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微醉的阳光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皇兄总是要杀我(重生) 作者:故里安 文案 燕淮安是燕回的小公主,欺男霸女,不学无术,好容易讨了个风华绝代的夫君,又走上了总被暗杀在洞房的不归路! 重生到麻木的燕淮安:本宫心里苦。 某人桃花眼眯了眯:没事,有皇兄。 燕淮安:更苦了〒▽〒 燕淮黎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却终究有了好报。 他设计了十二年,把一个人养废,到头来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甘之如饴。 PS: 1.皇兄属性:外表温和无害内里阴沉冷峻黑化大病娇 2.燕回国男女平等,女子可为帝,女主深藏不露。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女强 主角:燕淮安、燕淮黎 ┃ 配角:温玥 ┃ 其它: ======================= 第1章 温大公子有三好   紫檀木几,黑曜石盘,袅袅沉香燃作的云雾罩着夜明珠散着的不甚明堂的光,昏黄迷蒙中,“啪”地一声,对面儿的人一颗白子落下,似开天辟地的流光劈下隐于沉寂。   修长瘦白的手指随即抬起来,在燕淮安的额头轻轻一点,燕淮黎笑吟吟地“怎么,这还没嫁出去呢,就这般不待见皇兄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钻入耳朵,顺着那儿长驱直入,勾人的紧。连带着额间的清凉令燕淮安不由一凛,陡然清醒,半阖的眸子霍然睁开,燕淮黎一双淡淡弯着的桃花眼弯得正好,那里面水波潋滟,丝毫没有声音里的疲惫。   燕淮安怔然,心头一颤,垂下眸子不耐烦将手里攥着的一把黑子随意瞥到棋盘上,黑子稀里哗啦的落了满盘,还有一些迸溅到明黄色的榻上,似金碧上的污渍,对面的人筹谋一晚上的江山格局刹那覆灭,晃了晃脑袋,又抬起头对着燕淮黎眨眨眼睛,明艳妖娆的眸子甚是无辜清湛,她露出一个委屈之极的表情:“怎么会,任是淮安不待见谁也不会不待见皇兄啊!”   说完又夸张地打了个呵欠,也不顾那些个仪容的说法后仰着伸个懒腰,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水猛地灌到嘴里,微冷的茶水滑过喉咙滑过心肝,燕淮安脑子又清明了些,将茶杯砰地一声放在桌上,向燕淮黎摆手悲痛坚决道:“不下了!不下了!淮安得回去歇息了,可乏死了这些天,皇兄有这个兴致还是找别的人来陪你罢,左右淮安的棋艺也不好,累得皇兄每次都要想尽法子一让再让。”   仔细听来,那悲痛坚决里还有浓郁的憋屈。   燕淮黎一笑,摩挲着手里的白玉棋子,黑润的桃花眼里有一闪即逝的落寞,没有再留已经穿好了鞋子急匆匆地走了一段儿的燕淮安,冲她温和道:“好罢。淮安回去好好歇息。”   燕淮安大步走着,没有回头,一身儿大红的百鸟朝凤衣裙在黯淡的屋子里穿梭,她高举着胳膊摇了摇,声音和人一样荒唐颓靡,不着边际“谨遵皇兄旨意。”   燕淮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标致的温笑停了许久。   燕淮安是这燕回国最小的公主,自小与她皇兄最是要好相似,却渐渐地大相径庭。一个成了浊世里的美玉无瑕,一个成了不学无术的地方一霸。无瑕的众望所归做了君主,连带着她这一霸也顺风顺水,得以横行。但凡见过少时燕淮安的老臣们无不扼腕,最初还叹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燕淮安不屑一顾,拿着一条皮鞭追了他们大半个皇宫,区区几年,让他们再升不起对她惋惜的意思。   皆见她如墙角烂泥,避之不及。   燕淮安骄傲地勾起嘴角,这样最好,没人再来烦她,她终于可以自在地看她的美人三千,赏她的山水流萤,做她的浪荡公主。   燕淮黎的燕和殿外停着一顶早已经备好了的大红软轿,软轿通身以浙州上贡来的冰绸制成,冰绸是上好的料子,万金难求,即使是宫里一年也只有十匹的份额,八匹给了她做了顶新轿子,还有两匹被她送了人。燕淮安伸手撩了撩冰绸上坠着的红珠宝石,掀开帘子,迈步进去。软轿里镶着的夜明珠比燕淮黎宫殿里的还要圆润明亮,下了一晚上的棋累极了的燕淮安瘫坐在软轿上,向外边守着的轿夫们气息奄奄道:“快些走!”   轿夫们哎了声,轿子慢悠悠地起来,走得确然比以往快了些。顶上垂下的流苏随着轿夫们的动作一晃一晃,晃着晃着,轿子里的燕淮安更有了睡意。   “淮安!淮安!”   清亮的声色不费分毫的力气给她的瞌睡虫碾死,燕淮安倏地惊醒。   那声音又急道:“快停下!”   轿子便真的应声停下了,燕淮安苦笑一声,揉了揉脸,掀开大红的帘子,露出一个好奇着的精力充沛的笑,“瑶音怎么了?”   蒋瑶音是当今大权在握甚至隐约还要压她皇兄一头的摄政王的唯一子嗣,小姑娘性子不坏,就是成天闹闹腾腾生龙活虎,总有一些新奇的想法。   纵使盛宠加身,她如今也开罪不起,她皇兄也开罪不起。   “淮安!快随我来!”   一只秀白的手伸进轿子将她捞出去,燕淮安一瞅,蒋瑶音今儿个一身藏蓝色的长袍,发丝也用同色的藏蓝色布带束着,脸上未着脂粉,眉眼间与以往却又很大不同,便知晓这人又是要找她去潇遥楼找乐子去了。蒋瑶音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唯一还算出格的大抵就是被她这个浪荡子拉去了潇遥楼,而后被一个桐兰迷得不顾名节,整日里扮了男装往那里跑。   其实燕京里就这么些人,谁认不出来谁?况且燕回的女子地位本就与男子一样,尤其是贵女,在府邸里养上几个小宠更是常态,无非是被无能的说几句闲话酸话,燕淮安总以为不必如此,蒋瑶音却偏要自欺欺人。   燕淮安一叹,冲后面儿那些人挥了挥手,示意不要跟来,顺着蒋瑶音的力道走着,她们身前身后状似再没有一个人,燕淮安却知道,暗处不知藏了多少摄政王与皇兄送过来护着她们的暗卫,便也不担心两个姑娘家的安全问题,便是没有那些暗卫,凭着燕淮安的武力,打走一般的宵小还是不在话下的。   蒋瑶音急着赶路没有说话,燕淮安咂摸咂摸,觉着今儿个这事儿有些不对,遂扯了扯蒋瑶音拉着她疾步的手笑着试探“瑶音今儿怎么这般急?桐兰那小子出什么事儿了?莫不是燕京里还有人敢犯咱们的忌讳,跟瑶音你抢人?”   蒋瑶音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回过头见燕淮安的目光闪躲,闪躲了一下,又抿抿唇,难得扭扭捏捏,支支吾吾“不是跟瑶音抢人。”   燕淮安隐约觉着这话风不对,“嗯?”   蒋瑶音清澈的杏眼垂下去,从嘴里憋了半晌憋出几个字“我今儿去找桐兰,望见一个与温玥十分像的公子揽着一个白衣姑娘进了隔壁的厢房,不知晓该怎么办,淮安,别说了,快随我去看看罢,也许不是呢。”   说完又转过头一言不发拉着燕淮安向前走,估计是怕燕淮安情绪不好,走着走着,还回头瞅两眼,见燕淮安没甚么异样只一双凌厉的凤眸隐隐泛冷,才继续安心了似的往前走。   燕淮安哪里是没什么异样。   异样大了!   温玥温公子是新科状元,礼部尚书,更是她三日之后即将下嫁的天家驸马!十年寒窗一举名,天下皆知出了一个温玥公子,温润如玉堪比当今圣上,锦绣文章犀利无出其右,容色昳丽天下再无第二人。而后,这么一朵清流花,被燕京里的小霸王痴缠苦追三个月,终于在强权的压迫下,成了燕淮安的囊中之物。   如今,竟有人敢玷污她的囊中之物!   夜风一打,燕淮安周身泛凉,几步上去,反领在蒋瑶音的前面。   潇遥楼还同往常般风流潇洒,纸醉金迷,同街上其他的那些要么故作风雅要么俗不可耐的寻欢处很不一样。大红的灯笼高高地挂在大门前,挂的大门通红通亮,灯笼底下左右各有一衣着暴露姿态妖娆的小倌儿娘子,愿意的嬉戏两句招揽恩客,不愿意的就懒洋洋地斜倚在那里,目光迷离慵懒,一颦一笑妩媚动人。   燕淮安一袭红衣领着蒋瑶音矜贵无比,在一众人中龙凤里也显得很是乍眼。门口的小倌儿娘子识得她,见她气势汹汹一脸怒意也不拦,挥挥帕子,其中一个没眼色的俏丽娘子脆声调笑:“公主今儿个怎么这般急,可是快要大婚了,怕今后温公子入了公主府,再不让公主出来?”   燕淮安侧头一瞥,是常日里在楼里以嘴欠善妒闻名的红岚,便只领着蒋瑶音往楼上她们专用的厢房走。   红岚此类人,不值得她分神。   到了厢房,蒋瑶音指了指再往里的一间屋子,轻道:“就是那间”   燕淮安冷脸踹开轻盈脆弱的木门,哐当一声似乎是被惊到了,里面的人嘤咛一声,尾音缠绵,正是温玥的清润声色。   燕淮安走进去,里面衣物散了满地,却只有温玥常穿的素白衣袍,她大步走到床边,掀开水粉的床帘,糜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温玥正赤.裸.裸躺在水粉的大床上,只有重要的那点被薄被盖着,匀称白皙的身子上落了三五个吻.痕,他的胳膊横在脸上,遮着眼睛,似乎酒醉未醒,正头痛脑昏。   燕淮安定了定心神,将温玥的胳膊从脸上拿下去,温玥不会武加上烂醉自然无法反抗,露出一双含着水光的凤眸,懵懂地望向她,对比以往难得呆愣,声音嘶哑难听,“公主?” 第2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   他的脸色没有平日里的白皙,两颊染着一层薄粉,真真儿是面若桃花,风情万种。   燕淮安心头一堵,眸色复杂。她素来爱干净,她的人自然也是得干净的。温玥原本是最干净的,可如今这幅样子明显是被人设计了,喉咙憋了一口气,那口气堵得浑身颤抖,将帘子猛地甩下去,冲后面知趣揪着衣角默默站着的蒋瑶音强压着愠怒道:“瑶音,去帮我给这里的那个秦妈妈找来。”   秦妈妈当年是楼里有名的魁首,一手琴艺了得,后来年老色衰,正巧那时的老妈妈有不愿再做这种营生的意思,就把这个楼盘了下来,不到十年的时间,将一个不温不火的经营成他楼难望其项背,可见她的手段。   只是这手段若是用到她的人的身上,燕淮安嘴角淬了冰碴。   蒋瑶音是小跑着去的,也小跑着回来,额间都带了汗,后面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一身儿浅紫色缕金挑线纱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摆出一副相熟人的亲近姿态。   见了她更露出一副温柔笑面,涂成浅紫色的薄唇张口刚欲说什么,燕淮安快速抽.出腰间总挂着的皮鞭,一鞭子挥上去,连鞭风都杀人,正挥在秦妈妈的脸上,一张俊脸瞬间多出一条血道道,不断地冒出鲜血,这还是得亏秦妈妈看情况不对,快速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秦妈妈痛极,望向燕淮安的眸色诧异惶恐,想捂脸又不敢捂,虚虚放在上方,见燕淮安又扬手才瘫软了反跪在地上,眼睛里扑漱漱流出许多泪,砸在地上我见犹怜,“公主,这是怎么了?”   燕淮安慢悠悠走到秦妈妈面前,右手拿着鞭子一下一下轻轻拍在左手的手心,音色里带了磅礴的怒意,又一鞭子抽在秦妈妈旁边儿的地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秦妈妈说呢?今儿,秦妈妈这双手都做了什么,自己不晓得么?”   一鞭子正正好好抽在秦妈妈虚捂着脸的右手上,伤口骇人。秦妈妈猛地一抖低下头“公主在说什么?”   燕淮安瞥了一旁安安静静看着的蒋瑶音一眼,又忽然连打秦妈妈十多鞭,打得秦妈妈连喊求饶,凄厉的叫喊声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都聚在半阖的门前,想看又不敢看,畏头畏尾,恶心至极。   燕淮安快步走过去,一鞭子接连抽在两扇门上,两扇门应声而碎,成了破木块,分崩离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门外站了不少人皆一脸惊恐欲奔走逃窜,她一鞭子打在地上,响亮的声音震得在场众人又走得快了些,“都给本宫停下!”   空气静凝,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蒋瑶音自诩与燕淮安要好,上来扯扯燕淮安的衣角本来想劝一劝,燕淮安回头冷冷瞥她一眼,便又缩回了手,同屋外的那些人一样,睁着双惊惧的眼睛想看她,又不管看她,缩着头愣愣地站在一边儿,又默默地退回原地。   燕淮安心里一声冷笑。   “今儿这事儿本与你们无关,可本宫得让你们做个见证”   燕淮安稍稍让身,将瘫躺在血泊里的不住呻.吟的秦妈妈暴露在众人眼前,她用鞭子轻轻指着秦妈妈的方向,“甭管平日里与本宫玩的多好,若是敢把心思动在本宫的人的身上”   燕淮安勾起抹冷笑,衬着她的容颜难得有丝威仪“本宫便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鞭子又抽在秦妈妈的身上,秦妈妈痛苦着抽噎翻滚,“来人!”   从门口忽然出现三个黑衣人,以青色面具蒙住半面,隐隐以一人为首,肃杀着向这边儿走来,众人忙让出一条道路,他们定在燕淮安面前毕恭毕敬。这是燕淮黎给派的暗卫。   “不许给秦妈妈治伤,落下疤痕后卖到山下庄子里去做普通粗使妇人。女人最重容貌,秦妈妈最重荣华,本宫便毁了这两样,让她好好地给我的人赔罪!”   众人听了这心思各异。阴暗些地觉着这公主可真狠,也真是有手段,卖到庄子里,还不是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倒比直接杀了解气多了。不够阴暗的又觉着这公主太过刁蛮阴毒,也没听秦妈妈怎么惹了她的人,怎么就这样对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燕淮安带着怒意的阴冷目光扫过这些人,他们忙将头埋得更深。   为首那人瞥了他右侧的人一眼,“是”   简短冷冽应了声,右侧的那个黑衣人像另一件物件儿似的给地上的秦妈妈拎在手上,办事去了。   燕淮安又冷声敲打道:“今后若是再有人敢算计到本宫头上,本宫会给他一个更好的下场,让他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燕淮安知道,过了今夜,怕是不出今夜她的名声就要再坏一坏,最坏的差不多就是驸马夜里寻欢不得,公主砸场刁伤无辜,不学无术不管子民,仗势欺人祸害众生。   不过这有什么?她从来不在乎这些。   她的人,不能随意地让人陷害欺辱了去!   “若是想要体验体验本宫的各种好法子的,大可以来试一试!还在这儿呆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宫滚!”   大红的衣裙肆意张扬,她直直挺立在缩手缩脚的众人面前,似一团灼灼的烈火,将众人灼得抖了身子,冷汗直流,像得了特赦般感恩戴德地逃走了。   “你们也下去罢”   两个暗卫闻言隐去,燕淮安又望向蒋瑶音。蒋瑶音显然是怕极了盛怒中的她的,却在这时仍睁着一双大而清澈的杏仁儿眼定定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瑶音有什么话要说么?”   蒋瑶音抿抿唇,声线有些颤抖,“淮安,你为何如此对那秦妈妈?她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最多犯了管教不严的错,让别的姑娘爬上了温玥的床。你,你又何以至此,做到这个地步?!”   燕淮安似笑非笑望着蒋瑶音,望到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才收回目光,一声嗤笑“呵,瑶音真以为那狠毒妇人是无辜的对这个事情不知情的?若非她的安排,本宫的温玥又怎么会被这样设计?”   她走回几步,一件件捡起被零落着丢到地上的衣裳,拿在手里到床前,又将床帘掀开,温玥已经闭上了双眼,柔和的脸上没有表情,两颊的绯红更甚。   燕淮安叹了口气,欲将手里的衣裳给温玥穿上,方方碰到温玥时,温玥突然睁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那里面仍旧印着水光,还有满满的难堪。他想要说话,一开口却漏出一声更难堪的低吟。   燕淮安捂上他的眼睛,温玥微不可察地一个激灵,倒是没有挣扎。手下的温玥越来越躁动,终于,哪怕是低吟着,他也还是粗喘开了口,“公主,可否,先,出去,臣,臣”   燕淮安望着,没有动作,半晌,在温玥越来越难堪难过的时候,抽开手,回身拿起桌上的茶壶浇在温玥的身上,茶水已经凉透了,温玥的躁动得以暂时稍稍缓解,燕淮安拿着床上的薄被裹着温玥,一把将他横抱在怀里,趁这个姿势也将自己的内力不断地输给他用以抵抗药性,温玥得了内力,不再躁动,他是个聪明人,知晓怎么做才能令这屋子里的人不再更加难堪,没有挣扎,乖顺地放松了身体,似乎睡去。   燕淮安抱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去,路过仍旧呆站着的蒋瑶音时轻轻道:“瑶音见到的真是温玥搂着姑娘进来的么?”   蒋瑶音一怔,“淮安!你怀疑我!”   燕淮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怎么会,不过是咱们都被算计了罢了。如今秦妈妈出事,潇遥楼无主,瑶音若是想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给桐兰赎身,放在别庄里。”   蒋瑶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燕淮安又一笑,“瑶音先考虑着罢,淮安先送温玥回去了。”   蒋瑶音魂不守舍嗯了声,燕淮安大步走出了门,余光正好扫到一角隔壁的蓝衣。   算计她的人的人,多少都要付出一些代价才对得起她的恶名。即使只是通个风报个信。蒋瑶音的性子定然不会有胆子真正给桐兰赎身,也定然不是真正看得上桐兰的,两个人离心是早晚的事,她只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蒋瑶音没有坏心思,怕是到了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既然做了,给一些教训也无可厚非。   抱着温玥冷着脸走下楼,穿过大堂,走出潇遥楼,所过之处一片寂然。   恐惧的,嘲讽的,嫉妒的心思都被深深地藏在了垂下去躲避开的目光里。   深不可见。   无所遁形。   运功飞起,燕淮安在没人的暗处穿行脸上露出一丝焦急,怀里的人快速的蚕食着她的内力,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好歹坚持到了公主府门前,燕淮安一个踉跄落了地,怀里的人没了内力的安抚情况又不好起来。 第3章 针锋相对暗流涌   温玥也是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冷汗直流,只轻微地有些颤动。燕淮安咬牙,快走几步踹上公主府的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前本来就守了人,在燕淮安踹第一脚的时候应声而开,公主府里的女管家陈暮守在最前头,燕淮安快速走进去,“给本宫去库房里拿三瓶皇兄前几日刚赏的百香露,送到洗尘院,快!”   洗尘院是燕淮安在公主府里特地辟出来的一座院子,用于沐浴洗尘,常年储着微凉的温水,以供燕淮安随时随地就要发作的洁癖之用。普天之下有这个殊荣能到得了燕淮安的洗尘院的除了她皇兄便只有如今的温玥公子了。   到了洗尘院接连踹开两道门,屋子里夜明珠的光芒暗沉。轻车熟路给怀里扭动的越发剧烈的人丢到不深池子里,燕淮安将周围四根金碧镶玉的柱子上的油灯点上,屋子里瞬间亮了许多,恍如白昼。   回头看温玥,那人的神志已然不清,眼看着就要淹没在站起不到腿弯的池子里,燕淮安连忙走过去将人捞了出来,望着他不安分却又十分无力的手脚叹了声,任劳任怨地将他禁锢了定在池上适宜的位置。他如今身上不着寸缕,半数身子埋在水下似露非露,白皙坚实的胸膛极力地想要扭动,扑棱起不少水花,溅得绕哪都是,燕淮安身上最多,衣裙已湿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折磨极了。   可还有更折磨的。   燕淮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终究清净不了。   食色性也,平日只道这温玥容色盛极,却没想到那白色清瘦衣袍下包裹的身躯这么健硕,也难怪那些个狂蜂浪蝶自打温玥出来,就少有编排向往她皇兄的了。   她皇兄这个燕京第一公子的名头若非因为位高权重,大抵也得让人。   “噔噔噔”   三声干净利落的敲门声,陈暮站在敞开的门口向里沉声道:“公主,百香露拿来了。”   “拿进来,洒在池子里。”   百香露是有一种奇异香味的七花凝露,刚入水手下的温玥就镇定不少,燕淮安心里松了些,“下去吧,给门带上。”   “是”   木门彻底将这间屋子与外界彻底隔离,燕淮安单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墨色小瓶,费劲打开包着红布的瓶塞,里面慢悠悠飞出来一只纯黑蝴蝶,在绕着燕淮安转了几个圈儿后,顺着燕淮安手指的方向转到了温玥的脖颈上栖息很长时间,温玥扭动的力道渐渐消去,绯红艳靡的脸色也渐渐回归正常,燕淮安彻底放下心。   温玥中的是沉寂已久的桃花仙,功效不必多说,却总爱叫人误以为是盛行的三日醉。说起来这两种药本是同宗,相传只不过是因为制三日醉的时候桃花居士少放了一株墨玉阎罗,药性便强了许多,闻起来也好闻许多,就当做桃花仙的改良版流传下来了,却少有人知晓,就是因为少了这一株墨玉阎罗,解法也简单许多。得亏她前些日子出去云游时收了一个无家可归的糟老头子做府里闲养的大夫之一,要不也不知晓这些东西,得不了这阎罗蝶,解不了温玥身上的桃花仙。   因果机缘,倒是有趣。   墨色的小蝶又喝醉了似的晃悠悠飞回瓶子,燕淮安将瓶子盖上收回怀里。   “公主”   手下的人突然出声,燕淮安望向他,望见一双推拒的眸子。   “男女授受不亲。”   温玥的话点到即止,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从来不会给人难堪。   一板一眼,清和温润,众人口里的君子难得有了这样实则窘迫的境地。燕淮安突然就起了戏谑的心思,挑了一抹轻佻的笑,放了温玥的手,挑起他的下巴,迫近那双与她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凤眸“呵,本宫自己的驸马,想怎么授受,就怎么授受!”   见温玥忍让着抿唇不语,燕淮安退后,拿起他浮在水中的一缕青丝放在手里把玩,“怎么,温大公子忘了,当日可是你自己来我这寻求庇护,事到如今,想要后悔了?”   温玥闻言摇摇头,凤眼温和,“温玥答应公主的,自然不会后悔。”   燕淮安定定望着他,望了一会儿,拂袖而去。   “记住你说的。”   木门被哐当一声关上,又开了一条缝。陈暮拿着一套月白的袍子和双同色的短靴低着头走进来,“公子。”   “放在那儿罢。辛苦阿暮了。”   温玥指了指池子的另一边还没有湿的白玉台阶。   阿暮闻言抬眼望了温玥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是”   待陈暮退出去,温玥才从水里出来,动作轻缓,池子里并没有很大的波动,水珠多顺着他的发丝流下,蜿蜒着到达各处。拿吐水的凤头旁一直备着的大布巾擦了擦身子和头发,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打理好,他才勾了一抹叹息般的笑,迈步出去了。   好人难为,诚不欺我。   燕淮安额头上放了一块儿温布巾,思绪迟钝,迟钝中满满的不平怨念。   她劳心劳力去救温玥,结果什么好没捞着,捞着一身病。   被救的比她在池子里泡了不知多久,却生龙活虎地从她府里出去了,连个别都没道就回府换衣裳去早朝了。   “阿暮”   “是”   “派个人,去给本宫把驸马叫过来。”   “驸马?还没成婚呢,淮安就叫得这样娴熟了?”   从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人,一身明黄的龙袍,桃花眼顾盼生辉。   燕淮安想要坐起来,却浑身酸乏动也不想动,索性放弃了。“这不是早晚的事儿么。”   “也是。”   燕淮黎一笑,落坐在燕淮安的床边,冲一旁守着的阿暮道:“下去罢,这里有朕。”   门被细心地带上,燕淮安拿一双不甚清明的眸子瞥了瞥燕淮黎,“皇兄怎么这时辰来了?”   “怎么?来看看自己的皇妹,还要讲究时辰?”   燕淮黎摸了摸燕淮安头上的布巾,大概是觉得放得久了,拿了下来又去一旁的水盆里投了投,水流打过布巾的哗哗声令燕淮安没由得心烦。   “不是,一般这个时辰皇兄不都窝在御书房里勤勤恳恳地批奏章么。”   布巾又被放了回来,燕淮黎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也随之愈来愈近,近在眼前,燕淮安不自在地偏着头躲过。   “听说淮安病了,朕又怎么看得进去那些东西。”   燕淮黎的吐息喷在燕淮安的侧脸,仿佛再近一些,就能挨得上那张总是苍白着的淡色薄唇,燕淮安心里一阵酥.麻,本已经晕乎乎的脑袋更晕了。   使劲儿想抬胳膊给他打开,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燕淮安又挪了一段距离蹙眉转头,望进一双绵绵的眼眸,到了嘴边儿的狠话转了几转又被她咽下去,“别靠的这般近,有些热。”   燕淮安轻笑,抬起身子与她恢复到了正常距离,给她掖了掖身上的白底绣水墨牡丹锦缎薄被,又用清凉的手指点了点她略粉的两颊,“热些好,发发汗,淮安这病也能快些好。说起这病,朕可听说是温玥给你气病的?”   “怎么会有这个说法?”   “如今外边儿都在传,准驸马去逛楼子,被公主给逮住了,一顿打骂。”   燕淮安气的头更疼了,眉头蹙得更紧,眼睛里似乎都能喷出火来“温玥是被陷害的,淮安去是为了救他!”   “哦?”   燕淮安隔着布巾压了压额头,“救成功了吹了夜风着凉了而已。”   “淮安。”   燕淮黎拿下她的手,亲自给她按揉着,正好挡住她的视线。他叫了一声便不再言语,额上的手法很好,燕淮安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你不是最爱干净的么?”   心中一寒,燕淮安睁开一双毫无睡意的眸子“皇兄何出此言?”   “朕听说,昨夜温玥可是与那楼里的女子真真实实有过了。”   燕淮安深深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抹羞赧的笑,更深的嫣红落在她的脸上。   燕淮黎心下一沉,不露声色。   “昨夜,淮安都帮温玥洗过了。他中了贼人的药,本来想着能用百香露解,却没想到稍有缓解后竟然适得其反,反噬得剧烈,淮安无法,想着总是要当夫妻的,便替他解了。这场风寒大约也是在那时着的。”   似乎怕燕淮黎怪罪温玥,燕淮安又急急续道:“这事儿不能怪温玥,也算是阴差阳错吧。再说了,淮安觊觎温玥已久,如此一来,算一算也是淮安偏得了。”   说得太急,燕淮安咳了两声,脸上的红晕更盛,燕淮黎露出一个温柔明媚的笑,唇色比以往更加苍白“那就好。皇兄,也就放心了。” 第4章 如果这是你要的   放心了的燕淮黎在燕淮安的床前守了整整大半日,亲力亲为,无微不至。   闹得燕淮安糟心的很。   他若是只在床边安安生生的守着还好,那一双脉脉的眸子就不移不转地盯着一个方向,盯得燕淮安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终于还是没忍住咳了声,“天色也不早了。”   燕淮黎笑吟吟地不作声。   燕淮安效着燕淮黎笑吟吟地打趣,“淮安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了,皇兄若是没什么要嘱咐的,还是早些回去罢,耽搁这一天,怕是误了不少朝事,淮安可担不起那骂名。”   “什么骂名”   不待燕淮安答话,燕淮黎将她额上的布巾拿去,用手背替代了布巾探了探温度,起身将布巾规矩地放回到水盆旁的红木架子上挂着,“这天下若是谁敢给淮安泼上骂名,朕第一个要了他的脑袋!”   他又转回缓缓走近,明黄的袍子轻快温和,嘴角眉梢都是清浅的笑意“再说了,那祸国的名号也不是一个公主的位子就能捞得到的。惹得君王另眼看,日夜寻欢不问朝,朕的枕边人的骂名,淮安可不能随意往自己身上安。”   强词夺理!   即使恢复了些,脑子还是有些迟钝,燕淮安一时间想反驳又不知从哪里突破,圆睁着一双凤眼瞪着燕淮黎,较真却又无力。   燕淮黎被引得一笑,眸子里含了碧波万顷,“莫气,身子方好一些。”顿了下又接道:“若是淮安真的想祸国也是可以的,即便是公主,也有公主可以祸国的法子。”   这话里有深意,燕淮安觉着今儿这人不对劲。   很不对劲。   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来她这儿试探的吧。   心回电转,她露出一个现如今已经不大使了的讨好表情,眉眼弯弯,目光依恋,难得的女儿家的仰慕,似怒嗔道:“淮安才不想祸国,皇兄再说淮安就要生气了!这燕回是皇兄辛辛苦苦呕心沥血治理的,淮安再胡闹,再混账也不会拿它来开玩笑。”   燕淮黎眸光不经意般垂下去又落在燕淮安的脸上,上前轻轻地给燕淮安理了理鬓发,“那朕已经开了玩笑,岂不是已经很胡闹,很混账了?”   燕淮安无奈地瞪向燕淮黎。   燕淮黎忽然大笑,“淮安这一病,倒是让朕想起了早些年的光景了。”   笑着笑着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在燕淮安的脸上流连,手指也移到了那里,虚虚触着虚无,一声笑叹“一晃眼,你就这样大了。”   “是啊”   都这样大了。   早就让钦天监算好的百年难遇的吉日并没有因燕淮安的这场小风寒错过,两日之后,张罗了好些天的大婚有条不紊地进行。   火红的嫁衣绣凤烫金,雍容的妆容矜贵典雅,燕淮安被一袭红衣的温玥骑着高头大马从公主府里接出来,吹吹打打敲锣打鼓的队伍慢悠悠绕了半个燕京,才到了温府。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待到全放完了轿子的门帘才被人掀起来,隔着凤冠垂下的珠帘燕淮安能清晰地望见温玥的手,温实有力,伸在她的面前,她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被人背在了背上,周围一片叫好声,燕淮安蔫儿蔫儿趴在温玥的身上打不起精神,病去抽丝,大抵如此。   温家的宅子偏僻冷清,格局不小,整体也不大,论其富贵,门脸内里都不能与青砖碧瓦金碧辉煌的公主府比。背着燕淮安稳稳地跨过了火盆,温玥将燕淮安轻放下,给她整了整乱了的衣摆,喜娘将一段红绸的两端分别递到燕淮安与温玥的手里。   再走几步,便能见到布满了红色的喜庆大堂。红桌红椅红喜字,上首的红椅左尊位坐着燕淮黎,罕见地穿了身儿红装,望起来唇红齿白,比不得温玥姿容之盛,却也是秀色可餐。右次位坐着一个身材魁梧伟岸的中年人,面容硬朗,剑眉鹰目,着一身墨色锦袍,不怒自威,气场极强,正是当朝的摄政王,蒋远山。   温玥无父无母,这高堂之位,也只能由这两位坐了。   一见新人来了,倒是常日里寡言的蒋远山冲燕淮安招了招手,先发了话,“过来,让本王仔细瞧瞧。”   燕淮安扯着红绸顺从地走了过去,挂着欢喜的笑,凤冠上的珠帘一晃一晃,将她的眉目遮得半隐半露。蒋远山拉住燕淮安的手,望向温玥,沉声道:“过了今天,本王的义女,燕回唯一娇养着的小公主可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温玥毕恭毕敬地站着,不卑不亢,“微臣今后定好好待公主,如掌上明珠,不让她受一分一毫的委屈,一星半点的苦楚。”   蒋远山凌厉的目光如炬盯着温玥直到他说完,才嗯了声,“若是你胆敢负安儿,本王自然有法子叫你悔不当初。好了,拜堂罢。”   这一顿敲打,在场的众人心思各异,大约分为两派。官家小姐们绞着自己的小手帕要么羡慕要么嫉妒燕淮安受着的荣宠,走仕途的却想着摄政王今日的态度。蒋远山已经还政多年,也已经多年未上过朝出过府,徒有个摄政王的名号,可今日一出山却这样不给燕淮黎的面子,连话也没让一句,明显是没把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是有意,还是无意?   甭管众人心思怎么样,大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一拜天地~”   喜娘高扬着嗓门儿声音响亮。   “二拜高堂~”   转了个方向,燕淮安与温玥再次拜下,抬眼时有一刹那正对上燕淮黎笑盈盈的目光。   “夫妻对拜~”   燕淮安方要弯下腰,一直飞箭突然从后方夹了内力射来,载着强劲的风,似下坠的飞燕,避之不及,正中后心。   箭上涂了见血封喉的药,没怎么挣扎,燕淮安合上了双眼。合上前,她见到一抹匆匆赶过来的红色衣角,不知是温玥的还是她皇兄的。   燕淮安变成了透明的魂魄,从温热的身体里抽.离,冷眼看着场上乱成一团,温玥怔怔地抱着她在原地似乎不敢置信,抖着手摸着她的伤口处,摸到一手的鲜血,忽然落下两滴泪,落在她心口的位置,一旁是刺耳的尖叫声,女人的哭泣声,和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这是一场刺杀,针对她,也针对摄政王。   场上同她一样冷眼旁观的只有一个人,那人红衣乌发,秀色可餐。遗世独立般站在僻静的角落,静静地望着这一切,渐渐地,渐渐地,露出一个与他周身气质十分不相符的嗜血的微笑,一双桃花眸定在了温玥的方向。   燕淮安呆呆地望着他,捂了捂心口的位置,魂魄果然是没有痛觉的。   如果这是你要的,也好。   燕淮安没想到她还能醒过来,即使是以一个魂魄的形态,她连同她的身体被封在了一个密闭的石室里,她望向被封在了不大不小的玉棺里已经结了一层白霜的身体,又瞅瞅自己似乎完好如初的样子,生出一种诡异的幸运感。   “哗——”   石门被打开,一个人跌跌撞撞走了进来,穿得很单薄,白色的中衣宽大,显得他愈发消瘦,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坛子,时不时地往嘴里灌上一口烈酒,发丝中竟有了银色掺杂散乱地披在身后,燕淮安下意识地上前想给他捋一捋,手指却穿透了他的身体。   “淮安”   那个人冲玉棺里叫着,口齿已然有些不清,一双桃花眼清明如琉璃。   “你睡了十年啦。”   燕淮安有些诧异,竟然已经十年了。   那人拉开衣服,露出单薄的胸膛,上面满是疤痕,交错纵横,有的已经好了,有的还没有好,仿佛碧玉上的粗鄙裂痕,十分骇人。   他的眸子里忽然露出猩红的光,将手里的酒坛子随意撇倒,清澈的酒水湍然流成一滩水迹,“时间到了。”说着露出一个与那日一般嗜血的笑,嫣红的唇瓣勾起,从玉棺底下的机关里取出一把玄铁的匕首,上面没有什么纹路,只缀有暗红的血迹。   他将拿匕首的锋利抵到心口的位置,“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了。”   从左心口到右胸前,细小的血珠不断冒出。   “淮安”   他冲着玉棺里的人又轻轻叫了一声,推开玉棺的盖子,他爬进玉棺里,寒气将他的身子侵袭得瑟瑟发抖,嘴唇也开始变成紫色,他揽住玉棺里的人“我早已经后悔了,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   明明声音是悲痛的,悲痛到连燕淮安这个魂魄也感觉到了那份绞着心肝的悲痛,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沉默良久,他倏地一声轻笑,“我就知晓,你不会原谅我的。”   他眸光沉寂,在玉棺里的人的嘴唇上缓缓落下一吻。 第5章 庄周梦蝶蝶梦庄   维持着轻吻的动作,许久,玉棺里的人身上附着的冰霜又深了些,连睫毛上也凝成了白色一片,燕淮黎又深深地抱了玉棺里的人一下,踉踉跄跄爬出来,将玉棺的盖子合上,凌乱走了几步远,他身后散乱的发丝银白色渐渐侵袭,皱纹也在他的脸上迅速蔓延,短短几步,几十载的苍老错乱。   他走到石门的位置,靠着它滑下去跌坐在地上,背对着玉棺的方向,时不时呕出一口鲜血,衬着满头的华发悲凉寂然。断断续续的痛.吟开始从他的嘴里漏出来,燕淮安踌躇的时候,已经飘了过去。呻.吟中,他脸上的皱纹慢慢褪去,一头白发也渐渐恢复到青丝,只是望着比来前又多了些银色。   到最后,仿佛是从水里刚捞出来的一样,身上骨白的中衣已经被浸透,贴在身上透出方才划下的那条血道,消瘦苍白的身子颓靡地贴在青色的地上,他闭上眼睛。   燕淮安往回望了一眼,玉棺里的人除了那层冰霜与生前别无二致,似乎连气息也是鲜活的,这鲜活的生机,都是从燕淮黎身上来的。   燕淮安蹲在燕淮黎的一旁,静静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   他的心思她都知晓,阴暗的,明媚的,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她亏欠过他,所以但凡是他想要的她都给了,只除了这番情意。她给不了,也不能给。   他们身上流的血,到底是一样的。   燕淮安叹息一声,想要触碰连闭眼都望起来十足的痛苦的人,却又猛地缩回手。   燕淮安不能离开她的身子太远,飘过的最远的距离不过那道石门,在石室里没有黑夜白昼,没有光阴的流逝,燕淮安几乎是与燕淮黎朝夕相处,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燕淮黎也不是每次来都会给她输送内力。她无聊的时候算了算,大约每十五回一轮,他推开玉盖给她一个拥吻,她的身子上的冰霜便又凝得深了些。   燕淮安曾经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燕淮黎第一千零九次来的时候。   他少见地穿了身儿冰冷的铠甲,颜色是血液染成的暗红,眉目间冰冷阴鸷,嫣红的唇抿的紧紧的,霍然一望,倒是几分惊艳。   燕淮黎的动作匆匆,开了石门又关上,不知道按到了石门上的哪个机关,玉棺突然坠下,那里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大洞,燕淮黎毅然决然跳下去,燕淮安也跟着下去。   洞底下暗藏玄机,待燕淮安慢悠悠地打量完飘着跟上时,燕淮黎已经横抱着玉棺里的人走了很远,他们一同穿过阴暗狭长的地下隧道,暗道的出口通的是燕京城外不远处潋滟峰的山腰,飞湍瀑流在不远处直直砸下,在山底与他川汇成浩浩荡荡的潋滟水波。这里翠色浓郁,阴影里,一个姿容昳丽,白袍出尘的人带着漫山的人马正等着他们。   温玥保养的很好,已经是中年人,望起来却还与年少的时候一般温雅如玉,意气风发。他的眸子却没有当年干净了,带了滚滚的怒气,“燕淮黎,已经这些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她么!”   燕淮黎抱着‘燕淮安’的手一紧,迈步走了出去。他瞥了眼温玥,深情的目光紧紧盯住怀里的人,嫣红的唇印在苍白的唇上,“朕为什么要放过淮安。”   他抬眼望着温玥,一步步向一旁悬空的地方走去,停在悬崖边,鞋边有几颗碎石受不起力道,分崩离析成更加细小的灰尘坠落深渊。   “你不知晓罢,是她先招惹朕的。”   周遭的人马蠢蠢欲动,温玥抿了抿唇,望向燕淮黎怀里的人比了个手势,那些拿着利器的士兵们的杀气收敛许多,也不再动作。燕淮安悬在半空中望着他们对峙心思复杂,她从没想到,温玥会为她这个毫不相干的公主做到这个地步。这种时候若是换做她,定会一声令下夺取先机,先制住燕淮黎再说。   “即便如此,你就不想给她一个安宁么?”   燕淮黎嗤笑“伪君子。”   温玥听了也不见气,只肃然叹道:“你先过来,我答应,留你一命,你让淮安安安生生地入土,好么?”   “呵”   燕淮黎轻笑一声,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怀里的人迅速一跃,向下直直坠去。   “淮安!”   燕淮安的魂魄跟着身子跟着燕淮黎一同摔入极深的水中,慢慢地下沉,有很多气泡悬在他们周围,眼前的一切逐渐晕成深蓝,这里一定很凉,燕淮安望着燕淮黎一点一点没了气息,唇色变得比在玉棺里时还要黑紫。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无力地合上,透着怨恨透着不甘,透着自始至终的惶恐,再也不会睁开。   燕淮安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没有泪。   她离不开她的身子,她的身子被另一个人即便是死也紧紧地绑在怀里。许多游鱼虾米从他们的身边游过,有些匆匆忙忙,有些还有闲心绕着他们打转,将周围的水波带起一些无形的纹络,转了几圈摆摆尾巴离去了。   她眼睁睁见着水里的两个人一点一点肿胀变白,终于在不久之后双双葬身一只大鲶,锋利的牙齿撕扯着他们的身子,而后尽数吞下。   “怎么,睡着睡着还落泪了?”   低沉的笑声在耳边渗入心脏,一只微凉的手指探到她的眼上,替她揩了揩脸上的水,猛然睁眼,一双漂亮到她心坎上的桃花眼弯了弯,“淮安终于醒了。”   燕淮安还有些恍惚,干涩道:“皇兄?”   那人笑眯眯的地,显然心情不错,“哎。方才做梦了?”   燕淮安云里雾里地点头,环视一周,是她自己的屋子。   梦?   燕淮黎将她头上的布巾拿下去,投了两次让它恢复到合适的温度又放上来,眸子里溢满关切“现在怎么样了?头还疼么?要朕说这个温玥就不像话!还有两日就大婚了,竟然还做出这种事!这让朕怎么放心将你交给他!”   燕淮安一愣,这对话似曾相识,更加熟悉的话从她的嘴里下意识地吐出来,“这事儿不怪温玥,他也是被陷害的。”   大致复制了记忆里的对话,燕淮黎被虚虚浮浮的燕淮安苦口婆心终于打发走,外边儿已经是日落西山,从大敞着的门口望出去,滚滚的烟霞罩着远方朦胧的山脉,向这面一点一点压过来,明黄的袍子似乎劈开了一瞬,又与其融在一起,耀眼的橘红中泛着华贵的金光。   这个人合该如此。   不该在石室里自怨自艾自毁前程,也不该如过街老鼠般被人厌恶逃窜捉捕。   燕淮安将头上的布巾按了按,“阿暮”   公主府的女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迈步进来,善解人意地关了门。   “让她们去查这几日神箭李昶的行踪。另外派人送消息给摄政王,不要被察觉,告诉他,两日后的大婚是一个局。大婚上也派几个人手,要西津那样的,多派几个,不能让大婚上出现任何差错。还有,去那个老头子那里给本宫拿几颗他当宝贝似的藏着的药。”   陈暮的声音恭敬清冷,“是”   燕淮安点点头,闭上眼睛“去罢。”   陈暮依言离去,却在即将关上门的时候透过门缝向床上蹙着眉躺得十分不舒心的燕淮安瞥去一眼,犀利探究,一无所获。   燕淮安待她彻底离去的时候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下,眸中一团乱麻。   困顿。   迷茫。   不知所措。   她唯一知晓的是,不论那是不是梦,是真是假,她都得有所动作。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是记忆里的那个死法,让那个神采飞扬的燕淮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耳熟的噼里啪啦声响起,燕淮安心下一颤,李昶已经被她的人控制住了,如今躲在暗处的是东青易容的扮的,她的身子在这两天被老头的药调养得恢复得八九不离十,这温府周围已经安排了不少人守着,摄政王那边儿也通知到了,这一番,该不会再出差错了罢。   “公主?”   温和的声音响起,燕淮安才发现她眼前的帘子已然被人掀起,一只温热修长的手伸在她的面前,温玥正温温柔柔地望着她,那个流泪的,忍让的温玥同眼前的人重合。   她将手搭了上去,顺着温玥的力道伏在他的背上。   若是有机会,好好提携一下这个人也是使得的,燕淮安想。   两人跨过了高高的门槛,燃着灰的火盆,一起扯着喜娘递过来的红绸到了堂上的两个人下方。   摄政王今儿没像之前说了一番敲打的话,锋利的鹰眸射出的精光在温玥身上一晃,向一旁的燕淮黎道:“开始么?”   燕淮黎风流的桃花眼向燕淮安这边儿望了眼,轻轻一笑,“开始罢。” 第6章 郎君他一身红装   场上的喧闹暂时沉潜,似一锅沸水的热气突然被抽离藏在锅底蠢蠢欲动,喜娘昂着头,已经有了纹路的脸喜气洋洋,眯缝眼对着燕淮安这边儿,深红的嘴大张,高亮着嗓子喊传承下来的套话,待到要喊着对拜的时候,燕淮安不自觉地往燕淮黎的方向一晃眼,见到一个温柔明媚的笑,怎么看怎么慈祥和蔼,平易近人。几不可察地一顿,燕淮安别过眼,捏着红绸的手紧了紧。   “夫妻对拜~”   方要弯下腰,一声惨叫从席中猛地迸发,随后接连响起不少女眷的尖细叫声,一锅子滚烫的沸水被以别样的方式激活。回身儿一望,是她后边儿坐着的户部尚书吴铭,细瘦的身子被长箭穿透,鲜血瞬间以木箭为中心漫湿浅蓝的衣衫,混凝成深邃的幽紫,大约被射中的不是什么立即要命的地方,还有力气“嗷”地一声喊出。吴铭的正妻严氏大叫一声扑到吴铭的身边,手忙脚乱地要给吴铭止血,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紧随着这一箭不少黑衣蒙面的剑客从暗处迅速蹿出来冲向这边,他们提着寒光闪烁的银剑,动作快如鬼魅,三下两下绕到燕淮安面前,燕淮安抽出衣服底下早藏好的皮鞭狠厉地应付几下以少敌多越来越吃力,再加上嫁衣的繁琐碍事眼见着就要落了下风,正心急安排的那些人手到哪儿去了,十几枚飞镖分次发出横插.入战局,将她身前的人瞬间解决个七七八八。   蒋远山。   蒋远山此刻也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围攻,十几个正经的杀手将他包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球,却仍游刃有余,还能抽出手来发几枚飞镖数一数平时宠着的义女,燕淮安皮鞭一甩,冲蒋远山那面冲了过去。   “杀人啦!杀人啦!”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啊!”   崩溃嚎啕咽呜,铁兵利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忽然又从天而降二十几个黑衣人!   这一群人没有蒙面,手里还各自提搂着两三个被绑成粽子的黑衣人,燕淮安一瞥,一半儿都是她的人!她叫着乔装打扮混入敌人内部的人!难怪销声匿迹,合着全折了!   这群人一下来局势更加迅速地一边倒,还在场上垂死挣扎的杀手们三下两下被制服了绑成粽子,丢在一处,他们站得笔直恭敬,冲蒋远山拱手道:“王爷!”   蒋远山点了点头,鹰眸扫视全场,燕淮安跟着他的目光晃了一周,精心布置的喜堂破破烂烂,各式物事儿七零八落,甭管害没害怕,女眷们都是默默咽呜娇花儿般瑟瑟发抖,其他人也是一脸心有余悸惊慌未定,吴铭蜡黄的脸上满是惊恐地望向身后的那方天空,那里白的杳无人烟,浑浊的眼珠大睁着不再动作,目光停在那些粽子上。   燕淮安心一紧。   这里边儿还有她的人。   蒋远山迈了两步,“本王不管事儿,已经有许多年啦。”   场上一片寂静,连风打过堂前大梁上横拉着的红布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蒋远山一笑,“都说些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怎么,就因为本王这些年不大爱管事儿了,你们的心思就都活跃起来了,连本王的义女的大婚也敢来胡闹?”   他的尾声猛然上挑,场上的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燕淮安的心更紧了。   “淮安”   “哎”   蒋远山伸手指了指粽子们,又晃了圈擒住粽子们的那群黑衣人,“这些人,本王现在都交给你了,你愿意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愿意怎么用怎么用,本王老了,管不了其他人,剩这些家底儿,怎么也不能再让他们沉在角落里生灰!”   燕淮安弯着眸子,露出一个欣喜单纯的笑,语气里满满的骄傲“多谢义父!”   费心巴力送走了蒋远山和燕淮黎两尊大佛和一众小神仙们,公主府的独间儿地牢里,燕淮安一脚踹在东青的屁股上,“你说!怎么带的队!让你趁他们不备带人制住他们,怎么反而被别人制住了!还有!让你放冷箭放在空地,怎么射到吴铭身上了!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无能!鲁莽!”   东青顶着李昶那张满脸皱纹黢黑的脸扑搂扑搂屁股上的灰,咧着牙一乐,“主子,这也不能怪东青啊,那伙人太厉害了,还没等反应过来挣扎几下就被绑住了啊!”   燕淮安心思一沉,又要踢过去,东青“哎呦哎呦”窜了老远,到了一个角落里嚷嚷着,“都怪西津,要不是她临时身子不好,我能毛遂自荐自己请命替她去嘛!”   燕淮安恨他恨得牙痒痒,但他确实技不如人也不好多怪罪什么,那群黑衣人的身手她见识了,就算是她露出全部实力也难以招架的住,遂磨牙道:“那吴大人是什么回事儿!”   东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主子,西津的身世您还不知道么!她的姐姐就是被吴铭那个不要脸的给祸害的,要不也不能就被逼着走投无路进了咱们楼啊!正好今儿有机会,要不我这几年也琢磨这件事儿来的,不是怕给您惹麻烦一直没动手嘛!”   怕惹的麻烦不够大罢!   燕淮安定定地望着东青,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在这儿禁闭一个月,好好练一练你那不中用的功夫!给你那脸上的东西也抹了去,望着糟心。”   东青缩在角落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又在反着什么,燕淮安气不打一处来,开了门,刚要迈出去突然想起来,“还有,今后半年不准再去打扰西津!见你一次关你半年的禁闭!”   身后传来一声哀嚎,燕淮安气顺了,满意地关上厚重的门。   外边儿还有一烂摊子的事儿。她的粽子们被一个个提出来“处理”了,燕淮黎的粽子们还在那儿给蒋远山派来的人看着呢,燕淮安揉了揉额角,走一步算一步罢,这些还不是最着急的。   当务之急在她的屋子里等着她喝交杯酒呢。   温府被砸了,大婚却没有戛然而止,燕淮安也懒得重办一次,索性把其他人送走,带着温玥一行人回了公主府。洞房花烛夜,燕淮安迈出地牢的土道,摇摇欲坠的夕阳昏黄不明,如同她的心境。   她救过温玥,从蒋远山的手里。蒋远山此人守活寡守了大半辈子,到了竟然看上一个公子,是,他生的好,那也改变不了人家不想断袖,委身人下的事实。那时候温玥还是一个除了样貌泯然众矣上京赶考的小秀才,被逼得急了竟然要跳江,给燕淮安看见了救了下来,又去找蒋远山说道了说道,好使不好使的,至少蒋远山不豪夺了。温玥中了头筹成了走马观花的状元郎,她几次三番找到温玥,终于在蒋远山一次暗取之后做成了交易,他们成婚,她护他一辈子,他要为皇家效力一辈子。温玥的能力她知晓,正好这样的夫君也是她一个刁蛮公主该有的,温文知礼,没有背景,一举多得的事儿,就这么成了。   如今死劫也躲过去了,也该修成正果去抱得美人了,燕淮安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甚至有些退缩犹豫,退缩犹豫着,怎么能暂且压一压这个洞房花烛。   一回神已经到了屋子前。   没待敲门,门自己从里面儿被开开了,一身红装的温玥淡笑着侧过身子,“快进来罢”   燕淮安不自觉皱了眉。   温玥怎么笑得这么别扭呢。   “好”   她抿抿唇,还是顺着温玥的意思进去了。屋子还是她屋子的原来样子,没像温府特地布置得那么夸张,少许弄了些红布条在各处绑上,又添了对儿早备好的龙凤烛,个头儿很大,听说第二天早上若是不熄任它点着,能燃个三天三夜。   门被关上,温玥笑盈盈地倒了桌上的酒,他倒的酒同他的人一样,温温和和,一滴也不落地进了两只白玉杯。   “公主”   他将两只酒杯轻轻拿起来,杯里的酒一点儿也没有晃动。屋里的熏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上了,闻起来清清甜甜,提神醒脑,燕淮安犹豫着困顿着的思路一下子通了,眸色一亮,想出了个周全的好说法,方要说,温玥递过来一杯酒,轻笑道:“公主可是有话要说?”   燕淮安接过来杯子点点头。   温玥举着酒杯又是一笑,“不论怎么样,先喝杯交杯酒罢。”   燕淮安一怔,这个笑里的味道太像那个人了。   “好”   清瘦的胳膊穿过她的胳膊,广袖的衣衫轻轻扫过她的,温玥的左手轻轻地拿着她的手往嘴边送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一杯酒,愿与公主一生白首。”   燕淮安没回答,避开了他的目光,喝下那杯酒。 第7章 火光灼灼一生叹   不甚明堂的石室内,燕淮安眼上被蒙了一丝光都不透的黑布,四肢都被上了铁链子,一动就是哗啦哗啦的响,武功也被心狠手辣地封住。周围空无一物,除了在各个墙角挂着的大大小小的夜明珠,这个石室仿佛就是为了燕淮安准备的。   她大意了。   燕淮安躺在一个大约是床的地方欲哭无泪。   她隐隐约约觉察到了温玥的不对劲儿,却自衬着武功,自衬着在自己的地盘,自衬着手下那一群的白吃饭的想着看一看温玥到底想做什么就诱敌深入,这一诱,给自己诱到别人手里了。也是真没想到她真会栽到温玥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手里。即使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也是分毫武功不会,还没有任何势力的温玥。燕淮安的手握紧了拳头,看来温玥也不像他外表露出来的那样简单。   “哗——”   石门开了又关。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温玥!你放开本宫!”   燕淮安挣扎着,铁链无规律地响起,像燕淮安糟心的心情,脚步声走到她身边停下。那个人伸出清凉的手指,似有似无地碰触着她的脸颊。   “温玥?”   他突然出了声,“本来”   燕淮黎!   “是想一直扮下去的。”   燕淮安的心头一凉,快速权衡了下,不再挣扎。   “可是,淮安啊,皇兄无法容忍,你在朕的床上,叫别的男人的名字,即使,他是你新婚的驸马。”   燕淮黎痴痴地抚摸着燕淮安的脸,突然又一声嗤笑,“驸马?呵,他敢碰你,皇兄会让他付出代价的。现在,先来算一算咱们之间的。”   燕淮黎脑子里快速思衬着逃离的各种方式,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得先让他把这个黑布扯下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按照这什么也看不到的状态能逃出去才怪。   燕淮黎俯身下去,突然咬住燕淮安的劲侧,那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一旦真正破得稍微多一点儿,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这条命,记忆里一箭穿心与玉棺深水的冰凉猛地漫出来,燕淮安下意识地躲了下,“别”   燕淮黎低低一笑,“别什么?”   燕淮安本来没想答,可她不说话,燕淮黎就真的不说话了,仿佛真的在等着她的答案,微凉的手指还在方才被咬住的地方一下一下地点着。   一会儿,燕淮安想了想,诚恳道:“皇兄”   刚说两个字,被人用唇堵住了嘴。   一触即分。   燕淮安把方才准备劝谏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重新默默琢磨着找个法子把眼前的这块黑布拿下去。   良久,那人又俯身下来,开始啃.咬方才被咬过的地方,燕淮安又要躲,被轻易地制住了手脚,两只胳膊被牢牢地伸展着在头上,腿也被两只腿分别强势镇压,燕淮黎直接也上了床,完全撑在燕淮安的正上方,他的气息冷冽阴暗,带着帝王特有的龙涎香如一鼎无形的罩钟,密不透风地给燕淮安罩在了这一亩三分地里。   燕淮黎咬得没趣了,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方才被咬得通红的地方,“淮安”   灼热的气息喷在燕淮安的脖颈,“有的时候,朕真想杀了你。”   你已经这么做了。   而且大概还会后悔。   会痛不欲生。   燕淮安心肝一抖,逃生欲飙升,央求道:“皇兄”   “嗯?”   他又低下头,轻轻地在燕淮安的脸上啄吻。   “你先给淮安眼上的布松一松呗,箍得太紧了,淮安难受,还有这些铁链子,太疼了。”   “淮安难受?”   燕淮安殷切地点头。   “那朕为什么还要撤了它们。毕竟,淮安可是个不听话的。”   燕淮黎只留了一只左手继续扣住燕淮安的一双手腕,右手在燕淮安的唇上点了点,“这是惩罚。”   燕淮安愤愤不平。   燕淮安焦急无比。   燕淮安怒火攻心。   什么用都没有。   燕淮安照旧被强硬地按着,被动地接受着一切。   燕淮黎的唇终于覆上了她的,辗转厮磨,又冷不丁一咬,浓浓的铁锈味在两个人的唇舌之间交换,燕淮安绝望地闭上眼睛。   燕淮黎很是不满燕淮安的态度。   她强硬地反抗他不喜欢。   她逆来顺受他更不喜欢。   于是他的动作更加粗鲁放肆起来,与其这样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他宁愿她剧烈地挣扎。   燕淮黎粗暴地撕破燕淮安的嫁衣,这是她为另一个人穿过的,即使他也穿了一身儿红衣,到底不相配。她总是这样,对各式各样的人好,与各式各样的人相配,唯独对他,阿谀虚伪,不肯相配。   一双常日里总是装作清澈的桃花眼终于可以让眼底苦苦隐藏着的浓黑显露出来,伴随着浓黑的却不是快意与欢喜,而是更深一层次的苦痛。   燕淮黎将燕淮安剥地只剩下中衣与里面儿的小衣,锁在怀里,一声喟叹“淮安。”   燕淮安被这一声叫得心软了软,声音更加软,“皇兄,真的,放过我们罢。放过淮安,也放过你自己,咱们,是亲人啊。”   燕淮黎大笑几声,“朕确实想要与淮安当亲人。”   雪白的中衣被剥下,燕淮安白嫩的肌肤一接触到空气就被冻得一抖,燕淮黎的手抚摸在上面,“夫妻的亲。”   他吻在燕淮安的唇上。   再次变成透明的魂魄,燕淮安隐隐觉得,记忆里的一定不是什么庄周梦蝶,她叹了口气,有幸重生一次,竟然还不如不重生。她心情复杂地望向偌大的床上,那个被这样那样了就死掉了的人,以及一旁抱着她怔然无措的人。一代公主,因房事太激烈心脏病重突发死在了她亲哥哥的床上,说出去也是个奇谈了。能遗臭万年的奇谈。   燕淮黎抱着燕淮安,呆呆坐了许久,唇角一弯,脸上因为兴奋而涨上的潮红褪去了又涨回,“淮安,这样也很好,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熟悉的石室,熟悉的玉棺,熟悉的不能走远。   燕淮安又被困在了这里,每天一睁眼接触到的就是燕淮黎对她进行各种不可描述的亲密动作,比上一回更甚。所幸总的来说没有太过分的,要不她一个魂魄,要不她一个魂魄也做不了什么。   没有等太久,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天燕淮黎来的很晚,与上一次间隔的时间略长,难得的,燕淮安还有些挂念,正挂念着,就听“轰隆”一声响,石门竟然被炸开了!   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人跑了进来,容色昳丽雍容,全部的青丝束于脑后,凤眼一转,就见到了玉棺中的她。   温玥将玉棺打开,“公主,你果然在这里!”他将她背在背上,从被炸出来的缺口里逃出去,她已经很久没看见太阳了,飘飘荡荡跟在温玥的后边儿心情还是很好的。这温玥,是个很可靠的盟友。   温玥带着她走了一条小路,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还是这个姹紫嫣红的外边儿好,比那个单调的石室好了千倍万倍。直到她望见了不远处的高台之上,一个被架着,行以火刑的人。正巧前边儿突然出现两个黑衣人,架着温玥与她就到了高台的对立面,她能更清楚地望见那个人了。   浓烈的大火,即使不靠近,单单望着也能感受得到那种灼人的温度。她发过死誓要保护的那个人被架在上面,一双桃花眼仍旧有着神采,那神采里是浓浓的怨恨与不甘,望着她方才出来的方向,见到那两个黑衣人给她架过来了,又望向她。那里面翻腾着滚滚的黑气,她早知晓他没有看起来那么纯良无害。   燕淮黎没有挣扎,大概也是知晓挣扎没有用。   “今天,便是本王为我这可怜的义女报仇的日子!无道昏君,人人得而诛之!”   摄政王穿着一身玄衣,立于更高的高台之上,犀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仿佛一把匕首扎在每个人的心上。于是众人附和,“人人得而诛之!”   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有不愿意屈服的老臣被黑衣人手起刀落,梗着脖子,连字都还没迸出一个就没了脑袋,燕淮黎没有望见这一切,他眼里只剩下被放在高台之上的燕淮安。   燕淮安飘在半空,慢慢地飘向他。   她只是一个魂魄,感受不到尘间的火,却能与他待在一处,也只能与他待在一处。   她望着,望着他专注地望向台上的自己;望着他眼中的怨恨阴暗到了极致又变成浓浓的深切的不舍与留恋,变成不能自已的爱意;望着他的身子一点一点被灼灼的火光吞噬,化为灰烬。 第8章 破了这循环死局   燕淮黎将被子压了压,桃花眼染着浓郁的担忧,叹道:“淮安不是最爱干净的么?”   再次听到这句话还是怔然的。燕淮安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好的运道,一回又一回的循环往返,记忆里的各式死法犹是如新,尤其是燕淮黎,水火毒蛊千刀万剐,上一回是被巨大的石盘活生生碾成了一团看不清的血肉。许多许多回里,她与他朝夕相对,又只能飘荡着眼睁睁看着他被各种磋磨,愈发凄惨。每一次回来,都是这个节点,燕淮安眸子一沉,望向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那里面含着一潭子沉郁冷深的无奈苦楚,被温温和和的清光掩藏,在经历过那么多回的哀恸之后就算是这样的掩藏也是很难得了。伤寒浸染过得喉咙微苦,“是啊,淮安最爱干净了。”   燕淮黎维持着神情等待下文,燕淮安从被子里探出手,拉住燕淮黎的,捏了捏“所以与温玥的大婚还是往后推一推罢。左右,有皇兄养着淮安,淮安也不愁嫁,感情的事,淮安还是得好好想一想。”   燕淮黎大概是没有想到燕淮安这样简单地就答应了,还如此与他亲近,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与他平日里想比僵了许多的温笑,“如此也好,温玥是个靠不住的,淮安有皇兄,也不必这么早就想着嫁人的事儿。”   他反握住燕淮安的手,小心翼翼地捂着“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不如这个婚约就此作罢了罢。温玥此人,与淮安不相配。”   “别,”燕淮安默默在心里斟酌着,怎么样能暂且不刺激到燕淮黎甚至安抚住他,若是她能在两日之后免了一死,这个死局大约还可破,还有答应了温玥的,怎么也得做到。于是露出一抹惭愧却又理所应当的笑“温玥那里虽说淮安是真的有些无法接受,错也不在他,兀自这样,白白令淮安的名声更坏,而且,放眼燕回,有温玥这样容色的男子也不多,就是不拿回来放在家里观赏把玩,与他有个婚约,令那些个贵女们羡慕羡慕,淮安心里也挺好受的。”   燕淮黎的神色有些异样,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十分排斥这样说法的凛然,“淮安,你原来竟是这样想的么?”   见燕淮安不觉错地点头,燕淮黎难得斥道:“怎能将温大人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比作玩物!还把玩!看来朕这几年亲政多累于国事,竟是将你的教养之事落下了!”   燕淮安想了想,又向他虚弱地讨好道:“皇兄,这不是温玥有错在先么!怎么,就许他无能被人陷害,不许淮安过几句嘴瘾?说句不好听的,这种无能之人淮安当初选他也是抬举他了。淮安现在也真难过,真接受不了这事儿,也真是放不下,皇兄你竟然还这样说淮安!”   她不能完全地表示对温玥没有兴趣,也不能再对温玥那么上心,这番话大约是最合宜的,接受不了,又放不下,不将燕淮黎迫得那样紧,也不完全让他放松下来,去肆无忌惮扯着她走那条遗臭万年的不归路。   果然这话起了效果,燕淮黎的脸色白了几分,却仍能装作一个好兄长,劝着言不由衷的话,“哎,你们啊,一个是朕的新心腹,一个是朕的心头肉,就是这样不给朕省心。你也不要说温玥无能,只是他的能力你看不上罢了。朕也不管你们了,你们爱怎么怎么办罢,只是作为兄长,朕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温玥也许是个良配,却不会是淮安的良配,淮安,早些放手,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罢。”   燕淮安蔫儿蔫儿地应了声不说话了,燕淮黎也没再扰她,静静陪她坐了半晌回宫批折子去了。燕回如今还不十分强大,西面儿的沙夷虎视眈眈,几个附属国这几年越发壮大,也生了别的心思,还有各种内患旧臣毒瘤,燕淮黎每每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近来却总是要特地抽出来空子望一望燕淮安这个亲妹子,燕淮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人多艳羡她的荣宠,冒着精光的眼睛在她身上打转儿,多是想借着机会多捞一些油水,也有不拘口诛笔伐的,诛她骄奢淫逸,伐她空有矜贵的身份与不竭的资源却不奋发图强,真正为国为民做些好事,却不晓得,若是可以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些。   从老头儿那拿了药在府邸里安安生生又待了两日,不详的日子过去大半,一切仍祥和如初。正午的阳光很好,燕淮安坐着摇椅吹着风懒洋洋地逗弄着石桌上鸟笼子里的一只绿毛鹦鹉。笼子是纯金造成的,缀满了各色宝石,花花绿绿,比绿毛鹦鹉身上的毛色还花哨。鹦鹉有个不俗不雅的名字,叫小团儿,因被燕淮黎当做珍奇的物事儿送过来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团,燕淮安一看觉得有点儿意思,特地赐了名,自那时起,小团儿就在公主府里住下了。趾高气昂地成了公主府的第二个主子。   “小团儿”   燕淮安笑着拿了一根细长的羽毛伸进笼子里去挠它的头。绿毛鹦鹉扑棱着翅膀躲开,黑漆漆的绿豆小眼瞪着燕淮安,额上一撮红毛耀武扬威,“放肆!放肆!”待燕淮安觉得无趣了收回手,又挑衅道:“废物!废物!”   燕淮安将金笼子打开,绿毛鹦鹉立刻飞出来在半空中盘旋,盘旋了几周落在燕淮安的胳膊上,尖尖的红嘴一张,“废物!废物!”   燕淮安拿住它的脖子,她立刻便不叫了,十分乖顺地任她拿着,收起交利的爪子与牙口,眸子黑亮的望向她。燕淮安被它逗得一乐,用手给它自上至下顺了顺毛,油光水滑的毛发被顺得油光水滑,小团儿的嗓子眼儿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这是被伺候地舒服了。   “淮安!”   屋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脆脆的叫唤,燕淮安循声望去,阳光晃得人看不清,眯了眯眼,她笑道:“怎么上到那里了!快些下来,一会儿伤着了义父好找我算账来了。”   屋顶上的人切了声利落蹦下来,边跑边道:“他才不会因为我找你算账呢!他最疼你这个义女了!我这个亲生女儿别说伤了,怕就是死了也没人管!”   燕淮安手里托着小团儿站起来,迎上去轻轻打她一下,“你这说的什么话!可别叫义父听着,不然少说得罚你在府里关上半个月,你可就再见不着你家那个小公子了。”   蒋瑶音叹了口气,眉眼之间落了散不去的愁闷“有时候见不如不见。”   燕淮安明知故问,“怎么了。”   蒋瑶音摆摆手,走到石桌跟前也不忌讳,拿起燕淮安用过的茶杯倒了满满一杯子温茶一饮而尽,“都是糟心事儿,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说说正事儿罢。”   燕淮安挑眉,“正事儿?”   蒋瑶音沉重地点头,将燕淮安手里地小团儿自然而然拿过去放在手里抚着,小团儿显然是与她混熟了的,没有反抗,眯着绿豆眼睛咕咕地叫,“父王让我过来看看你,说要是你没事儿了,就去他那儿一趟,许久没见你了,跟你好好说说话。”   “说什么?”   蒋瑶音耸肩,“还能有什么,你和温玥那档子事儿呗,两天之前一道圣旨下来毁了婚约,现在燕京传什么的都有,不过淮安你也不用太担心,从小到大父王那么疼你,顶多说你两句以后别这么由着性子来。”   燕淮安一笑,又听蒋瑶音续道:“那温玥才是真惨,今儿一下朝就被父王叫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些日子父王已经拘着我不让我随便出来,我也是看他挺可怜的,一听说父王让我来叫你,便想着快些来也能给他讨条活路不是。”说着又灌下去一杯子水,“顶着大太阳跳了许多屋顶呢!”   燕淮安笑呵呵地又给她倒了杯递过去,“嗯,辛苦我们瑶音了,不过也没那么严重罢,还讨条活路。”   蒋瑶音“哎呀”一声一拍脑袋,接过拿水又是一杯灌下去将小团儿和杯子一同毛毛躁躁放在桌子上,“看我!这样着急来的竟然还和你在这块儿说上话了!咱们快去罢!”边说边拉了燕淮安的胳膊急匆匆地向天上飞,燕淮安一叹,反捞住她,运功飞向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离公主府离得不算远,当初建公主府的时候这是摄政王的一个提议,他最疼宠的义女,自然不能离得远了,不一会儿,二人落到了摄政王府门前。 第9章 鬼鬼祟祟的人影   摄政王府与他家的府邸都不同,厚重的木门设作漆黑镶金蛟虎门,除了这两色没落下一点儿用来讨彩头的朱红,门前两个座威风凛凛的白石狮子也不落俗套,半眯着眼,被刻得慵懒而微笑,仿佛狩猎者玩味的蔑视。府邸门前的大匾额上的字是摄政王亲自提的,没提什么古来千篇一律的摄政王府,短短的蒋府两字笔走龙蛇,似有凌云之势,压的燕京内外所有同字的府邸要么蒋字蒙了草头,要么索性取了牌匾用一块红布替代了。   蒋瑶音一落定便砰砰砰开始凿门,在凿第三声儿的时候一个花白了胡子的老伯开了门,是王府的管家福伯,无妻无子,一心伺候了蒋家一辈子,是看着蒋家两代人长大的。六十多岁的年纪,体格健朗,精神矍铄,沉重的木门被他一个人就轻易推开,他侧过身子让出主路,笑呵呵地向燕淮安点了点头,叫了声公主,又向蒋瑶音叹气,花白胡子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小姐怎么还是这样咋咋呼呼的,又忘了门上的门环的作用了?被老爷看到又要说了。”   蒋瑶音拉着燕淮安就往里跑,把福伯远远落下,边跑边冲燕淮安小声埋怨道:“我父王才不会拘着我这种事儿呢,都是福伯,老在父王面前埋汰我!”   燕淮安瞅着蒋瑶音皱着脸一脸痛苦的样子没忍住一乐,“福伯也是为你好。”   蒋府的格局与他处也有许多不同,进了门先是一条漫着白石的长路,长路两旁依次栽了一路的泼墨紫的牡丹夹杂着些姚黄与夜光白,偶尔还有两株蓝田玉,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再走一走,却又隔了片紫竹林,紫竹林后竟又养了片火炼金大红牡丹,走过这一片牡丹分向左向右两个大院子与其他的一些小院子,左边儿大院子就是蒋远山的院子了,右边儿的给了蒋瑶音。   蒋瑶音给燕淮安拉到地儿就不肯再带她往前走了,她与摄政王不是十分亲稔,甚至有些惧怕,便给燕淮安望那边儿一推,急急道:“淮安你快些去罢,我回院子了!”   也不等燕淮安回话疾驰忙慌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燕淮安没有像往日与她打趣痴缠,毕竟还有个人在摄政王手里现状不明,便又走了几步,伸手欲敲院门,却发现院门本来就不是合上的,留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燕淮安琢磨了下,试探着推开门,一院子火红的牡丹入眼,没人来阻挠她,便知晓这是摄政王特地给她留的门了。   迈步进去,蒋远山的房门也留了条缝,燕淮安直接推开了,蒋远山正在里面儿端坐在椅子上喝茶,抿了口,他抬起头,茶上的雾气将他总是清厉的眸子晕得顿了些,“来啦。”   燕淮安露出个甜笑上去,没什么礼数地坐在蒋远山左下首的棕木椅子上,“义父找我来是为了与温玥的事儿?”   “消息倒灵通。”   燕淮安骄傲地梗脖子“淮安猜的。”   蒋远山拿着茶杯晃了晃,那里面的淡黄色的茶水带着细小的茶叶在里面打了个旋儿,“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燕淮安哼了声,“那个不争气的被人家设计了,徒徒给淮安丢了脸面,若是不给淮安哄得顺心了,淮安就真的不要他了!”   蒋远山拿着茶啄了口,微涩的茶水滑过喉咙,将青花瓷的茶杯随手搁在右边儿,他笑道:“可义父却听说淮黎那孩子前儿下了旨,给你和温玥的婚事取消了?”   见燕淮安一顿没接上话,他又肃道:“怎么,淮黎瞒着你做的?”   燕淮安一笑,“哪能啊,是淮安与皇兄说的,让他下了旨先把婚事推一推,待温玥给淮安哄好再下旨恢复不就成了嘛,义父,淮安不就是想让温玥急一急!他们都说淮安能讨到温玥是占了大便宜,却不知淮安也想让他费心讨好讨好,正好有这个机会,淮安就想着好好利用一下。”   蒋远山哈哈大笑,“没想到我这个平日里行事不拘一格的义女也会有这等小女儿家的心思。”   “义父!”   燕淮安圆瞪着一双清亮的凤眼怒视蒋远山,蒋远山也不怒,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见着蒋远山开心了,燕淮安逮着机会谄媚道:“义父,听说温玥现在在您这儿?”   蒋远山似笑非笑地瞥她,“听谁说的啊?”   燕淮安也不瞒,“瑶音呗,一来就跟淮安埋怨,说是明明是她的父亲,对淮安比对她可上心多了,跟淮安俩抱怨呐。淮安就劝她,哪里是对她不上心,是太过上心,要不能担心她的安全给她拘了这些天嘛。”   “小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   “义父的女儿嘛。”   不知是哪句话真正讨了蒋远山的欢心,他一双凌厉的眸子松了松,不再那么话赶话地暗地里咄咄逼人,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燕淮安正要乘胜追击向他讨温玥出来的时候,就听他拍了三下手,从后堂里出来一个人,还穿着一身儿墨绿色麒麟朝服,乌发束于青玉冠,琼姿玉貌,正是温玥。   “王爷,公主。”   蒋远山和蔼地点头,又和蔼地望向燕淮安,“喏,人还你啦。至于方才淮安提的禁足之事,再拘她两日,她做了错事,哪能够一点儿惩罚没有。”   燕淮安笑嘻嘻地站起来拉住蒋远山的袖子,“义父最好啦。”   方要告别了带温玥走,又听蒋远山道:“不过,淮安,这次事儿倒真不大怪温玥,闹来闹去,别将一桩好姻缘闹没了。温玥也是,”他转而望向微微垂首立着的人,“淮安闹你也是应该的!方才她的话你听明白了罢,该怎么做自己心里清楚。好了,本王累了,你们走罢。”   蒋远山揉了揉额角,又拿起查来喝了口。燕淮安心里纳罕,什么时候她这个义父竟然想要撮合她与温玥了?不动声色地告了辞带着温玥退出来给门带上,两人默契地不发一言往外走。直到顺利地出了摄政王府的大门燕淮安才松了口气,又走了两步小声向走在一旁的温玥忧心道:“没把你怎么样吧?”   温玥一双冶丽的眸子在阳光下映得清浅分明,他淡淡一笑,“没有,摄政王这次真的是为了公主的事儿。”   燕淮安更放了心,点了点头打算回府,转过身袖子却被人拉住了,转回去温玥笑道:“臣有话与公主说,不知可否方便?”   燕淮安被这样的突发事件弄得一愣,连忙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退后一步,“不方便。”   今儿可是她每每的大劫,这一世她都悔了婚约屈服了许多就为了避开这一天的血光之灾,若是因为与温玥的这一谈再让龙椅上那位受什么刺激,妥妥的功亏一篑。   望见温玥微微有些错愕的深情想起他每世里给他兢兢业业收尸的可怜模样燕淮安也有些不忍,“过些天的罢。”   说了要走,余光却瞟见一个鬼鬼祟祟的望这边儿瞟的人影,那人瞟就瞟吧,偏还傻不愣登地将半个身子都快侧过来了,扭曲的幅度大到你不注意他都不行的地步。视线与燕淮安一对上,那人兴奋地冲这边儿挥着胳膊招手,“嘿,小公主,温大人!”   燕淮安内里默默哀叹一声,遇见北固风,难走了。果然,那人拉着一旁冷着脸的紫衣人一路小跑了过来。   北固风是已故的北雄中北老将军的独子,老将军没什么家族,当年单枪匹马跟着先皇打天下,得了一个将位没待几天就因旧伤复发去了,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寡母本是江湖上的侠女,话本儿看多了,再加上当年对先皇有异心的康亲王的蛊惑,总以为是老将军是先皇阴暗害死的,便与当年的康亲王联手谋划着谋反。她手里有老将军多年征战得的部下的人心,那可是燕京城里一半的兵力,这还仅仅是明面儿上的,本来再加上康亲王的手下与部署,与夺了天下之后沉迷酒色的先皇对上,谋反也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半路杀出个蒋远山,蒋远山当年还只是一个编书的翰林院里的学士,一个人默默找了老将军真正是旧伤复发的种种证据与康亲王蒙蔽寡母的各种事实,寡母幡然悔悟,反到了没谋成,先皇却因为这次事变大病一场没了命,成就了一代摄政王。寡母羞愧,将北固风托付给娘家人,当天夜里上了吊,摄政王叹息一声没在追究,本来事情就在这里完结,北大将军的宅子也空了,谁能想到十几年后边关士兵里又出了一个深受推崇的小北将军。他们的将军战死了,是北固风毅然决然代替了将军,带着百十来号人死守在城门,破灭了沙夷的突袭计划。 第10章 府里一人守株兔   又在与沙夷的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两年,北固风似一把锐利的钢刀,插.在每一个来犯的沙夷人的心尖尖上,插.得他们呼吸不能,目眦欲裂,也顺利地升迁到燕京,做了东西南北四路将军的总指挥。作为勉励与警戒,燕淮黎将老将军荒废了的府邸整顿整顿,赏了这个一穷二白,已是孤家寡人的北将军。许是在肃然刚烈的战场上憋得久了,在燕京待了不过三日,北固风昔日战神的形象在相熟的人心里完全崩塌,塌作了个实实在在的话痨傻白甜形象。不巧,鉴于燕淮安不知道哪里对了这将军的眼,这些相熟里的人亦有她一个。苦着脸,北固风已经拉着紫衣公子过来了。   紫衣公子是南相南倚竹,周身的气派比一旁的北固风好得不止十万八千里,一身儿矜贵紫的锦缎流裳衬得他眉目间的贵气逼人,窈窕的身段儿若为女子亦是个祸国殃民的。   “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北固风瞅了瞅燕淮安二人身后不远的蒋府,恍然大悟道:“摄政王给叫过来训话了?”   他扯着的南倚竹抽了抽手,到底没有蛮汉力气大,没抽出来,遂冷冷瞪他一眼,想叫他放手,北固风却一瞪眼,急急地凑过去,拉着南倚竹左瞅右瞅,“你眼疾又犯啦?”   从燕淮安的角度可以清晰地望见南倚竹的嘴角抽了一抽。   “放开”   南倚竹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色调清冷如玉碎,又带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温和。   燕淮安趁着他们争执的功夫后退几步便要走,又被人扯住了袖子,这次扯她的可不是温玥那种斯斯文文的,而是北固风这种鲁莽肆意的,直接给她扯了个踉跄,差不点儿闹了个大笑话。燕淮安一甩袖子,北固风松了手,袖子带出一股劲风,“你做什么!”   “公主怎的这样没”话未说完,北固风被余怒未消的南倚竹一个手刀打远,“怎么与公主说话呢!”   北固风嬉皮笑脸地凑回来,冲着南倚竹笑了下,又冲燕淮安道:“公主还没答臣的话儿呢,怎么就要走了!”   燕淮安望着嬉皮笑脸的北固风十分头疼。此人是她敬佩的铁血将军,就是平日里的性格太不着边际,她想敬佩他都敬佩不起来。心思转了转,燕淮安露出个虚弱的笑,“本宫今儿身子本来就不爽利,被义父叫过来已经是在强撑着了,将军是出来和南相游逛的?既如此本宫便不打搅先回府了。”   北固风狐疑地望着她,“身子不爽利公主身边儿也没个侍候的人?”   燕淮安随手一指温玥,“这不是有一个么?”   北固风诧异,“不是都没了婚约了么?”诧异后又拍了下脑袋,目光晃了晃摄政王府的方向,又在燕淮安与温玥之间打了个转儿,“摄政王教训你们之后你们又重新黏糊上了?”   不欲纠缠,燕淮安点了点头,方要告辞又听北固风向南倚竹得意洋洋感叹道:“你看,我就说人家俩没啥事儿,看来这次本将军要赚得盆满钵满了!”   燕淮安将好奇咽回肚子,淡淡一笑,趁着北固风与南倚竹滔滔不绝地将那些有聊无聊的事儿的时候成功遁走。   温玥坚持不懈地跟在她身后,燕淮安走走停停,温玥亦停停走走。有一段儿距离了,燕淮安终于彻底停下冲他一叹,“你到底要做什么!不都说了过些日子再说么!”   温玥的眸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温笑道:“公主不是身子不爽利么,温玥送公主回府,待公主安安全全毫无无损地进去了,温玥再走。”   燕淮安心头一动,有些酸涩。她自己都不知晓有哪里值得这个人执着了这么多世却执意要护着她的,即使,他护不住。   “嗯,走罢。”   转身,燕淮安与温玥前后而行的影子频率重叠。   到了公主府,燕淮安回头,“回去罢。”   温玥一笑,“臣望着公主进去。”   燕淮安瞅着温玥温润玉和的模样更是涩然,隐约还有一丝对于自己心底阴暗心思的针刺般的愧疚,“好。”   她敲上公主府的门环,却发现大门竟是虚虚掩上的,轻轻一推就开了,露出公主府院子里正在等着的那个人与一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   空旷的大院子颤颤巍巍跪满了在公主府里做事的奴才,战战兢兢的状态令燕淮安不自觉地想到了从前春游的时候遇到的鹌鹑,缩着脖子,抖着毛皮,黑而小的眼珠子畏缩不安。陈暮跪在最前头,更前头是身着明黄锦袍的燕淮黎,正笑呵呵地站着,手里拎了个紫金色八角胖食盒,在一众鹌鹑里风姿绰约。在他侧后站着的是他的随身公公常公公,无须面白,垂首而立,自有一派仪容。   见燕淮安推门进来了,燕淮黎笑得更加开怀,桃花眼弯如新月,潋了不少滟滟的波光,“淮安回来了。”   燕淮安心下咯噔一声,面上微笑着应了声,自然而然回身关了门,迈步向燕淮黎走了过去,笑道:“这跪了一地的,怎么了?淮安府里哪个不长眼的触怒了皇兄了?”   “没有看好主子,当罚。”   燕淮安走到燕淮黎身边儿接过食盒,轻轻打了他下,“这话说的,淮安这个主子竟是要听这些个奴才的话了。”   燕淮黎看不出喜怒的笑着不回话,燕淮安便挥挥手,“都散了罢。”   众人悄悄瞥向燕淮黎,燕淮黎一笑,“真当主子要听你们的话了?主子叫你们散了还不快散?”   “是”   一群人低伏着身子,如洪水退潮般缓缓散开了,燕淮安掂了掂手里的食盒,拉着燕淮黎向内院走去,边走边道:“里面是什么?皇兄特地给淮安带的?”   燕淮黎任燕淮安如小时般拉着他的袖口,点点头,“嗯,朕知淮安身子不好,特地做了淮安从前最想着的八谷白玉汤来给淮安,却没想到,朕来了,淮安却不在了。”   燕淮安惊然,燕淮黎可是有个十来年没亲自下过厨了,又听出了他话里兴师问罪的意味,回头挑眉欢喜道:“八谷白玉汤,那淮安今儿可得都给它喝光了,皇兄可是难得下厨一次。唉,都是义父,派瑶音给淮安捉过去一顿骂,说什么女儿家不能肆意妄为,”抱怨着又停住了可怜巴巴望向燕淮黎,“皇兄,你什么时辰来的,这汤不会都凉了罢。”   “凉了就不喝了?”   燕淮安一脸地英勇就义,“不!就是放到馊了淮安也得给它一滴不落地喝到肚子里,皇兄的心意怎么能辜负。”   燕淮黎浅淡一笑,“淮安如此说,朕心甚慰。淮安也不必担心凉了的问题,朕一直用内力温着呢。”   燕淮安怔然,凤眼含了两汪泪,感动道:“皇兄!”   燕淮黎眉宇间尽是无奈与纵容,两人路过的白色梨树层层叠叠,有一片花瓣落在燕淮黎的肩膀上,他轻轻拂去,挥挥手“可别跟朕来虚情假意的这一套。”   燕淮安嘿嘿一乐,说话间两人到了燕淮安常日里住的院子。   推开院门,又走了几步,燕淮安往里一瞥,院里晌午的石桌摇椅金鸟笼还在,那一旁的绿毛鹦鹉却不见了,“咦”   燕淮安提着食盒讶然跑过去,绕着石桌寻了一圈儿,又望向天空瞅了半晌,终于冲燕淮黎焦急道:“皇兄,小团儿不见了!”   燕淮黎笑了笑,笑得燕淮安后心一凉“那只绿毛鹦鹉吃里扒外,养不熟,被你养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想着飞出笼子,被皇兄拿银针射下来了,你若是想养,皇兄再去给你寻摸一只好的来。”   燕淮安僵硬一笑,“不用了。”一顿又无力续道:“那小团儿现在在?”   燕淮黎的桃花眼一眯,“叫暗卫丢出去了,那种小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也是。”   燕淮安将手里的食盒紧了紧,“皇兄等了淮安这么久,耽搁了不少事儿罢。淮安这儿正好病着,免得传给了皇兄,皇兄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怎么也得看淮安给汤喝完。病了都不愿意吃东西,淮安可不能给身体任性垮了。”   燕淮安定定地望着燕淮黎,燕淮黎任燕淮安望着,一会儿,她勾起一个清冶的笑,“那一起进屋罢,搁外边儿怎么吃,正好皇兄也可以坐着歇一歇。”   燕淮黎点头,吩咐常公公在外边儿候着,跟着燕淮安进了屋子。燕淮安一进屋就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打开来,上下两层的宽大食盒,只稳稳地坐着个白玉青络小碗,盖着特制的盖子,旁边儿放了只同花色的小勺儿,燕淮安摸上去,依旧温热。 第11章 酸楚不尽是当年   小心翼翼给碗端出来放在左手里,右手开了盖子,寡淡的汤水的热乎气儿随着晃荡的余波未平,将轻薄的白盖搁在桌子上,燕淮安拿起食盒里的小勺舀了口欢喜着送进嘴里,嘴角大大地翘起,垂下的眸光复杂难明。   今儿是她每生每世的大劫,此前燕淮黎还那样指桑骂槐地敲打她只作不懂,到了没有避了这碗汤。领着燕淮黎进来的时候她还在迫切地在心头过着各种推拒的法子,如今没想出真正破釜沉舟喝上,却也不想避了。死了那老些回,也不差这一次了,这汤,她可是有十来年没有喝到,不遇上还好,一遇上,委实有些怀念。与其杯弓蛇影,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喝下去,再好好品一品这份滋味。燕淮安将水濛濛的眸子低埋在小小的汤碗里,将那些朴实到曾经连下等的奴仆都不愿吃喝的东西大口咽下。   燕淮安与燕淮黎的母亲并非哪家的贵女,不过是一个在茶楼里靠着善良的楼主的庇护蒙着面,弹琵琶卖唱为生的孤女,之所以成了皇后全然靠的是一张艳绝天下的脸。她也着实风光过一阵儿,冠宠六宫,椒兰殿里夜夜笙歌,却在替先皇育了两子之后色未衰而爱迟,被另一个新人替了皇后的地位,没什么心计的卖唱女哪里敌得上家族里特地培养出来的棋子,毫无疑问地在两个月之后被打入了冷宫。新人没有她美,但是比她年轻,比她会讨好人,比她会献媚和抓住男子的心。先皇的那一颗英雄心就被新人牢牢地抓在了手里,任由自己曾经那样宠爱过的皇后在冷宫里“病死”,任由自己的一双儿女受粗鄙下人的磋磨而不闻不问。   燕淮安那时候才七岁,从前被宠得无忧无虑,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不懂父皇为什么要宠那个坏女人,这样对他们,还让母亲那样悲惨着死去,连尸骨都是被随意地拿走了也不知被怎么处理的,连想为自己的母亲披麻戴孝都不被允许。她那时还与燕淮黎不亲,甚至是有些不喜那个总是笑得难看的兄长,于是一个小团子哭过喊过抗争过,终于在抗争不过以后默默缩在冰冷的墙角缩了一晚,第二日偷偷地跑出禁足的冷宫,想要对着那个曾对她百依百顺的帝王好好问上一问。   悄然走到御花园的大潭子旁的时候,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极速撞来,她被一旁正为柳树修剪枝叶的花匠狠狠撞进了深不见底的水潭里,旁边空无一人,她扑棱着,花匠也扑棱着捉她的衣角,灌进去好几口水,被辣得睁不开眼睛,一个素色的身影冲水潭子一跃而下。是九岁的燕淮黎手里拿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靠着会凫水的优势,一石头狠狠砸在花匠脑袋上,花匠惊恐的眸子浑着鲜血直直坠下,燕淮黎又将她带上了岸,一步一步背了回去。燕淮黎的身子骨不好,也是因为那时候为了她下水两人一起受了凉,她没事,他却一场大热之后,再没了从前强健的体格。   后来他二人相依为命,吃连下人都不愿吃的都吃不饱,喝冷宫院子里那口老井压上来的冷水,躲过一步步的欺压算计,忍着恶仆的打骂摧残甚至□□,捱过一个春秋轮回,也算捱过来了。   一滴水打在白玉的碗底,燕淮安拿碗的手抖了抖,连忙用袖子抹了抹眼,在燕淮黎发问前闷闷道:“皇兄,淮安想起来那阵儿咱们在冷宫相依为命的时候了。”   燕淮黎淡淡笑着,将燕淮安手里的碗与勺子接过来放回盒子里按部就班地收拾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燕淮安的背,“都过去了。”   燕淮安抬起通红的眼,望进他状似温柔的眼底。   燕淮黎又在这儿待了会儿才走,那时候的事一直都是个忌讳,被稍稍露出来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痛过之后还不能说出来,两个人只能沉默着围在一起,用安静舔舐伤口。   又在府里闷了几日的燕淮安终于敢稍稍定下心,那碗汤还是没毒的。老头儿都没看出来她体内有什么种下的毒,大概真的就是燕淮黎一时兴起又想给她做一做昔日的情意。   这几日阴雨缠绵,好容易天气放了晴,老头儿也敢拍板定论燕淮安的身子绝对没问题,拿了一盒子千金难求制作极其费劲的雪绒糕,燕淮安明面上没带人,敲响了李府的门。   李太傅是个有大才的,成了两代帝师,可惜子孙缘单薄,断了一代,李府家里三口人,血脉就剩他的小孙女儿李眉雪了。李眉雪虽自小无父母教养,却长于李太傅膝下,是一个真正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与蒋瑶音是这燕京城里燕淮安唯二要好地手帕交了,她亦十分珍惜,若是非要比一下两个人在她心里的轻重,李眉雪当仁不让。燕淮安在泥沼里待久了,更愿意欢喜些纯粹的。   木门轻而易举地从里面被打开,李府的门房是一个穿着青蓝布衫的中年人,认得燕淮安,叫了声公主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燕淮安冲他挥手,“你家小姐这会儿可在家?”   正巧李太傅的夫人文氏带了一个小丫头从侧面儿小路缓步过来,文氏即使老了也是个优雅得体的美人儿,头发花白,立立整整用一支紫木簪子固定在头上,一身儿同色的长裙,体态端庄,眉目慈祥,听见了冲她浅浅福身行了一礼叹道:“眉雪前两日便病了,在她屋子里将养着呢,精气神儿也不是很好,正好公主来了,去看看她也好,臣妇这就去给眉雪取药去了。”   燕淮安点头一笑,心中恍然,怨不得那些世她大婚的时候李眉雪皆没到场。李眉雪从来对温玥都有着满满的不喜,燕淮安欲与他成婚的时候她更是一心的不赞同,本来还以为是因为这个她心里不舒坦,没想到是真的病了,倒是她气度小了。   “哎,本宫这就去看眉雪姐姐。夫人快去罢。”   “好。”   文氏带着小丫头走了,燕淮安轻车熟路地走向李眉雪的屋子。李府实在算不得大,没什么弯弯绕的曲折回廊,只在坦直的路旁栽了几树松竹,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素色野花。从门前到后院快步走着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燕淮安到了屋子外一敲门,里面儿“哎”了声,是李眉雪的随身侍女书筠,门被轻手轻脚打开,书筠垂首小声道:“公主。”   燕淮安心思一转,冲里面儿瞥了瞥,亦小声猜道:“睡了?”   书筠垂着头嗯了声,侧身给燕淮安让了路,燕淮安迈步走了进去。   水青的大床上,李眉雪正闭着眼睛睡着,睡的极其不安稳,即使是在梦中,那一双总是舒展着的柳叶眉也是拧着的,嘴唇紧抿,似乎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你们小姐这几日都是这种状态?”将手里拿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燕淮安轻声向一旁候着的书筠问道。   书筠苦着脸点头,“这还算好的呢,好不容易能睡着了,也不知小姐怎么了,突然间就生了这样的大病。”   “什么样的大病?”   书筠摇摇头,“燕京里最好的大夫也看不出来,但小姐却眼见着一日一日地衰弱下去了,奴婢瞅着都心疼。”她抹了抹眼角。   “那方才李夫人去取的药?”   “那是燕京里最有名的王大夫给开的,说是吃了也许会有些效果,”顿了顿,书筠又续道:“他还说,说什么心病还须心药医。”   燕淮安闻言心头一笑,上下晃了书筠一圈儿,“嗯,本宫知晓了,书筠先下去罢。本宫在这儿守着眉雪姐姐就行了。”   书筠哎了声告退,贴心的将门也带上,燕淮安坐在床边儿,望着李眉眼的眉眼琢磨着书筠的话。   心病还须心药医。   一个闺中女子,会有什么心病呢。无非是相思成疾。这个书筠倒是个心思活络的。   “淮安?”   又过了半晌,李眉雪才悠悠转醒,望见她反射性地冲床里缩了一缩,一双温婉的柳叶眼睁圆,似惊然似悲然,声音低柔若涓涓细水“你来啦。”   燕淮安凤眼微眯,“嗯,听说眉雪姐姐也病了,过来看看你。”   李眉雪表情更加僵硬了,眼底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泫然欲泣,眼睛里泛起了雾气又生生收住,露出一个别扭的笑,“来了也好,淮安”   “砰砰砰”   门外响了三声,是文氏的声音,轻缓柔和,不容忽视,“公主,眉雪?药好了,方便进来么?”   李眉雪似被惊到了般,眸中的光一闪,闭了嘴,瞅了瞅燕淮安,又瞅了瞅门的方向,燕淮安知道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遂起身去开门,替她道:“方便,进来罢。” 第12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文氏接过身后丫鬟端着的托盘走进屋子,托盘上放了一只青花瓷的小碗和一柄同花儿的小勺,碗里盛着淡黄色的汤药,气味苦涩,燕淮安一闻见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小丫鬟温温顺顺候在外边儿,垂首看不清面容。   “公主。”   向燕淮安点了点头微行一礼,文氏错过她到了桌边儿,将托盘放在桌上,她端起汤药向李眉雪边走边道:“眉雪,该喝药了。”   这会儿功夫,李眉雪的神态已然恢复,挺直了身板儿坐在床上,“哎”了声微微躬身,“谢谢祖母。”她小心拿过那汤药,那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即使病重如此,这等文昌之家也是极其讲究礼仪的。   看着李眉雪喝完了药,文氏才退了出去,眉目慈和,“眉雪好好歇息,公主,那臣妇便先告退了。”   燕淮安点头,李眉雪屋子的门被轻和关上。   “眉雪姐姐方才想说什么?什么来了也好?”   燕淮安走到床边坐下,李眉雪的脸色似乎比未喝药前更加苍白了些,薄薄的嘴唇亦毫无血色,“没什么,眉雪方才只是想说,淮安来了,眉雪很高兴。”   燕淮安压下眸中的狐疑拉过李眉雪的手,轻轻握在手里,一双凤眼弯弯,骄傲欢喜道:“那是自然的。”   李眉雪露出一个笑,眸子终于点了些亮光,燕淮安又将手不露声色地往上挪了挪,笑道:“对了,眉雪姐姐这一场病到底是为了什么?听书筠说那城东的王老头子竟然说是心病?”   “没什么。一些小事罢了,淮安不必挂怀。”   李眉雪将眼迅速垂下去又抬起来,将无所遁形的慌乱痛苦掩埋许多,“淮安近来如何?眉雪自从这一场大病,倒像是与外面儿隔断了似的。大婚怎么样?可惜眉雪不能够看着淮安出嫁了。”   “大婚?哪里还有什么大婚!温玥他做了错事,不得不给他一些教训,大婚暂时取消了。”   李眉雪眸中光泽变幻,终于叹了口气,“也好。淮安,他真非良人。”   燕淮安将手里的手摇了摇,脑袋凑近李眉雪在她的肩头拱了拱,而后抬起一双瞪得滚圆的凤眼,“眉雪姐姐,你总说温玥并非良人,却从未真正告诉淮安真真切切的原因,叫淮安如何割舍的下他。”   李眉雪伸出空着的手揉了揉肩膀上的脑袋,微微一笑“不过是直觉罢了。”   燕淮安眸子倏然一亮,“眉雪姐姐!”   “嗯?”   “左右你如今也无事,淮安也闲得都快长毛了,咱们趁着今儿天气也好,出去逛一逛罢。广德楼听说来了个新角儿,唱反串唱得极好,咱们去听一听罢!”   李眉雪笑道:“叫瑶音陪你去罢,她总是更适合这些。”   燕淮安的脑袋在李眉雪的肩膀上輾了輾,央求道:“不嘛,淮安最喜欢眉雪姐姐了,再说了,瑶音近来被义父禁了足,想出来也出不来。而且眉雪姐姐不是心病嘛,也许这出去一趟透透风,心病就忽然好了呐。”   李眉雪明显被燕淮安说得有些犹豫,燕淮安又将脑袋从李眉雪身上挪下来,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眉雪姐姐不会是想叫淮安孤零零一个人去罢。”   李眉雪最受不了燕淮安这样子求她。她永远记得她在宫廷里迷了路时,偶然遇见的那个瘦得都快脱了像却依然漂亮地像是神仙童子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得没她高,穿得衣服也没她好,声音软软糯糯地,怯怯地望着她,瞪着一双圆圆的本该凌厉的凤眼,向她不好意思道:“姐姐,你是宫外的人嘛?误入了这里?”小姑娘局促地挠挠脑袋,盯着她手里的食盒,“我和哥哥已经两天没有东西吃啦,”她没有说完,只一双清澈分明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的手。李眉雪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走过去,将食盒里的白色块糕拿出来放在小姑娘手里“给你吃”。给了小姑娘却不吃,冲她笑了笑,“谢谢姐姐”便跑走了。后来,即使她为了那几块糕点被罚跪在宗祠里一天一夜也没有后悔。后来,她才知晓,那姑娘原来就是已故皇后的女儿,安乐公主,名讳燕淮安。后来她总想找着机会去寻那个小姑娘,祖父却因着那几块糕点再不带她入宫了。后来,她总是对她百依百顺,此次也不例外,她的眸子沉静下来,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宠溺包容的笑,“不会的。咱们一起去罢。”   燕淮安欢喜地瞅了她一圈儿,眸子亮亮道:“眉雪姐姐可不能这样出去,淮安给你梳妆打扮选衣服。”   “好。”   燕淮安的审美李眉雪不敢苟同,所幸她柜子里都是素色的衣衫和首饰,任由燕淮安再抱怨没有一件儿好看的也没将她装扮地花里胡哨,像只火红的凤凰。   一同坐在李府的轿子里,燕淮安笑吟吟地瞅着李眉雪,“今儿眉雪姐姐的打扮可是自打淮安认得你最漂亮的一次。”   “嗯。”   李眉雪无奈的笑,“淮安认为好便好。”   燕淮安一瞪眼,凑到李眉雪的身边挠她的痒痒,“什么?”   李眉雪极怕这一招,又不敢大笑,只能憋着不断躲避,一双温婉的眸子忍笑忍得带了水雾,“别,别闹了,哈,今儿,今儿是,眉雪最,最漂亮的,一次。”   燕淮安听了这话才高傲地“嗯”了声,住了手,轿子里只剩下李眉雪的细喘。   与李眉雪嬉笑一路,实则燕淮安心里是不轻松的。她方才暗地里搭了李眉雪的脉,身子的确没什么问题,康健的很,反而是内里,呈现一心事重重郁结于心的脉相。可李眉雪有什么好郁结的?难不成真的是相思成疾?燕淮安猜不出来,却知晓这种状况多带她出来玩闹玩闹总是好的,终日在府里憋着没病也得憋出病,遂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也要将李眉雪带出来,看戏只是一个由头,给人引出来就好。她悄悄观察着李眉雪的情态,到底是因为什么?还有,对温玥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喜,一旦深问总被转移话题。   转眼到了燕京里独一份儿的广德楼。广德楼的楼主是个有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听说没人真正见过他,在短短几年垄断了燕京城里所有叫的出名头的戏班子。   软轿落地,一身儿翠绿的李眉雪先下了轿,而后轿帘未落,红裙红靴红钗头的燕淮安紧随其后。广德楼如今正是人少清净的时候,三五个人出出入入,见了燕淮安露面皆迅速垂首让路,燕淮安挥挥手,轿夫们侯在外边儿,二人作为这儿的常客直接进去了上了二楼的雅间。   从楼主的副手管事的周全儿那里知晓好戏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场,燕淮安在雅间儿里冲李眉雪直叹气,“早知晓就在府里多给眉雪姐姐画一会儿妆容了,也是淮安疏忽了,广德楼开场的时辰竟然没算。”她抬眼认真严肃地盯着李眉雪脸上那一双略有些不对称的柳叶眉,“这眉毛画的残了些。”   李眉雪一笑,“淮安不是说画的最好了么?”   燕淮安瞪眼,李眉雪顺着她的毛儿安抚道:“淮安画的,就是最好的。”   燕淮安哼了声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忽然冲李眉雪兴致勃勃道:“要不咱们出去逛一圈儿再回来?”   李眉雪还没答,雅间的外边儿突然传来熙熙攘攘地杂乱声,而后是一声狠狠地撞门声,撞得正是她们的门,将门都快撞裂了,得亏广德楼肯砸银子,各种皆上乘,门自然也是,大大地往里面吱扭了下又反弹回去,燕淮安机警瞥过去,门外传来更大的喧闹声,“快!捉住他!”   接着是众人一团混战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少年的苦苦哀求声,“爷,您就放过我罢。”   哀求而不低贱,难得。   “放过你,呵,放过你了谁来赔偿爷的损失?!嘿嘿嘿”一阵猥琐的笑声,“爷最近就好你这口儿,你好好侍候爷一晚上,爷保管你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再难忘那种销魂滋味儿。”   “做梦!”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就别怪爷对美人儿不温柔了!来人!绑走!”   又是一阵骚.乱。   听了这些句,燕淮安终于听出来了,这不是那个在她婚宴上惨死过还死不瞑目的吴铭么!又来祸害人了,还是个少年?!燕淮安眸子一沉,既然今儿碰到了,她冲李眉雪一笑,“淮安出去处理件事情。”   李眉雪刚想问时,燕淮安已经一溜烟出了门将门带上了,她往下一望,那一群人刚刚下了楼。   “吴铭!”   她抽出腰间的皮鞭打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响,“给本宫站住!” 第13章 还不上以身相抵   楼底下众人驻足惊然回望,燕淮安拿着皮鞭缓缓走下,吴铭最先反应过来,高瘦的身子微微躬下去,像燕淮安行了个恭敬的礼。“见过公主。”他身后的一群人亦随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左右瞅了瞅,迅速伏地跪下,缩着头不敢作声。   燕淮安打眼一扫,那里面有一个被五花大绑格格不入的少年,一身儿粗布灰衣,模样还算清秀,神色倔强冷硬,一双黑得发冷的眼眸亦像她大胆的扫过来,望了两眼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低了头。   “公主叫微臣可是有什么事?”   见燕淮安只望着他后头也不言语,吴铭暗地里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身子弓下的幅度又大了些,毕恭毕敬问道。   燕淮安开门见山,拿鞭子指了指那少年的方向,“吴大人,他是怎么回事儿?”   吴铭闻言随着鞭子的方向忧然望了后头一眼,又慨然向燕淮安叹道:“公主,您是方才在房里听了我们的对话误会了臣罢。这人就是个外边儿来的小骗子啊,臣被骗去了整整两百两银子,他又打死也不承认,臣一时气急攻心,就说了方才的话!公主,臣说话不过脑子,臣知错!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没了钱,以身相抵,也算不得过分。更何况他还是故意欺骗于臣。”   燕淮安听得不显山不露水,拿鞭子无聊地在地上慢悠悠地划着,黑色的皮鞭尖尖似一条懒洋洋打着盹儿的游龙,连眼皮也没有完全掀开,却紧紧地梗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吴铭又道:“而且公主你也知晓臣家里的情况,只一个结发妻子,是当年臣的父母一手操办的,一个妾侍也无。臣好不容易多年以后看上个想要真心相待的,甭管他来臣身边是为了什么,臣总想要留住他的。”   燕淮安仔细打量了下吴铭,这人其貌不扬,也没什么大背景,却有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嘴,和一双极其能察言观色的眼,难怪能在燕京里迅速组建起自己的党派脉络,混得也算风生水起,惬意快活。据她所知,吴铭是家里没有其他人,可却养了不少外室。至于他那个父母一手操办的妻子,是他家早年还没衰败时,他父母早年还没去世时给他定的一桩娃娃亲。若是没有他当年进燕京来死皮赖脸堵着人家小姐堵了整整一年,人家愿不愿意认这门亲事还是两说呢。靠着夫人的娘家上了位,上了位后却一步步在发迹后显露本性,若不是现在他夫人的娘家爹虽然退了还有一定威望,说不定他会怎么做。燕淮安在心里揣测着,这吴铭当年的模样可一定不是这样,要不怎么说也拐不了他夫人,多年的酒色掏空了身子,只可怜那些个无辜的女子了。   “不是这样的!”   燕淮安循声望去,那个灰布衣衫的少年突然跪直了身子,冲她一拜,却因为被绑得紧拜得艰难,又跪直了,一双冷漠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声音平白无波,仔细听又有许多控诉祈求,“小人不是骗子!更没有骗吴大人的钱!六年前小人与母亲从山沟沟里走出来寻找失踪了好几年的父亲,终于在前些日子偶然遇见一个父亲从前的好友告诉父亲也许在燕京,我们母子这才过来的。母亲常年舟车劳顿吃苦受累身子跨了,加上水土不服,一下子病得很重,小人背着母亲在医馆门前焦头烂额的时候,是吴大人路过,听了小人的经历,给小人拿了两百两,让小人先给母亲看病安顿下来,可是,可是当天夜里那钱就被偷了啊!”   他一双冷得澄澈的眸子直直望向燕淮安,“公主,小人真不是骗子!钱小人会还,但小人绝不会做他人身.下玩物!”   燕淮安心中一叹,望了望吴铭面上不自觉露出的喜意,这少年谈吐不凡,不像是缺了教养的,古来山间出贤人倒也无怪,可惜人傻得出奇,这明显是被人算计了都看不出来,两只脚都蹦哒到了人家挖得坑里,还口口声声字句铿锵,说是辩解,哪一句不是帮人家说话。   “公主,你看?”   吴铭在一旁小心问道。   燕淮安懒洋洋瞥过去,红唇勾起,笑了一声,“吴大人啊,”她的眸光晃了晃少年的方向,“这少年傻,你骗他害他本宫不怪你。”她将鞭子抬起来,尾端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望着,“你觉着本宫也好骗么?”   “公主臣…”   “吴大人!”   燕淮安突然将皮鞭一甩,狠狠砸在地上,厉声喝道:“欺君之罪,当灭九族。本宫虽不是君,却是当今最疼宠的小妹妹,你欺瞒戏耍本宫,本宫要了你一人的性命给你家人一条活路,不过分罢!”   吴铭猛地一抖,软了身子直直跪下去瘫软在地上,大颗的冷汗从他的鬓角额头冒出来,他心里知晓,这公主素来是个混不吝的,横起来软硬不吃,若是今儿他真的栽在她手里,就是真的阴沟里翻船了,也得是个死。他哆嗦着嘴唇,“公主明鉴!臣怎敢欺瞒公主!臣说的都是从心里的实话啊!”   “心里实话?”   燕淮安悠悠走近吴铭,猛地一鞭子打在他右半侧身子,“啊!”他痛呼一声蜷缩在地。   “啪!”又是接连几鞭子,“还是实话么?”   “是。”   还是个聪明的,燕淮安又落下一鞭子。宁肯眼下受罪也不认这个欺瞒之罪。“吴大人,”燕淮安将他抽得仰在地上左滚右滚,不断痛呼,“你可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吴铭的浑浊的眸子因着这句话皱缩,燕淮安扬起一抹冷笑,不知道他会否想起因着这句话被他祸害过的,西津的姐姐。   西津的父亲本是燕京里老老实实的商人,开了家不大不小的铺子也算发迹,却因吴铭这个户部尚书看上了西津十五岁的姐姐而落了罪,老人死也不愿将女儿给吴铭糟蹋,将女儿老伴送到老家兄弟开的武馆避难,自己一个人认了欲加之罪。流放的罪,不大不小,却到了也没有保住女儿,到了武馆的当天夜里,武馆被杀手们血洗,西津的姐姐被捉住,只有西津一个人被藏在地窖的酒坛子里逃过一劫。西津的姐姐后来趁人不备自尽了,西津的父亲也在流放途中病死,为了吴铭的私欲,西津家破人亡。这件事却被吴铭粉饰太平。   一年前,西津找到燕淮安,入了她的湖黎楼,这是一个负责情报和暗杀的组织,西津说,她不愿凭他人的手,更不愿凭那什么肮脏的王法,她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枉法的奸人!   一鞭子砸在吴铭的命根子的位置上,吴铭“嗷!”地一声,痛到极致,喊到失声,燕淮安终于甩了甩手,转过头冲那边儿跪伏的那些个喽啰冷声道:“给你家大人抬回去罢,留他一条命,断了他的子孙命,也算本宫的恩典了!还不谢恩!”   “是!谢公主!”   那些人里有一个穿着蓝灰色衣服是在那群人里领头的,小心翼翼瞅了燕淮安一眼,试探地似乎要站起来动了一动,见燕淮安没什么反应,才一点一点儿站起来向后边儿的人小声训斥道:“还不快点儿!”   后面的人喏喏“哎”了声,他们抬着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着的吴铭灰溜溜地走了。   燕淮安又走到那少年的旁边儿,一鞭子给绳子抽散了,又从怀里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弯下腰递给他,“尘世外不比山谷里,能待就待,不待还是早点儿回去罢。”她在少年身上晃了一周,一笑,“你这姿色再这样下去,估摸本宫再见你就是在另一个贵人的床上了。”   少年清冷的眸子望着她,抿了抿唇,修长白嫩的手指一颤,接过她手里的银票,“公主是好人。”   她直起腰,慢悠悠将鞭子藏回腰间,凤眼一弯,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哎,这话本宫爱听。”转身欲回二楼,正望见管事的吴全儿立在不远处温和地望向这边儿,见她望见他还微微带着笑行了一礼,燕淮安没理继续走着,心中想着,这广德楼的楼主也不知是何等人物,连手底下的人都有这等风度,若是以后有机会了,定要向他讨教两招调.教人的技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燕淮安一步一步地迈些漆成大红的木阶。   “若还不上,以身相抵。公主!”   燕淮安诧异,却没有停下脚步。   “这是谁要以身相抵给我们淮安啊?”   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燕淮安心头一颤,倏然望去,只见一明黄色的袍子缓缓地走进广德楼,冠是金龙冠,缀以双明珠,容是倾心容,一见不可安。 第14章 月下惊鸿照影来   燕淮黎手里头拿了柄铁骨蚕丝水墨扇,矜贵地将扇头一指,点在那少年的方向,“可是你?”将扇子收回来放在手心儿里打了两下,考虑了会儿接着道:“那可不行,淮安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随意收一个男子入府邸做事,不若你跟了朕罢,熬个几载,也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他抬起下颌,冲着后边儿跟着的常如海的方向扬了扬,“喏,朕记得常公公也是像你这个年纪进的宫,如今已经是御前的大总管了。”   气氛一时静谧,那少年被堵得愣愣说不出话,睁着双干净的眼珠子就敢直视燕淮黎,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燕淮安心里暗叫不好,边欢喜地叫了声,“皇兄!”边跑着下楼,楼阶的木板发出“噔噔蹬蹬”的声儿,她心头飞速地寻思着对策,这少年运道着实不好,刚跳出吴铭的坑,又撞到燕淮黎的手上,连带着她也跟着受累。   “皇兄这是做什么!”燕淮安一横眼,控诉道:“见着好看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忽略了!还要给他弄到宫里去?!那皇兄此后眼里还会有淮安这个妹妹了么!淮安可不依!”   她肤如白玉凝脂,青丝高束似墨,眉眼轻挑微嗔,是故作的娇憨玲珑,燕淮黎一笑,伸手点了点燕淮安的额头,触手细腻柔滑,不自在地状似无事收回手,将手背在直挺的身后微一摩挲又自然放到一侧“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皇兄没忽略淮安,这不是被这儿挡了眼么!”见燕淮安面色仍有不愉,燕淮黎摊了摊手“罢了,淮安不就是心疼他么,朕方才不过是看他口出狂言说笑几下,怎么,真看上了?”   燕淮安一凛,瞥了那少年两眼嫌弃道:“就他这一副乳臭未干的娃娃样子皇兄就不要取笑淮安了,方才不过是看他太傻,被那吴铭欺负的底儿都不剩了帮着人数银子才顺手帮了他,”说着说着燕淮安忽然一顿,随意的眸子忽然凝住,怔了两息才有小心翼翼地望着燕淮黎,一双凤眸眨了眨,“皇兄。”   “嗯?”   “吴铭是朝廷命官罢。”   “是。”   燕淮安苦着脸,小声怯怯“方才动怒没多想,对朝廷命官动私刑了。皇兄不会真的按照律法罚淮安罢。”   燕淮黎瞅着燕淮安皱成一团的脸没忍住乐了一声,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瞅心中的不快几乎都要被瞅没了,遂舒展了眉头,伸手轻轻替燕淮安抚平了脸,悠然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燕淮安凤眼圆睁,十分不敢置信燕淮黎这样对她,又听燕淮黎续道:“可淮安非王子。而是朕最疼宠的,凌驾于王者之上,自然不必了。”语气又忽然肃然“不过下次,亦不可如此任性妄为了。”   燕淮安一乐,凤眼弯弯,“多谢皇兄。”   燕淮黎笑着又将目光锁在了一旁跪着的人的身上,“那这少年?”   燕淮安顺着燕淮黎的目光望着望到一张不通世事的脸,心里急地如在热锅上蹦哒的蚂蚱,面上却不在意般向四周瞥了瞥,恰好瞥到方才燕淮黎一进来就在一旁恭恭顺顺跪下的周全儿,顿时指着周全儿福至心灵向那少年道:“你说要以身相抵本宫是万万不会要的,不过本宫素来爱听戏,左右你们母子也是刚来燕京没什么定下来的落脚地,不如就在这广德楼待下罢。好好学上两出给本宫偶尔唱上一唱,也算是报了。”少年还欲说什么,不用听看那情态就知晓不是什么好的,燕淮安忙大声截道:“周全儿!”   那边儿低低“哎”了声,“本宫这可就把人交给你了,你可得给本宫培养成才,让本宫赔了本,本宫拆了你这广德楼!”   “是!”   燕淮黎在一旁笑而不语,燕淮安看不透他的心思,她余光望见少年若有所思的脸,人事她是替这少年尽了,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好好地活下来,就是他的命了。   “皇兄,既然没事儿了咱们就上去罢,眉雪还在上边儿呢,你看”燕淮安笑着用手指晃了一周规规矩矩跪着的,“你在这儿站着太耽误人生意了。”   燕淮黎无奈一叹,“好。”   天底下能说他这个皇帝耽误别人生意的也就这独一份儿了。   上了十二层楼阶,燕淮安轻车熟路推开门,李眉雪正在里边儿静静喝茶,听见门的响动往这边儿一望,她放下茶杯露出个温婉的笑,“回来啦。”   “嗯,回来的不单单有淮安,眉雪姐姐你看这是谁?”   燕淮安又走了两步,燕淮黎跟在她后边不紧不慢地进来,李眉雪连忙起座,冲燕淮黎福了福身子,“见过皇上。”   “免礼。”   燕淮黎挥了挥手,“坐吧,既然出来了,就不要讲那些虚礼。”   “是,谢皇上。”   三人落座,场面莫名尴尬。从前燕淮黎从未与李眉雪同室共处过,这冷不丁一凑在一起,不知晓这两个个性闷的感觉怎么样,燕淮安觉得屋里委实有些憋屈,便站起来开了门窗通风,又给三人各自添了茶水,无话找话道:“还有大约半刻钟今儿的大戏便要开始了,听说是新兴的名角儿,行名花容儿,长得沉鱼落雁,最善反串,她的戏都新,看起来很有滋味。”燕淮安说得渴了咂了口茶,旁边儿的两人只冲她点头一笑。   默默喝了好几杯的茶,底下突然传来几点鼓声,伴着锣声二胡,好戏开场。二楼的屋子里,属燕淮安这一间的视野最好,门一开,一楼的戏台子那边儿尽收眼底。今儿戏台底下一个人也无,想是吴全儿这个会办事的清了场,燕淮安拿起茶杯又想喝一口忍了忍又放下,方才喝的多了些。   红色厚重的帘幕随着鼓点徐徐拉开,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扮相的人物踱着方步上场,她应当就是那个花容儿了,一身儿雪白的铠甲被她穿的该有的都有,又比寻常多了份女儿家的窈窕,她剑眉一扬,冲后边儿开腔唱道:“情丝非我愿,何敢问苍天,铁心所向路,塞北孤雁寒。哪想到,出了个军师季礼,绕乱我心田!哎呀呀!乱我心田!”   燕淮安眉头一挑,果然新,这戏连她都没听过。   这时从另一边儿又出来个青衫男子,长得也是端正清秀,“将军呀!城门又被偷袭了!”   “快!快!快!”   听过了咿咿呀呀的半场戏中场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昏暗,楼里边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亮了亮堂的高灯,燕淮安回过神儿冲两旁一望,屋子里的灯也亮了,比外边儿能温黄些,灯下看美人,美人染疲态。燕淮黎还好,李眉雪很明显地精神不振,连眼神都直愣愣地,困倦之意分明地落在眼角眉梢。   “眉雪姐姐?”   “嗯?”李眉雪晃了晃头笑了笑,迷离的眸子清醒了些。燕淮安回头冲燕淮黎笑道:“如今也不早了,不如咱们便散了罢。”   燕淮黎显然是不愿的,抿着唇,“也好。”   将李眉雪安然无恙送回李府里又寒暄几句,燕淮安才慢悠悠地晃回了府,府门给她留着,灯火通明,陈暮正带着人候在门前,大红的灯笼的光红彤彤地洒在下面,映得人暖洋洋的,燕淮安冲陈暮一笑“回府。”   梳洗罢,燕淮安着睡袍仍清醒的很,抬头一望月色,白若玉盘,印在黑漆漆的夜色里,格外的清亮温润。踌躇一下也不想回屋子,吩咐着在湖边儿的亭子里又添了几颗亮堂的珠子和一壶好酒,又让人下去了。   她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辛辣与绵软奇异地混合,脑海里滚滚过着一些杂乱无章的事。她想起今儿听的戏文里那个女扮男装的清冷将军,又想起那个青衫师爷,在摄政王府前边儿那两人的身影没由得就映在了她的眼前。她又想着许多事,从儿时的锦衣玉食无上荣宠,到一朝落魄受尽欺凌,再到如今,人影一个个潮水般来了又退,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人总爱一身明黄的袍子,外表温和又端庄,实则内里比谁都阴暗。   那人冲她盈盈一笑,踏月而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他一身月白的长袍广袖,绣着银色的流云暗纹在乳白的光下隐约似着光,桃花眼里盛着潋滟的粼光,在她眼前落定。   “淮安”   她微勾唇,又向口里灌了口酒,扬眉,“皇兄怎么这个时辰来淮安这里了?听了一天的戏,折子批完了?”   燕淮黎眉眼开展,浅笑道:“那些折子怎么比得上淮安?”燕淮安仔细一看,见他那神情中竟似又痴态,起身离近了一瞅瞅不出什么端倪,却闻到一股子清冽酒香。他低下头,冲燕淮安又一笑,“还是这件衣裳好使,我早便知晓,淮安喜欢干净的,却偏偏不总爱穿这个颜色,被那个温玥得了便宜。淮安,你说。”   他缓缓靠近燕淮安,几乎要贴上鼻尖,黑润的眸子里藏着一潭子波涛汹涌的水,映着燕淮安的脸,“你更欢喜温玥,还是更欢喜皇兄?” 第15章 这少年来头不小   燕淮安无意识退后半步,眸中的光几不可察瑟缩一下,斟酌道:“皇兄是这世上淮安最亲的人,血浓于水,淮安自然更欢喜皇兄。至于与温玥之小情小爱,不过是一时朝暮,难能长久,贪欢罢了,又何能与皇兄相提并论?”她往左侧迈了一步微微拉开与燕淮黎的距离,望着这人身上穿戴心下叹息,恳切道:“还有,淮安的确是爱白,却非一介白袍,皇兄天潢贵胄,龙姿凤章,非寻常芝兰玉树,既着明黄最衬,亦不必勉强自己。”   “勉强?”燕淮黎轻笑,半醉的琉璃眸子蒙着层薄雾,声线低沉诱人“淮安是说皇兄勉强了自己,还是在说皇兄勉强了这袍子?”   夜间湖畔风过,将他的袍子稍稍掀起,清瘦挺拔的身躯前仰,他伸胳膊一捞就将燕淮安松松揽在怀里,燕淮安听见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笑,“淮安啊,十二年前,皇兄可是为了你。怎么,不过区区几载,便嫌弃起了皇兄了么?”   被似有似无地禁锢,燕淮安本想挣扎,闻言心中一扎,停了手放下,站直了垂首闷闷道:“自然不会。淮安纵是嫌弃了天下人,也不会嫌弃皇兄的。”   “淮安说的可是真心话?”   凉风又过,燕淮安抬头直直望进燕淮黎幽黑的眸子,“真心话。”   沉默半晌,燕淮黎放开燕淮安,悠悠走到石凳上坐下,拿起燕淮安方才的随手撇下的酒壶仰着头学着燕淮安的姿势灌了口,喉咙上下滑动,燕淮安不自在别过一直跟随着他的眼,却眼尖瞥到一旁黑糊糊的小片树林里竟似晃过一个黑色的人影,燕淮安眉头一皱,几步走到燕淮黎的身边,形成一个护卫的姿态,冲那边大声道:“谁!”   悄然无声,那里只有树枝模糊的影子参差浮动,燕淮安正待再发声,却忽然被一旁的人揽住了腰,倏然一惊差不点儿一掌劈上去,燕淮安怒气低头冲冲一瞅,耳边还不忘听着小树林那边儿的声音,燕淮黎正靠着她睡的熟,眉眼安稳地闭着,睫毛纤长浓黑,温顺地垂着像柄弯弯的小扇子,白皙削瘦的脸庞静谧地如同初春的湖水,没有多少的重量全都压在她这边,呼吸绵长。   难得他在燕淮安眼里有这样真正安静无害的时候,燕淮安忽然就不想再动了,亦不想再言语。她又往林子的方向望了眼,直了直身子,稍稍调了方向,让燕淮黎靠得更舒服些。是真是假,夜里,正是做梦的时候,她不能将燕淮黎迫得太紧,偶尔让一让也无伤大雅。至于林子里那个人,她望着燕淮黎的睡颜替他轻柔地理了理乱了的发丝,燕淮黎虽身子不好,功力怕是要远高于她,既然他想替掩着,她这次便放一马,也未尝不可。   “唔”晨间的金光晃眼,燕淮安不悦地将薄被拉到脑袋上,蒙住眼睛,隔了几息霍然惊醒,坐起来检查了下身上的衣物,没什么异样,舒了口气拍拍昏沉的脑袋,也是不争气,好好地被人靠着,也能就这样站着睡着了。   “淮安!”远远地熟悉声音传来,燕淮安脸一苦,近来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蒋瑶音一这样叫她准没好事,果然,一个嫩黄色的身影肆无忌惮地领着一个糟心的少年就闯进了她的屋子,她默默地捂着被,冷眼瞥向门口的方向,“出去!”   慢悠悠收拾妥当了,乖乖在外边儿站了半个时辰墙角的二人才被罚了半年月钱的陈暮叫进来,燕淮安冲着缩头缩脚的蒋瑶音咬牙切齿一笑,“说吧,错哪了?”   蒋瑶音嘿嘿一乐,嬉皮笑脸就要凑过来,燕淮安手一伸,“就在那儿讲!”蒋瑶音脚步一顿,向燕淮安挤眉弄眼“淮安!给我留点儿面子!”   燕淮安摆弄着手里的鞭子不说话。   蒋瑶音灰头土脸道:“不是没想到这个时辰了你还在睡么!”   “还有呢?”   蒋瑶音低头看着自己合拢的脚尖尖,喏喏道:“不应该擅自闯进来。”   “还有?”   蒋瑶音的声音更小了,离一旁的少年远了一步,一瞥他,又低下头“不应该带他闯进来。”说完两步窜到燕淮安身边,捉住她的手,一双纯澈的杏眼哀求着,“淮安,瑶音再不这样了!瑶音保证!瑶音只是过来找你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府外无助的样子太可怜了,就去多问了一句!”   燕淮安瞅着她眼下浓妆也盖不住的黑眼圈儿一叹,“然后就给人带进来了?昨晚被放出来的?又上逍遥楼了?快活够了就来给本宫找麻烦!”   蒋瑶音便知道,燕淮安是真生气了也是原谅她了。燕淮安一般在她与李眉雪面前并不总自称‘本宫’,只在气极了的时候说,但她若是用这个语气说话,便是打算消气了,于是蒋瑶音露出一个傻乐的表情,果然,燕淮安不说他了,转而厉声问那个少年,“你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少年一跪,字句铿锵“小人柳凡,愿入公主府!”   燕淮安一乐,“愿入我公主府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本宫都要收了不成?本宫给你找的广德楼你若是不愿意待,还是早日哪来的回哪去罢。”   柳凡紧抿着唇,“小人愿终身侍候公主!”   “终身?”   燕淮安一嗤,方想叫人赶紧给他扔出去,既然她的心思他不珍惜,她也就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去劝诫了,旁边儿的蒋瑶音笑道:“淮安,你俩的事儿我听说了,他不会被救下之后仿佛重获新生有了雏鸟情节,拿你当了他母亲罢!”   柳凡的耳垂被调侃地一下子就红了,清冷的眼神一晃,“不是。”   燕淮安打了蒋瑶音一下,“净说些胡话!”她望着少年青涩的模样终于还是心软,站了起来走向柳凡,“你说你要以身相抵?”   柳凡坚定地点头,“嗯!”   燕淮安走到他旁边弯下腰,手抚上他的脊背,柳凡一下子身子就僵了,肌肉紧缩,像块冷硬的木板。   “你看,即使你嘴里这样说,你的身子还是不愿,你的眼睛也不愿,你的心自然也是不愿的。”   燕淮安直起身,“说吧,这样想进我公主府,到底为了什么?”   柳凡咬着唇,明显是有事情隐瞒。蒋瑶音哎呦一声惊叹“还真的有所图啊!淮安,你可真神了!”   “小人此次来,是为了寻父。”   燕淮安点头,这儿她知晓。   “可是燕京太大了,也太深了。吴铭的事情是周副楼主给小人点明白的,小人想了一夜,觉得能帮小人找到父亲的只有公主了。小人与娘亲,都经不起下一个吴铭了。”   “所以本宫就必须帮你?”燕淮安玩味地望着柳凡,“出卖自己,你不愿意卖,本宫也不愿意要。”   柳凡不语,一会儿抬起头来,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墨绿色的小锦盒,“这是父亲留给我们母子的唯一东西,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引灵珠,听闻世上只有两颗被炼出来,一颗在宫中,一颗就在这,拿这个与公主换呢?”   燕淮安接过小盒,面上不露防备地打开,里边儿躺着一颗外表平淡无奇的珠子,与她曾见过的那颗毫无二致,她心一惊,这少年还是个有来头的。将盒子合上收在怀里,“你倒是信任本宫。罢了,留下罢,在老头儿那给他当个助手,正巧他总嚷嚷着跟本宫要人,你母亲也安置进府,至于你的父亲,陈暮!”   燕淮安向外边儿喊了声,守在门前的陈暮即刻进来。   “方才对话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   燕淮安指了指柳凡,“人就交给你了,找他父亲的事也交给你了,好好办。”   “是。”   “多谢公主!”   柳凡被陈暮领走了,蒋瑶音凑到燕淮安身边儿,“淮安!那真的是传说里的引灵珠么?”她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求道:“瑶音可以看一看么?”   燕淮安一笑,“不敢确定,不过八九不离十。今儿进宫给皇兄望一望,看看真假。”她将盒子又拿出来,打开了递给蒋瑶音,“喏,看罢。”   蒋瑶音拿出珠子在眼前高高举着对着阳光望了望,又把玩两下还给燕淮安,“也没看出什么出奇的地方”说着看了天色拽起燕淮安的袖子眼睛晶亮,“时辰正好,淮黎哥哥肯定正用膳呢!咱们现在就去罢!”   “又想御膳房的麻辣鱼了?”   蒋瑶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好这一口。正好要是有就跟着吃两口。”   “要是没有呢?皇兄口味可清淡。”   蒋瑶音情绪瞬间低落,燕淮安拍拍她的肩膀一笑,“走罢,没有就加菜。”   “好!” 第16章 铮铮如同岩上松   欢呼一声,蒋瑶音狠狠抱了燕淮安一下,少女柔软饱满的身子突然贴上来,衣服上熏蒸的清淡花香充斥在鼻腔,调皮活泼,生机盎然,燕淮安一愣,随即一抹嫩黄撇了她飘出屋子,大概是不客气地去吩咐备轿子了。   无奈一笑,燕淮安望着她如云雀的背影眸中的深邃消散了许多,这性子真不知随了谁了。   她跟着也走了出去,等慢悠悠走到的时候常日里总是备着的轿子已经端端正正地停在院子里。   公主府的主院宽敞通达,一条土路分支成三条小路,道路两旁载种着的多是青绿的草木,洒下片片暗色的阴凉,破碎的金光在阴凉中摇曳,轿身大红的颜色在这处十分晃眼,细碎的流苏缀着各色宝石在耀眼的金光下亮闪闪地发光,蒋瑶音从里掀了帘子素手一挽冲燕淮安兴奋地挥舞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手帕,勾了个献媚的笑,全无风尘,嘴里拿腔拿调,效着夜里秦楼楚馆门外妓.子们招人的那一套,拉长了调子嗲声嗲气“夜夜思郎不见郎,这如雪寂寞难捱,郎君啊~可想死奴家了~还不快些进来~替奴家~解了相思”她抛了个四不像的媚眼后微微颔首,又用眼角余光勾着燕淮安这边儿,语气中浓浓的小女人羞涩,“与衣带~”   旁边的奴仆不敢造次皆垂着头,紧绷着嘴角暗暗憋笑,偏蒋瑶音见燕淮安不作反应更加卖力,全身都是戏地从轿子里钻出身子,眉眼一凛,燕淮安抽抽嘴角,连带着蒋瑶音的人与话都给她塞回了轿子里。   丢人。太丢人了。   蒋瑶音闹腾了一路,各色调笑层出不穷,燕淮安起先还配合镇压逗得小姑娘咯咯咯地笑,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抚着阵阵抽痛的额角沉默着,终于熬到了宫门口。蒋瑶音实则是个聪明的,该闹腾的时候可劲儿闹腾,闹腾的天翻地覆别人也管不了她还得纵着,不该闹腾的时候乖顺的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绵羊,懂事得令人发指。譬如,遇着摄政王或者燕淮黎的时候。   宫里守门的侍卫认得燕淮安的轿子,燕淮安一掀帘子露出半面,那厚重的宫门笑呵呵地为她打开,一路顺畅地到了御书房,蒋瑶音先下的轿子,燕淮安听她升调“咦”了一声就觉着头疼,下了轿,觉着更头疼了。   御书房外洋洋洒洒跪着六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身姿风度更是相差良多,毫无疑问,那里面儿最出挑的就是她差一点儿就过门了的夫君,温玥了。温玥笔直地跪在最前边儿,墨绿的麒麟朝服挺拔地垂在又毒又辣的太阳底下,仿佛一棵铮铮的岩上青松,白皙俊美的脸已经被晒得微红,热汗冒在他的鬓角,紧抿的嘴唇已经干裂,常日里总是微笑着的脸也面无表情,隐约那面无表情里还有一丝恍惚呆滞,怕是给晒惨了。温玥后边儿跟着跪了五个或胖或瘦的年轻人,都是六部新晋的尚书,其中有一个大胖子流了满脸的汗,连一身儿官袍都被浸湿了,滚圆的身躯上的肉微微地都在抖动,估摸着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五官还算端正,就是油腻的很。   常公公着一身儿墨兰宦官服守在御书房的门前,右手拿着拂尘搭在左手上,冷眼望着这六人,大抵是燕淮黎吩咐的。见燕淮安两人来了露了个可亲的笑,走过来和声和气地“公主来啦?”   燕淮安点点头,随手一点温玥的方向,晃了御书房紧闭的房门一眼,笑道:“这是?   常公公叹了口气,“还不是沧州水患的事儿。”他望那个眼见就要撑不住了的大胖子的方向鄙夷地瞪了眼,回头望着燕淮安一脸忧国忧民的愤愤,“这工部尚书手底下用了真会办事儿的人,竟敢贪了修水坝的银子,修了块豆腐出来,洪水初.潮刚来,就垮了,可害惨了沿河边儿的百姓,皇上今儿听了这事震怒,这不,让搁这儿跪着呢!”   燕淮安咂摸着,那这是该跪,“可这干温玥他们别的尚书什么事儿?”   “哎,那人是礼部尚书的同期,被捉了起来,一口咬定是礼部尚书授意的贪银子,其他尚书也都参与了,还拿出了好几封说是证据的信件”看燕淮安的脸色不好,常公公笑笑,“不过咱们也都知晓,温大人有公主在身边儿,哪里需要那点儿苍蝇腿的肉腥味儿,不过是临死了也要反扑能拉上几个是几个罢了,说不定他嫉妒温大人,早就想好了这一天,所以早早备好了所谓的信件。”   直觉这事儿没常公公说得那么简单,燕淮安脑子里迅速过着与温玥有过节的名单,过了一遍也没什么收获,温玥此人一向以君子处事,仰慕他的大有之,嫉妒他的亦大有之,忌讳他的更大有之,可惜,无论怎样,众人面上却都是敬佩欣赏的。又往那边儿晃了眼,正好温玥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也在向这边儿望,温润的眸子一弯,他眉头微微舒展,即使在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况下,笑得也是如花似玉。   燕淮安琢磨了下,燕淮黎若是真认为那书信是真的早就大手一挥给这些人下到大狱里去了,哪里还有搁这跪着挨晒的机会,指定是心里头不痛快,拿着这些倒霉的撒气呢,便回了轿子,拿出轿子里常备着的一囊子清水来“常公公,皇兄只说了让他们在这儿跪着?”   常公公在宫里待久了,惯会察言观色,见燕淮安如此问立马答道:“是,皇上只说了让温大人他们在这儿好好跪着,”说着狠狠打了下脑袋,望着燕淮安手里的水囊哎呦一声,“看老奴这脑子,竟然忘了给大人们备水了!”   这就是个人精,燕淮安一笑,“无妨。”她走近温玥,缓缓蹲下去,看着他面露恍惚的诧异,将鼓楞楞的水囊递给他,调笑道:“快喝吧。美人嘛,总是该多受些照顾的。”说着又向常公公道:“给其他大人也都拿些水来罢。”她眼晃过一圈儿,“美人的同僚,也该照顾照顾。”   温玥愣愣地望她,终于接过那水囊,燕淮安装模作样舒了口气,站起来立在阳光下,红袍广袖一遮,给两人挡了许多阳光,在温玥开了塞子将水囊的嘴儿对到嘴上仰着头喝水的时候悠悠道:“还以为温大人竟是要嫌弃本宫,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温玥一呛,连忙将水囊拿下来咳了两声才缓过来,他又温文地喝了两口,将水囊的塞子合上,抬起头对着燕淮安凤眼稍弯,笑道:“多谢公主。”他将还剩了许多水的水囊欲递给燕淮安,燕淮安挑眉,将袖子收回来走出两步,“本宫自来是个有洁癖的,水囊同一个从不用两次,这回既然给了温大人,若是愿意留着你就留着罢,若是不愿意就扔了本宫也没什么异议。”   温玥捏着那水囊,望着燕淮安来也潇洒去也利落的背影淡笑,“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在场的其他五位尚书这功夫亦得了清凉的水,缓和了许多,心里就对这寻常总以为不着边际的公主多了些好感,这好感也分了总是觉着高他们一等的礼部尚书温玥几分,连带着对他们俩之间的说不清嚼不烂的事儿也多了几分好奇,心道,看来这公主还是没有放下这温大人,就是不满他去了青楼罢了,这不,虽然语气里还有些那指桑骂槐的滋味,明显是口是心非,不落忍温大人,还是在乎的。这温大人的态度也是好的,估计两人还有戏。   燕淮安可不管那些人的心思,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也该办正事儿了,走回去叫轿夫们在阴凉地方候着,燕淮安拉着蒋瑶音还没动作,蒋瑶音踮着脚贴在燕淮安耳边笑嘻嘻道:“淮安,你方才应当亲手给那温玥喂水的!”燕淮安瞅她,她接着道:“我与从前桐兰便常玩这个”眉眼中带着落寞与向往,而后捶胸顿足,冲她小声道:“可惜不你说你!”燕淮安想给她丢出宫去,忍了忍还是不轻不重打了她下,示意她老实点儿,冲常公公道:“那本宫同瑶音便进去了?”   常公公笑眯眯地,“公主放心进去罢,皇上可就盼着公主来呢,公主一来,皇上的心情指定就好了,奴才一定在外边儿好好照顾各位大人。”   “辛苦常公公了。”燕淮安笑了笑,带着蒋瑶音敲了敲书房的木门,“皇兄?方便进来么?”   几息,里边儿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进来罢。”   燕淮安带着蒋瑶音推门而入,阳光衬着门缝开合透进又被驱逐,比外边儿凉了许多的御书房里,燕淮黎正没什么表情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隔着一道书桌与她们遥遥相望,桃花眼平静无波看着两人“什么事?” 第17章 从来最宠的姑娘   “好事儿”燕淮安凤眸弯成弦月,发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行走的频率一颤一颤,乌发红唇,肆意妖娆。她边拐着身边隐约已有退缩之意的蒋瑶音继续向前走着,边掏出怀里的墨绿色锦盒抛向燕淮黎,微微用了些力气划成一道流畅利落的曲线,那边儿燕淮黎眉头一动,胳膊往前一伸,将那锦盒稳稳接到手中。   “这是昨儿广德楼里那少年借了瑶音的手给淮安的,听说是那神乎其神的引灵珠,淮安可不识货,特地再与瑶音来与皇兄看看,若真的是便献与皇兄了,皇兄可得请咱们吃顿好的”燕淮安晃了眼在一旁装作乖巧的蒋瑶音,“不说别的,麻辣鱼这一绝总得给咱们多上几盘。”   燕淮黎闻言眸色变幻,开了那盒子往里望了眼,又用手给那珠子拿出来仔细搓磨眈量不久,小心了放回去,“引灵珠?!昨儿那少年借了瑶音的手给你的?”他静谧幽深的眸子随着言语转到了蒋瑶音的身上,着实望了好一会儿,蒋瑶音立在那里僵直了身子不能动作,连带着燕淮安也不得不停在了那儿,捏了捏她的手,望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睁大了杏眼,呆了一息,呆完了瞅了瞅燕淮安,大概是觉得这话也没毛病,露了个清水芙蓉的笑,转而向燕淮黎点点头,“嗯,也算是罢。今儿瑶音去找淮安,一到公主府便发现一可怜少年可怜巴巴守在府外,说是来谢恩人。瑶音可怜他,便将他带进去了。实则这事儿与瑶音也没多大关系,”蒋瑶音用空着的手不自在地挠挠头,声音越来越低“瑶音不敢居功。”低到极致又猛地回升,眸子晶亮,“麻辣鱼还会有的吧?”   这蒋瑶音卖乖讨巧的神态与燕淮安相似得紧,尤其更想幼时的燕淮安,倏地想到从前,令燕淮黎神色缓和了些许,带笑道:“怎么,摄政王竟然待自己的女儿如此苛刻,连一盘子鱼都得向朕来讨么?”   蒋瑶音一梗脖子估摸是想反驳,到底也没敢,又把想说的憋了回去,笑嘻嘻地,“宫里的鱼不是沾了您的贵气嘛,瑶音吃了总比其他的鱼舒坦,大抵是因为皇上您真龙天子,就连身边的一盘鱼沾染的气泽被咱们得了,也够受用好久的了。”   燕淮黎一挥手,嫌弃道:“得了,可别跟朕说这些个了,虚情假意的,还不如一盘子鱼真切。”   蒋瑶音闭了嘴,显得有点儿无助,燕淮黎忽然提声道:“常如海。”   外边儿候着的常公公连忙推门进来,“奴才在。”   “吩咐御膳房给温着的菜拿到花园的亭子里罢,顺道儿加麻辣鱼两盘,清蛋羹两盅。”   清蛋羹是燕淮安平日里最爱的,每次进了宫但凡蹭白食必求,燕淮安一听冲燕淮黎一笑,“谢皇兄。”蒋瑶音亦跟着欢快道:“谢皇上!”   常公公领命下去了,燕淮安透过开合的门缝正好瞥见外边儿错落参差跪了一地的人,故作不解闲闲问道:“皇兄,温玥他们怎么回事儿啊,这大中午的,怎么跪在那里?”说着带着蒋瑶音毫不顾忌地找了旁边儿的座位坐下了,拿着小矮几上的茶壶倒了杯清绿的茶轻啄了口,又给蒋瑶音也忙活了杯,叹息了口,“快喝罢,天儿太热了。”   “怎么,怪皇兄这样对温玥?”   燕淮安连忙正襟危坐,正声道:“淮安可没这么说!皇兄才是淮安最亲的亲人,淮安哪里会为了个外人怪皇兄!不过是怕皇兄如此做,伤了良臣的心。”   不知道哪个词儿又没说对,燕淮黎虽然笑着,眸子明显冷了下来,燕淮安在心底暗叹,燕淮黎愈发不好伺候了。在燕淮安在心底默默想着对策的时候,燕淮黎忽然一笑,这笑如三月的杨柳春风,眸中泛的尽是暖意,薄唇轻启夺人心魄,他低笑道:“淮安如此担心皇兄,皇兄心里舒坦极了,温玥那事儿的确怪皇兄,是皇兄被原沧州刺史的事儿气着了,拿他们撒气呢。皇兄这就吩咐他们回去好好休养身子,唔…淮安你说,要给他们什么补偿好?”   燕淮安瞅着这笑莫名后心发凉,总觉着燕淮黎没他说得那样舒坦,不过他既然都那样说了,燕淮安便也只能骄傲又诚恳地附和道:“皇兄舒坦是淮安最大的心愿与荣耀!让皇兄舒坦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与荣耀!谈什么补偿?那都是他们该做的,别说这一个中午了,若是能让皇兄好过,让他们跪一辈子!”   燕淮黎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向门那边儿,大笑“那朕岂不就成了忠奸不分,错待贤良的昏君了?”他开了门,外边儿强烈明媚的阳光浓郁成一道光柱直直照耀着他明黄色的背影,消瘦挺拔,端庄威严。燕淮安两人见状也赶忙跟过去,正见着他一个个地依次亲自曲身扶起地下的大臣,温玥是最先被扶起来的,正温温顺顺站在一边儿望着,其他大臣亦是受宠若惊后比之多了一份怯缩,亦老实在一旁站着,待燕淮黎扶起了最后一位尚书的时候,他晃目一周,“朕今儿明知错不在你们,却让你们在这儿跪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想法?”   这哪里敢有想法,这里头身体素质不好的膝盖已经打了抖,他们互相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其他人,默契地皆闭口不言。   “怎么,什么想法都没有么?”   燕淮黎的语气里有一种帝王的位子上熏陶出来的高深莫测,夹杂着他本身的音色加持,将众大臣唬得连连摇头,也不言语,头低的更下了些。   “臣有想法。”一片寂静中,温玥微微躬身,“皇上此番是想给臣等一个教训,警戒后事。”   “哦?警戒什么后事?”   温玥温声答道:“此次那沧州刺史郑乾仅仅乃臣之同期,与在场各位大臣皆不相熟,却拿的出与众位大臣包括臣的‘亲笔书信’,那上面还有不可能外传的私人印章盖印。既然这事儿不是真的,一定是各位家里出了内贼,皇上此番是想让咱们都记住了,今后小心行事。”   燕淮黎深深地瞅了温玥一眼,“温尚书是个聪慧的。”他又笑着一一瞥过其他大臣,“后生可畏,都跟温大人学着点儿,人入朝堂比你们晚,如今朕看却比你们这些年纪长的得用多了。好了,都下去罢,回去好好歇一歇,别明天在上不来朝,到处哭诉是朕故意虐待了你们。”   六个人异口同声“臣不敢。”   正巧这时候常如海回来了,“皇上,亭子里的膳食备好了。”   燕淮黎点头,“好。对了,去,给这六个各备顶好轿送回府去,明儿他们少一个来上朝可就是你常公公的罪过。”   常如海低眉顺目“喳”   御花园的亭子里御书房实际不远,慢悠悠闲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八角的棕红亭子建在水上,四周撑着汉白玉的柱子上两根各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色九爪龙,龙的姿态一上一下互相迎合,一个仿佛欲上九重天,一个仿佛要探黄泉水。另两根柱子各刻了两只浴火重生的火红凤凰,隔了一段水上青白石路与一道碧波荡.漾的湖水弯好像都能望见那滚烫的火焰。亭子的底儿用的是望着普通的红棕木,望着普通,实则不然,这是难得的防水的木头,若是泡在水里百十来年也不会烂的佛香山山顶的红棕木,也就那么几棵,还费了不少做这一个凉亭。   三人进了凉亭的时候白玉桌上膳食温度正好,一盘子一盘子的菜食层层罗列,姹紫嫣红,模样喜人,在一旁摆了一胖嘴儿壶的甜酸梅子酒与三个憨态可掬的冰瓷酒杯。燕淮安首先坐在了粗胖的玉凳子上,上面垫了合适的软垫,一阵惬意的凉风袭来将她的发丝吹乱了些,她眯着眼睛望着目光所及的湖光山色,“这亭子真没白建。”   燕淮黎与蒋瑶音亦随着坐下,他一双桃花眼收敛着眼底的波纹,望着燕淮安飞扬的发丝笑叹,“是啊。”   建这亭子是燕淮安十来年前提出来的,她从前被人害到过这深深的湖水里,怕过水,却逼着自己克服,重新得了势以后,便央求着摄政王给她建了个亭子,燕淮安想要时时来坐一坐,留个标识提醒自己一些事儿,却不能明说。可摄政王从来疼她,她要建便给她建,即便没有正当理由,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撒娇耍赖也给,还拿着天底下最好的材料,请天底下最好的匠人,给她建了天底下最好的一个亭子。   正感叹着,旁边儿一只细白的手指点了点燕淮安的大腿,小小的声音虚无缥缈落在风里“淮安,你可饿了?” 第18章 哭笑不得闹宴中   蒋瑶音在燕淮黎面前不敢造次,却也忍不住去垂涎难得一见的麻辣鱼,外边儿做的都不是这个味道,近些年摄政王又屡次告诫她没必要少进宫,她自然不值当为了小小的口腹之欲忤逆摄政王的意思,这越得不到就越想,久而久之,宫里的麻辣鱼就成了她心里嘴上都在挂念着的。   燕淮安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捂着肚子皱着脸“自然饿了,一大早就被你揪起来了,又不是金子铸成的吃香火的雕像。”她拿起筷子,余光里瞥着燕淮黎,见他脸色没多大变化,夹起一块冰糖山药。   燕淮黎贵为帝王,不该有什么喜欢,燕淮安却知晓,这人该是嗜甜。当然,这只是长年累月一顿饭一顿饭吃出来的经验,做不得真真切切的知识,没有人验证过,唯一能够验证的人永远不会说出他的真实喜好。   雪白的山药被满满的泛黄.冰糖裹着送入碗里,燕淮黎一怔,低下头瞅了瞅,又顺着黑红筷子往上瞅,刚瞅到拿着筷子的人的白净手,那手又带着筷子转了个大弯,夹了块儿通红的鱼头放到蒋瑶音的碗里,黑红的筷子被鱼头上面热辣的油渍沾染,油油亮亮,燕淮黎原本将要微微翘起的嘴角僵在那里,御书房门外的水囊,这个亭子的由来,广德楼里的少年,突如其来的东西翻滚在他墨色的眸子里,他低下头,拿起筷子维持着嘴角的笑将那块涩涩的冰糖斯文地吃下去,听燕淮安与蒋瑶音那边儿的气氛渐渐热烈,努力平复着心底的情绪。他不该如此,他快要忍不住了。   “皇兄?”燕淮安方给蒋瑶音的状态带起来,转过头就见燕淮黎的情况不对劲儿,燕淮黎沉默是常态,面无表情的沉默更是常态,微微含笑的沉默也有过,但是今儿这含笑沉默怎么看怎么别扭。   燕淮黎将最后一口冰糖咽下去,伸出胳膊拿一旁的梅子酒倒了杯喝了口,酸甜的酒水顺着他的食道滑过,潋滟的桃花眼带着温笑望向燕淮安,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怎么了?淮安也要来一杯么?”   燕淮安望着他噗嗤一乐,没多想探着身子欲伸手,方有个势头又拿出来手帕撇给燕淮黎同时哈哈地笑,蒋瑶音叼着鱼头望过来,一下子没叼住鱼头掉下了筷子弹到桌上又崩到燕淮安衣服上,这下子乐极生悲,燕淮安瞅着那块儿亮闪闪地油渍欲哭无泪。   燕淮黎接了帕子云里雾里不太明晰的思绪在几乎在鱼头掉落的下一瞬就明晰了,他脸上的温笑僵了僵,拿着手帕在嘴角擦了擦,果然,即使吃的很小心,那里还是粘了一小块儿冰糖。燕淮黎默默将帕子放到一边,望着燕淮安欲哭无泪的表情面无表情。   燕淮安一抬眼正对上他的眸子,没忍住又是一乐,她皇兄平日里心思深沉的很,一颗鲜活的心都掩藏在种种阴谋表情之下,如今她也只有在他害羞的时候得以不费尽心力窥见到直观真实的燕淮黎了。   “淮安,你这怎么办啊!”   蒋瑶音拿出随身的手帕胡乱的擦,结果越擦越糟糕,“你要回去换衣服了吗?”终于蒋瑶音放弃了,给手帕往桌子上一放,垂头丧气地盯着她。   “无事。”燕淮安将另一个仅剩的鱼头也夹到蒋瑶音的碗里,“快吃罢,这个再掉了可就没了。”   蒋瑶音感动极了,也顾不上在燕淮黎面前乖顺了,顿时嬉皮笑脸地凑到燕淮安旁边儿,“来,美人儿,给爷香一个。”   她望见燕淮安诧异的目光以及一道冰冷的视线,顺着那冰冷的感觉转头望见一张终于黑沉了的脸,对着她的。心里一突,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鱼头,一阵诡异的沉默,蒋瑶音吞了口口水,对着两人,“瑶音就是开个玩笑。”   燕淮安幽幽道:“淮安想起来了,燕京里有相传,有一贵女,不爱须眉爱红颜,专门儿爱掳掠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府里做她的小宠,十多年了,还没捉到这人。”   蒋瑶音在两人的目光下眨了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解脱道:“十多年前,瑶音才几岁啊!那肯定不是瑶音!”   燕淮安看她当真的模样大笑,蒋瑶音这才知晓这是在逗她,瞬间活泼起来全然暴露本性与燕淮安耍闹起来。耍闹了一阵儿还不停歇,两人已经是气喘吁吁,燕淮安摆摆手,“有力气还是用在吃上罢你,累死了,不与你闹了!”   蒋瑶音哼了声,顾忌着燕淮黎没有再做纠缠,给三人皆添了杯酒喝了一杯接着吃心心念念的麻辣鱼了,燕淮安细细地品着酒,眯了眯凤眼,抬眼正望见静静吃东西的燕淮黎,情绪不是太高,甚至有点儿低落。燕淮安抿抿唇,寻思找些话与燕淮黎搭话,又喝了口酒,灵光一闪道:“皇兄,脖子怎么样了?”燕淮黎常年低头书写,脖子那块儿总是酸疼,太医院那儿一直在用药调理着,按摩将养着,到底没什么好作用。累照旧累,再用药再按摩也是白搭。   燕淮黎放下筷子,“还成”望着燕淮安关切地目光又续道:“这几日倒比前些日子重了些。”   一旁的蒋瑶音咂了口鱼头就着桌子上的帕子干净的地方儿一擦嘴,“脖子疼?”   另两人冲他点点头,燕淮安边点头边叹道:“是啊,老毛病了。”   蒋瑶音摩拳擦掌,冲燕淮黎委婉笑道:“正巧儿瑶音刚从外边儿新学了套手法,”   燕淮黎咳了声,笑道:“就不麻烦瑶音了。”   蒋瑶音还是很听燕淮黎的话的,一听被拒绝便偃旗息鼓,默默啃起鱼头,燕淮安在一旁看她的样子不落忍,燕淮黎是个很难勉强的,斟酌一会儿,她拍拍蒋瑶音的肩膀,“其实淮安的脖子也很疼。”   蒋瑶音接着啃鱼头,间隙中漏出一个字,“嗯。”   “嗯?瑶音不想给按一按么?”   “不想。”蒋瑶音啃完了鱼头抹抹嘴,“瑶音从来不好女色,只为好看的须眉服务。”   燕淮安还想接话,被燕淮黎横.插.进来,“淮安”   燕淮安抬头,燕淮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咱们去沧州一趟罢,明日出发。”   燕淮安皱眉,“怎么突然要去沧州?那里洪水的情况很严重么?”   燕淮黎摇头“洪水不是大问题。只是初.潮,伤亡不多,还可以控制,问题不过是多拨些银子下去给那些沿河的百姓们重新建个可以糊口的家,百姓虽多,咱们的国库也还算宽裕,能够解决。”他叹了口气,“问题在沧州本身的□□势上。一时说也说不清,朕必须得亲自去一次,才能解决。”   “那朝里的事?”   “小事有南倚竹和温玥盯着,如果连半月的时间他们都不能替朕把小事管好,那他们也就可以主动休致了。还能给国库省几口百姓的粮食。至于大事,每日自会有信使负责重大折子的往返接送。这个淮安不必担心。朕届时会称病,留一个替身在宫中糊弄糊弄那些蠢笨的,至于眼明心亮的,糊弄不过去,也不必糊弄。”   燕淮安并不担心这个,燕淮安忧愁的是为什么自己也要去,她最喜欢舟车劳顿了,但与燕淮黎一同舟车劳顿就值得商榷了,拖了时间衡量半晌没找到不去的合理托辞,燕淮安只得在燕淮黎说完之后接着直白问道:“淮安也要去?”   燕淮黎丝毫没有犹豫点头,“嗯。淮安不是最喜欢游山玩水了么?”   猛然间福至心灵,“可皇兄此次去是办正事的。”   燕淮黎轻笑,“怕拖了皇兄的后腿成为负担?”   “不,淮安怕自己有危险。淮安如今过的这样好可惜命着呢,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再活得久一点儿了,皇兄可不能剥夺淮安这个合情合理权利。”   燕淮黎大笑着站起来走到燕淮安身边,像还小的时候揉揉燕淮安的头,燕淮安忍着没有躲开,听他像当年温柔道:“没事儿,有皇兄护着淮安,不会让别人伤到淮安一分一毫的。”   燕淮安说不过燕淮黎,又真是不想去,尤其是不想与他俩人去,正焦头烂额不知晓怎么办的时候,蒋瑶音弱弱地出声,“瑶音也可以去么?”   燕淮安望过去,望着蒋瑶音一身儿嫩黄的裙子越发顺眼了,甚至她头上那枝简单到简陋的簪子在燕淮安眼中在变得动人了许多,她主动替燕淮黎答道:“自然可以。”   燕淮黎在一旁没有言语,燕淮安二人便知道这是默认了,两人在心底皆长舒了一口气,面上不露声色地兴致盎然地讨论起了明日起的沧州之旅。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曲终人散已是烟霞漫天,铺陈开来似一幅紫红的水墨,连着山水与远处的天。正欲与蒋瑶音一同走的时候,燕淮安站起来,发现裙子上的印迹实在是扎眼,燕淮黎也见到了,在燕淮安要迈步的时候拦下她,“淮安这衣裳,在宫里换一套?” 第19章 湖畔的咄咄逼人   燕淮黎问话的时候给燕淮安递了个眼色,燕淮安心领神会,知晓这是有话要与她单独说,踌躇一下点头“好。”又转而向着蒋瑶音叹道:“瑶音,你先回府罢,一会儿义父见你迟迟不归该着急了,坐我的轿子回去。”   蒋瑶音怒了努嘴,切了声“他才不会着急呢,瑶音在这儿等会儿罢,不就换一套裙子嘛,咱们一同回去。”她冲燕淮安挤了挤眼“瑶音还想去你的府里再蹭一顿呢。”   “瑶音。”蒋瑶音一向玲珑剔透的很,今儿不该看不懂燕淮黎一点儿也没遮掩的眼色,大抵是晚间找她还有事儿,不过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燕淮安方想直接问一问到底有什么事儿,一旁的燕淮黎笑道:“瑶音都蹭了一下午了,怎么还想着吃?姑娘家可得注意些身姿。朕留淮安还有一些皇家琐事儿,大概得谈几个时辰,瑶音还是自己先回去罢,淮安说的对,回去得那么晚,摄政王该着急了。”   燕淮黎话里话外的排斥与驱逐在聪明人耳朵里算是十分直白的了,虽然语气温和有礼,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将蒋瑶音说得尴尬无比,又不敢反驳,只能笑嘻嘻地“啊”了声,冲燕淮安遗憾道:“那瑶音就先回去了。”   她一张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虽然笑着,杏仁儿眼里却是满满的难过,燕淮安瞅着亦十分难受,只觉燕淮黎不该这样说话,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弥补的好法子,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去罢,回去好好准备随身的行囊,明儿咱们一道去沧州。”   蒋瑶音“嗯”了一声,点点头,笑着与二人告了辞转身快步走了,燕淮安见着那嫩黄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回廊的拐角才转而望向燕淮黎,他正注视着燕淮安,燕淮安一转头,正好望进他幽深的眼底,一凛,燕淮安将绕到舌尖的委婉怪罪的话吞回去,标致一笑,轻快恳切道:“皇兄留淮安是为了哪一些皇家琐事?淮安可能为皇兄分忧?”   燕淮黎亦标致笑着,稍稍上前一步,二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急剧缩短,几乎呼吸可闻,燕淮黎龙袍上总是熏着的龙涎香飘到燕淮安的鼻子里,龙涎香不珍贵,她府里也熏过一阵儿,可燕淮黎身上的总与别处的不同,令她有些意乱。他伸出右手,明黄色的袖子一晃,那修长的手严严实实挡在燕淮安的眼上,所有的光被挡住,燕淮安眨了下眼,不知道该不该反抗。犹豫的时候,燕淮黎微微俯身,将清冽的呼吸打在燕淮安的耳后,燕淮安直觉地感到危险,那呼吸明明温热,她却感到一丝顺着耳朵就直直传到心脏的凉意,伴着那凉意还有一种她不愿意承认的,必须要压制下去的悸动。   “淮安”   低沉的声音简短平静,似乎燕淮黎没人时的面无表情。燕淮安忽然想起之前许多许多世的轮回,后背渐渐渗出冷汗,心脏那种不规律的蹦跳弱了些,她的脑子飞速地运转。   “朕没告诉你罢。”   燕淮安的身子僵住,生怕他再多说一个字,又只能极力忍住不动作,一旦她在这时反抗了,依据过往的经验,结局只会比既定的更糟糕。   “呵,紧张什么。”   燕淮黎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玩.弄着燕淮安垂下的发,乌黑的一缕被他缠在手指上,缠了又松开,松了又缠紧,半晌,他还是没有说话,燕淮安估计这大概是在等她主动问,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调了调状态,尽量不露出异样疑惑道:“告诉淮安什么?”   “告诉淮安,”闭着眼睛,失去了视觉其他的感觉反而更加灵敏,燕淮安能清楚地感觉到,燕淮黎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又停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小声冲着她的耳道,她的心脏砰砰砰砰地跳,声音在两人身子间狭小的空间里特别震耳,几乎要震破鼓膜,“朕近十多年,没有一日睡过好觉。只除了,昨夜。你说,这是为什么?”   燕淮安终于忍不住了,稍微后退一些,燕淮黎竟然没有强留,将手顺势收回来,只睁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定定地望着燕淮安,他喜欢燕淮安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充血的耳根和怔忡的目光让他诡异的畅快,这种诡异的畅快将那些个求而不得的嫉妒与愤恨后的血腥想法又压了下去,压在心脏深处,让他不必再那样失控。   燕淮安摆脱了燕淮黎气息的影响,顺着燕淮黎的话自然而然想到从前,身体里循环的血液凉下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燕淮黎那时为她失去了付出了太多了,她早就能算到从前对燕淮黎影响,却避而不算,芸芸众生,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宏伟无私,她的周旋不仅仅是因为燕淮黎是她的亲哥哥,她的周旋并不是奉献,是赎罪,她却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她大抵也是最庸俗自私的一类。她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对面的燕淮黎望着她这般悲极的模样突然笑了出来,“朕说着与淮安玩呢,哪里有十多年睡不好觉的人,那朕如今就不会如此精神健硕了。”   燕淮安对这个转折有点儿摸不透,暗地里努力控制脱缰的野马般向复杂的道路上奔去的情绪,她跟着燕淮黎的话露了个淡淡的笑,“原来是这样,可吓着淮安了。”   燕淮黎一挑眉,眉眼生动更加生动,“怎么,淮安这样担心朕?”   燕淮安压住了心底的情绪,面上毫无负担地亲切笑道:“这不是必须的么?”   燕淮黎坐回亭子的矮胖玉凳上,风带起他的衣摆与高高束在后边儿的发丝,他揉了揉脖子,悠悠吐字:“朕之前可没看出来。今儿下午淮安一直都在照顾着蒋瑶音,精力反倒没给朕多分一点儿。还有,朕的脖子疼,淮安也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可让朕是伤透了心啊。”   燕淮安看着他明嘲暗讽的姿态心思一转,合着方才那一切都是因着下午没给他按摩撒气?燕淮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成熟顾全大局了?甭管怎样,既然找到了症结,对症下药是唯一康庄大路。于是已经成功压制了所有情绪的燕淮安笑呵呵地走到燕淮黎身侧,试探道:“瑶音不是外人嘛,到咱们这来做客,淮安照顾她也是应该的。皇兄脖子还疼嘛?淮安下午的确是疏忽了,该罚!就罚淮安好好给皇兄按一按?”   燕淮黎乜着她似笑非笑,“外人?淮安对一个外人都好的紧,却总是忽略朕,还有,疏远朕。”   这步步紧逼上纲上线燕淮安不欲再心力交瘁地应对,遂直接挪了一步,站到燕淮黎的后方,上手拿住了燕淮黎的脖子,柔软而有力的手指在燕淮黎的身后轻缓按.揉,规律有方,燕淮黎被顺毛顺得舒服了,不再揪着燕淮安说那些有的没的,时不时舒坦地哼唧一声,眯着眼睛享受着,到最后索性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燕淮安负责,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湖上偶尔有几声鸟鸣,伴着扑棱水的声音传到这边,天际的烟霞愈发浓烈又逐渐昏暗,燕淮安的手有点儿酸了。可她不能停,也不想停。燕淮黎如今很舒坦,既然她能够轻松做到,在底线之上,让他舒坦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亦是她心之所愿。   手底下肌肤太过滑腻诱人,摸久了一开始专注于技巧的那阵儿过去,燕淮安略微有点儿心猿意马,连忙想一些别的事儿转移一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一趟又一趟的悲惨轮回,始作俑者都是手底下这个人,可她却怎么也升不起怨恨他的心思。她忽然升起一丝怠惰的想法,现下正是个好时机,她的手微微一使力,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如果这样的话,这一次与其他的会有很大不同,燕淮黎在她的手法下不必在那样惨烈,他们,都可以解脱了。她的手因着这丝狠毒的想法一抖,那想法就被抖没了,她想起来竟有一点儿后怕,继续温柔按着,愧疚难过的情绪铺天盖地,又被她生生按压下去,她感受着手下温热的触感,郑重的在心里给燕淮黎说了声对不住,这是她发了誓要守护的人啊,她想。   她不知晓,在她手一抖之前,手下的人感觉到了不寻常,眸子霍然睁开,已经准备好了出手将她制服,她的及时醒悟,救赎了两个人。   又过了会儿,燕淮安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停了手,怼了怼座上的人,苦哈哈道:“皇兄,淮安的手要断了,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淮安这就回去了?”没听见答话,燕淮安又善解人意地续道:“改日淮安再继续?” 第20章 潇洒沧州二人行   燕淮黎终于左右歪了歪脖子站起来,转过身,身姿潇洒风流,桃花眼一弯神清气爽冲燕淮安叹道:“还是淮安的手艺好,既然淮安如此说,那就明儿再继续罢。也别急着走,不是说好了要换身儿衣裳吗?淮安出宫早,一出去就不回来了,不知晓朕给你的宫殿都留着,让人每日都好好照拂着,每一季度朕给你送去的新装也都会在那里备一份儿,正好有机会,带淮安去望一望,也给这一套换下来。”   燕淮安一怔,没有理由拒绝,“好。”   燕淮安的宫殿离御花园不算远,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其间也遇到许多过路的婢女,皆是清秀可人,向他们盈盈一拜,待他们走过去了才继续去做自己的差事,其中有一个手里拿着布匹的燕淮安打眼熟悉,再一望却又觉着陌生,又望了眼,再没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便晃了晃脑袋跟着燕淮黎继续走了。她的宫殿是当年摄政王为她重新翻修的,从门前就能看出来,比燕淮黎这个帝王的宫殿还要奢侈华丽,殿上的匾额是摄政王亲手提的字:荣安殿。摄政王是一个非常惜墨的人,亦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大丈夫,对燕淮安的住处这样上心,可见他有多疼宠这个义女。   二人推了门进去,里面的视野有些昏暗,燕淮黎四处掌了灯,殿里面重新亮堂起来,他回身向燕淮安无奈一笑,仿若多年前的少年逆过岁月的洪流又站到她的眼前,连宫殿的灯火也为这个回眸动容,拼命地跳动着,想要留住一些幻影,“你走的时候给夜明珠都带走了,现今都在你的公主府里,这里没有可不能怪皇兄。”   “当然不能”燕淮安收回目光,四下看了看,“这宫殿里的模样与淮安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指向窗台上那株大红的牡丹,“就连那牡丹也还在,不知皇兄费了多少心思,怎么会怪皇兄?”她望着燕淮黎真心道:“淮安感动还来不及。”   燕淮黎一笑,带动了幻影的波纹“那就好。”他走到衣柜的旁边儿,燕淮安这才发现,原来还是有不同的,原本的一个衣柜如今竟有了一个胞胎兄弟与它并肩而立,长得一模一样,在角落的半阴影里,不望到那边儿还真是很难发觉。燕淮黎将外边儿的偌大衣柜打开,里面满满登登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衣裙,燕淮安走过去一望,的确是这些年燕淮黎给她送过的各式衣裳,她伸手扒拉扒拉,又算一算,竟然真的都在这里。她又疑惑地望向另一个,“这个?”   燕淮黎将另一个也打开,燕淮安恍然,那里面装着她从前穿过的衣裳,那时她出宫搬入公主府,只带走了一些贵重的喜欢的,这些衣裳便留在了宫里。   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底蔓延,燕淮安撇头干涩道:“谢谢皇兄。”   燕淮黎揉揉她的头,“这有什么好谢的,好了,皇兄出去了,快挑一身儿换上罢。”   燕淮安低低“嗯”了声,燕淮黎转身出去了,还贴心将殿门关好。燕淮安转而望着这两个衣柜,伸手在那个角落里的衣柜里一件一件地触碰着,回神觉着耽搁地有些久了,便随意在另一个衣柜里抽出来一身正红的广袖单裙匆匆换上了,将衣柜合上,手里拿着脏了的那件儿,推开殿门,燕淮黎正负手而立在外边儿守着。见她出来了调笑道:“总听人说姑娘家梳妆慢,能从日东头梳到日西头,今儿朕可算是真体会到了。”   “这才哪到哪”燕淮安不屑一顾“若是要真的按着燕京里其他贵女的速度磨蹭起来,皇兄大抵还得再等一两个时辰。”   “哦?看来皇兄只等得起淮安了。”   燕淮安出了殿门回手关上“也有比淮安快的。”   燕淮安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夜色已浓,乘着燕淮黎专用的轿子回了府,陈暮照例等在通红的灯笼下面,燕淮安下了轿子让轿夫们回去了,觉着这一日过的精疲力尽,甚是疲乏,冲陈暮点了下头也不想说话就往府里头走,陈暮今儿却不甚贴心,不依不饶地跟在燕淮安后面,燕淮安一琢磨,虚弱道:“有事儿?”   陈暮点头,左右看看没说话。   燕淮安明白过来,“走,到屋子里说。”   进了屋子掌上了明灯,陈暮关了门,冲燕淮安小声道:“公主,今日进府的那个少年有些问题,看着与那老头儿似乎有些渊源。”   燕淮安软趴趴靠在床上,闷声闷气“就这事儿?”   陈暮又道:“还有,今日傍晚李小姐亲自来找您,属下告诉她您没在,她便走了还说那就不要与您提了,属下看她失魂落魄,应当是有事儿才来的。”   燕淮安从床上坐起来,“眉雪姐姐?”   “是。”   皱了皱眉,燕淮安向陈暮道:“那少年肯定是有问题的,能拿的出引灵珠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至于老头儿,”她想了想,“若是那少年在寻父的事情上没撒谎,他要找的父亲大约就是老头儿,那少年虽然辗转过多地,隐隐的口音却与老头有些相像,年龄方面大概也对的上,若真是这样,就是不知晓老头儿为什么要躲他们母子,他那惬意模样可不像是为了躲仇家和找不到妻儿。”说着说着燕淮安自己一乐,“不过这都是推测。这样,陈暮,你派几个人分别盯着老头儿和少年,还有那个少年的母亲,小心些别被发现了,有什么新发现及时上报。再让楼里找一找方面桃花居士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缘由。对了,我这半月得随皇兄去沧州一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这边儿你就全权负责了,眉雪姐姐那边儿”燕淮安斟酌了下,“也派两个人罢,照看好她,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拿你是问!”   陈暮弯腰,“是。属下记住了。”   燕淮安淡淡嗯了声,“下去罢。”   陈暮下去了,燕淮安躺在床上慢慢地缕事情,李眉雪来找她定然是有事,不留话就不是大事。柳凡那边儿也派人盯着了,她趁机摸过他的骨,没有武功,就算真的是桃花居士的儿子,会一点儿奇门遁甲,医药之术,在她的府里也闹腾不出来多大的浪花。今儿燕淮黎收了那珠子,却没问柳凡的去向,也不知会不会向他下手,还有去沧州的事儿,一路上不定会遇着什么,她抚了抚抽痛的额角,在床上就这样睡了过去。窗户半掩,灯火未熄,暗沉的夜色随着她的呼吸摇曳,逐渐变成破碎的光明。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燕淮安恍惚地望着床顶的雕花,望了一会儿猛地窜起来,拍了下脑袋,赶紧的收拾洗漱,待拿着包裹银子着急忙慌赶到说好的渡口的时候,已经离约定了的时间过了大约两个时辰了。   燕淮安骑着高头大马狂奔的时候默默在心底盘算着,晚了也好,也许因祸得福,那两人等不起她不管她先走了呢,她就可以自己在燕京快活了。待到了望见渡口那个等她的人影,才发现自己大抵还是希望这两人等一等她的。   他们约定好的渡口是燕京里不大繁华的一个比较冷清偏僻的地点,来往没几个人,都是闲散的渔夫,燕淮安到的时候渡口那里罕见地泊着一艘还算体面的小船,船的上面站了一个人,穿着普通的白衣,戴着普通的玉冠,漆黑的发丝在江风中微微飞起,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冲马上的她无奈地笑,“你可来了。”   燕淮安背着自己的小包裹下了马,拍拍那枣红色的良驹,它嘶鸣一声,自己顺着原路返回去了。按照约定在外边儿他们就是普通的从商的兄妹,燕淮安笑笑,也跟着上了船,“耽搁了。”   船身因为燕淮安的一跳一晃,燕淮黎冲另一边儿的老人喊道:“老人家。可以开船啦。”   “哎。”   那边儿哎了一声,燕淮黎将这边儿栓着船的麻绳解开,小船稳稳地在水面上行着,有点儿安静,燕淮安终于觉着有些不对,“就咱们俩?瑶音呢?也不带几个侍从?”   燕淮黎领着燕淮安进了船舱,船舱里布置得尚可,好算不上好,看着还是挺干净的,燕淮黎示意燕淮安将包裹放下,自己寻了一处坐下道:“瑶音被摄政王关起来了,听说是为了一个叫桐兰的小倌。咱们此次明里就不再带人了,不过暗处还是有人保护的。”   燕淮安有些接受不能,“桐兰?”   “嗯,就是这个名儿,听说是昨儿个夜里瑶音因为这个桐兰与人发生了争执,给户部侍郎家的儿子伤了,摄政王大怒,就给人关起来了。” 第21章 身娇体弱小祖宗   蒋瑶音的确是做得出来这种事儿的人,燕淮安内心里恨铁不成钢地给她骂了一顿,蔫儿蔫儿地给包裹撇到那处顺势亦坐下,“哦。”   “瑶音不来,淮安很不开心?”   燕淮安听了这声诧异抬眼,望见燕淮黎煞白的脸色。他轻倚在灰蓝色的垫子上,不仅仅是脸色煞白,连嘴唇也白的骇人,说话更是有气无力的,显得十分地脆弱可怜。燕淮安这才想起来燕淮黎还有晕船的毛病,长久没有机会再做过船,倒是忽略了。她站起来走过去,“没有,只不过替她可惜罢了,整日里盼着想着出去燕京玩一玩,好容易得了个机遇结果让自己作没了,大抵得自己闷在被子里哭个十天半拉月才能平复。”   燕淮黎望见她过来眸子里泛起温柔的笑,轻声道:“都是自己作的,怪得了谁。怎么过来了?”   燕淮安坐在燕淮黎的一旁,纵使她已经特地挑了最普通的衣裙,大红的下摆铺洒在垫子上,格格不入得亦很是明显,燕淮黎稍稍撇开眼又强迫自己挪回来,望着那对此明烈的色彩,望着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这里头是府里头的大夫过往给配的助眠的东西,兄长要是觉着难受就睡一觉罢,左右这水路也就三四天,睡着睡着也就过去了。”   “助眠的药?”燕淮黎笑着接过去,拿在手里头却不动那瓷瓶,只将手又放在身子上“淮安随身还带着这些东西。”   “兄长昨儿不是说总是睡不好觉么,今儿收拾包裹正好见着了,顺手留给带上了,正巧,还能用在晕船上。”   燕淮黎拿着手指微不可见地点了瓷瓶两下,将瓷瓶递回给燕淮安,“我如今感觉尚可,还没到要吃药的地步,淮安先好好收着,待到必须要用了再拿出来。”   人的确是不能乱吃药,尤其是皇家的人,燕淮安大约理解燕淮黎的心思,笑呵呵地给药拿回来收在怀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美滋滋感叹道:“那兄长可就给淮安省了银子啦,这药配的可不便宜。”   “你啊”燕淮黎点了点燕淮安的额头,燕淮安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没忍心避开,想着反正不过被碰触一下,那手指却像带了电一样,绵软无力地透过额头,给燕淮安浑身电的都瑟缩了一下,尤其是心脏的那处,电的最是厉害,麻麻痒痒,令她一时怔愣,准备好的下一句麻痒成浆糊样式的混沌,又听燕淮黎道:“省了银子可不能省力气,去,”他指了指方才放包裹的地方,那里安安生生并排躺着两个包裹,燕淮黎指着的大约是左边儿那个灰白色的,“我包袱里面装了青橘子。”   燕淮安回过神儿,会意走过去打开包裹,里边儿没拿什么能顶银子的,尽是一些青涩的橘子与其他用油纸包好了的糕点,上面还拿方块白纸贴着名字,她一瞥,那些糕点尽是她爱吃的,亦尽是甜口。随意捧了一捧子橘子回去,燕淮黎眯着桃花眼望着她怀里的轻轻笑她,“淮安这一趟可没少拿,将咱们这一路一半儿的量都拿来了。”   燕淮安给青橘子放到小矮桌上,青橘子们顺着燕淮安的意思骨碌碌地没滚了两下就停下,燕淮安打眼再一瞅粗略算了算,也不过是十来个,“就这些个还咱们这一路一半儿的量?”她坐在垫子上弯腰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淮安一个人不大会儿就吃光了。”   “出门在外,不比寻常。”   燕淮安三下两下给一个橘子剥出来,青绿的橘子皮随手放在桌上,这橘子剥得很不完美,周遭白色的丝都没有大致给揪一揪,直接欲放到燕淮黎的手上,燕淮黎却突然收了手避开,燕淮安不解望他,他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迎着燕淮安不解的目光笑道:“我的手方才拉那个麻绳脏了,不能拿。淮安喂我罢。”   但凡换个人,但凡他换个模样,燕淮安都能给橘子扔他脸上,于是燕淮安哦了声,将整个儿橘子怼到了他半张的嘴里,燕淮黎的嘴不大不小,即使撑到最大也吞不下整个儿橘子,橘子就卡在那里不进不出,两人默默地僵持着,眼见着橘子就要掉下来了,燕淮黎的脸色愈发难看,终于还是燕淮安败下阵来,叹口气给橘子又拿出来,仔细地去了白丝分成小瓣,一瓣一瓣地给燕淮黎喂进去。燕淮黎弯着眸子笑,趁喂的空隙感叹道:“有妹如此,妻复何”   燕淮安将最后剩的两小瓣一齐怼进去,燕淮黎眸子瞪大,没等燕淮安快意的笑露出来,他竟然顺势大张了口,给燕淮安的手指也一道儿含了进去!他的喉咙一动,将不算太多的橘子尽数吞了进去,又动了舌头在燕淮安的指头上轻轻舔了舔,柔软湿滑的触感令燕淮安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连收回手都忘记,偏燕淮黎还不自知地露出一个轻柔的笑,眼角眉梢都是魅惑,他用手挽留住燕淮安反应过来欲抽回的手,退后一些将燕淮安的手指暴露在空气中,一同暴露的还有一些亮晶晶的水渍,他的眸子亦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水泊,勾着燕淮安的所有心思,“唔,原本怕上面沾了橘子汁,想给淮安舔干净的。”   他松了劲儿,带着笑望着燕淮安慌不择路地窜逃出船舱,又拿了只最青的橘子,慢悠悠地剥着。   刚出船舱,脸上充了血的燕淮安就被划船的老人发现了,老人戴着一个大概是竹子编成的大斗笠,穿着粗布麻衣,皮肤黢黑,用力地打着水,回过头向她大笑露出一口白牙,望着特别热情和蔼“姑娘怎么出来了?”   江风不断吹过,燕淮安脸上的热度褪去了许多,又走了几步走到老人跟前儿笑着回道:“出来看看山水。”   老人一听精神一震,“哎。咱们燕回的山水啊,可是最好的山水,尤其是燕京到沧州这一段儿,我划了一辈子的水,哪里都走过,就没见过比这更美的地儿了!”   燕淮安连连应是,令老人家的兴致愈发高昂,开始给燕淮安讲起了自己的事迹,“我从十三四岁的时候跟着我的父亲干这一行了,走了一辈子的水路,几乎绕遍了燕回所有的江河,交了天下的好友,老了老了,还是恋旧,就回了燕京,可还是放不下这个营生,身子骨却再也走不了远的了,便只接燕京到沧州这一道的了。不是我吹嘘,姑娘你们这次上了我老汉的船可是福分,我这船虽然不大,却是这一片儿行的最稳最快的了。”   老人又狠狠地打了一下水,沧桑的脸上的皱纹都带着一股子傲气。   燕淮安望着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敬佩,生出一种想和这个老人谈下去的欲.望,便问道:“为什么只走燕京到沧州这一段儿”倏然想起老人之前说的话,“因为这一段儿的山水最美?”   老人黢黑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神色里又杂着黯然,“沧州是我家婆娘的老家,她年轻时跟着我奔波攒了一身的病,身子老来更不好了,也没法走远路,我便每次都给她捎回去一些沧州的特产”他一会儿看前方浩瀚的江水,一会儿看旁边儿的燕淮安,“姑娘不知道吧,沧州的玉石虽然是最有名的,它却还有另一样更加珍贵的特产,叫琉璃果。琉璃果在沧州漫山遍野都是,吃起来苦涩苦涩的,喜欢吃的人没几个,也不值什么银子。但老汉却从没在第二个地方见到过,只因它除了沧州的土壤到了哪里都养不活。因为这儿沧州里的少年少女们都拿它当定情果,两个人大婚的时候合吃一个,就是一辈子忠贞不二了。它珍贵的地方也在这儿。”   燕淮安在老人的目光中笑道:“那这次去沧州可真得见识见识。”   “那可不”老汉哈哈大笑,又望起了远处望不见边的水,身后传来虚浮的脚步声,燕淮安回头,燕淮黎正扶着船舱慢慢走过来,与老人的闲聊给方才呷昵不堪的心思吹散了许多,还是本能的担忧占了上风,燕淮安迎过去,“怎么出来了,不是晕船么,还不好好在船舱里待着。”   燕淮黎黑润润的眸子望过来,“见不着淮安,总觉得心里不托底。所以出来看看。”   “你们兄妹的感情真是好啊。”   老人在那边儿一声感叹,燕淮安给因为出来脸色变得更差了的燕淮黎扶回去,也没忘给老人回了句,“是啊。”   燕淮黎被扶回垫子上,燕淮安刚要再出去,燕淮黎拉住了燕淮安的衣角,燕淮安回头,他痛苦地揉着脖子,眼巴巴地“淮安,我的脖子又疼了。”   燕淮安默默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放回去的小瓷瓶。   燕淮黎眼疾口快语气软糯而坚定“不想吃药。” 第22章 傻白甜白衣姑娘   动作一滞,燕淮安将那瓷瓶更加坚定地拿出来。她打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就不能纵着,一旦纵着了一退再退,局势如山倒,结局便更加不可由自己控制。   燕淮黎望着她强硬地将瓷瓶塞入自己手中,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刹那间冷硬骇人。   视线敌对,两军交锋。   燕淮黎眸子深处随着燕淮安的动作渐渐由诧异沉默变得冷却幽森,燕淮安对视着对视着心头蓦然绕了些缕不清的悲凉,难过得紧,含糊地笑了笑,打了个呵欠遮掩那些翻涌上来的情绪,她走到对面的另一处垫子上半躺着,闷闷道:“兄长怎地一难过还使起了孩子脾气,快些吃了罢,好好睡一会儿,咱们就到了下一个渡口可以上岸了。”她声音越来越小,落下最后一个字已好似睡了过去。   燕淮黎面无表情地望着燕淮安的睡颜,他实在不擅长钻营那些软声细语的祈求般的东西,卑微地将主动权双手奉上从来不是他的作风,方才那些也不过是他仗着这路上燕淮安对他的容忍做出的一点小小放肆与试探,可是燕淮安一旦不再容忍,他便什么也说不出了了。   平静清冷的目光划过她的冶丽的眉眼,脆弱的脖颈,修长的身子,那目光如有实质,将她身上所有一寸一寸摸索过。良久,他拿起被强迫着放进手里的瓶子看了一眼,刹那间,那瓶子连着里面的东西化为白色的粉末,他手一倾斜,白色的粉末尽数从他的手中飘荡着洒下。   他站了起来,走到燕淮安那边儿,将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望见她的睫毛颤了颤,倏地又生出一丝诡异的欢喜,他喜欢燕淮安为了他而波动,为了他的波动。他将手缓缓收回,看着即使是不羁地靠在垫子上也自成一派风流的燕淮安笑了笑,俯下身,悠悠闲闲地一点一点靠近。   燕淮安忍住不要作出任何反应,在心底快速地思索着对策。今儿燕淮黎实在冒进,大概是晕个船影响了心绪?越着急想出法子脑子里的东西越混乱,想法越跑偏,跑偏到生出侥幸的心理,身上的人却没给她任何侥幸的机会,燕淮安能感到他的气息的匀速接近,直到鼻尖已经碰到了鼻尖,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淮安,你还醒着么?”   发丝被人动了动,燕淮安终于打定了主意只要燕淮黎不做的太过分就不作声,权当这又是一场离奇的怪梦。   “你都睡了。”   燕淮安在心里头暗暗感叹,这燕淮黎私底下真是一天比一天妖孽了,这个声调音色拿捏的,比潇遥楼里最诱人的小倌的声音还要诱人。   燕淮黎忽然转而挪到她的耳边,灼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垂,调.情般“可是我却难过得睡不着,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   抑扬顿挫的气息传入耳道,传到心头,传得燕淮安不自觉身子一抖,暗道一声完了,正想睁了眼睛又是一场苦战,旁边儿的气息却突然撤去,随即一张薄薄的毯子被搭在燕淮安身上,燕淮安死里逃生十分诧异,就感觉毯子里又挤进了一个人,在她怔愣的瞬间那人将她揽入怀里,就着她之前的姿势调整了调整,拍了拍她,轻笑道:“好了,这下子都能够睡得着了。”   燕淮安的身子都僵硬了,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从侧上方传来,燕淮安才稍稍放松,悄悄挪了挪,给眼睛睁开一个小缝,微微抬头眯着望给自己紧紧裹着的那个人,斟酌了下,还是努力放松了身子又躺了回去,这样安安生生就睡过去也好,总比再另生枝节要省心。   燕淮黎这一睡直接睡到了船停,船舱里没有灯火,更没有宫里府中用惯了的夜明珠,漆黑一片,船舱的帘子被人掀开,架船的老汉探进头来,带进来一些外边儿的天色,与船舱里一同漆黑。   “后生,姑娘”老汉呦喝了一声,燕淮安连忙从燕淮黎的怀里挣脱,身子骨被禁锢了挺长时间有些酸痛,燕淮安甩了甩胳膊腿才缓过来几分。燕淮黎大抵是真睡着了,就着燕淮安挣脱地姿势继续躺着,没什么反应。   “哎”   “今夜船就停在这个渡口啦,明日卯时一到,老汉就在这儿等你们,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出发,老汉先去与老朋友们吃酒去啦,你们愿意在船里待着也行,不愿意这渡口边儿都有各式各样的客栈,自己照顾自己罢,老汉走啦!”   “好嘞!”燕淮安走过去向老汉一笑,“您放心去罢,我们俩一会儿就去找个客栈过一晚上,明儿一早再来。”   老汉笑着应了声,跟旁边另一个大约是同样年纪的划船人有说有笑地上岸走远了。   这渡口是一个还算繁华的渡口,此处虽灯火阑珊,再往前一些倒是能明亮些,尤其是老汉去吃酒的方向,明亮的程度渐次提升,远远望着最亮的那一处,与燕京普通的一些渡口也相差不多。   想着还是要早些安顿下来,燕淮安又站在船头吹了一阵风,查着来来往往的人查够了百个,回身去叫燕淮黎了。   船舱里委实是黑,纵然是燕淮安习武已经习到了夜能视物的地步,看这里面的各种东西也就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哎,醒一醒。”   燕淮安推了推燕淮黎,手底下的人的身子随着他的力道摇晃,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燕淮安一凛,探他鼻息,却被抓住了手,燕淮黎声音沙哑带笑,是初醒的魅惑,“淮安担心了?”   “嗯,怕你给我那些药一股脑都吃净了,原本该吃许多许多回的百八十两的黄金呢,淮安找谁说理去!”   燕淮黎坐起来,剪影清瘦,笑道:“自然是找我。”   燕淮安加了些力气打他,“既然醒了别在这儿磨蹭了,拿上包袱咱们赶紧找个落脚的地儿,再晚可就得在这小船上过夜了!”   燕淮黎一动不动,“也好。”   哪里好,燕淮安见他不动也不与他墨迹,径直走到放着包袱的地方,拿起了两个包袱向外走,“既然兄长认为在船上过夜好那就自己在这儿罢,淮安先去找个客栈住了,明个儿卯时再来找兄长,夜里江风凉,兄长别忘了多加一些盖的。”   燕淮安利落上岸,又走了几步,听着身后跟来的熟悉的脚步声勾唇一笑,回身将身上的两个包袱甩给燕淮黎,燕淮黎一一接住拿在手里,燕淮安拉住他的另一只袖子,“快些走!”   二人步履匆匆,一会儿就到了这一片儿最亮堂的地方。这处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鱼龙混杂,扫了扫,燕淮安指着不远的一间瞅着最靠谱的,“去那里罢。”   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小孩子径直向两人冲了过来!孩子穿了一身儿乞丐装,破衣烂衫,神情惶恐,别看人小,速度却是很快,若不是燕淮安两人武功厉害,指定被撞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燕淮黎带着燕淮安快速后退躲过那孩子,从孩子跑来的方向传来一声凛然女声:“捉住他!”   二人袖手旁观,那孩子也是倒霉,没有别人动手,自己却将自己一绊,“啪叽”摔了个脸朝地。   那女声追了过来,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一身劲装,头发整齐高束,发丝随着她的奔跑在后边儿飞扬,她的手里还拿着把玄铁的剑,打眼一望就知道没开过刃。   “嘿!还跑!”   那女子跑到那孩子的跟前吭哧吭哧踹粗气,正好挡住燕淮安二人的路,燕淮安想走,燕淮黎用了力道留住燕淮安的步子,冲她暗暗摇了摇头。那女子给孩子扶起来,从他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钱袋子通体雪白,鼓楞楞的,她从那钱袋子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过得很困难,但是偷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这银子给你,希望你不要再做这种事儿了。”   那孩子一愣,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瞅了眼那女子,瘦小的手一下子抢过银子夺了个方向极速跑走了,两只小短腿风火轮似的转的飞快。   那女子望着孩子跑走了也不气,目光慈母般和祥,转而向燕淮安两人笑道:“多谢两位相助了!”她想了想,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燕淮安,“没什么好东西,只银子带的多,给两位也算我的心意,两位可不要推拒。”   燕淮安扬眉,江湖杂乱,这女子空有一副风流样貌身条,要武功没武功,要脑子没脑子,怕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出来的大家小姐,这家大抵还不是官宦之家,官宦若是有能这样富的,定不会给自己女儿教成这个样子。看她视财如水的样子,估计是巨富商贾之家。 第23章 到底喜不喜欢我   用余光瞥了眼燕淮黎,他正一脸漠然地站得好不自在。燕淮安在心头暗暗揣摩,方才他突然拉下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如今这女子过来了他又事不关己冷眼将人晾在一旁。   燕淮黎从来不是作无用事的人。   女子一直举着银子很是尴尬,燕淮安向她叹了声,“不必了,我们也没帮什么,是姑娘你命好,那孩子自己绊倒的,才保住了你这钱袋。”她拉着燕淮黎欲走,燕淮黎随着她被轻易拉走,燕淮安越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走了两步,还是回身向那女子提点了一句,“出门不比家里,姑娘以后小心点儿。”   几步到了客栈门前,这客栈门面很气派,雕着竹林仙鹤颇为风雅的红色木门大大敞开着,露出大堂里灯火通明,人满为患的场景。熙熙攘攘的人挨着人,全都抱了团儿,有的一张桌子侃天侃地,有的好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喝酒行令,觥筹交错,喧闹无比。小二满堂地走着,见着了又来人了腿脚麻利地跑过来给二人邀过去,“二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燕淮黎望见这环境十分不满,他瞅了瞅前边儿跟着小二往里走的燕淮安,快走了一步,正好走在燕淮安的旁边,将燕淮安有意无意地护在身侧隔开那些人。   挤过一堆堆人,两人才艰难到了掌柜的眼前。这客栈的掌柜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着一身深蓝色长衫,头发规规矩矩用布条束着,往人群里一放就再也认不出来那种长相,通身的气质也是文弱,很难想象他能在这样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开好这样一间客栈。   “两位要住店?要好一点儿的还是实惠一点儿的”   燕淮安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给我们两间上房。”顿了下又续道:“最好是离得近的。”   掌柜的笑着接了那金子,转头冲小二道:“领这二位上天字号和地字号的吧。”转而又向燕淮安道:“这两房间都在二楼的尽头,僻静安宁。”   燕淮安看了那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掌柜的必然没他表现出来那么无害,若是与她无扰还好,她点了点头,与燕淮黎一同跟着那小二上楼了。   这两间房的确僻静,路过一个个亮着的门口,又走了一段昏暗的小道才到了这两间房,推了天字号的门进去,掌了灯,里边儿摆设倒真称得上是上房。屋子很宽敞,布置得大气雅致,整体如一副山水泼墨,在窗台屋角各放了一盆绿植,更将这墨染得真了些。左侧就是地字号的,一进去里边儿又是一种风格,这里的灯火比天字号的昏黄许多,通体的颜色也多以粉嫩红紫为主,尤其是屋子正中的那一张圆形深红色大床,望着软绵舒坦,床的外边儿笼着一层绯色的纱,朦朦胧胧,一看就不是什么做正经事儿的屋子。   燕淮安咳了声,冲小二干干一笑,“这屋子不适合我俩,你们这客栈可还有别的屋子?”   小二整天走大堂各样的事儿都见过是个机灵的,被这一问却也有点儿难办,“咱们客栈上好的屋子一共就四间,天地玄黄,玄前一日被一位白衣姑娘定走了,说是今儿入住,黄如今已经是咱们掌柜的的专用屋子了。至于其他的屋子,还算可以的都已经定出去了,只剩下大通铺了,两位贵人,要不您们在这儿将就一晚?”   燕淮黎适时肃然道:“淮安,不若咱们一同在天字号的住罢,还能省下些房钱。”   燕淮安十分宽和向小二道:“这屋子第一眼望着挺突兀,再望两眼也还算可以,就这样罢,对了,如果方便的话一会儿给我送上来一桶热水来。”   小二见着自家的地字号终于定出去精神一震,原本已经热情的很的态度更加热情,“好嘞!热水马上来!您稍等片刻!”   小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燕淮安左右瞅了瞅,给门关上,燕淮黎看着她的动作挑眉,她回过头给燕淮黎身上的包袱卸到桌子上,散开了拿出一袋糕点,边拿边冲燕淮黎小声问道:“那姑娘是谁?”她将糕点外边儿油纸的封口撕开,拿出来一块儿雪白的甜糕放进嘴里,疑惑地望向不做声的燕淮黎。   “不知道。”   燕淮黎走过来,她默默退后半步,他将她手里啃了一半儿的糕点轻松夺过去,一口吞下,“夜里了,淮安少吃些。早些睡罢。”   他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沐浴完之后头发擦的半干,燕淮安罩着件儿外袍坐在床头想今儿的事儿。对于那姑娘燕淮黎的态度太过暧昧,不像是认得,也不像是不认得。她望向屋子壁上跳动的火焰,那些世里她只被禁锢在那几天的流光里周旋,倒是从未有过这个人,想着想着她又一笑,也好,有了变数,才有生机。   她闭了闭眼睛,安抚着奔腾着的心绪,半晌,她重新睁开眼睛,发丝已经全干,挥袖将灯火灭了,躺着入睡。   还没等睡着,从半开的窗户外赫然翻进来一个人,凌厉的风声想让人忽略都难,燕淮安眸子霍然睁开,是燕淮黎。燕淮黎着白色广袍大袖,发丝散乱,脸色衬着微弱的光应当是凝重的,她皱了眉,坐起来小声道:“有事儿?”   燕淮黎没答,走到床边利索脱鞋上床,带了一股子湿气挤到她里边儿躺定了才笑道:“今夜我那边儿势必不太平,来淮安这儿躲一躲。”   燕淮安莫名其妙,眼前一瞬间却忽然晃过那白衣女子的脸。“因为那白衣姑娘?”   燕淮黎只点点头,仰躺着闭了眼一副不欲再提的模样。   燕淮安看他的样子给要问的东西咽回去,隐隐心头有些憋闷,伸手欲推他赶他出去推到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难怪方才他一进来就那样湿冷。燕淮安犹豫一下欲收回手,手却被人捉住了,他亦坐起来,一双桃花眼泛着笑,“淮安怎么这样气冲冲地推我?”   “哪里气冲冲了?”   他松了手“没有便没有罢。”说完又躺了回去。   燕淮安摇了摇他,“给头发烘干了再睡。”   他的眼眸睁开,落了皎皎的银河,在一室暗沉里显得璀璨清亮,“淮安来?”   燕淮安躺回去闭上眼睛,左右得了伤寒苦的也不是她。   屋子里平静下来,燕淮黎好似已经睡了,燕淮安心情跌宕起伏到底还是默默伸出手,给他的头发悄无声息地烘干了。   烘干的那一瞬间,燕淮黎骤然翻身压上燕淮安,燕淮安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扣住,两只腿也被狠狠压制,这境况似曾相识,她惊疑抬眼,身上的人慢慢俯身欺近,一阵烟雾从燕淮黎的方向慢慢溢过来,那是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备好了藏在手心里的迷药。   昏睡之前,恍惚间,燕淮安听见那人的喃喃低语:“淮安,你早就知道了罢。”   “嗯?”他用鼻尖亲昵地磨了磨燕淮安的额头,柔软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有几缕落在燕淮安的脖子旁,蜿蜒缠绵,仿佛挑逗,“却一直装作不知道。”   “你到底是不是欢喜我?”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燕淮安,声音低哑,“欢喜了”他笑得弯了眸子,“今儿吃醋了罢。”忽然眸子里的光又渐渐冷却,语气阴冷“可你为什么欢喜了,也总是想要抛弃呢?”   “淮安,你看这屋子是不是很熟悉。”他呵地一笑,“我也很熟悉。这不就是燕京城里潇遥楼里那些个妓.子的屋子么?”   “你不知晓罢,每一次你和蒋瑶音去,我都会接到暗卫的密报,然后像一个傻子一样飞过去,在屋顶上透过那几片瓦的缝隙,眼睁睁望着你与别人调笑。淮安,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   他在夜色里不再遮掩,露出最真实的冷漠与阴狠,他将手放在燕淮安的脖颈轻轻地触碰着,忽然又使了力气,将燕淮安紧紧掐住。   他感受着身.下的人一点一点失去生机,冷漠地望着,又忽然慌乱的收回手,探了探燕淮安的鼻息,呆呆望着她昏过去的模样,半晌,他难过地低吟“既然你决定了要抛弃我。”他又重复了一遍,“决定了要抛弃我,又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好呢?淮安。”   燕淮黎俯身吻了吻燕淮安的耳垂,“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所以,”他将那耳垂含在口里,撕咬研磨,含糊道:“陪我下地狱吧,好么?”   “好么?”他又问了一句,撕开燕淮安的衣衫。   “其实我知晓你不喜欢,也不会原谅我的,你对我从来都只是那可怜的什么感激愧疚,淮安啊,”他伸手摸上她的脸“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厌恶你愧疚着的,那样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已修~~另外今天入V还有三章更新,希望小天使们多多支持~【捂脸】今天新章评论有红包哦~~~ 第24章 浪荡花间一壶酒   他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抚.摸着, “那让我觉得难过。”又一声轻笑,“多可悲啊,偏偏又是那种情绪帮着我牵绊住你。”   他痴迷地望着燕淮安, 眸子里翻涌着无所遁形的悸动与暗黑,感受着手下滑.腻的肌肤触感, 发出一声叹息,“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永远, 在我身边。”   燕淮黎的武功比燕淮安还要高上许多,眼力也比燕淮安要好上许多, 在这样浓重的墨色里, 他也能清晰地看见身.下的人,燕淮安一点反应也无,清丽的凤眼放松的闭着,裸.露的肌肤白如脂玉, 稍稍重点儿的一捏,就是一个红印。   他的手滑到方才被狠狠掐住的地方,那里有一处颜色与其他的地方都不同,是他留在她身上的杰作, 而今夜,燕淮安的身上会多出更多这样的杰作。   他一点一点抚过那弧形的印迹,将身子俯下去,衔上燕淮安的唇,这是他肖想了许久的地方,他越过岁月, 翻出那些卑微的斑斓的不堪的回忆,回忆里燕淮安总是那样地肆意张扬,无论是少年时还是现在,她的唇色本来应该是粉嫩的,长大了便要每每涂成大红的艳丽,哪一种都喜欢,但他却无法无视那些男人们甚至女人们落在上面的眼神,他的淮安啊,他眸色更暗,幽冷像竹林深处一汪终年不见日光的潭水,优秀的让他想要毁灭。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燕淮安,用唇轻轻地触碰着燕淮安的唇,燕淮安的唇瓣绵软微甜,很对他的心思,他眯了眯眼眸,又加重了力道,在那里厮.磨缠绵,他在蹂.躏够了的时候伸出舌头舔了舔,就着这个姿势,他撬开燕淮安的牙.关,燕淮安的感觉很是清澈,盐水的味道淡淡的,更多的是她习惯性的在漱口的盐水里放的花瓣的清甜,他纠缠着,扫荡着,直到感受着自己心脏不规律的极速跳动,才伸手捂在胸口,极力停下,喘着灼热的粗气,支着身子望着身.下的人。   燕淮安带给他的影响太大了。   他的身体的温度极速上升,滚烫的仿佛要烧着了,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却不打算控制,他今夜来了,就料想过这种情况,他将身子降下去,隔着两层轻薄的布料紧密地与燕淮安的身子贴合,他将燕淮安已经被撕开来的衣裳开得更大,又将自己的里衣的带子一拉轻易松开,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听见旁边房间的异动,那声音大概是一个醉了酒的姑娘,在一直敲打着他那房间的房门,还不断地在嘟囔着什么,声音不算小,却由于这僻静的过头没有人管,他薄凉的唇角勾了勾,并没有因为那声音停了手上的动作。   他的吻落在燕淮安的锁骨,啃.咬.舔.舐,直到那里快破了才放过,他的手落在他心心念念的每一处,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身体愈发升起一种兴奋着的奇异的感觉,心脏剧烈的蹦跳,他的气息浑浊,几乎已经听不进别的声响。   忽然,这屋子里已经熄灭的灯火竟全然点亮!一个人从他方才翻进来的地方利落风流地翻了进来!燕淮黎一惊,血液的温度瞬间冷却下来,给燕淮安的衣裳拢好用被子快速罩上,将自己的也系好,转头只见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衫的年轻人,顶着一张无比普通的面容,笑呵呵地望着他。   是这间客栈的掌柜的。   燕淮黎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接下来各种可能的发展,与那人沉静对峙。   年轻人先说了话,声音与在楼下是见过的又不同,应该是他真正的声音,清朗低磁,带着江湖中人放荡不羁的傲气。   “花间酒听说过么?”他走近了点儿,与那张脸明显不搭的眼睛含着笑意锁着燕淮黎,安抚道:“不必紧张,既然明着来了,你是聪敏人,也该知晓我并没有恶意,不过是受友人所托,在途中照顾一下这姑娘罢了。”   燕淮黎皱眉,他听说过花间酒。浪荡花间一壶酒,千人千面解千忧。这人行无规律,居无定所,亦正亦邪,许多人对他的所有了解只是在传说里,包括燕淮黎。花间酒在外从不用自己的真实面目,就连声音身形也总是在变,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帮了不少人,也害了不少人。还是有一定的能耐的。他的友人,要他帮着照顾淮安?燕淮黎从床上下来,内里警惕着,平淡道:“不知阁下的友人是?”   花间酒走的近了些,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用眼在燕淮安那方向扫了眼。   “啧,看来爷来晚了些。”   燕淮黎侧了一步,挡住他的视线,他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晚了点儿就晚了点儿罢,不过既然来了,你就当卖爷个面子,至少在回到燕京之前,别再动这姑娘了。”   花间酒比燕淮黎要矮一点儿,燕淮黎微低头冷眼看他,“你知道我们是谁?”   “怎么不知道”花间酒神秘一笑,“我不仅知道你们现在是谁,我还知道,你,到底是谁。”   燕淮黎将手背在身后,“我到底是谁?”   “哎,可别露出这样的表情,爷我见得多了去了。也千万别想着运功偷袭那些个老套的路数,实话和你说吧,爷我是打不过你”花间酒无奈摊手“可是这是爷的地盘,也不是你那什么朝廷,对了,你带出来的人可真不如你啊,都给放倒了睡在外面儿呢,一共九个,一个不少。”   花间酒往地下的方向瞅了眼,忽然变了种神秘兮兮地贱贱语气,配上古灵精怪的眸色十分讨打“你信不信,爷我喊上一嗓子,楼下那些个英雄好汉们能不要命地冲进来,即使你比爷厉害,真能够以一敌百?你这样筹谋,不就为了个富贵权势,没了命可就一切都没了。”   见燕淮黎抿唇不语,他又添道:“放心,咱们也没有恩怨,你那事儿爷也是偶然得知,只要你在这一路给爷点儿面子,爷自然给它烂在肚子里。再说了”他指了指燕淮安,“爷也没跟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不是,你要是继续那姑娘醒来你真的会高兴?爷是让你悬崖勒马好么!”   他又走近一步,平淡无奇的脸上的一双眼眸灿若繁星,“你也想安安稳稳的,不想让江湖与朝廷间再生事端罢。”   燕淮黎沉默,一会儿,轻轻笑道:“还真想知道能与你这种人相交的是什么人物。好,那一言为定。我这一路不再强迫淮安,你也护着我们,直到回到燕京。”   花间酒挑眉,“哎呀,这样会谈生意,爷只答应了护着这姑娘,什么时候答应了要护着你们了?”不待燕淮黎说话,他又摆摆手,“多一个就多一个罢,记住你说的话。”   说着如一条蓝色的烟从窗户那里飞走了,燕淮黎在心里一个一个比对着可能与这号人相交的人物,又见那烟又飘回来,从窗户探进来半个身子,“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毕竟与你有关还是知会你一声,旁边儿那屋子那个,既然你不要,爷就帮你消受了。”   花间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去旁边屋子里消受他的美人了,燕淮黎听见他屋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和那个女人醉酒的迷蒙低喃。   他回头望了望床上的燕淮安,这样折腾,因为那药她还是睡的很熟,他将窗户关好,重新挤回了床上,将人捞进怀里,紧紧地拥着,面无表情。   次日燕淮安是被燕淮黎摇晃醒的,她不耐烦地嘤咛一声,下意识推了他一下转过头想将头埋在被子里继续睡,脑海中却猛然出现昨夜昏过去前的事儿,腾地一下子坐起来,顶着一头被翻滚折腾地乱糟糟地头发,惊然望望自己的衣衫,捂好了被子退了一些距离,望向在床前衣冠楚楚的燕淮黎试探,“昨儿淮安怎么突然昏过去了?”   燕淮黎淡笑,模样比君子还君子“许是太累了罢,今儿我起来淮安还在睡得香甜就没忍心叫起来你,去渡口跟船夫将约定好的卯时改成午时,回来一看你还在睡,又等了会儿,这再不起来就连午时也走不了了,我才想着给你晃起来。别说了,快起来罢,吃口东西该走了。”   燕淮安内里狐疑,又没有证据,只能暂且给这事儿放下“那兄长先出去罢,淮安先换衣裳。”   燕淮黎“嗯”了声,指了指屋子里桌上的温水,与其他梳洗用的东西,“东西都给你备好了,收拾完了再下楼,我在楼下等你。”   “好。”   燕淮安瞅着他带上门出去了,悄悄地检查了遍自己的身子,没什么大的异样,就是腰酸背痛,定是燕淮黎晚上作的,她穿好衣裳,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再小心着些了。   下了楼,楼下却不只有燕淮黎一个人,燕淮黎正与掌柜的和昨儿那个白衣姑娘坐在一起,白衣姑娘正巧笑倩兮地与他说着什么,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第25章 二人行变四人行   燕淮安今儿穿的还是昨个那身儿, 缓缓从楼上走下来,淡淡笑着,凤眼流转, 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矜贵风流,一下来就吸引了不少江湖人士的目光。   这群汉子昨夜只顾着纵酒行乐, 大醉之下错过了这样一个美人儿,竟然都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心里诧异之余都有些觉得亏,见这美人易近人里带着的贵气, 属于男人的征服欲一下子被激发, 大堂里的气氛蠢蠢欲动。   有一个敢出头的,直接端着手里的大酒杯就上去了,是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壮士,虎背熊腰, 声音粗粝,堵住燕淮安下楼的去路,将酒杯一递,开口道:“华山赵飞剑, 敢问姑娘姓名?可有婚配?”   燕淮安一愣,心里暗道这些个江湖人士却是直白过头了,又见这人虽然行为鲁莽无礼,眉宇间却是凛然的豪爽气,举止言语里也没有轻薄的心思,便客气道:“萍水相逢, 何必问这些。”她避开那酒杯“还请借过。”   那汉子是个真汉子,拿起的放得下,被委婉拒绝也不见恼火,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让了路在燕淮安身后憾憾道:“姑娘若是有事,只管来华山找赵某!”   燕淮安闻言回眸一笑,“多谢赵大侠了。”   就是这一笑惹了祸端,大堂里轰然炸了起来,各色的声音不绝,冲燕淮安喊着:“昆仑古蛟,姑娘也来找我啊!”   “泰山张连俊!”   “崆峒谢明洞!”   在这一众声音里还有一个弱弱的“少林子虚”   “哎,你一个和尚过来跟我们凑什么热闹!”   众人哄笑,这一场喧闹也算走到了尽头,人群里只有一个小和尚涨红了脸,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还算清秀,身材干干瘦瘦,穿着少林弟子常见的洗的发白的蓝色僧衣,站在那里瞅着燕淮安的方向挠了挠光溜溜的头,窘迫道:“我不是跟着你们嘛。”   燕淮安瞅着可乐冲他一笑,旁边儿过来一个身影挡住她的视线,燕淮黎将她拉到桌子边儿坐下,自己亦坐下,脸色不是很好地笑了一笑,给桌子上的白粥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快些吃吧,现在还温着,再不吃要凉了。”   燕淮黎的旁边儿就是昨儿那白衣姑娘,亦跟着燕淮黎的话儿道:“是呀是呀,黎哥哥说得对,安安你快些吃,这可是黎哥哥一大早上起来特地上后厨给你做的呐!”说着说着又委屈地哼了声“我要帮忙都不让!”   燕淮黎在一旁淡淡笑着,燕淮安挑眉,拿起一旁瓷盘上的白勺“那我可得都吃光了。”   端起碗舀了口,软绵微甜,的确是燕淮黎的手艺,一旁的姑娘开始喋喋不休“安安你方才没下来,没听见黎哥哥给我们讲的故事!”她一双明眸望向燕淮黎“那就再讲一个罢!”   燕淮黎晃了眼燕淮安一笑,“好。”   燕淮安这顿饭吃的十分不安生,不安生里又知道了许多信息。白衣姑娘叫钱九芳,是沧州商业龙头钱道庭的女儿,从小被娇气养着,却从没有见过外面的世面,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背着一箱子金银出来闯荡了,也是她运气好,除了一些小毛贼没遇到其他的事儿,金银败光了,她这就打算蹭两个恩公的船回家了。至于那掌柜的华铭也想去沧州,财大气粗就缺同伴,索性也要跟着他们。当然,这一路的花费都将归于华铭账下。   钱九芳跟在两人身后蔫儿蔫儿的,“安安,你说我爹爹他会不会对我使家法啊。”   燕淮安耐心道:“不会的。”   “总感觉会。”   “你是他最疼宠的女儿。”   钱九芳不为所动“我走之前偷了他最疼宠的姨娘的压箱子底儿的东西,还给花光了。”   燕淮安抽抽嘴角“那就会。”   钱九芳唉声叹气“啊~不会吧~”   燕淮安揉了揉抽痛的额角,正好她们说着说着也到了约定好的渡口了,燕淮安快走几步,走到悠悠闲闲了一路的燕淮黎两人前面去与那船上的老人搭话了。金灿灿的阳光下,老人正在与另一个人讲话,眉飞色舞,见到了燕淮安打了那人一下,“回去好好划你的船吧!老头子要走啦!下次有机会再聚!”   那人打回来“说好了!”   燕淮安跳上船板,船一阵晃悠,老人稳住船,燕淮安冲老人道:“咱们这要加两个人”   老人一笑“那后生都跟我说啦,加就加呗,还加什么船费!姑娘,你可得说说你哥,这么败家可不行!”   这老人是个实诚人,燕淮安笑道:“没事儿,加也不是我们兄妹加。”   正好这时候那三人到了,华铭一路上沉默寡言装深沉,一听这话也憋不住,温雅的语气里愤愤不平“合着不是你家的银子。”   燕淮安觉着有点儿不对,那客栈一本万利,华铭不该是那么在乎银子的人,“你加了多少船费?”   华铭比了个五的手势。   “五倍?!”   燕淮黎轻笑“五百倍。”   今儿的船行的比昨儿快许多,燕淮安与燕淮黎坐在一起,一开始还担忧地望了两眼,后来看他出了脸色苍白了点儿没什么事还有力气与钱九芳说笑就没再放在心上了,全心加入嬉闹的阵营。   与其说她挺喜欢钱九芳表现出来的这样的个性,不如说她喜欢钱九芳带给她的新鲜活力,想她与燕淮黎这样能生存在深宫政.局里的,还生存的如鱼得水的人,最缺的就是这个。   钱九芳与华铭坐在两人对面儿,大概是好容易遇到对心思的玩伴兴奋极了,白玉的小脸闹的粉红,“九芳之前在家里还与女先生学了几首曲子,正好是有关江水的,给你们听一听!”   说罢便开了唱腔,唱腔字体最能见一个人的心性,她的唱腔却与她的人有很大不同,少了那些稚嫩的直白,婉转伤感,婉转伤感中又稍稍透着稚嫩的坚定与希冀,燕淮安不免因着这反差多看了她两眼,“江水平,初.潮生,今日浩荡明日退,何时再盈盈……”   待她一曲唱完,燕淮安亦被带的有些伤春悲秋,华铭自从开了那次口再也没有维持住沉稳静雅的形象,望着钱九芳笑道:“与我家里养的乐伶唱的差不多,甚好,甚好!”   钱九芳被比作乐伶脸色一僵,哼了声坐过来到燕淮黎与燕淮安的中间揽住燕淮安的胳膊瞪他一眼憋着气不说话了,华铭亦挤过来,“走什么。还大家小姐,大家闺秀哪里有你这样小气的!”   钱九芳忍无可忍,将手捏作拳。   “哎呦!别打了!别打了!”   两人时常拌嘴,看似不和,燕淮安看着却更似是一对儿欢喜冤家。钱九芳在船舱里闲不住,待了没一个时辰就央着燕淮安一起出去看山水风景,小姑娘做什么事都希望找个伴儿,燕淮安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气,冲她一笑,“走罢。”   钱九芳在船板上与老人聊得很开心,老人去过的地方多,各种故事倒豆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给她讲着,她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地问上一两句或者在点子上或者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老人也都耐心着解答了。   “文南州那块儿传说有一种蛊,是可以牵红线的情蛊,那里养蛊的多为女子,情蛊一个人一生只能养一只,打小就养着,成年了遇见了喜欢的情郎就将那蛊的子蛊种在情郎身上,母蛊种在自己身上。”   钱九芳眼睛晶亮,“然后呐?情郎就会死心塌地爱上那些女子了?”   老人摇摇头,“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若是那么简单文南那里不就遭了殃了,天底下那么多痴男怨女,不得给那里闹得天翻地覆了,这天下也得再乱。”   钱九芳不解,“那这蛊有什么用?”   老人笑了笑,江水的波纹流逝着,向他脸上的纹路渐长,“这蛊虫钻入心脉,从此这两人不得一日夜里不在一起劳作,否则那种了子蛊的人就会被蛊虫啃食心脉,死在旦夕。”   “那母蛊呢?”   “种了母蛊的人倒不会死,只是这一生,不得再跟第二个人在一起了。”   钱九芳啊了一声,“那这蛊有什么意思。用来害人害己?”   燕淮安插道:“也许是为了所谓的忠贞罢。”这传说她听过,老人没说一点,要种下这蛊必须得两人真正心甘情愿的时候,只可惜人心易变,身子能被束缚,心却不能,故而传说里死在这蛊上的人数不胜数。   “黎哥哥!”   钱九芳忽然喊了一声,猛地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燕淮安顺着她的目光转头一望,燕淮黎正挑了帘子从船舱里出来,美人卷船帘,风雅之至。余光却见一道白影狠狠砸入水中,“九芳!” 第26章 论征服情敌法则   老人见钱九芳落水连忙给船桨往那边儿一伸“够住!”另两人也赶了过来, 却没有跳下去救人的意思,一个个站在船板的边缘只面上着急,燕淮安望着糟心, 钱九芳扑棱着根本够不到那船板眼见着就要沉下去了,老人捋胳膊要跳下去被燕淮安拦住, 她怼怼燕淮黎,“让兄长下去罢, 他年轻,水性好。”   燕淮黎瞅了燕淮安一眼, 眸光不明, “淮安真的想让我下去?”   燕淮安坚定地点头。   燕淮黎纵身跃下,背影似一只离群的白鹤,所幸这时候江水实际上不急,也不算太拔人, 燕淮黎的能力救下十个钱九芳也绰绰有余,几下子就湿淋淋地给亦是湿淋淋地钱九芳捞了上来。两个湿淋淋的人落在船板上,给船板弄湿了一片,燕淮黎还好, 钱九芳已经灌了好多口水昏迷过去了,她被平放在那里,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侧,小脸煞白,眸子合着,嘴唇上毫无血色。浑身湿透, 白色的长裙被化成半透明的状态,一时间春光乍泄,将姣好的身材暴露无余。燕淮安连忙蹲下去,给她换了个姿势敲了敲背,敲出好几口水,钱九芳终于醒过来,应当是害怕了,湿漉漉的眸子闪烁着,像只稚嫩的小兽,她扑到燕淮安的怀里“安安”   梨花带雨,美不胜收。   燕淮安被紧紧地拥着,瞥向旁边儿袖手旁观的两人,那两人脸色都有些冷,老人着急着“快!快!到船舱里去!在这儿吹风该受凉了!”燕淮安一叹,给钱九芳梗抱起来,任她吃惊地揽住她的脖子,给她送到了船舱里,放到垫子上。钱九芳似乎真是受了凉,刚脱离她就打了个冷颤。   “快换身儿衣裳罢。”   另两人方方要进来,听了这话识趣地给迈进来的腿脚又收了回去,燕淮安能清楚地听见华铭在外边儿打趣燕淮黎的声音:“我说兄弟,你这妹妹可不太关心你啊。”   燕淮黎没有回华铭的话,燕淮安怔愣一下,顺手拿过一旁毯子快步走了出去围在燕淮黎的身上,燕淮黎的神色淡淡,“快进去罢,九芳在里面儿等着你呢。”   他这话里带着情绪,燕淮安听出来了却有些莫名,钱九芳是个女子,总不能让她在外边儿候着让燕淮黎先换衣裳罢,不过燕淮黎总是喜怒无常,她嗯了声回去了。   回去了钱九芳却还没有换好衣裳,仍旧穿着那身儿湿漉漉的,望见她掀开帘子的眼神有一瞬间漂浮又回归正常,燕淮安皱眉,“怎么还不换衣裳?”   钱九芳可怜巴巴,“我出门儿没带换洗的衣裳。”   “那你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   钱九芳自然道:“脏了就扔啊,然后拿银子买新的。”   燕淮安想了想,“你介意穿我的么?”   钱九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介意!不介意!”   燕淮安这次出来拢共就带了一套换洗的,就这样奉献出去倒也没什么不甘愿,就是对这个姑娘的认识又上了一层楼,她打开自己的包袱,一开始她以为她是装傻,现在,她觉着这姑娘要么是城府太深,要么就是真傻。即使总是在宫里待着没怎么出来过她也知晓该带一些衣物药材,结果这姑娘倒潇洒,只带了一箱子黄白之物上路,一路上买过刀买过剑买过核桃雕的小宫殿,转头留给扔了,什么也没留下。现在更潇洒了,只剩下个人了。   她将衣服放到钱九芳的手上,“以后对这些事情上点儿心。出门该带的衣裳药物都得带着。还有,以后不要在危险的地方瞎蹦哒,这是船板,下次再悬崖上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钱九芳低着头,眼泪啪啦啪啦地掉。   燕淮安一惊,她最受不得美人哭,这姑娘也太脆弱了,抿了抿唇,她拍了拍钱九芳的后背,被钱九芳一个熊抱,原本因为抱了钱九芳半湿的衣服透过这亲密接触前面彻底湿透了,后面也小面积遭殃,燕淮安脑袋上青筋直跳,忍着劝慰,钱九芳抱着她却怎么劝也不放手,“安安!哇呜!安安!呜哇!呜呜呜呜……”   待两人折腾好燕淮黎已经在外面吹了好一阵儿凉风了。这一阵儿里燕淮安的衣裳被她自己用三成内力慢慢烘干,钱九芳也换上了干干的衣裳生龙活虎地给她的救命恩人迎进来,只剩下她的救命恩人还穿着一身儿湿漉漉的衣裳,顶着一张泛着不正常嫣红的脸,步伐虚浮。   燕淮黎一进来,燕淮安心头一颤,燕淮黎的身子受不得凉,她今儿本以为这一会儿没事儿,没想到就真的有事儿了。她急急上前,无视燕淮黎的躲避伸手一摸,滚烫。赶忙与钱九芳一道给人扶到方才已经被钱九芳弄湿了那地方,燕淮安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袖珍药匣子,里面装了各式各样的常用药,她拿出两颗棕黑色的药丸回来欲怼进燕淮黎的嘴里,燕淮黎十分不配合,不肯打开牙关,只围着毛毯半靠在垫子上,拿一双黑漉漉的眸子望着燕淮安的动作,明显地在跟两人较劲儿,燕淮安着急得很,旁边儿钱九芳也很着急。   “黎哥哥!你为什么不吃药啊!”   燕淮黎凉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燕淮安。   “还能为什么,小心眼儿了呗。”一旁华铭闲闲插.话,“人家的亲妹妹不先着急人家着急你这个外人,心里不舒坦呗。”   钱九芳被说的尴尬,关怀的表情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燕淮安蹙眉,望了眼燕淮黎,冲这两人叹道:“你们先去船板上罢,我劝他吃药。”   二人出去了,燕淮安盯着他的目光走近蹲下仰视着他,手举着展开在他眼前,手心里是那两颗退热温体的药丸,“快些吃罢。”   燕淮黎冷清的目光未变,不发一言。   燕淮安笑道:“今儿到底怎么了?在船板上就看你不对劲儿,因为让九芳先换了衣裳?她姑娘家家的,你一个大男人让一让不是应当的么。”她也不劝燕淮黎先吃药了,走到放包袱地方给燕淮黎的包袱打开,里面最底下放着一套月白色的换洗衣裳,她拿出来,抖落开,“快换上罢,湿衣服黏在身上一定不舒服罢。”   燕淮黎沉默着,燕淮安任他沉默着,递衣服的手僵在那里,二人目光对峙,燕淮安望见他眼底地难过一下子就心软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难过,虽然也觉得他无理取闹,但是这毕竟是她欠了许多的人,是她的亲哥哥,是她要珍藏的人,她的声音更加软下来,面部表情也带了小心翼翼的珍惜,“不想换?”   就是这些珍惜取悦了燕淮黎,他紧抿着唇,拿过了燕淮安手里的衣裳,开始宽衣解带,幽幽道:“下次我最重要。”   燕淮安看见他开始脱衣裳就背过身了,听见这句话没忍住一乐,她的皇兄啊,再深沉阴冷,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好。”   这次事件一过,四个人间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原本钱九芳虽然与燕淮安玩的最好,明显对燕淮黎却更是依赖亲昵,如今却变成了全身心依赖燕淮安了,至于华铭,只能说他由不受欢迎变得更不受欢迎了。   夜间又在一个渡口下了船,这次这个渡口远不如上一个繁华,找了一气儿只找到一个小小的还算靠谱的客栈,唯一比华铭那个好一些的地方大概就是安静了。客栈的掌柜的是一个中年女人,一见着有客人来了连忙迎上来,“四位住店?”   华铭嗯了声,“给我们开四间上房。”   老板娘面露难色,“咱们客栈别说上房了,就剩下三间中等房了!”   华铭诧异,环视一周,有些不可置信,“就剩这几间了?”   “是啊,这渡口每日来往的人也多,我这小店也不大,要不你们再到其他的地方看一看?”   华铭犹疑,燕淮安也犹疑,找了一路只这家看着还算靠点儿谱,一旁的钱九芳眸子忽然一亮幸福道:“三间房!其实也很好啊!这样晚上就可以和安安一同睡了!”   燕淮安转头望见钱九芳缠着她的胳膊与望着她的那绿油油的目光,又瞅了眼默不作声的燕淮黎“要不让兄长与华铭住一间?”   钱九芳对这个提议不是很满意,兴冲冲地望向华铭,目光里满满地对这个总是针对她的人的期盼,显然,她希望华铭无情的拒绝,于是华铭一愣,悠悠道:“也好。”   钱九芳又望向燕淮黎,燕淮黎一笑,“既然九芳这样期盼,好罢”他看向华铭,“我就与华兄一间罢。”   钱九芳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低下头,燕淮安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转瞬就感觉到两道目光清冷地落在她的手上。 第27章 那姑娘她不简单   转而一望, 却只望见燕淮黎标致的笑容,燕淮安微微敛容,十分自然将手拿下来, 移开视线冲那女掌柜的指了指华铭一笑,“他付账, 劳烦掌柜的快些带咱们去,奔波一路, 可累死了。”   女掌柜的闻言笑呵呵地瞅过去,另两个人亦瞅过去。   “一路上各种不对付, 用到银子的事儿了想起我来了。”华铭嘟囔着拿出来一锭银子, 走了两步递给掌柜的,“够了罢,先存着,多了的明儿一早吃过饭再找罢。”   女掌柜的接过银子“客官, ”她扫了眼四个人陪笑着“这银子只够咱们这店一间中等房的。”   华铭脸色不变,又从怀里头拿出一锭同样大小的金子,“这回够了罢。”   “哎,够了够了”掌柜的一见着金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从华铭手里头接过去就立马揣在了怀里,态度比之前热乎许多,“这姑娘不都说累了吗,快跟我来吧!”   掌柜的扭着腰走在最前面,燕淮黎跟着她,后边是钱九芳, 燕淮安与华铭走在最后头,跟着上楼的时候燕淮安听见华铭没忍住愤愤地呸了句“黑店!”   一共三间中等房,恰好是连着的,燕淮黎最先选了间中间的,钱九芳眼巴巴地望着燕淮安走进左边儿那间,泄了气去右边那间了。今日事情实在不少,这店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合心意燕淮安也不想沐浴了,稍稍洗漱,便裹着中衣上了床。这床跟以往的床也比不了,又硬又小,躺在上面十分不舒坦,闭了许久的眼睛燕淮安也没成功入睡,忽而听见隔壁一声巨响,燕淮安心咯噔一下子,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连忙迅速起身顺手拿了外衣就往外跑,跑出去见一片安宁,二楼的走廊里只有燕淮黎一个人立立整整穿着外衣安安静静地站着,走廊的油灯不亮,却照下不少黑影,燕淮黎就半隐半露于那黑影之下,叫她出来了冲她用修长的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燕淮安走过去,冲他小声道:“方才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他一双墨色的眸子似笑非笑,“什么声音?”   燕淮安抿唇,又听他“啊”了声,看了看钱九芳屋子的方向“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罢,”他唇角微勾,“许是她睡觉时一不小心掉下床了?”   燕淮安沉默,狐疑地往钱九芳的屋子那边儿望了眼,的确除了那一声再没什么异样,想起来这人还病着与此前的表现,她歇了转身回去的心思,试探道:“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了。”   “淮安不也出来了么?”   燕淮安见他不愿多说这一会儿乏意又涌上来,打了个呵欠,模糊道:“快些回去睡罢,淮安也回去了。”   转身欲走,却被人扣住了手腕,力气不大,燕淮安一回头,正望见一张放大的脸,燕淮黎的眉头微皱,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淡淡的委屈,“淮安”   燕淮安心尖尖被这一声叫得一抖,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听燕淮黎接着道:“我不想与华铭同住。”他又上前一步,声音低哑魅惑“我厌恶别人的气息,你知道的。”   燕淮安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那小勾子一样的调调勾住了,连一分余地都没有去留给别的人,别的事,燕淮黎望见燕淮安痴痴看他地模样很满意,心情舒坦了,笑得更漂亮了,他摩挲着燕淮安的手腕,低低沉沉道:“淮安,咱们俩将就一晚罢。”   好字还未出口,钱九芳的屋子的门“吱呀”被推开,燕淮安陡然清醒,一噎,甩开燕淮黎的手,就见钱九芳穿着一身儿雪白暴露的小衣出来了,那雪白的小衣上还疑似染了些灰尘,她揉了揉眼睛,冲这边儿咦了声,“我就听见外边儿有声,”她晃了晃脑袋,冲过来,眉目一凛,燕淮安揣摩着,她大概觉得自己甚像话本里常见的推理断案的青天“说!在这儿密谋什么呢!”   钱青天身上的小衣的确是小衣,露胳膊露腿不说,连胸前那两坨浑圆也露得十分有情趣,燕淮安不动声色瞥了眼燕淮黎,见他一脸若无其事道:“没密谋什么,我俩睡不着,说一些兄妹之间的私房话,九芳先回去睡罢。”   钱九芳一听这话有点儿不乐意自己话里话外被暗示排斥,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在那里怔愣一会儿,哦了声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关门的时候不忘往外添了句,“早点儿睡。”   小姑娘给门关上了,燕淮黎又重新凑过来,跟燕淮安耳语道:“怎么,对这钱九芳很有好感。”   燕淮安一望他,“为什么这样说?”   燕淮黎低低地笑,“你的情绪我都知道,你喜欢什么,你不喜欢什么。”   燕淮安觉着这话着实难接,难接也不能不接,于是斟酌着打哈哈道:“兄妹连心嘛。”   燕淮黎罕见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将话头转到钱九芳身上,意有所指“淮安,你看人的眼光却得练一练了。”   燕淮安觉得燕淮黎是真让人琢磨不透,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明明被这钱九芳招惹上有一半得是他的手笔,如今却来跟她说这样的话,她灵光一闪,燕淮黎一定是知道些东西的无疑,她也觉着钱九芳隐约是该有些问题,莫非是燕淮黎想反利用这姑娘,她蹙眉道:“钱九芳真的有问题?”   燕淮黎知道目的达到了,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笑而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燕淮安晃了眼钱九芳的屋子的方向,目光中有一些惋惜,她“嗯”了声,“淮安知晓了,今后会小心的。”   燕淮黎笑着点点头,伸手重新拉上她的手腕,“咱们走罢。”   “嗯?”   “回屋睡觉。”   燕淮安有一种自己在一步步落下一个深渊的错觉,望着燕淮黎期盼水润的眸子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来拒绝的话,在这种情形下也没有理由去说,她有些懊恼,面上一笑,“好。”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燕淮安就醒了,一旁的人还没醒,紧紧地将她禁锢在怀里,她抬眼,见到燕淮黎俊秀的脸,他的五官不是最好的,笑起来也不是最美的,脾性品质更是比不上那些真正高洁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都无法保全的日子里,护着她护了整整一个春秋轮回,护得她除了受过饿,也再没受过什么大苦,燕淮安垂眸,他受的,比她多的多了。   燕淮安小心地一点一点在不惊醒这人的前提下挣脱他的怀抱,披了外衣走到窗前,将窗户又开了一些角度,望着窗外隐隐有点儿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目光迷茫而坚定。   他要的她一向都知道,能给的都给了,只是这不能给的,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一个不会太刺激到他的法子,一个可以让他断了对她的心思的法子。   “淮安”   床上的人唔了声用胳膊遮住眼睛,遮了一会儿又拿开,坐起来冲她叫了一声,燕淮安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许多金色的光点汇聚成灿烂的暖洋洋的光束透过她开着的窗户洒落在床上,蹦跳在燕淮黎的周遭,他冲她一笑,心情甚好“发什么呆呢!”   燕淮安回神,走过去“想事儿呢。”   “想什么事儿?”   燕淮安随意扯了一件,“昨儿你说的那件事儿,淮安今儿起来三省吾身,觉得实在是识人不明,故而不得放下。”   燕淮黎的笑忽然就变了味道,变得与从前千篇一律,“淮安何必将那些不足挂齿的东西放在心上。”   燕淮安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付,一愣顺着他点头,“也是。”她给外衣穿上,推了推燕淮黎,“快穿衣服罢,我去下去早些热水洗漱了,”她走了一些路又回头冲燕淮黎一笑,“给你也带上来一些。”想了想又添了句,“只给兄长带。”   燕淮黎猛地听她这样说少见地怔然,待回过神儿想说不必了我与你一道下去就醒了的时候燕淮安已经出了门了,他回想起燕淮安离去的时候对他回眸那一笑,眸子里染上了那些洒在他周遭的阳光,变得璀璨耀人,亮堂不过一瞬,又想到了什么,从眼底的源头涌上来无尽的暗黑,势如破竹,给那些亮闪闪的东西尽数吞噬。   他下了床,走到一旁廉价梨木的衣架旁将外衣优雅穿上,扣上普通的腰带,这功夫燕淮安已经给热水拿上来了,在外边儿喊着燕淮黎,“开下门,方才不关门好了。”   燕淮黎一笑,方要走过去,就听见外边儿一声生机勃勃的女声,“安安我来帮你!”   燕淮黎过去的脚步一顿,眼底的墨色更加深重。 第28章 花灯节上有心思   钱九芳给燕淮安开了门, 正望见里面伸手打算开门的燕淮黎,他身子微微前倾,着昨日夜半的衣裳, 漆黑的发丝披散在身后,见门开了收回手, 长身玉立,冲她旁边的燕淮安一笑, “回来啦。”   钱九芳诧异,瞪圆了眼睛瞅了瞅燕淮黎, 又探着头望望他身后屋子, 最后退后两步看了看燕淮安目光又落回到燕淮黎身上“黎哥哥,你昨儿在这儿歇息的?!”   燕淮黎勾唇,“嗯,华铭睡相不甚好, 扰得我实在无法入眠,所以昨儿来淮安这里了。”   “可,可”   燕淮安趁会儿已经钻进屋子里给热水放到架子上了,见这两人交锋忍了忍没有管, 自顾自地将这一盆热水倒了半数进另一个白瓷盆里洗漱了,就听外边儿传来一声恼人的嗤笑,“我睡相可好着呢!”   华铭悠悠闲闲从中间的房里走出来,调笑道:“兄妹情深,可以理解的,何必遮遮掩掩, 还拖上我作借口。”   燕淮安泼水的手一偏,差不点儿泼到自己的衣襟上,拿挂着的布巾擦了擦脸,在布巾的遮掩下调整了神情,将布巾放回去,她回头冲华铭悠悠道:“睡相不好,可以理解的,何必拖上我兄妹作借口。”   她说得一本正经,比华铭的看起来真实可信许多,见华铭欲反驳,她又走上前两步,接着义正言辞打击道:“昨儿夜里即便在我房里也听见了你那呼噜声了,时断时续,我兄长本就病弱体虚,自然受不了。”   华铭一怔,指了指自己,眉毛扬起来“我打呼?!”   燕淮安坚定点头,左右她昨儿也真听见了,不怕这话儿被戳穿。   华铭忽然不与燕淮安争执了,一脸颓废样低下头喃喃自语,“说好了能治的呢,这个骗子!银子!”自语完了又抬起头来晃过众人,肃然道:“我突然想起有些事儿,先不与你们去了,”他顿了顿,“一日之后罢,按着速度你们大概也到了罢,到时我再与你们会合。”   都到了还会什么合,没待燕淮安驳他,他一个飞身,不见人影。惊诧于这人武功之高,燕淮安望着他飞身的地方暗暗蹙眉,一旁的钱九芳终于说完了那句此前被华铭打断了那句仿佛难以启齿的话,“可,男女三岁不同席啊!”   燕淮安收回心思,赶在燕淮黎开口之前镇定笑道:“我兄妹走南闯北经商,哪里有那些讲究可以讲,有时天被地床,难不成让我与兄长有一个人出了这天地去?”   见钱九芳犹皱眉,她又填补道:“九芳看起来不是拘泥于虚礼的人,怎的在这个事儿上这样迂腐?”   钱九芳不经意晃了眼燕淮黎,又望回她,想了想豁然笑道:“是九芳拘泥了!”   燕淮安望着钱九芳的模样有些意兴阑珊,“九芳可梳洗了?”   钱九芳“哎呀!”一声,摸摸自己凌乱头发,与清水芙蓉的脸,慌忙着跑回屋子里了。   燕淮安走去关了房门,回头就望见燕淮黎带着无比亲切友好的笑望着她,望得她心里有些发毛,“笑什么?”   “淮安,我帮你画眉罢。”   燕淮安在那声音里莫名一抖,“不必了。”   燕淮黎执着地走到燕淮安的包袱边儿打开,燕淮安也不阻止,任他翻找,结果翻找了底朝天也没找到上妆的东西,只有一个桃木的半圆小梳孤零零地被揪出来,燕淮安在旁边儿终于带着笑意道:“淮安这会儿出来的匆忙,就没带那些个繁琐的东西。”   燕淮黎拿着那小梳刚欲开口,燕淮安仍有余惧截道:“兄长梳发的手法可不怎么样。”话音刚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段苦日子。   那之前燕淮安还是一个千人宠万人爱的小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用得着自己去琢磨梳发髻的事儿,那之后燕淮安也懒,只将自己的头发草草绑着就算完了,绑着还没绑好总是松,披头散发像一个疯丫头。燕淮黎起先还不太在乎,他相中在意的人,怎么样他看着都是好的。直到有一天一个新进宫的不懂事儿小宫女过路时天真地指着燕淮安像一旁的宫女儿娇声笑着,“哎,姐姐,那个小疯丫头是谁啊,咱们宫里还有那样邋遢的人物。”   燕淮安当时也听到了,并没什么异样,过后也没放在心上,燕淮黎却无法放下。三个月之后,那两个宫女睡梦里被一人一刀划花了俊脸,双双疯了。燕淮黎在那一日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的一柄桃木小梳,十分坚持地要给燕淮安梳头发。两人那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燕淮安哪里有闲心梳头发,却也拗不过燕淮黎,结果整整梳了一天,燕淮安觉得自己都快成了小秃子的时候燕淮黎终于放下了那把扼杀了她一缕缕头发的木梳,低落着自己一个人走到屋子外消沉去了。   小小的燕淮安那时候还算单纯聪慧,见着兄长不开心了拿起那把小梳子犹豫两下,对着屋子里唯一还算值银子的铜镜,给自己认认真真学着往日拿着宫女们的手法梳了个还能看的发髻,出去推了推坐在古井上的人。小燕淮黎抬眼,见着一个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漂亮小姑娘,小姑娘弯了弯凤眼,晃了晃头,举着手里的小梳子冲他兴冲冲地“皇兄!淮安会自己梳发了,也给你梳罢!”   小燕淮黎抿着唇犹豫两下,“好。”   小燕淮安就绕到他的侧面,将他随意绑上的发带解开,一点一点地给他梳着头发,那时候宫里的阳光很好,灿烂地给两个孩子镀上一层暖洋洋的光晕,燕淮黎在那光晕里舒适地眯了眯精致的桃花眼,难得生出过就这样下去也不错的心思。   燕淮安看见燕淮黎捏着那桃木梳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眸色晦暗难明,想着他概也是想起来那时候了,踌躇几下,抢过燕淮黎手里的梳子弯着笑道:“不过淮安的手艺好啊,快去洗漱,淮安也还没梳洗完,待一会儿淮安给兄长梳发。”   燕淮黎抬眼,慢慢露出清澈的一个笑“好。”   华铭走了再杳无音信,也不知他说的会合还怎么会合,三人心安理得地不再考虑他,心安理得用了早膳从老板娘那里拿了剩下的银子说说笑笑地转眼就到了沧州。   他们到沧州的时候天色自然泛黑,华灯初上,这渡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燕淮安诧异跳下船,向钱九芳感叹道:“难怪说沧州是第二个燕京,由此可见一斑。”   钱九芳跟着跳到燕淮安身边儿,“那是,我们沧州最好了。安安可得在这儿多待一些日子。”她说着说着忽然“啊”了一声,瞅了瞅不远处亮得最斑斓那处,又瞅回来,“九芳想起来了!今儿是四年一遇的花灯节!”她巴巴地望向燕淮安,燕淮安默默望向燕淮黎,燕淮黎亦跳下来,白色的长袍在昏暗的夜色里修长显眼“哦?九芳想去?”   钱九芳猛点头。   燕淮黎一笑,“那去罢。左右我兄妹二人来沧州这也是为了看沧州的风景,去看看也好。”   燕淮安在一旁静静看两人过招。   与老人道了别,三人直奔那处传说中的花灯节。钱九芳欢快地拉着燕淮安在前面走着,燕淮黎含笑跟在后面,穿过弯弯绕绕几条小路,柳暗花明,到了这一片花灯里最亮的这处。不远处被各式花灯团团围着,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小贩的吆喝声,孩子的叫嚷声,以及那奇异花灯自带的声音杂在一起,喧喧闹闹的声音传入耳,燕淮安暗自戒备。   钱九芳摇了摇燕淮安的胳膊指着周遭大大地晃了一圈儿兴奋道:“安安,是不是很好看!”   燕淮安笑着点头,钱九芳又忽然向燕淮黎欢欣道:“黎哥哥!九芳有东西要送与你!”   她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四个白纱蒙面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身材皆窈窕风流,一人一角,抬着一顶巨大花灯从天而降,那花灯虽然大做的却很精细,可以看得出用了很多心思。远远望着花灯大体呈八角宫灯形,又与那种普通的宫灯截然不同,宫灯壁上面描绘的大约是翠绿的竹子,面面各不相同,颇具风骨,颜色光芒是玉的白,亮而不刺眼,近看上上下下不知点缀了多少各色珠宝,通体调色和谐。花灯正正好好落在他们面前人群避开的空地上,白衣女子们将花灯安稳放下便退在一旁,钱九芳跑过去踮着脚从花灯的一角取出一段红布,羞答答递给燕淮黎。   燕淮黎挑眉接过展开,上面是娟秀的小楷:峨山雾隐不复现,古来离别多相思。欲去西边又见喜,人尔相伴结伉俪。 第29章 钱府上下有问题   这字谜不难猜, 钱九芳的心思也不难猜,燕淮黎几乎是在那段红布被取下来的时候就隐约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温温柔柔合上红布, 冲钱九芳笑吟吟道:“萍水相逢,说这些还有些早。”他给红布收到怀里, “此事不可儿戏,九芳觉得呢?”   钱九芳的面容上一悲又一喜, 还带了一些大庭广众之下被下了面子的难堪。在她的想法里,就算是想要拒绝, 这么多人, 燕淮黎就是装也得装做暂且接受的样子。这样她接下来的行动就容易许多。可转念一想,如今燕淮黎话里拒绝的意思虽然明显,却又将那红布折了收起,又说到不可儿戏, 云里雾里的态度也算给了她一线生机,她眨眨眼,红了眼眶勉强笑道:“黎哥哥说的是,此事的确不可儿戏。”她回头指了指那盏八角灯, “黎哥哥,那这灯?”   燕淮黎顺着她的手望向那灯,上面的翠竹宝石环绕惟妙惟肖,“这等好灯,九芳府里若是有地方收着有时间拿出来望一望也是好的。若是没地方,”他望回钱九芳, 冲她轻轻一笑,“听闻沧州有地方遭了水祸,给它卖了,那这钱去做些善事,想必若是灯亦有灵,它该也是愿意欢喜的。”   钱九芳憋了憋嘴,正欲再努力努力,忽然从人群里出来一声喝彩,她慌忙向那个方向瞅过去,眸子里有也许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欣喜与希冀。   “好!果然不愧是我钱道庭女儿看上的人!”   一个身着玄色绸缎长袍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钱道庭不是燕淮安印象里那种脑满肠肥的和蔼大胖子,反而瘦骨嶙峋,比燕淮黎还瘦,瘦到那绸缎的长袍显得空荡荡的,即使挺直了身板,行动端庄儒雅,颇有风度,望着亦十分骇人。可他的脸却又是十分温文可亲的,狭长的双目,高挺的鼻梁,一张单薄的唇,本该是阴柔刻薄的长相,生生被他的气质拗成了温柔可靠。他乌黑的发丝松松散散地用一根玄色丝带自然地束在脑后,又给他这个人添了几分随性。   身后跟了一帮子人,他缓缓走到钱九芳的身边,伸出瘦白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像燕淮黎道:“钱某人这个女儿啊,打小在府里圈着,没怎么见过外人。”他犀利的目光一点也不令人感到唐突地晃过燕淮黎与燕淮安,“这次冒冒然跑出去,还给我招了两个小客人回来,本来还担心着是不是那些个心怀不轨之辈,如今看来,我女儿的眼光倒是随我!”   燕淮黎与燕淮安对视一眼,上前恭敬道:“多谢前辈赞誉。”   钱道庭哈哈大笑,走上前拍了拍燕淮黎的肩膀,“后生可畏!”他又望向燕淮安,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虽然一点儿对她不喜的意思都没有,燕淮安总觉得发自心底的寒意被那目光勾了起来,越扩越大,燕淮安望着钱道庭冲她扬眉笑道:“巾帼亦是英雄!听九芳信里头说她认了一个黎哥哥与安姐姐,尤其是安姐姐,最是学问渊博,能文善武,是有大才者!本来以为小女没见过世面,今日一见,所言应是非虚。”   燕淮安心里咯噔一下,在燕淮黎面前这样夸她这不是给她往死路上推么!   她上前有些无礼拍了下钱道庭的肩,望见钱道庭的目光有一瞬间阴沉,状似什么也不知道激动道:“前辈可是十多年来第一个这样夸奖淮安的人!”   又虚与委蛇地寒暄了一阵儿,钱道庭才带着众人回来传说中的钱府。   钱道庭是个传说,钱府也是个传说,传说它精美华贵的程度堪比天上仙阙,大气磅礴的布局不输燕京的皇宫,真正到了的时候燕淮安才发现,传说之所以称之为传说,就是因为它的真实性有待考察。钱府纵然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府邸大了些,设计的精巧了些,却远远到不了传说里那个地步。   燕淮黎与燕淮安被安置在钱九芳旁边儿的院子里,相连的屋子两兄妹互相照看联络也方便。安排好了各项事宜钱道庭就要回房休息了,听说这人从来作息规律,如今早该是上床的时间,今儿怕是为钱九芳这个爱女破的例。临走的时候钱道庭眉眼一凛,忽然向燕淮黎道:“淮黎啊,你和你妹妹这个名字怎么好像与燕京里那二位…”   他的话没说完,二人却都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燕淮安心中暗暗悔着竟在这个地方大意了,听燕淮黎向他略带青涩地一笑,回道:“我兄妹原本正巧叫木离与木庵,是离庵人,四处经商,长久不在家乡,怎么能不想家呢,于是给咱们两个人改了个木怀离与木怀庵的名字。所幸当今宽厚,对这方面同音的字也没什么避讳,就一直用了。”   钱道庭道了句原来如此情真意切宽慰二人两句带了许多人走了,院子里转眼只剩下燕淮黎,燕淮安与钱九芳四个人。   钱九芳在钱道庭要带她走时磨磨蹭蹭不肯走,如今好容易留下来支支吾吾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夜色如墨,美人是墨中的星辰,闪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欲语还休,燕淮安见这气氛尴尬,咳了声,向钱九芳温声道:“九芳有话与兄长说?”   钱九芳感激地望向燕淮安点点头,又重新瞅向燕淮黎,脸上渐渐染上嫣红的色泽,在院子里不是特别明堂的光晕下眸子里全是缠绵的情意,坚定道:“黎哥哥。九芳知晓你今儿的意思。”她难过地调整了下表情,“虽然被婉拒了很难受”面容上逐渐绽开一朵灿烂地笑,“不过九芳不会放弃的!”   燕淮黎低低地笑,夜色里像是惑人的妖精,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向燕淮安的方向,见那人无动于衷的表情声音愈发魅惑“好啊,既然如此,黎哥哥便等着九芳了,看看咱们,到底有没有用缘分。”   钱九芳被这一笑弄得脸更红了,跟个红番茄似的,又红又烫,捂着脸逃窜走了,燕淮安关了院门,旁边儿的燕淮黎忽然维持着与之前一样的笑靠过来,他的眉眼在她的面前突然放大,她几乎都感受得到他呼吸间的清冽气息,心脏砰砰砰打鼓一般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她面上若无其事地避过往回走,走进了自己的屋子,燕淮黎也跟了进来,燕淮黎声线平静“有事儿?”   燕淮黎自然而然地关了屋子,点头靠近她的耳边,小声而郑重道:“这钱府整个儿都有问题。”   燕淮安闻言一惊,顾不上那些旖旎的东西亦在这个暧昧的姿态下小声回道:“什么叫整个儿都有问题?”   燕淮黎一笑,“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他的目光晃了晃这间屋子,晃过了屋子里的所有角落,“这间屋子,每一处。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不过,暂时来说,最主要的还是被监视。”   燕淮安肃然嗯了声,刚想再小声回道知晓了,淮安会小心的的时候,燕淮黎的头忽然一转,燕淮安的唇擦过他脸颊,擦过一处柔软清冷的地方。   腾地一下子,燕淮安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要烧着了。点火的那个人故作不解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诧然道:“咦?淮安这是怎么了?水土不服还是方才在渡口吹了凉风,这就病了?”   自己说完眯了眯眼睛一笑,姿容清丽,声色低沉勾人,“那我可不能放着淮安一个人在这边儿睡了,淮安放心睡,今夜兄长守着你。”   燕淮安咽了口口水,“不。不必了。淮安可以照顾好自己,赶路辛苦,兄长还是先回屋子好好休息罢。”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燕淮黎望着燕淮安被逗弄地面红耳赤却不得不装作泰然自若的模样没由得就觉着发自内心的愉悦,这一愉悦笑的更欢了,也更不愿意走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天边姣姣的月光,他状似考虑了下,“那可不行!淮安为兄长考虑,让我去好好休息,我又怎么能将淮安独自扔在这儿?!”   燕淮安凤眸微湿,觉着自己真是窝囊无用,只要是与燕淮黎的交锋没有一次能占得了上风的,默了默,她僵硬地转移话题道:“哎,对了,那个华铭说是要一天来找咱们,现在却不见人影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燕淮黎的眸色深了些,“想他做什么,他愿意做什么,不愿意做什么,怎么做什么时候做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他无奈一叹,“我也算听出来了,淮安就是不欲与兄长混在一起,也罢,那我就回去了。”   燕淮安心里长舒一口气,欢天喜地地给这个冤家送出去了,燕淮黎在深沉的夜色里挺拔着走向自己的屋子,眼眸里的颜色比夜色还要深沉。 第30章 今夜月色确然好   将要推门进去, 燕淮黎脚步一顿,悄然运功将内力凝于右掌掌心,若无其事打开门, 门里面灯火燃着,一室昏黄, 夜风透过门开了的缝隙打过,灯火颤动两下, 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扫视一圈迈步进去,回身将门合上, 忽然耳朵几不可察动了两动, 一个人影从屋里的横梁上飘下来,墨蓝的衣摆荡了几下恢复平静,正是燕淮安方才拿来转移目标的华铭,亦是花间酒。燕淮黎迅速回头, 花间酒面容未变,还是那张平庸无奇的脸,脸色表情都恰到好处,却能从那目光里很容易看出来, 他并没有走的时候有精神头,短短两日憔悴许多,一双唯一称得上是亮点的眼睛上布满了疲倦的红血丝。   “有事儿?”   燕淮黎望着他的模样拧了俊眉。   花间酒颔首,情绪低落非常哀哀道:“还是坏事儿。”他犹豫一下,似乎在斟酌语言“我曾经答应过护着你们,如今怕是护不住了。”   “护不住了?”燕淮黎眸光一沉“你知道了什么?”   花间酒抿唇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望着燕淮黎莫测的神情苦笑“赶紧带着淮安走罢,如今走大约还来得及。”   燕淮黎嗤笑“本以为花间酒是个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个这样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   花间酒通红的眼睛被激得一怒又克制住“你愿意怎么说便怎么说罢,你愿意怎么做便怎么做,只是淮安今儿我一定得带走!”说罢便要飞身而去,就听燕淮黎笑道:“带走淮安?”   一道巨大的吸力忽然袭来,花间酒方方飞起来的身子刹那间被燕淮黎抓了回来,他的脖子被燕淮黎的右手紧紧攥在手中,花间酒不断地激烈扑腾着,却被燕淮黎轻巧化解,他的手逐渐加大力气,感受着手下的人逐渐失去呼吸,又在他真正失去所有呼吸之前将他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唔”燕淮黎缓缓走到花间酒的旁边儿,居高临下望着他“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怕了你了。”他的声音尽是不屑的嘲讽“你以为你和我真的差的只有那几个莽夫的距离?”   他慢慢蹲下,愉悦地望着花间酒蜷缩着身子痛苦的微弱呻.吟,“不过是想得到一个自己贴上来的劳力罢了。”他又将手悠悠地放在花间酒的脖子上,冷冷一笑“不过既然这个劳力没有价值了,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兄长?”   咚咚几声敲门声,燕淮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镇定中带了些急切焦灼,是听见了方才那声响。钱府的屋子的隔音做得好,可也耐不住燕淮安武功高耳力好。刚听燕淮黎说完钱府上下都有问题转眼他屋子里就有了异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燕淮黎紧闭的房门口伸出手敲响了门。   燕淮黎的收紧的手一僵,眸子眯了眯,目光更加愉悦地望了望手下的人,又望了望房门的方向,他松了手,望着花间酒狼狈地喘气,伏在他耳边小声道:“藏好你自己。”   而后起身整了整方才被花间酒扑腾地有些乱的衣衫,才带着笑意走向门的方向。门外的燕淮安已经很着急了,能隐隐听见屋子里有说话声,和一个人受伤后的微弱呻.吟,却迟迟等不到人来开门,定了定神决定了要破门而入,那扇门忽然自己开了,燕淮黎完好无损甚至容光焕发地站在她面前,冲她嫣然一笑,声音里杂着不自觉的暧.昧挑.逗“淮安终于还是要与兄长一道睡么?”   燕淮安狐疑地巡视他一周,又不着痕迹望屋子里瞥了瞥,这功夫燕淮黎已经给她往屋子里拉了,“既然淮安不喜那个屋子,那咱们一起在这个屋子也可。”燕淮黎靠得极近,拉燕淮安的时候一只手拉着她的胳膊,另一只虚虚放在她的腰上,几乎将她揽在怀里,燕淮安被那气息包裹着,心下一抖,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多事了,大概还无意中暴露了自己苦苦隐瞒的部分武功,然而纵使两人心知肚明,场面话该说还是得说,燕淮安边暗自挣脱边道:“不必。淮安不过是见今夜月色甚好,也睡不着想找兄长一同出来观赏观赏罢了。”   “哦?”   燕淮黎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不经意往天上望了一眼,正好乌云蔽月,他一笑,“嗯,今夜这月色着实不错。”   燕淮安循着他的目光一望,在他明晃晃的反讽中顿了顿,对上他笑盈盈的眉眼干干道:“方才还不是这样的。”   她的眉目长得贵气又妖艳,平日里仗着摄政王与燕淮黎给她的荣宠也是一个霸王作风,盛气凌人又骄纵任性,她只会在一个人面前真实的露怯,也只有一个人能让她真正露怯,燕淮黎心头忽然滋长出一些与以往都不同的东西,相比之下它矮矮小小,可它让他觉得安定而舒坦。舒坦了的燕淮黎缓缓地弯下腰,在燕淮安耳边低沉地“嗯”了声,他微微拥着燕淮安,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真实的纵容与宠溺“淮安说的都对,方才的确不是这样的。”   燕淮安被那声音弄得心神一荡,咳了声,见他楼的松松垮垮瞬间成功摆脱桎梏,在燕淮黎忽明忽暗的目光中逃一般地回了屋子了。砰地一声关了门,燕淮安将身子抵在门上,目光放空地望着前方,思绪绕成一团乱麻,全部的心神被控制凝固,只能记得一个人,一件事儿。   这边燕淮黎心情甚好地回了屋子,关了门,梁上的花间酒又轻巧落下,“看来这次我不该来。”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淮安的武功竟然也这样高。”   燕淮黎一笑,带着些违和的自得“淮安从来优秀。”他的眸子转到花间酒捂在胸口的手上,声色变得如同昆仑上千年的冰雪“方才是淮安救了你,不过你也聪明,没有想趁机逃走。”上前两步,拿起桌上的茶壶,一道淡绿色的水柱形成完美的弧线注入茶杯,哗哗的水声中,他抬眼一望“不过,机会不是次次都会有的。”   花间酒面无表情地看他的动作,眸中的挣扎一闪而过。   燕淮黎倒完了水,将茶壶放回原位,拿起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是很清冽的茶香,上好的毛尖,蒋远山生平最爱。   “决定好了么?”燕淮黎给茶杯又忽然放下,一些茶水从冰瓷的杯子里迸溅到桌子上,他目光清冷阴鸷地望向花间酒,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阴霾夹杂着长久以来形成的帝王的威压笼罩在这间普通的小屋里,花间酒忽而一笑,“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没有。好了,现在说说,你这两天都知道些什么了?”   花间酒神情变得有些落寞,徐徐道:“这两天一开始我去找了一个燕京里的友人,友人是沧州人,他的独子刚从沧州过去,告诉我一个讯息,他去燕京的时候在渡口遇见过一路船队正在卸货,是钱家的船队,那里面有满满的炸药的气息。”   燕淮黎坐在凳子上,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你的友人还真不少。”   花间酒瞥他一眼接着道:“我这人一向嗅觉敏感,便找了其他朋友查了查,你知道么?”   花间酒的眸子忽然与燕淮黎的正正对上,“钱道庭这些年竟然陆陆续续买了十多年的炸药”他的声音里有深深的无奈与一些对大面积那种强有力的杀伤性武器的恐惧“那些分量足够将整个沧州炸飞!”   燕淮黎“哦”了一声,“就这些?”   花间酒肯定地点点头。   “你与钱府到底有什么渊源?”   花间酒的面色一僵。   燕淮黎笑道:“你该知道,我这人一向疑心重,从来不用来历不明的人,而你我已经宽容许多,至少没让你说你那些个友人都是谁做什么的罢,只是你与钱府的关系”他从凳子上坐起来“这一层我必须得知道,否则哪一天你为了什么不要命地也要咬我一口,我也赔了不是。”   花间酒在心底呸了一声:你会赔?!天底下的人都赔死了你也赚的盆满鍗满!   “钱道庭是前朝容亲王的旧部,手里面一直有一个私下里搜罗孤儿培养作杀手的产业链。”   燕淮黎眉头一跳,见花间酒的声音低下去,神情也怆然低迷,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我与九芳,原来都是那里的孩子。”他勾唇,露出一个似是怀念似是抗拒的笑“那时候我还不是花间酒,九芳也还不是九芳。我们那里的孩子没有姓名,只有编号,过得苦啊”他望向燕淮黎,“你不是也知道么?那种苦,满手血腥却要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每一日都要杀死自己身边的人,也要提防着被自己身边的人杀死。然后,拿着自己身边人的,与自己一同来的孩子的信物,去与主管讨一口饭吃。” 第31章 谁还没有过当年   燕淮黎的笑容浅淡, 拿起桌子上的被子在手里微微地晃着“的确,有所耳闻。”他轻轻啄了口杯里面的温水,感受着微热的温度滑过五脏六腑, “然后呢?你们怎么成了花间酒与钱九芳?”   花间酒瞧他那个装模作样的态度就不舒坦,人在屋檐下, 忍了忍还是给要喷出来的句子吞了回去“我不甘心被困在那里,凭自己又怎么也逃不出去, 便给自己找了个盟友。”   “找钱九芳作盟友?”   花间酒听出来燕淮黎语气里的调侃闷闷嗯了声“你别看她有的时候脑袋转不过来弯,其实人不傻, 武功当年也是我们那一拨里最好的。”   “那她为什么要选择你做盟友?”   花间酒听这一问嘴角悄然勾起了些, 说话时也没那么低落了,他仰起头,骄傲地望着燕淮黎“爷…我有好容颜啊!那丫头是个喜欢颜色的!我多俊俏啊!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她勾.搭到手了。”   燕淮黎寡淡地一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到手了, 我俩就一起开始做任务。熬了三年罢,那是一个冬天,我俩那时已经不必再被时时地盯着了,也各自有了独立的屋子。我冒着风雪, 偷偷去找她,与她说了逃走的事儿。”   燕淮黎插话“你之前都没有与她说?”   花间酒一叹“哪里敢啊!这不得混熟了,过过命的交情才敢嘛!”   “答应了?”   花间酒目光怔然“答应了。她一开始是很不赞同的,可我逃出去的心思急切,潜伏这么些年,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 天时地利,正好那时候人还不知道为什么被调走大半,人也和,哪里能够放过。于是,我俩就逃了。逃出了那个庄子,却没有逃出那座山,所有的伙伴们被从睡梦中叫醒,用尽各种方法追杀我们,杀掉一个欲图逃走的伙伴,能得到半个月的不接任务,不杀人的特权,这是多大的诱惑啊。”   他的目光愈发怔忡“山的各个出口都被派了人守着,我俩在山里整整藏了半个月,也没有找到机会逃出去,我那时候越发焦急,她也是,后来有一个夜里,守在山西头那边儿的人忽然发生内讧,正好我俩在那块儿,狠了狠心,我们决定殊死一搏。那真正是殊死搏斗,千钧一发,我们不但得狠,还得快,在其他地方的人手过来之前解决掉他们,在那场搏斗中,我们成功了,她却被伤了经脉,一时间武功尽失,成了个普通人。”   燕淮黎觉得有点意思“于是你抛弃了她?”   花间酒快速抬头,望进燕淮黎不屑而鄙视的目光,“没有。”他又低下头,缓缓用手捂住脸“也算是吧。我背着她开始各处逃亡,她的武功永远不能完全恢复了,还需要许多珍奇的药材去养着身体。我越来越暴躁,对待她的态度越来越不好,有一天,我出去再回我们的藏身之地的时候,里面空荡荡的,只压着一个纸条,是她的字迹,写着就此别过。我开始疯狂地找她,在那段时间里遇见了我的师父,成了江湖上的花间酒,直到两年前,偶然的一个机会,我才知道,钱府那个传说中被娇养了十多年的小姐竟然就是她。”   他悲哀地望向燕淮黎“我纠缠了她很长时间,终于发现,她过得很好,至少比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多了。她说的就此别过也就是就此别过,别过了之后,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而且”他苦苦一笑“天下颜色好的人多了,我算什么。你见到了钱道庭了罢。”   燕淮黎点头,花间酒愤恨不已“那么大岁数了,还用容貌勾引小姑娘给他卖命,真不要脸!还派她来勾引你,想用美人计!”他嗤了声“都没有小爷当年用得好!”   “原来如此”燕淮黎转了转心思“那最好,他与我有国仇,与你有家恨。”他站起来,走到花间酒的旁边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沧州为我所用,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那个钱九芳此次事情了了,你们俩自然可以玩你们的追逐游戏。”   花间酒才不信燕淮黎的鬼话,却还是笑道:“那就先谢过了。”   燕淮黎点头,收回手沉吟:“你方才说的炸药之事的确棘手,此前我也得到过此类暗报,一直在找人查它们到底被安置在哪里却一直没有消息,我看你这方面很是厉害。这样吧,你回去先养养伤,再继续查下去,看看能不能查到它们到底在哪里。”   花间酒应了声看燕淮黎没有别的话了就告辞飞走,边飞边觉得自己碰上燕淮安燕淮黎真是倒了血霉了,想着顺道去望一望钱九芳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顺便去利用这伤看看能不能讨些可怜,像从前一样能亲自被照顾紧张就更好了,背后突然一声“最近不要去找钱九芳,她那里看着的人也不少。”   花间酒的身子一歪,撞到了窗沿,他嘶了声捂住头顶,顺势蹲在窗上转了个方向往回瞅“山人自有妙计。你这里人不少,不也是我处理的么?放心,他们睡过一晚,根本不会晓得自己睡过去了,只会觉得自己打了个盹儿,天就亮了。”   “你也说,她现在看上了钱道庭。我不敢担保你的嘴里会不会透出来一些不该透的,最终成为那些炸药的导火索。”   花间酒张了张嘴欲辩解,燕淮黎又阴沉道:“所有挡了我的路的都在黄泉的路上,你确定也要送钱九芳去?”   脖子与胸口的伤还隐隐作痛,花间酒闭了嘴,一会儿,泄气道:“不去了!不去了!走了!”   燕淮黎没有回话,望着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心里盘算着花间酒方才说的事。他定然有所遮掩,但说的大抵应该是真的,如此看来,钱九芳此人有点儿真本事,若是真的已经对钱道庭死心塌地,那就不得不除了。   青天换乌夜,旭日徐徐升。次日一大早被燕淮黎刚刚划为危险对手的钱九芳就亲手拿了一个食盒敲响了燕淮黎与燕淮安的院门。二人瞬间惊醒,却默契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待钱九芳挨个咚咚咚咚敲响他们的屋门才睡眼朦胧地起来,望着钱九芳精心装扮过的姿容感叹一声,“九芳辛苦了。”   一起在燕淮安的屋子里用过了早膳,钱九芳羞怯的地瞥了眼燕淮黎,目光不敢停留又迅速转到燕淮安的身上,兴冲冲道:“黎哥哥,安安,你们来沧州为的不是倒腾玉石的生意么,正好我家也是因为那个发的家,所以我方方求了父亲,让他空出来一天,好好给你们讲一讲这生意的做法,他说要先带你们去沧州最大的赌玉的地方望一眼,咱们这就去罢!”   燕淮安听了一愣,这是还没过门呢就开始要把家底交给丈夫和小姑啊,若是真的她倒觉着这样式的姑娘挺适合她皇兄的。   钱九芳被燕淮安突如其来的慈爱的目光瞅得有些莫名,就听一旁的燕淮黎谢真诚道:“九芳有心了。那咱们便走吧,别让伯父就等了。”   听燕淮黎叫钱道庭为伯父叫得亲稔心中一喜,钱九芳更加兴致高昂,转头望着燕淮黎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女儿家的小羞涩,被努力地抑制住“没什么,应该的,我,我欢喜你嘛。”一句话说完她脸都红了,拽着燕淮安就往外跑,“淮安咱们快走吧,让父亲等久了是不好。”   燕淮安犹豫一瞬还是被拉着跑走了,留下燕淮黎与钱九芳带来的婢女在屋子里默默对视,燕淮黎笑叹一声,“你家小姐真是可爱。”   那婢女骨架比一般的婢女要高大,身材却发育的很好,前.凸.后.翘,梳着沉闷无趣的发髻,垂着头,面容一点儿也衬不起她那身材,即使这个角度也能看出来她那蜡黄的皮肤和满脸的雀斑,她看似很胆小,瑟瑟地回了句“是”就不再言语,燕淮黎有意无意地瞥向她的脸,“什么时候来的府里?”   婢女细声细语地回道:“五年前。”   “你家小姐的贴身侍女?”   婢女点头,身子已经开始发抖。   “望起来真是与花儿一样。”燕淮黎站起走向她,在她耳边小声道:“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什么时候换成了这个人,你真的以为钱九芳或者说钱道庭不会知道?今天我回来之前别让我再看见你”他的语气冷下来“别忘了我昨夜的话。”   “我去找你家小姐了”燕淮黎缓缓走出屋子,屋子里的婢女咬了咬唇,开始收拾桌上的餐具。   待燕淮黎被过路的人指引着找到那三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大堂等了有一会儿了,燕淮黎忙上前与赔罪道:“对不住,对不住。钱府真正是大,竟然迷路了。” 第32章 淘玉城中惊折返   钱道庭今儿换了身儿衣裳, 仍是玄色的绸缎似流着水光,在袖口衣摆处皆用银线绣了水墨流云,身姿笔挺修长, 面容清矍消瘦,那衣裳无风自动, 恍若鬼仙。昨夜里光线不好,燕淮黎也没细看, 如今再看却发现他的眼尾处竟然有一颗细小红痣,衬着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   钱九芳站在钱道庭与燕淮安中间, 左手搀着钱道庭, 右手拉着燕淮安,闻言忙笑嘻嘻道:“这有什么对不住的,钱府本来就大,我幼年时也迷过好多次路呢。”   钱道庭晃了眼忙着给燕淮黎解围的钱九芳一笑, “九芳说的对,这有什么对不住的。在府里住的可还习惯?”   和蔼的目光扫过燕淮黎与燕淮安,二人连忙双双点头,燕淮黎点过头感慨道:“我兄妹二人出来闯荡这些年, 这里大概是住过的地方里最好的了。”   钱道庭很是开怀,“既然如此就在这儿多住一阵儿,你们在这儿住着,九芳也开心!”   钱九芳轻轻打了下钱道庭,跺了跺脚:“父亲~!”   淘玉城是沧州最大的玉石交易市集,原本面积不大的犄角旮旯藏污纳垢, 这些年在钱道庭的手里玉石生意发展起来了,它也沾了许多光,摇身一变成为沧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繁华之地也分等级区域,有许多没有被开磨的玉石的原料,也有许多已经打磨好了的成型了的玉器,懂行的不懂行的南来北往,来了沧州只要想做玉石生意的淘玉城都是必须要到的一站。   这一站离钱府不算远,四人坐着三顶轿子一会儿就到了,下了轿子钱九芳被随行的侍女扶出来,状似无意小声嘟囔一句“这小笙,关键时候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到哪里贪玩去了,回府里可得好好罚她一罚!”   随即出来的燕淮安明智地没有搭话,后边儿的燕淮黎也下了轿,听见了脸上的笑容未变走过来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最前边儿的钱道庭早下了轿被一众过路的商人簇起来了。这群商人平日里实际上很难见到钱道庭,一见到了如饿狼扑食就给人围了起来,商人常年流连宴席在外应酬,很容易形成福气的形象,一众白胖白胖的肉团子里,偶尔有一两个不胖的就算是好的了,相比起来,钱道庭的风范真正算的上是儒商。寒暄几句钱道庭被恭维得有些不耐,眉头微蹙露出些不适,他身子不好是全沧州城圈子里都知晓的事儿,这些商人也都是人精,见他这样纷纷识趣作揖告辞,钱九芳见状才拉着自然而然上去缠上钱道庭的胳膊,回头向燕淮黎兴致勃勃道:“咱们走罢!”   燕淮安眼尖,在钱九芳转头的这一瞬捕捉到了钱道庭眼中一闪即逝的厌恶,她不经意似的随着钱九芳望向燕淮黎,燕淮黎正眉眼含笑,温和道:“好。”   淘玉城很大,细细地逛几个人三天三夜也逛不完,更何况钱道庭每到一处还给燕淮黎二人讲解讲解,一晃到了正午,才走了几个铺子,沧州正午的太阳足,烤得大地滚烫,空气似乎带着热浪,燕淮安觉着整个人都不好了,前边儿从一开始就没停过口的钱道庭却还精神奕奕,钱九芳也觉得有些难熬,眨巴眨巴眼,就近晃了一圈看上一家不远的酒楼,她指着那酒楼摇摇钱道庭的胳膊,“父亲,咱们去那儿歇息会儿罢!”   钱道庭正给燕淮黎将到沧州有名的玉石里冰种玉与水种玉的辨别,突然被打断眸子里明显有一些不愉稍纵即逝,他瞅了钱九芳一眼冲燕淮黎笑道:“看我讲这些东西竟然忘了时间了,走罢,那咱们就去那儿歇息一中午。”   燕淮安转了转心思接道:“钱叔叔,你们先去罢,淮安有常吃的药落在府里头了,”她捂着心口露出个虚弱的笑,眸子里带着歉意,“老毛病了,一会儿我再回来到那酒楼里找你们。”   钱九芳一惊,赶忙扶上燕淮安欲看她心口,燕淮安摆摆手示意没有大碍。钱道庭皱眉,“这怎么行,怎么能让你这样回去,派人去回府替你取了?”   燕淮安摇头道:“没事儿,别人找不到放药的地儿”她勾唇眉眼开展,快步走向来时的路摆手坚持道:“淮安去去就来!”   钱道庭还欲挽留,燕淮黎在一旁温声道:“劳伯父挂心了,淮安打小的毛病,没事儿的,一会儿的功夫。而且淮安这孩子一向更喜欢独行,不喜别人动她的东西。”他看了眼一旁望着燕淮安离去方向犹犹豫豫的钱九芳,“九芳不是累了么?那咱们就去那酒楼等着?”   那边儿留下燕淮黎孤军奋战三言两语将敌人引向酒楼里,这边儿燕淮安左拐右拐三下两下甩掉小尾巴,待到彻底没有了被跟踪的感觉,燕淮安闪身藏在一棵野外的大树下,将紫红色的信号弹放到天空中,湛清的蓝色染上平凡又不平凡的礼花,一会儿,一个黑衣人匆匆赶来,飞落在燕淮安前边儿,柳树的枝条葱茏,很容易将二人的身影罩在里面“楼主!”   燕淮安再次左右望了望,确定了没有眼线的盯视“嗯”了声,向黑衣人问道:“燕京那面怎么样?”   黑衣人低头,声音平板无波“燕京那边儿政.局被南丞相与温大人把握得很好,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府里那两位也很是乖觉,就是柳凡前两日悄悄出府在集市里见了一个陌生人。至于桃花居士的故事,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燕淮安琢磨琢磨,“摄政王那面儿没什么异动?”   黑衣人很小幅度地摇了下头,“没有,摄政王府很平静,一切如常。”   燕淮安的手捏了捏鼻梁,终于露出些真正的疲惫“回去传消息告诉陈暮,让她再查一查沧州城里钱道庭的渊源。还有一个长年混迹于江湖的年轻男子,善于易容,化名华铭。”   黑衣人应是,燕淮安挥了挥手,“去罢。”   黑衣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这块儿,燕淮安靠着大树望着不远处幽静的深潭静静地待了会儿,而后扑扑身上衣裙的褶子与灰尘,向钱府的方向飞去。   没飞一会儿,便敏锐地觉察到自己那小尾巴又执着地跟了上来,燕淮安落在院子里进了屋子寻了包袱里的药丸在尾巴的视线里吃了一粒,关了屋子门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刚出了院门,就遇见一个玄衣小厮极速撞了上来,给燕淮安撞得一个踉跄,扶住了院门的边沿才稳住,而后那小厮自己被随后跑过来的家丁团团按在地上,挣扎不得。   一个华服夫人走了过来,珠缨宝饰,妩媚雍容,用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拿着手帕捂着嘴向燕淮安笑呵呵道:“这就是九芳带回来的小友罢,家主可盼你们回来好几天了,对了,不是说今儿要带你们去那淘玉城么?怎的突然回来了?”   燕淮安回笑道:“回来取一些东西,这就过去了。”   “哎呀,那赶紧去罢,看我,在这儿扯着你闲聊,回来家主该怪我耽搁你们的正事儿了。”   “怎么会,那夫人我这就去了?”   想必是一声夫人叫得这女人欢心,她的声音里带了些真切笑意,“那快去罢。”   “哎”   燕淮安拱手告辞,余光中却正好见到那小厮抬起头来,面容里说不出的熟悉感,走出了钱府大门一段距离,燕淮安猛地脚步一顿,悄然飞回钱府。也是燕淮安点子正,在一众屋顶上盲目地走了几步,正巧遇上那夫人将那小厮绑起来了晾在钱府后花园的深池边,她就近蹲在屋顶上。   那夫人正坐在一张梨木躺椅上半靠在软垫上,随意地拨弄着手指甲,一点目光也没有留给前方被强迫着伏在地上的小厮。小厮很狼狈,浑身在这功夫里已经被浸透了水,衣裳湿淋淋搭在身上,暴露出健硕的身材。他的一旁是一具同样湿淋淋的女尸,仰面躺着,不像是从池子里刚捞出来的模样,浮肿得可怖,燕淮安隐约能从那衣裳眉目身形判断出是早晨跟着钱九芳给她与燕淮黎送早膳那婢女。   “认罪么?”   那夫人满意地对着阳光看了看手,随即冲那小厮悠悠道:“不认罪我们可以一遍一遍再来,”她笑得美艳狠戾“别想着家主回来救你,他正陪着那宝贝女儿和那两个逛淘玉城呢,孰轻孰重,你以为家主会分不清么?”   那小厮狠狠抬头,眉目间走了锐利更加熟悉,“不是我!望夫人明察!”   “不是你?”那夫人呵呵地笑,用右手在耳边比了个听的姿势,左手指了指那女尸“可我怎的就听见小笙说,是你做的呢?” 第33章 怼怼怼沧州刺史   小厮随着那夫人的目光望了眼那女尸, 眼神锃亮地望回那夫人,字句铿锵“望夫人明察!”   那夫人乜他一眼,伸出示指点了点他的方向, 向着他一旁的壮实家丁们无奈道:“怎么就是不认罪呢。”她嘴角漫着快意的笑“给他再清醒清醒!”   “是!”那边儿其中两个家丁们应了声,分别扯住那小厮的头脚给他拎了起来, 那小厮腾空,像是挣扎够了无果, 也不再挣扎,径直被丢到了水里, “砰”地一声溅起很大水花,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绑得紧紧地,眼见着扑腾着就要沉底儿,那夫人摆了个手势,登时方才给他扔下去的那两个家丁撒了张一齐大网下去给人捞上来了。   小厮比方才还狼狈, 不断地在咳水,声音听着就辣人的喉咙,从发丝衣服上滴下来的水渍将整片儿的土地彻底浸湿,他晃了晃脑袋, 许多水珠从脑袋上飞出去,清亮锐利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夫人,“望夫人明察!”   燕淮安在房顶上瞅着,愈发觉得这小厮有可能是蒋远山易容假扮的,容貌神似,身材不差分毫, 就连这眼神也一模一样。就是不是蒋远山假扮的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够聪明,知道一旦认罪了就是个死,所以打死也不松口,能撞到她,武艺也不俗。最重要的是他能让钱府当家主母一样的人物这样忌惮针对,可见其真实本领。   一遍又一遍的入水,大概那夫人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了,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冲家丁们吩咐着,“既然他这样坚持就先挂到柴房去罢”她被一旁守着的侍女扶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别忘了给小笙与他关在一起。”她妩媚撩人的笑声响起,“让他好好想想是怎么犯的事儿,待本夫人小睡一会儿回来再好好审一审他!”   在那夫人起身的时候燕淮安已经换了个隐蔽的地方与姿势,听到了这句话算了算那夫人该过去了,悄悄探出头,正望见家丁们听话地将那小厮与那女尸抬着往一处去,大概就是那夫人口里提到的柴房了。   抬着小厮的家丁们还算游刃有余,抬着那女尸的家丁就十分不堪其重了,尤其是那女尸的触感滑腻恶心,两个担着女尸的家丁们前面那个见那夫人走了便冲一旁的小厮啐了声,骂骂咧咧道:“真是的!自己惹了夫人还连累咱们做这个苦差事!”   后边儿那个迎合道:“是啊是啊!呸!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想勾引主子!这下子栽沟里了吧!”   那小厮禁闭双目不曾回应,燕淮安在心里对他不由更高看几分,也更加怀疑他就是那“安分待在府里的”蒋远山。   燕淮安左右翻身在后面儿跟着,也不怕让身后的尾巴见识到自己的身手,一则这两下子并没有多少的实力,二则既然钱府确定了要对她与燕淮黎下手,定然知晓他们真正身份与实力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略微露一手,倒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随意用下三滥的招数应对了去,也能在一回一合中探得些对方的真正实力。   估计是给一人一尸安顿好了,没一会儿,一团子家丁一个挨着一个出来了,其中两个明显被排挤,其他的都捂着鼻子向他们大笑,有一个挑头道:“哎呦,这味儿,还不去洗一洗!啧啧!要带回去被窝里和婆娘一起闻呀!哈哈哈…”   其余人也跟着哄笑,那两人高个子的那个张了手要往那个挑头儿的身上碰,那人连忙躲开,挑衅道:“怎么地,还想来一场?!”   一旁方才与那高个子一同抬着女尸的小个子拉了拉他袖子,“咱们走罢,别给丰管家惹事儿了。”   “怂货!”   那高个子原本已经萌生退意,被这一句说的登时捋袖子握拳就要打下去,又被几个人挡了,场面一时混乱,燕淮安踌躇两下,趁他们不注意飞身转到另一个方向从天窗落到了柴房里。   家丁们还是很认真地在执行那夫人的命令的,说让挂着就真的挂着,那小厮的衣裳滴答滴答还在往下淌水,眉头紧蹙,原本闭着的眼睛在燕淮安落地的那一刹那霍然睁开,见燕淮安缓缓走近却不声张,只睁着那双沾了潭水凉极的眸子紧紧锁着燕淮安。那具被叫做小笙的女尸正正好好被放在他悬空的正下方,脸浮肿得面目全非,仰着头,正对着那小厮的方向。   燕淮安挑眉,又走近了两步,瞥了眼门外做口型道:“怎么不叫?”   那小厮微微一笑,亦回口型道:“这种情况,您是我的救星。”   燕淮安迅速上前摸了他的脸一下,收回手,将手上的水在衣裳上抹了抹,望着他皱眉,这张脸竟然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他真的不是蒋远山,而是另一个强劲的对手。   “救星?我为什要救你?”   他自信地摆口型,“我知道钱道庭的弱点。”   “哦?”   “他也是我的仇人”他轻微晃了晃手上紧紧勒着的绳子,“是他将我从家里强抢过来的,你帮我去给他引回来,我帮你们杀了他。”   燕淮安在他摆口型的时候一直在注意他的眼神,当他提到杀了钱道庭的时候那浓烈的杀气做不了假,于是乎思衬着点头道:“等我回来!”   那小厮亦点头,“多谢!”   燕淮安转身飞走,想着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飞的很快,心头绕的都是那小厮的样貌神态与他摆的口型。   那样的神态,被抢来的,知晓钱道庭的弱点…没等捋明白,已经重新到了淘玉城,左转右转很容易找到了钱九芳指着的那家酒楼,门口守候的侍女一见着燕淮安的身影便着急地冲她挥手帕小跑两步与她相会,“安小姐您可算来了,小姐在上头已经望眼欲穿了,奴婢引您上去。”   这侍女人长得好,声音也好听,燕淮安按下那些没有捋明白的笑着回道:“劳烦了。”   跟着侍女上了二楼,有一个包间外头又守了不少人,给她留了缝,她开门进去,侍女留在门外将门彻底关上。   门里面大桌子上菜还没有全上来,只摆了几盘凉的,翠绿的大叶子与粉红的水萝卜交辉倒也不俗,钱道庭在东位端正坐着,燕淮黎在他对面儿,中间向门的是钱九芳,钱九芳正无聊地央着燕淮黎继续给她讲这些年绕哪闯荡见到的听说的奇闻逸事,正目不转睛听到高.潮处,见燕淮安进来了也是只分神露了个急急的笑,又重新晃了晃燕淮黎的衣袖,示意他继续讲。   燕淮安心里突然想到方才那侍女说的望眼欲穿,不禁一乐,这世道,连这等小事也做不得真了。   “怎么样了?”   屋子里反而是钱道庭先与燕淮安搭话的,燕淮安边走边点头笑道:“没事儿了,吃过药,感觉好多了。”   钱道庭在自己的左手边指了指晃了眼钱九芳的方向无奈一笑,又转而向燕淮安慨叹道:“快坐,我这女儿什么都好,一听书入了迷就出不来了。正好人也齐了,那咱们就先让上菜。”说着冲外边儿微大声道:“让他们把菜都上来罢。”   “好事儿,求知若渴,废寝忘食,可是历代贤人们才有的品性。钱叔叔有九芳这样的女儿可真是有福气。”   燕淮黎一双桃花眼向燕淮安与钱道庭的方向瞥了瞥,又继续将故事删吧删吧,三言两语讲完了,这一会儿菜正好上来了,陆陆续续从开了的门往里进,这个酒楼不但基础建设高档雅致,里面的人也是高档雅致的,送菜的姑娘们皆是个子高挑,样貌出众的美人儿,穿着同样青花瓷印花长裙,姿态婀娜,井然有序地布上来一道又一道菜。   布菜的时候钱九芳听完了故事已经强行将燕淮安从这一头拉到她那一头,正在她与燕淮黎之间,燕淮安的位置影响布菜,恐怕会有什么意外,理由很是正当。   拉过去了钱九芳便开始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一会儿抱怨燕淮安怎的去了这样久让她担心死了,一会儿又上看下看关心道,安安你确定没事儿了罢。燕淮安一一耐心地应了,也想着时机差不多了该拍头对钱道庭说忽然想起了进府里遇见的事儿,屋子里随着那些婢女突然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哎呀,钱老爷可真是好福气!”那人大约四十来岁,一身书生穿的布衣长褂,说出来的话却不是正经读书人能说出来的,他不顾那些侍从们的阻拦执意进来,探着头在桌上的膳食前晃视一周“这沧州南边儿的百姓们都快被淹死了饿死了,您这被敬为沧州的一大父母良商还隔这悠悠闲闲吃香的喝辣的呢?!” 第34章 听说小厮很俊俏   钱道庭显然没有少见这种情况, 从座上站起来,笑呵呵相迎道:“钟刺史大驾光临,这屋子蓬荜生辉。”   座上其他三人见钱道庭如此亦纷纷站起, 燕淮安心里诧然,这白褂之人竟然就是顶了原沧州刺史的钟山魁。她旧时在燕京听说过此人, 颇有真材实料,却跟谁也不对付, 眼毒嘴毒手脚也毒,一点儿情面都没有是出了名的, 官.场上与人打交道的手段不行寸步难行, 熬了大半辈子也只能给后生打个下手,要不是原刺史自己作死,临危之际得用个敢做事能做事的,大概也就是埋没一辈子了。   钟山魁一摆手, “别跟我俩整那套虚的!说吧,这次打算怎么着?”   钱道庭尝试着与他说理“钟大人,沧州水患可是官家的事儿,在下不过一介商人…”   钟山魁瞪大了眼睛, “一介商人?您钱道庭可不是普通商人!”梗直了脖子“还记得半年前沧州的那次众商例会上您怎么说的?!”忽然又变得语气肃然,字句里很有钱道庭的风范,“沧州,是我钱道庭白手起家的地方,我钱道庭是要感恩它一辈子的!今儿我是这话儿,明儿我还是这话, 哪怕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子孙后代,也是这话儿!”   钟山魁一笑,恬不知耻摊开手掌伸出手,“机会来了。”   钱道庭微愠“钟大人,我敬你是我们父母官,可你打秋风也不能这样打罢!”他回头似乎独有深意地晃过燕淮黎与燕淮安,“可别让外地的后生看了笑话。”   “笑话?你钱道庭这些年在沧州没少说那些个大义凛然感恩感德的话,怎么,真来了事儿就成了笑话了?”钟山魁扒拉着手指头,“五年前,因着你这种话咱们刺史府给你颁了块儿额匾,你成了……”   钱道庭揉揉额角,拦住明显是厚着脸皮不拔羊毛不肯走的钟山魁,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能被钱道庭放进怀里的银票数值都不能小了,钟山魁见势停了嘴,乐呵呵望着钱道庭给那十张十万为单位的银票递给他,拿在手里查了查,他满意地连眼角的小皱纹都欢快起来,拍了拍钱道庭的肩膀,“老弟,真不是哥哥坑你,也不是哥哥有私心,实在是这次水患太严重了!”   他给银票揣进怀里,“你放心,这笔账哥哥给你记上,改天有富余银子了再给你颁块最大最好的额匾!”   钱道庭十分有礼节地笑笑“没事儿,该做的,用不着那些个标榜。”   “哎,哥哥就欣赏你这样的!”   钱道庭送钟山魁出去了,一脚都跨出去了钟山魁突然又折返回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泛白的本子,在门口大声笑道:“弟弟放心,这些年受了刺史府表彰与好处的哥哥我都记在这本子上,到了该出一份心力的时候,哥哥我一个不会忘!”   给这个混不吝的送出去关了门钱道庭回来坐下,钱九芳撇了撇嘴,“父亲他明明就不占理来骗咱们的银子的!你怎么还那样让着他!”   钱道庭微微一笑,“民不与官斗,再说,钟大人也是为沧州做好事。”   “做好事?!我就不信沧州水患朝廷会不管!还得让咱们百姓拿银子!”   燕淮黎此时接话道:“是啊,朝廷不会下派赈灾的银子么?”   钱道庭叹气,“派了,派了多少到沧州也只能剩九牛一毛,再说听闻如今国库也不是十分充实,能派多少呢?”   燕淮黎与燕淮安不约而同望向对方,皆没有再出声,心里都在琢磨着方才的事儿与钱道庭的表现。   钱九芳恨恨道:“这帮揩油的贪官!”   酒过三巡,燕淮安才终于找到时机提一提那小厮的事儿,她抿了口杯里的青梅酒,冲钱九芳忽然道:“哎,九芳,下轿子的时候你是不是提过一个叫小笙的?是那个随你来送膳食的姑娘?”   钱九芳喝果子酒喝的脸也红润润的,水雾濛濛的眸子迟钝地望向燕淮安,迟钝地点点头,“嗯。”   “我这次回去出来时被一个逃窜的小厮恰好撞到了,他被人压走的时候我好像听说了这个名字。”燕淮安用手拄着下巴,望着钱九芳,“你别说,那小厮一身玄衣,长得还真是俊郎,若不是这种人召来当夫婿也不错。”   钱九芳眸子里的醉意退了些“哪种人?!小笙出事儿了?!”   “不知晓,不过被夫人派人押解着走的,那那样绑着,一定不会是好的。”   燕淮安说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晃过钱道庭,却只见到一张丝毫不为所动的脸。   侧后方的燕淮黎倏然插话笑道:“既如此,左右九芳中午也喝的略尽兴,不若咱们先回去?看看小笙,也看看那个能令淮安欲召为夫婿的小厮长得是何等俊俏,犯得又是什么事儿?”   燕淮安转而感激望他,他一双眸光脉脉,“淮安也老大不小了,若是误会,也好真正给我召个妹婿。”   燕淮安听了直觉不好,没待想好说些什么弥补一下,钱九芳争抢道:“好!那咱们就先回去!”   四人不急不徐回到钱府时天上的日头犹正烈着,门房趴在自己的小屋子的桌子上昏昏欲睡,敲到第三下门里面才传来应门声,随即一个穿着中等布衫的胖乎乎的中年人忙里忙慌过来开了门,钱道庭掀了帘子瞥他一眼面上带笑,轿子先入,而后是钱九芳与燕淮安的,燕淮黎的。   四人的轿子停在大堂,方方落轿,就听大堂之后花园的方向传来一声男子的凄厉惨叫,令热得朦胧的思绪一下子清醒到拔凉。   钱九芳最先踉踉跄跄向那个方向跑过去,醉了酒的步伐有些不稳,燕淮安跟在旁边用心略微扶着,随后是脚步微快的钱道庭,最后是燕淮黎与一众家仆,跟在钱道庭的后边儿用同一个速度奔向声音来源。   转了三个弯,后花园淋漓尽致暴露在视线,那夫人已经醒了,惬意地令两个侍女用两把翠绿的芭蕉扇搭了把芭蕉伞遮在她头上,手里还捏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正剥了一半的皮欲往嘴里送,她前下方侧躺着一个人一尸,那人虾子般弓缩着身子,正发出痛苦的□□,湿淋淋的衣裳与人的下方一同在一个粗壮家丁的脚下,正是那小厮。   “小笙!”惊喊一声,钱九芳奔得更快了,燕淮安不得已也随着更快地在热浪里奔跑。   这一声给那夫人喊的唬了一跳,手里的那颗葡萄一个没拿住咚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路沾上不少尘土。她拿起旁边的手帕一擦手放过去望向这边,心虚地瞟了眼小厮的位置,站起来伸手挥退了那个踩着小厮的家丁,冲钱九芳与钱道庭盈盈一笑“回来啦。”   钱九芳没理她直接跑到那女尸旁边伏蹲下去,望着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两行眼泪直直落下,一声没有的眼泪格外令人心疼,燕淮安跟上了在她身边定住,弯下腰一下下抚着她的背。   那夫人走到钱道庭身边儿,钱道庭皱眉指着那一团乱向她厉然道:“小涴,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夫人贤良愤然道:“小笙这孩子命苦。来府里没几年,就因着姿色过人惹上了这样的灾祸!”她的目光有一些落在一旁静静看着的燕淮黎处,伸出手指向那被折磨得已经不成人样的小厮嗓音里微微带了些哭音“老爷,你可得小笙做主啊!她才十几岁的花一般的年纪啊,就因为不从这个淫.贼,活活被淹死在冰冷的湖里啊!”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指向在一旁缩着头站着的一个陌生的婢女,又指回来“这是小笙生前最好的姐妹,就是她告发的这人的恶劣行径。”   钱道庭沉默,瞥了眼那所谓的最好的姐妹,那婢女抖了抖身子,哆哆嗦嗦道:“是,是啊。就是钱渊非要勉强小笙,小笙抵死不从,就,就被丢进了湖里!”她说着说着捂面大哭,“是我胆子小,临阵脱逃,对不起小笙……”   女人的断断续续的咽呜让人心烦意乱,钱道庭面无表情走到那小厮与女尸中间,望了望默默垂泪的钱九芳,拉开她,“来人,小姐累了,送小姐回屋子好好休息。”他又左右看了看燕淮黎与燕淮安,“二位小友也累了罢,随着九芳去休息罢。”   这是要关起门来处理家务事,燕淮安答应小厮的已经做到,晃了地上毫无血色奄奄一息的人一眼,他闭着双眼什么反应也无,燕淮安与燕淮黎一同应了,送了钱九芳,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院子后那边儿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燕淮安心头发慌,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第35章 温水里的局中局   坐立不安到天边泛红, 拿起桌上的温茶抿了口,燕淮安蹭地站起来终于决定了要去燕淮黎那里,三声规律叩门蓦然响起, 燕淮安的动作一顿,前去开了门, 想去见的人正在门口温润笑着望他,“淮安?”   侧身让路, 燕淮黎施施然走进屋子,燕淮安给门关上, “兄长。”   燕淮黎正走到桌旁, 见那里有半杯没有喝完的茶水也不嫌弃,拿起来放在嘴角喝了口,淡粉的唇色被润泽,漂亮的桃花眼享受般眯了眯, 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闻声抬眼望燕淮安,声色惑人,“嗯?”   燕淮安心里放着事儿也没挡住燕淮黎的魅人劲儿, 微微一怔才走近了,低声将她与那小厮的交易和盘托出,燕淮黎听完了也不说话,抿着唇眸色不明,燕淮安在那不明的眸色里醍醐灌顶,惴惴道:“宁错杀不放过, 那小厮不会……”   燕淮黎点了点头,“钱道庭确然是那种性子,不过不碍事。”   燕淮安因这一点头周身泛凉,心里头顿时五味杂陈。这些年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到底还是不够,还因着这不够害了条人命,若非是因为她,那小厮大概还有条活路。   燕淮黎知晓燕淮安在想什么,眼底凝成碎冰,在燕淮安水润地眸子满怀自责可怜巴巴瞅过来的时候又迅速褪去冷色,温和一笑,他自然地将燕淮安虚虚环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没事儿,今儿你也看见了,就没有你这一出,等咱们回来了那人已经废了,如今结局也算是好的。”   低沉柔和的安抚夹着燕淮黎特属的清冷气息全方位袭来,燕淮安在这不算过分的怀抱中生出一种沉溺的惰意,她的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推拒的心思也随之歇息。燕淮黎望着她的表现嘴角翘起来一个细小弧度,此时气氛很是压抑,又很是和谐,泛红的光泽透过门的阻拦透进来,罩在他们的身上,竟像是幼年时的光景。   “吱呀”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低缓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燕淮安一惊,很容易地从燕淮黎的虚虚环拢中挣脱出来,她眨眨眼,眨去那些难过的低迷的情绪,明媚的凤眼一弯,冲燕淮黎感激一笑,她的容色天下无出其右,这样清澈笑时清艳至极,燕淮黎淡淡望着,亦回以标致一笑。   “安安。”脚步声到了屋子的门外停住,钱九芳同样低缓沉重的叫门声响起,没有故作悲痛的黏连撒娇,这声简洁短促,格外惹人心揪。   燕淮安转身去开门,没见到身后的燕淮黎那一瞬间的目光深沉。   钱九芳一见到燕淮安就难过地扑在她身上,一言不发,燕淮安肖着方才燕淮黎的模样给钱九芳一下一下拍着背,有光打在两人的身上,望起来温暖耀眼,燕淮黎端端立在她们身后,轻笑温和却似面无表情。   被安抚了一阵儿钱九芳的情绪好了些,抬起头来望向燕淮安,余光这才扫到屋子里还有个人,“黎哥哥”   燕淮黎“嗯”了声,走上前来“想着你那丫头伤心了?”   钱九芳漱漱落下两行清泪。   燕淮安做样子打了燕淮黎一下,给钱九芳拉到屋里坐下,又重新拿了个茶杯给钱九芳倒了杯温热茶水给她握在手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九芳若是真的珍念与那丫头的情分,逢年过节给她多烧些元宝也就是,莫要这样,那丫头若是有灵,心里也不会舒坦不是?”   钱九芳抬头望着燕淮安,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往下落,无声无息,断人肝肠。   大半个时辰,小姑娘才稍稍止住抽噎,将手里被放的茶杯搁回桌子上,她拉住燕淮安的手,带着浓重的鼻音“安安,我有点难过。”   燕淮安这段时间里好话说尽,也不想再给那一套扯出来翻来覆去,只将空着的那只手摸摸她的头。   “安安,我屋子旁有个父亲特地给我建的温池子,咱们一起去泡罢,从有那温池子以来,每次我难过的时候都会带着小笙去,这次没人陪我了。”说着说着本来停住的小泉眼又不住地开始往外冒水,燕淮安在心里斟酌着,想着这时候钱道庭还没有到与她和燕淮黎彻底撕破脸皮的地步,便泡在美人的泪水里叹息般点了点头。   见此燕淮黎识趣地寥寥安慰钱九芳几句回屋子去了,燕淮安跟着钱九芳来到她说的那温池子。公主府里也有温池子,比起她这个气派风雅许多,基本的结构布局却相差不多。一进门的腾然温雾在适应后变得令人舒适放松,屋子里熏着清清甜甜的熏香,很适合钱九芳的风格。屋子里暗,不许其他侍女近来,钱九芳进来了就自己忙上忙下燃上那些细心罩了琉璃灯罩的油灯,待灯都亮了,那些斑斓的色彩在白色的水雾中蔓延成朦胧暧.昧的气氛。   钱九芳突然窜到帘子后头,燕淮安立在刚进门的位子看她动作,不会儿,她捧出来一件大红的绸缎长裙,看布料做工精致细腻,样式想必也不能俗了。她将那裙子交到燕淮安手里,“安安那件儿衣裳给了我,这是我给安安的谢礼。”   燕淮安挑眉将长裙展开,广袖束腰,落落大方,果然不俗,她挑眉,打趣道:“如今不难过了?”   钱九芳的神情一滞,叹了口气,“咱们开始泡温水罢。”   随着钱九芳去到那帘子后头将手里的大红长裙放好,又将身上的衣物褪下随意放在合适的位置,燕淮安听见一旁钱九芳的一声惊叹“安安,你的身条好美。”   燕淮安的肌肤白皙滑腻,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曲线完美流畅,在朦胧的水雾中犹如神仙妃子,又像故事里那些个以人的精气为食的山间水中精怪,人间尤物,就连钱九芳这个女子望见了也不免吞一口口水。   燕淮安赤着玉足,掩胸后退一步,望向钱九芳的目光惊疑不定,她想来对自己的姿容有信心,却没想到会引起一个女子这般反应,钱九芳大概也是知晓表现的过火了,干干笑道:“安安别这样,逗你玩乐罢了,苦中取乐,才是聪明人的活法,不是么?”   燕淮安一勾唇“我知晓,方才也不过配合着九芳逗一逗罢了。”   两人下了水,这水清澈无比,将身子埋进去也能隐约见到许多春.光,燕淮安扶在池壁,看钱九芳在一旁安静着闭了眼睛,眼角眉梢真的很似悲伤,犹豫一下,她也闭了眼睛,感受着温热的水包裹着肌肤,放松了思绪慢慢缕着此前匆匆忙忙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缕的思绪。   那神似身也似蒋远山的小厮被钱道庭抢过来,有小厮之名,身上的衣裳样式也是小厮的样式,只是那玄色的上档布料却不是真正普通小厮可以穿的。还有他说的他知晓钱道庭的弱点,燕淮安的心里有了个胆大包天的推测,七上八下,只能等待着陈暮那边儿查出来钱道庭的东西再下定论,她扶在池壁的手握紧了,眉头微微蹙起,今后都得再周全行事,再不能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了,她想。   她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再小心地见自己的人一面,身边倏然传来一声哗啦水声,燕淮安一惊骤然睁眼,原来是钱九芳上了岸,她披上了一旁的白色浴巾,身材玲珑有致,面容姣如明月,向池子里仍旧泡着的燕淮安笑道:“安安这一阵儿也没吃东西罢,”她捂着肚子“泡了这么久,肚子都叫了,九芳去给咱们拿一些东西,回来咱们继续泡。”   燕淮安想要喊住她,她已经又在身外罩了件宽大的乳白外袍趿拉双同色的绣花鞋出去了,还贴心的又将屋门关好。周围朦胧的水雾渐渐热度更盛,清甜的香味还萦绕在鼻尖,燕淮安想着方才的迟钝一凛,暗道不会是着了道儿了罢,左右晃了晃,不知是不是因为泡久了水的原因手脚有些酥软,动作也不是很利落的上了岸,她运功周转一周却没觉察出什么不对,面无表情走到方才放衣裳的地方拿起自己原本的衣裳快速穿上,屋子的门却突然开了。   此时天色已黑,一人由黑夜缓缓步入这暧昧的色泽,白衣玉冠,清秀温润,他的身材修长挺拔,一举一动都是有礼温雅,进来了又将门合上,将外面的黑暗阻隔在一门之外,桃花眼望见池子里没有人有些诧异“咦”了声,四周看了看,望见这头已经穿好了衣裳的燕淮安眸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他走过来,轻轻唤了声,“淮安?”   燕淮安对这样的事情发展惊诧至极,这是一个局无疑,她脑子里快速盘算着钱九芳或者是钱道庭这样做的目的,却一无所获,只能待在帘里顺应着应了声“兄长。”   那人走进帘子里,脸上的笑美好的不似真实,叹道:“这么久没回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没事儿就好。”   燕淮安不着痕迹避着他往外走,笑道:“在钱府里安安全全的能有什么事儿。” 第36章 钱府逼婚进行时   那人却一侧身, 正正好好堵住燕淮安的路,令燕淮安避无可避,纤长的身子微弯, 他伸手欲摸燕淮安的脸颊,磁性的笑声透过屋子里弥漫的雾气传过来, “淮安的脸怎的这样红?生病了?”   燕淮安退后两步,凤眼直视那人, 她悄然再次运功,发现虽然手脚有些不利索, 静脉仍旧通畅稍稍放下心, “热的罢,出去就好了。九芳出去拿吃的了,既然兄长来寻咱们一起去找她?告诉她一声一起回去。”   那人露出一丝诡异的笑,缓缓脱下身上的衣袍, 留下宽大的中衣挂在身上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既然淮安心里有我,怎么要着急出去找别的人呢?”他漂亮的眸子在这屋里环视一周,音色里尽是蛊惑, “这是个好地方,不是么?”   他上前一步,中衣的带子被慢悠悠的解开,“淮安,不要再抗拒了,你想要我。”   燕淮安目光冷冽, 想起了她屋里那杯被查看了什么特殊的药都没有的茶,又闻着这屋子里越来越甜腻的香,终于明白了这局是什么。   难怪钱九芳拿着那杯她倒的茶一口未动。那茶是好茶,这香也是好香,单独用着都是养生的好东西,配合在一起却是致幻的药,听眼前这人的意思,这致幻的效果大约是看见心里头最念着的那个人。燕淮安踌躇两下,动耳在四周听了听,这屋子的隔音太好,屋子外的什么也听不见,她主动拉上眼前的人的手,探得他的经脉露出一个真切的笑,给人往屋外拉“兄长这是说什么?云里雾里的,快走罢,看看九芳怎么还不回来,这么久了,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也挺惹人担心的。”   那人既然被派过来哪里肯被燕淮安拉走,伸手欲拿住燕淮安却被燕淮安瞬间反控制住,反剪了手按在地上,“你是谁!”   那人惊恐,“淮安,你这是在说什么?”   “钱道庭派你来的?”   “淮安,快放开兄长!”   这人虽然武功不及燕淮安的多,胡搅蛮缠的功夫却好的很,两个人你来我往好一阵儿燕淮安也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相反,这人在燕淮安的目光里倒用了燕淮黎脸做出各种令人不舒服的神情姿态,令燕淮安渐渐在交锋中失了耐性,终于给他劈晕了放弃从他嘴里套话的想法。   燕淮安从他身上搜罗出来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握在手里,给屋子的门稍稍开了个小缝,凉风从那缝里灌进来,吹散了燕淮安鼻尖地甜香,她那种手脚酥麻的感觉也消退许多。   “爷爷的!”   蓦然一声暴喝,一声熟悉的音色从不远处传来,是消失已久的华铭,“敢动小爷的人!”   燕淮安一惊,一直担忧着燕淮黎的那根弦一断,没怎么犹豫向声音的来源处飞身而去,因着这声那里已经聚了好多人,燕淮安避开那些人,飞到屋顶上拿下三片红瓦,下边儿的景象活色生香。   这屋子灯火燃得通明,布置格局简单雅致,床的缦布被放了下来,隐隐约约能从那缦布望见里面窈窕女儿的妙曼身姿与裸.露的肌肤,那女子在床上躺着,重点位置被放了条白布遮掩,正是钱九芳。   床的外边儿有两个人正在缠斗,一个白衣衣衫不整,一个黑衣怒发冲冠,是燕淮黎与华铭。华铭一看就是真的被逼急了眼,招招都是凛冽的杀气,燕淮黎却没有用上全部的功夫,只是逗弄着华铭玩儿,燕淮安在房顶上隐蔽趴着弄不清燕淮黎到底想要做什么迷惑不已,那些聚了的人有功夫的多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因着这是小姐的屋子不敢擅闯,偶有女儿也因燕淮黎与华铭的打斗不敢进去,场面一时僵持,外边儿的人越围越多,如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回事儿!”   钱道庭被那涴夫人扶着过来了,穿着黑缎中衣,头发全散未束,是被从睡梦里惊起的模样,今夜少有月光,黑漆漆的夜里,乍一看他如同身在阿鼻的幽灵。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小姐的屋子外怎么围了这么多人?!”他身侧的涴夫人跟着他问了一句,娇滴滴的声音让屋顶上的燕淮安抖了抖。   听见屋外的声音屋子里缠斗的两人动作一顿,随即燕淮黎被一掌打中,捂着胸口飞摔在地上,华铭冲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动作疾速,如一阵风,给床上的人裹了被子抱着从窗户外飞逃出去。   原本窗户那里是守着人的,也不知道华铭用了什么药,一挥手,那些人瞬间都自己倒下,华铭顺利地带着怀里的钱九芳逃之夭夭,逃之夭夭了暗处却也有几只黑影一路尾随,燕淮安全过程中都没有出手,暗暗琢磨着他们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钱道庭驱散了众人走进去见到屋子里的景象也是一惊,连忙将地上的燕淮黎扶起,又四处晃了晃,“这是?”   燕淮黎捂着心口猛烈咳了两声,忽然侧过头喷出一口血来,即使侧过头了还是将涴夫人的衣裙弄上了血渍,玄色的睡裙上面沾红不太明显,涴夫人的表情一僵,想要发飙瞟了眼钱道庭还是忍住了,默默向远离燕淮黎的方向侧移一步,燕淮黎抱歉地望了她一眼,冲发问的钱道庭虚弱摇头道:“淮黎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在屋子里睡的好好的,一睁眼就被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说到一半惊慌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见衣物齐全除了不整齐之外并无大碍才长舒一口气接着道:“淮黎挨了好几下子,才反应过来回击,再然后,伯父你们就到了。”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哎呀!九芳被那人劫走了!”   钱道庭皱眉,叫来屋外一个小丫头,燕淮安一瞅,正是下午那个自称小笙好友的丫头,沉声道:“小姐今晚都在做什么?什么时候睡下的?这事发生之前可有什么异动?”   小丫头抖着身子一下子就跪下去了,“小姐今晚找了安小姐一起泡池子,还特地说了不,不想看见奴婢和其他人,奴婢就一直待在屋子里了……在这之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动。”   屋顶上的燕淮安到现在也摸不准这两方的盘算,只能随其自然,听完这声飞回那有着温池子的屋子,等着别人来寻。所幸身手够好,夜色够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屋子里并没有注意到燕淮安,她想没来过似的又回去了。   屋子里那被打昏的人还在原地歪着头仰在地上昏着,再看时却完全不是燕淮黎的模样了。身材还行,脸也尚可,看起来是一个会些拳脚的富家公子,跟燕淮黎却是没法子比的。燕淮安想了想,趁着那帮子走路的没到,大力在自己的脸上扇了几个巴掌,在身上伪造出一些青紫,又将那匕首掏出来还回去,才模拟出一个争斗之中两败俱伤双双昏迷的景象来,听到外边儿的脚步声,连忙找到算计好的距离,摆好姿势闭好眼睛趴在地上。   呼吸的声音,门缓缓被打开的声音,脚步迈进来的声音。   “淮安!”   一声惊呼,燕淮安被看清了状况的燕淮黎冲进来紧紧拥在怀里,他摇着燕淮安的头,燕淮安配合着装作被摇醒的样子。   她仿若一只受惊的幼兽,水润润的眸光一颤一颤,声音也随着颤抖“兄长。”   她在燕淮黎的怀抱里假模假样的哭了起来。   燕淮黎望向一旁的那个与他衣饰竟然一模一样的男子毫不掩饰眼底的狠戾。   钱道庭这时候也走了进来了,望见这对儿这样对燕淮安亦兴师问罪的话没说出口。   燕淮安从燕淮黎的怀里给头抬起来,向钱道庭急急道:“快!快看看九芳!九芳有危险!”   钱道庭一怔,“九芳,已经被掳走了,淮安,九芳与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闻言燕淮安捂着脸哀声道:“今儿小笙去了,九芳难过,便去我那里寻安慰,寻着寻着便提到了来这儿放松放松,我俩便过来了,泡了好一阵儿,九芳说饥肠辘辘,要去拿吃的,我便一直在这儿等着。”她的手指缝里慢慢渗出水滴,“可谁知没等来九芳,却等来了个贼人,得亏淮安学过两下子,才没有被侮辱,还将他打晕了。我怕九芳有什么事儿急着出去寻她,哪知这贼人竟醒过来,又是一场恶战,我俩双双昏迷,再醒来,淮安便见着您与兄长了。”   她将手拿下来,抹了把眼泪眼眶通红,“钱叔,九芳不会有事儿罢?!”   钱道庭一声短叹:“但愿。”   这时候涴夫人突然站出来,向钱道庭恳切道:“芳芳此次遭此横祸,正好也与我说过,她倾慕淮黎公子,不若就给芳芳与淮黎公子定下亲事?”她微微笑着望向燕淮黎,“方才大家也都见着了,公子与芳芳已经做过如此亲密之事,不订亲,似乎说不就去了。等九芳回来了,也能让她开心开心。” 第37章 深夜里涂药记事   涴夫人说完自以为不着痕迹地邀功式给了钱道庭送了个秋波, 这秋波给钱道庭心里对她的不满送得直接快要溢出来了,他从来都知道这女人蠢而无用还能惹事,不过是冲着她的衷心和名字就当养一个玩物, 却不知道这玩物蠢而无用能惹事到这个地步。眼下这情景他的“爱女”被人掳走,作为一个姨娘, 她竟然还提那些相对于无关紧要的事,提原本的计划, 难免不令燕淮黎二人产生疑惑反弹,在这个计划上本来就不多的胜算就更加少了。   他别过脸, 避开那令他糟心的目光, 声音平稳沉重道:“小涴,莫要再说了。如今九芳下落不明,说那些没有用的做什么!待她回来了再说也不迟。”又向燕淮黎二人怆然道:“如今看来,这还是一伙人作案, 目标是小女。连累你们二人了,来人,送二位小友回院子,好生照顾。”   燕淮黎给燕淮安抱起来, 冲钱道庭忧然提点道:“九芳此次被掳走,不宜多外传,对女儿家的名声有损。”   钱道庭苦笑“多谢小友。”   随着钱道庭喊出来的一个小厮回了二人的院子,帮他们打开燕淮安的屋门小厮就告退了,暗处里那双负责监视着两人的目光却一直如火炬烤在二人背上,燕淮黎将燕淮安放在床上, 又给门轻轻关上,稍稍阻拦了那视线,又将桌上的油灯点了,走回床边坐下,伸出手,虚虚地碰了下燕淮安被自己狠狠打了两下红肿的脸和方才做戏哭出来的泪痕。   燕淮安被那冰凉的触感弄得一愣,反应过来了往床里缩了缩,燕淮黎却也跟着靠近,手放在她衣领的扣子上,燕淮安大惊,还以为这人进来是跟她谈正事儿的,一言不发就解衣裳这个走向始料未及,她捉住燕淮黎的手,秾丽的凤眼里尽是不解,“兄长这是做什么?”   燕淮黎淡笑,“这身儿衣裳已经脏了,淮安在床上就不要再穿了。”   这身儿衣裳在地上屋顶上打滚过的确已经脏得彻底,可她也没有别的可以换洗的衣裳了,再说这床已经被衣裳弄脏了,燕淮安犹疑两下,计划着跟燕淮黎问问今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问完了赶紧给他打发走了换下衣裳与褥子,赶紧洗了用内力烘干,听燕淮黎忽然恍然大悟“是兄长大意了!竟然这样就给淮安放在床上!淮安也没有换洗的衣裳了罢!”   燕淮安狐疑望向他,燕淮黎又给燕淮安抱起来。   “?!!”   燕淮黎掂了掂胳膊,示意燕淮安老实点儿,“到兄长屋子里去罢,兄长还有一套可供换洗的。”   燕淮安在燕淮黎的怀里挣扎着,奈何她顾及着不能暴露真正实力,两下子就被制服得妥妥帖帖,转眼二人到了燕淮黎的屋子。燕淮黎这次仿佛真的学聪慧了,没有直接给燕淮安放到床上,而是给她放到了凳子上,方才回了屋子到床上的时候燕淮安已经自觉地脱了鞋子,如今抬着一双白玉的足在凳子上惴惴不安地看燕淮黎又点了灯,给门合上。   若是按照燕淮黎的意思今夜她不但得换上他的衣裳,恐怕还得在这儿睡上一晚,燕淮安垂死挣扎指着燕淮黎因为抱了她身上沾染的污渍道:“兄长,你若是将衣裳给了淮安,自己穿什么?”   燕淮黎一眯眸子“无事,这套衣裳里面儿的还算干净。”说着竟宽衣解带,给自己的外袍脱下了,果然,里面的中衣仍旧如雪如月,穿着中衣的人的面容便在昏暗的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了。   燕淮安觉得今夜这燕淮黎情绪十分不对,正紧事儿一个字不提,这种小事反而在这儿纠缠不清。看样子逃是逃不过去了,她一叹,“那淮安换衣裳,兄长可得转过去。”   燕淮黎知晓燕淮安这是妥协了,桃花眼里星光闪耀“自然。”   他走到柜子里拿出包袱,又将垫在底下的那套衣裳拿出来递给燕淮安随即背过身去,燕淮安没有鞋子,只能站在凳子上换衣裳,得亏她功底好,顺利地给身上的衣裳褪下,又顺利地换上燕淮黎拿过来那套,燕淮黎的衣裳出门在外并没有熏什么特地的熏香,燕淮安却觉得总是与别的衣裳是不同的,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清清冷冷,若是非得细说,大概就与冷宫雨后的那股味道一样,混杂着青草阳光,萧凉黑夜。   “可换好了?”   燕淮黎突然出声,燕淮安被唬一惊,一个不稳就要仰面从凳子上栽下,燕淮黎听见细呼回身眼疾手快,从半空中拦住了燕淮安,转了半圈卸了下坠的力道,他将燕淮安放在床上,打趣道:“这么大的人了,淮安竟然还能出这样的意外。”   燕淮安欲争辩,抿了抿唇没争,燕淮黎认为她无能是好事儿,认为她有能耐才危险了。   燕淮黎见燕淮安不说话也脱了鞋挤在床上,燕淮安默默往里退一点儿,燕淮黎就又挤一点,退到退无可退,燕淮黎自己又回到了床外侧,将燕淮安也一把捞了过去,同时借着这机会俯身在她小声道:“躲什么躲,还怕了我不成,与你说事。”   热气打到耳根,燕淮安复杂地望了燕淮黎一眼,在心里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半晌,若无其事笑道:“不是以为兄长怕掉下去了才挤过来的么,多给兄长让些位置。”笑完了又小声肃然道“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燕淮黎满意地又凑近了些,“今儿本来是钱道庭的一场局,想给我安排个娘子。我本也不知晓,只是觉得钱九芳突然来找你去泡温池子觉着奇怪,后来华铭深夜突然找到我,与我说了这事儿,正好他对钱九芳有意,我俩便一不做二不休设了个局中局,想着将计就计,给华铭个机会,带走钱九芳,能谈拢就谈拢,谈不拢就绑着,左右这一出以后,大概也就得彻底撕破脸了,少了钱九芳,钱道庭就少了一只手臂。”   他说着说着眼底突然变得阴冷,透出来的目光亦逐渐阴冷,他轻轻环抱住燕淮安,没有让她见到这份阴冷,“淮安,我在你那里也安排了人,却没想到那两个竟然那么不中用,大概是被捉了杀了,还是让你受伤了。”   燕淮安被抱着,即使望不见燕淮黎的脸,也能清晰得感受到他的懊悔,她僵硬一阵儿,慢慢伸出胳膊,在燕淮黎的背后拍了拍,“无事,淮安的功夫应付那些个宵小还是绰绰有余的,身上的伤都是淮安自己弄的,不过是做个样子给钱道庭看,不然此次淮安便说不清了。”   燕淮黎退开一些距离,“淮安的包袱里可是有跌打损伤的药?”   燕淮安迟疑点头,燕淮黎转瞬没了踪影,又转瞬回来了,门开合两下,又被紧紧关上,他将燕淮安包袱里的小药匣子拿了过来,放在桌上,就着油灯的亮挑拣出来一个淡紫冰纹的瓷瓶,这瓷瓶是这一匣子里最普通的,做的也很是精致,他拿到床边,招招手示意燕淮安过来,燕淮安慢腾腾地蹭到床边,他打开瓷瓶的软木塞,里面是气味清淡的白色凝露状的药,细闻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他倒出一些在掌心,微微用内力热了些,轻柔地涂在燕淮安的脸上。   燕淮安的面容本是倾国倾城,有了这伤便更加惹人怜惜,再加上想要拒绝他却又不忍心的眸子里的挣扎,令燕淮黎的心不住地多跳。   他大框涂完以后,轻轻地用手指又沾了些,一点点地点着手下白皙嫩滑肌肤,他看着燕淮安镇定的眸光深处的慌乱心情大好,点得更加轻挑暧昧,终于,他收回手,拿着药做到床边,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到燕淮安裹着他衣裳的身子上,“淮安,身上的伤?”   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了,燕淮安忙道:“身上的伤就不用了,也不严重,不过是做做样子的!”   燕淮黎“哦”了声,没有再纠缠,将瓷瓶盖好了放在燕淮安的手上,燕淮安因为他没有坚持舒了口气,又摸不准他给药塞到她手里是要做什么,接过来疑惑地望向他,惊然见他竟在脱衣裳!   三下两下给衣裳脱好了在衣架上挂着,燕淮黎只穿了个亵裤光个莹白如玉的上半身冲燕淮安略带羞涩地一笑,将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更加诱人,燕淮安不争气地捂住砰砰砰一阵乱跳的心口,听燕淮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然淮安的伤不用了,那帮兄长也涂一涂罢。”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胸膛处,那里有一片突兀的青紫,“这是方才那贼人给兄长打的。”他坐回燕淮安身边,整个人如一场珍馐盛宴,眉眼脉脉,“很疼。” 第38章 如月如仙亦如魔   “不好罢。”燕淮安干干一笑, 揣着如雷的心跳握紧了手里的瓷瓶,那瓷瓶一声脆响,低头见一细长裂纹, 燕淮安又连忙松了劲儿,握着它低头掩饰眸中的无措。   “哪里不好?”   燕淮黎挑眉, 瞥了瞥燕淮安手里的瓷瓶,俊秀的容颜在昏黄暧昧的灯火影下轻轻露出个饶有兴致的笑, “这药不好?淮安方才不是也抹了么?”   燕淮安垂眼只看着瓷瓶,纤长的睫毛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似只被欺负地无处遁逃的小兔, “这药很好。”   “哦?那是兄长不好?”燕淮黎坐近了些,直直盯着燕淮安低垂的眼。   任是燕淮安低着头专注于那瓷瓶,余光也能见着他劲瘦的腰线,流水般完美隐入雪白的亵裤, 她微微侧了目光,心头乱得说不出合理的推诿索性抿唇不语,脑海里却不断浮现他方才中衣脱下那一刹那,笑得如皎皎明月, 肌肤如皑皑白雪,而后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单薄的胸膛,那处青紫正在两处粉红之间,她默默吞了口口水,用指甲死命抠着手心的嫩肉,刺痛感令她清醒了许多,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自然不是。”   燕淮黎低沉地笑,“那是怎么回事儿?”他捉住燕淮安的手,令燕淮安惊得一抖,抬眼只见他委屈的眸光,他低叹“这一趟出来,淮安竟与我不亲了。”   燕淮安张了张嘴,又在那目光中闭上,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拉着碰触在一处温热的肌肤,正是那处青紫,没有女子的柔软,隐隐有些肌肉的坚实感,她被那温热烫得欲缩回手,燕淮黎用了劲儿,怎么也不让她缩回去,她因着那伤不敢太用力,二人并不势均力敌地对峙着,燕淮黎忽然一松手,燕淮安得偿所愿,又见他给她另一只手里的瓷瓶夺去了,她疑惑地看着他将那瓷瓶打开,不敢相信他这次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心里一直绷着那根弦。   果然,他拿着药在自己的手心里倒了许多后再次捉住燕淮安的手,燕淮安明白了他的算盘惊然挣扎,他肃然一斥“莫动。”   燕淮安被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一愣,又望见他可怜兮兮的苦笑,“很疼。”   他的眸色很深,比屋子外幽深的夜色还深百倍千倍,凝成实质,攥紧了她的心,让她瞬间就不会呼吸,光阴静止,他毫不费力地拿过燕淮安的手,将手心里的药露移转过去,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胸膛,细软柔荑无骨似的顺着他的心意在他的青紫上按.揉,他的眸子满意地眯了眯,舒坦地哼了声,将燕淮安再次欲奋起挣扎的手紧紧固定,实打实的痛处让他的兴奋眸光里多了些水意。   他用这眸子对上燕淮安纷乱的眼,“淮安,帮帮我,好么?”   燕淮安的嗓子很紧,脑子很乱,只知晓今儿大概是躲不过去了,那便不能再露出不寻常的东西,字吐出口竟然已经带了颤音“好。”   燕淮黎笑了声,将瓷瓶递给燕淮安,自己将枕头竖起靠在床头,身子悠然靠在枕头上,看着她慢吞吞地往手里倒药,目不斜视地给他上药,动作一板一眼,活生生一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燕淮黎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在药快涂完时忽然一个前倾,给燕淮安反身压在床上,他炙热的呼吸打在她的唇角,手摸上燕淮安的腰又一点一点给她扶起来,嘴角微勾,似一个恶作剧成功了的孩童“吓到了罢,”又转而成为龙椅上那个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帝王,“今后淮安若是再疏远兄长”他亲昵点了点燕淮安的额头,“可就不是吓一吓这样简单。”   燕淮安情绪大惊大疑大起大落,听了这话更是头疼,说不准燕淮黎是怎么想的,觉得这罪名给她定的何患无辞又实至名归,无话可说。她下床趿拉着燕淮黎的鞋给剩下的药放在桌子上,顺便用这功夫整理了下情绪,回到床边娇俏道:“淮安才没有疏远兄长,兄长多想了又赖淮安,不过看在你我都受伤了的情谊就不许你计较了。”她上.床,自觉安生躺在里侧,又觉得这样直挺挺躺着有些砧板上的鱼肉的意味,扯了些被子虚虚盖着,她冲燕淮黎睡意浓重地含糊道:“快些睡罢。乏死了。”   燕淮黎没有再折腾她,却也不睡,支着身子虚虚俯在她上方,她紧紧闭着眼睛,尽量什么也不去感觉,终于他的气息离去,屋子里黄色的亮光被一阵夜风熄灭,闭着眼的黑色令她刚刚踏实了些,又一惊感觉到他的气息骤然临近,她嘴唇紧咬,听他贴在她耳边动情地叹了声,“淮安。”   这一声过后燕淮安再也没了睡意,燕淮黎却安然在燕淮安旁边儿躺下,侧着身子搂着她渐渐呼吸绵长。   良久,燕淮安一点点睁开看不清颜色的凤眸,用目光描摹着身边人的眉眼,感受着他的禁锢与依恋,描摹了许久,她又一点点在黑暗里合上凤眸,没有看见旁边“熟睡”的人的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   次日燕淮安醒来迷迷瞪瞪坐起,脸上的红肿已经全然好了,两圈明显的黑色眼圈挂在脸上,配上那初醒时迷糊的神情让早已经穿戴整齐在一旁守着的燕淮黎心里发痒,强烈的占有的欲.望让他眸中的墨色风云翻滚,又被他不动声色压下去,温和地笑着拿了一个备好的温布巾扑在燕淮安的脸上,“淮安再睡醒来就是明日了。”   燕淮安拿着布巾囫囵抹了抹脸,想着就这样睡下去也好,“那兄长还不叫淮安。”   “看淮安睡得那么好,便不忍心叫了。”   燕淮黎这句话说的很是正经,燕淮安的眼睛从布巾里露出来,看着他同样正经的面容心头一跳,想要下床想起来自己的鞋子还在另一间屋子里,惯性没有收回来的目光却瞥到床下放了双绯红的小靴,看布料华丽,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价钱不菲的,燕淮安下去试了试正好,转头给燕淮黎个惊艳的笑,“一大早出去买的?”   燕淮黎笑着嗯了声,那笑里尽是宠溺与一些不能知的爱慕,让燕淮安一怔,避开了拿着桌上的盐水柳枝出去洗漱,洗着洗着却觉着有些不对,洗完了回屋四处找了找,没有新衣裳,她望向正在桌子边儿守着粥与小菜冲她淡笑的燕淮黎疑惑道:“没有别的了么?”   “什么别的?”   燕淮安指指身上的衣裳。   “衣裳已经给你洗好了,晾在外边儿了,淮安没看见?”   燕淮安凤眸圆睁,“兄长洗的?!”   燕淮黎在燕淮安诧异的目光中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她轰地一下变得通红的脸笑意更深,站起来,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怎么还发热了?”   燕淮安给他手扯下来,尽量放松打趣,故作姿态,“没想到,偶然也需要有些小女儿的羞涩嘛。”   燕淮黎低低地笑,燕淮安忽然又想起来原本要问的,“没有新衣裳么?”   她穿着燕淮黎的衣裳总归是不方便的。   “九芳刚出事儿,兄长一大早就去买这买那不好。”   燕淮安恍然,觉得也有些道理,琢磨琢磨,出去了用内力给那套儿晾着的烘干那回屋子换上,想了想,没有把换下来的拿回去,回到燕淮黎那儿她也在桌边儿坐下,咬着筷子勾唇一笑,“那套儿淮安洗过了还给兄长。”   “好。”   安生生又在钱府待了两日,两日里这府里因着大小姐的失踪气氛沉寂,钱道庭与涴夫人整日不见踪影,小厮丫头缩手缩脚的做事,连清晨的鸟鸣声都小了许多,燕淮黎与燕淮安二人也不是爱绕哪乱逛的个性,大多数时间都闲在院子里数着蚂蚁过日子。   期间燕淮安与她的人悄然碰过一次头,陈暮传来消息,府里那老头儿与柳凡的确是父子无疑并无二心,朝里没有异数,钱道庭的身份也隐隐查出些苗头,他虽在沧州发的家,发家之前却与燕京有些关系,甚至一直在燕京待着,只是当年燕京有些名头的却对不上这一号人物,面容身材气质对上了年岁对不上,年岁能对上的面容身材气质却对不上。燕淮安总觉着哪里进了误区,却怎么也纠不出来是那里,只能让他们接着查。   安生生的两日之后,暴风雨的前奏悄然而至,被掳走的钱九芳自己神清气爽地回来了,直接找了钱道庭,开口便要求见燕淮黎。   燕淮黎笑盈盈被小厮领走的时候燕淮安望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远去总觉着心慌,“兄长。”   “嗯?”   他在清浅的碎光下回眸一笑,那碎光映着他的眸子温润如玉,姿色不盛,淡淡如仙,燕淮安怔然,“无事。” 第39章 识破真假燕淮黎   目送着燕淮黎的身影随着小厮走过院门, 走过石路,消失在一个拐角,燕淮安才迈步关了那门, 在盯梢的人的目光里神色如常回了自己的屋子。   枯等半日,直直射进屋子的强烈阳光令拄着胳膊支在桌子上的燕淮安不适地皱了皱眉, 她站起来欲关上半开的小窗,院门在这时再次被敲响, 眸光一闪,她转身迎去, 开门见挂念了这长时间的人正好端端地站在外边儿, 孤孤一人,身长容秀,手里提搂了个棕红色的双鱼圆木食盒往前送着,向她温和一笑, 带着兄长无边的宠溺,“看这是什么?”   燕淮安欢喜的表情几不可察一僵,敏锐地感觉到这个“燕淮黎”不对劲儿,她垂眼状似看那食盒的模样, 余光瞥着他身上的衣裳,确然是燕淮黎走时穿得那套,心一紧,抬头露出更加欢喜的样子接过食盒,侧了盖子往里瞧一眼,惊呼一声“雪绒糕!”   那人笑着进了院门, 携着燕淮安一同往屋子里走着,“知晓淮安好这口儿,九芳特地给准备的。”   燕淮安提着食盒配合夸赞道:“九芳真是个好姑娘,”跟着那人迈步进屋,她又担忧道:“说到九芳,她没事儿罢?可担心死淮安了,不过回来就好。”   “没什么大事儿,那贼人本来想用九芳要挟钱府得些金银,没想到小丫头真机灵,给贼人哄骗地又给她好好地送回来了,可惜那贼人察觉到不对溜得太快了。”   竟然不知晓华铭是与燕淮黎一伙儿的么?还是故意试探。燕淮安心思百转,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也不管它,继续睁着双充满关切的凤眼望着对面的人,揶揄道:“九芳还是个有胆有识的,哎,她这一回来就找兄长去是做什么?”   对面的人顿了顿,燕淮安打趣续道:“莫不是思郎心切…”   那人肃然反驳“莫要乱说这些”桃花眼望向桌上的糕点,“快些吃罢,这糕如今还温着,待凉透了就不是这滋味了。”   燕淮安嘟囔了声“有了九芳就会训淮安了”掀了盖子,拿起一块雪白的小糕,欲送到嘴里,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蓦地停下,“兄长”她望向对面的人,眨眨眼,“你是不是还没吃呢?”   那人一愣,不好说吃了,也不能说不吃,燕淮安一叹,走近了,“就知道,兄长打小疼我,什么都愿意让着淮安,如今淮安大了,却也想让兄长一回。”   她将那小糕举到那人嘴边,情深义重道:“这雪绒糕如此珍贵难求,第一口却是得兄长吃的。”   那人脸色明显一僵,燕淮安懵懂不解,“怎么了?兄长怎么不吃?”   他一笑,避开燕淮安的手,“其实兄长…”   话未说完,一柄软剑泛着冷光被他从腰间抽出来径直刺向燕淮安!燕淮安早有准备飞身避开,四处寻觅并无合适武器,只用掌力对敌,转瞬便有许多黑衣人破门破窗而入!一时之间这小小的屋子乱成一团,燕淮安凌波轻移,四下躲避间用巧劲儿夺了一个黑衣人的手中银剑,一下子优劣瞬变,她用银剑灌注内力一挑一刺,三两下便将这群人打的落花流水,一个个跌落在地。   燕淮安直觉不该逗留,扫视一圈儿,犹豫一下还是将剑架在了那个假扮燕淮黎的白衣人脖子上,冷声道:“说!我兄长在哪儿!”   那人冷笑,闭上眼睛,不言不语。忽然从屋外传来几声掌声,燕淮安一凛,攥紧了手中的剑飞身出去,钱道庭正站在院子正中,嘴角勾成和蔼的笑意,“好功夫!”   燕淮安抿唇,耳朵微微动了动,察觉到这院子周围虽然现在只能看到钱道庭一人,会武功的高手却不下百位。她在内心迅速计划着脱身的法子,开门见山道:“我兄长在哪里?!”   钱道庭的玄衣在阳光下显得也很是阴厉,狭长的眸子弯了弯,“淮安的兄长?”他背手站着,“他正和九芳聊得开心呢,托我给淮安也带过去,让你们三人好好说说话。”   “在哪里聊得开心?”   “就在九芳的屋子里。”   燕淮安摸不准这时候了钱道庭还跟她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拖延时间?可他拖延时间为了什么?让她想出法子逃走?她悄悄将内力凝于左掌掌心,咬了咬牙,“呔!还想骗我!”燕淮安举起右手剑,呈一攻势,眉目凛然“说!你这老贼到底把我兄长怎么样了?!”   “老贼?!”钱道庭念着这两个字忽然轻笑,燕淮安剑一转,飞身向他刺去!他表情不变抬手一挡,那柄剑就被他的内力震了出去,就是这个机会!燕淮安身子微转左手成掌向他后脑全力一拍!这是凝了燕淮安全数内力地一掌,若是实打实地挨了不死也是半残,哪知钱道庭竟然反应极快,往侧边一弯再回手一打,避无可避被拍飞的成了燕淮安。   狠狠摔在地上,燕淮安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滴在湿.黄的土地,狼狈不堪。   钱道庭拿捏的很好,这一掌只使了三分的力气,正好给燕淮安打到了一个五脏六腑重伤却又不至于死的地步,他缓缓逼近,燕淮安张口欲言,又呕出一口鲜血,她不知晓钱道庭这么做的目的,用袖子一抹,咳了咳,“你到底要做什么!”   钱道庭走近了,知晓她经脉受损,已经用不了内力了,蹲下来,“老人家看不惯嚣张的小朋友,与淮安切磋切磋。”   他悠然地捡起来方才被震飞的那把剑,这是把好剑,刃薄如蝉翼,吹毛立断,冰冷的尖端被他站起来,角度刚好地点在燕淮安的脸上。   “淮安,你们小姑娘,很珍重这一张脸罢。”   燕淮安暗自强行催动内力,几次也不得成功,走投无路下猛然想到从前得到的一个凶狠方子,那方子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令人蕴养扩.张经脉,在极短的时间内令人功力大增,代价却也是巨大的。她没有选择,回想着那方子的内容,默默引气,面上虚弱着焦急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兄长现在怎么样了?!”   钱道庭呵呵地笑,“还挺重情义。可惜啊,这世上总有人不重情义。”   燕淮安蹙眉,钱道庭手中的剑在她脸上很有分寸地游移着,“不懂?”   脸上拄了一把剑,燕淮安没有点头,弱弱地“嗯”了声。   “不懂也是好事。淮安,钱叔叔知晓,你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有过那些个不好的心思。”   内力终于可以再用,燕淮安心中一喜,面上仍保持着不解又焦急的模样,静静继续周转着体内的内力,蕴养着,提升着,等待着最佳的时机,这次可不能再失手了。   “可这罪孽,总得有人担不是。”钱道庭突然激动起来,咳了两声,单薄的身子在风里摇晃很小的角度,“淮安,你们就靠着这一张脸勾引这个,勾引那个,得到一切你们想要的。”   他的眼神冒出仇恨的火,那火是阴冷的,积攒了多年的怨念与恨意发酵成幽深的颜色,“那我便先毁了它。”他手微微用力,那剑锋在燕淮安的脸上划了个小口,没有多少血,他望着燕淮安那双看似惶恐实则平静的可怕的眸子,忽然住了手,“不怕?”   燕淮安脑袋飞速运转,猜到钱道庭定是看出了她不怕了,突然停手是因为她不怕有了兴趣。而这么对她大抵是与她的至亲有过交恶的渊源,还是个女子,大概便是她母后。钱道庭这种人最不希望别人猜到自己的心思,也最不留蠢人。她往后退了退,见钱道庭的剑锋没有跟上来不惊不喜,“怕。但是淮安有必须要保护人,就不能怕。”   钱道庭闻言一嗤,眸色变冷,“你们啊,真是惯会花言巧语。”   他将剑稍稍后移一点,燕淮安暗道不好,冷汗涔涔,不知这一句哪个字说的不对踩了雷了,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钱道庭失了耐心带着冷笑使力欲将那剑直接钉在燕淮安心口,千钧一发之际眼前一抹银光闪过,一枚飞镖从不远的屋顶射过来,将那欲下落的剑打到一旁,燕淮安舒了口气歇了欲强行对抗的心思望过去不知是哪路人马,只望见一个全身上下都罩着黑色斗篷的人,身材高大,站的很直很稳,整个人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似一座巍峨的高山。   钱道庭的剑被打掉不恼反笑,亦望向那飞镖来处,他狭长的眸子眯了眯,见那人转眼飞到了身前,这人身材的确高大,钱道庭虽然身材清瘦,在男子里头却也算是高的了,这人竟然比钱道庭还要高一头有余。   他犀利的眼睛透过黑沉的布料盯着钱道庭,像是猎鹰锁定强大的猎物,没有发出真声,用内力传出平板无波的音色,“放了她。”   “你说放便放?”   “当年的罪孽,我来担。”   燕淮安望着这个浑身罩着黑斗篷的人有一种熟稔的感觉,一时间说不上来像谁,内力几乎恢复完全了,两人好像也没有分出心力在她身上,她想着至今不知晓怎么样的燕淮安捏紧了拳头,她得留得青山在。   “你担?”   钱道庭一声嗤笑。 第40章 温玥不是省心的   “这些年我可没少”   燕淮安见二人谈的正欢有心听一听探听消息, 却见一枚核桃从黑斗篷里射出来,直接欲打她睡穴!心回电转,她没甚犹豫拍地一跃而起, 躲开那核桃便飞身从黑斗篷来的方向极速飞去,那块儿大概是这钱府如今唯一薄弱的地方。   “你!”钱道庭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失算的时候惊然欲拦燕淮安被黑斗篷出手纠缠住, 其他的小喽啰加一起也不是燕淮安的对手,更何况燕淮安如今用了那方子, 功力不断提升着。   浴血奋战,燕淮安瞅准机会跑了, 追去的几个黑衣人估计也会被三转两转甩下, 钱道庭眼珠泛红,对那黑斗篷的招数愈来愈狠,“呵!这些年我没少给过你机会!今你却为了她!又是为了她!”   黑斗篷底下的人不语,招数随着钱道庭的变幻而变幻, 其他被打败了喽啰们欲戴罪立功拼着重伤也要上来帮钱道庭,黑斗篷底下的人眉头一蹙,不悦地反手一捉,定了钱道庭的身, 给人拦腰一览飞到了半空,院子里只留下一句“你们主子是安全的。”这两人眨眼不见踪影,留下一院子拿着兵器打算酣战一场的黑衣人们面面相觑。   黑斗篷将钱道庭绑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峰,这山就在钱府的不远处,是钱道庭没事儿就爱来逛一逛的地方,黑斗篷将钱道庭放下, 放在山峰的一棵老桃树下头,让他靠着那桃树,自己也席地而坐,用内力道:“怎么不说话?”   钱道庭面容阴沉,死死瞪着他。   黑斗篷叹了声,“当年确实是我们对不住你。不过往事已过,物是人非,你又何必执着于此,你如今过的不也很好么。我过得可都不如你自在。放过他们罢。”   钱道庭闭了眼睛,又忽然睁开,音色极冷“我放过他们?那谁来放过我?”   “这世间能放过你的大概只有你了。”   钱道庭定定望着黑斗篷,望着望着突然就笑了,“放过?你知道么?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梦。”   黑斗篷岿然不动,山峰有风,将他外边那些黑沉的黑布吹得猎猎作响。   钱道庭继续笑道:“夜夜做。梦里是一片糜烂,有人将我从糜烂里抱出来,”他的眉眼变得深沉,“却又将我送到令一处糜烂的地方。你猜,他是为了什么?”   没等黑斗篷有所动作,他又陡然拔高了声音。“为了一个女人!一个爱慕着我的却又心里深沉女人!他嫉妒!所以帮着那个得不到女人毁了我!所以借着大义的名义毁了我!”   那声音凄厉至极,直透云霄,黑斗篷伸手,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他解开他的穴道,望着他眼底浓重的恨意,干涩道:“若是赎罪,便让我来罢。”   钱道庭把玩着那匕首,将黑斗篷从上至下倏然划开,露出一张硬朗的脸,飞眉入鬓,即使已经人到中年仍然俊俏的很,他将那匕首抵在蒋远山的脖颈划出一条殷红的血道,“你真以为我不敢么?”   蒋远山合上双目,凝止半晌,钱道庭冷声道:“你真的愿意赎罪?”   蒋远山清明远透的眸子睁开,映着钱道庭许久都没有露于人前的狡诈笑意,他裹着阴冷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很好,我给你个机会。”   这边儿谈的还算合拢,燕淮安那边儿情况却不太妙,她拼了命从钱府里出来,不知飞了多久才甩开身后的尾巴已经感觉这具身体快到极限,再加上为燕淮黎殚精竭虑,飞到一处荒地时一点儿劲儿都使不出来了,整个人重重跌落在地,仰躺着,她望着天上的摇摇欲坠的红日眼神已经有些恍惚了,身上不断传来剧痛,这是那逆天的方子的代价,却不仅仅是唯一的代价。   她闭着眼睛,咬着唇,感受着身体里的经脉被那功法一寸寸打碎,又一寸寸重组。   这方子她偶然间得到,之所以从不肯动用不仅仅是因着怕痛,更是因为传说中这方子对人的性情的影响。这方子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人的功力,熬过了这段“死灰复燃”期更是对用方者大有裨益,用方者的武功会进一大阶,进一大阶后,还可以借助吸取他人内力才提升自己。然而同时,用方者也会因为这方子情感越来越淡漠,武功越高深,情感便越淡漠,概是因为至情至性与经脉亦有损,这是内力的自我保护,却也因这,在当年出了一个六亲不认的魔。   那是几百年前前朝的事了,说有一个带着妻儿进京赶考的举子,有缘请了一位桥下脏不拉几的老人一碗阳春面,因着这份善心被老人认同给了他一张方子,举子虽然会一些武功略懂一二却志不在此,一心走文官的路,知道方子的价值没有外露只留在身边。直到他的新婚妻子被一个纨绔世子看上,趁他殿试的时候,那世子强了他的妻子,那妻子不堪受辱,留了封信,一头撞死在屋里。   他作为新科状元,高头大马回了客栈,却家破人亡,只留下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和妻子泣血的信。他到处告状,却到处碰壁。一个小小新上任的吏部侍郎与太后最宠的小世子一比,聪明的都知道该怎么办,就是不聪明的,在皇帝的授意下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蠢,相反,他很聪明。于是一天夜里,第二日是休沐的时候,他拿出了那张方子。第二日夜里,他如愿让那世子血债血偿。如果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便好了,可惜戛然而止的总不会恰到好处。他迷醉在那功力无限上升的感觉中,吸干了世子府上的所有人,又来到了皇宫,他的功力迅速上升,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他最终来到了皇帝的寝殿。   他这时候武功已经非常高了,那种泣血的哀怨已经没有,纯粹是为了杀人取乐了,他闯了进去,绑了皇帝,一点一点,吸干了那皇帝的所有功力,看着一个健硕的中年人瞬间变得白发苍苍,他冷笑着飞走了。   他将自己的孩子放在木桶里顺着溪水漂走,从此入了江湖。那时候他成了所有人心里的魔障。他肆无忌惮,六亲不认,行事毫无章法。他走到哪里,杀到哪里。仿佛活着就是为了杀人。   直到有一天,他的面前又出现了那个老人。老人云游之中听说了这冤孽匆匆归来,废了他的武功,在他重新清澈的眸子的恳求下将他与他的妻子藏在了一起。   冷汗浸透了燕淮安,体内的一遍遍凌迟已经停息,她努力睁开眼,觉得全身无力。这是极度消耗亏空之后的正常反应,过了这段时间,她便会成为那个故事里的状元,即使她不杀人,不吸功力,武功也会不由自主地升高,情感也会越来越淡漠。她望着已经渐渐昏沉的天色露出了个苍白的笑,塞翁失马,也许这是天意。   “淮安!”   一声轻呼,燕淮安恍了恍神。   “淮安!”   许多脚步声渐渐蔓延过来,她侧头,望见一个真正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白衣翩飞,她勾着的唇没有放下,温玥。   一个个的,都不简单,都不省心。   温玥功夫不行,跑到燕淮安身边用的时候在燕淮安如今看来简直像是慢动作似的,他望见燕淮安的模样愣了愣,蹲下来,将燕淮安扶起来,“淮安!你这是怎么了!”   燕淮安费劲地晃晃脑袋,吐字艰难,“没事儿,养一养就好了。”她凤眸往温玥身后瞥了瞥,那些都不是没能耐的人,功夫不比钱道庭府里地那些低,全都恭恭敬敬立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子望向这边。   “你不是该在燕京镇守?怎么偷偷跑来了?”   温玥将燕淮安小心翼翼抱起来,让她比较舒坦地待在他怀里,用着一个快而平稳的方式往一个昏昏暗暗的方向走着。   “担心你。”   燕淮安被珍藏般抱着,抬头只能见到温玥的下颌,精致洁白,像是一个用上好的羊脂玉做成的鬼斧神工的工艺品,又添了些自然的灵性,她闻言不说不信也不说感动,淡淡笑着,“嗯”了声,“咱们这是要去哪?”   温玥脚步不停,“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没待燕淮安再斟酌语句试探,知道她的心意,温玥温声道:“皇上此时应该无恙”顿了顿,他道:“他深入虎穴,大约是因为钱道庭在沧州埋的那些炸药。他,以为有人会去救你,却没想到,那人紧赶慢赶,还是到晚了。”   燕淮安消化着他的话,回想着那黑斗篷的身姿,他是燕淮黎的人?   一会儿,她抬眼,“皇兄知晓你来?”   温玥的手一紧,给燕淮安往上抱了抱,“不知晓。” 第41章 温玥的野心为何   温玥抱着燕淮安朝那个方向走了许久, 走过一片荒田,走进一片沉寂的森林,走到一汪映着新出的月色的湖泊。湖泊宽阔浩远, 波纹荡着幽黑的暗光,从这头到荡那头, 几乎涵盖五分之三的树林,周围怪石嶙峋, 上头笼罩着不知名的白雾,朦朦胧胧, 可以视物。   立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 他望了望远处,给了身后人一个眼色,随即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其声肖似鹰啸, 啸声刚落,于那白雾中平平稳稳驶来一叶又一叶的小舟,船不大,除了一个架船人大约只能容下五六人, 这些人一共来了七条,温玥与燕淮安上的最中间的那条。   船上只上了他两人,一上去温玥便将燕淮安送进船舱轻柔放下,盖上了一张青色薄毯,让她靠在船舱后头的垫子上,随后坐在她旁边儿。   船舱里的灯火阑珊, 只四瓶油封挂在四角,昏暗的视线里温玥看不清燕淮安的细微表情,只能看得到她大致的轮廓,她这些日子消瘦许多,使得原本就秾丽的五官更加立体,十分具有侵略性,亦十分惹人怜宠。   温玥有些酸涩,又给她整了整身上的毯子,冲她关怀道:“咱们还得坐两个时辰的船下了船就到了,淮安若是累了可以先小憩一下,到了叫你。”   燕淮安被这样照顾得很是舒坦,确实也是乏死了,脑袋在温暖中愈来愈顿,于是将力气都压在身后的垫子上点点头,“好。”   燕淮安再醒来时船还未停,能够感受到底下水拍打船的声音,她没有睁开眸子,耳朵微微一动,感觉着自己的武功的确进了一大阶,身上的疲惫感也好多了。   船的外头有两个人在争执,声音压得很低,若不是燕淮安这次功力大进估计只能听见模糊的一声声似是而非的片段。其中有一个是温玥,清清润润,正经到严肃。   “没必要。”   另一个也是个男声,估计是划船人,声音连着桨打水的频率,有些气急败坏:“反正就是不行!你怎么连爷的话也不听了!”   “听。”   还是个有身份的划船人。   “听你就给她眼睛给我蒙上!爷我从来不相信你说的那什么情义!再说了,你对人家有情义,人家对你有么!”   “间酒”   “别叫我大名!”   “华铭”   燕淮安眉头一跳,华铭!华铭竟然是温玥的人!   “你别用那种眼神儿看爷!爷告诉你,你这样下去早晚得栽在她手里!”   “不会的。”   “怎么不会!”华铭变得苦口婆心,“温玥,丰富的江湖阅历告诉爷,你这样是不行的,她一看就不是个好糊弄的,精明的很,一旦有了贰心你这些年在沧州的经营可就没了大半!”   一片寂静,只剩下湖上悄然来回的风声,燕淮安心里头琢磨着,这俩人指定是在说自己,如今都不作声,偷听被发觉了?又静静等了会儿,忽然听温玥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声音,“丰富的江湖阅历,就让你被一个小姑娘迷晕了放在船上交给船夫若非是发现的早,如今你已经在千里之外的烟郡了。”   “啪”   船桨被远远摔入水中,华铭欠揍的声音伴着船的狠狠一晃最后响起,“自己孤军奋战被背叛去罢!爷不奉陪了!”   燕淮安不知晓温玥是怎么解决的那个船桨,只知道狠狠一晃后听见一声无奈慨叹,而后船也是平稳地运行着了。到了地儿,温玥轻手轻脚走进船舱,见燕淮安仍闭着眼以为她还在睡着,便想着给她抱起来,哪只刚刚伸手碰到,燕淮安霍然睁开一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周围像两枚混进来的星辰,“温玥。”   温玥没有收手,继续刚才的动作给她抱起来,“怎么?”   他抱着燕淮安走出船舱,外边的光反而比船舱里的光亮了许多,照得燕淮安那一双清透透地眸子更加抓人,他一边走一边看着燕淮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迈上陆地的时候燕淮安终于似酝酿好了般斟酌开口,“你是不是欢喜本宫?这次见了面也不叫公主了,都直接叫名讳…这是为了本宫要谋逆?”   温玥的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古怪,一时说不出话。抱着燕淮安走进一条漆黑的小路,两旁是高耸入云的墨绿色树木,枝叶沙沙作响,其他人跟在他的身后,听了只当做没听到。   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公主想什么呢,不过是担忧公主过了头一时忘了规矩,公主若是想罚便罚,可不能随意地给臣安这么大的罪名。”望见燕淮安并不言语,眸子里明显的不信,他笑了笑,“公主可是答应了要护着臣的。”   “所以你还是欢喜本宫?”   温玥昂首缄默,燕淮安只能望着他始终如玉的下颌揣摩他的心思。她这个问题不是白提的,她早知晓温玥不对劲,今儿温玥也确实露出了马脚,还有船上的对话,一切都彰示着温玥在筹谋一件大事,还有意无意地如今也想要让她知晓。   那事若是为了她还好,若不是为了她,她将头侧过,掩埋在温玥的胸膛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眸色渐冷,她虽答应了护着温玥,到底还是她皇兄比较重要的。   走了大约一刻钟,不知道后边儿的人按了哪出机关,前边儿明明原本仍旧是那条小路,突然塌陷下去形成一格格的黄土阶梯,温玥迈步下去,两侧有亮堂的火把映照,左拐右拐,道路越来越狭窄,最后只能容一人过,温玥凭着臂力将燕淮安先送过去才自己勉强过去,干干净净的白袍蹭了不老少土也不在乎,径直往前走着,又走十来步,他告诉燕淮安转动右上方的火把,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地下宫殿巍然屹立眼前。说是宫殿其实抬举了它,比不上燕京里那灯火辉煌,恢弘大气,不过想比其他王府李府贵气很多倒是真的。   温玥走在前头,领着众人到了那黑棕色大门的门前,门半掩着除了金色的特殊纹路没有别的装饰,前有两个守门的小童,一见着温玥回来了欢喜地奔过来,“温哥哥!”   温玥“哎”了声,小童好奇地瞅向温玥的怀里,眼睛贼亮,贼亮里不怀好意的成分居多,瞅得燕淮安不想应付,干脆将头再埋得深了些,专心想这温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应该怎么试探,怎么彻底地查一查,她曾经查过,身世清白,如今想来,该是中了人的障眼法。   温玥笑斥“别胡闹!快开门!咱们着急回去!”   小童很听温玥的话,乖乖地回去撑门,将人都放了进去才给门缓缓合上。不知这造门人用了哪种工艺,如此厚重的木门开合之间竟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温玥将燕淮安安置在这地下宫殿的一个单独劈出来的一个小院子里,里面的布局摆设与公主府里燕淮安常住的院子简直一模一样,燕淮安讶然一路,被放到一张似曾相识的床上,这温玥一路走来让她更加忌惮,却也让她更加犹疑,他不会是真的对她动了心思了罢?!   凤眼晃过四周,燕淮安决定单刀直入“这屋子…”   温玥显然是想到了之前提到的话题,眸色挣扎,俊美的面容轻蹙眉头的时候很招人,到了只晦涩不明道:“公主多心了。若是无事臣派几个人来给公主洗漱,公主早些睡罢。”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好似燕淮安是什么吃人的豺狼。   燕淮安望着他微微仓皇的背影一笑,没待笑完屋子里进来四个沉鱼落雁的大美人儿,穿的是白衣轻纱,绾的是碧玉素髻,行如弱柳扶风,冲燕淮安盈盈一拜,“公主,公子叫咱们来服侍您,公主现在可要沐浴。”   黄鹂一般的声音给燕淮安麻得抖了一抖,想着这温玥真正是艳福不浅,从前当真是小瞧了他,觉得他藏了东西,却没想到他藏得这么多。   瞅瞅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凝了土块儿的衣裳,燕淮安矜贵地点头,“好。”   这地下宫殿的温池子竟然也是仿照她府里的造的,燕淮安趴在熟悉地地方,身后是两只嫩手在她身上轻轻地按.揉,不自觉地露出一些舒服地□□,待着一场沐浴完毕,又过了一个时辰,昏昏醒来,穿着备好的新衣被轿子抬回了屋子里,床上的褥被已经被贴心的又换了,一旁又放了一身儿她常穿的大红色衣裳,燕淮安摸上那衣裳,仍是正经的冰料。   给四个侍女挥挥手斥下去,她合衣躺在这床上合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沧州一行许多疑云未解,钱道庭的,温玥的,黑斗篷的,还有燕淮黎的安危。   左眼皮忽然跳动三下,她睁开眼。   她不能坐以待毙。身子在方才泡了药材的水与那侍女们的按摩中解了许多的乏,觉该睡船舱也睡了,如今状态虽然不大好,夜里探一探情况的本事她还是有的,而且,她得找机会与陈暮她们联系上。 第42章 自古人心难全真   温玥叫华铭的那声间酒犹在耳畔, 燕淮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个间酒是哪个间酒,如今一想,极有可能是纵横江湖的那个花间酒。若真是他, 那陈暮派的人给她送消息时语焉不详有意误导她他不过是一个不值得察的小角色的行为便很有问题了。   楼里很有可能有温玥的人,位置还不低。   得空得想个法子试一试手底下这些人, 盘算着,燕淮安纵身一跃翻出窗外俯到就近的屋顶上, 院子外不停地有人在绕着圈儿巡逻,小心左右望了望, 一片漆黑, 只剩下不远处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屋子亮着灯。   飞过去,蛰伏在屋顶,燕淮安小心拿下两片瓦,底下人正是温玥, 正披了件衣裳在写着什么,燕淮安离得太远,纵是目力过人也没能到窥探到他纸上的内容,只能望见他运笔的姿势, 与纸上那些群蚁排衙的字的大致图形。   看起来是一封比较重要的信,将瓦片悄悄放回去,燕淮安息身在暗处变幻,绕着这宫殿转了一周,将宫殿的地形门路都记准了才回来,温玥已经熄了灯火, 她从窗口翻进去,几乎足不点地地走到温玥床边,他正仰躺在床上睡得熟,约摸是累得狠了,呼吸很重,规律短促。燕淮安将那石子隔了一段距离射在他的睡穴,他的呼吸顿时均匀绵长了些。   用手在不远处轻轻做出一些声音,温玥并无任何反应,燕淮安放了心,到了他书桌前点了油灯,趁着这暗淡的光看着他书桌上的所有纸张。   没有什么机密,大多数是温玥的练字之作,然而在最下方有一背放着的淡黄色信封,封口用蜡封些,上面还印了一个密字,燕淮安将那信封翻过来,上面明晃晃三个大字,致公主。   当朝公主可就她一颗独苗,燕淮安心头一惊瞥向温玥床的方向,他的确是陷入深沉的睡眠,她捏着信封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决定将那信打开。   撕开信封,拿出信纸,燕淮安将信纸靠着油灯近了些,上面的确是温玥方方在写的那封,上面两个字清逸流畅,公主。   “若是您见到这封信,便是已经决定了与温玥为敌,温玥不想给自己求情,只想再与公主说两句掏心的话。温玥知晓公主与皇上是打小的共患难情谊,血浓于水,情深义重。只是皇上如今已成手握大权的帝王多年,公主亦应小心行事。温玥并无挑拨离间之心,只是的确对公主上心,不愿公主受一些无谓的伤害。这殿的南路可通,公主可去。温玥敬上。”   还说不是挑拨离间,燕淮安将纸小心地放回去,又望了眼床上的温玥,这人对她也太放心了,竟然不觉得她会将他来沧州以及这宫殿的事儿说出去,一顶谋逆的帽子扣上,他多年的筹谋必然付之一炬。   除非,他别有后手,或者,他的势力已经大到了燕淮黎就算知道了一些东西也不敢擅自动他。如温玥之辈,不是那些鲁莽地信任别人的人。   他在试探她。   燕淮安将这信拿在油灯的上方烧了,落下的黑色灰烬令灯火跳动一下,她回了自己的屋子,脱了外衣上到床上,她望着床顶与她公主府里地床顶一模一样的花纹认识温玥以来的一件件,一桩桩。   除了寻求庇护,他的确没有害过她,甚至没有利用过她,还对她特别上心,若说他真的对她有那种心思,燕淮安又觉得不像。他到底要做什么,谋逆?他的实力到底已经到了哪个地步了?一个个未解的疑问混在沧州的疑团里,她一夜未眠。   次日一大早燕淮安简单洗漱后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便令侍女领着她去找温玥,温玥在她隔了一个院子的院子里,正在屋子里用早膳,见她来了没有很诧异,起身吩咐多加一副碗筷,让燕淮安在一旁坐了看燕淮安的眼色才又坐下,冲她笑道:“公主如今怎么想?”   燕淮安担忧的模样很单纯:“皇兄身陷虎穴,本宫十分担心,咱们什么时候能够去救皇兄?”   碗筷被添上,燕淮安没有心思动,只盯着温玥等他的答案。   这提问也算在温玥的预料之中,燕淮安的反应不算太坏的结果,至少没到激烈反抗不得不软禁的地步。他笑了笑,“公主大概是没有理解臣昨夜的话,皇上如今是非常安全的,深入虎穴也是为了谋定大事,若是咱们去了,反而会坏了他的事。”   燕淮安露出恍然地模样,“他的大事大概就是对付钱府罢。钱道庭如今如何了?”   “风平浪静。”   在这地下宫殿里整整住了十天,除了第一日,每一日温玥都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见燕淮安的面不超过三次。   第十日午后,屋子里的熏香袅袅,她靠着床头持着话本,头一点一点,困乏得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到最后直接将手一松,那话本掉了下去轻轻砸在她的肚子上,她昏睡过去。   屋子的门在又一炷香之后被推开,温玥先走了进来,跟着他进来的竟然是原本应在公主府里好生待着的柳凡,柳凡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医箱,里头不少珍奇药材,以及一些奇门异术的辅助工具。   二人走至床头,温玥回手用袖子一挥给门带上,脸色凝重,总是带笑的嘴角此时抿成直线,沉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动手罢。”   柳凡清冷点头,将医箱放在桌上,灯火燃上,往用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在燕淮安的经脉开始布针……   有一只手握着她的手,那手修长坚韧,总是凉凉的,此时却被用内力温热着,燕淮安努力克服昏沉的睡意睁眼,燕淮黎。   燕淮黎估计是太累了,坐在凳子上,一只手垫在头下,趴在她的床边就睡了,浓密的睫毛放松垂下,在她睁开眼地时候颤了一颤,霍地瞅过来,“淮安!如今觉着怎么样?”   燕淮安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处跌落的荒野,猛地见他仍有些犹疑,仔细打量也不像假的,遂一笑,“挺好的,身强体健,精力充沛。”又拿眼在这屋子里晃过一周,“这里是?”   燕淮黎捉住她的手未松,眸子里的喜意盖过了乏意,令他的目光如炬,“这里是钟刺史的府邸,咱们在这儿借住一晚,待明儿给钱府的事情解决了,朕就带淮安回去。”   钱府的事情这就解决了?!“皇兄,你的身份暴露了?”   燕淮黎看她这样说话费劲,给她扶起来半靠在床上,“是啊,早三天找到了钱道庭那四个窝点,朕便逃了出来,即时通知了钟刺史,令他出兵围剿。”   “三天?”   “淮安,你可知道你都昏睡了十来天了。”燕淮黎见燕淮安满目的迷茫叹了口气,“朕是在今儿下午一处农家院里找到你的,回来找人看了,疲乏过度所以一直未醒,那收留你的一对夫妻亦说你这十来天一刻也没醒过来。”他伸手,给燕淮安提了提被子,又给燕淮安连被子带人全抱住,紧紧搂在怀里,他弯着身子,下巴抵在燕淮安的发心,“淮安,是朕的错,本以为那人不会让你受伤。”   这样的姿势正在过头与不过头的那条线上,燕淮安犹豫了下,没有躲避挣扎,接着燕淮黎的话道:“那人?那个黑斗篷?他是谁?怎么望着与钱道庭有些渊源。”   燕淮黎的声音未变,低低沉沉,不可抗拒,“陈年往事了,无需再提。睡了这么久可饿了?”   燕淮安被紧紧箍着的手在被子里艰难地摸了摸肚子,没觉着怎么空.虚,反而觉着好像比之前多了些肉,惊诧之余心中愈发对昏迷的这些天起疑,她默默摇头,闷闷道:“不饿。”   燕淮黎终于给她放开,望进她的眸子“真的?”   燕淮安肯定点头,“那钱道庭和九芳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燕淮黎的眸色突然地有一瞬间阴沉,脸色也微微转冷,“钱道庭跑了。钱九芳如今带着他们的人全都被围在钱府里,不过不足为惧,没有那四个窝点的炸药,他们被拿下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燕淮安诧然,“钱道庭丢下钱九芳他们一个人跑的?”   燕淮黎简短地“嗯”了声,显然不想再提这事儿,转移话题笑道:“淮安虽然精力充沛了皇兄可还疲乏得紧,陪皇兄再睡一会?”他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再过三个时辰就该去钱府收网了。”目光又不怀好意地盯着那露着的半张床。   正在燕淮安斟酌该怎么拒绝时,外边儿突兀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逼近,随即是咚咚咚急切的敲门声,钟山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钱府那边儿出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凡是温玥的人~刺针配合药为了让她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那熏香从她来一直在熏,很难觉察到,单独闻着也没什么,配合针法才有效果。 第43章 陈年旧事酒一杯   一行人着急忙慌赶到钱府时, 偌大的府邸已经全然被大火包围,火光滔天,烧红了半边夜色。   根本没有挽救的余地。   所幸钱府周围并没有什么油店柴铺, 这几日也驻扎了不少官兵,在发现火起的时候就叫醒了周边的百姓们, 暂时并无百姓伤亡,此时一桶桶水泼上去, 火势被控制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   有一队官兵们在那范围之外围成了一个大圈,专门的负责拦住一些家里被烧了的, 看热闹不嫌命短的百姓, 圈子里有一个英姿风发的捕头,见燕淮黎一行人来了连忙将指挥的事宜交给一旁副手,向他们走过来,“皇上!钟大人!如今并无人员伤亡, 这里的火势也基本上控制住了!还请移步安全的地方!这里交给卑职便好!”   虎背熊腰,威武端正,声音洪亮有力。端的是一副成竹在胸忠心护主的嘴脸。   钟山魁一看那火势再一听这话急眼了,一脚踹在这上一任刺史遗留的政治毒瘤屁股上, “去你奶奶的控制住了!控制住了就这样?!你说!让你守着钱府的动静你今晚干什么去了!”   那捕头一脸难色地瞅着燕淮黎,心想这回钟山魁这无法无天的可得被治一治了,没想到燕淮黎只站在那,并没有被钟山魁抢了话的不愉,火红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威严无比。   那捕头突然感觉到危险, 刚要下跪以退为进,钟山魁又踹了他一脚跟燕淮黎说了一声火急火燎地跑圈子里自己了解现场情况去了。那捕头没有防备这次被踹地一个趄趔,他低下头,不敢望燕淮黎,身上冷汗直流打湿了衣衫,燕淮黎静静站着,看那火光冲天,看钟山魁在圈子里急得跳脚,一会儿,终于瞅了那捕头一眼,“还不去帮你们大人?”   “是!”   待人走了,燕淮安从燕淮黎的身后走出来点儿,悄悄道:“这人一看就不正当。”   燕淮黎瞥她一眼点头,“是不正当,不过得给钟山魁留着。”   “为何?”   “钟山魁做事行,处事却不行。如果连一个小小的捕头都不能凭自己的能耐处理好,他这个刺史也当不了两日。”   这是要将那捕头留作磨刀石,燕淮安内心里感叹一下燕淮黎真是无愧人尽才,物尽用的帝王之术,望着这漫天的大火又疑惑道:“这火是九芳他们故意放的?”   燕淮黎的眸子望过来,看她脸色即使在火光的映照下依旧苍白,悄然侧步扶住她的腰,“也许罢。”   他们站在同一处一同望进那火,千回百转的心思各不相同。   而在那火里,并没有外人想象的慌不择路与壮烈赴死,只剩下一片寂静,一个人。府里的人早在点火之后趁着乱子就走的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钱九芳一个不愿走的,拿了一壶酒,两只酒杯,在凉亭水榭在等什么。   这凉亭被她提前撒了一些可以暂时隔断火焰的药水,撒了一周,将她紧紧围在里面。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罗裙,趴在湖边的木台上,伸手在一旁的湖水里舀了两舀,终于觉得无趣,举着酒壶灌下一大口酒,有些酒水顺着她的脸落在她裙子的前襟,她放下酒壶,拿着袖子擦了擦嘴,耳边的风动了一动,那人终于来了。   “九芳!终于找到你了!”   花间酒一身狼狈地从火里窜出来,便望见在水边悠悠闲闲的她,甚至还十分有情趣地倒了一些酒在一个杯子里,向他眯着眼睛举了举杯。   他飞奔过去,带过去一身的烟尘,青色的长袍被火燎地已经不成样子,一头青丝也被烧毁了一块,散发着并不好闻的糊灰的气味。   钱九芳咳了声,轻轻摇了摇头,感叹般道:“你如今可真丑。”   花间酒过去拉住她的手,“什么时候了!还丑不丑的!快随我走!”   “我不走。”花间酒皱眉望她,见到一个解脱似的笑,她笑得比以往都轻松,也更美,笑着笑着,她吐出一口鲜血,那嫣红的血液喷在黄色的梨木台子上,一点一点,像极了那年雪里山间的寒梅料峭。   “而且,我也走不了了。”   钱九芳眼底渐渐渐渐漫出落寞,将手里的杯收回去,一杯酒喝下,她晃了晃被牵着的手,又是一笑,“你要走了么?”   花间酒的心里漫出十分不好的猜想,那猜想令他不自觉地颤抖,连声音也是颤抖的,颤抖而干涩“怎么走不了了?”   钱九芳笑而不语,只举了举手里的酒壶。   “我,我有一好友,他识得桃花居士的独子,那独子青出于蓝”   钱九芳摇摇头,“来不及啦。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不肯相信,反手摸上她的脉相,花间酒说不清楚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被一群群蚂蚁啃食着心脏,又像是被丢在油锅里小火炸着,左胸口那块滋滋啦啦地抽痛,有水一瞬间就从眼前下来了,他努力抖着嘴角,“为什么?”   “不为什么,活累了。”   钱九芳看起来很是洒脱,歪了歪头,眸子像好几年前一样澄澈,她手里不少人命,可眸子里始终比很多人要澄澈,她给花间酒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罢,好好活着。”   她举起酒壶,又要往嘴里灌下一口,半道被拦住,她望着那个曾经因为生活艰难抛弃过她的,想要抛弃过她的,努力挽回着的男人流着泪,抢过酒壶,将里面的酒全部喝干净,然后将酒壶狠狠丢远,漂浮在湖上,他抹了抹脸,不着急走了,在她身边坐下来,“我不走了,我陪你。”   钱九芳勾唇,望着他因药物的作用想要吐血又忍着,趴进他的怀里,这是他们曾经的习惯动作,“你就不怕这是一场阴谋。”   花间酒帮她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不怕。”   钱九芳此时已经感到困意了,她歪歪头,点点花间酒的胸膛,“你这几年不是一直问我后来怎么样了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你愿意听么?”   花间酒给她转了个能令她更舒服的姿势,声音没有以往的调笑戏谑,难得正经,“当然愿意。”   钱九芳轻柔的声音在湖上传开又飘散,“那时候我被钱道庭捉了回来,受了各种非人的折磨。哎,你应该知晓钱府惩罚叛徒的刑法罢。”   花间酒心痛得不能自已,他当然知晓,他曾经也是执刑的一员,那些男子都不能承受的嚎叫与哀求,自杀与血腥,曾经是促使他要离开这钱府的一大动力,他涩涩辩解着,说着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的解释:“知道,九芳,我那次真是为了急着找妹妹。”   钱九芳没理他,继续说着,“受着那刑罚整整半年吧,有一天,钱道庭突然从刑室里给我接出去了,说是要我做他的女儿,那时候我已经在黑暗里快被逼疯了,也许已经疯了”她笑了两声,“于是我就成了他的女儿。他倒没让我做什么,这些年娇宠着,倒是我活的最快活的时候了。”   花间酒将钱九芳揽得紧了些,还没让做什么,勾引燕淮黎就不算么。   仿佛知晓他的心思,钱九芳笑道:“勾引燕淮黎是我自己的主意,因为,我想帮帮他,他过得太苦了。”   说到这,钱九芳又咳了咳,侧头咳出一口鲜血,花间酒心一紧,将她搂得更紧了,听她气息更虚着,“你不知晓钱道庭的身世罢,我给你讲一讲?”   花间酒十分想拒绝,这种时候,听情敌的故事真正是在浪费生命,不过钱九芳的眸子太亮,太动人心,他微微一笑,点点头,默默握起手,给她输着功力,让那毒在她的心肺走的慢一点,“好啊。”   “你听说过前朝的状元季洪章罢。”   花间酒点头,那人自然是他自然听说过,天下也没有人没听说过罢,那人曾因才高八斗,名气比如今的温玥还要大,可惜目中无人,考了状元不出一个月就老皇帝被赐死了。   “钱道庭原姓季,名道庭,字洪章。我也是在他有一次大醉以后知道的,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晚,钱府里原本的老管家因年老走了,他给他办了一个最大规模的葬礼,以父制。老管家对我很好,当天夜里我去灵堂看他时却发现钱道庭也在那里,他在给老管家守灵,周围摆了能有十来个酒坛子,我想走,却因为他又哭又笑的情态愣在那里,这一愣,便被他发现了,走不了了。”   花间酒用空着的手轻轻拍着钱九芳,钱九芳清亮的眸子望他一眼,“他没杀人灭口,也没做什么别的,只递给我一个酒坛子,我接了下来,听他絮絮叨叨,哭着笑着,讲了一晚。”   “他当年与当今的摄政王蒋远山是同窗好友,竹马竹马的那种交情,却因为一个茶楼的歌女产了嫌隙。那歌女明明看上的是蒋远山,偏偏做出一些动作让蒋远山误会她看上的是季洪章,误会季洪章总是在辜负那歌女。终于,再一次极大的陷害以后,蒋远山以为当年的季洪章竟要通过向那好色的皇帝进献女人的方式谋得仕途,二人反目成仇,蒋远山也将那歌女保护地好好的。”   “事情并没有到这里结束,那时候王权隐隐两分,除了一个好女色的皇帝,还有一个好男色的康亲王。” 第44章 命苦合该被守护   “那时候的季洪章恃才傲物, 实则心里并没有把除了与他一同长大的蒋远山之外的一切放在心上,他也天真的以为,打小的情意并不会真的就因为一个女人的几次陷害就那样没了。隐患就此埋下。殿试之后, 季洪章当之无愧夺得魁首,蒋远山是同一榜的榜眼。当天夜里皇帝大摆宴席, 那好男色康亲王一眼就看中了一身红袍唇红齿白的小状元。人嘛,长得再美不过是一具皮像, 论样貌,季洪章美则美矣, 却称不上怎么倾国倾城, 可他那时候的冷清傲骨却是别人怎么也比不得的。”   怎么就别人比不得了,花间酒听到这心里更加不舒坦,就钱道庭那气质再怎么好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而且再好能好的过他去?他轻轻哼唧了声, “还不都是钱道庭自己说的。”   钱九芳被打断了也不生气,听见他像好多年前跟他撒娇式地说话乐得给他笑呵呵地逆毛,“季洪章的传说天下人都该知晓,哪里用他亲自给我讲。”   心头憋闷, 花间酒明白这个时候也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可他就是觉着难过,心里五味杂陈,钱九芳也不管他,只看了他一眼,又转了个姿势看平静的湖水继续讲着。   “康亲王此人一直以纨绔平庸示人, 好男色更是令那时候的皇上放心他,绝了子嗣,夺得皇位也坐不稳,所以没什么顾忌地就过去给独自躲出去的小状元敬酒。康亲王对待小倌儿似的态度令季洪章顿时就想起了年幼的时候因为痛失双亲,容貌姝丽被其他孩子欺辱的时候,那时候总有蒋远山护着他,可是现在却因为一个女子闹翻。盛怒的情绪一下子就窜了上来,他冷笑着接过酒,倒在地上。康亲王一下子脸就绿了,扬言,一定要这个小状元在他的床欲.仙.欲.死。”   那隔断火舌的药水已经开始渐渐失效,能够明显地两个人的周围温度开始上升,花间酒望那边晃了眼,张了张口想阻止钱九芳给他讲这些与他们无关的事儿,临出声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来回几次,他望着眸色温柔的钱九芳的侧脸,还是将打断的话忍下来,只是将她抱得紧了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当然,康亲王也一直都没成功。季洪章到底是新科状元,太过分皇帝也许就一时兴起借了由头就给他这个碍眼的亲王流放了。直到半个月后的一日,宫里突然多了个皇后,是那楼里的歌女。歌女与蒋远山不知又说了什么,竟然令他假意与季洪章和好,给季洪章灌醉了,送到了康亲王府上。”   花间酒俊美拧起,没想到当年竟然还有这种事发生,脑海里闪过钱道庭眼底那些显而易见的阴厉潮暗,因因果果,果真一切皆有来由。只是,“一个小小的歌女,竟能心计如此深沉,真的骗得过摄政王?”   钱九芳一嗤,“怎么不能?这不骗得很好么?而且,她的心计可不深沉,相反,她很单纯。”   “单纯?”   “是啊,这世上,最能做成大坏事的往往不是那些个坏人,而是单纯而聪明的人,他们看起来善良,天真,聪慧,柔软无害。他们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令你没有防备,不会怀疑。那个英明神勇的摄政王就栽在这个单纯的女人手里了,当然,一起栽的还有季洪章原本可以光鲜亮丽的一生。”   余光见花间酒眉目间仍有困惑,钱九芳转头笑道:“想知道为什么既然这么单纯的一个人要这样害季洪章?”   花间酒点头,钱九芳富有深意道:“当年的季洪章也在之后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很正义地说,因为爱啊。因为她爱蒋远山,所以她不能看着蒋远山与季洪章越走越近,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成了一个断袖真正受人唾骂断子绝孙。而且,你真的以为她单纯么?”钱九芳笑了笑,“哪里有真正的单纯,不过是无知的残忍。“单纯”是一种能力的缺失,可太多人将它当做了一种品格。”   看他脸色不好,钱九芳突然叹道:“对了,从前你不是有一个最大的心愿,要娶一个单纯的妻子终老么?如今可是不能如愿了。”   花间酒的脸色顿时更加不好了,被她望得脑袋充血,结结巴巴解释“你,你何时知道的,那都是许久的事了。”   钱九芳笑着地没答,一双眸子穿过世事,嘴里继续讲着“她并不单纯。她内心其实是自卑的,她的身世,她的经历,让她在当年蒋远山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大才子面前自惭形秽,所以她不敢将自己的爱意告诉蒋远山,她怕被拒绝,怕从此再见不到他了,只能隐瞒下去。可蒋远山身边仅有的季洪章又与蒋远山走的太近,让她看出了季洪章对蒋远山隐隐的心思,所以她才会一直用拙劣的手法去设计陷害,可笑的是,因为她的“单纯”,她成功了。”   “季洪章在那一夜被折腾地半死,他就发誓,他受过的一定要千倍百倍地还回去。他振作,欲辅佐君主,欲建功立业,可这世道就没给季洪章那样的人留活路。一次公然为民上书,他惹恼了皇帝,他以为自己是话本里的魏征,可老皇帝不是唐太宗。他直接,被赐给了康亲王。帝王,总知道一些让人比死还难受的法子,更何况那时候帝王的枕边人还是一个与季洪章有旧怨的人。”   “当然,不会明着赐,所以季洪章“死”了,康亲王府里多了一个禁脔。季洪章原本是有一身傲骨的,死了以后,只剩下了道庭,也就没了傲骨了,他一步步成了康亲王的心腹军师。九年之后一场判乱,他哪一方也没想让赢,可是蒋远山出手了,偏偏是蒋远山出手了。蒋远山这个人啊,是季洪章一声的克星。不过是年少时的几次回护,却克了季洪章的一生,可悲的是,季洪章心甘情愿。所以他在确定康亲王与老皇帝一定会死以后,败了等死。却没想到蒋远山救了他,给他秘密地丢到了沧州,并且给他安排了一个新身份。”   花间酒叹了一声,克星克星,九芳,我大概也是你的克星。   “之后的故事你便都知晓了,蒋远山不知为什么没有限制他,却也不再联系他。他在沧州一待十年,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这次淮安他们来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他显然很在意,于是我毛遂自荐,替他试探控制二人,他同意了。”   “你又何必…”   “我想为他做些事。”   钱九芳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了,缥缈成被大火蒸腾的水汽,每一滴凝成实体,狠狠砸在花间酒的心上,这么好的一个人,明明这么好的一个人,明明还是他的,可是他当年没有珍惜,让她被捉回钱府,担惊受怕,受苦受难,可是他当年没有珍惜,然后,将一颗心落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他已经这么苦了,命苦的人,该有一个人守着的。此后的接触,我发现淮安不坏,甚至很好,真的很好,我有点儿不忍心伤害她了,同时,我敏锐的发现,这些年父亲他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引蒋远山过来罢了。于是我故意放水,没有按原定的计划走,终于,成全了他,也保全了淮安。现在他跟着那人走了,淮安大概也不会有事,我也就放心了。”   花间酒不开心“还有我呐?小爷都缠了你这些年,你怎么不不放心我?”   钱九芳抿唇笑,“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花间酒心里一堵,哼了声,“你就嘴硬!那天听说小笙出事儿的时候急死了罢!”   “我急小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花间酒望着她那双璀璨的眸子突然就不堵心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何必再为这些心知肚明的小事耽误,于是他慢慢地,慢慢地,靠近钱九芳,将她压向她,给了她一个轻轻的吻。   一触即分,他嘴角弯弯,“夺了我初吻的是你这小色姑娘,时隔多年还是你,你可得对小爷负责。当然小爷也不会推卸责任的,你不是说命苦的人,该有一个人守着么?你愿意守着谁就守着谁罢,小爷守着你。”   钱九芳闻言往他怀里靠了靠,“好啊。你守着我,小花,我困了。”   花间酒一瞬间眼泪就又下来了,一个大男人,不敢出声,止都止不住,那水滴在钱九芳的脸上,她费力地抬起头,看了看他鼻涕眼泪一起流的脸啧了声,给他擦了擦,嫌弃道:“真丑。”忽然又展了眉眼,“不过姑娘我喜欢。”   她的声音很轻,“告诉你个秘密罢,我这一生,其实只爱过一个人。父亲他,同病相怜是真的,其他的都是我骗你的。”   她靠了回去,呼吸越来越弱直到没有,手无力垂下。花间酒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九芳,九芳,九芳!” 第45章 一不小心再黑化   巨大的痛感令他喘不过气, 他紧紧地搂抱着钱九芳,给她往怀里死里按揉,可是没有用了, 无论他再怎么痛哭嚎叫,该逝去地都不会再回溯, 这一次,他怀里的姑娘不会再奇迹般地立在他眼前, 表面冰冷冷地驱逐他,说看着他碍事, 让他赶紧从钱府的地盘离开。   他轻轻地将脸在钱九芳的脸上贴了贴, 催动内力,感觉到那毒在他的辅助引领下迅速腐蚀他的内脏,一口鲜血喷出,他紧紧抱着他心头的姑娘, 含笑倒下。   那火舌此刻烧干了大部分能够挡路的药水了,跃跃欲试窜上前,舔.舐,灼烧, 将路过的一切煅成灰烬。   东边吐白,朝霞漫天笼着一宅断壁残垣,昔日亭台楼阁笑语嫣然都在火里成了黑色的渣滓,被风一吹,就什么也不剩了。   见大火终于熄灭,钟山魁派人去查了情况, 证实一点儿隐患也无,请示了燕淮黎,宣告这次所有损失官府给补贴,后解除了周边百姓的禁制,百姓们一拥而上涌回自己的损毁各不相同的大小瓦房,钟山魁一头栽倒,被紧急送医。   这个人为了钱府的事情已经好多天没有休息好了,再加上昨夜的一夜,精神一放松,身子彻底垮下去。   燕淮安与燕淮黎并肩站在钱府里外,等着负责善后的官兵再探查几遍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员上的,物品上的疏漏。   二人也是一夜没有合眼,精神都有些颓靡,尤其是燕淮黎,桃花眼半张半合,神情迷蒙迟钝,还要强撑着守在这里,燕淮安望见了叹了口气,悄悄扯了扯他袖子,轻声道:“回去歇一歇?”   燕淮黎疲惫一笑,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因为过度的劳累一抽一抽地钝痛,他这几天承受的压力,受过的累一点儿也不必钟山魁少,可他不能歇,他不放心。   “无事。”他迈了一步,将燕淮安拉到一处大树下待着,弯身将头放在燕淮安的脖颈处抵着算作歇息,两个人都没说话,空气静谧。   好一会儿,燕淮安觉着脖颈处安安分分的头颅不老实起来,在她那里一会儿拱啊拱的,一会儿又左碾右碾,不亦乐乎。这里到底是大街上人来人往,更有不远处驻守的官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即使燕淮安知晓燕淮黎这是在努力摆脱困倦,忍了一会儿还是给人揪着后衣领扯开了。   燕淮黎眸中含着水光还很懵懂的样子,见被扯开了不解望她,他轻轻“嗯~”了一声又趴回去,闭了眸子将全身的重量交给燕淮安不动弹了。这一声仿佛小喵的爪子在燕淮安的心头轻轻地挠了一下,不痛,很痒。   她一叹,小心地给燕淮黎扶好了别让他不稳摔了,而俯在她身上的人仔细地嗅着她身上清冽的香气,眸子悄然睁开,闪过一丝冷芒。   他从来不信什么昏迷的戏码,更不信那一双收留了她转眼就找不到的夫妇。他给了自己一丝奢望,终于在刚才无意中,准确嗅到她身上的清香,这是花料的香气。接到她之后,他根本没时间给她安排沐浴,甚至没时间多陪陪她,方得了空拉着她的手想休息一会儿,她就醒了。   如果真的是一直昏迷,那为什么那夫妇要心虚逃走,那为什么身上的衣裳土兮兮的那么脏,身子却这样干净。十来天的时间啊,他的眸子愈发幽黑深暗。淮安,这段时间你到底做了什么,又是,和谁在一起呢?   淮安,如果你真的背叛了我。   他微微侧首,在燕淮安的劲侧大动脉处轻轻落下一个暧.昧的牙印。   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他咬完了就撤头了,整了整衣襟,对燕淮安笑得光风霁月,燕淮安摸着脖子瞪他,看他眼底两浓重黑眼圈也怒不起来,无奈道:“今后不许如此!”   燕淮黎挑眉,拿开她的手,轻轻碰了碰,低低地笑“怎么不许?”   燕淮安憋了半天没憋出来一个合情合理的句子,难道要她自己说咱们是兄妹,你这样太暧.昧了有碍观瞻么?有些事情在没有能力去掌控后续发展之前并不宜点破。只能干干道:“疼!”   燕淮黎被她逗笑了,桃花眼渐渐苏醒,眸光潋滟,“真的疼?”   燕淮安偷偷咽了口口水,“也不怎么疼。”   “那皇兄给淮安吹吹。”   “不,不必了。淮安,淮安去看看他们查地怎么样了。”   燕淮安随口扯了一个借口落荒而逃,燕淮黎望着她仓皇地背影愉悦勾起嘴角,透过树枝的阳光稀稀落落撒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   走到钱府门前随意找了一个小兵问怎么样了,小兵被调.教地很好,甚是有礼地答已经地毯式搜查第三遍了,暂时未有任何斩获。当时定的就是三遍,这是快结束了,燕淮安也不太在意这个答案,点点头,走进去。   没有任何斩获是正常的,钱九芳是个聪明人,不会给他们留任何东西。如今这样查不过是该查罢了。   身后一直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如影随形,也怪这钱府烧得太干净,除了一些难烧的石头砖块还剩点儿骸骨,就连那一池子的水都烧干了,根本阻挡不了那视线。   她内心隐隐有一丝焦躁,如今太多未解的谜,还有燕淮黎这个她想要守护的定.时.炸.弹,她的内力竟然开始暴起,崩腾在她的经脉中,给她的眼睛逼红了一瞬,所幸她察觉地早,平心静气地调息一会儿,压制住了那份暴戾。   预料地很准,钱九芳的确什么也没有给他们留。当日下午,谢绝了钟山魁的挽留,二人做上了回燕京的大船。此次身份既然已经暴露,也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相对来说,大船又快又稳,对于晕船又急着回去的燕淮黎是最好的选择。   回燕京的一路很是平坦,顺风顺水,几日便到,燕淮黎一回来嘱咐了燕淮安好好休息,便苍白着一张脸急着回宫处理政务了。燕淮安乐得不被他纠缠,红润着脸颊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里的有的知道她回来,有的不知道,见到她都没怎么惊讶,她不似燕淮黎那般有担子在身,回府又问了问情况,知道一无所获告诉陈暮继续查,信步溜达到了那老头,桃花居士,现名陈石,身份是陈暮的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有点儿医术本领穷亲戚那里。   她给老头单独辟了个院子供他折腾,平常也不来,一到了见院门敞开,不客气地推门进去,惊见自己的院子大变样,满院子都被种了各式各样的草药,还被放了两个奇丑无比土黄色胖肚大缸,里面绪满了水,上面各养了一种不知名的水生植物。   有一个屋子的门也是敞开的,她迈步过去,正遇着了低着头乐呵呵抱着一块土,土上一根草,一颠一颠出来的老头儿。老头儿年纪和摄政王差不多,略大,四十多岁,说是老头儿在年纪上有点儿委屈他,在那饱经沧桑的面容上却一点儿都不委屈。再加上平常不会打扮,好几套衣服一模一样,成天一身儿褐色粗布麻衣,更给人一种糟老头子的感觉。老头儿原本最讨厌别人叫他老头儿,不过她救过她,渐渐地也就接受了。   他见着她很开心,开心也比不过他的草,给土小心地埋在他刚刚挖的坑里,他才扑搂扑搂手,冲燕淮安吆喝,“可等着你这丫头来看我,快!快来看看我新养的宿罂草。”   燕淮安不懂那些个草药,在她看来那绿绿的一片长得除非体型差异巨大,品种都是一样的,但见这他这样招呼自己还是过去了,装模作样低头看了一眼,“还行,长得真漂亮。你养这些东西的手艺是厉害。”   老头儿被夸得合不拢嘴,燕淮安无数次对他真实心性与桃花居士身份的真实性的怀疑又从心头涌了上来,随之又释然,多次彻查结果一致,这样一个心性的人虽然在医术这块儿惊才艳绝,武功却平淡无奇,能被坑得十几年被追杀,连家都回不了大概也是正常。没被杀了是他命好。   她左右瞅了瞅,“柳凡呢?”   老头儿脸色有些僵硬,没等燕淮安问怎么了,老头儿愤愤道:“这几天跟我闹别扭呐,得了我的各种药方子态度骤变,跟他那个母亲一模一样!”   燕淮安扬眉,“哦?”   老头儿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没擦干净地手,大力拍了下燕淮安的肩膀,“走!屋里说!”这力气用的委实大,若是平常的小姐非得给拍哭了不可,燕淮安勾勾嘴角,更大力地拍回去“好!”   老头儿进屋长吁短叹对她讲述了自己被渣女如何利用的情感史。原来那柳凡的母亲本是个大家小姐,后来家族落败,不得已为了防止别的家族落井下石打击,跟着祖母回了老家到了一个穷山沟子里生活。 第46章 大开宫门纳秀女   老头年轻的时候也算村里一根草, 又有医术傍身,渣女嫁了他,新婚第二天, 渣女的竹马姗姗来迟来抢人。因为祖母的阻拦没成功。二人抱头痛哭,惹得老太太捂着心口骂孽缘, 扬着拐杖就要上去打,被老头儿拦住了。老头儿看那两人虽然看着别扭, 毕竟已经是自家妻子了,自幼无父无母的他还是很渴望亲情的, 他宽容地谅解了二人, 还帮着两个人说尽了好话。   新婚第三天,两人私奔了。   祖母了知道了这件事活生生被气死,连老头儿的医术都没能留住这条命,长叹一声, 他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替渣女瞒了下来。说实话,若非那慈爱的老祖母,老头儿不一定会和渣女成亲。他们只当他是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却不知道他亦是大名鼎鼎的桃花居士。   三个月之后, 被渣男抛弃了的渣女揣着儿子灰溜溜地回来,说是老头儿的孩子想和老头儿好好过日子,这次被抛弃也是因为怀了老头儿的孩子。老头儿很嫌弃她,看在孩子份上还是原谅了她。   他想要个家。   几年以后,老头儿偶然发现,那并不是他的孩子, 正好那时候被好友陷害,为了躲避武林正道七巧门的追杀,他逃走了。   “一逃啊,就是这些年。”   燕淮安没有同情心地嗤笑,原来还有这些隐情,“既然有这些事,还说柳凡心性和那女人一模一样,那你怎么还给那珠子留给柳凡,现在对他这么好?”   老头儿脸色发苦,“当年想着总得给他们母子留点儿傍身的东西。现在,我总得有个人养老送终吧。而且,我这身东西也该传下去了。”   燕淮安在满是花盆泥土的屋子里坐得挺舒坦,听老头儿说完了别别扭扭又加一句,“其实那孩子还行,就是这几天因为得了方子没怎么搭理我,刚才抹黑他呢。”   燕淮安不费吹灰之力从他嘴里套出来许多真实度很高的话,听了佯装发怒继续套道:“怎么不搭理你了?他可是特地派给你做药童的!”   老头儿见她怒了更为柳凡说话了,“也没什么,废寝忘食在屋里学本领罢了。”   “废寝忘食?”   老头儿“嗯”了声,语气莫名骄傲“是啊,几日不出一屋,堪比老夫当年!”   燕淮安一嗤,到了没说什么刺激他的话,桃花居士当年是真厉害,只是大概谁也想不到是这个德行,敏锐察觉到几日不出一屋的柳凡也许有点儿问题,她似不经意一问,“柳凡如今还在屋里里呐?”   老头儿骄傲点头,燕淮安没再提这茬,伸手给老头儿把脉,“近来总觉得暴躁心烦,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救命恩人的身体是大事儿,老头儿郑重地上前,仔细诊了诊,肃然不语,与方才那个心智有损似的人一点儿也不同,眸光交涉之间竟能看得出里面的沉静与凌厉。   燕淮安觉得他在装糊涂的想法又重新在心头窜起。   他诊了半晌,燕淮安的心吊了起来,见他收了手,低着头烦躁地在屋里踱了两圈,打趣道:“怎么,这样一会儿,这病就过给你了?”   老头儿突然抬头,总是开展的眉头紧皱,声音压低,“你动用那方子了?”   燕淮安笑着,“怎么?”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那方子不能随便动用!”   “本宫也是迫不得已。”   “用了也不能配合着那针法用!”   燕淮安的眸光微沉,“什么针法?”   老头儿不傻,看燕淮安这样就知道她是被人算计了,他缓缓道:“那针法是当年我师父独创,说只传给门内弟子,当年师父说要去云游就再没回来,现在我也不知道都有哪些师弟师侄会,更找不到师父。”   他露出无奈的神色,“那针法配合着香料用,能让人失去一段记忆。由于各人调制的香不同,下针的顺序也不同,所以解法只有下针人才知道。那方子单独用除了让人变得冷清没有大害,这法子也是,可若是一起用了…”顿了顿,他望着燕淮安风平浪静的凤眸,“就会对人性情产生相反的影响,变得越来越暴戾,直到内力反噬,爆体而亡。”   他说完了,燕淮安淡淡“哦”了声,“所以现在要么找到下针人,要么废除内力?”   老头儿黑着脸点头,以他的水平,的确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不能完美地救人是对他这桃花居士的侮辱,当这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尤甚。   燕淮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摆摆手,“别想太多,本宫再留内力几日,顺道儿找一找那下针人,若是真找不到,真正做个普通人也是好的。”   她笑着站起来,又重重拍了老头儿一下,挥手道别,“好好看管这院子,本宫若是真废了内力,今后身娇体弱有个病有个灾可就都靠你了。”   老头儿没有留燕淮安,想是在急急琢磨着怎么找一找那个消失了能有三十来年的师父,燕淮安迈出院子,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桃花居士的师父,她暗了眸子,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那消失的十来天的记忆,她到底在哪里,做了什么,这样的算计,又是谁的手笔。   躺在床上合眼,她默默引导自己的内力一遍遍慢慢地在经脉里走行,就算是既定事实,也得靠努力给它扳回一成。   扳着扳着就睡着了,再醒来已是繁星满天,大概是陈暮从窗户外见她睡得好便没有叫她,她伸了个懒腰,捂着空落落的胃思衬着先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给她温着的粥,一般都会有。   半路撞见了在小路上漫游的柳凡。他穿一身儿白衣,乌发漆黑,皮肤刷白,若不是燕淮安目力好胆子大指不定给她吓成什么样,就是这样,燕淮安也反射性地捂了捂心口,开口斥道:“做什么呢!”   柳凡正一头埋进医书里头,极其专注,显然也被突然出现的女声惊了一跳,见是燕淮安连忙收了手里的书,行了个端正的礼,音色冷清“研究医书。”   燕淮安狐疑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天上不太明堂的月光,柳凡又解释道:“打小养成的习惯,遇到不懂之处只有晃荡着才能想通。公主若是不喜…”   燕淮安不在意地摇头,“没事儿,爱晃就晃罢,只是下次不要晃地这么远了。”   “诺。”   燕淮安颔首欲走,却见柳凡一声惊呼欲倒在她这方向,反射性伸手欲扶,却被理智及时阻挠没有扶到,小少年凄凄惨惨倒在了小土路上,“下次小心点儿。”   燕淮安扔下一句话走了,留下后边儿柳凡微冷中染着焦急的眸子。下午从老头儿那里无意中听说他不小心说燕淮安出事儿了,一瞬间他就联想到自己的施针,再问老头儿却怎么也不肯透露。那老头儿看起来糊涂,实则精明的很。   燕淮安对主子多重要他心里清楚,若是真的因为他针法的失误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主子不但会对他出手,对母亲,老头儿也不会放过。   他今夜莽里莽撞就是陈暮给的消息,燕淮安未进食,可能会走这条路,他便等了半夜,想着找个机会给燕淮安把脉,没想到,还是错过了机会,恐怕还会令燕淮安起疑,他太不谨慎周密了。   这个夜里柳凡辗转未眠,同样未眠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收到不少奏折,被逼着大开宫门,广纳秀女的燕淮黎。   燕淮黎暴怒,愤恨,却也理智,清醒。他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他想继续在这个皇位上坐下去,那他必须有子嗣,否则根基不稳,一些包藏祸心的便会蠢蠢欲动,给他留下一个又一个隐患。   前几年他就该纳了,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他一拖再拖,如今朝野上下已经对这事议论纷纷,他气急攻心,挥胳膊将桌子上的奏折全都摔到地上,闭了闭眼,坐至三更。   他不会让别人碰燕淮安,也绝不会令别人碰他。只是这做法,不能再像前几年一样硬着来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堵一堵那些个臣子尤其是老臣的嘴,永绝后患。   次日燕回的皇帝终于下旨,于年九月大选。   大选的名额有限,能够入初选的必定是姿容甚好,品德尤佳的大家闺秀,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李太傅的小孙女儿,李眉雪。   燕淮安听见这消息的时候一愣,筷子上夹的一粒黄豆落在桌子骨碌碌正好滚到桌边未落地,她给那豆子又夹起来放在嘴里,冲与她汇报消息的陈暮一笑,“皇兄终于可以给本宫找个嫂嫂了!去,给楼里那个最好的白季玉背着,到时候给兄嫂做礼。”   “是。”   陈暮退下,燕淮安静静吃完一顿饭,“甚好。”   没待这碗筷撤下去,又有一个消息炸开了锅,最受瞩目的李眉雪竟然与人苟合,有了身子了。 第47章 觊觎皇兄的女人   筷子被放在瓷碗上, 一声清脆的“咯哒”。   李眉雪是多守规矩的一个人燕淮安一向知晓,怎么会做出那不堪的言论里与人苟合之事。叫去而复返的陈暮下去,她琢磨着大概不会有事儿, 心却怎么也定不下来。   内力出了乱子不宜多用,她静了一会儿, 骑了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匆匆赶去李府。   燕淮安素来不愿在明面上带人,阵仗不大, 总在街上的百姓多数却早识得了她这个总在外边儿抛头露面的公主。使劲儿挥着马.鞭,有眼力见儿的避让, 没有眼力见儿的被拉着避让, 一路畅通无阻。   远远望见李府的大门她心里咯噔一下子。门外围了一大周百姓,百姓里头是一圈儿土黄褂子的侍卫,手持尖锐银.枪驻守,再里边儿是一辆明黄暗龙纹御辇与禁闭的大门前的常公公。   听见疾驰的马蹄声那围着的百姓们呼啦啦散开, 窃窃私语声却未断。   开出一方路,燕淮安从那儿进去一拉缰绳下马,守在门前的常公公快步迎出来,自然地给燕淮安对面儿的侍卫挥到一旁去。   手头的拂尘一挥“请公主安~”   燕淮安点头, 眼神故意晃过御辇,“皇兄这一大早地怎么来太傅这里了?”晃过之后挑眉笑道:“莫不是要定了本宫的正宫嫂嫂?”   常公公滑不溜手,并不正面答燕淮安的问题,带了丝谄笑道:“皇上的心思老奴哪里猜得到,只说了守住门口,别让别的人进去。”   这别的人大约防的就是自己了, 李平甫是清流的头子,是纯臣,也是孤臣,燕京里与这李府交好的,能够提一提李府的如今大概也只有自己。此时燕淮安蓦地又想起了那流言,莫非真的有些文章,攥紧了手里的马鞭,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格在常如海身前便要往里走,“既如此,那正好本宫亲自去问一问皇兄。”   常如海连忙小跑两步继续跟上,苦着一张脸,嘴里央求道:“公主皇上不让人进去啊!”   “本宫是别的人?”   常如海一激灵,连忙打自己打了两层粉底的白脸两巴掌,仍然不忘在手上拦着燕淮安“瞧这张破嘴,皇上说别放任何人进去,老奴竟然说错了!”   燕淮安乜他,甩袖,“知错便放开本宫!”   常如海哪里敢放开这个小霸王,皇上千叮咛万嘱咐说了三遍别让人进去,尤其是公主,他放进去了,这不是要命么!   正纠缠得欢,那紧闭的大门自己开了,燕淮黎着一身明黄龙袍走了出来,见着府外这场闹剧眉眼一动,冲燕淮安露出个清淡的笑,同时呵斥仍扯着燕淮安袖子来不及收手的常如海道:“怎么这样对公主!”   他后边儿跟了李平甫夫妇,颜色平静和蔼,恭敬而不失风骨地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常如海心道还不是您的意思,连忙收了手,态度坚定,声音惶恐,认错道:“老奴逾矩了。”   “罢了,下不为例。走罢,回宫。”   从头到尾没跟燕淮安说一句话,只有那一个淡淡的笑。   燕淮安蹙眉,望着他神色维持着淡淡上了御辇,前头两个侍卫开路,后头一堆人跟着走了挺远,莫名不舒坦。   文氏是个会做人的老太太,看燕淮安在那里颜色不愉,兀自尴尬,走过来慈爱搭话“公主可是来看眉雪的?快进来罢,这丫头若是听着你来可得精神大好,心花怒放,连药都不必吃了”。她一旁的李平甫捋了捋雪白的齐整山羊胡,“是啊,眉雪整日念叨着你。”   燕淮安抬眸一笑,“自然是来看眉雪姐姐的。”边随着文氏走边道“眉雪姐姐如今怎样了?那燕京里的流言……”   话未尽,李平甫的山羊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也不知是哪个纯意滋事的!传出这等有辱斯文的谣言!”   燕淮安连忙安慰“谣言止于智者,燕京里多是智者。太傅不必过于在意。”   李平甫一叹,不再说话,转眼到了李眉雪的屋子。他与文氏给燕淮安开了门交代几句就离去了,燕淮安迈步进去,李眉雪正在里边儿倚在床头手里拿了一本书看。   李眉雪瘦了,她原本也是瘦的,却也是美的,可现在连美都算不上了。脸颊凹陷下去,眼神无力,那些书的手指的骨节分明可见。她一直都是弱柳扶风的,如今这枝柳怕是一不小心就要被吹折了。   听见声音了她望过来,望见是燕淮安连忙将书放到一旁,果然心花怒放,眸子里点了点儿亮光,“淮安,你怎么来了?”   燕淮安关了门走过去,顺势坐在床边拉上她伸过来的手,“淮安不能来?”   李眉雪瞪她,燕淮安望着她的样子心里一酸,笑道:“不让我来我也得来!眉雪在这儿,我不来这儿去哪里?”   李眉雪跟着她笑,“淮安惯会说话。”   “惯会说真心话。哎,”燕淮安左右望了望,觉着有点儿不对劲“你这儿书筠呢?”   李眉雪眉宇间落了轻愁与担忧,摇了摇头,“昨儿去给我取药,再也没回来,祖母说,那谣言是书筠的口中传出去的,也不知晓收了谁的恩惠,也不知晓她现在怎么样了。”   书筠与李眉雪是从小的情谊,出了这事儿李眉雪心里肯定不好受,燕淮安没再问下去,转移话题道:“皇兄方才来这儿是?”她挤眉弄眼,“给我寻嫂子?”   李眉雪笑着拿空着的手打她一下,“净瞎说。和祖父来商讨这件事儿怎么办的。”   燕淮安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又与李眉雪唠了些家常才牵了马回府。   慢悠悠地走着,前头突然窜出来一个人。玉簪螺髻,短短几日,装扮地成熟不少,一身儿粉红的罗裙隐隐与她撞色。   蒋瑶音。   “淮安!”一巴掌拍在燕淮安肩膀,燕淮安那处的肌肉火辣辣地痛,内里一点儿没变。   燕淮安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李府“来找眉雪?”   蒋瑶音欢喜的神情愣了下,“不,听说了你去了李府,过来找你。”   有内情,燕淮安心思一转,“找我做什么?”   蒋瑶音笑嘻嘻地,眸子里落满了阳光,朝气蓬勃的样子与李眉雪半分也不同,“问九月大选的事儿啊!我这次若是有了中宫那位子,定会让父王刮目相看!”她一双杏眼撒着娇似的瞅着燕淮安,“淮安你一向与皇上亲,这种事到头来还是皇上自己决定,”她难得有了些小女儿家的扭捏,“帮我敲定敲定呗。”   燕淮安同样也笑嘻嘻地,同她一起走着,侧头望她,凤眼风流“那可不行,眉雪这次不也入选么,摄政王虽然是我义父,李太傅还是我师傅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同为父,淮安可不能偏帮。再说了,这种事儿,我这当妹妹的也不好插手啊,改日选夫君的话,皇兄要是礼尚往来插手,给我弄一场政.治联姻,我可哭都来不及了。”   “眉雪姐姐”蒋瑶音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她不是,不是已经……”   燕淮安一听就知晓她想说什么,“哪有的事儿,流言过耳罢了,可别真信了。”   蒋瑶音落寞哦了声,整个人变得没精打采的。   燕淮安挑起个话头,“走的时候听人说桐兰那里出事儿了?所以你又被禁足?”   蒋瑶音更没精打采了“是啊,严实那纨绔仗着他爹是一个小破户部侍郎,竟敢跟我抢桐兰,我一气之下给他脑袋打破了。”   “哎呦,英雄救美。”   蒋瑶音郑重摇头,“不,是美救英雄。”   燕淮安一乐,看她这幅样子又想起来她与桐兰纠纠缠缠的那些事儿,心里头一时不忍,嬉笑着提点道:“瑶音,你若是进了宫,今后这美救英雄的事儿可就没人做了。”   蒋瑶音不笨,一点就透,却没燕淮安预想中的纠结,坚定地表忠心“知晓能入宫以后,我就与桐兰断了。”   燕淮安:“断了?!”   “是啊,今早断的。父王也支持我。”她耸耸肩,“年少贪玩,总不能玩一辈子的。再说了,瑶音想明白了,既然有了机会,还是要自己争取的,桐兰那边儿,就算我们再在一起,他也不会开心的。他已有察觉,与我闹了好多次了。”   说着说着就到了公主府,燕淮安将马拍了拍,连着马鞭一同交给门房。   蒋瑶音的话还没完,“说起来,代替品终究是代替品,还是真品最动人心。默默喜欢了皇上这些年,终于有机会修成正果,”她缓缓吐了口气,清澈的眸子单纯又残酷,声音仍清脆动人,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婉转“感觉整个人都像飘起来了似的。”   “淮安你懂么!”   不懂。   燕淮安抿了抿唇,到了对此什么评论也没有说,也坚定着没有答应蒋瑶音磨她的敲定,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她找来陈暮,一则让她查一查李眉雪的事儿,二则让她派人去看看那桐兰,若是有什么请求,可以应的便应下。   桐兰原本只是琴师清倌,只在大厅抚琴,从不单独接客。被蒋瑶音的痴缠打动了,才应了接客,却因着蒋瑶音的身份只接她一个人,如今这趟折腾,他在那楼里的位置便难办了。   晚上燕淮安睡不着还在想白日里的事儿,去了趟沧州,回来真是翻天覆地。她搭了李眉雪的脉,的确没有身孕,却身子大损,联想她走之前的事儿,也许真的有些隐情。最温柔端雅的有了这样的流言,与桐兰纠缠了许久的却成了她皇兄的痴情种子。还有燕淮黎今日的态度。   一阵风过,一个人飞进屋子里,着明黄龙纹锦袍,桃花眼顾盼生辉,没有白日的冷淡,冲她粲然一笑,“淮安。”   燕淮安赶忙坐起来,思及衣衫不整用被子盖了疑惑道:“皇兄?”   “哎”他嘴角一勾,容色更盛,缓缓走进,“今儿生气了罢。”   燕淮安一怔,“没。”   他手一扬,燕淮安倒下之前只看见他冶丽的眸子一弯,“那就好。” 第48章 皇兄的内心白   她的五官长得极好, 惊艳又耐看,那里面的矜贵干净是燕淮黎最喜欢的,最想珍藏的, 也是他最想毁掉的。他在这个时候冷落她是计谋里的一环,不让她陷入危险, 也不给那个人一点儿翻身的机会。可是没等冷落多长时间他便又心疼了,斟酌着, 避开那些暗夜里的眼睛过来看看她,可她却说没有气。   没有气。不在意。她不在意他的冷落, 也不在意他这个人。   燕淮黎眸子里的色泽愈发秾丽, 浸了各种颜色的深墨杂成幽深诡异的光,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唇.瓣,脖颈。   她的脖颈修长纤细, 像天鹅的颈一般,燕淮黎勾出一抹冷笑,轻轻舔.舐上去,在那里落下不深不浅, 明早刚刚好会消除的红痕。   这世上,有人生就是高贵的,有人生就是下贱的。   他轻轻挪开,看着那一枚枚暧.昧的印记,眸色复杂万分。   他生而下贱,可如今亦是踏上九霄宝殿, 当上这人间帝王,他有时坐在龙椅上,看那些所谓的凤子龙孙,天潢贵冑对他俯首参拜,便会感觉一道奇妙的感觉在内心里滋生。   那感觉是毒蛇,缠绕着他,让他永远也得不到眼前人。   不过也没关系。   得不到也没关系。   他早已经坏掉了,在三岁那年,被康亲王从皇后的宫里肆无忌惮地带走,知道了自己的低贱身世,而那个女人,一生为了爱情而活的女人,整整三个月,没有发觉自己的孩子被换了。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燕淮安,当时才一岁的燕淮安,察觉了兄长的不对,听宫人说,在他被换走的那天之后,直到他回来,不知道闹了什么别扭,小公主就是死活不愿意亲近兄长了。   他开心极了,被放回来后开心地抱着她转了一圈,软软的小团子黏在他怀里,被逗地咯咯咯直笑。   他看见她明澈的眼睛,映着低贱肮脏的他。   康亲王多厉害啊,不然也不会成功蛰伏那么久让皇帝抓不住把柄,更何况那时候他的身边还有那个季洪章。一个小小的三岁的孩子,四分之一的春秋轮回,足够潜移默化地,让这个天性就冷淡敏感的孩子变得血腥,阴暗,受他胁迫,为他所用。   他的所有在那双眼睛里无所遁形。   他嫉妒她。   嫉妒她是真正的皇女,嫉妒分走了原本就聊胜于无的母爱。等她长大了些,他便开始忌惮她,忌惮她表现出来的聪敏,她过目不忘,她经脉奇佳,她精巧可爱,宫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个帝王,那个他被要挟着一定要把握住的帝王都将她亲切地抱在怀里,笑话着说她是天生的皇帝料。   他与她渐行渐远。直到那次大变,他抓住机会,成了真正的帝王。所有的知情人都死了,除了那个被蒋远山不知道藏到哪里的季洪章。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蒋远山并没有表现出知道了他的身份的样子,他逐渐放心,与她也越走越近。   他知晓她防着他,本来也就该防着的。   他坏掉了,从头到尾,沾染着墨汁鲜血。   所以得不到也没关系。   只要,她不被别人得到,他得不到就是得到。   他的眸子水光潋滟,几乎要滴出来,轻轻在她淡粉的唇上引上一吻,他闭上眼睛,虔诚如献祭,祭品是他与身.下人。   次日燕淮安醒过来总觉得腰酸背痛,想起来前一晚零星的记忆碎片,犹存的黏糊睡意被倏地戳破,她精神一震,上上下下给自己检查了个遍,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又拿着铜镜左照右照,才长舒出一口气。   叫来侍女收拾妥当,她将要去李太傅那里看李眉雪,没待吩咐下去备些李眉雪爱的糕点,平时总不会多事的陈暮却来了她这里,低眉顺眼,冷不丁道:“主子。”   这明显是有事儿要说,摒退左右,燕淮安挑眉道:“有事儿?”   “温大人一大早送来的纸笺。”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平凡白纸,上面的墨字俊逸规整,是温玥的笔迹:今日未时一刻诚邀公主往广德楼二楼元字雅间一叙。温玥敬上。   燕淮安看完了手一抖,那纸笺瞬间化作粉末,从她手中洒下,落到地上毫无痕迹,沉声道:“怎么找到你了?”   陈暮恭敬道:今儿早出去采买时候正巧遇见了来送纸笺的温大人,便顺道儿给带进来了。   “温玥倒是信任你。”   陈暮声音平平无波“温大人是个愿意相信别人的。”   燕淮安垂下眸子,陈暮从来不是多做多余事的人,也是她的楼里最得力的老人了,到底是温玥借此挑拨离间,还是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破釜沉舟,狗急跳墙,不得不动用这个棋子?   这信若是别的人送到这她一定不会去。如今燕京形势不明,迫不得已她才不愿给自己找麻烦,不过若是陈暮来送…她抬头一笑,眸子紧盯着低着头的陈暮,也歇了去李府的心思“那便去看看这个温大人想要做什么罢。”   陈暮诺了一声便要走,燕淮安给她叫住,“陈暮,你也跟了本宫五六年了罢。”   陈暮脚步一顿,“五年零十一个月。”   “想一想还是刚见你的时候你比较可爱鲜活。”   “是。”   燕淮安定定望着她,望了许久,一叹“去叫西津来我这儿一趟。”   “是。”   西津也是燕淮安救回来的姑娘,因为救的晚,平时办的事儿也不属于陈暮大多时间负责的情报方面工作,只凭着一身武艺暗杀在楼里得到了一定地位,除了东青那个看上人家美貌总缠着人家越打越缠的,与楼里人的接触都不算多。   燕淮安坐回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静静地喝着,待喝完半盏,一身儿黑色紧身衣裤的西津突然出现在紧闭的屋子里。   “主子。”   “抬起头来。”   西津抬头,露出一双冷冽的眉眼。   “知道礼部尚书温玥么?”   西津的声音也平静,却与陈暮的不同,平静中含着光明正大的冷意,干练明脆,“知道。”   “今日未时在暗处到广德楼元字房守着,待本宫一落座就刺杀他。见机行事。若是本宫出手,不论场面如何,只管跑。”   “是。”   “好好准备,我与你说的话不可外露,只可与陈暮要张温玥的画像。好好记住,别杀错了人。下去罢。”   “是。”   西津近来从未失手。燕淮安将那剩下的半盏茶喝光,盖上茶盖,一声轻响。   未时的约如燕淮安所愿没赴成,却不是因为陈暮通风报信,而是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突至,拿着燕淮黎的手谕,到了温府将堂堂的礼部尚书绑了就扔到了天牢里,还是严防死守谁也不允许探望的那种。   罪名是私相授受。   被一起降罪的还有太傅府,李太傅是两代帝师,燕淮黎给他个面子,只罢了官,也没将李眉雪怎么样,只是这一下子,李眉雪的名声,李府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燕淮安彼时已经坐上了轿子正打算赴约,陈暮告诉的她消息,她说的时候很是平静,一点儿也没有燕淮安揣摩中的焦急。   涉及到的这些人怎么说与燕淮安还有些情分,李眉雪更是当年如今无数次维护过她的,燕淮安听过了眸色一沉,当即下了轿子,取了马一路快马加鞭就到了宫里。   入宫当下轿,入宫当下马。一切规则在燕淮安身上都被打破,她一袭红裙,眉目少见的坚凛,似戏文里的三味真火,烧破一切魑魅魍魉,桎梏枷锁。   很多人想拦她,没人敢拦她。她在御书房停了马,常如海正守在这里。   她将马交给一旁哆哆嗦嗦的小太监,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冲常如海道:“皇兄在这里。”   常如海神色有点儿不对,没待他说话,燕淮安听见里边儿清脆欢快的声音蹦跳着传出来,“黎哥哥,你可真厉害。”   一个温和的男声“多赢你一局便厉害了?”   “黎哥哥在瑶音心中永远是最厉害的。即便不赢瑶音也是最厉害的。”   “小丫头,倒是会说话。”   蒋瑶音什么时候与燕淮黎这么亲了?燕淮安蹙眉,欲进去,却被常如海拦住,他的神情惴惴不安,显得很难办“公主,皇上说,他正在处理紧急政务,谁也不能进去,包括公主。”   燕淮安心里突然蹿出来一团火,那火给她眸子烧得锃亮。燕淮黎这是故意下她的面子。她抿了抿唇,将那无名火压下去。   常如海长年浸.淫在这宫里察言观色的本事最厉害,知道这位是真生气了,一时之间也没招,只能将头低了有低,手臂不易察觉地往回缩了一缩,燕淮安见此一笑,“既然皇兄在忙,那淮安便不打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燕淮黎:与我交易?将计就计。 第49章 你对我最重要的   门“哐当”一声突然自内打开, “什么事?”   燕淮安欲转身离去的脚步硬生生被拽回来,那屋子里面燕淮黎起身冲这边儿走过来,蒋瑶音在他后边儿也跟过来, 她今儿穿了一身儿嫩鹅黄色长裙,头梳垂月髻, 一支白玉簪,显得高挑活泼又温婉。“淮安。”   两个人一个芝兰玉树, 一个清贵可爱,尤其是在蒋瑶音走到燕淮黎身边站定地那一刻, 望起来说不出的般配。   “咱们进去说罢。”   燕淮黎颔首, 侧身走回书桌后的木椅子上坐下,蒋瑶音自觉地坐在他下首,一双清澈的杏眼左瞅瞅,右瞅瞅, “淮安,你有什么事儿?怎么不说了?”   燕淮安瞥她一眼,看着燕淮黎一副同仇敌忾地模样终于死了使眼色让燕淮黎给蒋瑶音暂时支使出去的心思。   若是燕淮黎不想让人走,她再用心思明示暗示也没用。   “此次来, 是为了眉雪的事儿。”   此话一出,眼前的两个人意料之中地都变了脸色。只不过蒋瑶音变得更多一些,大而明亮的眼睛登时望向燕淮黎,望完了看燕淮黎脸色有些冷凝便回过头对燕淮安愤愤道:“淮安,你过来是为了那个女人求情的吗!”   听见这个称呼燕淮安对蒋瑶音的好感淡了许多,没有立即答话, 眯起眸子仔细打量着蒋瑶音,今儿蒋瑶音胆子大了不少,等到蒋瑶音都快给她瞅毛了她才悠悠道:“不是。”   蒋瑶音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在肚子里早就准备好的仗义执言的套词被堵着没说出来,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很多。   燕淮安见她这样心里明镜似的,女儿家争风吃醋的小心思,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善良耿直,在心上人“受情伤”的时候给予安慰,竟连姐妹的情谊都忘了,她几不可见叹口气,不再看蒋瑶音,转而向燕淮黎道:“皇兄,淮安此次来的确不是为了眉雪求情的,而是为了她的清白,求一个机会。”   蒋瑶音闻言在一旁小声嘟囔“还不是求情。”   燕淮黎用手捏了捏鼻根处,显出一副疲惫的神态,“若是淮安只为了这事儿来还是回去吧,此事已有定论,不需要再查。”   燕淮安皱眉,旁边儿的蒋瑶音看燕淮黎这样子心疼极了,连忙小跑到他身后伸手给他轻轻按.揉着头顶的穴位,燕淮黎发出几声轻轻的叹息,合上眼睛,不再言语。   “淮安,你便先回去罢。此案证据确凿,黎哥哥已经很伤神了,你就不要再折腾他了。”   燕淮黎不出声便是默认,燕淮安望着眼前的两人,燕淮黎面无表情,望起来却是轻松的。蒋瑶音正专注地低着头给燕淮黎按.揉,她的眼里只有身前的燕淮黎,眼里满满的都是对燕淮黎的担忧与恋慕。   心里被压下去的暴怒情绪又升上来,燕淮安不动声色将指甲紧紧扣在肉里,见了血色才清醒了些,她晃了晃头,将方才一瞬间升上来的那些不该的心思晃出去,身上已发了一身的冷汗,她不该这样,被轻易激怒。   定是那功法与针法的作用生效了,即使不用内力,也生效了,它在潜移默化地蚕食着她的理智,她的冷静,她的分寸,直到,直到什么呢,燕淮安心下一凛,不再想那个结局。   匆匆告退,她得回府与老头儿商量这个新发现。   面前的两个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在他们眼里她大概只是无计可施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便狼狈地逃走,门被外边儿守着的常如海体贴关上,燕淮黎原本闭着地眸子倏然睁开,哪里还有方才的一分疲惫。   他打下不自觉逗留在自己脸上的手,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暗黑的厌恶,轻声道:“满意了?”   蒋瑶音咯咯咯地笑,被打开了也不恼,又不依不饶将手在燕淮黎脸上摸了一把才回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满意。”   她那双杏眼此时变得妖娆至极,眸光紧紧锁着燕淮黎的,一举一动都是用心设计好的勾引“你就真舍得?”   燕淮黎轻轻一笑,拍了拍身下的椅子,“没有什么比这更舍不得的。”   蒋瑶音痴痴地看着燕淮黎渐渐地露出一抹与他形象一向不符的冷笑,那里面有对她不屑一顾的讽刺,她看的分明,可是有越是分明越是无法自拔。这是她从小就看上的男人,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凭什么对另一个蠢女人付出真心,他是她的,一定是她的,即使他这样像看蝼蚁般地望着她,最后,她一定会得到他。   蒋瑶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画面,神情变得猥.琐丑陋,燕淮黎眸中划过一丝不耐。   “答应你的也做到的,该回去做你该做的事儿了。”   蒋瑶音在这低沉的嗓音中回神儿,仍旧贪婪地望着燕淮黎,直到他真正露出不耐烦的冷色才恋恋不舍地应了声好。   待她走后燕淮黎难得地将自己放松地靠在自己的靠背上,眸色晦暗。   夜里燕淮安想着白日与老头的讨论与其他的事儿脑袋越想越清醒,她并不想最后成为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暴躁嗜血的杀人兵器,如今却毫无办法。   还有突然出事儿的李府与温玥,心思不再纯的陈暮与蒋瑶音,她越想越清醒,也越想越暴躁,感觉不对的时候她已经起身下床摔碎了一个茶壶,那清脆的碎裂声令她骤然清醒,连忙拿出老头儿说的也许会有用的药丸吃了一粒,又宁心静气地在床上盘腿打坐了好一会儿,才感觉那股子不应当属于自己的情绪被压下去。   睁开眼,眼前赫然站着一个明黄色身影,身姿修长,容色清冶,冲她淡淡一笑,试探着,“淮安方才这是?”   燕淮安后背发寒,她竟然连燕淮黎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这固然有她压制了内力的原因,可他的真实实力也实在骇人。   她露出个无奈的笑,“夜里睡不着,起来打坐练功。皇兄怎么这么晚来了?”   燕淮黎一点儿也不顾及燕淮安只穿了件儿中衣便凑过去,坐在她旁边儿,“夜里睡不着,出来逛一逛。”   燕淮安抽抽嘴角,这托辞比她想的还不用心。   “淮安今儿可生气了?”   总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燕淮安恍惚一下,还是眼神坚定道:“没有,怎么会生皇兄的气。”   燕淮黎抿抿唇,又听她直愣愣地刺探道:“瑶音最近与皇兄走的很近?”   他将想要扬起来的手若无其事放回去,嘴角勾了勾“尚可。”   尚可的意思模棱两可,燕淮安也不再追问,想了想还是道:“那眉雪的事儿?”   燕淮黎一双黢黑的眸子盯着她,“是真的。”   燕淮安下意识反驳“不会”   “会。”   没等燕淮安再反驳,燕淮黎突然道:“淮安,在你心里,什么事最重要的?”   燕淮安愣了愣,没想明白燕淮黎为什么这样肯定,有什么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却什么也没抓住,不过这是个表忠心的好机会,她真诚道:“自然是皇兄了。”   燕淮黎微挑眉头,嘴角勾的更深了些,眸子愉悦地弯起来,本来只是俊秀的容颜在这一系列的表情的加持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令人望着心里变得痒痒的,仿佛能勾起人心里最原始的冲动。   有一种情绪在燕淮安的血液里蠢蠢欲动,那些被压抑着的内力一点一点跳跃着想要摆脱主人的掌控,她一怔,狠狠咬了下唇,有血色在那里蔓延,随即一直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上去,不费吹灰之力给她的鲜.红的唇瓣扯出来,还用手指在破皮处那块儿点了点,又痛又痒。   燕淮黎笑开了“小骗子。”   真是奇怪啊,明明是同样的眼神,在某些人眼里就让他厌恶恶心地恨不得挖了那双眼睛,狠狠地在地上踩两脚,由她的眸子望过来,就让他无比的舒坦,舒坦地,不由自主地就像靠近她,撩拨她,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看她无奈隐忍的样子。   “没有骗皇兄!”   燕淮黎给手收回来,留恋般摩挲两下,那软嫩的触感似乎还留在上面。   “是么?”   “真的!”   “比荣华富贵还重要?”   “比荣华富贵还重要!”   “比那些个眉雪温玥蒋瑶音还重要!”   “还重要!”   “比母后还重要?”   燕淮安眼睛眨了眨,“比母后还重要!”   燕淮黎内心嗤笑,“小骗子。”面上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眸光有多温柔,“皇兄很开心。”   那温柔令燕淮安顿了顿,没有躲开,笑着回问道:“那皇兄的心里什么最重要?” 第50章 丝毫不脸红心跳   自然是黎民百姓。   燕淮黎深深地望着燕淮安, 本该脱口而出的冠冕堂皇的话堵在喉咙。他眉眼微动,揉碎了柔柔的月光,轻轻晃了晃头“朕也不知晓。”   说完燕淮黎笑笑站直了身子, “不论如何,皇兄总是最在意你的。”   留下一句话, 飞身,蓦然消失在外边无尽的夜色, 燕淮安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影子彻底湮灭在浓重的黑色里, 也没有收回视线。   燕淮黎来这一趟, 是要做什么呢。   片刻功夫,穿梭在灯火凋零的街道宫墙,燕淮黎已经回到了寝殿。一路侍卫们毫无察觉,甚至还有两个守殿门的竟然打了盹儿, 他有些不愉,同时心里多了丝戒备才进了寝殿。果然,里面多出了一个化着淡妆的美人。   他在蒋瑶音面前站定,望着她毫不掩饰的爱恋与嫉妒, 心里突然多出来许多不耐烦,方才在燕淮安那里生出的夹杂了莫名恐慌的复杂情绪被这种不耐烦激化,抬手,他将蒋瑶音的脖子吸到手心里,触感滑腻,与燕淮安很像却又截然不同, 他觉得有点儿恶心。   他渐渐收紧了手,抬高,蒋瑶音不断挣扎着,眸子里尽是不敢置信的惊恐,那痛苦的模样并没有令他心底的暴.乱有所平复。   而且蒋瑶音如今对他还有用处,很大的用处。   于是他没有再用力,只是将她抛在一处不远的地方。   他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看着她被摔得通红的眼眶觉得无趣,“今后别随意来朕的寝殿,去罢,朕乏了。”   蒋瑶音低着头,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甘与狠毒,转瞬即逝,而后狼狈地爬起来,邀功道:“黎哥哥,我已经知道父亲将那东西藏在哪里了。这便寻机会帮你偷过来,只是,只是瑶音怕此去无回。”   燕淮黎听到蒋瑶音这么快就有了线索倒是对她有些另眼相看,微微挑眉“所以?”   蒋瑶音红了脸,深情脉脉“左右也是得当黎哥哥的妻子,不如就先把身子给了黎哥哥罢,就是今后有什么意外,瑶音此生也无憾了。”   燕淮黎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好笑道:“朕只答应了许你皇后之位,与你演几场戏,瑶音莫不是还当真了?”   蒋瑶音闻言一怔,“皇后难道不是黎哥哥的妻子么?”   燕淮黎温柔的笑“不是。”他轻轻嗅了嗅,“而且瑶音还备了不少好东西罢,这种妻子,朕还消受不起。”   蒋瑶音被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怀里那包已经撒在了宫殿里床边的药粉包烫得她心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燕淮黎,看他没有发怒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咬咬牙,她将身上的衣衫快速解开,只露出里面儿半遮半露的小衣,傲然的玉峰随着她的动作羞涩地抖了抖,她上前几步,稍稍扯住燕淮黎的袖子,一双杏仁大眼乞求般望向燕淮黎,水雾濛濛,“黎哥哥,让瑶音服侍你一晚罢,就一晚。”   燕淮黎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不语。蒋瑶音心里一喜,得寸进尺。裸.露的柔软玉臂缠上燕淮黎的半侧身子,一对浑圆也在他的胳膊上不住地按压,她的叫声娇滴滴地,有姑娘家的羞怯与风尘女子的魅惑,“黎哥哥,给瑶音一晚罢。”   燕淮黎紧抿着唇。   实在不喜蒋瑶音的触碰,眸色抑制不住地越来越冷,终于,燕淮黎冷笑,一掌将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打出去,蒋瑶音连连后退多步,捂住心口忍住了才没有喷出一口鲜血。   “黎哥哥”   蒋瑶音还没有放弃,又一步步伤心似的走了回来,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她跪在地上,想要抱住燕淮黎的腿,却被燕淮黎提前躲开,他冷声道:“朕方才试了,能够忍受你的触碰的极限。”   蒋瑶音是聪明人,最会审时度势,知道今天这是没有机会了,悲伤地泪水未停,她努力勾出一个笑,给自己穿上脱掉衣裳,“黎哥哥,你最后一定会是我的!这世间,只有我们最相配!”   “拭目以待。”   蒋瑶音不甘地走了,燕淮黎掀开淡黄色的床帘,那里面儿药粉的气味更加浓重。呆了一会儿,他紧抿的平直唇线突然弯起,清冷的神色有所动容,也不嫌弃那味道了,在床褥上躺了会儿,直到感觉那药性入骨身体发酥发麻了,喘气也更加不可控制地粗重滚烫,他才可怕地冷静道:“暗一。”   “在。”   在这屋子里的暗处突然窜出来一个黑衣黑靴黑面具的暗卫,身手不凡,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是瞬间就跪到了燕淮黎的床前,此时床帘仍旧放着,暗一直觉主子的情况不大好,可床帘里面的影子与透出来的声线却是一如既往地冷清又强大,“去把公主带过来,就说皇上出事了。”   床帘里丢出来一枚玉佩,暗一捡起来,“这是信物,不然她不会来。”   “是”   暗一方要动身,又听床帘里传来一声“罢了。”   他停住要站起来的姿势恭敬垂首,余光能见到合上的床帘被拉开,暧.昧的药物的味道传到他的鼻端,他心头惴惴,主子不是要追究这药物的责任了罢。可也是主子吩咐过,但凡有来下药者不可轻举妄动,观其意图方法,察其背后跟脉,只要在他没有表现出识破的时候提醒他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着,暗一感觉到主子滚烫的身躯跳上了他的背,冲他一叹,“走罢,去公主府。”   还顺手给他手里的玉佩顺走了系回了身上。   暗一身体僵硬,自打他被主子救了成了暗一,跟着主子一步步走到现在,可还没离主子这么近过。冷血硬汉如暗一也有些紧张,主子的性子手段他可了解,离得越近越危险,稍有不慎就是被打落万丈深渊。   “快!”   背上的人催促了一声,暗一过硬的心理素质决定了他迅速地沉着下来,不可见地深吸一口气,他提气,背着燕淮黎在漆黑的一片里,靠着那点儿月光与习武之人的目力在一个又一个的屋顶上飞跃。 第51章 红罗帐暖春宵短   燕淮黎吩咐暗一给他丢下去的时候, 燕淮安正踩着屋子外的白石板望天,没什么光的夜里寂寥深沉,似乎比有光的时候还要幽远。   望着望着, 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从那幽远里冲着她直直砸下,燕淮安目力极好, 刚好看清了燕淮黎那张紧蹙着眉头的俊脸,一凛, 飞身就给人从半空中截了下来,转了半圈才卸了力道安然落地, 再往回看那个给燕淮黎扔下来的人已经再次遁入黑暗。   怀里的人身子滚烫, 伸手紧紧楼抱着她的脖颈,微微战栗,一股清淡的香气传来,是桃花仙的味道。燕淮安突兀地想到她从潇遥楼里给温玥救回来的那天, 何其相似。   “走,去你屋里。”   一路过来,燕淮黎忍得很辛苦了,声音里也掺了平日里不多有的沙哑, 性感得将燕淮安的思绪一下子就从各种揣测中召唤出来,全系在这声音上。   左右望了望,确实没有别人的气息了,燕淮安抱着已经快浑身湿透的人迈步,“皇兄这是?”   燕淮黎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语气里有自然流露的不屑与冷意“不慎被人钻了空子。”   燕淮安狐疑。燕淮黎多谨慎一个人她知晓, 桃花仙又不是无色无味。不小心就不小心罢,来找她做什么,不会是知晓了什么消息,特地过来试探她的罢。   桃花居士在江湖上也是一个百里挑一的人物了,她一言不发地给藏在府里,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将燕淮黎放在床上,燕淮安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拿出那阎罗蝶来给他解这个药性,若是拿出来了,会不会顺藤摸瓜暴露更多的事儿。   燕淮黎倒没她这么多心思,一被放到床上就开始脱衣服,燕淮安连忙伸手阻止他,他一双不解的眸光带了涟漪投过来,燕淮安心尖儿颤了颤,看燕淮黎也没执着于脱衣裳,也再没动作,想着总得把事情问明白了,她咳了声“皇兄被人暗算了?这是中了药?”   燕淮黎的忍耐力算是极好的了,尽管身体上已经快到了极限,声音仍然被控制在正常的范围内,说话也很连续,“嗯。中了药。”   “怎么不找御医…”   “并非大事。”   燕淮安望着他愈发潮.红的脸色琢磨一下直接道:“那皇兄此次来淮安这儿…可有用得着淮安的地方?”   燕淮黎眯了眯眼睛,反手抓住燕淮安按着他的手,燕淮安一惊挣扎几下逃脱出来闪开半步,对面儿燕淮黎用一种十分诱人的声色悠悠道:“朕需要一个绝对信任的人,帮朕。”   五雷轰顶。燕淮安从来都知晓燕淮黎爱逗弄她,那些逗弄在这句话面前却都是小巫见大巫了,这辈子也注意了没有过分刺激他,还是躲不过么。   咬了咬唇,实在不行暴露就暴露罢,她犹豫着已经要向装着阎罗蝶的那处暗格走去,燕淮黎又悠悠地添了两个字,“守着。”   脚步一滞。   她迅速走向屋子门“好。”   那人又在床上发话“回来。”   燕淮安尽量放松着身子回头,他这一会儿已经给自己的腰带扯开了,“帮朕,这药性很怪,竟然让朕连脱衣裳的力气都没有了。”   颤抖着手指给他脱了外衣,燕淮安将手指放在他中衣的带子上猛然想到“皇兄,你连脱衣裳的力气都没了?”   软糯无力地点点头,燕淮黎稍稍蜷缩着躺在燕淮安床上,侧头仰视着燕淮安因吃惊而骤然睁大的眸子,他勉强笑了笑,“怎么了?”   那淮安还给你守什么?   这话不能问。   现在火明显没有烧到自己身上,燕淮安给燕淮黎松了中衣,放了床帘就欲退回屋外,“没什么,吃惊药性罢了。”   一只苍白而消瘦的手从床帘中伸出拉住燕淮安的袖子,“别走,在这儿。”   他说的恳切,有难得可怜与撒娇,燕淮安背对着床,看不见那边儿的一切,理智上她应该当没听见似的迅速走出去,坚定地与燕淮黎在这种事情上划清界限,可在理智它发挥效用之前,她已经安慰性地拍了拍虚扯了她袖子的手,给用不上劲儿的手放过去,又走了几步到桌子旁狠狠灌了一大口冷茶,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轻声答道:“淮安在这儿守着罢。”   燕淮黎应当是没有什么异议的,隔了不到一息,燕淮安就听那边儿传来陌生又熟悉的粗.喘,其中夹杂着一些她不该听到的声音,惹的她心思越来越乱,她闭上眼睛,那些声音反而更加清晰了。   烦躁地睁开眼睛,她试图令自己沉静下来。   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喘.息,骚.动,开始,结束,不一会儿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在这轮回之中有一股香气渐渐浓郁,从那处传过来,混杂着许多不可说的味道,她皱眉,似乎不大对。桃花仙的味道一直还在,只是那香气却不纯,有另一种香草混了进去,不过这种情形实在尴尬,身后的人也没说什么不对…她犹豫许久,还是在一个短暂的停歇时刻试着问了一声,“皇兄?”   燕淮黎的声音带了火星,低沉磁性地要命,“嗯?”   “你还好罢?”   他低低笑了两声,“好不好,淮安过来看一看不就知晓了么?”   浓郁的香气袭来,身上竟突兀地升起一股燥.热,燕淮安直叫不好,那香气有问题!   她猛地回头,想看看燕淮黎的情况,却发现床帘正被拉开了半边儿,一具赤.裸的,白.皙的,坚.韧的,躯体从那里走了出来。   燕淮黎是削瘦的,没有二两肉,却奇妙地耐看,薄薄的滑嫩的白肉从头到脚,每一处不算精雕细琢,却也惑人的紧。   他赤着脚,走过来,风流的眼望进燕淮安痴迷的神色。   这桃花仙里的确加了点儿东西,能够令人产生幻觉,幻觉里是自己最想要的人,在对自己做最想做的事儿。蒋瑶音事先拿了解药过来给他下药,却没想到这改良版的药本来就是从他手里流出去的,他吃了一半的解药,这桃花仙,却是不准备全解的。   真真假假,第二日再醒来,只要他滴水不漏,燕淮安根本不会知晓今夜是梦还是真实。   无力当然是装的,他勾着嘴角,将迷迷瞪瞪的燕淮安揽进怀里,深深在她身上吸了一口气,是沐浴过后的清气,缓缓地将燕淮安身上的衣裳剥开,迷蒙中,燕淮安露出纠结的神色,没有配合,也没有反抗。   他将只着中衣的燕淮安放在床上,低头欣赏着她的痛苦与难堪,她的眼前现在会是谁?他啃了口她清软的唇,慢慢抚摸过她的身子,诱.导着“看着我…” 第52章 柔荑一动七魂紧   燕淮安盯着眼前的燕淮黎, 身体漂浮在云端的不真实感蓦地升腾,她应该推开他,却什么也没做。   她的脑子在欺骗她, 骗她,这的确是不真实的。渐渐地,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望见燕淮黎那双眸子顾盼生辉,低沉的声线在耳边爆.破, 他缓缓俯近,轻轻地问, “淮安, 我是谁?”   自上位以来燕淮黎在她面前自称“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愣了愣,随即一笑。   等了许久,她仍是只笑不言。燕淮黎眸色复杂, 有焦虑还有一分难言的逃避式解脱。翻身悬空在燕淮安的上头,低下头,仔仔细细看她的面容神情。燕淮安亦笑吟吟地打量着燕淮黎,这次机会难得, 知晓了燕淮黎对她的心思,往日里她哪敢光明正大地露出情绪地望一望这人。   天边的白月移了移,从黑色的浓.稠里移出来大半个弯度,又圆又凉地挂在院子里高耸挺拔的翠色树梢,有一线月光从半遮的窗户漏进来,隔着单薄的床帘泻在燕淮黎的身上, 让他的肌肤渡了层乳白的光,莹润如玉。   她抬手。燕淮黎微挑眉头。在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下,她摸了摸他的脸庞,触感果然极好,滑嫩而有弹力,与他的性格一样,外表和润,内里坚韧。   这感觉令人上瘾,顺着流畅的线条摸下去,燕淮黎不反应,只眸子里的光明明暗暗,撑在那里任她抚.摸。   手摸到喉咙,燕淮黎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动作做出吞咽。手指拂过突.起的感觉和他的人一样,让燕淮安的心顿时痒痒的,得了趣,她不再懒散地躺在一个被动地位,翻身,木制的大床不堪重负嘎吱一声,她毫不费力地将悬空的赤.裸的某人反压下去。   继续逗弄着他的喉咙,一会儿,她弯了唇角,又将手向下,轮流抚过他胸膛上的两点粉红时在右边那处狠心一掐,隐约见了血丝,他面色不变,依然温顺平躺着,仰望着,淡笑着望她。   别看燕淮黎如今多么铜墙铁壁,仿佛一丝弱点也无,可是她却知晓,他最怕痛了。一丁点儿痛都会令那双潋滟的眸子蒙上水雾,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尽管往往一闪即逝,那神情也一直勾在她的心上。   于是她断定,这该是梦了。   原来她心思令如此不堪龌龊。   苦笑一声,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底下的人盖上,即使在梦里,她也不愿放纵。   下床欲走,床上被莫名其妙丢下的燕淮黎皱了眉,扯住她的胳膊给她往回一带,燕淮安跌在床上,腰部撞到床沿,她吃痛,眼神沁出水色无奈望他。   燕淮黎被这一望望得舒坦,联想燕淮安此前地表现,他推断此时她眼里的人该是他罢,她被惹急了的时候,总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笑了笑,他在燕淮安耳边低声道:“怕了?”   身子逐渐变得滚烫,燕淮黎知道,这是推迟的药效又起来了,连带着一旁的燕淮安也被影响着颤动了一下。   他拉着燕淮安的手,那手也任他引领着,到了他已经炙热起来的某处。   碰到时,他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燕淮安却仍然平静地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又有些不悦。既然他已经在了地狱,她又怎么能在那里无动于衷。   于是他加快了动作,顺利地让她的手与他严丝合缝地接触。   他盯着她,看她并没有反感也没有欢欣,动作起来。   燕淮安的手与他的手不同,他的手削瘦苍白,骨节明显,是一双很容易辨认的男子的手,燕淮安的则要圆润柔软许多。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热汗从额头上低落,落在燕淮安的耳边,她终于动了,移开盯着他泛着情.欲的脸的视线,望向他白皙的身子,那身子此时也染成桃红色,晕着暧.昧的光泽。   他渐入佳境,动作越来越快。   燕淮安突然很小幅度地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全身的细胞都在战栗,之后,他暂时脱力跌在床上,手还拉着燕淮安的手,无神的桃花眼自然地寻找着燕淮安的方向落定,缓和。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抚了抚,此时敏.感至极的肌肤被抚得一阵兴奋,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回来了,那里迅速恢复,他惊讶地望着燕淮安,看着她对他温柔地笑,一如既往地带了些容忍与宠溺,“就这一次。”   他瞪大了清艳的桃花眼,感觉自己在她的手里膨胀,又迅速颓靡。升天一样的快.感。   燕淮安对于这个效率微吃惊,笑了两声,将手在被子上抹了抹,放松许多“倒是快。”   羞涩,讶然,毁灭,欲.望,各种情绪缠作的线勒在心头,燕淮黎移开目光到另一边儿虚空处,没有表情的脸上绯红未褪,可口诱人。   燕淮安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根本没有可能接触这种事就连去潇遥楼的时候他都仔细盯着了,一丁点儿的这种东西都没让她沾过,怎么可能技术这么好。   没等他想出一个疏漏的地方,一个温软的东西贴在他的眉心处,一触即分。他立即睁开眼,望进燕淮安清澈的笑眼,“还需要么?”   问着话,她的手已经探到了下面,又是新一轮的律.动。   许久,燕淮黎望了眼外边儿快要泛白的天色终于摇了摇头,两人并排躺着,他侧了侧头,旁边的人笑着又吻了吻他的眉心。   汗津津的身子顺势贴过去,他将燕淮安捞在怀里,燕淮安也不嫌弃,在他怀里玩.弄他的喉结。   他的嗓子已经很沙哑了,仿佛陈旧的砂纸略过生锈的铁,“淮安。”   怀里的人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嗯?”   “我是谁?”   燕淮安手一顿,怔了一瞬,笑着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好像决绝地告别。她的声音恬淡欢快,燕淮黎的目光顷刻冷寂阴厉。   “本宫的驸马,还能有谁?”   燕淮安醒来的时候正趴在桌子上,身上被搭了一件柜子里拿出来的外衣,总觉得哪里都痛,尤其是一双胳膊与手,大概是睡得久了,被压得过分。记忆停留在她喝下一口凉茶,想起来燕淮黎,回首,那人已经不在了。   床帘被立立整整地挂着,应当凌乱肮脏的床上的东西全被换了,整洁干净,如果不是换成了她从未用过的明黄的锦被,她大约会觉得昨夜不过是夜风带过的一场清梦。   她晃晃头,说着要守着燕淮黎,睡得倒是死。   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照她床上的情况来看,应该没有大事儿。   昨夜的事儿着实尴尬,梳洗用膳之后,燕淮安本想进宫去看看燕淮黎,犹豫两下还是唤来了陈暮。   “今儿宫里边可有什么特殊的消息”   陈暮恭敬地又弯下一些腰,“有。”   燕淮安心一沉,听陈暮缓缓道:“皇上今儿朝堂上下旨,以莫须有罪名将以南相为首的许多重臣落罪,说是要九日之后,与之前的温大人一同问斩。如今朝堂大乱,很多老臣在御书房门前跪着,皇上闭门不见,态度很坚决。” 第53章 论温大人的身世   这些日子她越发地猜不透燕淮黎的心思了。   见燕淮安没什么表示, 一旁站着的陈暮终于又踌躇添了句“为这事儿北将军已经在府外候了半天……”   燕淮安眸光一凛,冷冽着缓缓落在陈暮仍在开合的嘴唇上,陈暮不得不自动消了音, 在那眸光里“扑通”一声直跪在地上,“求公主一见。”   “你先下去。”   “求公主一见!”   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空气凝滞,罕见地带了一些火药味。原本只是怀疑因着陈暮的坚持板上钉钉, 她方才下意识想放陈暮一马,到底没有放过去。   跟了她多年的人跪伏在地上, 规规矩矩扎起的发丝没有一丝散乱, 青灰的衣衫是毫不起眼的颜色,在为了另一个主子求情。这个人从来都是知礼的,也从来都会明哲保身,她从没想到陈暮会有为了一件事这样奋不顾身的一天, 也从未想到,这个人真的会背叛她。心里头滋味复杂,很不好过,她闭了闭眼, “本宫为什么要见?就凭北固风与你一样也是温玥的人?”顿了顿,她恍然笑了笑“原来如此,这样一看那南倚竹同那一干重臣手上也不干净,既如此便更没有必要见了。”   陈暮跪伏着,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凭温大人该姓燕。”   “燕?!”   “当年康亲王为了权势偷龙转凤,温大人才是您的亲兄长!”   陈暮将头抬起来, 一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终于翻腾起滔天巨浪,将燕淮安駭地一时说不出话。   “而且当年先皇后的死,也与如今椅子上那位有关,公主,温大人总说不愿将您拉进来,可您不能这个时候再里外不分啊!”   燕淮安将拳头收紧,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你让本宫如何再相信你?你何时成了温玥的人?”   陈暮苦笑,“三年前属下去行蝎州任务九死一生,是温大人救了属下,也阴差阳错令属下知道了这个秘密。属下无法令公主相信属下,但求公主见一眼北将军,北将军那里自然有能让公主信服的东西!”   燕淮安望着陈暮说起温玥时眼底温柔的神色沉默良久,“这府里可还有别的有异心的?”   陈暮一愣,不知道燕淮安怎么突然顾左右而言他,想了想还是照实答道:“柳凡也是我们的人。其他的没有了。”   “柳凡前几天去过沧州?”   “是。”   “把他给我叫过来。”   “那北将军?”   燕淮安笑着,看不出什么神情,“不是还有几日么。对了,叫他的时候顺便给同一个院子的老头子也叫过来。”   陈暮见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燕淮安还是这样对此事无动于衷也没有了再坚持的想法,她是个聪明人,看燕淮安这样想到此前柳凡突然找她的那回,大概猜到了一些东西,咬了咬牙还是诺了一声,退了出去,按照燕淮安的意思找人去了。   燕淮安待陈暮走远了,才将手慢慢地抚在桌子边缘,体内□□的内力喧嚣着争先恐后向外排出,瞬间,那桌子化为飞沫,连带着那上面设的壶与茶水也没有幸免,跟着一起飘飘摇摇,落了一地。   温玥,皇兄,燕淮安收回手掌,背在身后,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曾经轮回过那些世,竟然还是一无所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做过什么。   一会儿,陈暮领着两个人过来了,两个人穿了同一款式的藏蓝布衫,方襟直挂,一个冷峻不凡,一个中年迟暮,鲜明的对比在清澈的阳光下有说有笑意外和谐,看来陈暮并没有告诉这两人现在的情况,燕淮安又看了柳凡一眼,却见他清冷的目光变了变,不自在地悄悄转了角度与左边儿的老头儿聊地更欢。原来还是透露了。   老头儿一见燕淮安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定下的传人一乐,快步上前拍了下燕淮安的肩膀,“瞪眼睛看小凡做什么,难不成看上我这根独苗不成?!”   燕淮安冷冷扬眉“担当不起。”   老头儿皱着眉,盯着燕淮安望了两圈,又望了望正往这边儿走的两个叹口气,“你这丫头今儿怎么阴阳怪气的,出啥子事儿了?”   燕淮安待令两个走近了才挥袖,关了门,“这就得问你那根独苗了。”她走回床边坐下,明明是从下望过来,却给人一直居高临下的强势压迫感“老头儿,你还记得你与本宫说的什么针法么?”   老头儿怔了两怔,忽然回头,平凡的眉倒竖,眼睛因为惊怒睁得大大地瞪着身后的柳凡,“你干的?!”   柳凡唇瓣紧紧抿着,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陈暮,却只见到一个低垂的头顶,转过来面对老头儿的怒意忽然有点儿慌张,他的目光几不可见瑟缩一下,腰板却仍是直的,面色也是不变的,语音冷清“嗯。”   老头儿反倒是像是那个被怒的,后退半步,身形一晃,眼睛薄红,一会儿,止住了哆嗦的嘴唇,恢复了冷静问柳凡道:“你怎么能这样做?!是公主救了咱们啊!还有师父!你是怎么认得师父的!还从他那里学了这针法!”   柳凡见老头这样也很难受,他是真心想给老头当儿子的,哪想到沧州那事竟然真出了岔子,还真的被识破了,老头眼中的失望与痛苦也令他的心像针扎地一样,嗖嗖地往里灌辣椒水,可他冷漠惯了,也不能出卖任何人,这是他答应的,便只能梗着脖子,默不作声。   看他一脸坚决不认错也不说话老头儿失望极了,同时因他的作为对燕淮安莫名地也升起了浓重的愧对的心思,在一旁默默观察一切的燕淮安的食指在腿上敲了两敲,暂且确定了老头儿的忠贞,似笑非笑打破难堪的气氛,向柳凡道“好了,既然正主找到了,就劳烦给本宫解了那针法了。”   说完了又转向老头儿与陈暮,“老头儿你在这看着,陈暮你去外边儿守着。”   老头儿哎了声,陈暮也应了声出去了,想是见到陈暮没反对,柳凡在陈暮做出表态之后也僵硬跟着应了声,“可是这儿没针,得回院子一趟。”   燕淮安从柜子里取出一套银针又点上柜台上的蜡烛,刷地一下冒出来的火焰跳动在红色的烛体上,“不必。”   燕淮安如今其实对谁也很不放心了,但她必须赌一赌,如今她手下的明里的暗里的势力不知道被蚕食了多少,如果连自己的身体情绪再控制不了,那她能够握在手里的资本也就没什么了,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朝堂下根本好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某一方的禁脔,亦或者成为一具死尸。   躺在床上,感受着银针一枚枚在脑袋各个血位有规律地落下,渐渐地燕淮安即使再努力,也快速失去意识,临真正闭眼时她奋力撑开那一双沉重的眼皮,见到老头儿一脸肃穆守着的神情安心了一些,再撑不住,睡了过去。   布完针再收,等了两个时辰燕淮安才缓缓睁眼。一睁眼眼前就是一张饱含沧桑的大脸,苦哈哈地望着自己,燕淮安给脸无情打开,一声很有活力地“哎呦”,老头儿揉着脸跳出两尺远。   “丫头你可算醒啦!你醒了就好!就是一切顺利,我一直给你守着呐,你现在脉就是正常的!”   不必老头儿说燕淮安自己也感受到改变,内力温顺的待在经脉缓缓流淌的感觉委实久违,燕淮安也有些激动,坐起来认真感受了内息,蓦地有了兴致逗弄老头儿两句,也算一种变相的试探“若是没醒呢?”   “那再不济我也拉着他给你陪葬!”   老头儿信誓旦旦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柳凡,认真的态度让燕淮安失笑,令她将原本要将他与那两人一同撵走的心思收了,只弯了弯唇角,“那本宫也是不值的。”   老头收回手,搓了搓手,不难猜因为燕淮安这句话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愧疚而尴尬。   燕淮安晃了眼,没说什么,用内力将门打开,露出安静地守在外边儿的陈暮,她将陈暮也唤进来,因为心境好了许多也不打算为难她,沉声道:“本宫这公主府从来不留外心人,陈暮,柳凡,你们二人既然已经有了主子,还是回你们该回的地方去罢。”   陈暮因为这话倏地抬头看了燕淮安一眼,只匆匆一下又低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别的,炸弹她已经丢给了燕淮安,依照她的性子不该不行动,就算是不行动,她也勉强不了什么,于是陈暮顺着燕淮安的心意异常顺利道:“是。”   柳凡望着老头儿不作声,老头儿才不看他,离他离得远远的,对他的目光也避之不及,逃到燕淮安的近处又近,嫌弃又淡漠。   柳凡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也疼,只能闷闷地也随着陈暮答应了,想着快走罢,快一些走,也许就不疼了。   陈暮带着柳凡与他那母亲出了公主府不知道去哪里了,燕淮安给老头儿放回院子,自己又暗地里观察了一会儿,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心里暗叹一声,放了些心回了自己的屋子。   此时天色已经放黑了,听说北将军还苦苦等在外边儿,燕淮安却没一丁点儿要见他的意思,笑话,这时候见北固风,无异于上赶着告诉燕淮黎她与温玥是一伙的,即使听陈暮说北固风手里有什么证据,她也不打算见他,更何况有什么证据能比真正见到温玥,滴血认亲之后再说话更有说服力呢?她今夜势必要探一探那天牢了。燕淮安仰躺在床上,床顶鬼斧神工的木花风雨飘摇,一如她的心境。 第54章 瓮中捉住哪只鳖   月正中天, 燕淮安怀里兜了一个小茶杯和一个小水囊,又特地多备了一柄淬了强劲的蒙汗药的匕首,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 蒙半脸黑布,悄然到了关押温玥的牢房正上头。   燕淮黎给温玥准备的是被看管得最严密的单间, 外头有重兵把守,里边儿还有两班士兵每隔半个时辰就换班视察一次, 得亏了那功法,燕淮安才得以见缝插针, 避开外部的视线, 落到了这房顶,并且一个个地,碰着运气找到了属于温玥的牢房。   缺失了三片瓦的缘故,有不少光从底下投上来, 恐怕耽搁时间久了被发现,燕淮安记下位置,三闪两闪,在视线死角的阴影里穿梭, 几下子就到了温玥的牢房外。   他的牢房特别,周围都没有别的被关押的人,刚刚过来巡视过的士兵也刚走,于是燕淮安运气极好地用头发上别的一根铁丝开了锁,试探着走了进去。   温玥武功不高,再加上这些日子该是受了不少折磨, 消瘦地过分,背对着她蜷缩在一张破烂草席上,并没有因为她开锁开门发出的声响醒来。   这样最好。   燕淮安走的近了,从怀里掏出一颗弹珠点了他的睡穴,温玥仿佛睡得更安稳了。   她还是不敢放心,小心翼翼掏出怀里的匕首,用不长不短的匕首将温玥翻过来,又试探了几下,确定了他真正睡得大熟了才稍稍放下心,又拿出怀里的小水囊与茶杯。   燕淮安的动作很迅速,不一会儿,水里的两滴血就相融在了一起,她眸子微微睁大,有点儿不能接受这个设定,大震撼之下又有些莫名地庆幸,皇兄,竟然不是她的亲兄长,那他自己知道么?   手中茶杯里的水晃了两晃,她晃了晃头,暗暗埋怨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想其他事。刚想给温玥解开穴道好好谈谈,从外面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燕淮安一惊,将茶杯里的水随手往地上一泼茶杯收在怀里,一下子窜了出去,在那牢房的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穿着明黄的袍子堵在她的前方,向她淡淡一笑,“淮安。”   燕淮安身子僵住,始反应过来,这是中了计了,不难想,北固风今儿白日在她府外等了整整一日,今夜防一防那个匹夫亦或是与那匹夫“串联”的她来劫狱也是正常的,偏偏她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冲昏了脑子,成了瓮中的鳖。   “没想到你真的回来,说实话,朕很失望。”   燕淮黎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带着一股子谈笑风生的漫不经心,可燕淮安知道,他这个人,越是气极怒极,越不会让人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燕淮安不着痕迹地四处晃了一圈,算计着全身而退还不暴露的法子,毕竟现在燕淮黎还只是猜测,做不得真,若是真给她脸上的布扒下来了,那才叫做真的捉住了她,捉死了她。   燕淮黎叫她的动作眸子深处越来越冷,眸光扫到温玥牢房地下的水渍,忽然又笑得开了些“如今你什么都知道了罢,都知道也好。”他薄凉的唇色在牢狱里的灯火下显得绯红,“都知道了,朕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   还没等燕淮安反应过来燕淮黎这是什么意思,忽然一阵大力袭来,她被吸到燕淮黎的怀里,她诧异欲反击,想到这是燕淮黎又生生忍住了七分力。   争斗胶着,最后即使燕淮安使出了全力燕淮黎仍旧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了燕淮安,他没有揭开燕淮安脸上的黑布,只是将她定了身,抱回了寝殿。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人,他们将好奇的目光深深垂下去,并没有对抱人的人与被抱的人产生任何影响。   燕淮安知道燕淮黎武功高,却不知道他已经高到了这个地步,方才最后他大概才使了全力,可也将使了全力的她全面镇压,燕淮安估量了下,大概只有她那功法大成,才能够勉强与他制衡,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练到的这样高的内力。   燕淮安一直在想各种事,以至于被扯了脸上的黑布料扔到龙床上的时候反而有些平静,她平静地望着燕淮黎匕首的刃一般泛着冷光的桃花眸,即使没有失去说话的能力,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燕淮黎望着燕淮安平静沉稳的样子心里很慌,又慌又荒芜,杂草疯长,令他的眸子深邃得黑极显红。他坐下来,自上方俯视着以一个无力的姿态躺倒的燕淮安,眸光流连在她的凤眸。   “是不是很恨朕?”   他的手放在燕淮安的脖颈处摩挲着,一点一点开始用力,周身放出来的杀气令燕淮安心凉,她忽然想起陈暮说的先皇后的逝去,“当年母后的病,与皇兄有关?”   燕淮黎呵了一声,顿了顿,在燕淮安逐渐变得痛苦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不是他做的,但确实与他有关,见死不救罢了。燕淮黎因为燕淮安这些情绪波动好了一点的心情因为想起当年的先皇后又有些愤怒,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令他不得不吻上燕淮安的唇,以寻求内心的平静。   哪想到燕淮安被抱到寝殿这一路早做好了准备,一边想着事,一边用内力生生冲开了穴道,问完了自己想问的就翻脸不认人,一个偷袭给燕淮黎打开了就要走,燕淮安这一下子属实没带多少情分,若不是燕淮黎反应快武功高妥妥的一个重伤,结果没被伤到,反而一个反钩,给已经逃出许多距离的燕淮安又捉了回来。   惯性作用“砰”地一声被砸在床上,燕淮安晕头转向之际就感觉一个不算重的纤长物体压了上来,带着特殊的体温与香体,那物体一伸手,“斯拉”一下,将她可怜的夜行衣撕成破烂。   燕淮安抬手欲打燕淮黎胸前,反被捉住了右手,与左手被箍在一起,伸直了固定在头顶。   燕淮黎用左手固定着燕淮安的手,双腿紧紧压制着她的双腿,右手毫不留情地将燕淮安仅剩的衣衫撕成一条条破布,随手丢下地。   燕淮安唯一能动的地方就剩下身子了。白.条.条的一条像是在岸上缺了水不断扑腾的鱼,两坨浑圆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让燕淮黎的眸色越来越深,呼吸也隐隐变了规律。   燕淮黎俯身,咬上燕淮安的锁骨,那里皮肤薄,又敏感,引得燕淮安一个激灵,那些个轮回记忆里的东西全数在脑海里爆炸,她白皙的脸蛋儿透出粉红的热度,身子仍旧在挣扎着,因为燕淮黎的动作大幅度的挣扎难免有身体接触,看起来倒像是自己送上门去的,于是燕淮安挣扎的力度便小了些。   燕淮黎感觉到了,松了口,燕淮安锁骨那里被印上一个明显的咬痕,上面还有几滴沁出的鲜血。   将舌头伸在那里舔了舔,燕淮黎就着一股铁锈味的嘴唇又咬上燕淮安的嘴唇,他撬开她禁闭的唇,轻轻咬了一口,便又毫不费力地将带着铁锈味的舌头伸进燕淮安的嘴里,与她的无耻纠缠。   燕淮安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像燕淮黎似的狼狗一般狠下心下口咬,这可是舌头,咬断了,这个人就没了。   就是这一犹豫,一放弃,燕淮安被吻得晕晕乎乎的,再清醒,燕淮黎已经速度极快地给他自己也褪去了全身的衣裳了。   燕淮黎的身材削瘦,里面蕴含的力道却是极大的,大到能牢牢的牵制住燕淮安,他轻轻吻了吻燕淮安的耳垂,又将那耳垂一点一点含在嘴里。像是要给咬下来吃了似的在嘴里大肆逗弄,发出的渍漬水声令燕淮安脑袋轰一下充了血,不再顾忌什么身体接触大力挣扎起来。   一瞬间还真的被她给挣扎开了那禁锢,两人在床上又过了几十招,木床嘎吱嘎吱剧烈抖动,两人都大汗淋漓,燕淮安才被制服着,紧紧压在身下。   他们皮肉贴着皮肉,两具身子都汗津津的,燕淮黎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捏着燕淮安两只胳膊的手愈发的用力,简直像要给她的骨头捏碎了似的,他喘了两下,给燕淮安换了个姿势,就势,猛地发力,闯入.禁.地。   尖锐的痛楚逼出了燕淮安生理的与心理的泪水,她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抵抗,随着燕淮黎的节奏,在这张明黄色的大床上,一下一下的沉浮。   她合上眸子,如同沉溺在潮水里一般,那潮水起先是很缓和的,突然又变得迅猛,她咬牙竭力保持外表的平静,终于在一声细小的惊呼之后,连那外表的平静都维持不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身上的人心情忽然放松许多,那禁锢着她的铁手也松了一些,一个吻随着他的热汗落在她微蹙的眉心,滚烫的温度令那一直弯曲着的眉毛更加弯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ノ❤鞠躬比心心,爱你萌么么哒^3^ 第55章 要内力还是美人   身上的人见此眸子一暗, 速度更快地律.动起来,一下连着一下,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令燕淮安再无暇顾及其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各种引得人面红耳热的声音开始从不堪重负的床榻上传出,低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是燕淮安的, 低沉而性.感与粗喘是燕淮黎的故意诱惑。随着天外白月位置的移动与渐渐的隐去,燕淮安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燕淮安迷蒙着眼睛看眼前的世界, 世界时而攻城略地的激烈,时而又慢悠悠地拿着腔调煽情。他仿佛永远不知疲惫,汗水覆盖在他滚烫的身子,他的身子覆盖着她的。半合的凤眼想要使劲儿地睁开, 可她太累了,整个人都被一层雾蒙蒙的乳白光晕笼罩,连动一动手指都显费力。   燕淮黎最喜欢这样看着燕淮安,看着这样的燕淮安。此时她肌肤白里透着被滋润着的粉红, 神情迷离而恍惚,美好又乖巧,最重要的是,她牢牢地被他掌握在手中,紧紧压在身下。这样的紧.密.贴.合令他十分地有安全感,那种感觉是他干涸而枯萎的, 终日惶惶不安的心脏的唯一养分。   他觉得这样很好,以后也这样好了。左右事情燕淮安已经知晓了,他再也不能放过她。谁也逃不过了。皇位他要,美人他也要。   身下的燕淮安迷蒙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清醒,燕淮黎只当做这是他方才出神了不够努力,便更加奋力耕耘起来,两下之后,却见底下的人眉头痛苦地蹙起,唇色几乎没有又隐约要变成青紫,身上也几息之内出现大量的冷汗,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从燕淮安的身子里退出来,将燕淮安扶起来。   她的身子骨太软了,又轻又软,轻软的不对劲,就像没有骨头与重量一样,眼看着人已经要昏过去了,燕淮黎只觉周身发凉,心头发紧,连动作都是发抖的,冷汗瞬间下来,身上哪里还有刚才的温度。急匆匆地将燕淮安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光.着身子下了地去柜子里翻找到可以缓解燕淮安心病的药丸取了水让燕淮安服下,燕淮黎紧紧地盯着燕淮安的脸庞,知道她恢复了些血色,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燕淮安因为药的作用与方才的运动疲乏熟睡过去,燕淮黎给自己披了件外衣仍旧心有余悸。   他受不了燕淮安会离开他,还是永远的离开他。   他用复杂的目光描绘着燕淮安的眉眼。原本方才在床上时他打算今后将燕淮安用铁链子锁在床上,变成他一个人的禁脔,他有这个能力,只是现在,他不想这样做了。   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也许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永远失去她。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他不能给人逼的那样紧。   他短而浅地叹息了一声,用手指抵在燕淮安的额头。淮安啊。   门那边响起三声规律而清晰的叩门声,不大不小,刚好是能够让他听到又不至于厌恶的强度,这是常如海在外提醒他,该梳洗上早朝了。   他低下头,在燕淮安被咬破了的苍白嘴唇落下一吻,用这个距离极近的姿势定定望了燕淮安半晌,才转身拿了衣架上昨夜司衣宫女早备好的衣袍稳妥穿上,将背后两条被挠伤的血道道与其他一些暧.昧的痕迹隐入衣下。   给燕淮安盖好锦被,燕淮黎开了一个小缝,从殿门侧身出去。常如海正站得端正,见燕淮黎就这样出来又没叫人进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将这诧异隐瞒地很好,纵使燕淮黎出来后向他说不必跟着他走,守好这殿门,不准任何人出入让他更诧异,他也没有泄露一分一毫,而是十分沉稳的应下,躬着身子恭送燕淮黎走远。   待燕淮黎下早朝回来燕淮安还在睡,燕淮黎开了门看着情形了悄声进来,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仅仅是望着就觉得心中十分安宁,好像巨龙在巡视藏在尾巴底下亮闪闪的金币。望着望着又觉着有些不对,望了眼外边的天色这种感觉愈发强烈笃定。   燕淮安再累,药效再强,这个时候了,也不该一点儿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按上脉搏,果然有异!她的经脉里的内力正在翻着倍的往上涨,可她的经脉的容纳度却终究是不够的,庆幸问题发现的早,不然会发生什么不堪设想。燕淮黎庆幸,庆幸之余又生出一丝犹豫,他到底该不该帮燕淮安。   怕出错,拧着眉,他又将手分别探到了百会,关元两穴。果然,那两处较寻常人内力湍急而无序。   燕淮安练了他少时练的功法,却大概又因急功近利练的是削减了很多的版本。   唯今之计,只有用他这一身内力去慢慢疏导扩宽她的经脉。只是。燕淮黎收回手背到身后,垂下眸子。他这一身内力,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56章 突然到访钱道庭   静默一会儿, 他将目光移到燕淮安的脸上。他不可惜这身内力,但不得不重新衡量没了内力,他是否还能留住他想要的。   叹了口气, 他上外头吩咐给常如海守住门任何人不得进,喂给燕淮安一颗安神定眠的药, 上床端坐,执起燕淮安的手。   扩建经脉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燕淮黎引导着自己的内力一丝丝探入燕淮安的丹田,从那儿开始, 一寸寸撕裂燕淮安的经脉, 又一寸寸给她粘合填补。所幸他用的药效果够好,燕淮安始终只是酣睡着,没有一点儿察觉。   痛苦的只有燕淮黎一个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十几年来用性命搏回来的内力渐渐逝去,成为燕淮安骨血的一部分。除了内心的失落以外, 身体上那种一点点由强盛变得衰败的状态也很要人命。   整整四个时辰,从丹田开始的轮回才在丹田终结,燕淮黎至此内里一分内力也无了,松了手, 一身虚汗地倒在床上虚弱地喘息。   他身子骨本就不好,全靠内力死撑,如今没了内力,那些不好的脆弱的感觉便又全都回来了。他费力地看了燕淮安一眼,探了探她的脉搏,确定无误才拿胳膊挡在眼前。   黑乎乎的一片给了他暂且的安定感, 单薄的唇扬起一抹复杂的笑。他没想到他会为燕淮安做到这种地步,即使欢喜是真的,不舍也是真的。   燕淮安从前与各种各样的人物亲密无间的姿态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咬着唇,狠狠地咬出鲜血,笑里面多出许多阴厉的恨意。   我不会放过你的。淮安。永远。   歇了好一会儿燕淮黎才缓和过来,侧头望见燕淮安红润的脸色怔了怔,她真的睡得很好。神情平静祥和,侧脸的眉峰又男儿的英气又有女儿的秀气,凤眸安顺阖着,鼻梁很高,淡粉的唇瓣在边角的地方是自然上扬的,即使是面无表情也像是在浅笑一样。   没忍住,燕淮黎用手碰了碰那嘴角的弧度,柔柔软软的,碰一碰总是不够的,凑过去亲了口,那种从心底蔓延出的渴望才被压下去一些,漂亮的桃花眼难得柔和一瞬。   一瞬之后,他下了床,收起无用的表情,从柜子里翻找出一颗可以令人的内力暂时失七日,并且使不上力气的药给燕淮安兑水服下。这是他手里效果最长的药。   又坐在床边守了燕淮安一阵儿,燕淮黎终于等到悠悠转醒的燕淮安,此刻这颗一直半吊着不上不下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燕淮安见到他没有预料中的反应,定定地望了淡笑的他许久,从口里冒出不轻不重的几个字,“皇兄,咱们好好谈一谈罢。”   “谈什么?”燕淮黎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将燕淮安顺手扶起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你…”明明是燕淮安说的要谈一谈,真有了机会反而很多想问的想证实的想说的东西涌在一起,不知道该先谈哪个。   燕淮黎这个时候显得很有耐心,一直在哪里看不出想法地等着。   “母后,当年,真的是你做的?”   燕淮安说的很艰难。亲人对她来说很重要,一直以来她将燕淮黎当做仅剩的唯一亲人,如今天翻地覆,她一时很难接受。   沉默一下,燕淮黎笑了笑“这还会有假?”   看燕淮安一脸心若死灰的模样,燕淮黎难得又挂着标准的笑多添了句“有些人,表面和内地里本来就是两幅模样。”   这话一石二鸟,燕淮安却没听出来,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燕淮黎所承认的对她来说太残酷了,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因先皇后的事儿怨恨燕淮黎,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上燕淮黎,两种交织的情感让她的心里一团乱麻,细细密密的牛毛针扎在上面,尖锐地痛,令她的眼眶薄红,整个人的生机迅速塌陷下去。   燕淮黎看她这样子也很不好受,但他又实在厌恶先皇后那个女人。那是个一生只活在爱情里的自私女人。为了争宠,她听信身边大宫女的话,对自己的亲生子尚且能做到下毒割肉,以献媚君主的事儿。不过,他看着燕淮安难过的目光,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反正并不是他做的,他眨眨眼,方要开口反悔,燕淮安忽然又说话了,他吐了一半的字便又咽了回去。   “皇兄,放过我与温玥罢。”   燕淮黎桃花眼里的东西冷静下去,安静着听燕淮安继续说着。   “淮安,会隐姓埋名,带着他,再不踏足燕京。你知道的,淮安一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会食言而肥,皇兄,放过我们罢。”   “放过?”   燕淮安秾丽的凤眸里全是不自觉的深情与乞求,燕淮黎淬了冰的眼神不屑地落在上面,“我放过你们,谁来放过我?淮安,好好待在朕的身边。”   他抬手,欲摸燕淮安的头顶,却被她一歪躲了过去,于是,他勾起一抹恶毒的笑,眸子里阴冷狠辣,“你能躲到哪里去呢?你又凭什么与朕谈条件?”   看见燕淮安为他更加难过的样子,他的心好受了些,悠悠地将剩下的话说完,“淮安啊,你不知晓么,你的内力,已经被朕废了,今后,便好好待在你的府里,”他凑到燕淮安脖颈间吻了吻,“好好与朕在一起。其他的事儿,就不要管了。该死的人,你留不住。”   燕淮安一惊,连忙欲周转体内内力,丹田里却一丝内力也无了,空荡荡的感觉令跌入谷底的她又被淋了一身的磅礴大雨,无比的狼狈,“为”她想问为什么,想起母后,想起温玥,想起那些个被自己与温玥连累的人,刚说了个字却又自己收回去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清俊的男人,心口处隐隐作痛,一顿一顿的,钝刀子割肉的痛楚。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服软的人。静了两息,忽然露出一个快慰的笑,“皇兄。”那是解脱的笑,她说“皇兄,我终于不再欢喜你了。”   燕淮黎脸上的表情一僵,燕淮安素来最知道别人的死穴。   “所以?”那抹僵硬转瞬即逝,他嘲讽地笑着,“淮安,需不需要皇兄那块铜镜来,让你看看你看朕时求.欢一样的神态?”   燕淮安吐字淡淡的,神情中的确还有丝丝缕缕的情意,“以后不会了。”   “会的。”   “不会…唔!”   燕淮黎凶狠地吻上燕淮安的唇,他在那里长驱直入,啃.咬舔.舐,不住地索取温暖。直到燕淮安被他吻得气喘吁吁软倒在他怀里他才放过她,就势将人压在床上。   自此,燕淮安便成了燕淮黎的禁脔。   这事儿没别人知晓,他人知道的只有公主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过,府里的人被全数轰走,都换成了皇上的人,终日被软禁在自己的公主府内,但却每一个人敢轻慢诋毁这位昔日圣宠甚厚,如日中天的公主,因为知情人都知晓,皇上除了每日早朝,公主被软禁的这几日,都要住在公主府了,事实上,燕淮黎每日也住在公主府。只是他不想做的太过,逼得燕淮安退无可退,反而不好。   三日里,每日下了早朝燕淮黎便匆匆批复过这一日的折子,到公主府里拖上燕淮安厮混。   他倒不只做那种事,只是燕淮安在他身上做不来曲意逢迎的事儿,他便因着燕淮安的表现笑着来,冷着将人拖上床,渐渐地,在床上的时间倒真是占了大半。   只有每日早朝的时候,燕淮安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燕淮黎匆忙穿上衣裳,趁着漆黑的夜色回宫里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在燕淮安的眉头落下一吻,燕淮安装作睡熟了样子没有反应,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身子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不知晓该怎么对待燕淮黎了,爱再爱不得,杀却也舍不得。燕淮黎以为废了她的内力她便没法子了,却不晓得她从前身边有过桃花居士。一手毒.药配的出神入化,只要给她时间…可她舍不得。   她躺在床上,迷茫地望着上方,露出一个无奈而苍白的笑。   那是与她相依为命十多年,少时为她吃过许多许多苦的皇兄啊。   她还能做什么。   “啧啧,看来燕淮黎没少折腾你。”   耳边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燕淮安一惊,将盖到胸口的被拉上来迅速坐起,那密密麻麻的吻痕也被随之盖上。   “钱道庭!”   燕淮安惊呼出来,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钱家庭园的争斗,本以为他逃出去了也会见不得光躲躲藏藏一辈子,他怎么会到这儿!外边儿一丝异样也无。还如入无人之境!   她的眸光一深,对燕淮黎手中势力的担忧瞬间涌起。钱道庭此人。将指甲掐进肉里,“你来做什么?”   钱道庭依旧着一身儿黑色缎子,近日应当被养的很好,脸上比在沧州时多了些肉,望着比那时年轻许多。 第57章 时过境迁已两年   “来与公主谈一桩买卖。”   燕淮安惊疑“什么买卖?”   钱道庭阴鸷的眼神盯着燕淮安, “我帮你逃离这里,也帮你救出大牢里那些个人,你两年之内不得回来, 两年之后必须回来。”   燕淮安从不做与虎谋皮的事儿,刚要张口, 又听他笑吟吟道:“我劝你好好想一想,还有两天, 你那唯一的亲人可就要上刑场了。而且,天家兄妹的床帏之事, 传出去应该许多人愿意听罢。”他的目光穿透力极强, “你说,燕淮黎他会选江山,还是美人。”   燕淮安沉默。自然是江山。   “为什么要帮本宫?”   “帮你?”钱道庭一声嗤笑,望着她仿佛蝼蚁, “这场戏还没唱完,不能就这样结束罢了。”   “你一会儿自己从后门出去,没人会阻拦你,那里停了一辆黑皮马车, 车夫是我的人,他会给你送到城郊,一个月以内,我会给你庇佑,一个月之后,你若是被人捉回来或是出了什么事儿。”他顿了顿, 露出一抹淡笑,里面的风华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指点江山大权在握的季鸿章“那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燕淮安还欲说什么,钱道庭已经从门里退出去了。   她知道,钱道庭根本不担心她拒绝这桩买卖。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一直到了钱道庭说的郊外,燕淮安还是恍惚的。下了马车,郊外的天高云淡,这几日像一场大梦,生活了十多年的皇城就在身后的不远处,那里有一处正升起滚滚的黑色浓烟,是她的公主府。   谢别了车夫,燕淮安冲着天发了一枚特制的信号弹,静静躲在一棵长的繁茂的树下,一个人思索着钱道庭的事。如今看来,这条毒蛇恐怕还是条巨大毒龙,她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去做这些事,只有将自己变强。   天边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飞速赶来,燕淮安闭了闭眼,又平静睁开。   *************   两年后。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   众人皆知的有很多。燕回国的小公主府里走火意外烧死,皇帝伤心欲绝两年终于点头即日大婚,南相为首众人死里逃生福祸相依步步高升,温大人与李小姐喜结良缘相敬如宾,还有当年的那个在江湖上地位不高不低的湖黎楼骤然消失。   不为人知的也有很多,比如,当年的那个湖黎楼并没有消失,而是改头换面,一跃成为江湖上的新起之秀,如今数一数二的情报杀手组织,白衣阁。   白衣阁的总部在纸醉金迷的玉陵。这里满城是水,与沧州很像,又比沧州多出几分玉陵女子的雅致与温婉。   临岸的一个大花船上,扮了男装的燕淮安攥紧了手里的纸,一旁的白烟姑娘红袖添香,眉眼连波送秋水,她挥挥手,烦躁地给人赶出去。   钱道庭两年第一次给她来信,却是叫她回去赴那人的婚宴。两年,她苦心隐瞒身份,没想到还是叫人轻而易举识破。她手一抖,那纸成了飞灰,站起来掀起船帘走出去,外边的夜空比燕京要没得多。   西津与东青正守在外边,看起来东青是又惹西津生气,像只哈巴狗似的绕着西津跑来跑去哄人,燕淮安回忆起之前,想过要促成这两人,却被东青拒绝了。他说,不愿勉强西津,于是燕淮安对他更放心了。有机会就会给他们创造创造,也不枉这两人死心塌地跟着她的忠心。   见燕淮安出来,东青收敛了一些,那眼珠子却还是像用胶水黏住了似的粘在西津的身上收不回来。燕淮安又想起两年前,燕淮黎在床上对她说,看看你那一脸求.欢的模样。应该就是这幅模样罢。   真是年纪大了,越发地愿意回忆从前。   燕淮安微微晃了晃脑袋,冲这两人道:“准备准备,回去的时候到了,明日便启程。”   西津应了,东青吃惊,“这么急?”还欲说什么,被西津狠狠一拽,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遂闭了嘴,又因西津的那一下碰触自顾自地傻乐起来。   燕淮安与西津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无奈,燕淮安一笑,回了船舱。   这次回燕京轻装上阵,燕淮安只带了二十个人,明处一个西津,暗处十九个,东青被两人无情的就在总部处理事务。左右玉陵到燕京不过两三日的水程,快些一日便能来回,调动人手时间足够,没必要带那么多的人引人注目。   两人以投奔亲戚到了燕京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再有一日,便是燕淮黎的大婚。找了间靠谱的客栈坐下,夜里燕淮安却坐不住,她想去看看她的公主府,看看眉雪姐姐,再问问,这两年的事儿。   另一个屋子的西津大概已经睡下了,她换了一身儿纯黑的衣裳,从客栈的窗户一跃而出。   公主府已经被重新修葺过了,与她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外面没有重兵把守,里面儿也没了人气儿。   她小心地走进去,仿佛又走进了两年前的光阴。推开屋子的门,扑鼻而来的酒味令她皱了皱眉,床上一抹人影,竟然有人!   她转身欲走,那人梦呓般含糊不清地叫了声“淮安。”   燕淮安如今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臻入化境。也早就知晓了当年燕淮黎口是心非,并没有废了她,只是先皇后的事儿始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结,她这两年一直都在查这件事,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燕淮黎,越查越烦躁,索性她后来也就在这件事儿上怠惰起来。   床上的人又唤了一声,看起来是醉的深了,犹豫好一会儿,燕淮安迈步,走了进去。   燕淮黎正躺在床上,右手还拿着一个红棕色的大酒坛子,不少的酒从酒坛子里淌出来湿了床铺,在他一旁的地下横七竖八地也陈列着不少相似的酒坛。酒气冲天,倒是不惹人讨厌,清香的酒,漂亮的人,燕淮安又往前走了一步,却见他突然睁开了那一双合着的桃花眼,黑润润的,仿佛蒙了一层雾似的望向她,他歪了歪头,那个表情像哭又像笑,他说,“淮安,你又回来了啊。” 第58章 一只包子温念安   这句是醒里的梦话, 他说得酸涩,燕淮安听得也酸涩。   两人呆了似的互相望了一会儿,外头却忽然闪过来令眼前亮如白昼的光, 随即是轰隆轰隆的巨响,暴雨骤至。哗啦一下子豆大的水滴连着线砸下来, 打得那砖那瓦都哭嚎着喊疼,凉劲的风带着强悍的雨水从没合上的门口窗户灌进来, 她恍然想起这时正是燕京的夏秋之交,连雨的季节。   床上的人从听见雷声的时候就努力站起来了, 随手丢了酒坛, 踉踉跄跄地向她走过来,想是喝多了酒,他脚步虚浮,两步的距离走得看着比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都不如。   两只胳膊张开, 他敞开怀抱,燕淮安皱眉欲躲,又听他疼惜道:“淮安,莫怕。”   身子因为这句从前说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的话一僵, 趁这个功夫儿,燕淮黎将人揽在了怀里,他左手紧紧搂着燕淮安的腰,右手轻轻拍着燕淮安的后背,轻轻在燕淮安耳边安慰般“我不会走的。”   外头的风声雷声雨声更嚣张了,嚣张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给这两人单独辟了一处清净而密闭的空间。一滴温热的水滴轻飘飘落在燕淮安的颈间,她一惊抬眼,见到一双通红的眼眶,推拒着燕淮黎的手顿了顿,燕淮黎突然笑了,望着她痴痴道:“今儿可真好。”   燕淮黎小心而谨慎地慢慢收紧胳膊,将她整个人更深地揽进怀里“与你说了两年的话了,可总算再碰到了。”   又是一滴滴水打在后颈,小火苗似的,将燕淮安烫得心软。   “可总算是碰到了”他的声音嘶哑,低低地笑着,“不然,还以为是做梦呢。”   燕淮安没有动,耳朵被按在温暖的胸膛,听耳下心脏规律的搏动。   连雨季节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很快,外边的声音都停了。   如梦方醒,她反应很快使了一分力猛地推开燕淮黎,却见人竟飞了出去!   幸而正对着床褥摔,柔软的棉被垫在身下,冲击力小了很多。可燕淮黎还是被打得不轻,在那块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嗽着咳嗽着却突然真正笑了起来,一双眸子也清醒着带着笑意望过来,望得燕淮安没由得一个激灵。   “你”   她实际上并没有觉得自己使了多少的内力,又见燕淮黎这表现不似作假心中起疑,也不顾他那令人麻痒痒的眼神大步过去,抢了人的手腕搭上脉,眸光一凛,她瞪向燕淮黎,狐疑道:“你的内力?”   “有因有果。”   以为是他人寻仇所致,燕淮安不再有与燕淮黎纠缠的意思,点点头,她放了手转身欲走,一股拉力袭来。转头,手被人轻轻扯住。   “你以为能留得住我?”   她话说得冷淡桀骜目中无人,燕淮黎也不恼,轻轻道:“两年前你走,我真的是以为你死了。”   手突然被甩开,一抹黑影消失在夜色里,木门扑闪了一下开得更大,更多的凉风灌进来,冻得墙角的盆栽叶子缩了缩。   燕淮黎仿佛没有反应过来,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虚虚握着手里的空气,嘴角弯了弯“后来知道你没死,又被将远山与温玥牵制住手脚。”   他眸中的光十分晦涩,忽又咳嗽起来,一口血落在雪白的手帕,“淮安……”   燕淮安从公主府里出来心思大乱,望着漆黑一片的街道与湿泞的土地没了再去其他地方的心思,运功飞回客栈,她脱了外衣与鞋躺上床。   一夜无眠。   次日,燕淮安换了女装囫囵擦了把脸领着西津到了如今的温府。她不怕被人认出来徒生事端,明儿总是要见到的,有些事躲也躲不掉,让自己自在点儿反而好些。   温玥如今在朝堂势头很好,南倚竹是右相,他几个月前已经从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成功爬到了地位更尊的左相的位子,原本的左相黄似仁年迈之后尸位素餐已有许多年,能让他主动告老还乡退位让贤,不得不赞一句温玥的本事。   温府燕淮安倒真来过几次,地址还是那个地址大门还是那个大门,却已物是人非。   没待燕淮安叹息,唤人开门,那门从里自己开了,燕淮安反射退后半步,门里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冲着她一愣,而后指着她冲后面走着的素服妇人咯咯咯笑,“姑姑!”   李眉雪两年的时间已成熟很多,眼光只追随着那孩子,温温柔柔抱起她轻轻拍了一下屁股才真正望向燕淮安的方向,这一望就愣在那里,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怀里的小女娃还指着门外的燕淮安连声叫着“姑姑姑姑”叫着叫着觉着不对劲,扭头看着娘亲哭了也哇地一声哭起来,李眉雪被哭得回神儿,连忙颠着怀里的孩子,颠着,还不忘冲门外的人确认般轻轻叫了声“淮安?”   燕淮安一笑,走进去替李眉雪擦了眼泪“哎。”   李眉雪笑起来,眉目间多了些为人母的慈爱,看得燕淮安莫名尴尬,她怀里的小女娃是个聪明的,见娘亲不哭了自己也迅速收了眼泪,睁圆了一双水汪汪的凤眼直直地望向燕淮安,望着望着,两只小短胳膊就向燕淮安的方向勾去“姑姑姑姑,抱抱!抱抱!”   燕淮安犹豫着望了眼李眉雪,见她点了点头又给小女娃递过来才伸手接过,小奶娃白嫩嫩的,身子是孩子特殊的柔软,周身有一股清甜的奶香,看起来很贪吃的样子,明明父母都是鹅蛋脸的美人模子,自己硬生生吃成了一张圆润的小包子脸。   “她叫温念安。”   李眉雪示意让人把大门合上,眼睛又开始泛红,她望着燕淮安,望不够似的,“淮安,这两年,我们都很想你。”   燕淮安亦有所触动,“我也很挂念你们。”   李眉雪的手摸了摸燕淮安的脸,蓦地上前隔着孩子抱住燕淮安“回来就好。”   “嗯。”   被挤在中间的温念安不大开心,不大开心地瞅了瞅娘亲,又瞅了瞅姑姑。   她喜欢这个姑姑,这个姑姑长得可比父亲娘亲给她拿的画像上的水墨人好看多啦,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就像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一下子就将她征服了,被她抱在怀里,她觉得整个身体都舒服了!连一会儿要看得丑大夫都可以不看了!她想起听墙脚时漂亮姐姐给父亲说过的话,这就是爱吧!可惜,她看起来总是多喜欢娘亲一些……   温念安忧愁地,生平第一次地将一张包子脸变成了皱巴巴的模样。 第59章 一场山起伏里   白嫩嫩皱成一团的包子脸恰好被燕淮安的余光扫到, 转头细看,不由愕然失笑。   李眉雪见燕淮安突然笑了一怔。燕淮安此时亭亭立在阳光里,黛眉舒展, 眸子里映满了那些揉碎了的斑斓金光,染成大红的唇弯成刚刚好的弧度, 侧过的脸白皙得几近透明,怎么看怎么惹人爱怜, 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冲她讨吃食的小丫头。   柔和了表情,她顺着燕淮安的目光转头, 正看着自家小团子望向燕淮安痴痴傻笑的模样, 那刚刚柔和下来的表情又因此锋利了些,她点点温念安的小脸蛋儿,带了些严母的风范微嗔:“又作什么怪呢!”   温念安痴痴的目光瞬间收回,露出个灵动可爱的笑, 滴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转而望着娘亲,余光还不忘盯着姑姑,满脸的垂涎“姑姑可真好看呐。”   没等别人说话,好像为了给自己的话摆上论据, 小团子又急急道:“比爹爹还好看!阿娘,姑姑可以作念安的爹爹嘛?”   “不是最喜欢爹爹了么?”   “啊。”   “姑姑作了爹爹,那原本的爹爹怎么办?”   小团子很纠结,纠结了好一会儿,嘴里虚张声势蹦出来几个字儿“那念安也想让姑姑陪念安碎觉觉嘛!”   一时间盘旋在燕淮安与李眉雪之间的悲伤气氛消失殆尽,燕淮安没忍住在小团子的脸上啄了一口, 粉嫩嫩的小脸被啄出一个淡淡的红印。小团子还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张着小嘴,燕淮安给团子用手擦了擦冲李眉雪挑眉“这丫头真是可爱的紧,像眉雪姐姐。”   李眉雪笑笑,眼神儿从小团子的身上挪回燕淮安的身上,“你可别夸她了,越夸越厉害,明明是个女儿,淘气得比男孩儿更甚。”   “女儿怎么就不能比男孩儿淘气了?”   不服气的燕淮安抱着不服气的小团子睁着含着璀璨亮光的眸子气势汹汹望向李眉雪。   李眉雪嘴角微微抿起,呵地一声用手帕捂住嘴笑了,那些轻快的笑意蔓过眉梢,“能,谁说不能呢?”   又闲闲打趣两句,给小团子一会儿逗得咯咯咯笑,一会儿逗得嘴撅得像只小鸭子,李眉雪将燕淮安邀进自个儿屋里,给西津,团子等人皆无情抛出屋外,屋里只剩了姐妹二人,终于说一些私房话。   李眉雪在温府的屋子与她还没出阁做姑娘时的屋子差不了太多,只除了那张大床与其他零零散散的地方做了改进,大概是温玥特地照那个改的屋子,整体素色的搭配,很和这两个人的气质。   她将燕淮安拉在床边坐下,手拉着手,将一声迟到了两年的叹息叹出来“淮安,这两年你在外边儿过得怎么样?温玥总说你过得好,可背井离乡,哪里有真正的好呢。”   燕淮安一笑,“眉雪姐姐这话说的,可把淮安说过得好的路给堵死了。其实过得真自在,若不是”她犹豫一下,换了说法,“想你们了回来看一看,再一个听说明儿那位就大婚了,叫淮安回来淮安还不回来呢!”   她摸不准李眉雪对她的事儿,朝堂的事儿知晓多少,不过能不要让她替自己担心还是不要了。   李眉雪不是个蠢笨的,听燕淮安这样说没有就她回来的事儿追根究底,只是叮嘱道:“甭管怎么样,回不回来,可一定要让自己过得好。若是有难处,尽管和眉雪姐姐说。”   她捏着燕淮安的手紧了紧,语气里有九分的真诚一分的自嘲“再不济,眉雪姐姐也给温玥添了个女儿,求他一求的面子还是有的。他近来越发厉害,定可以帮到你。”   燕淮安闻言皱眉“眉雪姐姐,温玥待你不好么?”   李眉雪沉默一会儿,笑笑“他待我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燕淮安觉着不对,试探道:“眉雪姐姐,他可是有了别人了?你心里不舒坦?”说着说着她柳眉倒竖“是谁?!淮安这就去帮你教训那对儿敢欺负我眉雪姐姐的!”   李眉雪给她的眉头按回来,可那神□□言又止“没有别人。”   燕淮安肯定这里面有问题了。想了想,稍微转开话题旁敲侧击道:“两年前的流言可是真的?”   显然被当年的流言影响地不轻,李眉雪一听说脸上的神情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嘴角紧绷,眼神也开始闪烁,燕淮安默默等着她调节好,听她认命般叹息道:“是真的。”   李眉雪叹完了这一句好像被解开了某种枷锁,接着自顾自说着:“那是被当今那位设计的。”说到那位时她的目光侧了侧,不经意般避开了燕淮安,“不过也不怪他。”她抛出一个问题,又望回燕淮安“淮安,你还记得当年我让你离温玥远一些么?”   燕淮安点头,“那时你总不喜温玥,故而你俩的传言淮安一开始便是不信的。竟是被他设计了……是淮安连累了你。”燕淮安的声音变得有些痛苦,朝堂之事加诸在李眉雪身上的不幸大半是因她而起,全部是因皇家而起,忽而她眸子一亮“眉雪姐姐,淮安安排你走?你愿意相信淮安么……”   “哪里是你连累的”李眉雪截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其实早两年有次我在书房外恰巧听见了祖父与温玥的谈话,便知道了他们的野心。我想阻止,却无法阻止。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忠君爱国,被人奉之为清流之首的祖父会做出这种事。我想与你说,可是我怕啊,这种事,哪里是随便说的。正巧那些日子你与温玥还越走越近,我怕他们欺骗利用你,将你作为争夺江山的一枚棋子,便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你身边提醒着,让你远离温玥。而我与温玥的事,都是命罢了。况且,如今有了念安哪里能走?走一步算一步罢。”   “淮安,不是你连累了我,是我们李家对不住你啊。”   燕淮安望着李眉雪摇头,说不出来话,她无法告诉她真相,哪里是李家对不住她燕淮安,而是所有人都对不住李眉雪。   她的眉雪姐姐,那个在她与燕淮黎最困难的时候心心念念帮助着他们的眉雪姐姐,这个哪怕摸不清状况,也鼓起勇气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真相,为了她将自己的家族置于刀锋之下的眉雪姐姐,终究成了一场江山起伏里的牺牲品。   燕淮安心中蓦地酸涩难当,她咳了两声清清喉咙“眉雪姐姐,你可欢喜温玥?”   李眉雪闻言呆了呆,只以为是燕淮安与温玥旧情难忘。其实温玥又何尝不是呢,这两年他在府中一有闲暇总拿着淮安的画像给念安看,让她唤姑姑,说是妹子,心里惦念的是何种心思大概也只有自己知晓。其实现在,只要温玥迷途知返,这两人也有机会。她与温玥只是一场结局幸运的阴谋,而淮安是她自小最疼惜的妹妹。   于是她自以为知晓了燕淮安的心思,无奈一笑,真切道:“当然不欢喜了。”   这是真心话,燕淮安看出来了,心底最后一丝希冀也破灭,她的眉雪姐姐,真的是全然被牺牲了。   “眉雪姐姐可有过欢喜的人?”   李眉雪迷茫的摇摇头,她从小受天底下最严的礼仪教导,一言一行皆是燕京中贵女的典范,哪里有时间去欢喜过人,倒是有过一个,可惜是与燕淮安问的不是同一种欢喜法,那人是个小丫头片子,正一本正经地坐在她面前问她有没有过欢喜的人。   燕淮安还欲问些别的,探一探李眉雪的真实想法。她觉得自己欠了她的,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还,也知道李眉雪无论是想要的不想要的她若是直问只会得到一种粉饰太平的答案,遂也只能一点一点试探。   就在这时,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而来,燕淮安一猜便是温玥,瞅了瞅李眉雪,将未尽的话咽回肚子里只等下回有机会再说。   “咚,咚,咚”   三声极具礼仪的叩门声,李眉雪习惯了似的站起来整了整衣裳去开门,门外一个墨绿色的人影长身玉立,果真是温玥。他一身白袍白靴白玉冠,白袍外边罩了件墨绿麒麟轻薄遮风斗篷,望起来比两年前更风流俊美了。   “淮安……公主?!”   温玥后面的声音已经几乎没有了,闪身进来给门合上,盯着燕淮安“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还来我这里?”   不知晓,我这里已经是众矢之的,群狼环伺了么?!   温玥露出一个苦笑,苦笑里又有一些见到了两年不得见,只能零星探听到一点儿消息的胞妹的喜意。   燕淮安也站起来,冶丽的凤眸矜贵深邃,含着笑意“有要事相商。再说,怎么不能来这儿?龙潭虎穴不成?”   “也不是。”温玥望着燕淮安依稀的神态也没了方才那股子惊骇,随着笑了笑“是温玥露怯了。何事?”   温玥问出这两个字之后李眉雪便找了看念安的由子走了,将这屋子留给他们两人。她从来都是个通透良善的,不会让任何人尴尬。 第60章 封后大典突生变   木门被轻巧合上几乎没有声音, 温玥往门那处瞥了一瞥。   正巧站在相近的线,燕淮安看不见他看李眉雪时的目光,只知道他回过头时一切如常。   脱了斗篷挂在衣架上, 他招呼着燕淮安在凳子上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淡青色的茶, 水流落下,打着旋儿汇聚漩涡, 茶色很浓,燕淮安抬眼望温玥一眼, 离近了才发现, 他脸上的不易察觉的,经年累月积攒下的倦色也已经很浓了。   “你与眉雪姐姐是怎么回事儿?”   她拿起那杯茶在手里晃了晃,一饮而尽。另一边温玥给自己的那杯才刚刚倒好,见此温玥又想给燕淮安续上, 被她拿手挡了,打趣道:“不喝了,不然今儿就可以知道天上的星星到底有多少颗了。”   温玥恍然,想要唤人再拿壶淡茶来被燕淮安及时制止, 装着浓茶的茶壶被无声无响放回原处,与他十分相似的凤眸坚持着审视他。   于是他从善如流坐回去,不得不正视燕淮安的问题,斟酌着道:“两年前被设计,传出那样的流言,也不算是流言, 有幸从牢中出来后,便顺应着李太傅的意思完婚了。也是为眉雪负责。”   他俩事情的前因燕淮安大约已经捋顺,但还有一些后果尚未明晰,不好多说,便只能旁敲侧击道:“眉雪姐姐是淮安在燕京城里唯一的姐姐。当年落难,若是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燕淮安。若是她过得不好,逆天的代价,淮安也得给她寻一个好的机会。”   温玥只是淡笑,眸子垂下,将面部半掩在茶杯之后,片刻,啄了口茶抬起来,“温玥的夫人,温玥自然会让她过得好。”   “那就好。”燕淮安吐字清楚平淡“兄长。”   温玥将茶杯放回的动作一滞,倏而抬目,罕见凌光未灭,正望进燕淮安清澈的眸子。   茶杯裂了几道纹,茶水漫出来,湿了手指,他将茶杯平稳地放回桌上,从怀里拿出方白帕绣青罗布巾擦了手,随手放在桌上。   “公主这声兄长可是叫错了人了。”   燕淮安目光微动,不知道温玥这是玩的哪一出,平静道:“当年陈暮向我为你求情时所说,当夜我便去牢里滴血认亲,哪里会有假。”   温玥仍旧望着燕淮安,眸色瞬息万变,快得燕淮安捉不住他的情绪。   沉默良久,脑中不知过了多少条想法,他终于又露出个苦笑,“本来不想将你牵扯进来的。”   他这话说出口就不是想叫人相信的,偏他说得真,燕淮安也只当做个真的来听,“说什么牵扯,都是局中人,难道我还能跳出去不成?这次来就是与你说这事儿。你当年是怎么被放出来的?可是与钱道庭有关?”   温玥看她的目光又变了一变,“是,钱道庭,或者说是蒋远山。他们是一起的。”   “我这次回来也是钱道庭的手笔。一封信给唤回来参加明儿的大婚。明儿必定出事儿,这回来就是与你商议商议应对之策。”   “一封信唤回来?”温玥拧起眉,眸子里还有昔日温和的残影,“淮安,你在受他们的控制?”   阵营问题马虎不得,燕淮安利落否定“两年前对钱道庭的一个承诺,如今我与他再没什么干系了……”   待这两人谈完天色已经暗了,推门出去,李眉雪正抱着温念安守在院子里等着他们。   温念安一见燕淮安便兴致冲冲探着身子要抱,燕淮安稀罕简单漂亮的物事,便亦兴致冲冲接过来,没等反应过来,右脸便被啃了一口,小团子牙还没长齐,可啃人的本事一点儿也不含糊,糊了半脸的口水,印下个红通通的小牙印。   李眉雪望着心疼了,连忙上前给燕淮安擦了脸,又给小团子接过去拍了两下屁股,小团子干了坏事儿不认错,被打了也不在乎,只在那儿咯咯咯地笑,眸子紧紧盯着这个漂亮的姑姑。   等燕淮安被送到大门了方要迈出去才听着她嘀嘀咕咕“印了我的牙印,可就是我温念安的人了呐。”   气得李眉雪又狠狠拍了她一下,这一下子有些疼了,小团子嗷呜一声憋了嘴,眼瞅着就要落下金豆子,沉寂已久的温玥悠悠瞥过去一眼,小团子酝酿的情绪瞬间睁大,凤眸圆睁,还特地眨了眨,露出个卖乖讨巧的笑“爹爹。”   李眉雪被她气得怒极反笑,跟着也笑了出来。   燕淮安领着西津拔腿走了,将这一家子依依不舍的视线远远落在身后。   也许,眉雪姐姐会过得很好,她想。   回了客栈,推开门,燕淮安仔细检查了屋子,拉好的细丝未断,所有的小机关没有触动,并没有人进来过…只是,她用布包了手拿下钉在柱子上的飞镖与纸,接触到飞镖的瞬间那布被腐蚀掉一个大窟窿,迅速扔掉飞镖与布,她拿着那张纸展开,上面只有四个小字:择善而从。   燕淮安将纸毁去,目光扫过因为飞镖射过来而破了的窗户纸。   择善而从。   五更的时候,燕淮安准点从床上翻身起来,将吩咐西津弄来的一身太监的行头与从温玥那里要来的进宫的腰牌包裹了带好,易了容,大摇大摆地从客栈里走了出去。   天色发白,土道也发白,初秋的寒气凝成霜露挂在树梢枝头,与杂草野花上。这时候街上还没什么人,商家都没开板,静得很。燕淮安却知道,她身上的盯着的目光,不下于十个。怕也不是一方的人马。   轻车熟路到了宫墙外的一个隐蔽角落,她将包裹里的衣裳套在外边儿,戴上帽子,靠着温玥的腰牌轻松入宫。   她走的方向好像是御膳房的位置,待她左拐右拐后又好像不对,没等负责盯梢的察觉到哪里不对,整个人已经消失在他们眼前。   确认了甩掉身后的小尾巴们,燕淮安从冷宫的枯井里冒出了头。迅速进了屋里,她将外头的两层衣裳脱下,又露出个水粉色的宫女装,将发髻与妆容变了变,她大大方方在冷宫里干着活,等着午时的祭祖之后的封后大典。   而那个真正的小宫女昨晚就被西津点了睡穴,送了出去。   辰时将完,一个着深蓝色宫装的嬷嬷过来视察,她是冷宫明面上的总管,实际上什么也不管,大致望了望,敲打几句,交代一下重要日子不要出错就着急着回自己屋子里歇着去了。   燕淮安了解这个规矩,应付过了这一关长长呼出一口气,全心全意在冷宫里等待起来。   巳时,宫中上上下下的宫女儿太监们都被叫了出去,按照各宫的位置在广德殿前的大广场下跪好。冷宫自然是一个最边角的地方,也可幸是边角,旁边儿就是一棵高树,枝叶华茂繁盛,正正好那影子落在燕淮安的背上,让她偷偷往上瞥的眼睛不至于被明烈的阳光刺伤。   这边都跪好了没一会儿,古钟与大鼓的声音配合着规律响起,在这庄严的韵律里,一对着大红喜服的璧人相携着,路过两旁俯首的宫女公公大臣家眷,直直走向那五十九阶白玉阶。   燕淮黎走得正是燕淮安跪伏的这边,他过来时似不经意像燕淮安的位子瞥了一眼,惊得燕淮安赶忙将偷偷抬起一些角度的头刹那底下,装作与他人一般平静的模样。   燕淮黎与蒋瑶音顺利地走上那些玉阶,燕淮安才松了手里含着的劲儿,方才燕淮黎望她的那一眼,叫她汗毛竖立。   二人从玉阶上后的玉台上各取了三柱高香燃上,高举过头,三叩之后将那香插.入同一座三足青铜蟠龙鼎,香袅袅燃着灰白中泛猩红的光,一闪一闪,在金黄的阳光下不是很显眼。   燕淮黎从一旁的玉台上的玉盒里取出凤冠,那凤冠十分华美精致,通体以罕见的白黄两色金属制成,配合着成一形凤凰展翅。凤凰周身缀着细小的白色宝珠,羽毛用的是少见的红色宝石,那双眸子用的则是较羽毛更为深邃的红宝石,通体流畅自然,可谓巧夺天工。   他侧过身,举起凤冠欲给蒋瑶音亲自戴上,完成这封后大典祭祖里的最后一个步骤,却在将要完美成功时异变突生!数十支箭羽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直直射向玉阶之上的两人,在那数十支箭羽之后更有数十个黑衣剑客从各处藏身之地拔.剑而出,直指这场大戏的两个主角。   燕淮黎没了内力,可他人不知晓,蒋瑶音更不知晓。于是她一见有箭过来自顾自地就躲避开来,飞下玉阶,待她飞下才发现,台上的燕淮黎是命悬一线,被暗卫救下的!   诧异之余,已经被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团团保护起来的蒋瑶音望着不远处一身红衣的燕淮黎心中惋惜,早知晓她也救一救了!然而当她的视线随着燕淮黎的挪到温玥,温夫人以及他们身后宫女的身上时,惋惜又变成了嫉恨。那嫉恨恨得她的心砰砰砰地跳,恨得她的眼睛都发红了。   燕淮安! 第61章 取一弃一为择善   此时情况已基本受控。早有准备的侍卫军分成三队, 两队分别团团围着燕淮黎与蒋瑶音,成了一圈又一圈的茧蛹似的保护层;另一队直冲上前,舞着长.枪与黑衣剑客们交战。其余闲杂人等则自觉而迅速退到最外围, 胆战心惊地望着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酣战。   燕淮安在黑衣剑客们出现时便趁着霎那的骚.乱到了温玥与李眉雪身边,将他们紧紧护着,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玉台旁望,待看到燕淮黎安然脱险她才能够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回来, 到身边人的身上,紧攥的拳微微松开, 凉风拂过, 方觉冷汗涔涔。   再悄悄扫那块儿时,燕淮黎正定定望着这边,目光灼人。燕淮安蹙了蹙眉,快速扭头, 作平凡宫女的模样惊慌失措地望向激烈的斗场。   扭头时眼神正掠过蒋远山那处,看着钱道庭正笑吟吟地与蒋远山贴耳说着什么,不动声色,她心中的警备更甚。   这队来行刺的黑衣剑客并没有多厉害, 短短两炷香的时间被打得落花流水,与刚开始时所造的气势大相径庭。然而,就在侍卫长长.枪一挑将其中一个剑客的剑打落之际,仿佛是一个信号,骤然又从场地八角窜出来许多装扮相同的黑衣剑客!   他们的武功显然更好,进行着无差别攻击。被轻松控制下来的场面一下子混乱不堪, 人流乱窜,践踏,推挤。尖叫声,呼救声,剑器划过皮肉后的哀嚎声将这恢弘绮丽的殿前广场轻松改头换面,变作泣血的炼狱。燕淮安趁着乱子将温玥与李眉雪以及李眉雪怀里的温念安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北顾风与南倚竹二人不知晓什么时候跟住了他们,也随着躲到了这里,隐隐有保护他们的意思。   知道这两个是温玥的人,燕淮安并没有什么过多表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忽然,竟又有七个黑衣剑客从天而降!最后这一队的剑客显然是这次刺杀队伍中武功最好的了,而且目标极为明确,四个直奔向燕淮安,三个直直攻向燕淮黎!   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在角落里怕误伤施展不开,试探出这些黑衣人的目标是自己之后燕淮安便逐渐将他们引到更广更远的地方去,顺便还在过程中抢了其中一个人的银剑。剑是好剑,燕淮安拿在手里舞得虎虎生风,借由不断输出的浑厚内力瞬间将劣势拉平,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是一个个地将其中三个狠狠打倒在地,不停吐着血动不能动。   剩下的那个在剑被折断后凭借着突然从怀里掏出的亮银链子枪伤了将燕淮安的右胳膊划了一个小血道,血道道流出的红色的血令燕淮安放下心,她紧了紧手里的剑,眼睛锁着负隅顽抗的黑衣人。亮银链子枪用好了十分难缠,可攻可守,可柔可刚,一不小心就会被那链子绞死,或是枪头刺穿。   黑衣人就是那个用好了的。着实纠缠了好一会儿,燕淮安才一个鹞子翻身,找到机会将链子打断,枪头挑走,一剑将黑衣人钉在不远处石墙之上。   再转头却见到令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温玥不知何时竟脱离了北顾风与南倚竹的保护圈,被人流隔离在他们很远的距离,此时正有一个武功明显高他很多的黑衣人拿着剑迫近他,他手中只剩下一把断剑,周身也狼狈得狠,那黑衣人举剑,生死存亡刻不容缓!   离温玥很远的相反方向,燕淮黎那里亦是如此,他身边围着的人都被杀干净了,失去了内力的他在面前的黑衣人面前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那屠夫已经高高举起了屠刀,尖锐的寒光在阳光下一闪,燕淮安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代替大脑进行决断,向燕淮黎那处飞去!   等燕淮安从黑衣人的利刃之下救出燕淮黎,她才心中一冷,陡然明白纸条上那择善而从的意思!   三人行,取一弃一,是为择善而从!这就是钱道庭的意思!一切都掌握在钱道庭的手中!他在逼着她做出选择。难怪,难怪西津带的人至今未来,难怪温玥藏的人销声匿迹,怕是都被用计拦住了。这是怎样的算计!   她抱着燕淮黎转了个角度落地,敏锐直觉地向南望了眼,那里一直有两双眼睛静静注视着场上的一切。见她望过去了,钱道庭甚至还懒散地靠在将远山的身上给她回了个似有若无的笑。   燕淮黎被救下之后便顺势搂上她的脖子,燕淮安低头望了眼,燕淮黎非但丝毫危机感没有,还一脸笑意艳若桃李“其实同时与温玥被隔离开的时候我便猜到了,那个人就是愿意在爪子下拨弄咱们,猫逗弄老鼠似的……”   燕淮安现在仿佛整个人在隆冬掉到了冰窖里,寒冷而麻木,哪里有功夫听他倾诉衷肠,自动忽略杂乱的声,她极速向温玥那处飞去。   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援,温玥的心口被贯穿,又因利器的拔出猛然喷出很多鲜血,止也止不住。这个伤势,就是大罗神仙怕也是回天乏术。   行凶的人已经混进其他的黑衣剑客里随他们改攻为守迅速遁逃不知所踪,侍卫统领一声令下展开追捕,嗖嗖许多身影飞离,燕淮安给燕淮黎放回地上。   温玥此时身边围了半圈儿的人,李眉雪怀里搂着他怔怔流着泪,温念安在一旁哭叫着爹爹,稚嫩的奶声显得这个广场格外苍凉。   北顾风见她抱着燕淮黎过来冷笑一下要说些什么,被南倚竹不赞同地扯了扯袖子,随即冷哼一声望回温玥。   温玥望见燕淮安过来了努力笑了笑,又呕出一口鲜血,殷红的颜色染上他玉白的脸,他冲燕淮安虚弱地招了招手,轻声道:“淮安,过来。”   燕淮安走过去跪下,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那种血浓于水的亲近感突兀地清晰,她的心吊着悬着揪着痛着愧疚着,很多年不曾随意流过的泪就在这氛围里随意地掉下来了。   温玥努力地抬起手,仿佛要够到燕淮安的脸,燕淮安赶忙给自己的身子俯下去,靠近温玥的手。   温玥用自己的食指给燕淮安脸上唯一的血迹揩掉,他突然剧烈地呕血,大口大口的鲜血被喷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活不太久了。   再平静下来时,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脸色因为大量的失血苍白如纸,冷汗直冒,再没有众人心里燕京第一公子的风流。他用努力清明的目光示意燕淮安俯耳,燕淮安依他的,俯过去,便听他在燕淮安的耳边气若游丝道:“在我的床铺下有一封信是给你的,带着眉雪和念安,好好……”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了,只有嘴角心口不住流的鲜血与望着燕淮安迟迟不肯合上的双眼证明着他还活着。   燕淮安的眼泪和他的鲜血流的一样快,她觉得她这一生大概都没有流过这样多的泪,心脏像是被捏住了,她握住温玥的手,温玥用仅剩的力气给了她几乎没有的回应,她便更握紧了温玥的手。   她想叫出兄长,可她不能。   她想救温玥,她也不能。   她的牙都要给她的嘴唇咬碎了,才能堪堪阻止她哭出声来,可那憋在喉咙里的咽呜,是怎么也咽不回去了。   温玥的眸子就要合上了,那双惊艳过世人的眸子,就要永远的合上了。燕淮安的脑海闪过许多画面,从初相识的,到现在,是他特地设计的与她扯上干系,可也是他,只有他,在这场权谋中,自始至终一心向着她,利用仅有的资本不断小心翼翼地权衡着,不要将她这个妹妹牵扯进去。   他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唯一的亲人了啊。   温玥神情已经变得恍惚了,眸子也半合了,嘴角竟然还扬起了个细小的弧度,这让他的风姿又回来了些,弥留之际,他对不上焦点的目光还是执着地望着燕淮安的方向,轻轻对燕淮安比了个口型,燕淮安大约能猜到那三个字是什么,他说,对不起。   燕淮安心中的疼痛更甚,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最后一滴泪落下,她捉住温玥的手将自己的内力压抑着灌进他的身体。大量的内力顺着燕淮安的经脉流向温玥的经脉,她在用内力吊着温玥的最后一口气!   南倚竹一眼就知道她在做什么了,怼了怼身旁的北顾风,北顾风也知道,望着燕淮安的眼神便没那么冷了。南倚竹叹了口气,顾念着燕淮安此时还易着容,他道:“这位姑娘,何必再如此呢?内力终有耗竭的时候,又何必……”   燕淮安没有理他,待内力可以稳定地输出后睁着双泪眼望向一言未发的燕淮黎,她恳求着“皇兄,淮安求您,救救温玥!” 第62章 趁火打劫非君子   见状, 燕淮黎并不诧异。他还在想到底要多长时间温玥的那些蠢货手下能够想起来,他们还有一个引灵珠在他这里。当年暴殄天物只当做一个小奸细的问路石,如今想要拿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于是他就势拿出早做好的决断:“此言差矣, 朕此生只有一个皇妹,早已在两年前的火海里不幸逝去。今日你救了朕一命, 朕见你也投缘,就当作没听过这句话, 此事就此罢了。至于温丞相,朕的确有一灵药可救他, 只是需你应朕一个承诺, 你可愿?”   这时候哪里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一听燕淮黎愿意拿出手里那颗引灵珠燕淮安吊起的心降下大半,连忙配合着他话里的意思,高声应道:“奴婢愿意!谢主隆恩!”   甚至还效仿着真正的小宫女认真地叩了三叩。   燕淮黎见她愿意为温玥做到这个地步眸色一沉, 怀里的引灵珠突然又不想交出去了,只是,温玥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么死。活人永远比不上死人的道理他怎么不懂。轻哼一声,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匣子,上前两步递给了燕淮安。   燕淮安不疑有他,小心翼翼拿左手接过匣子,又放在地上,取出里面的那颗瞅着平淡无奇的珠子就往温玥的嘴里喂。   整个投喂的过程十分顺利,没有人阻拦她。知情的不会阻拦, 不知情的抱着一股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也不会阻拦,温玥还有一点儿模糊的意识,迷迷瞪瞪知晓是自己的妹妹给自己喂东西了,十分顺从地协助着做出吞咽动作。   从前争得天下大乱,江湖动摇的引灵珠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燕淮安喂了进去。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效果,只是暂且保住了温玥的呼吸,而后他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昏迷。内力又在温玥的周身游走一圈儿,燕淮安终于确认他暂时没事儿了,收了手,用袖子擦了把脑门上出的冷汗。   一旁的燕淮黎在这时突然赶人,先一道口令赶走了以蒋远山、南倚竹为首的在这里无所事事闲杂臣等,又将有所牵扯的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禁卫军统领教训了一遍驱赶走,场上只剩下温玥一家以及皮厚不动弹的燕淮安。   待燕淮黎吩咐的加大加宽奢华版软轿到了,温玥被小心着抬上去,燕淮安也跟着李眉雪与温念安上了轿子,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轿子被轿夫平稳地抬着,轿子内的气氛就没那么平稳了。温玥仍昏迷着,李眉雪与温念安守在左侧,燕淮安守在右侧。空气凝重,寂静得尴尬。   燕淮安不说话是因为方才救人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来救温玥觉着在他妻女面前没脸面说;李眉雪则是因为对温玥与燕淮安之间的关系的误会更深了一层,她想对燕淮安说等温玥醒了只要她想,一定会成全两人,却又总觉着这是一种对燕淮安的折辱,想着寻一个好点儿的说法,这一想就想了很长时间;至于温念安那纯粹是怕了,瞪大了一双通红的圆凤眼紧紧守着温玥,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被黑白无常勾去了,哪里有空闲与人搭话。   就这样过了一路,轿夫们将轿子已经停下了,三人还是一言未发。   早与南倚竹一齐等在温府门外的北顾风被南倚竹一个眼色,支使进轿子里接人,所幸奢华版的轿子够大,多一个北顾风也不多,温玥轻轻松松被移回了屋子。   五个人守在温玥床前从正阳高悬等到晚霞漫天,燕淮安终于成功将那一南一北难缠的打发走,李眉雪也成功被她劝着打算去带着团子吃一口饭。临走的时候李眉雪紧紧抱了一下燕淮安,还留下一句情真意切的话,她说,淮安,你是我最好的妹妹,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时候收到这样的表白燕淮安深受触动,亦紧紧回抱住李眉雪,久久,两人才分开,相视一笑。李眉雪按着燕淮安的意思带着团子走了,还贴心地关紧了门。燕淮安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取出温玥所说的床里的信。   信装在一个牛皮黄的信封里,用蜡封着。小心打开,里面有三张信纸,上头的字开阔潇洒,很有温玥人的意境,那上面道:“吾妹,见字如晤。你见到这纸的时候我大约已经不在了,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口叫你一声妹妹,不过今儿白日里听你那声兄长也已经无憾了。   我自小被康亲王所换,幸得义父,前朝的南丞相,南倚竹的祖父所救抚育,这也就奠定了我必须回到燕京,不择手段夺回皇位,肃清朝廷的命运。说句掏心的话,相较于生活过许多年山野的清静,我并不喜欢这步步为陷的燕京,所以,我一直都在注意着,不要将你牵扯进来。大抵还是没有成功的。不得不对你说句抱歉,你前面十几年的人生兄长不得不缺席,突然出现,带给你的大概也只有麻烦。   有机会便带着你眉雪姐与念安走罢,我知道你一向与眉雪要好,即使我不说,你也会这样做,可我还是得腆着面皮得说一说。兄长过的蠢笨,这么些年,能用的人都是义父的,一场夫妻,我欠了眉雪良多,有机会,还请替我转告眉雪,对不起,好好生活。   带着她们走罢,走得远远的。这里随着我的死不会再有责任,兄长的唯一愿望就是你们好好活着,过得好好的。   尽快走罢,燕京里有个疯子,钱道庭,也是前朝状元季洪章。曾经我以为最大的对手是燕淮黎,其实不是的,最大的对手是他。他心思太深了,更有蒋远山的助力,咱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说实话,我并不愿与他为敌,也没有与他为敌的资本。他如今留着我们,大概也只是当作耍猴似的取乐。   义父是个真正公正的人。他毫无保留地告诉过我当年的所有事情,是咱们的母后心生妄念横刀夺爱不对在先,又施以各种心思,令季洪章与蒋远山兄弟反目。最后甚至以死相逼,斩断了蒋远山当年回应季洪章情意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害人终害己,被父皇发现,父皇念着情分没舍得直接杀死母后与当年的你和燕淮黎,只将母后喂了药,将你们丢在冷宫。生死有命,命薄的她还是没有挺过去那霸道的药性,没几天就去了。   淮安,是咱们欠了季洪章的啊。……”   燕淮安读完了信心头大震,眼前仿佛还能见到温玥着一袭白衣,手执黑色笔墨,在昨天她离开以后,就着油灯一字一句写下这些密事的情景。她毁了信,往床上望了眼,温玥安安静静地合了双目,明明刚刚受了重创,反而像比他昨日完好的时候更康健舒顺了些。   他太累了,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一会儿,叩门声响起,燕淮安将信销毁了才去开门,李眉雪正独自站在门外,手里还拿了个六角的上下两层红木盒,“念安被我哄睡了,淮安,吃些东西罢。”   燕淮安一笑,将李眉雪迎进屋内,“好。”   没有辜负李眉雪的心思,给食盒里的白粥与小菜吃完了,燕淮安才不顾李眉雪的挽留起身欲走,将屋子留给李眉雪与温玥。   此次她见到了李眉雪抱着温玥恸哭的模样,便知晓无论是否自知,这一定是动情了,日久生情,倒也合理。温玥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如果不是忠君爱国与她相好的心思压在那里,李眉雪说不定早就动心了。既然她不自知,她这个作妹妹的撮合撮合也是成一桩美事。   温玥她放心,李眉雪她也放心。   刚出温玥的府邸,燕淮安就被负荆请罪在外边儿等了一日的西津堵着了。西津的神情总是冷清的,如今充满了却抬不起头来的羞愧与担忧。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燕淮安,燕淮安没由得噗嗤一笑,打了她肩膀一下,继续向客栈的方向走着“今儿被人拦住了。”   西津面色发青地嗯了声。   “受伤了没?”   燕淮安用眼角的余光扫到西津摇了摇头。   “那就好,不怨你。是我太大意了,下次咱们缜密些就好了。”   后面很久没有发出声响,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快到客栈了,西津才发誓似的嗯了声,又难得主动地添了局,“那小姑娘怎么办?”   燕淮安因为西津的反应笑了笑,想到那小宫女也是件麻烦事儿“给几百两银子送回家罢。”   “是。”   回了客栈,燕淮安站在屋子外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屋子里有人!   示意西津站在门外不要动作,燕淮安防备着打开门,却见一人一看就是一.丝.不.挂躺在她的床上!床上的被褥已经被换了,换成一套大红的烫金牡丹图样,那人正半靠在床头,用被遮掩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圆润白嫩的肩头,冲她这边嫣然一笑。   迅速窜进去给门合上,冲外边的西津喊了声让她自己先回房,外头的西津摸了摸鼻子听话走了,燕淮安无奈地望向床上的人。   “皇兄。” 第63章 狡猾的狩猎王者   “哎”燕淮黎眸中带笑, 弯着的嘴角勾着刚刚好的弧度,从被子里伸出来修长莹润的右手,刚一动作, 被子摆好的平衡造型因为他的举动就破坏,势不可挡滑下削瘦的胸膛, 只将将巴巴盖住重点部位与一双长腿。他甚不在乎地挑眉一笑,拿左手往上拉了拉岌岌可危又要下滑的被子边沿, 右手拍了拍床边,“坐吧。”   床上的景致惑人得很, 燕淮安却没有欣赏的心思, 她抿唇不动作,快速盘算着燕淮黎这次来的目的。时隔两年,她更加猜不准燕淮黎的心思。据温玥的信上所书,母后的事儿明明与他没有干系, 他偏偏包揽了下来;今日若是按照他以往,定然不会去那么轻易地拿出引灵珠来救温玥这个大隐患……她忽然想到今日他所说的承诺,他想让自己为他做什么?   “今日多谢皇兄。”   不想与燕淮黎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将话头引起来, 燕淮安大大方方坐在他方才拍的位置。两人此时离得有些近,她能清楚地嗅到他身上的龙涎香,许是他才沐浴过,发丝半干未干松松束着,身上还传过来丝丝的凉气。   “你我客气什么。”   燕淮黎今日十分委婉贤良,燕淮安率先引起的话头他却并不接, 只靠在绵软的靠枕上歪了歪头,打了个呵欠,露出些疲乏的模样,轻声道:“今儿乏了罢,我让他们吩咐掌柜的备了热水,等你上来就送上来,马上该到了,好好泡一泡,然后好好睡一觉。”   适时地,木门被轻轻叩了几声,冷硬死板的如同海底的石头的声音响起,“公子,水到了。”   多一分不露,这是燕淮黎其中一个暗卫的声音,燕淮安机缘巧合听过,因为其特殊性,再就没有忘,没想到事隔经年竟然又听到了。   燕淮黎很满意暗卫们的效率,“进来罢”并拿一双笑眼晃着燕淮安,见她不动,秀白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鬓发,他捋了捋,又没忍住摸了摸“去罢,给他们开门,看,”他的手又滑过她的脑门“都流汗了。”   燕淮安顺势后退一些,防止他再做出什么动作,随后“嗯”了一声,就着这个姿势起身去开门,倒也不显得违和。门外是四个作侍卫打扮的年轻人,样貌皆是普普通通,毫无特点,丢到大街上就认不出来那种面容,没听说过暗卫到了明处的,她便多瞅了眼,果然发现他们是易了容的。   床上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燕淮安诧异望过去,燕淮黎正蜷缩着身子,咳的昏天黑地,由于剧烈而急骤的咳,他的身子泛出暧昧的粉红色,快步走过去,燕淮安伸手放在他的背后想帮他拍一拍,一放没等拍,燕淮安反射性缩回了手。   燕淮黎的身子实在太凉了。   这时候暗卫们已经按照吩咐成功地将略烫的水安置好,轻声轻气地退了出去,那水上还慢悠悠地漂着几瓣华而不实的各色花瓣。   “你怎么了?”   燕淮安又重新将手放上去,扎人的冰冷从手心一直钻到心脏给她冻得打了一个激灵,体内的内力被运行起来抵御寒气,又源源不断地输送进燕淮黎的身体里。燕淮黎看起来有一些缓和,咳嗽的力度轻了很多,不自觉地往燕淮安的身上蹭,却并不回答燕淮安的话。   燕淮安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坐回床边,将人盖严实了,只留了一个小口让她的手伸进去,连人带被一起搂到怀里,“这么冷还穿得这样少。”   怀里的人不断往怀抱的深处挤着,音色轻快“给淮安暖床的事儿,怎么能耽搁了。”   燕淮安差点儿没给他扔出去。   其实她对燕淮黎的感情很是复杂。一开始是顾忌兄妹血亲,后来是碍于母后之死,她对他的心思都是毋庸置疑的,如今什么阻碍都没了,她反而有些迷茫,尤其是今儿温玥在她面前危在旦夕的时候。她这样真的对么?   不论如何,她对他的心思是毋庸置疑的。于是她并没有把他丢出去,反而收紧了怀抱。许多许多轮回中燕淮黎一脸绝望地抱着她的场景又回溯在她的脑海,她低下头,看着因为寒冷与咳嗽显得格外乖顺的人眸色复杂。   燕淮黎的咳嗽声渐弱,身子却越发的冷,冷得他说话的声音都打颤“淮安,给我放热水里罢。你歇一歇。”   燕淮安的确给他输了很多的内力,却一点点改善的功能都没有,只能稍许地缓解他的寒冷。再加上燕淮安今儿的确已经输出太多内力了,便从善如流地给他剥离了被,送进热水里,见他紧皱的眉头在入水的那一刻微微松开,她打趣道:“不是说给淮安备的水么?”   燕淮黎低垂的眼皮抬起来,懒散般躺进木桶,那上面的水因为他轻微的抬头动作带起了几条波纹,连带着上面各色的花瓣也悠悠地浮动,衬着他俊秀的脸庞格外好看,眸光随着燕淮安移动间,有一种特殊的勾人味道“要一起么?”   得了空正在梳妆台快速卸去易容的燕淮安的手指飞速动着,拿一旁瓷盆里的温清水洗了脸与脖颈擦了擦,将布巾搭回原处,才回身摇头,“不了”   她走到屏风后边儿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时发现燕淮黎的情况又不好起来,难怪她换衣裳的时候什么声响也没有,他的力气净花在咬嘴唇上了!形状漂亮的淡粉色薄唇被他蹂.躏地不成样子,嫣红的鲜血染在上面,涂了口脂般,更像秋日里零落成尘的残红。   大步过去,燕淮安望着已经结了碎冰渣的水面蹙了眉,“竟然这么严重。”   她给燕淮黎捞出来,用布巾擦干了身子重新将他与自己一齐裹在被子里。怀里像是搂了一块不断降温的冰块儿,燕淮安运起内力,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皇兄,你怎么了?”   锐利的凤眸里满是坚持,望着不断回避的燕淮黎,燕淮黎的头往左侧,她便跟着偏过去与他对视;燕淮黎往右,她亦往右,如此来回多次,燕淮黎终于不侧了。   他将眼睛合上了。   燕淮安用手捏了捏他的脸,白皙的脸颊原本已经很瘦了,这两年又瘦了许多,摸着不如从前舒服。   一只手突然捉住了燕淮安的手,合上的眼睛倏然睁开,“淮安,你想救我么?”   “当然。”   燕淮黎定定望着她,一会儿,探着脖子在她的唇上贴上自己的唇,“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承诺么?”   “嗯。”   即使燕淮黎不露声色,与他相处多年的燕淮安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上看出来,他大概是紧张的。   “救我一辈子。”   燕淮安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笑了笑“好。”   “吻我。”   可已经在接吻了,煞风景的话自然不会有机会被燕淮安这样的人说出口,她伸手按住燕淮黎的头,即使在下面也占据着完全主导的地位,撬开他薄凉的唇瓣,轻启的牙关,她扫荡着他的口腔,追逐着他的,与他纠缠。等到他快喘不过气来,燕淮安才放过了他,刚离开又在上面轻轻碰触了一下,她一下一下在他光.裸而冰冷的脊背抚着“好啊。”   燕淮黎缓了好一阵儿,这样燕淮安觉得他的身体如今成了个大问题“好点儿了么?”   燕淮黎不安分地往上窜,窜到正好与燕淮安仰躺着望床顶的视线持平,四目相对,“有淮安在,好的哪止一星半点。”   这样一个体.位对于这两人来说实际上都是很累的,可两人谁也没有先说累,大概是气氛很好,燕淮安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地觉得脑袋有些充血,脸上大概也上了红云,燕淮黎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对视,将脸贴在燕淮安的脸上,将身子贴的更紧,发出一声令人心里痒痒的的喟叹“好暖和。”   燕淮安脸上的红云更红了。   嫩滑的肌肤轻轻贴在她的脸上,似有似无的挑.逗,气氛越来越暧昧,她想找些话说,嗓子紧巴巴的说不出话,吞咽几下感觉好点儿了开口还是沙哑,“皇兄,怎么救你一辈子?”   燕淮黎的脸移开,挪到燕淮安的耳边坏心思地吹着气,明明那气是凉的,却让燕淮安周身泛热,“一辈子,不要离开我。一天一夜都不要离开我。”   “为什么?”   燕淮黎湛亮的眸子瞅过来,终于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因为我中了蛊毒。还记得去沧州的时候那个船夫说的故事么,关于文南州的蛊虫的。这蛊毒也是产于文南州,与那蛊虫的功效差不多。被下毒的人得尽快找人交.合,不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毒性发作受尽寒毒攻心之苦,且一次较一次厉害。只是在找了这个人之后,就一辈子不能换人了,否则就会毒气攻心而起,那被找的人也是如此。这毒大约每天都会发作一次,每次的交.合也只是延缓。”他深深地望进燕淮安的眸子,不给她一分一毫欺骗他的空间,“如此,你还要救我么?” 第64章 顺水推舟一场戏   由此便可见这个人的心机之深。先是苦肉计与承诺的要挟一起摆出来, 再假模假样给她选择的机会,委实让人气愤。   “既然皇兄又给了淮安一次机会,那淮安”   唇被他的手及时堵上, 燕淮安看见他的眸子变得与从前一样阴厉,“没有机会了。”   他狠狠地用嘴代替手的位置, 在燕淮安的唇上咬了一口,“别想什么再一次的机会, 认命罢。”   燕淮安被他的可爱反应逗得想乐,又觉得这样乐不地道, 便忍着, 想来是忍笑表情太过狰狞,吓得燕淮黎一个哆嗦,他便不再看她的脸,将身子探下去, 在她的脖颈上轻吻舔.舐着。   他的唇舌很凉,冰冰的落在她的血液的上方,没什么力气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燕淮安叹息一声,翻身, 将他压在身下,紧紧箍着两人的被子稍微散开,她学着燕淮黎的方才动作在他的脖颈大动脉处舔.吻。   她的手也没有闲下来,不住地在他的身上运送内力,到处点火。燕淮黎终于觉着舒服了许多,轻轻哼了声, 吊着的尾音令燕淮安的手不禁往下探去,想让他哼得更多。   就在即将触碰到那处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刺耳的打斗声,西津冷冽的声音传进屋子里“主子,出事儿了!”   燕淮安动作一僵,与燕淮黎面面相觑。燕淮黎自然是想继续的,两条腿使劲儿勾上燕淮安的腰,燕淮安拍拍他的腿晃了晃头,燕淮黎眸色一深便放开了腿,嘴却不放,“你要放弃我么?”   燕淮安一口亲在那嘴上“怎么舍得。”   她迅速起来,给自己的衣裳理了理,又给燕淮黎挂在衣架上的衣裳给他穿上,紧紧横抱着他,“让外边儿那个进来罢。能过来打扰,不是小事。”   燕淮黎轻哼一声,冲外边儿道:“放进来罢。”   外边儿的刀剑撞击声音瞬间停止,门被从外边儿推开,西津带着一个吓得发抖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燕淮安认得她,是李眉雪如今身边儿的丫头。   一进来小姑娘就瞅着了她,仿佛看到了救世主,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的任务,“夫人说,让赶紧,赶紧请小姐过去,老,老爷好像不行了。”   燕淮安心里一惊,老爷不就是温玥么!怎么会不行了?她去看燕淮黎,看到一双同样惊诧的眸子,“走!”   带着燕淮黎回到温府的时候温府已经乱作一团,温玥的屋子前围了一大圈儿的人,拨开人进去,床前也杵着好多人,好容易打发走的南倚竹与北顾风皆在这里红了眼眶,说已经睡下了的温念安拉着温玥的手正嚎啕大哭,而床头,李眉雪在低低啜泣。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不好了?”   燕淮安有右手被燕淮黎一直拿在手里取暖,便只能上前用左手给李眉雪揩了揩眼泪,而后盯着闭着眼睛的温玥。李眉雪在旁边不住的哭“不知道,明明在白天都已经好转了,刚才突然就不好了,现在,现在已经没有呼吸了。”   燕淮安用手搭在燕淮黎的手腕,虽然脉搏已经停了,但却是假死之兆!她用目光悄悄地巡视一周,所有人的表情都不似作假,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是引灵珠的作用?   她望了望李眉雪,又望了望温玥,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温玥太累了,李眉雪也被牵扯得太多了,然而只要将这场假死变成“真”死,他们两个从今以后便能够解脱了!   “温玥……”   她踉跄着退后两步,又挣扎着上前,跪在温玥的床前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眼泪怔然落下。   燕淮黎被她牵着,却不能陪她跪,只蹲在那儿,状似温柔的安慰,他们一起经历过太长的岁月了,燕淮安跪下的那一刻燕淮黎就明白了她想法,没怎么犹豫便决定配合。   走罢,干干净净地走,走了更好,淮安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才是他燕淮黎真正想要的。   这功夫,南倚竹终于醒过味儿来,一个大夫的话怎么做的了真,更何况还不是燕京城里顶尖儿的御医。红着眼眶瞥了眼远远孤零零跪着的大夫,他向李眉雪道:“夫人,不然再找两个大夫过来瞧一瞧?一个人的话做不得准,再说古有扁夫子起死回生……也许温相还有一线生机?”   李眉雪泪眼模糊,张张嘴,话没说出口被燕淮安截去,“眉姐姐”她甩开燕淮黎的手,双手环抱住李眉雪的腿,趁着这个机会不易察觉地在李眉雪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李眉雪聪慧,愣了下没有忍了没有叫出来,继续哭着听她哭道:“是我的错,没有能力拿到真正的引灵珠。”   燕淮安又怒视燕淮黎,目眦欲裂,“你滚!”   燕淮黎得了提示,深深望了她一眼,施施然站起来,刹那变脸,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笑呵呵道:“不感激朕么?再怎么说,也让你们多与他相处了一断时间。”   屋里屋外的人都沉默着不说话,燕淮安声泪俱下,又咆哮道:“滚!”   燕淮黎呵地又笑了一声,往温玥的床上瞥过一眼,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死透了,确认完了便又施施然走了,留下一室的愤懑与悲伤。   此时这屋子里大部分的人已经相信了燕淮安与燕淮黎的说辞了,北顾风表现地最激烈,将身边的佩剑拔出半截,亮出一道寒光,他欲割血立誓,定要为温玥报这个仇,一旁的南倚竹握住了他的手腕,给出鞘的宝剑按回剑鞘,一声脆响,摇了摇头。   南倚竹没有再重提要找大夫来的话,燕淮安的表现却已经在他的心底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燕淮安也知道不可能骗过所有人,她只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只要有时间,她的眼前又浮现燕淮黎独自走出去时孤冷的背影,那他的委屈便不会白受。   夜里,温玥的生死终于在燕淮安不懈努力与李眉雪不明就里的无条件配合下盖棺定论。眼泪流干,燕淮安顾忌的两个人被李眉雪轻声软语劝了回去。   屋子是温家的屋子,夫君是李眉雪的夫君,再加上李太傅的名声,李眉雪的面子他们明面上还是得给。   温玥仍在床上温和恬静地躺着。燕淮安看着李眉雪将温念安哄睡了送到另一个屋子里,趁着这个机会拿出怀里的一包药粉,兑了茶水,灌进温玥的肚子里。   那是这两年她自己研究的假死药。老头儿有一天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给她送的一本手抄医书里面的方子改进来的,至今还没人能识破得了。她今日能一举识破温玥的症状也是靠得那书里的文字。   老头儿一生没找到合适的传人,这是拿她当弟子的意思,可惜到现在他也不愿真正出面与她见一面,燕淮安将茶杯放回桌上,目光忽而移到温玥的脸上。   她知晓老头儿的心思,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觉着柳凡的事儿对不住她,倒不如藉由温玥的事儿,给老头儿一个解脱的机会。   这会儿,李眉雪将小团子安顿好回来了,合上门,她走到燕淮安旁边儿,“淮安…”   不等她问,燕淮安感应了一下四周没有旁的人监听,小心俯到她耳边轻声道:“眉雪姐姐,温玥没事儿,淮安给他吃了假死药,借这个机会给你们送出去。”   李眉雪柳目微微瞪大,声音与燕淮安一样小“送出去?”   燕淮安点头,“你就听淮安的安排罢。”想了想,她又添了句“眉雪姐姐,出去了你便自由了,若是想与温玥在一起便在一起,若是不想也可以遵从自己的心意…只是你们大概是要待在一起的。淮安会派人保护你们。”   她不会强迫李眉雪与温玥在一起,为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顺其自然地发展才是最好的做法。   李眉雪连连摇头,“不,淮安,我们不能走。走了你怎么办?还有祖父他们…”   燕淮安借着李眉雪不知道所有情况的有利条件哄骗道:“温玥此番死里逃生,其身体必如病去抽丝,再者他身边也没人,反抗不了。将他送出去,李太傅与其他人便没了头领,逆反之事也就不攻自破了,又何来怎么办之说?眉雪姐姐,你到了淮安那里帮淮安看着他,不要让他与他人联络就好。”   李眉雪还欲说什么,燕淮安便拿着一双波光粼粼的凤眼乞求地望向她,“眉雪姐姐。”   李眉雪哀叹一声,“好。”   燕淮安一笑,给了李眉雪一个拥抱,“那你便像淮安这样说的去做。……相信淮安,不会有事的。”   将一切安排好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子时了,放心不下燕淮黎,燕淮安留下西津与多半数人手在温府盯着,自己带着其他人飞回了客栈。   果然,客栈里她的屋子还亮着灯火,从外边儿看那火光一跳一跳,那个人在床头靠着读书的剪影落在门上隽秀非常。 第65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   几乎是燕淮安望到的那剪影的同一刻, 那一团衬着昏黄光晕的浓墨也变了姿势望过来,透过这一扇薄薄的雕花木门,与燕淮安盈盈对视。   推开虚掩的门, 里边儿传出来几声轻笑。   “笑甚么?”   回身将门合上,燕淮安走到床前, 被一只净白的手拉住手腕,顺势坐下。   燕淮黎笑得合不拢嘴。   燕淮安很少见他笑得这样开心。   事有反常必有妖, 燕淮安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什么异常, “到底怎么了?”   燕淮黎不语, 继续懒洋洋地靠在白色靠枕上不住地笑着,笑得一双桃花眼含了水光,在灯火下璀璨如黎明,燕淮安恨得狠狠掐了他的脸蛋儿一下, 白嫩的颜色瞬间染上绯红,他终于停下来,坐起来将燕淮安揽入怀中,“还以为淮安不会回来了, 没想到回来了。”   燕淮安一怔,又听他在头顶低沉道:“好孩子,该给一些奖励的。”   “什么奖励?”   燕淮黎捉着燕淮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又顺着胸膛往下探去,缓缓解开腰带,他在燕淮安的耳边吹着热气, 声音变得魅惑“淮安说呢?”   燕淮安想起来曾经望过的这具莹润白皙的身子喉咙发紧,默默吞了口口水。   燕淮黎看见了,调笑道:“淮安方才在做什么?可是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   “没有。”   燕淮安为自己的好.色觉得十分窘迫,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偏燕淮黎还不依不饶地,转了身子将那双漂亮的眸子凑到了她跟前儿,追问道:“真的没有?”   那双眸子黢黑幽深,映着自己绯红的面容,脉脉情深,欲语还羞。   看了一会儿,在燕淮黎下一次追问之前,燕淮安主动堵上了那张令她恨得牙痒痒,又令她的心肠软成一汪水的薄唇。   良久,难舍难分的两人才不得已分开,燕淮黎气喘吁吁,燕淮安气定神闲。   重新占据了主动地位的燕淮安心情大好,又轻轻啄了下那张唇,惹得它又红了些,效着燕淮黎的模样在他的耳朵边吹气,用低低的轻声道:“在想你。”   无法形容那种感觉,骤然汗毛炸起,又像小兽被慢悠悠捋顺了全身皮毛的舒畅。从心底钻出来一股饥.渴,痒痒的,似有若无的,向往着燕淮安的饥.渴。燕淮黎笑着瞥眼过去,眼里眸色渐深。   深邃的眸子吸引了燕淮安全部心神,即兴的赞美脱口而出“可真漂亮啊。”   “怎么漂亮了?”   “就是漂亮,哪里都漂亮。”   “漂亮到什么地步?”   燕淮黎在心底默默又画重点。燕淮安好美人这毛病他一直知晓,从前一心扑在皇位上,没舍下那么多心思管,如今可是得好好扳一扳。   “欲.罢.不.能。”   “不够。”   “不够?”燕淮安痴迷的目光散了,重新凝集成清醒的温水,将燕淮黎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她笑了笑,正声道:“漂亮到,天底下除了皇兄,淮安再不会多看他人一眼;漂亮到即使皇兄的脸已经老成了千年的树皮,淮安的眼里心里也再搁不下别的人。这样,够了么?”   那种轻轻漫漫的饥.渴突然变得浓烈而疯狂,令燕淮黎招架不住。他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恶狠狠地啃上燕淮安的唇,“不够!”   燕淮安笑吟吟地,轻轻地安抚着他的后背“怎么不够?”   “哼”他轻哼一声,呼吸中带着的热气滚烫,将燕淮安放倒在床上,燕淮安仰躺着,仍旧笑吟吟地望着她,听他别扭道:“等你真正做到了再说罢!”   燕淮安温柔而包容地承受着他的所有攻势,“好。”   就在这边红浪翻滚翻云覆雨的同时,一个密探带着右相府大夫悄然从温府离开,隐入夜色之中。   次日,温丞相因难受天药撒手人寰的消息流出。灵堂之上,温夫人白衣黑冠,一块黑布缠在右臂,对他情深义重哭得不能自已,竟至晕厥,晕厥再醒来竟要撞棺自尽,所幸命不该绝又给救回来了,众人劝了一天一夜,最后幼小的孩子含着哭音的一声“阿娘”让心灰意冷的她终于放弃寻死,可温大人的头七刚过,竟领着孩子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观出家了!   至此,两年那些不利于李眉雪的流言都断干净了,一夜之间,李眉雪与温玥伉俪情深的佳话传遍了整个燕京。   名不见经传的破道观中,年老的道长慈爱地摸了摸温念安的头,向燕淮安信誓旦旦保证道:“阁主放心,这一个月我定会护住她们。”   李眉雪感激道:“多谢道长。”   燕淮安凑到她前头,意味深长道:“淮安才是阁主……”   李眉雪挑了柳眉,向那老道又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道长了。”   温丞相去世的第二十一天,封后大典第二次举行,典礼比之第一次堪是云泥之别。新后却换了姓名。听说是一个叫温如是的舞女,从广德楼出来的,看样貌竟与刚刚去世的温丞相又三分相似,于是一本内容为燕淮黎与温玥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野史在民间广为流传。   对此燕淮安十分不满,谁让燕淮黎非要帮她易容,结果易容成这副模样。这一不满,在洞房花烛的前半夜硬是没让某只大尾巴狼得逞,给他从床上轻飘飘踢了下去。不巧,后半夜大尾巴狼可怜兮兮躺在地铺上,正琢磨着怎么扑上去呢,天公作美,他身上的毒性发作了。他没有立刻展示自己的意图,装模作样忍了会儿,才可怜巴巴哼出一声,果然,将床上本来心安理得地睡着的人心一紧,乖乖自取灭亡。   从此大尾巴狼将本就深谙的道理又划了划重点,再也没被从床上踢下去过。   对待自家武力值爆表的娘子还是得来软的。   温丞相去世的一个月后,在名不见经传的道观领着女儿出家的李眉雪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带着女儿留书出走了,信里说,她与女儿都不想再被打扰了。   这一个月每天去三次探望的南倚竹望着对面北顾风叹了口气,温玥是他多年的兄弟,李眉雪简直是他若留在闺阁里的翻版。他晚上在自家亭子里望着湖水望了一夜,次日,顶着一双青黑的眼眶暗地里去了祖父在广德楼的藏身之处。   广德楼实际上是老南相置办起来的,归温玥所用,温玥去了,这里的主子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燕淮安。然而不管归谁,老南相一句话,整栋楼都将不存在——楼里的人都是受过他恩惠才愿意留在这儿的江湖人。所以说,到头来,这楼的主人只有一个。   老南相本名南子骞,诗情画意的名字配了古板深沉的一生。南倚竹到的时候老南相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练字,花甲之年,还能这样坚持着年少时的习惯的人寥寥无几,老南相就是一个。   “祖父。”   “嗯。”   老人花白的头梳得一丝不苟,将睿智明透的眼睛从大纸上挪起来又落下,给最后一笔完成了才收了笔,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直视南倚竹“查出结果来了?”   南倚竹恭敬垂首“是。”   “如何”   “非假。”   老人盯着南倚竹,盯着这个被自己逼着顶天立地的小丫头片子。她小的时候他还抱过她,小小的,软软的,现在已经和自己变得一样,又冷又硬,他恍然想起年轻时老南夫人骂他的话,竟给他说成是茅坑里的臭石头,那时候觉得有辱斯文俗不可耐的东西,现在想起来竟然恨有趣。   人老了,心也软了。所以他难得笑了笑“那就希望,温玥那孩子在另一个地方能过得很好罢。”   南倚竹偷偷瞥他,见他挥了挥手,识趣地推门走了,留下南子骞倚在椅子上,想着燕淮安与自己的交易。   燕淮安是个有趣的孩子。被教养的很好。她说即使不登上皇位,这天下也是燕家的,老皇上的,这天下也会很好。   南子骞闭上眼睛,人老了,就爱犯困了。   他不是迂腐之人,如果真能像燕淮安说的那样,这天下也就不必再易主了。   就是这二十多年的筹谋有些可笑。   长了皱纹的嘴角因为感到这可笑,扬起一抹笑,沾着几十年的苦意,散在风中。   温丞相去世半年,燕淮黎与燕淮安同钱道庭蒋元山的角逐已经升级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随着燕淮黎于燕淮安实力的迅速扩增,钱道庭逗弄的手段愈发阴狠激烈,一次一次,令燕淮安他们损失惨重,又更好的崛起。值得庆幸的是,温玥被燕淮安关着关着就习惯了,逐渐失去了反对燕淮黎筹划的心思。在一处外有众多暗卫把守的僻静峡谷与李眉雪生活的很好,听说已经成了老头儿的关门弟子,正在琢磨着怎么给李眉雪养好身子,让她顺利生下第二胎。   燕淮安觉得,是时候与钱道庭谈一谈了。 第66章 红了樱桃绿芭蕉   临行的时候燕淮黎正在摇椅上搭了张薄被纳凉, 见她从御书房里出来眼睛朝她这半睁未睁地瞥了瞥,淡淡一笑,又打了个呵欠, 重新懒洋洋地睡了过去。   燕淮安走到他面前在他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不再扰他, 直起身,示意候在一旁的西津好好护着他, 悄声离去。   她前脚迈出宫门,燕淮黎那里后脚就有一个着鹅黄云衫的人影鬼鬼祟祟地靠近, 被西津第一时间发现, 三两招尘土飞扬,扣下扭送到燕淮黎的面前,燕淮黎没待人唤,霍然睁开那双清明的眸子, “瑶音。”   蒋瑶音一笑,不满地耸耸肩,仿佛想要将肩膀上紧紧押着她的那双手抖落下去,“好久不见, 咱们好好说会儿话呗。”   燕淮黎一叹“是好久不见了啊。”   并没有替她解困的意思。   于是蒋瑶音又道:“我的皇上,你可知这一年来淮安背着你做了多少小动作!还处处防着我过来见你!啊!”   她腿弯突然被踢了一脚,狠狠跪在地上,石板被她膝盖下坠的力道震得四分五裂,西津又在她的腹部添了一脚,冷冷望了燕淮黎一眼, 才道:“不许说主子坏话!”   蒋瑶音感觉自己的膝盖骨都要被震碎了,剧痛席卷,她苍白了脸颊,恨恨望了西津一眼,亮出此次来的底牌,对燕淮黎道:“你可知道淮安刚才出去是为了什么?”   燕淮黎饶有兴致道:“为了什么?”   “为了去蒋府见义父!他们要合作!就在今日谋反!”   “哦?”一双桃花眼眯了眯,在阳光下细细碎碎散着波澜,“合作?”   蒋瑶音的肚子上又狠狠挨了一脚,她捂住伤处闷哼一声,眸子里闪着怨毒的光,忍痛闪身到燕淮黎更近处,悄悄瞥眼西津,见她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并未跟来,以为她是怕了燕淮黎松了口气。   她痛得直吸气,说话也微微颤抖,快速道:“是!合作!咱们斗不过他们的……淮黎,我的人都留在宫外接应,咱们快逃罢!”   燕淮黎缓缓从摇椅上站起来,将绯红薄被搭在椅臂上,不紧不慢走到蒋瑶音眼前,蒋瑶音痛得站不起来,不得不仰视他,听他道:“为什么要逃?”   他越过她,对西津道:“处理了罢,还有宫外那些人。处理完了咱们去蒋府。”   “不!燕淮黎!你不能这样做!我是好心来帮你的!我可是父王唯一的子嗣!……”   西津嫌她话多,走过去一个手刀给她劈晕,冷然看向燕淮黎。燕淮黎皱眉,“你们平常就是这样处理的?”   “得留着人质。”   “什么人质”他一嗤,目光落在蒋瑶音精心梳好的发髻上,经过一段磋磨,那里已经蹦出来许多零零碎碎的毛头发与一些土里的沙粒。“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麻雀罢了,这两年怕是也给蒋远山养她的情分作的差不多了。”   西津闻言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地给昏厥着的蒋瑶音喂了一包紫绿色□□,当场毒发,尸体逐渐消融成了一滩紫绿色血水又全部散成紫色烟雾。   “参见皇上!”   北顾风隔了老远儿就冲燕淮黎请着安,待到了近处屈一膝规矩跪下。今儿休沐,他本来在被窝里睡得天昏地暗,正做着十里红妆娶娇娘的美梦洞房花烛,揭开盖头却是南倚竹的面容!别说,他兄弟上了妆是贼好看,但那也改变不了他是他兄弟的事实!陡然惊醒,却发现梦里的人就站在床边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一下可给他惊着了,缓了半天没缓过来,直到他兄弟给他不耐烦一个湿布巾打在脸上,他才小媳妇受了委屈似的下了床。他兄弟今儿可真他娘的俊。按照兄弟的嘱咐带了一队人过来,果然半路遇着一群人畏畏缩缩藏在宫门外头,没怎么费劲就被他带的人捉住打包,绑成粽子。自己过来就发现兄弟算无遗漏,燕淮黎果真杀了蒋瑶音,他兄弟可真神了。   燕淮黎见他突然进宫并不惊讶,淡淡道:“起来罢,将军有事?”   北顾风谢了皇恩起身,按照南倚竹教给他的说辞直白道:“倚竹算出今儿必有大事发生,叫顾风带着能打的好友们与家丁们特地来晃一晃,看看能不能助一臂之力,果然,捉到一群在宫外盯梢的,正被顾风的人押在那儿,等候皇上发落!”   燕淮黎打量了他一会儿,才微微笑道:“辛苦将军了,既如此将军便随朕走罢。”   北顾风装疯卖傻是一把好手,见燕淮黎说完便转身走了,也不追问走去哪里,一头雾水的模样应了声诺便跟着走,一直跟着他走到蒋府的大门口才恍然大悟喃喃“原来是这儿。”   前头的燕淮黎听着了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敲响蒋府的大门。   与此同时,蒋府的一间屋内。   这屋子的布局摆设皆与蒋远山那屋子相同,就连位置也在蒋远山屋子的旁边儿,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唯一不同的大约只有主人是钱道庭,或者说季洪章。   燕淮安来了并没开门见山,与季洪章虚与委蛇了一阵儿才决定深入主题,于是在谈完了洛陵的山,衡阳的霞与沧州的水之后,她突兀地唤了声“季先生。”   季洪章闻声先是一怔,而后几乎是瞬间,那双狭长的眸子迸射出猛烈的怨恨,声音也冷了下来“皇后娘娘说笑了,这世上还哪里有季洪章。”   燕淮安想起来温玥信上的东西,对他的态度就不自觉地多了几分隐忍。“当年……”   一盏茶杯碎裂在地上,断了燕淮安的话,季洪章收回手,“本来还想与你们多玩一段时间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濯黑的缎子边角用银线绣的几瓣牡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拂动,是真的气极,呼吸也没有此前平稳,“现在不必了。”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箭矢直直破了门与窗户冲燕淮安射来!   “季先生!淮安此次前来并没有别的意思!诚心与您一谈!当年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好么?淮安代母后给您谢罪!”   燕淮安不算狼狈地躲着不断射进来的箭,诚恳地盯着季洪章,急急道。   哪里想到这几句话令季洪章更加恼怒,极薄的唇一勾,他道:“真是不愧是那女人的女儿,惯会花言巧语。” 手一扬,四周翻身进来十余个黑衣人,个个武功不弱,使着什么兵器的都有,不要命地冲燕淮安攻来。   季洪章在一旁望着,空间狭小,又被团团围住,燕淮安应付得渐渐吃力起来,望了眼季洪章,燕淮安终于歇了今儿好生谈一谈的想法,欲破屋顶而出,落下一地碎瓦,哪想到季洪章此人心思甚密,竟然在屋顶上派人铺了一张雪银天蚕网,生生将燕淮安压了下来,不得已,燕淮安一掌爆出全部内力,趁着震远众人那一瞬间,破窗而出,正落在一盆盆的火红牡丹上,动了动耳朵一个闪身,躲过后面追过来的黑衣人的流星锤狠狠一击,那一盆盆火红的牡丹顿时碎了大半。   “淮安!”   正逃着,忽听不远处一人唤道,燕淮安心中咯噔一下子,就见燕淮黎从白石小路上缓缓而来,身后跟着西津,北顾风与福伯。   飞快奔过去将燕淮黎护在身后隔开福伯,并示意西津与北顾风小心,燕淮安不再奔逃,直面追过来的季洪章。   “你该知道,若本宫真的使了全力……”   “便谁也奈何不了你。”季洪章施施然替燕淮安接了下句,望着燕淮安在见到燕淮黎刹那变得仓皇的神色觉得心中舒坦了些。“可你不敢,近来,他是不是越来越嗜睡了。”   沁着凉意的目光落在燕淮黎身上又落在燕淮安的身上,“不然,你为什么这样恭敬地来求我呢?瑶音,倒真的是个好女儿。”   燕淮安一僵,看着季洪章眸光变幻,突然有一只手悄悄地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她心中更乱,面上却不动声色向季洪章道:“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们死!”   季洪章身形萧索,明明立在阳光下却仿佛身在暗处,周身渗出冰冷的黑暗的气息,好像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不!你要的不是这个!”   “莫要花言巧语了!”   “你折腾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一个人么!你要的真的是死亡和鲜血么?!”   “不要再说了!”   季洪章扬手,四周竟又冒出来数百个黑衣人,这些人皆手持长剑,泛着寒光,看气息同方才与燕淮安交手的那些个不相上下。心中一凛,燕淮安伸手将燕淮黎的拉住,退后一些,站在他旁边。   “现在禁卫军已将蒋府团团包围”燕淮黎突然出声,“还有燕京城里北将军那支队伍。季洪章,你真的要犯上谋逆,让蒋远山与你一同担诛九族罪责么!”   季洪章沉默了一瞬,忽然笑开了,“也好。” 第67章 蒋远山番外   我叫蒋远山, 生平最喜欢的是一个叫季洪章的人,生平最对不起的也是他。   三岁那年,村子里闹饥荒, 到了人吃人的地步,父母没有办法, 哭着将襁褓里的妹妹给了个过路走镖的江湖人,他们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 以后一定要找到这个肩膀上有一红色枫叶胎记的妹妹。我一直不敢忘记。   四岁那年,天灾过去, 我给田地里的阿爹送水的时候路过一棵大梨树, 梨树下是正蹲着自己抹眼泪的他。他看起来比我小很多,又小又瘦,白嫩的小人儿裹在通红的衣裳里,望起来像是个小丫头。我想起了我那个被送走的妹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拍了拍他的身子,他抬起一双泪眼望着我,里边儿含了一泡山泉水似的。四岁的孩子,因为这一眼油然生出一种保护欲。   “你是哪家的妹妹?”   没等我问完, 小人儿狭长的眼睛一瞪,凶巴巴地站起来狠狠给我推了一跤跑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家东面儿刚搬回来的季家的小子,因为天生一副俏丽样貌,最厌恶别人说他像女孩儿。   乡村的孩子皮,别人越是讨厌的越要去做, 他一开始被惹哭过很多次,后来就不哭了。   因为后来有我带着他玩儿,在他身边护着他。   我们最喜欢在初遇的时候的梨树上趴着,梨树开花的时候枝叶茂盛,藏在那一堆如雪似玉的锦云里头,是我们最欢喜的游戏。   他父亲是个斯文人,他母亲也是,所以他也是,所以我也是。他待我很亲近,将家中珍重的典籍一一偷拿出来与我共享,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晓,那些看似普通的书有多难得。   一起在梨树下读书练武是我们第二欢喜的游戏。   过了三年的安生日子,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他孤零零的,赤着脚摸黑敲醒了我家的门。   我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感觉。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绝望的模样。他不言不语,眼眶通红,被阿爹拉了进来,湿哒哒的像极了陷入陷阱,被人扼住喉咙的小兽。   阿爹张了伞要去他家看看,被他拉住了衣角,强装冷静的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沙哑颤抖到一下子就泄露情绪“有人寻仇,他们都死了。”   当天夜里我给他擦干净了与他睡得同一个被窝,他的身上很凉,是山雨的温度。我给他盖得严严实实,搂紧了他在他耳边许诺“洪章,以后我来照顾你。”   我替他擦干了死死忍着的眼泪。   十六岁,我爹娘思念成疾,心病难医,相继去了,临终前只有一个愿望,叫我找到妹妹,一定要好好补偿她,我说好。   季洪章帮我办的葬礼,头七过后,我二人打包了行礼,进京赶考。这是我的意思,我要找妹妹,必须得到权势,而他一直都是无条件支持我的。   一路上风雨颠簸,他跟着我没有享过一分的安定,也没有说过一句抱怨。   燕京不比小村,繁华而糜.烂。我在一道又一道的机关中迅速成熟起来,可他还是如一张白纸。一次受同期学子邀去茶楼闲谈,我认识了那茶楼里的歌女,白茶。   越接触我越怀疑这个姑娘是我那亲生妹妹,就在我打算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他不知生了什么气,一脸冷意地对我说他讨厌白茶,十分讨厌。我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先瞒着,若真的是再从中调和也来得及。   没想到来不及了。他竟然为了官位利用白茶对他的心思将白茶送入了宫里!那一天之前我刚刚确认了白茶的身份,那是我的亲妹妹!父母要我一定要好好补偿的亲妹妹!   我怒极,拿在手里的白茶的信一下子成了灰烬。我不敢这样去找她,在酒馆里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凌晨,我踉踉跄跄敲响了我们共同在客栈里租的屋子。   其实我没有醉,脑子清醒得很,连眼睛都没有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开门时红肿的眼皮。   “你”   “我”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他扫视着我,我迷蒙着望他。   对视良久,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伏低做小。就是被质问,他也得是高傲的,只是想弄清楚事情,何必与他较那个真儿。扶着门打算进去好好谈,却被他冷眼拦在门外,他说“你就为了那个女人喝成这样?!”   我揉了揉抽痛的额角,“洪章,先让我进去。”   “砰!”   门被大力合上,我知道他在门的另一边没有动,该说一些好话好好哄一哄,可脑子太痛了,针扎一样让我不想过多言语,于是我挑拣着重要的来,“洪章,白茶的事儿可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门霍然被打开,一个包袱被狠狠丢出来砸在我的脑袋上,“是!你说呢?!给我滚!”   就这样,我们进入了他单方面的冷战,而我一直在致力于让事已至此的妹妹在宫里过得更好而努力着,顺便调查着事情的真相。我不相信他真是那样的人。然而,我的行为让这单方面的冷战看起来好像是双面的。   出皇榜的那一天我看着他一身红袍,骑着高头大马在我前面儿这些天第一次露出笑意的时候,忽然间就心软了。他是我承诺过要照顾一辈子的人啊。   宫宴上我一直盯着他,看着他对待康亲王的举止默默皱眉,想着要提点他,他却总是躲着我,约莫一时半刻不会出大事儿,我便先专注着帮我那可怜的妹妹在宫里站稳脚跟了。   白茶聪慧,有了我在暗处的提点与帮助,区区半月,就成功俘获了帝王的心,由一个被进献的玩物成了一朝之后,从此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为了避结党营私攀龙附凤的嫌,我拒绝了她结拜的意思,也没告诉她与我的关系。这样就很好。因缘际会,她得到了天底下女人所能够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我亦功成身退,打算好好与洪章谈一谈。   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我府里,他与我大醉一场,谈是没谈到,不过这也就算冰释前嫌了罢。   我将醉了的他搬到床上,自己在旁边儿一趴也睡了过去。   次日,他没了。   以为他先醒了回了状元府,我梳洗了策马过去,却听下人说他家公子根本出去了就没再回来过!   我着急了,托人到处找,终于找到了他的消息。竟然是从我的府里,被我的管家,一辆马车,送到了康亲王府中!康亲王是什么人啊!我不住地冒冷汗,心里疼得发颤,想再求人,可对面的人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我,告诉我这个消息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其他的不可能。于是我只能镇定道谢,将一钱袋来燕京时从洪章家地里挖出的金子递给了他,道着谢送走了人,脑仁儿发麻地守在自己府里,等着洪章回府的消息,连叫来管家问话都忘记了。   后来,我才知晓这一切竟然都是白茶的心计。   可是一切都晚了,我们也被迫着站在了不同的阵营。   他比我有情有义,所以他输了。   一朝谋逆,成就了我这个摄政王,他只求一死。   我却不能让他死,我不能想象他比我先走的情形,那种一刀一刀凌迟心脏的苦痛真不是人受的。   我将他放到了沧州,随他折腾,只要不伤及妹妹留下的两个孩子就好。   说起来妹妹留下两个孩子,淮安长得很好,淮黎却有些歪,每次见到他都让我想起白茶。白茶的狡诈。我私心里想让淮安当皇帝,明示暗示过,又在她一步步伪装的荒颓里放弃。   人各有命,不可强求。   我越来越不愿出府,越来越不愿与人交流,总是在房中作画,画当年在村子里的事。府里有一个的新寡的浣衣女难产死了,我将那无亲无故的小丫头过继了过来,只当做自己亲生的。   总得有一个人给我在灵堂上磕头。   我又认了淮安作义女。这丫头很有趣,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大概是我人生里,没有季洪章的人生里最有趣的事儿了。   成功还权,我的生活更加平淡而无趣了。原本以为一切都会这样平淡的过下去,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野外发现了温玥。   他很像我那妹妹,比淮安还像,心中起疑,我暗自展开调查,没等有什么名头,淮黎与淮安竟然要去沧州!   设法令瑶音拦着没拦住,我在府中忧心忡忡守了两日,终于带着复杂的心情决定潜入沧州。   成功救下淮黎淮安,同时也将自己交到了洪章的手中,说实话,我不后悔,甚至觉得很幸运。有生之年,能在见他一面,我觉得已经无憾了,而就算我死在他手里,我留下的人大概也足够保护起来淮黎淮安。   他没杀我,只是说要跟在我身边。   悬崖的大风猎猎,将他的衣摆吹起来,显得他格外消瘦。   我求之不得。   如果在我身边,我一定会让他胖起来。   白白嫩嫩的,圆乎乎的,像当年梨花树下那个自己抹眼泪的小孩子,凶巴巴的也好,朝气蓬勃。   我的确将他养胖了,也知晓了不少的事儿。南骞之竟然没死,事情竟然真的是我预料的那样!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受控制,因为洪章他要我袖手旁观,我在他阴暗潮湿的眼神里答应了,并逐渐放权给他。   不过我还是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局势,我们蒋家对不住他,该赎罪的却不是孩子们。我如履薄冰地暗暗操作着平衡,给他他想要的乐趣。   因为我生平最喜欢他,也最对不起他。 第68章 有爱不觉岁月长   “不好。”   一个黑色的身影突兀地从季洪章背着的方向走出来, 鹰目凌厉而沉稳地落到燕淮安他们身上,又落到季洪章的身上。季洪章闻声回首,模样竟是有些癫狂, 恨得发红的眼珠子瞪向蒋远山,“你竟是还要护着别人么?”   蒋远山不语, 继续往前走着,忽然,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跪在地上,跪在季洪章的面前, 双膝狠磕, 发出一声巨响。   “你做什么!”   季洪章心一突,嘴唇微微颤抖。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们!”   蒋远山抬首,看着季洪章解脱般一笑“逃避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说清楚了。”   季洪章按住所有情绪, 冷眼看他,不屑道:“有什么好说的。总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就是了。”   他惯会口是心非,若是真的不想听现在早已经打起来了,蒋远山的心软了软, 说出的话更加沉重。   “当年,白茶”   一听到这个名字季洪章整个人的身体都不自主地戒备起来,那是他一生的梦魇。他永远不会忘记康亲王一脸猥.琐地在他身上施.虐时提到这个名字时的快意,也不会忘记,就是因为这个人,他被蒋远山冷眼相向, 出卖欺辱。   “如果你就是想说”   “洪章,让我说完。”   季洪章强迫自己闭了嘴,默默盯着蒋远山。   “白茶,就是我要找的妹妹。当年的一切我也是在后来,已经无可挽回的时候才知晓的。洪章,是我们蒋家对不住你!”   季洪章后退一步。妹妹,妹妹,多可笑啊!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可就因为是妹妹,所以就要牺牲他么!就因为是妹妹,所以就忘了说好的要护着他一辈子么!是啊,他们是亲人,他却什么也不是!那现在又在这虚情假意的做什么!啊,妹妹死了,所以要来护着妹妹的子女了么!   他选的永远不是他!永远不是他!   尖锐刺耳的尖叫在院子里响起,临近的瓷盆爆裂,风声大作,树木狂摇。蒋远山看着不对劲儿起身靠近季洪章,正看见他满眼的恨意,和一头飞扬的白发!   “你”   蒋远山心里又惊又疼,走过去欲看一看他的情况,却见他的眸子一点点充满血色,一掌冲他劈过来!蒋远山想躲,躲了一下又闪身回去,直直撞上那掌!   燕淮安此时已经带着其他人又退了很远。方才蒋远山言谈里的真相让她惊诧,这惊诧并没有磨灭她的警戒,紧紧盯着他们的黑衣人们因为两个主子的意见分歧没有轻举妄动,这给了他们机会,所以趁着季洪章与蒋远山纠缠的功夫,她一步步带着人退到一面墙的周边。   那边儿蒋远山已经重重砸落在地,季洪章没有留情,蒋远山被震碎心脉,喷出一大口鲜血,怕是活不长了。   季洪章又将目光移到燕淮安他们身上,蒋远山挣扎着,捉住他的衣角。   “洪章”   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散了。这是死的前兆。   季洪章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听他气若游丝道:“妹债兄偿,不干孩子们的事儿,放过他们罢。我去了以后,把我的骨灰埋在咱们俩的那棵梨树旁……”   没说完,季洪章衣角的力道就没有了。他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蒋远山,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不对啊,怎么会这样。   他还没有复仇呢,他不是会和他斗一辈子么!   他还没有报复他呢!他对他那么不好,他还没有报复他呢!   他怔怔地蹲下去,将蒋远山翻过来,抱在怀里,擦干他脸上的血迹。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醒过来吧,你醒过来吧!我不玩了!不玩了!”   他眸子里的阴暗潮湿都没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措手不及。燕淮安说得对,他做的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为了一个人,当那个人没了,他也就什么都不会了。   “你个骗子!”季洪章忽然怒骂起来,“说好了要护着我的,说好了的!”   他摇晃着蒋远山的身子,摇晃了一会儿,神情忽然呆滞起来,“你又撇下我了。”   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笑,他缓缓抬起手掌,“蒋远山,我不会放过你的!”   “且慢!我有救他的法子!”   那手掌一滞,季洪章恶鬼般循着声音看向燕淮安。燕淮安将燕淮黎方才给她的盒子丢给季洪章,季洪章接过,心尖儿直颤地打开,里面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珠子。   季洪章不是没见识的人,立马就将珠子怼给了蒋远山。蒋远山没有了意识吞不下去,他也不嫌弃他脏,用舌头撬开他的牙关,将那珠子顶了进去。   屏住呼吸等了半晌,没有脉搏的人重新有了脉搏,季洪章的眼角终于露出一滴泪,落下来,融在地上,不为人知。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季洪章陡然冲两边儿丢了两枚□□!烟雾散去,正中的二人已不见人影。   危机不算轻松地解除。   当晚,尊贵的皇帝陛下在寝宫门外挠了一夜的门,直到又到了早朝的时间也没被放进去。   五夜之后,燕淮黎忍不住了,趁着燕淮安睡了爬窗欲进屋子,谁想到燕淮安的武功是真高,还没等他蹦下去,就见身前闪过来一个人影。   吓得他差不点儿跌下去,窗外助纣为虐的常如海也是一惊,瑟瑟发抖地悄悄瞥了燕淮安一眼,见皇后娘娘没有问责的意思毫没有义气地溜了。   燕淮安冷眼看着在窗户上苦苦坚持的某人,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给人抱了下来放在地上。   “说罢。”   燕淮黎踌躇“说什么”   “有什么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   燕淮安一个眼刀扫过来,燕淮黎的语速快了很多“这不是那时候你走了嘛,我伤心欲绝,有很多人趁虚而入,我就中了招,被废了内力了。后来蒋瑶音被季洪章支使着还要害我,被我识破了将计就计,那毒是真的,但是是我自己的毒,外在表现差不多但有解药。之后蒋远山莫名其妙约我出去,让我好好对你,还给了我一颗引灵珠,我就留着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燕淮黎的神情忽然变得悲伤,声音也正经起来,一双桃花眼忧郁深沉“淮安,我怕,怕我要是没中毒,你就走了。”   燕淮安抿了抿唇,燕淮黎接着低落道:“你不知道,那次你离开,我有多难过。”   燕淮安上前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双手顺着他的背安抚“不会的。下次,莫要瞒着我了。”   “好。”   燕淮黎在燕淮安看不见的地方扬起一抹笑。   不论什么法子,能将人哄好了,哄得身边心里只有他一个,就是好法子。   一个月后,他们收到了温玥说要带着李眉雪和念安四处游历的信。说是柳凡终于将老头儿哄好了,和陈暮一起给老头儿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他们也就没有挂念,可以完成温玥一直以来的梦想了。燕淮黎表示很满意,走吧走吧,一个都不要回来!当天就给大舅子送去十大箱子金银珠宝与银票,让他们好好游历。当天夜里燕淮黎在床上也很卖力,被正伤感的燕淮安不客气地丢了出去,三天没进去房门。   两年之后,燕淮安在宫殿里生孩子,燕淮黎在宫殿外急得左右乱窜,直冒冷汗。特地赶回来的温玥等人劝他放宽心,不会有事的,燕淮黎并没有被安慰到,谁家的媳妇谁心疼。孩子被嬷嬷抱出来的时候燕淮黎一下子就冲了过去,然后绕过了孩子奔到了苍白得不成样子的燕淮安的身边。可悲的是,他的媳妇的心里从此再也不是只有他了!他媳妇跟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孩子呢?抱来我瞧瞧。”   燕淮黎掩饰住自己的不悦,拨开燕淮安汗湿的发,轻声安慰“孩子很好,睡一会儿罢,我守着你。”   就在这时,很没有眼色的接生嬷嬷笑呵呵地把一个小团子抱了过来,“皇上娘娘快看,是个大胖小子呢!长得可真俊!”   燕淮黎望着燕淮安黏在那团子身上的目光,又不自在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可真丑呢,他想,淮安最好美人,看来自己的地位没有问题了。   他的嘴角勾了勾,就见燕淮安一点儿也不嫌弃地亲了亲小团子,轻轻道:“是啊,我家宝宝最俊了。”   燕淮黎的笑凝固在嘴角。   又两年,燕淮安与温玥各收到一封信,是蒋远山寄来的,却不是蒋远山写的。寥寥几字,疏狂霸气,是被养得恢复了性子的季洪章写的,“恩怨两平,安好勿念。”   后来,燕淮安他们到底也没再见过蒋远山他们,不过听说江湖上出了一对神仙眷侣,到处游山玩水,兼顾行侠仗义,是两个男人,模样很像这二人。   后来,随着太子的长大与皇帝越来越不对付,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太子牢不可破的地位。   后来,有消息从宫中传出来,皇后娘娘有个与已故公主相似的小名,唤作怀庵。   后来,太子加冠的第二天,帝后二人失踪,将偌大王朝留给了这个同他母后一样被教养得很好的少年。   山崖旁,燕淮安靠在燕淮黎的怀里,惬意地看着旭日缓缓升起,点亮天下。她忽然揪了揪燕淮黎的衣领,“咱们这样,囝儿会不会哭啊。”   燕淮黎搂紧了怀里的人,桃花眼闪过锋芒“不会的,又不是不回去了。他自己的路,终究得自己走。”   “也是。”   一个吻突兀地落在燕淮安微微感伤的唇,她看着天底下最漂亮的人冲她一笑,眸子里装着她烨烨生辉“淮安,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心一跳“什么?”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么么哒(づ ̄ 3 ̄)づ   感恩这些日子以来大家的支持~作者君还不是很成熟~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会继续努力哒~我萌一起成长,一起进步~(*  ̄3)(ε ̄ *)爱你们!比心! 本书由 微醉的阳光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