小说下载尽在m.jjxsw.com---久久小说网手机版 空色深蓝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相府夫人娇宠攻略 作者:粟米壳 文案 俗话说,不想复仇的重生都是耍流氓。 钟澜重生了。 那些人该颤抖了。 【小剧场】 谢珵:阿澜,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们…… 钟澜:我……我还未及笄。 谢珵:我只是想约你出去游湖。 钟澜:…… 钟澜:……我走过最长的路是丞相的套路! 看文指南 ①本文纯架空、不考据,1V1,HE; ②女主重生,男主病弱但心狠手辣腹黑。 内容标签: 重生 爽文 主角:钟澜,谢珵 ┃ 配角:等 ┃ 其它:甜宠 ================== ☆、第1章 001   大晋王朝王都洛阳,简丰帝十年。   晚冬的寒流下,洛阳城沉浸在尚在蛰伏的冬季,纵然寒冷,但有娇俏细语欢声喧嚣的彻夜不眠,壮丽的王都依然露骨的透着慵懒迷人的气息。   当朝丞相谢珵数月前就动身去了边境,胡人来犯,死伤惨重,人们觉得这个冬季格外的冷,好似所有的热度都追随丞相谢珵的脚步而去,大概就连夕阳都觉得平静无事的洛阳太过无聊,不如那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场刺激,瑟瑟发抖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夜空中乌云密布,没有一点月光遗漏,也没有一丝风去吹动,只有鹅毛般的雪无声无息的飘落。   临近年关,简丰帝寿辰将至之际,那边的战事也在短短的四个月中大获全胜,为这无精打采的冬天带来了一丝令人雀跃的兴奋。   丞相谢珵已经确定了回城的日期,就在新年第一天。现在是旧年最后一天的深夜,简丰帝特意下诏,除宵禁,允许洛阳百姓不夜迎接丞相归朝,那些鲜有入睡的官员,均挑着明亮亮的灯,等待朝阳的热光。   当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头来,雪停了,天地仿佛停止了旋转,白亮亮一片,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女子激动的喊声:“谢五郎到了!”   当朝丞相谢珵,陈郡谢氏家中排行第五,人称谢五郎。陈郡谢氏乃是晋朝百年名门望族,曾一门四公,树大根深,人才辈出,尤其是到了谢珵这里,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丞相凯旋,更是被百姓们称为大大的英雄,纷站两道恭首迎接。   早早起来就在道路两旁翘首以待的官员,无不心中舒了一口气,清早着实冷啊!可奈何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丞相的影儿!   终是望见了行动缓慢的车队,谢珵为人低调,侍卫并不多,只有一队举着大旗的人马开路,着统一服饰,皆是昂首挺胸,齐具轩昂身姿。   道路外,里外三层竟全是姿态各异,不分老少的女子,手里拿着鲜花瓜果,不要命似的往丞相车舆掷去。   大晋风俗,沿袭夏周礼制,民风较为开放,尤其是对女子约束宽松不少,不仅可以在大街上随意行走,就连和离改嫁也很常见。大晋男子更以肤白貌美,羸弱瘦削为准,碰见这样的美男子,常常停步围观,扔鲜花果蔬以表达自己对其的喜爱。   如此,一群妙龄女子一边扔,一边娇笑道:“五郎仙人之姿,怎么也不让我们看看,可是害羞了?”   “五郎身子单薄,可要照顾好自个。”   “五郎……”   寒风卷起车帘一角,只露出白玉般的半边脸旁,又倏地盖住了。车外跟随的小娘子一个个捶胸顿足,你争我抢,只恨刚刚没能一睹丞相容颜。   起了大早的官员,本就心中不耐,见此情景,低声不忿的酸酸道:“一个病秧子,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这帮小娘子瞎眼了不是!”   洛阳人爱热闹,几乎半个洛阳城的人都被吸引来了,在谢珵车队后面不远不近的吊着,直到谢珵入了宫。   无聊之意升起,却听有好事的人说道:“我可听说今个,大司农的嫡女要回洛阳了!”   “哎,那有什么稀奇的。这大冷天的,莫不如回被窝在闷个一觉。”   “这大司农是出自吴地望族钟家,你们可知道这嫡女的待嫁的夫家是谁?正是刚刚进去那位!”   “不是说那位打娘胎带出的病,甚至不能……”   “嘘,莫说莫说,且去看看。”   人们从白虎门迎接完谢珵后,齐巴巴的跑来大司农府翘首以盼,看看那传说中将要嫁与丞相谢珵的小娘子长什么样子。   人们的好奇心愈来愈重,熙熙攘攘笑语喧嚣的人声鼎沸,被一骑在其父肩头上的小童打断:“来了,来了,都别吵了。”   “天啊,快让我数数,这是得有十车布帛吧!”   “我没看错吧,那是粟米,这么多的粟米!”   百姓眼中自然是吃穿最大,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布帛粟米,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的布帛粟米,暗地里想着,这些粟米得吃多久啊?不愧是从吴地归来的贵女。   紧接着,人们倒吸一口凉气,原本以为布帛粟米之后会是成车的金银瓷器,却没有料到他们没有被华美服饰闪瞎眼,却被那一车车古朴厚重的书卷惊掉了下巴。   大晋朝崇尚名士,尤其偏爱那些腹有乾坤的文人雅士,此时见到这么多透着古老气息的书卷,只觉得大司农的嫡女当真是位雅士,不远千里归来,却带来了半车队书卷。   人们低声交谈,不自觉的上前将车队堵了个水泄不通。   大司农嫡女的马车打着府中标徽,很好认出,那马车装饰精巧讲究,红缎作帏,辅以垂缨,小巧而华贵,也只有如此尊贵身份的女郎才配的上这等的精贵车舆。大司农嫡女自小得祖母喜爱,祖母身子不好回吴地修养,便将嫡女一并带了过去,养在祖母身边,如今即将及笄,便被父亲派去吴地的家卫一路护送归至洛阳。   赶来洛阳正是寅时,城门紧闭,寒风凛冽如刀,外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外来的百姓只有等卯时开城方能进入,而另一侧的白虎门却大门敞开,那是专供上朝的臣子们通行之所,能这般顺利提前入城,还是因为谢珵特意嘱咐了守城将领,让大司农嫡女的马车从白虎门通过,守将只道丞相交代外面寒风瑟瑟,女郎身子浅薄,下车时必披上大氅,谢珵托守城将领奉上了一条洋红的芙蓉妆花狐狸皮大氅。   这般托了未婚夫的照拂,钟澜才入了城中,马车本缓缓行着,就在半路,车队中央载着粟米的那架牛车却突然不肯动了,无论车夫如何驱赶老牛,它也只是闷哼,健壮的四肢不动一下。   婢女珠株掀开车帘询问,才知原委,对着女郎道:“婢去催促车夫抽上几鞭子,让它挪步前行。”   钟澜放下手中书卷,看着有些着急的婢女珠株,“老牛未曾见过如此多的人,怕是一时惊住了,何必去抽它让它更惊,若是脱缰使了野性,伤到人便不大好了。”   珠株悄悄撇嘴,暗地里向颂曦撅了嘴巴,心里只怕耽误回府,却看见女郎神色慵懒一点不当回事。   钟澜伸个懒腰,卧在车厢内,说道:“人群还有一会才能散去,不急,这段日子赶路,着实苦了我,我小睡一会,到地方了你们叫我便是。将丞相予我的大氅拿来让我披上。”   珠株无奈的委坐在车厢一旁,忧虑的看了一眼女郎,也不知道女郎是怎么了,自从半年前发了一场高烧,整个人都变了,她伸手递过去,女郎接过大氅,纤细的手指抚上火红的毛皮,动人的黑眸似是漫卷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又似是有些氤氲的水汽凝在眼眶,钟澜微微低声叹息,便披上卧在车厢小憩。   “女郎,不如,我们将这些人驱散了?老牛见人少,肯定会走起来的,也好早日进府,府里都不知是什么样子。哎呦,颂曦你打我作甚!”   颂曦作势还欲打一下,低声说道:“给我闭嘴,就你主意多。你想要女郎刚一回洛阳,就传出个不好的名声吗?”   大晋对名声非常看重,尤以洛阳为最,这回珠株也知自己出错了主意,红着脸坐在车厢内不在言语,看着颂曦悄悄给女郎塞上个手炉,整理身上大氅,不敢伸手。   没过一会,本就性子活泼,一心为自家女郎着想的珠株,终还是忍耐不住,小声的跟颂曦说话:“我听老夫人身边的杜鹃说,待女郎及笄之后就要嫁与丞相?”   颂曦叹了一口气,说道:“女郎一直在养在吴地,这次回洛阳,说是谢家的意思,想让女郎早日与丞相完婚。”   珠株顿时急道:“可是不是说丞相身子不好,断言活不过三十,而且丞相身子弱到不能人道。”   “瞎说什么,这种话也敢说出来,万一被女郎听到怎么办。”   “我这不是为女郎着急!就算丞相有着万般的好,可这都弱冠了,尚未与任何女子亲近,女郎要是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了。就算这帮小娘子洒满丞相车舆鲜花,也改变不了她们只是欣赏丞相,不会嫁给丞相的事实!”   颂曦摇头,轻轻道:“不说这是自女郎打娘胎中就定下的,就说女郎容颜,也只有谢家这等权势才能护得住。莫要再说了,女郎心中自有定论。”   两人同时看向正小憩的女郎,她头上簪了一珍珠发箍,染成火红的狐狸毛衬着她白皙的肌肤,越发显得如白玉般剔透,女郎天生丽质,若是睁着双眸必是秋水盈盈,倾城倾国。   而被两位婢女谈论的女郎,却沉浸在上一世的噩梦中……   原本明眸皓齿的钟澜此时脸色苍白,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腹,不断的向后退着,每退一小步,身子便会支撑不住地摇晃一下,眼中毫不遮掩的震惊与丝丝期盼,灼人心肺,“夫主,我刚刚一定是听错了,你怎么会,怎么会让我打掉孩儿?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被女郎称作夫主的人,手中拿着一碗堕胎药步步紧逼,眼露痛惜,语气一如以往恩爱时的温柔,此时听在耳中,却能让人绝望,“阿姈,孩子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快,趁热把它喝下去!”   钟澜眼中唯一的一丝期盼破灭,似乎所有的力量都失去了,跌坐在地,大滴大滴的眼泪喷涌而出,花了视线,摇头道:“我不要,不要,到底是为什么?”   “阿姈,要怨就怨你有一张令人难忘的脸!陛下已经承诺,若将你献上,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说到这,夫主蹲下身子,脸上带着即将要成极臣丞相的喜悦,用那只曾为她画眉的手,举着药碗,说着剜心之言,“陛下不会要一个怀孕的人,所以阿姈,喝下它,帮我成为丞相好不好?”   钟澜猛地推了夫主一下,夫主手中药碗在地上滚了两滚,药汁洒了一地。   本以为自己怀孕是天大的好事,告知夫主,没想到换来的是一碗堕胎药和送进宫的命运,可是,她是钟家的嫡女,怎么能就这样任人摆布!不禁厉声道:“你敢!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那些供人玩乐的姬妾!你竟要把我献给陛下,言官必将弹劾于你!便是陛下想要封你为丞相也要忌惮三分,你的美梦迟早要破灭。”   夫主此时已没了耐心,眼神冰冷,看的钟澜心里一颤,害怕的下意识瑟瑟发抖,随即,捂上自己的小腹,不,没有人可以伤害她的孩子。   “呵,不会有人知道我将你献给陛下的。”   夫主站起身,哪里还有钟澜以往痴迷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钟澜定下心神,咬牙道:“若我出事,我爹爹和兄长定会找来,你不会如意的。”想到自己曾为了这个人,逼迫父亲让自己下嫁,想到为了这个人,自己抛弃家族于不顾,不禁悲上心头,揭开真相的那一刻,令人猝不及防,疼痛难耐。   夫主唤来陌生婢女重新端来一碗堕胎药,亲自将房门上锁,眼中晦暗不明,“你的父亲兄长就算知道又如何,陛下为了得到你,也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钟澜猛地抬头,心里充斥着浓浓的不安,可是想到夫妻多年的夫主说变脸就变脸,就怕自己想的会成为现实,声音不自主的带着颤抖,“你们将我父亲和兄长怎么了?”   “待你进宫后,便会有人弹劾大司农钟平谋逆,陛下会下旨,株连钟家九族,没有人能逃的掉,包括我的妻子,你,也会惨死在这场浩劫中,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钟家嫡女就在陛下的后宫中。”   株连九族?就为了她进宫无人知晓吗?钟澜的手心早已被自己精心保养过的指甲弄的血肉模糊。   不,我不能成为钟家的罪人!现在夫主已经派家兵将这间房严防死守,肯定是逃不出去的,我不能进宫,如此,唯有一死耳!   钟澜脸上一片决绝愤恨之意,只恨那手中簪在即将接触白皙脖颈时,被夫主捏住手腕制止了,“想死,怎么可以!”   钟澜不顾一切的挣扎,只是在夫主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被迫灌下汤药,只觉的那苦涩的汤药冰的自己的心肺都冻住了,一切都完了。“我会让婢女好好看着你,直到你入了宫!”   “王情之,咳,你拿我换官,咳咳,害我钟家,你们不得好死—— ”   “女郎快醒醒,醒醒。”颂曦焦急的摇晃着钟澜。   钟澜倏地睁眼,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铁青,冷汗打湿了身上每处地方,每每梦到上一世的事,都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疼。   颂曦一边给钟澜擦汗一边说着:“女郎又被梦魇了,自从半年前高烧不止,每每入睡就落下这个毛病,我看到了府上,要请个大夫好好给女郎看看。”   钟澜重重的舒了口气。   前世自己惨死,却得苍天怜爱,又许一世,一睁眼,便重生回了闺阁时期,那时的自己还娇憨蛮横,不谙世事,还没有遇到狼子野心的王情之,也没有和谢五郎退婚,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有时间有机会去扭转这一切!   马车忽的晃悠一下,珠株撩开车帘,开心道:“动了,动了。”   钟澜渐渐回神,望着朝气蓬勃的婢女,眼中浮上一片雾色,浓密的睫毛仿若蝴蝶那拍打的柔弱翅膀,半响方道:“替我整妆。” ☆、第2章 002   珠株和颂曦轻快的跳下马车,人群中不断传来吸气声,连两个婢女都长的如此美貌,不知钟家这位嫡出的小娘子又该如何出色。   钟澜头戴帏帽,将自己的容颜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任由颂曦将她扶下马车。   女郎身量抽条,那纤细一握的腰身一览无余,两个容貌出挑的丫鬟在其身侧亦半分都夺不去风采,却偏偏叫帏帽遮住,臆想着帏帽底下会是何等绝色。   众人看着大司农嫡女入了府邸不见才陆陆续续散去,而府邸内此时一华贵妇人匆匆而来,穿着一身得体的秋香色绯织丝锦服,身后簇着一干丫鬟,婆子,和管家领着的小厮皆是弯身迎女郎入府。   妇人含泪拥住钟澜,“我的儿,可算是回来了!快让母亲看看,可是消瘦了。”   说着就要掀开钟澜的帏帽,却被钟澜握住了手腕,清脆的声音传来:“母亲,我们母女两个几年未见,不如进屋再详聊。”   “就是就是,看我,都高兴糊涂了。快快,还不赶紧帮女郎收拾,我的儿,快跟母亲进去看看你的闺房,可还喜欢,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同母亲说。”   钟柳氏边说边拉着钟澜走,钟澜望着两人相握的手,不禁眼泪婆娑,能再一次见到母亲,真好。   钟柳氏带着钟澜直奔小院,进了屋,坐在榻上这才摘下钟澜的帏帽,火红的大氅更映衬着钟澜娇弱,仔细抚摸着钟澜完美无暇的面庞,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母亲哭什么,女儿这不是回来了吗?”钟澜靠在母亲怀中说道。钟柳氏这一哭,才真正将十多年的疏离哭断。母亲身子不好,早早便去了,她已有多年未见母亲,如今再一次感受到母亲的疼爱,也不禁掉下泪珠子来。   钟柳氏拥着钟澜,哭泣道:“阿姈,这十年你独自一人在吴地,身边也没有个玩伴,苦了你了。”当初母亲要将自个女儿带去吴地,她心中本是不愿的,可夫主劝说百孝为先,算是让阿姈替她在老夫人身侍奉左右,可……这是她的十月怀胎的心肝宝贝啊。   “母亲,可万不能这样说,祖母待阿姈自是极好的。”   “那是,你祖母她老人家,身子可好?”   “大好呢。”   钟澜自小养在祖母身边,可算的上吴地小有名气的贵女呢。   钟澜低头抹泪,不出意外地望见门口那纤细影子,不禁勾唇冷笑,她这位庶妹果然还是来了。   “母亲你看!门口可是有人?”钟澜离开母亲怀抱,指着地上的影子,轻轻说道。   钟柳氏闻言顺着望去,果然也见了那影子,只那鬼鬼祟祟的行径叫她不喜,遂皱眉喝声道:“是谁在门外,还不进来。”   人未进,话已传,“母亲眼睛可真厉害,阿彤听见阿姊归来了,就急忙地过来,刚至门口,母亲就看见了。”   说完,主动走了进来,给母亲和钟澜请安,丝毫没有被抓住偷听的不安。   钟柳氏见是钟彤脸上神情缓了缓,道是鬼灵精的,消息倒是灵通,招手叫了人到跟前对钟澜说道:“这个啊,是你彤妹妹,你们姊妹两个往常只能书信来往,现今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钟澜偏着头,仔仔细细的将钟彤从头打量到脚,钟彤是父亲纳的小妾阮姨娘所生,比她就小了两个月,母亲和煦善良,从不苛待庶女,且还一直将她当做亲生般的教养。   可谁知养出一个白眼狼呢……   上辈子,自己便十分喜爱这个妹妹,从未在意过嫡庶之分。阿彤乖巧伶俐,两人同进同出,那是能穿一条裙子的情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免不了一同幻想将来嫁的夫郎。   那时家中已经帮她定了与谢五郎的亲事,可她却意外见着了王情之,王情之温润谦和,一表人才,比之传闻中体弱多病的谢五郎不知好了多少,于她又是殷勤万分,她不觉深陷,最后为父亲不容连名字都从族谱划去,虽得偿所愿嫁了王情之,可名声却是一败涂地。   王情之待她的好,却是一场阴谋,充斥着权利**。而她乃至家族的悲剧里却有这庶妹推波助澜的影子……   钟彤被钟澜看的有些发毛,眨了眨眼,语调轻快地天真问道:“阿姊这样看我作甚?”   钟澜看着她那做派,若非历了一世,当真是看不出一星半点她对自己的怨恨来,她定定看着,嘴角缓慢勾起了笑意。这一世,她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名声,博个锦绣前程,还要让那些牛鬼蛇神被坑了还要对自己感恩戴德。   “母亲,这位仙姿缥缈的漂亮女郎,当真是我妹妹?”   可不是,钟彤今天穿着对襟浅绿色上袄,下身配着一条绿色裙子,虽容貌不及钟澜艳丽,可也像个要乘风欲飞的稚嫩仙子。   “噗嗤”钟彤掩嘴而笑,脸颊粉红,隐隐可见眼中得意,“母亲,阿姊可真有趣,我哪比得上阿姊长的好看。”   钟澜望着略显青涩却野心勃勃的庶妹,与后来相比,要显得好对付多了。她笑笑,对她的说辞不置评论。好看与否,真正在意的是钟彤,为此难受的还是钟彤。   钟柳氏全副心神都在女儿身上,自然是看哪哪好,仿佛看得清清楚楚了才能觉得她是真回来了。   钟彤见榻上两人全然没有想让自己坐下之意,只好行礼欲走。   果不其然,望着钟彤小脸上的委屈,母亲开口挽留道:“你们姊妹两人刚见面,留这亲近亲近,我去给澜儿再寻些添置的东西,你们父亲兄长也该归来了。”   说完摸摸钟澜的小脸笑着走了出去。   钟澜眨着亮如星辰的眸子,对着钟彤笑道:“仙子妹妹快坐。我一直想见见妹妹,平日总听我那些有姊妹的闺友炫耀,自己妹妹有多么乖巧,今个见到妹妹才知,为何那些做阿姊的喜欢夸赞妹妹。”   钟彤被钟澜夸赞,心中甚是自得。一边心底里盘算这新来的嫡姐是个好脾气的,看着就好糊弄得很。   “妹妹也一直希望可以有一个能诉说心里话的阿姊!”钟彤乖巧说道,随后却是咬了咬唇,作势犹豫说道,“阿姊可知,今日为何父亲与兄长均不在家中?”   钟澜心中一跳,想起上一世初回家时她也是这般支支吾吾说起,于是顺水推舟应了道:“自是知道的,丞相打了胜仗,今天班师回朝,父亲与兄长肯定是因此恭贺去了。”   “那,阿姊可知,可知……”只见钟彤小脸上留下两行眼泪,欲说又一副不敢说的模样,双手狠狠的抓着自己的衣襟,当真是一副为她心忧。   钟澜心底冷哼,面上却作了一片着急神色,“妹妹有什么话直说即是,你我二人书信往来可从没有不好说的话,怎的到了一处还与我生分起来了?”   钟彤拉着钟澜的手,拧眉忧虑道:“阿姊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父亲与哥哥是要恭贺丞相,但我听大哥的意思,更是要趁此商榷阿姊与谢家五郎的婚事啊,我一想到阿姊要嫁给那不能人道,身子病弱的谢五郎,就替阿姊难受。如今谢五郎身子愈发糟糕,早就被批活不长,就算他是当朝丞相,就算他背后有谢家这颗大树,可他,对阿姊来说不是良人啊!”   钟澜适时身子一僵,也不开腔,钟彤顺势将钟澜搂进怀中,继续哭道:“阿姊莫怕莫怕,这样的人我们不嫁,阿姊放心,父亲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阿姊跳入火坑的。”   钟澜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焦急的推开钟彤,紧紧的扣住钟彤的胳膊,问道:“妹妹这是何意?父亲,父亲他……”   钟彤忍着胳膊传来的痛感,安慰道:“就算谢家是名门望族,也不好强要阿姊去成亲,父亲肯定已经在做退亲的准备了,只要阿姊向父亲说自己要退婚,父亲一定会同意的,父亲怎么可能同意阿姊嫁过去当活寡妇呢!”   钟澜猛的推开钟彤,倏地从榻上站起,却是径直冲出了屋子。   钟彤还坐在榻上被她推开,心中暗恼不快,可很快又高兴起来,当钟澜是被自己说动,怕自己嫁给那病秧子才如此着急忙慌找父亲去,眼中浮起得意。   这厢钟澜提着裙摆飞快走着,她是真怕,真怕重蹈上一世的悲剧,哪怕是嫁给命不长久的谢五郎,只要能保钟家平安就好。后面钟彤仍是在假模假样地喊道:“阿姊!阿姊!你这是做什么去,快些回来啊。”   珠株悄悄跟颂曦说道:“刚刚榻上那位哭泣的小娘子是我们女郎的庶妹,奇怪,女郎早就知道丞相身有顽疾,就连我们从旁劝说退婚,也从无任何反应,怎么今日听见,反应如此之大?”   颂曦回头望去,只见女郎眉目紧缩,周边奴仆大气不敢出一声,皱眉说道:“女郎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我们只需记得要时刻护着女郎就行!”   钟澜越走越快,眼见父亲书房就在前方,却突然停下脚步。   前世,自己刚刚归家,还怀揣着嫁给谢五郎的期待,却被钟彤挑唆,急忙的冲进父亲的书房,当着父亲谋士的面,言语激烈,定要父亲退亲,父亲大怒!婚没有退成,却惹了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家主,被限足三月,错过和世家弟子聚会的机会,也错过与五郎的见面。   钟澜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迈开步子,对着父亲门外的部曲说道:“我有事想要与父亲商讨,还望通报一声。”   那部曲沉默的点头,走进书房,不一会出来对着钟澜道:“二娘,你父亲让你进去说话。”   珠株拉住钟澜衣袖,张口欲劝:“女郎……”   “放心,你们在外等着就是。”   钟澜满脸平静地走进父亲的书房,丝毫没有刚刚的慌乱,让一众奴仆以为花了眼。   简丰帝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太子与安阳郡王早就开展了种种手段,意图登上皇位。   大司农钟平正领着府上谋士商讨今后该如何行事,就听自己的部曲来报,府上的二娘子来找。   面前这个背脊挺直,目光坚毅正在给自己行礼的女郎,是那个离家十多年的二女儿,钟平深深看了一眼钟澜,似要将女儿的相貌刻进自己心中。   “有何事?”   钟澜跪在地上,心中平复波澜,望着钟平一字一句的,似是再说和自己无关的事:“听闻父亲欲要与谢家退亲,还望父亲莫要如此。先不说丞相身后的谢家,单论丞相乃百官之首,就不许我们钟家如此行事。再者,我们钟家虽不如谢家,但也是吴地望族,身为钟家嫡女,阿姈自认为,为家族出力是阿姈的责任,还望父亲能改变主意。”   房间空气似是凝固了,半响,响起了钟平压抑的怒吼:“谁告诉你,为父要给你退婚了!” ☆、第3章 003   伴随着大司农钟平的怒吼,寒风卷起地上散落的雪花,纷纷扬扬飘洒下来,笼罩住屋外跪了一片大气不敢出的奴仆,只余枝头喜鹊欢乐地蹦跳鸣叫。   屋内钟澜面露疑惑的看着钟平,似是不理解钟平为何要生气,两弯柳叶眉似蹙非蹙,问道:“父亲这是何意?退亲难道不是父亲之意?可阿彤说……”   钟平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女儿,听着她未尽话语,顿时皱起眉头,但对钟澜还是收起了怒火,长叹一声:“婚姻之事岂可儿戏?如今朝局未稳,钟家表面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钟家虽是吴地望族之一,却远不及王谢的百年底蕴,但家中族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依旧把酒高歌,肆意妄为。身为钟家的族长,父亲以一己之力抗起保护钟家的重担,双鬓早已斑白。   父亲钟平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是个极其英俊且心思深沉很有手腕的男人,年轻时便与当今陛下称兄道弟,如今更是成为了掌管大晋朝金银的大司农,深得陛下信任。   如今陛下身体病弱,太子与四皇子安阳郡王斗法,双方竭力拉拢父亲,拒绝任何一方,想必都会招来祸事,当真是如履薄冰。   “可谢家不同,谢家枝繁叶茂,树大根深,半个朝堂都是谢氏族人。阿姈,你会成为谢氏宗妇,谢家会护你,就会护钟家。只是可惜,谢相身子确实不大好。”   钟澜虽未在养在钟平身边,但对于这个容貌姣好,肖似自己的二女儿,钟平也是真心想要呵护的,乱世将至,唯有性命最为重要,他绝无将女儿推入虎口之意。   听着父亲叫着自己的小字,话里显露的推心置腹的维护,钟澜眼中不禁升起一层薄雾,湿润了浓密的睫毛,愈发悔恨自己前世所为。   父亲一语中的,前世没有谢家庇佑,钟家倾落,族人皆绝,自己也身死异处。今生,还能得见亲人,已是万幸,自己定要护钟家周全!   “父亲,五郎人中龙凤,弱冠年纪便是一朝丞相 ,权势声望便连父亲都望尘莫及。得此夫婿,是女儿之幸,何况,若是五郎身子大好,那谢氏宗妇,恐怕也无女儿之事。”   钟澜越是语气平淡,轻描淡写,就越让钟平心中难忍。女儿眼中的濡慕之情,他又如何会看不见,百年望族的宗妇,岂是好做的,若是有朝一日谢相归天,女儿的处境只怕不妙。   但为了钟家能在这乱世之中得以保全,只能苦了女儿,只愿谢相能好好待女儿。   “为父绝无退婚之意,阿姈且放心。你刚从吴地归来,想必甚是疲倦,且回闺房归整。”   “诺。女儿知晓,这便退下。”   行云流水一般给钟平行礼后,钟澜背脊挺直,目视前方,从容不迫的迈出书房,其气度风华让钟平及谋士宛若见到了真正的宗妇,钟平暗自点头,母亲将女儿教养的甚好。   直至迈出父亲书房,被寒风激到,钟澜才从前世惨烈的回忆中回神,一眼便见两位婢女的担忧眼神。   “别慌,我无事。”钟澜露出舒心笑容,那一刻竟是美艳得不可方物,让两位小婢女都看红了脸。   今日先发制人,站在朝廷和家族的立场上肯定的诉说自己绝不退亲,定会冲破自己与父亲多年未见的隔阂。而自己刚从吴地归家,是谁,将消息透露给自己的呢?   钟澜兴致高昂的领着两个婢女回去,转弯就见钟彤在父亲书房外的小道上候着自己,可真是迫不及待。   随即故意摆出一张隐约可见怒气的脸,让钟彤看见,心中暗想经过这事,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和她扮演什么姊妹情深,当真是快意。   候在小道上的钟彤,刚刚探头见书房外奴仆跪了一地,此时看见盛怒而来的钟澜,心里愈发肯定钟澜是惹父亲生气了。   赶忙快走两步,上前拉住钟澜的手,第一时间给钟澜做出解释,嘤嘤哭道:“阿姊急急忙忙去寻父亲,妹妹心中焦急万分,跟在阿姊身后想要阻止阿姊,可父亲的书房可是家里重地,一般人是不能进的,眼见阿姊进去,妹妹只好等在这不远处,幸好阿姊无事。”   钟澜任由钟彤拉着她的手哭泣,冷声说道:“妹妹盼望我有何事?我去寻父亲却得知父亲根本无退婚之意,那妹妹方才的说辞又是从何而来?”   跟在钟彤身后的两位婢女,被钟澜冷漠的眼神扫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颂曦和珠株对看一眼,她们本想提醒女郎,三娘不是个好的,没想到女郎早已识破。   钟彤震惊的松开钟澜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心里得意,钟澜蠢的真跟父亲去对峙,双手捂嘴,泪如雨下,摇头道:“阿姊错怪妹妹了,妹妹不知,不知父亲无退亲之意啊!妹妹以为,父亲断不会葬送阿姊,妹妹一心为阿姊着想!”   “为我着想?”钟澜似是失望看向她,“当初闺友与我道家中姊妹面和心不合,我只为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妹妹而高兴,却不料真叫她一语中的,你是想我与五郎退亲,从而败坏我的名声,希望父亲厌弃于我,更想让钟家惹上谢家,从而倾覆是也不是?”   钟彤一时愣在那里,不敢相信钟澜竟是将退亲之事,摆在如此高的地位。   “若不是我以嫁五郎为荣,若不是我想去阻止父亲。只怕,如今要被父亲狠狠责罚了。更看不清以往书信中那个善解人意的妹妹,到底是何面目!”   钟彤满脸通红,双耳嗡鸣,没有料到钟澜竟真想要嫁那个病秧子!只得用被拆穿后的吃人目光死死瞪着钟澜。   钟澜见钟彤终于维持不住往日善良大度的脸,俯身对着钟彤耳旁,轻声笑道:“妹妹等在父亲书房外,是想向父亲展现自己的善良大度?可惜妹妹千算万算,算露了阿姊万分想嫁五郎,此番争执,想必很快会传入父亲耳中。棋差一招,日后可千万别对着阿姊做出姊妹情深的样子。”   说完,从钟彤身旁绕过,领着两个婢女款款而去,竟再也没有给钟彤一个眼神。   待钟澜走出书房后不久,钟平脸上带着一丝欣赏一丝可惜,对着自己的心腹谋士苏白说道:“二娘是个好的,知道为钟家着想,奈何还是年纪尚轻。”   苏白对刚刚镇定自若的钟澜有上几分好感,回道:“二娘子刚刚的回答,条理清楚明了,可堪大用。但二娘子今日刚归家,如此迫不及待找郎主商讨,必是受了谁的挑唆。”   钟平沉默半响,唤来安荣仔细询问了钟澜归家后都见了何人。   后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绿扳指,对着苏白说:“看来三娘近些年白长年岁了。”   若非二娘明辨是非,要是真听信了她的话,跑到自己这大闹一番,吵着退亲,自己定要对二娘施家法,只怕二娘更对这门亲事生出抵制之心!   只知道算计自己的阿姊,却丝毫没有想到要真退了亲,对他们钟家是一个怎样的重击,也许是想到了,却并无维护钟家之意。钟平摇摇头,心中对这个妾侍生的庶女,升起了一丝不满之意。   苏白并未回答钟平的话,只顾低头喝茶水,郎主的家事,他不便参与,不过三娘的小心思委实多了些。   门外部曲请示过钟平后,老老实实将小厮传来,刚刚二娘和三娘吵架的内容告之,钟平眼中愈发不耐。   待钟彤心思不定回到闺房,便见父亲身边的得力助手管家安荣携一众奴仆前来。   “郎主说,想来三娘近日太闲了些,禁足三月,待在房中,莫要再做些丢人现眼之事。”   钟彤没有想到父亲的惩罚来的这么快,还来不及向长兄求情,当即焦急道:“父亲可是弄错了,女儿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啊!父亲定是误会了,容我去向父亲禀告!”   说着便要冲出房门,安荣不敢与之相撞,侧身行礼,低头说道:“三娘不必去了,郎主另有交代,三娘年岁尚小,今日会出言挑唆二娘退婚,定是身边有人嚼了舌根,身边奴仆通通发卖出去,我们钟家断不会留碎嘴的下人!”   钟彤身边下人吓的瑟瑟发抖,连忙跪在地上求饶,嘴里嚷着:“我们没有乱说话啊!我们从未见过二娘,怎会挑唆我们女郎!”   跟在钟彤身边时日最长的奴婢,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爬至钟彤身边,抓着钟彤的裙子,声音凄惨:“女郎,女郎我们从未多嘴过,不要将我们发卖啊!呜呜,女郎,你救救我们!”   钟彤被众人哭的不忍,巨大的恐惧令她颤抖,而安荣说的下一句话,成功压倒了心中那根想要开口求情的稻草。   “你们的意思是三娘自己要去找二娘的麻烦吗?来人,将他们都带下去。”   对,当然只能是他们挑唆我的,只不过是换几个奴仆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荣见钟彤脸上阴晴不定,却迟迟没有开口挽留,心中暗道一丝可惜,若非没有心思缜密的二娘做对比,三娘也算是不错,可惜啊!   待所有下人均被拉走后,安荣恭敬行礼道:“这几位奴仆,是给三娘重新换的,如此,安荣便先告退了。”   钟彤忍不住后退几步,跌在地上,脸色惨白一片,挥开婢女要搀扶的手,大吼道:“都给我出去!出去!”   “诺。”婢女也生怕被波及到,当即退了下去。   钟彤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愤怒的想要摔东西,但是她不能,她是骄傲的钟三娘!她在家中多么不易,才能换来父亲一句称赞,但如今,全被钟澜毁了!   钟澜!钟澜!钟澜!都是你,都是你!定是你在父亲面前谗言。为何你能嫁进世家大族谢家!为何我却连同那些贵女交谈的资格都无,我哪里不如你,哪里不如你! ☆、第4章 004   “哒哒哒”缓慢而富有节奏感的木屐声,穿过这尚显生机的假山流水,铺满光滑圆润鹅卵石的弯曲小道。   来人头戴黑色漆纱笼冠,身穿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宽衫,内仅着一月牙白吊带衫,脚踩翘头木屐,逆光而来。   如此潇洒不羁的美郎,正手拿一折扇,眉头稍锁,待离的近了,才看清这美郎正是钟府嫡长子钟清是也。   钟清站在钟彤房门外,问向看门婢女:“发生何事?怎地满院奴婢都换了?”   小婢女哪里敢答,慌忙下跪,“见过大郎。婢刚至,并不清楚发生何事。”   钟清略微比父亲晚些回来,一进家门,便见安荣率领一众奴仆前往三妹的闺房,恐生事端,拜见完父亲后,急忙赶来。   “罢了,问你何用。”   此时钟彤早已听见房门外长兄的声音,心中起了新计较,赶忙从地上爬起,趴在她的茉莉宽榻上,带着哭腔道:“快请长兄进来。”   为大郎开门的小婢女望见屋内钟彤哭泣的样子,眼露鄙夷,飞快地低下头,她虽身份低微,可也不想让这个连自己身边婢女都护不住的女郎看见自己的眼神,惹上麻烦。   钟清见哭的哽咽的钟彤仍要挣扎着起身向自己行礼,心生怜爱,阻了她的动作,坐至榻上。   碍于礼法,钟清只能拍拍钟彤的头,问道:“阿彤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同长兄说。”   钟彤抬起头,眼睛布满哭泣过后的红血丝,柔柔弱弱的,像极了需要保护的脆弱白兔。   不禁让钟清想起了五年前自己生天花时,这个三妹不顾自身安危,执意要围在榻旁照顾自己,每晚都会抄经祈祷,小小的身子不知何处得来的力量,他至今还记得三妹害怕的对他说:“长兄,别死。”   在他躺在榻上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那小小的柔弱的身影总会费劲端着一碗汤药,哪怕双手抖的再厉害,也会固执的对他说:“长兄,喝药,喝了药就会好了。”   那时……是三妹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勇气,让他走出黑暗。   从那时起,他便立誓要护得他的三妹一世周全,荣华安康。至于旁的传入耳中的,也不过是些女孩家惯有的骄纵小脾气罢了,倒未放在心上。   “长兄说笑了,我何时受了委屈,只是为刚刚父亲发卖出去的奴仆不忍罢了。”说着泪水更是不要钱似的流下来,“从府中发卖出去,想必他们日子不好过。”   钟清回过神来,闻言愈发慈爱地揉着钟彤的头发,温柔道:“合该是些不甚相干的,不值当落泪罢,你倒说说他们所犯何事被父亲发卖?”   钟彤可怜兮兮的吸了吸鼻子,糯糯地说道:“今日阿姊归来,我听他们谈论阿姊的婚事,心中十分为阿姊担忧,就去安慰阿姊。谁知,谁知……”   钟清思及那位,不禁眼神一暗,“谁知如何?莫怕,告诉长兄。”   钟彤犹豫半响,似是感受到来自长兄的信任,这才磕磕绊绊的说道:“谁知,阿姊似是误会了我想唆使她退亲,前去父亲书房商讨,生了我气,不知和父亲如何说的……父亲要我禁足三月,就连身边奴仆都被发卖了。”   她说到伤心处自是默默垂泪,“都是我的错,都怨我多嘴,我不该贸然去寻阿姊。”   钟清向来对这妹妹疼爱有加,何曾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模样,自是不忍,而那位的品性……他望向房外,沉吟半响方是回道:“如此,待长兄问过阿姈的,定替你解释清楚。”   钟清一路上心神不宁,阿姈是他嫡亲妹子,她出生时他还抱过。在他怀中,小小一团不哭不闹,只会伸着小手“咿呀咿呀”的叫唤。   可他脑子里却总是浮现,自己在吴地见过的那个娇蛮任性的女郎,趾高气昂的站在祖母面前,指责他,诬陷他打碎了祖母最心爱的花瓶,可那花瓶明明是她碰碎的。事后更是拿婢女出气,刑罚残忍……   钟清摇头,他与阿姈分别太久,兄妹情谊终归是淡薄了。今日之事,说不准是她那娇蛮劲造作……他脚下一顿,临去途中又折去了父亲房中,定是要好好问问的。   而此时被钟清记着在吴地耍赖皮的钟澜,正慵懒地半倚在她那紫檀木折枝梅花美人榻上,背靠一烟灰紫色团花软垫,手执一书卷,津津有味的看着,嘴角含笑,一室静谧。   快至正午的日头,毒辣得狠,透过白色窗布射进屋内,只余暗红窗棱阻挡了些热度,加之屋内炭盆散发的温度,让从小习惯吴地气候的钟澜很是不适。   从父亲书房回来,忙唤人备来汤水洗浴了一番,换上轻透衣衫这才好受了些。   钟澜听闻长兄来寻她,甚是开心,想到前世今生已有多年未见长兄,急忙让珠株为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双髻,只戴一金雀儿珠花,换上一身镂金白蝶穿花云锦袄,便着人请了进来。   见到那潇洒飘逸的钟清,钟澜郑重的向之行礼,“吴地一别多年,长兄过来看望阿姈,阿姈甚是欢喜。”   钟清赶忙扶起钟澜,望着已长至他下巴处的钟澜,感叹道:“阿姈已然长大了。”   钟澜内心正欢呼雀跃,拉着钟清坐在黄柏木箭腿平头案旁,哪里还能看到钟清的异色,说道:“妹妹就要及笄了,当然是长大了。长兄可食过中饭?不如和妹妹一起用?”   钟清想起还在哭泣的三妹,笑道:“你刚归家,长兄不便打扰你休息,中饭便不在你这里用了,倒是有一事想与你说说。”他从父亲那来的,已知事情如何,可如何也不敢相信钟彤怀有那样恶意……   钟澜心中升起不好预感,仍仰头回道:“长兄怎地如此客气。”   钟清想着书房所闻,还甚是出神,而钟澜的姿态又与自己想象中的又似不同,遂踌躇词句道:“三妹妹如今禁足三月,当是知了错,也吃了无心之言的苦头想必不会再犯,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姐妹二人莫存了心结。”   钟澜差点没能绷住脸上笑意,语气却也不如之前亲昵:“原来长兄这般是为了妹妹来的……”她话意未尽,添了一丝凉薄,明明是冷清淡然的模样,却令人觉察到一丝伤心。   钟清叫她如此模样怔愣住,莫名地竟有一丝发虚。“你刚到家,还是少些事端好。”   钟澜闻言陡的直视钟清,道:“我刚归家未至两个时辰,长兄认为阿姈会有通天之能,影响父亲决定?”   “长兄在朝为官,可见过谢相?可也认为谢相是个病秧子,即将不久于人世,不是妹妹良人?”   钟清一直将谢珵视为榜样,此时听见钟澜如此说谢珵,语气严厉道:“谢相乃百官之首,胸有乾坤,又大胜胡人,怎能被如此诋毁!”   钟澜冷笑两声道:“然,刚才那番话,实则出自三妹之口。今日我刚归家,三妹便跟我透露,父亲欲要退婚,我这才慌张去寻父亲,请父亲莫要退婚。”   钟清哑然,最终却还是选择为钟彤辩解:“三妹是误信奴仆之言才跟你说了那番话,她的初心也是为你着想。父亲已将三妹奴仆尽数换了,阿姈,三妹是你的亲人,切勿做出伤人心之事。”   钟澜只觉的自己一颗心被捅了又捅,手里茶杯都似万钧重,无奈道:“长兄一心认为是阿姈误会三妹,然,在阿姈心中,三妹才是那个使尽心机,算计阿姈之人。长兄与三妹一同长大,必然会比阿姈跟长兄亲密些,长兄尚未查实证据,认定三妹无心之失,阿姈故意陷害,阿姈无话可说,还请长兄回吧。”   钟清本以为经他一番解释,姊妹两人能好好相处,却不想阿姈一门心思认定三妹使坏,姐妹成仇,如此并非是他乐意见到的,看着固执的女郎终是道了朽木不可雕拂袖而去。   钟澜想起前世那个对她百般包容,为了她能顺利和谢珵退婚,受尽耻笑,差点连官职都不保的长兄,悲从心来。   泪水转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前世长兄虽也对自己冷落,在外人面前却处处护着自己,毕竟都是一母同胞,日子久了,感情自然便好了起来,想着今世要重新经历长兄对自己的冷眼,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流淌。   颂曦浸湿手帕,轻轻为钟澜擦拭,安慰道:“女郎放心,大郎是女郎的嫡亲兄长,现如今不过是被三娘子蒙蔽了,待大郎看清三娘子的真面目,何愁不会亲近女郎。”   女郎的苦,颂曦和珠株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这半年来,女郎暗地里悲伤哭泣的次数,比以往都多,两人心中也是焦急不已,颂曦向珠株使个眼色。   珠株会意道:“幸而大郎未留至女郎处用膳,女郎想必是忘了,夫人可准备了好一桌菜,等着女郎过去同吃,难不成女郎是舍不得将老夫人送与夫人的金银首饰给夫人?这可难办了,让老夫人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钟澜破涕为笑,娇嗔道:“什么舍不得,就你嘴巴毒,连我都敢调侃起来,快将我给母亲绣的那件鹅黄绣白玉兰长裙拿上,让母亲高兴高兴。”   “诺,我的女郎。”   见女郎终于展颜一笑,两位婢女才舒了口气,美人落泪,当真是令人心碎不已。   时光总是飞逝,转瞬间钟澜已归家月余,春回大地,梅香四溢。   窗外红梅开着正盛,钟澜一时兴起,开窗绘梅,不料一小婢女慌慌张张大喊:“女郎,女郎,出事了!”   钟澜被吓的手一抖,落下一滴墨水,晕了好大一团,“可惜了这幅丹青。”   看着头发散乱,小脸跑得紫红的小婢女,钟澜心中一紧,急忙问道:“发生何事?”   “女郎,快去救救珠株,四郎说要打死珠株!” ☆、第5章 005   “颂曦,取我的马鞭来!”   钟澜将被毁去的丹青随手丢弃,眼底一片锐利之色,向那呆愣住的颂曦道:“还不去!”   颂曦想着不知生死的珠株,心中焦躁不安,理智上却在告诫自己,不可!不能让女郎拿到马鞭,女郎如此鲁莽前去,必遭口舌,然看着女郎坚定的脸庞,猛地点头,拔腿而去,她的女郎定能解决。   钟澜见颂曦脸上变幻莫测,终还是点头去寻马鞭,心中甚慰,她身边不仅需要会规劝她行为的婢女,更需要一位听话的婢女。   转而便将目光移到赶来报信的小婢女身上,她跪在地上发抖,钟澜了然一笑,问道:“珠株因何被四郎责罚,竟到了打杀的地步。”   珠株是她的贴身婢女,钟澜岂会不担心,只是这时候愈要镇定,待问清楚了缘由定会替她主持公道。   小婢女磕头答道:“珠株去厨房为女郎拿吃食,回来的路上,不知怎地将手中吃食撒了四郎一身,四郎气急,当时便踢了珠株心窝一脚,定要珠株赔命。”   门外颂曦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鲜红马鞭,眼露希冀道:“女郎,马鞭拿到了。”   钟澜接过马鞭,紧紧握住,“好一个赔命,你们且随我去看看。”   四郎身为父亲嫡次子,最小的孩子,现还年幼,受尽父母宠爱,当真是含在嘴中怕化了,当眼珠子一般疼,到叫他别的没学到,纨绔子弟的荒唐学了一身!   钟澜领着颂曦与小婢女出了房门,暗想四弟身边小厮不少,凭她们几个,力量悬殊,难以从四弟手中救出珠株。   遂从院中挑了四位洒扫健妇跟上,她从吴地只带了跟随时日最久的颂曦和珠株,待她归家院子里一众奴仆母亲早早备好。   不料却在院门处碰见一脸严肃的白妪,白妪跟随母亲多年,是母亲特意给她,照顾她生活的,平日里便不苟言笑,今日更是脸色难看如墨。   “女郎,你不能前去。”白妪蹲身行礼,语气冷漠。   钟澜不欲与其纠缠,珠株那里还等着她,有何话,待她救出珠株再说,遂质问道:“白妪,你因何拦我?莫不是,你认为可以做的了我的主?”   白妪自从跟随女郎,便尽心尽力服婢女郎,听得女郎如此说,麻利地跪在地上,苦口婆心的劝道:“女郎,且听老妪一言,四郎平日深得郎主夫人喜爱,女郎因一婢与四郎起冲突,实不明智。”   “哎,白妪快快起来,这是作甚?”钟澜扶起白妪,想着不说清楚,白妪势必要拦住她不许出门,“我过去,一则为了将珠株救出,二则是为了那不成器的四弟,小小年纪喊打喊杀,日后可怎么得了。我知白妪是为我着想,然,于情珠株是我贴身婢女,我不能不救。于理,身为阿姊,见弟弟这般,我定是要教一教的。白妪放心便是。”   眼见白妪脸上不似那么难看,钟澜再接再厉道:“白妪若是真不放心,不如跟随阿姈一道前去,我刚归家,想必有些奴仆不服,白妪在母亲身边多年,也能帮衬个一二。”以白妪能力,制服四弟身边小厮岂不是轻而易举。   白妪见女郎胸有成竹,思考一番,答道:“如此,老妪便陪女郎走一遭。”   “甚好!”   小婢女在前面带路,白妪和颂曦一左一右陪在钟澜身边,后面还跟着四位健妇,皆是神情肃穆,快步而走,众奴仆偷偷打量,均感觉有大事发生,机灵的转身就去寻夫人和管家安荣。   归家两月有余,因四弟钟瑕平日要去学堂,故而钟澜与其未见几次,而仅有的几次,钟瑕却展露了不喜她这个抢了自己关注的阿姊,钟澜不欲与尚是孩童的钟瑕计较,不曾想到,钟瑕竟欺到了她头上!   “女郎,就在前方。”小婢女身子发抖的指向小径深处,隐隐的还能听见一声声不堪入耳的打骂声。   “且随我前去。”钟澜率先走上前去。   待能看清前方一众人,便见一位身穿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的十岁孩童,正用他那木屐,狠狠的踩着珠株的脸颊,一边踩一边因阴狠狠的说:“你这贱婢!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郎君是你能冲撞的吗?可惜了我今新穿的袍子!”   而珠株却如同泡在血里一般,四肢被钟瑕身边小厮狠狠按住,发髻早已散开,黑色的发丝盖在发紫肿胀的脸颊上,被一只木屐重重压住。   颂曦在钟澜身后,看见直挺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珠株,因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慌,低叫出声,随即猛地捂住嘴,却见女郎似也被吓到了,步履踉跄了下,稳住身体后愣愣的站在那。   钟瑕阴狠的表情猝不及防撞进钟澜的眼里,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唤起了钟澜脑海中不愿想起的往事。   钟瑕身为幺子自小得宠,长大更是嚣张不可一世,父亲身上的儒雅半点没有学到,反而阴狠毒辣的手段样样全,尚未弱冠,就已经成为洛阳城里的纨绔一霸。   调戏小娘子的戏码更是天天上演,有一天见一风姿窈窕的少妇,调戏不成,竟然去抢,可谁成想那少妇竟是安阳郡王新纳的小妾!随即,便被洛阳府尹下了大牢。   平日里钟瑕作威作福,吃喝嫖赌样样沾,死在其手的小娘子数不胜数,若不是看在父亲和长兄的面上,府尹早就有心将其抓进大牢,如今惹了安阳郡王,钟瑕的案子判得又狠又快,待父亲和长兄收到消息,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钟瑕被判—斩立决!   钟澜眼中浮起一抹厉色,纵使前世钟瑕之死十有**跟父亲不同意跟随安阳郡王有关,然,若不是钟暇养成了纨绔性子,断给不了安阳郡王机会!   而此时的钟瑕正得意洋洋的望着钟澜,抬起脚正欲狠狠踩下去,便听到钟澜一声喊:“小胖子,你给我停住!”   钟澜如此暴喝,到真叫钟瑕住了脚,却不是被她吓的,而是因为那句“小胖子!”   即便不亲近,前世十多年的相处,钟澜还是了解钟瑕的秉性的,因贪吃,从小一路胖到大,最恨他人说他胖!   刚刚喊他小胖子,就是存了激怒他的目的,让他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珠株身上,不关注珠株,才好将珠株救出!   钟澜缓缓走上前去,只见钟瑕气的浑身发抖,胖胖的手指指着自己,满脸通红,怒吼道:“‘小胖子’是在叫谁?”   钟澜在离钟瑕不远处站定,说:“自然是叫你,你且看看,这里可有比你还胖的?”   “你你你……”   钟澜冷漠的看着钟瑕怒到话都说不利索,开口问道:“四弟就称自己阿姊为‘你’吗?教养当真令阿姊我大开眼界,连着身边小厮都视我为无物,”说到这,回头向着,给钟瑕行礼的颂曦等人,继续道,“你们且快起来,想必四弟不在意你们行礼。”   被钟澜刀锋般的眼神一扫,钟瑕身边的小厮一个个腿软的跪在地上,连忙给钟澜行礼,不敢起身。   钟澜见压住珠株的小厮,因着要给自己行礼,放开珠株,心里松了口气,却见其中一个小厮暗地里掐了珠株一把才放手,眼睛微微一眯。   “不如四弟给阿姊讲讲,我那婢女生了何事,四弟定要我那婢女的性命!”钟澜压抑住自己的怒气,问道。   说起这个,钟瑕现在还生气,“这个婢女,不好好端汤,洒了我一身,我这袍子可是新穿的,就这么被她毁了!”   钟澜看着袍子下方,确实沾染上汤,微微颔首,却冷声道:“不过一件袍子,你却非要我婢女性命,袍子我赔你一件就是!颂曦,你先带珠株回去,去寻府中大夫给珠株好好看看。”   “诺。”颂曦领着两个健妇,小心地抬起珠株,擦了下眼泪,急忙给珠株找大夫去。   钟瑕狠狠踢了一脚身边小厮,力气大到将那小厮踢倒在地,心中愤怒泄了一半,对着钟澜道:“你婢女犯了错事,怎的,弟弟我打不得吗?不过一个小小婢女,你凭什么拦着!”   “女郎,是那婢女先是洒了郎君一身,又出言侮辱郎君,郎君这才令奴惩罚那婢女。”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贼眉鼠眼的从钟暇身后说道。   钟澜见此小厮竟是偷偷掐珠株的那个,冷笑两声,看了白妪一眼。   白妪点头,径直走向那小厮面前,“啪啪!”几声,看着那小厮的脸肿了起来,这才说道:“主子们说话,何时轮到你个小厮插嘴!”说完,平稳的走至钟澜身后。   钟瑕双眼冒星,从来只有欺负他人的份,何时被如此对待过,当着他的面,扇他的小厮。   钟澜掂了掂手中鞭子,似是没有看见表情阴冷的钟暇,说道:“我来告诉你为何,就因我是钟家嫡女,就因我是你嫡姊!你小小年纪竟狠辣如此,往日父兄无空管你,母亲又疼你的紧,今日,我是必须要尽我这个嫡女的责任了!”   钟澜自嘲一声,她这个四弟,她定要趁他还小,性子尚未成型,尽早将其掰正过来!   “白妪,你去将这个小胖子给我绑到他的庭轩院!”   钟瑕被白妪抓住双臂,扭动着身子,恨恨地瞪着钟澜大吼:“你敢!”   “你且看我敢不敢,将他带走!” ☆、第6章 006   庭轩院中,众奴仆皆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初春时节,地面冰凉一片,寒意随着与地面接触的肌肤传至全身,他们却动都不敢动,豆大的汗滴因恐惧沿额头滑下,刺骨冰凉。   向来庭轩院只有跟随郎君欺负别人的份,何时见过郎君被绑,看着他们的健妇更是瞪着一双眼凶神恶煞,谁不老实,准一脚上去,还不准叫嚷,只得自己受着。   郎君房门口还有一健妇守门,哪里还敢偷看,只是听关紧的房内传来女郎的声音:“在门外好好守着,任谁都不许进来!”   钟澜命白妪将钟瑕压至榻上,露出后背臀部对着自己,白妪担忧的望着钟澜,劝道:“女郎,还望适可而止,此举不妥啊!”   钟瑕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挣脱开白妪的手,听见白妪的话,背对着钟澜,恶狠狠的道:“没听见吗?还不放开我,不然一会有的你受的!”   白妪听见钟瑕这番言语,便知坏事,果不其然,钟澜那纤细的柳叶眉挑起,气到极致,反而嘴角含笑,“白妪,你可听见了,我这弟弟不管教一番,怕是不会懂事的!”   钟澜攥紧手中马鞭,“啪!”一声向着那扭动着的臀部重重打了下去。   “这第一鞭,阿姊打你不重孝道!不分尊卑!”   “啊!疼死我了!你竟然真的敢打我,我要让母亲罚你跪祠堂!”钟瑕从小到大,没有挨过打,此时臀部传来火辣辣的疼,脑中空白一片,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嚣张的话。   “啪!”   钟澜哪里会理钟瑕的话,她坚信棍棒下出人才,这个家里,总要有人可以震的住他,避免前世的悲剧再一次发生在他身上。   “这第二鞭,打你小小年纪,心狠手辣,不懂宽容为何物!”   钟瑕梗着脖子,死不悔改,“不过就是一个低贱婢女,打死她又如何?”   “好一个打死她如何,这第三鞭,便打你不知天高地厚,视人命如草芥!”   “啪!”   “第四鞭,打你……第十四鞭,阿姊打你骄纵奢靡,不知贫苦,毫无名士风采,坏了钟家名声!”   打了这么多鞭,虽是鞭鞭打在钟瑕身上,但也重重的抽在钟澜心里,打钟瑕这些鞭,又何尝不是她在抽打曾经犯错的自己。   钟澜右臂微微地颤抖着,重重的喘息着,眼眶通红,香汗淋漓,咬着自己鲜红的唇瓣,再一次握紧了马鞭。   高高举起的马鞭,马上便要落下,却听刚刚还在辱骂诅咒的钟瑕,已经抽泣起来,嘴里喊着:“阿姊,瑕儿错了,瑕儿再也不敢了,呜呜……阿姊,不要再打了,瑕儿真的知错了,呜呜……”   钟瑕毕竟年纪尚小,加之家人宠爱,养成骄纵嚣张的性子,今日被钟澜毫不客气地打上一顿,心里委屈忍不住蔓延出来,臀部又疼的他想死去一回,呜咽着向钟澜服软求情,这个阿姊是真的敢打他。   钟澜从嘴里吐出一口浊气,知道错了就好,日后慢慢引导他走上正途,却看不得他如女子般抽噎的样子,说道:“不准哭,疼就忍着!你是钟家嫡次子,无论何事,都不能轻易掉眼泪!”   钟瑕害怕马鞭再一次落下,强忍着泪水,不一会憋红了整张脸,看上去分外可怜,唯唯诺诺的回答:“我知晓了,我是顶天立地的郎君,不哭。”   钟澜甚是满意,就听屋外一片混乱,一声凄厉的大叫,吓得钟瑕差点坐到地上去。   “夫人,您要为我们郎君做主啊!女郎这是想要郎君的命啊!您快去救救我们郎君。”   钟澜勾唇:“你说,我要你的命作甚?如此挑拨离间的小人,你却放任他在你身边。”   钟瑕害怕的身子一抖,心里暗骂那个小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紧接着便听他那冷心肠的阿姊说,“如此,这最后一鞭,阿姊便抽你,识人不清!”   钟瑕紧闭双眼,料想今日臀部肯定被抽的开了花,忍不住又掉下几颗金豆子,却不料,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只是被轻轻抽了一下。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钟澜对钟瑕道:“你知错便好,日后切莫如此行事。”   “瑕儿以后定不会在做这样的事,阿姊放心。”   “如此最好。”   门外钟柳氏自收到管家安荣传信,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进院,便见整个庭轩院的奴仆跪在一处,瑕儿的贴身小厮,更是脸若猪头,凄惨的向自己求情。   心中怒火一升,对着那见到自己低眉顺眼的守门健妇喝道:“还不快快开门!”   屋外阳光顺着敞开的房门直射进来,打在正进屋行走的钟柳氏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上,金光闪闪,钟柳氏对着门外心腹道:“将门关上。”   关上的房门阻挡了屋外奴仆想要一探究竟的眼神,但刚刚开门的一瞬间,也叫他们看清了钟瑕的惨状,各个大气不敢出一声,庭轩院的奴才们低眉顺眼地跪在原地,被钟柳氏领来的奴仆更是知晓自家夫人的厉害,直挺挺的立在原地。   白妪自钟柳氏到来后,就已放开抓住钟瑕的手,恭敬地跪地,不敢起身。   钟柳氏心疼的将钟瑕轻轻的搂在怀中,向白妪说道:“白妪起身吧,我知这事,你也是听吩咐行事,速去将府医找来,为我儿看伤。”   白妪担忧的望了一眼钟澜,得到钟澜放心的眼神,这才起身去寻。   待房中只剩母子三人,钟柳氏才退下刚刚那一身怒气,眉头紧锁,不满的瞪了一眼钟澜,问道:“阿姈,你四弟是做了何事,惹的你竟下狠手,将他毒打一顿。”   母亲并没有一进门就给自己定罪,呵斥自己,钟澜心里欢喜,坐至软塌上,搂着母亲的臂膀,说道:“母亲,不妨亲自问问四弟,他刚刚做了何事。”   钟瑕在母亲怀中拱了拱,扬起通红的小脸,委屈说:“刚刚阿姊身边婢女,汤水洒了我一身,我生气将惩治了她一番,阿姊生气,便将我打了。母亲,阿姊打我,可疼了。”说完,眨着透着不服的眼睛,又流下泪来。   看的钟柳氏心疼不已,但也知自家儿子是个什么秉性,当下看向钟澜,询问她到底发生何事。   钟澜看着有了靠山就开始告状的小胖子,不禁摇头,想要掰正他,只靠这一顿打,是不好使了。   不过见他不敢对上自己眼神,肉乎乎的小脸上布满泪痕,心软的说:“母亲,我看还是先将四弟抱到软塌上,他这般跪着,一会也不方便上药,待女儿慢慢给您讲到底发生何事。”   “也好。”   钟澜将事情原原本本为母亲讲了一遍,见母亲沉思,不好打扰,遂将自己的手帕沾湿,蹲下身为钟瑕擦拭脸颊。   好笑的看着钟瑕左右躲闪,不小心牵扯了臀部,倒吸一口凉气,按住钟瑕的小脑袋不让他来回晃动,拿手帕为其轻轻擦拭起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钟瑕原本已经退下红晕的脸,再一次攀上红。钟瑕被阿姊温柔的擦脸,闻着阿姊身上好闻的香味,想着阿姊也不是那么坏。   钟柳氏回过神来,只见一对儿女安静的凑在一起,脸上浮上慈爱,对钟澜说道:“阿姈你说的对,对瑕儿,我就是太宠他了,钟家的未来还要靠他兄长和他撑起来。今日之事,你做的对,下次若这混小子,再犯事,你直接抽他,我绝不管他。”   “母亲!”钟瑕睁着大眼,想要回头去望,却被钟澜按住头,对着钟澜恨恨的翻了个白眼。   钟澜收起手帕,走至母亲身前,蹲下身将头埋进母亲的腿上,闷闷的说:“母亲,谢谢您认同我,今日之事,阿姈确实因气急,行事鲁莽了些,可母亲,阿姈也不忍下狠手,都没有用多大力。”   “我知,我的阿姈也长大了,一笔写不出两个钟字。瑕儿你且记住,今日这顿打,你阿姊是为了你好,若非你们是血亲,你阿姊何必管你,下次若要再犯,不必找母亲求情。”   钟柳氏轻拍着钟澜的后背,她早已感觉到腿上的湿意,这话不仅说给瑕儿听,更是说给阿姈听的,不能让阿姈心寒,日后断了管教瑕儿之心。   钟瑕听了此话,只道大势已去,嘟囔道:“自从阿姊回来,母亲都不疼爱我了。”   钟柳氏笑道:“你啊你,合着你就因此,故意打杀你阿姊的婢女。”   钟瑕被母亲拆破小心思,慌乱的说:“我哪里有。”   钟柳氏道:“你们都是我生下来的,我自是一视同仁的疼爱,但你阿姊自小便去了吴地,常年不在母亲身边,母亲这才想要补偿你阿姊,怎么你这般小气。”   “我哪里小气,大不了,大不了我将我新得的玉质棋子送给阿姊。”   钟澜“噗哧”笑了出来,从母亲腿上抬起头来,道:“那阿姊可就等着你将那棋子送到阿姊那了。”   “好。”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又惹得母女两人相视一笑。   门外白妪领着府医急忙而来,“夫人,府医已经到了。”   “快让他进来。”   钟澜见府医已经开始为钟瑕医治,说只是皮外伤,不必担忧,向母亲说了一声,领着白妪退出了房间。   等钟澜走至庭轩院门口,方才回头对管家安荣道:“今日阳光正好,庭轩院的事,还要与管家商讨一番,不如一道走?”   安荣年过三十,听见钟澜突然叫自己,怔愣间,嘴边两撇胡须抖了三抖,心中徒然一紧,只得道了声:“诺。”低头快步追上钟澜。 ☆、第7章 007   钟澜娉婷而走,摇曳生姿,五瓣梅花银步摇插在发间,随钟澜步子晃动着摇进心里,穿过那弯曲的竹林小道,踏入湖边小亭,面对着风一吹过,波光粼粼的湖面站定。   打发了健妇,只留白妪在身边,钟澜面朝湖面问向站在身后的安荣:“安管家入府几年了?”   安荣只觉女郎容貌美艳逼人,不敢直视,哪怕女郎背对自己,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也不是自己可以肖想,低着头恭敬答道:“自郎主在洛阳定居,便一直跟着了。”   钟澜似是安慰道:“我知母亲一向不爱理府中诸事,难免有所疏漏,倒是辛苦安管家了。”   安荣神色不便,却听钟澜话锋一转,“不知安管家可知刚刚大放厥词,求母亲救四弟的那个衷心奴仆是何人?”衷心二字在钟澜舌尖缓慢一滚,硬生生让人心惊肉跳。   “这……是奴才的疏忽,在郎君身边放了个不懂尊卑的奴仆。那奴才是郎君儿时乳娘之子,唤张金。女郎可是要处置那奴才?”安荣神色渐浓,紧忙答道。   钟澜摇头,“府中中馈一向由母亲掌管,我并无插手之意,今日之事想必母亲事后必定大发雷霆,我是想向安管家饶他一回。”   安荣抬头,对上回过头神色淡然的钟澜,不解的问道:“女郎,这是何意?”   “打上几板,给他换份差事。对那个胆敢污蔑主子,引诱主子走上歪路的奴才来说,岂非太便宜他了。”钟澜掩嘴笑道,“得到的好处越多,越能让他放松警惕,想来到时在治他的罪,才能令他终身难忘不是。”   安荣与白妪齐齐心中一寒,“诺。”安荣恭敬的行礼,女郎有如此手段,何愁在谢氏站不稳脚跟。   将事情吩咐下去,钟澜带着白妪回到自己的涟沁阁,让白妪去赏赐那通风报信的小婢女和那四位健妇。   自己则先去了珠株那,只见颂曦正低声啜泣着,看见她进来,连忙擦干眼泪,起身行礼。   床上的珠株,紧闭双眼,满脸的紫青,若不是胸膛处还有起伏,当真是跟那些逝去的人没有任何区别,钟澜怜惜的问道:“大夫如何说?珠株可有性命之忧?”   颂曦和珠株打小在府中一起长大,身为最受宠的女郎身边的贴身婢女,何时被如此打骂过,不禁又掉下两滴泪,怕被钟澜瞧见,偷偷擦了去。   回道:“府医说,幸好救的及时,虽说性命无忧,但在稍晚些就该落了残疾。现如今就是小腿骨折严重些,其余都是皮外伤,好生养着便是。”   “那便好,珠株这脸肿成这般,不会破相吧?若是因此破了相,这夫家可是不好找了。”   颂曦看见女郎眼里的揶揄,不禁红了脸,“府医说珠株脸上的伤,待青紫褪去就好。女郎,我和珠株都是要侍奉女郎一世的,什么夫家不夫家的,可莫要拿我们打趣了。”   钟澜伸手拉住颂曦的手,真诚郑重的说:“颂曦,虽说珠株性子活泼,平日里我经常与她玩闹,然,我知你是个衷心且有主意的,我若日后有逾越的行为,你大可直接谏言。你与珠株是女郎我最看重的婢女,今日之事,是女郎对不住珠株,女郎已为珠株讨回公道,你且放心。”   颂曦眼眶含泪,挣脱出钟澜的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狠狠的触到了地上,带着哭腔道:“颂曦与珠株,何德何能得女郎如此看重,女郎且放心,我与珠株当会拼了性命保护女郎。”   “快起来,你这是作甚,珠株这边便让那位报信的小婢女照顾,你还是来我身边服侍,待日后,我亲自为你们挑选夫家,也算全了主仆一场。”   “女郎……”   钟澜将颂曦抱在怀中,轻轻的拍打着颂曦的后背,前世你与珠株一直衷心的在我身边服侍,我遭遇不测之际,你们也以身殉主,今生,我许你们一世安稳与繁华。   “好了,不哭了,再哭就不美了。”   因着刚刚打钟瑕出了一身汗,看了珠株的情况,安抚了颂曦,钟澜便急急的要来汤水,打算好好泡上一泡。   鲜红的花瓣浮在水面上,衬着钟澜白皙的皮肤犹如晶莹剔透的白玉,倏地,水面一晃,如玉的人儿消失不见,只余红的耀眼的花瓣独自漂浮在水面上。   钟澜将自己完全沉进水中,眼眶中控住不住的泪水,融合在有着花香的水里,因钟瑕勾起她对前世的悔恨,如此撕心裂肺,疼痛难忍,竟是在也无法忍受。   前世祖母听闻她要悔婚,事情已经传满洛阳,再无转圜余地,当即便被气病了,不久就撒手人寰。可是她执迷不悟,一心认为王情之是良人,父亲母亲逼她嫁给五郎,就是要出卖她,用她换取荣华富贵。   她被迷了眼,看不见父亲双鬓的白发愈发的多;看不见长兄被心爱的女子狠狠伤了神,在朝中频频出错,终而被贬;看不见野心勃勃的庶妹想要利用钟家嫁至百年望族;更看不见自己的嫡亲弟弟,已经成了纨绔的典型,在洛阳城人人喊打。   “呼”因在水中憋不住气,钟澜破水而出,重重地呼上一口气,前世种种,今生她定不能让其在发生。   重生半年有余,归家的安详,让她太过于舒适,那些人对他们钟家做的一切,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迷离的眼神扫过她的闺房,被房中洋红的芙蓉妆花狐狸皮大氅吸引,钟澜渐渐的定了神。踏水而出,只在身上披了一件里衣,赤脚走向那归家时,五郎送与她的大氅。   纤细的手指抚摸那蓬松的狐狸领,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的滴在大氅上,转瞬不见,钟澜用尽全力将大氅抱在怀中。   “五郎……我对不住你,五郎……”压抑不住的哭声,徐徐传出,传到了正在房门口想要质问钟澜因何打人的钟清耳中。   钟清自听到弟弟被阿姈打了,第一反应便是阿姈又闹性子了,走到她的涟沁阁,却被门口的白妪拦住了,本是怒气缠身,此时听到房中传来压抑到极致的哭音,心中扭成一团。   莫不是冤枉了她?钟清垂下眼睑,转身去寻安荣,询问究竟发生何事。   而在屋内嘤嘤哭泣的钟澜,哪里想的到,因她孤身一人哭泣,反被自家长兄扭转了在其心中的形象,若是知道,定要多哭两场。   就在钟澜抱着大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脑中灵光一闪,大氅随着女郎纤手放开而落地,就如前世五郎如枯花般凋落一样。   五郎是何时出事的?自己怎能忘记这件事!   钟澜睁大眼睛,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仿佛这样便能想起前世五郎之死,从而阻止。   前世只知自己前脚退婚,后脚五郎便遇上洛阳城小娘子的集体阻挡车舆,因当时发病,道路受阻,误了治疗的时辰而殒命。   钟澜贝齿已将下唇咬破,腥甜味随之而来,重活一世,她自认为比他人看的多,看的远,什么误了时辰,分明就是太子暗地里下的毒手,不然以谢家部曲之力,怎会护不住五郎!   前世自己也跟所有人一样,认为身居高位的谢相,谢五郎,因小时做过太子伴读,太子又对其礼遇有加,定是太子的人,却不料太子登帝,变成那个残暴不仁的恒双帝后,多番惩治谢家。   那时,她才知道,谢家是不支持太子的,想必惊艳绝绝的谢五郎是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定要除之而后快。   今生她与五郎命运相关,定要想办法告诉五郎,让五郎小心太子。   这厢钟澜在心中计较如何接近五郎,让其小心太子,那厢钟瑕忍着痛趴在床上,听安荣禀告母亲饶了自己小厮张金一命,越听越觉得自己这位阿姊厉害的不得了,日后定不能招惹。   钟柳氏轻叹一声,算是同意了钟澜的计策,对着钟瑕说道:“你阿姊是真心疼爱你的,日后,你可要听话才是,万不能再混账了!母亲这便离开,你好好养伤。”   钟瑕不住的点头,送走了母亲,便见张金顶着被打成猪头的脸谄笑的走了进来。   “郎君,女郎也是忒狠心,怎么说您也是她亲弟弟,竟为了一个小婢女,将您打成这样,我的好郎君,您可痛。”   钟瑕听了安荣和母亲的对话,哪能不知道自己被张金算计了,阿姊身边的婢女好好在路上跪着,怎么就将汤洒了自己一袍子,定是这个张金暗地里动了手脚!此时在这表面上安慰自己,实则在破坏自己和阿姊的关系。   越是深想,越觉得自己对阿姊的偏见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张金一直在说阿姊的坏话,哼!真当他傻呢!   不过……   张金一抬头便见郎君死死的盯着自己,不一会衣裳便被汗水打湿了,难道郎君发现是他踹了那婢女一脚,才将汤洒了郎君一身?   “我从小到大还没被打过!真是气死我了!”钟瑕咬牙切齿的说道!   张金见郎君还是以往嚣张的模样,暗地里放了心,敢扇自己嘴巴,自己可是郎君的心腹。   钟瑕看着张金一副要去为自己报仇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且让你蹦跶两天,让阿姊收拾你去。   门外,钟彤的婢女彩霞得钟瑕的同意,将女郎让自己带给四郎的伤药交给张金,低头说道:“女郎得知郎君受伤,特意吩咐奴婢给郎君送来伤药,女郎现今无法出房门,待女郎出来,定来看望郎君。”   “我知晓了,下去吧。”钟瑕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从张金手里接过伤药。   钟瑕把玩着外表精致的伤药,对张金说道:“你去千鸟阁,让她们给十三郎传个信,就说我今日身子欠佳,半月后再在千鸟阁见面。”   张金告退出去,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一众奴仆想要看笑话的视线,钟瑕盯着手中的翠绿小瓶,扯了扯嘴角。   随即满不在意的扔进了角落,“想跟我套近乎,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妾生的庶女,什么东西!” ☆、第8章 008   “唔……轻点……”   钟澜眼角嫣红一片,贝齿松开自己鲜嫩的下唇,哼唧道:“白妪,轻点,真的好疼。”   白妪眼里含笑,女郎身量高挑,两腿笔直,刚刚发育的身子却凹凸有致,纤腰盈盈一握,更衬着胸前鼓起饱满,形状极好。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娇气得很,稍微使劲,便觉疼痛。   “女郎且忍一忍,待白妪将这些香露涂抹均匀,让女郎肌肤如幼儿般滑嫩。女子的肌肤,就要从小开始保养。”   钟澜忍着疼,吸着气,小声说道:“不过一副皮囊罢了,白妪难道不知,现今洛阳城可是以身子纤细单薄为美,女子有才为好,像我这般,可是不受喜爱的。”   白妪手不停,示意候在一旁的颂曦学习,嘴里说着:“女郎这话可说差了,男人啊,都是口是心非的,些许有真名士,但大部分的人为了成名声,活生生说成女子单薄有才为美,暗地里,不知纳了多少容颜身材极好的小妾,可见,不必为了虚名,去做出附和之事。”   白妪这番话不禁提点了钟澜不必做迎合时风之事,也提点了颂曦,万不能纵着女郎,看着颂曦一脸明悟,方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   “夫人也叮嘱奴婢告诉女郎,女郎身为钟家贵女,日后谢相的夫人,不可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娘子,为了有纤腰,日日节食,没得让人笑话。会那么做的小娘子不过是身份有限,想要往上攀爬。然我们女郎,本就高贵,自是不同。”   钟澜点头赞同,前世她也学其他小娘子,日日节食,可她本就生的艳丽,再消瘦也没有那种羸弱之类,反倒差点将身子搞坏。   “好了,女郎静躺一刻钟,稍后拿清水洗净即可。”   “我知晓了,白妪快下去休息。”钟澜闭着眼睛,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总算熬过了酷刑,她胸前的鼓起,最近稍一碰触便疼痛难忍,刚刚白妪为她按摩,可真是痛死她了。   颂曦送走白妪,回来趴在床前,悄声对钟澜说道:“女郎,刚刚安管家派人传信来,四郎带着仆从出门了,说是去了千鸟阁。”   钟澜睁开双眼,笑着说:“我就说那小胖子怎能消停了半个月都不惹事,原是打算伤好了出府!你去将我从吴地带来的男装找出,你也跟我扮过几次男人,知道都用些什么,另外再去让株珠打听一番,千鸟阁是何地方,她的小道消息最是灵通。”   颂曦掩嘴轻笑,“珠株若是听到女郎要带我出府,定要嫉妒死了。”   “她本就有伤在身,你可莫要气她。”   “诺,奴婢这就去准备。”   洗去一身香露,颂曦麻利的为钟澜梳了个发髻,带上漆黑笼冠,将细细的柳叶眉,涂抹成粗黑上挑的剑眉,为娇艳的脸庞增了一丝男子气概。   小巧圆润的脚趾隐藏在白袜中,躲在了宽松的玄色阔袖蟒袍下,钟澜将内衫向上调,遮盖住诱人的锁骨,却不知这若隐若现更加引人遐想。   颂曦为钟澜系上羊脂白玉佩,并配上小巧的薰球,内置女郎自己炼制的杜衡香,说道:“若是女郎胸前再长长,只怕这宽松的大袖袍便遮掩不住了。”   钟澜摆弄着胸前衣衫,道:“到那时,束个胸就可。大晋朝的男人啊,当真是比我们女子还爱美,大冬天的只着外衫,袒胸露腹,你说,他们真的不冷吗?”   “这……奴婢可真的不知了,女郎,我们真的要去千鸟阁吗?千鸟阁可是……可是那种地方啊!”颂曦迟疑的问着。   钟澜轻蔑一笑,“那种地方……非也,那里可是洛阳最大的,文人墨客聚集地,名士们引经论道,把酒高歌,和才女一论高下的地方。”   颂曦表情纠结,却也知女郎此行定要去,当下不在多劝。   大晋朝民风热情开放,女子出行并不设限制,街道两旁常常得见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结伴出行,姿态婀娜;而男子更是扑粉戴花,爱穿宽松的大袖衫,出游结社,好不潇洒惬意。   因此,钟澜告知母亲,得母亲同意,便带着已经换做小厮服侍的颂曦和安管家派来传信的小厮,出了府,哪怕有耳洞,面容娇气,也不怕被人识破,只能说,比她还美的男子比比皆是。   此时坐在千鸟阁包厢里的钟瑕,正在跟一长相精致的男童,大吐苦水,丝毫没有预料到他嘴里那个凶神恶煞的阿姊正在寻他的路上。   “十三郎,你不知道,我那个从吴地归来的阿姊有多么可怕,她竟然打我了!我第一次被打,啊!气死了,我钟四郎竟然被人给打了!这件事我定要她付出代价!”   只比钟瑕大两个月的十三郎,在好友面前卸下平日冷峻面具,好奇道:“你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能把你那新来的阿姊气到打你。”   钟瑕猛喝了一口手中茶水,愤愤说:“我不过就是,就是,打了我阿姊身边婢女。”   十三郎隐晦的白了一眼钟瑕,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臭小子,有人管还不好。”   “十三郎,你说什么?声太小,听不清。”   “我说那就别怨你阿姊打你了,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咦?不过你那从吴地回来的嫡姊,就是当朝谢相的未婚妻吧。”   “嗯,谢相的未婚妻就是我阿姊,这个我清楚,”钟瑕看了一眼包厢里正在弹唱的念玉,凑到十三郎耳边小声说道,“我那阿姊第一天回家时,听我庶姊说我父亲要给她退婚,气冲冲的冲到我父亲书房,说自己绝不退亲,因这事,我那个庶姊还被罚禁足三月了!”   十三郎听见“绝不退亲”四个字,嘴角上挑,整张脸都带着笑,往嘴里扔了粒葡萄,若有所思道:“整个大晋朝有比的上谢相的男子吗?论长相,谢相‘艳压’群雄;论朝堂,谢相大退胡人;论诗词歌赋,谁能赢得了谢相!你阿姊能嫁给谢相,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可见你那庶姊也是个不知趣的。”   钟瑕不屑的瞟了眼满脸都写着敬佩二字的十三郎,无奈道:“对,谢相那是千古第一人,任谁都无法比拟。”   说完,钟瑕似是发现了什么,将十三郎从头看到脚,只见原本不穿内衫,总喜直接穿外衫的十三郎,今日内衫外袍穿的整整齐齐,平日里最喜红色的人,今日却穿了件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袍子。   乌黑的头发梳至头顶,由镶嵌着红宝石的金簪固定,配上一双灵活生动的杏眼,单看外表,当真是可爱至极。   “十三郎,我看你是魔障了,传闻谢相为人严谨,衣冠服饰向来整齐,身上定会有两物,一是碧玉簪,二是绣着荷花的香囊。看你这一身,分明是在模仿谢相啊!”   十三郎斜睨了一眼钟瑕,说道:“有何不可?”愣生生让钟瑕感到生命受了威胁,吓的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钟瑕小心的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惊恐,“没,没有。”   门外传来十三郎护卫的询问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郎君,门外有一公子,自称是钟二郎,特意来此寻弟弟钟四郎。”   “恩?我钟家何时有了钟二郎?难道是祖地的堂兄,不过那不是在吴地吗?二郎?郎……阿姊?”   十三郎眯着眼看着已经愣在那里的钟瑕,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暗想:钟二郎?岂不是钟瑕的嫡姊,谢相的未婚妻,我可要好好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嫁给谢相。   随即不给钟瑕任何的反应时间,扬声道:“快请进来!”   “十三郎!不能进!啊?”钟瑕瞪大了双眼,脸上惊恐万分,猛地站起来想要找个藏身的地方,刚刚转身,只听……   “吱呀”门开了,脚步声响起,“吱呀”门关了……   钟澜领着颂曦走进房内,还未来得及观察这千鸟阁最好的包厢长何模样,就见钟瑕背对自己,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臀部。   “小胖子,你这是在作甚呢?”钟澜歪着头,手中折扇抵着下巴,真应该带马鞭而不是折扇出来啊。   钟瑕像霜打的茄子般,慢吞吞的转过身,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臀部,眼里顿时水雾弥漫,可怜兮兮道:“阿姊,我错了,以后我在也不敢来这里了,你别打我!”   “哈哈哈,笑死我了,小胖子?哈哈哈……四郎,你捂着自己的臀部做甚?哇,哈哈……”   钟澜被这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吸引,入眼的非富即贵的孩童想必就是平日里钟瑕的狐朋狗友了,只是,这孩童,怎会给她一种熟悉感。   钟瑕见钟澜走向十三郎,赶忙道:“十三郎,你快别笑了!”   十三郎哪里听得见钟瑕的话,整个人已经笑到趴在了地上,直至自己的脸颊被钟澜捏住,“这么好笑吗?”   笑声戛然而止,十三郎杏眼溜圆,磕巴着说:“快,快放开我,吾非你弟也!”   钟澜松开手指,眼中疑惑一闪而过,笑着说:“四郎唤我兄长,我观你与四郎情同手足,不该也唤我一声兄长?”   十三郎憋得满脸通红,呐呐道:“不,不可!”怎能叫师母兄长!   钟澜摇摇头,心里暗自想着,洛阳城排行十三,会是哪家的权贵子弟。转眼看见想要趁自己不注意悄悄溜走,却被颂曦拦在门口的钟瑕。   快走两步追上前去,拿着手中折扇狠狠敲了两下钟瑕额头,直把钟瑕敲的嗷嗷叫唤。   远处看着姊弟两人互动的十三郎,眼含羡慕,落寞的坐在那里,再听念玉旁若无人地弹奏凄凄惨惨的曲子,怒上心头,拿起桌上茶杯,冲着念玉扔去。   “别弹了!”   念玉满脸茶水,吓的花容失色,不敢伸手揉额头被茶杯打到的地方,跪在地上,“诺,婢这就出去。”   钟澜看着已经迈出一条腿,将要踢在念玉身上的十三郎,暗叹一声,不愧是小胖子的好友,这股阴狠手辣劲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着挡在十三郎面前,钟澜顺手扶起念玉,一边拉着浑身僵硬的人坐在自己身边,一边对着十三郎说道:“刚刚的曲子弹的甚好,十三郎还小,不懂对女子当温柔相待,如此我见犹怜的美人,十三郎怎能打人呢。”   说完,不再看十三郎和钟瑕一眼,体贴的问念玉:“你叫什么名字?额上可疼?”那额头被十三郎的茶杯打到,红肿一片,看着甚是骇人。   “回郎君,奴唤念玉,额,额上不痛。”   钟澜拿出手帕,轻轻为念玉擦去脸上茶水,大胆的扫视了念玉胸前的高耸,为缓解念玉紧张,故意说道:“此名不佳,我观你胸前甚好,莫不如叫桃子。”   “吱呀”   紧闭的房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门口之人头戴帏帽,身穿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衣襟紧扣,不露半丝肌肤,腰间悬挂的荷花香囊,随着走动间,散发着香甜的气味,与来人身上的药香融为一体。 ☆、第9章 009   “什么?丞相去千鸟阁了?”谢夫人眯着眼儿厉色问道。   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宫中传来消息,十三,十三郎君去了千鸟阁,丞相是去寻十三郎君。”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待丞相回来禀告我一声。”谢夫人不耐烦的打发走小厮,眼底藏着一丝担忧。   “母亲,五弟贵为丞相,可不是稚童了,您实在不必太过小心。”谢姗背对谢夫人,耳戴红翡翠滴珠耳环,明眸皓齿,宛若未出阁的娇俏少女,一双素手正摆弄着青色螺珠瓶中自己亲自折来的红梅,想摆个好看的模样。   “快别弄那红梅了,几天之后还不是会枯死,废那力气作甚。”   谢姗停手,回头望向躺在软塌上,一身贵气却神色怏怏的谢夫人身上,掩嘴笑道:“五弟惹母亲不快了,母亲却将这气撒到了我身上,我这一大早为母亲折了红梅,到落了个埋怨。千鸟阁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母亲还信不过五弟?他哪里是那种会寻花问柳之人,更何况,他不是去寻‘那位’吗?”   谢夫人嗔瞪了谢姗一眼,挥手示意房内奴仆出去,手指揉着自己的头,恨恨道:“他若真肯寻花问柳、左拥右抱,我到放心了!莫说门第如何,只要那女子身家清白,替他纳了又如何,可他!哎……”   谢姗疑惑的望向母亲,想着自己那个一身傲骨,有如天人之姿,却身子病弱的弟弟,问道:“五郎一向孝顺,又怎么惹到母亲了?”   谢夫人长叹一声,这才悠悠说道:“他同我说,欲和钟家女郎退亲。”   “怎么会?五郎不是一向欢喜那钟家女郎,每每我们一提到钟家女郎,他就傻里傻气的笑,我们可没少笑话他。”谢姗震惊之后说道。   谢夫人保养得道的脸上,浮起苦笑:“谁说不是,他打小就欢喜那女郎,还在稚童时就三天两头给那女郎送东西,不是自己亲手画的折扇,就是亲笔写信,连那女郎送的一个破旧荷包都宝贝的天天挂着,本想着总算熬到钟家女郎要进门了,他却与我说要退亲。”   谢五郎打小就认定了自己的媳妇,这在谢家早已不是秘密,谢姗兄长总拿这个打趣谢五郎,说他一见钟二娘误终身,想到这谢姗皱眉,“母亲可有询问原因?”   这问话可当真是捅了谢夫人的心,谢夫人不禁流下泪来,带着丝丝哭腔道:“他说,正是欢喜才不忍钟家女郎嫁给自己,他一个活不了几年的人,怎能害了人家!”   谢姗微微张嘴,似是没有料到竟是因这缘故,转而想到自家那个身子骨病弱的弟弟,悲上心头,不禁湿了眼眶,走近软塌,握着谢夫人的手,说道:“那母亲,真要同钟家退亲吗?”   谢夫人擦着眼角的眼泪,自嘲一声:“都怨我当时怀他时动了胎气,才让我儿天天药不离口,每次见他明明虚弱却还扬着一张小脸对我说‘母亲,没事。’时,我都心如刀绞。总算有个能令他疼惜的女子,让他有了一丝烟火气,我是绝不会同意退亲的。我总想着,为了那女子,他也定会好好活着。是我对不住那女子,她进门后,我定掏心掏肺的对她好。”   谢姗将脸埋进谢夫人的怀中,听着母亲说已经将弟弟欲退亲的消息传给了钟家,想看看那女郎怎么做时,思绪飘到了从前。   她相信钟家女郎进门后,母亲定会好好对她的,就像母亲好好对他们一样,母亲是当今陛下的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妙龄之际,为了皇家和谢家的结盟毅然嫁给了父亲当续弦。   对父亲的四个孩子,视如已出,也从未出手干预他们的人生,他们不是在懵懂之时遇见母亲,他们早已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不会忘记生母,也不会忽略这个母亲对他们的好,他们都记在心里,将来都会孝顺母亲。   因此,有着皇家血脉的五弟,坐上了丞相的位子,他们没有人提出反对,一方面,陛下信任谢珵,另一方面,这也给了庞大的谢氏一个喘息的机会。   身为父亲最小的女儿,谢姗可谓享受到了母亲最多的爱,与母亲的亲生儿子谢珵不遑多让,母亲更是为她在洛阳挑了个好亲事,她也得为母亲做些什么。   想到此,谢珊说道:“母亲,待我偷偷将五弟欲退亲的消息传给那钟家女郎知晓,我们看那女郎如何行事,若她一心嫁给五弟,那她自然是您的好儿媳;可她若有了别的心思……哼,也别怪我们心狠!”   被谢夫人和谢珊念叨的钟澜正慢吞吞的收回自己将要接近念玉胸口的手,假模假样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进来那人的视线黏在她的身上。   谢珵没有料到心心念念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心中当真是欢喜极,连带着对十三郎的不满都消失了。嗯,十三还年幼……   只是这帷帽的薄纱阻了自己的视线,他深深地望了眼钟澜,感到她的不适便收回了目光。   十三郎一屁股跌到地上,神色慌张地指着进来之人,磕巴道:“谢……谢……”   钟瑕看着好玩,扶起十三郎,打趣道:“不谢,不谢。”   “别瞎说,松开我!”十三郎推开钟瑕的双手,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着来人行了一个大礼,“您怎么来了?”   谢珵将视线转到十三郎司马乐天身上,似是不经意踏入这间包厢,满不在乎的说:“听闻你来此,特意来寻你。”说完,对着钟澜入座,十三郎垂头丧气的站在此人身后。   钟澜向钟瑕招手,示意钟瑕到自己身边,此人气势极盛,不好得罪,想必跟她来寻钟瑕的目的一样。想着便回头瞪了一眼小胖子,小小年纪学别人逛什么妓院!回去再收拾!   对面之人周身气度似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也不知是洛阳哪家的,钟澜慢慢地挺直背脊,输人不输阵,展颜一笑,“这位公子想必是十三郎兄长?十三郎年纪尚轻,千鸟阁似是不适合罢。”笑话,敢拐带她弟弟来这种地方的小屁孩,当然要告一状。   “阿姊!”钟瑕偷偷地拉钟澜的宽袖,眼带一丝惧意,他虽不知十三郎是洛阳哪家世家的子弟,但十三郎行事比他还狠,偏偏没人敢管,想来家里势力不小。   十三郎头低的不能再低,恨不能将自己塞进地缝。却听谢珵说:“我非十三郎兄长,事实上,我乃十三郎的师傅,徒弟做错了事,我这当师傅的自然要来管上一管。”   十三郎猛的抬头,目光复杂的在对面钟澜身上转了一圈,师傅竟然告诉他们和我的关系了?   谢珵隔着帏帽也能感受到钟澜的不耐,帏帽下的嘴角向上挑的幅度越来越大,“听闻吴地有三位公子,其中一位喜穿玄色衣裳,衣角喜秀青莲,出手阔绰并姿容艳丽,曾有女子因容貌不及而欲投河自尽,却被这位所救,成为吴地有名的书法大家。”   钟澜心中咯噔一下,果然……   “想必,郎君便是那位公子莫问?”   钟澜没想到洛阳竟有如此神通广大之人,连她在吴地的事都知晓,她在吴地常常女扮男装出席各种聚会,渐渐传出名声。   这样被人看透,钟澜有些不自在的拿着手中折扇把玩,皓齿在透进屋中的阳光下一闪,眯眼道:“在下不才,正是莫问,不知阁下是如何得知?”   谢珵深深的看了一眼折扇,若他没记错,这把折扇是他送予钟澜的,未曾想她还留着,眼底喜色更盛,却是抑制着转移话题:“公子一身贵气,某不过是运气好,猜中了罢。刚刚进门,听见公子言‘桃子’,这季节怕还没有桃子。”   念玉坐在钟澜身边,得知钟澜是吴地有名的公子莫问,为人温柔体贴,又为自己解围,听见谢珵的话不禁脸颊泛红,浑身都散着一股羞意。   钟瑕眨眨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他阿姊会是什么吴地三公子之一?骗人的吧……于是,嘴巴先于大脑,说道:“是说念玉胸前形状甚好,改名叫桃子得了。”   语毕,整个房间一静,落针可闻。十三郎嘴角抽搐,同情地看了一眼犯傻不自知的钟瑕,想着他师傅和对面钟澜的婚约,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   谢珵抿嘴,透过薄纱看着拿扇子遮住半张脸的钟澜,心里不知该是何滋味,浑身的喜气就如被冷水浇灭了般,语气冷淡道:“原是如此。”   重生一世的钟澜比上辈子随性了些,当下在心中唾弃自己,有什么不好见人的,执起念玉的纤纤细手把玩道:“我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如此貌美的小娘子……”钟澜顿了一下,许是想起前世的自己,觉得念玉不应受到如此对待,继而说到:“自然是要好好疼爱的,刚刚不过是个玩笑话罢了,让公子见笑了。”   钟澜暗自磨牙,从这位一进入包厢,自己全程都被牵着鼻子走,就连人家姓甚名谁都没有问出来,着实让人恼怒!   谢珵缓缓闭眸,压下自己错综纷杂的苦涩情绪,再一睁眼,冷清无双,只是可惜,如此诱人的眸子,却隐藏在帏帽后无人欣赏。   念玉感觉谢珵冷漠的扫过自己,让她害怕的腿软,差点跪不住,实在顶不住压力求饶地看了一眼钟澜,得到钟澜同意,退出了包厢。   “莫问兄可知,这千鸟阁是何人的?”   钟澜全身心都在应对谢珵,反而忽略了浑身不自在的十三郎和钟瑕,感到谢珵有话要说,使了眼色让颂曦出去,颂曦担忧的望了一眼钟澜,得到钟澜得肯定这才退了出去。   待这包厢中只剩他们四人,谢珵这才开口,“不知莫问兄与钟四郎是何关系,事关重大,莫怪某谨慎。”   “我乃四郎的堂兄,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谢珵头戴帏帽,钟澜无法窥探一二,因对气味敏感,只好将视线往那散发药香的荷包上扫去,洗的发白的荷包却郑重的挂在腰间,想来主人十分珍惜,只是这荷包,总觉得十分眼熟。   察觉到钟澜时不时瞟上一眼荷包,谢珵优雅的动了一下胳膊,宽袖遮住荷包,也隔绝了钟澜好奇的视线。   钟澜……   “千鸟阁不日前曾出过一场命案,死者是千鸟阁的一位乐师。”谢珵听到身后十三郎呼吸的急促,扫了一眼快要抖成筛子的钟瑕,继续说道:“某今日前来,也欲查清此事,身为千鸟阁的老板,想必十三郎和四郎,很清楚发生了何事。”   她刚刚还觉得这位公子灼灼其华,声音如落珠般好听,想来是自己的错觉。 ☆、第10章 010   “公子的话到让莫问疑惑了,我家四郎年纪尚幼,怎会是这千鸟阁的老板,公子应是弄错了吧!”钟澜暗暗撇了一眼正拿衣袖猛擦汗的钟瑕,咬紧后牙,总觉得谋人性命之事,这小胖子肯定做的出来,那乐师别是小胖子弄死的!   谢珵摇头道:“公子此话差矣,这到与年龄无关,千鸟阁确实是四郎与十三郎建的。至于建了千鸟阁的十三郎,我回去自会管他。”   十三郎和四郎暗地里动用自己的身份,一位是皇子,一位是钟家嫡次子,洛阳官员无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自警告自家小辈,没事别在千鸟阁生事。   而千鸟阁也巧妙的抓住文人的心,每月组织一场文斗,赢者不仅可将自己的作品悬挂在千鸟阁的大厅一月,满足他们想要被人认可得到引荐的心,还可和当红花魁共度一晚,让人趋之若鹜。虽说烟花之地很易收集情报,但小小年纪出入此处,终是不妥。   皮画的再好,骨头里也是做妓院生意的,千鸟阁里的□□和乐师不知死了多少,若非这次的乐师之死有些用处,十三郎又来了此处,谢珵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听着谢珵的话,钟澜暗自吸了口凉气,低声问向钟瑕:“如实告诉我,这千鸟阁是否是你与十三郎开的,那位乐师之死跟你有无干系?”   钟瑕咽了下口水,十三郎也是严谨之人,没曾想到,这事怎么会让十三郎的师傅知晓,虽是内心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十三郎的师傅定不会害十三郎,便诚实的说道:“这千鸟阁确实是我与十三郎开的。但那乐师是被千鸟阁一位客人弄死的,与我和十三郎没有半分干系。”   钟澜舒了口气,了然点头,心中思量了一番,坐直身子面向谢珵,开口说道:“某初至洛阳,确实不知这千鸟阁是十三郎与四郎开的,现今知晓,公子且放心,四郎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身后钟瑕拼命点头,生怕对面谢珵不信任他。   “四郎不必紧张,只因此事发生时,十三郎并不在千鸟阁,事情是你处理的,你最清楚,故而某才来询问你。”谢珵看着已经快将大半个身子躲在钟澜身后的钟瑕,不禁笑着安慰。   钟瑕暗暗思考,此事发生在两月前,那时他阿姊还未归家,他跟十三郎相交两年有余,但至今不曾知晓十三郎是何身份,就凭开这千鸟阁无人敢来生事,他也能隐隐感受到十三郎背后的力量,想必十三郎的师傅更加不能招惹,当下睁大眼睛,绞尽脑汁去回忆一些细节。   “我记得当时的客人房内应有一名乐师和一名舞姬,那乐师死亡后,那位客人直接将舞姬买下带走,并赔偿了不少东西,也就不了了之了。”   谢珵继续问道:“你可记得那位客人是独自前来,还是与他人一起来的?可还能想起客人的相貌?”   钟瑕皱起眉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场景,说道:“时间过去太久,此人相貌我只能模糊记起一点,似是三十出头,留有胡须,眼神很是阴暗,但我记得他当时是独自一人前来,似乎心情不好,饮了许多酒。而且那乐师死状极惨,浑身上下无一块完好皮肤,观其状,应不是被失手打死,而是故意折磨致死。”   钟瑕话音一落,十三郎生怕钟瑕有所隐瞒,问道:“四郎你可知那是何人,洛阳城里还有你不知晓的人?”   “啊,十三郎,这,我真是不知那人是谁,不是千鸟阁常客,”钟瑕焦急说着,却突然停了一下,似是有些疑惑,不是很确定的说,“我前段日子与世家公子饮酒,见到吕氏子弟,似是,与那客人有些相像。”   谢珵与十三郎皆沉默半晌,十三郎忐忑不安的看着谢珵,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注意到,还是发生在自己开的千鸟阁里。   吕氏子弟……   “咳咳,”谢珵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十三郎吓了一跳,赶忙俯身轻拍谢珵后背,手忙脚乱为谢珵倒水,急的满头汗,“无事,只是感染风寒罢了。”   钟澜眯着眼回味,刚刚十三郎喂他师傅喝水,帏帽掀起那一角所露风景,当真令人迷乱,可惜,只露了半个下巴。   钟澜手拿折扇敲打桌面,唔……长的在好看,也跟她没有任何干系,她今生只会是谢五郎的妻,前世已经负了他一次了,今生定要偿还一切。   谢珵侧过身子,利用十三郎隔绝了钟澜的视线,伸手轻轻按压因剧烈咳嗽而微微泛红的眼角,本欲同她再多呆些时辰,恐是不行了。   待咳意压了下去,谢珵由十三郎搀扶着提出告辞,钟澜见状,领着钟瑕与颂曦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似是没有刚刚的剑拔弩张,交谈着走至门口,钟澜略显恭敬的靠后一步,示意谢珵先走,谢珵点头,头上帏帽晃动一下,待十三郎推开门,谢珵身边小厮谢宁立刻过来,为谢珵披上一件银丝云纹素锦披风。   谢宁手脚麻利地系上披风,嘴里叨叨着:“郎君本就受了风寒,还跑到千鸟阁来,回去定要喝上满满一大碗苦药汁,在床榻上躺上几天了!”   “谢宁,不可多言!”   一旁的十三郎满脸通红,羞愧的不敢看向谢珵,若不是为了他,师傅也不会忍着病痛来此寻他,他这个徒儿当的还真是失败,总让师傅为他操心。   谢宁被谢珵说惯了,一句“诺”,转而又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扶着谢珵。   谢珵见谢宁不当回事的样子,欲要训斥两句,就听身后低低一声惊呼,心里一颤,甩开两人扶着的手,转身看去,却不料被扑了个满怀,下意识地伸手环住怀中人儿的腰,因着冲力,向后退了一步才站住。   站稳之后,心里后怕退去,这才感觉到满怀馨香柔软地贴着自己的胸口,有宽大的衣裳遮掩,只觉钟澜平直瘦弱,如今馨软在怀,方才触到衣裳下的“波澜起伏”,软软绵绵的扣在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手臂环绕的腰更是盈盈一握,似微微用力便能折断。   少女身上独有的香味闯进鼻尖,忍不住吸了一口,视线向下,少女眉头紧蹙在一起,似是被撞的疼了,眼角都泛出了泪珠,一双雪白滑嫩的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撑在自己衣襟之上,孤零零的惹人怜爱,谢珵只觉自己的病怕是又加重了,怎的心脏跳动的如此之快。   “郎君,小心!”   “师傅!”   “哎呦,阿姊,唔……”   钟澜脑袋昏沉,耳边嗡鸣,周围似是混乱一片,刚刚欲要出房门时,见到谢宁,心中诧异便慢了一步,谢宁是谢五郎的贴身小厮,方才见谢宁没皮没脸的叫那位公子“郎君”,心神震动之下竟被门槛拌了一下。   撞进那人怀中,胸前火辣辣的烧起来,帏帽飘逸将两人一齐罩了进去,泪眼朦胧之际抬头望去,望进一双震惊复杂眼,脸上是没有血色的苍白,更衬的眼底青黑愈加明显,似是许久没有休息好了,双唇微张,唇色不是妖娆的鲜红,而是白色中透着淡淡的青色。   这副放在任何一人身上就是见鬼的面容,偏因他长的俊俏,而呈现出病态美来,让人打从心底里想要呵护,这不是她那未婚夫,谢五郎谢珵是谁?   一白一黑,相拥而望,若不是两人均身着男装,那定是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   对望片刻,谢珵终回神,双手小心撑住钟澜肩膀将她推离开来,待她站稳后,才说道:“公子可有事?”   “啊,无。”   “如此,某先告辞了。”   谢珵施礼后,头也不回的率先离开了这里,晃动的帏帽下,双唇死死的抿在一起。   钟澜呆愣愣地站着,颂曦心疼的为钟澜整理衣襟,刚刚钟瑕惊吓中叫出“阿姊”只怕暴露了女郎身份。   钟瑕自知失言,生怕他阿姊会再抽他一顿,勤快的吩咐小厮准备马车,和颂曦一左一右搀扶着钟澜上了马车。   “女郎,女郎。”   颂曦小声叫着失魂的钟澜,钟澜从震惊中回神,听着颂曦说刚刚混乱下,身份暴露如何如何,欲哭无泪。   身份暴露事小,她扮成男子,出现在千鸟阁,被五郎发现,才是事大,怪不得总觉那人身上荷包眼熟,若那人是五郎,不就说的通了,那荷包是自己绣给五郎的!   钟瑕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不会被他阿姊看到,但事与愿违,“小胖子,你最好给我一个好的解释,为什么千鸟阁是你开的?你疯了不是!自古商为下,若要人知晓,你不想出仕了?”   钟澜内心惶恐,却不得不按捺下来,满身火气朝着钟瑕而去,若非她要去寻钟瑕,怎会遇上五郎。   “这不是无人知晓吗,阿姊你别生气,生气就不美了。阿姊,我错了,”钟瑕眼珠骨碌碌一转,接着说道,“这千鸟阁,可是弟弟给阿姊攒的嫁妆,谢氏如此庞大,阿姊手里当然要有可用商铺。”   “嫁妆自有祖母和母亲操心,还轮不到你,你且等着回家我在跟你算账!”   钟瑕蔫蔫地跟在钟澜身后,就见前不久被他责打的婢女,一脸焦急的等在他阿姊房门口。   钟澜心里生起不妙的感觉,进屋后,手里端着颂曦为她倒的茶水,喝了一口,定了定心神,说道:“珠株,发生了何事?你身上伤还没有好,随便让一个小婢女来不就可以了。”   珠株难以启齿,心里只为女郎委屈,她家女郎哪里不好了,顿时泪如雨下的跪下说道:“女郎,珠株收到消息,说是丞相欲要同女郎退婚!”   “啪!”   钟澜手中茶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第11章 011   退婚?   嗡!   钟澜的脑袋像是被铁锤砸过,嗡鸣声响彻脑海,眼前倏地漆黑一片,差点晕厥过去,恐慌爬满全身,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透不过气来。   怎么会?   “钟瑕,你先回去吧。”钟澜无力地摆摆手,她现在没有精力去处理钟瑕的事情了,退婚的消息已经击乱了她的心,重生之后,第一次出现这种无力感,前世五郎明明没有退亲,而是她闹着要退亲,可为何,今生会是五郎提出退婚。   难道,不管如何挣扎,都会陷入前世那番境地?前世她与五郎退亲,嫁给王情之,为钟家招来祸乱,今生难逃前世命运,一样会同五郎退婚,走上前世之路吗?   钟瑕一双眼珠盯着有些灰心丧气的钟澜,心里却乐开了花,让你打我,被人退婚了吧,哈哈……脸上却一副震惊的样子,万不敢再触钟澜眉头,让她注意到自己。   “阿姊,你别伤心,我回院子了。”他谨慎地四处张望,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退出房门后,小跑着溜走了,这样的消息,得赶紧告之十三郎一声!真是,真是太让人开心了!   与钟澜沉浸在过去的沉重、株珠的慌张不同,颂曦平静的如同什么话都没有听见,蹲下身将摔碎的杯子拾起,收拾干净后,暗自叹了口气,“女郎,莫怕,株珠这消息也未必是真的。”株珠实在过于鲁莽,这种事情别说还是捕风捉影,就算真的发生了,也不该这般大大咧咧的告知女郎。   钟澜僵硬的扭动脖子,她好似听见颂曦唤她,又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刚刚不过是梦一场,雪白的颈低垂着,无神的双眼渐渐恢复平日清明,钟澜垂在身边的双手一点一点收紧。   “株珠,五……丞相要,退婚的消息,你……是从何得知?”   株珠眨着哭的泪眼朦胧的双眼,狠狠抹了下泪,女郎声音沙哑内含痛苦,她如何听不出来,此时也是后悔不已,这样冒失地跑来,内疚道:“女郎,我在屋内躺着时,听窗外的小婢女说的。”   “不过是小婢女嚼舌根,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颂曦松了口气,训斥完株珠,转而对钟澜说道:“女郎,我观此事恐有蹊跷,丞相欲要退婚,可是大事,怎么也不会让几个婢女知晓,会不会,是三娘子放出的消息?”   钟彤吗?   恨不得让她身败名裂的庶妹,倒是很有可以做出此事,可,就怕万一此事为真,钟澜沉吟半晌,说道:“此事不宜声张,颂曦你去趟四郎那里,让他守住嘴,株珠,你也回去休息,打探清楚这个消息从何流出。”   说完待两人出去,方才头痛欲裂地闭眼躺在床榻之上,细细思索起今日发生的事,那颗因遇见五郎欢跃的心,此时只剩浓浓的担忧。   难道是因为刚刚在千鸟阁,自己行为惹五郎生厌了?五郎才想退婚?   “哎,本想去堵小胖子,怎么就会遇上五郎呢,不,不对,珠株听到消息时,只怕我还未离开千鸟阁,”钟澜懊恼的低声嘟囔,“那也不对,我身着男装,五郎只认出我是公子莫问,应是不识我的。”   钟澜长叹一口气,若退亲是真,她能做的,只有坚决不同意,尽全力去挽回。   不过方才在千鸟阁,五郎的弟子,十三郎……   “十三?还能成为丞相的弟子,那是……”钟澜倏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司马子濯!”   司马子濯,陛下的幼子,五郎当了十三郎的师傅,这岂不是要扶持十三郎登位!想起前世种种,钟澜都不禁笑出声来,不愧是五郎!   钟澜定下心来,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不会轻易放弃,她要弥补五郎,也要保护钟家。   而此时,刚刚从钟澜那跑回自己庭院的钟瑕却在大发雷霆,一脚踢向自己贴身小厮张金的心窝,直将张金踢的吐出一口血来,满脸怒容的骂道:“张金,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唆使我去拿阿姊的荷包!”   张金忍着剧痛,不住的拿头磕地,身子摇摆的就像风中单薄的树叶,“郎君,郎君,奴错了,是奴传错话了,十三郎是向您讨二娘子的安眠香,没有荷包,是奴记差了!”   可钟瑕哪里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看着张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砰砰”地磕着,不一会额头就磕出血来,让其他小厮狠狠按住张金,打起板子来。   张金鬼哭狼嚎,心里恨意疯长,前段日子虽然挨打,但是他在郎君面前的地位却是不变,一时飘飘然了。他本想趁十三郎叫郎君管二娘子要香,趁机讨个荷包,交给外面的地痞,坏了二娘子名声,不料一眼被郎君识破。   钟瑕冷着一张脸,眼里两簇名为怒气的火苗,伸手将洋红锦面披风系紧,说道:“十三郎问我要香,你竟能传成再多要一个荷包?女子荷包这般贴身的物件,你当十三郎会是这般孟浪的人,会张口管我讨要?”   “郎君,郎君,饶了奴吧!啊!”   “饶你?我就算再和阿姊不和,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厮欺负她!”钟瑕咬牙切齿,冷笑两声,“给我狠狠地打!”   这大抵就是世家大族的行事准则,一家人内里怎么斗都行,倘若受到外敌,便需一致对外。钟瑕虽纨绔些,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也不是分不清好赖的人,也知道自己阿姊自己可以背地里嘲笑,但别人哪怕说阿姊一句坏话都不行,何况张金是存了败坏阿姊名声的心思,更不能饶恕!   颂曦赶来,便见着这样一副血腥的场面,眼皮跳了两跳,当即将女郎的话传给钟瑕。   钟瑕压下怒气,毕竟颂曦是阿姊身边的贴身婢女,既得阿姊看重,他也乐得给两份面子,说出想要香的话,和颜悦色的送走颂曦。   颂曦快步回到涟沁阁,便见女郎已换回女装,慵懒地躺在外面软塌之上,院子里跪满了下人,白妪正训斥她们,更有两个小婢子被扇的满脸是血,“我看你们在胆敢嚼舌根的!给我扇!”。   不愧是姊弟,颂曦收起自己的想法,穿过院子里的下人,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走在钟澜面前,贴在钟澜耳边嘀咕起来。   “哦?四弟可说,十三郎要安眠香何用?”钟澜微微蹙眉,白皙的脸上浮上不解之色,冲淡了几分艳色,她会制香之事,也只有吴地祖母知晓,十三郎是如何得知的?莫不是自己从前给五郎的信中透露了一二?五郎告知的?   “郎君言,十三郎欲要安眠香孝敬师傅,十三郎的师傅夜晚无法安眠,总会惊醒。听闻女郎会制香,特意来求的。”   竟是为了五郎,想到刚刚那惊鸿一瞥,五郎的眼下越是有着浓浓的青色,像是化不开的淤青,想到这,钟澜便躺不住了,欲要去制香,坐直身子,对着跪着的下人道:“你们需记住,自己的主子是谁,再有一次让我知晓你们暗地里编排我,直接发卖出去!”   “诺,奴婢不敢!”   钟澜担心谢珵身体,当即去往香房,在香房一待就是三天,所幸,她底料齐全,制起安眠香,进度颇快。   白妪守在门前,问向颂曦:“女郎每次制香都这般,这般,沉迷?一日三餐均在香房吃,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出屋。”   颂曦安慰白妪道:“白妪放心,女郎心中有数,制香过程复杂,需要全神贯注,不得松懈,女郎便是这种,无论做什么,都会尽心尽力的人。”   “女郎何在?”   安荣收到帖子,便急忙赶来涟沁阁,被小婢女引致白妪和颂曦面前,问道。   白妪见安荣似有急事,回道:“女郎正在制香,不准任何人打扰,安管家可是有事?若是不急,与我言便可。”   安荣当即讪讪的说道:“咳,谢七娘子给女郎来了帖子,七日后请女郎去谢家的一处庄子上踏青。”他不敢耽误二娘子的事情,收到帖子便急忙赶来,被白妪一问,好似也没什么大事。   颂曦双眼一亮,问道:“谢七娘子可是谢家的那位才华横溢的女郎?她邀请我们女郎去踏青,这是想提前和我们女郎打好关系吗?”   安荣笑道:“正是那位七娘子,按照辈分来说,谢七娘子应称谢相叔父。”   “那可真是大好事,有谢七娘子在,女郎定能和那些世家女郎交友。夫人前几日刚派人送来给女郎的新衣,我这就拿出来熏上香。”颂曦笑眯眯的回去找衣服。   白妪含笑的望着颂曦的背影,这确实是大好事一件,却听安荣话锋一转:“白妪可听说了?夫人派人将张金一家十多口人全数发卖了,还将张金双腿打断,他们一家出了府,只差没将张金活吃了。”   “此事全府上下,谁人不知,安管家这是?”   “张金发卖出去,四郎身边就无可用之人了。我有一侄,唤季同,年十三,机灵的很,想送到四郎身边去。白妪能否替我向女郎美言几句?”   白妪深深的看了几眼安荣,见他神色恭敬,心里一叹,这安管家从前不将侄儿送到四郎身边去,想必是不认为四郎是个有出息,然而,如今女郎对四郎颇为上心,这是看中四郎了。   “老奴会跟女郎提起的。”   “那便谢过白妪了。”   亲自给钟澜送帖的谢七娘子,此时正坐在窗前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给其他贵女写帖,问向身后谢姗道:“四姨,你作甚让我办什么踏青?”   谢珊抿了口手中茶道:“你叔伯也不知为何要同钟家二娘退婚,我们定是不会同意的,想让你去试探一番,那钟家二娘可有退婚之意。”   叔伯竟要退婚?谢珊内心不禁同情起那个尚未见过面的钟家娘子。 ☆、第12章 012   天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皮似的白,钟澜万般不愿的被白妪从温暖的被窝挖起,昨儿个刚做好安眠香让钟瑕给十三郎捎去,连续几日劳心劳力,她真的想再回去补个觉。   “女郎,万不可再睡了,踏青好时节,女郎难不成不想出去?谢七娘可等着女郎呢。”颂曦边说,边将钟澜放入热水中,为她擦洗起身子。   热水包裹着身子,钟澜舒服的差点长叹一声,说道:“我刚归洛阳,这谢七娘与我并不熟稔,给我发帖子也不知为何。”   “不管为何,也是机遇,踏青的各家小娘子必然少不了,女郎又何苦多想,”颂曦为钟澜揉着头,看白妪点头示意,继续说道,“三娘昨日拖章姨娘去向夫人求恩典了,三月禁足也没几天了,说是想跟您一块去踏青,夫人说问问您的意思。”   钟澜嗤笑一声,原以为她能继续忍着,三月禁足都未过,还想跟她出去,倒是会求人,求父亲长兄都不如求母亲来的有用。   “她若是想去受冷眼,随她去。”   白妪领了钟澜的话,先去夫人那回话,不紧不慢的走向钟彤那,谁知到了那,才发觉钟彤早早就折腾起来了,这般急不可耐,若是不让她去,她岂不是得怨死女郎。   钟澜在母亲那吃了早饭腻了会儿,见时辰差不多,领着颂曦准备去踏青,路上碰见早早等候在那的钟彤,从头到脚将其打量一番。   钟彤相貌不似父亲,反倒更像生她的那位姨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稍做委屈样便让人恨不得将新掏出来给她,单薄的耳垂上缀着珠翠耳环,看的钟澜心惊胆战,生怕那耳环将耳朵缀穿。   穿着新做的曳地飞鸟描花青色长裙,静静地站着,连她都不得不称赞,钟彤这一身,当真好看。只是,去踏青,穿曳地长裙……   钟澜只当自己没看到,说一句:“走吧。”率先出府入了马车。   钟彤脸色青一会儿紫一会儿,却也不敢耽搁,快步追着钟澜上了马车,平日里哪里会有人给她一个小庶女下帖子去踏青,这次去的机会,还是姨娘受了大罪换来的。   马车里只有钟澜和钟彤两姊妹,钟澜闭目养神,装作没有感受到钟彤的目光,却听钟彤道:“阿姊,我知你没睡,这次踏青,多谢阿姊将妹妹带出来。”   钟澜睁眼,似笑非笑,直看得钟彤心底发毛,不安地扭动手帕,这才开口说道:“不必谢我,我没那么好心,你一庶女非要巴巴的凑过来看人白眼,我为何要拦着。”   “钟澜!”   此番踏青钟澜都不知是福是祸,前世里自己可没收到过谢七娘的帖子,忍不住敲打钟彤道:“我的好妹妹,你记住,在外人面前,你我可是感情非常要好的姊妹!可谨言些。”   见到钟彤那要吃人的眼光,钟澜也不理睬,靠在车厢上小憩,马车晃晃悠悠,很快便到了地方。   谢家不愧为世家之首,前世“见过世面”的钟澜看着面前精致的亭台楼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皇家别院也不过如此罢,何况这只是谢家的某一个庄子,如此庞大的谢家,也难怪被陛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低着头的婢女眼不乱看,温顺的给钟澜两人带路,进了屋子,四五道目光灼灼的视线射向钟澜和钟彤,那些小娘子都是谢七娘的手帕交,她们在钟彤的曳地长裙上看了两眼,便齐刷刷的转向钟澜。   谢五郎的未婚妻还是很得洛阳贵女看重的,关于钟澜的消息她们打听的一清二楚,出来踏青还曳地穿长裙的,想必就是洛阳钟家这一支的庶女,美则美已,但活像个幼女偷穿了母亲的衣裳,硬生生老了几岁,何况她们就没见过踏青穿曳地长裙的,如此不合时宜。   而走在前面的这位身姿婀娜,步步生莲,那皎月般的容颜,让在座几位贵女皆暗淡下来。耳着点珠耳环,头戴镶嵌珍珠碧玉步摇,额间一抹双蝶,像是在其桃花云雾烟罗衫上嬉戏起舞,如此艳丽无双却不艳俗的美人,想必就是钟家嫡女钟澜了。   贵女中走出一位脸颊嫣红的少女,轻轻握住钟澜的手,声若蚊蝇般:“想必这位便是钟二娘了,我是,是给你下帖子的谢七娘。”说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钟澜,似是等待投喂的小兽。   钟澜心中诧异一闪而过,脸上不禁浮起一个真心的笑容,回道:“我正是二娘,七娘今日真好看。”   谢琳琅被夸奖的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钟澜与屋内众贵女一一见了面,也不忘说一句钟彤,毕竟是她带出来的。   “好了好了,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我们这便起身踏青去,琳琅你别拽着二娘不松手。”   屋内一贵女看见谢琳琅那湿漉漉的眼神,受不了般轻轻推搡着钟澜和谢琳琅往外走去。   有人带头,众贵女呼啦啦走了出去,两三个结伴,巧笑嫣然,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钟彤本欲跟在钟澜身边,不料谢琳琅紧紧贴在钟澜身上,两人越走越慢,眼见就要脱离前面的贵女了,只好对钟澜说一声,她想往前走走看看风景,追上了贵女讨好的混在其中。   “我与二娘一见如故,家里人都唤我的名字,‘琳琅’,二娘也这般唤我好不好?”谢琳琅比钟澜矮上一些,仰着小脑袋跟钟澜套近乎,似是故意般步子迈的极小,钟澜也不着急,跟着谢琳琅慢悠悠的吊在大家的末尾。   感受到谢琳琅语气中的亲昵与善意,钟澜自然也欣喜与其亲近,说道:“当然,‘琳琅’,这个名字真好听,家中我都唤我‘阿姈’,琳琅也这般唤我好了。”   “阿,阿姈。”谢琳琅叫了钟澜一声,耳尖却悄悄爬起红晕。   钟澜心中诧异,本以为此次踏青会是龙潭虎穴,可看谢琳琅这般害羞的模样,可不像要找她麻烦的样子。   两人交谈了片刻,谢琳琅鼓足勇气问道:“阿姈,你,你觉得我,我,叔伯如何?”   问完这个问题,谢琳琅低下头盯着脚尖,只留给钟澜一截染了红的脖颈,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不时拿眼睛偷偷瞟一眼钟澜,又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谢琳琅想着自己四姨交代给她的任务,有些不开心。阿姈姊姊分明这般好,会像娘亲一般温柔的同她讲话,还读过许多书,学识渊博,阿姈姊姊讲的那些事,自己都不知道呢,还长的那般好看,叔伯怎会不欢喜阿姈姊姊呢?要跟阿姈姊姊退婚。   可却偏偏要自己试探阿姈姊姊,谢琳琅撅着嘴,踢了踢脚下的小草。   钟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谢琳琅口中的叔伯是谁,待想到谢琳琅的父亲乃是谢珵的长兄谢荣,谢家的当代家主,这才琢磨过来,那位叔伯,应是谢珵!   “我与五郎幼时便相识,时常互通信件,只觉此人才华横溢,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坚韧。此番回洛阳,”说到这钟澜想起前几日跌入那人怀中,脸顿时红成一片,有些不自在的继续说:“回洛阳切实听了五郎的事迹,只觉五郎当真是那天上的皓月。”   谢琳琅好奇的瞅着钟澜红彤彤的脸,心里只当钟澜是小女孩谈及未婚夫羞红了脸。   “看来阿姈十分中意我叔伯啊,话里话外就没一句不好的。”   钟澜还记得有传言说五郎要与她退亲,她现在身在谢家,又与谢家的嫡出女郎交谈,当下心里打起了十二分注意,羞涩回道:“我自是要向着五郎说话。”   谢琳琅鼓起腮帮子,她四姨交代的事情办不好,肯定会同母亲告她的状,只怕她要被母亲强行举办好多场聚会,逼着她同别人说话,所以只能对不住阿姈了!   “阿姈有所不知,我那位叔伯,表面上看风光霁月的,实则不然,每日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明明才刚至弱冠,确甚是无趣,这还不算,他对平日作息规划甚是严格,何时处理事情,何时休息,甚至何时吃饭,吃多少,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章,你说可不可怕?”   你这样一脸害怕心虚,却硬着头皮非要跟我说五郎坏话的样子,确实很可怕,钟澜心里想着,控制自己的脸上浮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   谢琳琅狠下心,手帕就差被她搅碎,磕磕绊绊的将下一句话说出来:“况且,叔伯他身子不好,隔三差五就要召大夫来看,据说前几日,病,病的厉害,人都烧糊涂了,嘴里竟说出了要跟阿姈,跟阿姈退婚这样的话。”   钟澜心里咯噔一声,竟是真的?   谢琳琅眼看钟澜脸刷的变的惨白一片,仿佛刚刚的嫣红只是自己眼花,心里担忧不已,不由的问道:“若我叔伯真要退婚,阿姈该当如何?也,也同意吗?”   钟澜震惊过去后,仔细回味谢琳琅的话,以及她那从一开始就扭捏害羞的样子,心里却渐渐松了口气,谢琳琅今日特意告之她这个消息,想必是长辈授意,来探她口风,不然谢琳琅一个小辈,哪里来的胆子说自己叔伯的不是,还给她通风报信。   “不,怎会?刚刚琳琅说的不错,我欢喜五郎已久,是不会同意退婚的,想必家父与我想法一致。何况,那不过是五郎病中的一句戏言。”钟澜拉过谢琳琅的手,眼中仿佛镶了钻般璀璨,温柔的对她说道。 ☆、第13章 013   谢琳琅握紧钟澜的手,听见钟澜说出不会退婚的话,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阿姈说的对,只是病中的一句戏言,何须挂在心上。”   钟澜回握谢琳琅,望着前方说:“我们落下很远了,还是赶紧去追追?”   “恩,我们快些走。”   绿莹莹的草地上,零星开着不知名字的花儿,贵女们分散开来,四五个结伴的贵女,笑颜盈盈,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家笑成一团,笑声传到落在后面的钟澜耳中,鲜活的样子如轻风拂去了钟澜心中的焦躁,钟澜不禁莞尔一笑。   穿着曳地长裙的钟彤,此时正费力的拖着裙摆,努力的跟上这些贵女的步伐,没一会儿就累了满头汗出来,面上还要硬挤出讨好的笑来,心里懊悔自己不该穿成这样。   只听一个贵女对她说道:“想必阿彤妹妹从未踏过青罢?这踏青啊,为了有趣,是一向不让贴身婢女跟随的,大家一起走走,到时候婢女们在空地上等着我们,为我们泡上一杯茶,我们坐下来,喝茶聊天,岂不是快意。”   钟彤听着这番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是嘲讽她没踏过青,没见过世面,还不待开口,另一位贵女接着笑嘻嘻道:“阿彤妹妹今个可是我们之中穿的最好看的了,可惜这随风而踏,快意而走,阿彤妹妹是享受不到了,这曳地长裙到成了拖累。”   两位贵女视线相交,心照不宣的嘻嘻笑了起来,不过一个庶女,来踏青还打扮的那么好看,又没有男的,给谁看呢!   钟彤看出了说话的两位贵女目光中的鄙夷,双手紧紧的握住裙子一起,愣是从脸上憋出了一个笑容,回道:“两位姊姊说的是,阿彤今日穿错了裙子。”   有跟钟家亲近的贵女,过来打了圆场,却连眼神都不扔给钟彤一个,说道:“不要磨蹭,快走了,我可想赶紧到地方休息一下。”   钟彤死死咬住自己下唇,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转,半晌压下心中不甘,她没有勇气这样离去,只好跟在贵女们的身后走着,心中想着自己一定要让这些不拿她回事的贵女后悔。   此番踏青,来的人也不全是谢琳琅的手帕交,待钟澜和谢琳琅终于走到地方,便见贵女们各自在自己的小群体间坐着,喝茶聊天。反观钟彤在的地方,虽那些贵女脸色不太好,却也不好赶她走,倒是任由她在那坐着。   之前就受不了谢琳琅对钟澜一见如故,提议赶紧踏青的贵女,见钟澜和谢琳琅到了,打趣道:“你们两个快老实交代,偷摸在后面做了甚了?怎么这么慢才上来!”   谢琳琅给了那贵女一个白眼,拉着钟澜走过去坐下,说道:“就不告诉你!憋死你,”又转头冲钟澜介绍,“她是吏部尚书的独女萧晴,嘴巴坏着呢,甭理她。”   萧晴用手帕捂住嘴,对着钟澜挤眉弄眼,笑道:“可苦了你了,要忍受我们慢步子的琳琅。”   钟澜没有理钟彤那愤恨的目光,忍不住打趣谢琳琅对着萧晴说道:“既然知我辛苦,还不快给我来杯茶水。”   萧晴看着谢琳琅那气鼓鼓的红脸颊,说道:“阿姊的错,快给我们二娘上茶。”   “阿姈!”   钟澜看着谢琳琅那委屈的样子,说道:“我观琳琅小鹿湿眸,唇红齿白,到觉得像极了一个动物。”   萧晴眼睛一亮,说道:“哦?二娘觉得像什么?”   “兔子!”   “哎呦,哈哈!二娘你可真有趣,就是林婧琪那家伙不在,不然得引你为知己了!”   萧晴不理撇嘴的谢琳琅,反而亲近的拉着钟澜的袖子,避着谢琳琅,小声说:“林婧琪私底下一直叫琳琅‘小白兔’,她最爱做的事,就是逗琳琅脸红,你看。”   钟澜望向那个不知萧晴说了什么,显得慌里慌张的少女,心头一片柔软,重生之后第一次想交个好友,好好护着她。   前世她嫁给了谁呢?她的父母将她保护的那样好,她太单纯了,难免会受人欺负,不如嫁个家境一般的,有谢家在,可护她一世无忧。   “摆什么谱,每次聚会都来这么晚,真当自己是仙子了!”钟澜的思绪被萧晴的声音拉了回来。   只见踏青的少女们一阵慌乱,各个都拿出了自己最优美的姿态,似是来了敌人。   钟澜转过头去,来人似是对大家颇为熟稔,一笑露出了藏在左脸的酒窝,说道:“抱歉抱歉,各位姊姊妹妹,我又来晚了,自罚三杯茶水可好!”   “三杯哪够,怎么也得六杯。”有少女起哄道。   身为聚会主人的谢琳琅自然不能躲在后面当鹌鹑,忙起身迎道:“瑜儿姊说笑了,我能将名满洛阳的裴大才女请来,可是我的荣幸呢,哪能让瑜儿姊自罚三杯茶水。”   裴瑜儿抿嘴笑,脸上酒窝愈发明显,借着谢琳琅给的梯子,如青竹一般散发着灵气,坐在了钟澜身边,两位相貌出众的少女坐在一起,甚是养心悦目。   谢琳琅自裴瑜儿出现,便与刚刚腼腆害羞的样子判若两人,和裴瑜儿姊姊妹妹谈了起来,钟澜虽觉得谢琳琅有趣,但是却没能将注意力转移给她,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才至的裴瑜儿。   这裴瑜儿乃是右散骑常侍的嫡女,今年十六岁,因在洛阳才名远播,可谓家中宠儿。前世的自己,从吴地归来,瞧不起这些洛阳的贵女,觉得只有这个有才名的裴瑜儿配和自己说两句话。   渐渐疏远了洛阳贵女的圈子,至死只有裴瑜儿一位闺房密友。   想到这,自己都忍不住对自己嗤笑一声,遂垂下头,手中的茶水倒映着一双凛冽的双眼,若没有前世自己假死入宫,裴瑜儿成为王情之续弦多好,这样自己还能和她虚与委蛇一阵。   裴瑜儿从远处便被钟澜婀娜挺直的背影吸引,坐在钟澜身旁打量起来,才暗自惊觉自己似是多了个对手出来。   哪怕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品茶,也能察觉到那不经意间露出的风情,那种令人怦然心动,却像吸满了阳光般微微渗出一缕,让人身心愉悦。白皙的脸蛋像是被牛奶浸过,绸缎子般顺滑黑亮的头发,披在身后。   裴瑜儿没能忍住,开口问道:“这位妹妹眼生的紧,不知是哪家的?”   钟澜听见裴瑜儿问她,没给谢琳琅时间,抬起头,双眸盯着裴瑜儿说道:“我乃谢相的未婚妻,大司农钟家嫡女,钟澜,家中排行第二,唤我二娘即可。”   她上辈子当了那么久王氏宗妇,举手抬足间带着一丝威严,向着裴瑜儿释放而去,让裴瑜儿不适之下,警惕起来。   钟澜对裴瑜儿半点没客气,直接摆出谢珵这尊大佛,不说谢珵还没退婚,就算他真退了,她钟澜也不怕裴瑜儿,裴瑜儿除了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才女名声,可没有一个强大的宗族。   “原是钟二娘,我虚长二娘几岁,便托大了,唤二娘一声妹妹可好?”裴瑜儿一副钟澜年纪小,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样子,倒衬得钟澜娇纵了!   钟澜笑:“当然可以。”   谢琳琅没想到钟澜竟会这样说,心里泛起甜来,她对阿姈来说果真跟旁人不同,她也讨厌裴瑜儿。   裴瑜儿碰了个软钉子,施施然站起来,加入到其他贵女的小团体中,享受着她们对她的巴结和奉承。   “她可走了,二娘你刚刚对她那么冷淡就对了,不就是琴技好,整天拿鼻孔瞧人,我母亲竟还让我同她学,没得恶心。”萧晴装作扇蚊虫的样子,偷偷对谢琳琅和钟澜翻了个白眼。   钟澜看了眼已经围着裴瑜儿打转的钟彤,若有所思道:“我虽归洛阳时间不长,却也听过裴瑜儿的才名,怎么你们一副不喜欢她的样子。”   萧晴像是吃了馊饭一般,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咬牙切齿的对钟澜说道:“世家女子,几个不会弹琴吟诗的,偏她爱出风头,每次聚会都将自己弄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又屡屡拔得头筹。更有一群眼瞎的公子,将她视为天人,殷勤的很!”   钟澜心里了然,只怕后半句,才是萧晴她们这些贵女讨厌裴瑜儿的原因,她们本是天之骄女,又未出阁,理应得到那些公子们的追捧,却都被裴瑜儿抢了那些公子的视线,有些公子还是自己心里偷偷惦记的人,怎能不厌恶裴瑜儿。   “阿晴,你少说两句,二娘初到洛阳,与裴瑜儿交好没有坏处的。”谢琳琅抱歉的看了一眼钟澜,低声劝道。   “琳琅你就是心太软,裴瑜儿有何好交好的,你且看,她随身带琴,一会肯定又要提出比试!”   “各位小娘子,且听我一言,春风习习,我们有缘来此踏青,不如趁春光正好,来一场小小的比试。”裴瑜儿站在一群坐在草地中的贵女,鹤立鸡群般迎风说着。   谢琳琅:……   钟澜:……她总算体会到那些贵女心里不忿的心情了。   却见裴瑜儿面向她,意味深长的说道:“早听闻吴地贵女具才貌双绝,二娘不想代表吴地贵女展示一下你的才艺吗?”   钟澜抬眼对望裴瑜儿,她小时生活在吴地,长大回了洛阳,两边都沾,裴瑜儿这是想挑起吴地贵女与洛阳贵女对她的不喜吗?   “善。”只是结果,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第14章 014   八面玲珑却表现清心寡欲的裴瑜儿,向来懂得利用人心,面对比她父亲官阶大,比她家宗族强势的贵女,从来是圆润嘴甜的,而比她不足的,也惯会做人,时常指点她们琴技,慢慢在贵女圈也有了名气。   但在那些公子们面前,她是冷漠不善言辞却有一身才艺的仙子,她是那些公子们梦里魂牵梦绕的女人。因此,在听到钟澜说她是谢珵的未婚妻时,她便有了结交之意,要将被她视为对手的钟澜拉拢过来,想必她也能落个好婚事。   裴瑜儿心中小算盘拨弄的啪啪作响,随着众多贵女一起走回庭院,谈笑间又巧妙的化解了刚刚言语中挑拨洛阳、吴地贵女对钟澜的不喜。   钟澜和谢琳琅、萧晴走在最前方,便听见裴瑜儿开口为自己辩解的声音,疑惑的回过头,得了一个裴瑜儿温柔腼腆,像是被戳穿做了好事而红脸的孩子。   “二娘刚从吴地归来,想来还不适应洛阳的风土人情,瑜儿过来时,便觉得二娘美的像是一幅想珍藏的画,我看我们理应多举办几次聚会,让二娘更为熟悉。”   “如此妙哉,既能听到我们裴仙子令人如痴如醉的琴音,又能更好的让二娘尽快熟悉。”裴瑜儿在外被称作裴仙子,此时一向围着裴瑜儿转的贵女,开口附和道。   钟澜淡淡的收回自己的视线,这叫给一巴掌再给个红枣吗?   等到了才艺切磋时,钟澜率先开口:“姊姊妹妹们见谅,我这琴技都是平时在家弹着玩的,着实拿不出手,今日踏青,我便作画一幅,还望不要嫌弃。”裴瑜儿那一手琴技确实不俗,然她并不想将自己所会的东西尽数倒出,何况她不知裴瑜儿会琴才是正常的。   “二娘是不会?还是怕输给我们裴仙子啊?”   “我看是怕输吧,咯咯。”之前踏青嘲笑钟彤的两位贵女,早就看不惯钟澜那长的委实漂亮的脸,出言笑道。   钟澜挑眉,毫不在意道:“两位姊姊可是说错了,一个才艺切磋罢,又不是举国赛事,会便会,不会便不会,我有何害怕的?况且,我初到洛阳,可从未听过裴仙子的大名。”   裴瑜儿笑脸一僵,心中不舒服起来,钟澜这是在隐射自己才名并没有那么广。   钟澜可不管裴瑜儿是什么想法,对着谢琳琅说道:“能否请琳琅为我准备一套画具?”   谢琳琅一遇到钟澜,便要脸红,小声说道:“当,当然了,我刚刚便让婢女为你准备了。”   “多谢琳琅。”   裴瑜儿弹琴时,确实飘飘欲仙,琴音不绝如缕,想来裴仙子这个名字就是这么得来的。   钟澜懂琴也会弹琴,但这不妨碍钟澜说些好话:“裴仙子的琴技,二娘甘拜下风。”看上去钟澜似是被裴瑜儿的琴音折服,面色诚恳。   只有钟澜自己知道,她的琴技比起裴瑜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要融入这些贵女的,可不想被当做众矢之的。   周围贵女本还心里有些看不起钟澜,见钟澜能对裴瑜儿低下身段,当下在心中夸赞起钟澜来,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亲近,“二娘快,轮到你作画了。”   钟澜没有扭捏,偏头看向伸长脖子想要看自己画什么的谢琳琅,灵机一动,对谢琳琅说:“今日沾了琳琅的光前来踏青,又认识了许多姊姊妹妹,这副画,便送给琳琅。”   谢琳琅眸子似是被点亮,晶亮中带着期待的目光围着钟澜。   钟澜潇洒地提笔作画,似是在脑海中思索千遍,一气呵成,前世她和王情之也过了一段神仙日子,多是王情之抚琴,她为他作画,日复一日,她的画技提高很快,隐隐自成一派。   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幅小猫扑碟画,那小猫憨态可掬,圆滚滚的身子在草地上打滚,两只小爪子合在一起,上面还有一只慌张逃出的蝴蝶,正努力地煽动翅膀。   “呀!二娘画的可真好,为何我总感觉,这只小猫就是琳琅呢?”萧晴凑上前来,指着画中那只小猫促狭的对谢琳琅说着。   谢琳琅这回连耳朵尖都红了,虽然心里欢喜不已,但还是尽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说着:“哪里像我了?我可不像这只小猫,爱在耳朵上戴花。”   裴瑜儿也围在一旁,没有料到钟澜的画技如此之好,接着谢琳琅的话道:“我看这朵艳丽的牡丹花,当真是点睛之笔,将这只小猫衬的更加活灵活现,二娘的画技当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二娘可是将这只小猫画的惟妙惟肖。”   “这小猫可真是可爱,若不是二娘这画要送给琳琅,我真想给抢过来。”   “二娘这画,都能自成一派了!”   贵女们你一言我一嘴,将画夸的只应天上有,钟澜长的好看,脾气也温柔,画画还这么好,关键是这画技完全碾压裴瑜儿的琴技,宗室贵女哪个不会弹琴,没准钟澜的琴技比裴瑜儿还好呢!   这些年裴瑜儿自己一个人出尽了风头,她们表面上对裴瑜儿姊妹相待,心里憋着气呢!可算出现了一个可以与裴瑜儿比肩的钟澜,而且钟澜还有了婚约,她们也没后顾之忧,好话不要钱似的吐出来。   钟澜接过颂曦递过的手帕,听着贵女们对她的夸赞,心里也有些开心,这融入洛阳贵女的第一步想来是成功了的。   “我这画,哪里就能和当代大家吴星子的画相提并论了,姊姊妹妹可莫要在夸我了。”钟澜哭笑不得的打断了她们越来越夸张的议论。   萧晴仔细观察这副话,说:“也不是没可能,大晋的画家多爱画山水,吴星子的画一向气势蓬勃,二娘的动物画的入木三分,我看二娘在画道上很有天分,若是多努力努力,许会成为一代大师。”   钟澜被萧晴的话逗笑了,弯弯的嘴角,露出贝齿,说道:“刚被颜料沾了一身,我先去更衣。”   谢琳琅派了一个小婢女在前方带路,颂曦紧皱眉头跟在钟澜身后,她家女郎何时画技这般好了?   钟澜离开了贵女们又开始了新的才艺比拼,琵琶曲宛转悠扬。   等钟澜换好自备的衣裙,想要回到贵女们那,便见一条小道上,裴瑜儿在那等着她,裴瑜儿打发走带路的小婢子,亲切地走上前来,说:“妹妹的画技可真好。”   裴瑜儿等在这里,只怕没安好心,钟澜按捺住自己从一开始见到裴瑜儿就愤怒的心,皮笑肉不笑的说:“阿姊刚刚不是夸过了,这条小道上也无人,阿姊若是有何话,直说无妨。”   “这……”裴瑜儿被钟澜这直晃晃的话,堵的说不出口,心里暗恨钟澜,琢磨了一番,才开口道:“二娘好似对我有误会,我是真心想同二娘交好的。”   钟澜扫了两眼裴瑜儿,愈发不耐烦和她说话,真心同她交好?前世也是这般,亲切地拉着自己的手,说要做她的闺中密友,结果呢,自己还不是惨死,她嫁给了王情之当续弦,所谓的闺中密友不过如此!   “洛阳大名鼎鼎的裴仙子,为何要与我当好友?裴仙子莫不当我是傻的,看不出来你挑拨贵女对我心生不满,虽你为我辩解,只怕在她们心中已经种下了根刺。若非我画技出众,入了她们的眼,只怕我在洛阳举步维艰。”   钟澜欣赏着裴瑜儿变色的脸,心里开怀,继续道:“裴仙子好计策,让贵女不喜我,又想在琴技上打压我,让我不得不与你交友,你看上我什么了?是我钟家嫡女的身份?不对,琳琅身份比我还好。那……”   裴瑜儿心中一紧,却听钟澜直接看破她的内心,“应该看上我是谢相未婚妻了吧?想靠着我嫁入某个宗族子弟吧。”   洛阳贵女们都是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你争我夺,可钟澜偏偏不似她们,她直接了当告诉裴瑜儿:你的小计谋我都看清了!离我远点!   裴瑜儿咬牙道:“难不成这是吴地贵女的风格?二娘怎的说话如此难听?”   “我可代表不了吴地贵女,裴仙子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裴瑜儿冷哼一声,也不维持她想要讨好的脸,讽刺道:“二娘莫要忘了,你还未冠上谢姓呢!离了谢家,二娘还有何底气?”   这是在说她还没有嫁入谢家,让她小心呢!钟澜心里最害怕的地方被裴瑜儿刺了一刀,鲜血直流。   钟澜依旧是那副淡漠面孔:“不劳裴仙子费心,这谢姓,早晚会冠上的!就算没这谢姓,我还有钟姓呢!宗族之女,不愁嫁。不像裴仙子,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右散骑常侍,就连我长兄都跟你父亲官职差不多。”   “你!”裴瑜儿脸色大变。   “慢走不送!”钟澜摆弄着自己的披帛,眼底尽是戏谑的说道,跟她比家族,呵。   裴瑜儿怒气冲天的往回走,却在路上偶遇出来透气的钟彤,钟澜的庶妹……   钟彤见裴瑜儿脸色不善,小心的问好后正欲回去,却听裴瑜儿温柔的对她说:“阿彤,我们一道回去,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心里一直期待可以有一个像阿彤般善良的妹妹……”   钟澜目送裴瑜儿远去,在此平复心情,脸上若悲若喜。   “哗啦!”   钟澜皱眉望向弄出声音的地方,一抹身穿玄色衣服的男子躲进了旁边的假山中,那魁梧熟悉的身影令钟澜的心,猛的一跳,随即脸色大变,眸中蕴藏着黑压压的凛冽,似要嗜血而出,夺人心肺! ☆、第15章 015   踏青便在丝竹喧嚣中过去了,此时的谢珵正在书房与母亲说话,得了十三郎给他的安眠香,他夜里睡的安稳多了,眼底青色渐渐淡去,就连毫无血色的脸上,都有了丝丝红晕。   谢夫人看着自家气色渐好的儿子,心里也不住期盼儿子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儿啊!母亲知晓你不想连累钟家女郎,可人家女郎爱慕你啊,说是不想退婚呢!”   谢珵抬眼看向笑眯眯的母亲,说道:“母亲怎知道人家不愿退婚?”她应是很愿意才对。   “琳琅不是请阿姈来踏青?就你和太子在别院撞上的那次,你四姊嘱咐琳琅试探阿姈,琳琅告诉我说,阿姈真心爱慕于你,人家性子也好,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还送了她一幅画,小丫头整日抱着画傻乐。”   谢夫人一边说,一边笑,涂满鲜红丹蔻的手指,敲着桌面,试探的说道:“人家阿姈长那么好看,你要是真不要,可就要被别人抢去了!哦,母亲忘了,你还不知道人家女郎小字阿姈吧,瞧我说了半天。”   谢珵眉毛一跳,向来平静没有波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悦道:“母亲莫要乱言!”   谢夫人一改刚才的嬉笑脸,坐直身子,凝重道:“你以为我在说笑吗?今日入宫,陛下特意跟我说,我有了个好儿媳,太子已经在他面前夸赞阿姈多次了!”   谢珵想起那日他和太子在小道处听见阿姈和裴瑜儿的谈话,阿姈离去时,太子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槿晏,好福气!”心里只觉不安,槿晏是他的字,他命里缺木缺阳,父亲一来是为了他的身子,二来槿晏如同谨言。太子往日只称呼他为谢相……   “你说,太子是不是想将阿姈弄进他的太子宫里去?”谢夫人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板着一张脸,怒道:“他还真敢想,你的未婚妻竟敢染指?那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曝出来,我到想看看将他左膀右臂砍掉,他还能这么盛气凌人吗?”   谢珵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腰间的荷包,眼底温柔的说道:“不急,就这几日的功夫了。踏青那日,太子还打算以神医的消息来交换这件事,不过被我拒绝了。”   “什么?可是那姚神医?儿啊!若真是神医的消息,这次的事……”谢夫人焦急的说,话里的意思,太子哪有神医重要。   谢珵握住谢夫人的手,眸若星辰,安慰道:“母亲,太子怎会给我真的消息?错过这次机会,再想让他大伤元气就不知是何时了?陛下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不能再看他壮大了!何况,儿子已经找到姚神医了,正安排他进洛阳呢!”   谢夫人感受着谢珵瘦弱冰凉手里的力量,不禁落下泪来,想着儿子的病有救了,又笑出声来:“能找到神医,这可,可,真是太好了!”   神医将至,儿子的病便有了希望,谢夫人又开始游说谢珵娶了钟澜,哪知他们谈论的钟澜正在饱受前世恶梦之苦。   痛……   浑身都在痛,骨头像是被割裂了一般……   浓厚的檀香混合着鲜血的血腥味,味道令人作呕,地上躺着两个被开膛破肚的侍女,血液正缓缓从身上流出,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表情痛苦又惊恐。   “吱呀……”屋内的腥气被冲破开口,争先恐后的朝外面涌去,钟澜睁开双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死去的侍女,那是一直侍候她的,对她忠心耿耿的珠株和颂曦。   可是,她现在没有眼泪了,哭不出来了,她的眼泪从夫主将她送给恒双帝,受尽□□的时候,就已经哭干了。   门外进来的恒双帝将头抵在钟澜的额头上,似是在问,又似在自言自语:“阿姈,你总想逃跑,我将你四肢折断,痛吗?你的夫主不要你了,外面都说你已经死了,你心心念念的人要娶续弦了,那个续弦还是你的好友裴瑜儿,痛吗?”   钟澜缓缓动了一下眼珠,没有言语。   恒双帝也不在意,放开钟澜,抚上她的脸颊,突然笑了,“阿姈还是这么美,也不枉孤费劲心机将你弄来,呵呵,阿姈,你可知你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弟弟是怎么死的?”   钟澜突然睁大双眼,定定的看着恒双帝,说道:“难道不是你吗?”   “怎么会是孤,大司农掌管银钱,孤拉拢还来不及,阿姈,你猜到是谁做的手脚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我的阿姈是最聪明的。”   钟澜的胸膛剧烈起伏,浑身都在颤抖,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别说了别说了!”   “不说,孤就没机会说了,就是你那位好夫主干的!为了得到你父亲的支持,他也是煞费苦心的让你和谢五郎退婚,嫁给他。可惜,你父亲宁死也不支持他,他这才设计陷害了你们一家。你知道最让孤感到可笑的是什么吗?”   “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睁开眼睛看着孤!最可笑的就是你那早死的未婚夫谢珵!孤都在你和他退婚之后,都把他弄死了!可是他怎么能还遗留了一部分势力护着你!你都不要他了……”恒双帝眼底阴霾。   继续呢喃道:“若非他的那部分势力从中作梗,阿姈你怎么会这么晚才到孤的怀中。”   “五郎……不会的。”钟澜摇头,不敢置信,她退婚之后不久他就身亡了,怎会,怎会,那些帮她的人,竟全是他生前安排的?   恒双帝站起身,抽出腰间佩剑,说道:“无妨,孤的好弟弟要造反了,你的夫主逃不掉,孤也逃不掉,阿姈,陪孤一起走这最后一程吧!”   恒双帝在位六年,多行苛政,剥削世家贫民,搭建宫殿,民不聊生,早有起义造反之人,却被恒双帝酷刑镇压。其弟岐阳郡王,不忍民众疾苦,联合世家大族,于两月前造反。   却没有想到一路势如破竹,攻打至洛阳,正在逼宫。   “哈哈,好,真好,你们一起下地狱去吧!哈哈……”   冰冷无情的利刃,穿过了钟澜早已绝望的心。   “啊!”   钟澜徒然睁眼,双手紧紧抓住身下床单,浑身香汗淋漓如同被浸在水中,双眼通红一片,苍白的脸色衬的眼底青黑愈发明显。   自踏青时在谢家别院见到那抹身影,她便夜夜噩梦不止,每每都要梦见前世自己死前的场景。   那身影就是化成灰,她也识得!就是当今的太子,前世的恒双帝!   “女郎?”白妪推门而入,看见钟澜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赶忙让颂曦吩咐小婢女打水来,心疼地为钟澜清洗了身子,换了床褥。   “女郎可是又梦魇了?这都半个月了,奴去给女郎寻个大夫吧?”颂曦蹲在地上,焦急的问道。   打从女郎踏青归来,便日日梦魇,夜晚总是惊醒,之前在吴地,梦魇之症,也从不像现在如此频繁。   钟澜疲惫的靠在榻上说:“不必,治不好的。”   那是她前世的心魔,药石无用。   白妪端了杯蜜水,眼含忧虑道:“可女郎夜夜都睡不安稳,莫不是踏青时冲撞了什么?不如去趟道馆,让大师给看看。”   见钟澜还是摇头,白妪打定主意明早去和夫人说。   “对了,我让珠株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倒是对不住她了,身子还未好利索,就被我派了差事。”   钟澜突然想起,踏青之日回来时,被千鸟阁的念玉拦下,送了一方手帕之事,想必她的女儿身早被念玉发现了,念玉为报那一脚之恩,才将消息送出。   那手帕上刺的细小的字,直令她心惊肉跳,回来便让珠株领了钱,去打听是否属实。   颂曦道:“不过是婢子,哪那么身娇肉贵,伤早好的差不多了,女郎要将珠株叫过来问问吗?”   钟澜点头,反正她也睡不着了,索性先将此事料理了。   珠株过来时,明显还未睡,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钟澜对颂曦和白妪说:“你们先下去,不用管我,还有珠株在。”   钟澜靠在榻上,见珠株神情,心里一惊,只怕此事为真:“你先起来,查出什么了?如实与我言,我长兄他当真?”   珠株磕了个头,查出郎君丑事,她也慌张了一阵,不敢欺瞒钟澜,倒豆子一般说道:“奴托了几个乞丐跟踪郎君,那些乞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郎君确实在外面还有一所房子。”   钟澜深吸一口气,见珠株犹豫,叹道:“全都说出来!”   “奴婢怕被人发现,自己偷偷的在那房子处守着,果真见过了一个少妇,与郎君……举止很亲密。”   钟澜气道:“他疯了不是,竟养外室!喜欢那女子抬进家就是,怎的如此糊涂!还打听出什么了?”   “那女子名叫范妙菡,曾是郎君的未婚妻,家中长辈犯事,与郎君退了婚,然后便落入了,入了千鸟阁,被郎君找到,一直养在那,有一年多了。”   钟澜想起前世他长兄就是为一女子,伤心欲绝,丢了差事,潦倒之下还被撞断了腿,想必那女子就是这位和他曾有过婚约的范妙菡了!   “他倒是个痴情种子!你先下去吧,我要好好想想。”   “女郎不是前几日做了安眠香,要不要奴婢找出来给您用上?”珠株出去前,看着钟澜惨白的面色,担忧道。   “不必麻烦,那香我用不得。”   那安眠香,是她为五郎特意调的,放了大量的药材,只有五郎能用,一般人还真闻不得。不过兄长的事,到真是惹人头疼。 ☆、第16章 016   钟彤躺在铺了厚厚一层垫子的软塌上,边上一名小婢女正在小心翼翼地为她捏肩揉腿,时不时观察一下她的表情,生怕自己力气用的不适中,惹她生气。   此时正值春日,窗外的槐树已经舒展身躯,冒出了点点新绿。出窝的家雀,跟随母亲扇动翅膀,叽叽喳喳的在树上跳来跳去,让人心生烦闷。   钟彤翻了个身,背对窗子,眼不见为净。都说槐树属阴,这颗树在她院里,她一直想将它砍断,偏她没这个权利。   心里恼恨自己不受重视,闭着眼睛问道:“彩霞,还未归来吗?”   小婢女手里不停,伸张脖子往窗外瞧去,答道:“还未归,不如奴婢上院门口迎迎?”   钟彤睁开眼,不耐烦的摆手,说道:“去。”   小婢女出了房门,松了口气,向院门外跑去,出了院子,便见彩霞一脸娇羞般跟在钟清身后,反观钟清,满脸阴郁,眉头紧锁,哪里还有平常风光霁月的样子。   小婢女抖了个颤,连忙回去告诉钟彤:“女郎,彩霞将郎君请来了。”   钟彤起身,走到黄柏木箭腿平头案前坐下,吩咐道:“你去将前几日,瑜儿姊送来的碧螺春拿来。”   “诺。”小婢女动作利索,趁着钟清还未到,赶忙将茶叶交给钟彤这才敢退下去。   钟彤望着手中茶叶微笑,洛阳有名的才女裴瑜儿会和自己交好,这当真是以前从未想到过的。   “三妹,你寻我何事?”钟清身心疲惫地坐在案几旁,接过钟彤递过的茶杯,一饮而尽。   钟彤打发走屋内眼神流连在钟清身上的彩霞,看着钟清因烦闷而牛嚼牡丹的模样,心疼自己这没有几两的茶叶,开口道:“我观长兄近日神色不好,心中甚是担忧,还望长兄莫怪阿彤唐突,阿彤心中猜测,长兄可是为妙菡姊的事忧虑?”   钟清叹气一声,看着钟彤满脸的忧色,心中有如暖流流过,点头道:“确实如此。”   他与妙菡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妻子只能是妙菡,只恨范家犯了事,全家遭贬,连他与妙菡的婚事都只能作罢,他几经辗转才寻到妙菡,哪怕妙菡已非处子之身,他也不在乎,他只恼恨,不能将妙菡明媒正娶!   钟彤可谓是最清楚钟清与范妙菡之事的人,连钟清将范妙菡藏在外面,她都一清二楚,随即说道:“我知长兄与妙菡情比金坚,可,妙菡不能一直养在外面,这,终归不妥。”   钟清闭着眼睛,无奈道:“我也知这样委屈妙菡了,可,能有何法子?母亲那……”说起便是一阵烦闷。   钟彤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除非母亲瞎了才能同意你娶一妓子为妻!都不知能不能进钟家为妾,还想当妻,当真心比天高!   当下劝道:“这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清眼含期待的看着钟彤道:“三妹但讲无妨。”   “那好,若我有言错的地方,长兄便当今日没有听见这番话。首先,我们需要将妙菡接进府,若是妙菡万一有孕,那就麻烦了。其次,母亲和父亲定不会同意长兄娶妙菡的,那我们退而其次,以妾之名让妙菡进府。”   “这不妥,我今生只愿娶妙菡一人,万不能以妾之名委屈了她!”钟清急急打断钟彤的话。   钟彤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这长兄一到范妙菡的事情上,就拎不清楚,情之一字,真是害人!   只得放缓语气,说道:“长兄莫急,听阿彤说完。长兄也知,父亲和母亲均不会同意妙菡嫁与长兄为妻,但妙菡养在外面,无人知晓,长兄迟早会娶其他女子为妻。”   钟彤让自己不去看钟清皱紧的眉头,继续说道:“若是这样,莫不如先将妙菡接进府中,时日长了,待父亲母亲发现妙菡的好,长兄又坚持要娶妙菡为妻,到时妙菡在为长兄诞下一子,成为长兄妻子岂不是顺理成章?”   钟清沉默着,他从未想过让妙菡以妾之名进府,他一心想给妙菡一个妻子的名分,但阿彤说得他未尝不曾考虑过,只是……   钟彤并不催促,良久后,钟清说道:“我,我去同妙菡商量一番,终究是我愧对于她,若是她同意了,我便去寻母亲。今日多谢三妹,若事成,长兄定不会忘记三妹的。”   钟彤展现出女儿家的娇羞,说着:“阿彤只盼长兄幸福,只要长兄心中记着阿彤,阿彤便开心了。”   “好妹妹。”   钟彤亲自送钟清到院门边,看着已经恢复往日神色的钟清,不禁露了一个舒心的笑容,任谁看去,这都是一幅兄妹情深的画卷。   钟彤哼着小曲回到自己的房间,妙菡要进门了,钟澜,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呢,踏青之日所受耻辱,我必会奉还!   钟清告辞钟彤后,急急忙忙地回到妙菡那,两人温存了一阵,钟清怀抱着妙菡,轻声说着自己的打算。   妙菡靠在钟清的胸膛上,听着下面噗通噗通让人感到安全地心跳声,眼里没有任何即将进入钟府的激动情绪,用惯常的娇语道:“妾都听夫主的。”   钟清吻了吻妙菡的发顶,心里愈发觉得愧对妙菡,温柔缱绻的说道:“妙菡放心,夫主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妙菡眼底划过嘲讽,说道:“嗯,妾信夫主,妙菡只要在夫主身边就满足了,夫主切不可和夫人产生冲突。”   妙菡这样的信任更是激起了钟清的保护欲,心里想着一定要说服母亲将妙菡接进府中!看着妙菡柔弱的样子,当下又是一番‘翻云覆雨’。   钟清回到府中,正好赶上晚饭,他们的婚事是由母亲做主,他思考了一路如何跟母亲挑明,也没有心情去看母亲精致的小院。   迎着母亲不停给他夹饭菜,慈爱的目光,钟清筹措良久终是道:“母亲,您还记得您之前给我定的婚事吗?儿子寻到了范家娘子,想,想娶那女郎进门。”   钟柳氏只是抬眼看了一眼钟清,似是没有听到钟清的话,说道:“食不言寝不语,子詹。”   钟清听见钟柳氏不再唤‘我儿’反而叫自己的字,心里忐忑,待发觉钟柳氏不给自己夹菜后,这种慌张的心情攀到了顶峰。   饭毕,钟柳氏抿了口茶,这才打量起长的像自己的大儿子,语气淡漠道:“你与范家娘子的婚约早已取消,他范家犯事,你是从何处找到范家娘子的?”   钟清低头,不敢和钟柳氏对视,支支吾吾,反倒是钟柳氏没了耐心,说道:“怕是从烟花之地寻到的吧?”   钟清倏地抬头,急切的为妙菡辩解:“是烟花之地,可那又怎样?妙菡她紧守本心,只爱慕我一人,我本就与她有过婚约,母亲,你就同意妙菡进门吧!”   “娶也分很多种方式,那你是想以何名义让她进门?”   “我知,母亲定不会同意让妙菡当我的妻子,我,我想纳妙菡为妾!”钟清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浑身都放松了,压在心中的大石似乎也已经没有了。   钟柳氏没有言语,直将钟清又搞得焦急起来,才语重心长般道:“钟家虽不是最为顶尖的世家,但你父亲乃二品大司农,你母亲我出自清河郡柳家,而你,是你父亲这一脉的嫡长子,钟子詹!”   钟清被钟柳氏最后的厉声吓了一跳,只听钟柳氏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接着道:“而你,钟子詹,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你理应替代你父亲成为钟家家主,理应成为钟家的顶梁柱!可你在做什么?沉迷女色,不思进取!”   钟柳氏扶着自己的胸口,冷笑道:“你当我会不知,你在外头养着那个范妙菡!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过一个妓子,也妄想进钟家的门,便是为妾都不可!”   钟清被钟柳氏说的脸色苍白,辩解道:“可,母亲,我只是想纳她为妾。”   “不然,你还想娶她为妻不成?”   “母亲!您就同意吧!”钟清哀求道。   “你若纳了那范妙菡进门,还有哪家贵女肯嫁与你!还没进门,房中就有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妾,谁能瞧的上你,世家大族的贵女,向来不愁嫁!”   钟柳氏见钟清依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说道:“没有岳家助力,没有钟家嫡子的身份,钟子詹,你什么都不是!就连你的差事,那都是你父亲给你引荐来的!出去!我绝不会同意那个范妙菡进门的!”   钟清失魂落魄地走出母亲房门,心中想着妙菡刚刚的信赖,以及母亲说的话,母亲有一个地方说的不对,他除了妙菡谁都不会娶。   看着母亲房中烛火闪烁,钟清“嘭!”跪在了母亲门前,坚定道:“母亲,若是您不同意,我便长跪不起!”   钟柳氏听着马妪的传话,冷漠道:“那便让他跪着,长长记性!”   马妪为钟柳氏卸下发饰,劝道:“夫人,大郎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如此跪下去,恐伤身体。”   钟柳氏把玩着手中的簪子,不屑的说:“你看这簪子,第一眼看上去,如此美丽,可第二眼看上去,便觉得没那么好看了,过了几天,连它扔在哪都不知道。子詹是钟平的孩子,想必也随了个十足十,过一阵,便不会再想纳范妙菡进门了!”   马妪叹气一声,自从郎主纳了妾,夫人变的连对自己的孩子都铁石心肠了。   “你去告诉钟平一声,让他将钟清弄走,要跪,去他的书房门口跪!晚上也别来我这,去和他的小妾浓情蜜意。”说完,将手中发簪“啪!”的一声扔进首饰盒。 ☆、第17章 017   颂曦提着灯笼为钟澜照亮,铺满鹅卵石的小道月光下反着莹莹的光,道旁的枝叶随晚风摆动,漆黑的影子落在地上张牙舞爪,大红的灯笼似是他们的眼。   钟澜情不自禁拢了拢身上的衣领,一到夜晚她的视力便不怎么好,问向颂曦道:“如何?到了没。”   颂曦一边提着灯笼,一边注意着她家女郎脚下,回道:“就快到夫人的院子了,女郎莫急。”   钟澜紧跟住颂曦,闷闷回了一声恩。   她夜夜梦魇,得知长兄有了外室,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未想好如何是好,便得知长兄竟要将那女子接进府中,在母亲院中长跪的消息。   听到此,虽不知为何长兄与前世做法不同,但钟澜心里是舒了口气的,这才急忙来见长兄。   黑暗逐渐褪去,温暖的烛光透过窗棱打在外面坚硬的土地上,打在一个背脊挺直长跪不起的人身上,走近才看清,那人脸上尽是懊悔与灰败。   钟澜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摸才发觉是落了泪来,鼻头酸酸的,低声唤了声长兄。   钟清抬头,见是钟澜,问道:“天凉,怎的不多穿些,何况你眼睛不好,晚上少出来。”   钟澜蹲在地上,拿出自己准备的暖炉,不由分说给钟清塞上,又将墨绿色的素面杭绸鹤氅给钟清披上。   不待钟清拒绝,抢先说道:“长兄先用着,暖和暖和身子,一会阿姈走时,自会带走。”说着,又掉下泪珠来,扭过头不让钟清看见,拿出了准备的吃食,打算喂钟清食些。   钟清摇头道:“我暖和一下身子就好,吃食就不必了,未免母亲知晓了,觉得我不诚心。”   钟澜将食盒交给颂曦,抱着膝,蹲在那不再言语,看见长兄跪在这里,便如同看见了前世颓废了的长兄一般,让她心如刀割。   前世何等意气风发的长兄,因一女子,人不人鬼不鬼,差事没了不说,还因醉酒被人打断一条腿,再也无法入朝为官。若是,若是长兄当真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她定会帮长兄将那女子接进府中,避免前世覆辙。   “莫哭。”钟清伸手触到钟澜冰冷的脸蛋,轻轻为钟澜擦拭着,钟澜这一哭,似是哭去了自己往日心底对她小小的不满。   钟澜呆呆的蹲在那,任由钟清为她擦去越来越多的泪水,她才不管那些世俗礼法,她只知道她只有一个长兄。   “长兄,你下定决心要接那位小娘子进门了吗?”   钟清听着带着浓浓鼻音的钟澜问话,伸手摸了摸钟澜的黑发,答道:“嗯。”   钟澜将钟清的手死死地握住,说道:“长兄莫急,阿姈会帮你,定会说服母亲的!”   钟清虽不信钟澜能改变母亲看法,心中却觉自己妹妹终于要长大了,信任般地点点头。   钟澜松开钟清,正想去屋内见见母亲,却被马妪拦了下来,冲她摇头。   “母亲可睡了?”   “睡了,二娘明早再来吧。”   钟澜无奈,只得拿出自己带来的温酒,看着钟清饮的一滴不剩,这才满意的将带来的东西统统拿走。   第二日清晨,几乎一夜未合眼的钟澜,早早便来了母亲这,却见钟彤已经到了,一脸委屈样,正对着钟清献殷勤。钟澜只当自己没看见,打了个招呼便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当真是如出水芙蓉般美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母亲和我是姊妹呢,有何保养秘诀,母亲快告诉我。”钟澜一进屋,便搂住钟柳氏的胳膊,眼神羡慕,甜甜的说道。   钟柳氏这些年保养得道,肌肤吹弹可破,如同少妇般,涂着脂粉,斜昵了眼钟澜,说道:“少在这里哄我开心,为你长兄求情来了?”   钟澜一头拱进钟柳氏怀中,撒娇道:“是呀,阿姈来为长兄求情来了,真是知女莫若母!”   “莫要乱动,坐正了好好说话,你也知事了,钟家怎能容忍那样的女子进门!”钟柳氏一脸嫌弃地扶正钟澜道。   钟澜贴着钟柳氏的身子,低声说道:“母亲,你觉得长兄能否放弃那名女子?听闻那女子与长兄青梅竹马,两人感情深厚。”   钟柳氏梳妆动作一顿,一个眼神望去,马妪便带着婢女退了下去。   “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都是一时新鲜,过几年,哪里还有浓情蜜意。”钟柳氏不屑道。   钟澜心里叹气,长兄的情谊还真不是贪图新鲜,不过,也只能对不住长兄了。   “母亲说的对,正因为不过是一时迷了眼,母亲不让长兄纳了她,和长兄产生隔阂,值不值?母亲将长兄推到外面女子那,让言官知晓,弹劾长兄,值不值?若是长兄铁了心和那女子在一起,您的第一个孙子诞生在外面,值不值?”   钟澜一连三个值不值,砸进了钟柳氏的心里。   眼看钟柳氏有了松动之意,钟澜再接再厉说道:“母亲莫不如让长兄纳了她,您与长兄不会闹翻,还能时时刻刻将那女子看在眼下,岂不是更好。待长兄过了新鲜劲,您想如何处置她,不都由着您?”   钟柳氏蹙眉道:“可他房中有了一妾,只怕婚事会受波及。”   钟澜晃着钟柳氏的胳膊道:“长兄仕途之路还未走稳,当下谈婚论嫁为时尚早,待长兄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还指不定对那女子有何心思,许是厌烦了呢,您还怕贵女不嫁?我长兄人中龙凤,她们巴不得呢!何况家中有小妾的公子也不少。”   “也是!莫不如将那女子放在我眼下看着,日子长着呢!”钟柳氏露出一个笑容,想到外面跪得久了的人儿,自个所出怎会不心疼的,再看着面前小人儿笑得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那滑润的脸,“还不快告诉你长兄,为母同意他纳妾了,让他赶紧起来,回屋养着去。”   “谢谢母亲!”   钟澜内心激动,将人接进府,总不会再无缘无故死了罢,只要那女子活的好好的,日日与兄长作伴,兄长也不会悲伤过度发生前世种种,定能一展宏图!   钟澜见钟柳氏派人告之了钟平一声,又请府医为钟清诊治,放下心来,回屋换上男装,带上颂曦与珠株禀告了母亲悄悄出了府。   “长兄在外的宅子也是够隐秘的,”珠株带着钟澜与颂曦,在一小巷里转来转去,将钟澜转的头晕,根本没能记住路线,钟澜撇嘴,“这地方也太偏了,再向外走走,可就要走出洛阳了!”   “到了,女郎,是这!”珠株停在一处宅子外,颂曦上前扣门。   里面传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谁呀?这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接着一阵踢踢踏踏的收拾声,一个如泉水般流过心间,令人舒适的声音响起:“如梅,快去开门。”   钟澜忍住心里不适,眸光暗了暗,便见门打开后,一个打着哈欠头发枯黄的小婢女露了个头出来,问道:“你们找谁啊?”   颂曦退回将钟澜护在身后,珠株向前一步,道:“我们找你家娘子,我家公子是钟大郎钟清的弟弟。”   如梅听见钟清的名字,将钟澜三人打量一遍,见钟澜衣裳名贵,一般人穿不起,这才将门打开,侧身让她们进来。   不大的小院,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虽因春天未过,没有争奇斗艳的鲜花作衬,但院中露出的绿意也惹人眼前一亮,显得生机勃勃。   可见这范妙菡是个有心的女子,钟澜想象中的范妙菡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就应是大家闺秀般的样子,却没料到,站在她面前的范妙菡竟是个小鸟依人的柔弱女子。   身高只到她的鼻尖,没有让男人流连的好身材,干瘪的像是没有开花的豆荚。   范妙菡的笑容似是锻炼了千百遍,摆出的自认为最美的笑容,不卑不亢道:“想必是二娘了?子詹与我说过你。”   钟澜大方的应道:“妙菡好眼力,既然你知我是何人,那我也不绕圈子了,今日找你,俱因母亲已同意长兄将你接进府。长兄为了让你进府,在外跪了整整一夜,我来只想见见你,看看令长兄神魂颠倒的人是何样子。”   “二娘见到了,可还有甚疑问?”   范妙菡依旧平静的望着她,听见钟清为她跪了一夜,只求让她进府,脸上的笑容变都未变,一丝心疼都看不到,钟澜已寻到她想找的答案,此时见到了真人,心中替钟清不值。   在范妙菡这坐了半晌,聊了聊家中人事,将种种应注意的事情交代下去,钟澜便带珠株和颂曦回了府。   钟澜走后不久,因母亲同意,欣喜若狂想将好消息分享给范妙菡的钟清到了小院,却不料见到范妙菡无声落泪的场景。   “妙菡,你这是怎么了?”钟清一腔滚烫的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范妙菡被何人欺负在他脑海中盘桓,快走两步,双手捧住范妙菡的脸颊,低头吻去她的眼泪。   范妙菡似是被突然出现的钟清吓到了,想要扭过头去,不让他见到这副模样,却被钟清强硬的固定头部。   “我无事,夫主,快些将我放开。”   钟清的吻小心的密密麻麻的砸下来,“告诉我,你为何哭。”   “还不是你家二娘子欺负了女郎,今日来给女郎下马威!”如梅探了个头,见范妙菡瞪了她一眼,扔下一句话,利落地跑远了。   范妙菡仰着头,说道:“你莫听她胡说,二娘今日不过是告之我钟府的一些规矩罢了。”   钟清沉吟,猛地抱起范妙菡走向床榻,边走边说:“你莫多想,你能进府,全靠阿姈给母亲说好话。”   “嗯,我知。啊,轻点!夫主,”范妙菡软软的叫着,眼底掠过一抹精光,“今日听闻吕家的案子破了?”   钟清含糊,“嗯,牵连不少人,明日就能出结果了,你问这个做甚?专心些……” ☆、第18章 018   当钟清怀抱温香暖玉的时候,钟澜却替兄长忧心了几日,这日钟澜起的甚早,上好的玉质棋子被纤纤细手执起,“啪!”一声落在棋盘上。钟澜歪着头,头上的四蝶琳琅金步摇在空中摇晃好似要翩翩起舞,左手拿着棋谱,右手又执起一子,却迟迟没能落下,似是苦恼应将这棋子落在何处。   那范妙菡被一顶小轿抬进府,整日里除了为母亲请安,就缩在自己的房中,一步不迈。钟澜不清楚她到底意欲为何,但总归让她到了自己跟前,有何手段尽管用出来,她也不怕,心情舒畅了,自己跟自己下起棋来。   钟瑕多日前为十三郎送完安眠香,听闻他阿姊有香要给他,有一种被人惦记的温暖感,利落的来找阿姊,便见着钟澜自己下棋的一幕。黑色光亮的头发,绸缎一般顺从地披在背上,侧面看去,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   似是被自己惊动,抬起头来,满室芳华,给这屋子增添一抹颜色,钟瑕真心觉得他阿姊容颜太好,也不知是福是祸。   “阿姊,安眠香交给十三郎后,十三郎托我跟阿姊道谢,今日将谢礼给我,转交阿姊。”钟瑕踏入房内,递给钟澜一个木质小匣,接过颂曦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看向棋盘,费力弯腰执起一子放下。   钟澜示意颂曦收好小匣,道:“坐下吧,与我下上一盘。”   钟瑕直觉应讨好自己阿姊,吭哧吭哧地坐下,身子出了一层薄汗,说道:“这两天夫子放假,我正闲得无事。”   钟澜放下手中棋谱,摇头道:“虽是放假,学业也不可荒废,再过几年你就该出仕了,世家大族,家中子弟十四五走马上任的可是不少。”   “哎,知道了,阿姊你快下,到你了。我说真的,那个千鸟阁等阿姊出嫁,就给阿姊做嫁妆。”钟瑕不喜钟澜的话,转移道。   钟澜落下一子,垂下双眸,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嗯,阿姊这厢谢过了。夫子为何给你放假,十三郎送谢礼,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钟瑕伸头凑进钟澜,伸出手,指指天上,浑身散发着纨绔气息,神秘兮兮的说道:“十三郎同我说,吕氏这次栽了,不少族人被革职。”   “怎会?”   钟澜震惊问道,吕氏同谢氏一样,都是百年望族,盘根错节,枝叶繁茂。若说谢氏与吕氏是最顶尖的世家,那他们钟家便是在中间偏下的世家,都是世家,权利与人脉却相差太多。   当今皇后,太子的生母,便是吕氏嫡女,更何况皇后的父亲,乃是当朝的太尉,掌管大晋军政,怎会容忍吕氏族人被革职?   “事情就是由千鸟阁那个死去的乐师为引,当日虐杀乐师的应是吕氏嫡子,由谢相顺藤摸瓜,拉扯出不少在朝为官的吕氏子弟的问题,平日看似无事,但牵扯上军饷,似是平地一惊雷,陛下震怒,证据确凿。”   钟瑕停顿了下,思考了半晌,继续道:“加上谢氏插手,朝中吕氏小辈旁支的官职丢的不剩什么,吕氏那些中流砥柱虽没问题,但口子一旦开了,就没那么容易合上,空出来的那些职位,几乎瞬间就被各家分割了。”   “难怪,原是谢家出手了,外戚过于庞大,卧榻岂容老虎酣睡。”   钟澜和钟瑕你一言,我一语,下着棋,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哈,阿姊你又输了!这都是第三盘棋了,阿姊你棋艺不行啊,颂曦,快给我拿点果脯吃,下棋这功夫,可馋死我了!”   颂曦端来一盘果脯,说:“郎君少食些,已是晌午,该用午饭了。”   “无妨,我能吃下。”   钟澜默默的收起棋子,不想承认自己这个重生的人,竟然下不过一个年仅十岁的小胖子!   钟瑕兴致高昂地啃着自家阿姊制的果脯,想着要多吃点,外面可吃不到,也就错过了他阿姊眼中闪过的光芒。   小胖子最近又胖了,这么胖可对身体不好啊!   被两位姊弟念叨的谢相,午睡醒来后,正坐在床榻,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一抹可疑的羞愤,不敢置信地低头望着身下,那股陌生的滑腻感,正凉飕飕由身下传来。   “郎君,可醒了?”   门外听见动静的谢宁,敲门问着,嘴里嚷嚷,焦急的问:“若郎君醒了,便让谢锦进去为郎君收拾,那位神医已安顿好了,不如今日就让他来为郎君诊治?”   “备水!”   “啊?”不是说神医的事,得赶紧让神医来给郎君看病啊!怎地郎君都不着急?况且郎君从未在晌午沐浴过……   “诺,属下这就去准备。”谢锦见谢宁还是一副没回神的样子,偷捅了他一下,将手中洗漱的东西交给谢宁,嘱咐厨房烧热水去了。   因着谢珵不喜旁人靠近,身边从未有婢女,一应事宜均由小厮完成,谢宁便是谢珵身边的第一小厮,地位无可动摇,就连朝中众臣见到谢宁都得客气两句。   被谢锦捅了一下,手被占着无法去揉痛处,只能龇牙咧嘴地左右扭着,暗暗咬着牙根,谢锦和谢坤这对双胞胎,最近是不是太闲了!得让郎君给他们找点事做!   伸着脖子道:“郎君,你还未说,何时让那神医过来?”   谢珵垂下眼眸,忽略身下那不舒服的感觉,回到:“晌午过后,便让人请来。”   “好嘞,谢锦和谢坤正无事,一会让他们去请可好?”   “可。”   热水打来后,谢珵退下衣衫泡进热水中,水汽缭绕下,苍白的脸颊浮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手指轻柔额头,不知他怎会做出那般荒诞的梦,又怎能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在梦中……   那柔若无骨的雪白身子,在他身下轻轻战栗,攀着他,嘴里唤着他的字,“槿晏,槿晏。”   谢珵只觉全身血液向下冲去,不敢再想,默念一遍道德经,才将体内邪念压下去。   鞠了一捧热水,洒向面颊,双手盖在脸上,谢珵深吸一口气,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也不能娶阿姈,不能害了她,她不爱他,何况他的身子……   若是姚神医也道自己命不久矣,那他,更无理由霸占阿姈了,何不早日放了她,让她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谢珵压下眼角酸涩,叹息一声。   而为他收拾衣裳床榻的谢锦,看见那床榻上的东西,不禁闹了个红脸,心里虽为他家不近女色的郎君开心,转而又怨念起来,这要是有个小婢女多好!   谢宁倒是没脸没皮,凑到谢锦身旁,指着床榻,语无伦次的问道:“这,这是,你弄的?你把茶,弄,弄洒了?”   谢锦深吸一口气,他就想不明白,谢宁是怎么成为郎君手下第一小厮的,“当然不是我弄的!”   谢宁正想伸手去摸,“啪!”,谢锦打上那只不安分的手,只觉脸都要冒烟了,不敢大声说话,“郎君的,也是你能摸的!”说完,不理已经化为石雕的谢宁,将床榻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抱了出去。   谢宁重一脚轻一脚地走了出去,被屋外阳光刺地眯了眯眼,神智稍回,对着一动不动当门神的谢坤说:“我去寻夫人,你在这里候着。”   不待谢坤回答,飘了出去,见到谢夫人,将刚刚他家郎君要了热水,又为何要了热水,尽数告之,看到谢夫人也如他一般似在梦中,又飘了回来,对上已经沐浴过后的郎君,终是回了过神来!   谁说他家郎君不能人道的!   谢宁归来后,谢锦与谢坤去接姚神医,出去前狠狠白了一眼嘚瑟的谢宁,那姚神医仗着一身好医术,颇有些目中无人,规矩多如牛毛,若不是郎君的病还需要那姚神医给看,谢锦都想将那姚神医暴打一顿。   “呦,瞧瞧这假山流水,那边的湖里是否有锦鲤?钓上来尝尝啊!果真是世家大族,够气派!”   听这中气十足又阴阳怪气的声音,定是姚神医无疑,谢珵请姚神医进屋,两人坐在案几旁,谢珵亲自为姚神医泡了杯茶,这才开口:“先生莫怪,实则槿晏身子确实不太好,离不开洛阳,不然定会去建康拜会先生,而不会将先生从建康请来。”   姚神医心知自己几斤几两,刚刚又逞过口舌之快,摆手道:“谢相的名声,我从建康就听过,这回若非是言明要给谢相看病,打死老头我都不来这洛阳。”   “多谢先生肯来。”   姚神医身材矮小,坐在案几旁,吹胡子瞪眼睛的,假模假样的捧着茶杯喝茶,幽幽一叹:“哎,小老头只会这歧黄之术,孜然一身,也没个徒弟传手艺,纵然这洛阳盘龙卧虎好不危险,也没得怕的。”   谢珵会心,说道:“先生放心,槿晏自会护先生周全。”   姚神医得了谢珵的话,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作了一路也没见谢珵放了他,看来不为这位谢相治病,是回不了建康了,只能拿出自己随身药箱,对着谢珵道:“将手伸出来。”   姚神医刚刚与谢珵说话之时,早将谢珵面色看了个遍,心中有了猜测,把起脉来,脸上神色是越来越难看。   谢珵虽心中早有准备,此时见姚神医五官都要皱到一起,也不禁失望。   “可能治?”   姚神医收回手,似是苦恼谢珵怎会病的如此严重,“你这是打从娘胎中带来的心悸之症,无法根治。”说完见谢珵一派坦然,心里赞叹这位年纪轻轻便位列丞相的人。   却也不忍这么优秀的人失了性命,他思索一番道:“虽无法根治,却有延缓的法子。”   谢珵直视姚神医,点头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姚神医进门便闻到了一股安眠香,那配比真是极对谢珵的身子,心里起了收徒的心思,不留痕迹道:“谢相放心,老头子一定尽心尽力,何况谢相还有那制香之人相助,那香想必也是费尽了心思的,谢相若是夜晚可以安眠,配合老头子的针灸,定会事半功倍。”   谢珵望向钟澜制的安眠香,眼里浮上一抹温柔且痛苦的神色,对着谢宁道:“你去寻十三郎,让他邀钟家的那位莫问公子出来喝茶。”   既然不能根治,那退婚之事,便可提上日程了。 ☆、第19章 019   春去夏来,谁怜窗前枯树,细雨霏霏,谁管他人嫁娶。   钟澜被十三郎约到茶楼喝茶,却在门口见到了从不离开谢珵半步的谢宁,一颗心扭成一团,留了颂曦在门外,一个人推开门进屋。   只见谢珵将窗半开,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出神,冒着寒气的雨顺着缝隙飘进屋中,打湿了地面,也打湿了谢珵的披风。   钟澜站在那,不知该如何说,谢珵能通过十三郎将她约出,想必已经知晓她是何人。   “坐。”听见动静回过神来的谢珵,邀请钟澜到案几旁,随即自己坐在钟澜对面。   谢珵拿起案几上的茶具,正想动手泡茶,却听钟澜道:“还是我来吧。”   房内只听见钟澜动手泡茶的声音,两人相顾无言,谢珵紧紧地盯着专心泡茶的钟澜,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脑中,之后率先打破沉默。   “二娘可知我是何人?”   钟澜从进门就提着一口气,不敢分心,竭力压制自己想要颤抖的手,听见谢珵的话,加快了自己的动作,将茶递给谢珵,不敢抬头,方道:“不知。但君之相貌气度,二娘也猜出一二,君是……谢相吧?”   谢珵的嘴里残留着钟澜亲自泡出的茶香,见钟澜不似在千鸟阁般活泼,如此害羞,眼里尽是温情,说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二娘唤我的字‘槿晏’即可。”   钟澜点头,说道:“槿晏唤我‘阿姈’便是。”   谢珵放下茶杯,没有什么比要亲自推开自己心爱的女子更令人心痛了,思索了许久,那些残忍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了下去。   只好道:“如此,我便唤二娘‘阿姈’了。”   钟澜眼里浮上一层薄雾,心道:只怕是想与我商量退婚之事,若是这样,不妨直接说了,总强过自己日日瞎猜。   “槿晏今日约我出来,可是有事?”钟澜抬起头来,仰视着谢珵,直接问道。   谢珵心底苦笑,也不隐瞒,“想必阿姈已经听说,我欲与你退婚之事了,”谢珵只觉自己胸腔疼痛难忍,眼里火烧一片,“此事,此事为真。”   “为何?可是阿姈哪里做的不好?”钟澜带着哭腔道。前世,他明明不想退婚的啊?   “与阿姈无关,是我自身缘故。阿姈也知,我身子不好,只是不想拖累你罢了。”   钟澜摇头,眼里的泪花止都止不住,说道:“你的身子总会好的,还有神医不是吗?我已托长兄去寻神医了!”   谢珵想伸出手去,为钟澜擦拭泪水,硬生生忍住后说道:“我已寻到神医,他言,我这病,治不好了。故而,我们还是将婚事退了,你,你再去找个好人家。”   钟澜听见连神医都没了办法,小脸刷白,心疼谢珵这般好的人,怎地上天不能让他活下去呢?   耳边又浮现出,夜里梦魇之时,那恒双帝在耳旁说的话:“孤都在你和他退婚之后,把他弄死了!可是他怎么能还遗留了一部分势力护着你!”   明明那么在乎她,明明前世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为何要推开她?她欠他颇多,今生今世都未必能还的清,如何能同意退婚?   “千山万水,与君走;天长地久,同君言;碧水黄泉,随君去!”   钟澜泪眼朦胧的望着谢珵,露出一个决心已定的笑容,“槿晏,我不会同意退婚的!”   谢珵耳边久久回荡着那一句发自肺腑的誓言:千山万水,与君走;天长地久,同君言;碧水黄泉,随君去……那一刻从心脏中迸出了无尽的热量,席卷了他整个身躯,涌上头脑炸出耀眼的火花。   眩晕中没能反应过来钟澜竟不愿退婚,按理,她应很欣喜才是……   谢珵下意识去摸随身携带的荷包,却摸了个空,他今日出门怕钟澜瞧见特意撤了下来,手指蜷缩,似是有些尴尬听见来自心爱女子的心意,耳尖悄悄的染上红,咳了一声道:“阿姈,你,你莫要冲动。”   “我想的很清楚,我不怕前路有多坎坷,只要……同你一起走,我不怕的。”钟澜死死握住手中的茶杯,杯沿早已深深嵌入肉中,而不自知。   “阿,阿姈……”   钟澜的双唇早就在谢珵说出要退婚的话时,便失了血色,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此时见半开的窗外白光一闪,什么都来不及想,一声“小心!”,越过案几狠狠将谢珵扑倒。   案几被钟澜撞歪,茶具噼里啪啦散落一地,钟澜感觉自己肩头被那白光划过,利刃划破皮肤的感觉让她回忆起前世的惨死,自己肩头渗出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待谢珵带着她又转了一圈,躲避又一次射进来的毒箭时,钟澜眼前血红一片,晕了过去。   “阿姈?来人!”   谢宁他们守在门外,在听见茶具落地时,便冲了进来,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想到。   谢宁打晕颂曦,护着房中的谢珵与钟澜,暗中出现一批黑衣人,与谢珵带来的家卫厮杀在一起。   谢珵的家卫都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出手便要命,没一会,就将黑衣人打的节节败退,黑衣人首领见今日刺杀不成谢珵,招呼一声,退了下去。   “回来!不可恋战!先回府,那箭上有毒,快去将神医请到府中!”谢珵喊住正欲追出的谢宁,抱着钟澜跌跌撞撞地冲出茶楼。   谢锦与谢坤得了命令,一个通知府中做好准备,一个去请姚神医,而谢宁讪讪地收回伸出想要抱钟澜的手,眼看着他家郎君就这样抱着一个男人冲了出去,只好认命的将刚刚打晕的颂曦扛起,追了出去。   谢夫人听到谢锦的传话,来不及思索,命人收拾出离的最近的一处偏房,烧上热水,焦急地在院子里徘徊。   忽然睁大眼睛,她家向来视整洁如命的儿子,此时满身血污,被雨水淋的浑身都湿透了还不自知,束发的冠子也已歪倒,留下两绺头发黏在脸上,好不狼狈,关键是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男子。哽了一声,道:“快,这边。”   谢珵小心地将钟澜放在床榻之上,拂去她脸上的墨发,仔细端详钟澜,原本白皙中透着粉红的脸颊,此时泛着青色,鲜红欲滴的嘴唇也变成了深紫,若是不细看,都发现不了微微起伏的胸膛。   “阿姈,阿姈,莫睡,睁开眼睛。”谢珵抚着钟澜的眼睛,哀求不断,心中却怒火升腾,灼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谢夫人站在房中,本想问儿子是何人刺杀的,可眼见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再也开不了口。   拦住跟在谢珵身后的谢宁问道:“这是出了何事?何人派人刺杀你们?”又皱了皱眉,见谢宁放下打晕的颂曦,交给婢女,不由得压低声音,怕谢珵听见,“这位床上的公子又是谁家郎君?”   谢宁挠挠头,看了眼紧紧握住男子手的郎君,昨个他还跟夫人说,郎君那个了,今怎么就……   只得捡重点说:“那位郎君替公子挡了箭,中了毒,公子心系郎君性命,命我等不去追刺客,但,”谢宁回想刚刚打杀之事,越想越觉不对,“那些刺客看上去颇像皇宫出来的侍卫。”   谢夫人眼神锋利,想到儿子前脚刚把太子身后的吕家治了,后脚就遭遇了皇宫侍卫刺杀,暗道:太子果真按捺不住了!   “神医呢?神医怎还不来?”谢珵擦着钟澜吐出的一口黑血,声音颤抖的大声问着。   谢夫人转头,看自家儿子慌张的样子,没心思嘲笑,也跟着担忧起来,若没有这位郎君,此时中毒的就是自家儿子,以自家儿子的身体,哪能扛过剧毒!这位郎君可不能出事啊!   “儿啊!你莫慌,谢坤去请神医,马上就能到,以神医的医术,这位郎君定会安然无事的,”谢夫人转头对谢宁说,“去看看,神医他们到哪了?”   “哎呦,臭小子,放老夫下来,有你们这么请人的吗!知不知道何为尊老?”   谢宁还未出房门,就听见房顶上传来大骂声,眼睛一亮,赶忙飞到房顶接姚神医下来,赔笑道:“姚神医,你莫怪,这不是有人中毒了,我这兄弟实在为人蠢的不行,一着急就把你给这么带来了。”   “能不能好好走道!不能在地上!偏要上房顶上啊!啊!啊!”姚神医翘着小胡子,一颤一颤的,他这一把老骨头!   “是是是,我们的错,您老赶紧去看看。”谢宁领着姚神医一边赔礼道歉,一边把人往房里领。   姚神医赶走床榻边的谢珵,一屁股坐在谢珵刚刚呆的地方,给钟澜号脉后,不由气道:“就这么一个小中毒,一个小伤口,你们就火急火燎地把我绑来!一会开副药,给这娃娃喝了,找个医女来给她包扎伤口就成了!”   众人心叹,神医果真是神医,听闻钟澜无事后的谢珵,身心放松之下,恍惚中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昏厥了过去。   “槿晏!”   “郎君!”   “你们让开!”姚神医推开围在谢珵身边的人,看了看谢珵的面色,翻开眼睑口舌,一边号脉一边说,“他这可比那娃娃严重,赶紧准备药浴,老夫要给他针灸!” ☆、第20章 020   姚神医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两副药方,嘱咐道:“一副是解毒的药,熬了之后,直接给那娃娃灌下催吐即可。另一副抓好药后,待水烧开后,分三次撒入水中,每次间隔一盏茶的时间,可记住了?”   “记得,记得,您老快去为郎君针灸吧!”   姚神医白了一眼谢宁,施施然去为谢珵针灸。   谢宁平日里嬉皮笑脸,此时却一脸凝重,惹的小厮婢女大气不敢出一声,两副药方不能出任何差错,还得自己亲自盯着。   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惊动了谢珵的父亲,曾经的丞相大人,现今的谢家家主谢荣,让自己的大儿子谢松搀着自己,来了小院。   “夫人,如何?槿晏可还好?”   谢夫人擦擦眼泪,听谢松唤自己母亲,心里还是不习惯的一抖,说道:“大郎怎的把你父亲带来了,他身子不好,还是让他歇着去。”   谢荣六十出头,早已满头白发,却仍可见年轻时笑看群雄的风采,不满的瞪了谢夫人一眼,为自己辩解道:“槿晏出事,我如何能不心急,你也莫怪大郎,是我让大郎带我来的。”   “是啊,母亲,听说有人刺杀槿晏,我们可谓心焦如焚,坐都坐不住,这便过来了,槿晏如何了?”   谢夫人身为大晋长公主,却在妙龄之际嫁给了早已中年的谢荣当续弦,虽谢荣风姿依旧在,却也觉得亏欠谢夫人颇多,他大儿子都比谢夫人年长,又早就被他定为下任谢家家主,因此越发宠爱谢夫人。   府中之事全权交给谢夫人做主,也亏得谢夫人是个精明懂事之人,生下谢珵后,该如何就如何,对待谢荣子女如自己孩子,一碗水端的平,不是他们娘俩的从来不争。   也因如此,谢珵出生后年岁便比其他兄长阿姊小很多,又因着身子不好,三天两头病一次,可谓是全家的宝,兄长阿姊哪里是将谢珵当弟弟养,分明是将谢珵当儿子养,感情好的不行。   谢夫人眼神怪怪的,说道:“槿晏没被刺客伤到,反而是急火攻心惹的犯了病,昏厥过去了,姚神医正为他针灸,还说这次病犯的好,他这几年思虑甚重,此番将淤血吐出,人也能清明不少。虽当时凶险,但这番药浴针灸过去,修养一段时日,身子能健康不少。”   谢大郎听闻自己弟弟无事,舒了口气,倒是谢荣听出了不对,询问道:“他小小年纪有何要思虑的,你还说他急火攻心?他又没被伤到,哪来的急火。”   谢大郎此时经父亲提点,也发现了问题,接过小厮的伞,搀着谢荣,与谢夫人一道去了一间空房。   谢夫人萎靡不振地,回想起自己儿子的不正常,叹了口气道:“今个刺杀,有个郎君替槿晏挡了箭,中了毒,就肩头划了一道,”谢夫人比着手,示意伤口非常小,“槿晏一路抱着人家回来,生怕人家出事,姚神医也是厉害,言毒无妨,听到这……槿晏,心头一松,吐了口血,昏厥了过去。”   谢大郎惊讶自己向来不许人近身的弟弟,竟会让一身血污的人沾身,伸脖问:“他亲自抱着?”   谢夫人:“可不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慌乱的样子。”   谢荣听完,心里隐隐有了预感,“槿宴他,抱的是男子?”   谢夫人手中手帕被她拧成一团,愁上眉梢,“是位公子。”   谢大朗张张嘴:“这……”   三人面面相觑,都想到了谢珵喜欢男子这不能言说的事上,最后还是谢荣思前想后拍板说道:“槿晏身子不好,也不知还有几年……让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出了事,父亲兄长给他兜着,怕甚!”   谢夫人眼睛一热,倒是觉得自家夫主说的没错,槿晏原就活的比旁人艰难,他们谢家又不是养不起槿晏,大不了不做这丞相,他们养着。   谢大郎还未从自家父亲的开明中回过神来,他还心惊胆战的怕父亲接受不了,此时只能说道:“那,与那钟家女郎的婚事,我便着手去退。”   谢夫人:“嗯,可不能污了那女郎的名声,该赔偿便赔偿。”   谢大郎:“母亲放心。”   谢荣:“如此,这事便这样定了,今日刺杀之事,只怕是太子弄出来的,可不能便宜了他!”   谢大郎头皮一紧,同情太子半晌,便同父亲商讨起来。   钟澜因中毒昏厥过去后,就什么都不知晓了,再次醒来后,便见一医女,正为她包扎伤口,颂曦见她醒了,给她喂了杯茶水。   医女也不知是该唤她郎君还是女郎,索性不唤了,嘱咐道:“伤口好之前,莫要沾水,平日饮食也要清淡些。”   “我记下了,多谢。”   医女见惯了因为一点小伤口,就哭天抢地,生怕自己留疤,娇蛮任性的贵女,此时见钟澜一脸平静,还礼貌的跟自己道谢,包扎的手更加温柔小心。   医女走后,钟澜垂下笑着的嘴角,稍微一动便觉自己肩膀也疼,胃也疼,问道:“这是何地?”   颂曦向来镇定,此时也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哼唧道:“这是在谢府。”   “什么?”   钟澜眼里都快浸出泪来,生无可恋,她刚刚被未婚夫退婚,先不说能不能挽回,此时又身着一身男装出现在谢家……她觉得这婚事,只怕要糟,她还未报恩呢……   “不过女郎放心,刚刚给女郎喂药,都是奴婢做的,除了医女没人发现女郎是女子。”   有何用……   “郎君可醒了?”谢宁打着伞,生怕抱着的衣裳沾上雨水,站在房门外问道,“夫人着我送来一身衣裳,这衣裳是我家郎君年少之时做的,还未穿过,望郎君不要嫌弃。”   颂曦打开房门,接过衣裳,连声谢谢也没有说,“嘭!”一声重重地关上房门,她可记得就是这个人,将自己打晕了!   谢宁摸着自己差点撞到门的鼻尖,想着不就将“他”打晕了,这小厮怎的如此小心眼。心虚地望了门两眼,回去看望郎君了。   钟澜的衣服被箭头划破,又沾了血,着实不能穿了,颂曦从谢家小厮那弄来热水,为钟澜擦洗了一遍身子,换上谢宁拿来的衣裳,大小正合适。   “五、槿……谢相如何?可有伤到?”   颂曦尴尬一笑,“奴婢被打晕了,并不知晓发生何事,醒来时便见大家神色匆匆,好似谢相昏厥了过去,但并不严重,神医正在为其针灸。”   无事便好。   钟澜倚靠在床榻上,想着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出了这谢府,万一让谢府的人知道她就是槿晏的未婚妻,理智告诉她,她别想嫁进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想不出有何好法子,倒是姚神医为谢珵针灸后,将人泡进药浴中,就急忙来了钟澜这里。   姚神医摸着自己下巴处的小胡须,接过钟澜身上佩戴的香囊,打开后仔细闻了闻,说:“娃娃,这香囊里的香,哪里弄来的?”   钟澜也不知这位神医有何深意,只能如实答到:“是我做的。”   姚神医坐在案几旁,接过颂曦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放回桌上,问:“这杜衡香里还巧妙的添加的防蚊虫的草药,是不是?”   “正是,夏日到来,蚊虫也多了起来。”   “我曾在谢相房中见过一种安眠香,里面也是添加了各种草药,很适合谢相的身体,倒是和你这杜衡香有异曲同工之妙。”姚神医说完,偷偷瞧钟澜的神色,见她表情果然变了,不禁嘿嘿一笑。   “那安眠香,也是女娃娃你做的吧?”   钟澜不自在的低咳一声,这位神医能看出自己是女儿身也不奇怪,说道:“确实是我。”   “娃娃,你看,本神医啊!空有一身医术,奈何就是没有一个传人,观你这两样香,着实巧妙,不如拜在我门下,绝对亏待不了你。”姚神医眼巴巴的望着钟澜,这样的好苗子,不能放过!   “可,我家女郎是女子啊?怎能拜您为师!”颂曦怕她家女郎答应,抢先答道,虽这岐黄之术,人人都需要,但大晋大夫的地位可不高,整个大晋不就这么一个神医。   姚神医摇头,“莫小看女子哦,你看那些贵妇们,有几个有胆子找老头子寻医的,病入膏肓了都不自知,你家女郎能学老头子一两手,绝对可以在大晋横着走!”   钟澜根本没有想过拜师学医之事,这不现实也不可能,拒绝道:“神医的好意心领了,虽我也对学医有兴趣,然,我乃女子,又即将嫁人为妇,着实不便。”   姚神医被拒绝,有些丧气,转而想到谢相屋中的安眠香,眼睛一亮,说:“你为谢相制安眠香,又给他挡箭,还即将嫁人,你是谢相的未婚妻,钟家嫡女是不是?”怪不得不同意,身份蛮高的,根本不用老头子我撑腰。   钟澜被姚神医戳破身份,尴尬起来。   姚神医摸着小胡子,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收徒方法,“娃娃啊!怎么老头子我听说,谢夫人想给你和谢相退婚啊?”   颂曦挡在钟澜面前,怒道:“你这老先生怎么回事?瞎说什么?”   “别生气啊!你看娃娃,这谢相的身子离不开我,我呢,又想收你做徒弟,这样!你给老头子做徒弟,老头子帮你让他们不退婚,老头子的话,他们必须得听,不听就没命,这世上除了老头子我,还没人能续得了谢相的命!”   钟澜抬眼,透过颂曦望着趾高气昂的姚神医,半响没有言语,但紧紧抓着被子的手,早已出卖了动摇的她,若是可以不退婚,当徒弟又如何。   “娃娃,你好好考虑,老头子得去看看谢相的药浴泡的如何了。”   哎呦,他得好好和谢相谈谈为他治病的条件了,要治病,行,但他得有徒弟! ☆、第21章 021   “哎呦,老头子我好可怜,连个徒弟都没有,这要是治不好谢相的病,岂不是一身医术就要这么埋在黄土里了。”   姚神医一面掩面哭,一面偷偷拿眼去瞧谢珵。   “不会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您真的治不好我的病,也不会有人问责您的。”   “哎呦,老头子我好可怜,剩下大半辈子就要在谢府里度过了,连个可以说话,传医术的徒弟都没有啊!”   谢珵十分无奈,自打他从药浴中醒来,阻止他母亲想要向钟澜道谢,安排谢宁偷偷将钟澜送到千鸟阁之后,姚神医便一直哭泣,吵的他头疼不已。   “神医,你到底想做甚?若是想要徒弟,我可在洛阳张榜,为神医寻徒弟。”   姚神医猛地停止哭泣,就像沙漠中突见绿洲的人,伸手拿起茶壶,狂灌了一壶茶,抹抹嘴道:“你早说啊!浪费老头子那么多眼泪,嚎的嗓子都哑了。”   “神医,想要什么样的徒弟?我帮您去寻。”   姚神医摆摆手,没有直接回答谢珵的话,反而问道:“你这病,没法根治,但能续命,这我跟你说过吧,若是每周一次针灸,配合药浴,能保你活到四十岁,你想不想活?”   谢珵深吸一口气,能活到四十,很不错了,他不能挑,也没的挑,“自是想活的。”   姚神医要的就是这句话,拍了一把大腿,又被自己的手劲弄疼了,龇牙咧嘴的说:“你来算算,老头子今年都快六十的人了,你要每周施一次针灸,到你活到四十的时候,老头子没准都不在了,是不是这个理?   老头子我都不能肯定自己一定能活到,八十岁啊!没了针灸,你要如何能续命到四十?”   谢珵费力的从床榻上爬起,给姚神医行了一个大礼,“还望神医救吾。”   姚神医扶起谢珵,终于说出了自己计谋已久的话:“老头子我看中了一个徒弟,是个心思巧妙的,能将老头子这手金针学去的,这金针,老头子可是非徒弟不传的,要是徒弟学会了,就能治你的病了!可惜她不同意当老头子的徒弟……”   姚神医脸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故而,谢相,这就要麻烦你了。替老头子说服她,做老头子的徒弟,你才能活命啊!可不是老头子不救你,实则,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谢珵听明白了,神医想收徒弟,却没收成,想让自己去劝,而自己要是劝不成,日后便无人为自己施针,那自己便离死不远了。   “神医欲收的徒弟是何人?槿晏定尽全力去劝之。”   姚神医亲自给谢珵端了一杯茶水,笑道:“你去劝肯定能劝成,本神医看中的徒弟,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钟家嫡女,钟澜!。”   谢珵浑身僵硬,怀疑自己没能听清楚,姚神医便断绝了他的想法。   “你没听错,就是你未婚妻,劝她当本神医徒弟的事就交给你了!这次刺杀,若没有你那未婚妻,那毒,就那么一点点,划破你的皮,引发你的心悸,你就没命了!你未婚妻那么好,想必学了金针后对你也会全心全意。又能给本神医当徒弟,又能给你治病,多好。”   谢珵满嘴苦涩,姚神医却没管他心里如何想,目的达到,哼着小曲回了谢府专门给他腾出的小院。   在自己的榻上翘着腿,悠哉的想:自己怎能如此聪明,两头做交易,还怕徒弟跑了。   神医欲收阿姈做徒弟,着实出乎谢珵意料,虽吐出一口污血,泡了药浴,施了针灸,但身子仍然虚弱,此时终于清净下来,靠在软垫上,思索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他本意是想同阿姈退婚,却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也幸好来人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他当时,是一心拒婚的。   “千山万水,与君走;天长地久,同君言;碧水黄泉,随君去!”   谁给她的胆量,让她说出这样露骨的话。   谢珵每每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血液上涌,脸颊通红。   更何况,她还救了自己性命,若非神医医术高超,那些大夫就连阿姈中的什么毒,恐怕也要钻研半天,到时阿姈会如何?   在未知的情形下,阿姈为自己挡了箭,这般全无保留的待他,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性命,那,那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做出努力?   不管前路如何,牢牢抓住她的手?   谢珵眼睛晶亮,似是被擦拭透亮的水晶,泛着迷人的光。   而被谢珵送到千鸟阁等待钟瑕来接应的钟澜,却陷入姚神医的话中,真想答应了。   “阿姊,你有没有什么事?我担心死了!”钟瑕屁颠颠地跑了过来,谄媚的说道。   “无事。”   “真无事?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骗谁?”钟瑕将头凑到钟澜的面前,“阿姊,再过一月就是太后的寿诞,母亲肯定要领你进宫,阿姊,你身子是不是不好?”   钟澜斜睨了一眼钟瑕,“怎么,我身子不好,你还想替我进宫不成。”   “哎,不是,阿姊,你替我跟父亲美言几句,让我也去呗,我还没进宫过呢!”钟瑕一副讨好的样子,却接着威胁道,“阿姊让我去,这次阿姊被十三郎约出的事情,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   “我看你是早有计谋,在这等着我呢,若是在宫里出了事,没人能保的了你,你可知晓?”   钟瑕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生怕他阿姊不同意,“我哪敢呀,我要在宫里闯祸,阿姊你还不把我打开花了!”   “你知道就好,带我回府。”   “好嘞,您这边请。”   次日,皇上就收到体弱多病的谢相因被刺杀,在家中养病,不能来上朝的折子,当下大怒,将一干群臣骂的狗血喷头,更将当日当值的洛阳守卫,从上到下罚了遍。   太子神情阴郁,瞥了眼还在跟陛下诉苦的谢松,心里冷哼一声,算你命大,这样都死不了。   谢松声泪俱下:“陛下,洛阳竟混乱到如此地步,连当朝丞相都敢当街刺杀,那下一位会不会就是陛下您?陛下,此事不如交给太子查证,臣相信,以太子的真龙之威,定能将那些魁魅一网打尽!”   四皇子安阳郡王的党派,最先反应过来,给太子添堵,他们很乐意,“臣附议!”   支持谢相的朝臣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臣附议!”   朝上一多半的大臣都支持谢松的提议,唯剩□□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上,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   皇上坐回龙椅上,在一片群臣的附和声中,眯着眼问道:“太子,你觉如何?”   太子僵硬着身子,谢荣这是当着父皇的面,给他挖了个坑,他还不得不跳下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儿臣定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甚好!太后寿诞将至,你务必在此之前调查清楚,众爱卿可还有何事?若无便散了吧。”   “退朝!”   大臣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谢松悠哉悠哉地走到太子跟前,笑眯眯的说:“臣在此,为我那弟弟向太子道谢了,还望太子还他一个公道。”   太子压制自己心中怒火,给了谢松一个笑脸,“您放心。”   回了太子府的太子,召集一群谋士,连忙商讨,却没能商量出所以然,事情一拖再拖,眼看太后寿诞一天比一天近,太子纵然不愿,也交出了几个当日刺杀的侍卫,先是身后吕家大伤元气,与自己闹僵,后是埋在宫里侍卫,被自己亲自折了一半。   太子一口血横在心头,活生生气病了,只得在床榻上躺着瞪眼,待太后寿诞这日,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带着太子妃为其准备的礼物,进了宫。   丞相谢珵遭到刺杀,在府中养病,洛阳城里的小娘子还未来得及心疼五郎的身子,便听着一则令她们神魂皆亡的消息,五郎爱男儿!   据说是因为当日刺杀,细雨蒙蒙之下,开着商铺的小贩,两只眼睛都瞧见谢珵抱着一身男装的钟澜回府,本以为自己眼花,可四处一打听,看见谢珵抱着男子的不在少数,这才信了,至此,丞相不爱红颜爱男子的消息,如春风中的火星,灭都灭不净,扩散至洛阳城各处。   洛阳城的小娘子觉的这一个月是活在梦里,从起初的不信、震惊,到后来的麻木、不知所措,人人都盼着太后寿诞这日,五郎能出府解释一二。   作为引起这番言论的钟澜,打发了前来看热闹的钟彤,安慰了关心自己的长兄,身上的伤口不可能藏的住,哄了白妪为自己保守秘密,整日看着父亲母亲为了自己的亲事哀声叹气,尤其父亲说槿宴长兄谢松近日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避着他,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月,谢家并未派人退婚,到太后寿诞这日,想着能遇见槿宴再做挽回,这才松了口气。   “阿姊打扮的这般漂亮又如何,难道阿姊没听见传闻,丞相,不爱红颜爱男子!”   钟澜摆弄着腰间精致香囊,皓腕上露出绿玉镯子,抬起头猫眼般圆溜的眼睛,此时狭成一道缝,“阿姊谢过妹妹夸奖,没白费阿姊一早上就起来收拾,就欲给丞相留下个好印象!说到传闻,阿妹都说是传闻了,那便当不得真。” ☆、第22章 022   “自欺欺人可不好,待会宴会,阿姊还是拿出一项才艺,吸引一下各世家公子的目光才是,省得被人退婚,找不到下家。”   钟彤挽住钟澜右臂,将头凑到钟澜耳边,做出一番姊妹情深的亲密样,低声笑道。   钟澜任由钟彤揽着自己的胳膊,此时她们两人正站在远离人群的树下,花园里都是凑在一起说话的贵女,见钟彤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说:“阿妹且放宽心,先不说阿姊我不会被退婚,就算退婚,想来凭我钟家嫡女的身份,也不愁嫁。”   钟彤一心认为钟澜这是打肿脸充胖子,趁钟澜不备,拽着钟澜走出了大树下,声音放大,娇笑道:“阿姊说的都对。”   被钟彤这一声撒娇吸引,许多贵女将视线转到了两人身上,不少贵女在谢琳琅的踏青上见过钟澜,低声与旁边的贵女说着什么,贵女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里好奇、同情、不屑、嫉妒纷纷毫不遮掩的砸在钟澜身上。   她们在内心已经给钟澜判了刑,有同情钟澜的未婚夫谢相竟爱男子,她嫁与不嫁名声都损的;有不屑钟澜这个小小嫡女的;也有嫉妒钟澜美貌和身着服饰的,暗道不愧是从吴地归来的,身上穿的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样式新颖,洛阳都没有。   远处眼里嫉妒都快将钟澜烧着的贵女,对着钟彤招手,喊道:“阿彤,好些日子没见,快些过来。”   钟彤拉着钟澜,好似想和钟澜一起去,劝道:“离辰时还有好些时间,阿姊不若和我一起去同贵女们聊天,踏青已过了许久,想必她们也想念阿姊了。”   私下无交情,何谈想念一说,这一月除了谢琳琅和萧晴写了书信安慰自己,她可没见其他贵女的消息。此时叫她们过去也不过是想彰显自己优越,同情嘲笑她一番,将她的痛苦建立在她们的愉悦之上,她又何必凑上去。   “阿妹自己过去吧,阿姊第一次来这儿,许多花都不认识,想在花园中再逛逛。”钟澜将胳膊不着痕迹地挣扎出来,对着钟彤一脸慈爱的说。   钟彤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得到钟澜不去的话,巴巴地冲那几位招手的贵女跑了过去,和她们有说有笑,几人不时扫过钟澜的脸。   钟澜眼神晦暗地扫过钟彤,想必有了自己这个未婚夫喜爱男子的谈资,钟彤能很快融入进小团体,兴许还能再交上几个身份显赫的闺中密友呢。   钟澜在花园中扫了一圈,发现谢琳琅和萧晴都不在,带着颂曦与珠株在花园中寻了个桃花开的最艳却没人的地方走了过去。   太后寿诞,臣子们带着自家儿郎在水木阁与圣上,皇子吟诗作对,众人默契的不谈国事。贵妇们都聚在仙寿阁,与太后聊天,说家常,谁家女郎又有了孩子,谁家郎君又作了诗,女郎们则聚到了这花园赏花,不在的女郎想必是被有身份的母亲带着去见了太后,只待辰时一到,众人移步韶华阁,共庆太后寿诞。   钟澜仰着头站在桃树下,粉白的花瓣圣洁的开在枝头,枝叶晃动,便打着旋颤巍巍地落下来,轻盈的飘在地上,没发出一丝声息。   “好一副美人赏花图,花美人更美。可真是美人笑看眼前风景,我醉心美人身姿。”   桃花树下只有钟澜主仆三人,此时听到动静,颂曦与珠株一前一后,将钟澜护住。   钟澜听见此人言语中的调戏,心中不喜,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人,来人走这条小路应是想到花园中去,可此时花园中全是贵女,此人却是一身红色胡服的男子,男子应该去水木阁才是。   林婧琪双手抱胸,见到钟澜正脸,眼睛一亮,“不要害怕,我又不能吃了你们。”说完,眼神更加放肆的上下打量钟澜。   钟澜只觉一股被人当做案板上猪肉的感觉袭来,皱眉向林婧琪行了一礼后,这才说道:“这位郎君,前方是贵女们待的花园,各位公子此时正在水木阁,公子怕是走错地方了。”   林婧琪慵懒地倚靠在一株桃花树上,摸着下巴砸吧嘴道:“你是哪家贵女?像我这么风流倜傥之人,竟有人想赶我走,真是奇哉怪也,难道我今日打扮的有失水准,拉低了我的风姿。”   林婧琪今日将头发全都梳了上去,用一金镶玉的发箍固定住,不同于大晋其他男子喜穿宽袖衫,一身红色团花暗纹的胡服穿在她身上衬的她身姿挺拔,肤白唇红,脚底一双软底鞋闲不住地踢在身前土地上。   钟澜暗道以此人风采她怎会毫无印象,见她一双桃花眼黏在她身上似的,回道:“我乃大司农嫡女钟澜。”   却见林婧琪像是听到了什么重大消息,倏地弹了起来,走到她面前,隔着颂曦认真的看起来。   直将钟澜看的架不住她那双桃花眼,谨慎往后退了一步,林婧琪才收回亮晶晶的目光,道:“你竟是钟家嫡女,槿晏那厮的未婚妻!”   竟能唤出谢珵的字,想来是槿晏的好友,不禁开口劝道:“您还是赶往水木阁吧,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林婧琪摆摆手说:“美人在前,我怎好丢下你一人,前往水木阁,你不经常来这里,不知道,此地附近经常会出现不怀好意的男人,我得保护你。”   “郎君说笑了。”看你才像不怀好意的男人,钟澜想不到槿晏的好友,还能对自己出言调戏,忍着气说了一句。   “说真的,槿晏那个病秧子哪里有我好,唔,美人,你不如跟了我,我保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一世荣华富贵。”   林婧琪眨着她那双桃花眼,眨啊眨,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洛阳都传遍了,他喜爱男子,你嫁给他,岂非两人都痛苦,你若是同意跟我,我便去寻槿晏,让他去你家退婚如何?”   颂曦与珠株两人齐齐面色一变,颂曦挪步想将钟澜挡的严严实实,对着林婧琪说道:“女郎名声宝贵,还望郎君慎言!”   “你家女郎都不说话,你一小婢女插什么嘴,你怎知你家女郎不愿意呢,本公子,可是……”   “不论公子是何人,钟澜都没兴趣,公子既是槿晏的好友,又怎能说出此话,如此折损槿晏!钟澜先行一步。”   说完,钟澜转过身,心里思索此人既能时常出入皇宫,又与槿晏是好友,究竟是何人。   倒是珠株偷看了两眼林婧琪,只觉此人身上有一种熟悉感。   “别走啊!生气了?”林婧琪快走几步,拦在了钟澜的面前,张着胳膊,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你若在往前走,可是投怀送抱了!”   钟澜站定,心里怒火一簇一簇的烧着,冷着一张脸,“郎君这是作何?”   “小娘子甚美,我这不是君子好逑吗,被我追求着,你都不脸红一下,太不给面子了。”   钟澜生生从林婧琪的一双桃花眼中看出了委屈,脸上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眼底俱是寒气,说道:“公子,我可是有夫家的人,还望公子另觅良缘吧!”   林婧琪见钟澜真生气了,也不敢再玩了,拱着手赔礼道歉,“别生气,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我倒是有心撬槿晏墙角,也没这个胆子啊!”   钟澜瞥了林婧琪一眼,也不愿在与她周旋,“既然是玩笑,公子便让开,让我过去吧。”   “别啊,一起走,你都不知道我名字呢,我叫林婧琪。”   面前的人一脸期待,桃花眼努力睁着,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想起踏青之时,萧晴还开玩笑,说她与林婧琪肯定合得来,而面前之人,又来的是花园,她几次请她去水木阁,都不去。   钟澜细心的观察林婧琪,林婧琪这回离她极近,近到她可以看清林婧琪脸上细小的汗毛,看到她耳朵上扎的耳洞,看到她光滑平直的脖子。   又低下视线,扫了两眼林婧琪微微鼓起,有些起伏胸膛,这才确认,这个刚刚出言不逊,调戏她的公子,竟是个女的……   “你是女的?”钟澜确定之后,又询问了一遍。   看到林婧琪笑眯眯地点点头,钟澜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会出现在花园,又出言调戏自己,原来她也是一位女子。   颂曦和珠株听见后,也睁大了眼睛,将林婧琪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这位比她家女郎还高出半头的郎君,竟是个女子,珠株沉吟,怪不得她总觉得这位郎君很熟悉,这分明像极了穿男装的女郎。   林婧琪不认生的勾住了钟澜的脖子,分明不雅的动作,让她做起来却颇为赏心悦目,低下头将钟澜往她胸膛处带了带,说道:“怪不得你不认识我,原来你是槿晏的未婚妻,刚从吴地归来,不认识我也正常。”   钟澜不舒适的将自己挪动出来,伸手扶正被林婧琪弄乱的钗子,没有料到林婧琪竟会如此热情,不知该如何说,她前世从未与贵女如此亲近。   “你怎的穿了一身胡服?今日可是太后寿诞呢。”钟澜客套的问道。   林婧琪感受到钟澜的抗拒,笑了两声,将自己的小秘密和盘托出,“我这不是想趁着太后寿诞,观察一下家里欲为我定亲的未婚夫如何。”   作为一个天天和士兵混在一起的女郎,她母亲为她闺中密友过少整日忧心忡忡,并告诉她想要快速发展两人关系,告诉她自己的秘密,无疑是最快的。   母亲的方法果然是管用的,没看见钟澜明显惊愕了!   “那你家中为你相中的未婚夫是何人?”   林婧琪有些小害羞,双手捂着自己其实并不红的脸,声音小的像蚊虫,“是王家二郎,王情之。” ☆、第23章 023   王情之?   钟澜瞪圆了眼睛,却极快地低下头,没敢再看林婧琪,生怕她发现自己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恨意与酸涩。   鼻头酸酸的,连呼吸都变的沉重了,空气中的桃花香甜腻腻的吸进肺中,整个人都被压的喘不上气,没想到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王情之的名字,竟会是个打算同王情之定亲的人。   “你怕是不识得王情之,我有幸见过他一面,当真是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今个太后寿诞,他定会来的,我本想一身男装去见见他。”   反正钟澜也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林婧琪索性按着性子来,将头伸到钟澜脸颊处,近到鼻尖都要碰上了,“我一人怪无趣的,不如你陪我一道去?”   钟澜抬头不小心便望进了林婧琪勾人夺魄的桃花眼,发现那桃花眼下还有个小小的泪痣。   “你听过清河郡主吗?我就是!”   清河郡主?如何会不识得?   因着是林大将军和皇上嫡妹之女,生性豁达,颇受太后和圣上宠爱,一出生便被赐了乡君的封号。整个少年时期都随其父在战场征战,一场场胜仗打下来,积攒的军功无法赐她官职,便加封了郡主。   少女策马奔跑,手中长矛挥出。这是无数被闺阁束缚的少女的梦想,自由的梦想,而清河郡主却实现了,更让她们惊讶的在后面。   清河郡主嫁人了!她们本以为清河郡主就这样束起头发,嫁做人妇,至此彻底抛下围墙外的世界,然而,一直被当男儿养的清河郡主,到底没能让她们失望。   在她的夫主纳妾后,直接上告洛阳府尹,告发她夫主的行贿之实,洛阳府尹拿着清河郡给的证据,呈给圣上。短短几天,清河郡主以一人之力,与夫主和离,并将夫主一家流放。此后,孤身一人去了战场,直至钟澜死时。   然,现在的清河郡主,只是一个穿着胡服,欲要偷看未来订婚之人的小女孩,也难怪她没能将林婧琪与前世那个潇洒的清河郡主联系起来。   真正的思考只有短短的一瞬,钟澜答道:“自是识得的。”   “既然你知道我,那就好办了,陪我一道去,我保证不会有不开眼的人管我们。”   钟澜劝道:“还是不要去了,一来若让人发现,是个麻烦事。二来那种聚会,你除了能看见他们假惺惺的吟诗作对,根本察觉不出他们的真性情的。”   见林婧琪皱起了眉头,钟澜再接再厉道:“就如我们女子参加宴会,打扮的漂亮,表演各种才艺,端着贵女的架子,一场宴会下来,笑的脸都要僵硬,又有几分平日在家的样子?若真想打听,莫不如让家中婢女隐晦的在外打听。”   林婧琪寻了一颗树,又没有骨头似的倚了上去,点头附和,“你说的都对,然而,”话锋一转,“整天见的都是军营的糙汉子,哪怕见的是皮囊,我也还是想去瞧瞧。”   这份自己认定的事情绝不更改,不见黄河心不死的牛性,诡异的让钟澜沉默了。   林婧琪也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笑了起来,一口白牙闪过,“陪我去吧,就去看看,不会耽搁的。”   钟澜深深的看了一眼浑身散发着朝阳气息的林婧琪,说:“那好,我便陪你去看看,但只能远远瞧上一瞧,瞧完我们便归。”   心里到底不放心林婧琪一人去水木阁,更害怕她真的相中王情之,与之做了夫妻,只好陪她一起去。   “好,那我们走吧。”   本就是偷看,人多反而不便,将珠株与颂曦留下,安慰她们自己去去就回,便跟着林婧琪走进一条小道。   七拐八拐之后,水木阁竟真的出现在眼前,屋内杯影交错,钟澜却一眼就看见了倚窗而立的谢珵,仿佛所有喧嚣均与他无关,只余落寞在身边。   林婧琪踮起脚,伸长脖子,手拉了拉钟澜的袖子,问:“里面人太多了,你知道哪个是王情之吗?”   钟澜被林婧琪叫回了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仔细搜索一番,一个身穿墨绿色宽袖蟒袍,脸上永远带着笑容正与他人谈笑的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快乐的,痛苦的,心酸的种种情绪涌上心头,钟澜狠狠闭上了眼,仿佛这样,她就没有经历过前世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王情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同他有任何交集。   对林婧琪说:“我从未见过王情之,你不是见过他吗?”   “我只见过他一面,找不出来啊!”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被人看见了,一会宴会你也可以见到的。”   林婧琪耷拉着头,水木阁里人着实太多了,看来一会宴会她要找槿晏帮她指指了。   “那好,我们先回……”   林婧琪的话在看见一脸病容却阴森而笑的太子时,卡在了嗓子眼。   “难道是我走错了路,这里不是水木阁,而是花园不成?”   林婧琪一把将钟澜护在身后,感到钟澜被吓的浑身颤抖,心里升起愧疚之意,她在宫里是嚣张惯了,没有几个人敢管,但面前这位一定能管上一管,“太子表哥没走错,前方就是水木阁,我们刚刚迷路了,不小心走到了这,我们这就走。”   太子本是见林婧琪出现在这,不想搭理她的,但却看见了那天在谢珵别院言语犀利的钟澜,想着钟澜是谢珵的未婚妻,心里的邪火嗖一下高涨了起来。   “哦?打小在宫里晃来晃去的表妹,竟能迷路在水木阁,清河,你是当你表哥我是傻子不成?”   林婧琪咬着牙,“宫里这么大,迷路也无可厚非。”   太子看向林婧琪,说道:“那怎么,你们身边连个婢女都无?”眼见林婧琪和钟澜齐齐白了脸,阴笑两声,“既然迷路了,那我送你们回花园。”   林婧琪在身后的手死死握住钟澜,“不劳太子表哥费心,我们自己走便可。”   太子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林婧琪,转而将视线移到钟澜身上,“表妹走丢了,宫里有大把的人会照顾你,可是你身后之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谁认识她呢?谢相的未婚妻……”   钟澜差点没能站住,对这位夜夜都会梦魇到的未来恒双帝,她从骨子里感到惧怕,那些残忍的手段,她甚至连回忆都不敢。   太子近日被谢珵打压的火,在瞧见一脸恐惧,小脸惨白的钟澜身上,终于得到了释放,只是那根本就不够!这些恐惧不够他的损失!   “想来,谢相也想不到自己的未婚妻,竟是个随意之人,敢来水木阁偷看。”太子低笑两声。   林婧琪沉下脸,“太子表哥说的,我怎么听不懂,我和钟澜分明是迷路了才走到这的。”   太子越过林婧琪,一边说,“是吗?钟澜,你要不要亲自跟我解释?我可以不告诉谢相的,就当是咱们的秘密。”一边想要伸手去拉林婧琪身后的钟澜。   林婧琪与钟澜都被太子的动作吓傻了眼,还是钟澜先回过头,赶忙躲开,额上流下汗水,对着太子行礼后,赶忙说:“太子慎言,我与婧琪,确实是迷路才至的。”   林婧琪也接着反应过来,挡住太子的身子,一双桃花眼对着太子放出冷箭,“你这是作甚!钟澜可是槿晏的未婚妻!莫要太过分!”   太子收回手,右手对着虚空握了握,眼神轻佻的将钟澜看了个遍,势在必得道:“呵,谢相确实好福气。”   说完,又看了一眼护着钟澜的林婧琪,眼神阴霾,说道:“也罢,你们说如何便如何,反正来日方长,呵。”   谢珵让他与吕氏闹僵,折了宫内手下,断了他左膀右臂,他让谢珵痛失未婚妻,死无全尸!这样才公平。   太子留给她们一句来日方长,一个脚步虚浮的背影,便去了水木阁。   林婧琪没想到太子竟当着她的面,调戏钟澜,刚刚太子要抓钟澜的动作,着实让她的心猛猛地跳了两下,太子这是狗急跳墙,不管不顾了?他难道会不知,自己也是槿晏的表妹,说句不好听的,自己也算槿晏的手下。   待太子走进水木阁消失不见,钟澜才吐出一口浊气,随着那口气的吐出,双腿发软,在也维持不住刚刚强装的镇定,眼看要跌在地上,还是林婧琪,眼疾手快将她捞了起来。   林婧琪一脸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要不是我非要缠着你陪我来,也不会遇到那个混蛋!”   钟澜靠在林婧琪身上,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摇头道:“跟你无关,太子殿下应是对我有意见,他是冲着我来的。”   “什么意见,分明是意思!他倒是敢想,你可是槿晏的人!”   钟澜不敢想的事情,就这样被林婧琪挑明了,前世不就因为恒双帝贪图自己的美貌,才联合王情之,将她弄到宫中,让她家破人亡,身受折辱而死,今世,竟又被年轻的恒双帝盯上了!   林婧琪见钟澜被她的话吓到了,刚刚惨白的脸,现在连唇上的血色都没有了,心里暗骂自己两句多嘴,担忧道:“你这样可不行,衣服也湿了,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不如,你跟我去我房间换身衣服。” ☆、第24章 024   钟澜弱弱地点头,靠在林婧琪身上,由着她半拖半抱的将自己拉到她平时在宫中的住所。   就如一个精致的不会说话的陶瓷,被两个动作轻柔的小婢女换上衣服,钟澜被吓的几乎飞出的神智,才渐渐回来。   既然自己再一次被盯上,那定不能如前世一般任人宰割,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得到槿晏的准话,她绝不能退婚。   在钟澜暗下决心的时候,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林婧琪,缓步走入钟澜的眼帘。   “如何,你可好些了?”   穿上女装的林婧琪,少了分随意,多了分大度,钟澜点头,眼睛还黏在林婧琪身上,赞叹道:“你应多穿女装,非常好看。”   林婧琪总被人夸赞大方、好兄弟、武艺高,从未有人夸她穿女装好看,抿着唇一脸不自在的说:“我这没有你那条样式的裙子,只有这件,你莫嫌弃。”   钟澜弯了弯眼角,“不会,这条也很好看。”   林婧琪同意,果然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小娘子们的闺蜜情来的非常不可思议,一起偷看被抓受惊吓,一起讨论服饰,又都与谢珵有关系,背景清白,就这样真心的成了闺中密友。   两人回到花园,先接了颂曦与珠株,对她们惊诧她换了衣服,钟澜给了她们两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钟澜落后林婧琪半步,隐隐以林婧琪为首,跟在她身后,一进入花园,谢琳琅和萧晴一众贵女就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谢琳琅跟在钟澜身边,小声问道:“阿姈怎么与婧琪姊一起来的?”   钟澜回:“路上遇见,便一同过来了。”   “那,阿姈觉得表姑如何?”   钟澜看了看在贵女中心,举手投足带着矜持与高傲,同刚刚判若两人的林婧琪,坦然道:“甚好。”   谢琳琅开心的笑了,有什么事,会比自己喜欢的小娘子,也喜欢自己情同姊妹的表姑,还让人愉快。   辰时一到,贵女们纷纷起身前往韶华阁,隐隐分为两个队伍,一队以林婧琪为首,钟澜、谢琳琅等世家大族嫡女皆在其中,另一队则以裴瑜儿为首,那些自命清高的才女纷纷在里。   萧晴偷偷捅了钟澜一下,趁大家不注意,小声说:“裴瑜儿身边那个,不是你庶妹吗?怎么跑裴瑜儿那去了,一会你可小心些。”   钟澜顺着萧晴的目光看去,果然见钟彤一脸自豪的跟在裴瑜儿身边,脸上的得意掩都掩不住,“无妨,宴会时,我谨慎些也就是了。”   “你这庶妹,想攀高枝,却不和你走在一起,也不知在想什么,裴瑜儿都要端着架子加入我们。”   “想必她有自己的想法。”   一路上和贵女们聊天,韶华阁很快便到了,贵女们找到自家的席面,挨着母亲坐了下去,一个个腰板挺直,面上带笑。   宴会正式开始,宫内乐师舞女第一个登场,将太后看的乐呵呵的,很快便轮到了贵女们大展身手的才艺表演了。   钟澜丝毫没有注意这些贵女在表演什么,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面谢珵身上。   大晋朝第一美男子,可非浪得虚名,他云淡风轻的同身旁同僚交谈,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美好的不似人间凡人。   又想到那日刺杀,她直接扑倒在他怀里,当时没有时间感受,如今那场景却一幕幕地闪现在眼中,只觉他那瘦削却安全的胸膛,有力的臂膀,还在拥着她。   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声音如战鼓敲响般响在耳旁,钟澜赶忙收回自己视线,盯着手中酒杯,刚刚被太子吓的惨白的脸,透着粉红,眼里濡湿一片。   钟澜没看见,她低下头时,明明一直在和同僚交谈的谢珵,却不经意般转头望向了她这个方向,只一眼又收了回去。   还在为自己刚刚想到的事而娇羞的钟澜,在一片叫好声,赏赐声中抬起了头。   “瑜儿姊的琴技又精湛了,母亲你说是不是?”钟彤贴心的坐在钟柳氏旁边,未用后面随时服侍的婢女,殷勤的为钟柳氏夹菜倒酒,见裴瑜儿琴弹的好,同钟柳氏说起来。   钟柳氏嘴角含笑,点头说:“裴瑜儿的琴技确实比之前好很多,看来这次为了宴会下了不少功夫。”   裴瑜儿自踏青被钟澜落了下乘,心有不甘,这段日子日日抚琴,就是为了在太后寿诞上力压钟澜。   此时获得大家称赞,太后赏赐,心里舒坦,一身缥缈回了自己座位。   钟澜被裴瑜儿一眼隐晦的挑衅目光看的莫名其妙,她又没打算上台出风头,这般看她作甚,就在钟澜还在想裴瑜儿时,一道无法忽视强烈的目光袭来。   钟澜不自在的皱眉,在宴会中找寻这道充满恶意的目光,却对上了太子阴毒的眼,心里一颤,却看见太子意味深长的一笑后,转而去同太后不知说了些什么。   刚刚爬满脸颊的粉红,在太子这一笑一眼中褪的干干净净。   钟彤一直分了神在钟澜身上,见她白了脸,心里觉得钟澜肯定是因为技不如人,受到打击了,关怀的问:“阿姊脸怎的如此白?可是身子不适?”   钟柳氏听见也看见了钟澜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担忧说:“阿姈身子不适,不如出去透透气,你也无表演,不碍事。”   谁料钟柳氏话音未落,太后却笑眯眯的问:“哪个是钟家嫡女,我们年轻有为谢相的未婚妻啊?”   钟澜惊讶的瞪圆了眼睛,此番作态落入太子阴险的眼中,让他浑身如同被清水洗过般舒畅,望向谢珵,却见他丝毫没有看向钟澜,仿佛钟澜于他是陌生人般,又阴了脸,刚刚的愉悦瞬间烟消云散。   钟柳氏拍着钟澜的手,鼓励的说:“去吧。”   钟澜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大殿上,身子贴地给太后行礼,回到:“回太后,小女便是。”   “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钟澜抬起头,低垂着眼,让太后能够看清她的相貌。   “果然是个不错的孩子,有福气的,可会弹琴?刚刚裴家十一娘的琴音,哀家还未听够。”   “回太后,小女子会弹琴。”钟澜死死压住自己刚刚的慌乱,回答太后。   “甚好,你来弹奏一曲。”太后兴致高昂,只觉钟澜长的甚美。   “诺。”   宴会又起了小小骚乱,不少嫉妒钟澜的贵女,私下里等着看钟澜出丑,没有准备表演这样突然上去,能有什么好,况且还是和裴瑜儿比弹琴。还有听了谢珵喜爱男子传闻的贵女,相互间交换了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钟澜心里知道,这是太子给她下套,因此没理那些贵女探究的眼神,坐在婢女为她收拾出的高台上,沉心静气,一双素手轻轻放在琴弦上,抬眼望向谢珵。   “铮——”   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不断跃动,宛如流水。当她弹起第一个音,还有人不屑,她怎会比的上裴瑜儿,可当她弹的曲子渐渐明朗,她们纷纷捂住嘴,看向谢珵。   钟澜一直望着谢珵,爱恋优柔为琴音,得之不了、忘之不能,悔恨加身,如泣如诉,盼君回头知我心。   交情痛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念使余悲。   一曲《凤求凰》余音绕梁,不仅琴技好,琴声中的感情更让人回味无穷。   众人还未从琴音中回味过来,那些以为钟澜只会绘画不会弹琴的贵女,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没看到她出丑,反倒在太后寿诞上,全了钟澜才貌双全的名声!   “好!赏!许久未听过如此情深意切的琴音了,钟澜,甚好,甚好!”太后坐在上首,笑道。   钟澜起身谢太后赏赐,回到自己座位感到裴瑜儿咬牙切齿的愤恨目光,淡然一笑。反将太子一军的钟澜对上太子更显阴郁的眸子,垂下头,眼里冰凉一片。   谢珵的目光随钟澜走动,此时垂下头的钟澜,像极了刚刚给未婚夫表白的害羞状,寻常贵女弹奏《凤求凰》只怕被世人耻笑,而钟澜却是弹给自己未婚夫的,自是收到一地赞誉。   是了,钟澜大胆的在宴会上弹奏《凤求凰》,就是为了向大家展示她喜爱谢珵,她非谢珵不嫁!以打消太子对她的心思。   “阿姊弹的可真好,都将瑜儿姊比下去了,怎么没在家中听阿姊弹过呢?”钟彤一直以为钟澜不会弹琴,花园中与贵女交谈时没少抹黑钟澜,奉承裴瑜儿,此时钟澜一首《凤求凰》大出风头,那些贵女还不知如何说她,不禁气急问道。   “琴自然是心有所感而弹,不想弹便不弹了,”钟澜斜睨着钟彤,转而对钟柳氏说,“母亲,我心中烦闷,想出去透气。”   钟澜大放异彩,钟柳氏爱怜的抚摸钟澜的脸颊,说道:“去吧,早些回来。”   待钟澜走出大殿不久,谢珵也借口身子不适离了席,追寻钟澜而去。   “为何弹《凤求凰》?”   钟澜缓缓转身,望向隐匿在黑暗中的谢珵,看不清他的表情,自嘲一笑道:“可是惹你厌烦了?我不该自作主张弹这首曲子的,对不住。”   “为何弹《凤求凰》?与你退婚是为了你好。”   “我不介意的,我,我不想退婚。”好不好,又有谁知晓呢。   “姚神医言,我这病要靠他弟子养着,你,你可愿成为他的弟子?”黑暗中谢珵的眸子紧紧盯着钟澜,眼里的波涛汹涌无人得见。   “好啊!”钟澜眼眸湿润,只要你不退婚,怎样都好。 ☆、第25章 025   “我给过你退婚的机会了,只此一次, 若是日后你反悔, 我定是不应的。”只要你嫁我, 我便不会放开你的手。   “我不会反悔的,槿晏, 我是你的未婚妻, 只会嫁与你。我会好好和姚神医学医术,照顾你的身体。”   谢珵从黑暗中走出,朦胧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从来都没有表情的脸显得柔和起来,“那好, 我的身体,就拜托阿姈了。”   “嗯, 谢谢, ”钟澜哽咽, “谢谢你。”   “莫哭。”看着钟澜落泪,谢珵的心都跟着疼起来。   微凉的手碰上钟澜的脸颊,触之及放, 又小心的靠上来,为钟澜擦拭泪水, “是我不好, 阿姈。”   有人安慰, 钟澜不能控制自己, 曾经的种种委屈, 瞬间爆发了出来,泪水止不住往下淌。   谢珵颇有些手足无措,嘴上安慰着钟澜,手也没停,却觉得这泪擦都擦不净。   无奈道:“再哭可就不美了,妆都要花了。”   钟澜“嗝”了一声,果真不哭了,睁着红肿的眼望着谢珵,突然寻思过来,赶忙转身,慌乱地从身上拿出手帕,见谢珵要绕过来,还带着哭音道:“别,别过来。”   谢珵当真站在那里不动了,等待着钟澜背对自己收拾,只得在心里感叹,母亲说的当真对极了,女子都是爱美的。   钟澜擦干净眼泪,手里的帕子都要叫她扭成一团,只听背后一声低笑,“转过来吧,你要一直背对着和我说话吗?”   钟澜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听谢珵道:“婧琪跟我说你遇到太子的事情了,有我在,不要担心。”   “恩。”想到太子对自己做的事情,钟澜的眼泪忍不住又要落下。   谢珵听出钟澜的哭音,知道她害怕了,不在和她谈太子,谈风月,谈琴音,终是将钟澜逗得展颜一笑。   “过几日,母亲要带我去道观祈福,我会跟母亲说要拜姚神医当师傅一事的。”   那到底是过几日去道观,要不要在道观里等着……   “我回去给祖母修书一封,祖母最疼爱我了,要是祖母同意了,父亲母亲肯定不会阻拦的。”钟澜急着证明自己可以当神医的徒弟,赶忙跟谢珵承诺。   “好,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亲自去说,你不用担心,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   “恩。”   谢珵和钟澜一起回了宴会,男的满脸柔和,女的满脸娇羞,引得众人不停扫过两人,低语起来。   太后寿诞,一众贵女均被钟澜比了下去,钟澜成为最大的赢家,一曲《凤求凰》不仅表达了自己爱慕谢珵的心,成功挽回了自己惨遭退婚的厄运,还获得了才貌双全的名声。   就连谢夫人都不禁改变了看法,欲要劝谢珵“改邪归正”,迎娶钟澜,怎么说谢珵从前都对钟澜全心全意,没道理就因一命之恩,爱上男子不是。她哪里知道她家儿子,因不退婚了,整个人都甜蜜的如同泡在蜜糖中。   宴会结束,钟澜因放下心中大石,竟一晚无梦,没有受梦魇之扰,安稳的睡到第二天,而对钟澜出尽风头一事,钟彤回家后,可不像钟澜那般好眠。   将屋内所有东西都砸了一遍,还不出气,瓷器的稀碎声,伴随着钟彤的咒骂声传出,“钟澜钟澜!你为何要回来!你一回来,我什么都没有了!”   每每以为钟澜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钟澜就用事实狠狠打她一个巴掌!能嫁给谢相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断袖病秧子!不是夜夜受梦魇之苦?莫不如就这样拖垮身子,病秧子凑一双,岂不是更好!   次日,钟彤的婢女彩霞端着水揣揣地站在钟彤的房门口,不敢敲门,还是屋内钟彤嘶哑着说:“进来。”这才鼓起勇气推开门。   屋内的钟彤僵硬地坐在一地狼藉中,像是整晚都未睡,听见门开了,慢慢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彩霞,“扶我上榻,吃食不必备了,我睡一觉,中午在起。你们动作轻快些,将这里收拾干净。”   彩霞放下手中水盆,应了一声,小心的将钟彤搀上榻,为她盖好薄被,却在她转身欲叫人收拾屋子时,钟彤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彩霞吓了一跳,“女,女郎?”   钟彤只是笑了一声,转而沉下脸,“中午,你,亲自去将范姨娘找来,我有事与她说,可记得了?”   “记,记住了。”   “下去吧!”   彩霞见钟彤这回真闭上了眼睛,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出去时拍着自己的胸脯,喃喃道:“吓死我了。”   叫上几个小婢女,大家轻手轻脚的在钟彤屋子里收拾起来,谁都不敢发出声音,就怕吵醒钟彤,眼看快要中午了,这才收拾完。   彩霞唤来一个小婢女,吩咐她伺候钟彤起身,自己赶往新进府的范姨娘那,请她过来。   范妙菡进府就带了婢女如梅一人,此时听闻钟彤请她来,孤身一人便随着彩霞去看望钟彤,进了屋子,对刚洗完澡浑身还冒着水汽的钟彤道:“妹妹唤我来所谓何事?”   钟彤打发走为她擦头发的婢女,拉着范妙菡坐到案几旁,吩咐彩霞去端午饭,笑盈盈说:“嫂子这话说的,没有事,我还不能请嫂子过来一叙?”   范妙菡低下头,似是有些紧张,露出头上便宜的绢花,“我是什么身份,妹妹这声‘嫂子’我可担不起。”   范妙菡捂着嘴笑,“看嫂子说的,在阿彤心里,可是只有嫂子一人呢,何况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又无外人。”   范妙菡眸光闪烁,推辞不过,只好道:“那妹妹只能私下叫嫂子,可莫要让夫人听见了。”   “嫂子放心。”   彩霞端了菜来,钟彤示意她们不用伺候,自己下去吃饭,亲自为范妙菡成汤夹菜,一顿饭就在两人互相夹菜,姑嫂情深中度过了。   范妙菡心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自进府,钟彤这还是第一次露面请她来,平常避她如蛇蝎,今日如此殷勤,想必是有事情求她。   范妙菡不动声色,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就是来做客的,倒是钟彤自己忍不住了。   率先道:“阿姊因夜夜梦魇,母亲正欲带着她去道观祈福,不知嫂子知晓吗?”   范妙菡坐在那里,有些愣怔,更显柔弱的说:“这事我知晓不知晓又有何干系?母亲定不会准我一道去的。”   钟彤嗤笑一声,“嫂子欲去?去道观的路那样远,谁知会发生何事!”   范妙菡似是被钟彤话里的意思吓坏,白了脸不安道:“妹妹这是如何说的,怎就那样巧,能出了事。”   钟彤压低声音小声道:“我知嫂子与外头的人有联系,到时候嫂子叫上几人,不就出事了吗?”   “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范妙菡似是受到惊吓,手里茶杯“啪叽”一声掉在案几上。   钟彤见范妙菡整个人都坐不住了,浑身颤抖,劝道:“嫂子莫怕,只因我整日待在闺阁,实在无法出去,这才求到嫂子头上,嫂子放心,我只想叫嫂子寻上几人,吓唬一下钟澜,不做别的事。”   “不,不,不成!妹妹今日的话,我就权当没有听见,这便告辞了。”   范妙菡慌里慌张的说完这话,便要站起身出去,谁知起身过猛,磕到案几上,痛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门外食过午饭,守着的彩霞听见屋内动静,问道:“女郎,可有事?”   “无事!”   钟彤也未想到范妙菡竟反应如此剧烈,活像个贞洁烈妇,心里暗骂范妙菡装模作样,在千鸟格什么没见过!回完彩霞后,方才不紧不慢地扶着范妙菡坐好,“嫂子怎么这么着急,磕坏了我长兄可要心疼死了。”   说完看着范妙菡因疼痛而皱在一起的眉,眨着眼睛,凑到范妙菡耳边,如蚊蝇煽动翅膀,小声道:“嫂子当真不同意?妹妹可不想将嫂子和那位乐师的事告诉长兄,那位乐师叫什么来着?”   范妙菡浑身一震,眼中的阴霾控制不住的溢出,怕被钟彤瞧出端倪,闭上了眼,颤抖着双手问道:“什,什么乐师?”   “就是那个在千鸟阁处处维护嫂子,和嫂子情比金坚的乐师啊!听闻他惨死千鸟阁,嫂子可要节哀啊!”   她如何会知道?我们行事那般小心!范妙菡心跳声似擂鼓般响彻一片。   脑中快速思考,钟彤知道此事,定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它要挟我,这事还得换个方式告诉钟清才好,绝了钟彤威胁的路!装作一副被人拆穿心事后,愤恨地的样子,睁开眼睛死死的盯住钟彤,“妹妹,他已经死了!”   钟彤眼里直晃晃流露出不屑,看得范妙菡心头怒火控制不住的溢出,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也不过是一个庶女,比我高贵到哪里?   “他是死了,可嫂子在长兄将你养在外面时,又当真和他断了?嫂子可对天发誓,你在他死前,同他没有来往?”   钟彤轻拍范妙菡的一双巧手,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压低声音道:“嫂子放心,只要嫂子帮我吓唬钟澜一下,阿彤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向长兄透露一个字!”   范妙菡像是听了钟彤的话,吓坏了,一副柔柔弱弱像随时都能晕倒的样子,“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钟彤露出一个笑容,颇有种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同意的得意感,“那嫂子是同意了?”   范妙菡像是泄了气,重复一遍问道:“就只是吓唬一下?”   “就吓唬一下,我出钱,嫂子出人。”钟彤斩钉截铁的说,她想给钟澜一个教训,不想毁了钟澜连累自己。   范妙菡装作被钟彤威胁到的样子说道:“那,那好吧。妹妹可要守承诺,不告诉你长兄!”   钟彤,你不该拿“他”威胁我!我会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借你的手彻底毁了钟澜!一定让你在劫难逃,承担起所有后果!   “嫂子放心,只要嫂子做了,我钟彤的嘴,严实着呢!”   范妙菡含着泪,一步三晃,似是受了天大委屈般地走回自己小院,关上房门,拿出钟彤给予她的金钗,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无声地笑了一下,抽出手帕,轻轻擦拭起自己流过泪的脸庞。   “如梅,你过来一下。”   顶着一头枯黄头发的如梅推开房门问道:“怎么了?”   小院里就她们主仆二人,范妙菡将金钗扔给如梅,说:“我记得你在外面有个兄长,人缘颇好。”   如梅摇着头,牙齿在金钗上咬了两口,含糊不清道:“他就是个混子,这钗子是真金的,你要找他融了吗?”   如梅是在千鸟阁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婢女,她出了千鸟阁一道将如梅赎了出来,如梅对她可没那么恭敬,随性惯了,她见不得如梅这副邋遢财迷的样子,扭过头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道:“我想请他替我办件事,事成,这金钗就是他的。”   “什么事?”如梅握着金钗问。   “后日钟家将去道观祈福,让他找几个流氓在道观的路上埋伏着,到时候绑了里面的钟澜,让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给我毁了她!”   铜镜里的人咯咯地笑起来,激的如梅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放心,找不到你兄长头上,让他动作干净些,雇些不识他的生面孔,若有人问起,就说是钟家三娘钟彤妒忌嫡姊,让他毁了钟澜!”   如梅瞅了两眼金钗,又摸了摸,衡量了一下利弊,感觉此事只要小心便可行,狠下心道:“成!我让他去找人,”迈出房门的脚又往回缩了一下,回头望着范妙菡,“这,这钗子,真给我们?”   “给你们,暂时不要去融了,等风头过了再说。”等到查到金钗,人证物证具在,看钟彤如何翻身!   “哎,行。”   范妙菡摸着铜镜里嘴角含笑的自己,“啪”一声将铜镜扣住,满脸冷漠。   钟清回府后,便觉妙菡似是心中有事,唤她她也不理,整个人呆愣着,问她发生何事,她也不说,钟清只当范妙菡是在府中受了欺负,心生怜爱。   到后日该去道观祈福,妙菡情况更是严重,时不时地背地里擦泪,让原本打算护送母亲和妹妹的钟清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在家中陪着妙菡。毕竟去道观祈福的权贵众多,想必也不会发生何事,妙菡更需要他。   而钟彤自太后寿诞回来后,便称身体不适,这几日一直卧榻休息,自然也是去不得道观的。   至于钟瑕,缠着母亲阿姊耍无赖要跟着一起去道馆,却因着要去学堂,被无情拒绝了。故而,这日去道馆的只有钟柳氏与钟澜。   要上马车前,钟澜晃着钟柳氏的臂膀,撒娇道:“我要和母亲坐一辆马车,我还能在路上给母亲解闷。”   钟柳氏点了点钟澜的头,“你这个鬼机灵,明明就是你自己嫌弃坐一辆车无聊。”   钟澜不依,“母亲,你怎么直接说出来了,给女儿留点面子啊!”   钟柳氏拍了拍钟澜的手,说道:“好了,别闹了,误了时辰不吉利,上马车吧。”   钟澜奉上灿烂的笑容,“谢母亲!”   马妪含笑望着母女俩打趣,待两人上了马车,这才带着颂曦和珠株坐上了本该被钟澜坐的马车。   车夫的技术很好,感觉不到一丝颠簸,钟柳氏坐在车内,笑着对钟澜说:“这是有何事,还非要和母亲一起坐车才能说的。”   钟澜殷勤地为钟柳氏倒茶端糕点,说道:“母亲,您知道姚神医吗?他欲收女儿为徒,女儿想同意了。”   钟柳氏皱了眉头,“不管是何神医,你学岐黄之术作甚?不可。”   钟澜就知道母亲肯定不会同意,呐呐道:“谢相身子不好,女儿即将及笄,想着学了岐黄之术,婚后也能照顾谢相一二。”   钟柳氏不赞同地摆手,“谢相的身子自有太医去诊治,哪里轮的到你,你又能学到神医几分本事,这话不必说了。”   钟澜叹了口气,母亲这里都说不通,父亲那里就更难了,看来只能盼着祖母同意了。   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钟澜摔在钟柳氏身上,听见外面乱哄哄的。   自家家卫大喝:“快,护住夫人女郎!”   “你们是何人?知道这是谁家马车吗?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阻拦!”   “还不快快退下!”   另一方人却不管不顾,嚷着,“管你们是谁,我们只知道你们有钱,夫人女郎都在好啊!把女郎交出来,年老色衰的夫人我们没兴趣!”   “交出女郎!”   很快便传出了家卫和那群抢劫的打斗声,听声音,抢劫的人数还不少,今日去道观祈福,念着走的都是官道,只带了六名家卫。   钟柳氏拦住钟澜想要掀开车帘的手,问道:“发生何事?”   车夫颤着音说:“夫人,女郎,外面有二十多个抢劫的,不安全,我们怎么办?”   “怎会有这么多人抢劫,这里可是去白云观的必经之路!他们不怕被抓吗?”钟澜问向钟柳氏,钟柳氏沉下脸,牢牢地抱住钟澜,示意钟澜不要出声。   躲在马车中,钟澜可以听见外面兵戎相见,家卫即将抵挡不住的声音,家卫武功再高又有何用,对面人数着实太多。   “啊!放开我!”车外传来珠株的叫嚷声。   “你们是何人,可知我们是谁?”马妪厉声问道,和颂曦一起牢牢抓住珠株,不让珠株被车外的人扯了去。   车外为首的无赖见到美貌的珠株和颂曦,眼睛都要红了,看她们俩衣着服饰不似婢女,心里断定这就是钟府的两位小娘子。   桀桀笑道:“老子管你们是谁,今个落到爷爷手里,你们就别想能跑出去了!大家快来,把这两个小娘子给拽下来!”   众人一哄而上,家卫欲要抵挡,被那些团团围住,拳脚相加,殴打在地,马妪又哪里是这些男子的对手,被他们一推,撞在车壁上,顿时昏了过去。   “呸,老东西。耽误我们好事!”无赖们将不住踢打的珠株和颂曦拽下马车,嘻嘻哈哈地拖着她们往回走。   他们还奇怪,那家夫人就这样任由两个女儿被他们带走,可见这两个女儿不受宠,既然当家夫人都不管,那可就便宜他们了。   哈哈。   珠株和颂曦的尖叫声刺的钟澜心疼,钟澜不断地扭动身子,想出去一看,却被钟柳氏死死按住。   钟柳氏低声道:“别乱动,莫出声。”   钟澜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眼泪无声而流,这些人,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过来母亲这辆马车来的意思。   若非她今日欲要同母亲说拜师的事,也不会换马车,阴差阳错的救了自己一命。   可她也不能让珠株和颂曦替自己送死,摸到腰间的马鞭,钟澜哀求道:“母亲,你让我下去吧,珠株和颂曦……”   “嘘!”   钟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马车外面的尖叫声越来越弱,仿佛珠株和颂曦已经被他们带远了。钟澜不敢想若是她们真被带走了会发生何事。   钟澜咬紧牙根,打定主意一会出去后,吸引那些人的目光,然后趁机逃跑,这是在官道上,耽误这么长时间,想来那些人也会害怕。   “母亲,您放手,我要出去。”   “阿姈!”   “我会没事的,待我出去后,母亲您就赶紧让车夫驾车回去找人。”   钟柳氏不松手,钟澜着急地一点点掰开钟柳氏的手,只听钟柳氏低声道:“她们不过是婢子,死了再换就是,你可是钟家嫡女,出去后,若真发生何事,你要如何交代,你还怎么嫁给谢相!”   钟澜满嘴血腥味,她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对母亲来说,珠株与颂曦就是两个可有可无的婢女,可对自己来说,那是前世一心护她而惨死的姊妹,她若放弃她们,那她是什么人了!   “母亲,您松手,我不会放弃她们。”   钟柳氏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你若出去,母亲不会救你,倘若你真出了何事,我会当做从未生过你。”钟澜对上钟柳氏冷漠的脸,愣了愣,来不及多想,胡乱擦了把脸,拎着马鞭冲了出去。   外面的情景让钟澜怒上心头,那些人,那些人竟在马车不远处,恬不知耻的,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去往道观的官道上,将珠株与颂曦死死按在身下,欲要行那不轨之事!   珠株与颂曦原本两条白皙的腿,沾上灰尘,因为挣扎,蹭的全是血,嘴被死死捂住,怪不得听不见她们的叫声。   这副场景,又勾起了钟澜脑海中最深处,最不堪的回忆,挑断了她脚筋,却从不碰她的恒双帝,逼着她去看他是怎么折辱别人的,逼着她去看他是怎么活生生将珠株与颂曦折磨死的。   “住手,”钟澜下意识的说着,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住手,住手,我让你们住手!”说到后面,钟澜崩溃地大喊。   那些无赖停下手,一个个地转过来,看见了站在马车前,姿容艳丽的女子。   钟澜试图让自己沉下气,“你们找错人了!我才是你们要找的人,现在,放开你们的手!”   “女郎,不可,快回马车!”地上家卫,挣扎起身,档在钟澜前面,护住了钟澜。   为首的无赖瞥了眼在自己手中还不住挣扎的颂曦,又看了看气质沉稳姿容艳丽的钟澜,这才发现自己抓错了人。   松开颂曦,冲着钟澜跑过去,招呼大家去抓钟澜,只听后面颂曦撕心裂肺的大喊:“女郎,快跑,快跑啊!”   钟澜看着已经站立不住,依旧将自己团团护住的家卫,看着声嘶力竭的珠株与颂曦,原本想跑的心,瞬间被怒火支配。   钟澜握紧了手中的长鞭,既然她未必能安全的跑出去,那不如,和他们拼了!   “啪!”一声脆响,钟澜瞅准空隙,鞭子狠狠的抽到离她最近的那个人脸上。   “你敢抽我!”   回答他的,是钟澜接着的一鞭。   家卫拼死拦住那些无赖,一鞭,两鞭……凡是靠近钟澜的,身上都带上了鞭痕,狠辣的钟澜勾起了那些成日里无所事事的无赖□□。   珠株和颂曦也跑了过来,冲着那些人挠,咬,但她们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被摔的头晕眼花,如此也不放手,颂曦抱住一人的腿,将他扑倒在地,珠株就上前去打他的脑袋,用两人的微弱之力去护住钟澜。   家卫本就无多少力气,现在也只怕女郎出事,苦苦支撑,被按在地上也不忘叫钟澜快跑,钟澜一人难敌那些无赖,眼看就要被人从身后抓住,珠株与颂曦齐齐色变,“女郎,小心。”   钟澜听见喊声,却无暇分心,只觉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嗖”   钟澜身后那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瞪大眼睛,“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额头上一个血乎乎的空洞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远处带着血的箭射深深射进泥土中。   “死,死人了!”   钟澜诧异地转过身,只见从道观方向过来一群骑马少年,尘土飞扬中,她看见为首那人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手中拿着还未放下的弓箭,想来刚刚那支救了她的箭,就是他射的。   那人不是谢珵又是谁?   为首无赖,眼中浮现戾气,伸手欲捉钟澜当人质,钟澜被拉的踉跄一下,若不是谢珵又射出一支箭射死了那人,钟澜便要被擒住了。   无赖们此时感到了恐惧,均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甚至有人直接尿了裤子,见来了那么多人,今日也捉不住钟澜,只想保住性命,纷纷跑了。   看不清谢珵的表情,钟澜只听见他那隐含怒气的声音,“留活口!”   谢珵一马当先,冲到钟澜身边,“吁”,利落地翻身下马,“阿姈,你怎么样?”心急想要伸出手去看看钟澜有没有受伤,却猛然反应过来,此举与礼不合,将手收回,只得用眼睛将钟澜从头看到脚。   一天之内,生死之间,钟澜在见到谢珵的那一刻,脑中什么都不会想了,只知道她没事了,她被那个总是默默对她好的谢珵救了。   “槿宴……”带着哭腔的钟澜,顾不得什么世俗礼法,一头扎进谢珵怀中,   环住谢珵的蜂腰,死死地抓住谢珵的衣服。   “槿宴……谢谢,谢谢你又救了我!”说完,钟澜咬住嘴唇,憋着自己的眼泪,不想让它们在谢珵怀中流出,浑身后怕似地颤抖起来。   而谢珵在钟澜扑入怀中的那一刻,便僵硬了身子,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感受到钟澜的颤抖,心疼地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抚上钟澜的发,低声道:“莫怕,有我在!”   嗅着鼻尖环绕的药香,感受着谢珵温柔的手,钟澜缓缓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谢珵胸膛,听着他胸腔下传来的心跳声,颤抖地身子慢慢平静了下来。   耳下的心跳声愈发快了起来,钟澜倏地睁开眼睛,离开谢珵的怀抱,对上那张略显青白的脸,担忧的问道:“你的身子不好,怎还能骑马过来!心跳的这般快,可有事?”   谢珵放下抚着钟澜的手,经钟澜一说,才感到身子的疲惫,强撑着笑容说:“无碍,最近经姚神医调养,已好了不少,倒是你,可有受伤。”   钟澜红了眼眶,摇头说:“我没事,要不是你来的及时,怕是今日……”   “不会有事的,我来了。”   “嗯!啊,颂曦和株珠如何了?”钟澜想到她们急忙看了起来。   “想来无事,在那里!”谢珵为钟澜指着,只见马车外面只剩颂曦一人,穿着谢宁的衣服,正狠狠扇着那无赖的脸。   刚刚钟澜心下放松,抱住谢珵时,谢珵带来的人可没闲着,那群无赖见死了同伴,一哄而散,被漫天箭雨拦在了原地,不一会谢宁率家兵将他们团团围住绑了起来。   颂曦将株珠送到马车上,又唤醒了马妪,自己穿着谢宁递过来的衣服,没有丝毫在意地走到那无赖头的面前,泄恨似的疯狂扇着他的脸,待气出够了,又开始询问他们受何人指示。   看的一旁的谢宁眼皮狂跳,想到自己前阵子还打晕过打扮成小厮模样的颂曦,浑身都起上了鸡皮疙瘩。   钟澜不放心不见的株珠,见颂曦还有力气打人,便决定先过去瞧株珠,见谢珵就跟在她身后护着她,心里软成一片。   马妪得了谢宁送来的伤药,正给株珠上药,株珠一见钟澜,便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抱着钟澜哭道:“女郎,你可有事?女郎你傻啊!在马车上好好呆着就好,跑下来救我们作甚!”   钟澜拍着株珠的后背,说:“好了,没事了,我也没受伤。”   谢珵站在马车外,听着里面主仆两人的对话,这才知道,那些无赖将两位婢女当做了钟家女郎,钟澜是为了救两位婢女才下马车的,不然都不会有事。   想到刚刚自己看的那个挥舞着马鞭,绝不退缩的女郎,不禁扬起了嘴角。抚上自己后怕不已的心,头一次感叹,幸好自己到的及时。   谢宁见不得他家郎君从一个生人勿近,位高权重的丞相,转变为一个浑身都散发着柔情,心心念念只有未婚妻的人,本着远离颂曦的念头,凑到谢珵身边,提醒道:“郎君,莫忘了,前头那辆马车里钟夫人在。”   谢珵上扬的嘴角放了下来,又变成那个冷情的谢相,由着谢宁为他整理刚刚骑马弄乱的衣裳,便去了钟柳氏的马车前。   谢宁不屑的将藏在马车底下的车夫拖出来,听着他家郎君对着马车说话。“夫人,外面无事,可以放心了。”   车帘被钟柳氏掀开,钟柳氏平静的脸浮上一个堪称得体的笑容,回道:“原是谢相救了我们,在此多谢谢相了,谢相的大恩,我们必不会忘的。”   谢珵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钟柳氏毫无担忧的脸,回到:“夫人不必谢,举手之劳而已,这里离钟家尚远,不如我们先去道观已做修整。”   钟柳氏沉吟半响,点头称好,便放下了车帘。   谢珵皱眉,总觉钟柳氏的表现怪异,见钟澜已安抚完株珠,去见了颂曦,追了上去,还是谢宁,点出了不对。   “这位钟夫人倒是一点不担心女郎,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说下马车来看望一下,也没见的去帮女郎,果然不是养在身边的孩子不亲。”   谢珵转头呵斥道:“莫要乱言!”   心里却赞同起谢宁的话,愈发怜惜起钟澜来。   两人靠近钟澜,便听钟澜劝颂曦道:“你伤还未处理好,我们先去将伤口弄一下,这些人又跑不了,你想何时审问他们都行。”   颂曦却不听,“这些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认准女郎你的,我是不信他们言三娘欲害女郎的,哪有人会那么傻,巴巴的告诉别人事情是她干的!我总得找出幕后到底是何人要置女郎与死地。”   说完,用手擦去自己眼泪,恨恨道:“这要是在吴地,我看何人敢动女郎,老夫人若是知晓女郎差点出事,不知道该多心疼呢!”   钟澜听见颂曦念叨祖母,心里也是委屈,又担心祖母年纪大了,听见她遭到这事,再急出病来,说道:“你可不许告诉祖母我发生何事!听见没有。”   颂曦哽咽了一下,见她家女郎挑起眉头,也不承诺,飞快说:“我去处理伤口。”说完,跑回了马车。   徒留钟澜在此,疑惑的问谢珵:“她这是作甚?刚刚不是还死活不去吗?”   谢珵瞧着钟澜的不常见到的迷糊样,不由开口安抚道:“无妨,谢宁已经追上去询问了,你放心。”   钟澜见谢宁凑在颂曦身边,这才放下心来,又厌恶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无赖,脸色晦暗。   谢珵这一天的心,拜这些无赖所赐,经历了大起大伏,看着钟澜脸色不好,还以为她在害怕,说道:“已经无事了,莫怕。这些人我会带回去好好审问的,定还你一个公道。”   钟澜点头,说道:“嗯,我相信你。”   谢珵被钟澜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敬佩的目光扫过,仿佛浑身的疲惫与疼痛都消失了。   倒是钟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谢珵看去了打人的模样,不好意思起来,怕谢珵会觉得自己太过泼辣。   低下头,看着鞋尖,小声道:“我刚刚的样子是不是丑死了,槿宴,我平时,平时不打人的,很温柔的。”   说完,小心的瞧着谢珵,瞧的谢珵心都要化了,“不会,阿姈刚刚美极了,打人也没甚不好,总不会被欺负,看来我以后,要仰仗阿姈保护了。”   虽知道谢珵是在哄自己,可钟澜心里还是甜滋滋的,在望向谢珵的时候眼里的温柔都能滴出水来。   “槿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出事的?我看你们是从道观那里来的。”   谢珵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自在,捂着胸口,低咳两声,说道:“我这几日都在道观,听他们说你出事,便赶了过来。”   钟澜见谢珵捂着胸口,还以为他犯病了,吓的哪里还能计较他是怎么赶过来的,急忙问道:“槿宴,很难受吗?你带药了吗?”   谢珵偏过头,看着钟澜焦急的围着自己转的样子,浑身如同被泉水滋润过的样子,说道:“在我衣袖中。”   钟澜扶着谢珵上了钟柳氏的马车,为谢珵倒水吃药,一番忙乱下来,对上钟柳氏闭目养神的脸,这才想起她刚刚还同母亲闹了别扭。   “母亲,槿,谢相身子不好,为了救我们伤了神,上来休憩一番。”   谢珵适时的沉默,待钟柳氏开口后这才道谢。   钟澜叹了口气,当着谢珵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向母亲撒娇求原谅。   谢珵靠着车厢休息,见钟澜垂下小脸黯然的样子,想着去了道观,要好好安慰她。   外面的谢宁跟着颂曦,胡搅蛮缠,好话不要钱似的吐出来,终是看见颂曦笑了,这才问出心中所想。   “你刚刚跑那么快,是不是因为你要告诉老夫人,女郎发生何事?”   颂曦白了一眼谢宁,“我为何要告诉你。”   谢宁摸摸头,露出一口白牙,“你家女郎,那不就是我未来的主子,我当然得替我家郎君打听清楚了。再说,我家郎君什么人!堂堂丞相亲自来救女郎,这份心,你说你还跟我见外。”   颂曦想着谢相确实对女郎不错,这才向谢宁说:“老夫人已经启程赶往洛阳,不出三日就要到了,这事瞒不住。”   “什么?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颂曦露出一个要哭的笑容,说道:“老夫人想看看女郎在洛阳真实的样子,故而,谁都不知,你可别告诉女郎,不然我该挨罚了。”   谢宁咽了下口水,总觉得这位老夫人来了后,女郎会遭殃……这事得赶紧告诉郎君,让郎君早做准备。   “哎,我去弄伤口。”颂曦转头欲走。   谢宁拉住颂曦,低头掏出一个小瓷瓶,偷偷塞给颂曦,“用这个,这个好,用完不留疤。”   颂曦接过,道了谢,上了马车后,将那瓶药藏了起来,让马妪用之前那瓶来给她弄伤口。   谢宁见颂曦收下药,套出了消息,便找他家郎君去了,只见他家被问到为何赶来这么及时的郎君,竟然装病了!他跟在郎君身边这么多年,对他家郎君的病了如指掌!   谢宁深吸一口气,吩咐家卫将那些无赖带回去,这事还得他来干啊!   心里却嘲笑起他家郎君,在知道女郎要来道观后,就在道观住下了,天天派人盯着钟府,好不容易要将女郎等到,结果却等来女郎出事的消息。   那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谢宁还是头一次在郎君身上看到。   钟澜纤纤素手掀开车帘,冲着谢宁说:“谢宁,处理好了,我们便启程去道观吧!”   谢宁扬声:“诺!” ☆、第26章 026   钟澜放下车帘,体贴的在谢珵身后塞上软垫, 见谢珵闭目休憩, 好似睡着般, 悄悄地凑到钟柳氏身边,腻在她身边, 拽着钟柳氏的衣袖, 低声道:“母亲,不要生气了,阿姈错了。”   钟柳氏淡淡道:“哪里错了?”   钟澜说:“阿姈错在以寡敌众,不该在自己不能取胜的情况下,还跳下马车。”   马车轻晃, 缓缓向前,这是已经开始向道观走了, 谢宁在马车外说道:“夫人, 已收拾妥当, 这就开始赶往道观。”   钟柳氏回了一声,又低声叹气道:“母亲知道你心善,可你有想过若是谢相未能及时赶到, 你跳下马车,将面临什么?那两个婢女的性命又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钟澜垂下眸, 靠在钟柳氏身上, 说道:“女儿知晓了。”   “嗯。”钟柳氏拍着钟澜似乎在安慰钟澜。   到了道观, 谢珵吩咐谢宁去钟府一趟, 告诉钟府, 钟柳氏与钟澜遇见无赖抢劫被他所救,又拜托道观的道士为钟澜一行人煮了安神茶,看钟澜睡下这才放下心。   钟柳氏见谢珵已经将事情处理好,便寻了道观的道士去祈福。   钟澜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每每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是浮现出狰狞的恒双帝,就是刚刚那群恶人。   此时,一曲柔和的琴音传来,抚平了钟澜皱起的眉,安抚了她那不安的情绪,钟澜就在这曲琴音中慢慢睡去。   待钟澜睡醒,窗外的阳光已直刺刺地射进屋内,让屋内燥热不已,钟澜伸手遮住双眼,想到刚刚自己因害怕而不管不顾地扑进谢珵怀中,谢珵那僵硬的身体,忽的笑了出来。   面对未婚妻还守礼的君子,他怎么那么,那么让人心生好感,钟澜深吸一口气,想要将跳动地愈发快的心脏慢下来。   门外听见动静的白妪问道:“女郎可醒了?”   钟澜低恩一声,白妪推门而进,便见女郎面若桃红,双眸湿润,疼惜地走上前握住钟澜的手,说:“女郎可好些?”女郎刚睡下不久就开始出汗,睡的极不安稳,幸好安神茶发挥了功效,让女郎渐渐熟睡了过去,现在看来,女郎气色不错。   钟澜点头说:“我无大碍,倒是珠株和颂曦如何?”   白妪说:“女郎放心,我来道观时,为她们二人带了衣裳,让她们换了衣裳,擦洗了身子,喝了一大碗安神茶睡下了,现在还睡着呢。”   白妪没跟钟澜说她们二人常常睡一会便会尖叫坐起,看的她心疼不已,只得在心里咒骂那些人!   钟澜在白妪的服侍下起身,说道:“那便好,今日当真是苦了她们,回府便让她们休息几日,好好调理一下。”   白妪一边为钟澜梳头,一边心怀欣慰的说:“诺,女郎,老奴听闻,那些无赖本是将她们当做女郎和三娘,是女郎跳下马车救了她们?”   钟澜嘴角一僵,以为白妪也要说她,虽她认为自己救人无错,但到底鲁莽了些,只得干笑一声,说:“是啊,当时听不见她们的声音,脑子一热,便跳下马车,也没想那么多,索性,谢相及时赶到。”   白妪手不停,为钟澜梳了个百花分肖髻,说:“老奴在此,替她们二人谢过女郎了,若非女郎,恐她们已遭不测,”又为钟澜戴上银箔珠花,“听那些无赖说,是三娘让他们来绑人的?”   没想到白妪是谢她,钟澜由着白妪给她带上垂金流苏翡翠坠子,黯然道:“虽是救了她们,可她们也露了腿,当时那么多人,哎,终是我害了她们。那些无赖说是三娘找的,但我是不信的。”   “为何女郎不信?老奴听闻谢相已找到三娘给他们当做酬劳的金钗了?”   钟澜嘲讽道:“此事若不细想,到还真让人以为是我那好妹妹指示的,无赖指认她,又有她的金钗,可谓人证物证俱全。”   说完沉思半晌,又道:“可此事却有几个疑点,首先,那金钗竟是没熔,让谢相直接找到?谁会那般傻将罪证留着呢?其次,若要找人害我,不将自己摘干净,反而告诉他们,害人的是谁?最后,三娘没那个胆子害我。可见此事应是有人栽赃到三娘身上。”   白妪听完心里一松,她是真怕她们姊妹二人反目成仇,你生我死,不由问道:“那会是谁呢?”   钟澜皱眉,“是谁只怕还要我们回府才好查出,不过白妪你信不信,等我们回府,定又有新的证据,表明是三娘害我的。”   “那这人心思也太歹毒了些!”   “是啊……”这个人,恐怕不光是冲她来的。   房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稚嫩的声音说:“施主,道长吩咐我送些斋菜过来。”   “稍等。”白妪为钟澜穿上衣裳,便打开房门,一个小道士端着斋菜走了进来。   将斋菜放到案几上,对钟澜说道:“施主,还请用些斋菜,稍后施主便可面见道长。”   钟澜还礼道:“有劳。”   小道士候在一旁,待钟澜食过斋菜,让白妪留在此处照顾珠株和颂曦,便为她领路去了道长的房间。   钟澜推开房门,没看见道长,却意外的在道长的房间看见了谢珵。   “槿晏,你怎会在此?”   谢珵示意钟澜坐下,说道:“我想与你说会儿话,便将道长支开了。”   一直对她含蓄内敛的五郎,突然露骨的说要与她说话,这让钟澜感到脸颊发烫,扭捏地坐在谢珵对面,不敢抬眼瞧他。   也就没能看见谢珵脸上浮现的带着宠溺的笑。   谢珵递给钟澜一杯热茶,见钟澜脸色红润,心中担忧去了不少,问道:“刚刚可有睡好?我听钟夫人言,你整日梦魇。”   钟澜接过热茶抿了一口,这才发现这杯茶里面还放了红枣,想来是特意为了她放的,回道:“刚刚伴着琴音,睡的极好。”   说完,抬起眼睛看向谢珵,这座道观早已被谢珵包下,她来时就发现道观里除了谢珵,就只有她们钟家。   那琴音技巧高超,不是旁人能弹出来的,又那么巧的在她睡觉时弹,琴音中充满安慰与安抚,不是谢珵弹的又是谁弹的。   谁料谢珵面不改色,只是点头说:“那便好。”   这个槿晏,为她做了这般多,为何总是不与她说呢,若非她自己发现,她还不知他对她这样好。   钟澜自己都没发觉,她看向谢珵的目光愈发温柔与依赖。   被案几挡着,钟澜没能看见,谢珵的手已牢牢握住荷包,只见谢珵从身旁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自己。   “打开看看。”   钟澜心里讶异,脑中闪过这会不会是谢珵给自己的定情信物,会是玉佩吗?从谢珵手中接过,打开只有巴掌大的小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枚锋利的狼牙。   钟澜将狼牙从盒子中拿出,疑惑的问:“这是?”   谢珵将目光从那枚狼牙上移到钟澜脸上,语气很温柔,让钟澜听不出来他隐藏的小心,“这是我年前同胡人打仗时,遇见了一个狼群,我猎杀头狼的牙。我把它的牙送你,希望能保护你。”   钟澜将那颗狼牙小心握起,“谢谢,槿宴,我很喜欢。”   金银玉器她不缺,槿宴更是有很多,那种冷冰冰,可以随手从库房里拿出的东西,又怎能比的上槿宴亲手猎杀得来的战利品。   谢珵心里一松,语气也轻快了些,“你喜欢便好,这狼牙很锋利,你莫要握在手里,还是放在盒子中安全。”   “嗯。”钟澜将狼牙放回盒子,手指在盒子表面摩擦,不好意思道:“槿宴有狼牙送我,可我却,却无东西送给槿宴。”   “无妨,你也不知我今日会送你东西。”   钟澜认真的说:“下次再见槿宴,我定带东西给槿宴。”   谢珵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个笑容,宠溺的说:“好,”眸中流露出不舍,嘱咐钟澜道:“时辰不早,道长该归了,我先回府,今日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我会替你查清楚的。”   钟澜听闻谢珵欲走,脸色有些黯然,回道:“我知道了,槿宴你的身子真的无事吗?”   为了救她又是骑马又是射箭的,本来身子就不好,这更让人放心不下了。   谢珵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压下胸中恶心的感觉,这才回道:“真的无事,你还信不过姚神医吗?”   “那你回去后,一定要让姚神医好好给你调理。”   看着钟澜那张为自己担忧的脸,谢珵浑身都舒坦了。   “嗯,我会的。”   待谢珵走出房间,谢宁赶忙上来搀扶,却被谢珵阻止,直至走出钟澜视线,谢珵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被谢宁搀到马车上,谢珵手捂胸口,难受着听谢宁碎碎念:“身子不好还在道观等了这么多天,郎君你就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吗?今天情况紧急,骑马射箭我就不说你了,本来回来就不舒服,非要弹琴!我看姚神医回去又该骂你了!”   谢珵躺在马车上,全当没有听见谢宁的唠叨,心里对今日破为不满,若不是他身体不适,他便可以和阿姈多待些时辰。 ☆、第27章 027   钟澜目送谢珵远去,心里升起失落之感, 忍不住又拿出谢珵送与她的狼牙抚摸起来。   “槿晏, 你对我这般好, 让我如何报答?”   道长归来后,见钟澜总是拿眼睛去瞥小盒, 说了两句便放她回去了。   钟柳氏早已为钟澜祈福完, 等钟澜从道长那里归来,两人带着受伤的婢女回了钟府。   钟澜遇袭,谢珵封锁了消息,府中除了沐休在家的钟清与安管家知晓此事,旁人一概不知。   钟清正焦急的候在府中, 听说母亲与妹妹回来了,急忙前去迎接。   “母亲, 阿姈, 你们可有事?”   他一听谢宁说, 阿姈遇险,恨不能插翅飞过去,都怨他临时决定不陪母亲妹妹去, 若是他去了,定能护阿姈周全。   “长兄放心, 我与母亲均无事, 就是马妪她们受了不轻的伤。”钟澜瞧钟柳氏脸色不好, 小心的同钟清说话, 被母亲发现瞪了一眼后, 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言语。   钟清自小怕钟柳氏生气,只要钟柳氏板着一张脸,便能将他全部的勇气散去,此时也反应过来,当众问母亲和阿姈对阿姈名声不好,当下也不敢再说话。   钟柳氏阴沉着一张脸风风火火的进了府,跟在她身后的钟澜与钟清皆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而钟柳氏身边的马妪更是头上破了个洞,珠株与颂曦身上也挂了彩。钟府的奴仆恭敬地站在道路两旁,心里寻思着可能是道观之行不顺利,女郎难道惹夫人生气了?   “安荣,将全府上下的奴仆均叫出来,我有事询问!”钟柳氏端坐在大厅中,语气冷漠的对安荣说道。   安荣知晓钟柳氏这是要算今日遇袭的账了,不敢马虎,亲自去将奴仆叫来。   奴仆聚集好后,乌压压跪了满院子,房屋门大开,钟柳氏坐在首位,不慌不忙地接过钟澜递过的茶杯喝起茶来。   一刻钟后,才缓缓开口:“入我钟府为奴,那就要以我钟府为尊,我不管你们有何魁魅心思,从今日起都给我收一收!”   “诺!”齐声声的话从早已被吓的不行的奴仆口中传来。   钟柳氏这番敲打的话,连受伤的颂曦、珠株、马妪都未能幸免,跟着大家跪在下面。   “甚好!记住你们的身份!”钟柳氏砰地一声将茶杯置在案几上,吓的众人一激灵。   拿出谢珵给她的金钗,猛地摔在地上,问道:“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谁认识这支金钗?”   安荣捡起金钗,递到奴仆手中,奴仆们将金钗一个传一个,纷纷表示没有见过,如梅接过这支金钗,心里道了声坏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往下传。   直到这支金钗传到钟彤的婢女彩霞手里,彩霞浑身一抖,哆嗦地爬到前面来,颤着音道:“回,回夫人,奴婢见过这支金钗。”   钟柳氏本就听闻此事是钟彤指使,此时见到钟彤婢女彩霞识得这支金钗,含着一口怒气道:“你是从何处见过的?”   彩霞不知发生何事,只好实话实说:“奴婢是在,在三娘的梳妆匣中见到的,奴婢曾拿出她欲为三娘弄发,但三娘嫌弃这支金钗样子老旧,便扔在了梳妆匣最底层,故而奴婢印象极深。”   “好一个钟彤!”钟柳氏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对安荣道:“去将钟彤给我带过来。”   “诺。”安荣退下后,钟柳氏让彩霞进屋,关上了房门。   钟澜安抚钟柳氏道:“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虽金钗是妹妹的,但也不见得事情是她做的,母亲且想想,她一闺阁女子,是从何地认识的那些无赖?这事情还是有蹊跷。”   钟清也在一旁附和,他也不认为自小善良的妹妹会做出这种事,只怕是被人陷害了。   钟柳氏瞪了一眼钟澜,抬起手,作势要打她,却只是轻轻拍了一下钟澜,说道:“你这时发什么善心?忘记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说完又瞟了一眼钟清,似是对钟澜说,又似是对钟清说,“是也不是,总要问过才知道。”   钟彤很快便被安荣带了过来,一路上忐忑不已,所有奴仆全被叫了过去,这时又将她唤过来,难道是吓唬钟澜一事败露了?   推开房门钟彤走了进去,先为钟柳氏行礼,后而装作不明白为何她的婢女会跪在地上,她的金钗又为何出现在此处的样子,问道:“母亲唤我来,所为何事?”   钟柳氏让钟彤拿起彩霞手中金钗,问道:“你可认识?”   钟彤强自镇定,看彩霞这副样子,肯定是将金钗是她的,招了出来,这肯定不能否认了,只得道:“这金钗确实是女儿的,但女儿不知它为何会出现在此?母亲与阿姊不是去道观祈福,又怎会牵扯到我的金钗?”   钟柳氏不欲与钟彤周旋,直截了当的问:“你为何会不知,金钗是你的难道会自己飞走不是?我和阿姈去道观,结果路上遇到一群无赖,若非谢相及时赶到,只怕你都见不到你阿姊了!”   说完,仔细观察钟彤,见她听完阿姈遇袭,表情颇为古怪,心里肯定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那无赖拿出你的金钗,说是你安排他们做的,你又作何解释?”   钟彤听到这,心里已是慌乱一片,她只是让那些无赖去吓唬一下钟澜,未曾想伤害钟澜性命,而那些无赖竟会将她供出来,也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却被裙摆拌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流出,她忙拿出手帕擦拭,“母亲,我,我,我不知。”   钟柳氏厉声道:“那无赖都已经招了,钟彤,你最好实话实说,母亲不欲将事情闹大,你难道要让母亲送你去官府吗?让他们判一判,谋害嫡姊是何罪?”   钟彤心里那根绷着的线在听见去官府时,断了!吓的她连金钗都拿不住,只好在地上磕头,哭道:“母亲,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只是让他们,吓唬一下阿姊,我没想过让阿姊遇险,我就是,就是嫉妒阿姊。”   钟清听到这里,已然是听不下去了,他从未想过此事竟真的与阿彤有关,那善良的阿彤,已经变了,变的他都不认识了。   不敢置信道:“阿彤你就因嫉妒阿姈,便找人要毁她名声,毁她一辈子吗?”   钟彤泪眼朦胧的望向钟清,见钟清一脸震惊与失望的样子,心里对未来突然恐惧起来,真心悔恨道:“我没,我就是让他们吓唬一下阿姊,真的!我做不出毁阿姊名声的事,阿彤知道,毁了阿姊,阿彤也好不了!母亲,长兄,你们相信我,阿姊,我真的没有。”   钟清亲耳听见钟彤承认她找无赖,不管她是否真的想让他们毁了阿姈清白,她都起过这种心思,心里对钟彤失望至极。   不由道:“阿彤,你怎能如此!你让长兄……”   钟澜心里也是诧异不已,她以为这事不是钟彤做的,可钟彤竟然承认她指使了,只是她只让那些无赖吓唬她,这和毁她清白差很多,不得不说,这才像钟彤敢做出的事。   钟澜见钟柳氏已经要给钟彤处罚了,赶忙道:“妹妹,你先莫哭,阿姊问你,你是亲口告诉那群无赖要吓唬我的吗?你可有找他人转告?”   钟彤听到这,也猛然反应过来,对啊,她怎么将范妙菡忘记了!   “母亲,母亲,女儿日日在闺阁中,哪里会认识什么无赖,那些人,那些人是阿彤拜托范姨娘找的,一定是范姨娘那出了差错,是她想要阿姊性命!”   “你在胡说些什么?”钟清睁大眼睛,死死握住茶杯。   “原来你还有帮手,安荣,去将范姨娘带过来!”   等待范姨娘的时间里,钟澜在脑海中不断思索,这事会不会是范姨娘授意的,但她左思右想,也未能想明白,冒着风险让她受辱,对范姨娘有何好处。   范姨娘到了后,一副随时将要昏倒的样子跪在那里,因着这几日哭泣,眼睛红肿,看起来柔弱不堪。   钟柳氏打范姨娘进门便没在管她,此时看她那一副赢弱之态,招的儿子脸上一片心疼之色,心里不喜起来,语气也愈发严厉,“阿彤言,她与你一道设计了阿姈,是你指示他人去伤害阿姈的,范姨娘,你有何可说?”   范妙菡众目睽睽之下,望向钟彤,眼泪簌簌而下,哭道:“母亲,确实,确实是阿彤寻我,让我找人帮她做事,母亲,我也,我也不想的,是阿彤威胁我。”   钟澜插嘴道:“你说是她指使你,那她让你做什么?”   范妙菡看着好端端坐在那里的钟澜,心里虽暗恨没能收拾成钟澜,脸上却还是一副担忧害怕的模样,支吾道:“阿彤,阿彤让我寻人,去侮辱,侮辱阿姈。”   钟彤听后,呲牙咧嘴,大喊道:“范妙菡,你瞎说什么,我何时让他们去害阿姊了!我知道了,肯定是你,是你陷害我!母亲,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   钟彤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爬过去抱住钟柳氏的腿哭嚷。   钟清却在此时,跪在范妙菡身边,对钟柳氏道:“母亲,儿子有一言,近几日,妙菡近日总是哭泣,思绪不宁,家里奴仆也皆可作证,应不是妙菡所为。”   “长兄!你知不知道,她,她和……”   “住口!”钟清厉声喝止了钟彤接下来的话,“那件事,妙菡已经跟我说过了,你就是拿那件事威胁妙菡,是也不是?妙菡这么善良,定是因为你要害阿姈而终日惶恐哭泣!”   钟彤摇头,“我,我只是,让她帮我找人吓唬阿姊,我真的没有想害阿姊的,长兄你信我,母亲,阿彤真的没有,没有!”   “够了,”钟柳氏让他们吵的脑仁疼,冷冽的目光看向那个缩在钟清身后的范妙菡,对抱着她腿的钟彤说:“金钗是你的,人是你让范姨娘找的,阿彤,你便去跪祠堂一月,抄一百遍道德经好好反省吧!”   钟彤松开钟柳氏的腿,若目光可以杀人,范妙菡便被钟彤恶狠狠的目光杀死了!钟彤被安荣带了出去时,嘴里还嚷着:“女儿冤枉啊!是范妙菡诬陷女儿的!”   钟澜饶有兴致的看着范妙菡,想必母亲也感到了不对,为了让幕后之人放心这才将钟彤处罚了。   钟柳氏挥手,眼不见为净,让钟清带范妙菡回自己的院子了,房门打开,事情告一段落,钟柳氏见已经起到威慑作用,便让奴仆回各自的位置上了!   钟澜见母亲已经劳累,扶着钟柳氏回了房间,伺候她睡下,这才回自己的涟沁阁,想不明白范妙菡为何要与自己作对,便也不想了,槿宴说会帮自己查清楚的,这种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让钟澜身心愉悦。   躺在自己的软塌上,嘴里叫着:“颂曦,给我找本书。”   叫完才发现颂曦与株珠都去歇着了,心里暗叹对不住两位婢女,白妪进来手捧一本她不识得的书,虔诚地为钟澜递了过去。   大晋朝的书籍都是世家贵族才能看的起的,普通百姓哪里有识字念书的能力,是以钟澜回府那日,拉了半车队书,才引起众人极大的好感。   钟澜斜躺在软塌上,露出已经初具起伏的身体,心不在焉的执起书翻看,余光瞥见颂曦放在案几上的刺绣,想起槿宴平日总会佩戴荷包,莫不如为他缝制一个。   将书扣在软塌上,钟澜走到案几旁,在小筐里翻起布料来,槿宴平日总穿浅色的衣裳,便挑选了一个天青色的料子,小心地裁剪下来,又挑了几根绣线,打算在荷包上缝制一朵如槿宴般皎洁的荷花。   日头渐渐西斜,天空中露出一抹红如血的霞,下了学堂的钟瑕风风火火一头扎进钟澜房中,喘着粗气叫嚷:“阿姊,你可有事?”   被钟瑕一吓,钟澜手中绣针扎入指腹,露出一个小血点,无奈道:“我无事,你何必如此着急,快过来擦擦汗。”   白妪跟在钟瑕身后进来,递给钟瑕一块干净的汗巾,又寻了药,仔细的为钟澜包扎手上的针眼,钟澜缩手,“一个针眼,无碍的,不用包扎了,哪里那么娇气。”   白妪按住钟澜的手,“可不能大意,”又对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钟瑕道,“四郎可食晚饭了?”   钟瑕听到饭,眼睛一亮,哪里还顾得上擦脸,说道:“没呢,没呢,我要吃桂花鱼!”   白妪为钟澜包好手,回道:“四郎且等一下,奴婢这就让厨房去做,女郎也莫再做了,伤眼睛,明日在弄也赶趟。”   钟澜将做了一半的荷包放好,点头称是,待白妪走了后,这才捏着鼻子,故意做出一副味道不好闻的样子,打趣道:“小胖子,你真的太胖了。”   钟瑕委屈道:“我一听说你出事,就急急忙忙跑过来,连口水都没喝,你竟然嫌弃我,我不喜欢阿姊了!”   钟澜看钟瑕一副被说中心事,萎靡不振的模样,说道:“我还以为你一直记恨我打你的事呢,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我。”   钟瑕一改刚刚装出的颓靡,讪讪道:“我怎么会记恨阿姊呢,没有的事。”   钟澜拉长声音道:“哦……”   钟瑕受不了,“啪!”一声,将怀中的小盒放在案几上,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小盒,说道:“喏,给你,这是十三郎给我的,说是谢相让转交给你的。阿姊,谢相为何会给你东西,里面是什么?莫不是情书?”   钟瑕今日放学,碰见等他的十三郎,他还没从在太后寿诞上知道十三郎就是十三皇子的冲击中回过神,就被十三郎塞了一个谢相要求转交的东西。   十三郎对他还是和从前一般,挤眉弄眼的,让他亲自交给阿姊,洛阳都传遍了谢相是断袖,也不知道给阿姊的这是什么东西,叫他给阿姊时,顺便瞟两眼,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何物,再偷偷告诉他,他心里的这层隔阂才慢慢去掉。   “我就说,你巴不得我出事,怎么会巴巴过来看我,原来是为了给我捎东西。”钟澜拿起小盒,心里觉得这定不会是情书,她和槿宴才刚刚见过面,槿宴又给了她护身狼牙,怎会让钟瑕给她稍情书呢,这没准是槿宴查到今日暗害她的幕后黑手的资料。   打开小盒,果然见到几张薄纸,轻轻展开,钟澜入目,眉头便皱在了一起。   钟瑕想看看,却又不敢明抢,见他阿姊神色不对,问道:“如何?写的什么?难道不是情书?要跟你退婚?”   “什么退婚,没有的事,这是我托槿宴帮我查的消息。”钟澜继续往下读,敷衍钟瑕说。   “呦,都叫谢相‘槿宴’了!阿姊,你厉害。”   “少在这里打趣我,赶紧回去洗洗,浑身的汗臭味。”   钟瑕撇嘴,想想还是将自己从十三郎那弄来的消息告诉了钟澜,“谢相今日下午出城了!说是要过两三日才能回来,走前特意吩咐十三郎将这盒子给你。”   “出城?作甚去了?”钟澜抬眼,诧异的问。   “那我如何知道,也许是有何机密的事情要去处理。行了,东西我已经带到,我回房去洗洗,一会过来吃桂花鱼,你可要等我!”   “去吧,我不吃,等着你来再吃。”   钟瑕颠颠跑了出去,浑身的肥肉随之一颤一颤有规律的动着,钟澜笑着目送钟瑕远去,这才垂下嘴角,将手中的纸放在蜡烛上,一张张的燃尽。   那纸上记录的不是别的,正是范妙菡家道中落这几年发生的种种,也让钟澜弄清楚,范妙菡为何会如此记恨钟家,想来前世她自尽身亡,也是为了报复长兄罢了,不过前世,她真的成功了,长兄因她而颓废。   家族倾覆,失去父母庇佑的范妙菡,又被钟府退婚,可谓雪上加霜,她曾找长兄求助,可长兄当时正忙于公务便疏忽了她,母亲又不许她上门。   走投无路的她被人贩子拐进了青楼,却因罪女的身份一路被人辗转,直到钟瑕和十三郎开的千鸟阁,势力庞大收留了她。   她当过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脸蛋有气质,很快就被千鸟阁捧成了头牌,可曾为贵女的她,哪里受的了当一名青楼女子。   她开始逃跑,每每跑走,就被千鸟阁抓回,会遭到毒打不说,青楼里对待女子的方法更是数不胜数,她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最为黑暗的日子,也是在那里,她遇见了支撑她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光。   那束光便是前段日子被吕氏子弟弄死的乐师。   “可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钟澜感叹。   范妙菡爱慕那乐师,却只能委身于长兄将她赎出那地狱,偷偷在外面接济乐师,马上就要存够钱财替那乐师赎身,谁料会发生这种事。   “她恨长兄当日退婚不救她,恨乐师身死,只怕更恨千鸟阁的主人四弟吧,在千鸟阁待了那么长时间,她又怎会不清楚当家人是谁,所以她进了钟府,一心想要害了我,挑拨长兄与大家的关系,将钟府搞的乌烟瘴气。”钟澜自言自语。   钟澜揉着自己的头,虽同情范妙菡的遭遇,可也不能任由她在长兄身边兴风作浪,还得寻个机会,让长兄看清她的真面目,赶出钟府才是!   待钟瑕赶到涟沁阁吃饭,便见他阿姊一副笑不到眼底的模样看着他,期期艾艾的开口:“阿姊,你这是怎么了?”   “你可知范姨娘曾在你千鸟阁待过?”   “什么?长兄那个小妾在我千鸟阁待过?这我如何知道,这些事我都是安排下面的人去负责的。”钟瑕瞪大眼睛,急忙摇头否认。   钟澜想千鸟阁不小,小胖子确实不能面面俱到,事事处理,这才开口道:“坐下吃饭。”   “我的桂花鱼!”钟瑕欢快的坐下,夹起一条桂花鱼放在面前的盘子里。   钟澜为钟瑕舀了一碗汤,“尽快将你那千鸟阁脱手!将心思放在学业上。”   “啊?我知道了,十三郎也说谢相不让他开了,我们这几日就张罗把它处理出去。”   “嗯,这便好。”   一顿饭吃的钟瑕小肚子溜圆,正喝着白妪端给他的山楂水消食,见钟澜拿起食盒一副要出去的模样,问道:“阿姊,你这是带饭去哪?”   钟澜穿好衣服,拎着食盒道:“我去瞧瞧钟彤。”   “瞧她作甚,不是说是她找人害你的,她那样对你,你还给她送饭!”钟瑕语气太过强烈,就差说钟澜是傻子了。   钟澜晃了晃手中食盒,“所以啊,我去瞧瞧她肠子都悔青的模样。” ☆、第28章 028   钟澜提着食盒, 左拐右拐,终于在那肃穆的大门前站定。   “女郎,您来此可有事?”看门的奴仆弓着腰问向钟澜。   钟澜拎起食盒,示意他看,说道:“我来给三娘送些吃食, 她进去那么久,许是尚未进食。”   奴仆只觉钟澜心肠好,妹妹犯了事,还亲自过来送吃的, 身子弓的愈发恭敬, 说道:“您请。”遂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钟澜道谢,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便见钟彤跪在蒲团上, 一边抄道德经, 一边哭的直打嗝。   “看你还能哭, 想来是无事。”   这只有钟彤一人阴森森的祠堂里, 突然在身后的有声音出现, 吓得钟彤浑身僵硬,手中毛笔落下一滴墨, 毁了刚刚抄的道德经。   慢慢转头看去,便见钟澜披着披风, 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 又升起被捉弄的不快, 瞪着钟澜道:“你来作甚?看我笑话吗?”   钟澜放下手中食盒,附和道:“猜的真准,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   钟彤索性不理钟澜,转过身去狠狠擦了一下眼泪,将刚刚抄废的道德经团成一团扔在地上,说道:“如此,既然已经看过了,你赶紧走吧!”   钟澜绕过钟彤,先为钟家列祖列宗上香,然后停在钟彤面前,说:“你是不是傻?”   钟彤怒,拿起毛笔指着钟澜,“你!”   钟澜见钟彤生气,似笑非笑,教训道:“你若不傻,自我归家,便处处陷害我,撺掇我退婚?我嫁的好,你未来才能夫妻和睦。我若嫁的不好,你那未来夫君会怎样对你都说不好!偏你眼红我,处处想压我一头,但奈何自身实力不够,论才情论相貌,比不上我,论计谋,错漏百出。”   钟澜停了一下,见钟彤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继续道:“你若真狠心,今日就应让他们杀了我!你拿捏不住范妙菡,就应自己悄悄去办了,与狼为伍反被咬,滋味如何?”   “你,你知道不是我指使他们的,你竟不与母亲说,你故意的!让我在这祠堂里跪一个月!”钟彤霍的站起身,跪的久了腿发麻,摇晃两下没站住,又摔了下去。   钟澜嗤笑一声,“你害我之心又并非没有,我没那么善良,要救一个想害我,却没成功的人。”   见钟彤一副欲要扑上来和她打架的模样,厉声道:“钟彤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不好好在自己身上下功夫,整日里算计来算计去,但你若拖累钟家……”   “你信不信我能让你下半辈子,都埋在,家,庙,里!”钟澜说到最后,语气愈发严厉。   钟彤被吓的差点躺在地上,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咬着唇,心里认定钟澜这是看不得她好,故意威胁她,恨不得撕了钟澜那张嘴。   “我警告你,离范妙菡远点,你玩不过她!”说完,钟澜也不管钟彤是否听进去劝告,转身走了出去。   钟彤瘫坐在地,看见不远处钟澜带来的食盒,想着钟澜不替她解释,害的长兄厌了她,母亲罚了她,恨的将食盒整个掀翻,里面的菜撒了一地。   外面奴仆听见动静,赶紧进来查看,迎面被钟彤劈头盖脸训了一顿,“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收拾了!”   钟澜去看望钟彤之事,很快便被钟平知晓,今日下朝,他便收到谢珵派人传给他的话,自是清楚发生何事,对这个以德报怨的二女儿,更加满意,是以对谋士苏白说:“二娘这般心性,及笄后嫁入谢府,我便不担忧了。倒是三娘,残害嫡姊之事都做的出来,我看还是尽快给她相看人家,嫁出去得了。”   经此事,苏白对钟彤也无平日好感,附和道:“二娘将嫁入谢府,我们钟府必跟着荣耀,为免圣上猜忌,三娘高嫁不得。我观三娘总是喜欢钻研旁门左道,嫁出恐伤钟府颜面。”   钟平沉吟半晌,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样将三娘嫁出去,只怕结成仇,还是需要给三娘请个教养嬷嬷才是。”   苏白也觉给三娘请教养嬷嬷甚好,之后两人就朝中形势商量一番,待二人决定观谢府行事后,钟平去了钟澜那,好言安抚一番。   送走钟平,钟澜坐在窗前,手里把玩着狼牙,托腮凝望窗外美景,心里担心谢珵去做危险之事,丝毫不知,谢珵是去接自己祖母了。   谢珵从谢宁那听闻从小照顾钟澜的祖母不日便要到洛阳,想给老夫人留下个好印象,查出何人欲害阿姈后,便火急火燎地迎接老夫人去了。   谢珵坐在马车中,不断的催谢宁快些,谢宁驾车根本不理他家郎君的话,身子本就不好,还天天跑来跑去,别以为带着姚神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谢珵觉得身子似有千斤重,着实疲惫,强撑着精神,向谢宁确认道:“那些人可有放出来?”   谢宁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回道:“已经按您的吩咐,将他们每人打了十大板,放了出去,让他们找范妙菡身边的婢女要钱去了。”   十下板子既不会要了性命,又不会便宜了他们,范妙菡被那些难缠的无赖盯上要钱,只怕要脱层皮。   “甚好。”谢珵满意地点头,躺在车厢内睡了过去,谢宁见谢珵已睡着,慢慢放下马车速度,用最娴熟的技术驾着车,让谢锦小心进入车内,为谢珵披上披风。   在谢珵身后的洛阳城,外出寻找兄长的如梅,却被兄长雇的那些无赖,团团围住要钱。   “你少来骗我们!我们可不认识什么钟三娘,既然活是你和你兄长安排下的,我们自然得管你们要钱!”   “就是!我们美人没沾到,还死了两个兄弟,挨了十大板,这药费,你也得给!”   这些地痞无赖,为了要钱,什么做不出来,可没有那么好打发,如梅听的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也是委屈。   她和兄长什么都没捞到不说,兄长还被抓了,十个板子挨下来,金钗也被收了上去!   如梅被围的一脑门子汗,跺脚说:“你们找我,我又有何法子,若不是你们事情没处理好,哪里能被抓进大牢!”   那些无赖可不听如梅的话,他们得了指点,必须管如梅要钱,“我们不管这些,你们为何不查清楚谢相也在道观!”   “给钱!”   “你和你兄长若是没钱,这不是还有你吗?不然把你自己抵给我们?”   他们□□两声,上下打量如梅,虽长的干瘪了些,不过了胜于无。   如梅急的瞪眼,“休想!”   那些无赖可不愿意和如梅废话下去,“要么,你去找给你安排活的人,今日,我们是一定要拿到钱的。要么,你把自己赔给我们,自己选吧!”   如梅咬唇,事情是范妙菡安排下来的,现在出了事,她也不能置身事外,对那些无赖说道:“行,你们给我点时间,我去管吩咐我们做事的人要钱!”   那无赖趁机摸了一把如梅小手,笑道:“妹妹早这样爽快不就好了!哥几个皮糙肉厚的,万一失手对妹妹做了什么就不好了,那我们就在你兄长家里等妹妹的好消息了!”   如梅甩开被摸的手,骂道:“滚开!让我出去!”   如梅脱离他们,没走出两步远,就听身后传来喊声:“妹妹可一定要到钱,不然我们就把是你和你兄长安排我们做活的事传给官老爷了!”   “呸!什么东西!”   如梅快步回了钟府,钟清今日不沐休,小院里只有范妙菡和打扫婆子在,如梅推开门,嚷道:“姨娘,快给我点钱!”   范妙菡从榻上睁眼,对如梅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你要钱作甚!”   如梅“砰”一声把门关上,说道:“还不是你吩咐谋害钟澜那事!那些无赖找到我和我兄长了!他们管我们要钱,不给,就要抓走我,还要将此事捅出去!”   范妙菡听后从榻上坐起,“他们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可不,还被打了十个板子,这药费他们还要呢!我和我兄长也是冤,替你做事,白惹一身腥,还什么都没落到。”   “若不是你们办事不利,哪里落的到进官府挨打的份!就一个女郎几个家卫都搞不定,你们还有脸要钱。”范妙菡冷笑,她那些钱都是从钟清那攒下的,可不想就这么给出去。   如梅一听这话也急了,双手叉腰,骂道:“谁会知道那谢相好端端的怎么会赶来!我告诉你,想让我和我兄长替你背黑锅,想都别想!你范妙菡是个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   范妙菡被如梅骂,脸色也难看了起来,“我是什么东西?如梅,你就这么跟你主子说话!”   “你算哪门子主子,一个落魄贵女,见不得人的小妾罢了!赶紧给钱,少废话,他们要是将我和兄长供出来,我们必把你给牵扯出来,你这些年那些阴私事可不少!”   范妙菡咬着唇,她也怕如梅将她那些事说出来,下榻寻了钱,递给如梅,说道:“你可莫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千鸟阁赎身的。”   如梅接过钱,急急看了起来,不在意的说:“我这不是卖身给你当婢女了!我先将这些钱给他们,若是不够再来找你拿,我先去了!”   如梅转身小跑了出去,范妙菡捏着钱袋小心的将它又换了个地方藏,拿出的那些钱虽不会伤筋动骨,但却如鲠在喉。   受了皮外伤的珠株,凭着一张巧嘴在这府里混的如鱼得水,这番受伤,不少婢女前来看望,还有婢女悄悄向她吐露范妙菡和如梅的争吵,说是见到如梅拿钱出去了。   珠株在钟澜身边自是知道女郎不喜范妙菡,而那婢女又有兄长在钟府当小厮,时常可以出府,当下掏出半匹布料,塞给那个婢女,嘱咐道:“还望妹妹帮我看着点如梅,看她拿钱去做甚了。” ☆、第29章 029   “她拿钱去给了那些无赖!”珠株趴在钟澜耳边,声音降到最低。   钟澜诧异, “那些无赖, 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一人打了十大板给放了, ”珠株满脸怒火,“如梅的兄长也被抓了, 那金钗就是从他那找出来的!”   钟澜早已知晓范妙菡就是幕后之人,既然范妙菡想害她, 她也不能让她太舒坦!   “珠株, 这样……你拿……”   “阿姈!你这婢女怎么回事?满脸清淤,莫不是你罚她了!”林婧琪不等颂曦通传, 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也不在乎什么形象,大大咧咧地坐在钟澜对面, 伸手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将水一饮而尽,“渴死我了!”   “这, 婧琪……你怎会来?”钟澜见林婧琪一脑门子汗,忙递过手帕给她。   打林婧琪冲进来,珠株就倏地弹直了身子,林婧琪一边擦汗,一边瞅珠株,说道:“你这婢女怎么回事, 见到我一副拉不出屎的表情!”   珠株噘嘴, 小幅度地瞪了一眼林婧琪, 谁知林婧琪一双桃花眼却眼尖的很, “哎,她还瞪我!”   钟澜打圆场,“珠株,你下去为婧琪弄些吃食,婧琪,你莫要同她计较,颂曦,你进来。”   珠株不甘愿的出去,颂曦进屋侍候两人,林婧琪又问颂曦二人身上的伤怎么弄的,见钟澜一脸为难的样子,遂不在问,从怀中掏出一个请帖递给钟澜。   “我够意思吧,亲自过来给你送请帖!”   钟澜打开请帖,轻轻读了出来,“五日后,谢府郊区,骑马?可,我不会骑马啊!”   林婧琪嘿嘿笑着,脸上写满不怀好意,将脸凑到钟澜面前,说道:“你会不会骑马没关系,反正到时候槿晏会去,他会骑。”   “说什么呢?你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骑马了!”钟澜想到谢珵那日救她时,在马背上煜煜生辉的样子,羞红了脸。   林婧琪满脸的不好意思,“你猜?”   “这我如何能猜到。”   “我家里正和王情之他家商量,兴许我俩就这么定了,我这不是想事先培养培养感情!”   钟澜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被她咽了下去。   “怎么了?阿姈。”   钟澜摇摇头,王情之不是良配之事,还得让林婧琪亲眼见到才好,只怕他们去查,也只能查出王情之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实则是个好夫婿。   如此,她得撮合一下林瑜儿和王情之了。   林婧琪又在钟澜处吃了些果脯,见外头不那么热了,才说:“我便先走了,还得给萧晴去送帖子。”   钟澜送走林婧琪,珠株走了进来,“女郎,你刚刚说,让我如何?”   “好看吗?”钟澜拿起绣线,将荷包,举到珠株眼前问她,又说,“自古钱财动人心,此次来洛阳,祖母给了我不少钱,我想让你拿些去打点那些无赖,让他们无休止的缠着范妙菡,你再另拿些钱,去和如梅交好,让她替我们监视范妙菡。”   珠株瞅着女郎都仔细绣了好几日的荷包,可说不出违心的话,“女郎绣的甚好,这,与如梅交好,让她投靠我们,没甚难度,但为何还要给那些无赖钱!”   钟澜一边绣一边说:“泥人尚有三分血性,范妙菡能有几个钱,三天两头被人威胁拿钱,只怕她也沉不住气,若她自乱阵脚,岂不是对我们有利。”   “原是如此,那奴婢这就去办。”说完就跑了出去。   “哎。”钟澜绣完最后一下,将串好的珠子坠在荷包下,自顾自的叹气。   “女郎怎么了?”颂曦问。   钟澜抬眼看颂曦,“我想祖母了,也不知她老人家在吴地好不好。”   颂曦眼神游移,“定是好的,老夫人那般威严厉害之人,怎会不好。”   钟澜点头,神情黯然。   颂曦不忍女郎伤心,又说道:“老夫人若知道女郎想她,定是开心,也不忍女郎因想念而伤神的。女郎为老夫人抄写的道德经,可有抄好?莫不如今日将其整理好。”   钟澜疑惑,“你今日怎么如此奇怪,为祖母抄道德经只是我的一份心意,何况祖母又不在这,整理好了给谁看。”   颂曦干笑两声,“老夫人最喜整洁,女郎若将道德经整理好,不也是对老夫人的一片孝心。”   “言之有理,”钟澜收回目光,“做完荷包我便去整理道德经。”   颂曦心里念道:老夫人估计还有一日就要到了,女郎你可要快些将道德经整理好啊!   洛阳城外,谢珵一行人顺利迎接到钟老夫人。   谢宁骑马走在最前端,和在他身后的谢锦交头接耳:“那钟老夫人太严厉了,刚才那一眼,看的我差点尿裤子,明明女郎是个娇俏贵女,怎的这祖孙两人差这般多!”   谢锦也是心有余悸,头一次没有呛谢宁,附和道:“我的天,那钟老夫人板着一张脸,活像个讨人命的活阎王。”说完环顾四周,生怕钟府下人听见。   看谢坤摆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跟在钟老夫人马车旁,心里窃笑,幸好自己跑的快,“如此说来,还是郎君厉害,脸都没变,直接坐上钟老夫人的马车。”   “郎君可不敢摆脸色,巴结钟老夫人还来不及。行了,别念叨了,快点往前走,赶紧将钟老夫人送回钟府去!”   “恩,快走快走。”   被自己小厮念叨心里强大的谢珵,此时恭敬的为钟老夫人倒茶。   马车里就他们二人,钟老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好茶。”   衣袖微滑,露出了金镶玉手镯,钟老夫人衣着华丽,头戴红翡翠滴珠凤头钗,耳着红宝石镶金耳坠,年已六十有余,却保养得道,依然可见年轻时风采。   年少时,钟老夫人曾为大司马,杀伐果断,一身从尸身血海中杀出的戾气,不知吓哭多少小儿。   嫁为人妇后,脱下战袍,可长年累月中积累的戾气,稍微释放,便可让人心生胆寒之意。   半日前,钟老夫人遇到来接她的谢珵,有心考验,终日板着一张脸,见其不见半分不适,这才心生满意。   “槿晏到是不怕老身。”钟老夫人放下茶杯说道。   “老夫人一身正气,槿晏自是不怕的。”   “嗯。”老夫人点头,“看来你这丞相,还有点本事。”   谢珵抚平衣袖褶皱,没有回答。   “我的阿姈,在吴地可一向是娇养的,我因念着女子出嫁后便无自己,是以在吴地放纵了她,随她整日在吴地扮作男子晃来晃去,”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如今看来,到是我害了她,将她养的这般单纯善良,吃苦的可不还是她。”   谢珵虽心有疑惑,却体贴的没有打断钟老夫人的话。   “谢相,老身有一事相求。”   钟老夫人变了称谓,谢珵心知这是老夫人要嘱咐他了,忙道:“不敢,老夫人直说即可。”   钟老夫人放下茶杯,正襟危坐,“我的阿姈日后全仰仗谢相保护了,老身希望谢相能承诺,日后待她始终如一,能接受阿姈与他人的不同之处。”   谢珵心知这是钟老夫人认可他,同意将孙女交给自己,看着钟老夫人承诺道:“老夫人,某只盼能有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阿姈便放心的交予某。”   “甚好!槿晏随阿姈一道称老身为祖母便是,老夫人忒的见外。”   谢珵见钟老夫人松了口,从善如流答应了下来,却听钟老夫人说:“老身来洛阳的路上,收到颂曦的信件,里面倒是说槿晏欲要退婚,可有此事?”   谢珵心里咯噔一声,还不等他反应,钟老夫人又道:“五年前,总会与阿姈交换礼物的你,突然不再和阿姈通信件,阿姈为此还伤心了好一阵,只怕那时,你便欲要退婚了吧?”   谢珵听见钟澜伤心,心跟着抽疼一下,迎着钟老夫人尖锐的目光,诚实的说:“祖母分析的是,我却有退婚之意,但却不是因为阿姈的原因,实则自己身子不好,恐耽误了阿姈。”   “你有这份心,祖母很欣慰,”果然是个好孩子,“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们两个的婚约是如何定上的?”   谢珵尴尬起来,衣袖遮掩下的手又捏上荷包,“记得。”   钟老夫人看出谢珵窘意,心知他是事事都为阿姈着想,对其愈发满意,“你若记得,那便应知,老身是定不能任由你退婚的。”   谢珵惭愧,“祖母说的是,是槿宴考虑不周,险些为阿姈带来麻烦。”   钟老夫人点头,自家孙女是最好的,要退婚也得自家孙女退,被退婚算怎么回事!   谢珵暗地里吐出一口浊气,与钟老夫人交谈起来,他虽身子骨差,不能同兄长一般寄情山水,却对各种书籍均有涉猎,是以交谈甚欢。   路上的时间便如烈日下迅速消融的冰块,眨眼间消逝不见,洛阳城近在咫尺。   “女郎,女郎,快出来!老夫人,老夫人……”   株珠因跑的太急,被门槛拌了一跤,整个人“咚”一声摔在地上,吓了钟澜一跳。   “祖母怎么了?”钟澜扶起株珠,焦急的问着。   “咳咳,老夫人,老夫人,到门口了!”   “你说什么?”钟澜睁大杏眼,一脸不可置信。   株珠抓紧钟澜衣袖,“女郎,快出去,老夫人来洛阳了!现在都到门口了!”   钟澜站起身,愣了两秒,颂曦轻轻推了一下,“快去啊,女郎。”   钟澜心里响着:祖母来了?!确定两个婢女不是在骗自己,拔腿便跑,一路小跑跑到门口,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钟老夫人。   双眼含泪,嘤嘤道:“祖母!”一头扎进钟老夫人怀中。   钟老夫人哄小孩子似的拍着钟澜的背,也是哽咽道:“好了,阿姈,莫哭了,仔细眼睛哭肿了,快看,是谁将祖母接进城的?”   钟澜吸着小鼻子,从钟老夫人怀里抬起头,便看见云淡风轻站在一旁的谢珵,“槿宴?” ☆、第30章 030   “是我。”谢珵坦荡的回答钟澜,好似这根本就不值一提, 又对钟老夫人说, “祖母从吴地一路过来,舟车劳顿, 我便不叨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钟老夫人眼里满满的钟澜, 对谢珵道:“这几日为了接上老身,你也辛苦了, 快回府歇息, 替老身向你父母亲问好。”   “诺。”   谢珵向钟老夫人施礼后,对着从钟老夫人怀中探出头,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钟澜微微一笑, 便事了拂袖去。   “母亲,您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就这样过来了, 万一路上出了何事, 可叫我们如何是好?”钟柳氏听见下人禀告, 匆匆而至。   钟老夫人面对这个表面上宽容大度,挑不出错的儿媳冷哼一声,“怎地, 老身要来儿子家,还不许了?”   钟柳氏听见这话哪里敢接, 吓得站在那, 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若不归, 我的宝贝阿姈,还不知要被多少人欺负!”   “祖母……”钟澜偷偷拉钟老夫人的袖子,钟老夫人才饶过钟柳氏,说道:“柳氏,你还不派人通知我儿和我孙?老身回府,就先暂住在阿姈那,院子回头你收拾出来便是。”   说完,理也未理钟柳氏,带着钟澜便进了府,跟随钟老夫人从吴地归来的奴仆,更是一个个手脚麻利,跟在钟老夫人身后将马车上的东西抬进府。   与这些被钟老夫人带来训练有素的奴仆相比,钟府的奴仆倒显的松散无规矩了。   钟柳氏强压怒气,对安荣吼道:“没听见老夫人说什么吗?还不派人去通知!”   待钟平与钟清下朝,急忙赶回家中,便被钟柳氏告之,钟老夫人太过劳累,已在钟澜房中睡下。   钟平担心母亲,仔细询问了母亲身体如何,听见母亲身体依旧硬朗,这才赶走钟清,回了书房。   钟澜的涟沁院此时却是热闹极了,颂曦与珠株看见钟老夫人的那一刻起,像是找到了根般,再也没有当初跟随女郎独自来洛阳的紧张与害怕。   坐在从吴地跟随钟老夫人的奴仆身旁,听着他们说吴地又发生了什么趣事,逗的她们咯咯直笑。   屋内,钟澜揽着钟老夫人的臂膀,拿头蹭着钟老夫人,撒娇道:“祖母要来,都不让人告诉我一声。”   钟老夫人此时全无平日里的威严,眉眼间透着一个慈爱的老妇人,听到钟澜的话,一巴掌拍在钟澜后背上,慈爱一扫而光。   “哎呦,祖母打我作甚!”   “我若不来,如何知道你差点没被退婚?我若不来,如何知道你差点命丧那些无赖手中!你啊你啊,在吴地的聪明劲都哪去了,竟无一点防范心,能让人害成这样!”   钟澜委屈,嘟囔道:“这里又无祖母替我撑腰。”   一句话把钟老夫人说的心头酸涩,搂着钟澜叫道:“我的阿姈吃苦了,莫怕,祖母来了!”   “嗯!”钟澜使劲钻进钟老夫人怀中,贴着祖母,嗅着祖母身上的檀香,才觉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祖母的阿姈,就要及笄了,要嫁为人妇了,祖母心有不舍,却又不得不舍啊!有些话祖母必须跟你说。”   “祖母……”   钟老夫人郑重的说:“阿姈,你记得,嫁去谢家后,关心槿晏,照顾槿晏都是你的分内事。但,莫要失了自己。”   “祖母,这是何意?”   “莫要将自己困在后院的一方天地,你若人生中只有槿晏,就只会慢慢失去他。”   钟澜似懂非懂,前世祖母在吴地早逝,从没跟她说过此事,母亲也只教她嫁去王家,遵守妇道,事事以王情之为首。   “姚神医的事,祖母赞同,找个好日子,正式拜神医为师。学习岐黄之术的苦处你便自己受着,莫要以为这只为槿晏而学。你要认真去学,天下之大,受苦受难者众多,总有用的上你这一技之长的时候。”   钟澜这话听明白了,重重点头,心里高兴祖母同意这桩,甜甜道:“我知道了,祖母。”   钟柳氏拍着钟澜,两人说话声愈来愈低,渐渐睡去。   清晨,钟老夫人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威严一家之长,钟澜腻在她身边,像是个小尾巴般,她走到哪,钟澜跟到哪。   这般跟了两日,纵使钟老夫人想钟澜的紧也受不住,唤来颂曦与珠株,让她们给钟澜换上她从吴地特意为其带来的骑装,撵出府去。   支走钟澜,钟老夫人端着一身威严之势,吩咐道:“让柳氏过来一趟!”   一直跟在钟老夫人身边的周妪,亲自去请钟柳氏,钟柳氏放下手中毛笔,洗净手后带着马妪去了钟澜的涟沁院。   周妪好脾气的模样,路上一直与钟柳氏说话,在到涟沁院后,却突然伸手拦住了钟柳氏身后的马妪,“妹妹且在外面等会儿,老夫人只见夫人一人。”   马妪对钟柳氏担忧不已,却不敢顶撞钟老夫人身边的周妪,只得耐着性子与其说话。   钟柳氏见马妪被拦,只得硬着头皮一人进了房,对于这位平日里积威甚重的老夫人,她从心底里感到害怕,忐忑不安的施礼后,站在原地不敢在动。   钟老夫人自钟柳氏进来后,便只扫了她一眼,见其姿容端庄,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上还插着碧玉金簪,愈发不喜,说道:“女儿差点身死,你这当母亲的倒是一点不担忧,还有心思捯饬的这般漂亮。”   对于钟柳氏,钟老夫人心里是一万个不喜,看着精明端庄有手段,实则是个拎不清的。年轻时和儿子你侬我侬,不许儿子纳妾,但生下嫡子,她也体谅夫妻俩的感情,从未提出要给儿子塞人。   可怪只怪她的儿子有一颗雄心大志的心,为了在活动活动官位,收了个陛下赏的小妾,这个儿媳可就受不住了,三天两头闹一番,弄得钟府乌烟瘴气。   最让她生气的是,当那小妾与柳氏一同怀孕时,这个柳氏竟然,竟然喝药早产!若非她及时赶到,只怕这个柳氏就要掐死刚刚出生的阿姈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一做母亲的竟做出如此丧失病狂之事,当年若非儿子求情,她非让他们俩和离不可!   想到此处,钟老夫人眼里的厌恶更重,手中茶杯重重搁在桌上,弄出的声响,吓了钟柳氏一跳。   钟柳氏“噗”地一下跪了下去,头抵在地上,“母亲,儿媳知错,母亲息怒。”   钟老夫人压下心中火气,“别跪得那般快,坐下说话,我看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在何处!”   钟柳氏低声应了,跪坐在钟老夫人下首,不敢抬头去瞅钟老夫人,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母亲,阿姈出事那日,完全是因她私自跳下马车,不然那些无赖发现不了她,他们将阿姈身边婢女当做了她,她一意孤行,媳妇拦不住,所幸被谢相所救……”   “够了!”钟老夫人打断钟柳氏的话,冷哼道:“我只问你,查出幕后之人了吗?”   “查到了,是三娘!媳妇让她跪祠堂一月罚抄一百遍道德经。”   钟老夫人猛地挥手,将案几上的茶杯扫到地上,喝道:“柳氏!一个残害嫡姊的庶女,你竟只罚她跪祠堂吗?”   钟柳氏晃了晃,“母亲,阿姈毕竟没有出事……”   钟老夫人想着这两日周妪在钟府打听到的事,比颂曦的来信还要让她感到惊心。她本不愿相信,可此时亲眼看见钟柳氏对阿姈的安危不屑一顾时,怒气瞬间达到顶峰。   右手狠狠地拍在案几上,质问道:“柳氏,你可恨我钟家,怨钟平纳妾?不然你为何生而不养!身为一家主母,你私自退了嫡长子婚事,将嫡长子养成那般懦弱模样!又放任嫡次子为所欲为,成为纨绔子弟!更让庶女享受嫡女待遇,放任庶女残害嫡女!柳氏!你是想毁了我钟家未来!是也不是?”   这一连串的质问,字字诛心,钟柳氏姣好的面容,出现扭曲,往日里大气的笑容消失不见。   钟老夫人气极,看一眼钟柳氏都觉心中恶心,她若真心怨恨钟平纳妾,就算拿把剑将钟平刺个对穿,她都不会多言一句,但她不能对钟家后代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   当年她怕阿姈再遭毒手,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领着阿姈回了吴地,若不是阿姈的婚约需要她回洛阳,她定不会让阿姈回来,看看颂曦都给她写了些什么!刚进家门就遇上庶妹挑唆,长兄是非不分,嫡弟纨绔混迹妓院之中。   这些年,她竟不知,柳氏将几个孩子养歪成这般!   “柳氏,你便将管家权交出来吧!老身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但还能管上钟家几年!如若不然,你便自请和离吧!”   “母亲!”钟柳氏震惊地抬头,眼里噙着泪水,见钟老夫人一脸铁青,此事全无转圜余地,虽心有不甘,却不想与钟平和离,只得点头同意。   钟老夫人不耐烦地挥手赶人,“下去吧,回你的屋子里求仙问道去,可得跟人家道长学学,怎么才能清心寡欲!”   待钟柳氏走后,钟老夫人才喘过这口怒气,吩咐周妪道:“派个小厮到钟瑕学堂,带上点心,亲自跟先生道歉,让先生该打打,不必留手。另外钟彤那里的婢女该撤撤,她既不安好心,恢复庶女份例,找人去祠堂看着她抄道德经。”   周妪称诺,又问道:“那大郎那边?”   钟老夫人沉吟半晌,“给范姨娘的院子安插几个人,时刻盯着她!敢算计到我的阿姈头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幸亏槿晏是个好孩子,关键时刻救了阿姈,若不是槿晏告之自己此事是范姨娘的计策,范姨娘可就要成为漏网之鱼了!   且先让她蹦跶两天,给阿姈练手! ☆、第31章 031   谢府, 惊蛰院。   院内的大片牡丹迎着阳光开的正艳, 谢宁匆匆走过, 三两只蝴蝶煽动翅膀,舍不得离开这片花海, 寻到了离人最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郎君,清河郡主已率人去了别院,您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好?”谢宁第三次来催他家郎君……   清河郡主借了谢府别院, 组织大家去骑马,谢宁怀疑他家郎君就是因着钟澜也去, 才从清晨捯饬到现在……   谢珵一头黑发整齐的梳在头顶,用白玉簪固定, 阳光晃过, 簪上暗纹浮动,似有白云在飘。身穿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宽袖长袍,衬的身姿挺拔,一眼看去,只觉与平常打扮无异, 可若细瞅,便知这身行头处处透着精致。   腰间石青色荷包的挂在衣裳上,常年佩戴的旧荷包已被换下放好。   “不急。”谢珵卸下腰间荷包,交给谢锦,让其添些姚神医准备的药材, 转而对谢宁言, “你看我头上的发簪歪了没有。”   谢宁:“……无。”   “扑哧”。目睹这一切的谢夫人, 在门口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她家从不讲究衣着服饰的儿子,有朝一日竟也会打扮起来。   “你啊,头上缺朵花,脸上忘扑粉,用不用母亲来帮你?”   谢夫人脸上兴致勃勃,儿子越大越不好玩,真怀念粉雕玉砌的小时候,想怎么给他打扮就怎么给他弄,穿上女娃娃的小裙子,可爱的不得了。   “不劳母亲费心。”谢珵果断拒绝。   谢夫人有些不甘心,挥着小团扇走了进来,见谢锦为谢珵挂荷包,指着那没见过的荷包问道:“这荷包哪里来的?你不是一直只佩戴那一个旧荷包吗?”   谢宁终于找到机会向人吐苦水,他家郎君最近变的很不正常,积极道:“这荷包是钟四郎送来的,说是他二姊为郎君绣的!”   谢宁嘴太快,谢珵瞪了一眼谢宁,将他和谢锦赶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母子二人,谢夫人没了顾忌,直截了当问:“你和那钟家女郎到底怎么回事?你若想同人家退婚,就别收人家女郎的东西,槿晏!你莫要害了人家女郎!”   谢珵尴尬,面对母亲,也道了实话,“母亲,儿……不想退婚了。”   “不退?合着你颠颠去接钟老夫人,不是言退婚之事,是去献殷勤了?”   听谢宁言,那钟老夫人一身戾气,隔着十里远都能感受到,他家儿子小时去吴地死活抱着人家女郎不撒手非要人家当媳妇,婚事是他求来的,他又想退婚,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出尔反尔,一会退,一会不退,还十里远的戾气呢,她若是钟老夫人非得扇他两个嘴巴,该!   谢夫人不打算放过他,接着问:“还有,那天刺杀,救你的那个男子是何人?我和你父亲长兄,我们都认为……坊间传闻是真的!”   谢珵组织了一下语言,半响方对谢夫人道:“那日救我的男子,其实就是阿姈,她穿了一身男装,被误认为是男子了。母亲,也知我这病……我本不想拖累她的。”   谢夫人还没从那男子就是阿姈中回过神……   “她不愿意,姚神医又欲收她为徒,她同意了,想学了岐黄之术日后可以照顾我。她对我这般好,我便也不愿退婚了。”   门外谢宁扯着嗓子喊:“郎君,清河郡主派人来催了!”   谢珵对着谢夫人施礼,“母亲,儿,便先去了。”   谢夫人自顾自地坐在榻上,连眼神都没给谢珵一个,随便挥手让他出去。   她现在有点乱……   她儿子根本不是断袖,那日男子是钟澜,钟澜救了儿子性命,又要跟姚神医学习医术,成婚后便可照顾儿子身体?   谢夫人转过弯来,手里小团扇挥了两下,“这臭小子,害我白担心这么多天!”   不行,钟老夫人都回来了,她得赶紧备礼去看望,跟老夫人商量婚事去!   谢夫人猛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想到谢宁说钟老夫人一身戾气,心里打了突,随即想到儿子婚事,浑身又充满力量。   “快,将库房打开,把好东西都给我拿出来!”   “夫人,千年的灵芝和人参。”   “夫人,南海的珍珠。”   “夫人,上好的墨裴!”   “夫人,吴道子大师的画!”   “夫人,这大师的画,就给为夫留下吧,又不是去下聘,用的着带这么多东西吗?”   谢夫人一把抢过谢荣怀中的画,“都拿上,给我装起来!”   谢府别院,钟澜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那骑装改自胡服,却多了女性的柔美,衣裳紧紧的包裹住身体,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往下看火红的软靴,衬的一双纤细笔直的美腿惹人想入非非。   钟澜和谢琳琅坐在凉亭里,谢琳琅一双水润的大眼睛不住的打量钟澜,钟澜却拖着下巴唉声叹气,颂曦和珠株一会儿投喂这个点心,一会儿投喂那个茶水,忙的不亦乐乎。   “阿姈,今日这身衣服,可又该遭人嫉妒了,”谢琳琅眨着星星眼,羡慕地望着钟澜,“阿姈总有吴地的新式衣服,真好看。”   钟澜早上穿上祖母带来的新衣,还未来得及欣赏便被撵了过来,颇有些不痛快,此时听见谢琳琅这般说,也开心的笑起来。   “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许多新衣,都是祖母从吴地给我带过来的。你若有空,到我那里去挑,我送你,你改下尺寸便能穿了。”   谢琳琅小声的“呀”了起来,随即开心道:“真的吗?谢谢阿姈,我就知道阿姈对我最好了!”   “阿姈对你好,我就对你不好了?”   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两匹马飞奔而来,林婧琪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率先奔来,临到跟前突然站在马背上,冲二人飞了一记媚眼,鬼灵精的。   钟澜吓的低呼一声,道了句:“小心!”   林婧琪站在马背上,就像一个巡视疆土的女王,听见钟澜的话咯咯笑了起来,“阿姈莫怕!”说完一个飞身从马上落了下来。   凑到谢琳琅身边挠她痒痒,“谁对你好?”谢琳琅受不住,告饶道:“表姑对我也好的!”   “你们在说什么,这般好笑?”   跟在林婧琪身后的男子也赶了过来,一身玄色胡服,器宇轩昂的骑在马背上,见到她们利落的翻身下马,眉眼如画,如同从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正神色温柔的望着林婧琪。   钟澜笑颜一僵,原本要笑弯的腰,也悄悄挺直了,接过颂曦递来的茶水,悠哉悠哉喝起来。   谢琳琅趁机从林婧琪手中逃脱,冲林婧琪眨眨眼,“表姑身边的这位是?”   林婧琪大方的为二人介绍,“这位是王二郎,王情之!”又转头同王情之道:“那个被我挠痒痒的,是谢七娘,那个穿着红色骑装的,是钟二娘。”   王情之伸手做楫,“见过两位小娘子。”扫过钟澜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太后寿诞便知钟澜是个美人,奈何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如今近看,果真是美艳无双。   听见林婧琪的话,钟澜放下手中茶杯,只得不甘愿的同谢琳琅一起跟王情之施礼,随即冷淡地坐在一旁,不在言语。   几人未聊多长时间,林瑜儿便带着几个叽叽喳喳的贵女,连同一些爱慕林瑜儿的公子们也来了凉亭,看林瑜儿一直夸奖王情之,总往王情之身上瞟的眼神,钟澜暗自觉得好笑,只怕乘凉是假,想同王情之说上话才是真吧。   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今日未来骑马的萧晴身上。   “郡主,今日萧晴为何没来?”   “我倒是听闻,萧晴明年就要成婚了,是不是因此才未来?”   林婧琪点头,“确实如此,晴儿被她母亲拘在家中绣嫁衣呢!”   “呀,竟然是真的,可得恭喜萧晴了!”   钟澜听闻此事,也是惊讶,转头看向谢琳琅,谢琳琅冲她点头,凑过来小声说:“那位公子是在太后寿诞那日相中晴儿的,他母亲也对晴儿很满意,寿诞过后,便寻人上门提亲,两人便这般定下了。”   “怪不得这几日都没她消息,原是定亲了,过几日我们一起去她家瞧瞧她吧?”   谢琳琅点头,“好啊!”   两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却总有人眼红,阴阳怪气的说:“人家萧晴马上要嫁人了,天天在家绣嫁衣,可有的人却总往外面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被退婚了……”   另一人瞅着钟澜立马接道:“可不是,还做出当众表白弹《凤求凰》的丑事,人家也没搭理她啊,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给谁看啊!”   话毕,整个凉亭都静了下来,钟澜眨着眼睛,这火怎么就烧到自己头上了?   林婧琪也沉了脸,今日骑马是她邀请钟澜来的,给钟澜下绊子,说她每日在外闲逛,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她狠狠瞪了两个贵女一眼,暗自记住她们容貌,心中盘算其他。   钟澜倒是没生气,理也未理两人,对谢琳琅说道:“近日入夏,蚊虫都多了起来,这般嗡嗡的讨人嫌,怎么你家的别院还有两只响的更厉害的。”   “噗,哈哈……”也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贵女们一个个的拿手掩鼻遮挡嘴上笑意,公子们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个个笑的前仰后合。   就连王情之脸上都沾染了笑意,眸子望过这般生动的钟澜,嘴角又上挑两分。   谢琳琅一脸钦佩的望着钟澜,眉眼弯弯,附和道:“是是是,我家别院的错,怎能让我们阿姈受蚊虫之苦!”   那两位出言讥讽的贵女被笑得无地自容,险些哭了出来。   众人均被钟澜的话吸引,谁也没发现谢琳琅身边多出个人,直到她拉住谢琳琅的衣袖,说话时,钟澜才发现,心里便是一惊,这人怎么悄无声息的就靠过来了。   “表妹怎么在这?可让我好找,我可不擅骑马,一会骑马比赛,表妹可要跟我一组,帮帮我。”   那人衣着朴素,头上只戴了个发簪,像是与谢琳琅很亲密的样子说着话。   谢琳琅抽出衣袖,转头露出得体的笑,回到:“表姊放心,琳琅会跟他们说,让我们一组的。”   来人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说道:“那便谢谢表妹了。”   谢琳琅摇头,“表姊客气了。”   待那人转头去跟别的贵女交谈,谢琳琅才对钟澜露出一个不喜的表情,小声对钟澜说:“刚刚那人,是我表姊宋琬之,借住我们家,天天就想着怎么勾搭我兄长,烦死了!”   钟澜打谢琳琅靠过来,便皱起了眉头,她自小就对气味敏感,只刚刚一会的功夫,琳琅身上就沾上了旁的味道,若是别人来闻,只怕只能闻到琳琅身上的熏香。   目光随着在贵女中间交谈甚欢的宋琬之转了一圈,钟澜才同谢琳琅说,“你兄长对她如何?”   谢琳琅鼓起小嘴,说道:“我兄长自是拿她当妹妹,怜她一个孤女不容易,处处照顾,这不让人惦记上了。”   琳琅一直跟自己在一处,身上一直都是同一种香味,直到宋琬之过来拉住琳琅的衣袖,便添了一抹香。   钟澜装作拿起琳琅衣袖把玩的模样,小心闻了两下,仔细分辨,却未闻出有甚不对,这味道确实对人无害。可无缘无故给琳琅身上蹭上无害的香味?   总觉的不对,钟澜嘱咐道:“今日离她远一些,别再让她靠近你。”   谢琳琅叹气,“嗯,我知道了。”   这样软软忧伤的琳琅看的让人心里生出不忍,钟澜伸出手,学着祖母的样子,轻轻拍了拍谢琳琅的后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谢琳琅感受着钟澜手,心里的委屈也似野草般疯长,颇有些孩子气的说:“反正我是不会同意兄长娶她的,我兄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兄长,一定要娶个最好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嫂子。”   “好。给你找个最好的嫂子。”   夏初风起,暖风扫过,凉亭内外叽叽喳喳的热闹声突的消失不见,大家的眼睛不时望望不远处,又集中在钟澜身上,之前出言讥讽钟澜的两个贵女,更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钟澜颇感莫名其妙,林婧琪则拼命向她眨眼睛,努着嘴巴示意她向后看。   钟澜回头,便落进了一双熟悉的灿若星辰的眸子。   “阿姈。” ☆、第32章 032   谢珵一袭宽袖大衫, 衣襟严丝合缝的一层押一层,明明全身上下除了脸和手,哪里都没露,偏偏给人一种异样的诱惑。   “槿晏,你来了。”钟澜看到谢珵挂着自己送的荷包笑颜盈盈的说。   “嗯, 过来接你。”   那些贵女和公子看见谢珵过来,拘谨的行礼,话里带着小心与恭维。贵女们眼里满满都是对谢珵的欣赏, 可那些公子们心里可就复杂多了。   谢珵虽与他们年岁差不大,却比自己高了一个辈分,还是他们父亲都要俯首低头的丞相,每每说起谢珵,都是一副可惜了病秧身子,你怎么就不像谢相那般争气!   他们天天听自家父亲言,谢相如何如何, 听的多了,自然就带了恭敬与崇拜。   王情之也不例外,站了起来,“见过谢相。”只有他自己清楚深压在心底的不甘。   谢珵多瞧了两眼王情之,看着眼里都是自己的钟澜,才说:“不必多礼。”   与众人客气又疏离的互相见礼后, 方对冲自己翻白眼的林婧琪说:“我先带阿姈过去, 一会便归。”   林婧琪摆手, 一副赶苍蝇的模样:“走吧走吧。”   钟澜自是信任谢珵, 没问要领她去哪,却放心不下谢琳琅,说:“琳琅与我们一同去吧?”   “不不不,”谢琳琅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你们去。”   刚刚叔伯的眼神好可怕,嘤嘤嘤。   林婧琪离开王情之身边,一把揽过谢琳琅,“有我在呢,琳琅就交给我,你同槿晏好好玩。”   “这……好吧,”钟澜接过颂曦递过的食盒,与其耳语道:“你们跟在琳琅身边,小心宋琬之。”   说完拎着两个巴掌大的食盒走到谢珵身边,“我们走。”   谢珵伸手拿过钟澜手中食盒,动作流利,没有半分不适,对着众人点头示意,便带着钟澜走了。   他们走后,凉亭里又一次热闹起来。那一张张脸,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说了坏话心虚苍白的。   “刚刚五郎竟然帮钟澜拿东西……”   “啊啊啊,五郎比之前更好看了。”   “说五郎是断袖的,那些人眼睛瞎了吧!”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退婚的样子。”   王情之凝望两人走远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半晌露出一个笑容,“男才女貌好一对璧人。”   流言不攻自破,钟澜跟在谢珵身边偷笑,想从他手中拿回食盒,却被谢珵躲了。   “我拿着便是,不重,你里面装了什么?”   “我特意拿给你吃的糕点,是祖母从吴地带回的师傅做的,洛阳都没有呢,你尝尝看。”   说完,环顾四周,踮起脚,就着谢珵的手打开食盒,里面露出八个晶莹剔透的小糕,眼巴巴的看着谢珵,等他来吃。   谢珵拿起一个,送到嘴里,不大不小正好被一口塞下,入口滑腻清香,咬破……   艰难的咽下,实在是太甜了。   钟澜一直注意谢珵的表情,见他连眉头都皱在了一起,疑惑的说:“不好吃吗?”   说完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刚吃进去还好,可等咬破后,甜的她差点吐了出来。   谢珵哑着嗓子,“你竟喜吃甜食吗?”   钟澜齁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摇头将食盒盖上,“应是我拿错了,这盒是祖母的。”   “祖母?”谢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一身威严正气,总是板着一张脸的祖母,竟会喜甜……   钟澜有些垂头丧气,“本还想让你尝尝鲜,这种糕,工序麻烦,厨房平常也不会多做的,谁料,会拿混。”   谢珵见不得钟澜难过,伸手打开食盒,又拿出一个,钟澜连忙去夺,“别吃,甜的紧。”却被谢珵凭借身高优势又躲了去。   将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还是蛮好吃的,我很喜欢。”   看谢珵被甜的一张脸都皱在一起,还要说好吃,怕自己伤心的模样。   钟澜哭笑不得,站在原地跺脚,索性将食盒抢来抱在怀里,“好了,不许吃了!”真是个傻子。   谢珵见钟澜这番跺脚可爱的模样,终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钟澜的头顶。   还是个孩子呢,比自己矮了这般多,恩,头发真滑。   钟澜仰头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谢珵的柔情,被摸的舒服了,忍不住蹭了蹭谢珵手心。   谢珵弯了弯手,似乎想将钟澜主动凑过来,那滑顺的发丝碰到手心的感觉给收起来。   装作不经意的将手背在身后,忍住嗓中的咳意,对钟澜说:“我们接着走。”太甜了,得赶紧喝杯水润润喉。   头上没有手抚摸了,钟澜有些小小的失落,对谢珵恩了一声,跟在他身边走了起来。   他们这厢嫌弃糕点甜腻,那厢被拿错糕的钟老夫人,正坐在上首,生着闷气,嫌弃的看了一眼案几上的水晶糕,对下面强自镇定的谢夫人道:“老身此次回洛阳,麻烦槿晏这孩子拖着病躯去接老身,还未登门拜谢,怎地能让夫人特意跑一趟。”   谢夫人赶忙放下手中茶杯,暗自羡慕对面的钟柳氏,能在钟老夫人这越来越足的气势下安然自若。   “槿晏去接老夫人这都是应该的,从吴地过来,路途遥远,老夫人想必甚是劳累,怎能劳烦再让老夫人跑一趟。”   “夫人有心了。”   “哪里哪里,”谢夫人顶住从钟老夫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压力,硬着头皮开口:“不瞒老夫人,我今日前来,就是想跟老夫人商讨一下,这,两个孩子的婚事。”   钟老夫人正拿起案几上的水晶糕,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没滋没味的,愈发不开心。   谢夫人见钟老夫人恶狠狠地盯着案几,身上的气势是越来越足,心惊胆战的认为老夫人这是不满意前段日子谢府欲要退婚之事。   只好将视线转到钟柳氏身上,求助般的望着她。   钟柳氏刚被钟老夫人挑破心事,暗怪自己疏忽大意,既然想装作母慈子孝,怎能在钟澜出事时,冷眼旁观,被发现端倪。   此时有钟老夫人坐镇,谢夫人眼神过来,便知自己不能当个木头桩子。   顺着钟老夫人的心意道:“阿姈从小养在母亲身下,百般娇宠,我们自是不舍她早早就嫁去谢府的,但我们也知,谢……”   “咳!”钟老夫人终于将视线从水晶糕上移开,听见钟柳氏差点叫出“谢相”,猛地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可差点将谢夫人吓坏了,一颗心紧紧地提着,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钟老夫人接着钟柳氏的话道:“槿晏是个好孩子,等了阿姈这么些年,将阿姈交给槿晏,老身自是放心的,待阿姈及笄之后,我们便给两个孩子商量成婚的事宜,夫人,您看如何?”   谢夫人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拿起案几上的茶杯,猛的喝了一口,顺顺气,对上钟老夫人的眼道:“我知阿姈是掌中宝,若不是我儿年长阿姈颇多,身,身子也不好,我也不会这般催促让阿姈嫁过来,实则,实则……”   钟老夫人见谢夫人眼中含泪,话都说不下去的模样,心里也可惜槿晏这般好的孩子,怎会偏要受这病中苦处。   摆摆手,示意谢夫人不必再说,安慰道:“如今姚神医也已找到,槿晏的身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夫人不必过多担忧。”   谢夫人拿出手帕,擦擦眼泪,“老夫人放心,阿姈嫁过谢府后,我必拿她当亲生的女儿一般对待,不会让她受到一点苦。”   钟老夫人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夫人有心了,日后阿姈,就要交给夫人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谢夫人红着眼眶,点头道。   等谢夫人走出钟府时,拎着钟老夫人送她的,说是从吴地带来的厨子做的水晶糕,满意的想:老夫人也不是那般可怕。   钟老夫人得了谢夫人日后会好好待阿姈的话,还将自己不喜欢吃的水晶糕,送了出去,也很满意。   只有钟柳氏依旧得体地在那跪坐着,仿佛一个局外人般,既不替钟澜喜,也不替钟澜忧。   钟老夫人见到钟柳氏这副作态便不喜,不得出言道:“柳氏,我知你不在乎这几个孩子的生死,但请你装,也一直装下去你的贤良淑德,不要让他们发现,自以为很爱他们的母亲,实则根本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钟柳氏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方道:“诺。”她原以为忍过这几月,对钟澜装装样子,等将她嫁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只怪她没能想到,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钟澜,却是被老夫人养大的,她出嫁,老夫人自是不放心的,竟跟到了洛阳,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   “行了,你下去吧。”钟老夫人见到钟柳氏便觉心中不顺,挥手让她回去。   钟柳氏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钟老夫人见无人了,气苦的捂着胸口,哎呦,她的水晶糕哦,周妪都不许她随便吃甜食,好容易给做一回,还被阿姈给拿走了。   这个阿姈,真是有了夫君,忘了祖母!   被祖母暗骂小没良心的钟澜,正震惊于眼前看到的私人马场,这偌大的谢府别院,竟别有洞天,还有一处只供谢府自家人使用的马场。   “因着此处别院总有外人来借,我们颇感不便,便隔出了风景最好的地方,供族人游玩。”   谢珵招来别院中的谢宁,要来一壶茶水,与钟澜饮过,解了渴,方带着钟澜走走停停,在一条小溪前停下。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上游传来,“槿晏,你怎的这般慢吞,我们都骑了三圈了。”   另一人附和道:“我看是有美在怀,乐不思蜀了,哈哈……”   “哒哒哒”地马蹄声传来,逆着光的两人骑着黑色大马奔过来。   其中一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此人衣着朴素,却不是贵人们常穿的素色绫罗绸缎,而是平民们才会穿的粗布麻衣。   短衣短袖,倒是骑马方便,可这身衣服丝毫不能毁损他睥睨一切的气质,上挑的桃花眼隐晦的将钟澜扫过,这才向钟澜施礼。   谢珵皱眉,给了此人一个警告的眼神,对钟澜介绍道:“这是我好友,靳芝扬,字睿鸿,阿姈你便唤他睿鸿即可。”   钟澜一双杏眼,微微睁大,赶忙回礼道:“公子有礼。”靳睿鸿?那位前世掌控大晋经济命脉,就连恒双帝都要低声拉拢,后来支持十三郎造反的狠人!   靳芝扬冲着钟澜爽朗一笑,一把抓住骑在马上围着钟澜绕圈的朱晖,“赶紧下来给弟妹见礼。”   钟澜抬头看向谢珵,见他没有反驳,将怀中食盒抱的愈发紧,俏脸通红。   那朱晖被靳芝扬拽了下来,笑嘻嘻得走在钟澜面前,施礼道:“见过弟妹,弟妹真乃勇士,竟然将我们高高在上谢相,拉入凡尘。”   谢珵无奈的摇头,“这位是朱晖,字敬白,你与他熟悉了便知,他就这般赖皮的性子,莫要理他就是。”   朱晖哼了一声,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样子,眼睛滴溜溜地转到了钟澜怀中的小食盒上。   看朱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钟澜施礼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是没有想到,前世一字千金的书法大家朱敬白,私下里竟是这番做派。   谢珵半拥着钟澜,向两位友人道:“这位就是钟家二娘,钟澜。”   “知道了知道了,弟妹的见面礼我已送到了钟府!”   朱晖将视线从食盒上挪到靳芝扬的脸上,“你准备见面礼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某人每日忙着踏花饮茶,弹琴作诗,我哪找的到人。”   “你你你……”   钟澜哭丧着脸,小声的跟谢珵说:“我也没有准备见面礼。”   谢珵一脸嫌弃地扫了两人一眼,“他们给你准备是应该的,你不用准备见面礼。”   钟澜抿着唇,心里寻思着,回府之后,还是要好好挑拣一番,给二人送去。   两人闹够了,朱晖又将视线扫到了食盒上,仗着自己一脸俊秀,向钟澜讨吃的。   “弟妹这食盒里装的是何物?好东西要拿出来分享才美味啊!”   “啊!”钟澜抱着食盒倒退一小步,撞进了身后谢珵怀里,不好意思的分开些距离,用眼神询问谢珵该如何。   怀中温香美玉稍触极离,谢珵看了一眼始作俑者,“这是阿姈特意带来的,吴地的水晶糕,要吃自己拿。”   说完向钟澜伸手,钟澜迟疑地递过食盒,见谢珵已经打开食盒,露出了剩下的五个水晶糕。   靳芝扬也凑了过来,仔细观察后,方对已经快要流口水的朱晖说:“确实是吴地的水晶糕,需一百二十三道工序,用料极其讲究,就连做糕的水都需是露水。”   朱晖哪里还忍得住,伸手拿起一个,嗷呜一下就塞进了嘴里,嚼了两下,眼睛猛地睁大,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掐住脖子。   “不许吐。”   听见谢珵冷冰冰的声音,朱晖含着泪,将糕咽了下去,挥舞着双臂,“啊啊啊!好甜好甜好甜,谢宁,快给我水。”   靳芝扬:傻孩子,谢珵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心了,他家小媳妇送他的糕,会舍得给你吃。   谢宁端来茶水,朱晖弃了茶杯,就着壶嘴灌了整整一壶,梨花带泪的看着钟澜,用眼神控诉她的狠心。   钟澜被看的心里一抽一抽的,无法,只得上前道歉,安慰朱晖。   那边吵吵嚷嚷的,这边靳芝扬凑到谢珵身边,指着他的宽袖衣裳,“这就是你收拾了一早上的成果?”   “有何不对?”   “今天是来骑马的,你穿成这般,怎么显露身材?为何不穿我特意给你从吴地稍来的骑装?”   谢珵诧异,“我显露身材给何人看?阿姈连我病弱都不在意,又怎会在意这个。何况阿姈不会骑马,我穿骑装也无用。”   靳芝扬捂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咬牙切齿的说:“她不会骑马,你不会教吗?”   看他还是一副不懂的模样,索性也不在跟他啰嗦,直接招来谢宁,“你去领你家郎君,换上我给他的骑装,一会来的时候,让他骑马过来。”   将谢珵赶回去换衣裳,靳芝扬才笑了,从小到大的好兄弟,终于转了心性,同意娶妻,日后会有人照料了,再也不用担心他会孤独终老,后继无人了……   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靳芝扬用手遮住湿润的眼睛,骂道:“这个棒槌,就这样还想娶媳妇。” ☆、第33章 033   “哒哒哒”, 已经答应了朱晖下次为他带正宗水晶糕的钟澜听见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回头看去。   只见谢珵一身月牙白色的骑装, 骑在一匹黑色的大马上, 正奔驰而来,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迎风一吹肆意飘扬。   钟澜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这,这……这骑装怎的都贴在身体上了。   离得越近, 钟澜越能清晰的感觉到谢珵骑装下那副精壮的身躯, 并没有以往她想象中的孱弱不堪。   “你, 何时去换了身骑装?”钟澜待谢珵骑马来到她身边后问道。   谢珵看了眼在旁边挤眉弄眼的靳芝扬, 不自在的拢了下落在肩头的长发,“敬白缠着你要水晶糕的时候去换的。”   钟澜的视线总是不自觉的在谢珵细长的大腿, 精瘦的腰间流连,脑海中不可遏制的想象着谢珵脱下衣裳的样子。   她舍不得离开视线,便为自己找了理由,“你, 你这匹马, 真好,看……”   “这是睿鸿送我的千里良驹, 你若喜欢, 便叫他寻上一匹给你。”谢珵真以为钟澜是在欣赏他的马, 转头便唤靳芝扬过来。   钟澜站在马下, 使劲摇头, 小脸羞的通红,她明目张胆的欣赏美,美人,可不是真的喜欢马。   靳芝扬看着在马上意气风发想给钟澜送马的人,心里暗恨,人家都不会骑马,你送什么马!   “弟妹喜欢马?没问题,到时我寻上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马给弟妹送去。”   钟澜不好意思极了,“别,别,我不会骑马,送我也是糟蹋了。”   靳芝扬夸张的大叫,“弟妹不会骑马?我看弟妹穿着骑装呢啊!”   朱晖听见声音过来凑热闹,“弟妹不会骑马还不好办,让槿晏教你啊,他骑术好着呢。”   靳芝扬给了朱晖一个赞许的眼神,孺子可教也。   “对对,槿晏,你愣着作甚,快教弟妹骑马啊!等槿晏教会弟妹,我这马也寻到了,我和朱晖便不打扰你们骑马,我们溜达一圈去。”   说完,拉着还晕的乎,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朱晖,骑上马跑远了。   钟澜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头盯着自己脚前的一亩三分地,直到谢珵下马,走到她跟前,“要学骑马吗?我教你。”   钟澜抬头看看谢珵,又看看高大的骏马,有些踌躇,这马看着就很有力,万一被马蹄踢中,她这条小命岂不危已,可想到刚刚谢珵在马上俊美的样子,一颗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她很想学。   谢珵看出钟澜的忐忑,执起钟澜的手,摸起马脖子,“别怕,摸摸它,你会喜欢它的。”   钟澜见这马任由她摸,也不反抗,胆子便大了些,“能让我上去骑骑吗?”   “当然,来,我扶你上去。”   钟澜把着谢珵的手,坐上了马背,骑在马上的感觉真是完全不一样,不由得抓紧缰绳,“槿晏,你,你可别放手啊!”   谢珵拉着马,看着阿姈一副想骑马又害怕被摔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放心,我不放。”   靳芝扬和朱晖远远的吊在两人身后,靳芝扬看见谢珵自己在下面走,气得对朱晖说:“这个傻子,多好的机会!”   朱晖伸长脖子望去,“怎么了?这不教着骑马呢吗?”   “你也一样是个棒槌,”靳芝扬拍了朱晖一下,“本意是要教骑马吗?那是为了让他们两个增进感情!”   朱晖被打了,不开心地嘟着嘴,“怎么就没增进感情了,我看两个人好着呢。”   “哼,教骑马怎么就不能两个人共乘一匹马?”   “啊!你是说,是说……”朱晖用颤抖的手指着靳芝扬,“睿鸿,你真是太厉害了,那现在怎么办?槿晏就是这么个正人君子啊!”   靳芝扬眯着眼,对着朱晖嘿嘿一笑,扬起马鞭,猛的一拍朱晖身下的马屁股。   “啊啊啊啊啊!靳芝扬!”   靳芝扬追在朱晖身后跑了过去,故意跑到谢珵他们身边,阴阳怪气的说:“你们这是骑马吗?兔子都比你们快,哈哈……”   被靳芝扬嘲笑,钟澜不开心地撅起嘴,在谢珵面前,她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情,羡慕的望着靳芝扬和朱晖的背影,转头可怜兮兮的看向谢珵。   谢珵本想对钟澜说别理这两个疯子,可一接触到钟澜的目光,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怎么?你也想像他们一样?”   “想!”   谢珵眸光幽深,“那好,我带你。”   “嗯。”   话音刚落,谢珵便翻上马,坐在了钟澜的身后,将钟澜牢牢圈在自己怀中,接过钟澜手中缰绳,低声道:“坐好了。”   马儿突然向前冲去,钟澜不受控制的向后倒,触到了谢珵的胸膛,整个人缩在了其中。   哪里还能感受得了在马背上驰骋的快感,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羞的烧着了,衣服下的肌肤定是粉红的。   谢珵向下看去,就看见了钟澜粉红的耳尖,小巧可爱,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去咬一咬的冲动,谢珵松开了左手。   钟澜的惊呼卡在了嗓子眼,因为那只手,环住了自己的腰,还将自己向后带了带,牢牢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我要快些骑,追上他们了,坐稳。”谢珵凑到钟澜耳边低声呢喃。   激的钟澜浑身都颤抖了,只能发出一个细弱蚊蝇般的嗯。   周围的景物不断的向后倒去,钟澜那颗跳动的愈发快的心,在这样的快马加鞭下也趋于安稳了。   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谢珵身上传来的药香,钟澜闭上眼睛,紧绷的背部,舒缓下来,倚靠在身后之人的胸膛上,不知为何,鼻头突然就酸了,眼睛涩涩的。   谢珵环住钟澜的那只手,颤抖着,小心地扣在钟澜纤细的腰间,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般,偷偷用余光打量钟澜,见钟澜闭上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暗自窃喜起来。   前方的靳芝扬和朱晖故意兜圈子似的,带着谢珵与钟澜绕着马场跑了三圈,累了后,渐渐放慢速度,等谢珵他们过来。   待谢珵追上他们,钟澜感觉放慢了速度,睁开眼,见靳芝扬和朱晖就在前方,红着脸微微挣扎,离开了谢珵的怀抱,坐在了前面。   谢珵收回手,怀中的人离开后,觉得空荡荡的厉害,不舍般,骑马慢悠悠地走到两人身边。   朱晖正鼓着一张脸,十分不开心,气恼地瞪着靳芝扬。   靳芝扬只好哄着,“至于这么生气?我那得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我送你一套。”   朱晖伸出两根手指,在靳芝扬面前晃悠,“两套!”   “好,好,只要你开心,两套就两套。”   “这还差不多。”   钟澜在马上看他们两个打趣,笑的乐不可支,谁料靳芝扬不是个任由他人嘲笑的性子,对钟澜道:“这么长时间,弟妹可学会了骑马?”   钟澜被问的再次娇羞不已,支支吾吾道:“哪里会这般快的,还没,还没学会呢。”   靳芝扬拉长声音,“哦……还没学会啊。”   谢珵下马,给了靳芝扬一记眼刀,将钟澜从马上接下来,替钟澜辩解道:“学骑马又非一朝一夕就能会的,总要有一个过程。”   朱晖也不甘寂寞,凑了过来,“那当初你教谢琳琅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般耐心,不也很快就将人家练出来了。”   谢珵自是在心中说,琳琅和阿姈又是不一样的,面上却是冷峻,说不过他们俩,索性不言语了。   钟澜却是好奇,从谢珵身后探出头问道:“琳琅的马技竟是槿晏教的吗?”   “可不是,打小就被槿晏练出来了,现在拎出去,别说洛阳的贵女,就是公子,都没几个比的上她的。”   靳芝扬一巴掌拍在朱晖的后脑勺上,“什么拎出去,好好说话!”   朱晖冲着靳芝扬呲牙,作势要抓住靳芝扬打回来。   钟澜倒是脑中快速闪过什么,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联想到刚刚闻到琳琅衣袖上沾染的怪香,不安的问道:“你们可知有一种香,似有似无,粘在衣裳上,不易闻到?”   靳芝扬笑道:“你说的这香也忒古怪了些,若是不想被闻到,那还染什么香。”   钟澜皱眉,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可却怎么都前后联系不起来。   “可是有何事?”谢珵问道。   靳芝扬和朱晖也竖起耳朵,盯着钟澜。   钟澜想了想,就算他们当她杯弓蛇影也罢,事关琳琅,还是谨慎些好。   “今日在凉亭乘凉时,宋琬之往琳琅的衣袖上沾了这种香,若非我嗅觉灵敏,只怕察觉不到,琳琅言,宋琬之想嫁与她兄长,可琳琅不愿,我怕,宋琬之会不会……”   此事涉及槿晏家事,两位好友听后均沉默下来,不再打闹,谢家嫡出这系,到谢琳琅这辈,就这么一个女孩,当眼珠子似的宠。果然,谢珵的脸已沉了下去。   还是靳芝扬平日里走南闯北见识广,根据钟澜所言,想到谢琳琅马技出众一事,寒声道:“我到知道一种香,这种香分开使用,对人畜无害,可若合起来,那便会让动物骚动不已。”   会让动物骚动、马技出众、想不到琳琅最后嫁给了谁……   钟澜听后,脑中的线终是串在了一起,刚刚闪过的东西也一一浮现出来,前世,前世!   “听说了吗?有个马技出众的贵女惨死马蹄之下。”   “那家人就这么一个女儿,都要疯了。”   “据说脖子都被折断了,相当惨,年纪轻轻的,都未出阁呢。”   “查来查去,也没查明白,那马怎么就突然发疯了,可惜了的。”   ……   她当然想不到琳琅嫁给了谁,因为琳琅根本就没能活到出阁,她死在了这!   钟澜一把抓住谢珵的衣袖,眼中含泪,哽咽惊慌道:“我们赶紧回去,我怕琳琅有危险!” ☆、第34章 034   几人俱担心谢琳琅, 催促谢珵带着钟澜先赶去, 靳芝扬和朱晖寻了个借口,离开了谢府别院,谢府的家丑,他们不便留在此处。   谢珵先让谢宁传递消息,好让别院中的奴仆做好准备, 万一他赶去晚了, 他们也好有个照应。   待两人赶回凉亭, 果真人都已经不见了,只有珠株在这里等着钟澜。   “珠株, 琳琅去何处了?”   珠株赶忙小跑几步, 跑到两人马前, 神情也颇为担忧, “七娘跟着她们一道去参加骑马比赛了, 颂曦正跟在七娘身边, 留我在这等女郎。”   说完,为两人指出一个大概方向, 钟澜当机立断要去寻琳琅,珠株自是不方便与他们一道走,留下等谢府奴仆接应。   钟澜便和谢珵急忙赶了过去。   前方大家围成一个圈,聚在一起,钟澜的手没地方放, 死死地握成圈。   抬头想要让谢珵骑的再快些, 便看见他绷紧的下颌, 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催促的话再也说不出,想来槿晏比她还心急,那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侄女。   想到前世琳琅惨死,钟澜眼里又蒙上一层水雾。   一定要来得及!   还未到跟前,钟澜迫不及待的扬声高喊:“琳琅!”   听见马蹄声和呼喊声,那一圈人渐渐分散开来,一个小脑袋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冲他们用力挥手。   “叔伯,阿姈,你们回来了。”   见谢琳琅好端端地站那挥手,马上的两人纷纷松了口气,减慢马儿的速度,向他们跑去。   到了跟前,谢珵浑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将钟澜抱了下来,钟澜冲到琳琅身边,抓起她的手,询问:“怎么了?见你们聚在一起,可是受伤了?”   谢琳琅刚刚见她家冷若冰霜的叔伯将钟澜从马上抱下,觉得自己眼花了,可此时手上传来的温度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谢琳琅半晌才组织好自己的语言,“没,我没受伤,大家刚刚绕着马场骑了几圈觉得没甚意思,正打算来一场不同的骑马比赛,商量队伍呢。”   林婧琪绕到谢珵身边,用肩膀顶了谢珵一下,“可以啊,这都共骑一匹马了。”   谢珵的目光一直落在交谈的两人身上,看的林婧琪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看了,又不是刚分开,至于吗?”   谢珵转头看向林婧琪,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林婧琪一双桃花眼先是怒而睁大,扫过泰然自若的宋琬之,后又平静下来,眼里暗藏冷锋。   哼道:“我说今日我拦着琳琅不让她骑马,为何总要撺掇比赛,原是在这等着呢,我到要看看我们做足了准备,她还能做什么!”   林婧琪大步走到一群人前面,扬声说:“商量好对策了吗?天也不早了,我们赶紧的。”   钟澜一听林婧琪这话,就知她这是不想放过宋琬之,想要寻了她的把柄,顺水推舟死死抓住琳琅的手,“我不管,我不会骑马,我要同琳琅一组。”   原本还争着同琳琅一组的贵女公子,见钟澜这个连马都不会骑的,非要和琳琅一组,也打起了退堂鼓。   有胆大的喊道:“二娘不会骑马就喝喝茶,乘乘凉便好,你这般,你们这组就算有琳琅坐镇,也必输无疑啊!”   “就是啊,二娘,将琳琅让给我们吧。”   “不。”钟澜揽住琳琅胳膊,“我要同琳琅一组,非让你们看看,有我这么个不会骑马的,是怎么赢得胜利的。”   她是不能让琳琅离开自己视线的。   谢琳琅捂着嘴偷笑,看钟澜同大家争抢自己的模样,开心的要跳起来。   “那我便同表妹一组,输赢我是不在乎的。”   宋琬之从人群中走出,冲着钟澜温婉一笑,走到了两人身后。   钟澜嘴角僵硬,还真是贼心不死。   可等到王情之也来了她们这组,伴随着裴瑜儿忧伤的目光袭来,她脸上的笑挂也挂不住了。   待大家分好组,谢珵扫了一眼王情之,才说道:“如此,我便也凑个热闹,来当裁判好了。”   这次比赛四人一小组,一人传一人,以最后一人到达终点时为准。钟澜小组商量半天,在钟澜的插科打诨下,王情之打头阵,她与琳琅在中间,最后是宋琬之。   待大家选好马,因着钟澜不会骑马,只好和琳琅用一匹马。   宋琬之一副表妹的马真好的模样,恋恋不舍地用手在马脖子处抚摸。   钟澜一直紧盯宋琬之,见到她的动作,心里便知这是在给马儿蹭上另一种香,待琳琅骑马挥袖时,两种香一混合,便会让马儿癫狂,将琳琅摔下。   好狠的心,好周密的计谋。   “阿姊若是喜欢这匹马,那我们换马呀,左右我也是不会骑马的。”钟澜眨着自己的杏眼,一脸要将马给宋琬之的样子。   宋琬之摆摆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羡慕的看着这匹马,“二娘与琳琅骑这匹便好,这可是琳琅的心头好,我怎能夺人所爱。”   “那就算了。”钟澜撅着嘴,笑眯眯的说。   在钟澜身旁的谢珵倒是第一次见钟澜这般给他人下套的模样,愈发觉得钟澜鲜活,眼底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怕她们两个有什么意外,他早早安排了家卫装作奴仆的样子候在她们身边。为了让宋琬之安心进行她的计谋,索性在所有人的身边都安排了奴仆。   没人觉得有甚不对,还有人认为不愧是谢相,想的委实周道。   真到了比赛的时候,钟澜紧张的拉着琳琅的袖子,嘟囔道:“王二郎是不是快到了,可我还上不去马呢,这马绝对跟我有仇!”   谢琳琅也是很无奈的看着钟澜,她怎么也想不到,阿姈说不会骑马,竟真的连马都上不去。   她俩围着马转了半天,都快将马转烦了,看那马蹄都在那不安的刨地。   “阿姈,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我托着你,一定把你弄到马背上。”   钟澜气恼的看着马,鼓着嘴对谢琳琅说:“最后一次,再上不去,我就不骑它了!”   “好好好,都依你。”   钟澜贴在马背上,一副使出吃奶的力气样,其实根本就没用力,指挥着,“琳琅,你再加把劲,抱我的大腿,快。”   两人弄了半天,钟澜依旧没能上去,反而将脚给扭到了。   谢琳琅忙得满头大汗,欲哭无泪的瞅着钟澜的无辜脸。   钟澜坐在地上捂着自己装瘸的脚,委屈道:“也不怨我啊,它不让我上去,我脚都疼呢。”   钟澜仰着头,看谢琳琅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心里有些小愧疚,可想到那匹因为两人在它身边转悠而愈发暴躁的马,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继续装了下去。   “哒哒哒”王情之骑着马赶到了两人身边,见两人一人坐在地上,一人急得转圈圈,问道:“这是怎么了?”   钟澜坐在地上眯着眼看着马上一脸温柔的王情之,纵然不待见他自私自利,却也不能不承认,他有一副好皮囊,当时的自己可真傻啊,落到了那般田地。   谢琳琅垮着一张小脸,在王情之面前,给钟澜打掩护,“阿姈的脚扭到了,怕是不能骑马了,我们今天是要输定了。”   “别心急,这样……”王情之安抚完谢琳琅,下马走到钟澜面前,半跪在地,对钟澜说,“我略通些岐黄之术,情况紧急,要不要我给你看一下。”   钟澜将脚往后藏了藏,离王情之这般近,让她浑身不自在,躲闪着王情之的目光,摇头道:“甚是不妥,多谢公子好意。”   王情之见钟澜不敢直视自己,舔了下嘴唇,“二娘何必如此拘礼,唤我二郎便是。”   钟澜知道这时王情之还没有自己的字,所以只能唤他二郎,按照正常来讲,这时钟澜会告诉王情之,你也唤我的小名阿姈便是,但她不愿叫的这般亲昵,好似两人又扯上了关系。   只好腼腆的笑笑,不再言语,谢琳琅也皱了眉头,阿姈是叔伯的未婚妻,这又只是一个比赛,怎能因此让外男碰到阿姈。   “算了算了,我们认输好了,回去找姚神医给阿姈瞧瞧便是,就不劳烦公子了。”   王情之一身正气地直起身,好似刚刚要给钟澜看脚,想要让钟澜同意让他唤她小名的,不是他一般。   钟澜胸膛剧烈起伏着,她难道还不了解王情之吗?表面上看去,是为了比赛才会同她这般说,实则这个人无利不起早,不知他想做什么。   “我到有一个办法,公子骑上我们的马直接去找宋琬之,反正大家只看宋琬之几时过去,这中间怎么安排,谁会知道,到时我们便指着两匹都跑动过的马,就说是我们骑过去的。”   钟澜瞥了眼那匹不住拿蹄子刨地的马,给了大家一个建议,谢琳琅还有些踟蹰,倒是王情之决定,换马!   钟澜冷眼看着王情之将那匹有问题的马骑走,扭着手里的手帕,突然笑了,周围奴仆这般多,要不了你的性命,便给你个教训。   钟澜站起身,单腿立着,拍了拍身上蹭到的泥土,对谢琳琅说:“我们去瞧瞧。”   说完跳到王情之的马前,由谢琳琅扶着竟骑上了马,“看看,果然是那匹马与我不和,这匹怎么就上来了。”   谢琳琅也道了声怪了,坐在钟澜身后架起马来。   两人骑着马去追王情之,在其身后吊着,就看见那匹马突然发狂,两条后腿直立,快要将王情之甩下的样子。   谢琳琅吓了一跳,一边骑马追上去,一边大喊:“快来人,来人!” ☆、第35章 035   钟澜捂着耳朵, 谢琳琅刚刚那声喊,当真是用了全力, 她现在耳朵还疼呢。   本想自己喊的,好让宋琬之以为她们俩出事, 倒是没想到琳琅能先叫出来,正和她的意。   那边等在最后的宋琬之, 因着钟澜故意装作上不去马的样子, 拖延了不少时间, 在那里走来走去,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身边都是奴仆, 她哪里敢显露什么, 不过左等右等人都未来, 心里猜测是不是药效发挥作用了。   直到听见风声中夹杂的谢琳琅的喊声“快来人, 来人”,这才肯定,谢琳琅出事了。   宋琬之利落地翻身上马,与刚刚腼腆着说自己骑术不好的样子判若两人, 对着奴仆嘱咐让他们前面看看, 她去通知大家。   奴仆应了,往王情之那里赶去,宋琬之在马上笑出声来,“谢琳琅, 你去死吧, 哈哈……”我在谢府日日谨小慎微, 可你却跟姑姑和大郎言,不让我进门,不在谢府待,你让我去哪里呢。   那个令人作呕的家,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终点近在眼前,宋琬之换上一副悲伤样子,驾着马慌里慌张的冲了过来,“出事了,出事了。”   裴瑜儿压倒林婧琪得了第一名,正洋洋得意,根本就没能听见宋琬之骑在马上说的话。   “你可来晚了,前三名都与你们无缘了。”   “是啊,瑜儿姊厉害着呢,连郡主都没能比过。”   宋琬之到了大家面前,急切的想要下马,却摔了几个跟头,吓了众人一跳,连忙去搀扶,“怎么样?左右胜局已定,你这般着急作甚。”   宋琬之一手捂着头,眼泪刷刷流下来,一手抓着裴瑜儿的衣袖,哭嚷道:“出事了,我听见琳琅的呼救声,那般惨烈,恐怕,恐怕……”   “七娘出事了?你莫要开玩笑。”贵女们不敢相信。   “我没,真的,琳琅一介弱女子,碰上那发疯的马,危已。”说完眼泪又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林婧琪推开围在宋琬之身边的贵女,抱着双臂,挑眉问道:“你这意思,琳琅是遭遇不测了?你亲眼看到的?”   宋琬之耐心的应付郡主,摇头道:“我听见了琳琅的呼救声,想来除了马匹发疯,也无其他事了。”   谢珵打断林婧琪的质问,说道:“这些事容后再议,我们先去看看琳琅,何况,钟澜与琳琅在一匹马上,若是琳琅出事,钟澜又怎能幸免。”   虽说他做足了准备,可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听到宋琬之说听见琳琅叫声,心也提了起来。   贵女和公子们点头,眼下救人要紧,纷纷骑上马。   跌坐在地的宋琬之,刚刚为显逼真,头被磕破,此时血流了半脸,不欲与他们一同去,捂着头,担忧可别留下疤,心里想着这就是钟澜的运气了,要是运气好,没和谢琳琅在一起,那自然无事,若是运气不好,那也不能怪我了。   却被林婧琪抓住胳膊,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你还得带我们去找琳琅,想必比起自己身体,你更关心琳琅与钟澜的性命!”   宋琬之心里一抖,只得在林婧琪强势的搀扶下和她骑上一匹马,两人骑在最前方,由宋琬之指路。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赶往王情之出事的地方。   此时钟澜与谢琳琅早已到了,谢琳琅抱着被王情之一脚踢倒在地,折断脖子的马,哭的好不伤心,据说这匹马从小便陪伴她了。   她们看见王情之遇险,在琳琅大喊之后,便骑马快速飞奔而至,哪知根本不用候在一旁随时准备瞅准时机上前去救王情之的奴仆出手,王情之一个人就搞定了这匹马。   拽着缰绳,脚踩马背直接飞身而起,借着冲力,一脚踹中马脖子,踢翻在地,口吐血沫,谢琳琅冲过来一看,那马早已气绝。   钟澜看了眼旁边泰然自若,除了掌心被马缰绳勒出红印,否则堪称毫发无伤的王情之,暗自觉得可惜。   见谢琳琅哭的这般惨烈,只得自己一瘸一拐走上前去对王情之说:“公子莫怪,琳琅小孩心性,此时见爱马死去,才会哭的这般伤心。”   王情之摇头,心里虽对谢琳琅对着一匹差点伤害到自己的马哭的撕心裂肺,有些不满,却半分没有表露出来。   “无妨,也是怨我,竟然一脚将它踢死了,若是将它擒住,兴许还有救。”   “公子说笑了,当时情形那般紧急。”   两人谈话间,马蹄声传来,钟澜看着那群离得越来越近的马,说道:“看来,是有人来找我们了。”真是迫不及待,不知道见到琳琅无事时,你会不会很失望。   林婧琪载着宋琬之先跑了过来,见到三人无事,反而是马匹死了,对着宋琬之道:“你不是言,琳琅凶多吉少吗?”   宋琬之瞪着在马匹前哭的伤心欲绝的琳琅,满眼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马闻了那香,绝对会发疯,将人甩下马背的!   谢珵紧跟其后,下马走到钟澜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也下了马,围着琳琅东问西问,钟澜眨眨眼,示意谢珵,就是琳琅说的那么回事啊。   谢珵先向王情之道谢,反身一把抱起钟澜。   “槿晏你做什么?”钟澜捂住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   “脚扭到了就别站着和人家说话了。”谢珵将钟澜放在自己的马背上,看到她与王情之说话,他这颗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毕竟前世阿姈可是为了王情之与他退婚了,今生自己成全过他们,也主动退婚过,但是既然两人无缘,那便不要相谈好了,这辈子他是不会放手的,若是再来一次,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无碍的。”钟澜脸上红晕未退,他怎么突然做出这般大胆的行为了。   谢珵明知道这里人多,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让那些人都知道,更想让王情之知道,阿姈是他的妻!   “扭到哪里了?哪只脚受伤了?”谢珵低头捉住来回乱动的脚,修长的手指隔着软靴附在钟澜的脚腕处,轻轻揉捏。   钟澜觉得有一股火,从谢珵捏住的脚腕一直窜到了她的心里,语无伦次道:“左、左脚,不,不对,是右脚。”   谢珵抬起头,看着脸上飞起红霞,娇娇弱弱的阿姈,柔声道:“自己哪只脚扭到了都不知道?”   “啊,不是,那个,我……”   “右脚是吧,不要乱动了,我给你揉揉。”   “嗯……”   贵女们安慰完琳琅,一转头便发现那些公子们望着一个方向,用目瞪口呆形容绝对不为过,那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   公子们齐刷刷的用手指着谢珵,他们已经被震惊的不会说话了。   贵女们望去,只见谢珵站在马下,根根分明的手指正为钟澜揉着脚踝,仰着头,一脸宠溺的同钟澜说话,钟澜微微向下俯着身子,两人脸对着脸,不知谢珵与她说了,突然就笑了出来。   早先还嘲笑过钟澜要被退婚的贵女,见到两人这般亲昵,下意识倒退一步,竟被自己的脚绊到,跌倒在地。   林婧琪斜睨着桃花眼,手里还拽着宋琬之,使劲咳嗽两声,见谢珵望向她,指了指手里的宋琬之,用口型道:“差不多得了。”看看这些贵女公子一脸受到冲击生无可恋的样子。   谢珵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将钟澜抱下马,“来,我们先将琳琅的事情处理了。”   “恩。”   见谢珵馋着钟澜走向自己,那些贵女公子望天望地,就是不敢望谢珵。   钟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你们怎么会过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嘴的,都说是宋琬之说的,他们才急忙赶了过来。   宋琬之见谢琳琅哭的两只眼睛红肿红肿的,心里暗恨,她怎么就会同王情之换了马?   钟澜将视线对上宋琬之,说道:“琬之姊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出事的?我们一共三个人,你为何就会认定是我和琳琅出事,而不是王二郎呢?”   宋琬之打定主意他们查不出什么,辩解道:“自然是因为我听见琳琅喊声,所以先入为主,以为是你们出事了,何况你们只是弱女子,马发起疯来,更加招架不住。”   谢琳琅虽在家中被保护的太好,性子单纯,可不代表她是个傻的,此时听见钟澜针对宋琬之,想到今天宋琬之非要和她一组骑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表姊,你又是如何知晓我们是马发疯了?怎么就不是阿姈扭伤脚或是我们出了旁的事?”   宋琬之的半张血脸看起来异常狰狞,“自是到这之后看到的,你那马,不就在那里躺着吗?你们为何要这般问我!”   “不,不对,你找我们的时候说的就是马发疯了,琳琅危险,那时我们可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何事!”   一个贵女想起来,插嘴道。   另一个贵女接道:“那你又为何知道马发疯,琳琅出事?”   钟澜在心里暗暗赞赏她们添油加醋的本事,这些贵女公子哪个不是人精,上下一联系就知道发生了何事,看宋琬之的目光都变了。   谢琳琅张着嘴,摇头道:“表姊,你怎么能,你竟想要我的性命吗?”   宋琬之面如死灰,却抵死不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钟澜半倚在谢珵怀中,自然感觉的到身后之人,愈发冷冽的气势,安抚似地握住身后冰凉的手,直言道:“你不知道没关系,这件事总要查清楚给琳琅一个交代,你以为你的计策当真算无遗漏吗?你敢不敢让我们搜一下身?这马总不会无缘无故的癫狂了!”   宋琬之听见钟澜要搜身,在林婧琪的手下猛烈地挣扎起来,喊道:“你们凭什么搜我的身?”只要没有证据,那谁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既然你不让搜身,那便将此事交给官府来处理。”谢珵冷冰冰的目光刺在宋琬之身上,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第36章 036   林婧琪听完谢珵的话, 按住宋琬之, 怒道:“你还不说实话!”   众位贵女公子见此情形也不好再待下去, 左右今日谈资已够他们出去炫耀了, 位高权重冷若冰霜的谢相掉进温柔乡, 谢府孤女宋琬之欲谋害谢七娘。   这每一桩事情拿出去都要让洛阳的人嚼上几日,遂识趣地道别离开了谢府别院。   王情之与林婧琪约好下次赏花,便也跟着离开了。   谢琳琅跑到钟澜身边,抱着钟澜委屈的哭着。谢珵虽不满意谢琳琅抢走钟澜,但想到她今日遭此大祸, 忍了下来。   只是……看待宋琬之的目光便愈发不善起来。   宋琬之在听说要将她送到官府,便吓得坐在了地上,指甲陷入手心都不察, 强作镇定,她只消咬死不承认,他们是没有证据的!   钟澜心疼的安抚着琳琅,想着若非今日他们发现了端倪,只怕此事要如同前世一般上演, 而如此活泼可爱的琳琅……她都不敢想上一世发生时是如何。   她将目光移向险酿悲剧的始作俑者, 此处也只剩亲近之人, 说话便不再顾忌, “你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用了何法子,不巧, 我略通制香, 初时就觉得你身上的香味特殊, 便让人去查了。你让琳琅沾上绮兰,又在马上抹了茵香,二者是寻常香料,然合在一起时却会让牲畜癫狂,宋琬之,你想借此神不知鬼不觉害琳琅的性命,好毒的心思!”   宋琬之咬着牙根不语,手指紧紧的抠住草地,怨恨地看着钟澜。   “表姊,你到底为何欲要害我?”谢琳琅不置信地瞪着宋琬之犹是带着哭腔道。   宋琬之见事情败露,害了谢家这辈唯一的女郎,她只怕也得不了好,嗤笑一声,“我父母早去,母族那边的人,巴不得吸我血,唯剩姑姑愿意养我,若是可以嫁与表哥,我便能一直待在谢府,可你,你偏要阻挠!”   说到这里,宋琬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声嘶力竭道:“姑姑与表哥那么疼你,他们才不舍得违你的愿,前段日子还说要给我相看人家。只要……只要没了你,没了你我才能在谢府待着!”   谢琳琅被宋琬之的话伤害到了,张着嘴,想要解释,却被钟澜拉住。   她可不是如琳琅一般天真的女郎,居高临下的对宋琬之说:“莫要将脏水都往琳琅身上泼,分明是你被谢府富贵迷了眼。那是因你知道,你一介孤女就算有姑姑撑腰,也找不到第二个同谢府一般的人家了。”   宋琬之想要说话,被林婧琪拉过一把堵了嘴,钟澜这才接着道:“你想害琳琅,无非是你觉得琳琅挡了你的路,你认为琳琅身死,便无人阻拦你嫁给你表哥,正经八经的可以当谢宋氏,享受这谢府给你的滔天富贵。”   钟澜上上下下将宋琬之扫视了一遍,一边握住谢琳琅抖的愈发厉害的手,一边说:“若我要是你姑姑,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你表哥的。论姿色气质,你差贵女颇多;论身后母族,只怕他们因你在谢府,不来找你都算不错。你嫁不了你表哥,可真别怨在琳琅身上,她一未出阁的女郎懂什么,就算你害了琳琅,你也照样嫁不进去!”   钟澜这一连串的话说的简直大快人心,林婧琪都想为钟澜鼓掌,没想到看上去娇弱美艳的女郎,竟能说出这般话,这样浑身都散发着碾压宋琬之气势的钟澜,才配的上槿晏。   谢珵挡住宋琬之要杀人的目光,招来谢宁,“将她送去官府,带着这匹马一起去。”   林婧琪拉着宋琬之,连忙道:“等等,你还真送官府去,家丑不可外扬吧……”   谢珵冷冰冰的视线看向宋琬之,“谢府百年荣耀不会因她抹黑,但她残害谢府族人,必须受到惩罚。”   林婧琪松开手,由着奴仆架着宋琬之离开,谢珵转头看向钟澜,“阿姈,此事已了,我送你回府。”   钟澜还在生气宋琬之想害琳琅,听闻谢珵的话,匀过气息来点头应了。   谢琳琅一脸不舍,像个小兽般依赖在钟澜身上,还是谢珵伸出手像小时般摸摸琳琅的头,“莫怕,还有你表姑在呢,让她送你回去。天色不早了,我们改日邀阿姈来玩。”   谢琳琅无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谢珵将钟澜带走,林婧琪过来揽着她,“看你这眼睛哭的,你母亲见了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   谢琳琅想着今日若非阿姈,差点被表姊害死,悲从心来,“表姑,表姊她进了官府会如何?我虽不想让她嫁给兄长,可我,可我也真心盼望她能寻个好人家的。”   林婧琪叹气一声:“傻丫头,她都想害死你了,你还想她作甚。”   “可,可我……”   “行了,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事你叔伯和父亲会解决的。”   钟澜与谢珵坐在马车上,此时心中万分庆幸琳琅无事,想着琳琅于谢府,于槿晏……她当真是打心底里高兴。   谢珵递给钟澜茶杯,问出心中所想,“阿姈,你明知道琳琅的马是有问题的,为何还让王情之与琳琅换了马?”   钟澜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剧烈的咳嗽起来,平息下心情,不敢抬眼去看谢珵,说道:“我,当时我扭到了脚,他举止不宜,我一生气就提出换马了,想着你给安排了家卫,他总不会有事的。”   “举止不宜?”谢珵当即意会,眼眸一沉,如陷入一潭深渊。   “嗯,所以,槿晏,你是怪我自作主张吗?我也是怕宋琬之不上钩,露不出马脚。”钟澜抬起头,委屈的看着谢珵。   谢珵望着阿姈这般怎舍得,心里那一丝愠怒化作酸胀,满心满眼里都是她的模样。“没有怪你,下次事先还是要和我商量一下,万一让王情之发现破绽,知道你是故意的,寻你麻烦怎么办。”   阿姈对王情之……   谢珵忽的忆起,五年前他醒来却突兀多了一世记忆,而记忆终点……   狭小的马车内,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他胸腔中了一箭,一呼一吸间,疼痛难忍,被太子叫来打扮成百姓模样的人,团团守在马车附近,故意拖延他回府时间。   身边的家卫死的死,伤的伤,待他们冲出包围赶回谢府,他也只剩下一口气。那时他刚与钟澜退婚,谢夫人欲出手惩罚钟澜,他还未来得及阻止,强撑着这口气,叮嘱谢夫人:“我们,谢氏,要早做准备,太子,太子若是登位,谢氏恐……”   谢夫人颤抖着身子,不敢在谢珵面前哭出来,“好了,你莫说了,我懂,我懂。槿晏,再坚持一下,神医就在来的路上,母亲将他寻到了!”   “母,母亲,”谢珵双眼涣散,费力的说出下面的话,“莫要寻阿姈,麻烦,替我,照顾她……”   谢夫人捂着嘴,见自家儿子这样还要照顾那个女郎,心里难受的紧,“槿晏,你坚持,等到神医过来,母亲便答应。”   谢珵缓缓摇头,这摇头都用了他全身的力气,气若游丝道:“我,等不到了,答应我,顾她周全。”   谢夫人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母亲答应,答应,你再坚持坚持……”   之后母亲说了什么,他没能听清,只听见母亲嘶声裂肺的一声喊,他陷入黑暗中,再睁开眼,便是回到了五年前。   也便是五年前,他不再与阿姈通信,将死之身到底给不了阿姈幸福,索性退婚成全,免得如那时一般伤了阿姈名声。   然今日之事,谢珵按住眼角,有些不敢想若没有阿姈,琳琅是否就这般死在宋琬之的算计之下,他倏地握住拳,眼底露了阴郁。   “有槿晏你在,他寻不找我麻烦的。”钟澜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羞涩,两颊晕开绯红。   谢珵如被蛊惑一般定定瞧看,他视若珍宝的女郎,那双若黑珍珠一般的眼眸此刻倒映的仅有自己一人……   “槿晏……唔。”   钟澜未说出口的话止在了一片凉薄唇上,仿佛试探一般,轻轻扫过她唇边轮廓,她尚未缓过惊讶,便对上了他的眼,眸中深情一览无遗,直击胸腔。她只觉得胸口那砰砰剧烈跳动的声响快要盖过马蹄的,竟在那般注视下,不自觉伸手攀附住他的后颈。   宛若一幅邀请的姿态。   待钟澜意识到之时,羞窘地要缩回手却被他牢牢扣住,以背抵着马车内壁,禁锢于他怀中,温热属于槿晏的气息覆下,那吻已悄然变了味道,虽是依然和风细雨,不急不缓,却挑动心底最深的悸动。   直到二人呼吸不稳,谢珵掩过眷恋松开,后者倚靠着内壁,唇瓣浸润了水光,微微有些红肿,而那亮如琥珀的眼中划过意乱情绪,以及一抹娇羞媚态,看得谢珵眼眸愈发暗沉。   “阿姈,我迫不及待想娶你回家。”   钟澜本就发热的脸在那沙哑暗沉的嗓音下彻底红透,“我”了半天都没说有个连贯回复,反而听见他低低愉悦的笑声,伴着马车停下,飞也似地逃出了马车。   她是想说我也一样,还是什么呢,钟澜根本不及思考,脑海中全是方才那一幕,胸口宛若揣了个兔子,这样的槿晏她未曾见过,竟觉得诱惑至极,方寸已乱。   谢珵看着钟澜进了府,缓缓收回目光,撂下帘子的一刹拂过唇瓣,仿若还残留了那人馨香味道。   “去官府。”   钟澜心思复杂地回到府中,却发现府中气氛异常凝重,平日里常见的面孔也换上了祖母从吴地带来的人。   一打听才知道,原是祖母收了母亲的权。   由白妪伺候她梳洗,颂曦将靳芝扬带来的见面礼拿了过来。   “是什么?”钟澜探头问道。   “是一架古琴。”   钟澜点头,对颂曦说:“你也去翻翻我们的库房,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回礼的。”   “诺。”   钟澜往自己身上泼了一捧水,对白妪道:“白妪,我自己来便是,你下去歇息吧,哦,对了,祖母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白妪将钟澜一会要用到的东西放在她身边,回道:“就快了。”   “嗯。”   白妪出去将门关上,屋内只有钟澜一人,钟澜捧起水敷在脸上,仿佛能借此冲淡那一股燥热,驱散槿晏带来的影响。   她一低头,便瞧见了倒影里女子上扬的嘴角,她伸手抚上,眼前似是浮现起临死前自己照镜子时的模样来,片刻又化去,变作鲜活的。   这一世,祖母没有像前世那般因自己要退婚而气病,长兄将林妙菡接近府不会再发生前世断腿之事,小胖子也慢慢在改变,不会再成为一个纨绔子弟,就连钟彤都还未如前世那般不顾亲情。   槿晏,槿晏前世这个时候已经不在,如今,他寻到了姚神医,说不定日后就能治了这一身病。   至于王情之和太子……钟澜滑入水中,仿佛要将那些不好的悉数洗去,冒出水面深深吸一口气。   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而此时,王情之正从父亲书房出来,赶往太子府。   他已答应了父亲会将林婧琪娶回家,作为扶持太子登上皇位的保证,但想到今日有着曼妙身姿的钟澜,心里愈发不平起来。   他,哪里不如谢珵?   太子府一如往常,低着头的两个小厮抬着一个被床单包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步履匆匆。   看见王情之后,也未转道,低声行礼便走,显然已是习惯王情之出入这里。   一人绊了一下,跪在地上,手里东西脱出,床单掀开将里面的“人”露了出来,不,可能不能称之为人。   那是一个四肢蜷曲,被绳子捆绑的结实的,没有胸部的“女人”,浑身没有一块可以称之为皮肤的地方,张着大嘴,两只空洞洞没有眼睛的眼眶望着王情之,依然可见死前恐惧。   王情之脸色未变,对那两个已经害怕的瑟瑟发抖的小厮道:“小心。”便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继续向前走着。   两个小厮擦擦脑袋上冒出的汗,赶紧将那死透的“人”包裹上,扔进一口太子府常年被封死的枯井中,重新将井盖盖上,不敢往井里看上一眼。   太子衣衫不整的躺在床榻上,见到王情之后,起身拿起一件宽袖长袍披上。   “今日同林婧琪骑马如何?”   “甚好。”   “我就说,二郎你温润如玉,怎会有小娘子不喜欢你,”夸完王情之后话音一转,“你可定要将她娶了,她身后的军队对我至关重要。”   “诺。”   太子走到王情之身边,伸手拍了拍王情之的肩膀,带着蛊惑的说:“二郎放心,待我登上皇位,定会将那谢族铲平,到时,丞相之位便是你的,他谢珵除了有谢族撑腰,又有什么,怎能跟你比。”   王情之恭敬的弓腰行礼,因这允诺心中畅快。谢珵……他要将他的统统抢过来,再将人踩进泥土里。   房间里传出太子肆意的笑声。 ☆、第37章 037   钟澜自琳琅无事后, 整个人都是松快的,槿晏处处体贴周到,又有祖母在, 小日子可谓畅快极。至于……洛阳城内又刮起了一股讨论槿晏的怪风, 她抿唇一笑, 置之不理。   那股怪风无外乎是在猜测谢珵到底是否是断袖,又能否会与她成亲。   钟澜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反而宋琬之的事更令她在意。   宋琬之杀害谢家嫡女未成,证据确凿, 被官府判流放, 可流放当日,却是那位谢家嫡女给她带了路上要用的吃食衣裳,令人唏嘘不已。   对此,谢府一众人亦是长吁短叹,明知道琳琅这般单纯下去不是办法, 但是他们就是下不手去让琳琅面对人心险恶。没有办法, 只好找个靠得住的来教导琳琅了。   因谢珵的病时刻离不开姚神医, 是以钟老夫人选了个好日子,就带着钟澜去了谢府拜师。   可哪想,钟澜不仅得了一个师傅,还得了一个小跟班谢琳琅……   钟老夫人板着一张脸, 下面的谢琳琅连眼睛都不敢乱瞟, 大气不敢出的跪坐在那里。   “老身与你母亲都商量好了, 日后你便跟在阿姈身边, 她学什么,你便跟着学。因着阿姈即将及笄嫁人,要学的东西颇多,故而跟在她身边,你也会辛苦些。”   “诺。”   “阿姈每日一睁眼便要去谢府学习歧黄之术两个时辰,待她回钟府,又要与我学一时辰管家之道,后要跟着女先生学习风土人情,之后是将一天学习的东西掌握好,这样,你可能坚持住?”   谢琳琅小脸皱在一起,没想到阿姈每日竟然会这般辛苦,只得点头道:“阿姈能,我也行。”   “甚好,”钟老夫人转头小声与周妪说,“告诉阿姈,琳琅都说没问题,她肯定也没问题,给我从明日开始早起去学习!”   周妪一副了然的样子,这是老夫人没吃到水晶糕,故意折腾女郎呢,暗暗一笑,心中却是明白老夫人的良苦用心。不下狠手,女郎又哪能成长。   谢琳琅跟在周妪身后,扭扭捏捏,周妪问道:“女郎可觉有不妥之处?”   “我若跟着阿姈学这般多的东西,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没跟上,会如何?”   周妪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可说的东西可就跟慈爱不沾边了,“老夫人自有收拾的法子。”   谢琳琅想到刚刚面无表情的钟老夫人,打了个寒颤。   谢琳琅有些忧郁,担心自己会受到老夫人责罚,钟澜却跃跃欲试,想到每日可以去谢府学岐黄之术,还能与槿晏见着……一想到那人,便不觉想起那日的吻,心中波澜又起,蕴着一丝丝甜蜜之意,对去谢府学习也是充满期待。   可哪成想,真到了第二日开始学习时,就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好了。   姚神医平常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可钟澜行了拜师礼,拜进他的门下,说是关门弟子都不为过。故而,在钟澜学习岐黄之术这方面,很是严格。   钟澜发现她根本连见槿晏的时间都没有,而槿晏寻过来也叫姚神医拦下了,美名其曰专心,静心,直把钟澜臊了个不行。   连谢琳琅这个只需知道些后宅阴私手段的,都被姚神医严加看管,想传递消息,不行!   钟澜一边认着草药,背着药理,一边唉声叹气,“师傅怎么能这样。”兴许槿晏找她是有事呢。   谢琳琅吃着果脯,她是不会告诉阿姈,她已经被姚神医用可以在他这里随便玩耍给收买了,“神医也是为你好,你便安心学吧,反正等叔伯沐休,你也能休息一下,到时不就可以相见,一解相思之苦了。”   钟澜看了一眼自顾自在啃果脯的琳琅,却叫她那话飞上红晕。   过了晌午,钟老夫人准时出现在两人面前,见了一拨又一拨的掌柜的,钟澜仗着自己前世管理过王家,学起来也算如鱼得水,没废太多时间。   可谢琳琅从未沾过俗物,初一接触便乱了手脚,学起来很是费劲。   钟澜只得在一旁安慰,“你这样已经很好了,慢慢来。”   谢琳琅艰苦的跟在钟老夫人身边学完,又要紧忙跟着钟澜去学习风土人情,可真跟先生开始学了,两人才发现,学习的并不只有洛阳城弯弯绕绕的各族关系,更有历史、兵法、权谋……   到了晚上,两个人脸上均是一副菜色。这般几日后,谢琳琅最先坚持不住,想要赖床不去,可当她听到钟老夫人是怎么对待钟四郎的,便歇了心思,咬牙爬起来了。   钟四郎……   是的,钟老夫人一个孩子都没放过,安排好钟澜后,便给其他几个孩子均安排了先生,就连已经入朝为官的钟清都没能幸免,下朝后要与钟瑕一起跟随先生学习朝政大事。   而钟瑕,钟老夫人嫌弃他过于胖,还单独为他请了拳脚师傅,每日早起都要跟随师傅习武。   从小细皮嫩肉没吃过苦的小胖子哪里受的住,第一天凭着好奇心硬是挺了过来;第二天在学堂被夫子罚了,只顾的上埋头苦读;第三天被众小厮拦住,生生忍了下来;第四天……爆发了!   说什么也不起床,不上学堂,非要在家待着养伤。   消息传到钟老夫人耳中,钟老夫人正与钟澜一同食早饭,钟澜本想插科打诨去凑个热闹,却被钟老夫人赶回自己院子。   待钟老夫人细嚼慢咽吃完饭方才起身去往小胖子的院子。   钟澜回了院子回想起祖母离开时的模样,弯起了嘴角,“我十分佩服小胖子,怎么想的,敢跟祖母对着干。”   说完眼珠一转,对珠株道:“你跟上去看看,回来告诉我祖母打了小胖子多少下。”   “女郎,你该换衣裳去谢府了。”珠株看着女郎噙着那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笑靥生动,不禁也跟着笑,一边提醒道。   “我换,等你回来,我肯定就换完了,你赶紧去。”   “诺。”珠株一溜小跑,生怕耽搁她家女郎去谢府。   还没到钟瑕的院子,珠株便听见了钟瑕鬼哭狼嚎的叫喊声,“祖母我错了,啊!”   钟老夫人却对钟瑕哭喊的声音充耳不闻,吩咐道:“给我狠狠打,不许留手!”   珠株扒着门,偷偷往里瞅,钟老夫人就站在院子中间,她可不会给钟瑕留面子,直接叫人将赖在床上的钟瑕给抬到了院子里,二话不说,直接开打,视线扫过珠株,示意她进来,好回去讲给钟澜听。   钟瑕人生中唯二被打的经历,一次是他被阿姊打,一次就是被祖母打。阿姊打那次他虽疼,可却没伤筋动骨,不过这次真真是一鞭鞭都抽在了肉上。   “祖母,我真错了,我不敢了。”钟瑕眼泪与鼻涕齐飞,有疼的也有羞的。   钟老夫人却只是冷眼看着钟瑕被打,直到钟瑕被打的几乎昏厥,说出:“我定每日好好学,再不敢不学了。”   钟老夫人才满意,示意那些奴仆停手,“钟瑕你记得,你若再敢学那纨绔子弟的行径,下一次就不是十几鞭了事。”   钟瑕吸着鼻子应了,还想着受伤了可以休养一阵子,谁料钟老夫人直接绝了他这个想法。   “给他上药,直接抬到学堂里去,除了卯时的拳脚功夫暂且停了,其余一律照常。”   珠株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溜回了涟沁院,将四郎的事情与女郎一说,见女郎笑的前仰后合,更是同情起四郎来。   钟老夫人收拾了钟瑕一事,也派人去同谢夫人说了,她早就算好,谢琳琅要挺不住了,将小胖子挨打一事一说,肯定能起到一个甚好的激励作用,这么一对比,比谢琳琅还累的阿姈却能咬牙坚持了下来,没有说一句累,就更令她刮目相看了。   钟老夫人心里一面感慨阿姈懂事长大,一面心疼阿姈劳累,吩咐厨房给阿姈与琳琅炖上补品,心满意足地回了为自己收拾好的院子。   尚未休憩片刻,周妪步履匆匆而入,神情肃然禀道:“老夫人,范姨娘怕是怀有身孕了。”   钟老夫人诧异的从榻上坐起,“怎的?消息确实吗?”怀孕了?那便怀的是她的第一个曾孙,可那范姨娘……着实不是个好的。   “说是有两个月葵水未至了。”   钟老夫人管周妪要了杯茶水,一口喝下,想了想才说:“先找府医给她瞧瞧。”要是真怀孕了,那便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待钟清娶了孙媳妇,便直接交给交给孙媳妇带,若她没怀孕,那便交给阿姈处置。   “诺。”   钟澜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范姨娘,自从钟瑕被打之后,连谢琳琅都乖顺不少,再不敢抱怨每日繁忙。   就在钟澜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这日又早早赶到谢府,手里还拿着师傅给的《神农本草经》却一头撞进谢珵怀中,彻底傻了。   师傅故意不让两人见面,今日怎么碰上了?   “槿晏?你怎么在这?”   谢珵揉着钟澜撞上自己的额头,“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在哪?有没有磕疼,也不知道看路。”   钟澜傻兮兮的摇头,还要分神去看两眼书,背了两下,“先不和你说了,我得去找师傅。”说完绕过谢珵,头也不抬的往前走去。   谢珵哭笑不得的拦住钟澜,“我今日沐休。”不然他怎么能见到阿姈,姚神医将阿姈藏得死死的。   “嗯?”   “所以你今日也不用去找你师傅,你可以休息一天了。”   钟澜半天才反应过来今日可以休息,用书敲了一下脑袋,懊恼的嘟囔,“早知道就在多睡会了。”   谢珵拿过钟澜手里的书,阻止她继续敲自己脑袋,说道:“阿姈,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们……”   钟澜瞪大眼睛,下意识就想到他之前说的那句想快些娶她,她她……   谢珵看着她的反应,嘴角牵起一抹弧度,“阿姈莫不是在想我们的婚事,合该提上日程的。不过我今日说的并非此事。”   钟澜一愣,随即一下羞红了脸,从一开始便是她主动,这回倒像是她着急出嫁,然对上槿晏那含笑温润眼眸,便知晓自己又让他给戏弄了,暗暗磨牙,“那是何事?”   “我要娶你,便当是给你最好的,再给我些筹备时间。”   钟澜望进一双深邃如幽潭眼眸里,只觉情愫翻滚竟犹如暗涌的潮水,一层盖过一层,几乎要将她溺毙。 ☆、第38章 038   “原是想约你去游湖的。”   钟澜晕乎乎的沉溺在谢珵的目光中,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游, 游湖,那今日去就好了,还等什么下月初八!”   谢珵低声笑了起来, “阿姈邀某去游湖,某岂有不应之理。”靳芝扬出的法子不错,他想要的两坛好酒给他便是了。   钟澜眨着眼, 一双杏眼瞪的溜圆, 红着脸捏着裙子道:“明明是你说要游湖的,怎得就变成我邀你了。”   谢珵将医书递给钟澜身后颂曦,随即颤抖着手指拉起钟澜小手,将钟澜细滑柔软的手包裹在自己手里面, “我们还分何彼此, 走吧, 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一天, 带你去游湖。”   他总会想起那日马车里的孟浪, 觉得唐突了阿姈,可第一次尝到那种滋味,眼里唇里呼吸里满满都是阿姈,那飘在云端的感觉, 让他身不由已的兴奋颤栗。   他已多日未见阿姈,如隔三秋, 思念不已, 今日见到, 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将要喷薄而发的感情。   手指轻轻摩擦着阿姈的小手,欣赏她因自己而害羞娇艳的美丽,听见她说:“要,要先告诉祖母。”   压抑住自己想要在这里将阿姈拥入怀中的冲动,回道:“我昨日便派人同祖母商量好了,今日你便安安心心的游湖便是。”   “你,你故意的,分明早就同祖母说好了,还骗我说什么下月初八!”钟澜今日脑袋昏昏沉沉的,到现今才反应过来,谢珵早安排好了一切,自己还傻乎乎的说要今天游湖,刚刚还误会……   眼里蓄上泪,挣扎着想将手从谢珵手中抽出,却被谢珵握的紧紧的。   冰凉的手指附在眼上,“好了,莫哭,我给你赔礼好不好?是我,多日未见阿姈,想念的紧,想约阿姈出去游湖。”   钟澜肚子抽疼一下,吸着鼻子,委屈的带着鼻音嘟囔:“本来就是。”   “是,是,我的错,那我们便走吧?”   钟澜轻哼一声,点头由着谢珵牵着她坐上马车,身后颂曦欲言又止,担忧的看着她家女郎,被谢宁强行拉走。   今日也不知怎得,浑身乏的紧,此时钟澜在马车上困的哈欠连天,眼里尽是水雾。   谢珵怕钟澜在马车上睡着,一会游湖吹风会伤寒,从马车中随意抽了本书出来,翻过书名,对钟澜道:“我给阿姈讲个有意思的故事好不好?”   钟澜强撑着精神,想着自己这些日子天天都在学习,难得有时间和槿晏在一起,揉着眼睛点头,“好啊。”   谢珵拿着书,一副照着书念的样子,抑扬顿挫的语调从口中传出,引得钟澜频频惊呼。   “然后呢?他们可找到了那批宝藏?”   “且听我道来,他们进了村子,可村子里一个活人都没有,到处都是挂满了蛛网破败的房屋,就连猫狗都没有一只,耳边回荡的只有他们害怕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钟澜屏住呼吸,刚刚的困意早就被谢珵跌宕起伏的故事驱走,两只手放在胸前紧紧的握在一起,肚子时不时的抽疼也感觉不到了,只顾得上盯着谢珵。   谢珵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将书翻了一页,可眼睛却落在了对面钟澜身上,继续道:“走在最前方的胖子往后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却看的他浑身冷汗都淌了下来。”   “怎,怎么了?”   “他们一行一共五人,可刚刚回头看去,除去自己,应有四人,却看到了五个人,多出了一个人!”   钟澜吓的连眼睛都不会眨了,觉得这车厢也怎么看怎么诡异,会不会,会不会在她身后也多了一个人。   故事还未讲完,钟澜倒是不敢听下去了,浑身都是发毛的,忍不住靠到谢珵身边,死死拽住谢珵的衣袖,“槿,槿晏,这个故事,等有时间在同我讲吧。”   钟澜的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她,害怕听下去又想要知道他们能否走出村子,纠结的她一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谢珵合上这本野史,倒扣着放回原处,“好,等你想听了我在与你说。”   谢珵一动,钟澜便跟着一颤,死死的抱住谢珵的胳膊,贴在谢珵身上,他动她便跟着动,生怕将她甩下。   哪里还管得上什么举止,小心的四处看看,见还是他们两个人,才小小的舒了口气。   柔软的身子贴在自己身上,谢珵眼神晦涩不明,深吸两口气,觉得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怀中阿姈还未及笄,他还得,还得再等一阵子……   想要同阿姈分开些距离,莫要折磨自己,哪料自己刚一抽动胳膊,阿姈贴得更近,哭嚷着:“别,别动呀!”   钟澜将头贴在谢珵臂膀上,紧紧将谢珵的胳膊护住,往怀里塞去。   谢珵触到钟澜胸前柔软,整个人为之一颤,喉咙干涩不已。   看到钟澜那张令他这些日子魂牵梦绕的小嘴,再也忍不住,探下身去。   钟澜眨着眼睛,看着谢珵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两人鼻子相触,忍不住将谢珵的胳膊抱的更紧了些。   谢珵一股火从腹部升起,灼的他四肢都在发热,还未来得及碰上那娇艳欲滴的唇,便听谢宁在外嚷道:“郎君,到地方了!”   钟澜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害羞,松开谢珵胳膊,推了推谢珵,飞快的起身,还不忘拉着他,催促道:“快,快下马车。”   再在那狭小的马车中待着,她就要被吓死了。   谢珵闭上眼,压下胸中烦闷,铁青着一张脸跟着钟澜下了马车,恼怒的瞪了一眼谢宁。   谢宁挠挠头,也不知自己怎么得罪郎君了。   钟澜站在湖边,却不敢离谢珵太远,眺目远望,指着湖中央的船道:“我们坐那艘船吗?”   谢珵简单的从鼻子中发出一个恩字。   谢宁见势不妙,赶忙示意船夫将小舟划过来,舔着笑凑到钟澜身边,“女郎,我们坐这搜小舟去湖中央的船上。”   钟澜前后瞅了瞅,认真数着,确定加上船夫是五个人,才上了小舟。   谢珵见钟澜这副样子,藏在宽袖下的手,都快将荷包捏烂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等上了这搜近看颇有气势的船,钟澜在心里感叹谢家的家大业大,谁料到了甲板上见到了林婧琪、靳芝扬与朱晖。   颂曦跟在钟澜与谢珵身后,见不止是女郎与谢相,这才放下自己一直悬着的心,她就说,老夫人怎会放心女郎与谢相单独出去游玩。   靳芝扬半躺在甲板上,支着胳膊,手里还拿着半壶酒,见他们到了,吹了声口哨,“你们可来了,再不来我要让这家伙念死了。”   朱晖上前去堵靳芝扬的嘴,靳芝扬生怕酒洒,被朱晖压在身下,不能动弹,可哪料堵的了这张,遗忘了林婧琪那张。   “阿姈,你可来了,敬白自从吃过你答应重新给他的水晶糕,回回与我们见面都要说上一说,刚刚还在念叨你为何还不到,他都快馋死了。”   朱晖从靳芝扬身上弹起,大喊:“婧琪!”   林婧琪可不理他,将钟澜拉过自己身旁,“下次你若有事找他,直接将水晶糕摆在他面前,他肯定摇着尾巴帮你。”   朱晖龇牙咧嘴,“谁摇着尾巴,你是不是小娘子,粗鄙!就算弟妹没有水晶糕,我也会帮她的。”转头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对着钟澜眨眼睛,“弟妹……你的水晶糕呢?”   钟澜见朱晖当真如林婧琪所说,就差身后真有条尾巴,捂住嘴道:“可是我没带啊。”   “什么?”朱晖捂着自己的小心脏,眼泪汪汪,受了打击的模样。   林婧琪对着朱晖猛翻白眼,“甭理他!”   靳芝扬从地上爬起,拍拍自己衣裳沾的灰尘,拿着酒走到谢珵的旁边,任由朱晖在那胡闹,“谁敢给我们谢相脸色看,瞧瞧这张脸臭的,隔着三里远我都能闻见。”   谢珵不理他,靳芝扬凑过去仔细端详谢珵的脸,摸着下巴道:“莫不会是欲求不满?呦,您老可悠着点。”   “胡言乱语。”   靳芝扬喝了口酒,越想越高兴,哈哈大笑起来,到招了朱晖过来告状,“槿晏,弟妹没有给我带水晶糕,你答应我的水晶糕呢!”   钟澜也看了过来,谢珵憋着气,冷冷一句:“没带。”   颂曦默默的将身后食盒又藏了藏。   林婧琪笑道:“吃不到喽。”   朱晖梗着脖子,恶狠狠的对林婧琪说:“哼,你还笑我,好好的赏花,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回来,喝的酩酊大醉的是谁。”   钟澜见林婧琪沉下脸,追问道:“怎么了这是?”   靳芝扬拉住还要再叫唤的朱晖,“也无事,就是婧琪前几日同王情之赏花,闹了些不愉快。”   林婧琪一双桃花眼上挑,抱着双手,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接着靳芝扬的话说:“同王情之赏花倒是遇见了裴瑜儿,也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特意等在那。”   靳芝扬笑,倒是也没当回事,“人家王情之是个香饽饽,想嫁他的人多着呢,早叫你离他远点,你不听。”   林婧琪咬着唇,若是裴瑜儿非要缠着王情之,她哪里能生那么大的气,她无非是气王情之,对那裴瑜儿也同对她一般温柔。   明明,明明两家都要说妥了,就算几个好友不认为王情之是个良配,她也甘愿同他在一起,可,可他这般,她心里总有种要是不和他赶紧成婚,他就要被别人抢走的感觉。   如此,她反而有些拿不准了。   钟澜自是看出了林婧琪的伤心,又不好安慰,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让两人散了好,这般想着,肚子倒是又疼了起来。   谢珵走到钟澜身边,握住钟澜的手,似乎在给予钟澜勇气,他不会同王情之一般的。   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想听见王情之这个名字。   对林婧琪道:“我们总在你身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莫要顾忌。”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自经历了,才能悔悟。   林婧琪接过靳芝扬递过的酒,猛灌了一口,双眼明亮,道了句:“好!” ☆、第39章 039   湖面上吹来一股冷风, 钟澜缩缩脖子,原本消失的困意又悄悄冒了出来,眼里浮上一层水雾。   林婧琪一双桃花眼勾人般的望着钟澜,拎着酒就凑到钟澜身边,不由分说给钟澜灌了一大口。   “咳咳。”钟澜嗓子里火辣辣的,忍不住咳嗽起来。   “阿姈,今日你好不容易能休息,我们不谈那些扫兴的事,来陪我喝上两杯。”   林婧琪灌酒的动作太快,谢珵都来不及阻止, 欲要夺过林婧琪手里的酒, 沉下脸,“婧琪, 你莫要胡闹,阿姈不会喝酒。”   林婧琪拎着酒躲过谢珵的手, 揽着钟澜,晃晃手里酒瓶, “我们小娘子的事情, 你就别插手了,何况喝醉又怎样, 在我们船上,你以为能发生什么。”   钟澜被林婧琪像揽小鸡仔一样, 揽在怀里, 同样是女子, 她能理解林婧琪此时内心的烦闷,冲着谢珵摆摆手,“我无碍的。”   “就是,你们倒是赶紧钓两条鱼上来,我们进房间说悄悄话,你们不许跟进来,走,阿姈。”   钟澜被林婧琪揽着进了房,颂曦跟在身后钟澜身后,背对众人,露出原本藏在身后的食盒。   朱晖赶忙拦下颂曦,“别,别走,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被朱晖这么一打岔,钟澜已经与林婧琪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颂曦瞪着门,将手中食盒递给朱晖,站在门口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进去。   谢宁得了谢珵指示,过来寻颂曦,小声说:“你家女郎同郡主在一起,定无事的。”   颂曦急的要跳脚了,“我家女郎酒量不好的,而且,而且,喝醉了……”   谢宁拉着颂曦往外走,“走,走,带你去钓鱼。”   房间内的林婧琪垮了一张脸,哪里还有在外面表现的豁达,颓靡的坐在钟澜对面,手中酒瓶放在两人面前的案几上,用手捂着脸,“阿姈,我该如何是好?”   钟澜垂下眼,刚重生那时,她恨不得和王情之同归于尽,可现在,她是不屑再同王情之有任何接触。   伸出手拿起案几上的酒杯,往两人的茶杯中倒满酒,一口喝完,火辣辣的酒直达胃里,赶走脑中困意,问道:“你……喜欢他什么呢?”   “我,我喜欢他风光霁月,温文尔雅的样子,满洛阳好像都寻不到第二个他了。”   “可,若再出现一个同他一样的男子呢?”   林婧琪拿起茶杯,喝下一杯酒,她明白钟澜是什么意思,“我不清楚,我就是,见他待其他女子一样温柔,心里不得劲。”   总是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最好,最与众不同的那人,可他却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特别,这让她有些不安,让她认为自己应该快些再快些,将两人婚事定下,他就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钟澜苦笑,为二人再次蓄上酒,这手段,真是好熟悉,前世自己也是这般纠结。   一饮而尽,前世,他便用这种方法,给了自己压迫感,让自己以为,再不嫁给他,他就会是其他人的了,自己火急火燎地跳下他早已为自己编织好的梦中,在没能醒来。   不得不敲醒林婧琪,钟澜下了剂猛药,“你可知,他是太子的人?”   林婧琪拿杯的手顿了顿,喝了酒后,桃花眼愈发迷离,“他,不是六皇子的人吗?”   “我可以确定他是太子的人,六皇子不过是个表象而已。”   林婧琪拿起案几上的酒瓶,咕噜咕噜灌了下去,最后红着眼睛道:“那我,就再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   说完,醉倒在了案几上。   钟澜将酒瓶从林婧琪手中抽出,为自己倒上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澜喝光了酒瓶中的酒,拖着下巴就静静的看着林婧琪。   谢珵从甲板上走来,外边风大,他早就披上披上,轻轻扣了房门,“婧琪,阿姈,出来吧。敬白闹着要喝鱼汤吃烤鱼,睿鸿经不住他磨,已是做好了,出来吃吧。”   钟澜双眼放空,没理门外谢珵,还是谢珵自己见两人没有反应,推开门来。   钟澜听见动静,缓缓回过头去,仔细辨认了一番,见是谢珵,才说道:“槿晏,你怎么来了?”   谢珵见钟澜双目清明,还能问他话,以为她是没听见自己刚刚说话,答道:“外面钓了鱼,想叫你们两个出去吃。”   说完,走了进来,看着趴在桌上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林婧琪,拿起案几上已经空了的酒瓶,摇摇头,叫来婢女,将林婧琪抬走,为其擦洗。   “走吧,你想吃烤鱼还是和喝鱼汤。”   钟澜摇摇头,双手捧着脸,“不想动。”   谢珵第一次见钟澜耍赖的模样,颇为新奇,“哦?那我拿进来给你吃,想吃什么?”   钟澜眨着雾蒙蒙的杏眼,左右摇晃着头,像是在思考要吃什么,许久过后,说道:“不吃烤鱼。”   那就是要喝汤了,谢珵揉揉钟澜顺滑的发丝,“好,我去端给你。”   待谢珵端了鱼汤回来,见钟澜还是刚刚那副样子,动都未动,将鱼汤放在她面前,起身关了门,解下披风。   “尝尝看。”   钟澜歪着头打量谢珵,慢吞吞的拿过鱼汤,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不一会就将鱼汤喝完了,伸出小嘴舔了舔唇。   谢珵见钟澜一直拿着碗,伸手接过,将其放在案几上,顺便将她嘴角沾染的鱼汤擦拭干净。   指腹还残留着钟澜唇上软嫩的感觉,“可还要再盛一碗?”   钟澜盯着案几上的空碗,答道:“不要,不好喝。”   说完,不再看碗,转而盯着自己的肚子,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谢珵被钟澜的样子逗笑了,不禁问道:“阿姈,你这是在作甚?”   钟澜将两只手叠在肚子上,抬起头,目光清亮,语气平稳,一字一句的问:“我肚子疼,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谢珵看钟澜那副认真问他的样子,愣了下,突然想到刚刚撤走的空酒瓶,“阿姈,你可有喝酒?”   “当然喝了,”钟澜歪着头,撅着嘴,不高兴的说:“你还没说你可有下毒?”   谢珵恍然大悟,他的阿姈,竟是喝醉了!   旁人喝醉不是发酒疯,就是呼呼大睡,怎的阿姈这般可爱,看着就与平常无异,还能与他谈话。   若不是刚刚举止不像平日里的阿姈,当着他的面问他可有下毒,他都没有发现。   看她那副受了欺负,眼泪在眼眶中泫泫欲滴的模样,赶忙道:“没有下毒,我怎会给你下毒,”又问,“阿姈,你可还知道我是谁?”   钟澜定睛看了他一会,“你谁?”   谢珵这回确定钟澜是真喝醉了,连他都不识得了,“我是槿晏,今日带你游湖的槿晏。”   钟澜小脑袋来回晃,“你才不是,槿晏有披披风的,你没有,”又捂着自己的肚子,肯定的说,“我肚子痛,你一定下毒了。”   谢珵本以为钟澜是喝醉了说胡话,可见她唇色苍白,额头上还沁出了点点汗珠,脸上痛苦的表情不似作假。   连忙拿起一旁披风,重新系上,弯腰将钟澜打横抱起,放在软塌上,语气放缓,“我去为你找大夫,你乖乖地躺着。”   钟澜这会儿能认出谢珵了,整个人蜷缩在软塌上,拽着他的披风,眼里水雾迅速聚集,大颗大颗地滑落,肚子疼的没有力气再大声说话,哼唧道:“你不要我了吗?”   谢珵拍着钟澜,低声哄着,“怎么会不要你,只是出去给你叫大夫,船上有大夫的,我就在门口叫一声,很快就回来,不离开你视线好不好?”   钟澜往谢珵怀里钻,就是不松手,鼻尖耸动,哭的更厉害了,顺着谢珵的手挣扎着爬起,“你又受伤了吗?伤哪了?怎的身上一股血腥味。”   眼见怀中女郎不安分的要扒自己衣裳看伤口了,谢珵赶忙阻止,“我没受伤,你肚子疼,便不要乱动。”   抓住两只作乱的手,却见自己一手血,也蹭了钟澜满手都是。   钟澜见谢珵和自己满手血,哭的直打嗝,“槿晏你不要我看你伤口,你是要死了吗?呜呜,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要和你一起去。”   能令谢珵迷糊的事情不多,当即反应过了,“莫要瞎说,我无事,倒是你,哪里受伤了,怎会流血?”   钟澜被谢珵按在榻上,此时肚子越来越疼,本就喝醉了,脑子愈发不清楚,“没,没受伤。”   谢珵松开钳制钟澜的手,见到钟澜流血,他现在害怕极了,转身想往外面走,为钟澜叫大夫,却被钟澜死死抓住,“不许走,不许不要我。”   谢珵回头,“莫要再闹!我去为你叫大夫。”   钟澜折腾的汗水糊了一脸,“不要他们看,你给我看。”   说完,生怕谢珵走了,自己动手解起衣裳来,奈何手指颤抖的厉害,半天解不开一件。   谢珵本想阻止,顺着手指望去,这回看清了,钟澜裙摆上染的都是血。   俊脸微红,浑身血液都要沸腾了,“阿姈,你!”   钟澜迷迷糊糊,“嗯?”   “莫不是来葵水了吧?” ☆、第40章 040   “葵……水?什么葵……”钟澜解不开衣裳, 气恼的狠,伸手拉住谢珵的手往自己腰间探,“我弄不开,你来解, 不许走!”   谢珵被她拉的踉跄了一下,手指蜷缩的扣在衣带上, 整个人如同踩在棉花上,愣是冒出一身虚汗。   “阿姈,你, 你莫闹,”谢珵将手从钟澜的手心里挣脱开来,对上钟澜的眼,带着蛊惑道,“你肚子痛,乖乖睡一觉好不好,我不走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钟澜砸吧嘴, 到底抵不住醉酒的后劲, 又确认了一遍, “你当真不走?”得到谢珵肯定的回答,拉着谢珵的披风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谢珵等钟澜睡熟过去,解开披风小心地盖在钟澜身上, 伸出手想将她脸上的头发弄去, 却发现自己还是一手血呢。   将手收回, 低头看看自己今天月牙白色的宽袖大衫, 上面布满了钟澜刚刚欲为他解开衣裳沾染的血手印,真想扶额长叹一声。   他谢珵自认为两世为人,也算是经历过风雨,不说对这世间之事胸有成竹,可也算是得心应手,可今日这一遭事,还,还真是第一次碰到让他手足无措。   睡过去的钟澜,因着肚子痛,睡得极不安稳,漆黑的发铺散在软塌上,原本鲜红欲滴的唇此时惨白一片,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沾上鲜血的手里还紧紧握着谢珵披风的一角。   谢珵定了定神,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才出门口,就听见谢宁大呼小叫,“郎君!你这是……”   “莫嚷!我无碍。”   谢宁放心不下,冲过来查看,确认这是自家郎君沾在衣裳的血,纳闷的问:“这是女郎受伤了?郎君你的披风呢?”   谢珵如玉的脸上浮起一层醉人的红色,低声道:“谁也没受伤,你莫要大声喧哗,去,悄悄将颂曦带过来。”   谢宁摸摸头,听郎君的话,先去寻了颂曦,又在船上为郎君重新寻了身衣裳披风拿在手上。   颂曦听见谢宁叫她,赶忙放下手中烤鱼跑了过去,她就知道,她家女郎定又是喝醉了,可偏偏喝醉之后,跟无事人一般,非要寻到她话中错漏,才知她是醉了。   颂曦匆匆而来,见她家女郎裙摆上渗出鲜血,将软塌都染上了,再看谢相也是满衣的血,脑子嗡一声,炸了。   “这,这,这……”   谢珵示意颂曦不要说话,轻轻的将钟澜抱起,怕她受了风,用披风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住,“跟我走,回房后,为你家女郎擦洗换衣,这船我们几人总来,我已叫婢女拿上一身婧琪的衣裳备着了,待你收拾好后,我便请大夫为阿姈诊治。”   颂曦红着脸,她其实很想问,那个,那个东西,准备了吗?   跟在谢珵身后,看他半跪着将女郎放在床榻之上,丝毫不避讳自己沾染了污秽之物,呵护备至的样子,颂曦心里彻底放下心来。   待谢珵出去后,颂曦才开始为她家女郎擦洗,翻开郡主衣物,果真见一条干净从无用过的月事带,赶忙给女郎换上。   折腾一通,又听大夫的话,喂女郎喝了一碗姜水,盖上薄被,这才缓过劲。   女郎一年前就来了葵水,日子总是很准的,只怕是最近累着了,所以提前而至,都怨她,竟没发现女郎来葵水了,让女郎出了这么大的笑话。   钟澜熟睡时皱紧的眉头,随着肚子不疼了,也渐渐舒展开来。   有浪而至,船身晃荡,钟澜梦见自己飘在天上,踩着云彩玩乐,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没有经历前世噩梦的梦。   一觉睡醒,只觉四肢通泰,浑身疲惫消失不见,钟澜睁开眼,左右环顾一圈,不知这个陌生的地方是哪。   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身上好似出了很多汗,黏腻腻的,不舒服,稍微一动,身下涌出一股不可言状的……   钟澜抓着自己的薄被,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这熟悉的感觉,她来葵水了?   醉酒的记忆渐渐苏醒,钟澜瞪大眼睛,表情惊愕,一张脸一会白一会红,“啊啊啊啊啊!我都做了什么!”   钟澜抱着薄被,在床榻上来回翻滚,一边使劲掐着薄被,一边哀嚎,“为何要喝酒!自己在家独饮不好吗?都让槿晏看到了看到了,还蹭了他一身!”   又突然坐起来,将脸埋在手里,想着竟然认为槿晏受伤非要扒他衣裳,又给自己解衣!简直没脸见人了。   她怎会做出如此丑态。   屋外传来交谈声,“阿姈可有睡醒?”   “回郎君,还未曾睡醒。”   槿晏的声音?!!!   钟澜像只受了惊的小兽,赶忙将被自己团成一个球的薄被展开,迅速钻了进去。   用手压实褶皱,再胡乱抹了两下脸,将脸上的头发弄掉,赶在门开之前闭上了眼睛。   颂曦端着午饭进来,轻轻放在案几上,凑到钟澜耳边,低声道:“女郎,可睡醒了?”   谢珵跟在颂曦身后进来,一眼就看见那个躺在床榻上,正努力装睡的人儿,眼睫毛在那颤啊颤啊……   颂曦又叫了一声,钟澜僵硬着身子,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紧紧盯着她。   就在她都要装不下去的时候,听到槿晏大发慈悲的说,“我先出去,阿姈醒后,定看着她再喝一碗姜水才是。”简直是天籁之音。   “好了女郎,别装睡了,快起来,郎君出去了。”   钟澜睁开眼,坐起身来,摸了下额头,“吓了我一身汗出来,你怎会知道我在装睡?”   “女郎,你的手都快要将薄被抓烂了。”   钟澜捂着胸口,拉住颂曦的手,“颂曦你来摸摸,我这里跳的好快,刚刚也不知槿晏发现我装睡没有。”   颂曦挣脱开来,板着一张脸,“女郎,你可知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钟澜咽了下口水,不接颂曦的话,“我肚子好饿,快,我要用饭。”   颂曦无奈,将炖好的鱼摆在案几上,“女郎,下次万不可再饮酒了!”   钟澜躲闪着颂曦的目光,一个劲的点头,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含糊的说:“我再也不喝了,今日跟婧琪就喝了一点我就醉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颂曦将热腾腾还冒着热气的姜水拿出来,指了指,“这个,一定要喝掉!”   “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在颂曦的威逼之下,钟澜捏着鼻子灌下了姜水,还未缓过劲来,谢珵就来了。   颂曦将案几上的东西收拾好后,离开时给了钟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槿,槿晏,我听颂曦言,是你将喝醉的我抱进来,真是太感谢了。”   钟澜眼睛瞟过谢珵换成玄色的衣裳,暗暗心慌。   谢珵含笑看着快要将手指掰断的阿姈,言道:“阿姈可还记得,喝醉时做了些什么?”   钟澜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谢珵,“做,做什么了?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和婧琪喝酒来着。”   “不记得了?阿姈,”谢珵越过案几,捧起钟澜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眼底全是戏谑,“对我又摸又抱又扒衣裳的,你可是要负责的。”   钟澜的羞意哄的一下涌上脸庞,却又强作镇定绷着一张正经小脸,“槿晏,你莫要乱说,我怎会,怎会做出这种事,不可能的。”   谢珵伸出拇指蹭着钟澜回了血色的唇瓣,醇厚低沉的声音带着委屈道:“阿姈做了不认,让我好生伤心,难不成我还会骗阿姈?”   钟澜想到自己喝醉时做的种种事情,张了嘴说道:“我,唔……”   这后面的话,自然是被谢珵用嘴堵住了,冰凉的薄唇触到柔嫩的唇瓣上,便缠了上去,钟澜眨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慢慢闭上了眼。   谢珵的手从钟澜的脸庞上移到后脑处,将钟澜往自己怀中带了带,钟澜死死抓住谢珵的衣襟,沉浸在他的亲吻下。   两人的唇瓣交织在一起,待钟澜喘不上气时,谢珵才放开她,柔软的舌头轻轻勾了一下钟澜唇瓣。   眼里汹涌澎湃,又含住她的下唇,撕咬了一下,痛的钟澜哼了一声,松开道:“不许再喝酒了,嗯?”   这一声“嗯”,调子上挑,在钟澜心里打转,让她忍不住打了颤,轻轻喘息,点头应了。   “乖。”   日头西落,没有那么热了,钟澜才与几位友人告别,让谢珵送她回府,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坐在谢珵对面,红着脸不敢吱一声。   到了钟府,扭捏的下了马车,还不忘再强调一遍自己真的不记得喝醉之后做了什么。   这般掩耳盗铃的姿态,一扫谢珵心中烦闷,忍着笑道:“嗯,我知道了,快进去吧。”   钟澜进了涟沁院便支着胳膊出神,珠株碰碰颂曦,“女郎这是怎么了?”   “游湖的时候,喝醉了。”   珠株想到女郎喝醉的模样,笑了出来,让钟澜听到了,“珠株,你笑什么?”   珠株眼珠一转,连忙道:“我笑那范姨娘,那几个无赖没钱了便找她要,都要将她那点钱要没了,气得她整日在屋子里坐立不安。”   钟澜坐直身子,这段日子着实太忙,都顾不上范妙菡了,“除了这事,她可还有事?我记得祖母派了个府医过去。”   “是有这事,说是范姨娘怀孕了,老夫人正给她收拾院子,让她安心待产呢。”   钟澜诧异,“真怀孕了?可,可千鸟阁那种地方,进去之后,不都是要给喂药的么?” ☆、第41章 041   “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   说到千鸟阁, 钟澜不禁想到钟瑕, 那个小胖子,一天天也不学个好, 得抓紧问问千鸟阁脱手没有。   而此时的钟瑕, 正趴在钟老夫人的软塌上叫嚷着,“祖母, 再给我一个水晶糕。”   “不行, 你吃太多了。”   要论见风使舵, 钟瑕堪称钟府第一人。自从被祖母打后,他意识到现在钟府是祖母当家做主, 立刻拖着病躯过来投诚卖乖。   正巧遇上钟老夫人吃水晶糕, 忍不住管钟老夫人要了一个,钟老夫人本还在期待钟瑕吃下异常甜腻水晶糕的反应。   谁料钟瑕眼睛一亮, 三两下给吃了竟还抹嘴道:“这个糕真好吃。”   钟老夫人默默的将水晶糕往自己身前推了推,这可是周妪看她上次没能吃上水晶糕, 特意让厨房给她做的。   钟瑕一双眼睛盯着水晶糕,他最爱吃甜食,不然也不能小小年纪, 养的那般肥。   钟老夫人到底不是小气的人, 又分给钟瑕一个水晶糕, 自家孙子现在脱去一身碍眼的肥肉, 虽说没到瘦成竹竿的地步, 但也算是白白胖胖看的顺眼了, 尤其还跟她一般, 都喜甜食。   钟瑕捏着糕,一小下一小下的咬着,这糕太小,一口一个,简直暴遣天物,吃得慢还能支棱着耳朵,偷听周妪与祖母说话。   钟老夫人看着盘子里仅剩的两个水晶,有些恋恋不舍的给了钟瑕一个,用眼神示意周妪,我这可让了一半出去,总得给我补回来吧。   周妪静静的站着,用行动回复钟老夫人,今日的水晶糕已经吃的够多了,不能再吃了。   钟老夫人叹了口气,想吃口糕怎就这般难,遂拿起最后一个水晶糕吃掉,想起今日阿姈游湖,还为其准备了一份,遂问:“阿姈可回来了?”   周妪躬身说道:“回来了,说是身体不适,就不来跟您请安了,明日再过来。”   钟老夫人吃糕的动作一顿,槿晏是个正人君子,没道理等不到两人成婚,“可说是哪里不适?府医去看过了?”   周妪露了笑容,碍着钟瑕也在,低声在钟老夫人身边耳语:“是来葵水了,浑身乏的很,今日还去游湖,着了凉肚子痛,府医也说无事,多喝些姜水便是。”   “嗯,那便好,近些日子多圈着她些,待她及笄后与槿晏完婚,我们就可安心了。”   “诺。”   钟瑕吃着自己的糕,听着祖母和周妪谈论阿姊婚事,心里酸酸的,不得劲起来,连嘴里的水晶糕也跟着没滋没味了。   之前一直盼望这个对自己凶神恶煞的阿姊嫁人,可阿姊真要离开钟家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再也无人会向阿姊那般管教他了。   管教?他绝对是魔障了,钟瑕狠狠咬着水晶糕,她嫁人了不是更好!   周妪说到府医,又想起一事,小声对钟老夫人说:“府医刚刚寻到我,说是范姨娘给了他钱财,叮嘱他莫不可往外传,特意过来将钱财给我,怕日后说不清,范姨娘她……”   钟老夫人听完周妪的话,面上显露一丝失落,咽下最后一口糕,喝了口茶润润喉,对那个来献殷勤的孙子道:“你先回去养伤,身为钟家嫡次子,你切不可认为自己身无责任。”这个孙子有些小聪明,可就是不走正道。   “如今朝堂风云变幻,你父亲和长兄每日如履薄冰,不求你日后帮衬你长兄,将钟家发扬光大,只求你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不是整日里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   “祖母,您这话说的,瑕儿真的知错了,日后定不再犯。”什么叫不求自己将钟家发扬光大?   钟瑕捧着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被小厮们抬回了院子。   钟瑕走后,钟老夫人卸下自己刚刚端着的气势,往软塌上一躺,伸出两根手指,指着门笑道:“这个四郎,油嘴滑舌。”   周妪半跪在钟老夫人面前,为其揉着腿,“四郎日后定能成大器。”   钟老夫人叹了声气,这四个孩子,钟清性子已定,只怕不经历一番削骨削皮之痛,改不过来,钟彤日后碰壁倒是也能回头,阿姈打小养在自己身边,是唯一一个不用她过多操心的,至于钟瑕,也就他尚处孩童时,未定性,最好掰正。只盼着这四个孩子能好好的。   “莫要揉了,这腿就这样,好不了,”钟老夫人拍拍周妪的手,她这从战场落下的毛病,只怕要跟自己一生了,“去跟柳氏说一声,明日一早我领她去道观住几日,府中之事,便让阿姈先管着,也让他们放松几日不用学习,省的背地里各个不知怎样骂我。”   她们若一直在府,想来那范姨娘也寻不到任何机会,倒不如出去,让阿姈处理此事。   周妪应了,手却未停,待钟老夫人睡去,方才起身整理衣裳去寻钟柳氏。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钟老夫人便带着钟柳氏赶往道观,钟澜乐得可以逍遥自在,同父亲长兄一道送走她们,便回了院子。   每次来葵水,首日总要将她疼的死去活来,幸而昨日饮酒,她没遭太大的罪,可此后几天也会浑身乏力,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爬到床榻上,钟澜舒服的长叹一声,又睡了过去。   待她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伸出白藕似的胳膊伸了个懒腰,在床榻上翻滚磨蹭,自己闹够了,方叫颂曦进来为她梳洗。   简单的给她挽了发髻,珠株为其端上吃食,钟澜咦了一句,“今日怎的这般丰盛,莲叶羹、玫瑰酥、奶白杏仁……”   钟澜摸摸自己这些日子因着学习过于劳累,被大补特补丰润起来的脸颊,对着满桌菜肴哀叹,“你们家女郎近日已是胖了不少了。”   珠株放下最后的过门香,在菜上扇风,“女郎,你可闻到了香气,它们在招呼你,将它们送到你的肚子里。”   钟澜被珠株逗笑,“就你嘴厉害,今日祖母与母亲均不在,厨房怎的给做了这些东西。”   颂曦为钟澜夹菜,与珠株对看一眼,笑着说:“菜是厨房做的,可点心是谢相专门派人给女郎送来的,说是吃了女郎水晶糕的回礼。”   钟澜咯咯的笑出声,以槿晏的性子,送书籍字画的面总要多过吃食,这不会是朱晖打着槿晏的名号只为了那一口水晶糕送过来的吧,总觉得很有可能。   “可给府上其他人送了?”   “都送了,女郎放心便是。”   “钟彤也送了?”   “送了的。”颂曦答完,却隐去了三娘将点心全都扔在地上,被老夫人派去监管的嬷嬷罚了一事。   钟澜点头,安心享受美食。   食到一半,又想起来,擦擦嘴对颂曦说:“为范姨娘送去的点心可有挑选?有些不适合的点心可莫要送了去,她既怀孕,理当注意些。”   颂曦点头,一边为女郎盛莲叶羹一边说道:“我亲自挑选的,有不适的食材,均未送去。”   “嗯,那便好。”   被送了吃食的范姨娘刚刚吐完,病怏怏地躺在钟清怀中。   钟清神情紧张,不住的问:“可还好?我再喂你吃些东西,我问过大夫了,怀孕便是这般,吐也要吃,熬过一段时日便好了。”听闻妙菡怀孕了,他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他要有孩儿了……   范妙菡浑身无力,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去,又干呕了两下,气若游丝般对钟清说:“你今日怎的没去上朝?我这无事的。”   钟清拍着范妙菡的后背,说道:“我告假了,你莫担忧,留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祖母派了这么多人给我,你有何不放心的。别耽误正事。”说完轻轻推了推钟清。   钟清捉住范妙菡的手,拉着她将手覆在她的肚子上,对着肚子温柔的说:“好孩子,莫要折腾你母亲了,快让你母亲食些东西可好?”   范妙菡看着钟清这幅模样,眼里续了泪,扭过头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低声说:“胃都吐空了,我想吃二娘刚刚派人送来的点心了。”   “好好,你等着,我端给你。”钟清翻身下地,拿起案几上的点心放在范妙菡面前,喂了起来。   也不知是孩儿听到了父亲的低语,还是这几块点心范妙菡爱吃,吃过之后,竟真的再无吐过。   钟清欣喜,摸着范妙菡的肚子,“你看,孩儿都听到了我说的话。”   可谁料到了半夜,范妙菡竟肚子疼了起来,豆大的汗滴从脸上滚落,双手死死的抓住钟清,尖锐的指甲划破了钟清的手,嘴里不住的喊着:“疼,疼,我肚子疼。”   “妙菡?”   钟清见范妙菡疼的几乎昏迷,大吼:“来人!来人!”   彩霞忍着气过来给点了蜡烛,嘴里嘟囔:“大半夜不睡觉,喊什么喊。”   “你再说一遍?”钟清红着一双眼,借着蜡烛的光见范妙菡身下全是血,浑身都颤抖起来,骂道,“再让我听见你嘴里不恭敬,我便将你赶出府去!还不去请府医!”   钟澜被府中喧哗声吵醒,还未等她询问出了何事,便见珠株冲了进来,“女郎,范姨娘小产了!”   “什么?”钟澜穿着里衣下地,拿起一件披风系上,“快,跟我去看看!” ☆、第42章 042   黑漆漆的路上只有一盏灯笼亮着,颂曦伸手扶了因着急差点摔在地上的钟澜, “女郎, 慢着些。”   钟澜死死抓住颂曦的手, 脸上出了一层汗水,“可有说为何小产?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   “女郎可是怕, 今日送去的吃食出问题?”   钟澜一边走一边说:“就怕如此, 沾上一身腥。”   前方的黑暗被撕裂, 露出点点光亮, 嘶吼声、尖叫声、痛骂声也从中渗出。   钟澜看见在院中左右转悠的钟清,喊道:“长兄,怎样了?”快步走到钟清身边。   钟清心急如焚, 屋内范妙菡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拿手抵着额头道:“只怕这孩子是要保不住了。”   话音刚落, 范妙菡一声急促的喊声过后, 再无任何声息,房门打开,婢女端出一盆盆血水, 以及那个被打落的孩子。   钟澜不忍心看, 见钟清已经冲进屋中,赶忙示意婢女端下去处理了,跟着钟清进了屋。   浓重的血腥味围绕在鼻尖,昏暗的烛光中, 钟澜只见钟清坐在血污中, 小心地握紧范妙菡的手。   “我们的孩儿, 孩儿没了……”范妙菡刚刚小产,整个人十分虚弱,像是痛到极致,嘶哑着嗓子喊出这句话。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钟清就是心疼到哭了,“没事,孩儿以后还会有的,你好好养身体。”   钟澜见钟清小心的为范妙菡擦去刚刚流下的汗水,站在一旁心都搅在了一起。   “子詹,你要为我们的孩儿讨个公道啊!”范妙菡闭着眼睛,泪水不断的流下来。   “我会的,你好好休息。”钟清擦去范妙菡的泪水,狠狠地攥住自己的手。   转头眼底酝酿着风暴,问向候在一旁的府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府医恭敬的行礼,“只怕是误食了会导致小产的东西。”   “误食?”钟清挑眉,似是想到什么,慢慢转头望向钟澜,眼里血色未退还带着不可思议,看着甚是骇人,说道:“今日妙菡只吃了你送的点心没有吐出来,是你干的?”   钟澜被钟清的目光吓到,心思一沉,却是极稳重发声,“不是,长兄,我怎会做这种事,我无任何理由会害范姨娘!”   钟清从床榻上起身,一步步地走向钟澜,直将钟澜逼到房间一角,方才阴狠狠的说:“你是否还记恨妙菡帮三妹害了你一事?才想将她孩儿打掉?钟澜!”   钟澜第一次见到如此暴怒的钟清,最后一句“钟澜”狠狠的敲在了她的心里,眼里迅速浮起一层水雾,那是长兄不信她而心酸浮起的。   钟澜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情,若是此时不处理好,只怕与长兄生出嫌隙都是轻的。   她抬起头,直视钟清那仿若吃人的目光,“不是我,虽然点心是我送的,可经手之人若干,谁知是哪里出了差错,长兄又如何能肯定,致使范姨娘小产的东西是否是后抹在点心上的?”   钟清与其直视良久,方是复杂暗哑着嗓音道,“最好不是你!”扔下这句话后看向府医,“检查一下呈点心的食盒与盘子,看看上面沾没沾东西。”   府医接过婢女递给他的东西仔细看了起来,最后拿着一个盘子道:“这上面沾了红花,想必这便是致使姨娘小产的缘故。”   钟清从府医手里接过盘子,想到是自己亲手将这个盘子里的点心喂给的妙菡,才会使妙菡小产,就疼得喘不上气。   将盘子扔进钟澜怀中,钟清擦去自己眼角泪水,深吸一口气道:“查清楚,都有谁碰过点心,否则,我是不会信你的。”   盘子直奔面门而来,若非钟澜动作快,只怕要撞在脸上,手被盘子磕得生疼,为兄长态度感到心酸之余亦是想尽快弄清楚事情真相。   带着盘子走出房门,钟澜阴着一张脸,站在火光中开始讯问起来,可结果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这点心是颂曦亲自来送的,期间,期间也只到钟瑕那里停顿了下,由着钟瑕挑拣后,才送来了范姨娘这。   “让他挑拣?”钟清不知何时走到钟澜身后,失去孩儿的痛楚让他整个人都紧绷着,“你们就是这般对待妙菡的?”   颂曦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钟清冷笑两声,“去将钟瑕给我带来!”   钟澜猛地转过身,“长兄,这事不可能是四弟做的,他与范姨娘无冤无仇,又怎会做出伤害范姨娘孩子的事。”   “怎么不可能?”钟清居高临下的看着钟澜,“你怎知他又不是故意的,也许他就是存着不想我这个长兄没有孩儿的想法,才做的呢?”   “长兄!”钟澜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钟清却不再说什么,回屋守着范妙菡,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此时不平静的心情。   钟瑕还未睡醒,朦胧间被自家小厮穿上衣裳,给抬到了钟清的院子里,路上小厮说了什么,全都没记住。   他打着瞌睡的看着这满院子的人,在钟清的示意下抬进了屋子里,“这是作甚呢,这么多人。”   钟清就陪在范妙菡身边,自打范妙菡听到钟瑕要来,整个人就更加不对劲,眼泪止都止不住,还不住的劝钟清,钟瑕身上有伤,不要叫他来了。   现在一点风水草动都能引起钟清的注意,更何况范妙菡如此反常的举动,心里更加肯定钟瑕有问题。   钟清坐在范妙菡身边问向钟瑕道:“钟瑕,我且问你,今日颂曦给你送点心,你可有挑捡?”   钟瑕努力睁着惺忪的睡眼,“挑了啊!”   “郎君!”身边小厮赶忙叫着,钟瑕不明所以,却听他向来敬佩的长兄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阴森语调说,“所以,你给妙菡下红花了?”   钟瑕浑身一激灵,所有的困意都被钟清宛若实质化欲要打他的声音赶走,“什么,什么红花,那是何东西?”   钟清现今已被妙菡被人害小产的愤怒支配,只想找到是谁下的手,“是你害妙菡小产!”   钟瑕摇头,“不不,不是我,我和范姨娘又不熟,我害她作甚。”   范妙菡突然哽咽一声,钟清顾不得钟瑕,转头握住范妙菡的手,“妙菡,你怎的了?你莫哭,我定替你讨个公道。”   正巧这时听见范妙菡的哭诉,“子詹,让四弟回去吧,我怕,我怕他日后又会寻我麻烦。”   钟瑕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冤,龇牙咧嘴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何时找过你麻烦!”   “你闭嘴!”   钟清冲着钟瑕吼上一句,转头安抚起范妙菡,“怎么回事?妙菡,钟瑕怎么找你麻烦了?”   范妙菡似是想到了极为恐惧之事,竟是几次张口都未能说出来。   钟清的脸色一点点的阴下来,终是汇聚成风云,“妙菡,想想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儿,钟瑕对你做过什么?”   “长兄,你莫听这个贱婢瞎说。”钟瑕这回弄清楚将他叫来所谓何事了,指着范妙菡大喊。   范妙菡被他喊的浑身一颤,双手捂住自己肚子,下定决心,幽幽开口,“子詹清楚,我曾沦落风尘,不巧,那千鸟阁正是正是四弟所开。”   被钟清视线扫过,钟瑕解释道:“是,是我开的又如何,这些事情,我都是吩咐管事的去做的,我尚且不知道你是千鸟阁的人。”   范妙菡自嘲一笑,“不知?我可是你长兄当年差点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竟会不知,我在千鸟阁经历种种苦难,可都是拜你所赐,如今,如今你怕我将这些事情都说出来,怕这个孩儿玷污你钟家,才想害我小产是也不是?”   钟清拥着范妙菡,他从不知他怀中的女子竟被他的家人迫害至此,千鸟阁啊!是他将妙菡从那个炼狱中赎身的。   而在得知千鸟阁却是眼前他这弟弟的,震惊过后,只余下滔天怒火,“钟瑕,你太让长兄失望了,你怎能做出这些事来!”   钟瑕受着伤,此时被范妙菡抢白,又被自己一直视为榜样的长兄这般说,像是猫咬了舌头般,头晕目眩的,竟是辩驳不出。   “郎君,红花在四郎院子里寻到了。”院内小厮高声喊,钟清轻轻放下范妙菡,走到钟瑕身边,“你还有何话说?”   “我不知她在千鸟阁,也没给她下过红花,我院子那么大,谁进去都能将红花埋了,长兄你竟信她也不信我?”钟瑕梗着脖子,心里的委屈蹭蹭往外冒,可愣是憋住了没哭出来。   “证据确凿,你竟还死不承认?”他期待已久的,属于他和妙菡的孩儿就这么没了?他的妙菡竟受过如此多的苦楚。   范妙菡低声抽泣的声音传进钟清耳中,彻底拉断了他那根紧绷的弦。   “啪!”耳光声清脆响起。   钟瑕捂着自己的脸颊,“长兄,你打我?为了这个贱婢你打我?!”   “她是你嫂子,不是贱婢!”钟清完全听不得他一口一个贱婢这般称呼妙菡,心中火气蹿高,喝道,“去给我寻条鞭子来!”   钟澜刚刚见府医面露难色,再三追问下,得知府医关于范妙菡孩儿的话,整个人如同被浸在了冷水中,浑身冒着冷气。   吩咐跪在地上的颂曦赶紧起来,去寻范妙菡的婢女彩霞,定要抓住她,才有功夫关注被抬到屋子里的钟瑕。   哪料这么一会的功夫,长兄就断了钟瑕的罪,要打他了。   她赶忙冲进屋中,张开双臂挡在钟瑕身前,“长兄你冷静点,事情都还未彻查清楚呢!”   钟瑕捂着脸,悲愤扯着嗓子喊道:“阿姊你让他打,让他打死我!”   钟清冷冷的看着钟澜与钟瑕,这像看仇人的目光,让姊弟两个纷纷打了个寒颤,“没甚好查的了,是他下的红花无疑。”   钟澜见苦劝无果,对着屋内小厮吼道:“还不将你们郎君拦住!”   跟随钟老夫人从吴地过来的小厮,听见吩咐连迟疑都没有,上前就拥住钟清。   钟澜喘口气,看着床榻上还露出一副痛苦神色的范妙菡,说道:“长兄,我们都想左了,只认为是有人要害那个孩子,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是范姨娘自己要打掉那个孩子呢?” ☆、第43章 043   范妙菡吃力地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眼泪啪嗒往下掉, “二娘,上次帮三娘我是迫不得已,也知, 也知二娘有怨,可, 可二娘不能这么冤枉我,我肚子里的孩儿, 我为何要将他打掉?更何况生下他,我就能母凭子贵!”   钟清被小厮团团围住,站在房屋中间, 眼红气急,“钟澜, 你让他们给我放开,你竟为了脱身竟能编出这等恶毒话语,你——!”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 便有多怨恨那害了他孩子的人, 此刻还余下一丝理智,便是因为眼前的人是他嫡亲的妹妹!   “长兄!”钟澜与钟清对视, 仅是片刻, 有些憋闷地移向罪魁祸首, 而后者似乎有钟清在也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引得钟澜微微眯眼, 语气森寒, “若是那个孩儿本身就保不住呢!”   范妙菡听见此话,似是支撑不住要倒下。   “你可莫要昏倒了,我还得叫人拿水泼醒你!”小产之事,钟澜本以为是冲着她来的,谁知竟会将小胖子也牵扯进来,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钟澜,你在说什么?你们快给我放开!”钟清拼命挣脱,却徒劳无功。   “等父亲到了,我自会解释清楚。”钟澜扭过头,不欲再和钟清说话。眼下钟清已经为范妙菡疯魔了,哪里还能听的进去她说什么。   钟平拖着一身疲惫回府。近日里朝堂不太平,他已是疲于应付,家中大朗小妾小产之事本不用他过来,可却牵扯上了自己的嫡子嫡女,恰逢母亲与妻子都不在,见二娘派人请他,他便赶了过来。   “郎主。”   钟平站在院子中,并未进去,只是派人将几个子女唤了出来。   即使是半夜匆匆被叫起,这个儒雅的男人也将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身上已换上了朝服,头发全部梳在头顶。   “到底怎么回事?”   钟清挣脱出小厮的钳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钟瑕,红着眼眶道:“回父亲,四郎在二娘给妙菡的点心中下了红花,才致使妙菡小产。”   钟平见钟瑕躲在二娘身后,眉心一蹙问道:“四郎,你长兄所言,可是真的?”   钟澜挪步,将钟瑕露出来,在钟瑕肿起的脸上看了看,见他眼里的泪水泫而未滴,手还抓着自己的披风,不由柔声道:“实话实说便是,莫怕,还有我呢。”   钟瑕咬咬牙,这事本就不是他做的,大不了让父亲知晓千鸟阁的事情打上一顿又能怎的,总比被人冤枉强,故而将脸偏了偏,让自己高肿的半侧脸对着钟平。   “回父亲,我没做过,是那贱……是那范妙菡故意陷害我!我堂堂一个钟家嫡次子,作甚要弄掉自己长兄小妾的孩子,左右一个庶出,非嫡子也。”   “父亲……”钟清急着说话,却被钟平阻止。   钟平指着钟瑕肿胀的脸颊,睨向钟清,声音携了一丝愠怒,“事情尚未查清楚,你便将你弟弟给打了?我知你要说什么,无非是四郎开了一家妓院,而你那小妾恰好是妓院中被你赎身的,你认为你弟弟觉得这个孩子有辱门楣。”   “父亲,您竟知晓。”钟清被父亲逼视地不由退了一步,呐呐张口。   “我怎会不知,若不是我在暗中扶持,你以为凭你弟弟就能和十三郎撑得起那?就拿你那小妾的事情来说,连我都是在你要纳妾时才查出她曾在那里待过,你当真以为以四郎那玩乐性子,他能知晓?”   若非看在十三皇子的份上,他怎会出手帮自己这个傻儿子。   钟清被自己的父亲说的哑口无言,见范妙菡让两位婢女将她扶出,忙过去搀她,范妙菡却是推开了钟清搀扶的手,直直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父亲,就算四弟当初不知晓,但我入府已有时日,他怎会不知。”   她说得动情,虚弱抚着小腹,仿佛在怀念那尚未出世就夭折了的孩子,忽的神情一狠,“何况,何况这红花是在四弟的院子里发现的,而点心经手之人除了四弟便是二娘!”   院子里站着的下人闻言,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大气儿,有胆儿大的暗暗瞟向二娘,只见女郎亦是一身肃然而立,端的是凛然正气,贵女风姿,与这同是贵女出身却没落了的范姨娘简直是云泥之别。   “你那意思便是咬定,我和四弟,总有个害了你的。”钟澜为范姨娘的打算弯起了嘴角,只是那一丝丝嗤讽的笑意在触及范姨娘旁真正悲痛的钟清时戛然而止,凝着范姨娘的神色也愈冷。   范姨娘闻言,抚着肚子瑟瑟,神情似是委屈隐忍,央求郞主主持公道。   钟平皱眉,“你既刚刚小产便无需出来了,来人,送范姨娘回房。”   范妙菡哭嚷,“郞主,请容我在此看着害我孩儿的凶手浮出水面,不然我不甘心!”   钟清接过婢女递过的披风,为范姨娘披上,陪着范姨娘一道跪在地上。“父亲……”   钟澜见状心底亦不无失望,按住想要出声的钟瑕上前一步,又将钟瑕护在了身后,“父亲,范姨娘护子心切,便让她留下吧,反倒女儿有一言想问范姨娘。”   钟平:“准。”   钟澜不去看长兄,直勾勾地盯着范妙菡,“府医早就为姨娘号过脉,直言因姨娘以前用过虎狼之药堕胎,伤了身子,这胎迟早会滑落,姨娘为何贿赂府医让府医不要声张?”   堕胎?钟清愣愣转头看向范妙菡,他从不知,以前妙菡为他堕过胎,也不知这胎保不住。   范妙菡低着头,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惨然一笑,“除非情非得已,哪个当母亲的会舍得将自己的孩子打掉,我,我也只是想让他在多活些日子。”   钟清见她这番模样,便想起他退婚后妙菡所受的苦难顿生不忍,流落千鸟阁非她所愿,那些遭遇也非她所愿,他无大志,文人性情,惟愿与心爱的人共赴白首之约,却不想即便他将妙菡放在身边仍护不了她周全,妙菡那话直戳了他心窝,既是怨老天不公,亦怨亲人不容,同样的,还有对自己无能的痛恨,没能保住他们共同期待的孩子……   “妙菡,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至于这桩,父亲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钟平看着他曾最中意的长子变成今时这幅模样依然是沉默,是长久以来失望累积,反而不指望他说出什么好来,倒是这些时日以来,母亲对四郎的管教令他有了盘算。   “如果长兄指的是交代是真相大白的话,那自然是有的。”   “钟澜,你什么意思?”钟清看着钟澜与往日不同的冷清模样,莫名生了一丝不安。   范妙菡紧紧拽住了钟清扶着她的手,模样不甚凄楚,“如今我孩儿没了,你还想如何对付我,莫不是要逼死我你才满意了不成?”   “妙菡……”   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如此挖着坑地推她那鬼迷心窍的长兄跳,钟澜眸中寒意闪烁,总不能看长兄在同个女人身上栽两辈子。“颂曦。”   范妙菡迎着钟澜的目光,不禁往后缩了缩身子,露出一丝强作镇定的怯意来。这一幕落了钟平眼底,自是看透,扫过阿姈冷静处理的模样,便放心交由她来。   颂曦将五花大绑的彩霞带了过来。   “那不是彩霞么,怎么身上背着包袱,像……像……”   “像逃难去似的……”   “她不是侍候范姨娘的么……”   底下压低音量的细碎议论起,惹得范姨娘身子颤抖得更是厉害。   “父亲,这个婢女正打算从我们钟家逃跑呢,请父亲准许我来处理此事,问个清楚明白。”   钟平看着隐忍怒火,却将弟弟护在身后,由她出头的女儿,心里欣慰,说道:“善。”   钟澜冷眼看着在地上不断蠕动的彩霞,转头笑容灿烂的对范妙菡道,“这婢女是范姨娘苑儿里的,大半夜你小产,她却要收拾细软打算逃跑,范姨娘你可知晓她为何要跑?”   范妙菡虚弱的靠在钟清怀中,犹作倔强,“她为何逃跑,我怎会知晓。”   “来人,撤下她嘴中的布,让她来说说,她为何逃跑。”   彩霞嘴里的布被撤了下去,匍匐在地,瑟缩的说:“姨娘小产,我怕牵连到我,我才会跑的。”   “哦?看你包袱都准备妥当的样子,只怕是早有预谋,不是临时起意吧?既然不说实话,那便打到你说实话为止!”   钟澜话音刚落,颂曦便带着小厮过来,将彩霞牢牢绑在木凳上,举起木板就打了下去。   “啊!”   才一下,彩霞就受不住了,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本就对范妙菡没有忠贞之心,挨了打后,哪里忍的住。   “郎主,女郎,我说,我说,啊!别打了。”   钟澜没让停手,彩霞的喊声愈发弱了下去,院子里的奴仆都不敢抬眼看,气氛异常凝重。   足足打了十大板,去了彩霞半条命,钟澜才问:“你为何要逃跑?”   彩霞趴在长凳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因……因为,姨娘……姨娘命我将……红花,将红花埋在四郎的院子里,我怕……怕被查出来,才打算逃跑。”   “你胡说!彩霞,我待你如亲姊妹,你为何如此诬陷我,我自己的孩子我岂有不疼之理,我为何要将他打掉!”范妙菡激动的反驳,抓着钟清的衣裳,泪痕满面,“夫主,你要信我,我不会的。”   钟澜看向父亲,见父亲冲她点头,方对彩霞说:“范姨娘的话你听见了,她说是你指使她,此事,若非她指示你,就是你自作主张想害范姨娘肚中孩儿。”   彩霞摇头,愤恨的目光看着范姨娘,“是姨娘,是她指使我,她肚子里的孩儿本就保不住,正好可以拿小产之事陷害你们。”   “我没有,没有,夫主。”   钟清被范妙菡拉着,神情恍惚。   彩霞怕范妙菡真让自己背锅,索性忍着痛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姨娘在被赎身之后,一直同千鸟阁的乐师有染,不小心怀有身孕后,还是我替她找的药。结果伤了身子,大夫都说以后不能再怀孕了,谁知这次竟会怀上孩儿,可就算怀上也保不住,她这才让我去买的红花,自己吃了,又让我把剩下的一些埋在四郎的院子里。”   “和乐师有染?”钟清双耳嗡鸣,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掏空了般,“妙菡,我待你一心一意,从未变过心,你竟如此待我。”他从不知道妙菡曾经堕过胎,那虎狼之药曾何而来,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妙菡背叛了他。   范妙菡抓着钟清的手,“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钟清摇头,从地上晃悠悠地站起身,两人曾经多么美好,现今就有多么丑陋。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溺水之人,胸腔中的空气愈发稀薄,头晕目眩。   钟澜跪下,向钟平行礼,“父亲,事情已然清楚,是范姨娘自己堕胎,陷害四郎,还望父亲处罚。”   钟平看着那个神情恍惚的大儿,叹了口气,“子詹,事情既然已经这般清楚,你便将她撵出府去吧!”   钟清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柔弱不堪的女子,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洒了范妙菡一脸,猛地摔倒在地。   “长兄!”   “郎君!”   范妙菡愣了愣,猛的反应过来,扑在钟清身上,“夫主,夫主。”却被上前查看钟清的小厮拉开。   钟清晕眩,分不清眼前谁是谁,手在半空中虚抓,“妙菡……”   钟平制止了小厮拉范妙菡起身,范妙菡重新摔在钟清身上,握住他的手,“我在,在呢。”   “为何,为何,要如此对我,竟借我之手,害我弟弟妹妹。”   范妙菡担忧不是作假,听见钟清这般问,看向了钟瑕,“为什么?你竟问我为什么,当年若不是你退婚了,我又怎会沦落到今天给你做妾的地步!若没有你弟弟的千鸟阁,我怎会过上那种生活!我怎会不恨,不恨啊!”   钟清缓了半天,方才流着泪说:“与你退,退婚,是我不好,但我娶了你,就再也没想过,娶,娶别人了。”   范妙菡本就刚小产过,浑身软绵绵的,愤恨似的拿拳头打着钟清的胸膛,“你不想,你不想就能阻止你母亲,阻止你祖母为你娶妻吗?钟清,你就是一个懦夫!懦夫!”   “你可知我在千鸟阁过得是何等日子,那里的每一日我都恨不得去死,若没有徐笛恐怕早在你找到我之时,我就已经死于折磨了。”范妙菡提到徐笛,神色要温柔许多,仿佛变了一人般,露出怀念之色,“他才华过人,温柔呵护我,几次将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我们相爱,原已打算凑够赎金一道去乡野过平淡日子——可是你,和你的弟弟,毁了这一切,他死了,被生生折辱至死,而我却要被你赎回家当个见不得人的小妾,你叫我怎不恨!怎不怨——”   钟清看着范妙菡一反平日里温柔乖顺模样,披头散发,形容疯癫,那曾充满爱意的眸子里尽是怨毒,心上仿佛被人用钝刀缓缓割开,疼,但不致命,却生不如死。“你……为何,不同我说呢……”   “说了又如何,说了就能挽回这一切么,不,我要让你尝尝这种活着比死了还痛苦的感觉,钟清,要怪,就怪你生在钟家!”范妙菡已是被拆穿后的破罐子破摔,一言一语极尽伤害之能。   钟清在范妙菡的捶打下,又涌上一口血,后者陡然收了势,却依然仇视着这里的所有人。那是一种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恨,她已经孑然一身,徐笛不在了,而她却不能替他报仇雪恨——   “是你自甘堕落为何要怪罪旁人。”钟澜倏然开口,“你既这么念着徐笛,为何当初不陪着他一块死?难道当日徐笛救你就是为了让你变成现在这模样?范妙菡,事到如今皆是因为你一人的不甘心,你嫉恨入骨才不肯罢休,一而再再而三的迈入深渊。如果徐笛还在世……恐怕也恨不得没认识过你。又或者,你可否解释一下,为何心慕徐笛却还要与我长兄在一道,莫非是我长兄强求不成?!”   “你抛下他一人在千鸟阁,想要享受长兄带给你的富贵,与长兄在一起,又与他藕断丝连,你所谓的爱不过是爱你自己罢了。”   范妙菡含泪踉跄了一步,“不是,不是这样,你满口胡言!”   钟清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凝着在钟澜言语下脸色一寸一寸白下来的女子,终究阖上了眼,“让她走。”   范妙菡闻言,双目紧锁在钟清身上,后者已经在小厮的搀扶下要离开,一贯清爽的袍子此刻血迹斑驳,身姿伛偻,仿若抽掉了精气神一般,她张了张口,呐呐唤了他的名,他却再不像从前那样第一时间奔赴她身边。   她又一次被抛弃了……   “世事无常,钟家境遇确实值得同情,但你之后所为却令人半点同情不起来。青楼女子千万,也不乏有出淤泥不染者,不染,非是指身子,而是指心。你早已不是初时的范妙菡,而我长兄却还待你如初,你这般报复,落这结果,可满意了?”   钟澜背对着范妙菡想去看望长兄,却听见身后范妙菡一声凄厉呼唤,夹杂着诅咒,是要拉着垫背的,根本避之不及,所幸叫钟平拉了一把,随着一声嘭的剧烈撞击响动,院子里的婢女尖叫出声。   她稳住身子,缓缓转身,瞳孔紧缩,只见范妙菡像个破絮娃娃一般抵靠着柱子滑下身子,血在其身下越聚越多。   “阿姊阿姊……”钟瑕摔在不远,一身肉都在颤抖,声音发颤地唤着。是他拼着行动不便的身子将范妙菡撞开,却没想她竟撞到柱子死了。   钟澜走到摔坐在地上的钟瑕面前,蹲下身抱住了他按在怀中安抚。   钟瑕正对着范妙菡双目暴突的模样,吓得肝胆俱裂,她那睁着眼的怨恨目光,让他浑身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钟平揉着自己发疼的脑袋,“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走出几步,又交代,“将她的尸骨,带到她族人埋骨的地方一起掩埋了。” ☆、第44.044   几日后, 钟老夫人与钟柳氏赶回了钟府,钟老夫人等钟平下朝后第一件事,就是叫钟平来她院子一趟。   事情始末,她早已在道观听说,也训斥了钟柳氏一路,当年若非她不顾道义, 私自退了钟清婚事, 哪里能惹出这些事。   “钟清那里如何?不是说吐血了吗?你这个儿子倒真不像你, 你是冷血无情, 他是多情多义, 倒是有意思。”钟老夫人挺直背脊,喝了口茶,丝毫没给钟平留面子。   饶是钟平在官场历练了这么多年,听见此话也不禁僵硬了嘴角, 不敢顶撞钟老夫人,说道:“回母亲,子詹是急火攻心, 府医言好好养着, 便无事,倒是, 子詹自己与我言, 欲要弃文从武。”   钟老夫人听到此才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 用手摩擦着茶杯, “如此甚好。”钟清耳根子软, 性格又懦弱,让他去战场上锻炼一番,是个好事,况且自己也在军中有些关系,可以护着他,自家儿子一心钻研权谋,如今出了一个想继承她衣钵的孙子,岂有不好之理。   钟平心里无奈,他就知道他母亲定会同意,“可,母亲,子詹可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   钟老夫人斜睨了钟平一眼,没好气的道:“朝堂上波光诡谲,你能如鱼得水,可钟清是那种人吗?你自己儿子你自己不了解,真把他自己放在朝堂上,待你归天,他还不被生吞活剥了。”钟老夫人年轻时在战场,学的颇为豪放,面对儿子说话也没了顾忌。   钟平被训的不敢说话,钟老夫人更气了,“他去从军,有我在,至少能留得一条性命,为钟家留下一条血脉,钟平,老身还未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如今陛下身子一天比一天不济,太子与六皇子斗的热火朝天,你怎知你能压对宝?你不想站队,迟早由不得你!”   钟平一身冷汗流了下来,“母亲,母亲,说的是,是我想左了。”   钟老夫人见钟平认错,脸色也缓了下来,“你怕什么呢?还有钟瑕在,虽他现今纨绔了些,但到底年岁还小,有我和阿姈,就算钟清日后有何不测,也能帮衬钟瑕一二,何况还有谢家在。”   “是,那儿子这就安排子詹辞官从军之事。”   “这倒不急,先将他的官辞了,让他在家中好好养伤,在请个军中老人教他些保命功夫的,待阿姈与谢相大婚后,在送他从军,不然到那等着受死。”   钟老夫人刚交代完,提及谢珵与钟澜婚事,便听门外小厮禀告谢相来访。   拉着谢珵说了会儿话,就让钟平领他去了书房。   被钟老夫人思考两人婚事的钟澜,正香汗淋漓地从床榻上挣扎着爬起,梦里满是溅的四处纷飞的血,她都如此了,小胖子只怕更害怕。   那晚小厮们动作麻利地将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小胖子在自己怀里打着寒颤,声音都发着飘,“阿姊,阿姊,我以前是不是做错了?”   自己看着面无血色的钟瑕,想起前世他纨绔的样子,答道:“恩,是错了,日后,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荒唐了。今日之事也莫要多想,你也是为了救阿姊。”   “阿姊,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恩,好,阿姊信你。”   钟平从钟清房中走出,儒雅的身姿染上疲惫。钟清强撑着一口气,进了房便昏厥了过去,府医诊治,这是急火攻心忧伤过度所致。   “父亲,长兄如何了?”一只手拥着小胖子,一只手还拍着他的背,问向那个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地,如今双鬓银丝愈发多了的男人。   “你长兄无事,修养上一段日子便可,阿姈,府中之事你便全权处理,记得派人告诉你祖母与母亲,为父该去上朝了。”   自己望向天空,漆黑的夜幕上,已露出了一丝亮白,天就快亮了,原来这漫长的一夜,就要这样过去了。   说道:“父亲放心,女儿会处理好的。”   想到父亲走到自己身边,像是不经意般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哑着嗓子说:“对你,为父自是放心的。”   钟澜眼眶一热,颂曦过来服侍,“女郎,老夫人和夫人已赶回了府。大朗身体无碍,只是精神不济,四郎,四郎发了热,府医言受了惊吓。”   脑中乱哄哄一团,只喝了一碗粥,钟澜决定先赶去看望兄长,再去安抚小胖子。   一进门便看见钟清躺在床榻上,悄无声息的,若非胸膛处还有起伏,就跟,就跟死人无异。   走进一瞧,只见钟清脸色灰败,眼眶深凹,几日的功夫,整个人似乎瘦的就剩骨头了。   “长兄,阿姈来看你了。”   钟清缓缓睁眼,见是钟澜,嘴唇几次张合,才说道:“阿姈,长兄,对不住你们,冤枉你们了。”嘴唇因爆皮,只说了一句话,便开裂渗血。   “长兄无事便好。”钟澜亲自为钟清倒水,屏退奴仆,见钟清虽受了打击,没有什么精气神,却也没有前世那番要死要活的模样,放下心来。   “妙,妙菡死了的事情我已听说了。”钟清就着钟澜手里的杯,润了润喉,继续说道。   这几日躺在榻上,足以让他将事情前后联系起来,妙菡,她恨他,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报复钟家,只怕暗害阿姈之事也是她做的。   只恨自己将她摆在心尖的位置,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女郎,若非阿姈挑破一切,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冤枉了阿姈与四弟。   “长兄……”钟澜担忧的看着明显放松了思绪,不知想到哪里的钟清。   钟清突的笑了起来,眼里有痛楚,有悔恨,“我欲辞官。”离开洛阳,离开这个地方。   自己才是钟家的嫡长子,又怎能让阿姈护在身后,妙菡有一点说的没错,皆因他懦弱,是以,离开这个有父亲为他遮风挡雨之处,他要磨炼自我,闯出一番事业,为弟弟妹妹张开羽翼,护他们周全。   “长兄,你疯了吗?”钟澜激动起来,前世,前世长兄虽未辞官,可因出了错被贬,怎的今生要辞官了。   “阿姈,你听我说,妙菡说的对,我就是懦弱,若是当年我能坚持一下,能把妙菡娶进门,也就没那么多事了,是我害了妙菡。”钟清闭着眼睛,可钟澜分明看见了他眼角处的湿润。   “长兄……妙菡的事,错不在你,是她鬼迷心窍了……就算你能娶她进门,又怎知,她不会再因旁的事挑起事端。”   “此事我心意已决,”钟清拍着钟澜的手,“我已禀告了父亲,我欲从军,远离洛阳纷争。”   “可,战场上刀剑无眼……”   “阿姈,相信长兄一次。”钟清睁开眼睛,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坚韧。   钟澜咬着唇,眼里水雾弥漫,“好,阿姈等着长兄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钟澜与长兄说着话,却丝毫不知自己父亲正在书房与谢珵谈话。   钟平打量着一脸坦然的谢珵,抛开他的身子不谈,他当真称得上乘龙快婿,权臣一名,有谋略,有手段,身后还有庞大的谢族,不知今日来此有何事。   “谢相来此,到真是让钟府蓬荜生辉了。”   谢珵亲自动作为钟平斟茶,一举一动透着恭敬,“伯父称呼我为槿晏即可。”   钟平此时朝服未退,而谢珵却换了一身新衣前来,一头黑发用发冠束在头顶,配一支白玉簪固定,衣襟严丝合缝的拢在一起。   钟平暗自点头,当前时兴男子袒胸露腹,他着实不喜,谢相这般倒是甚合他心意。   “如此,我便托大,叫你一声槿晏,不知槿晏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谢珵总不能告诉钟平,他是听说钟府出事,特意赶来看望阿姈的,于是低咳两声,说道:“陛下龙体愈发虚弱,太子与六皇子必有一场龙争虎斗,某今日前来,便是想和伯父商讨一番。”   谢家一直支持正统,槿晏是太子玩伴,如此,槿晏今日是代表太子来当说客了。   钟平心中有了计较,“你我都为陛下臣子,无论太子与六皇子哪位登顶,我们好好做好本职就是。”   谢珵毫不意外钟平会这样说,毕竟他身上连同谢家,太子的烙印太深了,直言道:“太子荒淫无度,残酷狠辣,若他上位,于谢府钟府都将是灭顶之灾,而六皇子生性懦弱唯母妃是尔,若他登上帝位,只怕要多出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钟平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槿晏,你这?”   “伯父,我不是太子的人,我谢家就算支持正统,可也不会支持一个如此残暴之人,那对百姓才是一种灾难。我知伯父心中所想,您想拥护陛下,可当今陛下已老矣,他护不了您多久,您势必会卷入这趟浑水,若早晚都要如此,那不如早日站队,有我谢家在,纵使失败,可也能保得一息尚存。”   一息尚存……   钟平转动扳指,他最怕的事情就是若是失败,钟家会如何,今日谢珵给了他一个定心丸,能护住钟家。   那他,那他也能展开拳脚……   钟平浑身迸发出只有初入官场才有的意气风发,“若叫槿晏所说,两位皇子均不可选,那我们?”   谢珵拿起两人茶杯并排放在案几上,“这是太子与六皇子,他们两人现今冲锋陷阵闯在最前处,但所有人都忘了,”另外一个茶杯出现在两只茶杯的后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有十三皇子呢……”   “十三?你竟要支持他?他的年纪尚小。”十三皇子,那个跟他钟瑕一起胡闹开了妓院的纨绔皇子……   谢珵撤下茶杯,为二人斟满茶水,“十三虽小,却成功的做到了让所有人遗忘他,只知他是个纨绔,他年岁小,可心智却不小,他可是和您儿子成为好朋友,又拜了我为师的。”   钟平久久无言,手中扳指转斗的愈发快,谢珵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   “那好,你谢府如何,我钟府跟着便是。”   “多谢伯父。”谢珵行礼。   钟平受了他这一礼,话锋一转,“阿姈,将要及笄,希望大婚后,你能好好待她。”说完,紧紧盯着谢珵,生怕错过他一丝表情。   谢珵眼眸明亮,尽显真诚,“伯父放心,我必会用我此生来疼爱阿姈。”   钟平叹了口气,“罢了,想必你今日前来,也是想看望阿姈,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去寻阿姈罢。”   谢珵被挑破心事,硬是拿出丞相毫无表情的脸,抑制住喜悦,拜别了钟平,听闻阿姈在她兄长的院子,前往钟清处。   还未来得及通传,便听见他心爱的女郎话音传来,“我哪里有时间去参加裴瑜儿的茶会,钟彤不是要从祠堂出来了,她一向愿意往裴瑜儿身边待,帖子给她,让她去。” ☆、第45.045   钟澜拧着眉将帖子交给颂曦, 哪料一出门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那里一脸温和望着自己的槿晏。   木屐“哒哒”声戛然而止,钟澜停下步子,心里的烦闷如同被清晨的露水洗过,只余无尽的喜悦。   “槿晏,你怎会来?”   女郎摇曳生姿,眉眼弯弯间步履轻快地来到谢珵面前。   “与你父亲有些事宜商议, 另受人之托,前来看望你。你几日未去谢府,琳琅想你的紧,姚神医也催我来告诫你, 莫要忘了学习。”恩,就是这样,才不是自己心急如焚特意挑了祖母归来才赶过来的。   钟澜脸上露出这几日来唯一一个明艳动人的笑容, 语气却显得委屈兮兮, “哦……原来如此,看来是阿姈多想了,还以为是槿晏特意来寻我的。”   颂曦站在一旁, 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憋笑着实憋的辛苦。   谢珵整了整披风, 低声咳了两声,果然见钟澜关心起自己身体, 才暗舒一口气。   本欲去拜见一下钟清, 却被钟澜拦下, 长兄刚遭此大难,定是不想让槿晏见他这副模样的。   谢珵连连道好,随了钟澜的意,一道去看望钟瑕,却在转身之际,看到了窗边那一抹瘦骨嶙峋的身影。   钟清扶着窗棱,对着谢珵点头示意,谢珵面对钟澜家人,总是毫不介意的奉上微笑。   “怎么了?”钟澜仰着脖子望着谢珵,心里衡量了一下自己和谢珵的身高差距,暗暗叹息一声,自己什么时候能在长高些。   谢珵落后钟澜半步,将钟澜放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低头道:“无事,我们去看望四郎。”   钟清看着在谢珵面前扫去所有阴霾,笑靥如花的阿姈,缓缓放下窗棱上瘦削的手指,阿姈有谢相照顾,他去从军,便可放心了。   谢珵与钟澜一路说说笑笑到了钟瑕院子,钟瑕却还发着低烧,昏睡着,两人站在院中,并未进去。   钟澜叹了口气,又担忧起来。   “阿姈,”谢珵抬手摘下钟瑕头上落下的花瓣,看钟澜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方说,“我每日下朝均要教导十三郎半个时辰,若是四郎无事,不妨跟十三郎做个伴。”   钟澜咬着唇不语,她自然知道十三郎就是前世那个造反成功,推翻恒双帝的皇子,若让四郎跟着十三郎一起学习……   毫无疑问,对四郎,对钟家都是有利的,少时玩伴,感情终是不同的。   “阿姈?”谢珵眸光闪烁,试探道,“可是对我有何不放心?”   钟澜松开自己嘴唇,在唇上咬出一个小小的白印,摇头道:“我对槿晏自是有一百个放心的,可,可若加上四郎,你的身子可能受的了?”   “只是半个时辰,又不是一整日,何况只有两个孩子,有甚累不累的。”   钟澜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为钟瑕作了决定,“好,待四郎身子大好了,我便将他送去谢府跟你学习。”   他若敢不去,她就是打,也要把他打去,和未来最终的帝王一起学习,这样的机会若不抓住,那她真要气到吐血了。   “好,阿姈……”   “恩?”   “若是日后再遇到何事,不要自己解决,你可以来寻我的,我会帮你,我,我会保护你。”   这才是他此行最终的目的,他想要他心爱的女郎,可以信任他,将事情交由他去做,他不想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钟澜心头一震,槿晏特意来寻她,她已无比开心,听到他如此说,心里更是五味杂粮,有前世对他的愧疚,也有今世的庆幸。   只得红着眼眶,重重点头,“恩。”   谢珵不便在钟府逗留过久时间,与钟澜说了会话,又安慰一番就回了府。   钟澜嘴角微扬,转身进了钟瑕的院子,正巧钟瑕醒了,喂他喝了半碗粥,又将要同十三郎一起去槿晏那学习的事说了。   本以为小胖子会言辞激烈的拒绝,却不成想,他来想都未想。   “阿姊,我去。”   钟澜轻轻拍了拍小胖子紧紧抓住薄被,而露出青筋的手,舒心一笑,“好。”   此时正在嬷嬷的注视下,端正身子抄写道德经的钟彤,收到了颂曦为她送来的帖子。   客气又疏离的回复道:“替我谢谢阿姊。”   颂曦意外的看了一眼钟彤,回了个诺退了下去。   钟彤板着一张脸,在这祠堂里待了一个月,又被嬷嬷罚了那么多次,她当真是怕了,在嬷嬷面前总是要表现的恭敬柔顺才好。   可心里恨不得冲出去咬下钟澜一口肉,范姨娘的事闹的那般大,即使她在祠堂也听闻了,他们定也知晓要害钟澜的是范姨娘,但却还让她在这祠堂跪着!   钟澜若要听见钟彤的心声,只怕要乐出来,挑起事端,想要她出丑的难道不是钟彤?要不是想对她下黑手的不是钟彤,她难道以为自己还会安稳的在祠堂抄道德经。   钟清由小厮扶着,手里揣着暖炉,又披了厚实的披风,步履缓慢的向钟彤这里走来。   “郎君,您身子又未大好,何至于非要现在赶来看望三娘,三娘不是马上就要从祠堂出来了。”小厮一边嘟囔,一边又停下为钟清整理了下披风。   钟清垂下眼,“莫要多言。”他与钟彤一小长大,自认为十分疼爱这个妹妹,可想到之前妙菡说钟彤有她把柄之事,倒是想找钟彤问个清楚明白,为何,不告知他呢。   小厮缩缩脖子,被钟清训斥后再不敢多说,一路扶着钟清来到祠堂。   嬷嬷也借口身子不适,躲了出去,钟清这才认真看着那个跪在那里,见他来了,眼露希望的妹妹。   “长兄,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钟清没回答,祠堂中没有坐的地方,上香后,他心中微微泛起酸,想起阿姈日日都要亲自过问自己病情如何,阿彤竟是问也不问自己如何吗?   “阿彤,”钟清清清嗓子,“祖母既归,她定下的事,还未曾有过转圜的余地,你在祠堂也跪不了几日,便可出去了。”   钟彤暗下眼睛,觉得祖母也是偏心的厉害,同样是孙女,凭什么钟澜就能得到所有好处。   “长兄,我是被冤枉的,凭什么要在这祠堂接受处罚!”   钟清摇摇头,“阿彤……”   钟彤打算钟清的话,“肯定是阿姊不想饶过我,非要我受罚,长兄,你要为我讨个公道。”   钟清叹了口气,“阿姈没有,你多想了。”   钟彤气不过,扔下手中毛笔,颇为不耐,“既然长兄不是来接我出去的,又不欲为我讨公道,那来此有何事?”   “想来问你,妙菡曾说她有把柄在你之手,她曾接济过她表兄,”钟清顿了顿,“那个表兄,其实是千鸟阁的乐师徐笛吧?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钟彤也知自己刚刚态度不好,着实是她在这祠堂待了太久,连一日都不想再呆,才心急了,听见钟清这么问,心里一颤。   连忙爬起,想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拉住钟清的衣袖,却被钟清躲过。   垂下一双手,这才呐呐说道:“我也是无意中看见的。”   “在哪看见的?”   钟彤眼里浮起雾气,迅速聚集成滴,“在,在长兄将她养在外室的地方,我当日有事去寻长兄……”   钟清心口一痛,“你既知晓,为何不告诉我?”   “我,我……我想着兴许自己眼花呢,范姨娘人应是不错的……”说到最后,在钟清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阿彤……”你就这样看着长兄被人当做傻子?   “长兄,我的错,我应该发现就告诉你的,可当时你那么喜欢范姨娘,我着实说不出口。”钟彤急急解释,眼泪簌簌流下。   钟清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以为深爱自己的范妙菡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以为为自己着想的妹妹不过是利己而已。   看钟彤流泪的模样,心里也是难过起来,毕竟是自己疼爱多年的妹妹。   “你,好自为之吧。”   留下一句话,钟清唤来小厮,扶着他走了出去。   钟彤站在那里,泪眼朦胧的看着钟清走出祠堂,奋力追了出去,不知道钟清怎么就对自己说出这种话,“长兄!”   门外的嬷嬷拦住钟彤,“女郎,不能出去。”   钟彤恨的跺脚,却只能乖乖跟着嬷嬷走回祠堂。   钟老夫人得了周妪禀告,知晓祠堂发生的事,也是一叹,只盼着自家孙子真的能大彻大悟。   唤来回了府就一直待在自己小院的钟柳氏,说道:“钟清欲要从军,这事你还是要跟着我打点起来,阿姈即将及笄,只怕没那些功夫揽下这些事。”   “什么?子詹要从军,母亲,战场之上,若是受伤了……”   钟柳氏对自己的大郎多少还有些疼爱,纵使性子让她养的懦弱了些,可到底不伤及什么,给他退婚还不是为了他以后的仕途,想为他娶一房得力的妻子。   “够了,此事已经定了,男子汉大丈夫,打仗怕什么!你若有那功夫,便连同阿姈与钟彤的及笄礼也一起着手准备了。”当家主母久不露面,恐伤钟府颜面。 ☆、第46章 046   日子总是不经念叨,一年中最热的季节终是给熬了过去, 天气转凉, 已是初秋。   钟澜正翻看多宝阁给拿来的首饰, 虽不及在吴地的精巧漂亮, 却也颇为大气, 十分适合及笄礼上佩戴。   这两月来她整日忙着学习, 根本腾不出空来算日子, 还是祖母提醒她,该看首饰了,才惊觉自己及笄礼真的要到了。   “女郎,三娘来了。”颂曦打开帘子带着钟彤走了进来。   “见过阿姊。”钟彤穿着身半旧不新的大衫, 乖巧行礼,哪里还能见两月前的嚣张姿态。   自钟彤从祠堂出来后,祖母便安排教养嬷嬷寸步不离的教导规矩, 今日一见, 果真有了长进。   钟澜推了推面前的首饰, “你也来挑两件,及笄礼上好戴。”   钟彤走上前来,被这些耀眼夺目的首饰给惊艳, 恋恋不舍的拿起这个放下那个。   看的钟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若喜欢,便多挑两件, 总该有几件压箱底的。”   “可以吗?”钟彤小心的看着钟澜, 手里拿着金簪, 还是不舍地放了回去,挑了一个样式简朴的,“总归还是不合规矩。”   轻轻吹了吹茶杯中的茶叶,钟澜抬起眼,“这屋里没外人,跟我你也不必装着,喜欢便拿着,我钟府这点钱还是出的起的。”   钟彤委屈的站在那,好似钟澜给她气受了般,她从祠堂出来,吃穿用度一应全减,以前攒下的首饰这阵子出席宴会,也都戴过了,及笄礼上哪里还能再佩戴。   钟澜瞄了眼钟彤今日穿的这身旧衣,府中虽说给她降了用度,可也没说克俭她,往常出去参加女郎们组织的宴会,打扮的光鲜亮丽的,怎的今日穿成这样。   “我知你什么心思,既然答应了你,我们一起举行及笄礼,我是不会在这上面克扣你什么的,你若是寒酸被别人瞧不起,那不就是丢我们钟府的脸面。”   钟彤面子上挂不住,可又实实在在得靠钟澜,凭她这庶女的身份,及笄礼能请来什么人,遂压下心中这口气,伏小做低道:“阿姊说的是,是阿妹想左了。”   “快挑吧。”钟澜不欲与她纠缠,脑中正默背着药方,她学起岐黄之术破有天分,师傅早已乐开了花,待她基础打牢后,便要教她金针之术。   钟彤左挑右捡,时不时拿眼睛偷瞄钟澜,见她没甚反应,拿了两副赤金头面,一对上好的裴翠镯子。   钟澜背完药方,就见钟彤红着一张脸,拘谨的站在下面,见她看过来,“阿姊,我拿这些行吗?”   钟澜眯眯眼睛,钟彤还以为钟澜不喜,吓的赶忙要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去。   “你拿着吧,”钟澜出声,阻止了钟彤的动作,接着说,“钟彤,钟家从未短过你吃喝,及笄礼也同你的意思,与我一起办了,这般待你,你若是日后做了什么伤及钟府的事情,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知晓了,阿姊,阿妹不会的。”   “恩,你一心一意为钟府着想,钟府必不会亏待你,及笄礼上要穿的衣裙,已送到你房间,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钟彤回了自己屋子,看婢女小心的放下刚刚得到首饰,怒从心来,钟澜一来,什么都变了,以前,自己哪需要为了两件首饰就装傻卖乖。   跟母亲哭诉也不管事,长兄也疏远了她,就连父亲听说要两人一起举行及笄礼,看她的目光都不对,这一切都怨钟澜!   钟彤走后,钟澜可有可无的挑起头饰,珠株口直心快,“女郎,您当初何苦要答应让三娘和您一起举行及笄礼,平白让她蹭您的光。”   钟澜挑了副红玛瑙的头面,让颂曦将剩下的退给多宝阁,才说:“母亲为长兄去从军做准备,及笄礼那般繁琐,祖母年纪大了,一人弄两场,我也是担心祖母身子吃不消,索性两人合一起。”   珠株收起红玛瑙的头面,嘴里还一直为钟澜抱不平,“好东西,都让三娘给挑走了。”   “珠株……”   “好了,女郎,是珠株多嘴了,可万一三娘在及笄礼上捣鬼怎么办?女郎一生可就那么一次及笄礼。”   钟澜伸了个懒腰,起身往软塌上走去,“她不敢,这也是她的及笄礼。她若真敢搞鬼,只怕这钟家是容不下她了。”   九月的天,微微凉。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挤出黑夜,顺着缝隙爬进屋中。   及笄这日,钟澜未用白妪叫醒,早早睁眼,在颂曦的服侍下,坐在了铜镜前。   “女郎愈发美艳了。”颂曦由衷的称赞。   绸缎般的黑发披散在身后,钟澜望着铜镜里比以往要多了些肉的脸颊,伸出手指点了点,“都是肉呢。”   颂曦先用丝带将钟澜的头发系住,拿起一盒牡丹香的口脂,在其唇上擦了擦,羡慕道:“女郎这样才好。”   不胖不瘦,恰到好处。   钟澜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久久不能回神,又一次及笄了呢,这次的及笄,没有像前世那般仓促以及不被祝福。   这一次,她有遮风挡雨的家,有诚心祝愿的闺中密友,最重要的,是她还有槿晏。   颂曦将烛台凑近钟澜照亮,以往女郎总像个没有长开的花骨朵,如今装扮一番,浑身都散发着香甜气息,如同一朵正盛开的牡丹,如此娇艳欲滴,美丽动人。   “女郎,可是有何心事?”颂曦见钟澜似乎兴致不高,问道。   “没有,就是觉得有些不真实罢了,一晃,就要及笄了。”钟澜吐出一口浊气,前世的事,还想它作甚呢,她该把握今生才是。   颂曦听着弯了嘴角,松开钟澜发上的丝带,开始为其梳头。   恰好此时白妪带着珠株而至。   “你们怎的取个东西都要这般久。”钟澜抬起脸,娇俏道。   珠株拿着东西,冲颂曦挤眉弄眼的做鬼脸,躲在白妪身后偷笑。   叫钟澜瞧见了,笑道:“好你个珠株,装神弄鬼。”   钟澜展颜,颂曦忙问道:“白妪,可是女郎所需的冠笈和冠朵出了问题?”   珠株脸上笑嘻嘻的,抢先答道:“可是出了问题。”   “若出了问题,你还能如此嬉皮笑脸,”钟澜一早的抑郁之情,被珠株这番作态扫了去,指着托盘问道,“白妪,到底怎么回事?”   白妪接过托盘,将其放在案几上,“女郎何不亲自揭开看看。”   钟澜起身,走到案几旁,轻轻揭开托盘上的红绸,由上好的红翡和黄金打造成的牡丹状冠笈冠朵,在晨曦的光芒下,泛着迷人的光。   “这是?”钟澜愣在那里,这般华贵奢侈的冠笈和冠朵,可不像是祖母为她准备的。   “是谢相昨日特意差人送来的,老夫人想给女郎一个惊喜,便没让拿出来。”   钟澜轻轻抚摸那红翡,竟是槿晏……   及笄礼开始后,钟澜脚踩木屐,披散着一头长发,缓步而出,跪坐在正厅角落的乐师早就一遍遍的吟唱祝词,钟澜走至与谢夫人私交颇好的李杨氏面前跪下,由她为其梳上发髻,插上一只简单的珠钗。   又由周妪领着,行至偏房,脱下本身的衣裳,换上早已备好,看似低调,却实则奢华内敛的洋红牡丹花纹蜀锦衣,缓步而出。   谢珵一双眸子紧紧盯住钟澜,心里百转千回。   太子妃早已到了正厅,见钟澜至,和煦一笑,接过侍者手中薄酒递给钟澜。钟澜接过,微抿一口,将酒洒在地上,又接过侍者送来的膳食,吃了一口。   太子妃主动要为正宾,钟澜初闻还有些惊愕,怕这是太子冲着谢珵而来,要借着她的及笄礼让天下人误会谢珵是他的人。   直到谢珵传信,让她安心准备及笄礼,有太子妃给她当正宾,她脸上也有光,故而不用担忧,这才放下心来。   钟澜跪在太子妃面前,太子妃摘掉李杨氏给钟澜戴上的珠钗,从林婧琪手里接过造型精美的冠笈给钟澜戴上,又生怕弄痛钟澜,小心地将一支支冠朵插在发中。   钟澜一双眼睛不受控制的看向冲其微笑的祖母,又看向了已是微红眼眶的长兄和小胖子,一直端坐着,可扳指转的飞快的父亲,以及一直慈爱的母亲。   当然也没有错过钟彤看向她冠笈的嫉妒目光,最后,对上了眼里似有千言万语的槿晏。   两人的对视,被太子妃的祝福语打断,钟澜将注意力放在太子妃身上,等太子妃说完,行了一个大礼,“谢太子妃厚爱。”   太子妃一双眼睛柔和的看着钟澜,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拍了拍钟澜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宾客们表面上都是一幅恭喜的模样,可心里却想着太子妃此举的深意,这难道是借由钟家二娘拉拢谢相?可谢相不本就是太子的人。   钟澜走到萧晴和谢琳琅身边坐定,等候多时的钟彤走上前去,由李杨氏为其梳发插簪,会换了衣裳,期待的跪在太子妃面前。   哪料太子妃面对她时收起微笑,接过赤金冠笈与冠朵为其佩戴,祝福语也不如钟澜那般长。   钟彤心里羞愤难当,面上不显,可一口银牙却差点咬碎。   心里更加肯定稍后之事,待她进了王家,看谁还敢瞧不起她! ☆、第47章 047   行完及笄礼,正式开宴, 凡是在场宾客吃到钟府准备的菜肴, 均是一惊, 这些菜肴, 道道精品, 味道鲜美, 钟府这是下了狠功夫, 可见这钟澜有多受宠。   至于捎带的钟彤,宾客们都不是瞎子,从二者差距甚大的冠笈和太子妃的态度中便可窥见一二。   钟澜大方的跟在钟柳氏身后招待宾客,最后还是钟老夫人赶了她回去。   她往周旁巡视一刻,在发现后怪是俏皮地地晃晃自己的脑袋, 示意谢珵自己戴着他送的冠笈呢。谢珵眼底温情溢出, 看着女郎消失在视野中,降下嘴角,眼神冰冷的望着宾客中的太子妃。   钟澜回了涟沁院, 换了一身常服,坐在案几旁,时不时的对着卸下的冠笈与冠珠乐上两下。   “你探头探脑的做什么呢?”珠株站在房门口,掀开帘子, 对门外之人说道。   小南缩缩脖子,神情慌张, 似乎很是急切。   “让她进来, 可是钟彤又出何事了?”钟澜舍得将视线从冠笈上移开。   这小南是祖母后派到钟彤那里的婢女, 负责暗地里监视钟彤。   小南进来后,拘谨的低着头,说道:“女郎派身边的婢女约王家二郎在自己院子里见面,现在估计已经碰面了,您看?”   钟澜心里安慰自己,好歹她让你将及笄礼平安度过了,吩咐道:“小南你回院子,先找到院子里的教养嬷嬷让她将院子的奴仆都遣开,我倒要看看,她约王情之想做什么。”   “诺。”小南得了令,飞快的跑走了。   “女郎何须管三娘的事。”珠株一面将钟澜的披风寻出为她系上,一面说道。   钟澜低着头,若是她换一个人约到院子里,她定不会管,但王情之不行,谁知这人是打什么心思。   何况这还是在她们两人的及笄礼上,宾客都还未散,这要是被人发现了,钟家的名声只怕……   哼,她最好别抱着被人发现,从而嫁进王家的美梦!   “颂曦,你去交代一下家卫,让他们睁大眼睛盯仔细了,别再让宾客进了内院,撞见私会的那两人。”   “诺。”   “我们也走,去看看我这个心比天高的好阿妹。”   房门大敞,屋外的奴仆已被遣散干净,可钟彤面对王情之,慌乱不已,根本没有发现。   王情之去更衣,却遇见钟彤的婢女,在婢女的带领下躲过了钟家家卫,顺利进入内院,若非抱着可能会遇见钟澜的心里,他根本不会过来。   “二郎,你也见到了,我在钟家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庶女,根本无人在意。”说话间,美人落泪,娇弱不堪,甚是惹人怜爱。   “三娘美如娇花,又怎会无人在意。”   王情之待人一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钟彤近些日子经常赴裴瑜儿组织的种种宴会,赏花打球,品诗鉴画,早就为王情之的才情而倾倒。   听闻钟澜的及笄礼,王情之也会来,硬是舔着脸求着钟澜将两人的及笄礼放在一起,就为了能见王情之一面,诉说爱意。   钟彤擦擦脸上泪痕,半仰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那二郎,你可在意?”   王情之忍住心中不耐,“某不懂三娘所谓何意,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颇为不妥,若是三娘无事可说,某便先行一步。”   见王情之欲要离开,钟彤赶忙拦住,“我对二郎一片真心,愿跟随二郎,不知二郎可愿。”   王情之低头,对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钟彤,叹息一声道:“三娘如此美貌,嫁谁不好,我,我和郡主,我们即将订婚,只怕某要辜负三娘心意了。”   钟彤神情沮丧,摇摇欲坠,似是十分不舍王情之的模样,落下泪豁出去道:“二郎,我愿为妾,相伴左右,不与郡主争抢。”   “那可要让你失望了,我们钟家可没有给人为妾的女儿!”   在门外听了钟彤恬不知耻上赶着要给王情之做妾的钟澜带着一身冷厉之气走了进来。   “阿姊?”钟彤瞪大眼睛,颇为慌乱,倒是做足了被人捉奸的模样。   钟澜挑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一如以往,温润如玉的王情之,不客气道:“我倒是想知道,公子怎会出现在我钟府内院,还是我阿妹的房中?怎么,在私会吗?”   王情之对着钟澜行礼,“二娘误会了,我与三娘只是谈些事情,并非私会。”   “哦?我刚刚难道是听岔了,说要与你为妾的,不是我阿妹?”   钟彤一张脸红的能滴下血来,这回真是羞愤了,眼眶都憋红了。   “阿姊!”   钟澜瞪了一眼钟彤,“怎的,你欲作践自己与人为妾,还不能让我说说了。”   王情之适时插嘴,对着钟彤行礼,“三娘的情谊只怕我不能做出回应。”   钟彤含着泪,想上前去拽住王情之的衣袖,被钟澜挡住,只得道:“二郎,我不在乎的。”   王情之只得道:“抱歉。”   钟澜看的心里直犯恶心,他们两人这番作态,她倒像个拆散鸳鸯的恶人了。   “公子还是请吧,我钟府宴请的地方,在前院,可不在这。”   王情之对着两人再次行礼,方才走了。   钟澜待王情之走了后,将房门关上,“听见了吗?你要当妾,人家都不稀罕。”   钟彤彻底绷不住了,歇斯底里道:“钟澜,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要不是你刚刚在那搅和,二郎他一定就同意了!你就是嫉妒我,嫉妒二郎那般好,比你的谢相好一万倍,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钟澜静静的等着钟彤骂完,方才抬眼,“骂够了?”   讥讽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怎的?你想凭借让别看见你与王情之相会,你就能嫁入王府了?别做梦了,想嫁王府的女子那么多,什么手段没使用,可你见王情之屋里可有人?与外男私会,传出这个名声,你还要命吗?想被沉塘是不是!”   钟彤剧烈的颤抖起来,   “你少来蒙我,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嫁个比你好的,二郎少有才名,洛阳的女郎争着抢着想嫁与他,可比你那个病秧子,活不过几年的谢相好!”   钟澜听见钟彤诅咒谢珵,上前一步,“啪!”。   钟彤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你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珠株拦住钟彤,别看钟彤犹如杨柳之姿,手劲却不小,这会功夫都在珠株身上挠出血印了。   钟澜甩甩手,“你得庆幸我今日没带马鞭来,不然不将你抽的皮开肉绽,我就不是钟澜。自己蠢,还非要以为旁人都和你一样蠢!”   少顷,珠株制服钟彤,钟澜伸出手指挑起钟彤下巴,左右观看,不得不承认,钟彤还是有一定姿色的,放下手后,拿出手帕擦擦手指。   “你嫁人为妾,自甘堕落,竟还会觉得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什么?我未婚夫贵为一朝之相,举手抬足间就能让王情之丢了官职。”   “父亲身为大司农掌管大晋银钱,如今钟氏一族又要与谢氏一族联姻,你身为父亲的女儿,婚事自是不愁的,日后青年才俊会踩破门槛来求取你,别说正妻,就是你不想让他纳妾,他都要掂量一二!”   钟彤听见钟澜的话,也不再想要打人,推开珠株,理了理自己乱了的头发,咯咯笑起来,钟澜那番肺腑之言竟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那些人,哪个能比的上芝兰玉树的二郎!我现在入了他的房,就比外面那些女子强出百倍,到时再由他扶我当了正妻,谁还敢说什么!”   钟澜怔愣,继而动了动嘴角,低声笑了起来。   谁给她的自信,认为王情之能为了她一个小小的庶女,不娶门当户对的贵女,何况如今他正和林婧琪商量订婚事宜,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染上钟彤这个腥。   钟澜歇了劝她的心思,左右她也是不信的,反而会在心里咒骂自己坏了她的好事。   唤来教养嬷嬷,“将她看好了,待宾客散尽,交由祖母处置。”   又道,“给她通风报信的那个婢女,打上二十大板,关起来!”   教养嬷嬷冷着一张脸,没想到自己亲手□□的女郎,能做出和人私会这种丑事,将来回扭动的钟彤扔在软塌上,“三娘就别想跑出去了。”   钟澜迈出房门,回头看了一眼钟彤,勾起嘴角,最后吩咐道:“今日之事,告诉所有奴仆,若是不想要自己这条小命,大可肆意宣扬。”   钟澜领着珠株打算回前院,未走多远,就见候在道路一旁等候的王情之,停下步子,“我钟府好似也没有多大,公子可是迷路了?这般喜欢我钟府后院。”   王情之行礼,大方客气道:“二娘总是曲解我的意思,我候在此处,也只是想跟二娘说声抱歉。三娘差人来寻我,我倒未曾多想便去了,哪知去的是三娘闺房。”   钟澜不想跟王情之有任何牵扯,冷下脸道:“公子欲如何,与我无关,今日之事公子大可放心,我钟府不会赖上你,也不会传出任何风声出去。”   王情之行礼,正欲告退,忽见对面拐角处,有人出现,露出了半个身子,那一身月牙白色宽袖大衫,他可记得清楚,那是谢珵的衣裳。   “二娘!”   钟澜被吓了一跳,这么大声唤她作甚?   王情之见谢珵果真躲了,心里突然浮起一股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快。   “我心仪二娘已久。” ☆、第48章 048   饶是钟澜自认为了解王情之, 也没料到他能在上一刻还在钟彤房中听钟彤诉说真心,下一刻就跑来拦路言他心仪自己。   珠株本就是个炮仗性子,将钟澜档在身后,对着王情之骂道:“我呸,哪里来的登徒子,见过我家女郎几面, 就敢言喜欢!莫要往我家女郎身上泼脏水。”   王情之被珠株骂, 也不气,嘴角微微勾起, 眼神透过钟澜望向拐弯处, 这个距离,可真是安全。   无论他说什么,谢珵都听不见,可谢珵却能看见钟澜与自己在这后院中讲话,他是否喜爱钟澜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给他们两人添堵, 若是因此可以破坏了两人婚事,那更好了。   眼神收了回来, 落在钟澜身上, 没能错过她眼中的不屑, 原本的意难平此时达到了顶峰, 想必钟澜也不敢将今日自己的话告之谢珵, 那么……   “太后寿诞, 二娘那一曲《凤求凰》, 让某惊为天人,自此心生爱恋,每每想起二娘便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钟澜愕然,再一次听见王情之对她诉说真情,只觉胸中发闷泛起恶心,牙齿碰撞中,听见自己的声音,“若我没记错,公子将与清河郡主定下婚约,而,而我,也是与谢相早有婚约。”   王情之见钟澜问的如此详细,不禁笑了,他从心底里认为钟澜是因早与谢珵有婚约,无可奈何才同意嫁给他的,毕竟婚后不久就要面临夫君病逝……   而自己可是官居三品的廷尉,此时自己给了她一个梯子,她又怎么能不顺着爬下来呢。   “某与郡主的婚事还未落定,尚有回旋的余地,至于二娘你,二娘大可与谢相退婚,想来谢相能同意二娘追寻自己真爱。”   钟澜心里觉得好笑,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还会傻傻的相信他的花言巧语。   “清河郡主背后势力庞大,若她执意下嫁,君又欲如何?”   王情之似是很为难,却坚定心意的样子,“那,那某便许二娘为平妻!婚后,某会一心一意的待二娘。”   钟澜手指缠着手帕,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的脸颊,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出声来,更显娇媚,对面的王情之都不禁被吸引,想着真将钟澜收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笑声骤停,钟澜讥诮道:“公子似是太想当然了!你以为人人都会喜爱你,想要嫁与你?恕我直言,你连谢相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弃谢相选择你,谁给你的脸!”   王情之眯起眼睛,听钟澜继续说:“想要一同将婧琪与我娶了,让我给你当平妻,我放着丞相夫人不做,去给你当妾,哈,这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王情之又望向谢珵藏身的地方,掂量时间差不多了,心里可惜谢珵没能听见钟澜这番话,虽说没能说动钟澜同谢珵退婚,可能让谢珵自己亲眼撞见他们两个相会的一幕,也是相当不错。   心里的那点不快,在这种想法下,烟消云散。   “二娘,我可不同郡主定亲,只迎娶你一人。”   钟澜推开珠株,走向前去,指着道,厉声道:“给我滚!不管公子是何心思都趁早歇了,我不会嫁给你的。”   王情之被这般骂,屈辱与痛快齐齐浮上心头,僵身直立半晌留下一句,“二娘,我真心喜爱你,想呵护你,还望二娘好好想想。”便离开了这。   “什么玩意,就这还被排进洛阳四公子里,女郎你可要小心他。”   钟澜深深拧紧了眉头,再见倒没了以前的心绪波动,却为那人厚颜无耻的程度恼怒极。   被王情之一搅和,钟澜也没有了去前院的心情,转身去了祖母院子,等着祖母。   “阿姈,我心仪你许久,二娘,你可愿嫁给我,我可许你为平妻,阿姈,二娘……”   钟澜摇摇头,驱散脑子里王情之前世今生,交织在一起,有如魔咒般的声音。   钟老夫人送走宾客,正喜笑颜开,谢夫人同她商量婚事,想尽快让阿姈嫁过去。   “谢夫人的意思,想在年前就将你和谢相的婚事办了,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的光景。”   钟澜听见祖母那话,不知怎的,脑海里便浮现出那抹清润身影来,魔咒烟消,反而生起一丝甜蜜羞意。   在她之后,便是钟彤,只是想到方才一幕,钟澜蹙眉对钟老夫人道:“祖母,阿姈有事要说。”   钟老夫人见她神情郑重,便遣散了无关人等,钟澜遂将钟彤利用及笄礼私会王情之,王情之拦她言心悦她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钟老夫人。   钟老夫人原本还喜上眉梢,听完气的猛拍案几,“欺人太甚!阿姈,你莫要理那登徒子,安安心心待嫁就是。”   钟澜见钟老夫人气的狠了,赶忙起身去拍祖母后背,“祖母别生气,阿姈严词拒绝他了,以后也不会同他有任何牵扯。”   “你心里有数就行,累了一天了,且回去歇着。”钟老夫人绷着面容一顿,终是安抚了孙女儿道。   钟澜靠在祖母怀中,腻歪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回院。   待钟澜走后,祖母又变成了那个让人胆寒的钟老夫人,“把钟彤给我带进来。”   钟彤跪在地上见钟老夫人阴沉着脸,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你长能耐了,竟还学会与男子私会了!”   钟彤砰砰的磕了几个头,哭着道:“祖母,我同二郎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几句话的功夫,阿姊就到了,您若不信,可以去问阿姊。”   钟老夫人斜睨着她,“你还想发生什么?”   钟彤猛地摇头,王家是世家大族,王情之又是嫡系子弟,人又温润如玉,前途一片光明,若是错过他,她何时还能再遇见一个这样的人。   支支吾吾道:“祖,祖母,孙女爱慕二郎颇久,今日及笄,就是为了向二郎吐露心声,希望二郎能够接纳我。”   钟老夫人都要被气笑了,活到这么大年纪,经历过不少风云,不自量力的见的多了。   “你放着钟家女郎不做,非要给人为妾,自降身段,那也得人家肯要你才行!”   钟彤铁了心想要嫁给王情之,掉进金窝里,听见钟老夫人的话,咬咬牙,砰砰又磕了起来,“求祖母成全,孙女是真心欢喜二郎这个人的!”   钟老夫人怎会看不出钟彤这是看中了王氏一族,冷哼道:“我钟家丢不起这个人,出一个与人为妾的女郎,你若非要自降身份去王家,那以后便不在是我钟府的人,日后出了事,也别找钟家来给你撑腰。”   钟彤眼睛一亮,心说我若进了王府,到时还不是你们来巴结着我,钟澜嫁给谢相又如何,谁知道那谢相能活多久。   “孙女愿意。”   钟老夫人瞧不得钟彤这副开心的模样,“只要你肯舍得,待阿姈大婚后,我便去同王家商讨。”   钟彤激动不已,没成想祖母竟会同意,当下又磕了几个头,“多谢祖母成全。”   “下去吧,在房里好好待着,多跟着嬷嬷学规矩。”   “诺。”   打发走钟彤,周妪亲自端来一小碟水晶糕放在钟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当真要将三娘嫁给王家为妾?”   钟老夫人拿起一个水晶糕,咬下一口,美妙的长舒一口气,“我钟家可丢不起这个人,也不需要钟彤去拉拢王家,阿姈即将与槿晏成婚,到时我们与谢府便是一体,若是再将钟彤嫁入王府,对我们不利。”   “那您?”   “先稳住她罢了,省的我们一个不察,她自己再想出什么昏招来,这些日子你也查看查看洛阳哪家儿郎出色些。”   “诺。”周妪一边服侍钟老夫人喝汤药,一边应了,心里却暗自叹息,三娘若将心思放在正地方上,何愁不能嫁给一个家境殷实,老实可靠之辈,怎么非要作践自己,与人为妾。   钟彤出了钟老夫人院子,心情舒畅,走路都带着风,哼着小曲回了院子,得知那个替她请王情之过来的婢女被钟老夫人杖毙了。   钟彤翻了个白眼,心里没有半分愧疚,“没用的东西,这都能让钟澜发现。”   虽没将事情闹大,直接同王家定了婚事,不过祖母已经同意她嫁去王家了,捂着嘴笑出声来。   教养嬷嬷站在一旁不言语,只是心里想着待她伺候这位女郎出阁,便不在跟着了。   钟彤心情好,端坐在书桌前临摹字帖,灵光一闪,竟是红了脸,问道:“嬷嬷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些出嫁要用的东西了,绣些荷包之物。”   教养嬷嬷抬眼,“没必要,老夫人早就备好了从吴地过来的绣娘,已经开始缝制大婚要用的嫁衣荷包之物。”   钟彤听后,傻笑出声,“果真还是祖母疼我的,竟已同意了我跟二郎的事,还为我准备了嫁衣。”   从钟彤回来后,教养嬷嬷就得知她要死活要给王家二郎为妾之事,当下泼给钟彤一桶冷水,“不过您恐怕用不到那些绣娘为您绣的嫁衣了,既不是正妻,自然不能用红衣。”   钟彤冷下脸,她自知以自己的身份想嫁王情之当正妻就是痴人说梦,何况还有个高高在上的郡主在前面挡路。   不过没关系,那个郡主整日里舞刀弄枪,有哪个男的会喜欢这样的女子,二郎还不是会乖乖的做她的裙下之臣。   转而想到钟澜今日坏她好事,还给了她一巴掌,怒从心来,且等着她嫁入王家,日后给她好看。 ☆、第49章 049   钟彤又想到今日及笄礼上所受屈辱, 委屈道:“祖母也太偏心了些, 给钟澜准备的冠笈就那般奢华, 给我准备的冠笈就那般简陋!”   教养嬷嬷不搭话,任由钟彤自言自语,说着钟家都偏心, 都只对钟澜好,不对她好,明明她也是钟家的女郎之类抱怨的话。   视线落在屋内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白烟上,心里道一个事事为家人考虑,忙着学习管理, 减轻祖母母亲负担, 还抽空制香送香, 一个只知自怨自艾, 心思不正, 总想着找二娘麻烦,孰胜孰劣岂不一目了然。   若是真对你不好,吃穿用度就不是相对缩减, 而是彻底断了, 让你食不果腹。   钟彤说着说着,说到了谢珵身上,“还说我被王家富贵迷了眼, 她钟澜怎就不是, 那谢珵早被人断言活不过而立之年, 她巴巴的不退婚, 还不是看中了谢府的富贵和地位。”   此时谢府书房,谢珵似是不经意在投靠谢府的官员面前提起,“最近洛阳的案子屡出不穷,怎的都没见审理结果?”   官员们也不知怎的就将话题引向了案子上,纷纷跟上谢珵思路附和。   果真听谢珵道:“各位大人可知,太子又得到一心腹大将。”   众人面色一变,太子仗着正统,已拉拢了不少朝中大臣,若是太子上位,当真是要民不聊生。   “敢问丞相大人,太子的这一心腹大将,是何人?”   谢珵面色古怪,“是廷尉王情之。”   书房里彻底炸了,廷尉掌诉讼断案,平决诏狱,王家二郎在洛阳一向有好人缘,与其他两人同丞相一起并称洛阳四公子,地位仅次丞相。   待书房讨论声音渐渐平息,才有人出声,“消息可否属实?”   谢珵垂下眼,“属实。”   是阿姈跟婧琪说的,只是阿姈又是如何知晓王情之是太子一党?今日还同那人在后院……   “丞相……谢相!”众位大臣见谢珵低头沉思,不由出声打断。   谢珵回过神,眸子轻轻扫过众位大臣,直将大臣们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才开口说道:“廷尉最近春风得意,想来于公职上多有疏忽,看来明日朝会我们要向廷尉施压了。”   众位大臣背脊一凉,连忙点头称诺。   又就着王情之商议了一番太子之事,据闻太子妃今日去钟府给钟澜当正宾,回了太子府人就累昏倒了,太医一查,竟是已有两月的身孕。   太子妃乃是当朝太傅之女,闺阁中备受宠爱,嫁与太子八年有余,一直未有孩儿,如今怀孕,可是乐坏了太傅,愁坏了他们。   若是这个孩儿降生,就是司马家这一辈第一个嫡出。   众人无可奈何,又做不出设计坑害太子妃一事,吵得热火朝天,也没想出什么法子。   谢珵送走大臣,便被请到了谢夫人处。   “槿晏,我与钟老夫人商讨了,想尽快将阿姈娶进门,就定在年前,你看如何?”   谢夫人一脸期待的看着谢珵,她家儿子终于要娶妻了。   谢珵掀开衣摆跪坐下去,手指触碰了腰间荷包一下,“母亲,儿觉这个日子不妥。”   谢夫人一惊,眉头死死皱在一起,她家儿子不会又想退婚了罢……   “四个月后太晚了些,儿子也查看了一番,十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尽早将阿姈娶回家,他才能真的放心。   谢夫人七上八下的心被放回了肚子里,“这也太赶了,离十月二十八不到两个月,这婚事,可不能仓促。”   “不会的母亲,两府定亲已久,各项事宜均准备的差不多了。”   谢夫人自是对钟澜这个儿媳千般满意,就等着她进门,被谢珵劝了几句,便同意了,打算抽空去同钟老夫人商讨。   母子两人说着话,就听小厮来禀,钟澜来府寻姚神医学习了。   “这孩子,今日及笄礼折腾了一天,怎的不在家休息,这岐黄之术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成的。”   谢夫人对钟澜愈发满意,打发谢珵去寻钟澜,自己自顾自的乐了起来。   在钟澜又一次拿错了药后,姚神医挥着扇子,打开了钟澜递药材的手,“错了错了……行了,你赶紧去寻谢相,别在这碍我的眼,不够你捣乱的。”   钟澜讪讪的缩回手,放下手中药材,心虚的不敢反驳,今日与王情之见面,初时觉得气愤,后来回了自己院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王情之从来利益当头,今日对她表白,不管从时间地点,哪几个方面说,都对他不利,他草率表达心意,定有深层含义。   他又怎会放弃郡主,说要娶她,简直无稽之谈,在联想到若非她重生,知晓王情之底细,发生此事后,她指不定脸红心跳开始畅想,并将此事死死瞒住。   再不敢耽搁,来寻槿晏,她不想欺瞒槿晏。   谢珵盯着茶杯出神,钟澜坐在他对面惴惴不安,她已经将所有事情尽数告知,可槿晏这般沉默,倒让她心中无底。   “槿晏?你可是不喜我私自见了王情之?”   茶杯上方缥缈的雾气遮盖住谢珵的眉眼,“我很欣喜,阿姈能这般相信我,而我,大概知道王情之为何要与你表达心意。”   钟澜听闻谢珵前半句心生欢喜,可听到后半句,又不自在起来了,“为何?”   “他应是发现我在不远,想我会误会你与他的关系,最好能让我们结不成婚。”   谢珵的目光带着探究与思索,隐匿在雾气后,让人看不真切。王情之想让自己误会,装作样子拖延时间即可,大可不必说些爱慕的话,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心里对阿姈,有那么几分喜爱。   “槿晏,你当时在?那你,怎么不出来,我……”钟澜心里一颤,以为谢珵生气,误会了她与王情之的关系。   “阿姈,我从未怀疑过你。”   谢珵放下茶杯,露出了雾气后明亮的眼,漆黑的发柔顺的披散下来,轻轻扫过带着病态白的脸颊。   钟澜垂下眼,面对谢珵的体谅,心里愈发觉得委屈,睫毛不一会就被沾湿了,怎的前世今生王情之都不放过她,若是槿晏不信她,她该当如何。   想到这,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像是有人紧紧拽住了她的心脏,胸腔有如一团烈火在焚烧。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对槿晏的感情,就从初始的想要报恩,变成了想同他日夜在一起。   若王情之得逞……她竟是一点都不敢往下想,比起更糟糕的结局,她更在意的是这人会再次放手,如同上一辈子那般,不要她了……   谢珵起身,绕过案几,弯着腰,冰凉的指腹擦过钟澜的眼,“为何要哭?”   钟澜不言语,泪珠子从紧闭的眼中不断滑出,谢珵低声叹息,将钟澜整个人抱了起来,打算将其放在软塌上。   钟澜抓着谢珵的衣襟不松手,谢珵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泪人,索性自己坐在软塌上,怀抱钟澜。   钟澜感到身下温热,自己还靠在谢珵怀中,睁开眼睛,睫毛被泪水打湿,像只小奶猫般,在谢珵怀中呜咽。   “放,放我下来,这样不合礼数。”钟澜轻轻挣扎。   谢珵抱的紧,低下头去,“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   舌尖轻扫钟澜眼睑,吓得钟澜闭紧双目,温热的舌尖勾过泪珠,似是觉得这个姿势不便。   谢珵动了动手臂,让钟澜面对着他,没有了身后坚实的胸膛,两人衣料又都滑顺,钟澜怕掉下去,只得挺直背脊,一只手勾住谢珵脖颈,一只手抵在他胸膛之上。   身下是谢珵紧绷的大腿,热度隔着衣料传给钟澜,两人贴的极近,呼吸相交,这番欲拒还迎的姿势,羞的钟澜耳尖通红,偷偷睁眼去瞧谢珵。   见他眸子含笑,“不哭了?”   伸在谢珵脖颈处的手,抓住谢珵的长发,把玩起来,缠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撒娇道:“我没哭。”   谢珵低笑,环在钟澜腰间的手将钟澜压向身前,两人之间只余钟澜抵在谢珵胸膛拳头的大小,“那刚刚,可是有只小猫哭花了脸。”   钟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谢珵,令人近乎嫉妒的白皙皮肤,一整个夏天都未被晒黑,高耸的鼻子,她一抬头就能碰上。   当真是男色惑人。   微抬身子,一口咬在了谢珵鼻尖上,一触极放,见鼻尖上留下两个牙印,变成了红鼻头,咯咯的笑了起来。   谢珵吃痛,无奈的说:“你又使坏。”   钟澜不依,辩解的话被谢珵吞入口中,许是身子不好的缘故,谢珵的唇总是冰凉的,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钟澜却觉得自己是一团火,谢珵才是那个可以让她冷却下来的水。   抵在谢珵胸膛的手不知何时也移到了谢珵脖子上,两人紧紧贴着,钟澜伸出小舌,灵活的钻进了谢珵的嘴里,与他的舌纠缠在一起,谢珵一愣,嘴里的舌头不知如何是好,连亲吻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钟澜睁开眼睛,吃吃的笑起来,收回舌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勾勒着他的唇。   谢珵冰凉的唇也温热了起来,微微眯眼,立刻反客为主缠上钟澜的舌,学着钟澜的样子,闯进她的嘴里。   钟澜的手□□谢珵的发中,待两人分开来,才发觉他们不知何时已倒在了软塌上,谢珵撑着手臂伏在钟澜身上,碰了碰钟澜的唇。   看着她眼神迷茫的样子,心中一动,问道:“阿姈,你是如何得知王情之是太子的人?” ☆、第50章 050   钟澜脑中昏昏沉沉的, 不假思索道:“恩?他就是啊……”   谢珵咬着钟澜的下巴,差点脱口而出,我都未查到的事, 你怎么如此肯定, “那你觉得此人如何?”   钟澜觉得痒, 在谢珵身下动来动去, 躲着他,哼唧道:“不好, 讨厌他, 他诬陷我, 你要为我做主。”   谢珵不在咬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 问道:“我帮你教训他,你给我什么奖励?”   “奖励?”钟澜歪着头, 视线定在他那红润的双唇上, 主动印了上去, 待两人分开后,还迷迷愣愣的问,“这样可好?”   谢珵胸膛震动,低声笑着说:“不行,以后你要补给我。”   钟澜伸出手, 抚摸谢珵的脸颊, 点头, “好。”   谢珵翻身平躺在钟澜身边, 将她拥入怀中,平息体内燥热,不急,还有两个月。   他不敢想,阿姈是否同他一样,前世又经历了什么,才会厌恶王情之,对其退避三舍,只要一想,他就心如刀割。   两人黑发在软塌上缠绕,不分彼此,谢珵修长的手指执起一绺长发,又寻到钟澜的发,打了个结,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待两人呼吸顺畅,谢珵执起钟澜的手,拿起剪刀率先剪掉自己那一绺头发,钟澜接过剪刀,没有犹豫,将自己的发也剪了下去。   看着谢珵小心翼翼的将两人的发装进锦囊中,钟澜将脸蛋埋在了谢珵怀中,听着谢珵不规律的心跳声传进耳中。   “咳咳咳……”   钟澜赶忙退开谢珵怀抱,“槿晏,你怎么了?”   谢珵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本刚刚耳鬓厮磨过后有些红润的唇,此时青乌一片,豆大的汗滴顺着泛着青色的脸流淌下来。   “槿晏!”钟澜撑着摇摇欲坠,站立不稳的谢珵平躺在软塌上,起身就要出门。   谢珵拉住钟澜的手,力气虽小,钟澜却舍不得甩开,回头道:“我去找师傅。”见谢珵摇头,钟澜急了一身汗出来,“师傅不是为你备了药丸,你放在哪里了?”   谢珵努力平缓呼吸,颤巍着手,指了一个方向,若叫姚神医来看,知晓他是因为刚才过于激动,心里又存了事,左思右想才导致犯病,指不定要怎么嘲笑他。   钟澜不敢耽搁,立刻去翻药,手忙脚乱的自己还被绊了一下,差点将药丸撒了,端着水将药丸送入谢珵口中。   见药效上来,他不在咳嗽,唇上青乌褪去,为他盖上薄被,坐在软塌旁,握住他冰冷的手,扭过头蹭了一下眼泪,方道:“我在这陪着你,你睡一下。”   谢珵点点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待谢珵熟睡,钟澜轻手轻脚,整理了一下衣襟,出门去寻师傅。   姚神医为谢珵把脉后,眉头间的皱纹能夹死个蚊蝇。   “师傅?”   姚神医看了眼钟澜略微红肿的唇,心里了然,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叹了口气,“你且先出去,我为他扎遍金针。”   钟澜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待姚神医出来后,急忙问道:“槿晏可还好?”   “徒儿,为师本想让你休息几日,准备婚事,但眼下谢相平日里事情颇多,忧虑过重,病情又加重了几分,今日虽说无事,但唯恐在哪里又犯了病,为师要尽早将所学传给你。”   钟澜听见谢珵无事,心里松了口气,立刻答应了姚神医的要求,只要是对槿晏好,苦点累点又算的了什么。   一个有天分用心学,一个不拘俗套大胆教,钟澜的歧黄之术可谓进步神速,一日千里,就连谢珵也不知听姚神医说了什么,将大婚事宜交付给母亲,老老实实听从指挥修养身子。   秋风夹杂着些许凉意顺着衣领滑过全身,钟澜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眨眼间,已到了九月底。   姚神医目不斜视走在前方,钟澜拎着药箱一溜小跑跟在后面,“你切记,不可乱看乱言。”   “我知道了,师傅。”钟澜无奈的应了,心里也知道师傅他老人家怕自己在太子府出了什么纰漏。   姚神医慢了两步,等钟澜追了上来,悄声道:“太子妃状态不好,肚子中的孩子本就只有五成几率能保下来,可如今……”   钟澜侧头,不知她一向喜欢搞怪的师傅,怎么突然就悲天悯怀了起来。   “哎,罢了,你去瞧上一瞧便知,若非太子妃指明要我带着你,还给谢府和钟府送了帖子,为师也不乐意你趟这次浑水。”   钟澜捏紧了药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太子妃向两府都递了帖子,她能推的了一时,推不了一世,既然躲不过,不如早早就去,掌握主动权。   “师傅放心,徒儿都明白。”   姚神医瞅了两眼钟澜,对她学习歧黄之术时,能吃苦的劲头,另眼相看,如今见钟澜镇定不已,夸奖道:“果然还是为师有眼光,这要是换了旁人听说要给太子妃看病,别说登门去瞧,只怕自己在家就被吓死了。”   钟澜苦笑,她还不是仗着多活一世,“师傅,要到了。”   两人此次看诊是太子妃私下请的,是以打扮的如同百姓,一路走到太子府。   倒也能理解太子妃的心情,成婚八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孩子,如今还要保不住,若是消息传出去,不只对她,对太子也多有不利。   两人从后门进入,领路小厮低着头不吭一声,将两人带到太子妃的院子外,扣了三声门,就退了下去。   钟澜跟在姚神医身后,抬起头,飞快的撇了一眼,太子妃院子外竟被侍卫团团守住,这样子,倒是有将太子妃软禁的模样。   入了院子,满地落叶,竟没有几个奴仆候着。   似是为他们两人解惑,领路的老妪交代道:“太子妃身子不好,为让太子妃静心修养,不被惊扰,殿下便将太子妃送至了此处。”   姚神医才不在乎到底怎么回事,钟澜却在心里肯定,太子妃真的被太子软禁了,不然何必向他们解释,多此一举。   前世,她从未关注过太子妃,但当时太子称帝时,她记得清楚,太子并未立皇后,世家大族争着抢着要送贵女进宫。   老妪领着姚神医与钟澜进了太子妃的卧房,“太子妃,神医到了。”   钟澜与姚神医行礼,太子妃虚弱的声音从纱帐后传出,“不必多礼,快起来,平妪你退下。”   “太子妃?此举不妥。”平妪警惕的看了一眼姚神医和钟澜。   “本宫是太子妃,还是你是太子妃?”   平妪跪下,充满沟壑的脸上露出难堪,竟是半分恐惧都无,“奴婢惶恐。”   “退下!”   “诺。”   平妪退出后,就在房门旁边站着,姚神医难得一本正经,对着太子妃行了礼道:“太子妃,草民进去为您把脉。”   “准,二娘也一道进来。”   钟澜低着头,紧跟着姚神医走进内室,从药箱中拿出把脉用的脉枕,将脉枕放在太子妃手腕处时,抬眼看了一眼太子妃,只一眼,让她心惊肉跳。   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形如枯槁,满头黑发也掉落大半,露出白色的头皮,上面更有像是被强行拉拽下的青痕,脸颊瘦削,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放在脉枕上的手如同鸡爪,哪里像一个怀孕的妇女,到像是即将咽气之人。   太子妃艰难的对钟澜露出一个笑容,“二娘莫怕。”   钟澜摇头,心里生出恻隐之心,“您不要说话了,好生养着。”   屋内檀香厚重,憋得人喘不上气,钟澜不忍再看,掀开纱帐走了出去,推开窗子,换换气。   哪知刚推开不久,平妪就出现在窗前,板着一张脸说道:“太子妃身子弱,经不得风吹,快将窗子关上。”   钟澜不欲生事,一副顺从的样子将窗子关上了,反了回去。   屋内姚神医把完脉后,语重心长道:“太子妃,您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您这般,大人孩子都有危险。”   太子妃只是动了动嘴角,视线落在钟澜身上,招她前去,“神医的话我都记下了,您且出去开方子,本宫同二娘说会话。”   姚神医摇摇头,走至钟澜身边,给了钟澜一个眼神,示意钟澜好好劝说一下太子妃,太子妃如今毫无活下去的愿望,只是汤药灌着,吊着一口气,她若是不欲活了,他纵使杏林之术再高明又有何用,照样救不回来她。   姚神医走到案几旁,提笔开始写方子,钟澜坐在软塌上,握住太子妃瘦弱的没有一点肉的手,低声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太子妃,您又何苦折磨自己。”   太子妃动了动手指,碰触了钟澜一下,“二娘,你莫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太子硬要我将你请来,我已是十分过意不去。二娘,你要小心,太子他,盯上你了。”   太子妃连本宫也不称,亲近之情溢于言表,钟澜眼神一暗,宽慰太子妃道:“太子妃放心,我早有准备,何况我还有谢相在。”   “莫要大意,咳咳……”太子妃猛烈地咳了起来,钟澜掏出手帕欲为太子妃擦嘴,刚碰到嘴唇,雪白的手帕上就被喷上鲜血。   “太子妃。”钟澜的声都颤抖了,太子妃却是不在意,“无事,老毛病了,二娘,怕就怕,太子从中作梗,坏了你与谢相的婚事。”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绝对不会。”钟澜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不经意看到了太子妃因刚刚咳嗽,而露出了些许肌肤的胳膊。   “失礼了。”钟澜说完这句话,猛的将太子妃的衣袖向上推去,只见那胳膊上牙印,刀印等等,新伤旧伤交替,遍布伤痕! ☆、第51章 051   钟澜压抑着自己的心情, 跟在姚神医身后, 听他嘱咐平妪,要每日看着太子妃喝药等等。   想起那个在及笄礼上, 温和的为她说着祝福词的太子妃,现今却只躺在床榻上等死, 心里一酸。   眨眨眼睛,驱散眼中湿意,钟澜只觉有人在盯着她,抬头望去,高约两三层的楼阁隐匿在树后,恐怕暗中观察她的人就在里面。   太子举起酒杯小酌一口,甘甜的酒味如同下面粗布麻衣却难掩姿态的钟澜,让人回味无穷。   出了太子府,师徒二人均面露颓意, 还是姚神医率先开口:“太子妃这般一心求死,为师……”   “师傅, 下次再来太子府, 我会好好劝说太子妃的。”她相信若非逼不得已, 太子妃不会舍得让肚子里的孩子与她一同去了。   姚神医低叹一声,不再言语。   钟澜回了府, 坐在梳妆台前, 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梳发, 看到太子妃, 就令她想到了前世没能保住孩儿的自己。   那种痛彻心扉, 失去孩子的疯魔,是只有做过母亲的人才会了解的。   将手中木梳重重拍在梳妆台上,手指僵硬般缓缓合拢,捏住木梳,钟澜闭紧双眼,眼角濡湿。   珠株掀开帘子进来,小心问道:“女郎?”   钟澜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说道:“珠株,女郎安排你去做件事。”林婧琪总是舍不得王情之,那她就得给林婧琪下剂猛药,让她看清王情之,也给如此之闲的太子,找些事情做,先将他认为毫无问题的联姻毁了再说!   三日后,王家老夫人六十大寿,钟家也在邀请之列。   “祖母,阿姊是您孙女,阿彤也是啊!您为何不带上孙女,只带阿姊一人?”钟彤跪在地上,哭的好不凄惨,这样委屈惹人怜爱,只可惜,她面对的是两个不吃她这番姿态的人。   钟老夫人手里拿着小册子,一边翻看一边气定神闲的喝茶,连眼神都不愿给钟彤一个。   钟澜扯着脖子往钟老夫人手中小册上瞟去,听见钟彤的话,回道:“带你去做什么?只知道往裴瑜儿那群人身边凑合,甘愿让自家事情沦为他人谈资。”   钟澜掩面抽泣,“阿姊误会阿妹了,阿妹从未跟她们说过钟府的事情,大不了今日之行,阿妹寸步不离阿姊。”   钟澜转过头,斜睨着眼睛,“给你留颜面,你非逼我说些难听的话,此番不让你去,其实是怕你到王府,在做出什么不雅的事情来,丢我们钟府的人。”   “阿姊这话说的,阿妹能做什么?”钟彤面上委屈,心里却咒骂钟澜多管闲事,祖母都同意让她嫁给二郎了,非她要拦着。   “王府今日老夫人寿诞,你若是到王府,偷偷与王情之私会被人抓住了,纵然你不在乎你的名声,我们钟府还要脸面呢。”   钟彤一张脸青白交替,听钟老夫人让她退下,不甘心地瞪了一眼钟澜,愤恨地起身走了出去。   钟澜摇摇头,“就她这个蠢样,这点计谋还妄想嫁入王家,只怕被会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何况今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钟彤若是去了,多有不便。   钟老夫人指着小册子的一页,“我观此人不错。”   钟澜接过,看那一页画上男子生的一副憨厚面孔,笑道:“是不错,家境虽不算大富大贵,到也是殷实,凭一己之力三年连跳五级,也称的上有前途,家中父母均已过世,没有婆婆苛待,真是好的不能再好。”   “为一点不好,此人已而立之年,年岁大了些。”钟老夫人用茶盖磕磕茶杯,眼睛瞄向钟澜,槿晏也大阿姈六岁。   钟澜合上小册,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老夫少妻,懂得疼人,何况而立之年,不算老。”   钟老夫人心里满意,果然阿姈和自己想的一样。   “祖母,今日寿诞,孙女欲和郡主好好说些体己话,您就莫要派人跟着了,孙女身边有颂曦和珠株就够了。”钟澜随手将小册放在案几上,起身为钟老夫人揉捏肩膀。   “王府不比家中,何况王情之还对你有异样心思,切记不可乱跑。”   再有一月,钟澜就要嫁为人妇,在夫家谨遵妇道,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自在,再加上钟老夫人对钟澜自是百般放心,当下嘱咐一番便同意了。   “祖母放心,孙女知晓分寸。”   “恩。”   到了时辰,钟老夫人带着钟澜赶往王家,马车上钟老夫人掀开车帘,对马车外的珠株道:“你这拿的是什么?鼓囊的紧。”   珠株被问的紧张,抱紧怀中行囊,眼神乱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颂曦在一旁稍显镇定,但发白的脸色也出卖了她。   钟澜在心里叹气,替珠株答道:“拿的衣裳,就怕宴会时出些差错。”   钟老夫人将信将疑,放下车帘恩了一声,不再过问。   马车外珠株与颂曦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庆幸。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王府,立即有小厮前来为她们安排位置,没受一点冷遇。   钟澜踏过王府大门,交过寿礼,望着张灯结彩的前院,冷笑一声,王府依旧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跟随祖母拜了寿,祖母留在房中同王老夫人说话,钟澜便招呼林婧琪去逛园子,两人黏在一起窃窃私语,到真像是许久不见,分外想念的模样。   “阿姈,你神神秘秘的让我穿最简易的衣裳到底要做什么?”   “一会你便知晓了。”   林婧琪跟着钟澜在园子里左绕右绕,自己都要晕了,见钟澜一副马上就要到地方的模样,忍不住道:“阿姈,你怎么这般熟悉王府?”   钟澜停下步子,她怎会不熟悉,她前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这里。   “婧琪,今日你只需跟着我走,什么都不要问,兴许今日过后,你会怨我恨我,但我不想你后悔。”   林婧琪眨着桃花眼,咽下口水,一把揽过钟澜,嘻哈道:“我怎会怨恨你,不会的!”   两人东窜西窜,终在园子深处看见一处凉亭,谢琳琅早已被珠株和颂曦领在此处,在此等候着。   见她们来了,急忙起身,“表姑,阿姈,你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钟澜安抚,“琳琅,今日之事要拜托你了,这里隐蔽,不会有人来寻,若是碰到人了,你便机灵应付。”   说完拽着还不知怎么回事的林婧琪,走至小亭后方的一处小房中,珠株和颂曦两人俱提心吊胆的跟着。   一行四人去了小房,却只有两个出来,另外两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这里毕竟是王家,谢琳琅看见出来的两人,心脏扑通扑通地快要从嗓子中跳了出来,颤抖着指着她们,“你,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坐在小亭中的石凳中,为自己整理一下披风,便趴在桌子上一副睡着的模样。   另一人有样学样,也趴了下去。   谢琳琅咬着嘴唇,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担忧会露出马脚坏了阿姈的事,整个人坐立难安。   一声“琳琅。”直将她三魂吓出两魂,这里这么偏僻,怎么还会有人来!   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去,只见谢珵正如遗世独立般站在满院芳华中,视线越过她扫过趴着的两人。   “叔,叔伯,您怎么来了?”   谢珵走上台阶,“发现你们都不见了,怕你们出事,特意过来寻你们,她们两个怎么了?怎么趴在这里睡着了?”   阿姈今日拜寿时,他就看见她了,可她却没能看见自己,虽她极力遮掩,但他还是看出她的心事重重,心里担忧便追着她与婧琪进来,可这园子着实太大,他与谢宁跟了一会便跟丢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谢琳琅站起身后退一步,将趴在桌上听见动静,大气不敢喘的两人遮掩在身后,“她,她们刚刚贪杯,喝醉了。”   谢珵扫过桌上茶壶,脸色愈发难看,“喝醉?阿姈喝醉竟会这般老实?琳琅,你让开。”   “叔伯……”谢琳琅害怕的挪开身子。   谢珵走上前去,两人均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只露出头顶,看到钟澜今日披的披风,不假思索弯下腰正欲叫醒钟澜,却突然停住手,直起身大喝:“你是谁?”   珠株身子猛地一颤,抬起头看见脸色阴霾的谢珵,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郎君饶命。”   颂曦也抬起头,跟随珠株一起跪下,“郎君,我们奉女郎之命,在此扮成女郎与郡主的模样,等她们回来。”   “她们人呢?”谢珵袖中手握成拳,压抑怒火道。   “奴婢不知。”   谢珵铁青着一张脸,对下面的谢宁道:“去守着这个园子,不许任何人进来!”   此时并不知已经被谢珵识破的钟澜,正带着和自己一起换上王府婢女衣裳的林婧琪走在密道中。   钟澜手拿夜明珠走在前方,林婧琪拽着钟澜的手,小声问:“阿,阿姈,我们这是在哪?”   “王家和太子府之间的密道。”   “什么?”   钟澜捂住林婧琪的嘴,停下步子,仔细听着,见没有动静,方才松手,“小声些。”   “怪不得我们查不到王家和太子之间的猫腻,原是在府中建了密道。”   “嘘,要到地方了。”   钟澜带着林婧琪蹑手蹑脚地向前走着,前方出现一个石门,突听一句女音传来,“二郎!你当真要娶林婧琪那个泼妇吗?” ☆、第52章 052   林婧琪一愣, 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停了下来。   只听一句模糊的男声传来, “为了殿下的大业, 我娶她又算的了什么。”   这声音经常出现在林婧琪的梦中,是王情之无疑。   这条密道还是钟澜前世意外得知的, 石门后便是王情之书房,他的书房,是不准许她进入的。   一次她炖了甜汤, 趁机溜进书房躲了起来,本想给王情之一个惊喜, 却没料到书架后走出一人, 那人正是太子。   她存了心去查看,发现密道入口不止书房这一处, 她怕露出马脚, 便也当不知道此事。   钟澜见林婧琪神色恍惚,狠下心来,推了林婧琪一下,指指石门。   两人走到石门处,为了听的更真切些, 将耳朵贴在了石门上,钟澜握住林婧琪的手, 给予她勇气。   “可若二郎娶了那林婧琪, 瑜儿又该如何?”   林婧琪望着钟澜, 夜明珠柔和的照耀下那双桃花眼里水光闪烁, 张着嘴, 对钟澜做口型,“裴瑜儿?”   钟澜点点头,这还是进宫后恒双帝非逼她听的密辛,原来那裴瑜儿早就和王情之有染,两人私会的地方就在王情之的书房,依着时间推算,这两人从马场相遇又一起赏花后,应就已经在一起了。   林婧琪已经想不到去问钟澜为何连这都知晓,因为石门后的话,将她一颗真心刺穿了无数孔,每个孔都在汨汨地流着血。   “我娶林婧琪无外乎是为了她身后的兵权,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瑜儿一人。”   “甜言蜜语,瑜儿可不知晓你的心是否在瑜儿身上,何况瑜儿不止想要二郎的心,还想嫁于二郎,当二郎的妻。”   石门后传来王情之愉悦的笑声,还有裴瑜儿撒娇的不依声。   钟澜担忧的看向林婧琪,却见她双眼微红,眼中湿润却没能凝结成泪,见自己看她,还冲她扯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笑,殊不知,那笑比哭还难看。   钟澜叹息,三日前,她命珠株私下买了两套王府婢女的衣裳,又令珠株将王情之与林婧琪会在王老夫人的大寿上定亲,喜上加喜的假消息贩卖给裴瑜儿知晓。   还偷偷附赠一个王情之与钟彤私会的香艳之事,果然裴瑜儿上钩。   因着王家近些日子都在准备寿宴,王情之根本没有时间与裴瑜儿见面,所以裴瑜儿只能等来王家参加寿宴这天和王情之私会,私会地点,自然只能是王情之的书房。   “想当我的妻还不容易,只要瑜儿肯等我,待我取得林婧琪父亲手中兵权,我就与她和离,娶了瑜儿可好。”   “当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二郎有了高高在上的郡主,哪里还能记得住瑜儿,那郡主身份那般高,想来和离不易。”   “待殿下成了陛下,林婧琪可就不是郡主了,到那时,我便去求陛下让我与林婧琪和离,为你我二人赐婚,给你争个诰命如何?”   “你惯会哄我,瑜儿也不知你这一颗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那瑜儿你剖我胸膛,亲自看上一看。”似乎王情之抓住裴瑜儿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拍。   “你松手,我信你就是,快松手。”裴瑜儿紧张地大叫。   “瑜儿可还吃醋,我真是爱死了你这般模样,哈哈……”   石门外的两人,只能听见王情之的笑声,在笑声覆盖下,两人也敢出些动静。   林婧琪肩膀一耸一耸,无声的大笑起来,直将自己笑的跌坐在地,抓着自己衣领,大口大口的吸起气来。   钟澜拽着林婧琪,心疼地凑到她身边,对其耳语道:“莫要伤心,现今看清王情之的真面目,也好早日悬崖勒马。”   “我这里,这里痛,”林婧琪指着自己的心脏,原本神采奕奕的桃花眼,此时一片灰蒙,“他们怎能如此无耻!”   “我知,我知,你若想哭,便哭出来吧。”   林婧琪摇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为他哭?不值!”   石门后的笑声渐停,钟澜轻轻捂住林婧琪的嘴,示意她继续听。   “二郎,你小声些笑,莫要招来人。”   “怕什么,小厮婢女早就让我给撵走了,现今这院子里,只有你我二人。”   “二郎,你当真不会娶了林婧琪就忘了瑜儿,那林婧琪可也长的颇有姿色。”   “你怎的还不信我,非逼我将心掏出来给你看?那林婧琪整日里似个男子般,舞刀弄枪不说,还是个杀过人见过血的,我又怎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我还是喜欢像瑜儿般温柔体贴的可人。”   “二郎……”   “我王情之对天发誓,若我日后负了瑜儿,便叫我天打……”   “二郎,别,可不敢发这等毒誓。”   “整日里似个男子般,杀过人见过血……”林婧琪捂着自己胸口,是他亲口对其说欣赏她的落落大方不做作,欣赏她在沙场上保家卫国,若能娶了她,才是三生有幸。   可如今,不过是一场用来欺骗她的泡影罢了……   林婧琪撑着墙壁由钟澜扶着缓缓站起身来,她不欲再听下去了,是她眼拙,竟将一匹披着人皮的狼,错当成君子。   钟澜扶着林婧琪缓缓向外移动,回过头看了一眼石门,那门后的人,将再同她无任何瓜葛。   很奇怪,她听见这些话,理应和婧琪一起伤心,可自己的心却无丝毫波澜,就像是听见了一个发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的事。   两人还未走出几步,听见石门后传来的动静,齐齐停下步子,红了脸。   “恩……二郎,这可是书房,不要,不要碰那里,恩……”   “瑜儿……”   “恩,恩,啊!”   钟澜微张嘴,她万万料不到,他们,他们竟然……   林婧琪从刚刚的痛不欲生瞬间转变为怒火冲天,“光天化日,未有婚约的孤男寡女,竟然在书房重地白日宣淫!”   林婧琪咬牙切齿,抓着钟澜的手猛地缩紧,钟澜小小的痛呼一声,林婧琪听见后,不好意思的放开手,“阿姈,对不住,我着实太生气了些。”   钟澜摇头,“我们还是快些出去。”   “对,我们走,不能轻易放过这对,这对狗男女!”林婧琪处处在王情之面前维护自己形象,此时得知王情之真面目,哪里还忍的了,在战场学的脏话,直接骂了出来。   钟澜拿着夜明珠和林婧琪脚步匆匆出了密道,密道外就是一座假山,两人藏在假山中,外面是正在说话的婢女。   “这些贵女可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我刚听老夫人身边的杜鹃说,老夫人要给二郎和清河郡主定亲了,还不知那位郡主嫁进王家,怎么刁难我们。”   “总归你不往郎君房中跑,她是看不见你的。”   “郎君人中龙凤,我就不信你不惦记,待郎君娶了妻,我就求老夫人将我许给郎君做妾。”   “我可真不惦记,传闻那位郡主可是个杀人不眨的,我可不想触她眉头,让她一剑将我刺个对穿。”   “走吧走吧,让你说的,我怎么感觉这么冷呢。”   林婧琪脸色越来越差,心中怒火将要喷薄而出,待两个婢女走远后,方才对钟澜说:“阿姈,我不欲探究你是如何对王家这般了如指掌,也不会告诉槿晏今日之事。”   “我只问你,那王情之的书房在哪里?我非要将他们两人的事抖露出来,给这满院宾客看!”   钟澜收好夜明珠,脸色比林婧琪好不到哪去,听林婧琪的话,她竟是打算直接闯王情之的书房,在王老夫人寿诞之上,在王家的地盘上!   “不行,婧琪,我不能告诉你。”   “为何?阿姈你也听到了!那屋中不知廉耻的两个人是拿我当傻子来耍!”   “婧琪你莫要冲动,不是我不告诉你,你这般直接冲去王情之的书房,一来打草惊蛇,让裴瑜儿可以藏身密道中,倒时你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二来凭你自己,怎么在王家家卫的守护下,到达王情之的书房?”   林婧琪粗重的喘着气,良久方才平息下来,“你说的对,可若是这般放过他们,我不甘心!”   钟澜认同,决不能轻易放过他们,却不能牵扯出自己和婧琪,不然密道之事彻底暴露,手中便没了把柄,“婧琪,我们先回去换衣裳,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裴瑜儿与王情之私会,这么长时间,绝不会没人发现两人不见,王府这么大,万一裴瑜儿在哪出事了怎么办?当然要大家一起去寻。   两人原路返回,在小亭中焦急等待的谢珵脸色难看的能滴下墨汁来,若有人经过,远远望去,便只能看见几人坐在小亭中品茶的模样,因着距离较远,看不清脸,只能凭借衣着猜测,小亭中的人是谢相与郡主等。   幸好钟澜选的地方够隐蔽,除了谢珵与谢宁找来了小亭,其余人大多没能深入园子便折了回去,在王家迷路,他们丢不起这个脸,极少数人即使逛到小亭附近,也会被谢宁客客气气的请远。   “她们回来了!”谢琳琅激动的叫出声,她们再不回来,她心脏都要吓的骤停了。   珠株和颂曦向谢珵行礼,快速的赶到小房中,和钟澜,林婧琪换衣。   颂曦一边为钟澜整理衣裳,一边低声道:“谢相就在凉亭中,已经发现我和珠株装扮从女郎郡主的模样。”   林婧琪插嘴,“他可有问些什么?”   “回郡主,谢相并未多问,只是看上去神情颇为担忧。”   钟澜抿唇,倒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槿晏,解释今日所做一切。   “我们先解决王情之的事,至于槿晏问起,”钟澜停顿了一下,下意识抓住衣裳,“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他的,若他怪罪,我一人承担。” ☆、第53章 053   花园里的花争奇斗艳, 各个都拼命绽放自己仅余的生命,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冷风吹袭的模样。   谢珵见钟澜与林婧琪换了衣裳出来,神情似有缓和, 待看到换成王府婢女衣裳的珠株与颂曦, 一张脸又由晴转阴。   “槿晏……”钟澜俏生生站在谢珵面前,也顾不得当着众人的面, 上前拉住谢珵的衣袖,“今日之事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但现在, 你能否帮我们一下?”   谢珵低头,心头那担忧的怒火,被阿姈这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冲散一半, “可有危险?”   钟澜摇头, “没有,就是, 就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不要拆穿我们。”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钟澜红了脸,原本的伶牙俐齿一面对谢珵就不好用, 不知怎么开口说, 又着急去寻人堵那两人, 整个人都浮躁了。   还是林婧琪说道:“是我们想寻些人,去找王情之和裴瑜儿。”   “他们俩?”   “你先不要问了, 我们先回前院热闹的地方。”林婧琪撇过脸, 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钟澜冲着谢珵点点头, 就是他想的那般。   果然,谢珵皱起了眉头,“罢,今日我若是拦你们,只怕拦不住,这是在王府,事事小心,莫要将自己栽进去。”   钟澜松开谢珵袖子,“不会的。”她比谁都了解自己人斗的厉害的王家,只怕一会稍加挑唆,就有人跳出来,急着替她们处理王情之。   一行人赶到前院,立刻有人上前搭话,有王家的,也有贵女们,但大多是围绕着林婧琪的。   “听闻郡主就要和二郎定亲了,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婧琪扯扯嘴角,“是吗?”   “那可不,二郎素来在洛阳颇有才名,郡主能嫁给二郎,当真是有福。”   林婧琪挑眉,一双桃花眼斜睨着出声的贵女,“照你这意思,我堂堂郡主,还配不上他王家二郎了?”   那贵女也不知林婧琪怎么就这般对她说,吓的冷汗出了一身,见林婧琪没有在追究才松了一口气,再不敢随意张嘴。   钟澜望着在人群中强颜欢笑的林婧琪,心里不是滋味起来,明明犯错的不是她,为何要让她来承受锥心之痛。   “夫人,夫人,裴家女郎进了园子就再没出来。”   一个小婢女低着头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没站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看的钟澜都为珠株腿疼,相谈甚欢的众人均停下来,看着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婢女。   王朱氏阴着一张脸,心里把这个不懂事的婢女骂了个遍,今日老夫人的寿诞是她准备的,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老夫人还不将她生吞活剥了。   提着裙摆走出人群,“说清楚,怎么回事?”   “是,是,裴家女郎说要逛花园,女郎不让我们领着,说要自己赏花,可花园弯弯绕绕,我们在外等了近一个时辰,都不见女郎出来,恐女郎在其迷路,奴婢便过来禀告夫人了。”   听闻裴瑜儿独自一人迷了路,跟裴瑜儿交好的贵女,猛地反应过来,“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没看见瑜儿姊。”   “瑜儿姊不会出何事吧?”   “夫人,您得赶紧派人去寻啊,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有看不惯裴瑜儿平日假仙的贵女,讥讽道:“你们怎知人家是迷路了,不是故意躲哪去了。”   还有插嘴的纨绔公子,“你这么一说我可想起来了,今日就见了王二郎一面,之后一直便没再见过,莫不是两个人,嘿嘿嘿……”   “公子,可莫要瞎说。”有贵女反驳。   那公子不在意的摆手,“我就随口一提,随口一提。”   钟澜望向出声的公子,真想好好谢上一番。看那王朱氏阴沉的脸上满是思考,钟澜就知今日之事,成了大半。   这王朱氏嫁的是王情之三叔,凭着一张巧嘴,哄的王老夫人将府中原本交给大儿媳的中馈给了她。   得了中馈,王朱氏可没少捞油水,王老夫人偏心她,别的媳妇心中自有怨言,王情之的母亲丢了中馈更甚。   待王情之官位爬的越来越高,王朱氏孩儿钟六郎欲出仕,可那王情之,一方面为了母亲出气,另一方面不想让王六郎超越自己。   表面答应的好,实则暗自打压,只给他谋了个五品差事。   这让心高气傲的王朱氏愤恨不已,今日裴瑜儿失踪在花园,而那王情之正巧不在,要知道,那花园离王情之的书房可是极近的。   有王朱氏在,就算他们两人没事,只怕都能给王情之抹上黑,更何况,他们真的在那书房里。   林婧琪本就心情不好,听了此话也不遮掩了,一个带着怒气的讥诮眼神扫过王朱氏,给着王朱氏三分压力,“裴家女郎出事,夫人还是领我们一起去寻,不见过活着的女郎,我们也放心不下。”   王朱氏接过林婧琪递来的梯子,爬了上去,似是很为难般,“女郎在我王府失踪,是该去寻,众位贵女便跟着我一起去。”到时若真出事,也可辩解是郡主施压。   谢珵站在一群公子间,见事态发展成这般,也渐渐寻思过来,看向钟澜的眸子黝黑明亮还带着一抹深思。   林婧琪以自己将和王情之定亲,听闻公子言吃醋的模样向王朱氏施压,整个事情都是王家自己发生的,王家婢女禀告,王朱氏做决断,到将钟澜与林婧琪摘的干干净净。   若想做到这般,那必然要对王家有所了解……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花园走,颂曦装成的王府婢女,似是在花园小道上放风,见一大群人过来,吓得拔腿就往王情之书房跑。   “给我站住!”王朱氏大喝一声。   自有家卫出手抓住颂曦,颂曦被擒,立刻低下头磕头,“夫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都什么没问,你到自己招了,说吧,你在这做甚?”   颂曦瘫软在地,伏着身子,细着嗓子道:“奴婢,奴婢……”   林婧琪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夫人,那婢女刚刚跑的路线是通向何处?我们且去瞧瞧不就知晓了。”   王朱氏的小女儿适时遮嘴,“呀,那不是兄长的书房?”   王朱氏待女儿说完,才训斥,“瞎说什么!”   人群中两两交谈的声音传出,王朱氏见林婧琪一张脸又黑了几分,心中快意,装作没有办法的模样,向前走去。   谢珵在人群中给了谢宁一个眼神,谢宁领会,悄悄将已无人在注意的颂曦抱了起来躲进花园里。   待众人均走向书房,才带着颂曦快速的回那小房,珠株早已被谢宁待过去,换了衣裳等着颂曦,见颂曦来了,赶忙替她换衣,索性额头没有磕出清淤,只是沾染了些灰,两人打理了一番,悄悄走了出去。   众人到了王情之书房,却都停下步子,这书房本是重地,此时却无一名家卫,几个素来纨绔的公子交流了一下眼神,猥琐的笑了。   倒是林婧琪再也忍不住,她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爆发了。   众人不敢出声,王朱氏站在门前,拦都未拦住,林婧琪箭步冲上去,一脚踹开书房的门。   灰尘四起,书房的门被林婧琪一脚踢掉,整个摔在了地上,屋内女子的尖叫声响起。   王情之吼道:“何人放肆!”   外面的人脸色古怪,王朱氏压制住自己翘起的嘴角,待灰尘下去,这才看清里面情景,两个只来得及匆匆套上衣裳的男女,露出大半肌肤,披头散发,任谁也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裴瑜儿也看清了外面的人,又一声尖叫传出,躲在了床榻的被子里,羞愤欲死。   王情之站在地上,衣裳还未合拢,露出带着斑驳痕迹的胸膛,看着一脸怒火的林婧琪,全身血液上涌,轰的一声在脑中炸裂开来。   房外尚未嫁人的贵女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尖叫一声,往外跑去。   左右大家都瞧见了,悠悠众口是堵不住了,王朱氏满意的回头,劝说公子们离去。   刚刚门踢开的一瞬,钟澜就被谢珵捂住眼揽在了怀中,此时王朱氏开口,谢珵索性带着钟澜走了出去。   钟澜将谢珵的手从眼睛上拿了下去,“婧琪?”   “放心,婧琪的母亲正赶来,想必他们的婚事不作数了。”   钟澜还欲回头看去,被谢珵捂住眼睛又转了回来,“不许看了,我们且先等着,剩下的事情,我们不便插手。”   林婧琪双手抱胸,没有骨头的倚在门框上,她的脚下就是被她踢落的门,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说的话,却是刺耳无比,“二郎好雅兴,书房重地,美人在怀。”   王情之看了眼躲在被子中抽泣的裴瑜儿,想到太子命令他为了兵权娶了林婧琪,张口解释道:“婧琪,你听我解释,我心中只有你一人的,今日,今日喝多了酒,我也不知,我和裴瑜儿是怎么回事。”   “二郎?”裴瑜儿在被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第54章 054   林婧琪嗤笑一声, “你们两个孤男寡女, 衣不蔽体的共处一室,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说辞,喝醉?你的书房,她裴瑜儿是怎么进来的!”   王情之一心只想挽回自己在林婧琪心中的形象, “这我真的不知, 如若你不信, 我可向天发誓, 我是在你踢门时,才清醒过来, 看到她在我床榻上, 我也很诧异。”   “发誓?”林婧琪的桃花眼扫过惨白着一张脸没有血色,震惊的裴瑜儿,她可还记得刚刚在石门后,听到王情之忘我的对裴瑜儿发誓, 只爱她一人,讥讽道, “好啊, 你且发一个我瞧瞧。”   王情之脸色不变,当真举起右手, 对着林婧琪道:“我王情之发誓,如若知情, 让我天打, 天打, 五雷……”   “五雷……”   “继续啊,怎么不发了?”林婧琪一身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之气,锐气逼人的对王情之说。   冷汗顺着王情之的脸上流淌下来,大晋朝人人敬畏鬼神,相信神仙是真实存在,若是发誓,定会被天道听见,此时林婧琪竟没打断他,他这誓,如何也发不下去了。   裴瑜儿今日名声算是彻底扫地,听到王情之要将所有事都推给自己,还故作发誓的模样,心痛之余想明白自己不能让勾引王情之的事确凿。   泪如雨下的道:“郡主,郡主,瑜儿丝毫不知情,瑜儿也不知为何会在此处。”   王朱氏撵走了还想看热闹的公子贵女,又命人去请王老夫人和林夫人,转过身回到房门门口,就听见裴瑜儿的哭诉。   当下呛声道:“你不知情,二郎说他喝醉,你可别说是有那个熟悉王府的贵女或者公子打晕了你,准确的找到书房,将你送了进来。”   王情之看着幸灾乐祸的王朱氏,冷哼:“三婶今日怎么这么闲,连小辈的事都管了起来。”   “府里出了小辈苟且的大事,我当然要抽出时间管上一管,二郎不服,还是先将衣裳穿好吧。”   “三婶,口下留德。”   林婧琪听着他们吵成一团,脑仁一跳一跳。   “婧琪!女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下来,莫要污了自己眼睛。”林夫人一身水蓝色宽袖长袍,发间头饰样式华美,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是拽过女儿,嫌恶般瞪了屋内两人一眼。   “走,我们走,不在这里待着。”   林婧琪看见母亲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像是有了主心骨般,将头埋进林夫人怀中,几近哽咽,“母亲,我不嫁了,不嫁了,我们不订婚!”   林夫人什么时候见过这般脆弱的女儿,她的女儿从小似个假小子,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受了伤何曾掉过一滴泪,可今日却因王情之哭了,当下拍着林婧琪的背,直接拍板道:“不嫁,我们回家。”   王老夫人同林夫人是一道过来的,此时听林夫人说不定婚了,也慌了神,“夫人,您莫生气,这,这定是裴瑜儿那个狐狸精自己偷偷到二郎房中的。”   王朱氏见王老夫人来了,收起自己刚刚同王情之吵架的模样,附和道:“夫人,二郎称他喝醉了,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王情之匆匆拉过一件披风,冲出房门,猛地跪在林夫人和林婧琪的面前,林婧琪扭过头,看也不想看他一眼。   “夫人,都是我的错,我喝酒误事,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夫人在宫中也是九死一生活下来的,根本不信王情之的话,“你就是跪到天荒地老,我也不信。”   屋内裴瑜儿在被子的遮掩下,将衣裳穿戴整齐,也跟了出来。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未语泪先行,“夫人,真的不是瑜儿故意走到二郎房中,瑜儿又怎会对王府这么熟悉,能一下找到书房所在,”说完又抬头看向王老夫人,“您可不能冤枉了我。”   王情之急地猛瞪裴瑜儿,这个时候,她添什么乱。裴瑜儿也有自己心里的一杆秤,既然如今她名声已毁,为今之计就是死死抓住王情之,从而进了王府。   “你这胆大包天的女郎,胡说些什么?”王老夫人急喝。   “我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还没定亲,就让我儿遭受奇耻大辱,这要成婚后,还不知你们如何磋磨我儿,既然王家不欢迎我们母女,我们走就是!”   今日王情之和裴瑜儿被众多贵女公子瞧见,势必隐瞒不住,他王情之若在婚前要娶了裴瑜儿,又将她的金贵女儿放在何处。   林夫人冷笑两声拉着林婧琪头也不回地绕过王情之,快速走了出来,对王老夫人在后的劝说声听而不闻,笑话,她堂堂一国公主,女儿受了欺负,还用的着给他人留脸面。   林婧琪被母亲拉着,踉踉跄跄地回头,看着院子里裴瑜儿的母亲裴白氏到了后,搂着女儿,口口声声让王情之负责,看着王情之想出来追她们,却在堵在院门口,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流泪,以后与王情之从此是路人!   王老夫人的寿宴不会因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而不办,除了林夫人和林婧琪离了席,他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家,他们还急着等后续,看乐子。   林婧琪走后,王情之就知这场婚事,要作罢,这些人打着是寻裴瑜儿的口号来的,领路的婢女也不见踪影,除了裴瑜儿哪里还有第三个人知晓,她在自己书房,只怕今日之事是裴瑜儿自己的主意。   娶不了林婧琪,坏了太子大计,王情之只觉冷意从尾椎骨沿着背脊一路窜到脑中。   看着被搂在怀中只知低声啜泣的裴瑜儿,王情之舔舔嘴唇,开口道:“你不是只想同我在一起,不在乎名分,那好,今日之事我给你一个交代,我纳你为妾!”   裴瑜儿听后,瞪大双眼,“二郎!你怎能如此待我。”   王情之只留一句,“你爱嫁不嫁。”回了自己房间,招呼小厮给他备水换衣。   裴白氏搂着女儿嚎叫,自己的女儿怎能为妾啊!   王老夫人见王情之与林婧琪婚事不成,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何况今日之事在她寿诞上发生,“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之女,又婚前失德,你们以为今日出了我王家大门,还有人肯娶她?二郎会同意纳她为妾,你们且知足!”   说完,王老夫人甩开王朱氏欲搀扶的手,恨恨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今日之事别说你没推波助澜,二郎出了事,你觉得痛快了,你就没有想过,这是否会牵连其他族人?”   王朱氏原本的快意在王老夫人一番训斥下,烟消云散,心里只道老夫人是个偏心的,不过是个小辈出了些荒唐事,哪里有那么大的影响。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王老夫人并没有危言耸听。   王情之的廷尉一职,早就被谢氏一党进谏,言之不务正业,断案冤情横生。陛下念其将与清河郡主定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林夫人带着清河进宫哭诉,清河那个原本意气风发,他最喜的小辈竟瘦弱的连一阵风就能吹倒,得知王情之当着清河的面,竟做出同他人苟合之事,陛下怒火再也遏制不住。   正巧谢相进谏,称他私德有亏,不配当掌管案件的廷尉,廷尉当铁面无私,公正不阿,陛下顾着王家的面,只将王情之官降两级,罚俸半年,不然,直接让他回家当他的纨绔公子去。   降官容易升官难,从三品一下掉至五品,相当于直接掉出了陛下的视线,掉出了洛阳贵圈,就连洛阳四公子之一的名头都未保住。   不光王情之如此,受王情之引荐的王六郎直接被革了职,更有不少王家旁系子弟或多或少均受了牵连。   王情之走出太子府,回了自己书房,脑中还回响着太子安慰他的声音,“二郎不必忧心,待日后我登上皇位,许你一个丞相便是。”   太子并未训斥,和颜悦色的安慰,反倒让王情之出了一身冷汗,将桌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扫到地上,太子这是弃了他,弃了他啊!只有弃了他,才能毫不在意他出了何事……   王情之成了五品小官,当天就受到了不少冷嘲热讽,抱着一肚子火的他,走至小巷,突然被蒙住双眼,堵住嘴,套上一个麻袋直接撂倒在地。   紧接着不知是谁,一脚踹到了他的腹部,痛的他在地上蜷缩了身子,又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紧接着,他全身上下除了脸被踢了个遍。   四周一片寂静,只余拳脚相加击打在肉上的闷厚声,他想出声喊,嘴却被堵住了,只能将自己尽力团成一个球,少些受打的地方。   一身胡服的林婧琪收起脚,对小厮服饰探头探脑给他们放风的钟澜挥挥手,示意她来踢两脚。   钟澜摆摆手,目光复杂的落在地上的麻袋上,这个前世不惜靠出卖妻子,一心想成为丞相的男子,如今却如丧家之犬般匍匐在地。   看他这般,她就放心了,果然是报应不爽。   朱晖踢了两脚就喘着粗气靠在墙上,不在动弹,靳芝扬和林婧琪脚脚踢在人体最疼痛的地方,又控制了力道,别将人打死了。   打的差不多了,气也出了,一行四人故意多在小巷中绕了几圈,才走了出来,相约去酒楼饮酒。   哪知谢珵的马车就在林婧琪最喜的酒楼前候着,头戴帏帽的谢珵只敢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   钟澜捂着嘴,还没笑出声,就听林婧琪道:“呀,我突然肚子疼,不行,我得回府了。”   钟澜还欲说,你那根本不是回府方向。   “我想起来今日进了批货,我得去看看。”   “我答应给琳琅的字帖还没写,一道走。”   钟澜眨眨眼,只听一句压抑着怒火的低声,从马车中传来,“上车。” ☆、第55章 055   钟澜眨眨眼, 只听一句压抑着怒火的低声, 从马车中传来, “上车。”   钟澜摸了摸脑袋上的发髻, 上了马车后不等谢珵开口,先跪在了软垫上,“郎君,您唤小的何事?”   外面偷听的谢宁“扑哧”一声笑出来,怕被郎君责罚, 跑的远远的。   谢珵一腔怒火,被钟澜这般捣乱,彻底被浇灭了,“快起来,这是作甚?”   “郎君,小的知错了, 您还生气吗?”   “下次不许再跟着他们三个胡闹,你又没有婧琪的身手,又不似朱晖是个男子,万一受伤怎么办。”   “我下次一定不会了。”钟澜可怜兮兮地抬头, 双手握在一起, 放在胸前做求饶状。   谢珵没忍住, 轻笑了一声。   “你笑了?”好可惜, 隔着帷帽也看不真切。   “你快坐好。”   此时车厢内空间有限, 钟澜想从跪着换成坐着, 正弯着腰欲坐下, 马车颠簸一下,她一个收不住扑进了谢珵怀中,手中还拽着谢珵的帷帽。   两人大眼瞪小眼,车帘被倏地掀开,“槿晏今日好雅兴,不知能否赏脸,一起喝个小……酒!!!”   钟澜与谢珵齐齐望向掀开车帘之人,六目相对,六皇子一会看看怀抱小厮的谢珵,一会看看男身女相姿容艳丽的钟澜,莫了,捂着眼睛道:“咳,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钟澜紧忙从谢珵身上爬起,粗着嗓子道:“奴才该死,竟因马车不稳,摔在郎君身上,请郎君责罚。”   谢珵摆手示意无事,又捂着胸口,一副被撞伤了的模样,对外面的六皇子道:“殿下,今日身子不适,恐不能同您一起喝酒。”   六皇子放下手,一副了然的模样,“我懂我懂,有空再一起喝酒。”   “诺。”   六皇子转身往回走,心里对那要嫁给谢珵的钟家女郎惋惜,好好的小娘子,竟要嫁个断袖。   钟澜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幸灾乐祸。   谢珵无奈的道:“你啊!”   钟澜随谢珵回了谢府,这些日子为了趁热打铁打压王情之,两个人一直没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钟澜第一次进谢珵的书房,好奇的打量,案几上除了笔墨纸砚什么都没有,背后是满满一大排书,屋子中并无过多东西,连一张软塌都无。   钟澜看见书,就想起王情之书房的暗道,不由走到书前,问道:“我可以摸摸吗?”   谢珵含笑,“当然。”   钟澜捏紧一册书,手指发白,背对着谢珵说道:“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喜欢上王情之,同你解除婚约后,你便死去了,之后我嫁入王家,本以为自己会如愿以偿,可惜,王情之为了丞相之位将我送给了恒双帝。”   谢珵身子一震,心中猜测成真,却漫上了层层酸楚,“阿姈……”   “我为何会对王家那般熟悉,那是因为,在梦里我在那里生活了多年,我知道,就在王情之书房的这个地方,有一条通往太子府的暗道,我还知道,王情之是太子放在六皇子身边的一个棋子,哦,对了,将来登上帝位的,是太子。”   钟澜双眼湿润,谢珵走到她身后,轻轻环抱住她,将下巴抵在钟澜头顶,“阿姈,我也同你做了同样的梦,只可惜,我那梦里,自身死后戛然而止,再无了你。”   钟澜浑身一颤,“你说,你说什么?”   谢珵轻轻叹了口气,“我从那梦里看见你与王情之情投意合,今,自你回洛阳,还以为你会同梦中一样,与我退婚,想着索性成全了你,省的我这身子连累你。”   本还心惊胆战的钟澜,听到此时,已是满脸泪水,“是我,我对不住你……”我今生一开始接近你便存了私心。   谢珵紧紧地拥着她,“没有什么对不住的,那不过是场梦,我们现在没有走上梦里的路,这才是最重要的。”   “槿晏……我……”   谢珵亲了亲钟澜的发,“阿姈,梦中的王情之都做了什么?”   钟澜将背靠在谢珵胸膛之上,感受着谢珵心脏的跳动,缓缓平复了心情,“梦里,王情之受不住我父亲对他的不理睬,他又想要我父亲手中权力,便诬陷了钟家,钟家株连九族,恒双帝趁机向他索要我,王情之对外宣称我病逝,便将我送入宫中。”   说完,钟澜自己都笑了起来,“那恒双帝与王情之也没得偿所愿,十三郎反了,推翻了恒双帝的统治。”   钟澜转过身,将脸埋在谢珵的怀中,闷闷道:“在十三郎破城那天,恒双帝来寻我,我才知晓,你为了保护我,做了诸多准备,我对不起你对我的用心。”   谢珵听见王情之与太子恶心的勾当,心疼钟澜,“那又如何,终究没能救的了你。”   钟澜抬起头,“槿晏,我需对你说实话,我,我一开始不同意与你退婚,是存了私心的,我既想报答你梦里对我所做一切,又想攀上谢家,将钟家纳入你们的羽翼。”   说完,眼里又涌出泪水,“你若,你若嫌弃我,那婚事,便取消。”   谢珵沉默着看着钟澜,钟澜心里一痛,便要挣脱出怀抱,“我知道了,我这同祖母言明,我们婚事作罢。”   谢珵把钟澜双臂扣住,将她抵在书架上,“阿姈,你对我只有报恩之情吗?”   “有什么重要的,你都不要我了。”   “回答我。”   钟澜憋了憋眼泪,小鼻子一抽抽的,“之前是……”   “现在呢?”谢珵步步紧逼,钟澜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想着自己兜兜转转依旧要被退婚,也不管不顾了起来,“现在欢喜你,爱慕你,恨不得天天黏在你身边!”   谢珵拿鼻尖去碰钟澜额头,低声哄道:“我也欢喜你,爱慕你,恨不得天天黏在你身边。”   “你故意的。”钟澜被谢珵也同她一般吓住了,此时听见谢珵明显调侃的话,也寻思过味,委屈起来。   谢珵一只手扣住钟澜的双腕,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摩擦,“是,我是故意的……”   钟澜因这姿势红了脸,谢珵亲了亲钟澜额头,“我怎还舍得与你退亲,我盼不得赶紧到我们成亲那日。”   说完松开手,拥着钟澜走到窗边,指着满院的牡丹花,“日后,我这院子就要拜托阿姈为我打理了……”   “你这书房也可以让我随意摆放吗?”钟澜仰头,问着谢珵。   “自然,你想如何便如何,”谢珵凑到钟澜耳边,“你就是想摆弄我,我也不介意。”   钟澜只当自己没听见话外之音,嘴角止不住上扬,将头靠在谢珵肩膀上,与他十指紧扣,共赏这庭院美景。   在谢家与钟家掰着手指头数日子里,秋意渐浓。   十月二十二日,谢家给钟家下聘,从谢家正门抬出了一抬又一抬的聘礼,好事喜热闹的洛阳人,蹲在谢家门口不远处,一抬一抬数着,直将自个脚蹲麻了,也不见这聘礼停下来。   有从钟家过来的,表示那聘礼已经入了钟府,可谢家这面,聘礼还在往外抬,根本没停的架势。   “我的乖乖,不说谢相是断袖,怎的给了这么多聘礼。”一直守在谢府门前的人,向刚从钟府过来的说。   “肯定是因为钟家女郎年轻貌美,谢相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   “你又知道了。”   “我天天在钟府门前转悠,我跟你说,那钟家女郎,真是天仙下凡,我都不敢直视。”   看热闹的人守了近一时辰,也不见这聘礼出完,齐齐沉默了,他们也算土生土长的洛阳人,见过不少富贵人家,达官贵人,倒是头一次见到谢家这般大手笔的。   感叹一句,“不愧是世家大族谢氏。”   “名家字画、珍奇古玩、珍贵书籍、绫罗绸缎,还有珠宝首饰,下辈子投胎,我要做个女人。”   十月二十七日,钟家请了关系好的人家来看嫁妆,各家均派出有福女眷前来,一到钟家,就被满院子的嫁妆闪了眼。   深知钟家底细的旁支,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得有钟家大半资产了,凑到钟柳氏身边,低声说道:“拿出这般多嫁妆,大朗与四郎可都未娶妻啊!”   钟柳氏是不在乎银钱的,听后只是微微一笑,“亏不了大朗与四郎,就连三娘的嫁妆我们都是备着的,这里的嫁妆一半都是母亲添妆的。”   “老夫人当真疼爱二娘。”那旁支妇人好生羡慕钟澜得了钟老夫人的宠,带上这般多的嫁妆,即使嫁到谢家也能挺直了腰杆。   钟老夫人听着婢女说院子中的夫人各个都十分艳羡,对自己给阿姈的添妆造成的效果,甚是满意。   钟澜身着一条洋红宽袖长裙,见钟老夫人笑眯眯的吃着水晶糕,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祖母,明日起,我就不能随时侍奉左右了。”   钟老夫人递给钟澜一个水晶糕,“明日可是个好日子,你今日可不许哭鼻子。”   钟澜吃下这个水晶糕,只觉一路甜腻到心里,重重恩了一声。   十月二十八日,橘红色的朝霞铺满天空,露珠纷纷从草叶上滚落下来,阳光一照,反着星星点点的光。   钟澜赤着脚站在窗前,这是她作为女儿身,最后一次欣赏这美景了。   身后传来白妪的催促声,“女郎,您该换衣了。” ☆、第56章 056   第四章   钟澜回头, 颂曦与珠株的手中正端着火红的嫁衣,那嫁衣是从她离开吴地赶往洛阳的那一刻, 祖母着六位绣娘细心绣制而成。   上面的绣纹繁琐精致, 绣在红如霞,似如火的嫁衣上,阳光一闪,暗纹如欲腾空飞去展翅飞翔的凤凰。   全福嬷嬷候在一旁,“女郎, 奴婢伺候您更衣。”   钟澜透过铜镜看见自己张开双臂,一件件火红的衣裳套在她的身上, 映着自己脸色愈发红润。   颂曦与珠株捂着自己的胸口,视线不自觉便随着最后的嫁衣外袍落在钟澜身上,从那楚腰纤细,划到随着呼吸不断起伏似是呼之欲出挺拔俏丽的高耸上, 齐齐红了脸。   钟澜没能注意两个婢女的眼神,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由少女髻, 变为妇人髻,全福嬷嬷为她在眉间画上一朵盛开的牡丹,说道:“女郎当真花容月貌。”   镜中之人眉目如画, 肌肤胜雪,更衬得额间牡丹雍容华贵, 整张脸都鲜活起来, 钟澜接过口脂, 一点一点抹在唇上,似是要将过去种种全都抛弃。   钟澜凝视自己被丹蔻染的鲜红的指甲,突然笑了起来,“若是到了谢家,我将脸上抹的东西全洗了去,你们说槿晏会不会吓坏了,好端端就从一个艳丽女郎,变成沧桑妇人。”   “女郎,您又乱说,”颂曦拿出钟老夫人为钟澜特意搜罗来的红裴镶金手镯,为钟澜带上,“您天生丽质。”   钟澜看着放在托盘中等待她戴上的凤冠,抿唇一笑。   朝霞的映照下,谢家也是忙忙碌碌,谢宁插着腰,指挥着院里的小厮团团转,“今个可是郎君大喜的日子,你们可都注意点,莫要出了差错。”   小厮们各个忙的脑门一层薄汗,闻之,道了声诺,又欢天喜地忙乎去了。   这次的迎亲队伍,不止有与谢家亲戚往来的各大世家,还有不少与谢珵私交颇好的公子官员。   宾客们早早就到了谢府,谢相大婚,他们自是想给谢相留下个好印象,不然万一误了时辰来晚了……心里小算盘一打,细思极恐。   由小厮引领进去,看着满院的喜庆,有宾客问道:“新郎官呢?这大喜的日子不见新郎官怎么行。”   “已出去接新娘子了。”   谢珵披着火红的狐狸皮制成的披风,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只觉围着迎亲队伍乱跑的小孩是那么可爱,今天的风是那么温暖。   洛阳人早就知晓今日是谢相娶妻之日,拉过自家乱跑的小孩,怕冲撞了贵人。   有土生土长的洛阳人,看着长长的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跟在新郎官身后。衣着华美,举手投足间有着良好家教的公子们,心里感叹,谢相可当真欢喜妻子。   瞧瞧,谢相坐骑,那威风凛凛的枣红大马,额头上戴的是红宝石吧……   到了钟家,众人轻轻松松进了大门,谁知差点折在二门这,清河郡主率着小姊妹战斗力实在彪悍,他们着实招架不住。   论打,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雅士,打不过!论说,人家后面的贵女不是吃素的,天文地理,人间风俗,说的你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他们舍下脸皮,求饶一通,方放他们进去。   “清河郡主,简直太厉害了,一个人能打翻我们全部人,什么男子能招架的住。”一个被林婧琪一拳打在肚子上的贵公子,强忍着痛直起腰来说。   “这话可不能乱说,没见王情之的下场吗?”另一个贵公子打了个寒颤,“那个博学渊博的贵女也不容小觑,若不是我们求饶快,只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绝望,日后娶妻之路艰难啊。   “女郎,新郎官已经到二门了。”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钟澜捂着嘴笑,“我知道了,你且下去。”   白妪出声,“女郎,将凤冠戴上,我们早做准备。”   钟澜怕将衣裳弄褶皱,老老实实坐在床榻上,“不急,他们且有一会才能过来。”   果真如钟澜所说,热闹声传进她的院子,可门却迟迟没能开开。   守在她房门口的是钟清和钟瑕,本以为钟清是那个拦路虎,哪里成想最后反倒是钟瑕将谢珵拦的死死的。   钟清站在一旁,满脸喜气,他本就钦佩谢珵,如今妹妹要嫁与谢珵,他心里是一千个愿意的,只让谢珵做了一首催妆诗便放过了。   谢珵如今孤立无援,他的迎亲团送他到钟澜的院子,便只能在门口探着头,暗自替谢珵捏把汗。   “谢相,我可没有长兄那么好打发。”一身殷红色云纹团花直缀的钟瑕,守在钟澜门前,双手叉腰,神色睥睨,倒真有些风骨显现出来。   自他受了惊吓,课业不敢马虎大意,直将夫子喜的夸他日后必成大器,原本肥肥胖胖的身材,也因每日按时习武,瘦了下去,虽还未瘦的彻底,脸上带些软肉,可那一张显露面部棱角的脸,到真是雌雄莫辩,比他阿姊还要美上几分。   门口探头的贵公子猛的拍了自己一巴掌,将自己的视线艰难的从钟瑕的脸上移到谢珵的身上。   “四郎唤我槿晏即可。”谢珵对着钟瑕说道。   钟瑕脸上没有一分笑意,他只要一想到他阿姊要嫁人,离开钟家,他就笑不出来,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钟瑕对谢珵说:“我对那劳什子催妆诗不感兴趣,那都是没有用的东西。”   “四郎欲如何,才让我将你阿姊接走?”   钟瑕牢牢盯住谢珵,郑重的说:“我阿姊不嫁你,她就是我钟家捧在手心里的娇女。嫁与你,每日要伺候公婆,再不能任意出府游玩。”   门外贵公子:“……”   大喜的日子,你说你阿姊不嫁……他们好为谢相担忧。   钟澜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示意全福嬷嬷将凤冠给她戴上。   只听门外谢珵朗声道:“今日谢某求娶钟氏女,一诺此生不负,二诺视其如宝,三诺不让其落泪。若有违背,让某名誉扫地,身败名裂。”   门外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谢相可当真是下了毒誓。   钟瑕算是满意,脸色渐缓,钟清站在一旁,心里既为钟澜欣喜,又有些不舍。   视线里一片暗红,钟澜被盖上了盖头。   钟澜趴在钟清背上,感受着长兄宽厚的后背,不自觉搂紧了些。   “阿姈。”钟清步子越走越慢,欲言又止。   钟澜闭上眼睛,听着小厮们欢快的唱报声,突然,响声震天,下意识拽紧钟清衣裳,钟清小声道:“阿姈,莫怕。”   谢珵上前对钟老夫人行了一个晚辈大礼,又对钟平与钟柳氏行了大礼,钟老夫人拿手帕压着眼角,“好孩子,愿你们白头到老,美满和谐,去吧。”   “诺。”   钟澜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里,不知此时绕着洛阳走到何处,心里又紧张又甜蜜。   王情之一身青衫,站在路旁,看见谢珵一脸喜气的从他面前过去,看到红通通的花桥在眼中渐行渐远,摇晃两下,差点站立不住。   身后小厮扶着他的手,“郎君,我们且回去吧,您的伤还未好呢。”   王情之摆手,他未将谢珵的婚事搅黄,反而丢了自己婚事,受了太子厌弃,听着大家高声谈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猛的吐出一口血来,昏厥过去。   “夫妻对拜!”   钟澜转身,她看不清前方,只知她抓住的红绸另一方是谢珵,缓缓弯下身子,周围的喧嚣均听不见了,她只能听见自己胸中宛如擂鼓的怦怦声。   “送入洞房!”   钟澜由全福嬷嬷领着,入了新房,全福嬷嬷得了谢相的令,将床榻上的花生桂圆拨弄到一旁,才让钟澜坐下。   钟澜坐在床榻上,想着自己这凤冠要戴到何时才能等到谢珵回来,又想起前段日子两人耳鬓厮磨间,谢珵犯了病。   心里担忧谢珵身子吃不消,一会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一些?   东想西想,连房门打开的声音都未听见,直到自己的红盖头被谢珵挑开,眼前一片光明,一身宽袖红袍,面色如玉的谢珵,正带着一丝欣喜与惊愕的看着自己。   钟澜刷的脸红了,自己刚刚都想了什么……   谢珵整日只见过不施脂粉的钟澜,此时见到丰姿冶丽的钟澜,神情恍惚了一下,被全福嬷嬷往手中塞了酒,全福嬷嬷的祝福词他一个都没听见,只是凭着直觉与钟澜手腕相交,喝下了这杯酒。   后面的步骤他全然不记得,只记得全福嬷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待送走了全福嬷嬷,谢珵走到案几旁,拿起茶杯一口喝掉,才觉得自己稍微喘息过来。   钟澜砸吧着嘴中的怪异的吃食味,觉得还是刚刚那杯酒好喝,坐到床榻上,起初见到谢珵这幅样子不明所以,后来看出他这是紧张,心里有一个小人叫嚣,吃掉他,吃掉他!   目光开始肆无忌惮的在谢珵身上流连起来,从那因饮了酒而愈发红润的唇,到严严实实衣襟上露出的脖,那饮茶滑动的喉结让她萌生了想舔一口的冲动。   这衣裳裹的太严实了些,钟澜不死心的往衣襟处探了探,谢珵放下茶杯,就对上了钟澜坦荡荡的,不加掩饰的想扒下他衣裳的眼神…… ☆、第57章 057   谢珵让钟澜看得浑身一阵酥麻,哑着嗓子道:“阿姈, 你在看哪里?”   “看你, 长得好看……”   这样大胆的热情的阿姈, 谢珵想到刚刚喝下的交杯酒,步子一顿, “喝醉了?”   钟澜摇摇头,她脑中清明, 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这是被谢珵给蛊惑了。   谢珵闷笑起来,一扫刚刚的慌张,热水早已备好,便唤来婢女为钟澜梳洗。   每个嫁人的女子脸上都要敷粉,一层又一层, 显得僵硬十足。可钟澜敷了这般多的粉,倒显娇艳, 纵然美丽动人,可谢珵却不忍钟澜难受。   钟澜哀怨的望了一眼谢珵, 怎的不是他先洗, 随后便随了婢女移步浴殿, 铺满花瓣浴池映入眼帘, 池中已注入热水,稍一靠近, 便能感受到热腾腾的热气。   浴池旁, 摆放了一个比她平日睡觉所用床榻大出一倍的花梨木床榻。   在钟澜还在打量这个浴殿时, 身后六个婢女齐齐出声,“奴婢为夫人宽衣。”还不待钟澜反应,她的玉带落地,嫁衣落地,转瞬便被剥了个干干净净。   赤着足踏入浴池中,钟澜长长舒出一口气,当真是太舒服了,她都舍不得从这里出去了。   “夫人的肌肤好顺滑,郎君定会爱不释手。”一个婢女一边捧起钟澜胳膊擦洗,一边说道。   钟澜惬意地靠在池壁上,眯着眼睛,嘴角扬了扬,暗道应是我对他爱不释手才对。   六个婢女互相看了一眼,抿唇低笑,加快了手中动作,这一洗就洗了半个时辰,从脚趾到头发丝,钟澜都已靠在池壁上小睡一觉,将刚刚升起的酒意洗没大半。   在婢女的服饰上,换上了红色袍服,内里仅着了件亵衣,亵衣领口开的极低,颤巍巍浑圆雪白的双丘,被束缚的高耸挺立,隐藏在袍服下。   婢女们都被看羞了脸,不知眼睛该落在何处,“夫人如此绝色,郎君必舍不得夫人受罪。”   钟澜勾了勾嘴角,在婢女的带领下,走出浴殿回到房中,站在屏风后,不再动弹,婢女们低垂着头,默默退了下去。   钟澜自言自语,不要害羞,槿晏身子不好,她要主动些。   深吸一口气,绕过屏风,屋内,是一地烛光。   燃烧的烛火将屋内映的温暖,烛光落在脱下的红衣下,落在火红的床榻上,也落在床榻上那手执书籍,挺拔俊美的人影上。   谢珵侧躺在那里,听见动静抬起头望着她。   此时的他褪去了红衣,换上一袭白袍,束发的冠已被取下,墨发披散在床榻间,胸前垂下几缕不听话的墨发。   烛光中,他便这般侧躺着,直勾勾的看着钟澜,看着她。   他原本清冷无情的目光,带着审视与侵略,最终化成了惊艳迷离。   “怎的不过来?”谢珵出声问道。   钟澜提步上前,此刻的她红袍黑发,微敞的领口,露出稍许掩盖下的白皙,那白,如牛乳,如上好的不见瑕疵的玉,勾的人心痒。   越走越近,谢珵坐直身子,将手中书远远地扔在地上。   一坐一站,互相对望。   钟澜用动作打破了此时的宁静,她轻轻抬手,解开红袍玉带,“叮当”,玉带落地。   衣襟大开,露出仅着了亵衣亵裤的白玉身子。   “夫主,我可美?”   “美矣……”谢珵的呼吸徒然加重,眼眸幽深。   钟澜闭上双眸,再次睁开时,眸中是带着决绝的清明。   她伸出玉臂,猛地推倒谢珵,自己动若脱兔般上榻,跨坐在谢珵腰间,手指落在谢珵的衣襟处。   靠近他,属于这个男子的气息,铺面而来,缠绕在她的身边,她面色绯红,似要滴下血来。   身下之人惊愕的看着她,墨发铺散在床榻上,推搡间露出衣襟里诱人的锁骨,宛若一个被恶霸调戏的小娘子。   “阿姈?”   这一声呼唤,只换来她毫不留情的脱衣,小手一勾,玉带抽出,在谢珵还未反应过来时,扒开了那件白袍。   露出了里面风景,瘦削有力却宛如白玉般的上身映入眼帘,钟澜俯下身子,左手勾住谢珵的脖,右手顺着胸膛往下划去,胸前那挺拔的双丘,在他的胸膛上挤压。   带着濡湿的唇,碰上了那上下滑动的喉结,轻轻舔舐,“夫主……”   柔软富有弹性的臀,抵在他的下身,不断摩擦,右手流连在他的腰眼处,时不时向下一探,却又收了回来。   谢珵浑身激颤,何曾受过这般刺激,到底是瞧见了阿姈眼底那女儿家的娇羞,唇角翘了弧度,下一刻便捉住她放在腰间的小手,“阿姈,燕好之事,应由我来。”   钟澜从喉结处吻到他的薄唇,轻啄两下,“夫主身子不好,还是由阿姈来。”   谢珵闻之,浑身如同被固定般僵硬,“不好?”   说完一个翻身将钟澜压在身下,钟澜面色潮红,眸露不解,“夫主?”   “为夫今日让你见见何为不好。”说完他的唇重重碰在她的唇上,撬开她的贝齿,舌头勾起她的小舌在口中追逐嬉戏。   左手寻到她的亵衣边缝滑了进去,握住那颤巍的浑圆,或揉或捏,或拉或扯,还时不时的划圈圈。   右手抚上她的楚腰,慢慢向下游走,伸进了亵裤中,在那富有弹性的臀上轻轻拍了两下。   一股一股的颤栗,从她的美臀,从她的胸前,从她的小舌,窜入全身,直让她笔直的双腿酸软不已。   双臂没有支撑难受的移到了他的脖颈,谢珵将亲吻停下,望着身下娇喘不已,双眼迷离的钟澜,含住她的耳垂,轻声说:“阿姈,某定当怜汝。”   钟澜迷迷糊糊地没有听清,下意识嗯了一声。   感觉谢珵将手撑在她的背下,将她微微抬起,把她身上的红袍给扯了去,她愣愣地随着谢珵的动作转头,只见红袍飘荡在地面上,分外孤单。   此时钟澜的上半身,只着那束的紧紧地亵衣,勾勒出两抹白中透粉的雪峰,在烛光的下微微颤动。   谢珵撑起双臂,一寸一寸的扫过她的肌肤,似要将她此时娇媚的模样,印在心中,黑发倾泻而下,落在她暴露在外的雪颈上,扫过她的锁骨,痒,痒到了心里。   “夫主,别,别这样看我。”钟澜不敢直视谢珵双眼,盯着他的喉结结巴着。   “我的目光怎么了?”   钟澜吸着气,小声说:“夫主目光如骄阳。”   谢珵轻笑的声音回荡,右手不轻不重在她右侧浑圆上揉捏了一下。   钟澜身子颤抖,浑身都泛起粉色,谢珵低下头,沿着她的锁骨,一路吻到左侧高耸停了下来,将那挺立的小尖含入口中。   右手则走右侧浑圆上移开,伸进亵裤中,却被钟澜一把抓住。   “夫,夫主,你的衣裳都未脱呢。”   刚刚她只抽去了玉带,白袍至今还穿在谢珵身上,感到他的手往身下探,她也开始紧张起来,企图转移谢珵的注意力。   谢珵重重咬上一口嘴中小尖,慢条斯理的直起身子,将白袍脱下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阿姈,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莫怕。”   钟澜不舍移开视线欣赏了一下美景,“谁说我怕了,你忘了,是谁刚刚推倒你的?”   “嗯?”   钟澜咽下口水,右手揽过他的脖颈,往自己处拉,左手向他胸膛摸去,停在他的亵裤边上,恶劣的来回抚摸,却偏偏不进一毫。   谢珵闷哼一声,眼里带着火,再一次与钟澜唇齿相交。   胸前一凉,亵衣被谢珵扔在床下,钟澜闭上眼睛,感到他的手滑到自己臀下,撤下了亵裤。   热如火的手抚摸着她滑腻的大腿,摩挲向下,似是爱不释手极。   “夫主……”钟澜含糊不清的叫唤。   谢珵离了她的唇,吻到她的锁骨处,轻轻啃咬,又移向雪丘,再次含上小尖撕咬,鼻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身上,让她不自觉挺起胸,将雪丘向他嘴中挤去。   随着他腿心中的手不断挑弄,胸前被他舔舐揉搓的感觉愈发明显,一股酸软带着一团火向她小腹涌去,紧随其后的便是一种怅然。   不知不觉间,她已将双腿缠绕在他的腰间,右手探入他的亵裤,握住他身下的火热。   他颤抖一下,重重地咬在雪丘尖顶,听见她小小的痛呼,方才放开,将唇向下吻着。   钟澜羞涩难当,感到他的舌在自己肚脐周围打转,须臾,舌尖一探,在那圆圆的分外可爱的脐眼上舔了舔。   感到她的小手都因这一舔颤抖着松开了,他低声笑了起来,将亵裤褪去,在她的腿间直起身子,扶住了她的腿……   “别,别看。”钟澜羞得想将腿放下来,却被谢珵阻了。   “阿姈,甚美。”   谢珵目光幽沉似深渊,就此沉沦。   “夫主,痛……”   一场秋雨在屋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抚过房檐,亲过娇俏的花朵,最后融入土里,不分彼此。朦朦胧胧的小雨似是天宫上才有的奇景,让人沉醉其中,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屋内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红烛燃了整整一夜,直到阳光冲破黑暗,洒下一地光明时,才燃烧殆尽,凝固了的烛油在烛台边静静的待着,等着床榻上的人儿清醒过来。   谢珵醒来时,阳光已倾洒一地,他自幼身子不好,自成为丞相每日更是忙碌,很少有能醒的这般迟的时候。   侧过头看着脸上带着粉红,香甜地躺在他臂弯中的钟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怀中的人动了动,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醒了?” ☆、第58章 058   钟澜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谢珵带着笑俊美的脸, 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在谢珵臂弯蹭了蹭, “恩……”   谢珵在她的嘴角处蹭了蹭, 加深了这一吻。   一吻结束, 钟澜气喘吁吁,“一大早,做什么?”   谢珵眷恋地吻着她的手心, 他觉得自己想这样拥着钟澜, 亲遍她全身的肌肤,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他绝对是疯魔了。   颂曦推开窗子, 秋雨已停, 扑面而来的是混着青草味的泥土气息,她嗅了两下,心情也开阔起来,转身唤珠株起床, 两人一道站在窗前。   门外有一穿着粉色衣裳的婢女专程来寻:“两位姑娘, 这个时辰,谢相与夫人应是醒了,我们该去伺候了。”   “多谢阿姊前来告之, 我们这就准备。”珠株嘴甜, 跟谁都能说的上话。   那婢女笑着道了句哪里。   颂曦和珠株准备好后, 便跟着婢女来到谢珵与钟澜的房门前在此候着。   谢珵的院子里本来是没有婢女的, 这六个婢女还是谢夫人见一院子小厮, 特意为钟澜拨过来的伺候她的。   她们时不时看向颂曦与珠株,这是夫人陪嫁来的婢女,定会知晓夫人的脾气秉性,也不知她们会不会成为郎君小妾。   这六个里,自有姿容上等,心思活跃之辈,虽不及钟澜艳丽,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从前郎君这院子里不让婢女进出,如今光明正大的在这院子里,谁还没有自己的一点小账。   颂曦与珠株不理会身后婢女窥探的目光,只静静等待传唤。   听见屋中终于有了动静,众人低头鱼贯而入。   “夫人。”颂曦与珠株行礼,上前为钟澜穿衣,钟澜张开双臂恩了一句。   那六个婢女,有四人开始收拾屋子,其中一个捡到地上被扔的书籍,不小心看了一眼,倏地红了脸,那里面两个小人正天人交战的欢。   她宛如握着烫手山芋,扔也不好,放也不是,最后将其塞在了枕头下。   谢珵挥退了另外两个欲为他更衣的婢女,婢女虽有不干,却不敢违背,低声称诺就跟着收拾房间去了。   钟澜回头,见他依旧坐着,不由问道:“你怎的还不穿衣?”   “你来给我穿。”谢珵一手托腮,一边凝视钟澜。   钟澜的心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痒痒地麻麻地,她何时见过这般无赖的谢珵。   招架不住,只好道:“那你且等着,待我穿好衣裳的。”   谢珵点点头,颂曦与珠株对视一眼,均加快了手中动作,没一会,就将钟澜的衣裳穿妥。   钟澜认命的捧起谢珵的衣裳,为其一件件的穿在身上。   谢珵张开双臂,看着身前的女子忙前忙后,心里的喜悦都要溢了出来。   终于只剩一个玉带,却叫钟澜犯了难,环绕住他的腰,小心地扣玉带,胸前饱满不得不挤压在他的身上。   听见他呼吸变的粗重,钟澜似是想起昨晚的荒唐,手中的动作愈发不利索,扣了半天还未扣上。   就在谢珵想出手阻止这个已经双颊绯红,额上冒出一层薄汗的钟澜,却见她突然抽离他的身上。   站在一旁,挥着小手扇风,如释重负的说:“好了,弄好了。”   颂曦与珠株不敢笑,却觉得屋内气氛良好,想必回门时讲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也能放心了。   钟澜不在理会谢珵,洗完脸后,做在梳妆台前,拿起一个红色唇脂沾在指腹上。   谢珵却对此物生出极大兴趣,坐在钟澜身边,“这是做什么的?”   钟澜将刚刚蹭在指腹上的唇脂抹在谢珵薄唇上,见他略显青白的唇,鲜红欲滴,吃吃的笑了起来,“就是唇脂啊,抹在唇上的,怎么样?”   谢珵闻了闻,“蛮香的,像是牡丹花的味。”   “是用牡丹花瓣做的,当然有花香了,还能吃呢。”钟澜在自己唇上涂抹,红润水嫩的唇瓣出现在了谢珵眼中,一只调皮的小舌扫过,刚被她抹上的唇脂就被卷入口中,她看着谢珵呆愣的模样,眉眼一弯,在唇上又覆了一层。   他觉很是神奇,自己也舔了舔唇,恩,真是很香很甜的,意外很好吃。兴许每一个新成婚的男子都对女子的一切很感兴趣,尤其像谢珵这般婚前洁身自爱没有小妾的更甚。   他好奇她抹在脸上的东西,香香的,抹上去看起来显得皮肤滑滑的,他好奇她满匣子首饰,那个蝴蝶带链子的也能往头上插吗?那个长长的前方尖锐的东西插在头发里不会刺到头皮吗?   他甚至在早起穿衣的时候,偷偷瞄了两眼她穿的红色肚兜,他还以为昨晚领口开的极大,将她胸前浑圆束得愈发挺立的亵衣是肚兜,这么说,昨晚的亵衣是特意穿给他看的吗?   见钟澜接过颂曦递来的瓶瓶罐罐,开始在脸上左一层右一层抹着,眼露好奇之色,却乖乖坐着一旁不说话,等着钟澜讲他听。   钟澜擦完脸,又在脖子上手上擦了不少,浑身都香喷喷的,余光见谢珵的眼睛在她手中东西上打转的模样,手一抖,倒的多了。   “这就是女儿家平时用的保养品。”钟澜一边说一边将手上到多花露往谢珵手上蹭去。   碰到他的手,触之冰凉,为他涂抹均匀后,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怎的这般凉,珠株,你去为槿晏取件披风。”   珠株捧着披风回来,钟澜仔细的将披风为他披上,手指在为他系带时,总会不经意的碰触到他的下颌,待系好后,谢珵捉过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亲了亲。   钟澜使劲抽手,当着满屋子的婢女,像什么样子。   “我为阿姈梳头可好?”谢珵放开她的手,像一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脸上竟然浮现出委屈的神色。   钟澜受不住谢珵这样看她,忍不住点头将梳子递到了谢珵手中,自己老老实实地坐在梳妆台前。   谢珵望着眼前那一头墨发,五只穿过其中,触之柔顺,就如她昨日晚上一般。   第一下,卡住了。   钟澜小小的痛呼一声,昨日两人那般激战,汗水浸湿了她的发,及时当时用热水清洗身体,可也没清洗头发,生怕头发干不了,晚上睡觉对身体不好,因此她的头发不少都有些打结。   谢珵一上来就从头开始梳,没控制好力道,直接扯疼了钟澜。   钟澜眼里给疼的泛起泪花,看着铜镜中有些手足无措,一个劲为她道歉的男子,她鼻子一酸,“好了,你慢点梳,从发尾开始。”   谢珵得了指令,这回小心多了,听从指挥从发尾处开始梳了起来,遇见难梳的地方,就瞥铜镜里的钟澜一眼,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生怕自己又将她扯疼了。   钟澜忍着痛,面上还要维持着梳的很好,一点都不痛的微笑表情,觉得脸都要僵掉了。   槿晏第一次为她梳头,是他的一片真心,她不想因为这小小的痛,打击槿晏,“梳的很好。”   珠株咧咧嘴,看着梳子上被带下来的一绺头发,对女郎报以无穷的同情,女郎发质好,平日梳发,也就掉两三根,今日梳掉这么多头发,这得多疼啊。   待谢珵终于梳完,满意的看着眼前光滑顺畅的墨发,钟澜小小的松了口气,“珠株,快来为我挽发。”   挽发谢珵着实不会,站在一旁看着珠株手巧的将满头墨发盘在头上,插上簪子,从梳妆盒中拿出一对碧绿的圆形镶金翡翠耳坠,示意珠株为钟澜戴上。   钟澜沉默了下,男子的审美她真的不懂,今日要给长辈敬茶,她头上的钗子全都是红翡,突兀的在耳上戴上绿色的翡翠,原谅她,她不想戴着它出去。   谢珵见珠株半天没接,“怎么还不为夫人带上?”   珠株看向钟澜,钟澜接过谢珵手中的绿翡翠耳坠,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些首饰都是一套的,有固定搭配的耳坠,用不上这个的。”   珠株佩服她家女郎睁着眼睛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事,不敢从首饰盒中挑拣,找了个颜色接近的红玛瑙耳坠为其带上。   谢珵不死心的又看了两眼被放回首饰盒中的绿翡翠,颇有些惋惜,这个颜色配阿姈发簪多鲜活。   见她要开始画眉了,跃跃欲试道:“我来为阿姈画眉可好?”   钟澜闭上眼睛,递给谢珵眉笔,她不忍心看谢珵画完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咦?它怎么抹上这么黑。”   感受着眉笔划过眉毛又出去一块,眉毛上方涂涂抹抹,待谢珵说好了的时候,钟瑕看向铜镜,只见原本的柳叶弯弯,便成了,便成了手指宽的粗眉。   “那个,它一不小心就画多了,还总是两边画不一样……”越说越小声,谢珵也看出了这眉毛着实没有他的阿姈以前的眉毛好看。   钟澜接过颂曦见谢珵画的不好,早就准备好,递来的沾了水的手帕,擦拭起来,“你自己的发还未梳呢,快去梳发。”   谢珵将眉笔递给珠株,有些泄气道:“我以后定能给你梳好。”   “恩恩,一会见完父亲母亲,我就让你画个够可好?”   被谢珵挥退不许为他穿衣的两个婢女,抢了收拾床榻的活,两人抽出枕头底下的画册,见无人看她们,小心的看了起来。   纵使看的她们两个面红耳赤,也暗自将图画上的景象印在脑中,没准以后就能用的上呢。   回头望去,俊美的谢珵正拉着钟澜不依不饶让她为其束发。 ☆、第59章 059   待两人收拾好后, 天已大晴, 太阳都精神抖擞的悬挂在天上。   钟澜提着裙摆走在前方,回头冲还在后面慢慢走的谢珵道:“时辰不早了,你快些,不要让父亲,母亲等急了。”   谢珵三两步追上钟澜, “不急, 我们收拾好后,才派人通知的他们, 兴许人都没到齐。”   钟澜本身就有点腿软不舒服, 听谢珵这样说,索性放慢步子。   到了正厅果然人刚刚到全,恭恭敬敬的给公公婆婆敬茶,收到无数价值高昂的古玩玉镯。   绕是她不在意这些东西,也不禁被闪瞎眼。   等轮到她给小辈东西时,她就有些颇为不自在了, 那些所谓的小辈,几乎都比她年龄大, 有的甚至都有孩子了。   钟澜偷偷去瞅谢珵, 见他满脸坦然, 似是很习惯这样的场景,也跟着放松下来。   新媳妇的这一场见面, 并没有持续很久, 今日主要是见谢珵这一支的嫡系。   钟澜还在疑惑, 小声问到:“今日人好似没有见全”   谢珵为她夹菜,解释道:“谢家不说旁系,就论嫡系没个一天都见不完,母亲体恤你辛苦,便让他们过几日再来,左右你已嫁入谢府,跑不了。”   钟澜挨着谢珵而坐,听到他后面的调侃之意,忍不住将手放在他腿上,捏了一下。   钟澜没舍得使劲,这一捏似是挠痒痒般,谢珵捉住钟澜的小手,凑到她耳边,“夫人这是想为夫了不急,我们回房继续。”   当着众人的面,他怎么敢说出这样露骨的话,钟澜脸倏地红了,宛若盛开的牡丹,将他推开,“好好吃饭。”   谢夫人坐在上首,满意的看着下面新婚的两人打情骂俏,她自诩君子的儿子也不在乎形象了,贴着阿姈,生怕人家跑了似的。   “阿姈觉得这菜可合口味”   钟澜听见叫她,忙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直,答道:“回母亲,此菜甚合阿姈口味。”   谢夫人见钟澜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连带着钟澜的嫂子兄长也是抿唇轻笑。   “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该如何就如何,成日在外端着,在家里还端着,有什么意思。   这些菜是槿晏特意请吴地的师傅做的,就怕你食不惯。”   钟澜眨眨眼,见大家都是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也不在小心,说道:“母亲说的是。”   转头看向谢珵,这个男人,总是在她身后默默的做着一切,却从不跟她说,也不邀功。   白玉般的脸庞神情专注,在她与谢夫人说话的功夫,谢珵已为她夹了高高一座小山模样的菜。   钟澜小声说:“不要在夹了,吃不了的。”   “没关系,吃不了我帮你吃。”   一顿饭气氛和谐,谢琳琅还欲粘着钟澜,被她兄长一把提着衣领拎了出去。   谢珵牵起钟澜的手,十指相扣,“我领你去逛逛府中。”   谢府确实大,两人牵手走了一个时辰,连四分之一都没逛完。   在假山花园出休整了一番,见钟澜有些疲惫,谢珵蹲下身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男人瘦削的背就在眼前,钟澜将手贴在他背上,“该让人看见了,我自己能走。”   谢珵等了半天也不见钟澜上来,只好陪着她慢慢走回院子。   两人均走了一身汗,回了房,谢珵便叫来了热水。   “郎君,热水已备好。”   低着头的婢女不敢望两个挤在软榻上看书的人。   谢珵抬眼,“你们且都下去。”   “诺。”   房门被最后一名走出的婢女关上,婢女眼波流转,只可惜谢珵的目光全在钟澜身上。   “阿姈,我们一起去洗。”   钟澜颤了颤,有些口干舌燥,脸埋在谢珵胸膛,“还是你先去,两人只怕洗不下。”   谢珵的手顺着她的纤腰来到柔软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感到她的颤抖,笑道:“浴池大的很,足够容纳我们两人了。”   说完将她打横抱起,走进浴殿,浴殿里水汽弥漫,钟澜闭着眼,不敢睁开。   谢珵将她放在地上,钟澜腿软的差点站立不住。   强自镇定下来,钟澜低垂着头嘟囔:“现在可是白天,我那里还有点痛……”就见一双修长的手攀到了她的衣襟处。   “别,我自己脱。”钟澜抓住那双手。   屋里热气蒸腾,她鼓起勇气抬起头,便落入了一双深邃的眸子,眸子里有着压抑的**,有着无尽的欣喜。   他本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当朝丞相,如今沾染了七情六欲,眼里满满都是她。   “我来为你脱。”低沉压抑的声音传来,钟澜不自觉的放下手。   冰凉的手指划过她胸前高耸上,似是不经意碰到了那里,引来了她一阵阵颤栗,一扯一抽,一件外裳落在她脚旁。   他没有停下,直将她上身剥到只剩一个肚兜,红色的肚兜包围住她胸前软嫩,窄细的红绳缠在她白皙晶莹的肌肤上。   他看她的目光愈发火辣,昨日在烛光下,他只能看个朦胧,今日才真正看清了她光滑的肌肤,吹弹可破似的,仿佛他轻轻一用力,就会将她戳破。   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锁骨,包裹住她的软嫩,“阿姈这里,长的甚好。”   他只是轻轻碰着,尚未揉捏,已经过人事的身子,敏感的轻颤,钟澜喘不上气,张着檀口小口的呼吸着。   他放过她,手移到她的下裳,轻轻扯落,一双笔直洁白的腿,出现在他的眼中,昨日就是这双腿,缠在他腰间。   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摸,听见她软软的唤他“夫主”,他贴上她,哄着:“我想阿姈唤我槿晏……”   钟澜带着哭腔夹住他滑到腿间的手,连忙喊道:“槿晏……”   唇齿相交,呼吸相对,钟澜只觉胸间烦闷,渴望着什么。   待两人分开,谢珵望着她流媚的眸子,说道:“我为阿姈脱衣,阿姈也需为我脱衣才是。”   钟澜红着脸,凑上去一件件脱衣,看着他在她手中一点点露出精壮的上身,猿臂蜂腰,看着他那挺翘的臀,看着他全身上下最后一丝遮挡,再也下不去手。   谢珵握着她的手,移到亵裤边上,“这最后一件也得阿姈亲自来脱才是。”   直到那物件倏地弹入她的眼中,她方才如梦初醒,全身血液上涌,也顾不得什么,甩开谢珵的手,跑进浴池,将自己沉入水里。   谢珵愣了下,紧跟着入了水,将水中之人捞出,“也不是没见过,身上还有衣裳在,怎么就跑水里来了。”   钟澜伸手抹了下脸上的水,看见对面之人眼中的促销,推了推,谁知沾了水的胸膛过于光滑,她直接将自己推入他的怀中。   谢珵牢牢接住,转个圈将她抵在池壁上,半个身子露出水面,浸了水的肚兜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他手指一动,肚兜飞了出去,钟澜下意识双手环抱,他眯眯眼,双手移到她的亵裤上,借着水里,将其退了下来。   他拿起浴池边的毛巾,伸手将她的手掰开,轻轻为她搓洗,时不时捧起水,浇洒在她的身上。   钟澜死死咬住唇,也拿起一块毛巾为他搓洗起来。   谢珵感到她的小手不安分的移到他腿间,猛地抱起她,令她柔软的身躯与自己完全贴合,一个大力为两人换了位置。   自己靠着池壁缓缓坐了下去,将她的双腿缠在自己腰间,身下的火热物件挨着她娇嫩的腿心摩擦。   她惊慌的声音被吞入口中,胸前的浑圆在他掌心不停的变幻姿态。   她生怕自己跌下去,牢牢攀住他的肩,这让他腾出手可以肆意在她身上流连。   一吻过后,钟澜仰着脖呼吸空气,他的唇却移到她右侧圆润上,和左侧的手一起动了起来。   又舔又咬,又揉又扯,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背脊,来到臀上,重重揉捏起来。   感受着他的动作,钟澜不自觉搂紧他的头,将胸膛往前送去,胸间似有一团火,灼的她空虚难耐。   难受地将腰肢左右摇摆,不时蹭到他的火热。   只听他低吼一声,抱起钟澜站了起来,走向浴池旁的软榻,将钟澜放了上去,随即覆下身去。   昨日怜她初承雨露,他克制自己只要了她一回,初尝情事,他已忍得十分艰辛,今日再不放过她。   浴殿中雾气腾腾,软榻上的两人大汗淋漓。   尝到甜头的谢珵,这几日一直将钟澜拐在床榻上,谢夫人偷偷唤来谢宁打探,她还担忧她家儿子雄风不振呢,听到这两日小两口叫了不少回热水,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果然还是姚神医有法子。   马车上钟澜娇横地瞪了一眼谢珵,明知今日她回门,昨日他还不放过她,她都哭着求饶了。   谢珵摸摸鼻子,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好阿姈,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一见你那般魅惑,就忍不住。”   “骗子!”都说好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几个最后一次也没停下来,后来还是她自己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谢珵亲亲钟澜脸蛋,“马上就要到府了,你也不想让大家看出你不开心吧”   美人在身下娇喘,尤其昨日她哭哭啼啼的小模样,他根本收不住。   “哼!”   “我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钟澜拿着眼睛瞅他,“没有下一次了……”她到现在还浑身酸软,今日都是被他抱上马车的,丢死人了!   “恩恩,我知你想祖母了,我们在家多待几日可好?”   钟澜嘟起小嘴,算是原谅了谢珵。   这个家,自然是指的钟府,早晨出府时,谢夫人亲自来送她,她还以为谢夫人是要叮嘱她早日回来。   吓得她一骨碌从马车中钻出来,拍胸脯似的承诺,一定早早归家。   谁知谢夫人偷偷摸摸凑到她耳边,跟她说,“不急着回来,你同槿晏在钟府住多久都没事,不然槿晏一回府就要被那些养的食客找上来,同他探讨那些国家大事。”让两个人多些独处的时日,多住几日,两人好好培养感情。   钟澜听了也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还真见过有食客前来,却被谢宁推掉的,只得应了,谢夫人方满意的回去了。   钟澜知晓谢珵忙,连这次大婚,陛下都只给了六日假,到是没能想到谢府食客那么殷勤,连两人大婚的时日都不放过。   钟府很快就到,钟澜一下马车就见到了等候在那的祖母,如乳燕般扑进祖母怀里,“祖母,我回来了。”   钟老夫人见钟澜面色红润,谢珵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摔跤的模样,一连三个好,搂着钟澜进了府。   “小婿拜见父亲。”谢珵给钟平行了一个晚辈大礼,钟平待谢珵行完礼后,方和颜悦色领他去了书房。   钟澜抬头见谢珵跟随父亲走了,才问向祖母,“怎的不见母亲?”   钟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母亲有一个表妹来信说要投靠一二,她正忙着吩咐奴仆收拾屋子。”   钟瑕眼珠一转,他阿姊大婚当日他可没少刁难谢珵,还是不要凑到他跟前了,屁颠颠地跟着祖母和阿姊走了,谁知钟平不见他身影,愣是派了个小厮来寻他。   “阿姊,你都这么多天没归家了,弟想你的紧。”   钟澜转头看着那个一脸踟蹰,仿佛父亲书房是什么洪水猛兽出没地方的钟瑕,捂嘴笑道:“阿姊也想弟弟了,奈何父亲唤你,你若不去,八成父亲要亲自来捉你了。”   钟瑕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跟着小厮走了,内心里忍不住为自己哭上两声。   自长兄决定从武,钟瑕又初露头角,钟谢两家联姻后,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父亲有了更多的时间,便将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栽培钟瑕身上,钟瑕的日子可谓过的水深火热。   钟彤今日见钟澜与谢珵恩爱,心里嫉妒非常,此时跟在钟澜和钟老夫人身后,手中手帕就要让她给拧断了。   王情之降至五品,裴瑜儿不想做妾,裴家正和王家闹的不可开交,她还上赶着给王情之做什么妾,就算日后当了夫人又如何,不过五品尔。   想完,扭着手帕追了上去。 ☆、第60章 060   钟老夫人拉着钟澜左问右问, 直将钟澜问的面红耳赤, 才满意的放过她。   钟彤坐立难安,挤出一个笑容,“恭喜阿姊, 和姊夫这般幸福。”   钟澜挑眉,这个钟彤又想做什么?   “谢妹妹,也祝妹妹和王情之可以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钟彤张张嘴, 对钟老夫人苦笑:“祖母, 孙女不欲嫁与王情之为妾了。”   钟老夫人抬了抬眼, “当时你要死要活的要嫁给他为妾, 现今怎么不嫁了?晚了,我早就在王家老夫人寿诞之日, 就与她谈妥了。”   她还不知道钟彤的小心思,一心想攀附富贵,如今无非是见王情之失势, 在王家的地位也大不如从前,便不想在靠上去, 现今不吓唬她一下, 她还是不知规矩。   钟彤听完果真吓的脸都白了,直接瘫软在地,“祖母,祖母, 您去同王老夫人再说说, 不过就是个妾, 她没道理抓着孙女不放!”   钟老夫人重重放下茶杯,“放肆!言而无信,这时你让我去退婚,岂不是在打钟家的脸面。”   “祖母,”钟彤爬到钟老夫人的脚边,抓住钟老夫人的裙摆,痛哭,“祖母,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您怎么舍得送孙女为妾啊,难道钟府的面子还比不过孙女未来的幸福吗?”   钟澜在一旁笑出声,“你可莫要冤枉祖母,当时可是你做出与王情之私会的丑事,又非要巴巴的给人家做妾,祖母被你缠的没法子,才同意的,如今你又嫌弃王情之没权没势,不想为妾,可不要把自己说的多么无辜!”   钟彤狠狠的瞪了钟澜一眼,她就知道钟澜没安好心,“阿姊难道就不为阿妹着想?钟府的面子是面子,难道阿妹的幸福就不重要了?纵然阿妹当时想左了,可如今阿妹已经清醒过来,怎还想嫁那登徒子。”   钟老夫人闭着眼,似是被气得狠了,钟澜站起身不住的为其顺气,“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如今你便安心回去待嫁吧,莫要再为难祖母。”   钟彤哪里肯走,也不要面子了,死死抱住钟老夫人小腿,“祖母,你可怜可怜孙女,孙女真的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起了贪图富贵的心思,本以为王情之是个良人,谁知他竟是个同女子私会的。”   钟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冷笑,“你且放开我,当日你欲作践自己给人为妾,我没拦住你,顺了你的心,今日你也莫要求我!”   “祖母!”   “马妪,送她回房,日日看着她在房中绣手帕荷包,等选个良辰吉日,就将她一顶小轿送入王府,给人为妾,也莫要惦记嫁妆了!”   钟彤听见她连嫁妆都没有了,更是惊慌失措,“祖母,祖母!孙女后悔了,您给孙女一个机会!”   “将她带走。”   等钟彤的声音彻底消失,钟澜才“扑哧”一声笑出来,“祖母,你说她会不会吓得好几日都睡不好觉。”   钟老夫人冷哼一声,“一天天琢磨那歪门邪道,待将你长兄送走,我就托人去和那户人家定亲。”   “就是那个而立之年还未娶妻的?”   “正是。”   “那户正经不错呢,果然祖母还是不舍得她跳入火坑。”钟澜捏着钟老夫人的肩说道。   “终究也是姓钟的。”   钟澜默默点头,但愿钟彤莫辜负祖母这番苦心,若不然,她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再掀不起风浪来。   回了房的钟彤,满眼泪眼,愤恨地举起屋内花瓶就要往地上砸,却及时收了手,她差点都忘了,她现在是拿庶女份例的,砸了的花瓶是要从她份例里扣的。   那老太婆怎的那么偏心,给钟澜的嫁妆就十里红妆,轮到自己,竟连嫁妆都不给了,还非要自己去做妾。   现在满洛阳,谁不知王情之和裴瑜儿那些破事,都等着看笑话,她何苦巴巴嫁过去,还是去当妾,当初若不是看王情之前途一片光明,她怎会贴上去。   若是给人当妾,她为何不找个比王情之更好的,那老太婆不管她,她可得为自己着想。   谢珵被钟平拉着说了些朝中事,钟平又提点了谢珵要小心六皇子,今日六皇子和太子对立的甚是严重。   谢珵明白,也恭敬地应的,为了十三郎的安全,谢珵还需同六皇子在走的近些,最好能让某些人乱了阵脚。   钟平思极谢珵与钟澜新婚燕尔,大度的放他走了,留下听的云里雾里的钟瑕给他开小灶。   在谢府,是谢珵拉着钟澜走,在钟府,是钟澜拉着谢珵走,谢珵望着两人相交的手,跟在钟澜身后默默笑了。   “那里有一颗杏树,我还摘了两颗吃,就是觉得没有吴地的甜,我跟祖母在吴地呆的地方才好,夏时静看荷花绽放,秋时看那果实坠地。”   “阿姈想去吴地了?”谢珵手指轻轻挠着钟澜手心。   “是有点想,不过现在祖母在洛阳,你也在洛阳,我就没那么想了,只要你们都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   谢珵将钟澜拥在怀中,“我会陪着你。”   “嗯,不说这些了,我领你去我的闺房,折腾了一上午,你也累了,去小睡一觉,醒来正好吃午饭。”   谢珵第一次踏入钟澜闺房,看什么都觉新奇,待婢女退下,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这才放开自己,摸摸这里,看看那里,直将钟澜逗的乐倒在软塌上。   “我还以为你们女子的闺房会有很多小零嘴,漂亮的首饰衣裳。”   钟澜从软塌上弹起,走到案几旁,往案几底下摸了摸,却摸了个空。   叹息说:“原本这里是有放零食盒子的,不过基本都是小胖子来吃,我是不爱吃那些东西的,看来我出嫁了之后,她们怕放坏已经给收走了,今日你是没有口福了。”   “女郎,姑爷,奴婢为你们放碳盘。”   “进来。”   婢女一路低着头,快速的将碳盘放好,退了出去。   钟澜走到窗边,开了条缝,“屋内放碳盘,最好要保证有干净的空气,不然人会觉得憋闷。”   谢珵扫过不久前才装饰上的红色纱帐,这整间屋子充满了疏离,并没有女儿家的甜美,想来阿姈并不把这里当成真正的家。   “等回了府,由你自己来布置我们的房间可好?”   钟澜拉着谢珵坐在碳盘旁,听见他这么说,反问道:“难道不应该由我来布置?”   谢珵揉上钟澜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当然是由你布置,我的一切,你想如何就如何。”   钟澜打了个哈气,鼻尖闻着谢珵身上的药香味,进入了梦乡。   谢珵见她睡着,小心地拥她上榻,拥着她也小睡了过去。   他向来觉浅,听见屋外有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阿姈,妹夫”的字样,慢慢将已被阿姈枕麻的臂膀,抽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裳,披上披风,走了出去。   “槿晏。”钟清见谢珵出来,连忙行礼。   谢珵避开,“长兄,这可使不得,现在可是在家中。”   对阿姈这位兄长的事,他略微知晓一些,听闻他要从军放弃现有的一切,他惊愕一瞬,便又佩服起来,不是谁遇到挫折,面对未知的一切,都能扛过去的。   两人一起绕过九曲回廊,钟清将自己一直斟酌的话吐出,“这些事本不该我告诉你,不过可能阿姈自己都不知晓,我是光明正大存了你知道后,对她再好的心思。”   “长兄但讲无妨。”   “洛阳对阿姈来说是陌生的,就连父亲母亲,连同我这个兄长都是陌生的,你知道我对阿姈的唯一的记忆是什么吗?”   谢珵配合地摇头。   “是我小时去洛阳时,阿姈冤枉我的记忆,最近我才从祖母口中知晓,阿姈也不算冤枉我,是我贴身小厮做的,让她瞧见,以为是我指使。”   两人拐了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我曾几次冤枉她,就凭自己脑中记忆,可是若她养在这洛阳,养在父亲母亲膝下,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谢珵明显感到钟清语气中的不对,没有追问,静等他开口。   “其实我当时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记事了,我知道母亲不喜欢阿姈,甚是还想在她一出生时就掐死她。祖母护了阿姈四年,见阿姈年岁渐长,才带她去了吴地。”   一出生便被捧在手心里,家中兄姊全拿他当儿子养的谢珵,无法理解怎么会有那样狠心的母亲,脑中联系到道观一事,突的想明白了为何钟柳氏那么不在乎阿姈生死。   钟清郑重的向谢珵行礼,没给谢珵躲避的机会,“我即将要上战场,前路未知,着实放心不下我这个阿妹,还望槿晏日后能好好待她。”   谢珵受了钟清这一礼,待他起身,还礼道:“长兄放心,我必拿阿姈当珍珠一般呵护,我的家人也会好好照顾阿姈。”   “如此,我的阿妹便拜托妹夫了。”   钟澜与谢珵在钟府一呆就是三日,直到谢珵要上朝了,两人才返回谢府。   外界的人都说钟澜好福气,得了这么一个疼爱她的好夫主,他们都忘了,几个月前他们还说她倒霉,要嫁给一个病秧子。   回了府的两人正兴致勃勃地整理两人的私库,太子府就派人来请姚神医与钟澜,说是太子妃不好了。 ☆、第61章 061   一道亮白划破乌黑的天空, 紧随其来一记响亮的雷声炸在耳边,吓的众人一个激灵。   钟澜无暇分心去管旁的,“太子妃, 您要坚持住!”   太子妃紧闭着双眼,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腹部愈发疼痛, 钟澜的呼唤, 她听着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听闻太子妃似要小产,姚神医也顾不得男女大防, 跟进太子妃的寝殿,此时在太子妃头上插下一根金针, 表情凝重。   “不行, 这样下去两个都保不住了, 必须得取舍。”   婢女慌张地跑出去, 将姚神医的话告知太子, 太子阴郁着脸,话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 “当然是保太子妃。”   姚神医只是派人传个话,谁都知道太子定要保太子妃的,不然太傅如何能罢休。   姚神医交代清楚稳婆,万不可触碰他插在太子妃头顶的金针, 便退了下来, 剩下的事情由稳婆来做, 待孩子流净, 他在进去抢回太子妃的命。   “夫人,您快出去吧。”稳婆焦躁的撵钟澜出去。   钟澜死死握住太子妃的手,在她耳边说道:“他害死了你的孩子,你得活过来,不能如此懦弱,你得为你得孩子争个公道!”   说完,提着裙摆走了出去,站在姚神医旁边,深深吸了口气,“师傅,您看出来了吗?”   “慎言。”   钟澜的舌头死死抵住自己的牙齿,嘴里满是扇之不去的血腥味,她刚刚为太子妃把脉,又偷偷看了她的腹部,那上面拳头大的青紫都泛上了黑,可见当时施暴之人下手多么狠。   那可是他自己的孩子,他竟然能下的了如此重的手,他简直不是人!   这一月已来,她几乎次次都跟随师傅前来看望太子妃,好不容易将她劝的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开始期待孩子的降生,配合他们治疗,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那个说话温柔,永远都在为他人着想的太子妃,凭什么要遭受如此大的苦难。   “神医,您快进去看看,孩子流了之后,太子妃大出血了!”   姚神医转头冲进了寝殿,钟澜紧随其后,却在门口被稳婆拦住,“夫人,您不能进去,不吉利!”   “让开!”钟澜怒目而视,“你还没资格管我!”   说完扒开稳婆的手,冲了进去。她已嫁为人妇,自然不能在粗布麻衣的跟在姚神医身后,今日太子府派人来请,她索性以自己谢钟氏的身份前来。   “我让你拿软布去擦,你倒是快点!”姚神医一边为太子妃金针止血,一边吹胡子瞪眼睛的指挥另一个稳婆。   那稳婆被姚神医说的手一直在哆嗦,这可是太子妃啊,若是太子妃在她手上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有几个命能赔给太子妃。   钟澜将衣袖高高挽起,“我来,你们给我打下手。”   说完,动作麻利的爬上床,将稳婆挤在一旁,裙摆转瞬便被染上了层层血迹。   掀开太子妃下身盖着的薄布,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血像没有尽头一般一直流着。   赶忙回过神,拿过稳婆递过的软布,为太子妃擦拭起来。   “快,取人参来,先给太子妃灌下一碗人参汤。”   姚神医话音刚落,早已备好的参水被端了上来,稳婆喂了两口,参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点没灌进去。   钟澜看的着急,一把抓住在她身边稳婆的手,将软布塞进她手里,按在还在流血的地方,自己爬到太子妃的头边。   抬起太子妃的头,捏住她的鼻子,接过参水往里灌,却总灌不进去。   无法,自己喝下一大口,嘴对嘴给吹了进去,又在太子妃耳边小声说:“你得为孩子争个公道。”   “为孩子争公道……公道……公道……”太子妃迷迷糊糊间一直听见这两个字在脑中徘徊,让她心中升起怒火,不愿离开这里。   姚神医的手快的都要带出一片残影,直将太子妃浑身上下都扎满金针,止了血,才停了下来。   疲惫的指了指药箱,“去将我药箱最底层的红色小瓶里倒出一粒药,化在温水中,喂太子妃服下。”   一直冷眼旁观,在一旁候着的平妪,见钟澜要拿药给太子妃,上前阻拦,“夫人,需要什么药,您来告诉太子府的府医,我们会准备好。”   “这可是神医的药,让你们制,只怕你们半年的研制不出来,你们太子妃因你阻拦,没能吃上药,消香玉损,你来负责吗?”   钟澜冷笑两声,见她说不出话来,喝道:“给我滚开!”   平妪跟在太子妃身边,因着狗仗人势,太子府上上下下谁敢给她脸色看。   听见钟澜的话,反倒来了脾气,伸手将药箱扣上,“夫人还是告诉奴婢为好。”   若不是钟澜刚刚手指缩的快,就要被药箱夹到了。   钟澜站在那凝视眼里满是得意的平妪,缓缓笑了,伸出手指,冲守在门边的小婢女勾了勾。   小婢女瑟瑟缩缩的跑了过来,“夫人,有何事要吩咐?”   “我且问你,我是何人?”   “夫人您是谢相的妻子谢钟氏,钟家的嫡女。”   “很好,她又是何人?”   小婢女瞅了瞅平妪,小声说:“她是太子府的婢女,太子妃的贴身嬷嬷。”   “那你说,我们两个应该谁听谁的?”   小婢女吓的不敢说话,钟澜眼神袭来,小婢女猛地跪在地上,“自然是听您的。”   “退下吧。”   “诺。”   钟澜看着面色几经变幻的平妪,眼神冰冷,却笑着说:“我不欲与你纠缠,但人总要有些自知之明,出了这个门,只要我跟太子说一句你以下犯上,你觉得你是什么下场?”   平妪面有不甘,却松开了放在药箱上的手,转身欲走,却被钟澜叫住。   “我让你走了?刚刚神医的话没有听到吗?”   钟澜伸手打开药箱,倒出药丸,放在碗中,递到平妪面前。   平妪胸膛剧烈起伏,终还是拿起碗,兑上温水化药。   钟澜眼睛眨都未眨,看平妪化好药后,接过药碗,“这药可经了你的手,若是出了事,只怕你也跑不了。”   说完,不理会平妪表情,给太子妃喂了药,若非太子妃已经止了血,无性命之忧,这药丸又只是补血用的,让平妪这么一耽搁,她简直不敢想象,太子妃会如何。   师徒两人一直待到天色渐晚,太子妃病情好转,才回了谢府。   一路上钟澜与姚神医都沉默不语,钟澜回了谢珵的院子,站在门口望着上面挂着的“别亦阁”三个字久久不能回神。   得了谢宁禀告,说夫人站在院子外不进来,谢珵拿过披风就走了出来。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谢珵见到失魂落魄的钟澜,心都要疼化了,一把将钟澜揽在自己怀中,扯下自己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钟澜难受的将脸埋在谢珵的胸膛,谢珵一边细心的穿过她的下巴,为她整理披风带子,一边温柔的问:“谁给你气受了?要不要为夫去帮你收拾他?”   跟在谢珵身后出来的谢宁和颂曦,齐齐退后一步,颂曦将手中为钟澜拿的披风藏到了身后,总觉得这个时候她要将披风拿过去,有些太煞风景了。   “为何善良的人总是得不到善终?”钟澜闷闷出声。   谢珵系好带子,下巴抵在钟澜头上,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发,“大约是,因为太善良,所以总要被人欺负。”   “那你以后会欺负我吗?”钟澜仰起头,为了能看见谢珵的眼睛,不得不让自己的头狠狠向后折去。   谢珵连忙伸手抵在她的脖子后面,真诚道:“我永远都不会欺负你。”   钟澜满意了,又将头靠回了谢珵的怀中,任由谢珵拥着她回了屋子。   待她洗去一身血污,吩咐珠株将她在太子府换下的带血衣裙拿去焚烧后,爬到谢珵旁边,倚在他臂膀上,轻声说:“我想帮帮太子妃。”   谢珵手指一顿,“帮她?我还以为太子妃是大晋除了太后与皇后,最为尊贵的女人。”   钟澜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如果每日都要遭受太子殴打,还将孩子给生生打掉,也叫最尊贵的女人。”   谢珵调整了一个姿势,好让钟澜倚的更舒服些,“太子残暴我倒有所耳闻,可他对太子妃?他不怕太傅不支持他?”   “也许太傅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女儿遭受着什么,今日太子妃流下的那个是个成型的男胎,被太子活活打落的男胎。”   谢珵皱起眉头,索性放下书,“每一次在我觉得他已经很残忍时,他就又一次证明了我对他认识上的浅薄。”   “若我们不帮太子妃,我觉得太子妃活不下去的,她会被生生折磨死,梦里,太子登位后,皇后之位空悬。”   谢珵想了想,“如此,我先同太傅联系一下。”   “嗯。”   “好了,不想了,我们也得准备准备,过几日要为长兄和婧琪送行。”   钟澜跟着姚神医一直往来于太子府,想起太子妃睁开双眼时眼底虽有沧桑却有隐藏的不甘,心里稍安。   很快就到了长兄和婧琪要走的日子。   谢珵披上自己白狐裘的披风,又将钟澜裹进厚实的披风中,才放开她。   十一月中的天,已从凉爽转变为小寒,钟清和林婧琪即使想在家中在待些时日也不成了,他们若不赶紧启程前往锦州,只怕路上要受冻了。   锦州的天可不如名字那般缠绵,那是一个冬天冷的能冻掉耳朵,夏天能热的恨不得跳入湖中避暑的地方。   林婧琪的父亲常年驻扎在那,那支部队中不少老人都认识钟老夫人,由衷敬佩她,是以谢珵提出让钟清去林婧琪父亲麾下历练,钟老夫人便同意了。   林大将军也说了,钟清来了,也就只能当个小兵,战场了瞬息万变,他自己的女儿都是自己拿命拼的,他给予不了任何帮助,他要靠自己。   相比钟清身边父亲母亲,弟弟妹妹团团围绕,林婧琪可就显得有些可怜了。   除了林夫人前来为她送行,竟是谁都没来,靳芝扬是不知和谢珵商量了什么,已经南下了,至于朱晖,他正被父亲禁足,不练废三百只笔不许他出府。   “婧琪,”钟澜本想劝林婧琪战场上那般危险,却终究没能说出口,人各有志,让林婧琪待在洛阳,就如同剪断了她的翅膀。   林婧琪很是洒脱的,一如既往地勾住钟澜的脖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战场才是我的家,这里……”   林婧琪环顾,自嘲一笑,“这里的伤心事太多了,阴谋诡计也太多了。”   钟澜眼睛湿湿润润的,就跟要哭出来一般,林婧琪受不住的连忙往后退,“你可别哭出来,就是知道你们要哭,我才不让你们几个送。”   钟澜酝酿出的酸涩被林婧琪这么一打岔,愣是给憋了回去,接过颂曦给她的包袱,递给林婧琪。   “这是琳琅和萧晴给你准备的,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林婧琪接过包袱,看也不看,扔在马背上,“笑一个,我这是舍了一颗歪脖树,去寻我的树海了,你快去看看你长兄,一会城门就要开了。”   钟澜踮起脚尖,用力抱了一下林婧琪,方去寻了钟清。   钟彤哭哭啼啼的拽着钟清的袖子,见钟澜到了,竟赶快松手,后退两步,仿佛钟澜平日里怎么欺压她一般。   钟澜略是无言扫过,这里都是自家人,果然蠢得没边。   “长兄,路上小心,多多照顾婧琪一下,到了那里,切不可操之过急,要听有经验士兵的话……”   钟澜絮絮叨叨的一直在说,钟瑕都听的耳朵要起茧子了,受不了的往后退,钟清就那么站在那里,好脾气的等阿妹全都说完。   伸出手摸摸钟澜的脑袋,“莫要担忧我,我走了后,钟家就靠你了,出了事,记得给我来信。”   “嗯。”在林婧琪那里没能流出的眼泪,当着钟清的面,再也忍不住。   “等长兄风风光光的回来。”   “开城门了,钟清上马。”林婧琪招呼。   被十多名家卫护送的两人,快马出城,谁都没有回头,隐隐传来林婧琪跟钟清说话的声音,“你骑的难道是头驴吗?这么慢……” ☆、第62章 062   钟清与林婧琪出了洛阳,直到城门变成了一个点, 两人才停了下来, 转身回望, 过往种种皆已成空。   “我以前还挺看不起你的, 优柔寡断的不像个男人。”   淡蓝的天空下,一群鸟叽叽喳喳飞过,洛阳似乎离他的生命越来越远, “我也挺看不起自己的。”   林婧琪一巴掌拍在钟清肩膀上,豪气冲天的说:“不过现在倒像个男人了,锦州就是我的地盘, 到时候我罩着你。”   钟清想到临走时阿姈嘱咐他要照顾林婧琪, 咧了咧嘴角, 对着林婧琪道:“那就多谢郡主了。”   “小事,走罢!”   钟澜一行人一直目送他们出了视线,方才打道回府。   谢珵与钟澜刚坐上马车, 钟瑕就钻了进来,先开口道:“姊夫,你收留我几日吧, 家里待不下去了。”   钟澜没好气的给钟瑕腾地方,挤到谢珵身边,“你现在可是家里的宝,谁敢给你气受。”   “别提了, 母亲表妹一家, 简直……简直没发说!反正姊夫下朝, 我也要跟着姊夫学习,就让我在谢府住上几日。求你了,姊夫!”   钟瑕不住的拱手,就差在马车里撒泼打滚求同意。   谢珵被他这一声声的姊夫唤的身心舒畅,握着钟澜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求情道:“不如就让他在谢府住上几日,反正他白日也要上学堂去的。”   钟澜瞪了钟瑕一眼,“祖母可同意了?在谢府你可不许随处乱溜达。”   钟瑕听见同意他去谢府小住几日,嘴角都要咧到耳后了,“祖母就是脱不开身,不然恨不得跟我一起走。”   他就知道跟姊夫求情,比跟他阿姊求情管用。   马车缓缓而动,钟澜好奇,“表姨一家有这般可怕,能把你们逼成这般?”   钟瑕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似是不想回忆,“表姨很好,但她的夫家,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   钟澜皱眉,她确实记得前世母亲有亲戚进洛阳述职,暂住钟府,但那亲戚并未久住,在洛阳谋了官职就搬走了。   今生,看钟瑕那个模样,难道这亲戚有何不对?   回了府,一起食过早饭,钟澜便打发走钟瑕去学堂,追问谢珵查出什么来了,之前她可看见他吩咐谢宁查一下表姨。   谢珵慵懒地靠在软塌上,“我这可是为了娇妻展颜一笑才去追查的,劳苦功高,可有何奖励?”   钟澜在谢珵的脸颊送上一个香吻,“快说,不然不让你去上朝。”   谢珵将钟澜放在自己身上,“这一家人若说问题,还真没查出来,你表姨是清屏郡褚家的嫡女,低嫁给贾越成后,贾越成凭借你表姨的身后的褚家,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当了清屏郡太守。这次来洛阳述职,就是想看看能否再进一步,从而留在洛阳。”   钟澜撑起上身,滚落到软塌一旁,“可是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不然小胖子还特意跑到谢府来。”   “据说他们夫妻感情和睦,贾越成也就只纳过两个小妾,为他生了两个庶子,这次来洛阳,一个小妾都未带来。”   钟澜哼了一声,自己嘟囔,“都纳了两位小妾了,这还叫感情好。”又寻思过来,逼问谢珵,“你日后要敢纳小妾,纳小妾……”   谢珵见她急的眸子中全是泪花,“我若是真纳小妾了,你当如何?”   钟澜全身血液都沸腾了,不由想到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喜新厌旧是本性,“这才成亲几日,你就想要纳妾了,你当日成亲时的诺言呢!”   谢珵见她为他吃醋的模样,轻笑两声,拉过她亲亲她的眼角,“我哪里舍得让你难过,我今生今世有你一个人也就够了。”   再嫁人妇,长兄离去,还有太子妃等杂事,一直按压的情绪此时爆发出来,钟澜扭过身子,背对着他,纤瘦肩膀一颤一颤的。   谢珵这回可没了看热闹的心思,“我日后绝对不会纳妾的……”   “郎君,夫人,到了该上朝的时辰。”   门外婢女喊着,钟澜红着眼,实际也觉得自己这情绪来得没缘由得很,嗔怪推了腻在自己身边的谢珵一把,“进来。”   婢女鱼贯而入,钟澜生气,也不想为谢珵整理衣裳,“你们去为郎君更衣。”   谢珵颇为无奈,却不想让他人碰触,制止了上前来的婢女,“阿姈,你来给我整衣可好?”   钟澜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整妆,她一会还需去太子府为太子妃针灸,“你都要纳妾了,我才不要。”   “阿姈……”   那两个停下婢女对视一眼,心里狂喜,郎君竟然要纳妾了!   “奴婢为郎君整衣。”其中一个唤墨梅的婢女率先开口,步履轻盈地走向谢珵。   另一个唤墨兰的婢女,慢了一步,心里暗骂贱蹄子,又羡慕的看着墨梅软软娇娇的脚下一崴,整个人站立不稳,朝谢珵跌去。   谢珵本欲喝退,谁知墨梅就这样冲着自己倒下,他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阿姈正坐在那里透过铜镜看着他,侧身躲过。   墨梅狠狠摔在地上。   钟澜轻笑,扶着自己簪子,“谢府的婢女,摔起来都不一样,可真是好看。”   墨梅墨兰她们因着是谢夫人送来的,平日里也觉得自己比普通的婢女小厮高出一等,钟澜话音一落,她们齐齐跪下,那四个没生出歪心思的,恨不得上去掐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墨梅。   谢珵望着跪在脚下的墨梅,“规矩都没学好,不如退回去给母亲,让母亲再给你们教遍规矩。”   六个婢女吓得浑身一抖,这若真退了回去,她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郎君饶命,夫人饶命。”   钟澜整理好妆容,似是没听见她们的求饶声,拿过其中一个婢女托盘中的灰色披风,嫌弃道:“这个颜色不好看,谁选的,这般如何能衬得我们英明神武的谢相身姿。”   说完,将披风放在臂弯中,走到谢珵身边,为他整理衣裳,脚下的木屐在房中“哒哒哒”却突然没了声息,墨梅吃痛出声,到此时她还不甘心想要吸引谢珵的怜悯。   木屐在她手上碾过,留下几道红色痕迹,谢珵看也未看,低下头凑到钟澜唇边,在她唇上碰触了一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打量她,“不生气了?”   钟澜拿过披风,木屐再一次踩在墨梅手上,这一次因她踮起脚,墨梅觉得自己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钟澜与谢珵对墨梅的尖叫哭诉置之不理,剩下的婢女吓得浑身发抖,也不敢求情。   钟澜为谢珵系带,鼓着腮帮子,“谁说不气了,日后就是玩笑话,也不准你说,省得让人给惦记。”   谢珵拉过钟澜小手,凑到唇边,亲了亲,“以后再也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好不好?”   “去上朝吧,别误了时辰。”钟澜奉上一个香吻,看着自己的唇脂印在谢珵脸颊,吃吃笑了起来。   谢珵见她乐了,自己也活了过来,用自己印有唇脂的脸颊去蹭她的,钟澜笑着躲,却没躲过,唇脂涂了两人一脸。   钟澜举起手帕,仔细地为他擦拭干净,谢珵捏捏钟澜鼻尖,“我去上朝了。”   “嗯。”   钟澜送走谢珵回来后,灿烂的一张脸,瞬间变成冰霜,她同槿晏闹别扭,那叫撒娇,增进夫妻感情,可这不代表,可以让婢女从她嘴里叼肉吃。   墨梅双手肿的像个馒头,和其他五个婢女战战兢兢的等候处置,钟澜小手一点,“你,是叫墨兰吧?和她一起跪着。”   墨兰眼前一暗,差点昏倒在地,还是白妪驾着墨兰到了墨梅旁。   “就你们两个这点道行,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蹦跶,真不知道是该说你们精,还是说你们蠢,我近些日子比较忙,也就没空管你们,你们倒是心大的想上天了。”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墨兰不住的磕头,血糊了一脸。   姚神医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徒儿,你收拾好了没有,我们该去给太子妃施针了,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肯给你练手扎针的,你还不快着些。”   钟澜一哽,刚刚升起达到顶峰的气势,呼一下就吹散了,冲天翻了个白眼,对白妪道:“她们两个你直接送到母亲那,这是母亲给的婢女,自然由母亲处置。”   说完对白妪使个眼色,白妪心领神会,不就是敲打敲打这些小丫头,她熟能生巧。   钟澜提起裙摆走了出去,跟随姚神医去看望太子妃,太子妃近些日子气色好了不少,钟澜旁敲侧击之下,才问清楚太子妃到底是因何挨打。   原是太子看上了即将要嫁给王情之的裴瑜儿,想要将裴瑜儿娶进来当侧妃,也不只这裴瑜儿是不是见王情之失势,转头攀上了太子。   总之太子为了娶她,特意来见被囚困的太子妃,让太子妃给他想办法,纳了裴瑜儿,抢臣子女人,还是满洛阳都知道和王情之有染的女人,太子妃哪里肯。   只是说了一句她安排不来,太子就来了火气,怒骂她对自己没帮助,纳个妾都纳不来,娶谁都比娶她对他登位有帮助,越说越生气,直接拽着太子妃的头发将她从床榻上拽了下来,拳打脚踢。   太子妃本就有陈伤在身,又怀了身孕,哪里经得起他打,直接被他打得昏迷了,也就有了太子派人请姚神医和钟澜的一幕。   形容憔悴的美妇人轻轻抚着肚子,靠在软枕上,“他这般残暴不仁,哪里配得上那个位置。” ☆、第63章 063   钟府西小院, 这是给借住的贾越成一家住的院子, 此时满院的花早已凋零, 说不出的寂寥。   “母亲,你说我兄长这次能不能成功留在洛阳?若是能留在这, 我简直做梦也能笑醒。”   贾越成的阿妹贾蓉一身湖绿色的宽袖长袍,头上梳着妇人髻,金钗插的满满当当, 随着她说话不住颤动。   贾杜氏爱不释手地摸着身下的软塌,感叹一个软塌都要用黄花梨木,这钟府可真是财大气粗, 哪里是清屏郡能比的。   她那个儿媳还自诩世家出身,可现在在她看来,跟钟家那是完全没的比。   此时听见女儿的话,眼睛一瞪, “你嫂子跟钟柳氏是表姊妹, 那我们大郎可就是钟平的表妹夫, 他还能不替我们大郎美言几句?”   贾蓉撇嘴, “又不是亲姊妹, 那钟平还不是想不帮就不帮。”   “啊!这可怎么办,你长兄当了那么多年太守, 这要是官职未动,我们灰溜溜回去, 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贾杜氏激动来, 连软塌也顾不上了。   “要我说, 若不是嫂子没用,跟钟柳氏不是亲姊妹,我哥早就到洛阳来当官了,我看为今之计,就是同钟平扯上关系。”   贾蓉一直不喜欢贾褚氏,在贾褚氏身边,她就像是给她端茶递水的婢女,嫉妒一日一日的疯长,在她夫主死后,她守寡回了娘家,就开始时不时地挑贾褚氏毛病。   果然,贾杜氏也跟着骂起贾褚氏,“这个肚子里始终没货的玩意,一直拖累大郎!阿蓉你说,要怎么才能同钟平扯上关系?”   贾蓉也不是没动过给钟平做妾的心思,可看见保养得道,似是比她还年轻的钟柳氏,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母亲知道他们钟家有个庶出的三女儿吧?长得我见优伶,至今还未有婚约。”   “你说,让那钟三娘给大郎做妾?使不得,他们钟家可不能同意。”贾杜氏赶忙摆手,这个主意可不行,像他们钟家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让女儿做妾,而且这不乱了辈分。   贾蓉坏笑,“谁说要做妾了,我们娶她当妻,她不过就是一个庶出,嫁给太守,那可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   等兄长成为钟平女婿,他还能置之不理?何况女儿早已打探清楚,这家的二女儿嫁给了当朝谢相,母亲您想想,若是谢相开口,他们怎么会不安排兄长留在洛阳。”   贾杜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这辈分相差太多了些,这钟三娘可是要管大郎唤表姨夫的。”   贾蓉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辈分这个东西,还不是我们说有,他就有,我们说没有他就没有。”   “你的意思?”   “嫂子嫁入我们家都有十年了,至今还未诞下麟儿,”贾蓉拿手帕轻轻压了压唇角,“我看,也该嫂子给新人腾地方了。”   贾褚氏至今没有孩儿是贾杜氏对她最不满意的地方,这个在清屏郡身份高贵的媳妇,整日对她低眉顺眼,她平时还是很受用的,可这贾家就大郎一个男子,倘若没有嫡子……   “兄长的仕途那才是最重要的,这钟澜可时常出入太子府为太子妃治病。”   “那就照你说的办,今晚我就同大郎商量。”   贾蓉一张脸笑出花来,还欲说上几句,门外婢女传话,该用膳了。   母女两人携拌同行,贾蓉自己嘀咕,“这个嫂子,打从进了钟府,就黏在了钟柳氏身边,都忘了身为媳妇应该孝顺娘亲。”   贾杜氏听后,心里一想可不是这么回事,太不将自己当回事了。   此时的贾褚氏正同钟老夫人和钟柳氏聊天,三句话不离她夫主在洛阳的仕途。   “他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就不要掺和了,我们只要为他们看好这个家就是。”钟柳氏不接贾褚氏的话。   贾褚氏淡淡笑了一下,心里却为夫主担忧起来,看起来,钟家并没有帮衬的心思,自己回去还是修书一封,让兄长和父亲想想办法才是。   钟老夫人抬抬眼,暗自叹息,这贾褚氏不过二十□□的年纪,却如同三十多的妇人,可见平日里日子不好过。   都是一家人,他们倒不是有意不相帮,只是如今朝局正乱,他们也不敢轻易出手。   门外传来婢女的通传声,贾杜氏阴沉着一张脸,进来后也不管钟老夫人和钟柳氏还在,先给了贾褚氏一个眼刀。   贾褚氏无辜地站起身为贾杜氏行礼,贾杜氏就像没有看见一般,自顾自的同贾蓉跪坐后,与钟老夫人和钟柳氏闲聊。   钟柳氏放下茶杯,扫过显而易见心情愉悦的贾蓉,见贾褚氏还在半蹲着,额头都冒了汗,说道:“表妹快别站着了,你身子虚,快快坐下,想来老夫人是与母亲聊得太忘我了。”   这是她的表妹,他们一家都是靠着表妹才能入钟府小住,可他们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给表妹气受,钟柳氏心里冷哼。   贾杜氏脸色不好,觉得钟柳氏这是撅了她的面子,她自己的媳妇,让她站一会能怎的,只能开恩道:“坐下吧。”   贾褚氏被当着钟柳氏的面,受了苛待,心里也不好受起来,身后婢女白芷赶忙将她扶起。   她们以为贾杜氏不知在哪受了气,当着她们的面给贾褚氏没脸就够了,谁知吃饭时,她们竟要贾褚氏候在一旁伺候。   这回连钟老夫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当婆婆的让媳妇伺候这没有什么,有些规矩大的人家,至今都还会沿用。   可她没见过,当媳妇的连小姑子也要一起伺候的。   贾蓉还对着钟老夫人和钟柳氏露出一个堪得上腼腆的笑容,一个半老徐娘偏要装未出阁少女的粉嫩,“我们家规矩大些,平日里也都是如此用饭的。”   一顿饭吃完,贾褚氏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被贾杜氏叫回了西小院。   钟老夫人同钟柳氏都没动几筷子,等府里婢女来禀,贾杜氏回去后便狠狠责骂了贾褚氏,嫌她整日里围着表姊转,不回来伺候她。   钟柳氏一口茶梗在了嗓子眼,她表妹围着她转,无外乎是想让夫主留在洛阳,他们一家当年堪比寒门,家境清贫。   表妹低嫁家里不知帮衬多少,就想着让他们对表妹好些,连贾越成的太守之位都是褚家在背后运作的,可如今看来,他们可并没有把表妹当回事。   这还是在钟府,当着她的面,在家中不知如何磋磨表妹。   “母亲,表妹未进食,媳妇担忧表妹,便先过去看望一番。”   钟老夫人叹了口道:“你带几个菜过去,好生开解她,莫要钻了牛角尖。”   “诺,媳妇告退。”   “去吧。”钟老夫人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期望,贾褚氏的遭遇若能唤醒她媳妇的石心,那可就太好了。   钟柳氏到的时候,贾褚氏正低头抹泪,身边婢女急的不住开解她。   “夫人,您现在可不能落泪,不能伤心。”   贾褚氏见钟柳氏来了,擦了泪,不好意思起来,自己又不是新婚少妇,偷偷哭泣竟被表姊看见。   “她们一直都这般待你?你怎的不同你父亲和兄长言明,你父亲一出面,什么解决不了?”   钟柳氏一边说,一边示意婢女摆上饭菜,“何苦自己躲在这里哭泣。”   贾褚氏身边婢女可是想找一位为她家夫人出头,急着说:“还不是嫌弃我们夫人到现在都没能生出嫡子,可这哪能怪我们夫人,当年怀了一个,硬生生让她可磨没了,还落了一身病。”   “白芷!”   “夫人,您得让我说,您在这贾府过的什么日子,您是夫人,不是婢女,怎么能什么都使唤您。还有那个贾蓉,她一个靠着娘家吃饭的寡妇,凭什么也来对您呼来喝去的。”   钟柳氏冷了一张脸,“他们事事靠你,用着你的嫁妆,靠着你的父兄,竟还敢如此对你,生不出嫡子,不是还有庶子,都是他的孩儿,养一个在你身下就是!那个贾越成就看着他母亲磋磨你?”   贾褚氏苦笑,“那是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吃了大罪将他养成人的母亲,他如何能说得,况且他对我也是极好的……”说完,贾褚氏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摸了摸。   贾褚氏口中的贾越成,正在谢府拜见谢相。今日早朝散的早,贾越成又同谢珵有些姻亲关系,谢珵索性便带他回了府。   从太子府回来的钟澜,听闻贾越成来了,端起甜汤,打算亲自去送,顺便看看这贾越成是何许人也。   谢珵同贾越成交谈,见他谈吐不俗,相貌英俊,倒真生了帮他一把,将他留在洛阳的心思。   可转而一想四郎对他们家印象不好,肯定事出有因,便咬死了风花雪月,不松口。   钟澜端来甜汤,“槿晏,表姨夫,我为你们带来了甜汤,不会怪我打扰了罢?”   “怎会怪你,”谢珵拉过钟澜在身边坐下,“这位就是你一直念叨的表姨夫,表姨夫,这就是内人。”   钟澜和贾越成互相见礼,随后谢珵邀请贾越成一起品尝甜汤,钟澜乖巧的坐在谢珵身边服侍他。   三人甜汤还未喝一半,就听谢宁皮笑肉不笑的禀告,“夫人,您表姨夫的母亲摔断了腿,非要让您过去给她看呢!” ☆、第64章 064   谢珵不轻不重地将甜汤放在案几上, “哦本相都不知自家内人杏林之术如此了得,竟可给人看病了。”   贾越成觉得自己如同逆流而上的鱼,不断挣扎,可四面八方皆是水。   听谢珵用上了“本相”,知晓他这是生气了,也是, 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会抛头露面给他人看病,何况她学医是为了谢相。   可心中却担忧年迈老母,也不知母亲到底伤的如何, 谢钟氏可是神医弟子, 她不能治, 神医总能治。   当下对着谢珵一跪,头触底, “谢相, 臣恳求您, 让夫人去府上看一眼臣的母亲。”   钟澜本以为槿晏那般说, 这人会脸红无措, 向他们道歉, 毕竟自家母亲无礼在先,张口就非要她去, 谁知他竟还会求槿晏让她去看病。   这人以为自己是她的表姨夫, 就可以指使她, 让她看病就看病, 谁给他的那么大脸。   “去哪个府若我没记错, 表姨夫一家可是暂住在钟府的,怎么我们府上的府医连区区断腿都治不了吗?”   钟澜拉着谢珵躲开贾越成的大礼,讥讽着说。   贾越成一张脸涨成紫红色,他在清屏郡可谓说一不二,被钟澜这样说,自己心底隐藏的自卑又突兀跳了出来。   “这……表侄女若是不得空,不知、不知能否请姚神医前去一看。”   这话一出,门边的谢宁先笑出了声,一个能得主子青睐的小厮,就要为主子分忧,替主子先开口教训人。   “我家夫人可是郎君的妻,不是医女,没有给人看病这一说。至于姚神医,真不好意思,他老人家忙着给宫里的娘娘们调理身子。”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他家夫人不看病,姚神医可不是什么人都去看的。被谢宁这样一说,贾越成才反应过来自己求钟澜和姚神医去看病着实孟浪了。可他实在担忧老母,拼着自己这张脸不要,开口道:“这……表侄女就去看望一下家母,安一安家母的心可好”   谢宁自觉自己的话够直白,可谁知这贾越成这般听自家母亲的话,非要夫人前去。   此时又有一钟府小厮来催,快让钟澜过去瞧病,说贾杜氏已经疼的满床打滚,但就是不让府医看。   贾越成一听,急不可耐,恨不得插翅飞过去看望贾杜氏,又恳切的请了几遍钟澜。   谢珵和钟澜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共同对这个刚刚还生出好感的贾越成,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这般三催四请,钟澜倒是想去见识见识这位非她不可的老夫人了。‘   几人到了钟府,由小厮领着去了小西院,还未进贾杜氏的房门,便听屋内宛如杀猪般的嚎叫。   “你们莫要碰我,不知哪里来的庸医,疼死我了。”   一个尖锐的女声大喊:“还不赶紧将钟澜请来,顺带着把神医带来,给她面子让她来给母亲看病,还这般矫情。”   贾越成对着谢珵与钟澜拱手,示意他们不要介意,这定是母亲疼的紧,阿妹过于担忧母亲,然后三步并成两步冲进了屋。   谢珵陪在钟澜身边,轻捏她的肩膀,“不要生气。”   钟澜皱皱鼻子,“跟这种人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用在这陪我,莫要着了凉,快去寻父亲,这的事,我来处理。”   谢珵正好就太子妃小产一事想同岳父商量,拉好钟澜身上披风,“那我去寻父亲,你注意安全。”   说完,又对着珠株和颂曦道:“保护好夫人。”   “诺。”   钟澜目送谢珵走远,对小院中的小厮问道:“祖母和母亲呢?”   “老夫人头痛,回去歇着了,此间事交给夫人处理,夫人现正在那屋中。”   还未等婢女进屋通传,贾越成倒是先出来了,钟澜不等贾越成开口,率先走进屋子,贾蓉看见她,“二娘来了,快来看看母亲。”   说着就要去拽钟澜,珠株档在钟澜面前,“这位夫人还是唤我们夫人谢钟氏为好。”   贾蓉讪讪地缩回手,“谢钟氏,还请看看我的母亲。”   钟澜寻到母亲,走到钟柳氏身边,“夫人这话可说错了,我可不是医女,不能将您母亲的断腿接上。”   “你,你不是会医术吗?”贾蓉瞪地大眼,一副不置信的样子。   “哎呦,疼死了,疼死了。”   钟澜躲在钟柳氏身后,“你母亲要疼死了,你不过去瞧瞧?”   贾蓉暗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钟澜,转身去安抚贾杜氏,“母亲,谢钟氏来了,这就要给你看病了。”   钟柳氏脑仁被她们闹的一突一突的疼,低声呵斥钟澜,“你怎么还真过来了,胡闹。”   钟澜拉着钟柳氏的手,冲跪在床榻边的贾越成努嘴,“女儿这不是被那孝子磨得没法子了。”   旁边苍白着一张脸的贾褚氏闻言,立即上来给钟澜赔罪,“这就是阿姈吧,长得可真漂亮,我是你表姨,小时候还在吴地抱过你,你表姨夫为人孝顺了些,考虑不周之处,还望不要计较。”   钟澜看着面前这个苍老的不像样子的少妇,从钟柳氏身后走了出来,“表姨这就见外了,我到现在还记得表姨给我捎带的清屏特产呢,那个时候表姨美得就跟个天仙似的,我日日做梦都想快快长大,变成表姨的模样。”   贾褚氏被逗乐了,捂嘴轻笑,像小时候般摸摸钟澜的头,一脸恍惚,“真快啊,你都出嫁了。”   “母亲都病成这样了,你不在床榻前伺候,还有时间在这何人闲聊?”贾蓉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将从钟澜那受的气全撒在了贾褚氏身上,拉上贾褚氏手臂就要往里面去。   贾褚氏被拽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还是白芷见此情景见的多了,眼疾手快的将贾褚氏扶起。   钟柳氏脸色阴沉的像是要滴出水来,钟澜也是吓了一跳,“表姨又不是医者,不能将老夫人的苦痛消磨,你拉去作甚。”   贾越成被母亲拉着,手上挠出好几道血痕,连连保证一定将钟澜带过来,这才脱身,正好看见贾褚氏差点摔倒的一幕。   “阿蕾,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贾越成快走两步,扶着贾褚氏,对贾蓉道,“你怎么那般不小心,将你嫂子拉摔了怎么办?”   贾蓉颇为不客气,“摔了又怎样,要不是她,母亲能摔断腿,疼的直打滚。”   白芷气的浑身颤抖,“夫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明明当时您陪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一脚踩空,才摔断了腿,这又与我们夫人有什么干系。”   贾蓉上前给了白芷一个巴掌,“你一个婢女怎么与我说话呢,要不是她不在母亲身边伺候,母亲能摔倒吗?”   “你!”白芷捂着脸,气得在一旁掉泪。   贾褚氏一声“白芷”,制止了她继续说的话,转头对面色不善的贾越成道:“夫主,我们还是先给母亲看病要紧。”   贾越成铁青着脸,对贾蓉道:“你若无事便回房歇着,这里人多且杂,用不着你在这碍事。”   贾蓉怒骂一声,“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和妹妹,我走,不在这碍你的眼。”   她一走,屋内只剩贾杜氏的哀嚎,“那个钟澜不是到了,怎的还不来给我看病。大郎,你快去让你媳妇找她,你媳妇可是她表姨,哎呦,疼死了。”   贾越成也很为难,钟澜这副样子摆明了就是不会去看病,可母亲那里还拒绝府医碰她,只好低声对贾褚氏说:“你同钟澜求求情,让她给母亲看看,这事都发生在钟府中,自然不会传出去。”   贾褚氏脸色白了三分,一分是贾越成对贾母毫无原则的孝顺,一分是任人诬陷折辱的酸楚,另有一分则是将自己伏小做低在表姐一家面前显露的卑微。   靠在贾越成怀中的背微微挺直,给两人之间留出一丝缝隙,贾褚氏看着钟澜刚想张嘴,就被钟澜带着笑阻止,“老夫人疼的那般厉害,那我便去瞧瞧,但我可不能保证就一定能治好老夫人。”   钟澜给贾褚氏留了面子,这后半句话自然是说给贾越成听的。贾越成欣喜万分,松开贾褚氏跟着钟澜就进了内室。   钟柳氏默许了钟澜做法,让珠株与颂曦时刻跟在钟澜身边,拉过还神情恍惚的贾褚氏坐下。   贾褚氏刚一坐下,就下意识弹跳而起,望向内室,一副怕别人说她不在身旁伺候反而歇着的模样。   钟柳氏心头一梗,硬拉着贾褚氏坐下,“那屋里有大夫有你夫主,你安心在这歇着,看你脸白的。”   “表姐……”   “不说了,喝点茶暖暖胃,可真是折腾了一天。”   贾褚氏低头捧着茶杯,眼里的泪水啪嗒,掉进茶杯中,融入茶水消失不见。   钟澜进了内室,看到两个气的已经不想说话的府医,走到老夫人床边,在她要一把抓住她的手时,抢先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我给老夫人把把脉。”   一触即放,看向老夫人两条腿,两条腿都安安稳稳的连着呢,钟澜问向府医,“伤的哪条腿?”   府医一挥袖,“左脚!”   钟澜看了看高高肿起,明显是崴脚的左脚……   让婢女将老夫人按住,伸出手去覆在那肿起上,嘴里说着:“老夫人,我得给您检查一下,您忍着点。”   话音一落,手上用劲。   “啊!”贾杜氏挣扎起来。   这冲破云霄的叫声,珠株给钟澜堵住耳朵,钟澜继续一按。 ☆、第65章 065   “你会不会看病啊,疼死了, 我腿都断了, 你在那来回按什么,赶紧给我接上啊!”贾杜氏疼的直嚷嚷。   贾越成不住的安抚, 忍不住瞄向钟澜,“我母亲的腿如何?”   旁边的府医气恼, “老夫都说过了,这位老夫人只是扭伤了脚,推拿一番就行!”   贾杜氏一听立即就不干了,“大朗,你快点把这两个庸医赶出去, 我明明腿都断了, 我都要疼死了啊!”   钟澜镇定自若的起身, 像是刚刚故意按压贾杜氏的不是她一般, 看那两个府医求证似的望着她, 说道:“老夫人确实是腿断了, 只怕一会要遭些罪了, 十天半个月恐怕都要下不了床榻。”   “听听, 神医的弟子都说了,我这是断腿,你们这两个庸医, 哎呦, 疼疼疼。”   “夫人!”两个府医都忘记了生气, 这么明显的扭伤, 就连没有学过医的都能看出来。   贾越成也惊讶的看了过来,他自然也看到了母亲的腿,根本就没断。   钟澜也不给他们解释,让颂曦拦住正欲夺门而出的两位府医,“老夫人,我一会要将您的腿接上,但事怕您自己看到害怕,所以得将您的眼睛蒙上。”   珠株拿来丝带递给贾越成,贾越成疑惑的看向钟澜。   钟澜一脸正色,“表姨夫快给老夫人蒙上,老夫人莫怕,正骨时可能会疼一些。”   “哎,好好好,大朗,你快给母亲蒙上。”   贾越成将贾杜氏的眼睛系上丝带,钟澜这才招呼两位府医,低声道:“两位先生莫气,我自然知道先生的诊断无误,但现今老夫人就认为她的腿断了,我们说不过,索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位府医面上渐缓,钟澜客客气气的请府医为贾杜氏看脚,“术业有专攻,我对跌打损伤并不精通,还是请先生来看。”   两位府医看好后,翻开药箱对钟澜点点头。   钟澜提高声音,“老夫人,我现在要给您上药了。”   “哎,多上点,多上点。”   “好的,我给您多抹点。”府医在贾杜氏的脚上擦上药油,贾杜氏的脚顿时像一个油光锃亮的猪蹄。   钟澜让珠株取了一块干净的软布递给贾越成,“老夫人,我一会要给您正骨,会很疼,怕您咬到自己舌头,您得咬块软布。”   贾越成为自己母亲嘴里塞上软布,钟澜又让四个婢女上前按住贾杜氏,示意府医开始推拿,府医刚刚也生了一肚子气,手下力道半分没减,第一下揉搓,四个婢女拼力才能勉强按住贾杜氏。   贾杜氏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就如同一条濒临死亡的鱼,直挺挺的在床榻上弓起身子乱蹦。   贾越荣急的出了一脑门汗,钟澜低声对贾越成解释道:“第一次推拿都是这般疼,之后便好了。”   两位府医丝毫不在乎贾杜氏有多疼,轮流去按。   等府医按完后,贾杜氏才松开了抓住贾越成的手,如同面条般瘫软在床榻上。   钟澜回头看了眼在外室低声啜泣的贾褚氏,对贾越成愈发不待见。   “老夫人,您的腿得固定住,我给您上夹板。”   府医拿过夹板,象征似的绑了起来。   贾越成拿起湿巾,擦着贾杜氏脸上的汗水,对钟澜低声道谢。   钟澜扫过他青紫的手,冷淡的道了声不用,示意府医可以先行出去。   等府医出去后,钟澜才让贾越成将贾杜氏眼上的丝带,嘴中的软布拿出来。   嘱咐了两句,也不等贾杜氏开口,走了出去。   贾褚氏不好意思的拿手帕压了压泛红的眼角,“阿姈,母亲的腿可好了?”   钟澜坐在贾褚氏身边,见她面色不好,撒娇似的拉着她的胳膊,手指放在她手腕上。   “不过就是脚扭了,能有什么事。”   “原来只是脚扭了,阿姈,你莫要黏你表姨。”钟柳氏看了一眼钟澜,示意她到自己这里来。   钟澜笑眯眯的收回自己的手指,凑到母亲身边,“母亲可是吃表姨的醋了,阿姈最喜爱母亲了。”   钟柳氏面上不自在起来,“你都成婚了,怎的还像个孩子般。”   贾褚氏爱怜地摸了摸钟澜的头,从小培养出的世家大族女郎从容不迫的气质从她手中流露。   然而钟澜却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一抹浓郁的哀伤,“阿姈,这是有福气。”   既有夫主疼惜,又有婆婆爱护,哪像她,夫主虽有心对她好,奈何过于孝顺,面对婆婆刁难,总是让自己忍着。   忍着,忍着,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钟澜给了贾褚氏一个甜甜的笑容,“表姨也是有福气的。”   视线落在贾褚氏的肚子上,那里有一个小宝宝呢。   “表姨最近要注意饮食,切不可劳累。”钟澜小声叮嘱了几句,处理完贾杜氏就同谢珵回了府。   谢珵去了书房与门客商议事情,她自己一人满怀心事的回了房。   孩子……   钟澜心神不宁地玩着手里的夜明珠,她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和槿晏的孩子呢。   谢珵一进房门便看见他家夫人坐在微光中,百无聊赖地将一把夜明珠撒在床榻上,用手指来回点着玩。   夜明珠散发的光晕将她笼罩其中,严肃的小脸上透着某种让人想撕碎她的衣裳,打碎那神圣的意味。   颂曦小声道了句:“从钟府回来后,夫人便不是很开心,不让点灯,自己在那玩夜明珠。”和其他婢女一道退了出去。   婢女们不敢多言,连眼神都不敢多看,自从夫人将那两个有异心的婢女退回给谢夫人后,她们便像个缩头缩脑的鹌鹑,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那两个婢女被送回,谢夫人勃然大怒,一人打了二十大板撵出府去,不光这样,府中凡是跟那两个婢女沾亲带故的都被赶了出去。   一人连累一家,等待她们的绝不是什么好下场。   谢夫人处置了两个婢女,还亲自跟钟澜解释,她没有往自家儿子房中塞人的打算,真真将钟澜当成自己亲女儿,絮絮叨叨了一整天,钟澜再三表示自己清楚了,这才逃脱了谢夫人的魔爪。   谢珵携着一股从外面带进来的清冷空气,缓步走向钟澜,“阿姈这是怎么了?今日让你受委屈了,是为夫不好。”   钟澜仰起自己的脸,躲避谢珵伸过来的手,整个人往床榻里面滚,“别过来,快把衣裳脱了,你带进来一股冷风。”   说完抱臂抖了抖,将压在身下的夜明珠掏了出来,尤不解气地弹了两下。   谢珵没缩手,反而一只腿跪在床榻上,凑的钟澜更近,冰凉的手指抚摸钟澜的脸颊,夜明珠的光亮被他挡住,也看不清他脸上戏谑的表情,只听他委屈道:“阿姈现在就开始嫌弃为夫了。”   他家阿姈就是个心软的性子,别人强她也强,可一但你示弱,她就……   “没嫌弃,喜欢你还来不及呢。”钟澜犹如一只小猫般蹭了蹭谢珵手心。   谢珵胸膛震动,硬是将想要笑出口的声音吞了下去,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寻到她的唇吻了下去。   谢珵的唇与她的唇碰在一起,灵巧的舌头翘开她的牙关,一路畅通无阻地卷起她的舌头嬉戏。   他慢慢俯下了身子,揽着钟澜,碳盆将屋内的空气烧的都是热的,钟澜浑身上下只披了件红袍,谢珵一俯身,冰凉的触感透过红袍传到她软嫩的肌肤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钟澜迷迷糊糊想,这可真是冰火两重天。   纤长的手指顺着红袍领口游走,寻到系带,将红袍褪了下去,谢珵身上的寒气直接向钟澜袭来,钟澜忍不住停下亲吻。   呢喃道:“冷……”用手臂推着谢珵使劲想躲,却被谢珵一把翻过身来。   光滑的后背,一把就能掐住的楚腰,凹陷下去的腰窝下渐渐升高的曲线……   谢珵眸子微眯,解下自己裹挟着寒气的披风,扔到衣架上,自己覆到她的身上,微凉的衣裳碰到她的肌肤,让她惊呼出声,汗毛颤栗,下意识扭动起来。   谢珵手上动作不停,亲了亲她的脸颊,“乖……”   钟澜背对谢珵,委屈极了,不停从喉咙处发出呜咽的声音。   床榻摇晃,有几颗夜明珠滚落掉地,和透过窗子进来星辰之光交相辉映。   “疼……”   “我都没用多大力,阿姈你专心些。”   “夜明珠膈到了我了!”   “……”   将身上香汗洗掉后,钟澜便裹着薄被缩在了床榻里,谨慎地盯着谢珵动作。   谢珵点亮蜡烛,回过身来见钟澜那副炸毛般的小模样,心里一片暖意流过,却又哭笑不得,“屋内这么热,裹着薄被不热吗?”   “不热!”钟澜从薄被中伸出手,数了数床榻上的夜明珠,催促道,“一共十八颗夜明珠呢,这才十五颗,你快找。”   谢珵心虚理亏,想将刚点的蜡烛熄灭,钟澜浑身又警惕起来,“不许吹,亮着找。”   “黑了更好找。”   “不行,不行。”   谢珵见钟澜一双杏眼溜圆,就差冲出来在他身上挠两爪子,“好,好,不吹,我找。”   谢珵举着烛台在地上搜索,他今晚可想搂着娇妻睡觉,转移钟澜的注意力问道:“你觉得贾越成此人如何?”   钟澜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并没有如他的意转移注意力,说道:“他的能力才学都值得肯定,但论人品,我倒不觉有多好。”   “都说他是清屏郡的第一君子。”   钟澜撇嘴,“我要是哪个郡的太守,我也是上孝顺父母,中疼惜妻儿,下爱护百姓的翩翩君子。”   “我同岳父今日还商量此人来着。”   钟澜终于被挑起一抹兴趣,“哦?你们商量出什么来了?”   “此人不堪大用。清屏郡褚氏那般支持他,他言语之中理所当然,不知感恩,此其一。一昧盲目孝顺母亲,致使自己妻子遭受折磨,耳根过软,此其二。”   谢珵一边说一边捡起最后一颗夜明珠,拿起盒子将夜明珠全部装进去,钟澜抓着盒子往里够,“给我留一颗。”   谢珵黑了脸,“不行!” ☆、第66章 066   第二日, 钟澜早早起身, 经不过谢珵的哄, 让他为自己梳妆,待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铜镜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默默地接过颂曦递来的手帕, “槿晏, 你公务繁忙, 就不用每日都练习为我梳妆了,珠株的手很巧的。”   谢珵也觉得自己为阿姈脸上的胭脂抹多了,红彤彤的像飘香四溢的牡丹花,咳了一声道:“虽说我胭脂抹多了,但我觉得今日为你插的头饰甚是漂亮。”   钟澜擦着自己浓重的眉毛,夸张的血盆大口,透过铜镜看向自己插得满满登登的头,以及露出满意之色的谢珵……   两人收拾妥当,食了早饭, 临别之际,谢珵拉过钟澜吻了一下, “你去看病,可要小心,不要误伤了自己。”   钟澜将自己印在他唇上的唇脂擦均匀, 看着因这点唇脂而红润起来的唇, 笑道:“那里是我家, 你且放心就是, 倒是你,马上入冬了,若是身子不舒服,定不能忍着。”   “好,”说完,谢珵好似发现了什么,拉过钟澜,比量了一下,怀中的人都要到他的下巴了,“好似长高了些。”   “是吗?”钟澜兴奋的叫了一声,这些日子谢夫人天天变着花让厨房给她顿各种乳制补品,可见这是起作用了。   谢珵本想揉揉钟澜的头,可满头的钗子让他无处下手,只好拥着她亲了亲额头,“我走了。”   “恩,路上小心些。”钟澜接过一个小暖炉塞进谢珵手中,目送他上了马车。   “走吧,一晚上过去了,去看看那位老夫人又出什么幺蛾子了。”钟澜对着珠株和颂曦说笑,上了马车。   钟谢两家相隔虽称不上近,到好歹都在洛阳中,钟澜能得谢夫人的肯,时不时回趟娘家,出入谢府自由,委实让一干小姊妹羡慕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当时自己怎么就看不上谢相,嫌弃人家身子不好,可如今人家有神医看病,说不准哪天病就治好了。   再看最难相处的婆婆,钟澜要什么有什么,恨不得上天上摘月亮给钟澜玩,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钟澜进了府中小西院,察觉到院子中婢女小厮神色有异,诧异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母亲呢?”   有个扫地的婢女支支吾吾回道:“夫人被气的狠了,头晕胸闷,这会儿正回房让府医看病呢。”   钟澜一惊,“出什么事了?”拔腿就要往母亲院子里走。   马妪从房中出来,叫住了钟澜,还是用钟澜没出阁的称呼,显得亲昵,“女郎不必担忧,夫人身子无碍,您,”快步走到钟澜身边,小声说,“您进去一看便知。”   钟澜狐疑着,跟着马妪进了屋,府医正在此处等候,见了钟澜行礼,脸上也是一片古怪之色。   珠株下意识就将钟澜挡在身后,几人进了内室,贾杜氏一见钟澜,眼睛就亮了,“你来了,快给我看看腿,一晚上过去,你别说,还真没那么疼了。”   钟澜皱紧了眉头,贾杜氏身靠软枕倚在床上,右手使劲推了一下站在她旁边,为她端茶的贾褚氏,“你还不去倒茶,愣着做什么?”   贾褚氏被推了一个趔趄,白芷看不过,想替自己夫人端茶,却被贾杜氏骂了一通,“我让她倒茶,你个小贱蹄子出什么风头。”   贾褚氏深深吸了口气,对着钟澜露出一个称的上难看的笑容,“母亲,我这就去倒茶。”   钟澜这回知道为何众人神色难以言说了,钟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小厮婢女,给小西院也拨了不少。   可这贾杜氏偏偏只使唤表姨一个人,这不是作践是什么!   钟澜哪里肯让贾褚氏给她倒水,使了个眼色,让颂曦给拦了下来。   “表姨,你身子不能……”   “阿姈,”贾褚氏突然出声打断了钟澜的话,微微摇头,深吸一口气道:“我身为儿媳,伺候公婆是本分,如今母亲伤了脚,我自要在母亲身边伺候。”   没用的,就算有孩子也没用,母亲,就是不喜她,何苦说出来,让她找到借口说自己惫懒,更加折磨自己。   钟澜接过茶杯,借着杯盖遮住自己满是怒火的眼,不由分说,如同昨日般再次为贾杜氏治病。   只不过这次陪着贾杜氏的由贾越成换成了她表姨。   府医也看不惯贾杜氏的做派,刚刚夫人为贾褚氏出头,还被这个贾杜氏用自己媳妇别人无权插手的话骂的气病了,当下手中力道加重。   钟澜眼皮狂跳地看着贾杜氏狠命拉贾褚氏的手,像是要抠掉块肉般,没一会,那只手就遍布伤痕青紫相交。   “表姨,你怎的不说……”   贾褚氏像是没感觉到痛般,眼神落在手上,忆起昨日夫主前来寻她。   “让我去照料母亲?可,母亲身边那么多婢女……”   贾越成拥着她,英俊的脸上两条眉毛都要凑到一起去了,一脸歉意,“阿蕾,我知你受委屈了,就过去照料母亲这几日好吗?母亲的脚会好的很快的。”   很快?只怕自己去照顾,会好的越来越慢吧。   贾越成看她不说话,扳过她的身子,两人面对面,劝着:“母亲年纪大了,父亲去的早,年轻时为了养活我们,遭了大罪,那时……”   贾褚氏闭了闭眼,这番他母亲是怎么带着他们活下去的话,她已听了不下百次,初时她还很感动,发誓要好好为□□,可如今。   “阿蕾,你身为我的夫人,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孝顺母亲,我知母亲对你多有苛责,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疼?”贾褚氏流下两行泪,“当初你娶我时是怎么说的?你说今生只有我一人,可母亲让你纳妾,你不还是纳了。”   贾越成手足无措的为她擦泪,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可母亲那般哭诉,我着实不忍她伤心。”   “所以,你就选择让我伤心……”   “阿蕾,母亲受生活所迫,性子大变,你便忍忍。”   贾褚氏摸了摸肚子,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眼含期待的望着贾越成,“我怀有身孕了,夫主,你还让我去伺候母亲吗?”   “什么?你怀孕了?可属实,让府医诊治过了?”   贾褚氏看着那个一脸震惊,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的贾越成,心瞬间就凉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兴许吧。”   也是,他都是两个庶子的爹了,怎么还会同她一样期待。   贾越成匆匆去寻贾杜氏,没一会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看着早已收拾妥当的妻子,一脸愧疚,“阿蕾……”   贾褚氏心中早已肯定贾越成会无功而返,“好了夫主,我明日便去母亲床边伺候,做我儿媳妇的本分。”   贾越成期期艾艾的说:“母亲那边不会有什么重活,万一真怀上了,你便注意些。”   贾褚氏冷笑,这只怕是贾越成拿来哄她的话,她不骂死她就不错了。   贾褚氏猜得不错,贾杜氏闻之,勃然大怒,“这么多年都没怀上,我一病让她伺候,她就怀上了!我不管,明日你就让她过来,就算怀上了又如何,那些农妇怀上了还要下地干活呢,哪那么娇气!”   贾越成为贾褚氏说了几句好话,得到贾杜氏狂风暴雨般的怒骂,便喏喏不敢言了,只得编出几句瞎话安抚贾褚氏。   “表姨?”   钟澜在贾褚氏面前挥了挥手,贾褚氏回神,“阿姈,我无事,你刚刚问什么?”   “我问表姨怎么不说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了。”   贾褚氏另一只空着的手扶上自己小腹,这个被岁月磋磨的妇人,此时脸上浮现出一个幸福温暖的笑容,答非所问道:“只要他平安无事,我怎样都行。”   钟澜几乎一瞬间就弄懂了贾褚氏几次三番打断她话的含义,只怕是他们已经知晓了她怀有身孕。   钟澜的背脊爬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前世在王府又哪里没能见过受婆婆刁难,夫主不管的夫人,可,为何受刁难的是她表姨。   他们靠着表姨凤凰腾达,花着表姨的钱,凭什么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钟澜满腔怒火,为贾杜氏揉完腿,表姨赶她走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个弯想去祖母院子,哪料自己又看见了一出好戏。   小心地躲进假山后面,听见贾蓉捏着嗓子的声音传来,“阿彤,你看你愈发的俊俏了,和我兄长当真是郎才女貌。”   钟澜看不清钟彤表情,只听钟彤含着薄怒压低声音,“夫人慎言,我同表姨夫可扯不上关系!”   “哎呦,阿彤,你可莫要害羞,我家兄长人长的高大英俊,又是一方太守,想要嫁的女郎多了去,你要是不抓紧下手,只怕抢不上。”   “夫人!你莫要毁我清誉。”   “别恼,我们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你就是兄长的妻。”   “谁要嫁给他,那可是表姨的夫君,乱了辈分不说,表姨现在可是他的妻!”   钟澜心里冷笑,她说怎么表姨怀孕他们都置之不理,合着是想娶钟彤,想要绑上钟家。   整理一下裙摆,从假山后走出,“阿彤,这是在和谁说话呢,怎的生了这么大的气。”   贾蓉和钟彤见突然冒出的钟澜,都震惊了一下,钟彤头一次这么乐意瞧见钟澜。   快步走上前,钟彤挽着钟澜的臂膀,亲密的说:“阿姊怎么来了?”   “本是想去祖母那,恰巧看见你们在说话,我就也来凑个热闹,你们在说什么?”   钟澜淡然的眸子扫过贾蓉,愣是将她看出一身虚汗,“没,我们就是,就是欣赏一下园子中的景色。”   钟澜的目光围绕着园子里的枯枝败叶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钟彤脸上道:“阿妹,你说人是不是得有自知之明,这与人为妾,坏人姻缘的事,我们可不能做。”   这话分明就是对着钟彤说给贾蓉听的,钟彤这些日子也长进不少,祖母虽嘴上说要将她嫁给王情之,她心惊胆战不少日子,可至今都没听见动静,她倒觉得是祖母在故意吓唬她了。   附和着钟澜的话说道:“阿姊说的是,阿妹谨记。”   钟澜拍了拍钟彤的手,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阿妹可要跟我一道去看望祖母?”   “今日还没去给祖母请安,阿妹同阿姊一起过去。”   钟澜对那个眼含怨毒的贾蓉道:“夫人若是赏景累了,可以回小西院看望老夫人,老夫人刚还嚷嚷着没看见你,如此,那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挽着钟彤便走了,走了没两步,就听钟澜教训钟彤的声音传来,“别什么人都跟说话,免得带坏了你。”   贾蓉恨恨的吐了口口水,“我呸!”   两人站在岔路口,钟澜拉着钟彤的手,“阿妹不会真生出要给贾越成的心思吧?”   “我疯了不是,那个老男人年纪大的都能当我爹了,又是表姨夫,我若嫁他,乱了辈分,不被人戳死脊梁骨。”   钟彤费力的将手从钟澜手里抽回,扭着脖子接着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成,有你这话阿姊就放心了,我可真怕你被猪油蒙了心,被人家的花言巧语一骗,乐呵呵的同意了。”   钟彤心里刚升起的那点不对劲,瞬间烟消云散,转过身就往自己小院去了,边走还边同身边婢女说:“下次贾蓉再来寻我,就说我不便见客。”   钟澜甩甩手帕,也不在意钟彤没跟她道别,带着珠株和颂曦往祖母那去。   穿过九曲回廊,迎面碰见钟柳氏行色匆匆而来。 ☆、第67章 067   第六十七章   寒风卷起地上枯叶, 于半空中打着转又重新归于土地。   钟柳氏的心就如同这忽上忽下的枯叶般,脑中还盘旋着钟老夫人冷声的质问,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看看你的表妹,你还不回头吗?”   九曲回廊前,钟澜俏生生地站在那, 她猛的停下脚步,这些年, 她对几个子女的所做所为, 是不是错了?   “母亲?你身子可好些了,莫要被那种人气病了。”   钟澜走上前去,伸手欲搀扶钟柳氏, 钟柳氏下意识一躲,避开钟澜的手。   见钟澜迷蒙的样子,又温和道:“母亲无事, 你也莫要担忧你表姨, 家里还有我与你祖母呢, 你祖母已派人修书一封,请你表姨父母亲过府一叙。”   钟澜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不然孝字往头上一压,表姨做什么都不对。”   “阿姈, ”钟柳氏张了张口, 脑中还有些混沌, 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只得道,“在谢家,切记自己身份,好好孝顺公婆。”   钟澜只当她母亲就因表姨的遭遇才对她说这些,当下应承了。   待她从祖母那回了谢府,一边靠在软枕上,由谢珵为她擦着湿哒哒的头发,一边回想母亲神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处,可她又说不上来。   绸缎般丝滑的头发在谢珵指缝见流转,谢珵爱如珍宝般细心擦拭,“今日得到消息,贾越成去经人引荐,于下朝后去拜访了太子。”   钟澜停下自己对于母亲的思考,在谢珵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地方,“他初到洛阳,竟能找到同僚替他引荐?”   “只怕也是太子有心用他,引荐之人应是奉了太子之命,才故意去寻的他。”   “这算怎么回事,明明是我表姨夫,偏要凑到太子身边去。”钟澜不满意了,甚至怕自己家亲戚给谢珵带来灾祸。   谢珵按住钟澜来回晃动的头,“别乱动,等我为你擦净水的,湿发睡觉伤身。”   钟澜扶着谢珵的手,“还管什么头发,不如我去趟钟府,与他挑明。”   “不必。”谢珵仔细地擦拭,仿若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事能比给他夫人擦头发更重要了。   “太子找他,无外乎想通过他牵扯上我们,贾越成要是留在洛阳,势必要洛阳官位要动上一动,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他来了,就要有人走了。”   “那会是谁走?”   “太子想用他,必然要委屈自己人,我听说他想让任从四品下阶,少府少监一职的赵子阑让位。”   赵子阑?这个名字好耳熟。   钟澜脑中快速闪过一些画面,王情之大夸特夸赵子阑为人仗义能干,管理能力强,知人善用……   不,这不是重点。   对了,地动,洪涝,灾后重建!他是那个促成太子上位的关键人物。   钟澜激动地坐了起来,谢珵手上还有来不及松手而缠绕着的黑发。   “慢点。”   “嘶。”钟澜杏眼里满是快要溢出的眼花,拽着谢珵的衣襟,“我想起来了,槿晏,你一定要将那个赵子阑招入麾下。”   谢珵看她疼的小脸都要皱在一起了,出手为她揉着扯到的地方。   成婚那日他便发现,他的阿姈似乎十分怕痛,轻轻一碰便受不住。   “你急什么,这个赵子阑有何能耐?”   钟澜一眨眼,泪花沾在长长的睫毛上,似是被打湿了脆弱的碟翅。   “赵子阑他知人善用,心胸宽广,好友众多,最关键的是,他懂怎样预防洪涝,他知在地动之后必有灾祸,他能处理好这些,真的,他特别厉害!”   谢珵看着激动的满脸通红的小人,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哦?这般好,比我还好?”   钟澜现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太子要因为贾越成而将赵子阑厌弃的极度兴奋中,哪里能听出谢珵语气中的不对。   “他和槿晏不是同一类人,你是谪仙,他是做实事的人,太子竟然不要他,让他让贤,真是瞎了眼,你一定要把他纳入麾下啊!”   谢珵似笑非笑,“听你这么一说,怎么感觉他确实要比我好?”   “嗯?”   钟澜感觉在自己头上揉着的手用劲大了些,稍微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刚刚将赵子阑一个劲猛夸,似乎槿晏生气了?   出乎谢珵意料,钟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夸奖赵子阑,而是主动凑了过来,咬上他的唇。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钟澜咬了一口就跑,“大醋坛子。”   见谢珵眸子里暗藏风云,钟澜赶忙解释,一口气说道:“在梦里,太子和六皇子斗的如火如荼,两人不相上下时,大晋发生地动,死伤无数,因着太子身边的赵子阑力挽狂澜,立了功,太子才名正言顺的当了恒双帝。”   一句话说的又急又快,钟澜雾蒙蒙的杏眼盯着谢珵的表情,见他认真思索起来,不敢打扰,自己擦起头发来。   用绣花枕头贾越成换出有大才的赵子阑,似乎是一件一本万利的事情。   谢珵回过神来,见钟澜犹如小猫般,眨着灵动的眼时不时偷瞄他一眼,揽过她,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没过几日,在谢珵的暗中帮助下,太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贾越成安排在了少府少监的位子上。   少府少监负责大晋丝织,也怪不得赵子阑在此位上无法大展拳脚,因而被太子看低,丢了官职,整个人浑浑噩噩,喝酒买醉。   他家里还有老父老母,妻子又身染重病,丢了官职,他们一家当真是家徒四壁,连买米的钱都要靠妻子嫁妆。   本以为投靠支持正统太子才是正确的,谁知太子才是狼。   “子阑兄,不如上楼与我共饮一杯。”   “谁啊!给老子滚!”赵子阑爬在桌上仗着酒气,对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大骂。   “哎,你这人!小爷我这暴脾气。”谢宁上前一把抓住赵子阑的衣襟。   “谢宁!”   谢珵一出声,谢宁恨恨地将赵子阑抗在肩上,谢珵无奈,见赵子阑醉成这般模样,只得道:“先送他归家吧。”   “快放开我。”   “不放,消停点吧你。”   “我……我要吐了……”   ……   此时钟府小西院此时正闹的鸡飞狗跳,贾越成留在洛阳,还当上了四品官,可把贾杜氏和贾蓉美的够呛。   贾越成拥着贾褚氏也是喜笑颜开。   一家人将钟府给她们派来伺候的婢女小厮撵在外面院子里,互相恭维庆祝起来。   奈何贾杜氏见贾褚氏就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儿子当了大官,她更加看贾褚氏不顺眼,觉得贾褚氏拖了儿子后腿,配不上儿子。   “还说要投靠表姊,你表姊帮忙了吗?还不是我们大郎争气,若不然,没准我们就空手回清屏郡了。”   贾杜氏躺在床上,阴阳怪气的骂着贾褚氏,贾蓉也在旁边附和,一时间整个屋子都是她们两个人的骂人声。   贾褚氏自怀孕后身子便不太爽利,只觉两个人的声音犹如公鸭嗓般让人难受。   贾越成皱紧了眉,“母亲,若不是有阿蕾这层关系在,太子又怎会提拔我,您便不要再说了。”   贾杜氏最听不得儿子护着贾褚氏,当下就要挣扎着翻身下地,去打贾越成,“好哇你,现在官大了,连含辛茹苦养你长大成人的母亲都敢顶撞!”   话音刚落,他们从清屏郡带来的婢女,眼观眼鼻观鼻,谁也没伸手,贾杜氏一个倒栽葱摔倒在了床榻下。   贾越成也是吓的出了一身冷汗,忙放开贾褚氏跑到哭天抹地的贾杜氏旁边。   屋子子尖叫声,哭喊声吵的贾褚氏头痛欲裂,胸间烦闷上不来气,“呕”一声吐了满地。   食物的酸腐味传出,屋子里叫嚷声更甚,贾蓉急着远离哭嚷不休的贾杜氏,看贾褚氏弯腰呕吐,捏着鼻子撞了过去。   “你还不去服侍母亲,我去找府医。”说完这话,自己就冲了出去,也没看贾褚氏一眼。   贾褚氏本就弯腰站立不稳,贾蓉这么一撞,直接将她撞倒在地,身子狠狠砸在地面上。   所有人都围在贾杜氏那边,白芷本倒了杯水想喂贾褚氏喝,转身便看见贾褚氏躺在地上,额头砸出血来不说,身下更是裙子更是渗出血来。   “夫人!”   这一声尖叫,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待贾褚氏从昏迷中睁开眼睛,贾越成坐在床畔握着她的手,声音嘶哑,“阿蕾,阿蕾,对不起。”   贾褚氏闭了闭眼,眼泪流进鬓角中,左手摸上自己的腹部,“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只盼他来生能投个好人家里,莫要再回来了。”   “阿蕾,都是我不好,贾蓉她都不是有意的。”   房屋外贾蓉的声音刺耳,“她既然怀孕了,还在屋子里晃悠什么,不安心养胎,她要不在屋子里,哪里还能被我撞到!”   贾褚氏冷笑出声,睁开眼,眼里一片戏谑,“不是故意的?”   说完挣扎着要坐起来,贾越成扶着她,给她背后塞了一个软枕,贾褚氏静静的看着他。   在门外又响起贾蓉的咒骂声时,她兀的伸出手给了贾越成一个巴掌。   “啪!”这一响,不仅打在贾越成的脸上,也打在她自己的心里。   “我总想着,只要你对我好,我什么都能忍,婆母的苛责,小姑子的胡搅蛮缠,我都不放在心中,可是你们不能作践我期盼已久的孩儿!”   贾越成眼睛都红了,颤抖着手去抚摸贾褚氏的脸。   贾褚氏没躲,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摩擦,“和离吧。”   那只手僵停在了脸上,贾褚氏神色平静,说出这句话后,浑身像是挣脱了层层枷锁般轻快,原来这句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阿蕾……”   “我们和离,越快越好,我不耽误你找新媳妇,你也别耽误我养身子,出去,带走你母亲和你妹妹。”   贾越成浑浑噩噩的被白芷撵了出去,白芷坐在贾褚氏床边,眼泪刷刷往下掉,“夫人,以后我们可怎么办啊!”   “我表姊呢?”   白芷擦擦眼泪,“您昏厥前,夫人带府上三娘子去道观了,说要将三娘子安排在道观祈福,小住一段日子。”   贾褚氏心里门清,“这是避嫌,怎么有的人就是看不透呢。”   “去将钟老夫人请来,就说我有事求她。”   钟老夫人正喝着甜粥,听白芷来请她,擦擦嘴跟周妪说:“难为这孩子终于想开了,她自己不立住,谁帮都无用。”   “可惜了那个孩儿了。”周妪为钟老夫人带上护膝,叹了口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钟老夫人出手向来狠辣,再三询问贾褚氏,不,是褚八娘,是真的下定决心与贾越成和离后,直接派小厮将贾越成一家赶出了钟府,既不是他家亲戚了,那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还留在钟府作甚。   贾杜氏和贾蓉站在钟府门口破声大骂,丢尽了人,最后还是贾越成将她们俩个拉扯走。   他们几人本就是来洛阳投靠钟柳氏的,这一被赶出府,暂时没个落脚的地方,只能先去住客栈,等找到房子再做打算。   钟府出了嫁给谢珵的钟澜,那日成婚的风光,洛阳人到现在都还能津津乐道。   眼下钟府又出了新的谈资,消息如春风中的野火,越烧越旺。   什么钟府来了特别不要脸的亲戚,什么这个亲戚的婆母是整日里怎么苛责儿媳的,什么小姑子是怎样将嫂嫂弄流产的,又如何被钟府赶了出去,大家仿佛亲眼所见。   不出一日,新上任不久的贾越成出名了。   褚八娘小口喝着白芷给她端来的补药,眼皮都不抬一下,“消息都放出去了?”   “放出去了,神不知鬼不觉的,钟府的小厮们真厉害,现在姑爷,呸,贾越成和他老母亲做的那些事整个洛阳都知道了。”   褚八娘面无表情的将补药的最后一口喝尽,看的白芷舌头疼,她刚刚偷偷拿筷子沾了一下,那叫一个苦。   “继续去放消息,这次着重放褚氏如何帮他们,他们又如何待我的。”   “哎,哎……奴婢知道了,这就去。”白芷接过药碗,赶忙为她倒了杯白水。   褚八娘看她那一脸苦样,笑出声来,“这药在苦,能苦的过人心吗?”   这场仗且有的打,她的那些嫁妆,她在清屏郡为他们买的宅院,属于她的东西,她要让他们统统吐出来! ☆、第68章 068   年关将近,洛阳城里热闹非凡, 红色的红绸到处可见, 穿着厚厚棉衣的小孩嬉笑着跑来跑去。   与喜气洋洋准备过个好年的洛阳人比,贾越成一家可丝毫感觉不到欢喜。   一月前, 褚八娘提出和离,贾越成纵使心里不痛快,不同意, 在他母亲和妹妹的积极劝说下终还是同意了。   在他们看来,他们家贾越成都已经是洛阳的四品大官了,哪里还是清屏郡的小小太守, 得赶快和褚八娘和离,再娶一门新妇。   两方人马都同意, 顺顺当当的就和离完了。   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个空。   褚八娘和离完, 拿出当初嫁给贾越成的嫁妆单子甩给贾越成, 命他赶紧将嫁妆归还, 令在清屏郡的房子也赶紧腾出地方。   贾家人这才慌了手脚, 他们这么多年吃褚八娘的,用褚八娘的,褚八娘一说要返还嫁妆,他们怎能同意。   褚八娘也不在意,随他们闹腾, 自己则是在钟府好好调理身子。   “夫人, 贾越成的母亲和妹妹又来闹了。”   钟澜手里拿着祖母命人给表姨重新置办的衣裙, 嘲讽道:“让他们闹去,闹的越大越好,等有人弹劾贾越成他们就消停了。”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褚八娘的身子调理的七七八八,虽说不能一下子回到闺阁时,但也胜出在贾府这些年的时光。   钟澜满意的看着表姨白里透红的脸颊,再也没有大山般的压迫,表姨整个人如同新生了般,耀眼夺目。   钟澜拿着手里衣裙想为褚八娘穿上,褚八娘抗拒,笑道:“这个颜色太嫩了些,还是适合你这个年纪穿,我都这般老了。”   钟柳氏不赞同的接过衣裙,“你还年轻,哪来的老不老,你不想出去让贾越成看看,他和你和离是有多瞎眼。”   褚八娘望着那木兰青色的衣裙,轻咬着唇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钟柳氏和钟澜亲自为她穿衣,每穿一件,钟柳氏就说一句吉利去霉的话。   “从今往后,你便如同那天上自由自在的鸟儿一般,谁人都无法禁锢你。”   钟柳氏系上最后一条带,钟澜为其配上香囊。   屋内的白芷都看的呆了,褚八娘上穿木兰青双绣缎裳,下穿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曲线优美,成熟中透着一丝甘甜,令人回味无穷。   “过来,我来为你挽发。”钟柳氏招呼褚八娘坐到梳妆台前。   拿起木梳轻轻为她梳发,梳够了一百下才停止,为她挽了个妇人髻,带上八宝簇珠白玉钗,金凤垂珠步摇,在其额间描上翩翩起舞的双蝶。   钟澜在一旁叹气,“表姨这么一打扮,当真是明艳动人,将我都比了下去。”   褚八娘抿唇笑,看了铜镜中陌生的自己一眼,起身道:“你就少打趣我了。走罢,先去处理了那两个闹腾不休的人,然后去接父亲母亲。”   钟澜和钟柳氏一道同褚八娘出了府,果真见自家家卫拦在门口的贾杜氏和贾蓉正往褚八娘身上泼脏水。   “她就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贪图我们家钱财,这会儿和离了,还妄想将我们家席卷一空。”   看热闹的人不少,但一方是撒泼耍浑的老妇,一方是举止优雅的少妇,结合洛阳城的谣言,谁是真谁是假,高下立判。   “老夫人,说话可得讲证据,这般造谣生事真当我是好欺的了!”   褚八娘正面对上贾杜氏,让贾杜氏一个恍惚,那个整日丧着一张脸,被她呼来喝去的儿媳,是眼前这个披着火红狐狸皮裘居高临下的明艳少妇?   贾蓉双眼冒火,她最厌恶褚八娘这幅高高在下的样子,“你若不有了野男人,为何会同我兄长和离,要知道,我兄长可是四品官,四品!”   “哦,四品啊!真是好大的官。”钟澜摆弄着手里暖炉,嘲讽出声。   围观的群众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满京城里谁跟谁不沾点亲带点顾,仔细问问都有可能是哪个家族的远房亲戚。   天子脚下洛阳城,三品官员遍地跑,更不用说三品以下。   贾蓉被笑的简直无地自容,质问道:“那你为何和离?”   褚八娘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的火红皮裘,鲜红中一抹白,引得无数人的目光追随其上,只见她嘴角微勾,“为何和离?我以为你们会心知肚明。”   贾杜氏和贾蓉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贾蓉梗着脖,“谁知道你暗藏哪个祸心!”   “嗤,”褚八娘眼底一片阴云,“难道不是你将我孩儿撞掉,我才下定决心和夫主和离的?不用往我身上泼脏水,是非曲直,大家自有定论。”   “你,你胡说!”   “钟府上上下下几十人的眼睛,难不成都看错了?你也不用和我理论这些,今日你们为何而来,还是尽快说出来,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贾杜氏和贾蓉一时间弄不懂褚八娘这是在做什么,两人一阵嘀咕。   此时看热闹的群众也是哗然了,他们早就听闻这位贾大人家的母亲和妹妹苛责褚八娘,还以为是传的失了真,哪成想当事人站出来说这是真的,这下子他们看贾杜氏和贾蓉的目光顿时变了。   “哎,兄台,这个小娘子说的可是真的,她们真将她孩儿撞掉了?”   一个穿着灰衣的小厮好奇的凑过来问。   被问之人正愁大家都知道没地去说,见他不是本地人的样子,开始侃侃而谈,从他们被钟府撵出府,到他们是如何欺辱褚八娘,褚八娘受了多大的罪,一一道来。   那灰衣小厮,一张脸越听越难看,半天才挤出一句,“他们贾家太不是东西了!”   “可不是吗,仗着自己是长辈,可劲欺负,哎,快看,她们说话了。”   贾杜氏一副施舍的表情,“虽说你与大朗已经和离了,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贾家的情况你也知晓,这要在洛阳落脚的话,花费众多,反正你们褚家也有钱,你的嫁妆就别要了!”   “不行,”褚八娘斩钉截铁道,“我的嫁妆必须给我还回来,一件都不能差,还有我在清屏郡为你们贾家买的房子,也要给我腾出来。”   贾杜氏一双手颤抖的指着她,“你怎么如此冷心肠了,你这是要将我们孤儿寡母逼死啊!”   “我只是要我的东西而已,这些年你贾家打秋风的穷亲戚不少,我给了不少钱,你们身上穿的戴的,吃的喝的,都是用的我的钱,甚至两个庶子上学堂的束脩我都教了一年,这些钱,我就不要了,不然算出来,只怕你们更加承受不了。”   褚八娘没给她们反驳的机会,接着扬声道:“我既然已经同贾越成和离,你们贾家的东西我不要,我的嫁妆,我置办的房子田地,你们必须还给我,我已经给了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了,三天后,我要见到这些东西,不然,我们官府见。”   贾杜氏和贾蓉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告上官府,心里也是一紧,怕她真去告,贾杜氏说道:“儿媳妇,你别这么不通人情,你要走你的嫁妆,你让我们怎么办?你那么有钱,何苦为难我们。”   “没道理因为你们穷,我就要把钱都送你们。好了,半柱香到了,记住,你们只有三天时间。”   贾杜氏和贾蓉吵嚷不休,灰衣小厮低头转身就跑。   褚八娘因着要接自己父亲母亲,见她们两人还在纠缠,直接派人去洛阳府尹说明情况,府尹不敢不出面,只得铁青着脸,亲自过来好说歹说,连蒙带吓唬,将两人弄走了。   本已经快要在洛阳销声匿迹的消息,因着两人闹腾不休,还惊动了官府,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尖。   贾越成得到消息来寻自己母亲和妹妹,在人群远望那个一身红狐狸皮裘,高挑冷淡的女子,恍惚见到了那个他当初一心求娶的娇娘。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儿!”褚八娘的母亲得了那灰衣小厮的禀告,催促大家赶快赶到钟府,一见褚八娘便控制不住自己将褚八娘拥进怀中。   再看褚八娘的父亲与兄长,两眼通红,那副模样,恨不得冲上去,捅贾越成两刀,褚八娘的嫂子也是凑在两人身边哭泣。   褚八娘柔声安慰,钟柳氏将他们引进屋,自又是一番哭诉。   听到女儿被撞小产,从而下定决心和离,褚八娘的母亲一颗心当时就碎成了八瓣。   “他们还想要你嫁妆,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美的他们。”   三日后,期限一到,褚八娘的四位兄长二话不说,将贾越成一家堵在客栈,索要嫁妆与田地。   不管贾杜氏和贾蓉这么哭诉,四位兄长都没动摇,那架势,若非这里是客栈,他们非要将这里拆的七零八碎。   眼见着不给嫁妆,他们真要报官,贾杜氏才松了口,“那嫁妆,都在清屏郡啊!我们一时间哪里能都给你们。”   “好说,你只需派人书信一封,我们褚家留在清屏郡的三位兄长,自会处理此事。”   贾杜氏拖延时机不成,只能在他们的逼迫的下写了书信交给他们。   四人拿到书信,转头便走,仿佛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就会恶心呕吐。   “兄长。”贾越成从后追出,和褚八娘和离似乎对他打击不小,那个看上去儒雅之姿的男人,此时佝偻着背,拦住他们的路。   四人皆挑眉看他,其中一个开口道:“谁是你兄长?”   贾越成脸色一变,眸中暗淡几分,“阿,阿蕾可还好?”   “好,怎么不好,离了你那吸血的一家,我们阿蕾好的不能再好。”褚家二郎开口冷笑。   褚三郎似是看出贾越成对自己妹妹还不死心,威胁道:“你就别做梦想着我们阿蕾还能再同你续夫妻缘了!”   贾越成期期艾艾,三日前他见到褚八娘姿容艳丽的模样,勾起了他的种种回忆,褚八娘的好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脑中。   当年他一心求娶,可惜娶到了只过了两年幸福日子,因着八娘一直未生子,他也是对其有些怨言,然后,不知怎就闹成了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几日他恍惚做梦一样,可现实却是不住地打脸。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阿蕾,我们几个兄长自会养她一辈子,用不着你,护不了一次,难不成你还能护的了第二次!”   贾越成灰败着脸回了客栈,面对母亲和妹妹咄咄逼人的质问和对阿蕾的怒骂,忍不住吼了一句,“都给我闭嘴,这下你们满意了!”   清屏郡离洛阳太远,幸好在清屏郡的三位兄长早做了准备,收到贾杜氏的书信,第一时间便打上贾府的门,将宅子收回,妹妹的嫁妆找回。   这些年,褚八娘一直帮衬着贾家,那些嫁妆很多都被用过了,或者变卖了,贾家的三位兄长只为出这口气,甭管怎么样了,必须得一模一样还回来。   贾家的两个庶子和姨娘被从贾府中赶出,几人互相一商量,决定到洛阳投靠做了大官的贾越成。   对此,三位兄长只是冷漠的看着,转而书信一封,传信给钟府,嫁妆等已经要回。   收到书信,钟澜赶忙将这个消息告知谢珵。   谢珵没了顾忌,他贾越成在那个位子上待的时日也不短了,该换人待待了。   六皇子可盯着那个太子亲手让出的位子,眼馋了很久了。   第二日一早,弹劾贾越成人品恶劣,不配为官的奏折便如雪花般飘进了宫中,呈在了陛下的桌上。 ☆、第69章 069   钟澜站在门廊处, 指着那挂歪的灯笼, “在往左点,好了,就是那。”   谢宁收了手,从房檐上跳了下来,拿过红绸问道:“夫人,这些挂哪?”   钟澜看着红彤彤的院子, 也在苦恼, 好像能挂的地方都挂了,视线扫过夏日里遮阴的大树,眼睛一亮, “就挂在树上好了。”   谢宁得了令,飞身上树, 将红绸挂上。   赵子阑跟随谢珵而来, 就见平日里冷峻的谢相, 此时快要暖成一滩春水, 用被暖炉捂热的手贴在钟澜冻的有些发红的脸颊上。   那一副恨不得将钟澜揣在怀中的样子,看得他好生羡慕。   哎, 习惯就好, 他第一次看见谢相亲自给夫人整理歪掉的发钗,差点脚下一崴摔在地上。   钟澜越过谢珵的肩膀,看见赵子阑正瞧着他们, 推了推谢珵, 问道:“先生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嫂夫人今日精气神如何?”   赵子阑回过神, 想起家中妻子,却是对着钟澜作揖,唬了钟澜一跳。   “先生这是作甚?”   “多谢夫人肯为内子治病,内子的病已大好,今日食了一碗肉粥,还起床走了几步。”   赵子阑想起自己妻子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谢谢谢珵一家,腰更弯了两分。   “先生快起,我还要多谢嫂夫人肯同意我在她身上施针。”钟澜颇为不好意思,她虽被师傅夸有天赋,可施针终究不熟练,经常扎错地方。   两人客套几句,赵子阑要走时,她忙命人将早早准备好的吃食交给他,笑着道:“马上要过年了,这些吃食是我们一点心意,还请先生收下。”   赵子阑拎着手里的鸡鸭鱼,问过门房才知,钟澜给所有的幕僚门客均准备了过年的吃食,图个喜庆。   他拎着这些东西回了自家小院,屋里老母亲正在给他缝衣裳,见他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忙训他乱买东西。   “母亲,儿子身上的钱不都交给您了,这些是谢府给了过年用的。”赵子阑说道。   “自从你丢了官,谢府让你去当那幕僚,可给了不少银钱了,还给你媳妇治病,我同你媳妇还说怎么报答人家,今日你又拎来了吃食。”   赵子阑见母亲絮絮叨叨地拎着吃食走进厨房,要亲自收拾,不禁道:“母亲,我给你买两个婢女伺候吧,以后别自己做饭了。”   “一边去,你母亲我筋骨利索着呢,用不着别人伺候。”   “子阑啊,你来。”屋子里传出一道浑厚声音。   “去,你父亲叫你。”   赵子阑进了屋,见他父亲一脸严肃,也不禁挺直背脊等待训斥。   “你母亲不懂那些为官之道,今日我同你媳妇商量一番,谢相对你,比你投靠的那位靠谱的多,你为人过于正直,不会那些弯弯道道。日后,你便安心跟着谢相。”   赵子阑低声道:“父亲,儿也是这个想法,谢相招揽我时便说过,时机合适,会再次举荐我为官,绝不会辱没儿一身才华。”   “如此,你更要尽心尽力。”   “儿定会用所学去报答谢相的知遇之恩。”   赵子阑的父亲点点头,想起今日出去陪老婆子买菜听到的消息,不禁问道:“听闻那个将你挤下去的贾越成被降级,又回了清屏郡?”   这事,谢相还真没避讳赵子阑,他自然知晓的比旁人多些,“正是,本来陛下想直接将这位德行败坏罢黜,谢相求情,这才让他保住了官职,不过却同以前一样依旧是清屏郡太守。”   “又回到清屏郡,这是要耗死他啊。”   赵子阑淡淡道:“那也是他活该,任由一家子作践自己媳妇,算什么男人,再加上他同我一般,投靠错了人,没人会肯因保他而触怒谢相,摆明了这是谢相要为自己妻子的表姨出气。”   “你之前投靠的那位,也就是仗着正统和吕家招揽人才了,要我说……罢了,说这些作甚,你跟紧谢相就好。”   “正是。”   被赵子阑父子谈论投靠错了人的那位,正在自己的太子宫里大发雷霆。   上好的玉质棋子被他一扫而下,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屋内传出太子的怒吼,“太子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我?”   “殿下可以再大点声,让所有人都知晓。”太子妃的柳叶眉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   “外面的都给我滚远点!”   “诺。”   “今日早朝老六那厮提出让你父亲教导小十三,你父亲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同意了!嗯?”   太子渗人的眼光映在太子妃的身上,若是之前的太子妃,早就被吓得跪地求饶了,可现在,太子妃捡起掉落在自己脚步的棋子。   阳光下一照,晶莹剔透,“我父亲本就是太傅,教导皇子有何不对?何况十三不过是你与六皇子博弈的棋子罢了,你又何必动怒。你是怕我父亲倒戈到老六那,那你真是杞人忧天了。”   太子冲下去,抓住太子妃的衣领,勒得太子妃差点没能喘上来气,“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咳咳,千鸟阁那个乐师……”   太子猛的将太子妃摔在地上,“不要再用这个威胁我。”   太子妃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待气息平稳下来,才说道:“那个乐师徐笛,是您弄死的不是吗?还让吕氏子弟替您顶罪惨死牢中,您说,若是吕家知晓,他们最疼爱的嫡子是被您害死的,他们会如何?”   太子阴沉着一张脸,最近谢珵不顾风言风语,和老六走的颇近,弹劾了不少他麾下的臣子,现在老六的人已然占据朝堂一半。   这还不算,王情之竟然胆敢真的投靠老六,抖了他不少密辛出去,让老六捉了他的小辫子。还有那个贾越成,真是废物一个,提拔他当官不就是因为和谢珵沾亲,竟然和离!   太子揉揉自己的额头,神情阴郁,这个拿吕氏威胁他的太子妃,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整个人性情大变。   “你待如何?”   太子妃扶着案几坐在床榻上,轻声细语道:“殿下不必担忧,你我夫妻两人一体,我自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说完,太子妃抬头,眼里都是受伤的软弱,含情脉脉的望着太子,“我都听您的话,将裴瑜儿弄进太子府了,可她毕竟出身不行,若占了太子侧妃的地方,对您不利。我不求别的,只求殿下眼里有我,给予我属于太子妃的权利。”   说到这,太子妃素净的脸上流下两行泪,脖子上青紫的淤痕愈发明显。   太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太子妃,“就为这?”   太子妃身子瑟缩一下,将一个有些害羞又有些害怕的女人展露无遗,“当然,您是我的天,我,我……我不想让您再打我了,我受不住了。”   太子走到太子妃身边,见她明显往后退了些,嗤笑出声,“我若还同以前那般?”   太子妃害怕的闭紧眼睛,刚刚的锐利逼人仿佛都是她强装而来,“若我出事,那整个洛阳都将知道吕氏嫡子是被您害死的,今日我父亲同意教导十三也只是给您一个警钟。”   太子伸手抚摸太子妃脖子上的青紫,凑到她耳边道:“你应是清楚,你我是陛下赐婚,和离是万不可能的,你想要权利地位,甚至假装我喜爱你,我统统都能给你,但你可想好了,我若败了,你也跑不了。”   “妾知。”太子妃咬紧牙齿,吐出这么两个字,紧闭的眼睛下是无穷无尽的怒火。   “甚好。”   太子甩下这句话,大步离开,房门被摔的发出“嘭”的一声响。   太子妃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裳,嘲讽一笑,她就是拖着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这个人当上天子。   “来人,替我传谢钟氏,就称我身子不爽利。”   “诺。”   钟澜为太子妃诊治,没人知晓太子妃与钟澜说了些什么,只知钟澜走后,太子妃便下令以后由府医替她看病。   钟澜担忧不已的回了谢府,“本还想将太子妃救出太子府,可太子妃却想成为太子身边的探子,这……”   谢珵将她拥进怀中,“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钟澜闷不吭声,突然抬头道:“对了,贾越成他们应该到清屏郡有段日子了,他们如何了?”   “贾越成半路上遇上小妾和庶子将他们带回了太守府,那两个小妾,见他失势,卷了他们的银钱跑了,他的两个庶子因长时间不去上学堂,被辞退了,束脩那般贵,他们一时间只能在家中读书。”   “那贾杜氏和贾蓉呢?”钟澜最关心这两个人。   “家中钱财被卷,过惯了锦衣玉食般的他们怎能受的住,贾蓉便找上了以为五十多岁的富商,欲为妾。贾杜氏不同意,两人撕扯中,贾蓉一推,她便摔倒了,没能起来,中风瘫痪在床,家中婢女也不尽心伺候,据说屋中味道冲鼻。”   “还有呢?”   “贾蓉见惹了祸,直接躲进富商家,富商纳她为妾,对她甚是喜爱,可惜富商的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直接为富商纳了两个瘦马,她的日子可谓艰难。”   说到瘦马,谢珵略感不适,两个字在唇中囫囵个的吐了出来,钟澜没太听清楚,只以为是又纳了两个美貌小妾。   谢珵咳嗽一声继续道:“原先有褚家在背后撑腰,贾越成的太守当的顺风顺水,现今褚家摆明一副同他对立的模样,那些人自然乐的给贾越成下绊子,也够他喝上一壶。”   “真是活该!”钟澜揽着谢珵劲瘦的腰,“表姨这下可以安心过年了。”   褚家再三对钟府表示感谢,为了赶在过年前回到清屏郡,没在洛阳待多久就回去了。   除夕这日,钟澜缩在谢珵的素面杭绸鹤氅中,红灯笼挂满院子,宛如在黑夜中破开的黎明。   而远处传来的喧嚣,是婢女催促他们赶往前院的声音,钟澜感叹道:“过年了。”   谢珵拉拉钟澜的小手,“可有愿望?”   钟澜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愿你的身子可以大好,愿,愿我能有个和你长的一样好看的孩儿。”   谢珵闷笑出声,“那看来为夫得努力了。” ☆、第70章 070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现在已经是简丰帝十三年初夏, 物是人非,钟澜与谢珵也已成婚三年有余, 婚后夫妻和睦, 婆媳和洽,钟澜同娇养在娘家一般自在,唯一美中不足便是两人至今还未有孩儿。   六月初的洛阳天气温热, 然而一层又一层的衣裳裹在身上,谢琳琅早就出了一身汗, 钟澜伸手摘掉谢琳琅头上的发簪, 接过笄冠与笄珠为其带上, 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祝福词吟唱出来。   三年前,是太子妃在她的及笄礼上给她当正宾, 今日, 是她给琳琅当正宾, 钟澜心下感慨, 琳琅也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一场及笄礼, 热闹中又掺杂着不舍, 就这般结束了。   几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夫人, 指着那个帮着谢夫人接待宾客的钟澜道:“这位谢钟氏就是我说治好了骠骑将军夫人的那位。”   “这般年轻美丽, 还精通岐黄之术, 难怪谢相至今都不纳妾, 连陛下赏的美女都退了回去。”   “可不是,两人成婚三年多都没有孩子,据说谢夫人还反过来安慰他们不要心急。”   “这可真是羡慕不来的命,哎,我还是托人帮我请请这位,替我看一下。”   忙忙碌碌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钟澜揉着自己僵硬的肩膀吩咐道:“把我一早吩咐厨房顿的鸡汤拿来。”   婢女将鸡汤端来后,钟澜亲自端着鸡汤来了谢珵书房,近些日子谢珵一天比一天回房晚,常常晚上朦胧间感觉到他上塌,清晨一睁眼,人就已经走了。   “见过阿姊。”   “见过夫人。”   钟澜将鸡汤放在案几上,为谢珵倒上一碗香味四溢的鸡汤,笑道:“不必如此多礼,也没有外人,你们自己动手。”   宁翌晨和赵子阑可没有谢珵的待遇,任劳任怨的自己倒起鸡汤,喝下一口,胃里暖融融的,浑身疲惫都消失了。   谢珵可没不好意思,就着钟澜喂他的手喝汤,反正这两个人时常出入谢府,早就对此景见怪不怪了。   钟澜一边喂谢珵喝汤,一边对宁翌晨道:“阿彤最近反应怎样,可能吃下油腥?我让厨房炖了一大锅鸡汤,你回去的时候,给她带点。”   宁翌晨望了望手中清亮毫无油点的鸡汤,觉得自家夫人应是能吃下去,忙道:“阿彤近日孕吐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可将我愁坏了,阿姊这汤可谓是及时雨。”   钟澜惦记钟彤的大儿子,听见她孕吐的厉害,说道:“阿彤怀孕辛苦,你又这般忙,可以将虎子交给我来带,我最近比较闲。”   三年前因着贾越成一家,钟老夫人早早就将钟彤定了婚事,这婚事也是一波三折,钟彤闹腾不休,最后还是在祖母要将她送入乡下,她才不情不愿的嫁了宁翌晨。   这宁翌晨便是祖孙两人相中的三十而立还未娶妻,上无母亲的那位,钟彤嫁了他刚开始还不依不饶不理会,可宁翌晨大了钟彤整整十五岁,疼她自不必说,可真遇到事,也不会含糊。   钟彤被他治了两次也老实了,慢慢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好,便一心一意做起了宁夫人,宁翌晨在谢珵的帮忙下,官位一升再升,钟彤那点小心思也就散了。   两人成婚不到半年,钟彤便怀了第一胎,生下了嫡子,嫡子身子弱,就给取了个虎子的贱名,这不,钟彤又怀孕了。   钟澜眼馋的紧,奈何自己肚子就是不争气,故而对钟彤的孩儿颇为喜爱。   宁翌晨听到钟澜的话,喝汤的动作一顿,看了看那个风轻云淡此时却轻微皱起眉头的妹夫,说道:“钟彤一怀孕,母亲便将虎子接去了钟府,阿姊若是想见虎子,便只能去钟府了。”   钟澜失望的叹了口气,想从母亲手里抢虎子,难于上青天。   母亲这三年对他们这几个子女愈发的好,长兄在边疆锦州未归,钟瑕都还未弱冠,家里就她和钟彤成婚,小辈也只有虎子一个,自是宝贝的不得了,连父亲都时常陪虎子玩举高高。   谢珵喝下最后一口汤,道:“你若想虎子,便回钟府住上几日。”   钟澜又为谢珵倒了一碗汤,摇摇头道:“那可不行,我要是走了,你又该不好好吃饭了。何况这阵子你如此劳累,晚上该为你泡药浴了。”   谢珵没了再喝汤的心思,对钟澜道:“你喝。”   他心里也是不好受,两人至今未有孩儿,想必是因他身子不好的缘故,阿姈最近很少提及要孩子的事,亦是不想给他压力,可他又怎能看不出来,她多想有个孩子。   钟澜用谢珵的碗直接喝了起来,屋里气氛一时低迷,还是赵子阑打破了僵局,没办法,这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是外人。   “六皇子给递了消息,地动一事并不能确定,他不能出这个头。”   三年间六皇子安阳郡王在谢珵的帮助下,办了几件大事,日益得陛下喜爱,真真正正可以和太子分庭抗礼。   但六皇子并不信任谢珵,此次地动,完全是钟澜凭借前世记忆回想起来的,就是这次地动让太子凭借赵子阑,一举登位。   然而钟澜无凭无据,六皇子更是不信,若是可以说服陛下让茺州早做准备,必是大功一件,可若没有地动,那可就是大罪一件。   六皇子才不会为了所谓的百姓去冒这个险。   这点他们早有预料,谢珵说道:“想来也是如此,我们已经告知过他,他自己不信,日后真的地动,他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   宁翌晨说:“既然六皇子已确定不会出头,那就看十三郎的了,地动确定,十三郎若是那个提出让百姓避灾的人,想必名声大噪。”   钟澜接口道:“正是如此,即便陛下不信,我们也有法子,可让十三郎以自己皇子的名义向茺州发消息。”   赵子阑看看钟澜又看看谢珵,还是将这几日的疑惑问出:“你们就那么肯定十五日后茺州一定会地动?”   钟澜放下鸡汤,肯定的道:“先生将心放在肚子中,茺州定会地龙翻身。”   赵子阑其实想问的是你们怎么知道会地动?还如此肯定。   宁翌晨拦下他想继续问的话,深深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该让十三郎行动起来了。”   几人就地动之事又商议一番,宁翌晨和赵子阑便告辞了。   待他二人走后,钟澜与谢珵回到房中,两人一齐沐浴,谢珵为钟澜擦洗。   钟澜本安心享受,可感到身后之人,只擦同一个地方,疑惑回头,见谢珵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侧过身子,让他的手落了空,谢珵看了过来,钟澜指指自己被擦洗的通红的背,问道:“还在想地动的事?放心就是,梦中地动那日,先有日食,继而大雨而至,地龙翻身,是以我记得清楚。”   谢珵凝望着钟澜愈发美艳的眉眼,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哑着声音道:“阿姈,我已想了几日,我们至今都未有孩儿,不如,过继一个。”   钟澜先是震惊的转过身子,又浮上怒气,被雾气熏蒸的脸通红一片,“这是在说什么话!”   谢珵摸着钟澜的脸,有些难以启齿般说道:“我问了你师傅,我这身子确实还未根治,不易有子嗣,你那般喜爱孩儿,不如我们从族中挑选一个适龄孩儿过继,养在你我膝下。”   钟澜心中一痛,因着前世那个未出生的孩儿,一直盼望能有一个孩儿,却忽略了槿晏的想法,让他为她提出过继,她不需要,她只要和槿晏的孩儿。   钟澜往前走了一步,水中波纹延绵出去,上方的花瓣沉沉浮浮,她伸出胳膊勾住谢珵的脖。   踮起脚尖与他额头相触,“槿晏,我不要他人的孩儿,我只要和你骨血相连的孩儿。”   “但我子嗣艰难……”   钟澜用唇抵住谢珵未说完话,唇齿相交间,她一改往日娇羞,舌头灵活窜入他的嘴中,不给他占据主动的机会。   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钟澜微微红肿的唇一开一合,“只要你身子健朗,我们没有孩儿又如何。”   “阿姈……”   “槿晏,我只盼你好好的,盼你陪我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孩儿,我们该有总会有的,没有也莫强求,好不好?”   钟澜尾音似是哀求,又似是撒娇,配上殷红的眼角,谢珵重重吐出一个好字。   含住面前已经成长为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女子的唇。   “哗啦。”   谢珵抱起钟澜细心为两人擦拭干净,将她放在床榻之上。   纱幔间人影依稀可见,女子娇俏的声音从中传出,“今日我要在上面……唔……”   红烛摇曳,床榻嘎吱作响。   两人温存一夜后,谢珵便又开始忙了起来,钟澜三日未见到谢珵,心下担忧,正巧在书房逮住回府取东西的谢宁。   “你家郎君的身子你要多注意,切不可让他过于操劳,另外地动之事如何了?”   谢宁低声道:“夫人放心,郎君的药都是奴亲自看着喝下去的,地动之事,奴只知道十三皇子被陛下责罚,仗责二十大板,禁足一月。” ☆、第71章 071   钟澜沉默不语, 从洛阳快马加鞭到茺州也需四五日的光景,等到日食显露, 发生地动现象,一切都晚了。   现在距离地动也就十来日了,当真是拖不起。   “你先将东西带给槿晏,”钟澜跟谢宁说了一句,又叫来了颂曦, “去将钟瑕给我喊来。”   钟瑕早已不再上学堂了,钟家在洛阳只有父亲这一支, 着实没有必要开族学, 便拜托了谢府,让钟瑕与谢氏子弟一起学习。   十四岁的钟瑕正处在男女莫辨的时候, 穿着一身宝蓝色胡服,大步流星地朝钟澜的院子走来。   因着每日都有坚持练习拳脚功夫,身材瘦削却有力,身高更是逼近已到谢珵鼻子处的钟澜, 还未变声的嗓子喊道:“阿姊,你唤我来有何事?”   钟澜在屋子等他, 见他满头汗,忙给他手帕,“快擦一擦,别再感染风寒。”   钟瑕接过手帕, 囫囵个擦了下, “不能, 我现在身体好着呢,一顿能吃三碗米饭。”   钟澜摒退婢女,说道:“你可知十三郎被陛下禁足了?”   钟瑕捏紧手里手帕,心里亦是担忧十三郎的,因此面上也浮起不自然,随即想到自己担忧貌似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又放松下来。   “收到消息了,十三郎于三日前向陛下进言,言之自己梦中茺州地龙翻身,暴雨而来,死伤无数,想让陛下派人去茺州,让他们早做准备。”   “陛下自是不信,呵斥十三郎一番。下朝后,十三郎以自己皇子的身份向茺州致信,言他梦见仙君,将地龙之事告之,让他们做准备。”   钟澜听到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陛下知道此事,故而将他责罚了?”   钟瑕面色难看,十三郎前脚递出消息,后脚陛下就知道了此事,想必身边有人泄密,“正是。”   钟澜点头,有心考他,继而问道:“你如何看待十三郎这番行事。”   钟瑕几乎没有思索,这几日他一直在想此事,答道:“甚妙。地龙之事未显露端倪,十三郎若是贸贸然去让陛下派人去茺州,若茺州地震,那倒无碍,但也显露不出十三郎为此做出的努力,若茺州没有地震,皇上颜面受损,到时遭殃的是十三郎。”   钟澜饶有兴味的看着凯凯而谈的钟瑕,“还有呢?”   “可十三郎想必早就料准了,在朝堂上提了下,并未坚持让陛下派人,而是在下朝后,用自己的皇子身份压迫茺州太守做准备,这样一来,做出如此出格之事,整个朝堂都会看清十三郎的用心良苦。”   钟瑕声音越来越大,眼神愈发明亮,“这还不算,他给太守的信中言明自己是在做梦,梦见会地龙翻身。”   “茺州真的地龙翻身了,那十三郎就是茺州百姓的恩人,还是受仙人指点的恩人,就算茺州没有地震,可十三郎也言,自己是做梦,茺州百姓也只是会一笑置之,说一句年少天真。”   “十三郎如此行事,除了受陛下责罚为害,其余皆是利。更何况……”   钟澜见钟瑕突然不说了,目光扫向自己,问道:“更何况什么?”   钟瑕咧嘴笑了,“更何况,阿姊与姊夫如此确定茺州地震,想必**不离十,待茺州真的地震,陛下定会因责罚十三郎愧疚,给予好处,整个茺州乃至大晋都会知晓十三郎为了让茺州百姓避祸,做了哪些努力。”   钟澜心里安慰,自家的弟弟也长大成人了,看的如此通透,“不错,分析的甚好。”   “阿姊叫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钟澜笑笑,拿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药膏递给钟瑕,“一是想问问你地动之事十三郎是如何解决的,二是想让你去十三郎府上,将这药膏给他,想来他挨了陛下的板子,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不会好好为他诊治。”   钟瑕接过药膏,冷笑两声,“这帮小人。”   钟澜又嘱咐了钟瑕几句,便放他走了,十三郎早早出了宫,自己在洛阳有了府邸,也慢慢进入陛下眼帘。   这三年来一直在谢珵的羽翼下蛰伏,如今羽翼渐丰,也适时该露出獠牙了。   钟瑕到了十三郎府邸,这府邸哪有假山,哪有回廊,他一清二楚,轻车熟路地走到十三郎房间,还未进去,便听见十三郎身边伺候的小黄门乐佳哭诉的声音。   “殿下,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求您,放过奴才的妹妹吧,奴才就这么一个妹妹。”   门外候着的侍卫见钟瑕冲他摆手,未加阻拦。   钟瑕径直走了进去,屋内檀香缥缈,十三郎趴在软塌上,地上跪着不住抹眼泪的乐佳,乐佳身后还有一个咬着手指头的小女孩。   十三郎刚毅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偏偏就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浓浓的怒火。   钟瑕同十三郎不一样,十三郎的狠辣荒诞多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更加看重别人对他的善意。   钟瑕小时无法无天惯了,虽被钟澜和谢珵教导,可骨子里的狠辣却是丢不掉了,加上他瘦了下来,容貌偏阴柔。   此时勾着嘴角问:“怎么了这是?”颇有一种奸邪之气。   乐佳身子一抖,死死护住身后小女孩,十三郎头痛的揉揉额头,他小时在宫中受尽白眼,常常没有饭吃,还是乐佳偷出糕点给他,自己却被打的鼻青脸肿。   “就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你亲妹妹的女孩,你就将我卖了?”   乐佳抬头,“这就是奴才的妹妹,殿下,六皇子帮奴才找到妹妹,奴才没法子才泄露了殿下的信息,求回了妹妹,殿下要杀要剐就冲乐佳来,求殿下放奴才妹妹。”   钟瑕这回听明白了,“六皇子要是有心,就该一直利用她威胁你,怎么着,就这么轻易的把你妹妹给你了。”   乐佳一张脸涨的通红,反复就说了一句话,这就是他妹妹。   “得了,先下去关起来,回头慢慢审。”钟瑕替十三郎出了声,门外侍卫进来拎走乐佳和小女孩,小女孩回头好奇的望望钟瑕,也不害怕,乖乖地跟着走了。   “就为了这么一个小黄门,你至于。”   钟瑕坐到床榻上,一把掀开十三郎的裤子,十三郎心里还不得劲,此时被钟瑕唬了一跳,忙抓住自己裤子,“干什么?”   “为你上药,我阿姊的药我都没用过几次,便宜你了。”说完打开十三郎的手,为他上起药来。   “地动之事,是姊夫让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十三郎叹了口气,“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说是要考验我,也不知我这么做,对不对。”   “我想着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怕茺州太守不顾你的意思,毕竟茺州贵族多是六皇子的人。”   钟瑕说完,两人齐齐沉默不语。   他们不知,此时的谢珵正忙着给茺州太守传话,茺州太守多年前承了谢氏的恩,寒门出身的他,可谓因着谢氏才坐稳了太守的位。   谢珵命人传话茺州太守,令他帮助六皇子的地龙翻身言论在茺州展开,并迅速转移群众,转头又安抚起六皇子。   这个六皇子,其母不愿让他出头,他只得听话,可自己又见不得十三郎抢风头,真是……   好不容易从六皇子那脱身,谢珵一个恍惚,差点从楼梯摔下来,还好谢宁机灵,一把拽住了他,饶是如此,也吓了谢宁一身冷汗出来。   “郎君!”   谢珵缓了片刻,待感觉手脚是自己的可以动了,才开口吩咐道:“我们回府,我刚刚只是一时不慎,别告诉夫人。”   谢宁鼓着脸,见郎君一脸青色,眼底青乌遮都遮不住,心里心疼,也不敢顶嘴,赶忙将谢珵扶到车马上。   钟澜听闻谢珵回府,也顾不上自己制了一半的药丸,吩咐小婢女给她看着,自己急急去寻槿晏了。   谢珵强撑着跪坐在案几旁,见钟澜进来,露出一个微笑,“听珠株说你去制药了,这么快就制完了?”   钟澜自己的歧黄之术,便有长足的长进,见谢珵的这幅气色,哪里还能猜不到他现在已是疲惫到了极点。   当下走过去,扶起谢珵,“制完了,有些日子没给你施针了,我自己手都生了,今日可巧你回来了,得陪我练练手。”   “那为夫便舍命陪君子,今日将自己的身体交给阿姈了。”   钟澜面上带着笑,一边说,一边给谢珵脱下衣物,“正是,一会若是痛了,你可不许出声。”   “诺。”   谢珵躺下,闭起双眼,钟澜拿起药箱,寻出自己新制的安眠香点燃了,才拿起金针,都是扎在让谢珵放松的穴位上。   “槿晏?”   钟澜小声询问,见谢珵已睡熟,心疼的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将金针摘下后,命珠株打来热水,自己亲自给他擦洗一番,给他盖上薄被,这才出了屋。   “夫人。”   “按着这上面的写的,从库房里将这些药材找到,送到厨房。”钟澜拿了一张清单递给小婢女,自己先前往厨房。   待小婢女将药材寻到后,钟澜便开始做起药膳来,这药膳还是谢夫人特意请宫里的嬷嬷教她的,槿晏身子弱,还是食补为好。   钟澜准备为谢珵炖一道参莲山药汤,里面放了党参、莲子、淮山、元肉、瘦肉等,小火炖了近一个时辰,掀开锅盖,香气扑鼻。   钟澜端着参莲山药汤回到房中,正巧对上谢珵刚刚醒来迷蒙的双眼,“醒了?” ☆、第72章 072   谢珵从床榻上坐起, 一觉醒来,浑身疲惫也去了大半,闻着房中熟悉又有些清凉的香味, 问道:“阿姈又点安眠香了?”   钟澜放下汤碗, 给他后背处塞上软枕。   “鼻子怪灵的。”   “闻了这么多年,想识不出都有些难。”   钟澜笑,转身拿过汤碗,“我熬了药膳,你先喝上一碗垫垫肚子。”   谢珵老老实实被钟澜喂下药膳, 摸摸有些鼓胀的肚子, “我这已经饱了。”   钟澜见他脸色不在青白, 带上了些许血色,提议道:“我们去院子里消消食?”   “听你的。”谢珵趁机在她唇上一啄,讨好的说。   他现在正病着,她可不敢扑过去给他一个吻, 只得装作没有感受到, 起身为他穿衣。   这些新制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原本正好的, 现在也大了起来, 刚刚为他擦身子,她就发现他最近瘦的厉害, 骨头都硌手。   初夏的黄昏带着慵懒迷人的气息, 钟澜上身穿了件晚烟霞银罗花如意云纹对襟外裳, 下配了条玉色绣折花枝堆花襦裙。   脸上薄薄一层粉黛, 天生丽质,站在牡丹花从中弯腰折枝。   谢珵却披着披风,站在廊下,目光从钟澜愈发明艳的脸上移开,移到那因弯腰而更加饱满的胸脯,再到那令他爱不释手盈盈一握的楚腰。   “好看吗?”   钟澜直起身子,谢珵暗道一声可惜,看也没看钟澜手里拿的花,说道:“好看,阿姈,不若我在此为你作画一幅。”   钟澜拿着花本想走到谢珵身边,闻言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在这里吗?你的身子可吃的消。”   可心里却是暖洋洋中带着一丝兴奋,槿晏从没给她做过画。   谢珵看着眼底流露出一丝期待的钟澜,笑着说:“为美人作画,我身子怎会吃不消。”   说完又让候在一旁的谢宁去拿作画用的东西。   对钟澜伸出手,“先出来,一会作画的时候你在进去,不然裙摆都蹭脏了。”   钟澜提起裙摆,走了出来,将左手放在谢珵手里,右手拿着刚折下的花儿。   黄昏柔和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站在廊上,一个站在廊下,相互对视,背后牡丹花海传来浓郁的花香围绕在两人身边。   谢珵弯下腰,鼻尖抵着钟澜的鼻尖,与她五指相扣,“真希望我们就这样待下去。”   钟澜轻轻抬头,碰了碰谢珵嘴唇,低声呢喃:“会的。”   谢宁拿着画具而来,手里还带了一个暖炉,交给谢珵后,自己和颂曦便躲的远远的。   钟澜再次走进花海,歪头问道:“我要做些什么?折花吗?”   谢珵画笔一顿,想想刚刚她弯腰时的样子,说道:“不必,你就站在那里就好,不然长时间弯腰,你也受不住。”   阿姈的风采自然只有他能欣赏,怎能落于画纸上。   作画的时间总是极慢,尤其对于一动不动的钟澜来说,可谓折磨,只得跟谢珵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两人将谢府钟府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说了个遍,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后。   谢珵挑起一个话题,“阿姈可认为十三郎此次地动能否获利?”   钟澜不敢有过大的动作,只能眨眨眼,“自是会的。”   谢珵嘴角上扬,手中动作不停,“那我们还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十三郎这次能否在朝堂站稳脚跟。”   钟澜眯起眼睛,前世就因着太子在地动中的功劳,才一飞冲天,十三郎当然也会。   “我赌他会的。”   “那我便赌他不会。”   钟澜皱眉,“为何?”   “阿姈,你莫要皱眉,既是打赌,自然要有彩头,我若输了,随你开条件,你若输了,该当如何?”   钟澜不敢在皱眉,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我同你一样,输了,也随你开条件。”   “这可是你说的,我不随便开条件,只要每日早上为你梳眉整妆。”   若不是谢珵在为她作画,她的小脸就要垮了,三年来,这人只要逮住机会就会为她画眉,可偏偏画不好,弄的浓眉红脸,又含情脉脉的看她擦去重画。   让她想拒绝都要思量再三,最后干脆赖床不起,等他上朝走了之后,才开始梳妆。   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钟澜心里打了个突,问他为何这样认为。   “地动之后恐有洪涝,发生瘟疫,十三现今被陛下禁足,想来赈灾之事,落不到他的头上,抢不到差事,自然无人会记得他曾经怎样相劝。”   谢珵落下最后一笔,“阿姈,你输定了。”   钟澜见他放下笔,知晓他这是画完了,活动了下僵硬的身子,向他走来,“事情还没落下帷幕,谁也不能说清最后会如何,说不准你就输了,待你输了……”   谢珵揽过她,一齐望向画中那个站在花海中,巧笑嫣然的女子,碰了碰钟澜额头,“我若输了如何?”   钟澜倚在谢珵怀中,“我还没想好,待你输了的。”   “好。”   如此过了两三日,十三郎和谢珵给茺州太守的信,一前一后抵达茺州。   茺州太守原本看见十三郎的信件,颇为不当回事,直接誊抄一番,让衙役贴到墙面上应付了事。   茺州百姓多为不识字的,也不知道墙上都贴了些什么,世家大族的子弟看见了,回去同族人一说,大多哈哈笑过。   待谢珵的信件一到,茺州太守这才重视此事来,召集了茺州的世家大族,商讨此事。   茺州跟六皇子交好的张氏,李氏不屑一顾,言语间也十三郎不敬起来。   “一个奶娃娃做梦就言之会地动天灾,也太不自量力,家中族人那么多,搬来搬去多麻烦。”   李氏族长冷哼两声:“梦中之言,无稽之谈。”   茺州太守也很为难,谢相的信,总归不是开玩笑,但这些世家大族都不配合,他又不能将谢相的信公开。   想让他们配合,难难难!只好看向还未出声的其余三家。   林家族长一把年纪,满头白发,却精神奕奕,想的也更深远,一个皇子不顾后果千里迢迢特意来信,只怕做梦是个幌子。   “我观避灾可行,左右不过是麻烦些,地龙真的翻身,我们便躲过一劫,地龙不翻身,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其余两家也附和着林氏,太守当机立断,请五位世家去做表率,他自己则命衙役,大街小巷地敲锣传递消息。   百姓们不明所以,衙役最先敲锣警告时,以为当官的又要出幺蛾子,压根没当回事。   等他们看见以林氏为首的茺州三个大族,陆陆续续的往开阔地带搬东西,绫罗绸缎,笔墨纸砚,珠宝首饰……他们心里嘀咕了起来。   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他们没什么见识,他们大家族的都动起来了,他们听当官的就是了。   反正现在一天比一天闷热,他们又没有多少可以收拾的,当下卷起值钱的衣服,将粮食搬出,就睡在了庭院中,大街上。   张氏和李氏一族本还想拖延一阵子,可茺州太守左催一遍,右催一遍,烦不胜烦,只好指挥家中奴仆将庭院收拾整齐,盖起简易帐篷,住了进去。   至于钱财古玩摆设那些,一律都放在房中,他们可不认为真的会地动,过一阵子他们就会回去,来回折腾什么。   可七八日过去了,地动根本就没个影,百姓还好说,尚且觉得新鲜,左邻右舍凑在一起,关系更近,可就是苦了那些世家大族细皮嫩肉的郎君女郎,受不了这蚊虫叮咬。   张氏和李氏一族,本就对地动不上心,有小辈偷偷溜回房间睡觉,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林氏三族,看管可严,根本不许随意走动,大家只得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暗自羡慕张氏和李氏的人。   夜晚,林氏小辈凑在一起说话,“太爷爷怎的就不让我们也进屋去,这都多少天了,天越来越热,晚上那些狗啊鸡啊还乱叫,根本睡不好。”   另一个身材肥硕的郎君道:“可不是,这天热的能闷死个人,只感觉自己像是在蒸笼里,你瞧我这汗,一会儿出一身,可偏偏没的洗。”   “怪不得我这身边怎有臭气熏人,原是你身上传来的,呦,刚才什么东西从我手边溜过去了。”   两人吓的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周围人也被惊动了,笑着说:“不过是老鼠,没得紧张,快睡吧。”   两人拍拍胸脯,躺下了,“现在这老鼠都这般猖獗了,竟是不怕人,不在窝里待着,跑出来作甚。”   嘀咕着,两人也睡了过去,因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近晌午他们才醒,却是被旁边的喊声给吵醒的。   “天狗食日了!”   睁开眼睛,却觉天空暗淡,太阳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精通天文地理的郎君们,赶紧说道:“不过是日蚀,不必惊慌。”   可乱哄哄的,哪里有人能听的见。   百姓们不敢回屋去,身边也没有趁手的锣和鼓,不能敲打赶走天狗,当太阳完全被遮住。   他们吓的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心里还在哀叹,老天终究要亡自己,有些人甚至小声的哭泣起来,带动身边众人一齐抹泪。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约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太阳露出了本来面目,天狗食日也消失不见。   人们庆幸不已,互相抱在一起痛哭。   等到了晚上,因着天狗食日,担惊受怕的人们早早睡去。   半夜,黑漆漆的天空并没有任何云彩,可一记似雷的声音猛然炸响,紧接着地动山摇,遥远的洛阳,地动仪指向茺州这个方向的小球落了下来。 ☆、第73章 073   鸡鸣犬吠, 小儿啼哭,“轰隆隆”成片的房屋倒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熟睡中的人, 他们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看着眼前的房屋成为一片废墟。   一阵阵眩晕传来, 大地在晃动,他们只觉得天旋地转, 站都站立不住。   “地龙翻身了!地动翻身了!快醒醒了。”   顷刻间, 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被破坏殆尽, 待大地不在晃动, 有人突然跪下,冲着洛阳方向跪拜。   嘴中感谢着提前来信让他们躲避地动的十三皇子,十三皇子就是仙童转世,所以才能梦到灾祸发生。   有一就有二,“哗啦啦”大家跪了一地, 都在念着十三郎的好, 非常虔诚。   地动发生在半夜,大家都睡的宛若死猪般, 要不是十三皇子提前让他们早做准备, 地动发生时,他们根本就逃不出来, 只怕在睡梦中就被砸死了。   就算有清醒的,刚刚他们站都站不稳, 又能有几人可以逃出来, 更何谈可以收拾钱财出来躲着, 想必是要死伤一片。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惊断了大家的跪拜,“我儿!我儿啊!快来人,我儿被埋在房子里了。”   “三娘子也不在这里。”   “五郎六郎也在房子中!”   黑灯瞎火的,有人赶忙点亮灯笼,发生骚乱的是李氏和张氏,他们家族子弟不把十三郎的警告当回事,夜里回房睡觉,结果一个都没能跑出来。   不止如此,李氏和张氏家族根本就没将族中值钱的东西搬出,古玩字画,珠宝首饰,甚至粮食都被埋在了房屋下。   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慌乱之中的哭喊声,救人声,倒让这些乖乖听话捡回一命的百姓们,对十三郎更加感恩戴德。   以林氏为首的三族小辈,看着张氏与李氏的混乱,心里庆幸自己没有进房去。   张氏李氏忙着救人找物,大地却又是颤动了一番,那些岌岌可危尚且还立着的房屋,这次再也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这回张氏李氏老实了,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趁着不震了,赶忙救人去。   大地时不时震上一震,虽不如之前的严重,却也让百姓们紧紧凑在一起,睁着眼睛,不敢睡觉。   与此同时,洛阳王宫。   地动仪上的小球滚落后,负责看管的官员立马跳了起来,就差冲进陛下的寝宫,告诉陛下茺州真的地动了。   十三皇子做了那个梦之后,他和同僚便日日夜夜都守着地动仪,如今地动仪的小球真的落下,都说不清他内心是激动十三皇子真的说准了,还是替那些茺州百姓忧伤。   “殿下,地动仪动了,是茺州方向。”   陛下垂暮,此时听见禀告,只觉是上天对他不满,才降下灾祸,一张脸阴沉如墨。   还是一直跟随陛下的大黄门猜出些门道,说道:“陛下,十三殿下已派人去茺州传信,想来损失不大,还是十三殿下有慧根,上天特意通知十三殿下,让其早做准备,挽回一二。”   简丰帝神情稍缓,又不由想到上天特意降下责罚,又告之了十三,会不会上天更中意十三,毕竟他身子愈发不济了,他早有所感,恐时日无多。   颇有些愧疚道:“倒是委屈了十三这个孩子。”   可不是怎么的,还将人家禁足了,打了二十大板,大黄门不敢吱声,只得暗自想着,自己提点了十三郎,也算完成了谢相交代的事。   而谢珵正在钟澜的勒令下,闭目小睡。   日蚀一来,钟澜和谢珵便知今晚定要地动,谢珵本想同钟澜一起熬着,等宫中传信。   可钟澜却心疼他,让他放心睡去,宫中来人,第一时间叫醒他。   谢珵索性也不争了,拉着钟澜和衣而睡,他虽浅眠,可闻着身边之人身上传来的沁香,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钟澜可睡不着了,杏眼睁着,满腹心事。   地震之后大雨将至,洪涝少不了,最危险的还是瘟疫,不过她早问过赵子阑,也同师傅配了大量草药已做不时之需,只盼着这回,茺州能逃过一劫。   “夫人,宫里来人了。”   颂曦知晓钟澜未睡,在门外小声道。   钟澜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不要多想,坐了起来,说道:“掌灯。”   屋外婢女鱼贯而入,将灯点着,手里捧着水盆等物候在原地。   “槿晏,”钟澜趴在谢珵耳边叫他,生怕自己声音大了,将他吓醒,对他心脏不好,“醒醒,宫里来人了。”   屋内烛光刺眼,谢珵忍不住眯了眯眼,在钟澜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由着她为他整理衣裳。   虽看着板着一张脸看上去让人腿肚直抽抽,可只有钟澜知晓,他这是还未睡醒,下意识板着脸,装作自己已经清醒了。   刚成亲时,她还被糊弄过,后来发现这个时候无论你做什么,他都答应,眼睛木愣愣的看着你,别提多好玩。   可现在却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为他整理好衣裳,又拿温水擦了脸,趁他还未清醒,忙让颂曦拿来她一直温在厨房的牛乳。   谢珵不爱喝这些东西,嫌弃有股怪味,她便在牛乳加入熬好的米粥,总趁着他这个时候喂他喝。   谢珵果然伸手,仰头一口气就将牛乳喝净,递给钟澜时还用分外委屈的眼神看了一眼钟澜。   钟澜往他嘴里塞了个蜜饯,又亲了亲脸颊,哄道:“好了好了,宫里来人了,可耽误不得。”   待为谢珵重新束发,收拾好了后,谢珵也真的清醒了过来,又恢复成往日那个清隽的男子。   “阿姈,你莫要担忧,一切有我,在家等我回来,”谢珵揽过钟澜,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背,“睡一会,等你一觉醒来,会发现你夫主将一切都处理好了。”   钟澜蹭了蹭谢珵,“我等你的消息。”   说完,为他系上披风,手里塞了个暖炉,便将他推出门外。   对候在门外的谢宁道:“守好你家郎君。”   谢宁一如从前跳脱,嘴里嚷着,跟着谢珵而去。   钟澜挥手摒退婢女,坐在床榻上,这颗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虽说自己一直信誓旦旦,今日定会发生地动,可她也担忧,万一今生与前世不同,茺州不地动,那该如何收场。   眼下,槿晏被叫进宫中,想来是茺州地动,陛下叫他紧急商议去了。   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钟澜躺在床榻上就睡了过去。   谢珵到了宫中,半个朝廷的人都到了,有几位官员正就着谁去赈灾合适发生激烈的争吵。   陛下也不开口,任由他们吵来吵去,谢珵自然也是站在那里不开口。   原本小十三是最合适的人,可现今被他禁足,虽说他错了,但他身为皇帝怎能亲口承认错误。   六皇子见缝插针,推荐自己,上前一步,跪在地上,“父皇,孩儿愿领命去赈灾。”   简丰帝看着出头的六皇子,问道:“你可知赈灾不是儿戏,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不仅对你,也是对茺州百姓?”   “儿知,儿臣身为父皇的儿子,自要为父皇排忧解难。”   大殿中又一次嘈杂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什么皇子是万金之躯,怎能亲自涉险,什么赈灾之事应教给有经验之人。   简丰帝身子发虚,听他们吵架宛若在听一百只鸭子在叫,思前想后,也只有皇子才能代表自己对茺州的看中,遂同意了六皇子去赈灾。   从宫中出来,天已微微亮,谢珵踏着晨曦回府去,见钟澜已经熟睡,轻手轻脚地为她脱去衣裙,洗漱一番,拥着她睡了过去。   钟澜在谢珵怀中醒来,挪动两下,倒是将谢珵吵醒,两人昨夜均未睡好,谢珵又是清晨才归,此时睡到了晌午,肚子都不禁咕噜了两声。   钟澜捂着肚子,简直没脸见槿晏了,小声问道:“如何了?”   谢珵眼里含笑,将把自己埋在被子中的钟澜挖出来,“已经定了要六皇子去赈灾,阿姈,你要输了。”   “那十三怎么办?”   谢珵将钟澜鼻尖上的头发拂到耳后,说道:“这赈灾势必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且让太子和六皇子闹去,十三先避避风头。”   两人食过午饭,便听六皇子来寻。   六皇子速度也是快,这么半天的功夫竟然已经将赈灾的东西筹集的差不多,除了国库给拨的粮食,自己又出了好几十石的粮。   现在来寻他们,目的无非是让他们也捐点。   这个钟澜早有准备,当下将药方和药材一并交给六皇子,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能拿茺州百姓的性命当赌注。   六皇子一日内就将粮食药材等收集完毕,第二日便启程赶往茺州。   茺州地动翻身后,第二日清晨便下起了小雨,初时雨如牛毛,可越下越大,越来越急,地上都飘起了一层白雾。   世家大族还好说,他们早早就搭了棚子,可苦了这些百姓,房屋本就倒塌,又没有条件去搭棚子,只好在外面淋雨。   林氏三族于心不忍,主动帮百姓们搭棚子,还让百姓进府避雨,可李氏和张氏就像没有看到一般冷酷无情。   百姓们本就穷苦,这次地动能预先拿出的粮食和钱财都有限,林氏三族商议一番,便决定施粥,可谁成想李氏和张氏竟然也舔着脸过来蹭粥。   他们族人众多,虽说地动时众多粮食都被压在房屋下,可也转移了近半在院子中,此时呼啦啦全过来,林氏三族的存粮眼见的减少。   如此坚持了几日,幸好六皇子带人来赈灾。   本以为朝中皇子来了,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哪知领粥时,领的都是米汤,米粒屈指可数。 ☆、第74章 074   天空上仿佛露了个大洞, 雨水从中倾泻而下, 不少百姓都跪拜在泥中,也不管雨水的冲刷,渐上的泥点, “女娲娘娘, 还请您出手,将天给补上吧。”   他们神情凄惨,脸色蜡黄,之前庆幸自己躲过地动的高兴早已磨灭在这不停的大雨,不断的余震,持续的饥饿中。   林氏三族唉声叹气,本以为朝廷的赈灾队伍到来, 可以缓解茺州的灾情, 可谁知那六皇子就是个不顶事的。   到了茺州别说出来看看外面的惨状,就连太守府都一步未出, 那里歌舞升平好生快活,外面失去家园的灾民饿的两眼发晕。   朝廷的赈灾粮, 米里混着石子, 抓起一捧,能从中挑出十多粒都是好的, 他们三族开仓放粮, 可府中的存粮也禁不住这般消耗, 去找李氏张氏商量, 可人家都将米放在太守府供六皇子他们食用。   茺州城里尚且如此, 何况茺州郡下的十八村,他们虽都谨遵太守令躲过了地动,却没躲过暴雨,房屋被毁,他们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朝中的赈灾粮到了他们这里根本就都是麸皮和石子。   家中粮食食完,有人提议去茺州城里,听闻朝廷派了赈灾的官员就在那里,他们靠着两条腿挣扎着一路走来,踩在泥土中的脚抬起来,便能在泥坑中看见血迹,顷刻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啊!”   凄厉的声音在城门口响彻一片,茺州城门紧闭,将他们隔绝在了城外。   六皇子喝下舞女喂下的美酒,满不在乎道:“他们这些乱民甭想混进茺州城里,到时候带进来什么灾病可怎么办,城门不许开,一个人都不许给我放进来。”   茺州太守张张嘴,又黯然了下来,这位是皇子,他可做不了主,哎,城门紧闭,他也没法子告诉谢相一声啊。   城门外,一个瘦的只剩骨架的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头发黏在脸上,只余两只大眼睛往外凸着,木讷地睁着双眼。   她怀里抱着一个紧闭双眼的妇人,那妇人脸色青紫长满红色的小点,裸露在外的手上也是密密麻麻布满红点。   女孩低头,双眼落在妇人身上,摇晃着妇人,“母亲,囡囡饿了,饿了。”   可是那妇人却没回应她,仔细看去,浑身湿透的衣裳下,她的胸膛一丝起伏都没有。   女蜗娘娘好似听见了众人的心声,终于出手将露了的天补上,阴云散去,露出一望无际的蓝。   可迟来的晴天又有何用,仅仅两日的功夫,城门外的村民大部分都染上了瘟疫,浑身无力,口鼻流血的躺在地上等死。   “殿下,门外的村民沾染了瘟疫,可得及时处理啊!”茺州太守急的满嘴泡。   “慌什么,”六皇子推开腻在他身上的女子,召来护送他的侍卫长,“你们去城门外挖个大坑,将那些染病的人都我扔进去,挖深点,别让他们爬出来。”   侍卫长只会听六皇子的话,一声诺就要往外走,六皇子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他叮嘱,“开城门出去时,小心些,别放进来一个人,你们也注意点,染上病就别回来了。”   茺州太守闻之,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殿,殿下,这,此举不妥啊!”   六皇子看了他一眼,“哦?太守这是在质疑本皇子的话?”   茺州太守额头上渗出冷汗,连忙擦拭干净,回道:“臣不敢。”   “没事你就下去吧,看好了城里的人,若是瘟疫蔓延到城中,本皇子可绕不了你。”六皇子挑眉挥退茺州太守。   在他迈出门槛时,又阴森森说了句:“可别想把茺州这些事传到洛阳,到时本皇子回宫向父皇禀告,茺州灾祸已平,这可是大功绩,你可莫要玩火**。”   茺州太守脚步一顿,他还真存了开城门给谢相写信的想法,此时只好呐呐道:“臣不敢。”   “滚吧。”   “诺。”   茺州太守回了屋,坐立难安,在屋中走来走去,最后一叹,罢了,他寒门出身,亏的谢相提拔,着实见不得百姓被六皇子如此对待。   不过是一命耳!   当即坐下书信一封,交由贴身小厮,给他备足干粮和水,命他趁天黑偷摸出城,赶往洛阳将书信交给谢相。   小厮趁乱出城,也是被城外惨状吓到,当真是尸横遍野,臭气熏天。   心惊胆战之余,趁着无人赶紧上马朝洛阳方向飞奔而去,快马加鞭下,三日他就赶到了洛阳。   刚进城门没多久,他还没见到谢相,就被捂住口鼻蒙住双眼绑了起来。   太子府里太子拿着茺州太守的信,笑道:“六弟,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想卖了粮食换钱养兵,也得看他答不答应。   说完,直接将信在蜡烛上点燃,扔在地上,看它变成一堆灰烬,太子叫道:“来人!”   “殿下。”   “你挑几个人赶往茺州,暗中护送几个灾民来洛阳,不要让他们来的太早,等六皇子赈灾成功,回来领赏之后,你再放他们进来。”   “诺。”   太子神情惬意,似是已经预见了老六那张痛哭流涕的脸,安排好搜集老六这些年仗着贵妃胡作非为的证据,抬脚前往裴瑜儿处。   日食已过去半月,洛阳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奢靡,茺州地动与他们无关,他们谈着十三郎的梦中之言,谁也没注意太子府的部曲快马出城。   钟府,钟澜正抱着钟彤的孩儿虎子,说道:“叫姨姨。”   小孩子虎头虎脑的,白白胖胖在她怀中吐泡泡,嘴里冒出白色的乳牙,也不理钟澜,自顾自的玩。   自从谢珵表示过想过继一个孩子到她身下,她便不敢在他面前表现的喜爱小孩,只能有空闲时回府中做做,逗逗孩子。   “他还小,若是第一句叫的不是父亲母亲,而是姨姨,你看阿彤怎么说你。”钟柳氏一边忙着看账本,一边跟她说话。   一年前,祖母生了场大病,可将本以为祖母身子好好的众人吓了一跳,想想也是,祖母一个人撑着钟家这么多年,能不落下病吗。   所以在钟柳氏改过自新后,钟老夫人便将钟府的中馈全部移交给了钟柳氏。   “姨——姨,”钟澜亲亲虎子的小脸蛋,见他不搭理自己,将孩子交给奶娘,说道,“她现在吐的昏天暗地的,哪里能抽出空来挤兑我。”   钟柳氏看了看她的肚子,叹气一声,钟澜止了钟柳氏的话,笑道:“母亲,我现在同槿晏并不需要一个孩儿维持关系,家里也没人催,索性顺其自然。”   钟柳氏放下手中账本,拉过钟澜的手,“本以为让你嫁给槿晏是耽误了你,可现今看去,除了槿晏身子弱些,你当真是有福的。”   钟澜也握住钟柳氏的手,“所以母亲你就不要担忧我了,还是赶紧给长兄订个婚事才好。”   钟柳氏顿时愁眉苦脸了,“你长兄现今是有主意了,特意来信告诉我莫要给他定亲。”   “怎的?长兄难道还未从范妙菡的阴影里走出来吗?”   钟柳氏看着女儿,一脸的一言难尽。   “哎,他是在锦州有了合他心意的女郎了。”   钟澜眼睛眨着欣喜的眸子,“当真?这是好事啊母亲,长兄可有说他欢喜的是哪家的女郎,我们好早做准备。”   钟柳氏一只手放在额头上,轻轻揉捏。   钟澜见此,还以为长兄又喜欢上一个身份不高的小娘子,赶忙劝道:“母亲,身份的隔阂只是一时的,只要两个人是真心互相欢喜的,他们过的好,母亲,你就别那般多的要求了。”   “有了范妙菡的事,你母亲我哪里还敢拦着他,怪只怪他欢喜上的这位,我们钟府攀不上。”钟柳氏无奈道。   “长兄欢喜上何人了?”钟澜在心里盘算着锦州有哪几家世家大族是钟家攀不上的。   钟柳氏握紧了钟澜的手,“他欢喜上、清河郡主了。”   “什么?”钟澜青涩褪去,成熟的脸上浮起惊愕,“婧琪?那婧琪对长兄什么感觉?”   “看他造化了,若是清河郡主同他两情相悦,那母亲父亲拼了这张老脸,也替他求得这个媳妇,若只是他一厢情愿,那母亲也是爱莫能助。”   钟澜还以为钟柳氏会不喜有个当郡主的儿媳妇,毕竟长兄可是钟家的嫡长子,不成想,母亲也想开了。   “我这就回去给婧琪写封信,打探打探她的口风,母亲你也莫急。”   从钟府回去,钟澜便提笔给林婧琪写信一封,先是问了最近近况,又拐弯问了长兄的情况,顺带问了问婧琪怎样看待长兄。   将书信送出,便让珠株提着药箱,跟她去给早早约好的夫人看病。   晚间谢珵回府,钟澜还同谢珵说起此事,谢珵只是初时惊愕,随即便冷静下来,让钟澜不要瞎操心。   钟澜为谢珵调配好药浴,一边守着他,一边问向茺州的情况。   黑褐色的药汁漠过谢珵的身子,只余一颗头露在外面,说道:“今日早朝还收到六皇子的奏折,称茺州暴雨已停,他们即将回洛阳了。” ☆、第75章 075   十日后, 六皇子返回洛阳, 于大殿之上详细讲述他赈灾的经过。   令人听的血脉喷张, 恨不得拍案叫好,跟随他一起去赈灾。   听他说将赈灾粮发下去后, 百姓感恩戴德,高呼陛下万岁, 听他说他为百姓修建临时住所躲雨, 听他说他用准备的药材帮助百姓们抗过瘟疫。   简丰帝甚是满意, 于大殿之上夸奖了六皇子一通,各种赏赐源源不断的送进他的府邸, 并定于三日后为六皇子开宴, 庆祝茺州赈灾成功。   谢珵安安静静的打量太子表情,却发现太子对于六皇子抢了他的风头, 获得陛下赞扬一点不愤怒, 甚至太子党的人就如缩头乌龟,任由六皇子在殿上大谈特谈。   这不符合太子平日行事, 他怎么会安静如此,只怕是有后招,就是不知,他打算如何。   在六皇子正得帝心时,去上奏六皇子平日里欺压百姓干预政务,很不明智, 太子不会如此。   太子感受到谢珵的视线, 对上他的眼, 挑衅的咧嘴一笑。   谢珵面色不变,就像没有看见他挑衅的目光,太子眯着眼睛,心里冷笑,待将老六弄完,看你还能如高山上的雪莲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吗!   朝会结束,各官员将六皇子团团围住,向他道贺,六皇子一副大家莫要夸他的表情,实则心里已经笑开了花。   见到谢珵,俯身一礼,谢珵还之,六皇子笑着说:“谢相,你看,做出头鸟,哪里比的上我出去溜达一圈。”   谢珵心知,他这是在说十三郎预警,却没得到任何好处,可此事,他早就同十三郎做过心里预期。   因此也无任何不忿,说道:“殿下说的是,此行恭祝殿下。”   “看来遇事,谢相还需三思才是。”   这话分明是说谢珵拖了他的后腿,若是听了谢珵的话,他哪里会有现今的风光。   “诺。”   六皇子走后,谢珵望着他的背影凝思。   洛阳城里又热闹了起来,六皇子赈灾成功,挽救茺州百姓性命的消息,再一次传遍大街小巷。   六皇子还疑惑,谁这么好,替他宣扬,想来想去,想到了谢珵身上,恐怕这是谢珵没处理好地动之事的挽救方法。   当下心安理得的看自己在百姓口中口碑越发的好。   太子抽出花瓶中的花枝,手指微微用力,便将花枝折成两半,“六弟,好好享受这几日的名利双收吧。”   宴会这日,洛阳城中涌入了四个衣衫褴褛,一脚一个血印的乞丐,他们饿的目光涣散,脚步虚浮。   他们已是万念俱灰,不知哪里才能伸冤,恰巧谢珵马车路过,谁也不知道他们瘦小的身体里是如何迸发出的拦住谢珵马车的力量,他们哭喊着自己是茺州逃难而来的难民。   谢珵死死抿住唇,眼里闪过不敢置信,“将他们带回府中。”   钟澜在府中听闻谢珵又返回府中,赶忙出来,“怎么又回来了?宴会不都要开始了?”   谢珵看见钟澜,平静的脸一寸寸龟裂,铁青着脸,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阿姈,你自己看,他们说他们是从茺州来的。”   钟澜越过谢珵,看见了被谢宁带进来满身脏污,出去多进气少,跪在地上吓得哆哆嗦嗦的四人。   “这是?”说完,蹲下身欲要为他们把脉,珠株惊呼一声,“夫人!”,赶忙拦住了她,谢珵也被吓了一跳,拉起钟澜,“先让府医替他们看看,茺州那里可是有瘟疫的。”   跪在地上的四人,有一人头脑还算清楚,答道:“相爷,我们几个都是未染病的,染病的人,染病的人又哪里能走到洛阳。”   院子中的几人听见,均面露不忍,“我看还是先为他们熬些稀粥,有何事,待他们吃饱再说。”钟澜说完,吩咐小厮去厨房端粥。   府医过来为他们诊治,果真是未有瘟疫,待他们狼吞虎咽一番,喘过气来,你一言我一嘴,将六皇子是如何坑害他们,任由他们死去的事情一说,谢珵气的差点犯病。   若六皇子是罪魁祸首,那太子就是助纣为虐!   他就不信太子会不知情,不然如何解释太子最近反常的举动,太子知情不报,甚至想趁机挖坑六皇子,所以放任六皇子所作所为。   他们至茺州百姓于何地!   钟澜板着一张俏脸,安慰怒火上头的谢珵,“槿晏,我们不能只听他们一面之言,还是需要确定,今天宫里可是大摆宴席呢。”   谢珵闻之点头,待自己冷静下来,吩咐谢宁去查询此事真实性,与此同时,茺州太守的密信也到,言之自己无脸见人,已上奏折自请辞官。   请谢相帮忙将奏折递上去,他怕这奏折会被六皇子的人截下来。   并在信中询问自己小厮是否将信送到谢相手中,他的小厮至今未归,茺州也无人来管,依旧是饿殍遍野。   谢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太子将茺州太守的小厮截了下来,获得本该给自己的信。   宫中派人来催,话里话外都是不尊重六皇子的意思,钟澜也犯不上和眼前这个小黄门生气,将其打发走,去了谢珵书房。   “如何?”钟澜问道。   谢珵将奏折放好,眼里蕴藏着一丝狠厉,“确实如那几人所言,六皇子就是到茺州吃喝玩乐了一番,根本不管他们死活,这是茺州太守给我的信,你看看。”   钟澜接过信,快速看了一遍,手都在颤抖,“他们怎么敢?”   “我这就带那四人进宫面圣,定让他讨不了好!”   钟澜跟随谢珵一起去见那四人,珠株心善,本想待他们去洗漱一番,被钟澜制止,“不用,就让他们这副样子去面圣!”   “你们可敢走到陛下面前,对陛下说出六皇子的所作所为,为茺州百姓讨一个公道?”谢珵走到四人面前问道。   四人对视一眼,那可是陛下啊,他们竟然能面见陛下!   “相爷,我们为何不敢?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就是搭上这贱命一条,我们也要将茺州遭到何事,说出去!”   “就是,错不在我们,我们为何要惧!”   谢珵点头,“好,今日本官便将你们带进宫中,你们不用害怕,只需将自己所见所闻所感如实说出即可。”   四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停的磕头,“多谢相爷,我们四个替茺州的百姓谢谢您,回去之后,定为您塑造金身供奉。”   “对对,塑金身,我们在茺州塑上百个金身。”   谢珵伸手欲他们扶起,他们缩着胳膊避开,怕自己这身脏污弄脏了谢珵的手,谢珵握住他们枯瘦的胳膊,一个一个将其扶起,“众位放心,本官定会为茺州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四人眼里含泪,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当朝丞相的支持。   谢珵带着四人赶赴皇宫,宫里乐师奏乐,舞娘起舞,众位官员见谢珵姗姗来迟,举着杯子就要来敬谢珵。   谢珵认出那是投靠六皇子的一位大臣,也不出声,冷冷的望着他,直将那位官员望的双股颤颤,赔罪般告退才收回视线。   那位官员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说道:“那位可是谢相,我这是犯的哪门子蠢。”   谢珵冷着一张脸,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上面一脸笑意的简丰帝,“陛下,臣有本奏。”   简丰帝一向喜欢谢珵,心情大好之下,也不怪罪谢珵来晚之事,让身边大黄门将谢珵手里的奏折拿上来,嘴里还打趣道:“槿晏这是在家中温柔乡里不想出来了,来这般晚。”   众臣跟着附和打趣,就见简丰帝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温暖如春,变成寒冬腊月。   “老六!”简丰帝猛的抬头,抬手将奏折扔在六皇子脚下。   “你来告诉寡人,为何那茺州太守上奏折自请还乡,为何说茺州灾情并为好转,反而因你过去,导致灾情更加严重,那活活将百姓扔进的大坑又是怎么回事!”   简丰帝的话,像是往平静的湖面狠狠扔下一块巨石,激起层层波澜。   六皇子愣了一下,捡起地上的奏折,快速的翻看,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前面和谢珵肩并肩站着。   “父皇,这都是污蔑,茺州的灾情已经被儿臣控制住了。”   太子若有所思的将视线从谢珵身上移到六皇子身上,嗤笑一声,“茺州离洛阳这般远,岂不是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堂堂一个皇子,谁敢不给你面子。”   六皇子怒目而视,“你!”   谢珵作揖,“陛下,臣还有人证。”   “带上来!”   四个唯唯诺诺的灾民,走了进来,那满身的血污,让众位大臣不自觉给他们让了道,六皇子面色一变,似是不敢相信竟会有灾民走到洛阳,他不是下令让他们将沿途的灾民都弄死了吗!   四个灾民跪拜完简丰帝,便开始讲述茺州所遇一切。   他们是茺州城外那十八个村的村民,据他们所言,他们躲过地震,因房屋倒塌雨水太大,朝中的赈灾粮也都是石子和麸皮,根本无法食用,待他们将自家粮食食完后,便想去茺州城里求救。   谁知城门紧闭,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在城门外呼喊,没人理会,直至城外爆发瘟疫,城门打开,却是为了在城外挖出一个大坑,将那些染了瘟疫的人扔在坑里。   还有不少没有染瘟疫,只是体力不支昏倒在路边的可怜人,也被扔了进去,他们眼见没有活路,便想去其他地方。   一个村五十多个人,有在路上被活活饿死的,有被官兵打死的,路上所有的城镇均不让他们进去,最后他们实在没法子了,便想来洛阳试试运气。   一行人,最后只剩他们四人,索性洛阳的官兵看了路引没有为难他们,进了洛阳拦住了谢相的马车,便跟着谢相来了宫中。   简丰帝听完气极,一连三声好,阴霾的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六皇子,“老六,你好大的胆子!” ☆、第76章 076   庆功宴会, 赏赐珠宝, 简丰帝之前对六皇子有多么满意, 如今就有多么痛恨。   在茺州百姓苦难的衬托下,这一切都是巨大的讽刺。   简丰帝喘着粗气,没有人能理解这个已经老去,盼望自己流芳百世, 获得上天认可的皇帝,内心是多么的愤怒。   这个不肖子, 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飞升之路!   “陛下,当务之急是派人去茺州赈灾。”谢珵在简丰帝训斥完六皇子后立即说道。   大殿之上群臣静谧,谁也不敢说话,六皇子闹了这么一出, 只怕他们去赈灾, 会被那些愤怒的灾民暴打。   简丰帝沉吟片刻,他必须找个靠谱的人去茺州,上天已经降下责罚,分明是责怪他无能, 如今自己儿子又让茺州的情况雪上加霜, 他得扭转上天对他的看法。   “槿晏。”简丰帝似有愧疚的开口。   “臣在。”谢珵听闻简丰帝唤他,心里一松, 自己亲身前去,才有把握解决茺州之事。   “你即日动身, 前往茺州赈灾, 路上多加小心, 寡人再拨给你三百强兵,保护你的安全。”   “诺。”谢珵接的痛快,让简丰帝心里稍安,对谢珵更加满意。   当谢珵提出恐那些灾民做出过激之事,要求带上十三郎一起去,毕竟十三郎才是最初做出预警之人时,想也未想便同意了。   十三郎也在这宴会之上,他的伤早就好了,人也被解了禁,听见谢珵让他同去颇感意外。   太子还欲安插自己眼线,却被简丰帝无情拒绝,他这几个儿子,除了十三还小,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当他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宫中乱糟糟的,现在陛下顾不得管六皇子,将他禁足在府,调动大晋朝的国力,拨放赈灾粮。   六皇子之前赈灾早就要将国库掏空,现今再来一次,国库吃力,谢珵便主动奉上粮食,有谢珵带头,那些世家子弟也不甘落后,很快赈灾粮便凑够了。   除了赈灾粮还有药材需要带去,上次赈灾药材都是钟澜和姚神医慢慢准备的,现今一下子还真配不出这么多药材。   陛下便先让谢珵带粮食前去,洛阳这面搜集好药材便派人给他送去。   待谢珵回到谢府已是子时,谢荣和谢夫人在正屋等着他。   “可是要去茺州赈灾?何时走?”谢夫人眼眶都红了,容颜憔悴,谢荣拍着她的手无声安慰。   “后日一早便点兵带粮出发,茺州灾情严重,刻不容缓。”   “这般快,”谢夫人伸出手,谢珵将手放进谢夫人手中,“你可要平安回来,穷山恶水出刁民,茺州百姓就算是良民,经这么一遭,只怕也是恨极了朝廷,需记得,阿姈还在家中等你归来呢。”   谢珵眼角干涩,声音沙哑,“母亲放心,只是赈灾罢了。”   谢荣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叹息一声道:“回你院子吧,你媳妇还等着你呢。”   说到钟澜,谢珵便坐不住了,强忍着焦躁,说道:“儿子伺候两位安寝。”   等谢荣和谢夫人睡下,谢珵才走回自己小院,屋内蜡烛微亮,颂曦候在门前,“郎君,夫人正在屋中抄经为您祈福,已经抄了好几个时辰了,您快去看看。”   谢珵推开门,屋内钟澜端坐于书桌前,正认认真真地誊抄道经,蜡烛的烛晕映在她的身上,愈发显得她单薄。   钟澜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眼眶潮红,紧抿的嘴唇泄露出她强自忍耐不舍的感情。   这不是谢珵第一次出门,他做过监军上过战场,可这却是两人成婚以来第一次分离,尝过甜蜜的滋味,再让她尝下苦味,只觉酸涩难忍。   槿晏身子本就不好,茺州灾情严重,瘟疫四起,若是染上瘟疫又该如何是好。   “莫抄了,天黑了,对眼睛不好。”谢珵走到书桌前,从她手里将毛笔抽去,放在一旁。   钟澜顺从的没有反驳,只是深深的望着他,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自己心中。   “何时出发?”   谢珵喉头哽塞,“后日一早。”   “那我得赶快为你打点行李,你身子虚,怕冷,得多带几个披风,暖炉也得为你带上。”钟澜说着便要起身为谢珵准备。   谁知跪坐着抄经时辰太长,膝盖酸麻,一起身便摇晃的往地下摔去。   谢珵赶忙将她捞住,打横抱起,“不急,明日再收拾也是一样的。”   钟澜将脸埋进谢珵胸膛,低声恩了一下。   谢珵抱着钟澜坐到床榻,将其放在自己大腿之上,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你且放心,陛下给了我三百士兵护我周全,还有赵子阑在我身旁出谋划策,我定能还茺州百姓一个安稳,也能平安归来。”   “我明日一早去道观,给你求个平安符,你一定要带着,那些感染瘟疫的人,你切记不要靠近。”   “好。”   “此行将师傅也带去,瘟疫需要师傅出面。你身边也不能离了人,药材可能也不够,要跟靳芝扬说一声,让他赶快买些药材来。”   “好。”   “你还带何人去……”   谢珵哪里还能听的下去,猛的低头堵住那一张一合的红唇,他宁愿他的阿姈跟他哭,跟他闹,求他不要去,却不忍阿姈这样懂事,让他的心都抽痛了。   两人的唇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烛光摇曳,晃动了一下,墙壁上映出的两道不分彼此的身影也跟着颤了一下。   谢珵望着身下阿姈眼中浓浓的爱意与恐惧,亲吻着她的额头鼻尖脸颊,每一处他都没有放过,这是他不能辜负的妻子。   两人抵死缠绵,折腾到快要天亮谢珵方才揽着钟澜沉沉睡去。   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钟澜便扶着酸痛的腰起身了,她今日还要去道观祈福,还要为槿晏整理行李,可不能贪睡。   在谢珵唇上印下一吻,钟澜便轻手轻脚的开始收拾了。   从前不觉如何,钟澜确觉时间过的飞快,她真想让时间慢下来,再慢下来。   可惜只是她的妄想,谢珵已同十三郎去了茺州。   钟澜送完两人便一直为他们抄写道经,奈何自己心绪难安。   如此过了五日,靳芝扬的药材已搜集了不少,很快就能给谢珵送过去。   这日夜晚,钟澜刚躺下便做了一个令她心惊胆战的梦:她站在一片荒芜的田埂上,太阳毒辣辣的升在天空上。   远处过来了一队人马,她的槿晏被护在中央,双臂染血,在她面前匆匆而过,后面是黑压压的灾民,他们表情狰狞,追在槿晏身后。   有落单的人被那些灾民捉住,被团团围住,发出凄厉的吼声,待那些灾民也消失在眼前,她才看见,那些被灾民追住的人被啃的只剩骨架。   她汗毛倒立,想去追槿晏,但双脚像是灌了铅般重,她心急难耐,奋力拔腿,等她终于能动了,画面一转,便看见槿晏面色苍白,满脸红点的躺在床榻上。   钟澜急忙凑上去,便见槿晏突然七窍流血,姚神医在其床边唉声叹气,嘴里直念叨,“老夫也治不了,治不了啊!”   “槿晏,槿晏!”   钟澜突然睁开双眼,脱离了这个令她感到恐惧的噩梦,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滚落的汗珠,胸口像是被人撕裂般的疼。   不行,她得去茺州!   “颂曦,珠株。”   谢珵走后,睡在外间的颂曦和珠株快步进来,点上蜡烛,见钟澜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说道:“夫人,做噩梦了?”   “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去茺州!”   颂曦为钟澜脱去被汗浸透的衣裳,与倒水的珠株对视一眼,劝道:“夫人,现在夜已深,城门都关了,我们哪里能出的去,不如等明天天亮,我们辞别老夫人再去可好?”   “对,是我魔障了,我们等明日再去。”钟澜白着一张小脸,一口一口地喝着珠株倒给她的热糖水。   此时已由初夏转为盛夏,夜里的凉风顺着窗棱飘进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屋里愈发寒冷,钟澜缩在被子中等待黎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驱走寒意,钟澜让两位婢女给她简单收拾了下便赶往谢夫人处。   谢夫人自是不能同意,钟澜百般劝说,不管如何她都要赶往茺州陪着槿晏,谢夫人才松了口,让她同靳芝杨送药材的车队一起去,并让她带上二十名家卫。   远在茺州的谢珵自然不知他的阿姈要赶来看他,有四名灾民带路,他们行程飞快。   三日便到了茺州,灾民激愤,但在香味四逸的黏粥下,老实的排起队来。   不老实的也被谢珵身边的三百官兵抓住,当众责打,至此,再也无人敢挑衅。   在赵子阑的建议下,谢珵有条不紊的做着赈灾的工作,先建立施粥棚给灾民填饱肚子,接着将感染瘟疫的人牵到僻静处,由姚神医着手为他们治病,然后组织年轻力壮的灾民,建起房子。   一切都在缓慢的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此时谢珵正在太守府中同赵子阑商讨事宜,忽听谢宁的喊声,“郎君,快出来看!”   谢珵走出房门,便见穿着一身小厮衣服的钟澜正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的药材前,看见他眸子中流露出狂喜及心安。   谢珵眼里闪过震惊,随即而来的是难掩的心慌,“真是胡闹,谁准你来茺州的!” ☆、第77章 077   “我是跟着靳芝扬送药材的车队一起过来的, 你看。”钟澜指着院子中被谢珵遗忘的靳芝扬。   靳芝扬冲谢珵点头, 又上前与赵子阑见礼,茺州疫情严重, 靳芝扬简直就是及时雨, 赵子阑乐的都要找不着北。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也敢过来!”谢珵哪里还能顾的上靳芝扬, 制止了想扑进他怀中的人儿,诘问道。   “我梦到你被灾民堵截,还梦到你染了瘟疫, 实在放心不下,我没想别的,就是想见到你, 看到你好好的。”   钟澜拽着谢珵的衣袖, 小脸因赶路,灰扑扑的, 唯有那一双通红的杏眼倔强的瞪着他。   谢珵一直板着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小声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钟澜不管不顾,如愿以偿地扑进谢珵怀中,真切地搂着他, 自己这颗提着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灰扑扑的小脸将谢珵月牙白的衣裳弄脏, 还尤不知足地蹭了蹭, 直将那衣裳蹭的不能看。   靳芝扬和赵子阑虽一直谈话, 但耳朵却没放过钟澜与谢珵的对话, 两人这才知道钟澜竟是因为一个梦境就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   靳芝扬感触最深,因为钟澜这一路上一声苦都未喊,他以往只知好友爱妻如命,现今才知,有这样一位不顾安危,只因一个危险的梦境就敢过来寻他的妻子,他如何会不宠她,不敬她。   “咳,子阑兄,你看这些药材是不是应该将姚神医找来处理一下。”靳芝扬冲着抱在一起的两位挑了挑眉。   赵子阑心领神会,忙道:“看我这个脑袋,我领你去寻姚神医,相爷,我们先过去了。”   谢珵低恩一句,两人便撤出了院子,珠株和颂曦早已让厨房备好热水,将水端进屋中,放上干净衣裳退了出去。   谢宁摸摸头,左看右看,一挥手,院子中低头不敢瞧的小厮通通退了出去,自己也追着颂曦出去了。   此时小院中唯有拥抱的二人,谢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欣喜,将钟澜打横抱起进了房。   刚想将怀中的人儿放在床榻上,钟澜便叫,“别别,身上都是土。”   “这时候想起身上的土了?我这衣裳,今个刚换上的。”   钟澜像模像样地拍拍那蹭脏的地方,“一会我给你洗。”   “我先给你洗。”谢珵低笑,抱着她走进隔间。   出来赈灾自然不能同在府中相比,一切从简,隔间后只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浴桶,谢珵帮钟澜脱下衣服,便将她放进水中,毫无杂念的为其擦洗。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钟澜可没有机会去擦洗,此时进了水中,舒服的长叹一声。   待谢珵为她擦洗完,才发现她已经沉沉睡去,灰尘洗净,露出白皙的脸,眼下的青紫也就遮挡不住。   谢珵小心地将她抱起擦干,放在床榻上,低头查看起她的玉足。   刚刚为其擦洗时他便发现了,这双平日里滑嫩的脚,上面有着一个又一个燎泡,脚底竟还生了茧子。   谢珵心疼起来,“日后必不让你受苦。”   说完,打开房门,管颂曦要来银针和药膏,“我为她弄,你们去歇着。”   “诺。”   回了房后,怕将钟澜弄醒,动作轻柔地挑破一个又一个燎泡,再敷上药,为她盖好被子,轻轻在其额头上落下一吻。   出了房,谢珵便将四处溜达的靳芝扬寻住了,带他去了书房,问道:“我们走后,六皇子如何了?”   靳芝扬顿时脸色古怪起来,谢珵皱眉,“难道陛下没有惩罚六皇子?”   靳芝扬摆摆手,“没,证据确凿,他翻不了身。”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靳芝扬咳嗽两声,坐正身体,“六皇子被囚禁于府,不知怎得太子竟从他的府院中搜到了茺州太守小厮的尸体,还有众多官兵作证,六皇子截杀那些灾民。”   “这些事仿佛一夜之间就叫整个洛阳知晓了,天下名士,读书人都在谈论六皇子,你的好兄弟更是心怀怒火,以一己之力结合众位名士,给陛下写了封请愿书。”   谢珵听到这,提起了些许兴趣,“哦?朱晖竟有如此胆魄。”   靳芝扬也是笑了,朱晖在他眼中一直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谁知这个孩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正是,他联合名士上书,请陛下严惩六皇子,陛下本就气恼,这封请愿书简直就将陛下的怒火挑到至高的位置。”   “这还不算,六皇子这番犯了众怒,太子又怎会不下井落石,六皇子这些年贪污,干预政务,蒙蔽陛下致使民不聊生一系列事情全都摆在了陛下的案头。”   谢珵挑眉,修长的手指摩擦着手里的杯子,“贵妃就任由六皇子被丢进污水中,这样下去,六皇子可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靳芝扬耸耸肩,一脸感叹,“这次不将六皇子活活扒皮抽筋那就不叫太子,那些表明是贵妃指使六皇子做出种种坏事的证据,突然就浮出水面,贵妃娘娘因后宫干政,被陛下打进冷宫。”   “背后操作者,就是皇后,皇后这下可是报了多年被贵妃压了一头的仇,贵妃当天被入冷宫就疯了,说没有皇后的手笔,谁会相信。”   谢珵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没有了贵妃的六皇子,脆弱不堪,太子还真是走了步好棋。”   “六皇子被剥夺了皇子封号,从此只是一个庶民了。”   谢珵手指轻动,茶杯倒在案几之上,茶水倾泻而出,“两座大山,已经轰然倒塌一座。”   靳芝扬把玩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就是可惜,没有了贵妃的六皇子就像是失了犬牙的凶兽,毫无威胁力,没能咬下太子身上的一块肉。”   谢珵转动案几之上的茶杯,“未必,狗急了还会跳墙,六皇子与太子斗了这么多年,手里必然掌握着不少太子的密辛,濒临死亡前,总要奋力一跃的。”   “谢相!听闻我那好徒儿来了茺州?”姚神医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在谢珵和靳芝扬赶忙将茶杯扶起,擦掉案几上的水渍时,姚神医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我徒儿呢?”   谢珵无奈,“神医,您老小些声,从洛阳来茺州路途遥远,阿姈身子乏,已经睡下了,待她醒了,我便让她去找您。”   姚神医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拍着大腿高兴道:“我那徒儿醒了,一定让她来找我,老夫想到了一个可以治疗瘟疫绝妙的法子,要和她商量一番!”   靳芝扬对姚神医很是敬重,这位神医不光救了槿晏的命,教给弟媳歧黄之术,还有一颗心怀天下之心,听闻茺州瘟疫未好,二话不说就来了茺州。   据赵子阑说,老人家来了一头就扎进了感染瘟疫的人堆,吓的他们站在外面叫他出来,他也未理。   给那些感染瘟疫的人,简单清理了一下,便叫他们先用城里现有的药材熬了草汁,浸透手帕系在口鼻处,帮他移动那些走都走不了的人。   这些日子多亏了神医,瘟疫才蔓延的没有那么快。   “神医,药材已经拉来,您看还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跟我说,我定能给您寻来。”   姚神医满意了,越看靳芝扬越满意,“嗯,老夫还需要千年的灵芝,百年的……”   姚神医说一样,靳芝扬记一样,记到最后,靳芝扬在心里暗道:您老确定这是瘟疫要用到,不是您自己想要?   再说钟澜被姚神医如此吵闹也未醒,这些日子为了赶路,当真是累坏了她。   夜幕踏着轻盈的步子到来,等她睁眼,屋里漆黑一片,伸手一摸,旁边冷冰冰的,榻上就她一人。   “槿晏!”钟澜心里一紧,倏地弹坐起来。   “夫人可是醒了?”门外颂曦出声询问。   “槿晏呢?”   颂曦打开房门,珠株端来饭菜,点上蜡烛,说道:“郎君同茺州太守还有赵子阑,去视察民情了,听说赵子阑又有了新点子。”   钟澜紧张兮兮的问:“他们可有说什么时辰回来。”   颂曦给钟澜盛了一碗稀粥,“应是快了,都出去两个时辰了。”   钟澜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粥,真是恨不得黏在槿晏身上,他去哪,自己去哪。   一顿饭食完,谢珵还未回来,钟澜只好跟着珠株和颂曦收拾起衣物来,这般等了一个时辰,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夫人您又开始了,您不都看见了,郎君可是好好的呢。”珠株笑着打趣,打从洛阳出来,她家夫人就没少念叨。   “我总是放心不下。”钟澜捂着自己的心脏,那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话音刚落,便听院子里吵嚷开来,旁边的房门被大力踹开。   “快,快给止血!”   “不能先止血,得先把脏血逼出来,我刚才看那刀了,上面沾满了得了瘟疫之人身上的血。”   “什么?”   “那也不能不包扎,这刀划的这么深,再晚点这条胳膊都别要了!”   “神医呢,神医呢,赶紧把神医找来。”   钟澜手中的衣裳掉落在地,嘴里呢喃,“不会的。”当即转身打开房门,就朝那噪杂之地跑去。 ☆、第78章 078   钟澜提着一颗心跑到隔壁的房间,屋内有人认出她, 叫了一声, “夫人。”随即想到这位夫人可是神医的徒弟。   “夫人,你快给看看, 赶紧给夫人让路。”   前方围着的人齐齐散开, 钟澜提着裙摆走到床榻前,看清床榻上已经陷入昏迷中的人,自己一颗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不是槿晏,还好不是槿晏。   然再看一眼登及又紧张起来, 那眉头紧皱,左臂鲜血淋漓,在强忍巨大的苦楚的人,不是十三郎吗!   “给我药箱!将他臂膀处的衣裳剪掉,不要都围在这里,去叫神医,告诉神医十三郎恐怕会感染瘟疫。还有谢相,让他赶紧过来。”   见不是谢珵受伤,钟澜也冷静下来, 临危不乱, 一条条吩咐下去, 随后一边动作一边问道, “十三郎是怎么受伤的?”   围在十三郎身边的人听见钟澜的话, 就像有了主心骨,赶紧照钟澜的话去做,一下走了大半。   剩下的人听见钟澜询问赶忙说:“今日殿下在查看百姓房子造的如何时,从屋中突然蹿出几人,我们一时不察,竟让他们划伤了殿下,是属下护主不力!”   钟澜手里动作不停,一边为十三郎止血,一边说道:“刺伤十三郎的人可有抓到?”   “回夫人,捉到了。”   “好,先将他们的嘴塞住,别让他们自尽了,等谢相回来后,让他去审问。这里留下两个人打下手即可,剩下的人都出去。”   “诺。”   止血不难,这刀伤也没有那些士兵们以为的严重,他们不过是见十三郎流了这么多血,担心自己护主不力被责罚,因而乱了阵脚。   难道是那刀上沾了感染瘟疫之人的血!   姚神医被请来后,立马接手,钟澜给师傅打下手,待钟澜忙乎完,这才发现谢珵已经赶到了屋子,“你怎么在这,赶紧出去。”   谢珵没动,“如何?”   钟澜看向师傅,姚神医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摇摇头道:“外伤无大碍,他还小,这条胳膊养养就能好,但是只怕这瘟疫他躲不过。”   这瘟疫到现在都无法根治,只是让这些得了瘟疫之人苟延残喘罢了。   他们之前准备的药材也只不过是预防瘟疫的,本想六皇子让他们喝下去,不会爆发瘟疫,谁知六皇子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谢珵望着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十三,艰难的问道:“必死无疑?”   姚神医摆摆手,“没那么悲观,老夫近日刚有了一个想法,写了个新药方,兴许能治的好。”   “那便好,”谢珵吐出口气,对着姚神医作揖,“十三便拜托先生了。”   “殿下这个孩子,老夫喜欢,你不说,老夫也会尽力的。好了,你先回去,这里你不宜长待。”   谢珵看向钟澜,想让钟澜和自己一起走,十三郎恐怕会沾染瘟疫,这里实在不安全,但钟澜却是一名医者,就像她不会阻止自己来茺州,他也无法阻止钟澜行医。   钟澜手上尽是血,看着谢珵笑,“你先回去,我还要和师傅商量一下,得先给十三郎喂药,看看今晚会不会发热。”   “那好,你多加小心。我去审问那些胆敢刺杀的人。”   “嗯,你可一定要问清楚了。”   谢珵走后,钟澜脸上的笑容也垮了下来,洗净手后问道:“师傅,我们怎么办?”   “跟为师来,为师给你说说。”   十三郎醒来后便看见钟澜正为他换额头上的湿巾。   认了半天,“师母”   “是我,你醒了。”钟澜起身为十三郎倒了杯水,喂他喝了下去。   十三郎环顾一遍屋子,见屋中只有蒙着半边脸的钟澜,那模样与照顾得了瘟疫之人的人一样,心里浮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师母,我这是怎么了?”十三郎艰难的问出口。   钟澜放下杯子的手一顿,对十三郎道:“砍你的那刀上面沾了得瘟疫之人的血,所以,十三郎,你也染上瘟疫了。”   是的,躺在床上的十三郎浑身上下都起满了红点,并且伴着低烧,他没能逃过瘟疫。   十三郎喉头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消化自己得了瘟疫的事,半天,才哽咽道:“是谁指使的”   “是太子,六皇子已经被贬为庶民,你一旦回朝,便会被封为郡王,他不可能任由你壮大。”   “这回他是得逞了,”十三郎自嘲一笑,“我连有没有命回去还不知道。”   钟澜看他眼里蓄着泪,没有说些安慰他一定会好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师傅想了一个法子,但是不确定是否能救你的命,你可愿意试上一试?”十三感染的疫情凶猛拖不得,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让他试药。   十三郎咳嗽两声,说道:“还有其他活命的法子?我愿一试。”   “好,那我便去安排一番。”   钟澜走后,换了身衣裳去寻谢珵,“槿晏,十三郎同意用新药方一试,我们可以开始了。”   谢珵在案几后抬头,眼里布满红血丝,想来是一夜都未睡安稳,“我这就着人开始准备。”   钟澜心疼不已,这个男人,又为自己揽责了,上前两步,站在谢珵面前,说着,“十三郎肯定会没事的,你不要自责。”   一边伸出手捂住谢珵的眼,将他带入自己怀中,安抚般拥抱着他,“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幕后之人。”   “是我带他来的,他还尚未及弱冠,若是当真殒命在此,我……”   “不会有事的,”钟澜打断谢珵的话,“所有事都是福祸相依的,我们看十三郎得了瘟疫是祸,可一但十三郎熬了过去,等待他的是日后的辉煌。”   谢珵长长的睫毛在钟澜手心中剐蹭,也只有在钟澜面前,他才能卸下防备,露出疲惫脆弱的一面。   他闭上眼睛,在钟澜怀中待了半天,方才挣脱开来,仰头说道:“你也要小心。”   钟澜弯腰,与额头相抵,“我是医者,自会做好准备,倒是你才应该注意,太子竟然能伸手到茺州刺杀十三郎,焉知他不会派人来刺杀你。”   谢珵将钟澜的手握在手里,十指相交,抬头轻碰那红唇,一触即放,“我们都注意些。”   两人没能多腻一会,谢珵便带着茺州太守通知大家十三皇子以身犯险得了瘟疫,现在要为大家做表率,试用新药。   询问可有人愿意同十三皇子一样,用新药来治疗。   众人哗然,高高在上的皇子竟然为了他们患上瘟疫,去试新药。   这位十三皇子不就是那个做梦预言茺州要地动的皇子吗?   一时间,茺州百姓对十三的感恩达到极致,那些得了瘟疫的人,连思索都没有,就同意试用新药。   他们反正也是等死,何不拼一番。   而钟澜正在带着婢女们准备药材,院子里药材堆积成山,羌活、独活、前胡、柴胡、川穹、人参、白茯苓、桔梗……   钟澜命人将那药材分类放好,又准备了四口大锅。   两口放在城中,两口放在感染瘟疫之人的地方,这四口大锅火不停,药材也不停的往里面加。   城中的大锅是给那些没有感染瘟疫之人准备的,自己动手盛药,已做防护。   另外两口是给感染瘟疫之人准备的,因着男女老少皆有,年轻力状的青年那锅,药量多,还加了姜片。   给妇女儿童老人准备的,药量少,也更加温和。   就情况,每日给他们三到五服。   十三郎也强撑着身子,每日到瘟疫之地,鼓励他们,这药一定会有效的。   钟澜忙得脚不沾地,天天往得了瘟疫的妇女那里钻,关注她们的情况。   喝药前两天,有人剧烈呕吐咳嗽,竟吐出一块一块黑色的物质,待过去七八日,她们也不发烧了,身上也有了力气。   钟澜和姚神医齐齐松了口气,男子那边的情况要好很多,因为他们药量大,现在很多人身上的红点都已经下去了。   谢珵那面也是忙着给茺州百姓重建家园,茺州城中的百姓还好说,可那十八乡的百姓就不好处理了。   谢珵不能随意离开茺州城,便派了赵子阑亲自前去,带着十八乡那些没得瘟疫之人重返家乡。   城中的房屋一座座重新建了起来,并且参考了赵子阑的意见,地基打的深,房子也牢固。   如此不到一月的光景,原本满是废墟的茺州城,已经恢复往日的活力。   得了瘟疫之人也已经大好,纷纷跪拜钟澜和姚神医谢他们的救命知恩,又跪拜他们心目中的仙童十三皇子,称他是菩萨座下的童子,特意来救他们出苦难的。   茺州事情已了,十八乡也在赵子阑的规划下,散发出生机,谢珵决定返回洛阳。   这段日子,谢珵派人传回洛阳的信件,无一不再说茺州的惨状,更有十三郎感染瘟疫之事。   这下子,十三郎是真的出名了,在大晋朝百姓的眼中,他就是为救民于水火,而自身犯险最好的皇子。   十三郎的声望达到极致,只是太子并没有当回事,盖因谢珵根本就没将瘟疫已被根治的事情,传回洛阳。在太子心里,这个弟弟也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就是可惜没能将谢珵也弄死。   因而太子现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已经变为庶民的六皇子身上。   这条疯狗,他得不了好,太子也别想登位,非要将太子也咬死不可。   出发前往洛阳这日,钟澜收到了太子妃的密信,信中只有四个字,太子要反。 ☆、第79章 079   洛阳,太子府。   裴瑜儿跪在太子妃的脚下, 抱着太子妃的脚, 恐惧道:“太子妃, 您答应我的, 您会救我的,我都将殿下要造反的事,告诉您了,您不能丢下我啊!”   太子妃神情悲悯的看着裴瑜儿,嫁进太子府, 她们自是要与太子共存亡的, 太子造反之事她怎能如他愿, 他难逃一死,她们便陪着吧。   “我若能逃过一劫,必会带着你,你放心就是。”   裴瑜儿姣好的面容上, 早没了高高在上的冷清气, 眼泪冲刷了脸上的粉, 两道黄色的勾勒出现在假白的脸上。   “您一定不要抛下我, 之前的事是我错了,我错了, 我改过自新了,我帮了您这么多。”   太子妃轻轻扶起裴瑜儿, “我们都做错了, 只是这代价有些高昂, 你想逃离太子府,逃离太子的魔掌,我懂,我之前也是这样的想的,以己度人,你且放心。”   裴瑜儿拿出手帕,压着脸上的泪痕,袖子不经意滑落,露出里面青紫相交的皮肤,太子妃递过粉,让其轻轻擦拭。   念了句,“何苦。”   裴瑜儿上好粉,才说道:“我若是再服侍殿下几日,只怕要被他弄死了,他近日情绪起伏很大,一会笑容满面一会冰冷阴暗。”   太子妃说道:“你可只太子为何想反?六皇子已经沦为庶民,十三皇子也感染了瘟疫,大晋朝皇子就他一位了,他没道理多此一举。”   裴瑜儿脸上露出嘲讽,“这我还真跟其他服侍过太子的姊妹,偷偷打听过,她们没说出一二,我到从太子身边幕僚那探了出来。”   太子妃眉头轻挑,倒是没能想到裴瑜儿为了能出府,竟会和幕僚混在一起。   裴瑜儿轻蔑的语气传来,“六皇子将殿下和后宫才人厮混的事情告知陛下了。”   “什么?”   裴瑜儿见一向沉稳大气的太子妃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心里顿时舒爽了,“您没听错,太子殿下和陛下的才人在宫中厮混了。”   “六皇子将知情的宫女带出宫中,一直养在府中,就是想在关键的时候搬倒太子,倒是没想到,自己倒的这般快,他既然手里有证据,又哪里能放过太子,趁着自己进宫哭诉求情,便将此事尽数告知陛下了。”   裴瑜儿顿了一下,“不知您可有听到消息,陛下让司马族人挑选合适孩童来洛阳,毕竟传闻十三皇子染了瘟疫凶多吉少。”   太子妃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我倒是听说了,没想到竟是陛下想要罢黜太子。”   “任谁自己儿子和小妾有染,只怕都要生气,更何况是陛下,如何能忍得。”   “怪不得他竟是要反,”太子妃在屋中走了几圈,最后在窗前站定,推开窗子望着院中亲手栽种下去的鲜花,一笑,“我知道他想怎么做了。”   裴瑜儿不知太子妃看破什么了,见她推开窗子,知道自己该走了,扭扭捏捏的拜别。   太子妃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说道:“你安心回去,我会派太医过去为你诊治,你身子虚不宜侍寝。”   裴瑜儿眼中迸发出欣喜,高高兴兴地走了。   须臾,府中吵嚷起来,众人面色惊慌,原是陛下的金龙卫将太子府团团围住了。   “这是软禁太子啊。”可惜了呢,这样困不住他的。   太子妃遥望院中鲜花下的土地,她可记得阿姈与她说过,太子府是有一条暗道,连通王二郎的书房。   “太子妃,我们被围住了,该怎么办啊?”   太子妃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能如何,安心待着吧,左右天榻了还有殿下挡着,去瞧瞧殿下做什么呢。”   被打发走的小厮自然不敢真的闯进太子的书房,将金龙卫包围太子府的事情告知,在得到太子一句知道了,只得悻悻的离开了。   书房中的太子站在地道门口,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容,吩咐外面任何人不得擅闯书房,否则扒皮抽筋后,便一头扎进地道。   这地道许久无人走动,上面布满灰尘,太子亲手开启这个他在厌弃王情之后,就做了机关,防止王情之过来的地道。   太子在地道尽头,扣了三声,半天后书房中的人方才开启石门,王情之面无表情的看着在地道中的太子,“殿下今日怎有空来看我?”   “情之最近,似乎过的不太好。”太子虽未从上到下打量王情之,可那流露出怜悯的眼神,却深深刺激了王情之。   王情之如今再也算不上王家的得意儿郎,在府中待遇下降不说,六皇子又不是个真心信任他的。   日子过的如履薄冰,如今六皇子被贬为庶民,他失了靠山,被人打压的喘不过气,精气神怎么能好。   一身青衫空荡荡的套在身上,满脸阴霾的盯着太子,那样子倒像是恨不得扑上去咬断太子的脖子。   哪里还有当初的公子如玉,温文尔雅的模样。   “太子有何贵干?”   王情之冷笑两声,他当初没封这石门,倒是存了太子会招他回去的心思,可太子那面在地道里设了机关,他便再也没过去。   死了心之后,便当这地道不复存在,谁知今日石门又响,倒是惊了他一跳。   太子从石门中走出,施施然坐在王情之的位子上,“情之与我何须这么见外,今日本殿下前来,是要送情之一场造化。”   王情之自是知道太子不知为何惹了陛下的怒,但陛下又未明说,只是将太子囚禁在府中,恐怕这太子也是因为有这条地道才勉为其难的找上自己。   也不管太子,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我这么一个德行有亏的人,担不起殿下的造化。”   “情之可知十三染了瘟疫?”   “知。”   “情之可知六弟被贬庶民?”   “知。”   “情之可知这大晋只有我一位皇子了?”   王情之终于肯抬眼看太子了,半晌道:“知。”   “所以情之,我们何不化干波为玉帛?”   “看来殿下所图不小。”   “本殿下一向对那个位子势在必得,就看情之你愿不愿意助本殿下一臂之力,事成,名留千史,位为极臣。”   王情之叹了口气,眼神飘远,“这话,以前也听殿下讲过……”   太子笑了笑,一脸坦然算准王情之会同意的模样,“此一时彼一时,与你共商大计,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我不还是来了。”   王情之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没揭穿太子只有通过这条地道才能联系外面的事。   “殿下如今被困于府,请恕小民胆小,只想在家中等着尘埃落定。”   太子把玩了会手上的翡翠扳指,心知自己若不做出点什么,王情之是不会同意为他传递消息了,偏他此时禁足府中,只有地道一条路。   “听说大司马在锦州败给了胡人,大司马兵力强壮,想必其中必定有人给胡人通风报信了。”   王情之眯眯眼睛,只听太子继续说着构陷朝中忠臣之事,“你说若是在大司马的家中搜出给胡人传递的信件,大司马会如何?”   太子想要造反,拥有大晋朝一半兵力的大司马首当其冲要给除掉。   “叛国之罪,当诛九族。”   太子一拍大腿,一脸邪气,“巧了,本殿下也是如此觉得的。”   若是诛九族,林婧琪又怎能逃的了,她可是大司马的嫡女,王情之想起那个大大咧咧,差点成为他妻子的女郎,眼神晦暗。   太子压低声音笑了起来,那笑声在这书房中颇为渗人。   “你若喜欢婧琪,到时候我们找个与她体型相似的小娘子,与她换了,将她给你不就是了。”大家都是男人,谁会不知道谁。   “唔,你若是还喜欢裴瑜儿,明日就给你送来。”   王情之脸上浮起厌恶,“她就不必了。”   只有经历过失去才知谁是对你最好的,可惜,他将她错过了。   “如此,本殿下就当你同意了。”   书房外的奴仆尽职尽责的打扫庭院,书房里响起两人凑在一起的窃窃私语声。   洛阳这里太子跟王情之共谋造反之事,茺州那里谢珵却盯着“反”字久久不语。   谢珵已经枯坐一个时辰了,这掉针可闻的气氛,令十三郎不自然起来,如坐针毡。   “十三郎。”   “啊?”十三郎被钟澜轻轻撞了下,反应过来,身体迅速绷直,“师傅,您有何吩咐。”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三人,谢珵伸手将纸条递给十三,“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你,可敢一战?”   十三郎盯着纸条上的“反”字出神,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被太子踩在脚下百般折辱的时候。   “这个小杂种怎么还没死。”   “来,从这里钻过去。”   “这点心也是你能吃的?”   “滚远点。”   十三郎将那张纸条缓缓地攥在手心里,抬起头坚定的说:“有何不敢!”   “好!”谢珵满意的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从今天开始,大晋朝十三皇子在茺州赈灾时,意外染上瘟疫而亡。而你司马子濯,今日起快马加鞭赶往锦州,投靠大司马。”   “诺。”   谢珵点点头,示意是十三郎出去做准备,钟澜起身过来为他揉着额头,“就他自己去?”   谢珵将钟澜拉进怀中,疲惫的闭上眼睛,“就他自己,我们必须出其不意。” ☆、第80章 080   阳光透过窗子直直射进屋内, 俊朗的男子露出坚毅的侧脸正执笔认真写着什么, 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细腻的光。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身材修长, 容貌艳丽却不艳俗, 反而透着温和大气的女子, 纤纤细手正为其研墨。   怎么看这都应该是一幅红袖添香图。   只见屋内一身月牙白宽袖长衫的谢珵动了, 他低声闷咳两下, 放下手中毛笔,一旁为其磨墨的钟澜见状赶忙过来为其抚背。   “你这样, 赶回洛阳, 身子如何能吃的消?”   谢珵苍白的脸上, 透露出不正常的红,伸手将写好的三封信折好, 说道:“不必担忧, 这不是还有你和姚神医。”   “你这般费神,着实太伤身子, 现在都还有些发热。”   谢珵捏着钟澜的手指, 放在唇边亲了亲,   “待此间事了, 我便同你回吴地散心可好?”   钟澜担忧的小脸浮起意外,时至今日看见这个会深情对视自己的男人,都要忍不住心跳过快。   “怎, 怎么说到吴地上了?”   谢珵刚张开嘴, 还未出声, 便被门外前来告辞的十三郎打断。   十三郎一身利落的胡服, 腰间佩剑,到真有些长大的模样。   谢珵从三封信中拿出一封,交给十三郎,“这是我写给大司马的信,记住,一定要亲自交到大司马的手中。”   十三郎将信接过,装进自己怀中妥善放好,作揖告辞。   “我在洛阳等着你归来。”   十三郎压下心中的忐忑与兴奋,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同星辰般闪亮,“必不负师傅期盼。”   秘密送走十三郎,谢珵拿出另外两封信,交由钟澜小心的缝在包裹中,命人快马送至洛阳,方才脱力一般舒出一口气。   钟澜命婢女打来热水,趁谢珵泡澡去乏的时候,亲自去厨房为谢珵熬药。   端着汤药回了屋子,钟澜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刚刚从水中出来,随意披了件白色长袍的男子。   掉着水珠漆黑的长发,披散在白色长袍,有几绺头发调皮的钻进半开的长袍中,黏在白皙的胸膛上。   白色的长袍被湿发扫过,贴在肌肤之上,轻薄的面料根本遮掩不住下面的风景。   这般毫不经意见的半露不露,让钟澜突然便口干舌燥起来,平常要将衣襟严丝合缝的人,怎的今日,今日如此风情。   如画如诗的男子眉眼都在笑,“阿姈,你在那站着作甚?”   钟澜如梦初醒,端着汤药走向脸颊泛红的谢珵,“快将汤药喝了,将热去了,明日就要赶往洛阳。”   谢珵耐心的站在原地等着钟澜姗姗而来,一把揽过钟澜的纤腰,沙哑着嗓子道:“这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钟澜怕汤药洒了,赶忙端正了,两人之间隔着汤药,谢珵颇为不满。   “乖,将药喝了,喝了明日病就能好。”   发着热的男人,一脸委屈,蹭着钟澜的脸颊,“你小时生活在吴地,我知你想念的紧,特意要带你去呢,你还强迫我喝药。”   钟澜心里甜丝丝的,弯了弯眼角,“就这一碗,喝了好不好?”   谢珵嫌弃的看了一眼汤药,终于吐露出今日为何这样反常。   “打从你来茺州,你忙我也忙,我们都未亲热过,明日就要启程回洛阳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钟澜心里一酸,可不是,自她来了这,两人均忙的晕头转向,每晚上榻,都是相拥而眠沉沉睡去。   谢珵贴着钟澜,语气中有他的担忧:“我一生病魔缠身,小小发热又算得了什么,若是事败……阿姈,我们应当好好享受当下。”   说完,凑近钟澜,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想往日的浓烈缠绵,反而充满了虔诚的意味,让人心酸。   钟澜偏过头,压回眼中的泪,将两人胸膛间的碗举到谢珵嘴边,“不管你说什么,今日这碗药你都要喝下去,有我在的一日,就不准你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谢珵深深看了扭过头的钟澜一眼,“好,你陪我喝。”   说完,低头喝下一大口药汁,抚着钟澜的脖子,再一次对上她的唇,要苦涩的药汁渡了进去。   “唔……”   药汁在两人口中渡来渡去,最后被两人咽了下去,那些因亲吻流出的黑色药汁顺着两人的唇流下,流过白皙的脖子,黑白分明,最后隐匿在衣领中。   谢珵吸允着钟澜饱满鲜红的唇瓣不愿放开,钟澜被迫灌进了半碗药汁,苦涩的她舌头都麻了。   空空的药碗被谢珵扔在地上,他一把托起钟澜柔软的臀部将她抱起。   钟澜惊呼一声,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胳膊放在他肩头,喘着娇气说道:“你还发着热呢。”   谢珵抱着她走向床榻,闻之,笑着说:“阿姈是医者,没听说发汗会退热吗?”   听是听过,可有何关系,“槿晏……”   等到他温柔的伏在她身上动作,身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落在她身上,她才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一口咬在他的肩膀,听见他低哼一声,方才满意的松口。   谢珵轻轻亲吻她的眉眼,唤着,“阿姈,阿姈……”   “恩……”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羞红了脸躲进云层中,又偷偷透过薄云向下望去。   第二日一早,谢珵果真神清气爽,热也退了,拥着还在熟睡的钟澜道:“阿姈,醒醒,该去洛阳了。”   钟澜睁开眼睛,出乎意料的没有感觉身子酸痛,这个男人昨晚还真是温柔的紧呢,将脸埋在谢珵胸口,“不想起。”   谢珵将她扶起,“来,为夫给你穿衣。”   收拾妥当后,谢珵和钟澜只带了十余人就悄悄赶往洛阳,剩下的人在茺州停留了几日,方才慢吞吞的赶往洛阳。   洛阳,一匹毫不起眼的快马冲过城区,来到朱晖家中。   朱晖接过包裹,见包裹中全是茺州的小玩意,当即挑了眉,拿着包裹回了屋子,细细摸着,摸到信封一笑,赶忙将包裹拆开来。   包裹中有两封信,一封由蜡油封着,上面盖着谢珵的小印,一封写着让他亲启。   朱晖打开那封信,一目三行的看了起来,起初是悲痛,随即而来的便是愤怒与震惊。   那信上所言,十三皇子在茺州遭到刺杀,叹那刀上有污血,染了瘟疫未能治好,已毙。   待谢珵查出幕后之后,竟是太子,大吃一惊,故而来信,央他将此信交由陛下,由陛下定夺。   还请求他为十三皇子祈福,最好全洛阳的人都知晓,十三郎为百姓身死。   朱晖死死握住信件,起身去往父亲书房,“好一个太子!槿晏你放心,我定将此信交由父亲呈给陛下,给十三郎一个好名声。”   朱晖的父亲朱弘乃是当代大儒,曾入宫教导过陛下书法,可谓是陛下的半个先生。   看过书信后,朱弘当即便进宫面圣,将两封信件全都交由简丰帝,方才返回家中。   想必任谁都没有想到,谢珵没将信件交由谢府和钟府乃至朝中任意官员,而是交到了好友朱晖手中。   不起眼,才能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皇宫,朝云殿,简丰帝的书桌上摆放着两封打开的书信。   缥缈的香气从香炉中散出,甜腻的令简丰帝胸口烦闷。   大黄门见陛下神色越来越阴暗,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蝇,默默的香炉撤下,小心的候在一旁。   那谢珵写给简丰帝的信件中,将所有事,事无巨细的尽数告之,连太子要反是太子妃告诉他们的都写了上去。   并将自己猜测,太子首先会朝大司马开刀写上,言明自己让十三郎假死,去了锦州,躲避眼线。   “寡人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简丰帝盯着那两封信,竟是笑出了声,污蔑当朝太子,除非谢珵是疯了才会这么做。   这信上所言,谢珵也并不知太子为何要反,倒是与他囚禁太子,令太子起了异心对上了。   简丰帝挥退了殿内内侍,只留了大黄门一人。   “来人,去将金龙卫的统领给寡人唤来。”   金龙卫只听陛下一人调遣,此时金龙卫统领匆匆从太子府外赶来皇宫,跪在陛下面前。   “太子府你们不用盯着了,现在开始,调派出一半人手,暗中调查王家二郎,吕氏即可。”   金龙卫统领不用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只需去做即可,“诺!”   只盯了半日,就发现王家二郎总与吕氏走动,若非他们盯着,谁又能想到王家人会有一天和吕家人谈笑风生。   将此事告之陛下,奉上查到的信物,简丰帝靠在软塌上让他继续盯,继续查。   待他出去后,方才吐在手帕上一口血,至此,终于相信太子起了反心。   朝云殿中只有简丰帝和大黄门两人,大黄门心急如焚想为简丰帝寻太医。   简丰帝制止,他早已时日无多,这段日子先后被六皇子和太子刺激,更是要病入膏肓了。   此时,禁卫军统万海领带进来一个满身脏污的男子。   简丰帝一看,那男子不正是大司马身边的小厮!   “启禀陛下,大司马串通胡人,意欲叛国……”   那小厮神情悲痛的呈上大司马和胡人来往的信件,口口声声说大司马叛国,故意败仗。   他起了疑心,暗中观察,竟然让他从大司马的书房找到了和胡人交往的信件,不敢耽搁,赶忙前往洛阳,路上还遇到大司马的追杀,九死一生才来到陛下跟前。   简丰帝面上浮起怒色,却不是因那小厮所言,大司马叛国,而是怒太子胆敢联系胡人,栽赃大司马!   若大司马真被他处死,大晋兵力虚弱,岂不是会被趁虚而入,太子他是对自己多有自信,会认为自己登基后,没了兵马能继续震慑住那虎视眈眈的胡人!   “万海,带人查抄大司马府,所有人等,尽数抓进大牢。” ☆、第81章 081   万海与跪在地上的小厮飞快的对视一眼, 均没想到陛下竟然这般杀伐果断。   故意迟疑道:“陛下, 大司马满门忠烈……”   简丰帝将桌上染血的信件扔在万海脸上,“那这是什么?胆敢与胡人同流合污, 再多言,你便与大司马府一同下大牢。”   “卑职不敢。”万海跪在地上,低头不再多言。   待大司马府被查抄,洛阳人心惶惶,皆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大牢中, 枯黄的干草上林夫人闭目养神, 衣裳服侍没有一丝凌乱。   这大牢中自然是有太子的人,王情之顺利进了大牢, 见到林夫人,作揖后道:“夫人可还好?”   林夫人睁开眼,冷声道:“换你坐牢试试?有何事快说。”   王情之一掀衣摆,跪了下去,“某自然不信大司马会叛国, 然证据已足, 无法翻身, 某只想请夫人同意将婧琪嫁于我, 倒时,我自会偷梁换柱, 救婧琪一命。”   “你走罢, ”林夫人似是听见王情之这话, 卸下一身警惕, “这是我们一家的命,何须将你拖进来,若是日后有了证据证明大司马是被人陷害,还请你相助。”   王情之惋惜林夫人没能同意,当下承诺道:“夫人放心。”   待王情之走后,牢门打开,一个狱卒恭敬的候在一旁,“夫人这边请。”   狱卒将林夫人带到一个干净的牢房,“条件简陋,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牢房中一个床榻一个案几,虽说不如自家,但比外面干草铺地的牢房不知要好上多少。   林夫人点头,初到这大牢,她也是心惊肉跳了一番,后来才发现皇兄并非真的想要他们一家人的性命,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另一边,谢珵和钟澜已经快要抵达洛阳。   钟澜自开始快速赶路身子就开始不舒服,躺在马车中,胸口烦闷,什么都吃不下去。   本还担忧谢珵身子,谁料谢珵无事,反倒是她自己病了。   谢珵见她怏怏地躺在马车上,脸色极差,命大家停下休息一会。   “阿姈,喝点水。”谢珵扶起钟澜,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喂她喝了两口。   也只是轻轻抿了两口,钟澜就将杯子向外推,她着实恶心的不行。   “别管我了,眼看着快要到洛阳了,槿晏,你先进宫才是,我在后面慢慢进城。”   谢珵放下茶杯,为她轻轻擦拭额上的汗珠,“我不放心。”   “马上就到洛阳,别因为我耽误时间,到了洛阳我就找间客栈先住下,你不用担心我,这样我还能休息一下,慢慢赶去洛阳。”   钟澜费力的说出这么长一段话,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似的,缩在谢珵怀中。   “郎君,我们该赶路了。”   外面侍卫催促,谢珵无法,见钟澜难受成这样无法赶路,只好在其额头上印下一吻,将她放平在马车上,细心的盖上披风,“你睡一会,醒了再赶路。”   一行十余人,谢珵只带了四个侍卫赶赴洛阳,将大部分人都留在了钟澜身边。   钟澜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夜幕降临,闻着他们烤肉的味道醒来,本来就饥饿的肚子此时咕噜噜响了起来。   “珠株。”   珠株掀开车帘,上了马车扶钟澜坐起,见钟澜气色好了不少,说道:“夫人你醒了,他们烤肉呢,我去给您拿来点。”   钟澜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珠株拿来烧热的肉干给钟澜,谁知钟澜只吃了一口,便反胃的全都吐了出来。   直到吐的胃里空空如也,“夫人!”   钟澜虚弱地靠在车厢上,不住的喘着粗气,心有所感似的伸出手放在了小腹上。   “珠株,你将这肉干撕碎,和干粮混在一起,泡在热水里,端给我吃。”   珠株听钟澜的话,端来这碗杂七杂八的,连肉糜都称不上的东西。   便见她家夫人,皱着眉头,拼命咽了下去。   吃完,钟澜方有了些力气,庆幸自己没有再吐出来,交代道:“今晚在这里睡一晚,天一亮我们便走,正好能赶在城门开时进洛阳。”   “诺。”   惦记着钟澜身子的谢珵,此时正站在简丰帝的朝云殿中。   殿中只有他们两人,简丰帝一边拿着手帕捂嘴,低声咳嗽,一边在书桌上写着椤   诏书写好后,待墨干了,简丰帝将诏书交给谢珵,“若是此次宫变,寡人没能活下来,你便拿着这个诏书,已做打算。”   谢珵大致扫了一眼诏书,见那上面写着立十三郎为皇储的话,赶忙道:“陛下,我们定会赢的。”   简丰帝吃力的靠在软塌上,示意谢珵将其收好,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太子已经渗透进了军中、禁卫军、太医院,就连这皇宫都有他的人,万事小心。”   谢珵将圣旨放进衣袖中,作揖道:“槿晏必不负陛下所托。”   “寡人自是信你,咳咳,倒是没料到寡人养出了这般狼心狗肺的儿子。”   简丰帝的手帕上,一丝暗红,灼了谢珵的眼。   “陛下?”   简丰帝的声音嘶哑,像是破旧的木门发出的吱呀声,“若是太子造反成功,你便带着十三郎隐居,寡人将大司马的军马全都交给他,待他羽翼丰满了,再将大晋朝抢过来,若是太子没能成功,你便扶持十三郎登基。”   年轻时的简丰帝也是有着雄才壮志的,可现实却总是狠狠扇他巴掌,渐渐也就不在想着变革的事了。   可太子欲反,倒是让简丰帝看见了撕破这陈旧制度的星星光亮,可惜,自己看不到打破陈规那一天了。   “槿晏,你的身体里,也流着一半司马家的血,寡人不求你支持十三郎变革,但也不要阻挠。”   “告诉十三郎,寡人这个父亲很失败,让他切记不可学寡人,要做一个大胆挑战世家大族的君主。”   “陛下,十三郎还需要陛下教导呢,陛下切不可说这些丧气话。”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简丰帝又吐出一口黑血,“寡人,只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槿晏,答应寡人。”   谢珵眼眸紧缩,望向陛下书桌上那碗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甜汤,心头剧震。   忽而掀起衣摆跪了下去,“本相,必会好好扶持十三郎。”   “好,好,好,看来槿晏,你要陪寡人演一出好戏了。”   第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车帘映在钟澜的眼眸上,一行人顺利的进了洛阳,本想找个客栈住下,谁知会碰见特意在城门口等候她的骠骑将军夫人。   “表妹,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你了。”骠骑将军带着诧异的钟澜一行人回了骠骑将军府。   “夫人,您这是?”钟澜在骠骑将军府中问道。   骠骑将军的夫人拍着钟澜的手道:“阿姈不用害怕,谢相昨晚告之我,让我去接你的,我这一条命可是你给捡回来的,你且安心在这住下,何况我夫君可是大司马的弟子,我们不向着你们,谁向着你们。”   钟澜还欲说,被骠骑将军的夫人打断,拉着钟澜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小院,“快进屋收拾收拾,看你瘦的,得给你好好补补,可得让你光彩照人的等着谢相回来。”   钟澜听了此话,见推脱不了,便只好安心的住下,耐心等待谢珵从宫中回来。   “夫人,”打听一圈的珠株快步凑到钟澜耳边,“外面都传疯了,十三郎因感染瘟疫而亡,陛下赐岐阳郡王称号。”   这是开始行动了,“可还有什么消息?”   “陛下抄了大司马府,说是大司马叛国,朱晖君正召集文人誓要为大司马讨个公道,大司马定是被冤枉的。”   “让你送给太子妃的信,可有送去?”   “送去了。”   钟澜放心了,喝了碗牛乳,胃里翻涌,竟又是吐了。   这厢钟澜在骠骑将军府中吐的虚弱不已,那厢十三郎已赶到了锦州,却因身份不明被拦下,见不到大司马。   他无法言明自己身份,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在此时见到了同钟清走在一起的林婧琪。   挥臂高呼,“婧琪表姊!”   林婧琪还在和钟清说笑,听见有人喊她表姊,还以为是听差了。   还是钟清拉住她,“那,好似是十三郎?”   “瞎说什么,十三郎染了瘟疫,早就……”   “表姊!”十三郎快步追上林婧琪,整个人脏的像是在泥里打了个滚。   “十,十三?”林婧琪先是诧异的往四周看去,随即是狂喜,“你没死!”   十三郎见到林婧琪认出他了,摸着自己胸口,“有封信要让大司马亲启。”   说完心神一松,昏厥过去,还是钟清眼疾手快将他抱住。   他这样没日没夜的跑,跑死了三匹马,自己也累坏了。   大司马收到谢珵的信件,联系自己的败仗,便知军中是出了奸细。   当即开始彻查,还真让他抓到了三名给胡人通风报信的探子。   夜间,军帐中灯火通明,大司马问向钟清,“子詹,你有何想法?”   钟清沉吟片刻说道:“不妨利用他们三人,深入胡人内部,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报!”军帐外一个小兵打断了钟清的话。   “进来。”   那小兵却是金龙卫的人,进帐后,掏出腰牌,递上一封信,“大司马,陛下密旨。” ☆、第82章 082   大司马大破胡人, 将他们打的几乎灭族, 因为简丰帝刻意封锁消息,所以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的众臣根本不知大司马已经率领大军赶往洛阳。   简丰帝每日在朝堂上听着他们今日我弹劾你, 明日求他将太子放出来。   看着他们忙着站队,有继续拥护太子的,认为太子是嫡长子望陛下三思,也有呵护那个司马小孩的,八岁大的孩子非要说人家天纵奇才。   简丰帝心里嘲笑,他还没死呢, 他们就那么操心他的身后事。   大司马的军队还有几日就要抵达洛阳,为了掩人耳目,吸引太子的注意力,从茺州姗姗归来的“谢相”回洛阳了。   谢珵和钟澜告辞骠骑将军夫人, 秘密回到府中,和扮作他们的谢宁和颂曦,交换回了身份。   颂曦拍拍自己的胸脯,“夫人, 您不知道,路过城池时有百姓求我为他们看病, 我有多害怕。”   谢宁嗤笑一声,“所以你就头戴帏帽忽悠人家。”   颂曦跺脚, “我怎么忽悠人家, 我不是让他们去看医者吗!”   钟澜弯着眸子听他们两个吵嘴, 颂曦这般稳重, 竟是和谢宁吵了这么多年,当真是欢喜冤家。   谢相赈灾成功又找出了治疗瘟疫的法子,一时间朝堂之上都是奉承谢相的声音。   谢珵趁机说出这些都是赵子阑与姚神医的功劳,又为茺州太守求情。   陛下心领神会,直接封了赵子阑一个四品官,神医留在谢家,无法赏赐官职,便赏了金银珠宝,至于茺州太守,虽有过,却也是因为六皇子的原因,便不升不降。   赵子阑虽这些年当了谢珵的幕僚,可他以前的同僚可想跟他攀关系,当下有人抓住当年太子诬陷赵子阑的事情抖出。   简丰帝冷眼旁观,早已高高举起屠刀,只等大司马的军队到达洛阳,便会毫不犹豫的挥下。   在大司马的军队终于赶到洛阳附近,简丰帝于朝堂之上,罢黜太子,将他这些年暗地里做的勾当通通告之天下。   只除了吕家嫡子被太子陷害一事未告之,而太子当真于今夜逼宫了。   夜幕降临,城门紧闭,皇宫里嘈杂的声音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洛阳人纷纷躲在自己家中,不敢出声。   安静的街道上,一匹快马飞奔而过,激起尘土,直奔谢府。   钟澜在屋内为谢珵仔细整理衣裳,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她不平静的心。   谢珵捉住钟澜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嗓中似是塞了团棉花般,艰难的说道:“我书房桌子上有一封信,若是明日我还未能从皇宫中出来,你便拿着那封信……”   钟澜杏眸一瞬间睁大,见他那副为难的样子,想到这段日子他粘人的程度,“什么信?和离书?”   说完自己都震惊了,挣脱出谢珵的手,向后退了两步,“你竟要给我和离书?”   谢珵也是满眼的不舍,断断续续道:“我若,出了事,你何必守寡。”   钟澜一时间气都上不来,深吸两口气,见谢珵要上前,喝道:“不要过来!”   钟澜眨眼拼命压下自己眼眶中的泪花,说道:“我长的不美吗?我哪里做的不好吗?跟我和离,你舍得?”   “我自是不舍得的……”谢珵几乎哽咽,她的阿姈最近愈发光彩四射了,他连想都不敢想她在别人怀中的模样。   “今日给我这和离书,你若无事回来,我便真同你和离,去找个俊秀男子嫁了,你当我稀罕你!”   瞎说,她当然稀罕,她稀罕的不得了,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他揣在怀中,她不止多少次想要将他藏起来,想带着他游山玩水远离洛阳纷争。   本以为她与他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她会满头白发为他扎满针,明明昨日他们还幸福温存,可今日就要经历生死难关。   一想到他可能会葬身在那张开血盆大口的皇宫中,她就喘不上气。   她也想,也想轻声细语,等他从皇宫中回来,她不想让他分心,可谁知,被他说要和离,气的口不择言起来。   谢珵哪能不知她这是气话,可还是被她那一句他回来,也要嫁给他人扎了心,一颗心拧成一团。   面色阴沉,猛地上前将她拉过,吻了上去,钟澜不断挣扎,双拳落在谢珵胸口,却不舍得用力,不一会便被谢珵制住,和他亲吻起来。   “嘶……”钟澜吃痛,鲜血顺着嘴角滑动,推开谢珵,嘴唇都被他咬破了,气道,“属狗的吗!”   谢珵伸手蹭去她嘴角的鲜血,“看你还敢胡言乱语。”   钟澜伸出小舌轻轻碰了下唇上的伤口,真疼,“明明是你先说胡话的,再敢有下次提出和离,甭管你因为什么,我铁定不理你!”   谢珵捧起钟澜的脸,心里念叨还不是为你好,虔诚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钟澜这才绽了一个笑颜,扑进谢珵怀中,不让他看见自己眼底深深的担忧,“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谢珵摸着钟澜的发,承诺道:“恩,阿姈放心,我一定回来。”   外面徒然间起了声响,原是宫里派人来接谢珵进宫。   就在谢珵即将要踏出房门时,钟澜出声道:“槿晏,我刚刚是骗你的。”   谢珵僵硬了身子,转过头来望着红着眼眶的钟澜,只听她道:“无论今日你是生是死,我是你的妻,生是你谢珵的人,死是你谢珵的鬼,但在奈何桥上,还请你等上我一等。”   谢珵的手指紧紧抠在门框上,只觉得满腔都被钟澜的爱意淹没了。   他的阿姈明明难过的都要哭了,却倔强的不让泪水滑落,双手放在腹部,对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儿,你要等我将他平安生下来,再去奈何桥与你相会。”   “你,你说什么?”谢珵难以置信的望着钟澜双手交握的地方,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儿。”   谢珵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昏暗的烛光下,那个娉婷而立的女子是那么的美,张牙舞爪的皇宫都显的没有那么血腥。   钟澜笑了出来,“已经两个多月了,按日子算,是在你去往茺州前一夜怀上的,所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不然,孩子出世后,就又没父亲又没母亲了。”   谢珵一双眼睛要黏在钟澜的腹部上,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头哽的厉害,什么也没说出来。   “郎君,该走了。”谢宁低声提醒。   谢珵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钟澜,大步离开。   谢珵走后,钟澜脱力一般,强撑着身子软在了床榻上,这回,她真的骗了槿晏。   若是他真的回不来,她便将他生下来,然后抚养他长大,这是槿晏的骨血啊……   谢珵出了院子,拜别谢荣与谢夫人,去往皇宫。   禁卫军将皇宫围的严严实实,谢珵被带进养心殿,皇后与太子正在悠哉的品茶,而简丰帝却脸色发青的躺在床榻上,生死不知。   谢珵恰到好处的惊讶,询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太子为何会在此处?”   太子也不跟他打哑谜,他十分喜欢看谢珵那一张冷淡的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听闻我父皇将大印和兵符都交给你了?”   谢珵拢了拢袖子,没有回话。   禁卫军统领万海上前推搡了一下谢珵,“陛下问你话呢!”   “陛下?陛下不在那里躺着吗?”谢珵嗤笑一声,嘲讽道。   “我们聪明决绝的谢相现在还看不清形势?你若乖乖将印交出来,寡人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谢珵抬眸,不卑不亢,“太子殿下这是欲要逼宫?”   太子站了起来,阴霾着脸,“没错,从今天开始大晋朝就是我的,还不让他跪下来!”   万海一脚踢在谢珵腿窝,按住他,逼得他跪了下来,太子绕着谢珵走了两圈,“你放心去死,到时候,寡人会好好对待你的夫人的。”   “你!”谢珵冷静的脸上,浮现怒意,太子欣赏够了,便开始拉着谢珵说他是如何利用地道联系他们,如何给简丰帝下药,如何让禁卫军包围皇宫,如何算计六皇子。   说的口沫横飞,大笑不止。   还是皇后劝住了他,“皇儿,正经事要紧,先将大印和兵符要出来。”   太子抬起谢珵的下巴,仔细打量,“你这张脸,还真是好看极了,寡人突然舍不得你死了,应该留你在身边伺候才是。”   谢珵闭上双眼,感觉太子的呼吸越来越近,忍无可忍道:“我手里只有大印,没有兵符。”   太子松开手,怀味般的揉搓了两下手指,“早说不就完事了。”   在谢珵指明大印藏在何处,被太子轻松搜到后,只见太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简丰帝字迹的诏书,按了下去。   “这可真是,太完美了……母后,您说,我起个什么国号好?”   皇后还未说话,外面一个禁卫军的小兵匆匆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皇宫外面围了大军,就要攻进来了!” ☆、第83章 083   皇宫里乱做一团, 宫女太监收拾细软欲跑,却被震天的喊声吓的躲在草丛里, 房屋里不敢动弹。   被高高在上的禁卫军把持的皇宫,一过一盏茶的功夫, 就被大司马带来的军队撞开了城门。   成日里养尊处优, 只敢在百姓面前逞威风的禁卫军, 哪里是战场上浴血奋战杀过人的汉子的对手。   被打的节节败退不说, 一听说这是战无不胜的大司马的军队, 心里就没了战意, 只差跪在地上求饶。   战局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一面倒, 大司马的军队势如破竹, 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攻至了养心殿。   太子听着他们破开宫里防线,将养心殿围了起来,眯着眼睛冷哼,当他没有后手吗?   将谢珵拉起挡在身前,太子推搡着谢珵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被候在外面的禁卫军护在身后。   “大司马无诏回洛阳, 这是要做什么,想造反吗?”太子一声厉喝。   大司马右手执剑站在最前方, 在他身后是黑压压数不清的将士,每个人都像是没有听见太子的诘问, 沉默严肃的站立着。   那种扑面而来铁血之气, 差点压迫着太子说不出话。   “私调大军, 无诏归洛阳,大司马!谁给你的胆子!”   大司马眉头一挑,侧过身子,恭敬的弯腰,太子下意识拉着谢珵退后一步,却被自己这反应给羞恼了,“尔等叛军还不赶快放下武器,认罪投降,还能给你们一个全尸!”   “谁说我们是叛军了?”   沉默伫立着的将士,突然如同潮水般分裂成两半,均俯首作揖,一个身材不算高大,一看就是未弱冠的男子从后走出。   他的眸中带火,似要将天地间的浑浊物通通燃烧殆尽。   走到大司马身旁,扶起大司马,说道:“众将士不必多礼!”   “哗啦”众将士整齐划一地站直了身子,高喝,“谢殿下。”   十三郎那睥睨天下的眼神扫过太子,就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见到被他挟持的谢珵时,眸色深了两分。   茺州染疫,边关浴血,生死一线间,这个少年已成长起来,“我给他们的胆子!”   说完从腰中掏出军符,高举喝到:“军符在此,大晋军马均归本郡王调配,尔等身为禁卫军却囚困圣上,当斩!放下武器投降者,饶尔一命。”   禁卫军本就惧怕大司马的军队,此时十三郎话一出口,神智不坚定者便欲放下武器投降。   禁卫军统领万海喝道:“护住陛下,尔等就有从龙之功,休要听那叛军胡言。”禁卫军被万海激的血液沸腾,从龙之功啊!   太子阴测测的打量十三郎,“你竟没死!”   “没错,本郡王没死,还不赶快放开谢相,束手就擒。”十三郎一身铠甲披身,火把的映照下铠甲闪着晶亮的光。   “呵,”太子一只手掐在谢珵的脖子上,“你以为寡人只安排了禁卫军吗?十三郎,你还是太年幼了。”   太子竟还安排了人?十三郎眸子微睁,昏暗的夜幕下,他看不清谢珵脸上的表情,但是谢珵那一双沉静的眼,却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焦躁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他身后还有五万大军,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是吗?怎么没有看见呢?”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   在太子眼中,十三郎说这话的时候,胸有成竹,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出来吧!”太子声音还未落下,房檐上突然出现了无数拿着弓箭的将士将所有人牢牢围住。   尖锐的箭尖,冰冷的反射着微光,密密麻麻的指着大司马的五万兵马。   “如此,十三郎可看见了?现在你们这些叛军缴械不杀!”太子面色阴翳,嗜血地凝着十三郎,眼中可见一丝疯狂。   风声穿过铠甲,走过兵器,带起呜咽的哭嚎声,大司马的士兵没有一人脸上出现慌乱之色,黑暗中一双双眼睛瞪着太子。   太子扣着谢珵脖子上的手勒紧,凑近谢珵耳边,“寡人就知道,谢相怎么会没有准备,贸贸然孤身一人前来皇宫,还不让他们放下兵器!”   扣在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珵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个巧笑嫣然,说她怀了自己孩儿的女子。   他……答应过要平安回去的。   谢珵轻轻点头,太子满意的松手,微凉的空气涌入口鼻,谢珵剧烈的咳嗽起来。   待他平稳下来,谢珵微微迷眼,让自己在黑暗中看的更加真切些,似是对着空气,又似是对着房檐上拿着弓箭的士兵道:“放箭!”   “嗖!”   一支箭携着破空之声,眨眼间就到了太子跟前,在众人还未来的及反应时,一箭刺穿太子臂膀。   紧随这只箭其后的是密密麻麻调转发现的箭雨。   这箭雨打了禁卫军一个措手不及,万海一边护住太子,一边用剑挥断飞疾而来的箭。   而谢珵早在自己出口说出放箭二字,就一个闪身,躲在太子身后。   太子见了血,又被箭雨包围,一双眼睛都要被气红了,肩膀中箭的地方钻心的疼,让他站都站不稳,哪里还顾得上在他身后已躲进养心殿的谢珵。   护在他身边的禁卫军,一个一个的倒下,鲜血流了一地,黑暗中射箭的士兵见谢珵已平安退进养心殿,愈发没了顾忌起来,箭雨势头不减,反而愈加密集。   “陛下,我们赶紧进屋。”   万海护着太子,往身后养心殿退去,好不容易顶着箭雨挨到了门口,一推,竟没推开,原是早先一步进屋的谢珵将门上了栓。   两人分神撞门之际,一支凌厉的箭,就在此时夹杂在箭雨中射到太子面前,太子瞳孔一缩,伸手拉过毫无防备的万海。   “呃……”   那支箭毫无悬念的射穿了万海的脑袋,露出从后脑伸出的一截沾着红白之物的箭头,堪堪停在太子眼前。   太子拖住万海的尸体挡在身前,一旁的禁卫军见此情景,悲上心头不说,只觉从龙之功就是意想,连统领都这样死了,太子也负了伤,还有何一战之力。   不少禁卫军纷纷放下手中剑,跪在地上,一副臣服的模样。   “你们这是在作甚?快给寡人起来!”太子顶着万海的尸体,气愤道。   十三郎也被这变故弄的一惊,待他反应过来时,战局已经彻底扭转,太子犹如困兽只能叫唤两声。   “停!”十三郎出声,那箭雨竟真的听话的停了下来。   有一个禁卫军跪了下来,就有第二个禁卫军跪下,这会儿功夫,所有的禁卫军都跪了下来,只余太子撇掉万海,孤零零地站立着。   太子捂着臂膀,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犹作困兽怒吼:“好,吕氏!你们竟然骗寡人,同谢珵一起给寡人设套!”   养心殿的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谢珵挟持皇后从中走出。   太子犹如一头暴怒的受伤雄狮,看见皇后的那一刻,所有的愤怒都爆发出来,“母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外祖父的箭队会转而投靠谢珵!”   皇后满脸灰败,逼宫不成,等待他们母子俩的必然是一死了,听见太子的话,她迷蒙抬头,显然也不清楚自己的父亲为何会转而投靠谢珵,颓败摇了摇头。   太子转而看向谢珵,谢珵说道:“殿下以为您陷害吕氏宗族嫡子而死之事,无人知晓吗?”   已有三年多的时间没人跟太子提起那个替他而亡的吕氏子弟了,此时突然听到,太子震惊过后,便想到一人,咬牙切齿的说:“太子妃!”   谢珵心里嘲笑,当朝掌管军政的太尉怎么可能就因为一个死了三年多的小辈,决心要反,自然是因为他们给出了足够的利益。   何况太子近些年愈发残暴不好控制,而对比太子,显然还未弱冠的十三郎看上去更好掌握一些。   谢珵一挥手,便有几个士兵上前将太子和皇后控制住。   “将他们暂时关押在天牢中,”视线对上大司马,“还要劳烦您将这皇宫清理一遍。”   又看向十三郎,顿了顿,方才说道:“十三郎进来看看陛下吧。” ☆、第84章 大结局   简丰帝灰败的脸上透出一股子垂暮将死的气息, 那不仔细看不能发现起伏的胸膛,让十三郎刹那间眼眶红了。   “父皇……”十三郎跪在简丰帝床边,虽说他对自己这个父亲并无多少敬意, 但终究是血脉天性, 见他如此, 也是心痛难忍。   简丰帝费力睁开双眼, 为了给太子设局, 让他跳下来, 他不惜以自身为饵, 喝下皇后端给他下了药的甜汤。   本就破败的身子, 更是雪上加霜。   “十三, 你……”简丰帝双唇蠕动, 话都说不全,十三郎凑近简丰帝的唇,才听明白是让他自己取一份诏书。   十三郎弯腰在床榻下摸索, 没有看到简丰帝艰难的摆头,目光复杂的看着门外正指挥众人的谢珵。   十三郎摸出诏书,拿出来给简丰帝,却被简丰帝死死握住手腕。   “按照这上面说的做!”简丰帝掐着十三郎的手青筋爆出,双目圆睁, 十三郎他还未弱冠啊。   十三郎还没来得及看, 连忙应承下来, 待简丰帝耗尽精气神, 昏睡过去了, 他方才偷偷打开诏书。   看清上面所写,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刺到脑仁,门外谢珵唤他,身子一颤将诏书掉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起,偷偷放回床榻下。   哪怕跟随谢珵到了天牢,也依旧脸白手凉,缓不过气。   昏暗森严的天牢,平日里空旷的紧,呼吸间都是一股霉味,此时却人满为患。   太子和皇后被分别抓进角落里的牢房,派重兵把守,随着他们落败,他们的党羽家人,也陆陆续续被士兵抓进这天牢。   关在他们隔壁的牢房,金龙卫进进出出,牢房中的人愈发的多,多到快要塞不下。   太子妃就在这些家眷中,耳边伴着呼喊的尖叫声,穿过众人,走到离太子最近的地方。   “殿下,可还好?”   太子抬起头,看清是太子妃,倏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太子妃面前,隔着牢房质问道:“是你!你出卖本殿下!”   太子妃温柔怜悯的脸突然阴沉下来,眸中带着挑衅,“是啊,您的一切举动,都是我透露出去的。”   “你这贱妇!当年我真该掐死你。”   “谢殿下当年的绕命之恩,不然,本太子妃又怎么能有朝一日见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犹如乞丐般待在牢房中的模样,呵。”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逼宫不成,你也得跟我陪葬!”   太子妃凑近太子,纵使两人隔着牢房,太子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太子妃身上的恨意,那恨意宛如实质般将他淹没。   牢房中,火把映照的光亮从远处抵达太子妃所在的牢房。   “夫人,岐阳郡王同谢相在牢房外等您出去。”   太子妃瞥了太子一眼,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似是在嘲讽太子刚刚的话。   太子大吼,拍打着牢房,“她是本太子的妻,她不能走!她得陪本太子一起死!”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太子妃快要走出牢房时,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太子,红唇轻启,“我感谢,我替那些被你残害致死的人感谢苍天,谢你终于要死了,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下十八层地狱”,伴随着哭泣声,久久环绕在牢房中。   斩首台的血腥味哪怕十里远外也能闻到,跟随太子一起逼宫的犯官,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不出三日,从斩首台的流下的血已经汇聚成小溪。   简丰帝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大晋朝的权利更替就在十三郎和谢珵的暗中把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太子和皇后毫无悬念的被判斩首,许多世家大族被牵连,犯事之人斩首,使他们迅速凋零下去,却又有许多大族崛起,成为在朝堂上的新贵。   九月十五日,简丰帝退位,将大晋朝全权交给十三郎,十三郎登基,成为大晋朝的新一任帝王,顺泰帝,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意。   顺泰帝登位,大庆天下,免大晋赋税三年,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另对犯官亲眷从轻处罚,斩首改为流放,流放改为坐牢,许多家族免于灭族,不然逼宫之事诛九族牵连甚广。   太子虽是主犯,太子府的姬妾下人却是牵连最少,都因太子妃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将他们各自的卖身契给了他们,打发他们出府了,裴瑜儿也如愿以偿的走出太子府这座囚笼。   但这从轻处罚里,却不包含王情之,王情之被判斩首时,林婧琪就躲在斩首台附近的客栈里,看他人头落地,想到母亲曾说他欲娶她,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钟清拍拍林婧琪肩膀,“婧琪,这都是他自找的,我们走。”   送林婧琪回府后,钟清便进宫寻了顺泰帝,当日射杀太子的两支箭都是钟情射出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神射手,逼宫之事他有功,顺理成章求得了旨意。   九月三十日,清河郡主林婧琪同车骑将军钟清大婚,一应规格按公主尚驸马之礼,虽时间紧迫,却并不简陋。   众人本欲闹上洞房一闹,谁知清河郡主林婧琪大胆的派婢女将钟清请回了房,只余这些人在原地怔愣。   半响,不知谁吭哧一句,“郡主当真彪悍,子詹可真有,有福气……”   新房内,林婧琪坐在钟清身上,两颊嫣红,“说,我若不想困在这后院之中,你欲如何?”   钟清扶额,“婧琪,这件事我们已经谈论很多次了,我不会强迫你的,我喜欢的就是那个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女郎,我不会折断你的翅膀,夫人,我们歇息罢?”   林婧琪听闻此话甚是满意,一双素手将自己衣裳尽数褪去,俯下身去亲吻着钟清,“这位郎君,今日便从了本郡主罢!”   红烛摇曳,床榻嘎吱作响。   “夫人,身上可痛?”   “还好,我们再来一次。”   屋内的热水换了一次又一次,屋外隔条街的谢府中,谢珵正担忧的看着将今日所食尽数吐尽的钟澜。   “呕,槿晏,我没,呕,没事。”   “你快莫要说话了。”   谢珵等钟澜吐完,才捧起没有一丝鱼腥味的鱼汤喂她,“这得吐到什么时候?”   “这都是正常的,哪个怀孕的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   待钟澜没了精神,沉沉睡去,谢珵才敢将手轻轻放在钟澜的腹上抚摸,“孩儿,你可莫要折腾你母亲了。”   林婧琪与钟清的大婚未过几日,简丰帝薨,顺泰帝将其葬入皇陵,下令大晋朝为简丰帝哀掉三月。   钟澜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在怀有身孕四个月的时候,钟澜终于不吐了,之前几个月没觉得自己身材有什么变化,从六个月开始,肚子就像吹了气一般,涨了起来。   钟澜缩在屋中,谢珵从身后环着她,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两人透过打开的窗子欣赏天边火红的晚霞。   “哎呦,”钟澜睁大眼睛,身后之人也愣住了,“他动了?”   谢珵还在回味刚刚手下鼓起的小包,突然手又被撞了一下,激动道:“他动了。”   钟澜回过身,满眼欣喜的泪花,谢珵半蹲下去,将耳朵放在钟澜的肚子上,呢喃道:“小家伙,你是在跟父亲母亲打招呼罢?”   次年,顺泰帝二年,三月八日,钟澜经过一天半的折腾,终于诞下一女,谢珵喜爱非常,结合夫妻二人的姓名,取名为谢灵,小字康英。   康英百日,十三郎偷偷溜出宫,小心翼翼地碰触奶娘怀中的小奶娃。   “她怎的光吐泡泡?”十三郎用指尖碰了碰康英软嫩的小脸蛋,谁知康英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吓的他赶忙收回手。   “我,我,我没用劲啊!”   恰巧钟瑕过来,看见这一幕,哈哈笑道:“十三郎,你不着我们康英喜欢啊,啊哈哈哈……”   康英哭的小脸通红,奶娘抱着她来回走动,也没缓解的了半分。   十三郎见状,伸出自己双手,眼巴巴的看着奶娘,“要不给我来抱抱试试?”   奶娘虽不知这位郎君是谁,可见他衣裳华丽又认识四郎,踌躇一会儿,便想将康英递给十三郎。   康英眨巴着泪眼,挥舞小拳头,就是不给十三郎抱,“哇哇哇……”   十三郎……被嫌弃了。   “来来来,还是舅舅抱,我们小康英哦,”钟瑕在十三郎羡慕的目光中,轻而易举的将小康英抱了过来,对十三郎嘚瑟道,“还是舅舅招康英喜欢,康英不哭了……啊啊啊啊啊!”   “噗,噗噗。”一股臭味从钟瑕怀中的康英身上传来,舒坦了的康英,踢了踢腿,“咯咯咯”笑了起来。   奶娘将康英从钟瑕手中接过,“原来我们郡主是拉臭臭了……”   被臭味弥漫,僵硬在原地的钟瑕整个人似是都不会动了,十三郎惊讶片刻,突然笑出声来,迎着钟瑕哀怨的目光,“哎呦,果然小康英更喜欢你一点。”   回到宫中的十三郎,独自一人待在养心殿中,余辉映在他的身上,投下长长的黑影。   黑影倏地拉长,十三郎起身走到床榻下,摸出逼宫那日简丰帝交给他的诏书,再次打开看了一遍,哪怕到现在这份诏书也依旧让他觉得浑身发寒。   不在犹豫,将诏书放进早已准备好的空盒中,重重落锁。   五年后的七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吴地的一个三进小院里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父亲,再将康英推的高些。”   挂花树上悬挂着一个秋千,粉衣稚童正坐在那秋千上让一旁的谢珵给她推高高。   谢珵满脸宠溺,听到女儿的话,立即手上用力,将女儿推了出去,见女儿晃荡着小腿,咧着小嘴咯咯笑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父亲父亲,康英看见了,隔壁院子里真的有长的漂亮的小郎君,快让康英再看两眼。”   谢珵无奈,自家女儿看见长的漂亮的东西就欢喜,宝石珍珠她都有好几匣子了,每晚都要抱着睡觉才行,当然,在他眼中,女儿什么都是好的。   “你莫要让人家发现了。”   “哎呀呀,父亲,这个小郎君长的可真是唇红齿白,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太太太漂亮了,康英已经没有可以赞美的语言了。”   钟澜领着从皇宫中跑出,特意来此拜访的十三郎,就听见她家女儿的又开始胡说,“你这都是跟谁学词,这也是能形容男子的,槿晏,你快将她抱下来,飞那么高,再摔了。”   “母亲,那个小郎君刚刚和我对视了,天啊,他的眼睛好漂亮,再让我看两眼!”   “不要再胡闹了,快下来,看看谁来了。”   谢珵给了康英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伸手将她抱了下来,康英看到十三郎眼睛一亮,小大人似得,对着十三郎作揖,“拜见陛下。”   她年纪还小,尚且不知道陛下是大晋朝独一无二的男人,十三郎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康英还记得我?”   康英拍拍手,吧唧一下亲在十三郎的脸颊上,“记得,陛下会送很多亮闪闪给康英。”   在康英眼里,那些宝石珍珠会发光,就是亮闪闪。   谢珵对十三郎作揖,十三郎又逗了一会儿康英,钟澜捏捏康英的小脸,“跟母亲回房罢?”   康英扭过头,伸出手让谢珵抱,“才不要和母亲回房。”   十三郎在一旁看的好笑,问道:“康英是喜欢父亲多一些,还是喜欢母亲多一些?”   康英瞅瞅母亲,又瞅瞅父亲,最后说道:“喜欢父亲,母亲坏,总不让我玩!”   钟澜真是拿这孩子没办法,对十三郎道:“陛下您看见了罢,父女俩这是将我排除在外了。”   康英对钟澜做了个鬼脸,将下巴放在谢珵肩膀上,脑子里想着要去找隔壁漂亮郎君玩。   十三郎揉了揉康英的小脑袋,见这一家三口如此其乐融融,丝丝羡慕缠绕心间。   “好了,谢灵!不要再让父亲抱了,你都多大了。”   康宁听见钟澜叫她名字了,知道这是母亲生气了,赶忙从谢珵身上滑下来,跑到钟澜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母亲,康英跟你回房。”   钟澜领着康英回了房,将这里留给十三郎与谢珵,路上,钟澜耐心的教导康英,“康英,你是女孩子,要懂规矩。”   康英扬起跟谢珵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得意道:“父亲说康英是天下最好的孩子!”   经过岁月沉淀,钟澜那张美艳妖娆的脸,少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端庄稳重的成熟,钟澜蹲下身,将康英抱了起来。   竟觉有些吃力,笑着掂了掂康英,“在父亲母亲眼里,康英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康英,我们还要想想其他人是怎么看你的?对不对?”   康英抱着钟澜,亲昵的蹭钟澜的脸颊,吃吃笑了起来,“康英知道了,康英最喜欢母亲了。”   钟澜笑,“刚刚不是还最喜欢父亲吗?”   “那不是在陛下面前,给父亲留面子,其实康英谁都喜欢。”   “你这个小墙头草。”   康英捧起钟澜的脸,仔细观察了一会,松开手叹气。   钟澜抱着康英回到房间,将她放在床榻上,脱去鞋袜,问道:“这是怎么了?”   康英捂着胸口,一脸忧伤,“我一点都不像母亲,没有大大的眼睛,没有秀气的小鼻子,就只有红嘴唇,我长的这么丑,以后可怎么能嫁的出去。”   端水进来的颂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比之以往身材要丰腴了些,脸上也带着肉,梳了个妇人髻,说道:“郡主长的像郎主,可是极美的。”   康英噘嘴,“我知道你们在骗我,平常大家都夸赞母亲貌美,都没有人夸父亲,我长得那么像父亲,定是极丑的,哎。”   钟澜点了点康英的小鼻子,“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快将衣裳脱了,睡午觉。”   康英利落的自己将衣服脱了下去,让钟澜给她擦洗,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那么丑,以后不好嫁人,可得先抢一个漂亮夫君才是,恩,隔壁家的漂亮郎君就不错。   将康英哄睡了,钟澜对颂曦道:“小旭这段日子还闹肚子吗?”   小旭是颂曦和谢宁的儿子,今年四岁,长的像颂曦,特别秀气,跟着颂曦和谢宁来了吴地,小孩子肠胃弱,水土不服就闹肚子了。   “今个已经不闹了,夫人也休息一会罢?”   钟澜打了个哈欠,她也是感觉有些乏了,上了床榻将康英搂在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睡前还想着要稍些吴地的特产给珠株带过去,珠株两年嫁了人,已经给对方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今个来信,字里行间都是对儿子的爱。   康英睡了一会就醒了过来,见母亲还睡着,蹑手蹑脚地跳下床榻,自己翻找衣服,穿好了跑了出去。   她人小腿短,还以为没有人发现她偷溜出来,竟想跑到外面找隔壁家的漂亮郎君玩,刚要跑出去,就被人抓住了衣领。   “郡主做甚去?没有郎主和夫人带着,不能出去的。”   谢宁提溜着康英的衣领,将她提了回去,康英晃着小短腿,抗议道:“我去隔壁玩,你派人告诉父亲母亲一声不就好了。”   谢宁疑惑,“隔壁的人家都在府中做客,你去隔壁做甚?”   “什么?他们来了?”康英扭动着小身子,“快带我去。”   谢宁带着康英去找隔壁家的郎君,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应是能玩到一起去,看着康宁凑到人家面前,嘀嘀咕咕,谢宁这才放心,招来奶娘看着。   “呀,你睫毛好长好长,”康英捂着小脸,围着夏侯彬转悠,“你长得可真好看。”   夏侯彬年八岁,跟随父亲母亲前来拜访,因着门牙掉了一颗,说话漏风,是以轻易不说话,就跟康英点头摇头。   康英晃晃脑袋,好奇道:“你是郎君,我是女郎,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夏侯彬一张精致的小脸宛如熟透的蜜桃,红的能滴下水来,念着康英人小,不能跟她计较,说道:“你,脏大,就子道了。”   康英心里可惜,长的这么好看,怎么说话这么不清楚呢,哎,可惜可惜。   眼珠子一转,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这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夏侯彬的面前,趁他还没反应过来。   一手探到他身下,握住了小鸟,还捏了两把,咦,竟然真跟她的不一样,她怎么没有?   夏侯彬被康英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小鸟已经被握住,康英没用多大劲,但是已经懂事的夏侯彬,被羞耻淹没了,一把推开康英,“你妮妮妮……”   两个小孩起了争执,夏侯彬还推了康英一下,在远处候着的奶娘眉头一簇,因有东西遮挡,所以没看见康英做了什么,只当自家郡主受了欺负,赶紧赶过去。   康英被推开也不当回事,手还在虚空捏了两下,“好软耶。”   夏侯彬浑身都泛起红来,眼睛里蓄上泪就要往掉,气得大喊:“你无礼!”   康英被这字正圆腔的喊声给震住了,见漂亮郎君要掉泪,脱口而出,“当真是我见优伶。”   说完发现自己奶娘要过来,康英暗想这个漂亮郎君就一张脸好看,可惜说话不清楚,不成,万一他要我负责让我嫁他可怎么好。   随即眼珠转转,“哇”一声大哭起来。   夏侯彬倒退两步,嘴里念着:“为女子与小人蓝养也,古人曾不欺我。”   康英打着隔的哭,哭声震天,也不管奶娘怎么哄,就在那嚎。   钟澜被叫起来,匆匆赶来就见康英躲在她父亲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旁边夏侯一家尴尬地站在一旁,劝夏侯彬给康英道歉。   夏侯彬红着脸,眼眶也都是晶莹的泪,倔强的梗着小脖子,不管父母如何说,都不肯知声。   十三郎早在夏侯一家前来拜访时,就躲了出去,正好看看吴地风景,此时院内就他们两家人。   夏侯夫人十分不好意思,见钟澜前来,赶忙上前道歉道:“谢夫人,真是对不住,是阿彬惹女郎哭了。”   夏侯彬一直未说话,此时听见母亲说他欺负康英了,顿时气到:“才不似我惹她哭,分明似她,似她……哼!”   说完,微瞪着眼睛,委屈的看着钟澜。   夏侯夫人不好意思的对钟澜笑笑,钟澜示意无事,不过就是两个小孩玩闹罢了。   自家女儿什么秉性钟澜岂会不知,八成是康英欺负人家,怕被训,先声夺人哭了起来。   但也不能随意冤枉女儿了,钟澜拿起手帕,给康英擦了擦脸,沉声道:“谢灵,莫要再哭了,你父亲身子不好,到母亲这里来。”   康英睁开眼睛,泪眼朦胧的看着钟澜,只觉母亲要罚她了,哭的更加伤心,谢珵拍着康英的背,“夫人,你看康英哭的,等她好了,我们再问好不好?”   夏侯夫妇在一旁附和,他们一直想要个女儿,此时见康英哭的这般伤心,心里也是不忍,何况是他们家小子给人家弄哭了,更不好意思了。   钟澜上前,将康英从谢珵怀中接出,半蹲在地,说道:“不可,槿晏你也是,不能在宠她了,眼见着年岁一天天涨,该懂的事要懂。”   谢珵不舍,也知钟澜说的对,便狠心不再看康英哭泣的小脸。   “谢灵,告诉母亲,刚刚发生何事了?”   康英偷偷去瞅钟澜,可惜泪水糊住了眼睛,什么也没看清,这小动作哪里能逃脱的了钟澜的眼睛。   钟澜拿出手帕轻轻把自家女儿的眼睛擦干净了,“现在说实话,母亲不追究,但若叫母亲查出来,谢灵,你最喜欢的乳酪杏仁酥母亲便不让厨房给你做了。”   康英打了个隔,扑进钟澜怀中,睁着哭肿的眼睛,问道:“真的不训我?”   钟澜亲了康英一口,“说实话。”   康英摸着额头,蹭了蹭钟澜脸颊,小声说:“我摸他小鸟了。”   康英自以为的悄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夏侯彬红着一张脸躲进母亲怀中哼唧。   摸小鸟她家女儿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跟夏侯彬道歉,不然你这个月都没有甜瓜吃了。”钟澜用手指点了点康英的头。   康英撇嘴,母亲就会用吃的威胁她,哎,好吧,她妥协,“对不住。”   夏侯彬见康英道歉,哭的眼睛肿的像核桃,自己也跟着道歉,“我也不对,不该推你。”   见两个小孩互相道了谦,大人们才放心。   康英被谢珵抱着,听着母亲的唠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陛下怎么会突然来了吴地”钟澜问。   “说是想见识一下大晋的风土人情。”谢珵见康英欲醒,拍拍康英的小身子。   钟澜皱眉,谢珵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别多想,十三郎不是那种人。”   钟澜拿眼睛看他,“你心里拿好主意。”   时间过的飞快,十三郎已经来吴地半月,是时候该启程回洛阳了,谢珵早先就承诺要带钟澜来吴地,可惜十三郎登基要处理的事情着实太多。   这不待朝堂稳定了,便特意向十三郎请了三个月的长假,带着一家人来吴地散心,现今十三郎要回洛阳,谢珵自是要跟着回去的。   钟澜为谢珵收拾行囊,“回了洛阳记得按时吃药,你的康英还等着你跟她玩呢。”   谢珵揽过钟澜,低头寻到红唇吻了上去,待两人分开,握着钟澜的手覆到她的小腹上,“你和孩子在吴地好好的。”   “你放心就是,待脉象平稳了,我便带着康英回洛阳。”   “我在洛阳等你们。”   此时的康英正在桂花树下玩蚂蚁,闷闷不乐的,拿着树枝将蚂蚁行进的道路堵住。   十三郎走过,蹲下来问康英,“你这是在做什么呢?知道吗,天若要下雨了,蚂蚁就会出窝来。”   康英扭过身子,用屁股对着十三郎,“康英自然知道。”   十三郎也不嫌厌烦,跟着康英动,跑到她对面蹲下,“小康英,为什么不开心?”   康英嘟嘴,恨恨的拿树枝戳地,却小心的避开蚂蚁,说道:“母亲怀上小弟弟了,父亲母亲以后就不喜欢康英了。”   十三郎揉揉康英细软的发,“不会的,不信你去问问他们。”   “真的?”康英歪头,得到十三郎肯定的回复,迈着步子哒哒地跑远了。   只余十三郎站在树下看着远处汇合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心里的恐慌与重压倏地就因他们的幸福而消失不见了。   十三郎眯着眼,想起来吴地的第一日,与师傅促膝长谈,他小心试探,却叫师傅挑破,向他承诺自己绝不会成为他的拦路石。   想来父亲留给他,让他处死师傅的诏书派不上用场了,回洛阳便将其烧毁。   谢珵抱起康英,“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可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等你弟弟出生后,你不就有小跟班了,想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想是不是就很美。”   康英扭头,“父亲惯会哄我,母亲你说呢?”   “等他生下来,你带着他玩,给他起乳名好不好?”   “我可以起乳名?”康英眼睛一亮,大声吼了句,“好!”   说完又欢快的跳下谢珵的怀抱去找夏侯彬玩了,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夏侯彬已经是康英的好友了,听闻她几个月后就要离开吴地颇为不舍,还是康英豪气的说:“你来洛阳找我不就好了!”   “恩,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小小的誓言,就此定下。   待钟澜与康英返回洛阳,已是十月,这一胎并不像怀康英时那般折腾人,钟澜觉得自己像是没怀一般轻松。   钟澜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康英会围着钟澜的肚子绕圈,时不时蹦出几句话。   “母亲,我给他起乳名叫小花罢。”   “母亲,还是叫小草,小草绿油油的好看。”   “母亲,叫他康小英好了。”   “唔,不然叫狗蛋?”   这日,钟澜带着康英等在院子外,谢珵下了朝赶回来,就见这一大一小裹的似粽子般等他。   “父亲!你回来了,今天康英很乖哦。”   谢珵揉揉康英的头,又满眼温柔的望着钟澜,“何须日日等我。”   康英抢着答道:“母亲说,这样就能让父亲快快的见到我们!”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m.jjxsw.com---久久小说网手机版 空色深蓝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