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静姝茵茵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春江水暖》 作者:缓归矣 文案 重生之后,宋嘉禾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弄死隔壁的表哥 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在出嫁途中跌落山崖 表哥舔了舔嘴角:你想怎么弄死我?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爱情战争 甜文 主角:宋嘉禾 ┃ 配角: ┃ 其它: 金牌编辑评价: 宋嘉禾死的憋屈,在出嫁途中遇刺,落得个跌落悬崖,香消玉殒的结局。大抵是老天爷也偏爱美人儿,让她回到了四年前。 重生之后的宋嘉禾立志要弥补前生的遗憾并寻找杀害自己的真凶,逐渐发现很多事与她的记忆背道而驰。尤其是上辈子毫无交集的表哥,她以为他是大好人,万不想他才是那个凶手,宋嘉禾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文以平实流畅的文笔将新旧交替之间各色人物的悲欢离合娓娓道来,高潮迭起,引人入胜。 =============== 第1章   煦暖的晨光从窗外争先恐后的涌进来,伴随着一阵泛着浅浅桃花香的春风,沁人心脾。   安娘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走到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前,放柔了声音道:“姑娘,该起了!”又不放心的提醒了一句,“今儿要先去给夫人请安的。”   往日里姑娘径直去给宋老夫人请安即可,然眼下父母归家,为人子女,自是要先去拜见父母,再去向老夫人请安,不免要比平日早起一刻钟。   片刻后,海棠刺绣帐幔里传出软绵绵的一声好,声清音柔,如明珠落玉盘,流声悦耳。   宋嘉禾其实早醒了,她只是不想起来,一点都不想,于是她望着头顶的海棠花纹发起呆来。   奶娘听得帐内又没了动静,不由着急。她家姑娘可不是个贪睡的,今儿这般磨磨蹭蹭的缘由,安娘隐约能猜到几分。   姑娘三个月大时,二夫人便带着长子长女去了边关服侍二老爷。这一去就是十三年,中间也就回来过五六趟,少则停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虽是至亲骨肉,朝夕相处的时间却连半年都没有。想起昨儿那股子生疏劲儿,安娘便觉眼眶发酸。   安娘按了按眼角压下那股酸涩之意,再要催促就听见账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候在床畔的青书青画立时上前撩起帐幔,露出了坐在床上的人来。青丝如瀑披在肩头,衬得她肌肤莹润剔透。巴掌大的嫩脸上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红唇不点而朱,清绝无双。   宋嘉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才趿鞋站起来。   洗漱的档口,安娘在一旁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一次老爷和夫人回来就不走了,姑娘正可与父母长处,本就是至亲骨肉,处上一阵自然就亲近起来了。”虽然老夫人疼姑娘入骨,可若再有父母疼宠,不管是在家里头还是几年后出阁,姑娘腰杆都能挺得更直。尤其二老爷官运亨通,若得他青眼,于姑娘百利无一害。   宋嘉禾心不在焉地拨着铜盆里的水,当年安娘也是这么劝自己,其实即便她不劝,自己也会如她所说那般竭尽全力的去讨好父母兄弟姐妹。与父母聚少离多的小姑娘,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融入自己的小家庭。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的道理。   重来一遭,宋嘉禾终于想通了,人啊,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的好!   宋嘉禾接过汗巾,用力在脸上搓了几下,彷佛搓的是一张老树皮而不是自己那嫩豆腐似的脸蛋。   “唉唉!”宋嘉禾自己不心疼,安娘倒是心疼坏了,赶紧把汗巾拉下来,正对上宋嘉禾又大又亮的双眼,里面盛满了笑意。   安娘一时倒忘了要说什么。   宋嘉禾娇声抱怨:“安娘你都说八百回了,我都记着呢!你就放心吧!”父母自然是要尊敬的,只是她不会再像从前似的天真,盼着他们能一碗水端平,人心本来就是偏的,要求别人摆正了,岂不是强人所难!   想起昨儿二房归来时,宋嘉禾的镇定从容,安娘委实不能放心,然姑娘都这么说了,她再喋喋不休就招人嫌了。   洗漱罢,宋嘉禾亲自挑了一身粉白色对襟掐腰孺裙,衬得腰肢婀娜如杨柳,再配了一双缀明珠的软缎绣鞋。   望着镜中眉目精致,玲珑有致的小美人,宋嘉禾粲然一笑,十分满意的模样。   饶是见惯了的青书青画都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晃神,觉得自家姑娘出落的越发昳丽了,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瞥见两个丫鬟的失神,宋嘉禾嘴角上扬,梨涡浅现。她脚步欢快的走到梳妆台前坐好,手托香腮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几眼后,做了决定:“今天画桃花妆。”   桃花妆,美人妆,面既施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   青画一怔,随后心花怒放的应了一声好。她擅妆容,最喜欢妆扮自家姑娘,奈何她家姑娘仗着自己天生丽质,并不肯用心化妆,令青画一身功夫毫无用武之地,深以为憾。   可这两日不知怎么的,自家姑娘像是突然开了窍,昨儿是玉兰妆,今儿是桃花妆,幸福来得可真是猝不及防!   敷粉、画眉、描红、点唇……双颊若隐若现的绯红让她的脸如桃花瓣帮娇妍鲜嫩,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宋嘉禾抿唇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妆扮妥当,宋嘉禾便出了降舒院前往沉香院,中途经过宋老夫人的温安院。   走到温安院门口时,宋嘉禾脚步顿了顿,脚尖一拐,进了院子。   安娘一惊,只当她习惯使然,连忙要出声提醒。   “我去看看祖母,马上就走!”话音未落,人已经窜出去一截了,脚步比方才松快了不少。   老人家睡眠少,宋老夫人早就起了,正歪在榻上和朱嬷嬷说起宋嘉禾:“暖暖该是到沉香院了。”宋嘉禾小名暖暖,是宋老夫人亲自取的。   一手养大的姑娘,宋老夫人岂能没发现,孙女态度不如往昔热情,之前老二夫妇回来,这丫头哪次不哭的稀里哗啦,恨不能黏在她娘身上才好。可昨儿暖暖进退有度一点都没失态。   朱嬷嬷说是因为暖暖长大知道害羞了,宋老夫人却不赞同,这丫头的确和她爹娘生分了。似乎从正月里她大病了一场后开始,对雍州送来的信就没那么激动了。   正思索着,就有丫鬟挑起帘子进来禀报:“老夫人,六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宋嘉禾已经进了屋,笑盈盈的福身:“祖母好!”   笑意瞬间在宋老夫人脸上弥漫开,高兴完了,她才想起来不对劲:“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论理该是她去沉香院请安后,随着二房众人一道过来的。   宋嘉禾腻歪了过去,抱着宋老夫人的胳膊幽幽道:“不看您老人家一眼,我这心里就不踏实啊。”说着还做出西施捧心状。   宋老夫人斜睨她一眼:“油嘴滑舌!”又注意到她今天妆容穿戴精致异常,笑道:“今儿打扮的可真漂亮!”   “我明明每天都这么漂亮!”宋嘉禾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话。   宋老夫人嗔她,想戳她的脸,却想起她施了粉黛,遂改为戳了戳她的脑袋:“就没见过你这样自吹自擂的小娘子,真不害臊!”   宋嘉禾俏皮的一吐舌头,惟妙惟肖地学着宋老夫人的语气腔调:“还不都是您教的,谁小时候天天说,咱们家暖暖真好看,咱们家暖暖最漂亮。”   宋老夫人被她逗的乐不可支,指着她说不出话来。这丫头小时候对口技感兴趣,她拗不过,便寻了个伎人教她,不想她竟然学的有模有样。   宋老夫人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擦了擦眼角,言归正传:“好了,别在我这耍花腔了,赶紧去向你爹娘请安吧。”   宋嘉禾笑容不改:“那我先走了,待会儿再来陪您。”   “去吧!”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温声道:“好好跟你爹娘说会儿体己话!”   望着宋老夫人殷殷的眼神,宋嘉禾眉眼一弯,道了一声好后。   她一走,朱嬷嬷便递了一盏蜜水过去:“六姑娘啊,这是知道您念着她呢!”老夫人嘴里不说,可一早上眼睛时不时往门口瞟,到底不习惯!   孙女孝顺,宋老夫人自然熨帖,可思及孙女态度的转变,她这心就忍不住揪了起来。 第2章   还在院子里,宋嘉禾就听见了正房里头的欢声笑语,听动静人还不少。宋嘉禾弯了弯嘴角,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守在珠帘旁的小丫鬟好奇的看着她,宋嘉禾便对她莞然一笑。   小丫鬟顿觉心跳快了一拍,白净的脸不受控制的涨红,连掀帘都忘了。   宋嘉禾忍俊不禁,突然间心情就放松了。   大丫鬟敛秋剜了那小丫头一眼,亲自上前打起了帘子,含笑道:“六姑娘请!”   宋嘉禾对她笑了笑,抬脚进屋。   屋里宋嘉卉正没骨头似的歪在林氏身上,娇声抱怨:“换了床我都睡不习惯!早知道就把床一块运回来了。”   林氏轻轻的打了她一下,薄嗔:“哪来的臭毛病。”说罢就见宋嘉禾进来了,高兴道:“暖暖来了!”   宋嘉卉一抬头,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昨天她就知道自己这妹妹是个顶顶的美人,今日再看,似乎比昨天更漂亮一些。整个屋子彷佛都因为她的到来亮堂了一些,这一刻宋嘉卉明白了什么叫做蓬荜生辉,她不是滋味的扯了扯手里的帕子。   宋嘉禾垂了垂眼,宋嘉卉对她的不喜其实打一开始就颇为明显,可惜她总是自欺欺人,宋嘉禾心下一哂,欠身向父母行礼。   望着娉娉袅袅行礼的小女儿,林氏有些欣慰也有些情怯。女大十八变,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前,那会儿她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娇憨可爱。眼下小女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娇俏甜美的少女,转眼她竟是这般大了。   林氏不胜唏嘘之余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无可适从。   见过父母,宋嘉禾又与兄弟姐妹厮见过。   二房共有三子二女,全是林氏所出,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下二老爷宋铭了。婚前没通房,婚后没姨娘,多少人艳羡林氏。大抵也是因此,林氏比起同龄人显得格外年轻悠然。   宋嘉卉的目光在宋嘉禾精致的脸庞上绕了又绕,绕的她心绪翻涌。   若有所觉的宋嘉禾抬眸看向她,明媚一笑:“二姐一直看我做什么?”   宋嘉卉一怔之后扯了嘴角笑:“六妹今天真漂亮!”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宋嘉禾笑盈盈道。   宋嘉卉便也笑了笑。   “六姐漂亮!”才六岁的宋子谚拍着小胖手表示赞同。   宋嘉禾眉眼一弯,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道:“你也很可爱!”   小家伙胖乎乎的脸突然间就红了,身子一扭就往林氏怀里钻。   林氏登时笑出声来,眼底的宠爱几乎要溢出来,她轻轻地摩着小儿子的脊背道:“诶呀,咱们家小八竟然会害羞了。”   “没有,没有!”躲在她怀里的宋子谚还不忘瓮声瓮气的反驳。   逗得一群人都笑起来。   宋嘉禾也应景的笑了笑。   坐在上首的宋铭看一眼宋嘉禾,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一些:“昨晚休息的可好?”   宋嘉禾柔声道了一声好,又问:“父亲母亲歇息的如何?”   宋铭便点头,言简意赅:“挺好。”   林氏知道丈夫不是会嘘寒问暖的,遂忙道:“里里外外你布置的都很好,我和你父亲十分喜欢。”昨天宋老夫人就说了,温安院是宋嘉禾一手打理的。   宋嘉禾眉眼一弯:“父亲母亲喜欢就好。”   “妹妹可真能干,要是我肯定弄得一团乱。”宋嘉卉半真半假的抱怨。   林氏嗔她:“看来你还算有自知之明,你啊就是被我给宠坏了,简直愁死人了。”   宋嘉卉跺了跺脚,不依的拉着林氏:“娘,哪有您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宋嘉禾眨了眨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疏淡的阴影。   宋铭忽然站起来背着手道:“该去温安院了。”   一众人忙站了起来。   半道上遇见了七房一行人,七老爷宋铄生的十分富态,一张满月脸搭配着圆滚滚的大肚子,颇具喜感。   “二哥。”七老爷笑眯眯的打招呼,笑起来活像一尊弥勒佛。   见了这同胞兄弟,饶是不苟言笑的宋铭也带出几分笑意:“七弟。”   两房又各自见过礼。   七夫人宜安县主看了一眼亲亲热热挽着林氏的宋嘉卉,老远就看见这娘俩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   宜安县主笑吟吟看着宋嘉禾:“暖暖今天这妆画的好,比昨天的还好,小姑娘家就该这么打扮,才不枉年轻一回。”   “娘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宋嘉淇定睛一看:“我就说六姐今儿有些不一样,可就是说不上来。”   宋嘉禾拍掉她摸过来的手:“不许瞎摸!”   宋嘉淇俏皮的一吐舌头,摇着她的胳膊撒娇:“我也要画这个妆!好看!”   宋嘉禾就道:“明儿我让青画过去给你画,你让碧荷学着点。”   “六姐你真好!”宋嘉淇兴奋跳了跳,一把抱住宋嘉禾的胳膊。   宋嘉禾挑眉:“说的我平时就不好似的。”   “哪能呢,六姐从来都是最好最好最最好的。”   林氏她看了看身边的宋嘉卉,哪里看不出她的意动,她这女儿最喜欢倒腾妆容的,遂道:“暖暖要不也让那丫头给你二姐画一画。”   “好啊!”宋嘉禾笑着回道。   宋嘉卉便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六妹了。”   宋嘉禾:“二姐不必客气!”   林氏高兴的说道:“就是,你们嫡亲姐妹俩,哪里用得着谢来谢去,可不就是生分了。”   宋嘉禾与宋嘉卉皆是笑了笑没说话。   闲话间一行人就到了温安院里,宋老太爷已经端坐在上首,长房也到了。眼下祖宅内只住着长房、二房与七房,其余几房都在外为官。   便是只有三房人也足够热闹了,宋老太爷望着一众儿孙,捋须而笑,十分欣慰的模样。热热闹闹的请了安,一群人簇拥着老太爷和老夫人去知乐厅用早膳。   膳后,爷们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便是刚回来的宋铭也要出门拜见上峰,临走还把嫡长子带走了。年幼的少爷们则要去学堂,宋家对子孙向来管教严格,就是才回府的二房两位小少爷也没例外。   女孩儿就宽松多了,宋老夫人做主放了三天的假。   一众女眷奉着宋老夫人回温安院,坐下后宋老夫人和颜悦色的问林氏道:“昨儿睡得可好?”   林氏忙笑道:“母亲放心,在自己家里哪能睡得不好。”   宋老夫人便点了点头,又道:“你要有什么不习惯,只管和你大嫂说,在自己家里头不用客气。”   一旁的小顾氏连忙表态,她是继室,自打进了门就谦恭谨慎,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林氏:“母亲和大嫂放心,我不会客气的,跟自家人哪用得着客气。”   宋老夫人便笑了,又对宋嘉卉道:“卉儿也是,在自己家里万不要拘束了。”   宋嘉卉慢了半拍才回了一句:“祖母放心。”   她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引得宋老夫人多看了她一眼。   旁人也不由看了过去。   被一群人盯着的宋嘉卉似乎有些局促,她低了低头,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握紧了。   林氏不明所以,女儿并不是腼腆害羞的性子,这是怎么回事!   宋嘉禾绕了绕手里的锦帕,她倒是知道宋嘉卉是为了什么而局促。宋嘉卉生的五官平平,便是上了妆勉强也只能用清秀二字形容,可宋家姑娘的美貌在武都那是出了名的。姑娘们坐在一块,差距立马就出来了。   不期然间,宋嘉禾想起了上一世,她察觉到宋嘉卉的心结之后,为了照顾宋嘉卉的情绪可做了不少傻事,想想还怪可笑的。   如宋老夫人和宜安县主这样的人精,见宋嘉卉扭捏,瞬息之间就明白过来。   其实早在昨儿宋老夫人就留意到了,三年前姑娘们还小,都是一团孩子气,故而对比不明显。可女儿家一旦长开了,这差距立马变的显而易见,相比姐妹们,宋嘉卉委实生的平凡了些。   于此,宋老夫人也百思不得其解,老二夫妻俩都是百里挑一的好相貌,二房几个孩子也丰神俊秀,宋嘉禾更是小小年纪就姝色无双。同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肚里心思百转,宋老夫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还得替孙女化解尴尬:“你们回来的也是巧,明儿就是梁王府的庆功宴,正好能去凑个热闹。”   梁国公魏檩因击退突厥南侵有功被封为梁王,而魏檩之母出自宋家,正是宋老太爷胞姐,两家向来走的近。   “姑祖母家的宴会最热闹了!”宋嘉淇欢快的说道:“二姐姐去过一次肯定会喜欢上的。”   “你以为都是你啊,见天的想着热闹。”宋嘉禾嗔她。   宋嘉淇不服气了:“说的好像你爱冷清似的。祖母您说,是谁整天往外跑的。”   “当然是你啊,”宋嘉禾揭她老底:“是谁功课没做好,不能光明正大出门就偷偷爬墙的。”   宋嘉淇顿时泄了气:“讨厌,陈年旧事能不能不提啊!”   “明明是年初的事,还新着呢!”   宋嘉淇捂脸,一幅不想理她的郁闷。   “好了好了,”宋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孙女:“闹得我头都大了,你们姐妹去园子里说话吧,别在这吵我。”   宋嘉淇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惹来宋老夫人一声嗔笑。   最年长的大姑娘便带着妹妹们欠身告退。 第3章   没了姑娘们在跟前,闲话几句后,宋老夫人便引入正题,她斜靠着引枕上不紧不慢的问林氏:“卉儿的婚事可有着落了?”宋嘉卉排行第二,她上头的宋嘉音明年就要出阁了。   提及长女婚事,林氏的表情便有些尴尬了,十五岁还没个准,的确是晚了,可她也没办法啊。在雍州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来求亲,可她和宋嘉卉都不中意,她们中意的又没来提亲。于是就这么不上不下的耽搁到了现在,林氏也愁的很。   “我想着把卉儿嫁到附近,日后也好照应,遂打算在武都给她寻人家。”那些个话,林氏自是不会说的,说出来徒惹人笑话。   宋老夫人闻言便道:“这样也好,嫁到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一些。明天就是个好机会,你多留意下,卉儿到底不小了。”   林氏连声应是。   宋老夫人又对小顾氏和宜安县主道:“你们俩也上点心。”   小顾氏和宜安县主连忙称是,她们二人膝下各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   “母亲别光惦记着我们啊,”宜安县主笑起来:“咱们暖暖可也还没定人家呢!”   小顾氏适时奉承:“六侄女品貌双全,这上门提亲的都快踏破门槛了,母亲怕是挑花眼了。”   提起宋嘉禾宋老夫人眉角眼梢都是浓浓的笑意,又愁起来,提亲的人是不少,有几个那真是四角俱全样样出色,可这丫头一个都没瞧上。幸好她年岁也不大,再相看一两年也不打紧。   且说姑娘们那一处,大姑娘宋嘉音引着一众姐妹去了桃林里的凉亭,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便一一退下。   宋嘉音随口问宋嘉卉,平时读什么书。   宋嘉卉便道:“最近在重新读《楚辞》。”溜一眼宋嘉禾后道,“我娘觉得我辞赋做的不大好,就让我跟着她重头把《楚辞》学一遍,她还要隔三差五的考我,要是没过关就要罚我抄写文章十遍。”   宋嘉禾低头喝了一口花茶,似乎没留意到宋嘉卉的视线。   宋嘉音柳眉轻轻一皱,眼底笑意已经有些淡了。   宋嘉卉鼓了鼓腮帮子娇声抱怨:“早知道有惩罚我才不会轻易答应她重学《楚辞》,可我娘太狡猾了,她把这事跟我爹还有二哥他们都说了,逼得我为了面子不得不学下去,幸好我娘虽然说了要抄十遍,不过我要是耍耍赖,抄个五六遍也就能交差了。要不然我肯定反悔!要笑他们就去笑吧!”   末了,宋嘉卉对宋嘉禾道:“六妹可要以我为鉴,千万别着了娘的道,她最会哄人了。”   宋嘉禾微微一笑,犹记得当年宋嘉卉也说了这么一番话,听的她好不艳羡。还暗暗生出了期盼,然而结果,不提也罢!   望着神色自若的宋嘉禾,宋嘉卉眼神飘了飘,突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   宋嘉音启唇一笑:“和二妹一比倒显得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务正业了。我啊!”她看着宋嘉卉,“最喜欢倒腾胭脂水粉这些东西。”   说着宋嘉音素手一翻,她的手十分好看,纤细修长,洁白丰润,最引人瞩目的是指尖鲜艳的蔻丹,色泽透亮。   宋嘉禾瞥一眼宋嘉音,嘴角轻轻上扬。   就听见宋嘉音曼声道:“为了调出这个色,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二妹觉得好看吗?”   望着宋嘉音伸过来的手,宋嘉卉硬邦邦道:“好看!”说完就撇开眼,还下意识把自己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宋嘉音瞅她一眼,轻笑道:“既然二妹说好看,那我待会儿让人送一盒过去。”   宋嘉卉张嘴就要拒绝。   宋嘉音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二妹不必客气,六妹八妹那我都是送了的。”   宋嘉卉干巴巴道:“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谢大姐了。”   “一家子姐妹用不着客气,你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我这个做大姐也面上有光啊!”宋嘉音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嘉卉。   在她若有所指的目光下,宋嘉卉脸火辣辣的烫起来,只觉得她的目光带着钩子,刮得她生疼。   饶是宋嘉淇都察觉出不对来了,悄悄在桌子下扯了扯老神在在剥核桃的宋嘉禾。   宋嘉禾把剥好的核桃肉往她手里一塞,眉眼弯弯的开口:“这核桃挺好吃的,大姐二姐尝尝。”   心情大好的宋嘉音抓了一枚核桃把玩:“吃核桃有助于生发,乌发,是可以多吃些。”   宋嘉禾便把盘子往她那推了推:“那大姐多吃些!”   宋嘉音冲她翻了一个白眼,美人就是美人,做起如此不雅的动作,依然赏心悦目,就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宋嘉禾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宋嘉音捋着自己乌黑浓密的头发,没好气道:“我头发好着呢,”眼珠子一转,她把盘子推到了宋嘉卉面前,“二妹头发偏黄合该多吃些。”   忍无可忍的宋嘉卉终于火了,一把掀翻了宋嘉音推过来的盘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惊得不少人吓了一跳。   吓得花容失色的宋嘉音娇斥:“你干嘛呢!”   宋嘉卉恶狠狠的瞪着宋嘉音:“你漂亮你好看,你了不起,至于这么欺负人嘛!”说话间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   宋嘉卉用力抹了一把脸,眼泪却是越抹越多。   没想她反应这么大,宋嘉音先是愣了下,复又冷笑:“漂亮自然了不起。就像你不也觉得有亲娘疼了不起吗?”   宋嘉卉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宋嘉音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少把别人当傻子,丑人多作怪!”说罢甩袖而去。   宋嘉卉被她气了个倒仰,平生她最恨人拿她容貌说事,更是听不得一个丑字,想也不想的抬脚追了出去。   宋嘉禾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后站起来。   宋嘉音和宋嘉卉的恩怨由来已久,三年前两人都直接打起来了。原因就出在宋嘉音生母大顾氏在生她时血崩而亡,打小她就对这个忌讳。而宋嘉卉自小就因为容貌上的不足而自卑。   当年是谁主动挑衅已经不可考,反正闹到最后,一个骂丑八怪,另一个则骂克母,吵得不可开交,直至大打出手。   方才宋嘉卉话里话外都在炫耀林氏疼爱她,宋嘉禾觉得宋嘉卉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宋嘉卉向来如此,从来不吝啬在她面前展现她与林氏的母女情深。   她是不在乎了,奈何宋嘉音以为宋嘉卉又在向她显摆。旧恨添新仇,宋嘉音可不就要戳宋嘉卉死穴了。   那厢宋嘉音和宋嘉卉已经吵了起来,宋嘉卉通红着眼要宋嘉音道歉。   柳眉倒竖的宋嘉音直接啐了一声,嗤笑:“道歉!我哪句话说错了,你难道不是故意炫耀。你不就是自卑嘛,所以只能拿这个来找平衡,真叫人恶心!”   正好听见这一番话的宋嘉禾真想给她鼓个掌,忽见气得浑身哆嗦的宋嘉卉抬起手,连忙加快脚步。   宋嘉音比宋嘉卉高了大半个头,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挥过来的手,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震得在场之人都愣住了,就是宋嘉音自己都呆了呆,骂人和打人可是两回事!   怔愣之间恨得眼睛充血的宋嘉卉扑了过去。发愣的宋嘉音被她在脖子里挠了一把,顿时惨叫一声,当下也火了。   宋嘉禾连忙上前抱住了歇斯底里的宋嘉卉,一边带着她往后退一边道:“别打架啊,有什么话好好说。”   宋嘉卉使劲挣扎,却是怎么都挣不开。别看宋嘉禾比她小两岁,可身形两人差不多,且宋嘉禾自幼学习弓马骑射,宋嘉卉哪里是她的对手。   恨得宋嘉卉大骂:“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任她大吼大叫,宋嘉禾就是不撒手。   瞅准机会,宋嘉音狠狠打了宋嘉卉两下,才顺着力道被宋嘉淇拉走了。   怒火攻心的宋嘉卉一被放开就指着宋嘉禾,气得直打摆子:“你也不是好人,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说罢大哭着跑了,看方向大概是想去温安院找林氏。   青画和青书小心翼翼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眉头一挑,不紧不慢道:“咱们也去看看吧!”早点闹出来也挺好,起码宋嘉卉能消停一些。 第4章   宋嘉音动作比宋嘉卉还快了一步,她深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个道理。生母早逝,宋大老爷又是个不靠谱的纨绔,只管自己享乐不顾子女死活。打小宋嘉音就知道有委屈一定要说出来,三分委屈得哭成十分,如此宋老夫人和小顾氏都不敢轻慢她,因为她们都是继室!   宋嘉音推开了要给她止血的白芷,还故意抹的到处都是,就这么一路哭着跑到了温安院。   正房内的一干人等被她这模样吓了一大跳,小顾氏更是惊得站了起来,抢步扶住冲进来的宋嘉音,吓得手都抖了,颤声道:“阿音你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一叠声要传府医。   宋嘉音泪如决堤之江水滚滚而下,她扑进小顾氏怀里哽咽着喊了一句母亲,就再无别话,唯有呜呜咽咽之声。   白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声道:“夫人,姑娘是被二姑娘打伤的。”   此言一出,小顾氏与林氏同时勃然变色,惊疑不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白芷。   白芷:“姑娘和二姑娘拌了几句嘴,二姑娘就气得砸了果盘,姑娘不欲起纷争,遂想离开。不想二姑娘追了上来要姑娘道歉,姑娘不肯。二姑娘抬手就想扇姑娘耳光,姑娘气急之下打了回去。二姑娘便把我家姑娘打成了这幅模样。”   白芷砰砰砰的磕头,饮泣吞声道:“老夫人,夫人,你们可得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宋老夫人一张脸霎时阴沉下来,直直的盯着白芷:“为什么拌嘴?”   白芷张了张嘴,难以启齿的模样。   宋嘉音哭声忽的大了些,像是被触及了伤心事,在小顾氏怀里哭的摇摇欲坠。   宋老夫人看了看她,让人先扶她去耳房处理伤口,随后看向和宋嘉音一块进来的小孙女:“阿淇你来说说?”   宋嘉淇正琢磨着该怎么添油加醋,就被林氏截了话头。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话林氏说的没甚底气,她还记得三年前女儿和宋嘉音打起来的那一回。   恰在此时,宋嘉卉来了,也是哭着跑进来的。宋嘉禾紧随其后。   宋嘉卉一进来看也不看,直直冲到林氏怀里:“娘,宋嘉音打我,宋嘉禾还帮着宋嘉音欺负我!”   宜安县主眸光一动,抬眼似笑非笑的看向林氏和宋嘉卉。   林氏心疼的看着女儿脸上的指印,再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登时心揪成一团,哪里还能留意到她话里的不对劲,一叠声问她疼不疼?   她这一问,宋嘉卉哭的越发伤心了。   宋老夫人被两个孙女哭的脑仁疼,重重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   咣一下,吓得所有人都为之一颤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宋老夫人冷冷的扫视一圈,最后看向宋嘉禾,放缓了声音道:“暖暖,怎么回事你来说说。”   伏在林氏怀里的宋嘉卉突然瑟缩了下,偷眼看着中间的宋嘉禾,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宋嘉禾向长辈见了礼后才开口陈述,她记性好,口齿又伶俐,将凉亭里的对话复述了七七八八。   随着她的话,屋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简单处理好伤口就出来的宋嘉音不禁泣声:“我挤兑二妹是我不对,可先挑事的是她,祖母是没看见二妹当时说话的那种神态。”说到这儿她拭了一把眼泪:“我说了那么两句话,她就能气得砸盘子,那她说那些话时有没有考虑过我和六妹的心情。”   宋嘉禾十分配合的低下头,留给众人一个黯然神伤的身影,无端端让人生出心疼之感。   宋嘉音还在声泪俱下的控诉:“二妹命好,有亲娘疼着宠着,我和六妹有母亲和祖母疼宠,原也不比她差什么,可没有亲娘疼爱到底遗憾。也是因为这一点,长辈们格外疼我俩一些。可二妹呢,她在我们面前炫耀二婶多疼她,得意洋洋地往我们伤口上撒盐。当年她就做过这种事,让我怎么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六妹性子好,我却是不肯忍的。”   宋嘉卉被她说的方寸大乱,摇着头否认:“我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我没有。”她摇着林氏的胳膊,哭喊:“娘,我没有!”   望着泪如雨下的女儿,林氏不禁道:“母亲,是我逼着卉儿读书,把她逼得狠了,这才让她忍不住向姐妹们抱怨,她没有……”恶意两个字在宋老夫人冷冰冰的目光下消了音。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林氏没来由的一慌,再是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紊乱无章。   宋老夫人视线移到林氏怀里的宋嘉卉脸上,平心静气道:“卉儿,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嘉卉别过眼,张嘴想否认。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宋老夫人命令。   宋嘉卉颤了下,下意识转过脸,正对上宋老夫人的双眼,深邃凌厉,沉淀着岁月积累下的睿智,宋嘉卉启了启唇,突然发现喉咙里象是被塞了一块石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望着说不出话来的宋嘉卉,宋老夫人眼神逐渐严厉。   宋嘉卉挨不住这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埋在林氏怀里大哭起来。   宋嘉卉的表现落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默认。便是林氏也如此,她又气又急又心疼,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涨得通红。   她忍不住去看宋嘉禾,她眼底似乎起了一层雾,凄凄离离,林氏的心顿时如针扎一般疼了起来,她忍不住飞快的扭过头。   宋嘉禾嘴角微不可见的一扯。   一直留意着宋嘉禾的宋老夫人见状心头便是一刺,她失望的看一眼林氏,沉声吩咐:“嘉卉向阿音和暖暖道歉。”   称呼的变化让林氏悚然一惊,她知道宋老夫人是真的生气了,还气得不轻。林氏连忙推了推满眼委屈不甘的宋嘉卉:“还不快向你大姐六妹道歉。”   “祖母,宋嘉音打我,她打了我!”宋嘉卉把自己红肿的脸朝向宋老夫人,觉得宋老夫人简直老糊涂了,明明她才是亲孙女。   万不想宋老夫人冷冷甩过来一句:“那是你该打!”。   宋嘉卉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如冷霜的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先挑事的是你,先发脾气的也是你,一言不合想动手的也是你。就只许你打人不许别人还手。”   泪雨朦胧的宋嘉音用帕子按住嘴角,怕自己笑得太得意。宋嘉卉还是几年如一日的蠢,宋嘉禾那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她挤兑宋嘉禾,老太太岂能不心疼。不占理的还是她,老太太能轻饶了她才怪。   宋嘉卉的脸一搭红一搭白,忽然身子一旋,捂着脸往外跑。   宋老夫人一个眼色下去,两个丫鬟就拦住了宋嘉卉。   宋老夫人的脸色一沉到底,难看的林氏心惊胆战,板起脸来喝道:“卉儿,还不道歉!”说话间还过去拍了她两下:“你个不懂事,你想气死我是不是?”眼尾的余光一直觑着宋老夫人。   宋嘉卉却是不懂林氏一番苦心,只觉得所有人都在欺负她,宋嘉音欺负她,宋嘉禾欺负她,祖母也欺负她,就连母亲也不再疼她了。   如是一想,宋嘉卉伤心欲绝,眼泪扑簌簌往下淌,就算她有错,可宋嘉音难道就对了,她那么刻薄她,还打了她一巴掌,祖母怎么能这么偏心!   眼见女儿冥顽不灵,林氏心乱如麻,女儿再这么犟下去最后吃苦头的还是她自个儿,就是老爷出面求情也没有。   “卉儿,道歉!”林氏几乎要哀求宋嘉卉了。   宋嘉音梗着脖子,死也不肯服软的架势。   宋老夫人心头火气,反天了,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她:“不想道歉,那就领罚。朱嬷嬷掌嘴!”   宋嘉卉惊得连哭都忘了,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老夫人。   林氏骇然失色,不禁求饶:“母亲!”   “你闭嘴!”宋老夫人厉声喝斥林氏:“看看你宠出来的女儿,口出不逊,屡教不改,她就是被你宠坏的,你舍不得下手管教,我来教!朱嬷嬷!”   林氏被宋老夫人难得一见的疾言厉色吓得僵在了原地。   望着走来的朱嬷嬷,宋嘉卉尖叫起来:“娘!救我!”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宋嘉卉的尖叫。   一下,两下,三下……五下,每一下彷佛都打在了林氏心上,林氏颜色如雪,她咬了咬舌尖,把替女儿求饶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会儿自己说的越多越会惹恼老夫人。   到底是小主子,朱嬷嬷并不敢下重手,可掌嘴这种惩罚,更疼的往往是脸面而不是脸。挨了五巴掌的宋嘉卉羞愤欲绝,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宋老夫人淡声道:“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你去将《女诫》抄写百遍,抄到这一句时好好想想这五巴掌挨的冤不冤。”   说罢一挥手,两个丫鬟就带着宋嘉卉离开,宋嘉卉也罕见的没有闹,她不敢闹了。   “老二家的留一下,其他人都散了。”宋老夫人语调依旧不紧不慢的。   林氏心头一紧,脸色控制不住的发白。   离开时,宋嘉禾看了一眼林氏,林氏正巧看过来,眼底露出期盼之色。   若是从前宋嘉禾想自己肯定会替林氏插科打诨一回,不过现在嘛?宋嘉禾十分干脆的抬脚离开。   众人鱼贯而出,就连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来。   林氏脸色越来越白。   宋老夫人歪在罗汉床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喝了一盏又续了一盏。   站着的林氏腿肚子微微打颤,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落在眼睛里涩得慌。她忍不住抬手擦了擦,擦完就见宋老夫人看了过来,目光如炬,看的林氏心跳漏了一拍。   “心疼了?”宋老夫人把玩着茶盏。   林氏定了定神道:“卉儿的确错了,母亲教导她都是为了她好!”   宋老夫人拿眼打量林氏,看的林氏心里头发慌,其实自打进门起她就对这个婆婆发憷。宋老夫人年轻时是个厉害的,也就是这些年岁数大了,脾气收敛了不少,才会让小一辈觉得她和蔼可亲。   “那是我嫡亲的孙女,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盼着她好的,倒是你这个做亲娘的,你盼她好吗?”   林氏身形剧烈一颤。   “你要真盼着她好,就好好调教下她的性子。”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老早我就跟你说了让你好好磨磨她的性子,可你看看她改了吗?她又故技重施。女儿家之间爱争个你高我低,比文采,比穿戴,再比父母家世,这很正常!可暖暖有娘等于没娘,嘉卉是始作俑者还是得益者,她却拿这个刺激暖暖,这就是品性问题了,你说呢?”   最后一句话彷佛一个巴掌甩在林氏脸上,让她一张脸火辣辣的疼起来。她嗫嚅了下,似乎想辩解,可想起陈年旧事,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宋老夫人瞥她一眼,继续道:“趁着她还没出阁,你上点心好好管一管,道理说不通那就罚就打,疼了痛了,自然就长教训了。否则以她这性子出了门,日后有你们娘儿俩哭的时候。”   林氏顾不得羞臊连忙点头:“母亲教训的是,儿媳受教,日后定然好生管教她。”   宋老夫人淡淡的唔了一声:“这样最好,你要是不管,就别怪我老婆子插手了,我是容不得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胡闹的。”   林氏眼皮一跳,顿了下才憋出一句:“母亲放心!” 第5章   宋嘉禾回降舒院后,从琳琅满目的首饰盒里挑出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蝶点翠步摇,那蝴蝶栩栩如生,晃动间犹如蹁跹。是宋嘉禾最喜欢的首饰之一。   “取个紫檀木的小盒子过来。”   安娘一惊:“姑娘要送人?”这不是她的宝贝吗?   宋嘉禾不舍地摸了摸那蝴蝶:“送给大姐。”宋嘉音也挺喜欢这双蝶步摇,看在她今天受了伤的份上,就把这个作为慰问礼吧!   安娘奇怪,这好端端的干嘛要送重礼,少不得要问。   青书眼神询问过宋嘉禾后,便将事情言简意赅的道了一遍。   安娘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二姑娘怎么能这样!”幸好有老夫人护着,要不她家姑娘得受多少委屈。   宋嘉禾轻手轻脚的把步摇放入锦盒内:“安娘难道第一天认识她,她打小就这样。”   安娘哑口无言,再看宋嘉禾一脸的不以为然,丁点伤心之色都没有。安娘不由一怔,若是以前,自家姑娘必要难过一回的。   宋嘉禾对着诧异的安娘展颜一笑:“我去看望大姐了。”   看着脚步轻快的宋嘉禾,安娘突然如释重负的一笑,这样其实也挺好。   宋嘉音正坐在双鸾菱花铜镜前端详自己脖子上的纱布,越看越恼,暗恨自己刚才太手下留情,就该挠花了宋嘉卉的脸。   正恼得不行,白芷低声道:“姑娘,六姑娘来探望您。”   宋嘉音柳眉一挑,站了起来去迎。   “我来看看大姐的伤势,”厮见过,宋嘉禾双手奉上锦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望大姐不要嫌弃。”   宋嘉音狐疑的瞅她一眼,随后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喜上眉梢,又矜持的压了压。她斜睨着宋嘉禾:“要是我不发脾气,你就打算忍气吞声。”   宋嘉禾慢吞吞道:“其实我没生气。”   “那这算什么?”宋嘉音晃了晃手上的步摇,难道不是谢礼?   宋嘉音眨了眨眼,特别耿直:“我没生气不代表我不高兴啊!”她没有因宋嘉卉的挑衅而生气,但是宋嘉卉挨了教训她还是高兴的,俗称幸灾乐祸。   宋嘉音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你真不在乎宋嘉卉说的那些话?”   宋嘉禾眉眼松快道:“不在乎了。”   宋嘉音眯了眼打量宋嘉禾,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仔细回忆了发现宋嘉禾还真是不一样了,以前这傻丫头还不得难过死,更不会拉偏架。果然岁数长了,脑子也见长。   “你能想明白就好,”宋嘉音用一种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宋嘉禾,决定看在她帮着自己制住宋嘉卉的份上提醒她两句:“宋嘉卉打小就没把你当妹妹,而是当成劲敌,你呢,也别傻乎乎的拿她当姐姐看,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小时候的事你不记得了吧,我来告诉你,那会儿二婶一抱你,宋嘉卉就哭闹,直到二婶放下你抱她才罢休。”   宋嘉音一摸脖子上纱布,恨上心头,开始翻旧账:“我记得你五岁那年,好像是背诗背的好怎么的,二叔奖了你一块玉佩。宋嘉卉撒泼打滚的要,没要成就抢,你呢也难得硬气不肯给,结果拉扯间掉地上摔碎了,她还有脸哭得稀里哗啦,倒像是你欺负了她似的。”   宋嘉禾神色一恍,这件事其实她一直都记着。   闻讯赶来的林氏绕过也在哭的她去哄宋嘉卉,那一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见她恍惚起来,瞧得还怪让人不是滋味的,宋嘉音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总结陈词:“反正你记得,宋嘉卉打小就不是个好东西。”她永远都忘不了宋嘉卉骂她生而克母时的那副嘴脸。   回过神的宋嘉禾对她笑了笑。   宋嘉音看向宋嘉禾,倒是有点同情她了,她是没亲娘,但她娘在保大保小之间选了保她。宋嘉禾倒是有亲娘,可说句不厚道的话,还不如没有呢,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因着这点同情和微妙的优越感,宋嘉音意味深长道:“二房里头,与旁的人关系怎么样都不打紧,倒是二叔二哥那你要用点心,尤其二叔。”   林氏的心那是偏到咯吱窝里去了,想拉回来不容易,与其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把精力放在二叔和二哥身上。毕竟出嫁的女儿在夫家地位如何,与父兄的本事和态度息息相关。   至于林氏,宋家后宅是宋老夫人说了算,老太太身体好着呢,宋嘉禾根本不用看林氏脸色过日子。   宋嘉禾点头如啄米,一脸受教:“我省的,谢谢大姐提点。”   宋嘉音颇有成就感的笑起来。   说了一会儿话,宋嘉禾便与宋嘉音告辞。   刚出毓蓉院就看见了候在路旁的珍珠。珍珠福了福身道:“老夫人请姑娘过去一趟。”   宋嘉禾一边走一边问珍珠:“祖母没气坏吧?”   珍珠不过二十来岁,却在宋老夫人院里伺候了二十年,也算是看着宋嘉禾长大的,故而说话也自在些。   “气得不轻,待会儿姑娘好好哄哄老夫人。”六姑娘一哄,老夫人准能展颜。   宋嘉禾点头,祖母生气大半是心疼她。   宋嘉禾进屋时,宋老夫人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一个小丫鬟站在后面为她揉捏肩颈。   听见动静,宋老夫人睁开眼,见是宋嘉禾眼底便染上笑意。   宋嘉禾走了过去,那小丫鬟机灵的往后退了一步。宋嘉禾抬手替老夫人按摩起来。   “去看你大姐了?”宋老夫人温声询问。   宋嘉禾轻轻嗯了一声:“大姐替我抱不平,她还受了伤我便去看了看。”   宋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旁,柔声道:“你大姐气性大,一点委屈都不肯受,好也不好。好的是她从来不憋气,有什么当场就闹出来了。不好的是太过不依不饶,有时候都不看场合不顾影响只图自己痛快。   就说今天这事,那么一点伤口她却弄得自己全身是血,还一路哭过来。她这么做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不许我们小事化无。若是素日里我们都苛待她,让她不得不把事情闹大才能讨回公道就算了,然我和你大伯母可曾亏待过她?”   宋嘉禾摇头,小顾氏生怕别人说她这个继母不慈,对宋嘉音那是比亲女儿还上心。宁肯委屈亲生的七姑娘也不会委屈了宋嘉音。而宋老夫人待宋嘉音虽不如她和宋嘉淇来的亲近,可大面上也一碗水端平了。   说来宋嘉禾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她在温安院看见宋嘉音时,她已经收拾妥当了。   宋老夫人拍了拍宋嘉禾的手背:“她这一闹,我和你大伯母面上也不好看啊,谁让我和她是继室,不知情的少不得要揣测我们做了什么,让她一个没娘的孩子如此凄惨。”   “大姐气狠了才会失了分寸!”宋嘉禾不是很有底气的解释。可想想宋嘉音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声音越说越小。   宋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心虚的宋嘉禾,看得她脸一红:“阿音就是那么个性子,她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吧,本性倒不坏,就是说话做事忒不给人留情面。”宋老夫人摇了摇头,“也就是你大伯母脾气软心性好,换一个继母,有她苦头吃的。”好心好意待她,却被她几次三番弄得灰头土脸有嘴说不清,有几个受得了。   “祖母也脾气好,心善。”宋嘉禾殷勤的给宋老夫人捶肩膀。   宋老夫人嗔她一眼:“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跟她个小姑娘计较!”   宋嘉禾谄笑:“祖母大人有大量!”   “少给我灌迷魂汤,”宋老夫人轻拍她一下,忽然话锋一转:“不过阿音在屋里头闹的那一场我却是赞同的。她不闹,嘉卉不会收敛。有时候我都盼着你像你大姐似的,受了委屈就能不管不顾闹一闹!”宋嘉禾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可凡是都有个例外,一旦遇上宋嘉卉,这孩子脾气就好了,归根究底是她想讨好林氏。   宋嘉禾眼眶有些发酸,忍不住在宋老夫人肩头蹭了蹭:“祖母我知道您心疼我,您放心吧,我已经想明白了。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譬如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些人缘分浅,就像我和母亲,我与她生来母女缘浅,只好相敬如宾。有些人缘分深,就如我和您,这么多儿孙里您老人家最疼我。这些都是强求不得也是强求不来的。   做人不能太贪心了,我有您疼着护着,已经比别人好太多了!”   宋老夫人一惊,见她眼底水汽氤氲,顿时心疼:“都怪祖母当年舍不得你,把你留了下来,以至于你和你娘生疏了。”   见宋老夫人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些不惜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宋嘉禾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祖母的确舍不得她,所以留下了她,可起因却是林氏不想带她走。   重来一回,一些记忆变得格外清晰。   那一天她睡在碧纱橱里,迷迷糊糊听见林氏支支吾吾地说,怕祖母冷清,所以不带她走了,让她留在祖宅替他们尽孝。   宋老夫人的声音彷佛结了冰:“说的比唱的好听,不就是嘉卉哭闹不休不肯让暖暖一块走!你放心,我不会让暖暖和你们去雍州的。嘉卉一哭一闹,你想的不是她性子太霸道自私需要管教竟然是顺着她的意要把暖暖抛下。你的心都偏成这样了,我怎么敢把暖暖交给你,我还怕哪一天你给我送口小棺材回来。”   然后她就哭了起来,那会儿她才三岁,虽然不能完全明白那些话,可林氏不想带她走这一点却明明白白的听懂了。   之后就是一场闹剧,宋老夫人的怒喝,林氏无助的哭泣,就连宋铭都引了过来。   宋嘉禾甩了甩脑袋,把那些画面甩了出去:“祖母就别骗我了,当年我听的明明白白是母亲不愿意带我走,您怕我跟过去受委屈,所以才留下我。幸好您把我留下了,要不我现在还不知会变成怎么样呢?”几年难得见一次,她都要难过成那样,若是打小就生活在那种环境里,宋嘉禾想自己怕是早就扭曲了。   “你还记着?”宋老夫人大吃一惊,可这些年都没听她提起过。   “年初我病了一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这大概是两世为人的馈赠,让她能更彻底的死心。   困惑了宋老夫人几个月的疑问终于解开,这孩子病愈之后就有些变了,原来症结在这儿。宋老夫人心念如电转,问宋嘉禾:“你真想明白了?”   迎着她的视线,宋嘉禾郑重一点头。   说实话,宋老夫人疼惜之余,更多的松了一口气,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姑娘委曲求全讨好人,偏偏人还不领情,她看着都窝火。   沉吟片刻后,宋老夫人怜惜的摩着她的脸:“你想明白了就好。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几件事是你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的,既然如此,轻轻放下,未必不是轻松。”   轻含眼泪的宋嘉禾点了点头。 第6章   夜幕低垂时分,宋铭回府。他一进门留在府里的心腹就上前如此这般一说。   宋铭眉头一皱,挥退了来人,大步赶往温安院。   宋老夫人眉目平和,还温声让人上了醒酒汤,宋子谏觑一眼两位长辈,喝完醒酒汤十分识趣的告了退。   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宋老夫人脸色便明显沉了下来:“嘉卉的事有人和你说了吧?”   宋铭肃声:“嘉卉不成体统,合该教训。”   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她不成体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当年我就给你提过醒儿,你媳妇儿只会惯坏她,你得管一管。可她越大越不像样,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儿子失职,母亲恕罪!”   宋老夫人瞅瞅他,徒然生出一种无力之感:“你是失职,孩子不是给口吃的,死不了就算是尽了父母的责任。我知道你公务繁忙一年到头大半时间不着家,可再繁忙也不能不管孩子。虽说女儿由母亲教养,可还有一句话养不教,父之过。我和你父亲是怎么教养你们兄弟几个的,你想想。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了,什么都是虚的,儿孙才是实实在在的。”   迎着宋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宋铭点头:“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以后会多上心些。”   宋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那就好,”沉吟了下,她又道,“尤其是暖暖那,你更要上心些。我是不知道你媳妇到底怎么想的,十根手指头都有长短,人心有偏向很正常,但偏成她那样的,平生罕见。要不是当年我亲眼看着暖暖从产房里抱出来,我都要怀疑暖暖是捡来的了。”   宋铭顿了顿:“林氏糊涂!”   对林氏宋铭也很无奈,他不是没说过林氏,一说林氏就哭。嘴上也承认自己做的不好,亏欠小女儿,可要不了多久就会故态复萌。   宋老夫人笑了笑:“那你别跟着犯糊涂。她长到十三岁你们就没正儿八经的养育过她,眼下好不容易回来了,合该好好补偿她。你媳妇那指望不上,你这个当爹总得给她找补回来,这样才公平。”   “儿子明白!” 说话间宋铭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紫檀嵌玉祥纹落地屏风。   宋老夫人眉梢一挑:“你明白就好!”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宋铭才告辞,他还要去向宋老爷子请安。   宋铭走后,宋嘉禾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宋老夫人拍她的手道:“你爹呢,打小就是个冷面,还不会说软和话,可他心里是疼你的。只是身为男子感情更内敛,尤其是你爹这样的。”   宋嘉禾弯了弯嘴角:“祖母,我知道。”在她印象里,父亲一直都是严肃冷硬的,对所有儿女一视同仁,就是宋嘉卉在他那也没什么特殊待遇。若是她和宋嘉卉起了争执,他向来是谁占理就站在谁那边。所以宋嘉禾对父亲倒没什么心寒的情绪,有林氏做对比,她觉得这样的父亲其实也不错。   宋老夫人摩着她的脑袋:“回头好好睡一觉,养好气色,明儿打扮的漂漂亮亮去王府,找你的小姐妹们乐一乐。”   “我今天我要和祖母睡!”宋嘉禾抱住宋老夫人的胳膊撒娇。   “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挤一张床,你还以为你还小啊!”话是这么说的,宋老夫人的嘴角却是忍不住上扬。   林氏一宿没睡好,一半是为了宋嘉卉,宋老夫人不只不让宋嘉卉出来,还不许别人进去探望她。女儿在锦绣院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林氏两眼一抹黑,岂能不担心。另一半则是为了宋铭,丈夫一回来就把她斥责了一顿,道是以后无论宋老夫人怎么管教宋嘉卉都不许她插手,随后他就歇在了书房。   林氏辗转难眠至天明,起身后坐在梳妆镜前,凝望着镜中憔悴的容颜,不禁悲从中来,她果然是老了,再好的胭脂水粉也盖不住一宿未眠的憔悴,怪不得丈夫也要嫌弃她了。   胡思乱想间就到了请安的时辰,盛装打扮好的宋嘉禾也前来请安了。   宋铭罕见的夸了一句。   宋嘉禾抬眼瞧着上首的父亲,觉得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不过不可否认,听见这一句夸赞宋嘉禾很开心。   她眉眼弯成了月牙,甜甜道:“衣服首饰都是祖母挑的。”否则她才不会穿一身嫩黄。   宋铭神色更柔了一些。   林氏连忙道:“你生的白皙,这个色特别衬你。”她端详了下,“手上太简单了,可以再多带个玉镯。”   不消吩咐,敛秋就去捧了一个首饰盒过来,里面摆着五副手镯。   林氏向宋嘉禾招了招手。   宋嘉禾看了看她,对这一幕早有准备,每次都这样的,宋嘉卉惹了她,或者被人指出偏心之后。林氏就会对她好一阵,甚至会把她排在宋嘉卉前面,可惜永远都长久不了。人能勉强自己一时,却不能勉强一世。   见宋嘉禾坐在那不动,林氏脸色微微一僵。幸好宋嘉禾马上就依言走了过来,林氏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握住宋嘉禾的手,只觉得触手温软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林氏不由抬眼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小女儿花月容冰雪肌,若是再大几岁必然国色天香。嘉卉如有她五分姿色,哪怕三分,那孩子也不至于为容貌自惭形愧了。   “母亲!”宋嘉禾对着走神的林氏轻轻唤了一声。   林氏霎时回神,借着低头挑选玉镯的动作掩饰住情绪,她挑了一对满绿的冰种翡翠手镯戴进宋嘉禾手腕,笑道:“这手镯也就你这样的小姑娘戴着才好看。”说话时,林氏飞快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宋铭。   宋嘉禾弯了弯眉眼:“谢谢母亲赏赐。”   锦绣院的这个早晨看起来十分和美。   片刻后,一群人去温安院拜见宋老太爷和宋老夫人。一同用了早膳之后,宋老太爷等人各自去衙门,他们只参加梁王府的晚宴。女眷们则在聚在温安院说了会儿话,看时辰差不多后,便出发前往王府。   目下宋府里养着五位姑娘,分别是长房的大姑娘宋嘉音、七姑娘宋嘉晨,二房的二姑娘宋嘉卉、六姑娘宋嘉禾以及七房的八姑娘宋嘉淇。   不过这一次只有宋嘉禾与宋嘉淇随行,宋嘉音因为脖子上的伤口不便见人,宋嘉卉禁足中,而七姑娘不慎得了风疹,还在养病。   其实两府近的很,就在同一条街上,中间隔了三户人家。然而即便如此,宋氏一行人还是上了马车。没什么都不能没了排场,世家一堆的规矩。   宋家的马车一直驶到王府的垂花门前才停下。   垂花门前站着一身穿挑丝双窠云雁装妇人,端庄又富贵,保养得意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丹凤眼。见了马车她就前迎几步,恭谨道:“母亲!”   这妇人正是嫁给魏家二老爷的大姑奶奶魏宋氏,是宋嘉音的嫡亲姑姑。   一晃眼,魏宋氏便留意到宋嘉音不在,顿时心里咯噔一响,她这侄女儿最是喜欢这种场合的:“阿音怎么没来?”   宋老夫人:“她和嘉卉身体不适,遂我让她们留在府上休息,过两天好了再让她们过来请安。”   好端端怎么就不适了,还是和宋嘉卉一起?魏宋氏心下狐疑,不过也知道不好当场细问。只能按捺下担心,扶着宋老夫人入内。   寒暄间就到了正堂,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坐在上首那鬓角微白精神矍铄的老夫人便是梁太妃。   见过礼,宋老夫人便在梁太妃右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   梁太妃少不得也要问一问宋嘉音宋嘉卉为何缺席,宋老夫人还是那套身体不适的说辞。   梁太妃溜一眼宋老夫人觉得这里头怕是有什么猫腻,然为了娘家颜面,梁太妃自然不会多说,而是招手把宋嘉禾和宋嘉淇招到身边夸了一通,这两个侄孙女还没许人家呢。   旁人也应景的跟着夸,武都谁不知道老太妃向娘家。   末了,梁太妃和颜悦色地对宋嘉禾与宋嘉淇道:“去园子里找你们瑶姐姐玩吧!”她话里的瑶姐姐便是王府掌上明珠魏歆瑶,是王府唯一的嫡女。   宋嘉禾姐妹俩便欠身告退,随着丫鬟前往花园,一路走来,亭台楼阁轩敞精致,道路两旁奇石罗布,古木苍翠,丝竹管彤之乐不绝于耳。   待走近了,便见姹紫嫣红之中,一群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闺秀们聚在一块说笑。   宋嘉禾第一眼就看见了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魏歆瑶,目光微微一凝。   “嘉禾、嘉淇,你俩可算是来了。”魏歆瑶也看见了宋家姐妹俩,朗声一笑。她生的明艳妩媚,这般笑起来十分爽朗大气,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宋嘉禾笑盈盈走近:“在说什么好玩的,老远就听见你们在笑?”   “你来的正好,再过几日,阿瑶封郡主的圣旨就要下来了。我们就在商量怎么沾光,我说要去游湖宴饮,兰芝说要打猎烧烤,你俩觉得哪个好?”罗清涵问她们。   “这还不容易,”宋嘉禾笑道,“一天游湖,一天打猎,岂不两全其美!”   罗清涵击掌而笑:“嘉禾英明!”   魏歆瑶作势要掐宋嘉禾的脸:“有你这么帮着外人敲诈姐姐的吗?”   宋嘉禾笑嘻嘻的往宋嘉淇身后躲:“谁让你是大户呢!”   追了两圈因为一群人捣乱,魏歆瑶怎么也抓不着宋嘉禾,只得佯怒:“你别落我手里,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望着柳眉倒竖的魏歆瑶,宋嘉禾笑容滞了滞。类似的话,魏歆瑶不只一次的对她说过,区别就是,之前几次是玩笑,之后就是肺腑之言了。   宋嘉禾一直都怀疑那群刺客是魏歆瑶的手笔。她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怀疑。领头之人她觉得似曾相识,可这几个月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以至于她一到魏家就眼观六路。 第7章   北地自来尚武,恰逢乱世,习武之风更甚,便是女儿家也更活泼些。   魏歆瑶笑着道:“正好家里的球场刚刚修整了一遍,咱们去打马球怎么样?”   东道主提议,大伙儿自然无不答应,遂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前往马球场。   打马球又名击鞠,是一项骑在马上,持棍击球的运动。早年从波斯传进中原,一直以来都十分受贵族追捧。不只男子喜欢,就连女子也不落人后。前两年梁王还将马球作为军队训练科目之一,从此风气更盛。   到了绿草如茵的球场上,头一件事是抓阄分组。   罗清涵拿眼看宋嘉禾与宋嘉淇:“你们姐妹俩就别抓了,一红一蓝。”宋家姐妹俩都是马球高手,又有打小一块长大的默契,分在一块太难缠了,每次都打得很辛苦。   宋嘉淇抬抬下巴,得意:“怕了吧?”   “是啊,是啊,我好怕!”   宋嘉淇扭头抓着宋嘉禾的手假哭:“六姐,这群坏人要拆散我们。”   “没事,虽然咱们人分开了,但心还是在一块的,你记得待会儿给我传球。”宋嘉禾郑重回握她。   宋嘉淇特别冷酷无情的甩开她的手:“休想!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敌人了。”   魏歆瑶抓了一张纸条缓缓展开,笑起来:“保持这气势,待会儿我可等着看你的表现。”她和宋嘉淇一队。   宋嘉淇闻言心花怒放,凑过去:“瑶姐姐,咱们联手,打的她们落花流水。”   魏歆瑶笑道:“正合我意!”   说笑间就分好了队,一众人又去换了衣裳靴子,统一的窄袖长袍,及膝皮靴,头戴幞头区别就是宋嘉禾这边衣裳是蓝色的,魏歆瑶那队则是红色。   换好衣裳的宋嘉淇迅速进入对敌状态,朝宋嘉禾一抬下巴:“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宋嘉禾笑眯眯的看着她:“今天姐姐我教你什么是骄兵必败。”   魏歆瑶秀眉一挑,眼底浮现斗志:“那我可要领教下!”   宋嘉禾对她笑了笑。   马球场上的热闹不一会儿就传开了,不只闺秀们闻风而来,就是好些贵妇人一打听,知道是武都最顶尖的那群姑娘要比赛,也纷纷前来看热闹,好些姑娘都未许人家呢。   最后少年儿郎也闻讯赶来,少年慕艾嘛!北地风气开放,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打马球的场面十分激烈壮观,也是因此观赏性极强,又因为其危险性,更加扣人心弦。便是看台上的贵妇都看的目不转睛,马球男子打得好的屡见不鲜,女儿家打得好却是罕见,这两年也就宋嘉禾这一拨人打出了名气。   精彩纷呈的第一节,以宋嘉禾这一队领先一球的微弱优势结束,看台上的人总算是能挪开眼睛说说闲话了。   坐在林氏身旁的舒夫人道:“可真是羡慕你,养了个女儿不只花容月貌还文武双全。”   林氏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眼前都是神采飞扬,耀眼明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的小女儿。   舒夫人见林氏发愣,瞬息之间也反应过来,她倒是忘了,林氏一直在雍州,怕是没见过宋嘉禾打球。   回过神来的林氏道:“你过奖了,惠然贞静贤淑也是个好姑娘。”   “你们啊就别谦虚了,大伙儿都知道你俩有个好闺女,”稍远一些的一身穿黛蓝色褙子的妇人笑道,眼神示意下头的小子们,“那群混小子也都知道,惠然被窦家捷足先登了,就是不知道嘉禾便宜了哪家?”   这样的试探,林氏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林氏自然是高兴的。   “家里老太太舍不得,故而想多留她几年。”   “把婚期定晚些就是了,”那夫人笑道:“再晚,好的都被挑走了,你可要抓紧了。说来,你家大女儿可许人家了?”   闻言不少人竖起了耳朵,宋铭官运亨通,能和他结亲家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   林氏这次出来应酬就有心为大女儿张罗婚事,遂立时道:“还没有,我和我家老爷都不舍得她远嫁,这就耽搁了。”   这是打算在武都寻了,不少家有适婚少年的夫人笑了起来:“倒也是,嫁的远了一年半载都看不见还不想的慌。”   又旁敲侧击着问了些话,林氏一一回答,相谈甚欢。   直到第二节 比赛开始,她们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话题,转而关心起比赛来。   差一点就进了球的宋嘉禾在马背上露出了挫败的表情,与她擦肩而过的魏歆瑶露齿一笑:“可惜了!”   宋嘉禾一本正经:“都是风的错!”   “这个借口不错!”魏歆瑶脆笑一声,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宋嘉禾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再赢下去,她就要不高兴了。打小一块长大,谁不知道谁的脾性。   “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宋嘉淇得意洋洋的跑过来,还朝宋嘉禾比划了两下:“我觉得今天的风特别顺!”显然她是听见了宋嘉禾的话,故意来埋汰人的。   宋嘉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驱马靠近几步,背着人对她使了个眼色。之前都是她负责控制节奏,不至于赢得太过分或者输得太刻意。眼下这丫头去了那边倒是彻底放飞了,包揽红队一半的进球,显然是打出了状态。   “今天你挺威风,待会儿我防你!”   宋嘉淇会意,朝宋嘉禾勾了勾手指,挑衅:“来啊!怕你不成!”   还来劲了,宋嘉禾奉送她一枚灿笑,回头算账。   宋嘉淇突然捂住眼,叫:“对我使美人计是没用的,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   宋嘉禾气极反笑,抡起球杆就想揍人。   宋嘉淇大笑两声,赶紧麻溜的驱马跑了。   罗清涵抹了一把汗,对跑回来的宋嘉淇道:“接下来嘉禾会防你,所以待会儿你尽可能把球传给阿瑶?”   魏歆瑶笑道:“嘉淇今天状态好,还是传给她吧。”   宋嘉淇吐了吐舌头:“之前打的太猛,我不行了。我刚跟我姐放了狠话,瑶姐姐可一定要多赢几个球,赢得她无话可说才好。”   魏歆瑶便弯了弯嘴角:“你放心!”   不一会儿比赛重新开始,宋嘉禾果真依言去防宋嘉淇,姐妹俩忙着自相残杀,以至于两人都毫无建树,而魏歆瑶连进三球。   宋嘉淇幸灾乐祸:“你们输得有点难看了!”   宋嘉禾糟心地望一眼记分牌,这哪是有点。   恰在此时,斜刺里飞过来一个球,宋嘉淇下意识接住。   举着球杆的罗清涵懊恼的咬了咬唇,她看错人了,要是宋嘉淇这一球进了,可不就和魏歆瑶的进球数持平了。   这一点宋嘉禾姐妹俩心知肚明,遂宋嘉禾立马上前抢球。瞅准机会一击,她把球敲给了一位置绝佳的队友,希望能扳回一球。   不想那队友已经精疲力尽,接了个空。马球直接穿过她,直直飞向后方,看模样力道还不小。   宋嘉禾不禁遗憾,可马上她就变成惊恐了。不少人也留意到了站在那个方向上的观众。   宋嘉禾忍不住拿手盖住眼,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打到人了。打马球吗,总是有很多意外情况发生的,宋嘉禾心虚的安慰自己。   可等了一会儿都没等来惨叫声,宋嘉禾不由生出侥幸之心,悄悄张开手指,透过指缝往外看。   彩球被人稳稳当当的握在手里,身手不错!可怎么会是他?宋嘉禾诧异的望着对面的男子。   “大哥,三哥?!”魏歆瑶惊讶,想不到他们俩也会来看这种小热闹。 第8章   接住彩球的男子便是王府嫡次子魏阙,而站在他身旁穿宝蓝色蝠纹锦袍的男子则是世子魏闳。   兄弟俩模样有三分相像,气质却迥然不同。魏闳生的俊美无俦,脸如白玉雕,修眉高鼻,气质优雅,尊贵非凡。   大抵是学武的缘故,魏阙更高大挺拔一些,五官立体又硬朗,英俊逼人。尤其是一双眼,冷冰冰寒沁沁的,便是眼下带着笑也给人望而却步之感。   宋嘉禾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跑过去满脸的不好意思:“都怪我学艺不精,惊扰了三表哥,还请三表哥勿怪!”这人不只看起来不好惹,事实上更不好惹,宋嘉禾一点都不想得罪他。   这位魏三爷经历颇为传奇,他是寤生,梁王妃生他时差点一尸两命,且他出生后,梁太妃也病倒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梁王赶紧请人给嫡次子批八字,结果外人不得而知,反正尚在襁褓里的魏阙被送进了香积寺。魏阙在香积寺一直长到五岁,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个老神仙带走。   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魏家还有这么一位三少爷。他声名鹊起是在五年前,当时还是梁国公的梁王奉旨征讨自立为王的雍州李季时被心腹背叛,身陷埋伏,周围只剩下十一亲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时出现的魏阙杀进叛军之中挟持了李季。死里逃生的梁王至此便对次子委以重任,魏阙也没让他失望,五年来屡立奇功。这一次大败突厥,他亦功不可没。   宋嘉禾还知道眼下魏家虽然兄友弟恭,但随着朝廷日卑,越来越多的藩镇割据一方,魏家势力飞速扩张,魏闳逐渐忌惮战功赫赫威望日隆的弟弟。魏阙呢,也不甘屈居人下。魏家兄弟猜忌日深,互相倾轧。最后鹿死谁手,她就不知道了,她摔下山崖死了!   宋嘉禾顿时一阵心塞。   魏阙眉峰微不可见的一挑,毫无预兆的将球抛出来。   宋嘉禾就觉眼前一花,完全是靠着本能接到了扔过来的彩球。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就被砸中了,宋嘉禾不禁腹谤,传闻他睚眦必报,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面上宋嘉禾还得怂怂的道谢:“多谢三表哥还球!”   说完了还不见他出声,宋嘉禾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转身离开会不会被认为不敬。真不怪她怂,若是谁像她似的,先是亲眼目睹了他砍人如切瓜,然后被他像麻袋一样扔在马背上,还因为呕吐差点被他扔下马。若这样都还能心平气和,宋嘉禾肯定服她!   魏闳看一眼睫毛轻颤,似乎不安的宋嘉禾,笑道:“禾表妹回去比赛吧!”   宋嘉禾如闻天籁,不忘对两人福了福,一路小跑到马前,利落的翻身上马,生怕耽误了比赛的模样。   “看你把小姑娘吓的,”魏闳摇头失笑,“禾表妹算是大胆的,你这样,哪家姑娘敢嫁你?”他把魏阙忽悠过来,就是为了让他来瞧瞧这些闺秀里可有顺眼的。   魏阙嘴角一挑,漫不经心道:“正好,省得祸害人。”说罢抬脚就走。   魏闳一愣,不死心:“来都来了,何不看完比赛再走,比赛还挺精彩!”   精彩?魏阙意味不明地一勾唇。   魏家两兄弟一走,宋嘉禾彷佛听见了在场闺秀发自内心的惋惜之声,食色性也!宋嘉禾表示理解,这等美男子摸不着看一看也是好的。   于是宋嘉禾顺应本心狠狠看了两眼,宽肩窄腰大长腿,身材真好!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罗清涵酸溜溜的小声道:“宋嘉禾不会是故意把球打过去的吧!”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   去年春,宋嘉禾陪着宋老夫人去豫州探亲,途中遇上流寇,若不是魏阙及时带兵赶到,宋嘉禾的下场可想而知。   英雄救美,美人芳心暗许,理所当然。   如是一想,罗清涵一张俏脸忍不住泛白,虽然不想承认,可她心知肚明,无论是比家世还是本人,她都争不赢宋嘉禾。   魏歆瑶瞥她一眼,这春心萌动的女子果然是傻的,心上人身边但凡出现个母的都要酸一酸。以她对宋嘉禾的了解,不可能:“你想多了!”要宋嘉禾跟罗清涵似的对她三哥动了心,怎么着也要围着她打探消息。   闻言,罗清涵稍稍放心,忍不住面上飞红着往魏歆瑶身边凑了凑:“魏三哥怎么过来了?”   “大概是见这儿热闹,所以过来瞧瞧。”魏歆瑶转了转球杆,不耐烦道,“好了,专心比赛!没剩多少时间了,可别让她们翻盘了。”   罗清涵压下失望之色,笑道:“咱们领先她们这么多,就是十个宋嘉禾在场上,她们也不可能反败为胜了。”   魏歆瑶嘴角一翘:“骄兵必败,你可别阴沟里翻船。”   “有你在怎么可能!”罗清涵奉承了一句,见魏歆瑶嘴角弧度扩大就知道自己这马屁拍对了。她也是这半年才琢磨过味来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魏家在北地就是土皇帝,魏歆瑶呢那就是公主般的人物。有如此家世,她又无论容貌还是才艺都出色,自然心高气傲。偏偏还有个与她同龄的宋嘉禾,除了家世略逊,旁的都不比她差。   魏歆瑶对宋嘉禾的心情大抵就是既生瑜何生亮。然而碍着两家关系与骄傲,魏歆瑶做不来针锋相对,却也没面上表现的那般亲厚。   罗清涵试探了一两回后,逐渐摸索出了规律,捧她,魏歆瑶高兴,捧她踩宋,魏歆瑶会更高兴!   比赛毫无意外的以魏歆瑶那一队的胜利结束,魏歆瑶更是当选了全场最佳。   宋嘉淇的尾巴差点翘上天,对着宋嘉禾好一通嘲笑,典型的小人得志。   恼得宋嘉禾按着她一通揉,揉的她眼泪汪汪求饶,宋嘉禾才大发善心饶过她。   闹了一通,诸人才下去梳洗更衣,魏歆瑶安排的十分妥帖。   等一众姑娘们收拾好,宴席也开始了。   撤席后,宋嘉禾拉着闺中密友舒惠然游园消食,宋嘉淇也不知跑哪儿去撒野了。   舒惠然生的温柔可亲,气质宁静恬然,跟她在一块,宋嘉禾觉得自己也要变成淑女了。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下个月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你还有没有诚意了,”宋嘉禾佯怒,“难道礼物不该是你费心挑选出来的?”   舒惠然嗔她:“我还不是怕送的你不合意!”   宋嘉禾理直气壮:“那说明你不够用心啊!”   舒惠然气乐了:“干脆送你一根鹅毛算了,礼轻情意重!”   “胡扯,”宋嘉禾严肃脸,“人原本是要送天鹅的,只是天鹅飞走了就剩下几根鹅毛,哪个会专门送一根鹅毛!”   “那我就送一只天鹅,可好?”刚说完,舒惠然就被宋嘉禾拉着转了弯。   觉奇怪的舒惠然抬眼一扫,瞬间了然。   入眼便是魏歆瑶和罗清涵走进不远处的水榭内,而里头已经坐着一人,舒惠然一眼就认出那是魏阙。这会儿她们过去那就讨人嫌了,罗清涵的心思,其实挺明显的。   八角凉亭内,罗清涵含羞带怯的看着眼前魏阙,心头小鹿乱撞,每多看一眼,眼底光芒就更亮一些。   魏歆瑶暗自好笑,罗清涵平素也是个伶俐的,可一见到她三哥就成了锯嘴葫芦。不过她三哥,也的确有这份本事。   模样英俊是一方面,可比起容貌,魏歆瑶觉得她三哥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一身气势,既有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肃杀,又有市井江湖的潇洒,还有世家豪门的贵气。与众不同的经历赋予了他独树一帜的气质。与她们常见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叫人神魂颠倒。   魏歆瑶眼珠子一转:“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我也有事,你们自便。”魏阙站了起来,淡声道。   罗清涵脸色微白,面露伤心之色。   魏阙视若无睹,阔步离开。   “三哥,三哥!”见他头也不回,深觉面上无光的魏歆瑶恼得跺脚,不由对罗清涵撒气,“你看你,我好不容易给你创造的机会,就让你给白白错过了。”   闻言罗清涵也顾不得伤心了,连忙赔着笑道歉。想嫁魏阙的闺秀犹如过江之鲫,她唯一的优势就是魏歆瑶支持她,且魏歆瑶还帮她说服了梁王妃,罗清涵岂敢惹她生气。 第9章   月朗星稀时分,曲终人散。应酬了一天的梁王妃歪在榻上,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来,可算是能歇一歇了。   魏歆瑶殷勤地端了一杯茶递过去:“娘,喝口茶解解乏。”   梁王妃睇她一眼,接过茶杯:“说吧!”一手养大的姑娘,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要干嘛。   在母亲面前,魏歆瑶露出了娇态,抱着母亲的胳膊摇晃:“娘,三哥的婚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梁王妃抬了眼皮看她:“替你那小姐妹问的?”   “娘亲就是英明!”魏歆瑶笑嘻嘻接话。   梁王妃斜嗔她一眼,对于让罗清涵做儿媳妇,她倒是挺乐意的。这丫头眼力劲儿不错,和女儿又处的好,进了门省心。家世还过得去,不算差但也说不上好,正合她意。   之前她趁着梁王心情好提了一回,可梁王的意思是:“你父王觉得她家世略差了些。”   “咱们家还需要联姻不成,再说了三哥本事好,也用不着娶个出身显赫的嫂子,忒显赫了还不利于家宅安宁呢!”   这话可说到梁王妃心坎里了,魏阙战功卓著在军中威望日隆,魏闳在军事上却功绩平平,长子的才干在政事上,偏眼下恰逢乱世,世人更重军功。   “可不是这个理,偏你父王就是不明白。”说起这一茬,梁王妃就是一肚子火,虽说目下瞧着没事,可总要防患于未然的,真等出了事就晚了。   “那可怎么办啊?”魏歆瑶故作垂丧,“万一娶个不省心的进来,咱们家哪还有太平日子。清涵就挺合适,娘喜欢她,大嫂也和她说得来,我和她又是好姐妹。”   见她这模样,梁王妃顿时心疼了,她连生三子,才得了这么个女儿,自是含在嘴里怕坏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你也别着急,你父王那为娘再去敲敲边鼓,也不是没希望。”梁王妃觉得梁王拒绝的也不是很坚决。   魏歆瑶转悲为喜,依恋的伏在母亲怀里:“我就知道娘疼我!”   梁王妃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笑起来,过了会儿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看的顺眼的,只要你喜欢人也好,娘肯定依着你。”家世差也无妨,娶了魏家掌上明珠,还怕女婿出不了头。   提及婚事,魏歆瑶并不像旁人一般羞的满面绯红,而是不屑的一撇嘴:“有几个单看着还过得去,可和哥哥们一比,都是歪瓜裂枣,我才不要嫁他们。”   梁王妃听了好气又好笑,可也得承认就是这么个理,细想想还真替女儿委屈,可再委屈也得嫁人啊!   “你也别太挑了,姑娘家的花期耽搁不起!”   魏歆瑶最不爱听这话:“若是不能嫁给我喜欢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像姑姑似的不也挺好。”   她姑姑魏琼华那是多少女子眼中的传奇,姑姑早年嫁给了雍州节度使李季嫡长子李坚,新婚不出三月,李坚借酒强了姑姑的侍女。   一怒之下,姑姑一剪子阉了李坚,还跑了回来。李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要魏家交人。魏家虽然自知理亏但哪肯送女儿入虎穴。于是魏李两家从世交成了死敌。   闯了大祸的姑姑除了头两年被关在家庙里反省,之后过的风生水起。她以嫁妆为本钱,又借助家中势力,十几年间把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远至漠北西域,为家里赚来大把的银子用于养兵征战,人称女陶朱公。   私下更是潇洒,姑姑的入幕之宾,魏歆瑶见过的就两只手数不过来。家中长辈对姑姑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恨其不争再到听之任之。   早些年祖母还会唠叨让姑姑生个孩子,希望有了孩子她就能收收心。几次后姑姑不耐烦了,直接说,这世上配让她生孩子的男人已经死了。   从此祖母再不提这一茬,只要姑姑不把面首带到她跟前刺激她就成。   眼见魏歆瑶面露向往之色,梁王妃顿时一个激灵,露出了罕见的厉色:“你要敢起这个心思,看我怎么收拾你!”都怪魏琼华开了个坏头,才使这些年梁州上层女子和离寡居的风气越演越烈。   魏歆瑶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梁王妃叹息一声,拍了怕她的手:“哪个女子不想嫁一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和和美美,你姑姑也不例外。她那是所嫁非人,才自暴自弃,你瞧着她快活,可她心里的苦你哪知道?”   听着像是有隐情,魏歆瑶不由一脸的好奇。   梁王妃却是不肯多说,只道:“你放心,娘肯定不会胡乱把你嫁人。但凡你有中意的,你也别不好意思只管说出来,我肯定让你顺心如意。”   魏歆瑶敷衍地点了点头,她对嫁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对她姑姑的事好奇的紧,奈何任她怎么问,梁王妃三缄其口。   魏歆瑶别无他法,不甘不愿的被打发回去休息。   她走后不久,魏闳也前来请安。   见儿子面色薄红,梁王妃便知他喝多了,赶紧让人上醒酒汤:“喝酒节制些,别仗着年轻就胡来!”絮絮叨叨之间慈母之心溢于言表。   魏闳间或应一声,末了道:“儿子今天太高兴了,下不为例,母妃放心。”   梁王妃笑起来:“那就好,”她又问,“瑶瑶说你带老三去看她打球了?”   魏闳道:“三弟年纪不小了,我便想着带他过去看看,万一闺秀里他有合意的,母亲也能了却一桩心事。”魏阙时年二十,这些年家里不是没替他操办过亲事,只每一次都不了了之。   笑意在梁王妃脸上弥漫开,她含笑道:“你是个孝顺的,老三要是有你一半孝顺我就阿弥陀佛了。”   魏闳沉默了一瞬。   “那老三有看中眼的吗?”梁王妃问。   魏闳顿了下道:“三弟都没正眼看人,还说什么省得祸害人。”   梁王妃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他倒有自知之明!”   在旁人面前,她还要掩饰,在长子这,梁王妃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嫡次子的冷淡,甚至是厌恶。   她生魏阙时难产,而魏家选择了保小,她能活下来完全是自己命大,否则现在她早成了一捧黄土。   原本以为生下来后这劫难就结束了,哪想这只是个开头。魏阙天生不祥,命里带煞,他一出生就害得家里祸事不断,连累她都被公婆丈夫嫌弃。要不是长子聪明伶俐又争气,她早就被华氏那贱人挤兑的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直到魏阙被接走,她才时来运转,顺利生下嫡幼子魏闻,隔了一年又生了魏歆瑶。   日子眼见的红火起来,结果魏阙突然回来探亲,自己三个月的身孕莫名其妙的没了,还伤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   如此经历,让梁王妃如何不深信魏阙命里克她。   看清梁王妃眼底厌恶,魏闳心下五味陈杂。老三对母亲倒是孝顺,可母亲这几年对他和颜悦色却是为他身上的军功。   父王有一宠妾华氏,盛宠不衰,如今已是华侧妃。她所生的老二魏廷,颇得父亲真传,十三岁就跟着父亲上战场,这些年下来立了不少功劳,虽比不得魏阙,比他却是绰绰有余,故而魏阙对他们一系的作用就显得格外重要。   魏闳想自己以后待这个弟弟好一些,就当是替母亲补偿他了。   梁王妃淡淡道:“他的婚事我自有安排,你就别管了。”一个不好长子就要被人说他打压弟弟。   魏闳眼神询问。   “就是瑶瑶的手帕交,罗家那丫头,我觉得挺合适。”   魏闳目光微动,瞬息之间就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恰在此时,柯妈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梁王妃敛了敛神色才扬声让她进来。   柯妈妈入得内来,恭声道:“传过话来,三爷、九爷喝醉了,遂不来向您请安了。”   梁王妃眉头一拧:“小九才多大,老三怎么不劝着点儿。”   “小九那脾气,我都管不住。”魏闳道,“醉了睡一场便好。”   梁王妃才不说了,可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小儿子。   魏阙宴饮同袍时,魏家九爷魏闻来凑热闹,结果就是被灌醉了。喝多了的人还不少,魏阙留他们在客房住下,随后摇摇晃晃的回了南山院。   刚坐下,梁王妃就来了,略带责备的看着魏阙:“你怎的得喝了这么多,还要不要身子了!”   醉醺醺的魏阙慢了一拍才道:“并不多,母妃不必担心!”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酒意。   梁王妃下意识往后倾了倾避开,做完了才觉不妥,立时掩饰道:“瞧你这满身酒气,哪是喝的不多!”她亲自从食盒里端出醒酒汤,“赶紧喝了解解酒。”   魏阙双手接过来:“多谢母妃体恤。”   见他脸上满是融融笑意,五官都显得分外柔和,梁王妃便笑起来:“喝完了好生睡一觉!”说着她站了起来,“我再去看看你九弟。”   魏阙勉强支撑着站起来,似乎要亲送。   梁王妃就道:“你歇着,不用送。”   魏阙才道:“母妃慢走!”   待梁王妃走了,笑意便如潮水般自魏阙脸上退的一干二净,他目光瞬间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魏阙垂眸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意味不明的一扯嘴角:“倒了!” 第10章   赐封郡主的圣旨如期而至,魏歆瑶被封为安乐郡主。安乐?安乐!皇帝怕是挺想梁王知足常乐安分点。天灾不断,流民四起,四邻蠢蠢欲动,藩镇拥兵自重,龙椅上的皇帝如坐针毡。   春风得意的魏歆瑶也如约邀请大家去径山打猎,宋家姐妹都收到了请帖,禁足中的宋嘉卉也不例外。自然她是去不成的,一百遍字体端正的《女诫》,没有两个月是下不来的。尤其宋嘉卉那种耐不住的性子,且有的好磨。   倒是宋嘉音将养了半个月,脖子上的伤痕用脂粉盖一盖,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是日,宋家三姐妹得了长辈一通叮嘱后,共坐一辆马车出府。   到了郊外,宋嘉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由衷道:“这外面的空气都是甜的。”   宋嘉禾被她这夸张样逗笑了:“我也是服了你,明明待不住还偏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前几日,她和宋嘉淇还有舒惠然等几个朋友出城踏青郊游,也邀请了宋嘉音,可被她一口回绝了。理由是她脖子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分明只有那么一点红了,多涂两层粉的事,可宋嘉音就是觉得有碍观瞻。   宋嘉音眼皮一翻,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让她们看我笑话!”   “谁敢笑话大姐,那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宋嘉淇笑嘻嘻的凑过来,宋嘉音的炮仗脾气也是有名的。   宋嘉音随手操起一枚果子砸了过去。   身手敏捷的宋嘉淇接了个正着,咔嚓一口咬下去,津津有味道:“真甜!”   气得宋嘉音瞪眼。   宋嘉禾赶紧和稀泥:“大姐,你的唇脂好像掉了。”   宋嘉音一听哪还顾得上生气,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一看之下发现唇色果然有些不均,应该是喝水时沾掉了些,当即就补起妆来。   宋嘉淇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吐槽:“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涂唇脂。”恁是麻烦。   补妆的宋嘉音白眼一翻,嗤笑:“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   宋嘉淇鼓了腮帮子,可一看对方玲珑有致的身材,再一低头,顿时泄了气。   留意到她神情变化的宋嘉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得宋嘉淇顷刻间涨红脸,拍着案几吆喝:“不许笑,不许笑!”   结果就是连宋嘉音都笑了起来,一笑唇脂就涂歪了,顿时惊叫了一声,这下轮到宋嘉淇笑了。   笑闹间马车就到了径山脚下,空地上已经停了不少华丽富贵的马车,凉亭里更是香风袅袅不绝,莺声燕语不断。   宋家三姐妹一下马车就吸引了大伙儿注意力,三人穿着同一款式的水红色骑装,却不是一模一样,领口衣袖的设计不尽相同,更衬各人气质。   “姐妹花来了!”宋家姑娘的美貌那是公认的,无论嫡庶清一色的貌美如花。   宋嘉音自信一笑,带着两个妹妹走入凉亭,不一会儿就各寻自己的好友说起话来。   宋嘉禾拉了舒惠然到旁边说话:“今年我向祖母讨了出游做生日礼物。”   舒惠然诧异:“你想去哪儿?”既然特特趁着生日去求,肯定不是武都范围内。   “其实也不远,就是河池。”   远倒是不算远,骑马半天或马车一天也差不离就到了。舒惠然问她:“怎么无缘无故想去河池了?”   宋嘉禾道:“河池的芍药闻名遐迩,我眼馋好久了。”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她多活的那四年也不是白活的,“到时候嘉淇也要去,你也陪我去一趟好不好?人多热闹,反正也就去个五天,马上就回来了。”   舒惠然犹豫不决,这说远不远,可说近也不近啊!然而架不住宋嘉禾左一句求,右一声央,这丫头撒起娇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得了满意的结果,宋嘉禾心花怒放,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舒惠然捏她的脸:“今儿出门抹了三斤糖是不是。”   宋嘉禾笑嘻嘻的躲,眼尾的余光瞄见正主来了,笑道:“安乐郡主来了。”敕封的圣旨一到,她们就改了口,魏歆瑶显然也更喜欢这个高高在上的称呼。   马背上的魏歆瑶穿着一身正红色的骑装,奔驰而来时犹如一团火,张扬肆意。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和护卫,她的排场比之前大了一倍不止。   宋嘉禾不着痕的打量那些护卫,尤其是领头那几个,依旧没找到那张记忆深刻的脸,登时一阵失望。   魏歆瑶明媚一笑,叫起行礼的众人:“抱歉,我来迟了,让你们久等。”   “哪有,分明是我们早到了。”罗清涵笑着接过话。   自然有人附和她。   魏歆瑶笑了笑:“那我们开始行猎吧,按老规矩来!”   所谓老规矩便是每种猎物根据大小、速度、以及凶猛程度有一个分值,总而言之越难得的猎物分值越高,最后总分最高者便是赢家。   闻言,魏歆瑶那边就出来一个丫鬟,手捧一水漏。这水漏是特制的,一壶水漏完刚好两个时辰。   宋嘉音对白芷道:“你去车里拿一下。”   老规矩还包括参赛者要交十金作为赌资,加起来可是好几百金,足够寻常百姓一大家子舒舒服服过一辈子。这规矩宋老夫人都知道了,所以她出门前就给孙女们准备好了赌资。   片刻后凉亭那张石桌上就摆满了金灿灿的金子,好不耀眼。换个地方那是要引起骚乱的,然在场这些闺秀个个生在锦绣堆里,有些个还要觉得金子俗不可耐。   诸事安排妥当,姑娘们便三三两两的进了山,剩下的闺秀也四散而开,各去寻乐子,并非所有闺秀都精通骑射,她们过来也就是凑个热闹。   舒惠然就是其中之一,她骑术一般,箭术更不必提,参加比赛丢人不算什么,就怕出了意外,那就得不偿失了。   宋嘉禾也是了解她的,遂询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打来。”胸有成竹的模样。   舒惠然笑,她的确有底气说这话,也不客气:“你要是能打到狍子,待会儿我给你做蜜汁烤肉。”   宋嘉禾还没表示,耳尖的宋嘉淇就跑过来拍着胸口掷地有声的保证:“惠然姐姐,你就等着吧!”舒惠然做的蜜汁烤肉味道好极了。   “那我等你们满载而归,”舒惠然又叮嘱,“小心些!”虽然有护卫随行,可打猎到底不是游山玩水。   “你就放心吧!”宋嘉淇自信满满。   踌躇满志的宋嘉淇一头扎进了林子,姐妹俩一心想打一头狍子,可大半个时辰下来,连狍子毛都没见着,这还不算,宋嘉禾还跟宋嘉淇跑散了。   没打着狍子还丢了妹妹的宋嘉禾也不着急,径山宋嘉淇熟得很,又有护卫在,没什么可担心的。遂她也没着急上火的去找人,而是一边寻找猎物一边追上去。   她就这么把径山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优哉游哉的走着。直到在花丛里发现了一只红腹锦鸡,宋嘉禾立时眼前一亮,这种野雉羽毛赤橙黄绿青蓝紫俱全,色彩十分斑斓,也是因此在野外越来越少见。   宋嘉禾抬手让护卫停下,以免惊走它。随后缓缓拉开弓,松手的瞬间,她的手突然歪了下,飞出去的箭矢就这么射偏了。   然而那红腹锦鸡却是被一箭贯穿,死的不能再死了。   心情大好的魏歆瑶打西边驱马靠近,看了看宋嘉禾,又看了看远处的战利品。已有护卫跑过去将那红腹锦鸡带回来。   罗清涵一脸惊喜道:“想不到还能在这儿见到红腹锦鸡,我都以为它绝种了呢!”末了感慨,“郡主箭术精湛,百发百中!”   魏歆瑶笑了笑,她目光在宋嘉禾以及她身后的护卫上绕了一圈:“嘉禾今天收获不多。”   宋嘉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一心想打狍子,结果就成这样了。”   罗清涵哈了一声,半真半假的玩笑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眼高手低!”   宋嘉禾抬眼看向罗清涵,心下狐疑罗清涵态度的转变,她和罗清涵关系一般,但见面也是三分笑。   她哪知道罗清涵因为魏歆瑶正式向梁王妃举荐了她,梁王妃还对她十分满意,只差临门一脚的罗清涵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未来小姑子’。她知道魏歆瑶暗中与宋嘉禾较劲,可不就要拿宋嘉禾当投名状了。   “我这是心无旁骛,”宋嘉禾笑吟吟的看着罗清涵,“离着比赛结束还有一半时间,清涵放心,我肯定会完成目标的。”   说完就有一丝后悔自己太冲动的罗清涵笑容里透着几分尴尬,补救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宋嘉禾笑:“借你吉言!”   此时魏歆瑶才对宋嘉禾道:“那你抓紧时间去找猎物吧。”   宋嘉禾应了一声,便与她们分道扬镳。   这一回宋嘉禾一改之前走马观花的悠闲,话都撂下了,若是空手而归,这人可就丢大了。马鞭一扬,她便往密林里跑去。   大抵是时来运转,不一会儿,宋嘉禾就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狍子,还不只一头,是一群。   宋嘉禾心花怒放,张弓搭箭。   许是命不该绝,那正在吃草的狍子突然一个趔趄,似乎是踩到了坑。裹挟劲风的箭矢就这么擦着它的脖子惊险掠过。   宋嘉禾来不及扼腕就震惊地瞪大了眼,只见飞在半空中的箭突然断成两截,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正前方的草木堆忽然大变活人。   四个护卫大惊失色,两个护住宋嘉禾,另两个拔刀前冲。   “且慢!我乃神策军!”满身枯枝败叶只有一个人形的家伙大叫。   神策军三字一出,宋家护卫动作微微一顿,却依旧保持着戒备之态。   神策军?宋嘉禾一惊,这不就是魏家那位三爷一手带出来的部队,传闻百战不殆。正想着,不远处的树梢上轻飘飘落下一人。   真的是飘!看的宋嘉禾瞠目结舌。   “将军!”那‘枯叶人’两脚一并行了军礼,毕恭毕敬。就是宋家护卫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行礼。   这一声把宋嘉禾喊回了神,失声:“三表哥?!”她满头雾水地看着横空出现的魏阙。   魏阙淡淡地‘嗯’了一声。   “三表哥怎么会在这?”宋嘉禾忍不住问了出来,又奇怪的看了看那‘枯叶人’。   见她看过来,对方露出一口大白牙。   宋嘉禾愣了下,下意识回以微笑。   对方呆了一瞬,旋即一抹可疑的红色从他耳后根蔓延到整张脸,不过他脸上抹了一层东西,倒是看不出来。   魏阙眼风一扫,赵奇顿时头皮一麻,赶紧低眉敛目看脚尖:“我带人在此地训练。”   宋嘉禾不由打量他,他穿着一身玄色窄袖劲装,比那一天看起来更干练精悍。又去看模样古怪的赵奇,对宋嘉禾而言,魏阙还真不如赵奇来得有吸引,少见多怪嘛!   父亲好歹是武将,宋嘉禾隐约明白过来,便不再多问,屈了屈膝正要告退。错眼间瞥见地上那两截断箭,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宋嘉禾的脸霎时一白。若这箭不是中途断了,怕是会射中掩藏在枯木堆里的人。如此一想,宋嘉禾登时一阵后怕。   她歉然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那儿!”   赵奇受宠若惊至极,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是小的惊吓到了姑娘。”他又鬼使神差加了一句,“小的能躲开。”言下之意哪怕魏阙不出手,他也没问题。身为王牌斥候,若是这样的明箭都避不开,坟头的草都有一尺高了。   魏阙眉梢微挑,轻呵了一声。   赵奇立马闭紧了嘴,眼神还挺委屈。   忍俊不禁的宋嘉禾不免多看了魏阙一眼,看得出来他的下属对他十分敬重和信服,却没那么‘怕’,宋嘉禾暗忖他也许没传闻中那般生人勿进不近人情。   压下胡思乱想,宋嘉禾低眉垂眼地欠身一福:“那我就不打扰三表哥训练了。”   魏阙略一颔首。   宋嘉禾方旋身离开。   她一走,又有几人从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他们都是前不久才被魏阙揪出来的。   这一天天不亮,魏阙突然把斥候营拉到山里,说是考核。在太阳落山之前不被他揪出来就算通过,掩藏与潜伏是一个斥候必备的能力。   可这会儿晌午都还没到,他们这几个就失败了。想起接下来暗无天日的一个月,这几人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唯张山表情有些奇怪,还朝宋嘉禾离开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赵奇一个肘击,提醒张山适可而止。当兵二三年,母猪赛貂蝉,尤其是这样沉鱼落雁的贵女,一辈子都难得见一回,忍不住多看几眼正常,可也得适可而止,没听见人家喊将军表哥吗?   张山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就见魏阙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张山登时脊背发凉,立马解释:“将军,之前我藏在山谷里时,看见这位姑娘和一公子……”张山暧昧的挤了挤眼,又对了对手指。   魏阙挑了挑眉,倒是看不出来。不过胡风南渐,又逢乱世,礼乐崩坏,男欢女爱也非新鲜事。上元节、上巳节、七夕这样的好日子,树林桥洞里的鸳鸯一抓一个准。   他目光凉凉的扫一圈,冷声道:“别多嘴!”   众人连忙称是。 第11章   且说宋嘉禾,走出一段路后,回头一看,魏阙一行人已经不见踪影,她立马扭头问自家护卫:“那人是不是传说中的斥候?”   护卫躬身道:“应该是的!”   “藏得可真好!”宋嘉禾感慨。   几个护卫无比赞同,方才那人看着身材不显,可端看他掩藏在枯叶堆里这么久,他们竟是毫无所觉,如果这人有歹意,后果不堪设想,想起来就觉脊背冒冷汗。   宋嘉禾也想起了这一茬,心想百战之师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又想魏阙还真是心大,明知一群闺秀进山狩猎,还敢在此地训练,刀剑无眼,也不怕被误伤。   她却不知,一开始,魏阙并不知魏歆瑶将行猎之地定在径山。后想斥候侦察时会遇到什么情况谁也无法预料,就当加大了难度,故而他就没取消训练计划。   想了一会儿,宋嘉禾就不再想了,眼下没有什么比她的狍子更重要,这可事关她的颜面。就是沿途宋嘉禾忍不住打量四周,尤其是草木枯叶堆,猜测里头是不是也藏了个人。结果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倒是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只狍子,躺着的那种。   宋嘉禾愕然。   护卫已经跑过去查看:“姑娘,这狍子晕过去了!”   宋嘉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匪夷所思的看着那颗树,古有守株待兔,难道从此以后要多一个守株待狍了。   被馅饼砸到的宋嘉禾下马跑过去,围着那狍子转了一圈:“真是晕了?不是受伤,要不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属下检查过,只是晕了过去。”   宋嘉禾眼珠子一转,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她就不客气了。宋嘉禾利落的补了一箭,将这狍子光明正大的占为己有。心想自己得吩咐下去不许吃这狍子,这么傻,会传染的。   得了狍子,保住颜面的宋嘉禾喜笑颜开,围着那棵树转了几圈,自言自语:“你们说我留在这儿是不是能捡到第二只傻狍子?”   几个护卫嘴角抽了抽,拒绝回答这个异想天开的问题。   见状,宋嘉禾扑哧一笑,“算了做人还是别太贪心了。”说着上了马,打算去找宋嘉淇,一路又打了几只野兔野鸡,按以往大家的收获来看,她这收获排中间,不用垫底宋嘉禾便心满意足。   “大姐!”没找到宋嘉淇,倒是偶遇了宋嘉音。   宋嘉禾驱马上前,一眼看过去,宋嘉音只得了一只野兔子,看来今儿她们姐妹都没正儿八经的打猎。   宋嘉音也在打量宋嘉禾的收获:“你倒不错,还打到了一只狍子。”   宋嘉禾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是啊!我厉害吧!”   宋嘉音斜她一眼:“厉害厉害,你最厉害,你既然这么厉害,把你那两只兔子给我。”宋嘉音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她也要全脸面啊!   “你怎么好意思开口!”宋嘉禾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宋嘉音皮笑肉不笑:“互帮互助,你懂不懂?”   宋嘉禾痛心疾首:“你这是剥削。”说笑归说笑,宋嘉禾还是让人把两只兔子并两只野鸡送了过去。   “收获还是有点少了,咱们再去打一些。”宋嘉禾建议。   占了便宜的宋嘉音自然不会拒绝,正要走,忽见宋嘉禾凑了过来,吓了她一跳。   宋嘉音没好气道:“你干嘛呢?”   宋嘉禾抬手一指她脖子:“伤看的出来了,应该是出汗,粉掉了。”虽然只有一点红印,不过宋嘉音绝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瑕疵,故宋嘉禾只得提醒她,万一被别人指出来,宋嘉音少不得要郁闷一回。   宋嘉音脸色骤变,一把捂住了脖子。   宋嘉禾无语,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心跳如擂鼓的宋嘉音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我回去收拾下。”   宋嘉禾也拿她没办法,只得道:“那大姐先回去,我再看看有没有收获。”说着又分了两只猎物给她。   “你小心些!”说罢,宋嘉音驾马离去,生怕晚一步补妆就被人看了笑话的模样。   宋嘉禾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这姐姐爱漂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和宋嘉音分开之后,宋嘉禾便去寻宋嘉淇,顺道搜寻猎物,想着自己要是打不着,那就去宋嘉淇那儿抢两个过来。   与此同时,正在满山遍野寻属下的魏阙忽见空中炸开的信号,当下脸色一凝,提气一跃,飞驰而出,身法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到了地方,入眼的情形让魏阙脸上的不悦之色一掠而过,他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三哥!”满脸带笑的魏歆瑶迎了上去。   脸儿泛红双眼发光的罗清涵紧随其后,款款行礼:“魏三哥!”声音甜如蜜。   魏阙略一回颔首,只看魏歆瑶:“怎么回事?”   魏歆瑶有点儿心虚,她的护卫发现了一个可疑之人,将将打起来之际对方称自己是神策营里的斥候,还拿出了令牌自证。论理事情到这一步就该了结了,然而魏歆瑶心念一动,便计上心头。她硬是不承认那斥候身份,要把对方当刺客拿下,那人无法只得发信号请来魏阙。   “这是三哥的人吗?我怕其中有诈,不敢信他。”   魏阙道:“是我的人!”只此一句,再无别话。   魏歆瑶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其实她和魏阙也没怎么相处过,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另两位兄长的亲近随意。这会儿魏歆瑶都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为了罗清涵得罪魏阙显然是不智之举。原本脑子一热设想出来的让魏阙陪着她们打猎的念头,更是丁点都不剩。   魏歆瑶定了定心神:“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刺客呢!”又善解人意道,“三哥去忙正事吧。”   魏阙神色放缓了一些,叮嘱:“安全为重!”   闻言,魏歆瑶心里一松,明媚一笑:“三哥放心!”   魏阙便对她笑了笑,虽然很淡,可落在罗清涵眼里,让她一颗心又酸又麻。从头至尾,魏阙都没正眼看她一眼,倘若他对自己有对魏歆瑶的三分和颜悦色,就是叫自己立时死了都是心甘情愿的。   叮嘱完,魏阙正要带着垂头搭脑的属下离开,就见左前方的灌木丛里蹿出一头肥壮的野猪,身上还带着两支利箭,显然被人追捕过。   魏歆瑶下意识就要拉弓,倏尔一顿,对罗清涵使了个眼色。   罗清涵大喜过望,心里把魏歆瑶赞美了一百遍,立刻搭箭,连射两箭之后,那早已精疲力竭的野猪轰然倒地。   罗清涵第一时间去看魏阙,却见魏阙根本没看她而是直视前方。循着他的视线,便见宋氏姐妹从林子里跑了出来。   宋嘉淇望着地上的野猪一阵心疼,只差捶胸顿足,她和宋嘉禾围追堵截了好一阵,奈何这畜生狡猾,尽往灌木丛里钻,她们骑着马追踪不便,这不一错眼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罗清涵脸色剧变,正在追踪的猎物和追丢了的猎物是两回事。约定俗成的规矩,前者要讲究先来后到,尤其是已经受伤的猎物,后者就各凭本事了。   刚才她根本没想这么多,显然也不能去怪魏歆瑶。搁平时道了歉也就把这事揭过去了,可在魏阙面前,罗清涵只觉得面皮发烫,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抢功。   宋嘉禾瞅一眼无地自容的罗清涵,要是之前罗清涵不拿话挤兑她,她想自己应该会出去替她解围,可现在嘛?宋嘉禾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最后是魏歆瑶出了声:“倒是不巧,我们还以为这野猪是谁追丢了的,原来你们正在追!那这野猪算你们的吧!”   什么叫算啊!宋嘉淇不高兴。   宋嘉禾溜她一眼,笑了笑道:“最后一箭是清涵射的,自然该归清涵。”   罗清涵还巴望着她承认这野猪是她们追丢了的,哪想她竟然说什么最后一箭,顿时气结。   “对啊!”宋嘉淇附和,“要不是清涵那一箭,说不得就让这畜生溜了。”说话间她注意到了一旁的魏阙,纳闷了下,翻身下马过去请安,总不能视而不见。   宋嘉禾亦是,一幅之前完全没见过他的模样。   待宋氏姐妹见过礼,不想再听小姑娘们打机锋的魏阙便抬脚离开。怎奈耳力佳,还能清楚的听见魏歆瑶说:“嘉禾如愿以偿打到了狍子!”   宋嘉禾谦虚:“我这就是运气好!”听起来还挺高兴。   魏阙突然就笑了下。 第12章   与魏歆瑶一行人分开之后,宋嘉淇忍不住对宋嘉禾吐槽:“六姐你有没有发现,罗清涵的眼珠子都快粘到三表哥身上了,她表现的也太明显了。”   宋嘉禾嗔她一眼:“男未婚女未嫁,你管她作甚!”   宋嘉淇轻哼一声:“我就是看不上她那副狐假虎威的模样!”罗清涵的身份在这圈里只能垫底,以前说话做事可小心谨慎了,然而自从抱上了魏歆瑶的大腿,一双眼都快长到头顶去了,大有闺秀堆里魏歆瑶第一,她第二的的架势,简直伤眼睛。要是让她成了魏家三少奶奶,她还不得鼻孔朝天。   “她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好,可谁不知道她德行,就她这私下风评,王府怎么可能相中她,六姐你说是不是?”   宋嘉禾觉得还真说不准,她可是不止一次的撞见魏歆瑶为罗清涵牵线搭桥了,可见魏歆瑶挺乐意有这么个三嫂。这到底是魏歆瑶的个人行为还是有长辈的支持,她就说不准了,梁王妃可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疼魏阙。   不过她能肯定的是,罗清涵并没能如愿,罗清涵最后远嫁了,嫁的还挺匆匆忙忙,内里怕是有什么猫腻。   “大概吧!”宋嘉禾敷衍了一句,不想再和她谈论这些个话题,谁知道哪棵树哪片草下面藏了人,万一传到魏阙耳里也不是什么光彩事,遂岔开话题,“我累了,咱们回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宋嘉淇应了一声,却没让宋嘉禾顺心如意:“六姐,我怎么觉得你对三表哥挺冷淡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宋嘉禾真想缝上这倒霉孩子的嘴:“哪有,我态度不和你差不多?”   就是因为差不多才不对啊!   “去年你陪祖母去探亲的时遇上流寇,可是三表哥救了你!怎么能跟我一样呢!”   宋嘉禾一本正经:“这份恩情我自然记在心里,然而男女有别,自然要避讳些。”她要热情了,指不定有人就觉得她想以身相许,她可不想被武都闺秀当成假想敌。   宋嘉淇狐疑的看着她,突然驱马撤出一段安全距离才问:“真不是因为三表哥差点把你扔下马?六姐,到底怎么个回事,你跟我说说呗!”她从祖母那听了一点,再多祖母也说她不知道了。这问题放在她心里很久了,憋得她那个难受。   宋嘉禾漂亮的脸蛋扭曲了下。魏阙及时将她从流寇手里救回来,宋嘉禾自然感激他,可过程委实不堪回首。   魏阙的行为让宋嘉禾觉得,自己在眼里大概是个麻袋而不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否则怎么会把她横放在马背上。换谁被这样颠簸,呕吐都正常啊,她不就是不小心吐在了他身上,至于想把她扔出去嘛?还好自个儿眼疾手快死命抱住了他胳膊。   见状,宋嘉禾更好奇:“六姐!”   被唤起悲痛回忆的宋嘉禾凶巴巴的瞪一眼看热闹的宋嘉淇:“你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话,没有的事!”   宋嘉淇一脸的不信,哼哼唧唧:“祖母说的。”   宋嘉禾糟心的看着她:“祖母逗你玩呢,你觉得这可能吗?”这么丢人的事怎么可以承认,宋嘉禾无比后悔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宋老夫人,哪想她老人家自己乐呵不够,竟然还告诉宋嘉淇,简直心塞。   宋嘉禾的表情太过坦然,以至于宋嘉淇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被祖母涮了,她探究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无比的镇定自若。   最后宋嘉淇被她姐那张闭月羞花的脸说服了,怎么可能有人如此不怜香惜玉!   成功保住面子的宋嘉禾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她们走后,一棵树稍簌簌一响,马上又归于平静,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过而已。   姐妹俩打道回山脚,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回来。最后一算,毫无意外的又是魏歆瑶夺得头筹。   “又是郡主赢了,郡主什么时候也让我们出出风头啊!”罗清涵唉声叹气的故作抱怨。   “可不是,要不下次郡主别参加了,好让我们显显身手。”   魏歆瑶矜持的笑了笑,吩咐人把赢来的金子送去善堂。   自然又赢得了一通溢美之词。   行猎之后便是烧烤,饱餐一顿后,一众人踏着夕阳回程。   回去的路上宋嘉音突然道:“我和你们一块去河池吧。”   宋嘉禾诧异,笑问:“大姐怎么改变主意了?”之前不是不想去的。   “虽然路上累了点,不过出去玩一趟也挺有意思的。”   宋嘉禾自然无不答应。   转眼就到了出发前往河池的日子,宋老夫人殷殷叮嘱,虽是不放心,可姑娘们大了,出去长长见识是好事。   宋嘉禾几个连连保证自己会小心,看了花就回来。花了大半个时辰哄得长辈放心后才出了门。   在路口与舒惠然汇合之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出发。   消息传到锦绣院里,宋嘉卉险些气炸了,自己被禁足抄这劳什子的《女诫》,宋嘉禾却悠哉快活的去游玩,祖母也太偏心了。   气得宋嘉卉一通乱揉,把刚抄好的《女诫》都揉烂了。   “姑娘,使不得!”眼看她还要撕边上已经抄写好的《女诫》,红叶吓了一大跳,赶忙夺过来。   胸膛剧烈起伏的宋嘉卉狠狠瞪着那一叠纸,恨不能烧出一个洞来:“为什么我要抄这鬼东西,为什么!”   红叶苦着脸劝道:“姑娘消消气,抄完就能出去了。您已经一个月没露面了,再不出门外头也要传出闲言碎语,对您名声不好!”目前对外的说辞是宋嘉卉水土不服病倒了。   “名声,名声,她们要是在乎我的名声,就不会把我关在这了。”宋嘉卉怒不可遏,现在家里谁不知道她被罚了,在他们面前,她哪还有名声。   越想越是生气,宋嘉卉操起主上的笔墨纸砚一通乱砸:“不写,不写,我不写了,有本事关我一辈子啊!”   险些被砸到的红叶躲到博古架后,直到宋嘉卉手边没东西可砸了,才硬着头皮走出来:“老爷夫人自是舍不得关姑娘一辈子的,”红叶觑着宋嘉卉脸色稍稍回暖,继续道,“姑娘多禁足一天,老爷夫人就多一天见不着六姑娘,可六姑娘却是能天天见着的,这日子若是久了……”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爹娘疼她不就是因为她在他们身边长大,宋嘉卉一个激灵醒过来,她怎么可以让宋嘉禾专美人前。   红叶心头暗喜,趁热打铁哄宋嘉卉赶紧抄写《女诫》,早一天抄完早一天出去。   就在宋嘉卉奋笔疾书的同时,宋嘉禾一行已经出了城,四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说笑一阵后,便各自拿了一本书看起来。   宋嘉淇百无聊赖的翻着书,视线在其他三人身上打转,发现宋嘉音也是心不在焉,便凑了过去:“大姐,我们下棋好不好?”比起看书她觉得下棋更能打发时间。   宋嘉音纤纤素指在她额头上一戳:“我吃饱了撑的,和您这个臭棋篓子下棋。”   宋嘉淇气得鼓起了腮帮。   宋嘉禾不厚道的笑了:“坐不住就下去跑两圈,别在这捣乱!”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宋嘉淇从善如流,笑嘻嘻道:“路边的花开得不错,我给姐姐们摘一些来赏玩。”说着出声让马夫停车。   宋嘉淇便撩起帘子打算下车。   “怎么了?”见宋嘉淇撩起了帘子却杵在那不动,宋嘉禾顿觉奇怪。   宋嘉淇眯眼打量了下远处驾马赶来的人群,扭头过来挤眉弄眼的看着宋嘉音:“大姐,你猜咱们遇上谁了?”   宋嘉音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没好气道:“爱说不说,卖什么官司!”   能让宋嘉淇用来揶揄宋嘉淇的人,宋嘉禾心念一动,想起好像就是这一阵,宋嘉音的未婚夫调来武都。   果不其然,宋嘉淇很快就揭晓答案:“是未来大姐夫!”   宋嘉音十三岁上,在梁太妃的保媒下与资阳靖安侯府世子韩劭原定了亲,婚期就定在明年三月。   韩劭原生的十分高大魁伟,相貌堂堂,有万夫莫敌之威风,就是看起来有些凶,只能说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已在军中打出名堂的人。   先前还乱激动的宋嘉淇见了人就成了锯嘴葫芦,宋嘉音则是低眉垂眼羞于开口的模样,宋嘉禾不得不站出来回答了韩劭原的问题:“我们要去河池看芍药,大姐放心不下我们,便陪我们出门。”   韩劭原:“我派一队人送你们”   “不用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宋嘉音拒绝,语气有些着急。   韩劭原看了宋嘉音一眼。   宋嘉音低头捋了捋发梢。   宋嘉禾瞧着有些尴尬,连忙道:“多谢韩世子好意,不过长辈已经安排了护卫,就不麻烦世子了。”听说她们要出远门,宋铭就派了一队亲兵过来护送。   韩劭原便不再多言,只与她们道别。   人走了,宋嘉淇才又活了过来,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未来大姐夫的气势有些吓人啊,她不由同情的去看宋嘉音。   宋嘉音垂眸看着裙摆,神色有些冷淡。 第13章   韩劭原无论能力还是家世都无可挑剔,宋嘉禾还知道他之后几年会屡立战功,扶摇直上,是这一辈年轻将领中公认的翘楚。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五官太过凌厉,给人一种凶狠不近人情之感,其实风评口碑都不错。   在长辈眼里他自然是女婿的上上之选,宋老太爷和宋大老爷都十分满意韩劭原。然而对于女子而言,这样的夫婿可能不是很合心意了,起码宋嘉音不是很满意。   望着眉眼间不见丁点羞涩激动的宋嘉音,宋嘉禾百思不得其解,她记得前年韩劭原来宋家拜访时,宋嘉音可不是这态度,虽然嘀咕了两句越长越凶什么的,可看得出还算满意,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变了。   想起之后发生的事,宋嘉禾心头蒙了一层阴霾。宋嘉音对韩劭原的冷淡终于惊动了长辈,宋嘉音还为此挨了打,如此她才改了态度,可宋嘉禾看的出来,她嫁得不甘不愿。   出嫁后,宋嘉音就没回过娘家,大抵也是在怨。她这样的态度,韩劭原这种人精岂能看不出来,新婚第三月,韩劭原便带兵出征,一走就是大半年,直到宋嘉音病逝才回来。   思及此,宋嘉禾心头一颤,宋嘉音去世时,不过十八。她自然不想一块长大的堂姐红颜薄命,可宋嘉音是死于伤寒而非其他,疾病叫人防不胜防。   “杵在这干嘛!还不上车?”宋嘉音恹恹的说了一句,率先上了马车。   宋嘉淇无措的看一眼宋嘉禾,她都听出宋嘉音话里的不高兴了,这显然不合常理。   望一眼晃动的车帘,舒惠然想了想,柔声道:“坐了这么久马车也累了,我想骑会儿马透透气。”   宋嘉禾了然,骑术不精的舒惠然主动提出骑马,是想给她们姐妹腾空间谈心。宋嘉禾也觉有这必要,伤寒这病固然凶险,就是世家大族里也每年有人因此过世,不过多是老弱病残。可宋嘉音身体向来康健,她没熬过来,这其中未必没有心情抑郁的缘故,病由心生。   “那你俩去跑马吧,小心点!”宋嘉禾笑了笑道。   宋嘉淇犹豫了下,觉得以大姐好面子的程度,她不在场也许更好一些,遂道:“那我们走了。”   望着不放心的宋嘉淇,宋嘉禾对她安抚一笑,旋即也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宋嘉音自然能听见她们的对话,见宋嘉禾弯腰进来,当即就是一声冷笑。   宋嘉禾无奈,宋嘉音这脾气,有时候真挺让人恼火的。可姐妹一场,吵吵闹闹一块长大,她又做不到袖手旁观。   宋嘉禾懒得和她绕弯子,往垫子上盘腿一坐,开门见山:“大姐你对这门婚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宋嘉音嘴角一沉,反问:“你什么意思?”   宋嘉禾看着她的眼睛直言不讳:“你要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就去和长辈说明白!”   “你以为我不想说,”宋嘉音激动的挺直了脊背,双手按着茶几上,语速急促又愤恨:“可你觉得祖父会同意退婚吗?父亲更不会同意,我要是敢说,他们肯定会打死我!”   嫁给韩劭原,对她而言是高攀,宋家和韩家在伯仲之间,可她爹是个吃喝漂赌俱全的纨绔,而韩劭原的父亲却是威名赫赫的靖安侯。要不是姑祖母梁太妃保媒,她根本不可能和韩劭原定亲。   宋大老爷怎么舍得放过这个金龟婿!哪怕韩劭原也跟他自己似的吃喝嫖赌,她爹照样会逼着她嫁过去。更不用说韩劭原没有任何污点,只是她不喜欢。   宋嘉禾沉默了一瞬:“大姐既然知道退婚不可能,日后要和过一辈子,那又何必把不满放在脸上,大姐不会以为韩世子察觉不到?”   “察觉到又怎么样?”宋嘉音梗着脖子道。   宋嘉禾心念一动:“大姐你不会是指望韩世子对你不满然后主动退婚吧!”越想越有这可能。   宋嘉音脸色僵了僵,眼底浮现慌乱。   宋嘉禾匪夷所思的看着宋嘉音,被她的异想天开给震住了。宋家这边不会轻易退婚,韩家亦然,除非宋嘉音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否则韩家怎么可能拿这个作为退婚的理由,尤其这里面还牵扯到梁太妃的面子。   “大姐,”宋嘉禾斟酌了半响才开口:“你就没想过你冷待韩世子的事传到长辈耳里会是个什么结果?”   他们肯定会要她改,要她保证不再犯,若是自己不肯答应或者又故技重施,他们绝对饶不了她,宋嘉音徒然打了个哆嗦,放在茶几上的双手也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看着她手背上的青筋,宋嘉禾试探:“以前大姐对这门婚事颇为满意,为什么突然就不满意了,是韩世子哪里做的不好?”   宋嘉音目光闪了下,撇过头道:“刀剑无眼,万一哪天他有个好歹,让我怎么办?还有他长得如此凶神恶煞,见到他我便害怕,叫我怎么跟他过日子。”   宋嘉禾默了默:“定亲之前,大姐难道没见过韩世子,不知道韩世子从军?这门婚事可是有人拿刀逼着大姐点头?”   宋嘉音顿时语塞,面露难堪之色。梁太妃询问她意见时,她亲口答应了。她咬了咬唇道:“我那会儿小不懂事!”   “那会儿大姐是十三岁,不是三岁。”宋嘉禾幽幽一叹,就算是三岁时定下的婚约,除非男方有大过,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可能因为宋嘉音的那几个理由退婚,传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   “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大姐别把退婚想的太儿戏了。大姐若继续这态度,最大的可能不是退婚而是惊动长辈,最糟糕的是还让韩世子对你心生不满,最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大姐终究是要嫁过去的。”   宋嘉音一张俏脸阴晴不定,久久不出声。   宋嘉禾也不再多言,她言尽于此,能不能想通端看宋嘉音自己,她由衷希望宋嘉音能想明白。   “我去骑马透透风。”顿了下,宋嘉禾又道,“大姐担心刀剑无眼情有可原,不过以韩世子这地位,想出意外也不容易,大姐大可不必如此悲观。至于相貌,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说完宋嘉禾才打起帘子出了马车,把空间让给宋嘉音。   独留在车内的宋嘉音贝齿咬唇,一颗心杂乱无章。 第14章   宋舒两家在河池都没有别业,故而宋嘉禾一行便只好宿在城内最有名的来悦客栈,包了间独门独幢的院落,倒也清净。   抵达客栈时将近戌时,天都暗了。赶了一天路,大伙儿都累的不行,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醒来个个精神抖擞,到底年轻,精力旺盛。唯独宋嘉音,眼神疲倦,似乎没休息好的模样。   宋嘉音无精打采的打了哈欠:“我没睡好,想再躺一会儿,就不去凑热闹了。”   发生了那样的事,宋嘉音要是能睡得香甜,才是没心没肺。遂宋嘉禾道:“那大姐今天在客栈好好休息,反正我们要待好几天。”   宋嘉淇也在一旁连声附和:“有什么好玩好吃的,我给大姐带回来。”   望着两位堂妹关切的目光,宋嘉音心里头五味陈杂,她定了定心神道:“你们玩的开心点。”   别过后,宋嘉禾三人便离开客栈。   眼下正是河池一年一度的芍药节,又名花神节,树枝上挂着五色彩纸,河里飘着花神灯,街头巷尾都是一盆又一盆的芍药,红的、紫的、白的、绿的……令人眼花缭乱。   “人可真多!”宋嘉淇被街上人流如织的盛况惊到了。   漫说她,饶是宋嘉禾都呆了下,这场面都快赶上武都最热闹的上元节,她听说过河池花神节的美名,但是真没想到会如此繁华。   一圈看下来,宋嘉禾道:“看来有不少和咱们一样慕名而来的。”   舒惠然赞同的点头,一些人一看就知是外乡人。   宋嘉淇可不管这些个,她觉得自个儿眼睛都快不够用了,香喷喷的鲜花饼、漂亮精致的花朵糖,各种带花的小游戏……   她犹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一个个摊位上游走,宋嘉禾与舒惠然便跟着一路看过去。   “几位姑娘运气好,这次花神节可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了,跟往年没法比。”卖花环的老翁笑眯眯的说道。   低头挑着花环的宋嘉淇随口一问:“为什么今年特别热闹?”   老翁:“咱们知府老爷明天嫁女儿,要以花神之礼送嫁。”   宋嘉禾眉梢微微一动。   宋嘉淇好奇:“什么是花神之礼?”   老翁便热情洋溢的介绍起花神之礼来。   与此同时,娄金迎着魏阙上了三味阁的顶楼。军队扩张,他奉命寻找新的屯兵之处,在武都周围看了一圈后,挑中了河池西南那片山头。   前来查探的魏阙也十分满意这个地方,心情大好的娄金就拉着魏阙进城犒劳自己。   娄金一点都不客气,挑了城内最贵的三味阁,还呼啦啦喊了一群同袍。反客为主的娄金正要招呼一众亲卫千万别客气,随便点菜,就见站在窗户边的李石瞪直了眼,表情是惊喜之中带着点古怪,不由笑问:“石头,你这是看见什么了?”   李石扭过头,神情暧昧的看着面色平静的魏阙,指了指楼下的花摊:“将军!”   那天在径山,他可是亲眼看见他家将军用一颗石子打晕了一头狍子。那会儿他还在纳闷,将军怎么打起猎来,片刻后他又听到一阵马蹄声,只见一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兴高采烈的带走了狍子,而他家将军也没出来阻止。   李石一直都觉得要不是自己那会儿太过激动以至于露出破绽,他是不可能被揪出来的。   不用他提醒,魏阙早就发现了,还真是巧!   莫名其妙的娄金立马顺着李石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就留意到了宋嘉禾一行。貌美如花,衣着华贵还带着一群随从的三位姑娘家,想注意不到太难了。   娄金纳闷的看着怪笑的李石:“什么意思你小子!”看见漂亮姑娘至于这怪模怪样的。   魏阙淡淡地扫一眼李石。   李石头皮一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只觉得四肢百骸挠心挠肝的痒,恨不能一吐为快。然迫于魏阙淫威,却不得不把话咽回去,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还不如啥都不知道呢!   肯定有猫腻,娄金被吊起了好奇心,又去看楼下花摊,突然间恍然大悟:“那绿衣服的姑娘不就是将军去年救下的那小表妹!”那会儿宋嘉禾狼狈的很,可怜兮兮的,和现在这模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仔细看真认不出来。   李石双眼霎时亮起来,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肯定有情况!要知道魏阙终身大事一直都是他们私下议论的重点。那么多投怀送抱的女子,将军却是正眼欠奉,讲真,他们都严肃的讨论过,将军是不是不行!   难得出现一个不同寻常的姑娘,李石也顾不上回头被加训练成狗的恐惧了,视死如归道:“将军偷偷打了一只狍子哄那绿衣姑娘高兴!”娄副将对将军的终身大事最积极了。   娄金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当时我就觉你对她态度不一般!”   这下子整层楼的人眼睛都亮了,里面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   目光焦点所在的魏阙轻笑一声,往后一靠,语气是人前罕见的戏谑:“都挺闲?”   一众亲卫闻言皮都绷紧了,显然想起了很不美好的回忆。   “被你当牲口使唤着,我哪来的闲,所以你赶紧告诉我狍子是怎么回事,别浪费我时间。”娄金拿筷子敲着碗‘逼供’,他和魏阙十几年的交情,私下一直没个正行。李石的话彻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看见了就顺便帮了一把,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根本没想太多,倒是这群人明显想太多。   魏阙抬眼要笑不笑的扫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纷纷低头。   不过他对宋嘉禾确实多一分关注,毕竟颇有渊源,然看情况小姑娘应该都忘了。只记得他要把她扔下马,其实他只是想把她抛给娄金,好去追击逃逸的流寇。可在她看来,大概是他嫌弃她吐了一身。当时她瞪圆了眼睛,一脸的惊恐欲绝又不敢置信的模样,魏阙现在还记得。   张山到现在也还记得在山谷里看见的那香艳场景,将军也知道的,若是他对这姑娘有意,怎么可能那么平静。可娄副将以及李石的话又让他忍不住怀疑,将军不会真的看上那姑娘了吧,说句大实话,那姑娘长得可真好。愁肠百转的张山恨不能大吼一声,这姑娘有相好,将军您醒醒吧!   正纠结着要不要学李石豁出去喊出来,好让娄副将劝一劝,张山忽觉心头一悸。抬头就对上魏阙淡淡的目光。   张山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不受控制的撇过视线,心里想的是,将军居然还想维护她的名声。祸水,果然是祸水!   张山愤愤的盯着楼下挑着花的红颜祸水,眼尾的余光忽然瞄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愣了一瞬后,张山反应过来,唰的扭过头,动作之快险些扭断脖子,他激动万分:“将军,那就是我在径山看到的男子!”人家有情郎的,你们是没有好结果的!   没头没脑的,一众人听的满头雾水,唯独魏阙瞬息之间明了。他眉峰一挑,垂眼看楼下。   那男子玉冠华服,长身玉立,站在大街上犹如鹤立鸡群。   正在挑花的宋嘉禾突觉异样,下意识回头,就见缓步走来的祈光,面如傅粉,唇红齿白。   “真巧,嘉禾表妹,嘉淇表妹,舒姑娘也是来看河池看花?”祈光风度翩翩的开口。   宋嘉禾淡笑道:“是啊,原来祈表哥也来了。”祈光的祖母和宋老夫人是表姐妹,因祈父在武都为官,遂两家也有往来。   客套两句,祈光便礼貌的告辞。   他一走,宋嘉禾立即抬头,恰巧撞进魏阙眼里,还发现他身旁的人也在看着她,眼神怪怪的。   宋嘉禾愣了下,之前她察觉到的视线应该是他们吧!想了想,她弯起嘴角颔首一笑。   见状,宋嘉淇和舒惠然自然也发现了,各自微笑示意。   打过招呼,宋嘉禾赶紧拉着两人走了,立在那总觉怪怪的。   背过身后宋嘉淇叹了一口气:“之前吧,我觉得祈表哥真好看,斯文俊秀,可今天我怎么就觉得其实他也就那样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宋嘉禾幽幽道。祈光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乍看惊艳异常,可久了便觉乏味,归根究底还是气场太弱,对男人而言,气势比脸重要,年纪越大越明显。   祈光年十八婚事至今也未有着落,据闻祈家想择一世家贵女提升门楣,可世家的小姑娘也许会被一张脸骗了,小姑娘的爹娘可没这么傻。   其实对女子亦然,韶华易逝,容颜易老,唯有气质历久弥新。宋嘉禾告诫自己一定要引以为戒。 第15章   张山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一众人云里雾里。可落在娄金耳里,他瞬间脑补出了一场大戏。这节骨眼上,突然冒出一男子,张山还这幅语气,怎么想都是有内情的。   不过涉及女儿家闺誉,娄金这人虽然胡闹,可从来都在分寸之内,要不然也成不了魏阙的副手,遂他并未不依不饶的闹下去,而是打定主意事后要好好‘审问’魏阙。只暂时苦了自己,犹如二十五只老鼠钻进膛——百爪挠心。   他不带头胡闹,旁人再是好奇也只能按捺下,化八卦之心为食欲,畅怀大吃。   美味佳肴在前,张山却是食不下咽。他也知道姑娘家名声要紧,遂不敢吆喝出来,暗自打定主意,要找机会直言劝谏一回。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更何况这花未必是朵好花。   那天他可是亲眼看见两人如何亲昵的,看的他一个大男人都不好意思了,一直以来,张山都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妻,小两口情难自禁反正有婚约亲密点也情有可原。可刚才楼下两人那态度绝不像是有婚约的,前后反差之大,让张山觉得这更像是一对偷情的!   这就是人品问题了!   他能眼睁睁看着他家大人往火坑里跳吗?必须不能!   未想不等张山主动找魏阙,魏阙反而主动在席后召见他。   想得再好,事到临头,张山还是忍不住心慌气短,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想开口,就听见魏阙清冷低沉的声音的响起。   “你确定在山谷里看见的女子是宋六姑娘?看见正脸了?”宋嘉禾的神态举止完全不像是遇上心上人时该有的,魏阙不免有些怀疑张山话里的准确性。   一群人似乎认定了他对宋嘉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要是他不把事情弄清楚,张山这么一惊一乍,保不准就把事情闹大,闹的难以收场。   张山愣住了,当时那男人正面朝他,至于女子,却是背对着他的,眼见两人越来越亲密,他也不敢多看遂悄悄溜走了。之后他认为那女子就是宋六姑娘,是因为那一身衣服。   被这么一问张山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武断了,他颇有些心虚的摇了摇头。   魏阙食指轻敲桌面:“那你为什么断定是宋六姑娘”   笃笃笃的敲击声,仿佛每一下敲在自己心上,张山忍不住心跳加速,他满脸通红的低下了头,咽了口唾沫道:“衣服一模一样。”越说张山脸越烫,显然他太过想当然,没把各种情况考虑在内,这是犯了兵家大忌。   一模一样的衣服!瞬息间魏阙想起之后遇到宋嘉禾那次,宋氏姐妹俩穿着大同小异的骑装,未必没有第三个、第四个!这样就下结论显然太过轻率。   魏阙冷声道:“哪天我让你去打探或者刺杀敌人,你就靠这点来判定是不是任务目标?”   冷汗瞬间从张山额上冒了出来,他噗通一下跪下,请罪:“是属下莽撞无能。”之前深信不疑,他便没多想,这会儿一经提醒,张山突然就想起了被自己忽略的一点。   他在山谷见到的那女子比小白脸矮了半个头的模样。可从刚才的楼下的情形来看,宋六姑娘却矮了一头。   “自己下去领罚!”魏阙嘴角一沉。   张山连忙应是,不敢有半点怨气,这次是他太自以为是,幸好没张扬出去,否则就铸下大错了。   又想宋六姑娘和那小白脸清清白白,张山忍不住的心情大好,告退的脚步都是松快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下去领赏。   见他还挺乐呵,魏阙眉梢一挑,颇有些啼笑皆非。   且说宋嘉音,她在客栈内睡了一个上午,精神总算好转一些,梳妆过后便出了门。   留守在客栈内的护卫头领是宋铭派来的,他见宋嘉音想出门便要再派几人保护。   宋嘉音不耐烦的一撇嘴:“我习惯了自己的护卫,你们跟着我不自在。我就在城里走走还能出什么事。”   如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宋嘉音便带着人出了客栈,过了一条街之后,白芷掏出银子请一众护卫去喝酒,随后又打发了丫鬟婆子,一切做来都是驾轻就熟。   随从们也习惯了,宋嘉音不喜欢太多人跟着她,嫌弃他们碍手碍脚扰了她游玩的兴致。这么多次下来也从没出过什么岔子,遂他们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现在习以为常。   待身边人走了个干净,宋嘉音和白芷带上帷帽在街头巷尾饶了一大圈便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宅子后门前。   白芷上前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门后站着的赫然是面白如玉的祈光,他一身月白色长袍,手执折扇,含笑立在那儿,便如画中人一片。   祈光牵过宋嘉音的手,拉着她入内,温声道:“到了时辰你都没来,我正想去客栈看看,你就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心有灵犀?”   宋嘉音抬眸望着温柔的眉眼,一颗心又酸又麻,为什么不让她早点遇到他呢!   见她神色有异,手心发凉,祈光诧异,揽住她的肩头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嘉音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眼底慢慢的积起水汽。   祈光皱眉,满脸掩不住的担忧,加快脚步带着她进了客厅,握着她的双手道:“这是怎么了?”   宋嘉音睫毛轻轻一颤,一滴泪就这么顺着眼角滑落:“我来时遇见韩劭原了!”   祈光瞳孔剧烈收缩,倏尔放开了宋嘉音的手,惊惧交加的往外看:“表哥他,他在河池?”声音都不稳了。   宋嘉音怔愣愣的看着如临大敌的祈光,有些回不过神来。   祈光突然反应过来,望着发怔的宋嘉音,心下一乱,他自嘲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其实我也觉得。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说着祈光捂住了脸,像是无颜面对宋嘉音。   宋嘉音心头一刺,韩劭原的母亲和祈光的母亲是堂姐妹,祈父在资阳做官期间,两家走的颇近,祈光没少受韩劭原欺负,韩劭原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想起祈光说过的那些陈年旧事,宋嘉音不禁心疼,拉过他的手:“怎么会呢,是他太过分了。”   祈光动容,反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阿音,你真好!”   宋嘉音脸色微微一红。   “你在哪儿看见表哥的?”祈光竭力维持住面上的镇定   宋嘉音眼中蒙上一层阴影:“在武都城外,他似乎要进城。”   祈光心头惊得一颤:“他调到武都了?”   宋嘉音忍不住烦躁:“我不知道。”说完,宋嘉音就有些后悔,“对不起,我……”   “对我你永远不用道歉,是我对不起你才是。”祈光悲凉一笑。   宋嘉音不禁扑进他话里,哽咽道:“怎么办,我害怕,要是被他知道了怎么办?我很害怕!”宋嘉音崩溃大哭,她当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是不对的,可她没办法。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去,祈光脸皮微微一抽,目光几经变换之后,他悲声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情难自禁。”   宋嘉音泪如雨下,祈光温言软语的哄着,越哄,宋嘉音眼泪越多,祈光依旧不厌其烦,眼里只有疼惜,宋嘉音痴痴的看着她,哑着声音道:“我向家里坦白,你去我家提亲好不好?”   轰隆一下,祈光彷佛被劈头打了个雷,整个人都僵住了。   宋嘉音立时就察觉他身体的僵硬,哭声一顿,她抬起头来,正对上祈光闪躲的眼,那一刻宋嘉音如坠冰窖。   “你不想娶我?”宋嘉音直勾勾的盯着祈光。   祈光当然想娶宋嘉音,名门宋氏嫡长女,虽然宋大老爷没用了点,但她嫡亲兄长出类拔萃,母族亦是世家,几房叔伯都是有本事的,宋嘉音本人还是天姿国色。可宋嘉音有未婚夫啊,夫家还大有来头。祈光怎么敢去提亲。   祈光的沉默令宋嘉音一颗心不住往下沉,俏脸瞬间布满阴霾之色。   “好!”祈光紧紧的抱着挣扎的宋嘉音,一脸的视死如归,“我这就去宋家提亲,哪怕拼着一死,也要求得他们成全我们。”   宋嘉音就这么看着他,好半响后她一边哭一边笑:“你会被打死的。”她闭了闭眼,决绝道,“我们就这样吧,以后别见面了!”他愿意娶她,为她豁出命去,宋嘉音觉得自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怪他们有缘无分。   祈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心里却是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赌对了,他要是拒绝,保不准宋嘉音就恼羞成怒了,女人发疯起来,没什么事是她们做不出来的。   宋嘉音掩面痛哭:“我们别再见面了!”   韩劭原来武都了,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再和宋嘉音继续来往。   望着伤心欲绝的宋嘉音,祈光庆幸之余又油然而生一股畅快。打小他就被韩劭原压得喘不过气来,韩劭原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好似看他一眼都是施舍。   可再了不起又如何,他未婚妻喜欢的人是他祈光!   如是一想,祈光便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宋嘉禾等回到客栈时已经很晚了,一回来就问宋嘉音如何。   得知她下午出去玩了会儿,傍晚就回来了,因为太累一回屋便睡了,连晚膳都没用。   宋嘉禾有些担心,不过看她屋子里暗着也没好意思去打扰,第二天一大早醒来便想去看看她。   走到门口正好与端着托盘从屋里出来的白芷遇上,宋嘉禾看了看那只剩了一点底的粥碗揶揄:“大姐这是没用晚膳,一大早被饿醒了!”说话间她跨过门槛进了门。   刚喝了大半碗粥想躺回床上的宋嘉音见到宋嘉禾进来,心头一跳,勉力保持着从容之色:“六妹!”   “大姐,你怎么了!”宋嘉禾被她这憔悴模样吓了一跳。   宋嘉音低了低头:“可能昨儿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晚上都不舒服!”   宋嘉禾忙问:“请大夫了吗?”   “吃了两枚药就好多了,不必请大夫!”宋嘉音道。   “这哪行,出门在外更要小心。”宋嘉禾不赞同,宋嘉音年纪轻轻就病逝给她留下了浓重的阴影,宋嘉禾不敢马虎,当即就命青书去请大夫。   宋嘉音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的眼睛有些酸涩。   吩咐完的宋嘉禾扭头便见宋嘉音眼眶发红,惊了下,关切:“大姐你是不是哪儿难受?”   宋嘉音摇了摇头:“我没事!”   宋嘉禾仔仔细细的看着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宋嘉音这神不守舍的模样哪像是没事:“大姐先躺会儿休息下。”还是等大夫来看了再说。   宋嘉音点了点头,顺从的躺回床上。   宋嘉禾倾身为她掖了掖被角,忽的目光一凝。   见她愣在那儿,宋嘉音不由唤了一声:“六妹?”忽然意识到什么,她脸色骤变,扯过被子往上盖。   宋嘉禾心里打了个突,她稳了稳心神,转头对青画道:“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我拿点上来,我饿了。” 第16章   “哒”一声房门被青画从外面合上。   轻轻的关门声落在宋嘉音耳畔无亚于惊雷,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揪着被子。   宋嘉禾就这么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不说话,宋嘉音也不出声,这样的态度让宋嘉禾忍不住心头发寒。   “六妹,”宋嘉音强装着镇定开口,“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不妨宋嘉禾毫无预兆的伸手,一把扯掉被子,又拉下宋嘉音里衣的领子,猝不及防之下,宋嘉音根本拦不住,等她反应过来,再去抢被子已是晚了。   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宋嘉禾都看见了,那一片红痕还有牙印让宋嘉禾一阵头晕眼花。她扶着床栏勉强支撑住身体,颤声道:“大姐,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她用了一个十分委婉的说法,虽未经人事,可也是差一点就要和人拜堂成亲的。出嫁前,早就有人跟她说过男女之间怎么回事儿,宋老夫人还给了她好几本压箱底长见识。   宋嘉音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后悔、惊恐、无助……种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会成了这幅模样,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望着泪流满面的宋嘉音,宋嘉禾心都凉了,看清她身上痕迹那一瞬,宋嘉禾第一反应是宋嘉音遇上歹人了。她生的如花似玉,河池又正是鱼龙混杂的档口,宋嘉禾正满心懊恼悔恨与愧疚,是她要来河池的。   可待她在宋嘉音脸上没有看到丁点愤恨之后,宋嘉禾不得不往另一个方向猜测,宋嘉音是情愿的。   这会儿宋嘉禾都在怀疑宋嘉音上辈子不是病逝,而是被病逝的! 哪个男人能咽的下这口气,尤其是韩劭原这样的天之骄子。   宋嘉禾怒不可遏:“是谁?”   宋嘉音将脸埋在膝盖上,哭的不能自己。   宋嘉禾再一次追问:“那人是谁?”   回应她的只有宋嘉音伤心之至的痛哭声。   宋嘉禾被她哭得气血上涌,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宋嘉禾都想掰开她脑子看看里面都塞了什么,平时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人,不声不响居然吃了这么要人命的一个亏。   忽的她脑中闪过一道光,既然是心甘情愿,必然是熟人。在河池她只遇到了两个熟人,魏阙和祈光,魏阙应该不是那样不靠谱的人。   宋嘉禾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来上辈子祈光死的也挺早,她之所以记得还是因为撞见几个小姑娘一边掉眼泪一边感慨天妒蓝颜。   “祈光?”宋嘉禾试探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宋嘉音哭声一顿,豁然抬起头来,一张脸吓得丁点血色都没有。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突然改变主意跟她来河池,合着是来私会情郎的,被做了一回‘红娘’的宋嘉禾气得想杀人。   运了运气,宋嘉禾问她:“你们到哪一步了?”   宋嘉音脸色更白,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的树叶,眼泪更是犹如决堤之江水,滚滚不绝。   见她只是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宋嘉禾又气又怒更恨铁不成钢,咬着牙道:“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吗?”   宋嘉音惊得一颤,哭声终于小了许多,   压着怒火,宋嘉禾问出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你们有没有行夫妻之事?”   宋嘉音顿了下,随后轻轻点下头,就再没抬起来,她根本不敢看宋嘉禾的脸。   宋嘉禾登时眼前一黑,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会这么糊涂!   掐了一把手心,宋嘉禾压下各种于事无补的情绪,冷着脸问她:“避子汤喝了吗?”她不想事情更糟糕下去了。   宋嘉音艰难万分的点了点头,事后祈光就买了药来。   她是不是该庆幸还没有糊涂到顶,宋嘉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姐,事已至此,你是怎么想的?”   宋嘉音一夜未眠就是在想这事该如何收场,思来想去的结果便是:“六妹,你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然后呢,你也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就这么嫁给韩劭原?”宋嘉禾反问。   宋嘉音难堪的低下头:“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昭告天下吗?”   宋嘉禾匪夷所思的看着她,只问她:“洞房花烛夜你想怎么办?”   宋嘉音咬唇:“总有办法的。”   “万一被发现,大姐有没有想过你会面临什么?韩家就是杀了你,咱们家都没法指责一句。”   宋嘉音嘴唇哆嗦,脸色白的几乎透明,崩溃大哭:“可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嫁给他,可家里又不让我退婚。”   就凭宋嘉音之前那些理由,家里自然不会答应退婚,然而宋嘉音已经委身祈光。以宋嘉禾对长辈的了解,他们很有可能会退婚,而不是装糊涂给将来埋下隐患。   泪雨朦胧中宋嘉音就见宋嘉禾神情越来越严肃,悚然一惊:“你想把我的事告诉家里,你想害死我吗?”声音徒然尖利直刺耳膜。   对上宋嘉音愤怒的双眼,宋嘉禾指尖冰凉。   “对不起!”一出口宋嘉音就后悔了,她语无伦次的解释,“六妹,对不起,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还小你不懂,祖父为了家风,他真的会杀了我的。六妹,算我求你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求你了!”   宋嘉音哀哀的看着宋嘉禾,宋嘉禾是宋老夫人养大的,也是因此,宋老爷子都格外疼她一些,宋嘉禾哪里知道祖父的厉害。   宋老爷子会如何处置宋嘉音,宋嘉禾心里也是没底。宋嘉音纵然有错,可那是和她一块长大的堂姐,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可帮着宋嘉音隐瞒,无异于饮鸩解渴。待嫁过去后被韩家揭穿,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十有八九,宋嘉音难逃一死,上辈子不就病逝了。   宋嘉禾犹豫半响后道:“装没这回事我做不到。”   宋嘉音又惊又恐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道:“不过我不会直接告诉祖父,我会先告诉大哥。”   大哥是祖父一手教导出来,在祖父跟前最说得上话。他又是宋嘉音一母同胞的兄长,势必会尽力保宋嘉音。有大哥从中转圜,她再看看能不能请宋老夫人帮帮忙。   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宋嘉音受一番皮肉之苦,再去家庙里思过几年,总比丢了性命的强。   “不要,大哥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不会放过祈光。”宋嘉音一张脸吓的青白红交错。   宋嘉禾差点被她气了个倒仰,冷冷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巴不得家里收拾那个混蛋,越狠越好。   “六妹,不要,我求求你,你别告诉大哥!”宋嘉音惊慌失措,她抓着宋嘉禾的手苦苦哀求,“六妹,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   宋嘉禾简直不敢相信那么骄傲的宋嘉音为了一个男子竟然如此低声下气:“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宋嘉音捂着脸失声痛哭:“六妹我求你了你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好不好,我都和他一刀两断了,你不说这事肯定没人知道,我会乖乖嫁过去,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这样还不行吗?”   “你怎么这么天真,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糊弄得了一时,还能糊弄一世?等你嫁到韩家,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家骨肉处置起来总会心慈手软一些,难道还指望着别人手下留情。   宋嘉音当然知道要是韩家知道了她的事,定然饶不了她,可侥幸之心乃是人之常情,万一韩家发现不了了。   她实在不敢想,这件事被大哥知道以后,大哥会做出什么事来。恐惧使得宋嘉音忍不住连连哀求宋嘉禾。   宋嘉禾受不得她这样的乞求,霍然站起来:“这两天大姐好好在屋子里休息。”说罢径直出了房间。 第17章   一出房门,宋嘉禾就看见立在廊下的青画和白芷,前者忧心忡忡,后者战战兢兢。   宋嘉禾扫一眼白芷,宋嘉音出了这样的事,身边人难辞其咎,尤其是这丫头。宋嘉音哭哭啼啼的一些事她也不好问,遂她对白芷抬了抬下巴:“跟我来!”   白芷当即一个哆嗦,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嗫嚅:“六姑娘?”   宋嘉禾冷冷的看着她。   白芷骇然一惊,两条腿不住的打颤,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青画被她这疾言厉色的模样吓了一跳,想问又不敢问的看着她。   “你留在大姐身边照顾,大姐身子弱,别让她出屋。”   青画心里打了个突,瞬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肃容应是。   带着白芷回了自己的屋子,宋嘉禾直接问她祈光在哪儿?   闻言白芷脸色惨白成一片,牙齿都在打颤。   “不想连累家小,就把你知道都说了,也许还能讨个从轻发落,还是你以为到了现在还瞒的下去。”   白芷脑门上都是汗,不敢再隐瞒,当下就把祈光的地址说了。   宋嘉禾立马让护卫去盯着,免得祈光见势不好溜了。这事上,宋嘉音逃不了责罚,祈光也难逃一劫。至于如何处置,还要看家里决定。   也许是为了戴罪立功,白芷一股脑的把宋嘉音和祈光的事都说了出来。   宋嘉禾才知道宋嘉音竟然去年上巳节那会儿就和祈光好上了,平日里都是通信,一个月见上一回的频率。上一回见面就是径山行猎那次,祈光提到要去河池赏花,宋嘉音才会突然改变主意。   据白芷所言之前宋嘉音和祈光偶有亲密之举,但是并不曾逾越雷池。昨天宋嘉音本是想去做个了断的,可稀里糊涂的就跟祈光成了事。   宋嘉禾懵了下,忍不住要想如果不来河池,事情是否不至于变成这幅模样。如是一想,宋嘉禾心里就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她摇了摇头,多思无益,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   她扬声唤来人,让她们把白芷看了起来,免得这丫头闹出幺蛾子。   等人退下后,宋嘉禾泄气一般扑到床上,这叫什么事儿啊。她特意求了宋老夫人允她来河池,的确是为了捉奸,可万不想竟然捉了自家堂姐!   宋嘉禾愤愤的捶着被子,也不知把这被子当成了谁。发泄的差不多了又一骨碌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开始写信。大堂兄早一刻知道,就能早一刻筹划,多一分在祖父面前保下宋嘉音的希望。再恨宋嘉音不争气,宋嘉禾也不想她丢了性命。   等把信送出去,宋嘉禾方觉松了一口气。片刻后青书也带着郎中回来了,少不得走了一个过场,把事情圆过去。   送走郎中,宋嘉禾便以宋嘉音要歇息为由带着人退出房间。   宋嘉淇满脸担忧和疑惑:“六姐,白芷,嗯,青画?”白芷不在跟前伺候,反而换了青画,这样不同寻常她哪能没留意到。   宋嘉禾便道:“白芷几个不懂事,由着大姐吃坏了东西,也不晓得请大夫,我哪敢让她们继续照顾大姐,就让她们几个在屋里反省。”   宋嘉淇啊了一声,摸了摸脑袋,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可也识趣的没再问。   舒惠然更不会多嘴,她略长几岁,想的自然比宋嘉淇多。   郎中说了宋嘉音卧床休养下即可,不是什么大毛病,遂一行人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城外看花,还打算买一些花带回去孝敬长辈。   出了那样的事,宋嘉禾哪有心思游玩,可她这次来河池的目的还没达到,少不得打起精神佯装无事。   她们去的不是最负盛名的颖水湖畔而是苍南山,越走越是人烟罕见,宋嘉淇心里开始打鼓:“六姐,你不是被人骗了吧?”   宋嘉禾言之凿凿她昨天打听过了,从苍南山上俯瞰,入眼便是人间仙境,比颖水湖畔还美。   真要这么美,难道就她们几个识货的,宋嘉淇不得不怀疑宋嘉禾被骗了,想想居然还有点幸灾乐祸呢。   宋嘉禾送她一个白眼:“你到山顶了吗?”   宋嘉淇:“可你看这周围哪里好看了?”   “山清水秀,绿树红花,不挺好看的。”宋嘉禾理直气壮。   “这种风景在武都也看得着,我来河池又不是为了看这个,我是来看芍药,看芍药的。”宋嘉淇气鼓鼓的强调。   舒惠然和稀泥:“先去山顶看了,下来后再去颖水湖也来得及。”   宋嘉淇这才消停了,飞一眼走在前头的宋嘉禾,故意大声道:“还是惠然姐姐好,又温柔又可亲,不像某些人,就会强词夺理。”   宋嘉禾懒得理她,抬头看了看日头,离正午还有一会儿。根据那女人的话,他们就是午时左右逃到苍南山的。   可苍南山这么大,宋嘉禾咬了咬唇,还是赶紧上山,站的高看得远。要知道能重来一次,她肯定忍着恶心把事情打听清楚了。   宋嘉禾握了握拳头,加快脚步上山。   宋嘉淇嘀嘀咕咕的跟上。到了山顶,俯看一圈,直呼上当:“六姐,你被人骗了,你被人骗了。”语气十分高兴。   宋嘉禾纠正:“是咱们被骗了!”   宋嘉淇顿时焉了,耍赖似的往石头上一坐,嘟嘴道:“你背我下山。”   “我踢你下山好不好?”   宋嘉淇开始假哭:“惠然姐姐,你看,六姐又欺负我!”   舒惠然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头顶:“可我也打不过她啊!”   宋嘉淇:“……”说得好有道理,长得跟朵花似的,力气比牛大,简直了!   背对着她们搜寻山坡的宋嘉禾嘴角抽了抽:“我都听见了。”   “难道你想打我们吗?”宋嘉淇惊恐。   还演上瘾了,宋嘉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吩咐人准备午膳。   宋嘉淇惊了:“还不下山!”   宋嘉禾:“我饿的走不动了,你背我下去?”   宋嘉淇果断扭头吩咐:“去打点野物回来,我要吃肉!”   舒惠然忍笑,低头倒了三杯凉茶:“这天怪热的,都来喝点水。”   宋嘉淇又是一通惠然姐姐真好,说话的时候一直瞟宋嘉禾。   望着嘴角含笑的舒惠然,宋嘉禾微微晃神,她当然知道舒惠然好,贞静贤淑,最是讨长辈喜欢,宋老夫人就十分喜欢她,都想聘做孙媳妇,只可惜她早早订婚了。   想起她那未婚夫,宋嘉禾嘴角微微一沉。上辈子她周围那一圈人,最悲惨的便是宋嘉音和舒惠然,宋嘉音还能说是自作自受,可舒惠然完全是遇人不淑。差点忘了她自己,莫名其妙遭遇刺客,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想起来就心塞!   宋嘉禾端着茶杯走到边上继续逡巡山下,这都正午了,怎么还不出现。花神节,大婚日,苍南山,难道记错了?   就在她忍不住要自我怀疑的时候,视野内出现了两个黑点。宋嘉禾眯了眯眼往后一看,一群小黑点跟在后面。   不知何时溜达过来的宋嘉淇惊叫:“六姐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瞧着是后面那一群人在追前面的人,眼看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近,宋嘉淇心急如焚,也不知脑补出了什么大戏。   “帮,当然要帮!”帮他们升天!   “你走吧,别管我了。”筋疲力尽,气喘如牛的黄玉莹艰难开口。她真的跑不动了,浑身都要散架一般,就连脑袋都开始晕起来。   黄玉莹回头一看,大哥他们越来越近了,近的她心惊肉跳:“你走,你快走!”她使劲甩着手,试图抽出来。   窦元朗却是握的更紧,他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细汗,不过脸色尚可,不像黄玉莹,面无血色连嘴唇都发白发干。   窦元朗一边拉着她往前跑,一边道:“我既然带你出来了,就不会让他们把你抓回去。”窦元朗觉得今天是自己这辈子最胆大妄为的一天,他竟然带着玉莹从黄家逃了出来,可他不后悔,如果眼睁睁看着玉莹出嫁而无所作为,他觉得自己才会后悔,后悔一生。   窦元朗脸上浮现坚定之色,突然蹲下身子,急切道:“你上来,我背你走!”   黄玉莹一愣,眼泪就这么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她想说没用的,他们跑不了了,可望着他坚决又催促的双眸,黄玉莹一个字都说不上来,她流着泪爬上了窦元朗并不算宽阔的背,埋首在他肩头大哭起来。   这情景落在宋嘉淇眼里,把她感动的无以复加:“六姐,咱们一定要帮帮他们。”   宋嘉禾想,等你认出那个男人是谁,恐怕不想帮他只想扒了他的皮。这一对最擅长感动别人了,能感动的一些人是非不分。   望着眼前不离不弃的一幕,宋嘉禾只觉得说不出的刺眼。这一幕她早有耳闻,还是从舒惠然口中得知的。   舒惠然十七岁嫁给窦元朗,婚后两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窦元朗一直是众人眼中品德俱佳的好儿子好丈夫,直到他毫无预兆地提出和离。   因为黄玉莹来找他了,黄玉莹婚后对窦元朗念念不忘,终于被丈夫发现,继而被休。   被休弃的黄玉莹便跑去房龄找窦元朗,要与他再续前缘。而窦元朗也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竟然要和离,因为他觉得黄玉莹如此可怜都是他害的,所以他要负起责任来。   所有人都觉得窦元朗疯了,包括窦家人,亲朋好友连番上阵,都没能让他回心转意,他铁了心的要和离。   闹到后来,窦家退了一步,允许黄玉莹进门为妾。结果这个提议,不只舒家不肯答应,窦元朗也不愿意委屈了黄玉莹。   这档口舒惠然突然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舒家心疼女儿把舒惠然接回武都,窦元朗就在房龄与家族抗争。   一会儿是窦元朗雨夜跪求病倒,一会儿是窦家扬言要与这不孝子断绝关系,纷纷乱乱。到后来,竟然有那么一部分人觉得窦元朗与黄玉莹情比金坚,劝舒惠然成全了他们。   其实那会儿宋嘉禾也觉得舒惠然和离为好,不是为了成全,而是为了远离人渣,窦元朗显然不是良配,就是舒家也是这个意思。   可舒惠然舍不得腹中骨肉,也舍不得窦元朗,舒惠然是一个很纯粹的人,窦元朗是她丈夫,她便全心全意爱他敬他,定亲五年,成婚一年,六年的感情岂是轻易能割舍的。   万不想窦元朗会趁着舒惠然去寺庙散心的空档,找上来,还带着黄玉莹。   当晚舒惠然腹痛如绞,流下一个成型的男胎。   宋嘉禾过去看她时就见她躺在床上,整个人苍白的近乎透明,一双眼暗沉沉的一点光亮都没有,就像一口了无生机的枯井,把她吓得不行。   那天舒惠然与她说了很多,包括窦元朗和黄玉莹找上她时说的话。   黄玉莹把她和窦元朗之间的始末都告诉了舒惠然,窦元朗和黄玉莹的大哥是同窗好友,也是因此两人结识,情愫暗生。窦元朗想退婚,可窦家不答应还把他关了起来,并且施压黄家迅速把黄玉莹嫁出去。   可他们都对彼此念念不忘,于是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他们不顾一切的私奔了,只可惜被家人追了回来。   一字一句仿若刀剑割在舒惠然心上,那样的情比金坚,倒显得她像一个笑话。   舒惠然说:“黄玉莹问我,强留一个不爱你的丈夫在身边有意义吗?窦元朗说他对不起我,是他辜负了我。嘉禾,我怎么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宋嘉禾至今还记得当时舒惠然的表情,无悲亦无喜,却看得人心头发酸,舒惠然没哭,她自己却是忍不住哭了。   之后舒惠然便签了和离书,与窦元朗一刀两断。舒家人小心翼翼的守着她,就怕她想不开,被倾心爱慕的丈夫背叛再遭遇流产,这些经历足够击垮一个人,可舒惠然还是趁人不备,在一个夜里吞金自杀。 第18章   疲于奔命的窦元朗和黄玉莹都没有留意到宋嘉禾一行。   然而,带人追赶的黄钰晋却是发现了,他不由心头狂跳。之前他还在庆幸苍南山人烟罕至,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想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大群人。当下黄钰晋又恨又恼,若是一两个便罢,这一群可叫他如何封口。   望着不远处脚步踉跄的两人,黄钰晋眼睛都气红了,这事一旦闹大了,他们黄家再没脸见人了。风月之事历来最伤女方,男子一句年少风流就能全身而退,女儿家却要赔上一辈子。   想到这儿,黄钰晋大恨妹妹不争气,咬牙切齿的厉喝:“快抓住他们!”   距离越来越近,近的舒惠然终于能够看清面容,看清那一瞬间,舒惠然双眼不受控制的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狼狈不堪的窦元朗。   十五岁的女孩再是矜持,也会忍不住畅想未来的婚后生活,这张脸也无数次出现她的想象之中,可眼前这一幕打碎了舒惠然所有关于未来的畅想。   她的未婚夫牢牢的背着另一个女子,哪怕山路崎岖,后有追兵,他也在咬牙坚持,不曾放弃,似乎上天入地都要带着她。   舒惠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争先恐后奔袭至头顶,耳畔轰然作响,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漫说她就是宋嘉淇都惊呆了,她也是认识窦元朗的,他在武都住过几年。不过几年未见,宋嘉淇有些不确定,她一边指着窦元朗,一边去看舒惠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惠然姐姐,他,他?”   宋嘉禾担忧的看着泥塑木雕一般的舒惠然,她知道舒惠然对窦元朗有感情,那是她的未婚夫,付诸感情在他身上天经地义。这也是宋嘉禾为何带她来河池的一个原因,没有什么方式比亲眼目睹更容易死心了。   另一个原因则是,除了这个办法,她想不到其他方法拆穿窦元朗。当年黄玉莹刚出现时,舒家派人调查过她,结果两家把尾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根本寻不着蛛丝马迹。   宋嘉禾不知道若是她提醒后,舒家还是找不到证据,该怎么收场。或者证据不够充分,窦家人不肯认,这一家可不是善茬,思来想去她只好亲自跑一趟河池,捉贼拿赃,捉奸成双。   这一愣神的功夫窦元朗和黄玉莹已经被黄家人追上了,窦元朗好歹是世家子,身手尚可。反之黄家这边因为顾忌他身份,反倒束手束脚,一时之间竟然也拿不下。   黄玉莹被他护在身后,声泪俱下的哭求:“大哥,你让我们走吧,求求你,大哥……”   不知前因后果的,必然觉得这是一对被棒打的可怜鸳鸯,少不得要同情一下。   黄家那边有家丁向她们走来:“处理家事,还请几位姑娘避嫌!”   宋嘉淇终于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左顾右看寻找武器,正要去拔护卫手里的刀。就见她姐动作比她还快,手里提着马鞭,也不知哪里寻摸到的。   一众护卫一看,哪顾得上纳闷,赶紧跟上去保护宋嘉禾。   黄钰晋就见一挺漂亮的小姑娘,气势汹汹地大步而来,一双眼像是浸在寒冰里,看得人心里发冷。   黄家的家丁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来者不善,下意识就要阻拦,刚一出手,就被宋嘉禾甩了一鞭,登时疼的满地打滚。   发懵的黄钰晋一个激灵醒过来,指着宋嘉禾暴跳如雷:“你要干嘛!”   左支右绌的窦元朗终于发现了宋嘉禾,电光火石间想起她是谁,同时也想起了与她形影不离的舒惠然。混战之中分神的下场,就是黄玉莹被黄家人抢了过去,而他自己也被打倒在地。   见窦元朗倒地,黄家人是不敢得寸进尺的,只想把他抓起来,可惜宋嘉禾压根不给他们这机会,劈头盖脸一顿抽。   对着这张青红交错的脸,宋嘉禾就忍不住想起灵堂上那一幕,他竟然有脸来祭拜,还把黄玉莹带来了,也不怕脏了惠然的轮回路。当时宋嘉禾就想揍他,不过舒家兄弟手脚更快,要不是人拦着,怕是要血溅当场。   抽的黄钰晋脸都绿了,要是窦元朗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黄家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被家丁抓着的黄玉莹更是心痛如绞,恨不能冲过来以身相替,声嘶力竭地哭喊:“不要,你快住手,不要!元朗!”见宋嘉禾动作不停,她慌里慌张去求黄钰晋,“大哥,你快救救元朗,你快救救他!”   黄钰晋当然想救人,可问题是他也没办法啊,对方的护卫比他多,还比他厉害,他能怎么办!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历,猛然间黄钰晋想到了窦元朗的未婚妻,这般一想,一股凉意瞬间直冲头顶!   宋嘉淇看的大快人心,差一点要摇旗呐喊。看着看着也慌了,扔掉刀冲上去抱着宋嘉禾的腰往后拖:“六姐,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出事了。”   可宋嘉淇那点子力气还真拉不动宋嘉禾。   却说不远处,魏阙与娄金并肩走在一块议事。忽听见一阵打斗声,看了个隐隐约约。   娄金心念电转,对魏阙道:“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着就疾步窜了出去。   自从三味阁后,娄金就对宋嘉禾念念不忘。他坚信魏阙不怀好意,把魏阙的解释当成了耳旁风,刮过就算。实在是好不容易出现个有点苗头的小姑娘,他哪能这么轻易放过。   于是他偷偷派人留意着宋嘉禾的行踪。一方面是觉得这几日河池外乡人多,鱼龙混杂,保不准有不长眼的见她们几个姑娘家颜色好,上前骚扰,他不就可以代魏阙英雄救美了。   另一方面是想着既然上次能偷偷送狍子,这次指不定就能送花,他等着看好戏。   因此在娄金知道宋嘉禾一行去苍南山之后,就找了个借口约魏阙去新营地视察,就在苍南山边上。   这会儿还在想莫不是机会来了,可等他看清之后,不由咂舌,夸张道:“要出人命了!”   刚说完便是眼前一花,魏阙已是几丈外。   娄金登时眼前一亮,赶紧跟上。   他赶到时,正见魏阙抓住了宋嘉禾的鞭子,使不上劲的宋嘉禾气结,回头呵斥:“放手!”   魏阙眼角微微一挑,低头看她,柳眉倒竖,眼眶发红,忽的一用力。   宋嘉禾便觉手上一松,马鞭已经脱手。   魏阙随手扔给娄金,娄金打量着上头的血迹,啧啧有声,小姑娘娇娇弱弱,力气可真不小,又同情的看一眼地上惨叫哀嚎的窦元朗。   魏阙踱步到窦元朗跟前,鼻青脸肿惨不忍睹,不过细看就能发现都不在致命处,便抬头看了一眼宋嘉禾。   回过神来的宋嘉禾被他看的有些发虚,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他。又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吼了他,宋嘉禾表情有些发僵。   一连串变故使得抓着黄玉莹的家丁略一分神,黄玉莹便挣脱出来,她扑到窦元朗身上,捧着他的脸,失声痛哭:“元朗,元朗!你怎么样?”   窦元朗勉强睁开眼,吃力的转动着脑袋,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脸色惨白如纸的舒惠然,窦元朗目光复杂,虚弱出声:“舒姑娘。”   黄玉莹霎时一震,霍然抬头,神情难辨的看着站在那儿的舒惠然。   “嘿,”在边上甩着马鞭的娄金突然一指发愣的黄玉莹,“这不是老薛今天要娶的媳妇儿?”   娄金这一声犹如惊雷在黄钰晋耳边炸响,炸的他三魂六魄都不稳起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黄钰晋陪着他父亲黄知府招待过魏阙和娄金,且他还知道娄金与妹妹的未婚夫薛崇是好友,遂两人一出现他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他所能期盼的就是娄金不认识妹妹,如此还有一线生机,可娄金一句话打破了他所有的妄想。黄钰晋当下眼前一黑,恨不得踢死黄玉莹。   此时此刻,黄玉莹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吓得花容失色,心悸如雷。   娄金眯了眯眼,之前他还有点不确定,毕竟他只见过黄玉莹一眼,还是那天和薛崇在酒楼喝酒,薛崇指着偶然从楼下经过的黄玉莹给他看,得意洋洋的宣布,那是他媳妇儿。   当时娄金还嘲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把那小子得意的不行。   娄金的脸刹那间阴沉似水,目光如刀子似的在窦元朗和黄玉莹这对苦命鸳鸯身上打转,最后定在黄钰晋脸上:“这是唱的哪出?”   黄钰晋受不住这样的目光,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这局面让他怎么解释?   娄金缓了缓神色看向宋嘉禾:“宋姑娘要是不嫌麻烦,还请说一说怎么一回事?”   宋嘉禾琢磨着该怎么说才更有利,要是这两人肯作证,这事可信度就更高,如此一来舒家退婚时,就能占尽舆论优势。   打过腹稿,宋嘉禾正想开口,却被舒惠然截过话头。   “嘉禾,我来说吧!”舒惠然扶着宋嘉淇的手走过来,脚步还有虚浮,然她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眼底也有了光亮。   宋嘉禾迎了上去,一摸她的手,就被凉的一惊。   舒惠然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我没事。”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能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让两个比她还小的妹妹替她出头。   舒惠然对着魏阙和娄金轻轻一福,眼角漫下一颗一颗眼泪:“还请两位将军为我做一回见证,”她看一眼无地自容一般低着头的窦元朗,“他是我的未婚夫!”   娄金吃了一惊,拿眼看宋嘉禾,怪不得打的这么厉害,还当怎么回事。   “我们原是来赏景,却正好看见他和这位姑娘被一群人追赶,生怕出事,遂想前来帮忙。不想,”舒惠然闭了闭眼,“窦公子既然对这位姑娘如此情深意重,我也不做那阻人姻缘的恶人。至此我俩婚约作罢,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19章   低着头的窦元朗霍然抬头,青青紫紫一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从大睁的眼中辨出几分,震惊,难堪,愧疚以及解脱……种种情绪最后化为一句:“对不起!”   扶着他的黄玉莹满脸震惊之色,似乎不敢相信舒惠然会如此轻而易举的放手,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   宋嘉禾心下冷笑,没了舒惠然,她以为自己就能顺顺利利进窦家的门了。   宋嘉禾要来纸笔,宋嘉淇正在学画,故而特特带了画具出来,道是要把河池美景画下来给宋老夫人和宜安县主看。   “口说无凭,你要真觉对不起惠然,就把取消婚约的原因白纸黑字写明白了,免得事后别人戳惠然的脊梁骨。”   眼下窦元朗被抓了个正着,正是满心愧疚时,然而窦家可不是省油的灯,为了保家族颜面谁晓得他们会不会矢口否认。   窦元朗瞳孔缩了缩,就见宋嘉禾已经开始蘸墨。   娄金对魏阙眨了眨眼,小姑娘厉害了!   魏阙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下。   舒惠然走到宋嘉禾身边,低低对她说了什么。不少人竖起了耳朵,奈何声音的太小,丁点都听不着。   娄金和魏阙都有内家功夫傍身,耳聪目明,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娄金扫一眼紧张的窦元朗,觉得这小子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写罢,宋嘉禾先给舒惠然看了看,舒惠然点头,她便拿给窦元朗。   一直守着窦元朗的黄玉莹自然也看见了,一目十行扫下来,见并未对她指名道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放松之余黄玉莹又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而窦元朗也在发现这一点之后,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舒惠然。   拿着笔的宋嘉禾没好气道:“看完了就签字吧!”   窦元朗接过笔,颤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待他落下最后一笔,宋嘉禾心头大定。走回来的脚步都有些雀跃,路过魏阙身边时,忽的脚步一顿。   娄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宋嘉禾转过身,看了看魏阙,又看了看娄金,她觉得嬉皮笑脸的娄金看起来比魏阙好说话多了。不过绕过魏阙似乎太刻意,遂她硬着头皮福了福身,诚心诚意道:“可否请三表哥和这位将军在这上面帮忙做一个见证?”要是窦家说这签名是假或者威逼利诱,她也好拿这两人去堵的他们哑口无言。   娄金倒是十分乐意帮这个忙,可他怎么能抢风头,于是他只拿眼看着魏阙,示意这位才是能做决定的主。   于是宋嘉禾巴巴看着魏阙,试探着唤了一声:“三表哥?”   魏阙并无太多表情,很干脆的伸出手。   他果然是个好人!虽然不苟言笑了点,宋嘉禾这会儿完全忘了自己曾经腹谤过他‘心狠手黑’。   宋嘉禾赶紧把纸笔递过去,生怕晚了对方就反悔似的。   魏阙执笔,一蹴而就,宋嘉禾不禁打量几眼,银钩虿尾,铿锵有力,果然字如其人。娄金随后落了自己的名。   人证物证全齐了!   宋嘉禾并舒惠然又郑重谢过二人。   舒惠然道:“我们回吧!”   宋嘉禾点头,该做的事也都做了,剩下的,她瞥一眼面无人色的黄玉莹,听话头,娄金认识黄玉莹的未婚夫。   上辈子窦、黄二人私奔被抓了回去,可即便如此黄玉莹还是若无其事的出嫁了,窦元朗也依旧娶了舒惠然,就这么祸害了两个无辜之人,这辈子悲剧总不会发生了。   宋嘉禾一行方走,山坡上的气氛顿时变了,笑吟吟的娄金骤然变色,目光不善的盯着黄钰晋,皮笑肉不笑:“今晚的喜酒怕是喝不成了。”   黄钰晋脸一白,勉强道:“家门不幸,出此逆女,岂敢玷污薛统领,是我们黄家对不起薛统领。”   娄金轻嗤一声,要是没被抓了个正着,说不得黄家还得欢天喜地嫁女儿。别看黄父做了个知府,可他寒门出生,并无家族做靠山。如无意外,做一个小地方的知府也就到头了。薛崇虽然出身也一般,可他英勇善战,眼下正逢乱世,武将地位空前,前程不可期。   “还不赶紧去通知老薛,等着他上门迎亲!”娄金觉得黄家去说比自己说更合适,免得老薛面子上过不去。   黄钰晋满嘴苦涩,硬着头皮应是。   娄金瞥他一眼,谅他也不敢搞小动作,便看向魏阙。   魏阙抬起脚往山下走   原地便只剩下黄家人以及伤痕累累的窦元朗,凉凉的山风一吹,黄钰晋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瞪向还抱着窦元朗的妹妹,杀人的心思都有了。早知如此,他真恨不能一开始就掐死她,一了百了。压了压火,黄钰晋恶声恶气的吩咐人把窦元朗抬走。   他是巴不得这混蛋死了干净,可窦元朗要死了,窦家肯定不会放过他们黄家,遂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带他走,还得给他治伤,越想越是糟心。   另一厢,离开的魏阙和娄金不消一会儿就追上了宋嘉禾一行,下山的路不只这一条,可娄金偏要选这一条。他一壮年男子,脚程本就快,尤其还特意加快了步伐。   魏阙凉凉的睇他一眼,并不多言。   娄金耸了耸肩,脚步更快。瞧着魏阙对那小姑娘好像真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可他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嘛!   娄金十分自来熟:“几位姑娘怎么会跑到来苍南山?”他看一圈周围,“这儿可不是什么赏景的好地方。”   宋嘉禾目光闪了下。   “还不是因为我姐被骗了,”宋嘉淇嘴快抢话,“说什么从苍南山顶俯瞰,风景美不胜收,我姐信以为真就拉我们过来,”说着她又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不过幸好我们来了。”   可不是幸好来了,娄金笑眯眯的看着宋嘉禾:“那可得好好谢谢那人。”   宋嘉禾镇定的对他笑了笑:“可惜是我在街上偶然听见,并不记得那人模样了。大概也是老天爷看不下去,遂指了一条明路。”是太凑巧,可就连窦元朗和黄玉莹本人都不能确定他们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苍南山,不是凑巧还能是什么!   娄金笑了笑。   “走了!”魏阙开口道。   声音清清冷冷的,宋嘉禾突然想到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说话,可真是惜字如金。   娄金也察觉到几位姑娘因为他们的存在不大自在,遂乐呵呵的抬手一拱:“后会有期。”   宋嘉禾瞅着笑容灿烂的娄金,总觉得这人似乎太热情了些,热情让她油然而生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违和之感。宋嘉禾低头反省自己,这么想也太不识好歹了。要不是二人在场,这事肯定不会解决的这么顺利,黄家不会这么顺服。   双方再次别过,娄金和魏阙岔了小道离开。   娄金摩了摩下巴,意味不明的问他:“会有人觉得苍南山的风景好?”   魏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可真巧,就被她们遇上了。”   魏阙扫他一眼:“你管的挺多!”   娄金鄙视:“你要是不奇怪,干嘛跟着我过去,不就是想听听怎么回事?”结果得到一个巧合的答复,可真有意思!   见他面无表情,娄金顿觉无趣,一唱三叹:“我说你平时话也没这么少啊,人家还是你小表妹呢,难不成害羞了!”说着他把自己都给逗乐了。   正乐呵着,忽觉一阵劲风袭来,娄金下意识要躲,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砰一声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呸呸呸!”娄金吐掉嘴里的泥,恼羞成怒:“卑鄙,偷袭。”   魏阙眉梢一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是你太弱。”   娄金用力地呸了一声,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回到客栈,宋嘉禾就吩咐人收拾行礼,准备明日一大早返程。现在出发晚上就得宿在野外,不安全。   舒惠然对宋嘉禾、宋嘉淇安抚一笑,上楼休息。   宋嘉禾瞧着她神态尚可,应该已经缓过神来了,毕竟只是订婚,又没怎么相处过,感情还不深。   她一走,宋嘉淇就忍不住大骂:“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廉耻的人!”   宋嘉禾摸了摸她的脑袋:“这算什么,你还没见过更无耻。”她就见过。   宋嘉淇扭了扭脸:“还能更无耻!”   宋嘉禾笑了笑:“折腾一场,回去好好休息下。”   宋嘉淇瞧着她眉宇间的疲惫,乖巧道:“六姐好好休息。”   回到屋,正打算休息的宋嘉禾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留守在客栈的青画就告诉了她一个坏消息。护卫赶过去时祈光早已逃之夭夭。   这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能与一个有婚约的女子暗中往来的男人,还能指望他有担当吗?   宋嘉音真是瞎了眼,她心心念念着人家,可对方一看闯了祸就溜之大吉。但凡稍微有点责任心的男人,哪怕不站出来承认,也得留下看看后续情况,确认宋嘉音的安全啊。   他倒好,连夜逃跑!   宋嘉禾忍不住嗤笑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反正她已经通知大哥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大哥处理吧。   宋嘉禾吩咐备水,简单洗漱一回,便上床准备睡一会儿,这一天她是真的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被人推醒过来,宋嘉禾神情还有些懵,直到青书告诉他,大哥宋子谦到了。   宋嘉禾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睁开眼去看架子上的更漏。算算时间大哥是一得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赶来了。   顾不得多想,宋嘉禾胡乱收拾了下,下去迎接。   宋子谦生的仪表堂堂,气度沉稳,哪怕风尘仆仆也不掩其风采。   “大哥,你怎么来了?”动作更快的宋嘉淇已经问上了。   宋子谦:“阿音病重,我便来看看。”   病重,怎么就病重了,早上看不是还好?宋嘉淇满脸不解。   楼梯上的宋嘉禾惊得心头一悸,险些踩空了台阶。 第20章   病重二字放在宋嘉音身上,宋嘉禾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以至于她面色微微发白。掐了掐虎口让自己镇定下来,宋嘉禾打发走满头雾水的宋嘉淇,迎着宋子谦进了楼上的小花厅。   “六妹能把事情详细说一回吗”宋子谦温声开口,又对她安抚一笑。   宋嘉禾定了定心神,将事情尽可能完整的说了一遍,一些事信里到底说的不够明白,末了又把祈光溜之大吉的事说了。   随着她的陈述,宋子谦清隽的面庞逐渐阴沉,看的宋嘉禾心里发紧,说罢,她忐忑不安的看着宋子谦,欲言又止。   宋子谦敛了敛面上怒色,放缓声音道:“阿音不争气,难为你了。”说着他突然拱手对宋嘉禾郑重一揖,“多谢六妹通知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无论是冲着宋嘉禾没有因为怕麻烦而装聋作哑,还是率先通知他给他时间准备,他都欠了这个妹妹一个大人请。   宋嘉禾慌忙避开:“大哥如此可不是把我当外人了,一家子兄弟姐妹,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见她无措,宋子谦笑了下,又叹了一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宋嘉禾都知道这个理,宋嘉音还比她大好几岁,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了。她的所作所为,害的不仅是她自己,还要连累家人,尤其是宋家的女儿。   犹豫了下,宋嘉禾问他:“大哥,家里的意思是?”   宋子谦神色几经变幻:“命应该能保住,其他就看她自己造化了。”如今祖父年事已高,不如年轻时严厉,很大可能是寻个借口把宋嘉音送到庙里去。如此也好,她这样嫁出去害人又害己。   闻言悬在宋嘉禾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命能保住就好了。宋嘉音行事荒唐,受些惩罚也是该的。   “她在哪儿?我去看看。”宋子谦问宋嘉禾。   宋嘉禾便给他带路,到了门口宋子谦看着掩不住疲惫之色的堂妹,缓声道:“六妹回去好生休息,这事我会处理好,你别担心。”一个小姑娘摊上个这样的糟心事,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宋嘉禾点了点头,又看一眼房门道:“大哥也别太担心了。”   先头的大伯母走的早,大伯父又是个不管儿女只顾自己风流快活的,现在的大伯母倒是个心善的,可到底隔着一层。宋嘉音和宋子谦兄妹俩可谓是相依为命长大,宋子谦待宋嘉音亦父亦兄。   小时候她还暗暗羡慕过宋嘉音有这样一个哥哥。如今宋嘉音出了事,最伤心最失望最担忧的莫过于宋子谦。   宋子谦对她笑了笑,推开房门,守在屋里的青画便退了出来,让兄妹俩独处。   宋嘉禾便带着青画往回走,将将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吓了宋嘉禾一跳。她不敢久留,赶紧回了屋子。   回了屋,宋嘉禾喝了一杯茶压惊,方问青书黄家婚事的后续。   青书神情有些怪。   宋嘉禾纳闷,就听她说道:“黄家姑娘吃喜圆子时,不慎噎着,去了。”   去了!?宋嘉禾愣了!好半响她才回过神来,上辈子黄玉莹私奔被抓回来后,黄家能若无其事的继续婚礼,那是因为这事没有外人知道。   可这辈子,黄玉莹的未婚夫知道了,魏阙和娄金这样的大人物也知道了,还有她们几个。   大婚之日新娘子与人私奔这样的奇耻大辱,没一个男人能受得了。且知道的人这么多,指不定哪天就闹得满城风雨,与其如此,不如当机立断。人死万事空,旁人也不好再指责。   宋嘉禾指尖轻轻一抖,宋嘉音的事要是闹大了,宋家怕是也会这般处置她,上辈子她是不是就是因此丧命的。   “姑娘?”青书青画见宋嘉禾脸色委实不好看,不由担心。   宋嘉禾对她们勉强一笑,之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心里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尤其自己还推波助澜了。   若说后悔,却是没有的,如果她不揭穿此事,死的就是舒惠然了,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宋嘉禾甩了甩脑袋,甩走那些纷乱的情绪,见时辰不早了,让人准备晚膳。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便收拾行囊返回武都。   舒惠然对于宋子谦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早两天她就觉出些不对劲,不过她素来知分寸,决不会刨根究底的去问。   因为有女眷,且宋嘉音还因水土不服而‘病重’,故而速度并不快,中午时分,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   宋子谦见路旁有一凉亭,四周又开阔,便下令原地休整用膳。   坐了半天马车,坐的宋嘉禾几个腰酸背痛,一听可以下车了,立马从车厢出来。   宋嘉淇见随从在准备午膳,好奇的凑了过去。   宋嘉禾就拉着舒惠然在草地上散步舒展筋骨,两人说些闲话,一字不提窦元朗。对此,舒惠然是感激的,她并不需要同情。   正说着话,骤然听见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抬头一看,远处一行人疾驰而来,尘土飞扬,马蹄轰然。   转眼之间,娄金那张露出一排牙的灿烂笑脸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可真巧了!宋嘉禾心里嘀咕了一句。   若是娄金听见了必要说,可不是。他们原定的计划也是今天返程,但是能巧遇上那就是他的功劳了。   “大中午的,咱们吃点东西再上路?”疑问的语气,肯定的动作。   话音刚落,娄金已经勒马停下。一众护卫有样学样都停了下来,他们眼神都好着呢,早就认出宋嘉禾了。拜三味阁所赐,宋嘉禾在他们眼中俨然是不同寻常的。   凉凉的扫一眼走向凉亭的娄金,魏阙翻身下马。   宋子谦当下迎上去见礼。   宋嘉禾等女眷也厮见过一回,旋即离开。   娄金颇为惋惜,可人家哥哥杵在这,他自然不会没眼色的表露出来,而是热情的与宋子谦攀谈。   宋子谦邀请二人入凉亭,又有丫鬟端着茶水瓜果点心上来。   娄金坐下后笑道:“宋大人可真是好兄长,亲自来接妹妹们回家。”   宋子谦面不改色:“大妹水土不服病的厉害,我正好空着便来看看?”   娄金连忙关心:“可是要紧?”   宋子谦面带忧色:“都起不来身了,家中府医也是束手无策。遂想着尽快刚回武都,延请名医。”   听得隐隐约约的宋嘉禾知道,宋子谦这是已经在对外放宋嘉音病重的风声了。他特意赶来,本身就说明了宋嘉音病情的严峻,回头那些安排布置起来也顺理成章。   魏阙目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的摩着茶杯边沿。不经意间瞥见桌上那碟粽子糖,想来是替几位姑娘准备的,却不小心被端了过来。   望着面前琥珀色的粽子糖,魏阙没来由的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唇角微不可见的一翘。   他略一侧脸,就见不远处的宋嘉禾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笑靥如花,梨窝浅现。   被宋嘉淇逗笑的宋嘉禾若有所觉,下意识的转头,正对上魏阙淡淡的目光,微微一怔,马上又礼貌的弯了弯嘴角。 第21章   魏宋两家乃姻亲,两府又相邻,遂一直以来两家往来频繁,可以说互相之间十分熟悉。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魏阙了,他一出生就被送到香积寺,五岁上被他师父带走。从此以后,三两年才回来一趟,停留十数日便离开。   因此小时候宋嘉禾对魏阙的印象十分模糊,后来加深也是因为他建功立业,赫赫战功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可魏阙对宋嘉禾的印象却是颇深,在好些年里,他每一次回武都总能遇上哭的可怜兮兮的宋嘉禾。   最后一次便是六年前,宋嘉禾七岁时。   恰逢上元佳节,魏府举办灯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节日里的少年少女也变得格外热情大胆,也许还要归功于能掩藏一切的面具。   不胜其扰的魏阙躲到了屋顶,正自得其乐,就见一穿着玫红色衣服的小姑娘急冲冲的跑来,好巧不巧停在了他前面的空地上。   魏阙已经认出来人是宋嘉禾,还在奇怪她怎么孤身一人,连个丫鬟都不带,就见她提起裙摆打了个结,对着一棵树跃跃欲试。   愕然的功夫里,她已经上了树,动作异常的熟练。   魏阙啼笑皆非,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继续往上面爬。恰在此时又有一个略大的姑娘走来,正是宋嘉卉。   从姐妹俩的对话里,魏阙才知道原来是一群小姑娘在玩捉迷藏。   宋嘉卉仰头看着宋嘉禾,语气十分的理直气壮:“树枝会把你的头花弄坏,你把花给我吧!”   魏阙才留意到她头上带了一朵手心大小的玉兰花,也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看起来栩栩如生,却又透着玉一样的晶莹。   宋嘉禾闻言捂住了头花:“我很小心,不会弄坏的。”   宋嘉卉疏淡的眉头皱成一团:“你毛手毛脚肯定会弄坏的,要么你别躲树上,要么你把花给我。”   树上的宋嘉禾抱着树枝不吭声。   宋嘉卉恼了:“你说话啊!”   宋嘉禾还是不说话,反而往上面又爬了一段。   宋嘉卉恼羞成怒:“宋嘉禾,你给我下来!”喊了两声,还不见她有动作,宋嘉卉抬脚就去踹树,怒气冲冲的喊:“你下不下来,你下不下来!”   魏阙就见抓着树枝的宋嘉禾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无端端让人心疼,遂他随手捡了一块碎瓦片弹出去。   又要抬脚的宋嘉卉就这么砰一声重重栽倒在地,当即大哭起来,一边哭着站起来一边抬头喊:“宋嘉禾,你等着,我告诉娘去!”说罢哭着跑了。   宋嘉禾似乎慌了,一个分神手就抓了个空,一头倒栽下来,也亏得她爬的高给了魏阙足够的营救时间,堪堪把人救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着地,小姑娘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越哭越伤心。循着她的视线一看,便见一朵破碎的头花,已经碎成了好几片。   彼时魏阙也不过十四,还没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哭的那么可怜,自是要安慰。   结果宋嘉禾哭的更厉害了,伤心欲绝的模样,哭的魏阙头都大了,还得按捺着性子哄她,就连给她再找一朵玉兰花的话都说了。   最后也不知是她哭累了,还是哄成功了,哭声终于小下来,宋嘉禾抹了一把泪,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谢谢大哥哥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好谢谢你?”   魏阙抚了抚脸上的面具,还没来得及摘下就遇上这一出,倒合了他的意,他并不想引人瞩目,遂他摇了摇头:“不用。”   宋嘉禾啊了一声,看得出来很失望也有点好奇,最后她挠了挠脸,对他福了福身又道谢一回,末了巴巴的看着他:“你别告诉别人我哭过了,好不好?”   魏阙看了看她,略一点头。   宋嘉禾瞬间喜笑颜开:“那我先走了。”刚转过身又忽然转过来,掏出一荷包递给他,“送给你,很好吃的!”   魏阙一愣,抬手接过荷包,忽然问她:“你姐姐似乎要向你娘告状?”   宋嘉禾那双因为泪洗而格外明亮的眼眸突然黯淡了下,她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告诉祖母去!”   还没傻的无药可救,魏阙便对她笑了笑,笑容里颇有些欣慰。大概是因为在她身上依稀看见几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见不得她不争气。   她走后,魏阙打开荷包一看,果然是糖果,一袋粽子糖,到底是小孩子!   之后魏阙也见过她两回,不过都是在公众场合,再没见她哭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女儿家长大了,自然学会了如何收敛情绪。   “既如此,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娄金扭头问魏阙,“将军,你意下如何?”娄金严肃怀疑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虽不明显,可他哪能没发现魏阙走神了。   魏阙淡淡一点头,对宋子谦道:“有劳表弟。”两人同年,魏阙略长几月。   宋子谦温文一笑:“三表哥这话可不是见外了。”   当即就有人下去安排多做一些膳食招待魏阙一行。   闻讯后,宋嘉禾少不得过去安排一回,虽然在野外没法讲究排场,可也不能丢了宋家的颜面不是。   用了一顿并不算丰盛的午膳,娄金便提出告辞,一路同行那就太刻意了。   宋子谦客客气气的送走这一行人后继续赶路,可算是在关城门前抵达武都。   舒家大哥舒临候在城门前多时,立时迎了上来,郑重其事的感谢宋嘉禾和宋嘉淇,尤其是宋嘉禾。   宋嘉禾被他谢地十分不好意思:“我和惠然从小一块长大,她就跟我亲姐姐似的,我做的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舒大哥这样,倒是弄得我手足无措了。”   宋嘉淇连忙点头附和。   舒临失笑:“惠然有你们两个妹妹是她的福气。”   寒暄一回两家人才分开,各自回府。   宋嘉音的马车直接驶到毓蓉院外,也不知宋子谦给她吃了什么,宋嘉音一直昏迷不醒,如此看来,倒像是真的病得不轻。   宋嘉音刚被抬进房,宋老夫人和小顾氏便带着府医来了。   小顾氏一见宋嘉音这模样就红了眼眶,一叠声问什么情况?   又是一番扰攘,最后府医说宋嘉音需要静养。宋老夫人叮嘱下人好生照顾,便带着其他人离开。   打发了旁人,宋老夫人带着宋嘉禾回了温安院。   林氏望着扶着宋老夫人胳膊的宋嘉禾,不由的想起她向自己请安时,恭敬有礼。反观宋嘉淇,黏着宜安县主不放,眼里的思念犹如实质。刹那间百般滋味浮上心头,林氏低了低头掩饰情绪。   冷不丁听到一声轻笑,林氏一惊抬头就见宜安县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林氏面上一窘,下意识别过眼。   宜安县主:“二嫂好走,我们就先回去了。”   林氏勉强一笑。   宜安县主溜她一眼,颇为解气的牵着宋嘉淇离开。林氏这么一把年纪了,被女儿冷落都难受,怎么不想想六侄女那么小的丫头被她撇在一边是个什么滋味。真以为人的心能热乎一辈子啊!   且说回到温安院的宋嘉禾,少不得被宋老夫人拉着问了河池的事,宋嘉禾答应了宋子谦不会告诉任何人,遂她只说了舒惠然的事,听得宋老夫人唏嘘不已。   宋嘉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把窦元朗打了一顿,打的挺厉害。”窦家好歹也是房龄大族。   宋老夫人摩着她的脑袋道,不以为意的笑道:“这种人打了便打了,又没死,他们窦家还有脸诉委屈不成。”说出去,但凡脑子灵醒的都不会怪暖暖,会怪的那也是脑子不清楚,理这些人做甚。   宋嘉禾笑起来,她就知道祖母不会怪她的。   宋老夫人宠溺的捏了捏她嫩滑的脸蛋:“你就没其他话要和我说的?”   宋嘉禾眼神开始飘。   宋老夫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关于你大姐?” 活蹦乱跳的人去了,昏迷不醒的回来,宋子谦还专程跑去接人,宋老夫人直觉不简单。   宋嘉禾支支吾吾半响才红着脸道:“我答应大哥不告诉旁人的。”她可以对着别人说那套敷衍之词,然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欺骗宋老夫人。   瞧着她红彤彤的脸蛋,眼里的愧疚似乎要溢出来,宋老夫人失笑:“言而有信,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做的很好。”   “祖母,你真好!”宋嘉禾撒娇的抱住宋老夫人的腰。   宋老夫人笑出声来,摩着她的脊背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在外头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宋嘉禾抬起头来:“父亲不在府里?”论理她还要去向父亲请安,可祖母都没提这一茬。   “你父亲三天前就去军营了,说是要去十天。”   宋嘉禾哦了一声,声音愉快:“祖母也早点休息。”   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去吧!”   次日起便有不少人闻讯前来探望宋嘉音,就连梁太妃都惊动了,她老人家在魏宋氏的陪同下过来探视了宋嘉音一回。诸多侄孙女里,因为魏宋氏经常接宋嘉音过去,故而梁太妃也最疼宋嘉音,要不也不会费心替她谋划了韩家的婚事。   便是韩劭原都亲自上门过,送来了名医和珍贵的药材。可即便如此,宋嘉音的病情也没有好转。   与此同时,窦舒两家退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窦元朗私德有亏,人证物证俱全。舒家请了当年为窦家说媒的定勇伯夫人一道去房龄与窦家退婚。   论理都到这份上了,窦家万没有不退婚的道理。可窦家画风清奇,他们也承认自家理亏,可就是不肯退婚。   以窦夫人的话来说,窦元朗年少不懂事被人哄骗了,如今他已经知错后悔不已,浪子回头金不换,请舒惠然再给他一个机会,经此一劫,窦元朗一定会加倍对舒惠然好。   漫说同去的舒临气得发抖,就是定勇伯夫人都羞的无地自容,当年她怎么就瞎了眼给这家人做媒了。   人舒家女儿是嫁不出了不成,所以一定要吊在窦元朗这颗歪脖子树上。舒家那也是百年世家,书香名门,舒惠然又是有口皆碑的淑女名媛,便是退过一次婚也多的是世家子弟求娶。   无论定勇伯夫人如何好说歹劝,窦家就是不肯交还庚帖。这还不算,窦夫人还亲自跑到了舒家求谅解。舒家连门都不让她进,可这也没妨碍窦夫人每天去舒家,姿态之低,令人叹为观止。   如此数日后,效果终于出现。一位世家夫人如此做小伏低,落在很多人眼里都觉得窦家认错的诚意十分足。渐渐的开始有一部分人开始说些人不风流枉少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类的话。   宋嘉禾气得不轻,当年窦元朗的‘情深意重’就博得了一群人的同情。在窦元朗与舒惠然和离之后,窦夫人也专程跑来,想让舒惠然回心转意。   说得倒好听,什么一直以来把舒惠然当成亲女儿,宁肯不认窦元朗这个儿子也要认舒惠然这个女儿,可哪家当娘会让好不容易从火坑里跳出来的女儿再跳回去。   归根究底还不是为了保住儿子的前程,为了一个女人想同发妻和离与真的和离了,那完全是两码子事。前者可以归咎于一时的鬼迷心窍,过上几年大家也就淡忘了,可一旦真的和离,这事将成为窦元朗一辈子的污点。   这一家子说白了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窦元朗和黄玉莹的事情上,窦家的嘴脸比谁都义正言辞,具体行动上却是黏黏糊糊。及至后来舒惠然想不开寻了短见,窦家也是比谁都伤心难过的样子,又是道歉又是赔罪,还说要将舒惠然安葬在窦家祖坟里。可对于窦元朗的惩罚依旧是雷声大雨点小。   幸好贱人自有天收,半年之后窦元朗和黄玉莹不慎误吃了有毒的蘑菇双双暴毙。窦家怀疑是舒家下的手,为此闹了一场,不过因为没有证据而不了了之,窦舒两家也因此结了仇。   所以宋嘉禾才会大费周章的折腾一回,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一家人肯定不会轻易退婚。哪想证据都摆出来了,窦夫人还会如此厚颜无耻。   窦夫人之所以胡搅蛮缠的原因,宋嘉禾约莫能猜到几分。经此一事,被退婚的窦元朗名声必然臭大街,仕途受影响不说,从此以后别说门当户对,就是比窦家差上好几等的姑娘都娶不着。所以唯有舒家不退婚,连当事人都不追究了,这也就只是一桩风流韵事,窦元朗的前途,窦家的名声都能保住。   宋嘉禾运了运气,用力摇着团扇,气死她了!   这时候,青书走了进来,柔声禀报:“姑娘,夫人传您过去一趟。”   宋嘉禾摇扇的动作一顿:“有说是为什么吗?”   青书道:“说是要给姑娘做新衣裳,二姑娘也在沉香院里。”宋嘉卉终于在昨天把一百遍《女诫》抄完。   宋嘉禾转了转扇子站起身。   沉香院里其乐融融,宋嘉卉兴高采烈地翻着衣裳册子:“这一套,还有这套,这一套我也要。”一下子挑了五套。   林氏满脸宠溺的看着她:“好好好,都给你做。”   宋嘉卉喜上眉梢,兴致勃勃的翻着册子,看模样是还要再选几套。   迎夏欲言又止,五套衣服下来,一半多的料子就去了。以前在雍州就罢了,就这么一位姑娘,什么好的都紧着她来。可今时不用往日,还有六姑娘呢。   迎夏悄悄碰了下林氏的肩膀,对她使了眼色。   林氏一怔,骤然明白过来,可看着低头认真挑选的女儿,劝说的话在舌尖转了好几圈就是说不出来。   这孩子被关了四十六天,吃了大苦头,人都瘦了,眼下不过是想多做几件衣服而已。然而那轻薄透气,颜色又正的雪菱纱拢共就三匹,就在林氏左右为难之际,宋嘉卉又指着一套衣裳问林氏:“娘,你看这套好不好看?”   望着喜形于色的宋嘉卉,林氏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好看!”   宋嘉卉欢喜道:“那就这套,恩,这一套我也要。”   林氏顿了下,又点了点头。   迎夏索性低了头。事已至此,她还能跳出来说什么不成。   这时候,敛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六姑娘。”   闻言宋嘉卉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落在林氏眼里,不由心头泛苦,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卉儿就是和小女儿合不来,从小就这样。   宋嘉禾一进门就见宋嘉卉神色淡淡的坐在林氏身边:“六妹来了!”   宋嘉禾笑了下,看了看她,又看一眼林氏,也站在那不动。   林氏笑容逐渐开始发僵,轻轻的推了下宋嘉卉。   宋嘉卉用鼻子轻轻一哼,声音还不小,林氏立时忐忑的去看宋嘉禾,就见她笑容不改,直到宋嘉卉起身避开,宋嘉禾才屈膝朝她福了福,又对宋嘉卉见礼。   宋嘉卉敷衍的回过礼,随后又坐了回去,没骨头似的歪在了林氏身上,挑衅一般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眉梢都不多抬一下。   宋嘉卉顿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用力扣着图册。   毫无所觉的林氏柔声对宋嘉禾道:“入夏了,遂我想着给你们做几套衣裳。”   迎夏神色微微一变,林氏并没有特意说雪菱纱。可一开始她是打算给姐妹俩各用雪菱纱做几套衣裳的。   林氏:“你看看喜欢哪几个款式?”   宋嘉禾接过敛秋递上的图册,随手挑了两件。   大概是想弥补,林氏又道:“两件怎么够,你再选几套,女儿家长大了就该多打扮自己。”   宋嘉禾笑:“月初我刚做了夏季衣裳,尽够了。”按规矩,每季姑娘们都能做八套衣裳,想多做也可以,只是不能走公账。   宋嘉卉忽然用力一翻册子,赌气一般指了四套衣裳。公中做衣裳那会儿她正在禁足,遂没她的份。等她出来了,小顾氏为了宋嘉音的病牵肠挂肚,遂也没想起这一茬。   林氏倒是一直记挂着,一收到娘家送过来的雪菱纱就想着,这不宋嘉卉才出来就开始张罗做衣裳了。   针线房的赵婆子无措的看着林氏,见林氏对她点头,这才记下了。   宋嘉卉把画册一合:“就这些了,你们都下去吧!”   赵婆子又去看林氏,余光却瞄着宋嘉禾。   宋嘉禾慢条斯理地摇着团扇,因为刚午睡醒,她只带了一只碧玉簪并些许珠钗,身穿水绿色长裙,显得格外清丽。再配上那悠闲的神态,让人见了就觉清爽舒适,与气急败坏的宋嘉卉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氏想着自己要是再说什么,卉儿必然又要闹腾,让下人看了笑话,遂道:“你们退下吧!”   宋嘉卉面色明显好转。   不知怎么的,赵婆子突然有些心疼六姑娘了,又赶紧压下这荒唐的念头。人是宋家金尊玉贵的嫡姑娘,还有宋老夫人疼爱,又生的如此国色天香,哪里需要她这个做下人的瞎心疼。   赵婆子低眉顺眼的告退。   宋嘉禾也寻了个借口提出告辞。   “暖暖,”林氏轻轻的唤她一声,欲言又止。   宋嘉禾便看着她。   林氏张了张嘴,似是难以开口。   宋嘉卉看不过眼,径直开口:“六妹难道不知道娘和窦夫人是故交,你把窦大公子打成重伤,让娘怎么面对窦夫人?”   宋嘉禾当然知道,窦夫人还送了帖子试图拜访林氏,大概是相请林氏帮忙说项,这一阵她可是拜访了不少人家,不过因为宋老夫人不允,遂窦夫人并不曾踏进宋家大门。   宋嘉卉皱着眉头不满的看着宋嘉禾:“你赶紧去向窦夫人道个歉,省得娘为难。不管怎么样,拿鞭子抽人肯定是你不对!”   林氏一惊,她的确不赞同宋嘉禾打人的行为,觉得对姑娘家名声不好,也有点不知道日后该怎么面对窦夫人,但是让宋嘉禾去向窦夫人道歉的想法却是没有的。   见宋嘉禾冷下脸,林氏大急:“暖暖,你二姐的意思是……”   宋嘉禾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俏脸一沉:“打人是不对,可猪狗不如的东西活该被打。二姐这话说的真有趣,养出那么个混账儿子的窦夫人不觉得没脸见人,倒是母亲没脸见她了。莫不是在二姐眼里,我做的事更丢人!”   宋嘉卉登时一怒,一时又无言以驳,只好狠狠的瞪着她:“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姐姐!”   宋嘉禾冷笑:“那你也得像个姐姐!” 第22章   自打承认她和林氏母女缘薄这个事实之后,宋嘉禾对林氏就再不心存幻想,更不可能惦记着与宋嘉卉姐妹情深。   她只想和这两人井水不犯河水,面上过得去就成。所以哪怕宋嘉卉时不时地炫耀母女情深,看开了的宋嘉禾只当她在演猴戏,看她那么费心表演,也挺好玩的。   然而宋嘉卉得寸进尺想端姐姐的架子对她指手划脚,宋嘉禾可不惯她这毛病。   她难得一见的疾言厉色,震得宋嘉卉愣住了,怔愣过后,她一把抓着林氏的胳膊,无比委屈的看着林氏:“娘,你看她说的什么话!”   林氏尚且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实在是宋嘉禾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十分温和的性子。她怔怔的看着面色冷然的宋嘉禾,心口就像是绑了一块秤砣,压得她心里发慌。   “娘!”宋嘉卉用力摇了摇林氏的胳膊。   回过魂来的林氏急忙替宋嘉卉解释:“暖暖,你二姐她没有恶意,她本意是怕你因为打人之事被说嘴。”她总是盼着两个女儿能和睦相处的。   “就是,姑娘家家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成何体统。”宋嘉卉立时附和,说的好像她真是这意思似的。   “二姐这好意藏得可真深,我愣是没听出来。”宋嘉禾轻笑一声。   林氏和宋嘉卉脸色不约而同的僵了僵。   宋嘉禾皮笑肉不笑:“至于被人说嘴,祖母说了但凡脑子清楚的都不会说我做错了。会说我错的都是脑子不灵光的,我吃饱了撑的才去理这些人的想法。”   闻言林氏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嘉禾,不是因为她话里的内容而是她此时的态度。这些年来宋嘉禾偶尔会和宋嘉卉吵嘴,但是对她从来不曾如此不留情面过,这是第一次!   宋嘉卉则是脸红了又白,觉得宋嘉禾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嘲笑她没脑子。这样的冒犯宋嘉卉岂能咽得下,尤其还是在林氏跟前,她从来都自觉高宋嘉禾一等的。   再看林氏震惊又伤心的模样,宋嘉卉更是火冒三丈,腾地一下子冲了过去。   “卉儿!”林氏大惊失色,吓得站了起来。   “你说话客气点!”宋嘉卉伸手就想抓宋嘉禾的衣领。   “说我之前先照照镜子。”宋嘉禾一把擒住宋嘉卉的手腕,用力一捏。   宋嘉卉当即惨叫一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觉得被她握着的地方锥心刺骨的疼起来,宋嘉卉尖叫:“放手!”   叫得林氏心都揪成一团:“暖暖快放开你二姐!”声音都急的变了,还带上了不自知的严厉。   宋嘉禾抬头深深的看她一眼,甩开宋嘉卉。   对上她冷冰冰的双眼,林氏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冻住了。   宋嘉卉踉跄着后退几步,见手腕都红了,还火辣辣的疼,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娘,你看宋嘉禾,她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真当我得一辈子让着你。”宋嘉禾冷冷的看着她。   宋嘉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要你让!”   “求之不得!”宋嘉禾冷笑一声,旋身离开。   “暖暖,”林氏大惊,追上去,“暖暖!”   “娘,”宋嘉卉一把拉住林氏,“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追她干嘛!”   “卉儿,别闹!”林氏心急如焚,去拂宋嘉卉的手。   宋嘉卉脸色大变,又哭起来:“娘,我手好疼,我的手是不是断了?”   林氏吓了一大跳,连忙捧住她的手,一叠声道:“快传府医。”   听着后面的动静,宋嘉禾讥诮的勾了勾唇,掀起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候在外头的青书青画忧心忡忡地迎上来,宋嘉卉那么大的嗓门,她们隐约听到了几句,差一点就想冲进去了。   两个人四只眼上上下下打量,确认她毫发无伤,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宋嘉禾被她们这模样逗笑了:“回吧!”   两人应了一声,随着她离开。   出了沉香院,宋嘉禾顿觉神清气爽,连空气都是甜的。对宋嘉卉这种把别人的客气当成理所当然的人而言,撕破脸是桩好事,以后终于不用同她虚与委蛇,大面上过得去就成。   走出一段路,青书提醒:“姑娘,老夫人午睡该是起了。”她这是不安好心,打着让宋嘉禾告状的主意。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青书认定自家姑娘在二姑娘那受委屈了。二姑娘不就仗着是在夫人跟前,要是在老夫人那,看她敢不敢吆喝。   宋嘉禾白她一眼,她又不是宋嘉卉,芝麻绿豆的事都要拿来告状,丢人现眼。反正宋嘉卉也挨教训了,手腕上的红肿马上就能退,却足够她疼上十天半月的。   被白了的青书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忽然瞥见一个蹴鞠滚过来,不由看过去。   “六姐姐!”脆生生的童声伴随着踏踏脚步声。   满头大汗的宋子谚跑过来,连蹴鞠也不要了,直直的扑上去抱住宋嘉禾的腰。   宋嘉禾拿帕子给他抹脑门上的汗:“今天没上课?”   宋子谚喜形于色:“先生病了!”语气那个高兴。   宋嘉禾戳了戳他的额头:“先生病了你就这么高兴?”   宋子谚发急:“我已经去看过先生了,明天就好了。”   见他急的要跺脚,宋嘉禾忍俊不禁:“是不上课高兴吧!”   宋子谚连忙点头,又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瓜。   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家伙看的宋嘉禾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摸到一手汗,又摸了摸他的后颈,湿漉漉的,遂道:“日头大,别玩蹴鞠了。”   宋子谚犹豫了下,点头,仰头看着她:“六姐姐你上次给我的那个九连环我解出来了。”一脸的得意。   宋嘉禾十分配合,惊叹:“你怎么这么厉害!”   宋子谚挺了挺小胸脯,抓住宋嘉禾的手:“我教你怎么解。”   宋嘉禾哭笑不得,送九连环给他时,她逗他自己解不开,哪想这小东西竟然信以为真。   反正回去也无事,宋嘉禾便随着他去了外院。宋子谚虽才六岁,却已经搬到外院去住了。一路上宋子谚叽里咕噜说个不停,说着说着两人说到了蹴鞠。   宋子谚对于一个月前看见的穿花飞蝶念念不忘,那次他和几个哥哥在园子里踢球,撞见了宋嘉禾。宋嘉禾兴致不错就踢了两脚逗他们,可把一群小家伙们乐坏了,追着宋嘉禾要学,宋嘉禾也教了几个招式,可他就是学不会。   宋嘉禾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等你再大一点我再教你。”   “你踢一个,踢一个我看看嘛!”宋子谚眼巴巴的看着她,胖手一合,“就踢一个,好不好?”   “好。”宋嘉禾想再是铁石心肠都没法拒绝这小眼神。   宋子谚欢呼雀跃:“六姐你真好。”说着十分积极的从小厮手里拿过蹴鞠,殷勤的放在宋嘉禾脚边。   宋嘉禾提起裙摆,用脚尖一勾,蹴鞠就飞了起来。   宋子谚满眼满眼的崇拜,拍着手捧场:“六姐真厉害!”   颠着蹴鞠找感觉的宋嘉禾特别想说你嘴真甜,她停下蹴鞠:“看好了,就踢一个啊!”保佑她踢出来,要不多丢人!   宋子谚激动的脸都红了,双手捏成拳,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宋嘉禾后退几步后,助跑抬脚,蹴鞠便以直线飞了出去。   宋嘉禾:“……”说好的弧线呢!   宋子谚也傻眼了。   宋嘉禾突然拿手盖住了脸,遮住自己类似牙疼的表情。   宋子谚有样学样,也拿手盖住脸,透过指缝偷看宋嘉禾。   宋嘉禾一拿下手就见他这怪模样,忍不住就噗嗤一声乐了,用力捏了捏他的小发髻:“小家伙!”说罢牵着他走过去。   望着手拉手走来的稚子幼女,宋铭神色不觉温和了些侧身对旁边的魏阙道:“小孩子调皮,你担待下。”   落后一步的宋子谏古铜色的面容上也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魏阙有事寻父亲,正好在路上碰到,父亲就邀请他回府商议,哪想斜刺里飞出来一个蹴鞠,速度还挺快。幸好魏阙接住了,宋子谏赶紧上前接过他抓在手上的蹴鞠。   魏阙看一眼蹴鞠,又看一眼走来的宋嘉禾。上次接住马球时就觉劲道不小,这次更明显,看起来娇娇柔柔一个人,哪来这么大的劲。   宋嘉禾也想到了上一次的意外,这是自己第二次差点砸到他了,她只恨不能飞天遁地,逃之夭夭,那样就不用面对这窘境了。   向父兄请过安之后,宋嘉禾窘迫地对魏阙福了福身:“对不起,三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宋子谚十分仗义:“三表哥,我姐姐真不是故意的,是我央求姐姐踢穿花飞蝶的。”   宋嘉禾心头泛暖,没白疼他!   “就是失败了。”宋子谚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宋嘉禾本就因为羞窘而面带薄红,这下子红晕更甚,试图挽回一些面子:“这只是个意外!”   宋子谚思考了下,郑重点头:“姐姐以前都成功了,这次是意外。”   宋铭和宋子谏脸上出现隐隐笑意,就是魏阙嘴角弧度也上扬了些,语气颇为温和:“不要紧。”   如此,宋嘉禾又谢过一回   宋铭出声:“外头热,别在外面久待。”   宋嘉禾应了一声。   宋铭便带着魏阙和宋子谏前往书房。走出一段路后,突然听见宋子谚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六姐真厉害!”看样子是终于踢出穿花飞蝶了。   脚步一顿的宋铭见魏阙看过来,便道:“见笑了。”   魏阙轻轻一笑。 第23章   宋子谚崇拜的小眼神让宋嘉禾心情大好,随后她又‘虚心’向宋子谚学习如何解开九连环,哄得小家伙笑逐颜开。   姐弟俩愉快地玩了大半个时辰,宋嘉禾就要回降舒院。下个月就是梁太妃六十大寿,她打算画一幅麻姑献寿图,如今才画了一小半。   宋子谚恋恋不舍,最后拿起功课跟上。   姐弟俩大小牵着小手,有说有笑地走着,其实都是宋子谚在说,说的是学堂趣事。   “八哥哥最坏了,他把菜虫放在我的笔筒里。”   宋嘉禾平生最怕软趴趴的虫子,登时同仇敌忾,“小八太调皮了,待会儿我告诉你八姐,让她教训小八。”八少爷宋子讯是宋嘉淇胞弟。   宋子谚摇头,“我后来把菜虫放在八哥肩膀上了,”又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可他一点都不害怕!还带回去养起来了。”   汗毛都立起来的宋嘉禾简直要给这两个小家伙跪了。   宋嘉禾发自肺腑地拒绝这种带降温效果的话题,果断岔开,“你还有多少功课?”   宋子谚苦着脸,比划了一下,“好多好多!”   宋嘉禾乐了,“好多是多少?”   宋子谚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语气哀怨。   宋嘉禾听的津津有味,正乐呵着,视野内就出现一道水绿色身影,定睛一看,不由扬了扬眉梢。   “二姐?”宋子谚也眼尖的发现了假山旁的宋嘉卉,她怀里还抱着一条哈巴狗。   宋嘉卉终于发现了渐走渐近的宋嘉禾和宋子谚,当即面皮抽了抽。   宋子谚纳闷的看了看宋嘉卉,又回头看一眼宋嘉禾,童言无忌,“二姐,你穿的和六姐好像哦!”   宋嘉禾要笑不笑的看着宋嘉卉,哪只穿的像,就连打扮都像,一样的垂髫分肖髻,碧玉发簪和珍珠钗。   之前见面时宋嘉卉可不是这打扮,她那一身穿戴偏华丽,其实她真不适合华丽繁复的风格。宋嘉嘉卉可能本意是想用华丽贵重的衣裳首饰弥补容色上的不足,却不知适得其反,衬得她面容更加寡淡。反而是这么一身,清爽简单,看起来更顺眼一些。   宋嘉卉脸色变了又变,万万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宋嘉禾,只觉得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彷佛针一般,又像是有一百只蚂蚁在皮肉里钻。   再看宋子谚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似乎在比较,那眼神让宋嘉卉受到了莫大耻辱,凶巴巴得吼了一句,“看什么看!”   话音未落,人已经拂袖而去,脚步飞快,恨不能插翅而飞。   青书几个万分解气的看着落荒而逃的宋嘉卉,刚见过她家姑娘就这么一通打扮,若说不是故意的,骗谁呢。不过撞衫或者说模仿这种事,谁丑谁尴尬!   青书幸灾乐祸的咧了咧嘴。   宋子谚受惊似的瞪圆了眼睛。   看的宋嘉禾大为心疼,弯腰抱了抱他,柔声道,“没事,没事,二姐不是凶你!”   宋子谚依恋地在她肩窝里蹭了蹭,小小声道,“她就是凶我,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才不怕她!”   宋嘉禾愣了下,轻轻地摩着他的脊背安抚,忽觉脸上热了下。   宋嘉禾摸着脸,诧异的看着羞答答的宋子谚。   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眼神亮晶晶,“我喜欢六姐姐。”不像二姐姐,高兴时就陪他玩一下,不高兴了理都不理人,还要冲他发脾气。   “我也喜欢你!”宋嘉禾笑弯了眉眼。   宋子谚害羞的扭了扭胖身子,脸更红了。   宋嘉禾乐不可支。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宋子谚立马又是一脸阳光灿烂,姐弟俩继续高高兴兴回降舒院。   临走,宋嘉禾回头张望一眼,宋嘉卉也不知拐到哪儿去了。不觉一哂,又瞟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三水居,那是宋铭的书房,里面有宋嘉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上辈子宋嘉卉可没少为了魏阙干荒唐事,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把自己弄成了笑话。   且说宋嘉卉,一路疾走,直到回头不见宋嘉禾人影才停了下来,撒气似的一把扔掉手里的狗。   那摔出去的狗害怕的汪了一声,对着宋嘉卉委屈地叫了两声。   “不许叫!”宋嘉卉烦躁地大喝一声。   那狗登时呜咽了一声,垂头搭脑的窜进了林子里。   宋嘉卉恨恨地踢了一脚路边的树,要知道宋嘉禾在这儿,她肯定不会这么打扮。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宋嘉卉的脸来回变幻,阴晴不定。   听说魏阙来了,她都顾不得手腕还疼得慌就着急发慌的开始更衣打扮,鬼使神差间就想了宋嘉禾。再是讨厌宋嘉禾,宋嘉卉也得承认今天她穿那一身真好看,清爽昳丽,就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青莲,看着就叫人心旷神怡。   她不由自主的挑了一件水绿色纱裙,又让人梳了垂髫分肖髻,末了揽镜自照,也觉得自己这样打扮格外好看。   又怀着难以描述的心情过来,可这一切都被宋嘉禾嘲笑的目光毁了。   想起宋嘉禾那张脸,宋嘉卉就觉心浮气躁,恨不能挠花了才好。宋嘉卉重重一脚踢过去,似乎是把那树干想象成了宋嘉禾。   太过用力的后果就是宋嘉卉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红叶连忙上前扶住她,“姑娘,您没事吧!”   疼得脸都白了的宋嘉卉见她就来气,没好气的瞪着她,“宋嘉禾在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红叶低着头战战兢兢赔罪,“姑娘恕罪,奴婢不知道六姑娘在前院。”   宋嘉卉更恨,一句不知道,害她丢了多大的脸,抬手重重的打了她胳膊一下。   红叶疼得脸一白,却是一点都不敢伸手揉。   脚不再那么疼之后,宋嘉卉就想马上回去烧了这一套衣服一雪前耻,可看一眼远处的三水居后,又下不了决心。   万一自己回去更衣的空档,他走了怎么办?宋嘉卉如此安慰自己,压下了换衣服的念头。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宋铭送魏阙到房门口。   魏阙拱手,“表叔留步。”   宋铭道:“子谏替我送送你表哥。”   宋子谏连忙应是。   魏阙对宋铭颔首示意后,随着宋子谏离开。   宋嘉卉再一次向红叶确认自己的头发没乱,珠钗很正之后,蹲下身摸着那只哈巴狗的脑袋,放柔了声音哄它,“乐乐,跑二哥那边去,晚上给你吃牛骨头。”   乐乐欢天喜地地汪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宋嘉卉喜上心头,连忙追了出去,“乐乐,乐乐,慢点儿!”   魏阙和宋子谏循声抬头,就见一道水绿色的身影向他们跑来。   一开始宋子谏还以为是宋嘉禾,不过很快他就看清是宋嘉卉,眉头轻轻一皱。又见平时见了他就活蹦乱跳的乐乐急刹车般在几丈外停住了,徘徊不前。宋子谏心里一动,看了看身旁的魏阙。乐乐也怕父亲,从来不敢靠近,大概是因为两人都久经沙场,带着煞气。   越是靠近,宋嘉卉心跳越厉害,彷佛揣了一只兔子,她稳了稳心神,越过焦躁地刨着地面的乐乐,在魏阙和宋子谏面前站定后,款款行礼,细声细气道:“二哥,三表哥。”   魏阙对她略一颔首,目光不着痕的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眼神有些玩味。   女儿家的直觉格外敏感些,譬如这会儿的宋嘉卉,她就觉魏阙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下,不由得心头小鹿乱撞,脸一点一点的红了。   宋子谏眉峰皱得更紧,两年前,魏阙在和父亲一起围剿雍州流民时,宋嘉卉对魏阙一见倾心。还歪缠着母亲要他们和魏家说亲,母亲拗不过和父亲说了,被父亲一口回绝。   他也是赞同父亲的,齐大非偶!自家妹妹自己清楚,宋嘉卉这性子低嫁到人口简单的人家才是上策。   “你带乐乐去玩吧,我送三表哥离开。”说着宋子谏对魏阙抬手一引,不给宋嘉卉留一丝机会,免得两相为难。   两人便绕过宋嘉卉径自离开。   望着两人背影,宋嘉卉的嘴张了又张,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明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的,可到了近前,那些话就像是绿叶上的露珠遇上了太阳,蒸发的一干二净。   宋嘉卉懊恼又挫败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愤愤不平的一跺脚,“二哥真是的!”这个时辰就该留人用了晚膳再走的。 第24章   十年前宋老夫人就把管家权交给了小顾氏,做她逍遥自在的老封君。不过后宅的事鲜少有她老人家不知道的。   沉香院里的事也不例外,朱嬷嬷轻轻地打着扇子,小心翼翼觑着宋老夫人冷然的面庞。真不是她偏心,而是二夫人二姑娘过了,让六姑娘向窦夫人道歉,亏她们想的出来。   “暖暖呢?”   珍珠缓声道:“六姑娘带着十少爷在降舒院里画画。”   宋老夫人露出个笑影,这姐弟倒是玩得来。笑着笑着宋老夫人的嘴角又沉了下去,问朱嬷嬷,“教养嬷嬷那事如何了?”   这话里所指的教养嬷嬷与寻常府里那些嬷嬷不同,多是大家女眷出身。这世道,便是世家也能在眨眼之间倾覆,便有一些侥幸活下来的女眷做了教养嬷嬷。   其中一些人的本事做世家冢妇都绰绰有余,更何况是教姑娘。所以这些嬷嬷十分抢手,尤其是在寒门中极受追捧,就是世家也是乐意在家里供奉一位的。   宋老夫人就看中了一位谢嬷嬷,替宋嘉卉看中的。她对林氏已经彻底失望,连说都懒得说她了,从来都是这样的,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除非宋嘉卉捅出个大篓子,林氏才有可能醒悟,可到时候也晚了。总是宋家的血脉,她哪能坐视不理。她自个儿是没这精力,也不想管教宋嘉卉,这不就想到了教养嬷嬷。   朱嬷嬷道:“六月底送赵大姑娘出阁后,人就能过来了。”很多教养嬷嬷都不愿意陪着姑娘去夫家,糟心事太多了。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吩咐珍珠拿了一对血玉手镯送到降舒院,谁养的孩子谁心疼。宋嘉禾不是林氏亲手养大的,所以她林氏不心疼,为了哄她自个儿养的大女儿,就作践她养的。   越想越是窝火,宋老夫人冷着脸道,“我最近晚上睡觉老是心悸,让二夫人替我在佛前抄十卷《金刚经》。”   比起宋嘉卉,宋老夫人更恼林氏,要她是个脑子清楚的,一母同胞的姐妹哪至于闹成这样,连堂姐妹都不如。   且说林氏,正忐忑不安之间朱嬷嬷就来了,轻飘飘地传了宋老夫人的话。林氏哪不知道到底让婆婆给知道了,林氏自知理亏,不敢有怨言,还松了一口气,比起被婆婆叫过去训斥她宁愿抄经书。   宋嘉卉却是气得哇哇大叫,她之前就积了一肚子火,现下压都压不住,喷薄而出,“肯定是宋嘉禾这个白眼狼去告状了,她怎么能这么不孝,竟然拿祖母压娘您。”这会儿她选择性的忘了自己针眼大的事都要告诉林氏,更忘了自己多少次拿林氏压宋嘉禾。   林氏眉头轻轻一蹙,“卉儿,你别这样说,那是你妹妹!”   “她哪有把我当姐姐,”宋嘉卉怒气冲冲道,“今天的话娘你也听见了,她压根就没把我俩放在眼里。”   想起之前宋嘉禾的神情,林氏心头登时一涩。   宋嘉卉见之暗喜,宋嘉禾想和她抢娘,做梦去吧,“娘,宋嘉禾但凡敬重你都不会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更不会对我这么不客气,她啊,眼里只有祖母。”   “你别说了,”林氏被她说的心烦意乱,眉头都快打结了,“她是你祖母一手养大的,敬重你祖母天经地义,这些年到底是我亏欠她。”   宋嘉卉最不耐烦听这话,她宋嘉禾有祖父祖母疼爱,从小锦衣玉食仆妇环绕,哪里受委屈了。   “你以后别和你妹妹闹了好不好,就当娘求你了。”林氏无奈的看着她。   宋嘉卉瞧她愁的都快哭出来似的,只好敷衍地点了点头。   几日后,舒夫人带着舒惠然上门拜访,见了宋老夫人,她便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早就该登门道谢,可我这身子不争气。”舒夫人一直都想亲自来宋家道谢,可她被窦元朗之事气得卧病在床,是以拖到了现在。   宋老夫人道:“说什么见外话,咱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了。”又细细端详她,欣慰,“瞧着气色好多了,你呢放宽心,为了那起子小人气坏了自己犯不着!”   舒夫人道:“您老说的是,我这是着相了。”   宜安县主问,“窦夫人还在你们府门前闹?”   舒夫人苦笑,“她每天都来,说是要道歉!怎么说都没用。”   “你们家就是脾气太好!”宜安县主修剪的细细的眉毛一挑,语气中带着几分凌厉,“要是我早就让人泼馊菜扔臭鸡蛋了,哪怕不泼人泼地上也是好的。养出那么个玩意儿,还有脸来演苦肉计。”   舒夫人无奈一笑。   宋嘉禾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她七婶这暴脾气,十个个窦夫人都不是她对手。   宜安县主又道:“明儿她要是再来,你就听我的试试,看她还敢不敢再上门。”   舒夫人唯有苦笑。   宋老夫人嗔一眼宜安县主,“你就别出馊主意了。”其实对付这种不要脸的,这主意还真不错。不过这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舒家人性子都温和,做不来这事。窦夫人敢这么闹,可不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宜安县主一撇嘴,“那你们家是个什么章程?”   舒夫人便道:“窦家不肯还庚帖,我家老爷就想贴一告示宣布那庚帖作废。”然后放出择婿的风声,不过这后半句话当着姑娘家的面说就不好了。   既然宣布庚帖作废,少不得要把原因写出来。儿子做了那种事,还想扣着女方庚帖,逼得女方不得不出此下策,最后丢人的还是窦家。   宋嘉禾已经完全无法理解,闹了这么多天,窦夫人怎么还能继续心存幻想,觉得舒家会回心转意。   宋老夫人点头,“人家都不要脸了,也没必要给他们留脸面!”   舒夫人道,“您说的是。”她又招手将宋嘉禾与宋嘉淇招到身边,一挥手拉着一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惠然能逃过这一劫,多亏了你们俩个,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谢你俩才好。”   宋嘉淇挠挠脸,“都是六姐的功劳,我都没做什么。”   宋嘉禾笑道,“这是好人有好报,惠然姐姐这么好,老天爷也见不得她所嫁非人。”   舒夫人越看越爱两人,满面笑容地看着宋老夫人、林氏和宜安县主,“也就贵府这样人杰地灵的地方,才能养出这般古道热肠的好孩子。”   宋老夫人与宜安县主俱是笑弯了眉眼,做长辈的最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尤其是真心实意的夸。   林氏的笑容略有些尴尬,自从提起窦夫人之后,她便如坐针毡。尤其是想起前不久还为了窦夫人的事和宋嘉禾闹了不愉快。   夸完了,舒夫人又对身后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这是我给两个孩子准备的一点心意。”早前舒家就送了丰厚的谢礼过来,不过舒夫人觉得还是得自己亲自再送一份重礼才能略表心意。   宋嘉淇就去看宋嘉禾。   宋嘉禾双手接过来,又对舒夫人福了福身,“那我们就腆着脸收下了。”这礼物显然不会轻了,不过也没必要客气来客气去,反正两家常来常往的,日后找机会给舒惠然补上就是。   宋嘉淇便也接过并福身。   舒夫人笑逐颜开,又询问了一番宋嘉音的病情。宋嘉音‘病’了这么多日,外头都隐隐有她要香消玉殒的流言了。上门做客,少不得要关心一番。   恰在此时,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禀报,靖安侯夫人和韩劭原进侧门了。   身为未来婆婆,靖安侯夫人哪能不关注宋嘉音,反正要来武都参加梁太妃六十大寿,遂她提早上了武都。昨儿刚到就递了今日拜访的帖子。   “母亲,我去院子里那迎一迎。”小顾氏站起来道。姑娘未来的婆母,人还是远道而来,怠慢不得。   宋老夫人颔首,“去吧!”随后又回答了舒夫人之前的问题,“大丫头还是病着,郎中都束手无策。”   舒夫人连忙安慰,“吉人自有天相,您也别太担心了。”   “借你吉言了。”宋老夫面带忧愁的叹了一声。   说话间靖安侯夫人母子就进了屋,武都风气开放,遂姑娘家也无须专门避开韩劭原,大大方方的见了礼。   靖安侯夫人生得一团和气,慈眉善目还有些微胖,要不是事先知道,完全不敢相信她是韩劭原的亲娘,长得一点都不像。   小顾氏为靖安侯夫人与舒夫人互相介绍了一回。   靖安侯夫人不着痕的看一眼舒惠然,窦舒两家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她都略有耳闻了。倒是个标志的姑娘,看起来温温柔柔,观之可亲,怪不得窦家不肯放手了。   寒暄过后,靖安侯夫人便进入正题,开始询问宋嘉音的情况。   宋老夫人与她略说几句,便让小顾氏带着靖安侯夫人和韩劭原去看宋嘉音。   韩家母子离开后,舒夫人也适时提出告辞。   看过宋嘉音,韩劭原随着专程请假留在家里招待他的宋子谦离开。而靖安侯夫人又被迎回了温安院,此时屋里头唯有宋老夫人和小顾氏在场。   小顾氏斟酌了又斟酌,还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靖安侯夫人不由看过去,一看这阵仗,其实她隐约猜到几分了。   最后还是宋老夫人打破了沉默,沉声道:“阿音病得凶险,各种灵丹妙药都灌下去了,神医妙手也请了不少,可依旧没有起色。”   这一点靖安侯夫人略有耳闻,他们就送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并两位名医过来,“您老人家别太担心了,我看这孩子是个有福气,定然会转危为安。”   宋老夫人沉沉一叹,“就怕她这身子等不到那一天,这孩子都瘦脱形了,再这样下去……”她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前几日我和她祖父商量了下,想着把她送进空门祈福。”   靖安侯夫人面露惊色,“这,这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宋老夫人苦笑,“好好的姑娘我们也舍不得,可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就盼着佛祖怜悯,给她一条生路,活着才有以后!”   时下若家有体弱多病的小儿,遍寻名医还是没效果,常见的一种做法就是送入庙里养到成年再接出来。   渐渐到了后来,也有一些病重到无药可医的成人进入寺庙,希冀于佛祖保佑。偶有效果,便被传的神乎其神,纷纷效仿。颇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味在里头,也是图个心安。   宋老夫人继续道:“这孩子进了空门,与劭原的婚事便只能作罢,就是对不住你们了,是我们家阿音没福气!”是没福气啊,那么好的夫家就被她硬生生给作没了。宋老夫人已经从宋老爷子那知道了前因后果,只能说这丫头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靖安侯夫人忙道:“您老这说的什么话,只要对阿音好,入了庙里调养也是该的,至于婚事,我们韩家是愿意等她出来的。”   “若是她逢凶化吉醒了过来,没有三年五载肯定出不来,否则佛祖是要怪罪的,”宋老夫人不赞同,“岂能让你们家等上这么久,劭原年纪也不小了,又是长子嫡孙,耽搁不起。再退一步,万一这孩子呆久了不愿还俗了怎么办?这种情况又不是没有。”   如此你推我让两回后,靖安侯夫人只能万般遗憾说要问下靖安侯才能做决定。   两厢又客套了几句,靖安侯夫人便提出告辞。   宋老夫人就让小顾氏送她出去。   朱嬷嬷上前为宋老夫人添了一回茶。   “这靖安侯夫人倒是个会说话的。”宋老夫人突然笑道。   朱嬷嬷了然的笑了笑,难得促狭了一句,“似窦夫人那样不要脸皮才是难得一见的。”   韩家真愿意等宋嘉音三年五载吗?自然不愿意,到时候韩劭原都多大了。可哪能宋家一提就答应了,显得无情无义,靖安侯夫人自然要再三推拒。然后宋老夫人再苦口婆心劝一劝,两家都全了脸面,传出去也要说两家都是厚道人。   宋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她。   几日后,靖安侯夫人再一次上门,这次上门是着手取消婚约。两家在见证人面前和和气气的签了文书。唯一的分歧在当初下定的定礼上,宋家要折合成银子归还,韩家自是不肯收,最后送到了城里的育幼堂做善事,如此又引来一通称赞。   婚约取消的第三日,宋嘉音就被送进颇负盛名的珑月庵出家。到了第八日上,奇迹一般的苏醒。消息传出去,珑月庵的香火顿时更旺了一些。   到了月底,宋嘉音都已经能下床了。   这一日,宋嘉禾正在练字,练到一半,长房七姑娘宋嘉晨带着人过来了。   “七妹!”宋嘉禾迎了上去,又吩咐人上凉茶。   “六姐不用忙,我就是来问问你,我打算明天去看大姐,六姐要不要和我一块去?”宋嘉晨温声道。   除了宋嘉音苏醒次日随着宋老夫人过去一趟之后,宋嘉禾就没再去过珑月庵,算算也有半月了,遂她道:“好啊,要不再去问问八妹?”   宋嘉淇自然愿意,四位姑娘,三位都去了,宋嘉卉哪怕再是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凑了一脚,千不甘万不愿地出了门。   宋嘉禾为了避免和宋嘉卉同乘一车,宁肯冒着被晒黑的风险骑马,觉得自己也是满拼的。宋嘉淇有样学样,宋嘉晨犹豫了下也让人牵了一匹马出来。   宋嘉卉独坐宽敞的大马车,可一点都不高兴,她觉得自己被孤立了。宋嘉卉恨恨地抠着案几,谁稀罕,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表情分明不是那么回事。   然而这又能怪谁,在以前那个圈子里,数宋嘉卉家世最好,遂她是众星捧月里的那轮月亮,任她颐指气使,耍小性子,也有的是人捧她。回了武都,她也不收敛,宋家姐妹哪里犯得着自降身份去讨好她。就是脾气最好的宋嘉晨两次后也不肯再与她同伍了。   因是在大街上,遂宋嘉禾几个也不敢快马,慢悠悠的跑着,也就比走快那么一点。   途径姚记糖铺时,宋嘉禾扬声,“停一下,我去买些糖。”这家百年老铺的糖做的十分有特色,宋嘉音喜欢吃里面的桂花糖,宋嘉禾则最喜欢他们家的粽子糖。   宋嘉淇欢天喜地的翻身下马,动作比宋嘉禾还快,“我也要买!”她喜欢这里面所有的糖。   宋嘉卉见马车忽然停了,再听她们对话,烦上加烦,撩起帘子就要催促,可外头哪儿有人影,登时气得不轻。   吃吃吃,胖死算了!   宋嘉淇一马当先的冲进店内,盘算着买买买,除了各色各样的糖糕,哪里还看得见其他。   宋嘉禾可没她这么没出息,一进门便若有所觉的转过头,只见柜台前站着一人,玄色锦袍,长身玉立,清隽英挺。   宋嘉禾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三表哥?”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实在是魏阙和糖铺完全格格不入啊。   魏阙神色如常,略一颔首。   被糖糕晃花眼的宋嘉淇闻声扭头,诧异的看着魏阙,显然是和宋嘉禾一样的想法。   宋嘉禾带着两个妹妹上前行了万福礼,视线在他和摆满了糖糕的柜台之间来往转了两圈,“三表哥也来买糖?”   魏阙垂眼看着她,小姑娘眼珠黑漆漆的,机灵又鲜活,还隐隐含着撞见热闹的笑意,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弄得宋嘉禾忍不住怀疑了下,他不是在买糖而是在买文房四宝。宋嘉禾使劲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柜台,确定那是一盒又一盒香甜精致的糖糕,于是她努力让自己的笑不带上多余的意味。   真是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来买糖,就是不知买给谁,或者是自己吃?   瞬间一个画面冲入宋嘉禾脑海中,她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借此忍下几乎憋不住的笑意,男人爱吃糖怎么了,男人就不能爱吃糖了!宋子谚就挺喜欢的,前两天还撒娇耍赖的要走了她最后一匣子粽子糖呢!就是宋子谚才六岁!   宋嘉禾一本正经的向他介绍,“三表哥,这家店的粽子糖、桂花糖还有杏仁糖最好吃。”看在他帮过她那么多次的份上,宋嘉禾决定乐于助人一把。   宋嘉淇点头如啄米,热情推荐,“还有牛轧糖也好吃。”之前她有点儿怕这个表哥,不过经过河池的事后,宋嘉淇觉得这表哥虽然看起来冷冰冰,但是人还是挺好哒。   魏阙便淡声道:“那每样来一斤。”   自打魏阙出现就没冷静下来的小二激动道:“好嘞!”这可是战功赫赫的魏将军,试问几个男人不崇拜这样的铁血男子。   小二手脚麻利的装糖,“将军来得巧,就剩下最后一斤粽子糖了。”   最后一斤!   宋嘉禾眼睛立时睁大了一圈,要不要这么寸!   眉目如画的姑娘露出这样的表情,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反正小二就做不到,于是他装粽子糖的动作一点一点慢下来,等着魏阙让出这粽子糖。大男人怎么可以和小姑娘抢糖吃,尤其听着还是亲戚哩。   然而他再慢都快包好了,也没等来预想中的话,小二忍不住偷看魏阙。   魏阙平静的看他一眼。   小二登时一个激灵,十指翻飞,瞬间就包好了糖,恭恭敬敬的递过去,“魏将军,您的糖。”   宋嘉禾的心情很复杂,自己的建议被接纳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是就因为这样轮到自己没了,没了!莫名有一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郁闷,这种郁闷比吃不到粽子糖更甚。   宋嘉禾顿时有点心塞,不是一点点的那种有点。   魏阙慢条斯理地拎起油纸包,宋嘉禾的视线一路从他手上的油纸包顺着修长的胳膊移到他冷峻的脸上,看在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宋嘉禾扬起盈盈笑脸,“三表哥慢走!”人家也不是故意的,难不成还要为了一包粽子糖甩脸子,她又不是三岁。   魏阙也弯了弯嘴角,笑意颇深,随后抬脚离开。   “我们明天再来买粽子糖。”宋嘉晨瞧着宋嘉禾似乎耿耿于怀,于是安慰。   店小二殷勤备至,“小的替姑娘们留着。”   “这不是糖的问题,这是运气的问题!”宋嘉禾严肃脸,“我觉得今天不宜出门!”   这一刻宋嘉卉感同身受到了宋嘉禾的那种郁闷。天气酷热,待在马车里更不好受,哪怕放了冰块儿,也闷的慌。   宋嘉卉不耐烦地掀起帘子想催一声,买糖至于这么磨磨蹭蹭吗?   万不想正看见魏阙从殿内走出来,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模样。   宋嘉卉迅速缩进马车,心急火燎的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检查仪容,马车里这么热她的妆肯定花了,怎么办?   定睛一看果然脂粉有些化,宋嘉卉登时大急连忙要补,刚拿起粉扑,她又反应过来,等她化好妆,魏阙早就走了。可让她如此仪容不整的出去,又死也做不到。   宋嘉卉情不自禁地悲从中来,重重的把手里的镜子砸了出去,撞到车壁上,发出一声脆响,镜子当即碎成好几块,险险擦过宋嘉卉的脸,惊得她三伏天出了一头一身冷汗。   “二姑娘?”守在外头的婆子闻声大惊,顾不得冒犯,就来掀帘子。   吓得宋嘉卉大叫一声,扑过去就想抓住半撩起的车帘,魏阙就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万一他看见了自己这狼狈的样子怎么办?   不曾想因为用力过猛,宋嘉卉整个人连同被扯下的帘子一起滚下马车,在惨叫声中狼狈摔倒在地。   这么大的动静,魏阙想不注意都难,他正好目睹了宋嘉卉滚下马车的整个过程。   此时的宋嘉卉裹着车帘躺在地上,发髻凌乱,珠钗颠倒,几缕发丝还贴在她汗沁沁的脸上,惨不忍睹。   被混乱声引出来的宋嘉禾几个惊了,宋嘉淇眼睛都瞪直了,这是唱哪出?   宋嘉禾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一转,果然在马车的正前方找到了面无表情的魏阙。她果断拿起团扇遮住嘴角,怎么办?好想大笑三声!   望着小姑娘盈盈如春水的眼睛,魏阙眉梢微不可见的一挑。   宋嘉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充满担忧,“二姐?”说着快步走向已经被扶起来的宋嘉卉。   宋嘉卉羞愤欲死,局促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才好,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魏阙面前。各色各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如针扎一般,宋嘉卉一张脸火烧火燎的疼起来,恨不得能挖条缝钻进去。   红叶最是了解自家姑娘,赶紧捞起一顶帷帽给她带上。   有了帷帽,宋嘉卉方觉浑身的血液再一次正常流动起来,壮着胆子抬头,哪里还有魏阙的身影,她不由自主的四处张望,没有,都没有!   这一刻宋嘉卉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站在一旁的宋嘉禾就看着她从手足无措到如释重负再到怅然若失,不禁有点同情她了,这动了春心的女儿家啊,连喜怒哀乐都身不由己了。可那点儿同情在触及到帷帽后不善的瞪视之后,烟消云散。   宋嘉禾白眼一翻,有病,还病得不轻!   宋嘉卉被扶着进了姚记糖铺的雅间,作为武都数一数二的糖铺,不少贵族姑娘会亲自来买糖,所以他们备有专门的雅间招待。   检查一番之后,除了膝盖手肘有点淤青,并无大碍。   宋嘉卉叫嚷着浑身都疼,末了没好气道:“我不去珑月庵了。”要是不出门,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或者她们不买什么糖,这意外也不会发生。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丑的宋嘉卉都快恨死三人了,尤其是宋嘉禾。   宋嘉禾道,“那二姐先回府休息。”不去正好,想来宋嘉音也不想见她。   宋嘉卉巴不得,见宋嘉禾几个要走,咬了咬下唇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三表哥从店里出来了?”   宋嘉禾嗯了一声就别无他话。   宋嘉卉觉得她越发面目可憎,真想一走了之,可到底舍不得,压了压往上蹭的怒火,宋嘉卉追问,“三表哥来干嘛?”   “买糖啊!来糖铺不买糖还能干嘛?”宋嘉淇一脸你是不是傻。   宋嘉卉却是顾不上生气,愕然,“买糖?”心里顿时打翻了调味瓶,他为谁买?不由自主的拽紧了锦帕,肯定是魏歆瑶,除了魏歆瑶还能是谁。   早知道他在店里自己就进来了,也就不会出丑,宋嘉卉满心懊恼不甘。   宋嘉淇奇怪的看着神色变了又变的宋嘉卉,纳闷的看向宋嘉禾,眼神询问,这是怎么了?   宋嘉禾笑了笑,“二姐在这休息会儿,我们先走了。”   宋嘉卉恹恹的点了点头,连话都懒得说。   宋嘉禾心情却是不错,笑吟吟地带着两个妹妹买了一堆糖果后离开姚记糖铺。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珑月庵。   宋嘉音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看起来我见犹怜,帽檐边露出青色发茬,看得人心里怪不好受。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   见她们这模样,宋嘉音反而笑了起来,眉眼瞬间鲜活,“这是怎么了,我病愈了你们不高兴?”   “当然高兴!”宋嘉禾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姐,我们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糖,喝药时你可以吃一颗甜甜嘴。”   除了桂花糖,她们还带了不少精致的点心,有些买的一些是家里做的,都是素点,“这些大姐自己留着吃,这一堆大姐可以分给庵堂里的师父。”吃人嘴短。   宋嘉音笑道:“算你们有良心。”   宋嘉淇做贼似地朝门口张望了一眼,然后鬼鬼祟祟地把一个绿皮包袱推过去,得意洋洋,“这是肉干。”   宋嘉禾无语的看一眼宋嘉淇,这丫头。   宋嘉音低头看着那包袱,说实话真的很想留下来,可是,她幽幽一叹,捏了捏宋嘉淇的脸,“你的好意大姐心领了,不过我既然出家修行,就该守佛门清规戒律。”   宋嘉淇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她一直都觉得大姐进寺庙是无奈之举,连那么好的婚事都没了,若是连肉都不能吃,那不是太可怜了!   饶是宋嘉禾也有些惊讶,上次来看宋嘉音时,她还有些不甘不平,可这会儿整个人都心平气和不少。忽的宋嘉禾心里一动,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一桩喜讯,祈光在莱城青楼因为‘争风吃醋’而被打断了腿,脸上还留了疤。那人也就一张脸的优点,现下脸没了,又不良于行,总不能再骗小姑娘了。闻讯时,宋嘉禾还猜测,是不是家里动的手。   姐妹之间略说几句后,宋嘉音打发走宋嘉晨和宋嘉淇,独留下宋嘉禾。   宋嘉淇佯装吃醋,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子,“大姐和六姐有悄悄话,不带我们。”   “等你们大一点我就和你说。”宋嘉音敷衍。   “六姐也就比我大一岁!”宋嘉淇不满地强调。   宋嘉音愣了下,是啊宋嘉禾也就比她们大了一岁,可这个妹妹一直给她可靠的感觉,明明她自己也是个爱玩爱闹的。   宋嘉禾指了指那绿皮包袱,嘲笑,“大一岁的区别就是我不会那么不靠谱的带肉过来。”   宋嘉淇讪讪一笑,抱起包袱就跑,大概是想去毁尸灭迹。   宋嘉晨也朝二人福身告退。   屋子里便安静下来,宋嘉禾使了个眼色。   青书带人出了屋子,还守在了门口。   宋嘉音抬手想捋发,一下捋了个空,登时扭了下脸。   宋嘉禾有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对姑娘家来说,头发就是第二张脸。   “你坐吧。”   宋嘉禾应了一声,找了把竹椅坐了。   宋嘉音看着她,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开了口,“特意留你是想和你道个歉。”   宋嘉禾一惊,不知她何出此言。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容易了,宋嘉音眼底浮现歉意,“在河池我对你态度不好,我还嫌你多管闲事来着,可你要是放任我这么下去,我怕是难逃一死。”   大哥和她说了黄家那姑娘的下场,如果她的事被捅出去,黄玉莹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宋嘉音忽然站起来,抬手朝她作揖。   宋嘉禾连忙扶住她,“大姐这是做什么,我们一块长大,要是我出了事,难道你会置之不理。”她还记得小时候宋嘉卉欺负她,宋嘉音替她出过头。   宋嘉音眨了眨眼,掩下其中涩意,“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听话头宋嘉音是想通了,宋嘉禾由衷替她高兴,虽然代价大了点,不过幸好她还年轻,“大姐现在明白过来也不晚,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宋嘉音笑了下,是很长,但是不一样了,可谁叫她竟然喜欢上那么一个畜生呢!   闯了祸连她的安危都不顾就逃之夭夭,大哥的人是在烟花柳巷里找到祈光的。她被灌了药昏迷不醒,他却在温柔乡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这个消息对她而言,不亚于天崩地裂。宋嘉音做梦都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在她眼里,祈光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待她温柔小意,体贴入微。   经此一事,遮住她双眼的迷雾瞬间消散,笼罩在祈光身上的光环也化成灰烬。宋嘉音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的愚不可及。   其实祈光并非毫无破绽,偶尔她也能听见别人说起他进出风月场合,可他说是为了应酬,自己也傻乎乎信了。   近二十的人了,也没个正经差事,他说自己无心仕途,只想醉心辞赋。可也没见他写出过一篇值得称道锦绣文章。   桩桩件件,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有多蠢!   “人心险恶,六妹以后睁大眼,千万别被甜言蜜语骗了。要是有看对眼的,先去问长辈,她们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长,不会看走眼的。”望着堂妹精致如画的脸蛋,宋嘉音有感而发,不知道多少男人想着把她骗到手,自嘲,“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宋嘉禾心头泛暖,郑重点头,“大姐的话,我记下了。”   姐妹俩又说了些体己话,宋嘉音道,“我要做午课了,后山风景不错,你们可以去玩一会儿,玩累了正好回来用了斋菜再回去。”妹妹们来看她,她很高兴,也想她们多留一会儿。   午课二字让宋嘉禾微微一怔,再看宋嘉音习以为常的模样,她便笑了起来,“那大姐去忙,我先走了。”   宋嘉音送了她出门,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眼底弥漫出欣羡,她一点都不喜欢庵堂生活,可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宋嘉禾打听了妹妹们的下落,得知她们在后山瀑布那儿玩水,便寻过去。彼时艳阳高照,哪怕打着伞宋嘉禾也热得不行,少不得寻了林子里的小路走。珑月庵的主持是宋老夫人好友,故而她来过好几次,对地形熟得很。   四面八方都是一声比一声长的蝉鸣声,宋嘉禾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走,寻摸着可以捉两只回去哄谚哥儿。   冷不丁闻到一股诱人浓香,诱的人口舌生津。   宋嘉禾矜持的抿着唇,扫一圈自家丫鬟和护卫,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去看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山珍海味她没吃过,可从来没闻到这么勾人的香味过。   姑娘英明!众人在心里默念。   一行人顿时把瀑布抛置脑后,脚尖一拐,循着香味走去。   片刻后终于寻到香味源头,波光粼粼的水潭边,两个人围着一篝火堆而坐。面朝他们而坐的是一和尚,那锃亮的大脑袋和赤色袈裟让人想忽视都难,另一人则背对他们,坐姿挺拔如松。   宋嘉禾停下脚步,若是旁的人倒是能腆着脸上前问一问,可这和尚?人家躲起来吃肉,自己凑上去可不就令人尴尬了。   遂宋嘉禾只得闻香兴叹,打算原路返回。刚旋过身,脑中灵光一闪,这衣服有点眼熟啊,倏尔又转过头。 第25章   大和尚毫无形象地箕坐在地,一手执酒壶,一手抓着半只蹄髈,吃得好不快活。脚边是一堆碎骨头,蔚然可观。   魏阙翻着篝火上的鹿腿,对眼前蝗虫过境一般的景象眼皮都不多抬一下。   吐出最后一口骨头,大和尚心满意足地灌了一大口酒,一唱三叹,“清庐竹叶青,七方楼烤鸭,百味阁蹄髈,姚记粽子糖,”又指了指魏阙,“你烤的鹿肉。这两年和尚做梦都想着。”   魏阙抬眼看他,“既然这么想,何不留下不走了?”   大和尚嘿嘿一笑,颇为自得,“臭小子,舍不得你师叔我啦。”   “是啊,”魏阙语气凉凉淡淡,“那你要留下吗?”   大和尚微微一笑,望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慢慢道,“东海有一种鸟,一生绝大数的时间都在空中飞。因为它没有脚,一旦停下就行动困难,起飞迟缓,稍不留神就命丧黄泉。”   此刻他的神情和煦如春风,目光悠远而又深长,彷佛穿过距离透过时光看到了不知名的景象。   魏阙静静看着他。   大和尚被他看的不自在,神色一整又是放诞不羁的酒肉和尚,嘟囔,“别烤糊了我的肉。”   魏阙轻嗤一声,低头刷油。   这一声落在大和尚耳里就是赤裸裸的嘲笑,立时恼羞成怒,操起酒瓶,又觉沉手,遂换了一个空瓶砸过去。   魏阙随手接住,见他还要再扔,道:“要比划等我烤好肉!”   大和尚一想也是,肉糊了岂不可惜,遂扔掉瓶酒,决定口诛笔伐,“你小子翅膀硬了,都敢嘲笑你师叔,简直是大逆不道。”   魏阙认真刷着油,一理不理。   大和尚痛心疾首,唱作俱佳,“就不该把你交给师兄,当年多嘴甜乖巧一胖娃娃,结果被他教成这么个老头样。”   “你确定跟着你,我能活到现在?”魏阙抬头要笑不笑看着他。   大和尚眼神开始飘,四岁的魏阙差点被一颗鸟蛋噎死,那颗鸟蛋就是他喂的。如此这般的往事,不胜枚举。   大和尚果断转移话题,“有人来了。”   “十一人。”魏阙笑笑。   大和尚不得不感慨,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练武奇才,他二十岁时可没这功力。   片刻后,宋嘉禾一行出现在视野之中,大和尚敏锐捕捉到魏阙目光动了动,似惊讶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大和尚饶有兴致地摩了摩下巴,别说这小丫头生的可真齐整,看着就赏心悦目。   坐在篝火堆前的宋嘉禾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怎么会坐在这儿了?宋嘉禾百思不得其解,她本来是要走的,可这和尚几句话后,自己就莫名其妙的过来了。   宋嘉禾神奇的看着眼前的大和尚。他看起来五六十岁,生得白白胖胖,一看就是不缺油水的人。   “香不香?”   “香!”脱口而出的宋嘉禾不知怎么的脸一红,大概是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了,她掩饰性地摇了摇扇子。   “香就多吃点,”大和尚一指熟练翻着肉的魏阙,“这小子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手了。”   堂堂战功彪炳的大将军,竟然只有烤肉这一优点。宋嘉禾莫名想笑,很是辛苦的忍住了,不由得去看魏阙。   魏阙专心拿着刷子往肉上刷油,只当耳旁风拂过。   宋嘉禾单手托腮,觉得他们俩关系肯定很好,只有极为近亲的人,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嘲笑。   “敢问大师如何称呼?”宋嘉禾懊恼的想拍脑袋,竟然才想起来。   大和尚目光在她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上绕了绕,乐呵呵的打了个稽首:“贫僧法号无尘。”   宋嘉禾还了一礼,“无尘大师好!”   “酒肉和尚而已,当不得一句大师!”无尘拿起手边的酒瓶就灌了一大口。   宋嘉禾微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无尘击掌大笑,声音浑厚,惊得林中休憩的鸟雀纷飞而起,哗啦啦一阵响。   宋嘉禾吓了一大跳,觉得耳朵有些难受。   “师叔!”魏阙淡淡地看着无尘。   笑声骤停,无尘若无其事的抓了两颗粽子糖扔进嘴里,“这粽子糖,还是姚记的最正宗。女施主要不要尝尝?”   宋嘉禾有点懵,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无尘托着油纸包递到宋嘉禾面前。   宋嘉禾不由自主的拿了一颗塞进嘴里,口中香甜的味道让她醒过来神来,“谢谢大师。”   “女施主客气了。”无尘又把几个油纸包往她面前推了推,“女施主请随意。”   宋嘉禾便对他笑了笑,看一眼那几包糖,又去看一眼魏阙,感情是替他师叔买的。   “我家人还在等着我,大师和三表哥慢用,我先走一步。”宋嘉禾站起来道,她待着怪怪的。   无尘热情留客,“什么事能比吃还重要,难道你不是闻着香味找过来?”   宋嘉禾脸又不争气的红了,说得她很馋似的。   一直没说话的魏阙抬头,“马上就好。”   这是留客?宋嘉禾诧异的看着他,就见他往上面撒了什么东西,顿时香味更加令人垂涎欲滴,“这是什么?”   “依米花籽,番莲果,白鹭花……”他说了一串名字,听得宋嘉禾眼冒金星,就五六样她似曾耳熟,旁的听都没听说过。   魏阙,“就是香料!”   宋嘉禾镇定的点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   魏阙看她一眼,低头拿匕首削下几片鹿肉,用筷子串成串后递给宋嘉禾。   宋嘉禾受宠若惊,刚想说让无尘大师先来。毕竟那是长辈,不想一错眼就见刀光一闪,无尘已经抓着一只鹿腿在啃了。   宋嘉禾盯着他的手,想他难道不怕烫吗?   吃得齿颊留香的无尘看过来,彬彬有礼一笑,“女施主不要客气!”   说实话,宋嘉禾有点混乱,下意识去看魏阙。   魏阙递了递手里的鹿肉,“凉了会腥。”   宋嘉禾讷讷的哦了一声,总觉得这情形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她无意识的咬了一口鹿肉。   鲜嫩多汁,喷香四溢,宋嘉禾顿时什么念头都没了。   “好吃吧?”无尘一脸得意。   嘴里含着肉的宋嘉禾只能捧场的点头,又朝魏阙竖了竖大拇指,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夸赞。   魏阙笑笑。   无尘咬下一口肉,含糊道:“他这烤肉的手艺真没话说,以后要是不带兵打仗了,开一家店保准客聚如潮,财源滚滚!”   宋嘉禾忍不住就喷了,拿帕子捂着嘴轻轻咳起来。眼神闪闪发亮的看着魏阙,似乎是在畅想他开店的美景。   魏阙挑了挑眉,看无尘,“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无尘嘿嘿一笑,埋头大吃特吃。   宋嘉禾立马识趣的低头吃肉。   不知不觉就吃完了,宋嘉禾意犹未尽,偷偷瞄一眼架子上的香气扑鼻色泽诱人的鹿,赶紧挪开视线。她可是宋家姑娘,哪能表现的像是一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忒丢人!   不过,这肉真好吃!   宋嘉禾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的落落大方,“多谢三表哥招待。”   “吃饱了?”片着鹿肉的魏阙问她。   宋嘉禾盯着他手里的鹿肉,内心剧烈挣扎,终于决定做一个诚实的好姑娘,“还没有。”丢人就丢人吧,反正自己在他面前估计也没什么面子了,虱子多了不愁!   魏阙不觉一笑,用洗干净的芭蕉叶装了一大盘给她。   “谢谢三表哥!”宋嘉禾眉眼弯弯,声音甜丝丝的,觉得这一刻的魏阙前所未有的顺眼。   吃了一大半下去,宋嘉禾是彻底饱了,懒洋洋的坐在木桩上看着另外两人吃。   无尘大师属于豪放派,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魏阙就要‘婉约’多了,不过这个婉约也就是在旁边无尘的衬托下才显示出来的。他吃东西速度很快,动作倒不粗鲁。   魏阙抬眸看她。   吃饱了心情大好的宋嘉禾奉送一枚大大的笑脸。小姑娘的脸被篝火映得红彤彤,眼睛亮闪闪,眼角眉梢都透着满足,看着让人觉得欢喜。   魏阙垂下眼,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等两人吃的动作动停了下来,宋嘉禾再一次提出告辞。   无尘热情洋溢的说道:“女施主,下次有缘再一起吃肉。”   宋嘉禾愣了下,随后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心里觉得大概没机会了。这次是自己沾了他的光,居然吃到堂堂魏三爷亲自烤的肉,想想还有点小骄傲呢!   宋嘉禾朝二人行了一个万福礼,便旋身离开,走出一短路后脚步一顿,面露懊恼,光顾着吃了,她都忘了问为什么他烤的肉这么香。可再让她专门跑回去问,这么丢人的事她可干不出来。   宋嘉禾一扭头,果然对上青书青画两个幽怨的小眼神,悻悻一笑,“回头带你们去吃七方楼的烤鸭,每人吃一只带一只。”   青画幽幽道,“谢谢姑娘。”   宋嘉禾,“……”听起来还是有点怨念,可她也没办法啊!   在她们身后,无尘定定的望着这个方向。追忆、怅然、无奈等情绪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脸上切换。   魏阙默默看他一眼后收回目光,余光瞥见一点红光。他走过去,在枯叶堆里捡起一枚红宝石胸针。   “看来是那小姑娘拉下的。”人一走,无尘也不装模作样喊女施主了。   无尘啧啧两声,挤眉弄眼,“就当肉钱了,你还赚了。”   魏阙淡淡扫他一眼。   旁人被他这一眼扫过去,十有八九要噤若寒蝉,可无尘是谁?那是打小以弄哭魏阙为乐的无良师叔。可怜魏阙硬是被他逼得修炼成喜怒不形于色。   “话说,你今天挺细心,还拿三张芭蕉叶包肉,怕烫到人小姑娘?”不等他回话,无尘幽幽而叹,“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体贴过!”   魏阙眉头跳了跳。   越说越上瘾的无尘完全无视他渐渐变黑的脸,如数家珍一般说着他童年黑历史。   终于听得魏阙忍不可忍,他把宝石胸针放在木桩上。   无尘挑眉,“呦呵,恼羞成怒了。”拍了拍大肚皮,慢腾腾道,“吃饱了,正好动一动,看看你这两年进步多少?”话音未落,先发制人,完全没有以大欺小的愧疚感。   顷刻间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拳脚如影,瞬息万变,看的隐在暗处的影卫顿觉生无可恋。 第26章   珑月庵的斋菜清淡可口,对于吃了一大堆烤肉正犯腻的宋嘉禾而言正合适。   用完斋饭,宋嘉禾几个又陪着宋嘉音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遂去向主持明惠师太辞行。   明惠师太是宋老夫人的好友,如无特殊情况她老人家每月起码要来珑月庵礼佛一次。宋嘉禾每回都陪祖母过来,故而和明惠师太十分熟悉。   又有年初她大病一场,昏迷不醒,祖母急的直掉眼泪。后来明惠师太把那串陪伴了她四十年的小叶紫檀佛珠送给了她,还在她床前打坐念经。   念到第三天她苏醒,祖母一直都觉是明惠师太用佛法把她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对师太更是感激不尽。   如此渊源之下,宋嘉禾来了珑月庵,万没有不拜见明惠师太的道理。   说起来宋老夫人和明惠师太的交情可追溯到垂髫之年。师太本也是世家贵女,却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勘破红尘入了空门。因缘际会之下来到武都,进入珑月庵,因精通佛法而信徒众多。短短二十年就将珑月庵发扬光大。   小丘尼通禀后将她们引入厢房后便告退。   宋嘉禾对蒲团上的人恭敬抬手地打了个稽首,“师太好。”   宋嘉淇和宋嘉晨亦见礼。   明惠师太还了一礼,慈眉善目地看着她们。   如此宋嘉禾才抬起脸来,哪怕看了十几年,每一次见面宋嘉禾都忍不住心底的惊叹。   简朴的灰色僧袍,眼角淡淡的纹路,这些都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宋嘉禾一直都觉得珑月庵能如此香火鼎盛,与明惠师太身上那种庄严之中混合着缥缈仙气的气质密不可分,看着她,你就会不自觉的信服。   “祖母让我问问您,院子里的荷花开得很好,您要不要抽空去看一看?”宋嘉禾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   明惠师太轻轻一甩拂尘,“告诉你祖母,若得空,贫尼便上门叨扰。”   宋嘉禾笑眯眯道:“您能过来,祖母定然开心。”   明惠师太微微笑着,如春风拂面。   宋嘉禾犹豫了下,期期艾艾道:“我大姐初来乍到,还请师太多多关照!”   明惠师太微微一笑,“求人不如求己。”   碰了个软钉子的宋嘉禾脸色微红,讪笑着挠了挠脸,“那您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一路小心!”   宋氏三姐妹乖乖巧巧的行礼告退。   出了院子,宋嘉淇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在里面她大气都不敢出。总觉得自己咋咋呼呼的会亵渎了主持师太。   宋嘉禾被她这没出息的样子逗乐了,“你至于这么夸张吗?”   宋嘉淇吐了吐舌头,“我也不想啊,可我看见师太就控制不住的紧张。”宝相庄严,仙气渺渺跟见了大殿上的佛像似的。   宋嘉禾无奈摇头,抬头一看,红霞满天,如火如荼,“和大姐道别后……”   “六姐,怎么了?”   宋嘉淇见她突然愣在原地,不由奇怪。   宋嘉禾朝着对面的屋顶眨了眨眼,不是很确定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一道红色的影子闪过去?”   宋嘉淇与宋嘉晨面面相觑,扭头问丫鬟们,“你们看见了吗?”   一众人不约而同的摇头。   “你是被彩霞晃花眼了吧!”宋嘉淇嘲笑。   宋嘉禾望了望天边大片大片的晚霞,捏着眉心笑了笑。   宋嘉音一直送她们到大门口,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眼睛发涩的宋嘉淇突然一把抱住宋嘉音,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姐,你跟我们回家吧,修行在家里也可以啊!”大姐那么讲究一个人,从小到大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在这儿却要粗茶淡饭,还要自己洗衣扫屋,连个小丫鬟都没有,宋嘉淇越想越心酸。   宋嘉音喉咙有些堵,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她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糊涂话,我这条命都是菩萨给的,要是这点诚心都没有,是要遭报应的。”   宋嘉淇哭唧唧的看着她。   宋嘉禾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别胡闹,以后我们多来看望大姐。”   宋嘉音勉强维持住笑意,“是啊,你们几个以后多来陪我说说话。”   宋嘉淇眼泪汪汪的点头。   宋嘉音摸了摸她的脸,“快点走吧,天黑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宋嘉淇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宋嘉音里痴痴的望着她们,眼眶渐渐湿了。   六月底,赵家大姑娘出阁,谢嬷嬷带着行李住进了锦绣院,宋嘉卉水深火热的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宋嘉卉的下马威被谢嬷嬷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不说,还在第二天就被谢嬷嬷揪到一个错,打了手心。   任是宋嘉卉如何谩骂都无济于事,宋老夫人特意拨了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任由谢嬷嬷差遣,就是防着谢嬷嬷指使不动锦绣院里的人。十板子下来,宋嘉卉的手也肿了。   挨了打的宋嘉卉能善罢甘休吗?要是挨了一次打就乖顺下来,她就不是宋嘉卉了。   宋嘉卉自是越挫越勇,要与谢嬷嬷对着干,结果一败涂地。   手心还肿着不好再打,于是手臂大腿臀部这些肉多的地方纷纷惨遭辣手。   苦不堪言的宋嘉卉找林氏哭诉。   林氏自然疼得心肝颤,硬着头皮和谢嬷嬷说情,反被谢嬷嬷义正言辞的说教一顿。   谢嬷嬷想当恶嬷嬷吗,她也不想啊。可这位二姑娘,她要是不一上来就把她打服了,打怕了,根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看人的眼力她还是有的。   怪不得宋老夫人让她不必束手束脚,只当教训自家子侄,感情她早知道自己孙女这德行。谢嬷嬷都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被宋家的门楣和束脩晃花了眼。可千金难买早知道,不想砸了招牌,她就得把宋二姑娘教出个样子来。   谢嬷嬷深觉掉了坑,爬出来还不容易的那种。   锦绣院里斗法,宋铭都被惊动了。他却不是替宋嘉卉说情,而是告诫林氏不要扯后腿。   宋铭发话比宋老夫人还管用,林氏再不敢求情。宋嘉卉见林氏都撒手不管,登时心凉,伤心又绝望的哭了一场,旋即消停下来。   闹闹哄哄就到了七夕,当天崇仁坊里举办庙会,且昼夜不绝。   这样的热闹,宋家姑娘们自然要去凑一凑,宋嘉卉也不例外。   是日傍晚,盛装打扮好的姑娘们陆陆续续到了温安院。   宋嘉卉在屋子里打扮了整整一个时辰,自从上次从宋嘉禾那得到灵感之后,她摈弃一贯的华丽风,改走清新简洁路线。旁人的反应更是让她坚定了想法。   今天她穿的就是用黄色雪菱纱新作的千水裙,双股垂髫分肖髻,插了米花色水晶发钗,化了淡淡的妆容,简单自然。   揽镜自照,宋嘉卉摩着镜面,嘴角微微上扬,弧度越来越大。   然而刚刚建立起来的满满自信在进门那一瞬间溃不成军,尸骨无存。   大红色的水袖凤尾裙,如同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发尾用白玉梳松松垮垮挽在脑后,斜插的镂空飞凤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肌肤赛雪,红唇若朱,额间的红莲花钿艳丽的让人挪不开眼。   缓缓站起来的宋嘉禾朝着门口的林氏和宋嘉卉明媚一笑,眸光流转,顾盼神飞。   宋嘉卉的脚就再也抬不起来,油然而生一股拔腿就跑的冲动,她知道宋嘉禾美,很美!可从来都不知道她能美的这么具有侵略性。   同样被惊艳了的林氏回过神来,立时去看宋嘉卉,见她怔怔然地咬着唇,登时心里一疼。卉儿的容貌一直是她的心病,尤其是回到武都之后,被俏丽多姿的姐妹围绕着,卉儿越来越自惭形愧,每次和姐妹们出门都要难受一回。然容貌于世家贵女不过是锦上添花,且这红颜易老。奈何卉儿就是听不进去,这孩子到底年纪还小,看不透这些个。   嘴里发苦的林氏前走一步,遮住了失态的宋嘉卉,“母亲赎罪,我们来迟了。”   借着这一打岔,谢嬷嬷不着痕的推了推宋嘉卉。惊艳正常,嫉恨就不正常了。   谢嬷嬷同样的心里发苦,二姑娘这性情也是没谁了。   “二嫂和二侄女可来了,就等你们了!”宜安县主满脸笑容的开口。目光在显然精心打扮过的宋嘉卉身上绕了一圈,轻轻一笑。   这脸酸的都能沾饺子吃了,相由心生这话,可见还是有道理的。   林氏笑笑,带着宋嘉卉见过礼后落了座。   宜安县主笑吟吟对宋老夫人道:“母亲可得多安排些人跟着姑娘们,万一碰上那不长眼的坏人可怎么办?”   宋老夫人虚虚指着她,笑骂,“你这张嘴,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吗?”宜安县主一甩帕子,飞一眼斜上方的林氏,“早年咱们暖暖不就差点丢了。”   林氏整个人都颤了颤,手心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提起那桩事,宋老夫人就满心后怕,又冷冷扫一眼如坐针毡的林氏。暖暖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林氏带她上街赏灯,竟是把人给丢了。幸好遇上好心人,送了暖暖回来,要不宋老夫人都不敢想孙女是个什么下场。   面色发白的林氏低了头,小女儿丢了,她自责得无以复加。老夫人还厉喝要休了她,她又急又怕。   当年那种心脏被什么东西箍住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幸好人没事儿。   望着玉颜光润的宋嘉禾,宋老夫人还是一阵阵止不住的后怕,她板着脸叮嘱,“玩归玩,你们记得了,切不可甩开下人,也别去那危险的地方,知道吗?要是叫我知道你们胡闹,下次就别想踏出大门一步。”   她故意多看了宋嘉禾一眼,当年这丫头就是调皮甩开了下人才跑丢的。   宋嘉禾悻悻一抹鼻子。   宋嘉淇握了握拳头,自信满满,“祖母您放心吧,谁敢拐我们,我打的她满地找牙。”   宜安县主见自己引起了婆母不好的回忆,忙描补,“可不是,母亲就放心吧,咱们家这几个姑娘,谁敢欺负他们。”   宋老夫人这才露了笑影。   “当年是谁把你送回来的,六姐真不记得了?”宋嘉淇突然对盘旋了自己心头多年的疑问又好奇起来。   宋嘉禾微微仰头,纤细的手指轻点下巴,沉吟片刻后遗憾的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他身上的熏香有点儿像松柏,挺好闻的。”   年初那一场病让宋嘉禾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唯独这一桩,两辈子她都记不起细节。   她所有的记忆就是有人抱着她‘飘’进了家里,把她放下就‘飘’走了。   之后的事都是祖母告诉她的,见到家人后她哭的背过气去。当夜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以后她就又生龙活虎的活过来了。她连自己走丢过两个时辰这件事都不记得了,更别说阴影了。   宋嘉淇畅想,“肯定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做好事不留名!”   宋嘉禾笑,“好人会有好报!”因为不知其人,宋老夫人只好在珑月庵为他点了一盏长明灯,上写佚名。   宋嘉淇重重点头。   “好了,该出门了,早去早回!”宋老夫人看一眼更漏提醒,余光瞄见低着头浑身都不自在的宋嘉卉,目光下滑,落在她手里皱巴巴的锦帕上。   宋嘉卉心里一慌,将帕子团在手心里,头垂的更低了。   宋老夫人心里一叹,大家闺秀讲究的气度而不是容貌,多少世家贵女容色寻常,可待人接物大方得体,谁会轻视,她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一点呢! 第27章   离开温安院的一路,宋嘉卉沉默的有些反常。往常若是姐妹们刺激了她,在长辈跟前她就臭着一张脸,离了长辈,少不得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发发酸。   可今儿她竟然连愤愤不平之色都没了,沉默异常。   宋嘉禾不由多看她一眼。   宋嘉卉迅速扭过头,手指一下一下的绕着锦帕。   宋嘉禾微微一眯眼,心虚?她竟是在宋嘉卉眼里看到了心虚,不免让宋嘉禾想起了前世那些不怎么美好的经历。难不成这辈子她这么早就要开始动歪脑子了?   “六姐?”见宋嘉禾出神,宋嘉淇纳闷。   宋嘉禾对她笑了笑,“也不知道今天街上人多不多?”   宋嘉淇兴奋,“肯定很多,去年下雨,夜市取消了,今年肯定好多人出来玩。”   说笑间就到了侧门,宋嘉卉上马车,其余姑娘依旧骑马。打扮的这么美,自然要招摇过市一回才不枉一番心血。   行至崇仁坊这一路,她们还遇上了不少或坐马车或骑马的贵女,有那关系好的便一道走了。   到了目的地三三两两的分开,宋家四姐妹也各自呼朋唤友离开,再好的姐妹也不能天天黏在一块,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圈子。   宋嘉禾与舒惠然、王博雅等五个关系好的小姑娘往东街去,七夕庙会她们都看腻了,来来回回那些节目,还不如东街各种小吃来的有吸引力。这一天全武都的小吃都会集中在那儿,免了大家东奔西走的辛苦。   民以食为天,东街也是最热闹的地方,熙熙攘攘,呼喝不绝。   漂亮的姑娘不管到了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一群更甚。一路走来宋嘉禾一行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更有那看直接呆了眼的。   姑娘们习以为常,武都风气开放,尤其是上层,女儿家亦可随意出门,甚至着胡服胡饰。   约莫半个时辰后,众人也有些累了,眼尖的宋嘉禾发现了一家熟悉的馄饨摊,立马道:“那家燕皮馄饨特别好吃。”   王博雅十分捧场,“你说好吃的肯定差不了!”遂一众人兴致勃勃的坐了下来。   多了这么一群娇娇艳艳的食客,原来的客人不由局促起来,还有那些大胆的装模作样坐下来点了一碗馄饨。   年轻的老板喜不自胜,拿出十二分本事煮汤,扑鼻的香味传过来。   王博雅笑问,“你怎么发现这地的?”这样简陋的摊子亏她能找到。   “我八妹带我来的。”宋嘉禾笑道。   王博雅一脸的果然如此,宋嘉淇好美食,还喜欢大街小巷寻美食,百无禁忌,她们自然知道,“这武都能吃的,她是不是都尝遍了?”   宋嘉禾笑,“还真是,最近她已经嚷着要去隔壁县府玩。”   王博雅正想取笑,冷不丁一阵孩童高亢又尖细的哭声直冲耳膜。   这孩子的哭声委实响亮,在人声鼎沸中依旧十分显眼,以至于不少人看了过去。   就见一两三岁的男孩扯着嗓子在哭,含含糊糊的喊着娘,抱着他的妇人胖乎乎的,满脸的汗,愧疚地朝周围人解释,“孩子想买玩具,可太贵了,我实在是……”说着她露出一个囊中羞涩的红脸, “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边说边抱着孩子离开,嘴里还不停的哄着,“柱儿,娘给你买糖葫芦吃。”   那男孩却是依旧哭个不停,还用手打着妇人的脸,小身子也使劲往外拱,嘟嘟囔囔的喊娘。   看得一群人皱眉不已,这孩子也太没规矩了。   “再哭,我告诉你爹去,让你爹打你屁股!”妇人按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加快脚步离开,似乎要去寻男人来管教儿子。   宋嘉禾眉头越皱越紧,突然站了起来。   “嘉禾?”   宋嘉禾迈着大步子拦在了那妇人面前。   妇人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两只手紧紧的抱着孩子,惊疑不定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对她笑了笑,“孩子哭得怪可怜,他要什么,我让人给他买回来,别哭坏了身子。”   妇人紧紧按着孩子的脑袋,宋嘉禾都在孩子的哭声里听出了痛苦,登时脸色一变。   妇人就见这漂亮的像画里走出来的小姑娘突然靠近,慌忙后退,可才退了一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她只觉手上一麻,浑身的力气骤然消失,人也像面条似软倒在地。   宋嘉禾一把接住那小男孩,后退几步。   护卫们见机上前将那妇人团团围住。   从酸麻中清醒过来的妇人捶着路面哭天抹地,“抢孩子哩!来人啊,快来看,有人要强抢孩子。”妇人抹着泪就往外冲,“老朱啊,你快来看看。”   自然是冲不出去的,宋家的护卫若是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妇人都拦不住,也就可以回家吃自己的了。   舒惠然愕然看着抱着男孩的宋嘉禾,“嘉禾你?”   其实宋嘉禾也不是很确定,她只是瞧着这母子俩一点都不像,这孩子又抗拒的很,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妇人是硬生生把孩子按在肩膀上,一点都没手软犹豫,她觉得亲娘哪里舍得。   兼之出门前正好说起了她小时候走丢过的事,宋嘉禾不免起了疑心,这种事宁枉勿纵,大不了她事后好生赔礼道歉。   “小弟弟,那是你娘吗?”宋嘉禾轻轻的拍着小男孩的背,柔声哄他。   此言一出,人群大惊,那妇人更是骇的面无人色。   闭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孩,慢慢睁开眼,对上宋嘉禾温温柔柔的笑脸,小男孩哭声渐渐停下来,摇了摇头,忽然又小声哭起来,“娘,我要我娘!”   “小孩子不懂事,他是气我没给他买玩具!”妇人惊慌失措的解释。   可这会儿谁愿意信她。   人群里议论纷纷,“我早就看出她不对劲。”   “可不是孩子哭成那样,她都哄不好!”   ……   叽叽喳喳,都是事后诸葛亮,也不排除真有人看出了不对劲,却因为各种原因不敢站出来的。   宋嘉禾低头问那如丧考妣的妇人,“这孩子你从哪儿抱来的?”   话音刚落,两声惨叫声同时响起,人群轰然散开。   只见空出来的两个圈里,两名壮实的男人抱着脑袋打滚,汗如雨下,惨叫声撕心裂肺。   宋嘉禾一怔过后心里一动,看向那惊恐欲绝的妇人,“你的同党?”   妇人摊在地上,战战兢兢,整个人抖如糠筛,忽的眼一翻,撅了过去。   显然,宋嘉禾猜对了,她抬眼环视周围,忽然间与几丈外茶楼上的人目光相撞,魏家九爷,魏闻!难道是他?宋嘉禾礼貌的对他笑了笑。   旋即,她收回目光吩咐自家护卫,“把这三人送到衙门去。”本也想把这孩子一道交给衙门替他寻找家人,可瞧他可怜兮兮的,到底于心不忍。想着先照顾会儿,说不得他家人就闻讯找来了。   青书怕宋嘉禾累,想接过那小男孩,不想那男孩一把抱住宋嘉禾的脖子不肯撒手。   宋嘉禾失笑,“没事,我去那边坐坐。”这小东西还怪沉的。   于是宋嘉禾抱着那小男孩又回到了馄饨摊上,问他家里情况,可这孩子一问三不知,急了就眼泪汪汪的看着你。   “之前没细看,这孩子还怪好看的。”王博雅摩着下巴,忍不住伸手去逗他。   小家伙含着两包泪,眼睛睁得大大,特别机灵可爱。能被拐子看中的孩子,‘卖相’总是不会差的。   “好可爱!”几个姑娘低低呼了一声,王博雅还想抱一抱,奈何小家伙要逗随你们,要抱门都没有,大抵是余悸未消,只相信救他出火坑的宋嘉禾。   “你怎么知道那女人不对劲?”   宋嘉禾就把自己猜测的依据说了一遍。   舒惠然轻轻给她和小孩打着扇子,“到底是你细心。”   “也就是凑巧了!”宋嘉禾笑,低头喂了小家伙一口馄饨,他乖乖巧巧的张嘴吃了,看得出来这孩子家教不错。   不一会儿,一粗布荆钗,容貌清秀的少妇跌跌撞撞朝她们跑来,“策儿,策儿!”   一直粘着宋嘉禾不放的小孩子眼睛骤然亮起来,“娘!”   宋嘉禾便放他下地。   小家伙顿时像一支离铉的箭飞奔过去。   黄四娘紧紧的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才觉空落落的胸口再一次充实起来。丈夫参军,她与儿子相依为命,因她有些卤肉的手艺,日子勉强也过得去。   今天生意兴隆,忙忙乱乱见她都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不见了,发现儿子不见那一刻,黄四娘几欲魂飞魄散。   “娘娘娘。”儿子奶声奶气的呼唤才令她三魂六魄归位。   望着母子情深的这一幕,宋嘉禾微微有些出神,不知怎么的竟是有些羡慕了。   半响,黄四娘才放开儿子,拉着儿子一块朝宋嘉禾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已经把儿子脱险的经过告诉了她,哽咽,“姑娘大恩大德,命妇赵黄氏没齿难忘。”   宋嘉禾笑了笑,心念一转,问她孩子怎么会丢的。   黄四娘也是一头雾水,遂问儿子,“那绳子是你解开的?”   小家伙露出八颗牙齿,点了点头,“去玩。”。   见宋嘉禾等人奇怪的看过来,黄四娘搓搓手尴尬中带着一丝自责,“我丈夫当兵去了,家里就剩下娘俩。怕他丢了,我每次出摊都拿根绳子把他绑在我自己身上,今天生意好,我忙昏了头,连他什么时候不见了都没察觉到。”   宋嘉禾沉默了一瞬,怜惜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可不许偷偷溜出去玩,要不然就见不到你娘了。”   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宋嘉禾对他笑了笑,又对黄四娘道:   “以后当心些,别让他再溜了。”不是每次都能运气那么好的。   黄四娘感激涕零的应是。   看得出来她很疼爱她儿子,忙昏了头才把人丢了,这其中满布着生活的无奈。   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在仆妇环绕的情况下丢了的,林氏是不是也忙昏了头,又在忙什么?   宋嘉禾轻轻一摇头,让青书塞了一个荷包给小男孩,黄四娘忙要拒绝。   “我和这孩子有缘,给他买糖吃。”宋嘉禾笑道。   “策儿还不谢过姑娘!”黄四娘交儿子。   小家伙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   黄四娘一惊,见宋嘉禾并不为称呼着恼,还笑盈盈的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位姑娘不只人美心地更好!   送佛送到西,宋嘉禾又让护卫送这娘儿回家,引得黄四娘千恩万谢。   见证了母子团圆,还留在周围的看客们也心满意足的离开。宋嘉禾等也想离开,恰在此时,头顶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禾表妹。”   魏闻笑的阳光灿烂,露出一口大白牙,“阿瑶也在这,禾表妹要不要带朋友上来喝口茶?”   这下宋嘉禾拒绝的话也没法说了,只得带着人上了茶楼,且她还想打听一桩事儿。   楼上十分热闹,男男女女好几桌人。起先是魏闻带朋友在这儿歇脚,片刻后魏歆瑶带着人上来了。俊男美女凑在一块,气氛酣然,哪还有人记着要离开。   望着一步一步走来,明艳不可方物的宋嘉禾,魏歆瑶瞥一眼周围那些人,红唇渐渐抿紧。   女儿家心细,不少人目光在都是一身红的魏歆瑶和宋嘉禾身上打转。   魏歆瑶爱穿红衣,也适合红衣,艳如牡丹,冠压群芳,让人不敢直视。   而一身红的宋嘉禾妖而不艳,比之魏歆瑶少了一分逼人,多了一分妍丽。   若有似无的打量,让魏歆瑶心绪翻涌。有人在暗地里说这一代梁州第一美人的名号落在她头上,那是因为她姓魏。这种话她听了虽不高兴,但并不心虚。   有人爱牡丹之雍容,自然也有人爱梅花之高雅,还会有人赞荷花之圣洁,兰花之典雅。萝卜青菜各有所好!然而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   可这一刻魏歆瑶猛然意识到,宋嘉禾也能艳如牡丹,端妍富丽。   魏歆瑶勉力维持住从容之色,不肯在人前失了风度,甚至还在宋嘉禾过来时对她微微一笑,神色如常。   互相厮见过一回,宋嘉禾被安排在了魏闻、魏歆瑶这一桌上。   魏闻笑眯眯向宋嘉禾竖了竖大拇指,“表妹慧眼如炬,避免了一桩人间惨剧,那些拐子伏法后就不能继续危害四方,大善!”   宋嘉禾低了低头,客气,“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当不得九表哥谬赞。”   “我怎么就碰不着了,可见这还是要看本事的,”魏闻看着她道,“表妹就别谦虚了。”   宋嘉禾笑了下,低头喝了一口茶,轻轻摩着茶杯。   魏闻望着她纤细白嫩的手指,觉得有些口干,他也喝了一口茶,“表妹怎么会怀疑那妇人?”   宋嘉禾少不得又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回,末了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两个同伙突然倒地,九表哥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问题,魏闻也好奇,他还特意派了人去四周查探,一无所获,此时不免有些尴尬,“我已经派人去查,有结果立刻通知你。”   宋嘉禾忙道,“对方既然不想被人知道,那还是算了吧,免得打扰人家。”   魏闻自是点头。   魏歆瑶溜一眼自家九哥,觉得他这乖顺样可真是碍眼,又觉他喝多了茶,脑子进水,竟是贼心不死!   “我约了八妹碰面,时间差不多了。”宋嘉禾站了起来,“九表哥,瑶表姐和各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魏闻眼底笑意略略转淡,面上还是笑着,“表妹慢走。”   宋嘉禾朝他福了福。   下了茶楼,宋嘉禾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小时候她和魏闻还算玩的不错,但是越大他越喜欢欺负人,宋嘉禾打不过他,只得绕着他走。后来隐隐琢磨过味来,只想骂一声,有脑疾!   第28章   一条街之外的庆云楼里,娄金自斟自饮,自言自语,“前有悄悄帮人打了狍子,现又暗中出手抓坏人。做好事不留人,将军品行之高洁,吾等凡人望尘莫及!”   娄金夸张的向对面的委屈抱拳,表情浮夸到极致。   魏阙垂眸看着手中青花瓷酒杯,没有说话。   娄金摩着下巴,纳闷,“你又不是见不得人,至于这么藏头露尾?”多好的露脸机会,小姑娘保准感激又敬佩。娄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他要是对那小姑娘没意思,只是举手之劳,不愿意多事就罢了,可他对那小姑娘分明非比寻常。   这男未婚女未嫁,又是门当户对,岂不是天生一对,他到底犹豫个什么劲儿。想破了脑袋脑,娄金都想不出一二三来。   魏阙抬眸看他,淡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当我傻嘛!”娄金显然不信。   魏阙垂下眼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觉得关注太过,会是个麻烦!   “你总不能是害羞吧!”娄金把自己逗乐了,拿出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却见魏阙蓦然起身。   “唉!”娄金大惊,伸手,“你干嘛去?”   魏阙已经到了楼梯口,“回府。”   娄金骂了一句脏话,“这才出来多久!”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拉出来凑热闹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拾级而下。   娄金一拍脑袋,又暗骂一声,紧跟而上。   到了街上人来人往的,娄金也不好再胡说八道,免得叫人听了去,遂只恨铁不成钢的盯着魏阙。   魏阙嫌弃他烦,让他滚蛋。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娄金气了个倒仰,当下甩了他自己寻乐子去了,活该他娶不着媳妇。     宋嘉卉心情原有些不好,不过在街上逛了会儿,便又好转起来。武都不愧是北地中心,繁华完全不是雍州可比。   宋嘉卉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正乐不思蜀,冷不丁的就看见了远处的魏阙。   他生的高大挺拔,气势威严,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人群自动避让,想不注意到都难。   宋嘉卉心花怒放,心跳倏尔加速,砰砰砰的似乎要跳出来。两颊也出现了一层薄红,双眼含羞带怯,这么看起来倒是多了两分姿色。   宋嘉卉抿了抿唇,又理了理鬓发,激动的朝他款款走去。   与她一块的两个女伴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讥诮和羡慕,讥诮她竟然敢肖想魏阙,也不照照镜子,却又羡慕她家世显赫,未必不能心想事成。   魏阙眉峰不动,脚尖一转,加快了脚步。   见状,宋嘉卉心急如焚,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扬声吸引注意力,“三表哥!”说着还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魏阙彷佛什么都没听到,继续离开。   宋嘉卉大急,深恨周围人叽叽喳喳掩盖了自己的声音,真恨不这些人原地消失才好,声音不由自主的加重,急迫之情溢于言表,“三表哥!”   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也不知哪个缺德的吃了西瓜,皮乱扔。小跑的宋嘉卉一脚踩在西瓜皮上,登时脚底一滑,在尖利的惊叫声中,她整个人劈成了一字马,如此清新脱俗的摔倒姿势,委实惊呆了周围一群人,不约而同替她喊了一声疼。   再看她整个人疼得脸都扭曲了,面无人色,冷汗淋漓,也不知摔到哪儿了,刚刚好像听见了布匹撕裂的声音,细思恐极。   好巧不巧也逛到这儿的宋嘉禾也是目瞪口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宋嘉卉如此能引人注目。上一次是从马车上一头栽下来,这一次摔得更是别开生面,荡气回肠。   肯定比上次疼,上次她还能惨叫,这次叫都叫不出来了。   宋嘉禾心有戚戚,错眼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魏阙,原来罪魁祸首在那儿。似乎但凡遇上魏阙,宋嘉卉就要倒大霉。在心上人面前花式出丑,这伤害又要翻倍递增。不过也有可能宋嘉卉以如此另类的方式吸引了魏阙的注意力也说不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宋嘉禾拿团扇遮住了下半张脸,怕自己笑的太过灿烂。不经意间撞进魏阙风平浪静的眼底,宋嘉禾轻轻一咳,秒变担忧脸。   “你二姐还好吧?”王博雅咽了口唾沫,看着即使被人扶起来也蜷缩成一团的宋嘉卉,心有余悸,看起来就疼,她忍不住并了并腿。   不好,非常不好,宋嘉卉肯定恨不得挖条缝钻进去。   宋嘉禾整了整神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担心姐姐的好妹妹,“我也不知道。”说着人已经走了过去。   宋嘉卉疼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只觉整个人被活生生劈成两半,胯部钻心的疼。同时更觉有火苗燎着她的脸,火辣辣的疼。   可宋嘉卉还不敢让自己表现出来,惟恐被人看了笑话,四周已经有刺耳的嬉笑声了。   “二姐,你没事吧?”宋嘉禾忧心忡忡。   宋嘉卉的脸扭了下,怎么看都觉宋嘉禾是在嘲笑她,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可众目睽睽尤其是在魏阙面前,她硬是咬着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还好!”尾音发颤。   望着腿肚子都在打颤却还在勉力支撑的宋嘉卉,宋嘉禾想,这动了春心的女孩果然不是能以常理推论的。   “姑娘先去酒楼里休息下,奴婢让人去驾马车过来。”红叶小心翼翼道。   宋嘉卉微微一点头,拿眼去看依旧站在不远处的魏阙,既盼着他过来安慰又希望他从来都没出现过,一颗心登时揪成一团。   直到宋嘉卉被搀扶进了酒楼,魏阙都没有过来。   进酒楼前,宋嘉禾对他颔首一笑,觉得他不过来才是有风度,女儿家出了这么大的丑,前来慰问岂不是火上浇油。   魏阙面无表情。   宋嘉禾愣了下,忽尔收了笑,骄矜的扭过头,目不斜视地进了酒楼。   酒楼外的魏阙平静地看着那道红色倩影消失在门后,正欲抬脚。   “三哥。”魏闻大步而来,他是追着宋嘉禾来的,正好撞见了这事,也觉尴尬就没有露面。   跟他一块走来的还有魏歆瑶,“三哥也在这儿?”   魏阙平声道:“正好路过。”   想起方才三哥对宋嘉禾的疏离冷淡,魏歆瑶便觉神清气爽,想到这儿她不禁剜了没出息的魏闻一眼。   魏闻不甘示弱地回她一个白眼。   气得魏歆瑶扭过脸不理他。   罗清涵倒是高兴的很,之前马球场上的事她一直耿耿于怀,随后又出了河池舒窦两家的事。舒家能占尽上风,魏阙功不可没,他的作证让大家对窦元朗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深信不疑。   当时,宋嘉禾可也是在河池的,罗清涵控制不了自己不去胡思乱想。那样的美人,谁能不心猿意马,这武都多少儿郎思慕宋嘉禾。不过如今看来,倒是自己草木皆兵了,魏阙岂是那等迷恋皮囊的俗人。   魏歆瑶瞥一眼罗清涵,决定成人之美,对魏阙甜甜一笑,“三哥,我想吃七方楼的烤鸭,你陪我一块去好不好?”   罗清涵脸都红了,偷偷抬头看着魏眼,激动又欢喜。   魏阙笑了下,“我还有事,”转头看着魏闻,“九弟,你陪七妹过去。”   魏闻虽然不乐意,不过他向来服气魏阙,遂道了一声好。   魏歆瑶鼓了鼓腮帮子,显然不高兴了,轻轻跺脚,“三哥。”   魏阙对她们略一颔首,抬腿离开,不一会儿就走出一大段距离。   罗清涵失魂落魄的看着渐行渐远的魏阙。   魏歆瑶深觉颜面无存,恨恨瞪一眼添乱的魏闻。   魏闻才不怵她,懒洋洋道:“不是要去七方楼,还不走!”   魏歆瑶冷笑一声,指了指隐约可见的七方楼,“你不是答应了三哥陪我去的。”   魏闻耷拉下脸,扭头看一眼眼前的酒楼,怎么还不出来!   魏歆瑶被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气得磨牙,宋嘉禾有什么好,就这么让他心心念念。可别忘了,他都是有婚约的人了。   “还不走!”魏歆瑶用力扯了扯魏闻的袖子。   魏闻扯回袖子,不高兴,“走就走,动手动脚干嘛!”   这要不是她亲哥,魏歆瑶都想一脚踢死他。   酒楼里,宋嘉卉经检查,腰扭伤的厉害,具体如何还得回去让女医瞧瞧。如此一来,宋嘉禾也不好继续留下游玩,显得她没心没肺。   遂她和舒惠然等人道别后,便和宋嘉卉一道回府,为了避免两看生厌,依旧是宋嘉卉坐马车,宋嘉禾骑马。   马车刚进侧门,闻讯的林氏就迎了上来,直扑马车,宋嘉卉见了她,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成串成串往下掉,引得林氏也跟着泪流不止。   母女俩哭作一团,不知道还以为宋嘉卉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久于人世。   宋嘉禾默默站在一旁,见她们哭的没完没了,不得不开口,“母亲赶紧让女医给二姐看看。”又道,“祖母怕是担心的很,我先去给她老人家报个平安。”   林氏一怔,才留意到宋嘉禾,不知怎么的心下一怯,讷讷道,“你说的是。”   宋嘉禾对林氏略略一福,“那我先去见祖母。”说罢,旋身离开。   林氏愣愣看着宋嘉禾的背影。   “娘!”宋嘉卉哭哭啼啼的喊了一声。   林氏当即回神,立刻指挥人抬她去锦绣院,一个劲吩咐轻一点轻一点。 第29章   宋嘉禾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浑身无力,神智却清醒得很。   她听见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不要命啦,看她穿的戴的,家里肯定不简单,你想死也别拖累我。”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有钱不赚王八蛋,你看这玉佩,少说也能卖个一百两,这一身行头五百两银子没得跑。再看看这脸,有些人不就喜欢这样鲜嫩的小女娃,至少能卖这个数。”   宋嘉禾只觉掐着她脸的那只手阴凉如蛇,她想躲开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就连眼睛都睁不开。   “可,可……”   “可个屁,拿了钱,咱们换个地方,大不了离开梁州,我就不信她家还能找到咱们。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干了这一票,下辈子就不愁了。”   那人似乎被说服了,耳边只剩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宋嘉禾怕得不行,就像被人装在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罐子里。   她张嘴想喊祖母,喊祖父,喊爹娘,可嘴巴好似是被人缝了起来,张都张不开。   忽然间,她听见两道急促的惨叫声,同时身体失重,旋即她落入一个暖洋洋的怀抱里,鼻尖传来一阵清冽干爽的松香,让人莫名的心安。   宋嘉禾察觉到有人给她喂了什么,渐渐的力气回来了,等她能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已经熟悉起来,是家附近。   她抬起头看着他,突然伸手想他的脸,可还没摸到就被他偏头躲开。   她还要伸手抓,那人似乎恼了,“别乱动。”声音粗粗的。   她愣在那里似乎被吓着了。   下一瞬,他轻而易举地越过家里高高的红墙,像一只大鸟,他把她放了下来,转身要走。   她仰头看着他,突然追上去拉住他的手,“大哥哥,你叫什么?”   躺在床上的宋嘉禾轻轻动了下,浓密卷翘的睫毛颤了又颤,慢慢的睁开了。她懵懵的望着头顶的海棠花纹,无比懊恼的拍了拍额头。   关键时刻居然醒了,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宋嘉禾郁闷的裹着被子滚了两圈,忿忿捶床。   她觉得这不是梦,而是她小时候的记忆,大概是被那小男孩的事刺激了,所以勾起了隐藏在深处的记忆。   当年的事因为那场高烧,她记得的内容所剩无几。很多都是长辈事后告诉她的。如这两个人贩子,被人发现晕倒在巷子里,因为手里拿着她身上的首饰而被报到了衙门。   后来招供是看她一个人,身后也没大人跟着,他就趁机迷晕了她,然后假装下人把她抱走。他们原打算趁着上元节人多把她带出武都卖个好价钱,哪想遭了暗算,至于出手的人是谁,他们也没看清。   “姑娘?”听见里面的动静,青书疑惑出声。   “没事!”宋嘉禾回了一声,裹着被子爬了起来,托着下巴开始绞尽脑汁的开始回想。   最后宋嘉禾只能垂头丧气地扒了一把头发,生无可恋地栽回床上,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松香。   还有手!宋嘉禾盯着自己的双手,比她的手大了一圈,小麦色的皮肤,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薄薄的茧。   安娘皱了皱眉头,担忧,“姑娘,你怎么了?”   宋嘉禾撩开帷帐,探出脑袋,“我没事!”好不容易梦到小时候,竟然还是想不起对方长什么样,她都要被自己给蠢哭了。   安娘盯着她乱糟糟鸟窝似的头发发愣。   宋嘉禾若无其事的压了压头发,不高兴,“做了个梦,可我想不起来细节,气死我了!”对于当年的事,安娘一直愧疚的不行,觉得若是那天她不生病而是跟着出门,哪至于让她走丢了,遂宋嘉禾并不想告诉她具体内容,省得她又自责难过。   安娘好气又好笑,“姑娘可真是个孩子,这有什么好气的。”   宋嘉禾朝她甜甜一笑。   梳洗过后,宋嘉禾便去沉香院向林氏请安。   坐在上首的林氏脸色不大好,自然是为了宋嘉卉,倒不全是因为她受伤,毕竟伤的也不算严重,而是宋嘉卉断断续续的哭诉。   卉儿哭的那么伤心,大半是因为在魏阙面前丢了脸,觉得没脸见他了。   林氏愁肠百转,自打两年前在雍州见了魏阙,卉儿就着了魔似的,闹了一通被他爹骂了一顿才算是消停下来,且魏阙也离开了雍州。然而她再看别人就要拿来和魏阙比,横挑鼻子竖挑眼,要不也不会蹉跎到现在。   昨晚,卉儿都直接央求她了。   在林氏看来,魏阙倒是个好女婿的人选,有能力有手腕,家世也好,模样也好,就是性子冷了点。不过冷性子的人有冷性子好,如宋铭,从不沾花捏草。她这辈子没受过姨娘姬妾的苦,自然不想女儿遭罪。   林氏瞧着魏阙倒是和丈夫有些像,值得托付终身。   可也正因为看着样样好,才难啊!   自古以来,婚姻都要讲究门当户对,不仅仅只门第相当,还得个人条件旗鼓相当。   林氏没法昧着良心说卉儿条件比魏阙差不了多少,女儿的确被她宠的太过任性了,她这性子低嫁更好。   昨天她委婉说了魏家情况太复杂了,两重婆婆,又有一堆妯娌小姑。可卉儿听不进去,还说什么大不了外放不就好了。   可把林氏愁坏了,好不容易才敷衍了过去,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林氏愁的一宿没睡好,幸好宋铭在军营里,否则自己怕是瞒不过他。丈夫知道了,必然要动怒的。   “二妹情况不好了?”宋子谏出声询问,思来想去也就宋嘉卉的事能让林氏这般担忧,可昨儿他去看望时,说的是问题不大。   林氏揉了揉眼角,“不是,她情况尚可,休养一阵就好。”看一眼静静坐在一旁的宋嘉禾,她想说点什么,可又找不着话来。   宋子谏便道:“如此,母亲也别太担心了。”   林氏点了点头,忽而道:“倒是有桩喜事要和你们说下,昨儿收到信,你们季表哥大概三天后能到,说来也有四年没见他了,也不知这孩子现在怎么样?”说着说着林氏心里微微一动,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一直垂眼看着指尖蔻丹的的宋嘉禾眨了眨眼,眼眸一点一点亮起来,嘴角也微微上翘。她知道他会代表季氏前来贺寿,可具体哪一天来的,却是忘了,毕竟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想来越发风神俊秀了。”宋子谏想起了四年前见到的季恪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几年也听了不少他的事迹,辅佐姨夫平定冀州内忧外患,奠定了季氏在冀州的地位。   梁王一直想拉拢季氏,季恪简身为季氏继承人亲自前来贺寿,其中内情怕是不简单。   提起娘家亲人,林氏满脸含笑,“这孩子打小就风姿好。”   宋嘉禾借着帕子的遮掩按了按嘴角,让自己别笑得太骄傲。忽的,她手顿了下,眉毛瞬间耷拉下去,骄傲个鬼哦,他又不记得她了。   心好痛!   “六姐。”宋子谚纳闷的扑到宋嘉禾膝盖上,仰着圆脑袋看她。   宋嘉禾整了整神色,捏了把他胖乎乎的脸蛋,觉得心情好了点,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宋子谚也不躲,黏糊糊的趴在她膝盖上,“六姐昨天买的小糖人真好吃!”他因为年纪太小不被允许出门,幸好宋嘉禾买了一堆小玩意小吃食的回来弥补了他受伤的心灵。   “好吃啊,下次再给你买。”宋嘉禾爽快道。   宋子谚暴露出真实目的,“我要自己买,今天你能不能带我一块出门?”   宋嘉禾宠溺地捏他鼻子,笑,“这你都知道了。”今天她要陪宋老夫人去珑月庵上香,顺便看望宋嘉音,一同去的还有宋嘉晨和宋嘉淇。   宋子谚嘻嘻一笑,抱着她的腰开始撒娇,“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我很乖的。”   宋嘉禾假装沉吟了会儿,“你问下母亲同不同意?”   宋子谚扭头眼巴巴地看着林氏。   林氏笑了下,今天不比昨天鱼龙混杂,且有宋老夫人在,遂林氏也放心,便点头,“你要听你六姐的话知道吗?”   宋子谚欢呼了一声,又点头如啄米。   如此,请过安之后,宋子谚就兴高采烈的跟着宋老夫人出了门,还闹着要骑马,不过很快就被宋嘉禾压制下去。   小家伙委委屈屈的趴在窗口,转眼就被沿途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又叫又笑。   大半个时辰后,祖孙五人抵达山脚,宋老夫人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遂坐了滑竿。宋嘉禾几个年轻体力好,这点山路不在话下,就免了。宋子谚精力更是旺盛,要不是宋嘉禾扯着他,早就跑没影了。   一行人说笑着往山上去,中间宋嘉禾数次把跑偏的宋子谚拉回来,这小东西,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   到了珑月庵,宋嘉禾出了一层薄汗,恨恨的用手按了按宋子谚的脑袋,换来小家伙没心没肺的大笑。   宋嘉禾眉头一挑,双手捧着他的脸往中间一挤,挤成公鸡嘴。   宋子谚哇哇大叫。   宋老夫人乐呵呵的看着姐弟俩胡闹,要踏进庵堂了才含笑道:“好了,佛门清净地不得喧哗。”   宋嘉禾这才放过宋子谚。   宋子谚哧溜一下跑到宋嘉淇身边,朝宋嘉禾做了一个鬼脸,“六姐坏。”   “下次不带你出来玩了。”宋嘉禾发大招。   宋子谚大急,眼看就要没骨气地跑回来撒娇,被宋嘉淇一把拉住了,“没事,八姐带你玩。”   宋子谚登时得意洋洋,要是有尾巴肯定摇起来了。   宋嘉禾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不再逗他。   在大殿里她们见到了明惠师太并宋嘉音。明惠师太一如既往的仙风道骨,令人心悦诚服。   宋嘉音气色比上次来时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宋子谚头一次见到出家后的宋嘉音,难免好奇,愣愣的看着她,似乎认不出来了。   宋嘉禾赶紧拍了他一下,宋嘉音却是神色如常,还朝宋子谚打了一个稽首,宋子谚更懵了,愣眉愣眼的叫,“大姐?”   宋嘉音平和一笑。   宋子谚傻乎乎的笑了笑,挠了挠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不好意思个啥。   上过香,宋老夫人和明惠师太一道离开,宋嘉禾则把青书青画都派过去照顾宋子谚,加上他自己的丫鬟婆子,簇簇拥拥一大群,这么多人总能看住他。   “你们带他在庵堂里转转,不许出去。”宋嘉禾叮嘱。   青书青画连同奶娘一起应是,宋嘉禾这才放心离开。   姐妹四人便去了宋嘉音的房间,里面一如既往的简朴,空荡荡的看得人心下恻然。   宋嘉淇说起高兴的事来,头一件事就是昨天宋嘉卉出的丑,宋嘉卉那一摔简直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她长这么大,反正是没见人这么摔过。   宋嘉音笑容不变,并无欢喜之色。   宋嘉淇挠了挠脸,求救的看着宋嘉禾,大姐不是和二姐合不来吗?   宋嘉禾想现在的宋嘉音哪是之前的宋嘉音,遂她另起话题,“本来大嫂也要过来的,不过大嫂刚刚诊出身孕,所以不方便过来。”   宋嘉音喜动于色,“大嫂有身孕了!?”宋子谦及冠之年,却至今都无一儿半女,宋嘉音岂能不激动。   宋嘉晨点头,也是十分高兴的模样,“是啊,一个多月了,大嫂还特意让我带话给大姐,等她坐稳了胎就来看你,这次还让我捎了不少你喜欢的东西过来。”   既惊且喜的宋嘉禾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随后她们又说了一些家里的事。一直说到了宋嘉音要去听经的时辰。   宋嘉禾三人便与她分开,去找宋子谚。   宋子谚正也要来找她们,庵堂不大,很快就逛完了,他听人说后山好玩,正抓耳挠腮的要出去,奈何没有宋嘉禾的允许,他根本出不去。   见了宋嘉禾犹如见了糖果,冲上来就喊,“六姐,我要去看松鼠。”   这个小小的要求,宋嘉禾自然不会拒绝。宋嘉淇和宋嘉晨对松鼠没兴趣,两人更喜欢后山的瀑布,凉爽又舒服。于是四人约好回庵堂的时间,分道扬镳。   与此同时,宋老夫人正在禅房内与明惠师太谈经论道。   一些疑惑在明惠师太的点拨下,醍醐灌顶。宋老夫人笑,“还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明惠师太淡淡一笑,“你身在红尘,这些自然不明白,也无须明白。”   宋老夫人看着她,目光渐渐怅然。一些事她的确永远都想不明白,譬如她为何在大好的年华遁入空门。   昔年的崔氏三娘,美貌倾城,才华横溢,想娶她的人从城东排到了城西。就是她兄长都暗中思慕,托她牵线拉媒。   可惜啊,这些个青年才俊,三娘一个都没瞧上眼。崔家长辈心急如焚,她倒是老神在在。   她问她,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她一定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否则宁肯出家也不将就。   万不想一语成箴,三娘在十八岁上剃度出家。   消息一出惊呆了一群人,更是引得无数人黯然神伤,他们想不明白为了什么。   宋老夫人也不明白,她何至于出家,不过是一男人罢了,还是个江湖游侠儿。   前几日宋嘉禾告诉她,她在珑月庵附近遇见了无尘和尚,宋老夫人心绪微乱,他竟然还有脸出现。   明惠师太静静看着宋老夫人,她心乱了。   宋老夫人笑了下,“我有些闷了,去看看荷花?”三娘知道还是不知道,重要吗?都过去四十年,整整四十年了。   明惠师太轻轻一甩拂尘,微微一笑,安详又平和,整个人恍若带圣光。   珑月庵以西有一片松树林,地势高峻,可俯瞰庵堂。   一苍翠遒劲的迎客松冠顶发红,乍看过去还以为松树开花,细看才能发现,那是一人,着赤色袈裟,盘腿而坐。   魏阙抬头,微眯着眼看树顶,片刻后低下头,继续打坐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倏尔睁开眼,就见无尘轻飘飘落下来,如同一片树叶落地,脚下枯叶分毫未动。   “我走了,不要太想我。”无尘不正经的声音响起来。   魏阙神色波澜不惊,师叔向来行踪不定,来去无影。唯一可循的踪迹就是这二十年来每年夏天都会到武都小住半个月,所谓的小住,其实也就是住在这片松树林里。   原因魏阙猜到几分,又觉不真实。昔年名动天下的刀客竟然为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魏阙起身,“您慢走!”   无尘和尚惫懒的伸了伸懒腰,冷不丁道:“小子,你有心事?”   魏阙垂眸不语。   无尘和尚浓眉一挑,神色变的极为复杂,“送你一句金玉良言,世间万千事都是一个理,决定了就不要犹豫,放弃了就不要后悔。要不然哦,哭的还是自个儿!”话音未落,人已经飘然远去,眨眼之间消失在视野之中。   魏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眉头渐渐紧皱。直到一声惨烈的惊叫将他唤回神。   宋子谚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愣愣的看着手心里膘肥体壮的虫子。刚刚他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过去,动作比兔子还快,伴随着一道凄厉的惊叫声响彻树林。   宋子谚咽了口唾沫,默默的后退一步,好像闯大祸了!   余惊未了的宋嘉禾怂哒哒地扶着青书的胳膊,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小混蛋,居然把虫子举到她眼前,她眼前!   被宋嘉禾那用完了一整年份的尖叫吓懵的青画回神,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捏起宋子谚手里的胖虫子就扔得远远的。   没了‘护身符’的宋子谚见他姐脸不白了,腿不软了,开始撸袖子了,福如心至,撒腿就跑,“救命啊!”   虫子有什么好怕哒,生气的六姐明明比虫子还可怕! 第30章   闻声寻来的魏阙就见姐弟俩在树林空地上追逐。宋子谚人小腿短,速度却不慢。好几次宋嘉禾差一点就能逮着他,可他身子一扭就跟条泥鳅似的溜走了。   细看两回就能发现是宋嘉禾手下留情,逗着宋子谚玩。   魏阙嘴角弧度不觉大了些,冷不丁想起无尘师叔临走的那几句话,嘴角又一点一点的沉下来。   “抓不着,抓不着!”蹦蹦跳跳的宋子谚又笑又叫,得意洋洋。   宋嘉禾挑眉一笑,还得意忘形了!真以为她抓不着他!   宋嘉禾加大步子,不妨刚跨出去的右脚踩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登时一个趔趄。亏得她学过几招,使了一个巧劲,堪堪要站稳,就觉眼前掠过一道黑影,胳膊被人一把抓住。   收势不及,宋嘉禾一头撞进了对方怀里,鼻子撞在硬邦邦的胸膛上,顿时飙泪。   石头做的不成,宋嘉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抬头,猝不及防之间对上魏阙黑漆漆的双眼,愣住了,“三表哥!?”   魏阙垂眸看着她,小姑娘眼睛又黑又亮,因为泪水格外莹润,眼底氤氲着雾气,毛绒绒的睫羽亦是湿漉漉的,显出别样的瑰丽。   宋嘉禾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自在,她挣了挣胳膊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生的高大魁伟,站得近了好像整个人都被他拥在怀里似的。   魏阙松开手,并且往后退了一步。   宋嘉禾当即就觉得那种逼人的压迫感淡了许多,她稳了稳心神对魏阙屈膝道:“谢谢三表哥。”说完又觉得自己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好像就是谢谢,不由有些古怪。   魏阙淡淡一颔首,缓声道:“路面崎岖,小心为上。”   山风掠过,树林簌簌作响,几片树叶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有一片落在了宋嘉禾的头上。魏阙指尖轻轻一动,又归于平静。   宋嘉禾浑然无所觉的回道:“多谢表哥关心。”她眼睛转了两圈,问他,“三表哥和无尘大师一块来的?”   魏阙看她一眼,点头。   宋嘉禾甜甜一笑,“你们在做烤肉?”那天无尘大师说,他每次找魏阙就是为了吃肉,他也就这一个用场了。   虽是嬉笑之语,但是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魏阙的手艺,反正宋嘉禾已经被征服了,这几日她还专程在家里烤过鹿肉,可和那天吃到的比起来简直味同嚼蜡。   “想吃?”魏阙问得直白。   宋嘉禾脸红了下,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干笑两声,随后诚恳的点了点头,眼巴巴的看着他,“我回去做过了,就是做不出那天的味道。”   魏阙笑了笑,“关键是调料。”   宋嘉禾也这么觉得,她还凭着印象让人去找过他说的那几样东西,奈何就是凑不齐,好些外面都没人知道。   想到这里,宋嘉禾满脸希冀的看着他。   闻弦歌而知雅意,魏阙道:“那些调料比较少见,我让人给你送一些过去,用完了找我要。”   “这怎么好意思。”宋嘉禾假模假样道。   魏阙:“不过是一些普通调料罢了。”   对她而言可不普通,宋嘉禾脸皮到底不够厚,忍不住有点羞臊,都怪那烤肉太好吃了。   “你们在说什么好吃的?”确认他姐好像不抓他了,宋子谚又凑了上来。还毫无危机意识的摇着宋嘉禾的手胳膊追问。   “再好吃也没你的份。”宋嘉禾特别冷酷无情。   宋子言惊呆了,“不要嘛!”   宋嘉禾哼了一声,“让你吓唬我!”   宋子谚是个有错即改的好孩子,尤其在好吃的面前,他双手合十,无比郑重的道歉,“我以后再也不拿虫子吓你了。”   魏阙目光微微一动,原来那声惨叫是被虫子吓的,颇有些啼笑皆非,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用,我告诉你,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宋嘉禾泄愤一般揉乱了他的脑袋,揉到一半,瞄到了魏阙含笑的眼睛。   宋嘉禾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把手收了回来,“我这有些水果,三表哥可以拿去回去和大师解解渴。”   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吧。   青书闻言便拿着一袋水果上来,这是专门准备了,让主子们闲暇时吃的,毕竟要待一天。   宋嘉禾从青书手里接过袋子,随后双手递给魏阙。   魏阙向前走了一步,接住了那一袋水果,“多谢表妹。”   “跟三表哥送我的,这些不算什么。”说话是宋嘉禾留意到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怪好看的。   魏阙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看一眼自己的手。   宋嘉禾收回目光,笑吟吟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三表哥了,三表哥去陪大师吧。”   魏阙没有告诉她,师叔已经走了,而是笑了笑,“那我先行一步。”   “表哥慢走!”   宋子谚有样学样。   魏阙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待他走出一大截后,宋嘉禾开始向青书青画邀功,“你们不是馋那肉很久了吗?这下终于心想事成了吧。”她上次还向祖母吹了一通呢。   心满意足的青画一叠声恭维。   青书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又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一晃神的功夫,就听到一声惨嚎,定睛一看,见只宋嘉禾抓着宋子谚按在膝盖上,抬手就是,啪啪啪三下。   宋子谚惨叫,“救命啊!”   宋嘉禾狞笑,“喊破了喉咙都没用,让你恶作剧,让你欺负人。”   离开的魏阙听着隐约的大叫声,会心一笑,打开手里的袋子一瞧,水蜜桃荔枝装了一大袋,倒是会享受。   他扬声唤来属下,命他回去取了调料给宋嘉禾送去。   稍晚一些,宋嘉禾就收到了送过来的调料,巴掌大的一盒。   送东西的人悄悄打量宋嘉禾的表情,他故意少拿了,细水才能长流嘛。   宋嘉禾倒不觉少,她觉得这东西肯定很难弄,回想想自己脸皮真厚。宋嘉禾握了握拳头,下次得找机会回礼。   到了傍晚,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中途宋嘉禾陪着宋子谚买了一堆糖人,哄得小家伙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回到府上,宋老夫人打发了旁人,留下宋嘉禾。   瞅着老祖母的神色,宋嘉禾正襟危坐。   宋老夫人倒是笑了笑,摸着她滑溜溜好比剥了壳鸡蛋的脸感慨,“一眨眼,咱们嘉禾都长这么大了。”   生出来时那么小一点点,都没她手臂长,红彤彤皱巴巴的。   听话风,宋嘉禾就对下面的话大致有数了,果然就听宋老夫人道:“都要谈婚论嫁了。”   宋嘉禾白皙如玉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绯色,扭过脸,“好端端的,您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宋老夫人轻轻的拍着孙女的手,明惠师太年轻时跟暖暖有些像,这像不仅仅只在容貌上,还有性格上。也是因此明惠师太才会对宋嘉禾另眼相看。   我说香香,她还怪担心的。   宋老夫人不答反问,“暖暖以后想找一个什么样的郎君?”   宋嘉禾脸上红晕更甚,咬着唇不语。   宋老夫人就这么含笑静静看着她,小姑娘碰上这种话题总是要害羞的。   片刻后,宋嘉禾轻轻的说道:“我要找一个我喜欢的。”   宋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响,面上不露分毫,“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孝顺又知礼。”   宋老夫人点头。   “温文尔雅,善书画也擅长骑射。”   宋老夫人还是点头,这样的后生她也喜欢。   “洁身自好,不拈花惹草。”   这是必须的,她怎么舍得自己千娇万宠的孙女儿伤心落泪。   “要对我好。”   这是当然,其他条件再好,对暖暖不好,要来何用。   “还要长得很好看。”   宋老夫人哭笑不得,“怎么样才算很好看?”   宋嘉禾,“我觉得很好看就是很好看。”   宋老夫人失笑,这几条吧,难也不难,说容易还真不容易。不过这样条条框框的摆出来了,总比说不出一二三来的好。   “好好,你等着,祖母就按这标准给你找。”   “好啊,”宋嘉禾殷勤的捏着宋老夫人的肩膀,“您可一定要给我挑一个样样都符合的,要不我可不嫁。”   宋老夫人乐不可支,“好好好!”她就不信找不着了。   万不想三天后,这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31章   翩翩皎皎,玉树临风。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见到季恪简那一瞬,饶是见多识广的宋老夫人都为之眼前一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宋老夫人亦不能免俗,她脸上笑容不觉更深一些。   “一路可顺利?”宋老夫人含笑问季恪简。   季恪简笑如春风,恭敬有礼,“一路顺畅,多谢老夫人关心。”   宋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顺畅就好。”冀州季氏的公子,又是魏家请来的贵客,想来也没人如此不长眼,况且他自个儿也是个有本事的。   “你爹娘可好?”宋老夫人又问。   季恪简便道一切都好,随后奉上给宋家所有人准备的礼物,“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宋老夫人笑呵呵道:“怎么好让你爹娘如此破费!”只瞄一眼,宋老夫人就对这份礼单大致有数,算得上十分贵重了。他们宋家是不及季氏煊赫,但也没眼皮子浅到看重这些,宋老夫人满意的是季氏的态度。   季恪简笑,“您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   宋老夫人又嘘寒问暖一番,季恪简一一回答,说话时进退有度,温文有礼,让人见之心喜。尤其是林氏,真是越看越满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丈母娘看女婿了。   难得的文武兼备,上马能平乱抗敌,下马能临民治国,辅佐他父亲将冀州打理的井井有条,成为各方都不敢怠慢的一方势力。   模样气度更是不必说,君子如玉当如是,一看就是个脾气好,能包容人的。   家里也难得清静,虽然显赫却不似旁的世家冗杂。季恪简祖父祖母早就过世了,叔伯也分了家,眼下的宁国公府就住着他们这一房。   府里头还就季恪简这么一个独子,无需担心妯娌问题。后宅当家做主的是她大姐,大姐打小就疼她,便是出嫁了,姐妹俩来往也频繁的很,大姐时不时的就给家卉儿送礼物,婆媳难题也不必担心。   在林氏看来,外甥这条件比魏阙都强上一些。卉儿对魏阙着迷,那是因为她说的其他人的确比不得魏阙优秀,曾经沧海难为水,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若是换成季恪简,想来卉儿也能迷途知返。就是能不能成就好事还需要细细谋划下,可总比卉儿在魏阙身上一条道走到底的好。   寒暄过后,宋老夫人又让孙子孙女们见过季恪简这位表兄。   宋家少爷之后,轮到宋嘉禾、宋嘉晨以及宋嘉淇三姐妹上前见礼,三人按着序齿站了,落落大方的见礼,“季表哥!”   为了保持好形象而不敢多看他的宋嘉禾借着行礼的机会,光明正大的看向季恪简。   诶呀,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触到她的眼神,季恪简微不可见的一怔,面上不露分毫,抬手回礼。   见过礼,宋嘉禾等便又退了回去,这种场合自然没有头一次见面的表兄妹闲话家常的份,姑娘家得矜持嘛?   宋嘉禾有点儿不高兴,好不容易见着了,她居然还不能跟他说话,简直没天理!   季恪简不动声色的看一眼宋嘉禾,他一进门就留意到了宋嘉禾,云衫绣锦,袅娜綷縩,雪肤花颜,顾盼生姿,美人总是格外引人瞩目些。随后就察觉到这位小表妹看他的眼神……像是认识他,还是颇为亲昵熟悉的那种。不禁让他狐疑,他和她今天才初见,从何而来的熟悉。   虽然纳闷,倒是不令人反感。对于美好的事物,人总是分外宽容,无关情爱,只因赏心悦目。   片刻后,宋老夫人就让宋子谏带季恪简去拜见宋老爷子。今儿是休沐日,遂爷们也在府上,如宋铭还特意婉拒了同僚的相邀。毕竟是嫡亲外甥,又是季氏继承人,且宋铭对季恪简的印象也颇好。   季恪简一走,向来快言快语的宜安县主就笑了,对宋老夫人道:“可真是个俊俏的后生!”   宋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不着痕的在三个孙女脸上扫过,心头微微一沉。   “这下子,咱们武都的夫人姑娘们可要高兴了。”宜安县主半真半假地玩笑了一句。   季恪简正是及冠之年,论理这年纪都能做爹了,奈何他未婚妻三年前病故,季恪简主动提出为女方守三年,这才至今未娶。   这样能力、人品、家世、样貌都没得挑的儿郎,谁不喜欢。就是宜安县主都有一瞬间的心动,这当娘的总是恨不得把最好的捧到儿女跟前,不过她有自知之明。梁王府的魏歆瑶还没着落呢,这两人才是门当户对,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局势下,各方势力纵横捭阖,联姻就是最常见也是最为之有效的手段。   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度德量力,她啊就等着看热闹。   宋老夫人嗔她一眼,转而对林氏道:“你多留意,别怠慢了客人。”此次前来武都,季恪简住在宋府。   林氏忙道:“母亲放心。”   这点宋老夫人倒是放心的,虽然她不大喜欢林氏,但也知道林氏这点办事能力还是有的,况且那还是她自个儿的亲外甥。   略说了几句,宋老夫人就让她们各自离去,寻了个借口将宋嘉禾留下,又使了眼色,朱嬷嬷便带着人退下。   觑着宋老夫人平静的面庞,宋嘉禾忐忑地咽了下唾沫。难道是自己表现的‘太不矜持了’,可她已经很努力的假装若无其事了。天知道她有多辛苦,那可是季恪简,‘半年前’她差一点就要拜堂成亲的未婚夫。   望着神色微微变幻的宋嘉禾,宋老夫人一颗心逐渐往下沉。这丫头是她亲手养大的,孙女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过她的眼睛不成。   又有前几天祖孙俩的谈话在前,这季恪简倒是符合了暖暖说的好几个条件。再看她一系列神态变化,宋老夫人如何能不多想,这倒像是一见倾心了,越想越是嘴里发苦。   倒不是季恪简不好,而是她怀疑魏季两家有联姻的意向。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出了孝之后来,宋老夫人岂能不有此猜测,这么想的也绝不会仅仅是她。   若是暖暖陷了进去,伤心难过的的还不是她自个儿。女儿家遇上情爱之事,难免就身不由己了,她自己也是那时候过来的。   权衡片刻后,宋老夫人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一瞬间的好感拔除起来也容易,“季家这孩子瞧着倒是挺好的。”   宋嘉禾轻轻的点了点头。   宋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这么看来,阿瑶的事十有八九能定了,两人倒也是登对。”   宋嘉禾默了默,宋老夫人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上辈子她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这种人家的孩子,婚嫁从来都少不了利益的考量。眼下局势,魏季联姻,两家双赢。   当时她还在想不知道这位季表哥能不能收服骄傲的魏歆瑶,她可是出了名的眼光高。那会儿宋嘉禾纯粹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情。   后来才知道,魏氏根本没想过把魏歆瑶嫁给季恪简,或者说是开不了这个口。因为魏歆瑶一桩是非被季恪简亲眼撞见并且识破了,虽然事情被魏家掩了下去,但是当事人心知肚明,魏家怎么好意思让季恪简娶魏歆瑶。   季恪简这次过来是有要与魏家相商,以贺寿为幌子罢了。   这些话,宋嘉禾没法与宋老夫人细说,遂她道:“祖母放心,您的意思我明白。”   宋老夫人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这么多年了,难得见这孩子对人另眼以待,却是这么个结果。她心里也不好受,可形势比人强。   回到降舒院,宋嘉禾就有些恹恹的,她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荷塘。   现在的魏歆瑶成不了她的麻烦,可以后会是她的大麻烦。   女儿家的心思真难猜,魏歆瑶明明十分讨厌季恪简,大抵是恼羞成怒的缘故,她还屡次三番捉弄季恪简。却在他们定亲后,想方设法针对她,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魏歆欺软怕硬,欺负不了季恪简就找她泄愤,哪想她是因恨生爱,简直了! 第32章   “六姐!”人未到声先至,这家里也就宋嘉淇这个大嗓门了。   宋嘉禾懒洋洋地转过头,连竹榻都懒得下。   宋嘉淇一见她这无精打采的模样就惊了,“六姐,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宋嘉禾慢吞吞地摇头,寻了个借口,“眼看着姑祖母的寿诞没几天了,可我的画有些不顺。”   宋嘉淇心有戚戚,她们姑祖母梁太妃喜欢炫耀儿孙,尤其是女孩儿,就连她们这些侄孙女也不能幸免。   寿诞那天,梁太妃十有八九会把她们送的贺礼展示给宾客们观赏,反正以前都是这样的,所以要是不想露怯,她们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用心准备。   年纪小的还能由长辈帮忙,她们这年纪就必须自己亲手准备方显诚意了。其实梁太妃此举也是为了替女孩们扬名。   “你的貔貅雕的怎么样了?”宋嘉禾问。宋嘉淇学了近一年的木雕,便决定雕一头小貔貅,女孩儿里学这个的少之又少,这礼物倒是十分别出心裁。   宋嘉淇吐了吐舌头,“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哦!”   宋嘉禾溜她一眼,“你不会交给下面人去做了吧。”   宋嘉淇嘿嘿一笑,“大致形状我雕出来了,可一些小细节实在雕不好,只要找人稍稍帮一下,只要能见得了人就好。”她不要求一鸣惊人只要不垫底就好。   “六姐要是来不及,不如也找人帮帮忙?”宋嘉淇出馊主意。   “我跟你有仇?”宋嘉禾斜嗔她一眼,画这种东西,一旦弄虚作假,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宋嘉淇讪讪一摸鼻子,嘟囔,“开个玩笑嘛!”她歪头看着宋嘉禾,“还有七天呢,六姐急什么!咱们去玩吧,玩一玩就高兴了,一高兴也许就顺利了。”   说得好有道理,宋嘉禾挑眉,“玩什么?”   “烤鹿肉好不好?”宋嘉淇眼巴巴的看着要笑不笑的宋嘉禾,两天前,六姐在园子里烤鹿肉,吃得他们几个齿颊留香回味无穷。据她姐说她偶然得到的那调料的功劳,反正外头寻不着。   宋嘉禾哼哼两声,就知道她打的这个注意。突然想到自己在魏阙面前是不是也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模样。   思及此,宋嘉禾脸莫名有些发烫。   “六姐,好不好嘛?”宋嘉淇抱着宋嘉禾的胳膊开始撒娇。   宋嘉禾冷酷无情的拒绝,“吃多了上火,过几天再做。”   “啊!”宋嘉淇的失望之情无以言表。   宋嘉禾不为所动,她手里的调料也就够再做两次的了,自然要省着点。哪好意思再去跟人要,她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宋嘉淇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见她铁石心肠,不由垂头丧气。摸了摸胸口,觉得有点心塞。   瞧她焉哒哒的模样,宋嘉禾心情诡异的好转了些。   季恪简可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惹了小姑娘不高兴,见过宋老爷子和宋铭后,他就随着宋子谏去了沉香院。   屋子里头的林氏正翘首以待,见季恪简进门了,登时喜笑颜开。在温安院有些话她也不好多问,这下子可算是能够畅所欲言了。   “你母亲近来如何,之前信里说睡不好?”   季恪简温文而笑,“吃了姨母寄过来的药就好了许多,母亲还让我好好谢谢您。”   林氏便更高兴了,“说什么见外话,只要你母亲吃了有用就好,回头我再让寄一些过去。”   季恪简郑重谢过。   见他彬彬有礼,林氏笑逐颜开。又问了他大姐情况,大姐生了二子一女,季恪简最小,长子早些年意外去世,长女也早已出嫁为人母。   季恪简含笑道:“大姐一切都好,我出发前几天,大姐刚诊出身孕。”   林氏喜不自禁。   望着林氏脸上由衷的喜悦,季恪简笑容更温和。   林氏又问了些家长里短,说到动情处有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说来唏嘘,她们姐妹感情自幼就亲厚,却都是远嫁,还隔了千山万水。这二十几年也就见了寥寥几面。最近一次,还是四年前,她和大姐约好了一道回去给父亲贺寿,这才见了一面,那会儿季恪简还是朗朗少年。   望着眉眼更挺俊的外甥,林氏就想起了宋嘉卉,“你卉表妹在养伤,遂不好过来见你。”季恪简进闺房探望也不方便,到底两人年纪都不小了。   季恪简面含担忧,“卉表妹伤的严重吗?”   林氏见之欢喜,道:“不慎摔了一跤,不要紧,休养两天就好。”   “如此便好!”季恪简一幅放了心的模样,落在林氏眼里更是高兴。   又闲话几句,林氏心疼的看着季恪简,“你奔波了一路,先回长青院洗漱下解解乏。”   季恪简便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那我便先回去收拾下,待会儿再来陪您说话。”   林氏笑容满面,“去吧,”又扭头对宋子谏道,“你表哥头一次来,好生招待。”   宋子谏垂首应是。   望着并肩离去的儿子与外甥,林氏满脸的慈祥,眼里笑意越来越浓,片刻后她站了起来,去了锦绣院。   靠坐在床上的宋嘉卉萎靡不振,想起几天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魏阙面前出的丑就恨不能时光倒流,重来一次。   进门的林氏见她这模样顿时心疼,那事与姑娘家而言,到底面上过不去,她也不想多说刺激了她,遂道:“今儿你季表哥来了,你还记得你表哥长什么模样不?”   那会儿她都十一岁了,怎么会不记得,何况这位表哥生的还挺好看。林家那个三表姐恨不得自荐枕席,明知他都有未婚妻了还如此不知廉耻,果然是小娘养的。   也是因此宋嘉禾对季恪简印象颇深,遂她点了点头   “阿简长了几岁,气度姿容更出色了。”林氏感慨道,说话间打量着宋嘉卉。   宋嘉卉可有可无的哦了一声,再出色能比得上三表哥吗?一想起那人,宋嘉卉就觉心里难受,自己竟然在他面前出了丑,还不只一次。   林氏也不气馁,等她见了人,就不信还能无动于衷。她再敲敲边鼓,与大姐说一说,事情也许就成了。于是她另起话题,“你表哥这次过来,还带了不少礼物给你,你瞧瞧可喜欢?”说话间就有丫鬟捧着盒子上前,一一打开,头一个锦盒里面摆着一对红玉手镯,色泽莹润通透,后来那个大盒子里是一整套水头极好的翡翠头面。   宋嘉卉心情这才好了些,女儿家鲜少有不喜欢好看首饰的。   “瞧瞧,你大姨多疼你!这样好的宝贝都偏着你。”   宋嘉卉这才笑起来,大姨的确疼她,这些年时不时给她捎东西。   傍晚宋家在凉风榭里设宴款待季恪简,男女分桌,旁边还有伶人在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望着隔壁热闹的景象,宋嘉禾有些食不知味。她对季恪简无比熟悉,可对于季恪简而言她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陌生人,这让宋嘉禾有一种自作多情的荒谬感,甚至觉得她记忆里的那四年都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   未见面时满怀期待,见了面却怅然若失。   宋嘉禾以更衣为由离了席,漫无目的的走在园子里,最后随便进了一座凉亭坐了。石桌上放着一副九连环,该是哪个弟弟玩耍时拉下的。   宋嘉禾有一搭没一搭的解着,凉凉的夜风拂在她脸上,让她逐渐冷静下来,思路也如手中的九连环不在一团乱麻。   好不容易见着了人,她这是高兴的傻了。对季恪简来说,她就是陌生人啊,她怎么能要求这么多,岂不是强人所难。   她要是再这么神经兮兮的,搞不好就把人吓走了!顺其自然,他们终究会和上辈子一样在一起的。   从现在开始,就把他当个陌生人,和以前一样。自觉想通了的宋嘉禾如释重负一笑,双手一拉,却没如想象中那般顺利解下环。登时睁大了眼,纳闷的看着手里的九连环,不该啊,这东西她从小玩到大,闭着眼都能拆。   出来更衣的季恪简不经意间就见凉亭里的宋嘉禾一脸苦大仇深的瞪着手里的东西,远远瞧着是个九连环。   正想抬脚离开,就见宋嘉禾若有所觉一般抬头看了过来,季恪简对她礼貌一笑。   宋嘉禾矜持的回以微笑。   态度变了?   季恪简轻轻一挑嘴角,他鬼使神差地脚尖一拐,走向凉亭。   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季恪简,宋嘉禾愣了下,他过来干嘛?我俩不熟! 第33章   “禾表妹。”他的声音清润温朗,含着淡淡笑意。   宁嘉禾的耳朵不受控制的动了动,一大男人声音那么好听干嘛,太犯规了。   宋嘉禾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借这个动作安抚不听话的耳朵,旋即缓缓站起来行了个万福礼,“季表哥。”   季恪简在她三步之外停住。   呼吸之间,宋嘉禾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松香,淡淡的,沁人心脾。打她认识他起,他身上就只有这一种熏香,她还问他,就不腻吗?   他却道,她不是就喜欢这香味?   季恪简就见那眉目如画的小表妹,双颊染上淡淡的粉色,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灵动。   宋嘉禾突然摇了摇头,怎么又犯毛病了。陌生人,陌生人,这就是个陌生人!宋嘉禾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季表哥怎么也出来了?”   季恪简眼底漾着笑意,“出来散散酒气,”看一眼石桌上的九连环,笑问,“解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宋嘉禾回答的毫不犹豫,她是那种连九连环都解不开的人吗?   季恪简笑看她一样,想起的是她之前愁苦的纠结样。   瞬息之间宋嘉禾的看懂了他的表情,精致的眉头一挑,退后一步,拿起九连环当着季恪简的面拆了起来。动作快的让人眼花缭乱,片刻后,九连环一个又一个的部件就摊在石桌上。   季恪简击掌而笑,“禾表妹真厉害!”   语气活像哄小孩,宋嘉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夸人能不能有诚意一点。   季恪简轻轻一笑,“我要回去了,表妹呢?”   宋嘉禾摇了摇头,“我再透一会儿气,表哥先走!”他们要是一块回去了,祖母肯定要多想。   也许现在就已经有人看见他们在一块说话,指不定祖母就能知道。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她还是跟季恪简保持一定距离的好,反正要不了多久,梁王府那边的态度也就明朗了。   季恪简便略一点,“夜风伤人,禾表妹也不要待太久。”   宋嘉禾应了一声好。   季恪简便旋身离开,走出一段路后,没来由的弯了弯嘴角。   次日,季恪简携礼前去隔壁梁王府拜访,魏家给足了颜面,世子魏闳亲自在门口等候,一路将他迎到大堂。   梁王也在百忙中抽出空来亲自接见,态度温和,如同对待自家子侄,末了道:“季公有子如此,实在令人生羡!”   季恪简笑道:“家父倒是羡慕王爷的很,子孙成群,且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梁王哈哈大笑两声。这话,他倒是能信大半,季氏最大的弊端就是人丁单薄,到了这一代,只有季恪简这一根独苗,亏得成材了,要不季氏可就后继无人了。   梁王不动声色的扫一眼下首的魏闳、魏廷、魏阙。可成器的儿子太多了,也未必全是好事。   大堂里的几人相谈甚欢,忽尔有人进来向梁王禀报急事。不待梁王先开口,季恪简便道:“要事要紧,王爷且去忙。”   梁王便笑,对魏闳道:“我去去就回,你代我好生招待贵客。”又对季恪简道,“今天可要留了饭再走,咱们爷俩不醉不休,你爹是个酒坛子,想来虎父无犬子。”   季恪简笑,“王爷有命,承礼不敢不从。”季恪简字承礼。   梁王朗笑一声,拍了拍季恪简的肩膀才离开。   魏闳便带季恪简去后院拜见女眷。   魏阙魏廷都寻了借口离开。   魏廷生的浓眉大眼,是魏家兄弟里最像梁王的,要不然也不能十四岁就被梁王待在身边征战沙场。   “三弟觉得这位季世子如何?”魏廷偏头问魏阙。   魏阙顿了下,“风流人物!”   魏廷笑了笑,“若是季氏肯归顺,咱们魏家如虎添翼,如若不然,添一劲敌尔。” 前几日荆州王氏的继承人也抵达武都,论势力,王氏更胜季氏,然父王可没如此热情。   魏阙扯了扯嘴角。   魏廷看他一眼,也笑了笑,这个三弟向来话少,不过上了战场倒是个可靠。   魏闳可真是命好,一出生就是长子嫡孙,深得长辈器重。生逢乱世,却对军事一窍不通,父王也没放弃他,处处替他安排,姻亲人脉,建功立业的机会。   还有这么一个用兵如神的胞弟替他冲锋陷阵,呵呵,有些人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儿郎,上了年纪的妇人鲜少有不喜欢的,梁太妃也不例外。她十分中意季恪简,尤其是和前几天来提亲的王泽令一比。   王家那后生细眼薄唇,瞧着就不是好相与的。梁太妃哪里舍得把魏歆瑶嫁过去,女儿魏琼华的例子就摆在她眼前,她怕孙女重蹈覆辙。   待季恪简请过安后离去,梁太妃就对梁王妃语重心长道:“我瞧着季家这孩子倒是不错,风评也是极好的,家世模样配咱们家瑶瑶也够了。”论理没有看一眼就谈婚论嫁的道理,可这王家不是来提亲了吗?儿子也没断然拒绝,老太妃心里不安啊,就想着赶紧给孙女定下了。武都这些儿郎,孙女儿瞧不上,季家这孩子总是不差了,瞧着和自家这几个孙儿也是差不离的。   梁王妃嘴里发苦,还得装的若无其事,四年前的事梁太妃并不知情。   “孩子倒是很好的,可他前头的未婚妻病故了,怕是八字有些硬。”梁王妃小心翼翼道。   这点,梁太妃当然知道,可这不是没其他合适的人了吗?再说了一个出意外,又不是两个三个都死于非命了,这算哪门子命硬。   梁太妃有些不高兴,“那你自己赶紧给瑶瑶挑一个,可别挑来挑去最后便宜了王家那小子。”   梁王妃脸色微白,忙不迭哄老太妃。   梁太妃脸色稍霁,“行了,我言尽于此,你回头去问问瑶瑶吧。”   梁王妃垂首应是,心事重重的去看魏歆瑶。   为了避开季恪简,魏歆瑶称了病。   见到梁王妃,魏歆瑶有一瞬间的不自在,盖因想起了前尘往事。   梁王妃心头一刺,走过去问她,“在干嘛呢?”   “看书,”魏歆瑶晃了晃手里的书。   梁王妃又问,“看的什么书?”   魏歆瑶便答了,闲话两句后,梁王妃切入正题,摸着女儿的头发道:“瑶瑶,你看韩劭原如何?”   梁太妃担心梁王把魏歆瑶嫁给王泽令,她也担心啊!来回挑了几遍,梁王妃觉得还是韩劭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魏歆瑶愣住了,好半响才回过神,“娘,他刚和音表姐解除了婚约,我要是和他订婚,你让别人怎么想?别人会觉得是我们家仗势欺人,为了夺婚所以把表姐逼进了寺庙。”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理外人那些嘴做什么。”梁王妃尴尬的抓紧了帕子,虽然有点儿病急乱投医,可总比和王家联姻的很,一想起王家,她就止不住的慌,小姑子的前车之鉴就摆在她眼前,岂能不怕。   见状,魏歆瑶心里也不好受,抓住梁王妃的手道:“娘,您就别担心了,父王不会答应王家婚事。王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嫁过去,难道还能让他们王家归顺我们不成。”   自然不能,可是两家可以就此结盟,不管是对付朝廷还是扫平其他势力都能事半功倍,最后鹿死谁手就各凭本事了。届时,嫁过去的女儿又如何自处。   丈夫的确疼女儿,可在野心面前,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当年魏琼华何其得宠,还不是被公公嫁到了李家。   梁王妃嘴里就像是被人塞了一把黄莲,苦到心里头。然而还不能直说出来,让女儿跟着她担心难过。   梁王妃强装镇定的和女儿说了几句话后让她好好在屋子里待着。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把女儿嫁到王家的。   在梁王妃走后,魏歆瑶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收敛起来。   她拿起盘子里的银叉子,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戳着盘子里的葡萄。   季恪简他不好好的他的冀州待着,为什么要来梁州。   她好不容易把那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可他一来又全部都想起来了,爹娘是不是也想起来了,大哥是不是也想起来了。   魏歆瑶紧紧咬着牙,眼底浮现厉色。   丫鬟心惊胆颤的看着那一盘被戳得稀巴烂的葡萄,只觉得脊背发凉,两股颤颤。     之后几天,季恪简都在忙着走亲访友,季氏在武都也有几门亲戚。   宋嘉禾一次都没见过他,他倒是会去给宋老夫人请安,可每次两人都撞不上。   宋嘉禾心知肚明,这是祖母故意的,让她哭笑不得。   同样哭笑不得的还有季恪简,近两日,他去给林氏请安时都会碰上宋嘉卉在场。   宋嘉卉在七夕节摔的那一跤主要是硬伤,疼个两三日后就好的差不多了,她躺着不肯出来,那是为了躲羞。   被林氏好说歹说的才肯出了门,也终于见到了林氏嘴里好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季表哥。   好看是好看,可还是比不上三表哥。   林氏满心的失望,依旧不肯放弃,笑道:“正好你表哥在,把你那幅《荷塘月色》拿来给你表哥看看,让他瞧瞧有什么地方不妥。”   宋嘉卉为梁太妃准备的寿礼就是这幅画,女儿费了不少心思在这上头,虽然原因让林氏不是滋味,但这幅画绝对是女儿这几年最好的作品。   宋嘉卉也听母亲说过这位表哥书画高绝,想着让他看一看也好,遂命丫鬟去取来。想了想又打算亲自去一趟,她怕丫鬟毛手毛脚,弄坏了怎么办。   林氏对季恪简无奈一笑:“这孩子可宝贝她的画了。”犹豫了下,林氏看着季恪简道,“这孩子是个画痴,我想着你要是有空,不妨点拨她一下,你随手教她两下,就够她受用一生的了。”   季恪简笑容不改,“姨母这话真是叫我惭愧,我也不过学了点皮毛,岂敢为人师。我倒认识一位女先生,工法细腻,意境深远,姨母看我要不要将她请来,先让您过过目。” 第34章   林氏的笑容顿时勉强起来,她抬眸看着笑容和煦的季恪简,干巴巴道:“那就麻烦你了。”   “姨母见外了,我拿卉表妹当亲妹妹似的,哪里用得上麻烦二字。”季恪简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趁早说明白了的好,免得互相为难。   到了这个地步,林氏一点幻想都不剩了,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有你这个哥哥是卉儿的福气。”   季恪简笑了笑。   片刻后,宋嘉卉小心翼翼的捧着画来了。季恪简若无其事的点评,又指出不足之处,提出改进建议。   听的宋嘉卉犹如醍醐灌顶,不由道谢,心里还在想,怪不得娘一个劲夸他,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林氏望着站在画前议论的外甥和女儿,止不住的可惜。红袖添香,谈诗论画,岂不美哉。   可季恪简都说的那么明白了,她总不能按着牛头喝水,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林氏只能满心惋惜和怅然。   更多的是愁闷,显然卉儿也对季恪简没心思,这孩子真是走火入魔了,眼里只剩下一个魏阙。若可以,她当然想让女儿顺心如意,可那是魏家,她也束手无策。   她宁愿卉儿中意季恪简,起码有大姐在,她还能努力下,可眼下这局面叫她该怎么办才好?   林氏只觉心里被人塞了一团乱麻,千头万绪,乱糟糟的。   点评毕,季恪简告辞,离开了沉香院。   走在路上想起欲言又止的林氏,季恪简不觉笑了下。姨母那神情,是他这些年来看习惯的。他都把话说到那份上,想来姨母也能歇了心思,他可不想母亲夹在中间为难。   忽然间,听到几道清脆悦耳的童声,兴高采烈的,听了就让人跟着高兴。   季恪简不由循着声音走过去,就见一片月季花后头站了一群人。   宋子谚拍着小胖手,大声的数着,“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六姐加油……四十四……”   站在中间的是宋嘉禾、宋嘉晨、宋嘉淇三姐妹,都在踢毽子,看来是在比赛。   宋嘉晨踢了一个空,停了下来,她正想扶着膝盖喘口气,就看见了季恪简,吓了一跳,忙道:“季表哥!”   闻言,宋嘉禾一惊,顿时失了准头,毽子飞了出去。宋嘉禾大惊,赶忙一个箭步冲出去,终于在落地之前抢救了回来。   宋嘉禾拍拍胸口压惊,吓死她了。蓝颜祸水,古人诚不欺她!最后给自己刚刚的抢救动作打了分,一百分!   宋子谚一副比她还紧张的模样,大松一口气,然后懵了,“六姐踢多少了?”   八少爷宋子讯捣乱,“三十四!”   宋子谚掐腰,气势汹汹,“骗人!你才三十四!”   宋子讯正想反驳,突然愣住了,哭丧着脸大喊,“我数到几了?”一脸的绝望。   宋嘉淇被自己的胞弟气乐了,“笨死你算了!”分心的结果就是一脚接空,毽子落了地。   “啊啊啊!”宋嘉淇郁闷地大叫三声,扑过去抓着宋子讯就是一顿搓揉,“都怪你,都怪你,你看你,害我输了!”   宋子讯惨叫连连,最后还是宋嘉晨大发善心救了他出来。   季恪简忍俊不禁,这家子兄弟姐妹感情倒是不错。   宋子谚终于从小丫鬟那问来了正确的数字,又高高兴兴的喊起来,“六十一、六十二……”   季恪简饶有兴致的看着宋嘉禾,那毽子就像是用一根线绑在了她脚上,怎么也飞不出方寸之地。   小姑娘的脸因为运动格外的红润,眼睛明亮,细碎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彷佛发着光。   宋嘉禾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调整了下方向,变成了背对着他。看什么看,我们很熟吗?   季恪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看这种小姑娘的闺阁游戏,反正回去也无事,看看也无妨。   “一百!”宋子谚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还示威性的朝宋子讯吐了吐舌头,扭了扭屁股。   宋子讯气得扭过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功德圆满的宋嘉禾用手接住了下坠的毽子,轻轻的喘着气,累死她了。   宋子谚绕着她转,星星眼,“六姐你真厉害,六姐你真棒!”   宋嘉禾捏了捏他的脸,累成这样好像也值了,她果然是个好姐姐,宋嘉禾正沾沾自喜,就听见了季恪简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禾表妹毽子踢得真好!”   宋嘉禾拿帕子擦了擦汗,转过身道:“熟能生巧罢了!”不由促狭心起,她一本正经道,“要是季表哥练上几个月,踢得肯定比我还好。”   旁边的宋嘉淇噗嗤一声笑了,又连忙用手捂住。   宋嘉禾笑的一脸灿烂,“季表哥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的。”别客气。   季恪简笑着道了一声好,“届时还请表妹不吝赐教。”   宋嘉淇愣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认真你就输了,宋嘉禾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季恪简笑吟吟看着她,“表妹们继续玩耍,我先行一步。”   “季表哥慢走!”宋家三姐妹齐声道。   他一走,宋嘉淇就忍不住捧了脸,“季表哥长得真好看!”   “肤浅!”   宋嘉禾与宋嘉淇一起扭头,就见宋子讯背着手站在那儿,抬了抬下巴,“爹说了,长得好看的男人最会骗人了!”   七叔那圆滚滚的肚皮和满月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浮现在宋嘉禾的脑海之中,宋嘉禾抖了一个激灵,她十分怀疑七叔说这话的动机,必须是又被宜安县主嫌弃了。   宋嘉淇也是一脸的扭曲,一幅牙疼的模样,最后一巴掌拍在宋子讯头上。这混蛋太会败兴了,现在她脑子里只有她爹的大肚皮,那么好看的季表哥都被他挤走了。   宋子讯抱着脑袋敢怒不敢言,偷偷在心里加了一句,长得好看的女人也最会欺负人了,尤其他们家的。   见状,宋嘉禾忍俊不禁,击了击掌道:“一身的汗,都回去洗洗吧,差不多要用晚膳了。”   一群人随即散去。   宋嘉禾回降舒院沐浴更衣,刚穿戴好,沉香院就来人了,来的是林氏身边敛秋,“六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有什么事吗?”   敛秋道:“夫人新得了一盒珠钗,请姑娘去挑下!”   宋嘉禾抚了抚眉头,有点儿不详的预感。   结果证实,她的预感还是挺灵的,挑珠钗是假,借丫鬟才是真。   “我听人说你身边那个叫青画的丫头,十分擅长妆容,遂想让她在去王府贺寿那天给你二姐打扮一番,”林氏怕她误会,忙道,“让你二姐早点起身,不会耽误你妆扮的时间。”   宋嘉禾把玩着手里的珠钗,她随手挑了一只不起眼的,林氏却把整盒都塞给她了,宋嘉卉还丁点反应都没有。她还想着八成是宋嘉卉早就挑过一回了,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她,还真是无功不受禄呢!   宋嘉卉不耐烦的看着不说话的宋嘉禾,不过是借个丫鬟,母亲都开口要了,还用得着考虑吗?依着她根本就不用问宋嘉禾,直接派人去要就是,做母亲的向女儿借人,还有不答应的理。   宋嘉禾把珠钗放进了盒子里。   林氏没来由的眉头跳了跳。   宋嘉禾将盒子往外推了推,淡笑道:“恕我不能答应母亲的要求,这份礼我受之有愧,所以还是还给母亲吧!”   林氏脸色一白,心慌意乱的解释,“暖暖,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娘给你的,和这事没关系。”   敛秋一看不好,一个眼色下去,立马带着人退下了。   宋嘉禾笑了笑,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过是个丫鬟,你至于这么小气嘛?”宋嘉卉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质问宋嘉禾。   宋嘉禾看着义愤填膺的宋嘉卉挑了挑眉,“那要看人啊,要是母亲想让青画过来帮忙,我自然没二话,做女儿的孝敬母亲天经地义。倘若是七妹八妹要借,我也肯定答应。可现在这人是二姐要用!”   宋嘉禾轻轻一笑,骤然沉下脸,冷冷直视宋嘉卉,“我和你关系很好吗?”多大的脸!   宋嘉卉呆住了,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当下暴跳如雷,“我是你姐姐!”   便是林氏都愣住了,万万想不到宋嘉禾会说出这种话来。   宋嘉禾轻轻啧了一声,“这会儿二姐倒想起我们的血缘关系了。那我倒是问问,当年二姐要死要活的哭着不许父母把我带去雍州时,知道自己是姐姐吗?”   林氏和宋嘉卉巴不约而同的勃然色变,林氏更是吓得瘫在了椅子上,惊疑不定的看着宋嘉禾,“暖暖,暖暖!”   看着林氏的眼睛,宋嘉禾慢慢道:“当年我醒着,我听得一清二楚。”   林氏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彷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   宋嘉禾偏过脸不再看林氏,直视宋嘉卉,一步一步走向她,“二姐抢我东西时,想过自己是姐姐?   我要是不愿意,二姐就掐我还要挟我不许告诉祖母时,知道自己是姐姐吗?   二姐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炫耀父母兄长如何疼你,明明看出我难过了,还乐此不彼的炫耀时,知道自己是姐姐吗?”   不由自主后退的宋嘉卉砰一声栽坐在椅子里,又羞又恼!   林氏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暖暖,你二姐那时候小,她不懂事。”   “我比她还小!”宋嘉禾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泪水潸然的林氏,“再说了,她不懂事,母亲您也不懂事吗?”   林氏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卉做的那些事,您就真的一无所知,其实您心里什么都明白,不是吗?只是在您看来,我算什么,只要她宋嘉卉高兴就成了。”   宋嘉禾定定的看着林氏,“宋嘉卉不喜欢我,其实我也讨厌她的很。只是我想着讨好你,所以我逼着自己喜欢她,让着她。她要我的东西,我都给她,就想着我都这么懂事了,我都这么委屈自己了,你总该心疼心疼我的。   可到头来我发现我就是个傻瓜,我的忍让在你看来是理所当然,我天生就比她宋嘉卉低贱,就该让着她,哄着她。”   “不是的!”泪流满面的林氏哆哆嗦嗦的摇头,“不是这样的。”   宋嘉禾奇怪的笑了笑,“母亲,其实我一直想问您,我是不是父亲和别人生的,然后父亲不顾你的意愿,把我强行抱了回来记在你名下,所以你才能这么偏心!”   林氏连连摇头,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好,她整个人都乱了,只能泣不成声。她只是想借个丫鬟,借个丫鬟而已! 第35章   “说什么胡话!”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林氏当场一个哆嗦,她急忙扭头看向门口,就见宋铭冷着脸掀帘踏入,紧随其后的是神色复杂难辨的宋子谏。   林氏心跳徒然漏了一拍,她几次想扶着把手站起来,却觉得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劲都使上,只能瘫坐在椅子里,噤若寒蝉。   宋嘉卉亦是吓得不轻,头皮发麻脸色煞白,父亲和二哥什么时候来的?   宋铭和宋子谏来的也不久,父子两个刚从军营回来,先去向宋老夫人请了安,随后便来了沉香院。   一进来就觉院子里情况不对,敛秋几个大丫鬟都守在外头,见了人就满脸不安如临大敌。还有宋嘉禾的几个丫鬟,一脸的担忧。   直觉不妙的宋铭制止了她们意图通报的行为,径直进了屋,正好听见宋嘉卉扯着嗓子怒喊‘我是你姐姐!’   父子俩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随后就听见了宋嘉禾的质问。   那会儿她竟然醒着,还都听见了。宋铭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压着,沉甸甸的。   大女儿哭着闹着不许他们带上小女儿这件事情,他还是从宋老夫人那里才知道的。宋嘉卉怕他,并不敢在他面前胡闹。   宋老夫人告诉他,林氏因为大女儿的哭闹不想带走小女儿时,宋铭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宋嘉卉才五岁不懂事还情有可原,可林氏怎么也会跟着胡闹。   可这话从宋老夫人口中出来,让宋铭不得不相信。他当时也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安抚了伤心愤怒的母亲,便去找林氏。   林氏痛哭流涕的认错,还求着他去和宋老夫人说,要把宋嘉禾一块带走。   宋老夫人自然没有答应,她不放心林氏,她怕宋嘉禾日后受委屈。   宋铭理解母亲的担忧,只因为大女儿哭闹几回就决定抛下小女儿,林氏的偏心糊涂可见一斑。眼下她认错了,可会不会改,谁也不敢确信。他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月着家,女儿又是由母亲教养的,大女儿脾气的确霸道……   种种原因之下,小女儿依旧留在了武都,这一留就再也没跟着他们离开。因为林氏一直都没让宋老夫人能放心的把小女儿交给她照顾。   宋子谏的心情就更复杂了,什么叫‘二姐要死要活的哭着不许父母把我带去雍州’,小妹留下难道不是因为祖父祖母舍不得吗?   宋嘉禾接下来的诘问,更是让父子俩五味陈杂。   “老爷!?”林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叫唤了一声,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   宋铭的目光在胆战心惊的林氏宋嘉卉身上扫过,没有错过她们脸上的心虚之色,最后落在了面无的宋嘉禾脸上,低低一叹,“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今天就把话说明白吧。”   林氏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吓得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脑门上沁出细细的汗珠。   宋子谏到底心头不落忍,上前扶着她坐稳了,又递了一盏温茶给她。   林氏却没有接茶,而是抓住了儿子的手,紧紧的。儿子结实有力的手臂让林氏反紊乱无章的心稍稍稳定下来。   宋子谏看着仿徨无助的林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其实有时候他也觉得母亲太过溺爱二妹了,与此相对的薄待了六妹。   宋铭在林氏旁边的圆椅上落座,沉声道:“都坐下吧。”   宋嘉禾抬眼看了看宋铭又坐了回去,说明白也好,省得再理直气壮恶心人。   宋子谏也寻了一张椅子坐了。   宋铭看着宋嘉禾,放缓了声音道:“以后别再说这种气话了,你是我和你母亲的亲生骨肉,你就是在这沉香院的东厢房出生的。”他顿了下,面露追忆之色,“子谏、嘉卉还有你都是在东厢房出生的。”两个小儿子倒是在雍州出生的。   宋嘉禾垂下眼帘,她当然知道,五官轮廓就能看得出来了,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人难以接受。她宁肯自己不是林氏生的,如此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你们兄妹五个,只有你不是在我们身边长大,是我和你母亲亏欠了你。”宋铭继续道。   宋嘉禾眨了眨眼,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她用力的眨了下眼睛。   宋铭接着道:“我们本该加倍疼你,可我和你母亲都没有做到,这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日后我们会好好补偿你。”   闻言宋嘉卉心头一慌,连忙去看林氏,就见连林氏嘴唇哆嗦着,满脸的愧疚,还附和的点了点头,宋嘉卉四肢冰凉如坠冰窖,那她怎么办?爹娘以后都去疼宋嘉禾,不疼她了吗?   正被失宠的恐惧死死笼罩着的宋嘉卉忽的心头一颤,回神就见宋铭定定的看着她,爹从来都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宋嘉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宋铭道:“没有教会你友爱手足,是我和你母亲的失职!”   宋嘉卉瑟缩了下,忍不住往椅子里缩了缩。   “嘉卉,你说你是姐姐,那么你尽到一个姐姐该尽的责任了吗?”   宋嘉卉的脸一搭红一搭白的,她咽了一口唾沫,避开了宋铭的视线。   “并不是说,你长两岁,你就是姐姐了。年长的照顾年幼的,年幼的尊敬年长的,兄弟姐妹之间互相有友爱互相扶持,这是友悌。   如果你尽到了姐姐的责任,但是暖暖不尊敬你,那是她的错,我会教训她。可事实如何,你心知肚明。做人不能宽以律己,严于待人。”   宋嘉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泪光闪闪的嗫嚅,“爹!”   宋铭不为所动,只问,“嘉卉,你觉得你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了吗?”   脸颊发烫的宋嘉卉羞愧难掩,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被父亲揭下来仍在地上踩,还是在宋嘉禾面前。她一跺脚,豁然站起来埋头往外冲。   “站住!”宋铭厉喝一声,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宋嘉卉被他冷冰冰的两个字定在了原地,脚下彷佛生了根。   宋铭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老爷?”林氏心疼不已,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宋铭冷冷的看着她,“你又要替她求情?”   林氏的脸顿时变得火辣辣,后半句话就像是拴了秤砣,坠了回去。   一看这情形,宋嘉卉掉起了眼泪,不一会儿就泪如雨下,哭哭啼啼,“爹,娘!”语气委屈的不行。   林氏嘴唇开开合合,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时不时的偷看宋铭。   看她这模样,宋铭满心无力,“她一哭,你就心疼了,就不管是非黑白,只想去哄她,哪怕让别人受委屈也在所不惜是不是?”   林氏下意识就要摇头。   宋铭却是笑了下,“你不用否认,一直以来你就是这么做的。嘉卉呢,也就是看明白了这一点,她知道自己不用讲理,只要会哭会闹就能心想事成,那为什么要讲道理,讲道理的都吃亏了!”   林氏呆住了,直愣愣的看着宋铭。   宋铭突然转头看向宋嘉禾,正见她嘴角讥讽的笑意,心下钝钝一疼,“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从小到大,嘉卉一不如意就哭就闹。我们做父母其实也都是趋吉避凶的,两个孩子起了矛盾,一个大哭,一个没哭,为了图省事就会顺着那个哭闹的,就想着息事宁人,哪怕哭的那个是在无理取闹。   却不知图了一时的清静却害了两个孩子,无理取闹的以为只要哭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从此以后变本加厉。乖巧懂事的反而被亏待,久而久之,心也冷了。”   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失职了,没有在发现苗头的时候及时遏制,等后来发现林氏行事越来越偏颇,再想掰正也晚了,说一下好一阵。要不了多久,他们就离开武都,两个孩子不在一块,问题也就被掩盖下来,回来又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又是一个循环。   归根究底,还是他对这个问题不够重视,如果不是今天听到了小女儿的这番话,宋铭也不会知道问题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小女儿竟然会觉得她不是林氏亲生的。受了多少委屈,这孩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铭温声对宋嘉禾道:“懂事的孩子长辈都喜欢,却是最容易被忽略。女儿家哭一哭闹一闹,撒撒娇都是可以的,只要不无理取闹把握那个度就好。”   宋嘉禾怔怔的看了他半响,慢慢的点了点头。   宋铭便笑了笑。   宋嘉卉却是七个不忿八个不服,只觉得父亲字字句句都在数落她偏袒宋嘉禾,一股恶气在她胸口横冲直撞,撞得宋嘉卉眼冒金星,连对宋铭的害怕都顾不上了。   宋嘉卉重重抹了一把脸,沙哑着嗓子哭喊,“爹话里话外的说我无理取闹,可今天无事生非的明明是宋嘉禾。娘向她借个丫鬟,她就对我和娘呼呼喝喝,到底是谁不讲理。”早知道会闹成这样,她就不要那丫鬟了,宋嘉卉有些懊恼。   宋嘉禾睫毛轻轻一颤,到现在还在纠结那个丫鬟,蠢死算了!她发火的关键根本不是借丫鬟的事,而是宋嘉卉的理直气壮和林氏的浑然不觉!   丫鬟?   宋铭听的稀里糊涂,遂他扭头问林氏怎么回事。   茫然无措的林氏便把话说了,还特意特意强调了先让宋嘉卉早起一个时辰化妆,绝对不会耽误宋嘉禾。   望着不断强调不会耽误宋嘉禾的林氏,宋铭默了默,忽尔问,“是你开口要人还是嘉卉开的口?”   林氏颤了下,低头避开了宋铭的视线,小心翼翼道:“是我!”   宋铭难掩失望之色,怪不得小女儿会生这么大的气。再看林氏和长女模样,看来自己那一番话都白说了,宋铭满心疲惫。   强忍着不耐,宋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凉了,也苦了,“如果七侄女八侄女想借丫鬟,她们是会直接问暖暖借,还是请大嫂和七弟妹和暖暖说?”   林氏被他彻底问住了,半张着嘴,干瞪着眼,半响憋出一句,“可之前那次,她答应了。”那是她们刚回到武都第二天,在去向宋老夫人请安的路上,之后因为宋嘉卉被禁足不了了之。   所以宋嘉卉一提,她就应下了,姐妹之间借个丫鬟实属平常。   “八妹亲口和我借了人在先,之后我哪好拒绝自己亲姐姐,还是您开了口的情况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宋嘉禾在亲口二字上加了重音,“更重要的是,那会儿我可还没和二姐吵过架,倒是真不介意借个丫鬟给她。”   宋嘉禾淡淡的看着脸色难堪的宋嘉卉,“可是我和二姐前不久才吵了一顿,我记得那天二姐也拿她是姐姐这句话来压我,我是怎么说的,我问她,她像个姐姐吗?自从我和二姐吵了一架后,我和她就只说过几句场面话,维持一个面子情罢了。二姐怎么还会想着跟我借丫鬟,真把我当软柿子没脾气的了。   更好笑的是,二姐自己不想欠我人情,或者是怕我拒绝吧,竟然让母亲出面和我说,这是拿母亲来压我,让我不敢拒绝。” 宋嘉禾打开桌上的锦盒,手指在那一排珠钗上滑过,嘲讽一笑,“母亲还特特送了我一盒珠钗才开口说事,我要是再拒绝可就是不上道了,哪能拿了东西不办事的!”   望着那盒珠光宝气的首饰,宋铭和宋子谏脸色俱是沉了沉。   林氏心慌意乱,语无伦次的解释,“不是,我没有,暖暖,我没想这么多,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们姐妹俩和好。”   “我为什么要和她和好!”宋嘉禾砰一声盖上盖子,“和好以后继续百般忍让迁就她是不是,凡是我的东西,她看中了,我就得高高兴兴的给,是不是?”   宋嘉禾越说越急,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从小大大,哪次不是这样,我和她闹翻了,你就拿点东西来哄哄我,跟我说二姐不懂事,还是我最懂事。我就美得找不着北了,于是继续‘懂事’的让着她了。每次都这样,明明错的那个人不是我,可你都是让我退让,为什么你永远只会让我迁就她!”   林氏就像是一截木头,愣愣的坐在那儿。   宋嘉禾拿手背一抹脸,摸到了一手湿润,她又摸了一把却是越抹越多,暴躁的用衣袖狠狠的一擦脸,一张白莹莹的脸顿时变得红彤彤的。   宋嘉禾微抬着下颌,一双眼因为泪洗而格外晶莹透亮,“母亲以后就别费这种心思了,我不可能和宋嘉卉和好,这辈子都不可能!”顶好当个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几年后各自出嫁,一辈子也见不着几面。她为什么要和一个讨厌的人做好姐妹,她缺姐妹吗?   说罢,宋嘉禾也不看宋铭是何表情,扭头就走。   宋子谏愣了下,站了起来,看向宋铭。   宋铭对他略一颔首。   宋子谏当即就追了出去。   宋嘉卉往椅子里又缩了缩,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林氏,又偷偷抬眼打量上座的宋铭,正撞进宋铭暗沉沉的眼里,吓得一个哆嗦,猛地低下头。   宋铭看一眼头低的快到胸口的宋嘉卉,站看一眼泥塑木雕似的林氏,沉沉一叹,母女姐妹之间的问题比他想象中还严重,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可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候在外头的青书和青画但见宋嘉禾双眼红彤彤的走出来,吓得心惊肉跳,连忙迎上去,一叠声问,“姑娘,您怎么了?”   宋嘉禾理都不理,低着头径直往前走,脚步越走越快。   紧跟上来的宋子谏想说什么,可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本就是口拙,遂只好默默的跟在她三步后。   宋嘉禾脑子里乱的很,她知道自己不该图一时之快说那些话,百善孝为先,无论如何林氏都是她母亲。传出去别人可能会说林氏偏心不对,但是更会说她大逆不道,可她实在忍不了了,不说,她怕憋死自己!   反正说都已经说了,还能怎么样,现在宋嘉禾只想回降舒院大睡一场。   却说季恪简,他临时收到魏闳的邀请,请他去夜游青湖,宋老爷子还未归家,他便打算向宋老夫人说一声,顺道请安了。借住在府上,一夜不归,总要和长辈打个招呼。   不想又遇见了宋嘉禾,一看气氛季恪简就觉不对劲,当即想避开。可不经意间对上小姑娘泪盈盈的眼,尤其是小姑娘在看见他之后,那一脸见到亲人的欢喜和依恋,让他的脚怎么也抬不起来。   然后他就见可怜兮兮的小姑娘乳燕归巢一般扑过来,他不仅没有躲开还鬼使神差伸手接住了。   被扑了个满怀的季恪简懵了,怀里软绵绵,暖洋洋的身体让他霎时元神归位,就见宋子谏铁青着脸,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季恪简,“……” 第36章   闻着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松香,所有的委屈就像是决堤的江水找到了缺口,喷薄而出,一泻千里。宋嘉禾嚎啕大哭,哭得好像个小孩,一边揪着季恪简的衣服哭一边喊表哥。   季恪简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一下,刺刺的钝钝的难受起来。   低头看着伏在胸口的黑黝黝脑袋,季恪简心情是难以描述的微妙,他能感觉到小姑娘对他的依赖,发自肺腑。季恪简眸色微微一沉。   听着她声嘶力竭的痛哭声,季恪简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还没沾到衣服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劲还不小。   季恪简一抬头就对上宋子谏阴沉的能滴下水来的目光,视线跟刀子似的。   被当成了登徒子的季恪简也很无奈,小姑娘都不管不顾的冲过来了,他能怎么办,难道避开让她扑空摔一跤吗?   宋子谏一手抓着季恪简的手甩开,另一手抓着宋嘉禾的后背将她拉出来。   宋嘉禾是拒绝的,可那力道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硬生生被拉出来的宋嘉禾怒气冲冲的回过头,她还没跟表哥诉委屈呢,可在看清宋子谏那张晦暗如墨的脸后,噗一声,愤怒就像是被戳破的泡泡,消失的无影无踪。   飞到九霄云外的理智瞬间回笼,宋嘉禾一寸一寸的抬头,浑身的关节彷佛生了锈。   望着惊恐的宋嘉禾,不知怎么的,季恪简有点想笑,他清咳一声掩饰了过去。眼见她脸色逐渐发僵发青,季恪简又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就此晕过去。   这一刻,宋嘉禾真的在考虑自己晕过去会不会更好一点。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这么尴尬过。   她竟然对一个可以用陌生二字来形容的男子投怀送抱了!   投怀送抱了!   抱了!   浑身的血液争先恐后的冲到脸上,宋嘉禾觉得自己头顶能冒烟,脸能烙鸡蛋。   季恪简就见小姑娘脸红的如同苹果,白嫩嫩的耳朵更是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局促的站在那儿,双手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宋子谏伸手将宋嘉禾拉到自己身后,欲言又止的看着季恪简。   季恪简整了整神色,恢复了翩翩有礼的模样,“禾表妹下次走路当心些,若是摔着就不好了。”   宋嘉禾睫毛轻轻一颤,瞬间了然他的意思。她这次只是不小心摔到了他身上,绝不是‘投怀送抱’。   这事若没人看见,当事人不当回事就只是个笑谈,最怕被人瞧了去又宣扬开。那么这个解释总比她主动那个啥的好,虽然听着也挺有心机的。   不小心摔进人怀里什么的,都是老掉牙的桥段了。   越想宋嘉禾的脸越烫,她懊恼的扒了一把头发,她怎么会脑子一抽,就把从前和现实弄混了。   季恪简看一眼抱着脑袋的宋嘉禾,忍着笑对宋子谏点了点头。   宋子谏拱手回礼。   季恪简便抬脚离开。   走出了一段路的季恪简忽然顿足,望一眼周围,突然笑了下,调转脚步继续去温安院。   他的小厮泉文摸了摸脑袋,他刚刚见自家公子方向错了,不过想着他可能有什么其他安排,遂不敢多言。   哪像想他是真的走错路了,看来刚刚那回事,对公子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其实姑娘家不小心‘崴脚’摔过来这种戏码,公子一年能遇上好几回。可公子亲手接住的,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尤其表姑娘这不是摔,而是奔放的直接扑了过来。   泉文都想给表姑娘竖个大拇指,厉害了!   且说留在原地的宋嘉禾兄妹,季恪简一走,宋嘉禾就忍不住捂着脸蹲了下去,恨不得挖条缝就地掩埋了自己。   宋子谏眉头一阵乱跳,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这种事他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唯一差可告慰的就是没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宋子谏放缓了声音道:“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他得检查下还没有其他人看见了。   宋嘉禾略感诧异地看着宋子谏,二哥竟然没有教训自己,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事混账,往严重了说那是有辱门楣的。   宋子谏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六妹的确胡闹了,不过宋子谏觉得她可能是伤心的糊涂了。加上因为沉香院那一闹,宋子谏正对她满心愧疚,哪里舍得骂她。   “你也别担心,这事二哥会处理好。”宋子谏顿了顿,“不过下不为例,再难过也不能乱……”扑人!   宋嘉禾咬着下唇,满脸羞愧的点了点头,声音低如蚊讷,“谢谢二哥。”   宋子谏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先走。   宋嘉禾对他福了福身,低头快步离开。   另一厢,宋铭、林氏和宋嘉卉三人沉默无言的坐在正屋内。   落针可闻的寂静让宋嘉卉满心不安,她不适的动了动身子,觉得浑身犹如一百只蚂蚁在爬,可她根本不敢大动。惟恐惹来宋铭的注意力。   林氏瘫坐在椅子上,一半身子犹如在火力烤另一半则被浸在了冰水里。她眼前都是泪盈眉睫的宋嘉禾,耳边全是她含泪带泣的控诉。   其实林氏心里明白,在两个女儿之间,她的确更偏爱大女儿一些。   宋子谏是她第一个孩子,可宋子谏满月后就被宋老夫人抱走了,她只能每天看几眼。   说起来,卉儿才像她的第一个孩子,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翻身坐爬。卉儿长牙日日夜夜的哭,她就陪着她哭。卉儿八个月就会喊娘,她当场激动的哭了出来。   在卉儿身上,她才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一个母亲的酸甜苦辣。这是其他孩子都没有的,宋嘉禾是宋老夫人养大的,两个小儿子更多的是奶娘在照顾。   尤其卉儿打小就爱腻着她,爱向她撒娇,她如何能不偏爱卉儿几分。后来几个孩子越长越大,卉儿容貌和资质都比不得兄弟姐妹几个出色,为此常常难过,她就更偏疼几分。   小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又打小就聪慧,她乖巧懂事愿意让着姐姐,林氏十分欣慰。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委屈了小女儿,所以会补偿小女儿,她以为小女儿不计较的。   直到今天林氏才知道,原来小女儿一直都在怨她。   林氏整个人都乱了。   宋铭将茶杯放在案几上,‘嗒’一声脆响引得林氏和宋嘉卉都看了过来。   宋嘉卉神色来回变幻不定,心都跳到嗓子眼处了。   林氏则是茫然无措的看着宋铭。   宋铭开口,“嘉卉。”   宋嘉卉颤了颤,双手紧紧的揪着手里的帕子。   “你已经十五岁,马上就要行及笄礼。早就过了通过无理取闹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年纪。”   宋嘉卉涨红了脸。   “以后没人会继续惯着你,就是你娘都不行。”   宋嘉卉的脸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失声叫道,“爹!”她又急急忙忙去看林氏,“娘!”   “叫天王老子都没用!”宋铭嘴角一沉,“以后说话做事前,先想想道理而不是觉得有你娘做靠山,你就能肆无忌惮,你娘护不了你一辈子。”   宋嘉卉怔愣当场。   宋铭看向林氏,林氏被他看的心惊胆战,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要是真疼嘉卉,就别再继续惯着她。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她和谁关系好了。一个合不来可能是性格不和,两个合不来,三个合不来,都合不来,那就得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了。自家人都处成这样,日后出阁婆家人难道还能比自己家人更和气?就算是低嫁,对方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   宋铭看着似有感触的林氏,“你狠不下心,就让母亲让谢嬷嬷来教。”   林氏唯唯点头。   宋嘉卉起先听得一肚子火,谁稀罕和他们关系好了,可一听低嫁,她心都凉了,她为什么要低嫁!   “至于暖暖那。”   “我会好好补偿她,我会补偿她的。”林氏急急忙忙的截过话头,一连说了两遍,惟恐宋铭不信她。   宋铭默了默,类似的话,他已经听到不只一次的了,他相信现在的林氏是真的想弥补,但再遇上两个女儿起了冲突她会怎么做,宋铭心里也没底,偏掉的心哪是这么容易拉回来的。   他多留心看着,就算林氏还偏心大女儿,总不会再叫小女儿受委屈了。   不过想补偿总比不补偿的好,遂宋铭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会看着。五个孩子里,我们做父母的最亏欠的是她。”   林氏无地自容的低下头。   宋铭看她一眼后,起身离开。   才踏出门,宋铭就听见宋嘉卉的嚎啕大哭之声。   宋铭轻轻一摇头,出了沉香院,就见步履匆匆的宋子谏迎面走来,神色十分严峻。   宋铭一敛神色。   宋子谏对宋铭耳语一番。   听罢,宋铭微微一眯眼,小女儿打小就没让人操心过,这一下子倒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就那几个人?”   宋子谏点头,当时园子里还有两个扫地的丫鬟和婆子,别的倒没了。只是几个下人,倒也不碍事,这种事除非当场叫破引来了人,事后就算她们说出去,也能当成造谣处置了。   宋铭略一颔首,忽尔挥手让随从退后,方问,“你瞧着暖暖对承礼是那个意思?”   宋子谏顿了下,默默的点了点头。要不谁不扑就扑季恪简,人伤心之下寻求安慰,自是要找信赖亲近之人,只是,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不只宋嘉禾行为奇怪,季恪简也怪里怪气,他明明可以躲开的。   “父亲,您?”宋子谏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顿时吓了一跳。父亲不会是想让小妹如意吧,可魏家那边怎么办?   宋铭看他一眼,笑了笑,“你找机会探探承礼的口风。”   宋子谏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想起宋嘉禾扑在季恪简怀里哭的样子,全部化成了一个好字。   “时辰差不多了,你去收拾下出门吧。”魏闳不只邀请了季恪简,也邀请了宋子谏。   宋子谏行礼告退。   宋铭想了想,抬脚迈向降舒院。   宋嘉禾趴在床上,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满脸的生无可怜。   一片狼藉的床铺和乱糟糟的头发都是她郁闷之下的牺牲品,可饶是如此,宋嘉禾还是尴尬的欲生欲死,她觉得自己根本没脸见人了。   二哥会不会把事情告诉长辈,还有季恪简,他肯定以为自己是个不知廉耻的花痴。   宋嘉禾顿觉人生一片黑暗。   “姑娘,二老爷来了。”   宋嘉禾登时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跳了起来,咚一下,脑袋撞到了床杆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泪花肆意。   安娘心疼的直抽抽,一边揉着她的额头,一边数落。更多的是心酸,二老爷来了,瞧把姑娘激动的。   她根本就不知道宋嘉禾之前作了个大死,只当她又在沉香院受委屈了,才会红着眼回来。   安娘让青画给宋嘉禾简单的收拾了下,故意留了个心眼没掩盖哭痕。   宋嘉禾心悸如雷,觉得父亲过来八成是知道自己干的好事了,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父亲能信吗?   谁信啊!   走到门口的宋嘉禾差一点就想落荒而逃。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宋嘉禾闭了闭眼,一横心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顿时眼泪汪汪。   坐在那儿喝茶的宋铭就见小女儿磨磨蹭蹭进了门,神情楚楚可怜! 第37章   宋铭弯了弯唇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和颜悦色。   宋嘉禾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希望宋铭训斥她的时候能够稍微留点情面,说实话,宋嘉禾有点怕宋铭。   毛茸茸的睫羽,湿漉漉的眼睛,鼻头眼眶微微泛红,瞧着甚是可怜,恁是铁石心肠,都得心软。更何况是正对她满心歉疚的宋铭。   宋铭脸上的神色更温和:“坐吧。”   宋嘉禾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   宋铭看了看她,幽幽一叹:“刚才我和你母亲已经说好了,从此以后再不会纵着你二姐胡闹。”   宋嘉禾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一颤,她相信宋铭的决心,其实一直以来宋铭都算不上纵容宋嘉卉,宋嘉卉还是挺怕宋铭的,在他面前并不敢胡来,她任性那都是在林氏跟前。   至于林氏,宋嘉禾压根不信。说的再好听,事到临头,林氏就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哄宋嘉卉高兴,她改不了的。   亏得这个家当家作主的不是林氏,只要自己不继续犯傻,其实那边也占不到便宜。   “以后你二姐,再跟你要求什么,”宋铭顿了下,“或者是你母亲,要求你做什么,你若不愿意,可以直接拒绝。不需要为了粉饰太平而勉强自己。   人生在世必须得学会的一件事就是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要求,哪怕这是你的父母长辈。孝顺孝顺,并不是逆来顺受,你明白吗?   宋嘉禾惊得猛然抬头,愣愣的看着宋铭,这话可有些违背常理了。   宋铭微微一笑:“逆来顺受,那是愚孝。”   宋嘉禾忽然觉得鼻头有点发酸,她轻轻的噏了噏鼻子。   “至于你母亲,她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儿,却是有点儿糊涂。她的话你捡着能听的听了,不想听的,听过便罢。实在不舒服就来告诉我,别和她吵,传出去影响太坏。”宋铭温声叮嘱。   林氏是家中幼女,自幼深受父母兄姐宠爱,养的她天性单纯。   十七岁嫁给他,宋老夫人虽然严厉,却不会苛待儿媳妇。上有长嫂主持中馈,几个妯娌都是和善人。二房后宅清清静静,并无姨娘庶子的烦心事。   在雍州,多是别人讨好奉承她,久而久之她便越来越随性,思事不够周全。   宋嘉禾默默的点了点头。   沉吟片刻后,宋铭开口:“你二哥跟我说了园子里的事。”   宋嘉禾的脸唰一下涨红了,这事她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尤其她本身就不怎么清白。   “你钟意承礼?”宋铭问的开门见山。   满脸通红的宋嘉禾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颤了又颤,如同受惊的蝴蝶。   这反应,宋铭哪还不懂,他也是年轻过的:“承礼这孩子不错!”手腕与人品都是人中翘楚。   宋嘉禾心下狐疑,宋铭这语气怎么跟她设想中的不太一样啊。女儿对一个男子投怀送抱,他不该雷霆震怒吗?   宋铭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一笑:“我倒是不反对,只不过……”   宋嘉禾的心提了起来,忍不住抬眼看着他。   “婚姻乃结两姓之好,除了门当户对,最好再你情我愿,这般才是佳话。”宋铭说的十分直白,他相信宋嘉禾能听明白,这孩子自幼就聪颖,“其中涉及方方面面,季恪简的意思,季家的意思,甚至还有魏家的意思在里头。”   宋铭语气一顿,眼睑抖了抖:“为父我会尽量为你谋划,尽可能让你顺心如意。但是不敢保证一定会有好结果,所以我希望你现在不要投入太多,以免陷得太深,将来伤到自己。”   这事是有点棘手,不过也不是没有施展的余地。小女儿长这么大,他都没为她做过什么,难得她喜欢上一个人,做父亲的总想尽量让她如愿。   宋嘉禾难掩震惊之色,在外人都以为魏季两家有很大可能联姻的情况下,宋铭却说会为她谋划。难以言说的酸麻从心底细细密密的冒出来,让她嗓子眼发堵。   望着泪水盈盈的宋嘉禾,宋铭笑了下,又正了神色:“不过今天的事,下不为例。”   宋嘉禾连连点头,这样丢人的事情,做一次就够她懊恼一辈子的了,简直是人生污点!   “今天是女儿糊涂了!”宋嘉禾话里带着轻轻的哽咽之音。   宋铭对她安抚的一点头:“下次莫要再冲动行事,女儿家名声要紧。”这孩子一直都乖巧懂事,偶尔犯了错不免让人更宽容一些。   宋嘉禾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宋铭微一点头:“那你好生休息。”   宋嘉禾站起来送他,一直送他出了院子。   站在院门下,宋铭犹豫了下,突然伸手摸了摸宋嘉禾的脑袋。   宋嘉禾呆立当场,傻愣愣的看着他。   宋铭的动作起先有些僵硬,女大避父,何况他本身就是严肃之人,甚少与儿女这般亲近。后看她瞪圆了眼睛,就像是受惊的幼兽,好笑之余却是一阵心酸。   宋铭的动作自然起来,他轻轻的拍了下她的脑袋,感慨:“这一眨眼你都长这般大了,这些年为父都没好好照顾过你,希望现在开始弥补还不晚。”   宋嘉禾只觉眼眶一热,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的漫了下来,她急忙想用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喉咙里忍不住溢出呜咽之声。   宋铭心头酸涩,目光温润的落在她水光盈盈的脸上,温声道:“都是大姑娘了,莫要哭了。”   宋嘉禾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她捂着脸撇过头不想让宋铭看见。   宋铭从丫鬟那取了一方帕子递给她,宋嘉禾赶紧接过来胡乱抹眼泪。   “好孩子,别哭了。”宋铭轻轻的拍了她的肩。   宋嘉禾抽抽噎噎的止住了眼泪,抓着帕子,颇为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宋铭笑了笑。   宋嘉禾也笑了下,眼里还含着泪花,心情却是极好的,她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的那道藩篱似乎薄了一些,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宋铭的心情亦不错,他也觉得父女之间经由此事更亲近了一些。走到拐口时,宋铭回头看了一眼。   宋嘉禾还站在原地,见他看过来,乖巧一笑。   笑得人心头泛暖,宋铭不觉也笑了下。   离开降舒院后,宋铭便去了温安院,母子俩屏退左右也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宋铭离开,宋嘉禾被喊了过去。   自然又是一通安慰,说的宋嘉禾忍不住又眼泪汪汪。大多人都是这样的,难受的时候,越安慰越想哭。   好半响宋嘉禾才止了泪,依恋的偎依在宋老夫人怀里。   宋老夫人摩着她的后背:“承礼的事,你父亲也和我说了。”说着,宋老夫人就察觉到她怀里的宋嘉禾颤了下。   “这事你父亲会处理,你且等着信,莫要再做糊涂事。”要不是宋铭亲口说了,宋老夫人都不敢相信孙女儿居然会这么大胆,可瞧她可怜兮兮也知错了,宋老夫人哪里舍得责骂她,罚却是要罚的,要不不长教训,“回头去抄十遍《女诫》,以后记住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万万不能碰。”   宋嘉禾点头如捣蒜,闻言反倒松了一口气。   祖孙俩又说了会儿体己话,宋嘉禾才行礼告退。回头就开始抄书,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梁太妃寿诞前一晚抄完了。   梁太妃的六十大寿,算得上是武都头等大事了,不只武都的豪门勋贵全部出动,就连周围州府的世家名门也来了不少,如荆州王氏、冀州季氏、豫州郭氏这般割据一方的藩镇都派子弟前来祝寿。   可谓是盛况空前,这一日的梁王府张灯结彩,彩旗飘扬,热闹非凡。   宋嘉禾郑重妆扮毕,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了沉香院。   罥烟黛眉,眸如星辰,腮凝新荔,红唇皓齿,姝色逼人。   打她进了门,宋嘉卉就开始冒酸水,一母同胞的姐妹,凭什么她看可以漂亮成这样。   望着她精致如画的妆容,宋嘉卉想她要是肯借丫鬟给自己,她们之间的差距肯定不会这么大。宋嘉禾就是故意的,故意想看她出丑。   到了温安院,宋嘉卉肚里的酸水已经能翻江倒海了。   宋嘉禾天姿国色,明艳动人。   宋嘉晨温柔娴雅,大方得体。   宋嘉淇娇俏天真,机灵可爱。   三姐妹各有千秋,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宋嘉卉差点没把手里的帕子绞烂。   在座诸人只当没留意到她的异样,这种事就算留意到了又能如何,让其他几个姑娘往丑里打扮,没这样的道理。   她自己要是表现的落落大方,旁人反倒不会过于在意还要高看她一眼。可宋嘉卉缩手缩脚的,让人想不留意都难。   宋老夫人凉凉扫一眼林氏,她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这都回来小半年了,还是这么放不开,时不时要拧巴一回。   林氏满嘴苦涩,更是心疼。   谢嬷嬷心里比她还苦,她早就看出二姑娘这毛病,三番几次跟她说了一定要从容淡定,显然她都白说了。   因为时辰尚早,遂一行人用了早膳又各自散开。   回到锦绣院,宋嘉卉就冲到镜子前开始补妆,一会儿觉得肤色不够均匀,一会儿觉得眉毛太淡了,反正看哪哪不顺眼。   林氏求助的看着谢嬷嬷,她不是没劝过,可怎么劝都没用。   谢嬷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苦口婆心的开劝,一定要从容不迫,她越是在意,旁人越发大惊小怪。那些会以貌取人的,都不值得她在意。   又举了武都几位容色寻常却风评极佳姻缘大好的闺秀做例子。   宋嘉卉知道谢嬷嬷说的句句在理,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疼。被几个妹妹衬成了朽木疙瘩的那个人是她,被人用不同寻常的目光打量的那个也是她。   要是宋嘉禾三个不花枝招展的杵在那,她也能保持寻常心啊。在雍州这么多年,她不都好好的,何曾露怯过。   宋嘉卉恨恨的抓着眉笔。   站在她身后的谢嬷嬷眉头一紧,沉了声道:“姑娘既然放不开,那就别去王府贺寿了,免得落人口舌。”   “不要!”宋嘉卉大叫一声,慌得站了起来,今天是姑祖母大寿,她怎么能缺席,而且,而且还有可能见到三表哥。   宋嘉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让自己笑的符和谢嬷嬷的要求,“嬷嬷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谢嬷嬷权力大,她要是不让自己出门,就是母亲求情都没用,这段时间的教训让宋嘉卉认清了这个事实。   谢嬷嬷细细瞅她一眼:“姑娘想明白了就好。”还是没想明白也没关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门,这次就当是考验了。   一个时辰后,众人又聚集到温安院,随着宋老夫人出了门。一路宋嘉卉逼着自己不去看宋嘉禾三姐妹,就是不小心看见了也赶紧撇开视线,只图眼不见为净。   不一会儿,宋氏一行便到了王府正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潮涌动,喜气洋洋。   此时站在门口迎客的是魏二老爷与魏阙,魏二老爷赶紧上前迎接,他娶妻魏宋氏,宋老爷子不只是他舅舅还是他岳父。   魏阙紧随其后,拜见宋家长辈后,又和与宋家人同行的季恪简见礼。   季恪简客气还礼。   另一头,宋嘉禾踩着绣墩下了马车,然后扶着宋老夫人慢慢下来。   魏二老爷和魏阙又过来见礼。   宋老夫人笑眯眯的对他们点了点头。   宋嘉禾屈膝福了一福,乖巧道:“姑父好,三表哥好。”   魏二老爷捋须一笑。   魏阙目光在她脸上缓缓一绕,微一颔首。   趁着宋老夫人与魏二老爷寒暄的空档,宋嘉禾微抬着脸看魏阙,终于不是一身玄色了,虽然靛青色算不上鲜艳,不过总比玄色好,看起来热闹多了。   冷不丁撞到他的目光,宋嘉禾赶紧弯了弯嘴角。   魏阙轻轻一笑,弧度并不明显。   和林氏同乘一车的宋嘉卉见了魏阙,不由自主的就想走过去,才抬脚就被眼疾手快的林氏拉住了。   宋嘉卉咬了咬唇,虽然不甘心,可也知道这场合不能胡来,遂只得按捺下念头。殷殷的看着那边,看着看着,宋嘉卉脸色逐渐难看。   高大挺拔的魏阙,纤细袅娜的宋嘉禾,一个俊美无俦,一个明丽万端。宋嘉卉脸色瞬息万变,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不断安慰自己,两人可差了好几岁,绝对不可能!   忽然间她瞳孔剧烈一缩,她看见宋嘉禾对魏阙笑了下,魏阙竟然也,笑了!   谢嬷嬷一颗心沉了又沉,不着痕的扯了扯宋嘉卉,严厉的看她一眼。   宋嘉卉垂眼盯着脚尖,指尖深深的陷在手心里,她却像是不觉疼似的,越握越紧。   寒暄毕魏二老爷亲自迎着宋家人入府,魏阙则继续留在门口迎客,以防来了贵客却无人接待。   金碧辉煌的大堂里,老寿星打扮的梁太妃笑呵呵的坐在上面,见了娘家人,笑的满脸菊花开。   宋家人按着辈分一拨又一拨的祝寿,轮到孙辈时,丫鬟拿出富贵花开的蒲团放在地上。   宋子谦带着弟弟们跪了,齐声道:“祝姑祖母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好,好,好!”梁太妃笑容满面,便有两个丫鬟举着托盘上前递了红包。   随后就轮到姑娘们,四人按着序齿从左到右站了,宋嘉禾微微一提裙摆跪在蒲团上,口中道:“祝姑祖母万事如意,松鹤长春!”   期间却夹杂了一个不同的声音,宋嘉卉说了寿比南山,说完了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改了口。   宋嘉禾眼尾的余光瞟一眼尴尬的宋嘉卉,祝寿词是出门前统一好的,就连五岁的十一弟都没有出错,宋嘉卉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连这个都能忘了。   一旁的林氏干着急,卉儿到底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第38章   坐在这屋子里没哪个是聋子,这么明显的口误,自然听出来,少不得多看了一眼。有那么几个城府浅之前还没见过宋家姐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在宋嘉卉和宋嘉禾身上来回转。   怎么说呢,鸡立鹤群!这一家子姐妹,长相也太悬殊了,特别是这对一母同胞的姐妹!   跪在蒲团上的宋嘉卉头越来越低,只觉得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针扎,暗暗咬紧了牙关。   “乖,都是好孩子!”梁太妃彷佛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慈眉善目的开口。   这一打岔,那些人也不好意思再多看,纷纷转开视线,心里怎么嘀咕就是另一回事了。   丫鬟递上红包,宋嘉禾姐妹四个依次接过又道谢,随后站了起来。   不经意抬眼的宋嘉禾,起身的动作不由微微一滞。斜对面坐着一女子,大红牡丹碧纱裙逶迤拖地,身披金色烟纱,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云鬓高耸,娥眉淡扫眼含春,顾盼间流转着丝丝妩媚,红唇艳艳,勾魂摄魄。   如此风华绝代之女子,自然非魏琼华莫属。   宋嘉禾一直都觉得魏琼华是她平生所见之最美,女人之美,在骨不在皮。经得起岁月流逝,如酒,越久越醇。   宋嘉禾惊艳的目光让魏琼华十分受用,尤其这小姑娘还生的十分标致。她勾唇一笑,发侧步摇轻晃摇曳,风流乍现。   宋嘉禾不知怎么的,脸悄悄红了下。   “暖暖怎么脸红了,这是太热了?”梁太妃笑谑,正好就此掩盖之前的岔子。   宋嘉禾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半年不见表姑姑,表姑姑好像更美了!”   梁太妃大笑,颇为骄傲的看一眼下首的女儿,魏琼华三十几的人,可那些十几二十的少女少妇在她跟前也只有自叹弗如的份。早年梁太妃觉得这女儿不成体统,这些年也看开了。短短数十载,还有什么比开心更重要。女儿替魏家挣来了万贯家财,凭什么不能活的随心所欲,她又没害人。   心情大好的梁太妃虚虚点这宋嘉禾:“你这丫头啊!你不用羡慕,待你长大了,也是个顶顶美人儿。”这话可不是她瞎说,这侄孙女再大一点必是倾城绝色。   宋嘉禾羞涩的低了低头。   在座众人连忙附和梁太妃夸宋嘉禾。   宋嘉禾低头装害羞。   眼见着无人留意宋嘉卉了,林氏悄悄松了一口气,猝不及防间对上魏琼华要笑不笑的视线,林氏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别过眼。   魏琼华一哂,收回目光。   接下来,重头戏到了,梁太妃让人打开宋家姐妹送的寿礼,旁人可没这待遇,都是交给丫鬟收到后头去的。   第一个被打开的是宋嘉卉的《荷塘月色》,月光皎皎,荷叶翩翩,白的,红的荷花点缀其中,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梁太妃含笑点头:“瞧着这画就像是走在荷塘边了。”   “可不是,让人身临其境,宋二姑娘功夫了得啊!”   察觉到周围人落在她身上目光微微的变化,宋嘉卉嘴角上扬,她五岁起学画,这些年来苦练不缀,母亲和先生都赞她在这道上有天赋,技艺在同龄人中难有匹敌,尤其是画荷花。   思及此,宋嘉卉隐晦的看一眼宋嘉禾,希望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怯意,她早就知道宋嘉禾准备的寿礼也是丹青。   却见宋嘉禾嘴角含着清浅的笑意,怡然自若。   十三岁时,她画工倒是真不如宋嘉卉,毕竟她花在这一道上的时间并不多,可今时不同往日啊。   上辈子宋嘉卉不是撺掇着她以画做寿礼吗,这辈子她就更不会让她失望了。她这人心其实也就比针大了那么一点点。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情形,宋嘉卉的心情登时阴下来,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就轮到宋嘉禾了,宾客见拿出来的也是画,倒没人惊奇,姑娘家能拿来做寿礼的也就那么几样,书画经文,针黹女红。就是如果差距悬殊,那就有点尴尬了,不过姐妹俩一起作画,想来应该差的不多。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端庄美丽的麻姑出现在众人眼前,细看可见衣裳花纹是工细匀整的寿文。背后的两颗老松直入云端,苍劲茂盛,生机勃勃,寓意吉祥。笔墨流转间可见对寿者的尊敬和虔诚。   站在一旁的季恪简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背对着他的宋嘉禾,他觉得这风格工笔略有些熟悉,季恪简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梁太妃乐呵呵的看着宋嘉禾:“好孩子,费了不少心思吧!”   宋嘉禾腼腆一笑:“您老人家喜欢就好!”   “喜欢,当然喜欢!”梁太妃笑容满面的点头。   宋嘉卉脸色不受控制的变得难看,去年母亲生日,宋嘉禾送的那幅富贵花开还一般般。一年不到的功夫,怎么可能日进千里,她分明是找人代笔了,简直无耻!   耳边还都是别人夸宋嘉禾的声音,宋嘉卉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起来,张开嘴。   “你们别夸她了,再夸这孩子就要飘起来了。”宋老夫人突然开口,目光警告的扫一眼掩不住忿忿之色的宋嘉卉,她想干什么!   这一眼犹如一盆冰水,不只浇灭了宋嘉卉的怒火,还让她如坠冰窖,她脸色僵硬的抽了抽面皮,慌忙低下头。   可已经晚了,她那一系列神色变化早就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梁太妃淡淡瞥一眼后笑看宋嘉晨:“晨丫头给姑祖母准备了什么?”   宋嘉晨抿唇一笑:“我给您做了一条抹额,做的不大好!”   梁太妃把玩着那条朱红色的绿宝石抹额,笑的合不拢嘴:“哪里不好了,只要你们亲手做的,就没有不好的。”这话可算是说给宋嘉卉听的了。   姐妹俩的画,一个胜在形似,一个出彩在神,各有千秋,她倒是更喜欢宋嘉禾的话,寓意好啊!可也没抬宋嘉禾压她,宋嘉卉自己倒是变了脸,白白让人看了笑话。梁太妃暗暗一摇头,之前还想给她说说亲事,毕竟年岁不小了,现在看来她还是别掺和了。   接着就是宋嘉淇了,那貔貅雕的可真说不上好。   宋嘉淇嘴一嘟,伸着白嫩嫩的双手撒娇自己手都受伤了,说得梁太妃拉着她的手开始心疼:“下次可别干这种粗活了。”   “给姑祖母准备寿礼怎么能算粗活。”宋嘉淇扑闪着大眼睛,一脸理所当然。   梁太妃眉开眼笑,捏着她的脸宠溺道:“瞧这小嘴甜的!”   说笑了两句,梁太妃对魏二老爷道:“老二,你带你大舅他们去前院吧,记得好生招待。”比起岳父,梁太妃更喜欢用舅舅这个称呼,娘亲舅大,更显亲近。   魏二老爷拱手应是,带着宋家男子告退。   片刻后梁太妃放开宋嘉淇,让丫鬟带她们去馨园玩耍。   宋嘉禾等福了福身,随着丫鬟离开,将将走出门,就听见一道通禀声。梁王妃的娘家柯氏到了,来的是梁王妃的弟弟一家。   两厢在院子里遇上,因对方是长辈,遂宋嘉禾姐妹几个便往边上让了让。   本是随意一瞥的柯世勋目光瞬间凝滞,就见一少女俏生生立在紫薇花树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微风乍起,粉色花瓣轻盈旋转,徐徐落下,这一刻他只觉洛神再现,神魂不能自己。   他都走不动路了,柯家人哪能没发现。柯夫人定睛一看,也不由惊艳三分,眉目如画,神若秋水。细看她穿戴,穿的是价比黄金的绛紫色贡缎千水裙,飘逸翩然;戴的是四蝶琳琅金步摇、三翅莺羽珠钗,耳著东珠木兰纹饰耳坠,样样不是凡品。再看那通身的气派,想来定是哪家贵女。   柯夫人心念微转,对着宋嘉禾几个颔首一笑。   宋嘉禾客气的回以微笑。   柯夫人横了失魂落魄的儿子一眼。   柯世勋一无所觉,直到被丫鬟轻轻推了下才回过神来,不由面红耳赤,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   柯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儿子一眼,瞧这没出息的样,她淡淡的说了一声:“走吧!”   神思不属的柯世勋抬脚跟上,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就见莲步轻移,紫色裙摆如碧波盈动,渐渐消失在门外。   “方才这几位是哪家贤媛?”柯夫人替儿子问了最想说的话。   柯世勋连忙看向领头那婆子。   “回柯夫人,”那婆子恭恭敬敬道,“这是宋家的四位姑娘。”   姓宋的人家不少,可在梁王府里能不加前缀的宋家,那就只有梁太妃的娘家了。柯夫人心下稍稍一定,又问:“那位紫衣姑娘是?”   这话问的有些冒失,不过这婆子是梁王妃派来的,遂她知无不言:“是二房的六姑娘。”   柯夫人笑了,宋家最有出息的就是二房,宋铭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是梁王心腹大将。他们此次前来拜寿,本就存了替儿女筹划婚事的念头,宋家就在他们考虑名单之上。   且说宋嘉禾处,出了院子,憋了一路的宋嘉淇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朝着宋嘉禾挤眉弄眼,那个呆子,看见她六姐都走不动路了,可真逗,不过眼光倒是不错。   宋嘉禾轻嗔她一眼,抓了抓她的手,示意她适可而止,这可是在梁王府。   宋嘉淇轻咳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可眼角眉梢都是促狭的笑意。   被她这么看着,宋嘉禾也忍不住笑了下。   宋嘉卉扭过脸,眼不见为净。想起方才那一幕就觉刺眼,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一看就是好色之徒。宋嘉禾也就能勾引勾引这种肤浅之人。   冷不丁的魏阙棱角分明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正门处那一幕来来回回在她眼前回放,最后定格。   魏阙微垂着眼,嘴角微扬勾勒出好看的弧度,站在她面前的是眉目含笑,微仰着脸的宋嘉禾。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宋嘉卉心浮气躁的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碍眼的画面。   恰在此时,魏阙领着娄金等几位交好的将领出现在松柏夹道的路口。   宋嘉卉登时双眼放光,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熠熠生辉。   落后几步与宋嘉淇说话的宋嘉禾就见宋嘉卉忽然停在原地,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激动。若有所思的一抬眼,顿时了然。   去馨园绕不开这条路,双方不可避免的狭路相遇。   看一眼站在路旁的宋嘉禾,娄金对魏阙意味深长的一挑眉。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看见宋嘉禾,华服美饰,婷婷嫋嫋,清丽脱俗。   魏阙眉峰不动,在一丈外停下脚步,目光轻轻地落在宋嘉禾身上。   竭力保持镇定的宋嘉卉向前一步,娉娉袅袅的屈膝行礼,放柔了声音道:“三表哥!”她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殊不知她两颊绯红,眼神明亮,已经彻底将自己的心意出卖。   宋嘉淇更是被她刻意放柔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又诧异的看一眼宋嘉禾。   宋嘉禾冲她使了一个眼色。   宋嘉淇才收敛神色,可脸上还是不免带出几分惊异。   “三表哥,”宋嘉禾也随之行礼,又侧身向几位将领见礼,“娄将军好,几位将军好!”既然停下见礼了,就没有拉下别人的道理,尤其娄金当初在河池也帮过她。   宋嘉晨和宋嘉淇如法炮制。   魏阙几人拱手还礼。   宋嘉卉咬了咬唇,眼露懊恼,她太过激动以至于疏忽了。不禁担忧,三表哥会不会觉得她不知礼数,忍不住就怨怪起宋嘉禾来,她倒是踩着自己成了周全人。   有些人就是这性子,做错了事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永远都是别人的错。   宋嘉禾可不知道宋嘉卉又记了她一笔,她只想着赶紧离开,几次经历告诉她,凡是遇上魏阙,宋嘉卉都要出状况,她自己出洋相不要紧,可若连累家里名声就不好了。   “表哥和几位将军慢走!”宋嘉禾客客气气的送客。身份摆在那,她们不好先走。   瞥见她那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的神色,魏阙嘴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回了一句:“表妹们随意。”   他一走,宋嘉卉的脸就阴了下来,目光不善的盯着宋嘉禾。好不容易见到了三表哥,连一句话都还没说,虽然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可这一点都不妨碍她恼恨宋嘉禾。   新仇添旧恨,宋嘉卉恨不能用目光吃了宋嘉禾。   宋嘉禾不以为然的轻轻一笑,意有所指的看向神情严肃的谢嬷嬷。   若是往常,宋嘉卉怕是要收敛了,实在是她在谢嬷嬷手里吃了不少苦头。可今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王府大门口那一幕,紧接着寿礼,再是刚才,宋嘉卉早已经忍耐到极限。   那一整缸醋终于发酵,轰一声炸开,炸的她理智全无。宋嘉卉气势汹汹地拉着宋嘉禾到了角落里。   宋嘉禾眼神安抚了担忧的宋嘉淇和宋嘉晨。没在大路上闹起来,还算有点脑子,不过也不多。   谢嬷嬷嘴角下沉的厉害,拿了一个荷包塞到那领路的丫鬟手里:“请姑娘稍等片刻。”   丫鬟接过荷包低眉敛目的站远了。   “你找人代笔了是不是,宋嘉禾你怎么能这么不择手段!”宋嘉卉怒气冲冲的瞪视宋嘉禾,想起自己在大堂里的失态,就恨得牙痒。   宋嘉禾轻嗤一声:“画的比你好,就是代笔,你哪来这么大的脸!”   宋嘉卉气红了脸:“你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你去年还不是这样的!”   “我天赋好啊!”宋嘉禾微微一耸肩,笑吟吟道,“以前画技不如你,那是我没用心学,这一年我用心学了,可不就进步了。”   宋嘉卉如遭雷击,还有什么比自己辛辛苦苦练了十年却不如人家一年的努力,更让人沮丧。   刚刚过来的谢嬷嬷都有些同情宋嘉卉了,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得天独厚。不过这份同情并没有影响谢嬷嬷的怒火。原以为教了这么一段日子,她有所收敛了,哪想一点都没变化,说话行事还是由着性子来,一点都不顾忌场合。   “姑娘,”谢嬷嬷沉声开口,“您身体不适,老奴送您回府休息。”一点小事就能失态,当着她的面都能拉着宋嘉禾到一旁质问。之后那些她不能跟进去的场合,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谢嬷嬷不敢冒险了,赶紧把人领回去吧,省的继续丢人现眼。   宋嘉禾想说谢嬷嬷英明,宋嘉卉这种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人还是关在家里的好。   闻言,宋嘉卉勃然大怒,她这么走了,外人怎么想:“我不走!”   “姑娘不想走,老奴自然不会强行逼你走,姑娘可以不顾宋家的脸面胡闹,老奴却不能不管,拿人钱财忠人之事。”谢嬷嬷也生气了,说话不留情面,“只不过,回去后姑娘别怪老奴心狠。”   “你威胁我!”宋嘉卉怒不可遏。   谢嬷嬷心平气和的看着她,只问:“姑娘要随老奴走吗?”   宋嘉卉气得浑身打颤,可仅存的理智又让她不得不低头,谢嬷嬷的板子她还记忆犹新。   想想又不甘心,更不放心,宋嘉卉突然压低了声音问宋嘉禾:“你和三表哥什么关系?”那一幕来来回回在她眼前回放,弄得她心烦意乱。   宋嘉禾要笑不笑的看着一脸戒备的宋嘉卉,轻轻啧了一声:“这话二姐是以什么身份来问的?”   宋嘉卉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是你姐姐。可之前那两次不愉快的经历让宋嘉卉把话咽了回去,她咬着牙问道:“你是不是也喜欢三表哥?”   不等她回答,宋嘉卉烦躁的命令:“你不许喜欢他!”   在宋嘉禾身上她感受到了浓浓的不安,尤其宋嘉禾还不像小时候那么听话了,这让宋嘉卉方寸大乱。以至于顾不得羞臊,顾不得谢嬷嬷还在,宋嘉卉就迫不及待的宣告主权。   她先说了,宋嘉禾怎么有脸跟她争!她此举还有一层用意,就是豁出去想让家里知道她的心意,她不想再隐瞒了,再这么藏着掩着,家里就把她随便给打发了。   宋嘉禾视若罔闻,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团扇,一圈又一圈,转的宋嘉卉的心也拧成一团,她色厉内荏:“我警告你……”   “宋嘉卉!”宋嘉禾打断了她的话,笑容不改,眼神却冷如三伏天里的寒冰,   宋嘉卉被冻在原地。   宋嘉禾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的眼睛,讥诮开口:“警告我,你以为你是谁!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你管得着吗?”   她一挑眉梢:“事到如今,你怎么就还没认清事实。我不想让着你,哪怕母亲出面也没用,所以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吧。”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还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过来的,不过宋嘉禾不介意帮她尽快适应。   宋嘉卉瞪着她说不出话来,气得心肝肺都在疼,想也不想就抬起手。   “动不动就想打人,你是泼妇无赖吗?”宋嘉禾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按了下去,逼近一步,“宋嘉卉,你今年十五,不是五岁了,长点脑子行不行。”脑子是个好东西!   “你!”宋嘉卉险些气了个倒仰。   谢嬷嬷的脸一沉到底,羞愧的对宋嘉禾福了福身:“让六姑娘见笑了!”   宋嘉禾笑了笑:“二姐身体不适,我怎么会和她计较!”   宋嘉卉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扑过去一口一口咬死她才好。   “六姑娘和七姑娘,八姑娘去馨园吧,老奴这就送二姑娘回府休息!”谢嬷嬷客气道。   “那就有劳嬷嬷了。”宋嘉禾同情的看着谢嬷嬷,宋嘉卉早就定性了,大罗神仙下凡都教不好。   谢嬷嬷嘴里发苦,带着愤愤不平的宋嘉卉往小路去。   宋嘉禾通体舒畅,她觉得宋嘉卉怎么着也得被关上好一段日子,终于能耳根清净一阵,跟她一块简直是灾难。   “六姐,二姐呢?”宋嘉淇问的小心翼翼。   宋嘉禾笑:“二姐身体不舒服,谢嬷嬷送她回去休息了。”   宋嘉晨和宋嘉淇闻言都是松了一口气,这样挺好,真的!   “我们去馨园吧!”宋嘉禾欢快的提醒。   馨园里十分热闹,花团锦簇,珠钗曜日。姐妹几个各自分开去找乐子,宋嘉禾便去寻舒惠然和王博雅等几个手帕交。   “前两天叫你都不出来,你有这么忙吗?”王博雅一上来就‘兴师问罪’了。   在家罚抄《女诫》呗!想起被罚的原因,宋嘉禾就是一阵心塞,幸好之后几天她再没遇见过季恪简,否则她觉得自己会尴尬到原地爆炸。   就是今天不得不同行,她也努力克制自己去看他的欲望,她觉得需要时间让季恪简遗忘自己那段黑历史。   宋嘉禾讨好一笑:“已经忙完了,以后王姑娘传召,肯定随传随到。”   王博雅嗔她一眼,装模作样的抬抬下巴,骄矜道:“算你识相!”   然后就讨论起什么场子,正议论的热火朝天。晴天一个霹雳炸响,荆州王氏嫡长子王培吉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梁王求娶魏歆瑶,欲结魏王两家永世之好。   宋嘉禾就见不远处被众星拱月的魏歆瑶站了起来,看方向是要去前院,她神色平静,甚至面带微笑,步伐亦是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家闺秀风范。   不过宋嘉禾看得出来,魏歆瑶她急了! 第39章   夏末初秋的时节,天气还有些闷热。   前院的气氛被突然提亲的王培吉推向高潮,梁王看着躬身站在面前的王培吉,轻轻摩着杯沿,和王氏联姻,目前看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震慑不少势力,就连朝廷也得掂量下。   只不过王冲那老匹夫野心勃勃,肯定不会甘心屈居人下,兵戎相见是早晚的事。那么届时,嫁过去的女儿如何自处?   梁王可以不顾梁王妃,甚至不在乎女儿的怨怼,可老母亲的哭诉不能不理!妹妹魏琼华当年的遭遇一直是母亲心里的一根刺。母亲极力反对和王家联姻,以她老人家的话来说,王培吉一脸狼顾之相非良配,老人家倒是十分钟意季恪简。   梁王不着痕扫一眼旁边风度翩翩,气质高华的季恪简,要是今儿提亲的是他,自己倒是乐见其成,可惜了!   “贤侄,今日是家母六十大寿,只祝寿,不谈其他事。”梁王朗声一笑,就算他想答应,也不能在今天,岂不是给母亲添堵,还让不让老人家高高兴兴过寿了。   这结果在王培吉的意料之中,他如此大张旗鼓,一来表王氏诚意,二来则是警示其他人莫来蹚浑水。   “王爷恕罪!”王培吉躬身道,“在下久闻郡主才貌双全,德容兼备,心之向往,这才情不自禁。冒犯之处,还请王爷包涵。”   梁王捋须而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培吉又是恭恭敬敬一揖。   在场诸人琢磨半响也吃不准梁王是个什么意思,没答应,但是好像也没拒绝,看模样梁王还是挺看好王培吉的。   这一茬原本也该就此揭过,如果魏歆瑶不突然出现的话。   正红色掐腰广袖锦裙,拖尾拽地,金色暗纹在阳光照耀下如同流水,透着淡淡的光晕。三千青丝用紫玉簪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纤巧的颈项,如同优雅的白天鹅。莲步轻移间,斜插的镂空飞凤颤枝金步摇轻轻晃动,光华流转。魏歆瑶所过之处,行人莫不侧目惊叹。   “七妹,你怎么来了?”魏闳不赞同的走上前,外院这种地方,哪是她一个姑娘家该来的。   魏歆瑶微微一笑,她若是不来,父王就要把她嫁给王培吉了。眼下父亲不答应,只不过顾忌着祖母,可要是父亲铁了心,祖母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这家真正做主的还是父亲。   姑姑说得对,自己的命运得靠自己去把握,而不是依赖别人的怜惜。   “听说王世子想求娶我,事关我的终身,我哪能不来看看!”魏歆瑶看向王培吉,目光灼灼逼人。   听着挺有道理,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终身大事,论理还真不用她来看看。   有点眼力劲的都看出来,魏歆瑶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培吉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细细打量明艳不可方物的魏歆瑶,嘴角一翘,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拱手行礼:“在下思慕郡主久矣!若得郡主垂青,必珍之爱之,如若至宝。”   魏歆瑶轻呵一声,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不加掩饰。   王培吉似无所觉。   “阿瑶!”魏闳唤了她一声,目光严厉,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如此失礼。   “阿瑶莫要胡闹,今天是你祖母的好日子,我们不提旁的事,你先退下。”梁王眼神压迫。   魏歆瑶顶着来自父亲的压力,脊背挺得更直:“正因为是祖母的好日子,所以女儿才来了。早前祖母问我想嫁一个什么样的男子,我就说,日后我要嫁的男子,须得文胜大哥,武盖三哥。要是王世子能做到这两点,阿瑶便如尔所愿。正好了了祖母一桩心事。”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嗡的一声热闹起来。   王培吉目光逐渐凝重。   “王世子敢和我大哥三哥一比高下吗?”魏歆瑶故意笑的挑衅,只要王培吉开了前例,从此以后谁要娶她,先过了这两关再说。她就不信父亲会为了把她嫁出去而故意让大哥三哥输人,魏家丢不起这人。要真有那么一个人能胜过大哥赢下三哥,她倒不介意嫁了。   不过她觉得这世上不可能存在这种人,这样更好,她巴不得不嫁人。一个人自由自在岂不潇洒,像她姑姑,这日子过得比谁都逍遥快活。   梁王沉下声:“胡闹!”婚姻大事,她以为是过家家吗?   王培吉却是跃跃欲试,万众瞩目之下赢了魏家兄弟再抱得美人归,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王培吉眼中光芒乍现。   “王爷答应了?”宋嘉淇难以置信的问着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碧叶。   碧叶郑重一点头,她哪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宋嘉淇扶了扶差点掉下来的下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这么荒谬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漫说她,水榭里一群人都是一脸的找不着北,梁王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啊!   宋嘉禾摇着团扇慢条斯理的问碧叶:“是不是那王世子说了什么?”这事于她而言不过是情景重现。   这么滑稽的事,按常理梁王自然不会答应,又不是江湖比武招亲。可要是王培吉咄咄逼人,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不答应,倒显得怕输似的。在各方豪杰前,梁王哪肯失了颜面。   魏歆瑶这一招看着冲动荒谬,倒是绝了不少麻烦。可这女人心啊,海底针!魏歆瑶现在觉得自己这招釜底抽薪使得妙,将来肠子都得悔青了。由此可见,做人不能太铁齿了。   碧叶挠着脑袋,尴尬:“奴婢不知!”   宋嘉淇一翻白眼,眼珠子一转,兴匆匆的提议:“咱们去看看!”   此言一出,一呼百应。热闹大多数人都爱凑,就连宋嘉禾都不介意再凑一回,这种热闹一辈子都碰不上几回。   沿途还碰到了不少人,可见不缺同好之人。     消息传到梁太妃处,似乎连空气都有一瞬间的凝滞。众人小心翼翼的觑着梁太妃和梁王妃,有些还偷偷去看魏琼华。   戏台上的花旦犹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却是无人再关注了。   “阿瑶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这都能胡闹。”梁太妃端起茶盏轻轻一划,虽然说着责怪的话,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看得出来儿子对魏王两家联姻之事颇为心动,当年她劝不住丈夫,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进了火坑,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眼下怎么着也要保住了孙女。   胡闹就胡闹吧,总比嫁给王培吉好。梁太妃对自己两个孙儿十分有信心,就是发愁日后该怎么下台,不过如今也管不着这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怎么就是胡闹了,自古美女爱英雄,王家那后生想娶阿瑶,总得拿出几分真本事来。”魏琼华眼波一转,轻笑道,“咱们魏家的姑娘是那么好娶的么?”   她仪态万千的站了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饶是女人看了都得心驰神往:“我去瞧瞧热闹。”   梁太妃无语的看着女儿,看热闹,亏她说得出来。   魏琼华不以为然的一笑,福身告退。   望着款款离去的魏琼华,梁王妃觉得魏歆瑶今天如此‘惊世骇俗’背后约莫是少不了魏琼华的功劳。女儿打小就喜欢这个姑姑,对她言听计从,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是跟她姑姑学的。   “出了这种事,你去前头看着点吧!”梁太妃对如坐针毡的梁王妃如是说道。   梁王妃感激不尽,她早就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可自持身份,哪能像魏琼华那样随心所欲说凑热闹,就凑热闹去了。   梁王妃告了一声罪,提脚离开,出了门,脚步飞快,裙裾翻飞。   可怜了屋里这些人,明明好奇的犹如五十只耗子在心里爬,却得端着身份将自己钉在座位上,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还有些人满心惋惜,如此一来,岂不是想娶魏歆瑶的难度又加大了,赢过魏闳,胜过魏阙,说说容易,做起来犹如登天。   也不知道魏家将来如何收场,总不能把姑娘留在家里一辈子吧。冷不防瞄到魏琼华空出来的那张椅子,不少人心里一突,这还真说不准!     眼见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梁王也不好把这些人拒之门外,既然闹大了,索性就闹得更大一点。王培吉一小子都不怕丢人,他怕什么。   梁王心下冷笑命人将场地转移到园子里。   宋嘉禾几个仗着身份寻了个不错的位子。   “比什么啊?”宋嘉淇掂着脚尖东张西望。   宋嘉禾倒是知道文斗比什么,先比棋艺,次比对联,末比诗作。不过前头还没宣布,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宋嘉淇就没指望得到回答,她纯粹是在自说自话,说完了又趴在宋嘉禾肩膀上咬耳朵:“那个王培吉,一看就不是好人!”细眼薄唇看着就是个薄情心狠的,她虽然不大喜欢魏歆瑶,不过两人也没起过冲突,所以还是不希望魏歆瑶所嫁非人。   宋嘉禾点头赞同,以貌取人不可取,但是不可否认相由心生这句话。王培吉这人真不是什么良配。   宋嘉淇自信满满:“我觉得大表哥赢他十拿九稳,六姐,你觉得呢?”   宋嘉禾笑而不语。   忽的宋嘉禾察觉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顺着那力道看过去,就见宋嘉晨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循着她所指的方向,就见红着脸站在那儿的柯世勋,见她看过来,登时手足无措,喜动于色。   宋嘉禾默了一瞬。   “六,六姑娘好,在下柯世勋。”柯世勋抬手一礼,又朝着与宋嘉禾一道的姑娘们团团一揖,“诸位姑娘好?”   单独把宋嘉禾拎出来,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柯世勋那神情,她们更是见怪不怪,宋嘉禾可是不少少年儿郎的梦中情人。   一群人纷纷拿揶揄的目光看着宋嘉禾,瞧,又来个可怜的。   宋嘉禾还礼:“柯公子好!”客套又疏离。   柯世勋只觉她声音如钟馨,流声悦耳,沁人心脾。   见他呆呆站在那,宋嘉禾纳闷,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她印象里没这号人啊!   被小厮一拉袖子,柯世勋才回过神来,自知失态,连忙低头清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绞尽脑汁的想话题:“六姑娘觉得他们会比什么?”   “都没宣布,我六姐怎么可能知道?”宋嘉淇哈哈一笑,十分简单粗暴的往宋嘉禾与柯世勋中间一戳。   宋嘉禾嘴角一弯,平时没白疼她。   恰在此时,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宋嘉禾不由抬眼。   魏琼华在被人簇拥着款款而来,身姿曼妙,摇曳生姿,将在场男男女女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宋嘉禾眼尖发现好几个愣头青眼睛都直了,一幅色与魂授的模样。   下人搬了一把椅子摆在梁王下首,魏琼华坐下后,饶有兴致的问梁王,“比什么,谁定?”   梁王淡淡的横她一眼,觉得这件事背后有她的影子。   魏琼华无辜一笑,这可真是冤枉,她拢一拢青丝招来魏歆瑶:“是你出题吗?”源起于魏歆瑶的婚事,她出题名正言顺。   “来者是客,遂让王世子定内容。”魏歆瑶对她大哥信心十足。   魏琼华看一眼成竹在胸的魏歆瑶,又溜一眼魏闳,捕捉到他掩藏在平静之下的紧张。毕竟倘若输了,这脸可就丢的整个中原九州人尽皆知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魏琼华都想拎着魏歆瑶的耳朵骂一句蠢货。自信是好事,但轻敌就是盲目自大。   王培吉不是个好东西,但王家那么多儿子,他能牢牢坐稳世子之位,就绝不会是盏省油的灯,要不早就尸骨无存了。   大度,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展示的。   可目下想反悔也不可能了,魏家可丢不起这人。   这时,王培吉已经定好文斗内容,依次是棋艺、对联、诗作。   王培吉信心十足,面带微笑的对魏闳抬手一引:“请!”   魏闳还礼,二人入座,猜子。   为了方便众人围观,王府下人专门竖起了巨型铁棋盘,随着二人的动作依次放上特制的棋子。   不少人盯着棋盘或拧眉或沉思。   “六姑娘喜欢下棋吗?”柯世勋试图寻找话题。   可惜宋嘉禾并不想陪聊,她又不瞎,哪看不出柯世勋的意思。对这种人,宋嘉禾一贯的方针是,千万别给留念想,遂她客气一笑:“柯公子自便,我有事先行一步。”说罢,抬脚边走。   柯世勋怔愣当场,就像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团冰,顺着喉管滑下,整个人都冷起来。他再迟钝,也不至于看不出宋嘉禾的疏离。   宋嘉淇同情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柯世勋,特别想告诉他,你不是第一个被拒绝,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想开了就好,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哪怕那枝花再美,反正又不属于你。   见柯世勋没跟上来,宋嘉禾松了一口气,她最怕那些死缠烂打的,谜之自信,深信烈女怕缠郎,呵呵,她只会揍缠郎。   对棋局,宋嘉禾没兴趣,遂不想马上回去,但是对后面的比试,她又十分感兴趣,所以只好在园子里瞎溜达消磨时间,大伙都去看棋了,园子里倒是十分冷清。   宋嘉禾进了湖心小亭休憩,见边上放着鱼食,顺手就喂了起来。   “对棋局不感兴趣?”   倚在美人靠上全神贯注喂鱼的宋嘉禾闻声一惊,倏尔回头,就见魏阙站在凉亭外,唇角噙笑,目光温和。   也许是含笑的缘故,又或许是他今天穿的喜庆,宋嘉禾觉得眼前的他看起来比往日少了一丝冷肃,多了一分亲和。 第40章   宋嘉禾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他腿上,属猫的么?还是她们都耳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着。   见她怔怔看着自己,一双眼微微睁大,如同一泓清泉,潋滟生辉,魏阙眼中笑意加深。   “三表哥。”慢了一拍的宋嘉禾站起来行礼。   魏阙微微颔首,缓声说道:“有件事一直找不到机会问表妹。”   宋嘉禾刚刚还在想魏阙过来总不能是来找她寒暄,想想就觉惊恐,果然有事。遂她做出洗耳恭听状,还好奇什么事能劳动他大驾。   金色阳光洒在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显得眼前的少女格外柔软美好。   魏阙撇开视线,询问:“那天你走后,我捡到一枚红宝石胸针,可是表妹落下?”   宋嘉禾迫不及待的问他:“孔雀尾样式对不对?”   魏阙点头。   宋嘉禾喜形于色,欢快道:“之前我还在想掉哪儿了,原来是表哥捡到了,谢谢表哥!”这是她最喜欢的胸针之一,自己亲手设计的样式。发现丢了,她马上就派人去找,可她都不知道掉在哪儿,大海捞针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宋嘉禾还郁闷了好一阵,不想峰回路转。   失而复得的宋嘉禾感激的看着魏阙,发自肺腑:“三表哥你真是个好人!”   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宋嘉禾,魏阙弯了弯嘴角:“我这就让人去取来。”   宋嘉禾这才留意到不远处还站了一小厮,在魏阙示意后,那人便转身离开,该是去取胸针了。   “麻烦三表哥了。”宋嘉禾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为了这么点小事让他特意忙一趟。   “举手之劳,表妹不必客气。”魏阙淡淡一笑。   他五官生的无可挑剔,只不过平日里不苟言笑,气势凛冽,反倒让人忽略了他的容貌。此刻面带浅笑,整个轮廓都柔和起来,宋嘉禾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秀色可餐这四个大字。   宋嘉禾赶紧移开视线,食色性也,阿弥陀佛。   刚转头正见一条肥硕的锦鲤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传来啪一声闷响,绝不是落回水里的声音,听着还怪疼的。   宋嘉禾好奇,忍不住就往那边挪了两步,只见那条金黄色的大锦鲤在小木船舱里用生命在使劲蹦跶,可怎么也蹦不出去。   “……”活久见,宋嘉禾叹为观止的看着那条锦鲤。话说这鱼可真够大的,都快有她胳膊长了,还挺肥!   “这种鱼不好吃!”魏阙温声提醒。   宋嘉禾嘴角抽了抽,无语的抬头看着他。什么眼神啊,她哪里表现的想吃这鱼了,还是在他眼里自己就是枚吃货。   宋嘉禾正义愤填膺,忽然泄了气,讪讪一摸鼻子,也许可能大概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吃货吧!   可吃货也是有下限的:“我没想吃它,我就是看看,看看。”宋嘉禾强调,忽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等一下,他刚才说的是不好吃,不是不能吃。   宋嘉禾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三表哥吃过锦鲤?”她在锦鲤上加了重音。   诶魏阙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惊奇,一脸平静:“早年吃过。”师父养了一群红锦鲤,宝贝的很,他趁着月黑风高夜捞了一条,跑到林子里偷偷烤来吃,最后全部便宜了附近的野猫。   宋嘉禾止不住好奇:“表哥怎么会去吃锦鲤的?”纳闷的端详魏阙,怎么看他都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年少时好奇心作祟。”魏阙笑了下,他刚刚在宋嘉禾眼里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好奇之色。   宋嘉禾笑弯了眉眼,原来他也有少不更事的时候,再看他顿时觉得眼前这人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锦鲤什么味道?”她还挺好奇的。   魏阙想了想:“肉粗味酸。”   宋嘉禾皱了皱鼻子,仿佛感同身受到了那种滋味,轻轻嘀咕了一句:“看起来挺肥美的。”   魏阙失笑,没有天敌,不必费心觅食,能不肥么?   “也就是看起来,”魏阙道,“表妹要是不信,可以找机会尝一下!”   宋嘉禾本来是没这念头的,哪有吃锦鲤的道理,这与焚琴煮鹤有何异,可魏阙这么一说吧,她还真有那么一丢丢好奇。   不过在他面前当然要义正言辞的拒绝,宋嘉禾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正要开口。   “哗啦”一声,湖面水花四溅。船舱里的锦鲤终于成功把自己蹦回了水里,一入水立马游得无影无踪。   宋嘉禾默默盯着泛着涟漪的湖面,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我觉得这鱼大概成精了,能听懂人话。”这点掐的也神准了。   魏阙哑然失笑。   凉亭内的一幕幕让假山后的罗清涵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死死的抓着眼前的墨兰,只觉得双眼刺痛。   她见魏阙离开,忍不住跟了出来,可出来后就找不到人了,只好没头苍蝇似的在园子里乱走。万不想正看见魏阙主动进了湖心凉亭。   罗清涵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魏阙是无意间走进去的。宋嘉禾主仆三人明晃晃的坐在那儿,瞎子都能看见了,魏阙分明是故意过去的。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她醋海生波,两人竟然有说有笑,魏阙也在笑,还笑了不只一次!灌了一坛子醋的罗清涵一把扯下花盆中含苞待放的墨兰,捏成一团。   宋嘉禾可不知道有人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吃醋,她正兴致勃勃的听着魏阙说各地美食,天南地北大漠西域,似乎没有他不曾踏足的地方,信手捏来的都是宋嘉禾闻所未闻的,诱的宋嘉禾心驰神往,垂涎欲滴。   突厥的羊羔,西域的葡萄酒,江阴的河豚,蜀地的竹虫。   “虫子也能吃?”宋嘉禾咽了咽唾沫,不是馋的是吓的。   眼见宋嘉禾脸都绿了,魏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虫子看起来丑陋狰狞,烹调得当却是一道美食,其实中原很多地方都有吃蝉蛹、蟋蟀、蜜蜂的习惯。”   后脑勺冒凉气的宋嘉禾觉得她再也不能正视美食这两个字了。   宋嘉禾干笑两声:“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魏阙嘴角一扬,不再吓他,转移了话题。   宋嘉禾的脸色这才恢复过来。   片刻后,去取胸针的小厮回来了。   “表妹看看,可是你掉的那一枚?”魏阙递给宋嘉禾。   宋嘉禾打开锦盒,顿时梨涡乍现:“就是我掉的那枚。”又是一福,“谢谢三表哥!”   小姑娘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看着就让心情愉悦。   正当时,隐隐的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哗。   魏阙眉心微拧,如果魏闳赢了不该是这动静。   宋嘉禾了然,棋局已经分出胜负,王培吉胜,魏闳输了。思及此,宋嘉禾忍不住打量一眼魏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他是有利的。不过这时候,兄弟之间应该还没生出嫌隙。   魏阙脸上已经收起了淡笑:“表妹自便,我先行一步。”   宋嘉禾福了福:“三表哥且去忙。”   假山后的罗清涵猛地缩进去,按着砰砰砰乱跳的胸口,觉得心脏似乎要破膛而出,刚才魏阙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他发现自己了吗?   心乱如麻的罗清涵紧紧咬着下唇,不会的,这么远!   片刻后,罗清涵离开假山,徒留下一盆破败如絮的兰花以及满地残花碎叶。   在魏闳的印象里,他从来不曾如此尴尬过,众目睽睽之下他输了,还是在攸关胞妹终身大事的棋局上。   魏歆瑶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她万万想不到大哥居然会输,大哥怎么可能会输!   饶是梁王妃脸色都有些难看,一来心疼长子,二来担心女儿。   与之相对的则是神采飞扬的王培吉,含笑对魏闳一拱手:“承让了!”   魏闳缓缓吸了一口气,挤出一抹微笑:“王兄棋力精湛,魏某输得心服口服。”   王培吉目光在他略带僵硬的脸上绕了绕,微微一笑:“侥幸罢了!下一局还请魏兄手下留情。”   眼神交汇之间刀光剑影。   魏闳回身准备下一场,有些不敢正视梁王的脸。   魏歆瑶则是不敢去看他,要不是她,大哥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魏琼华被两人这反应气笑了:“输了赢回来就是,做这幅鬼样子给谁看。还是觉得没把握反败为胜,没信心早说,直接认输不就成了。”   魏闳悚然一惊,紧了紧心神:“姑姑教训的是,是侄儿糊涂了,之后两场比赛,侄儿定然全力以赴。”   “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须耿耿于怀,”梁王容色稍霁,看出儿子有些被打击到了,又补了一句,“就是为父我这一生也吃过败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失败不足为奇,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不足并汲取教训。”   魏闳躬身应是:“多谢父王教诲,儿子明白了。”   他理了理衣摆,恢复了往昔儒雅斯文的模样。   梁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若是这么一场失败都放不开,那他就要重新掂量下这个儿子了。   魏廷嘲讽的一扯嘴角,嫡长子就是金贵,输了比试,还得父亲和姑姑齐齐上阵给他加油打气。就是不知道要是再输了,会不会哭鼻子,魏廷不无恶意的揣测。   宋嘉禾回来的时候第二局刚刚进行到一半,这一局魏闳先出题,王培吉险险对上,随后轮到他出上联了。   于对联,魏闳颇有信心,风度翩翩的抬手一引:“请王兄出上联。”   看在别人眼里,不由道一声不愧是王府世子。   王培吉哗的一下打开扇子,狭长的凤眼一挑:“魏兄听好了,在下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请魏兄出下联。”   此联一出,凡是懂行的为之变色。   这上联绝在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偏旁,想对出包含五行合乎平仄对应意境的下联,实非易事。   宋嘉禾同情看一眼中间脸色逐渐凝重紧绷的魏闳,这上联在日后被奉为绝对,无数文人试图对出下联,可惜没有哪一个能让大多数人心悦诚服。   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要提及下这上联是如何出现的,魏闳便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提出来,以失败者的身份。虽然对不出的人不知凡几,可谁叫魏闳是第一个,且出身显赫,身份高贵呢!嫉妒,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随着紫金香炉中的香一点点变短,坐在玫瑰椅上的魏歆瑶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心悸如雷。大哥,要输了吗?   猛然间她扭头看向一旁的魏阙,犹如溺水之人看见浮木。 第41章   魏阙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魏家这一边,神色都算不上好,如果说梁王、魏琼华、魏阙等还能够维持风度的话,梁王妃脸上的担心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双唇紧抿,嘴角微微下沉,搭在扶手上的双手不自觉的用力,无不显示着她的忧心忡忡。   儿子的威望,女儿的终身,仿若两座大山,重重压在她背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梁王妃都觉得香炉里燃的不是香,而是她的心肝儿。   眼见母亲如此,魏歆瑶嘴唇抖了下,若是大哥输了……魏歆瑶剧烈一颤,不敢想下去。   魏歆瑶紧张万分的盯着场中央,王培吉长身玉立,头戴金冠,优哉游哉的摇着折扇,嘴角噙着意得志满的微笑,好一浊世佳公子。   然而落在魏歆瑶眼里,只觉这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骄傲自大与轻浮,她恨恨的瞪他一眼,冷不防王培吉看过来,勾唇一笑。   觉得受到了挑衅的魏歆瑶,怒火蹭蹭往上冒,她咬紧了后槽牙,逼着自己扭过头不去看他,否则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   魏歆瑶不安又殷切的望着还在沉吟思索的魏闳,见他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仿若一个疙瘩,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着急的看着香炉,只剩下三分之一,来得及吗?   终究来不及了。   香炉中的香突然亮了一下随即熄灭,只留下浅浅的一层灰烬。   一炷香的时辰已然过去,而魏闳并没有对出下联。   继输了棋局之后,魏闳第二局也输了,三局两胜,第三场完全没有再比的必要性。   文斗这一场以魏闳的失败告终。   现场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毕竟这是魏家的主场,在场十之八九都是梁王这一系的,魏闳输了,还是输给另一势力,这与绝大多数人的期望背道而驰。   他们所设想的可是魏闳狠狠打了王培吉的脸,可结果被打脸的是他们自己,还一连被抽了两个耳光,生疼生疼。   不少人拿眼去看中间的魏闳,目光各异。   魏闳脸色发僵,笑容都勉强起来,尴尬的立在原地。连输两场,输得他毫无反手之力,魏闳面皮隐隐一抽。   一直留意着他的梁王不由失望,比起魏闳输掉了比赛,更让他失望的是魏闳输了之后的反应,不过是一场比赛罢了。   这一刻,梁王突然意识一个问题,魏闳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失败。   瞅着浑身都不自在的魏闳,此时此刻的魏廷却犹如在三伏天里饮了一盏冰凉的甘露,从头舒爽到脚。   他的好大哥啊,有口皆碑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人前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呵呵,其实不过是旁人顾忌他的身份,不敢赢他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才华盖世,天下第一了。   今天可算是踢到铁板了吧!   魏廷敢打赌,不消一个月,魏家继承人输给王氏继承人,魏氏不如王氏的流言就会传遍大江南北,各方势力。   哪怕下一场魏阙赢了回来也无济于事,反倒会把水搅得更浑,只是粗粗一想,魏廷就忍不住的心潮起伏。   还真要谢谢他那骄傲如同孔雀的嫡妹了,要不是她这神来一笔,哪有这乐子可瞧。   “多谢魏兄承让!”王培吉意气风发。   魏阙扯了扯嘴角:“王兄高才,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王培吉微微一笑:“魏兄过谦了,今日能胜,吾不过侥幸尔!”说话间,他对前方的魏歆瑶点头一笑,眼神深情款款。   魏歆瑶的眼角狠狠一跳,恨不得上去抽他一顿,得意什么,她三哥还没上场呢!魏歆瑶唰的扭过头,看着魏阙,眼底的希冀期盼几乎要满溢出来。   在这浓浓的期许之下掩藏着她发自内心的恐慌。   在比赛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大哥会输,还是连输两场,输得一点波澜都没有。在她看来,大哥定能轻而易举的击退王培吉,还能在各方豪杰面前扬名立万。   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名声大显的成了王培吉,而大哥输得颜面尽失。   这主意是她出的,大哥会不会怨怪她,母亲呢?魏歆瑶从小就心知肚明,母亲最看重和最疼爱的都是大哥。   嗓子眼堵堵的,彷佛被人塞了一把棉花,魏歆瑶突然觉得连咽一口唾沫都艰涩起来。她端起茶杯用力喝了一口,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和在茶水里咽下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比赛,要是三哥输了,她就得依言嫁给王培吉。她早就打听过,王培吉此人私生活糜烂至极,虽未成亲,可姬妾男宠一应俱全,若是嫁给这种人,她宁愿去死!   “三哥。”魏歆瑶唤了一声,神色彷徨,语气中透着无助。   魏阙神色平静,朝她轻轻一点头。   魏歆瑶如释重负一笑,全心信赖的模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的恐惧有多深。大哥已经输了,三哥能赢吗?   魏歆瑶心里没底。   若是早知如此,她定然不会出此昏招,再不济也不会把主动权交给王培吉,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谁知道王培吉竟然会扮猪吃老虎。   魏歆瑶用力扯着手里的锦帕,似乎把它当成了王培吉本人。   “三表哥能赢吗?”鉴于之前两场王培吉令人惊艳的表现,宋嘉淇也不禁开始怀疑。   “当然!”宋嘉禾回答得斩钉截铁。   见她毫不犹豫,宋嘉淇愣了下,下意识反问:“六姐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能未卜先知啊,宋嘉禾高深莫测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宋嘉淇毫不客气的回了一个白眼:“故弄玄虚。”   宋嘉禾无奈地一耸肩。   “刚刚你躲哪去了?”宋嘉淇才想起来这一茬,比试太过精彩纷呈,宋嘉禾刚回来时她都没顾得上问她。   “我去园子里走了走,”宋嘉禾笑眯眯道,“你也是知道的,我向来对下棋这事没兴趣。”   宋嘉淇笑起来,若说宋嘉禾有什么不擅长的,那么非围棋莫属。学了这么多年都没长进,拿子下棋的姿势倒是挺漂亮,可只有唬唬人的作用,下不了几步就露馅了。明明学其他的一点就通,偏偏这棋怎么都下不好,也是奇了怪了。   “之前你走后,”宋嘉淇垫脚凑到她耳边,“那柯公子还傻愣愣的站了一会儿才失魂落魄的走了。我觉得没准儿咱们家又要多来一个提亲的了。”柯家跟他们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宋嘉禾不以为然:“来就来呗,反正祖母又不会答应。”祖母和她说好了的,她的婚事要她亲自点头了,才会定下。   宋嘉淇也本就没把柯世勋当一回事,纯粹是这么一说。说完了她的注意力又跑回比试上头,好奇:“不知道武斗比什么?”   在场不少人都是跟她一个心思,十分关心比什么。相较于文斗,武斗向来更精彩。   尤其主角之一还是魏阙,他自十五岁上救下身陷包围的梁王起便投身战场,这五年来,威名赫赫,战功彪炳。   无数次为先锋,一马当先撕开对方的防线,奠定了胜利。坊间流传着不少有关他如何力拔山兮,横扫千军的传说。   市井之言,难免夸大其词,可实际情况具体如何,外人也不得而知。魏阙一年到头大半时间不在武都,就是在,好端端的也不会无缘无故现身手啊!马球蹴鞠这种,他又从不参加。   说来对他身手好奇的人还真不少,尤其是一干春心萌动的少女。   眼下有机会亲眼目睹,岂不激动兴奋。   正是万众瞩目翘首以待时,魏阙开了口:“王世子经过两场比赛恐力有不逮。诸位宾客怕也是饥肠辘辘,不如将比试延迟到申时,王世子意下如何?”   王培吉勾唇一笑,眼下倒是让他占先,做了好人,延后这事魏阙不提,他也要说的,他还没自大的觉得能接连应对魏氏两兄弟。   “多谢魏将军美意!”王培吉拱了拱手,笑道。   魏阙笑了下。   听他一说,好些人才意识到竟然都将近午时,该用午膳了。可问题是,比起用膳,他们更想看比武啊。   奈何这事根本由不得他们做主,再退一步,倘若不给王培吉休养生息的时间,直接进入武斗这一环节,便是胜了,荆州那边也要说他们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一直默不作声的梁王站了起来,请宾客去宴会厅入席用膳。   神思不属的魏歆瑶跟着站了起来,罗清涵看她走路都心不在焉的,便伸手扶了她一把,柔声安慰:“郡主放宽心,魏三哥一定会赢的。”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动摇过这个念头。   魏歆瑶却没她这样盲目的自信,魏闳的失利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让她忍不住对魏阙的能力也产生了怀疑。   “如果不延迟,三哥赢的希望更大。”魏歆瑶情不自禁的喃喃。   听见魏阙将比试改到下午那一刻,魏歆瑶心底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烦躁。为什么要延后,若是当场就比,魏阙的赢面肯定更大一些,王培吉已经占据了决定比赛内容的优势,凭什么还要让着他。   罗清涵脚步不由一顿,魏歆瑶这是怪上魏阙了。那种情况下,就算魏阙不主动说,王培吉那边的人也会要求,又不是傻子。这要求合情合理,梁王必然会答应。既如此,那还不如主动提了,还能落下一个君子的名声。   察觉到她的停顿,魏歆瑶猛然回神,她拢了拢额发,镇定一笑:“王培吉自然不是三哥的对手。”   被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的罗清涵若无其事的附和。   宴席之上,到处都是有关于这件事的议论。   宴席过后还有人就下午的比试开设了赌局。   宋嘉禾也掺和了一脚,她拿了五百两银子压魏阙连胜两局。   宋嘉淇吓了一跳:“你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她觉得下午的比赛很有可能是两胜一负,当然是三表哥两胜,就是她还在犹豫胜的是哪两场。   瞧着大多数人都是她这个想法,所以赔率有点低,不像宋嘉禾那个直接一赔四。不过王培吉连胜两场的赔率更高,都一赔七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算出来的。   稳赚不赔的生意,哪里冒险了,宋嘉禾还想撺掇宋嘉淇跟着她下注。   奈何宋嘉淇冥顽不灵,压了三百两赌魏阙能赢第一场和第三场。   宋嘉禾同情的看着她,辛辛苦苦存了半年的私房钱就这么没了。   宋嘉禾豪气的一挥手:“没事儿,回头我给你补上,反正我赢得多。”   说得好像她已经拿到了钱似的,宋嘉淇不忿,她赢了自己不就输了,输银子事小,可这嚣张的气焰绝对不能忍。   “我虽然赢得不多,但是请你去望月楼吃两顿还是可以的。”宋嘉淇反唇相讥。   宋嘉禾泼冷水:“你没这机会了。”   宋嘉淇抬杠:“你就这么肯定?”   “我掐指算过,绝对错不了。 ”宋嘉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竟是不知道禾表妹还是神算子!实在是失敬,失敬!”   清润温朗的笑声引得姐妹两人回头,就见季恪简与宋子谏并肩而立。   季恪简面含微笑,目带揶揄。   宋子谏古铜色的脸上也带着隐隐笑意。 第42章   话一出口,季恪简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惊诧,似乎太熟稔了。   在宋家住了小半月,他和宋嘉禾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私下更是没有交集。唯一那次算得上亲密的拥抱,更像是小姑娘伤心之下的失态。   其实那天失态的不仅只有她,自己也失常了。那种情况下,自己原该避开也能避开,可他鬼使神差的把人给接住了。   对于自己的反常,思来想去,季恪简只能归咎于她生得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丽的事物难免让人更怜惜一些,自己亦不能免俗。   事后面对宋子谏拐弯抹角试探,季恪简也委婉表了态。   他承认宋嘉禾是难得一见的殊色,性子也可爱,可在他看来和宋嘉卉一样,都只是表妹罢了!区别就是前者更讨人喜欢些。   随后季恪简就发现,他再没有见过宋嘉禾,以前还偶尔能在请安时撞见一两回,而现在这个偶尔也没了。   这样的巧合显然是有意为之,宋家长辈不想他和宋嘉禾碰面。   季恪简能理解宋家长辈的一番苦心,其实他也看出来了,宋嘉禾对他颇有好感。虽然小姑娘极力想掩藏,然而她那点道行在他们眼里形同于无。   对此季恪简也愿意配合,这个年纪的姑娘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过一阵也就淡了。再过几年,遇上情投意合的小子,兴许都记不得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可眼下,他做的事儿与他说的话背道而驰,季恪简都能察觉到来自身旁宋子谏的冷眼,季恪简突然笑了下,真有意思!   “二哥,季表哥。”宋嘉禾与宋嘉淇朝走来的两人福了福身。   宋子谏和季恪简还礼。   “两位表妹下了多少的注?”季恪简含笑问道。   宋嘉禾面带微笑,矜持的站在那儿,她还没有走出那一扑的阴影,尤其是在宋子谏面前。这两个人走在一块儿,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回想起那丢人的一幕,简直是一生洗漱不去的黑点。   见她不说话,宋嘉淇也没有多想,一五一十道:“我下了三百两,六姐比我有钱,押了整整五百两。”她还伸出了手掌比划了下。   季恪简看一眼笑得十分端庄的宋嘉禾:“那你们压了什么?”   宋嘉淇便如此一说,越说越来劲,还让两人评评理:“我觉得六姐太冒险了,二哥季表哥,你说是不是?”   季恪简笑而不语。   宋子谏也不出声。   宋嘉淇扁了扁嘴,她也是傻了,怎么能问的这么直白呢,于是她曲线追问:“二哥,季表哥,你们下注了吗?”看他们压的是什么,就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啦,宋嘉淇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季恪简含笑摇头,他这身份还是莫要掺和的好,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曲解。   而宋子谏对这种事从来都不感兴趣。   “那二哥季表哥觉得最后胜负会是什么样?”宋嘉淇不死心,她迫切的想要拉一个人来赞同她,然后让宋嘉禾深刻认识到自己的盲目自大。   宋子谏道:“我对王世子并无了解,不敢妄下断言。”   宋嘉淇眼巴巴的去看季恪简:“季表哥呢?”   季恪简微微一笑:“魏将军大获全胜,神算子不是金口玉言了么?”   “她胡诌的哪能当真啊,季表哥,你还真信?”长得那么聪明,怎么这么好骗,她都不信六姐的鬼话。   宋嘉禾轻轻一咳,严肃脸:“我这是对三表哥的本事满怀信心。”说着还对宋嘉淇眨了眨眼。   “有信心,也不能像你这样盲目呀。我觉得两局连胜这可能性不大!”宋嘉淇认真道,虽然她也想三表哥把那讨人厌的王培吉打得落花流水,可做人得脚踏实地呀。   宋嘉禾糟心的看她一眼,一点默契都没有。   宋嘉淇被她看的奇怪,心头忽然涌出不祥的预感,还不及细想就听宋嘉禾脆生生道:“三表哥!”说着还屈了屈膝。   宋嘉淇不敢置信,眼睛都瞪圆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可宋子谏与季恪简的反应让她这点侥幸之心都没了,她小心翼翼的扭过头,心中还在不停祈祷六姐诈她。   几丈外,魏阙不疾不徐的朝着他们走来走来。   此时此刻宋嘉淇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距离他应该听不到自己说的话吧。   宋嘉禾同情的看着傻眼了的妹妹,都提醒她了,这丫头还说的那么大声。又忍不住幸灾乐祸,瞧瞧这小脸尴尬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好了。   跟着魏阙一道来的娄金,绕有兴致的看一眼脸都僵住的宋嘉淇,宋嘉淇被他看得心慌气短,内心尖叫,她真不是在三表哥说坏话啊。   互相见过礼,宋嘉禾瞧着宋嘉淇都快僵硬成石头了,到底不忍,笑盈盈开口:“三表哥,我和八妹把所有私房钱都拿出来压你赢了,你可一定要赢啊,要不我俩可要成穷光蛋了。”   宋嘉淇连忙强调:“三表哥,我知道你一定会赢的。”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盼着你赢的啊,那些细节什么就不用管了。   魏阙唇畔勾列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定不负所望!”   季恪简目光微动,不管是神态还是语气,宋嘉禾都颇为自在,然而魏阙可不是什么平易近人之辈。   若有所思间,季恪简抬眸就见魏阙看着他,季恪简抬手一拱:“祝魏将军待会儿得胜而归。”   “借季世子吉言。”魏阙目光落在他脸上,抬手还礼。   季恪简对他笑了笑。   略说几句,魏阙、季恪简和宋子谏都走了。   外人一走,宋嘉淇就扑到宋嘉禾身上,埋在她肩头啊啊啊一通低叫,可怜兮兮:“六姐,三表哥听到没有?”   “你觉得呢?”宋嘉禾反问。   宋嘉淇顿时一脸的生无可恋。   宋嘉禾忍俊不禁,摸摸她的脑袋:“多大点事儿,三表哥哪有这么小心眼。”   理是这个理,可问题是尴尬啊!宋嘉淇将脑袋搁在她肩窝里,哼哼唧唧。   宋嘉禾好一通顺毛撸,总算是哄得她放下这事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姐妹俩便携手去校场。下午的比赛安排在场地更为开阔的校场,那儿一应器械俱全,更适合武斗。   校场上人头攒动,观众比上午还要多。魏闳输给了王培吉,委实出人意料。参加这次寿宴的,大半是武都人士,觉得魏闳得胜简直就是三根手指头捏螺蛳,十拿九稳的事,万不想王培吉是匹黑马。这下子不少原本对比赛没兴趣的人也跑来凑热闹了。   便是梁太妃也坐不住,亲自过来了。老人家的目光魏闳脸上饶了饶,末了转头看向魏阙,温声叮嘱:“阿阙,保持寻常心,别太在乎得失了。”   魏闳已经输了,要是魏阙再输了,魏家不只要赔上一个孙女,还得赔上脸面。   梁太妃轻轻转着手腕上的佛珠,真是让人头疼。不由得看了一眼难掩紧张之色的魏歆瑶,又心疼起孙女儿,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非她所愿。   察觉到来自祖母的视线,魏歆瑶心头微微一紧,眼皮轻轻一颤后,抬眸望过去,对上梁太妃温和安慰的目光,魏歆瑶心神一松,肩膀轻轻放松开。   魏歆瑶又忍不住去看上首的梁王妃,母妃捧着茶杯,神情看起来颇为风平浪静。不过只是看起来,魏歆瑶目光下落几分,定格在梁王妃紧绷的手指上。   梁王妃不自觉的握紧了青花瓷茶杯,看着魏阙向梁太妃恭声应是,他神色平静,目光从容。   看起来十分可靠,梁王妃的心却没有因此放松下来。这场比赛,输不得,可赢了似乎也不全是好事。   在魏家人各异的心思中,第一场箭术比试正式开始。规则是将穿了铠甲的稻草人固定在飞奔的马背上,以中箭之处的要害程度以及多寡平平定胜负。   抽签之后,由王培吉率先上场。   只见那驮着假人的战马挨了一鞭后绕着靶场飞奔起来。   王培吉弯弓搭箭瞄准的动作一气呵成,在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箭已经离弦而去,直刺假人眼窝,与头盔发出碰撞之声的同时,假人也在冲击下从马上栽下去。   两位裁判拿着脸上插着箭的假人绕了一圈,好让大伙亲眼确认。   惊呼赞叹声渐次响起,尤以王培吉的随从最激动,其次是其他势力的客人,相比这两者,梁州这边的反应就略微平淡了些。   之后第二箭,王培吉也射入假人脸中,最后一箭却射在了脖颈处,却因为护颈而没能射中。   望着掉在地上的第三支箭,王培吉皱起了眉头,他摩了摩微微发疼的指腹,原想没颈而入,可到底差了一点火候。   “献丑了!”舒展眉眼之后,王培吉对魏阙抱拳一笑,“还请魏将军不吝赐教。”   魏阙扯了扯嘴角。   “怎么办?怎么办?那个姓王的箭术怎么这么好!”宋嘉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王培吉看起来没这么厉害啊!   “别急啊,三表哥还没出手呢。”宋嘉禾拍了拍宋嘉淇的手,不怪她这么紧张,周围比她还紧张的比比皆是。   环视一圈之后,宋嘉禾觉得这应该不是押注的缘故,因为面带忧色的多是姑娘家。   也不知场上的魏阙能不能感受到他这些爱慕者的心意,这般想着,宋嘉禾抬头看过去。正见魏阙侧过脸来,目光交汇之时,宋嘉禾愣了下,随即立刻奉上一枚灿烂的笑容。   魏阙嘴角弧度略略上扬,衬得脸部到下颌的线条格外俊挺。   看的一众小姑娘心肝儿乱颤,因为距离有些远,也不知道他看的到底是谁,可人人都觉得,他看的是自己,顿时两颊绯红,眼底含春。   另一头,罗清涵捏紧了帕子,咬紧了牙关,直勾勾的盯着宋嘉禾。宋嘉禾没来由的心头一悸,张望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不由摸了摸眉头。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宋嘉淇兴奋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宋嘉禾嘴角一抽,晃了晃手臂:“我要被你捏死了!”这丫头一激动就抓她的手,还没轻没重的,怪疼的。   宋嘉淇讪讪一笑,连忙松开手,又心虚的抓起来揉了揉,赔笑:“没注意,没注意,哈哈!”   宋嘉禾没好气的一翻白眼,抢回自己的胳膊:“三表哥上场了!”   宋嘉淇顿时将宋嘉禾的抱怨抛到脑后,刷的扭头看向靶场,全神贯注。   看得宋嘉禾啼笑皆非,差一点她都要怀疑宋嘉淇对魏阙有什么想法了。不过她清楚的很,宋嘉淇那是纯粹人来疯,受气氛感染所致。她这妹妹根本就没长那方面的那根筋,再过两年就得让宜安县主发愁怎么就是不开窍。   宋嘉禾摇了摇头,懒得理她,转头看向赛场。   魏阙提着弓走入比赛场地,‘啪’一声鞭响后,驮着稻草人的马儿快速跑了起来。   这场景,宋嘉禾以前是经历过的,可重来一次,她还是控制不住的紧张,实在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想保持淡定太不容易了。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佩服场中央的魏阙了,他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也不知道他是不紧张,还是掩饰的太好了。   恰在此时,魏阙神情一变,就见那弓箭裹挟着劲风飞了出去,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随后是‘夺’的一声,马背上的稻草人应声落地。   两个裁判连忙跑上前查看,出自王培吉那边的裁判呆愣当场。   反观另一位裁判则是喜形于色,兴高采烈的扶起了稻草人,大声宣布:“正中咽喉。”   伴随着他的声音,众人看过去,就见那假人咽喉处直直插着一支箭,贯穿护颈。   一瞬间的寂静之后是满堂喝彩,此起彼伏的如雷掌声。   贯穿护颈,那是怎样的力道!   之前王培吉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射中了护颈,可仅留下一个印子。   这一下子魏家一系的群众可算是扬眉吐气,一雪前耻了。累积了大半天的郁闷一泄而出,现场气氛顿时高涨,一改之前的颓丧低迷。   望着身旁几个情不自禁欢呼雀跃的姑娘,宋嘉禾忍俊不禁,能让矜持的女儿家如此喜动于色,可见内心不是一般的激动。   王培吉捏着护指,目光沉沉的看着 不远处的魏阙,忽的一笑:“早有耳闻魏将军百步穿杨,箭法如神,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佩服,佩服!”   魏阙平声道:“王世子过奖了。”   “这都是在下肺腑之言,”王培吉意味深长的看一眼边上的魏闳,“魏将军让在下明白了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魏闳眼底闪过一道光,转眼即逝,他神情自若地看着王培吉,甚至还翩翩一笑。   王培吉也笑了笑,笑容耐人寻味。兄弟俩,一个颜面扫地,一个大出风头,他就不信魏闳能够毫无芥蒂。亲兄弟,呵,他那几个同胞兄弟,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眼下还能和睦共处,那是时候未到,他倒是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毕竟浑水才好摸鱼。   转眼间,新的稻草人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两箭就如同第一箭的翻版。动作朴实无华,可一旦离弦就让人为之惊艳万分。   三箭都贯穿了咽喉。一次还能说巧合之作,是运气,但是两次三次都如此,那只能承认这就是实力。   靶场一次又一次的欢声如潮,梁州一系的喜笑颜开。上午有多憋屈,这会儿就有多痛快!   饶是高台上的梁王,脸上也露出了怡人的笑容,可见心情大好。   不只要赢,还要以压倒性的姿态胜利,如此才能挽回之前丢掉的颜面,这是赛前,梁王对魏阙的叮嘱。显然魏阙做得很好!   魏歆瑶亦是面露微笑,神态放松,整个人都舒展开。这一场胜利让她消失的信心又回来了,三哥一定会赢的。   一旁的梁王妃应景的露出了笑容,一如既往的端庄雍容。   短暂的休息之后,第二场比赛开始,这一场比枪术,还要骑在马上比。   长枪是时下步兵和骑兵运用最广泛的武器,也是公认最难驾驭的武器之一。   在大多数贵族学刀习剑的情况下,王培吉五岁起练枪,小有成就。   手执银枪的王培吉笑吟吟的看着魏阙:“还请魏将军手下留情。”拿着长枪的王培吉和他之前的模样迥然不同,凌厉又充满危险,更符合他荆州王氏继承人的身份了。   “请王世子不吝赐教。”魏阙直视他的双眼,神情端凝。   王培吉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收起来,魏阙的气势也变了,若说之前是套着剑鞘的宝剑,眼下就是出了鞘的剑,还是沾过的血的那种,寒光凛凛,气势逼人。   这样的压迫感,他只在几个人身上体会到过,其中并不包括魏阙。   王培吉意味深长的一笑,魏家的兄弟俩有趣了。   一时之间,耳边只闻兵戈碰撞之声,身影来回交叠,寒光四射。   一众看客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出,惟恐一眨眼的功夫就错过了精彩的瞬间   宋嘉禾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宋嘉淇抓住了,可宋嘉禾此时此刻早被场上险象环生的对决吸引了注意力,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也不知过了多久,“珰”一声之后,王培吉的银枪飞了出去。   长缨在空中掠出一个惊险的弧度停在王培吉颈间,再进一寸,王培吉必将血溅当场。   王培吉脸色微微泛着青色,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枪尖,他看见了自己倒映在枪尖上的脸,王培吉脸色更青。   场外的宋嘉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听到了沉沉的呼气声,宋嘉禾吓了一跳,她声音有这么大吗?左右一看,发现大家都是差不多反应,原来屏气凝神的不只她一个。   宋嘉淇蹦跳起来,抱着宋嘉禾胳膊哇哇直叫:“三表哥好厉害,尤其最后那一招!”   宋嘉禾看着马背上的魏阙,银盔铁甲,猿背峰腰,面容凛然,目光坚定,怪不得那么多姑娘思慕他。宋嘉禾觉得自己都要被他惊艳到了,还好她这人特别坚定不移! 第43章   “早前家父就常常在我面前夸赞魏将军骁勇善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说实话,当时小侄还心有不忿,今日才算是心悦诚服,恭喜王爷得此佳儿。”接着又是一通情真意切的夸赞,对于魏阙,王培吉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却是只字不提魏闳。   听着听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一些人忍不住拿眼在魏阙魏闳还有梁王之间来回打转。   魏闳眼角微微紧绷,嘴角笑容不改。   魏阙则是面无表情。   王培吉嘴角一挑,他就是故意的,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他就不信魏闳能无动于衷,战功赫赫的弟弟,还在天下人面前踩着他扬名。就算魏闳有此定力,他的拥趸也能不多想吗?   还有魏阙,他又会是什么想法,以及他的支持者呢。王培吉是不信魏家这边没人想过支持魏阙争权,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之争。   反正于他而言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也没损失。魏氏和王氏本就是竞争对手,不过是因为他们共同的敌人朝廷还在,所以和睦共处,可早晚有一天要撕破脸的。   梁王笑容满面仿佛没有听出王培泽话里的机锋:“你父亲有你这样文武双全的儿子也是福气。”他轻轻的拍了拍王培吉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道,“后生可畏!”   败不馁,转眼的功夫就收拾起情绪挑拨离间,倒也算是个人才。可堂堂王氏继承人,尽想着耍小聪明,也不过尔尔了。   对上梁王的压迫的视线,王培吉呼吸一滞,他垂下眼避过,才觉得空气不再那么逼仄,心下一哂,不愧是名镇西北的梁王。   王培吉识相的闭了嘴,反正要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怎么做端看魏闳,他也是嫡长子,那种眼见着下面弟弟们一个个长大成人,逐渐建立起自己势力的逼迫感,比谁都了解。昔年可爱的小毛头,一旦长大就会撕掉温情的伪装,露出尖锐的獠牙。   脸色微微发僵的魏闳留意到投注在自己身上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他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不过一些眼尖的还是能发现他佯装无事下的紧绷,顿时浮想联翩。   王培吉转身看向魏歆瑶,做了一个揖,满脸遗憾的开口:“在下不才,无福迎娶郡主。不过在下对郡主之心,可昭日月,只恨自己无能。”   魏歆瑶的好心情当即不翼而飞,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她端着脸,挤出一抹微笑:“王世子的心意,阿瑶心领了。”   王培吉沉沉一叹无尽的遗憾。   见他装模作样,魏歆瑶磨了磨后槽牙,要不是他挑事,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地步。一想起大哥输了,她就心烦意乱。   大哥在人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面,要如何挽回。   一想起这事,刚刚升起的欢喜之情就如潮水般褪却,魏歆瑶捏着帕子,心乱如麻。   比赛落下帷幕,在魏家人离开之后,观众也三三两两的离开,宋嘉禾兴高采烈的拉着宋嘉淇去领银子。   宋嘉淇也挺高兴,因为她终于靠着不要脸不要皮的磨工,成功要到了五百两银子,算算还赚了二百两呢!   对比姐妹俩的欢天喜地,魏歆瑶和罗清涵就不是那么高兴了,各有各的烦心事。   罗清涵满心满眼的都是湖心小亭里那一幕和校场上魏阙和宋嘉禾的‘眉来眼去’,搅得她心潮澎湃,恨意四流。   她是无能为力,但是魏歆瑶可以啊,魏歆瑶不喜宋嘉禾,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知道,魏歆瑶是绝对不会乐见宋嘉禾嫁进王府的。   “你说三哥和宋嘉禾?”魏歆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荒谬,宋嘉禾,三哥,这两人怎么可能?   罗清涵比她还不愿意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我亲眼看见的,两个人在凉亭里面有说有笑。魏三哥还送了一个锦盒给宋嘉禾。宋嘉禾打开后,别提多高兴了。”魏阙笑得也挺高兴,一想那画面,罗清涵就开始酸得冒泡。   魏歆瑶皱起眉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罗清涵没必要也没这胆子拿这种事骗她。她心底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宋嘉禾她何德何能能让三哥喜欢她。   还有九哥,打小就喜欢围着宋嘉禾转,就是定亲了也念念不忘。   “郡主,你说这可怎么办?”见她沉吟不语,六神无主的罗清涵不由催促。两人门当户对的,又有梁太妃这一层关系在。   “急什么!”魏歆瑶冷斥一声,“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宋铭战功彪炳还手握重兵,宋家枝繁叶茂,亲朋故旧遍布,还是祖母娘家。母妃绝不会希望三哥娶宋嘉禾的。母妃一直想的都是让三哥娶一个家世中等,听话又乖巧的媳妇,这样对大哥,对他们都好。   戌时半,宋老夫人带着一众女眷向梁太妃告辞,男人则继续留在王府里喝酒。   马车里,宋嘉禾笑眯眯的掏出两张银票,甩的哗哗响。   宋老夫人乐了:“赢的?”她也知道有人就比赛设了赌局,小赌怡情,只要不沉迷,送老夫人并不反对儿孙们偶尔下场玩一玩。   “赢了两千两。”宋嘉禾得意洋洋。   宋老夫人配合的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这么多,运气不错!”   “是啊,”宋嘉禾欢快道,“三表哥真是太厉害了!感谢他让我发了一笔横财。”   宋老夫人乐不可支:“瞧你这没出息的样。”   宋嘉禾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特别大方的递了一张银票过去:“见者有份。”   “阿晨,阿淇都分了。”宋老夫人留意到她只有两张银票了。   “给妹妹们买糖吃,”宋嘉禾豪气干云的一挥手,“这是给祖母买花戴的。”   宋老夫人心里比喝了蜜还甜,笑得满脸皱纹:“祖母老了,不戴花了,你自己收着,日后作嫁妆吧!”   宋嘉禾脸一红,轻叫:“祖母说什么嘛!”   宋老夫人望着不好意思扭过头的孙女,心头微微发涩。宋铭已经和她说了季恪简的意思,她一直都没舍得告诉孙女儿,就怕她伤心难过,这孩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对人有好感。   这几天宋老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把她愁的不行。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就算季恪简回冀州了,暖暖惦记着他,哪有心思去看别的儿郎。   还是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和她说明白了,认识也没多久,感情深不到哪儿去。   宋嘉禾拍了拍了拍脸,觉得脸不那么烫了,二话不说就塞了一张银票过去:“这是我孝敬祖母的,我头一次挣到银子,这么有意义的银票,祖母可得收好了。”   “好好好,”宋老夫人拿她没办法,顺着她的意思收下银票。   说笑着没车便停了下来,宋老夫人让大伙儿回去歇着,临走,淡淡的瞥一眼林氏,她还记得宋嘉卉闹的事。她是懒得跟林氏扯嘴皮子了,说不了两句就要哭着认错然后求饶,想想就觉腻歪的不行。还是等宋铭回来再说,他惯出来的媳妇,自己去受着。   林氏面色微微发白,脚步有些不稳。   宋嘉禾溜她一眼,心情十分的平静无波。   各自别过后,林氏没有回沉香院,而是去了锦绣院。   锦绣院里静悄悄的,一听谢嬷嬷已经歇下了,林氏不禁松了一口气。说来惭愧,她也有些怕严肃的谢嬷嬷。   又听宋嘉卉挨了打,林氏登时心急如焚,快步进了寝房。   寝房里还亮着灯,宋嘉卉知道林氏回府后,肯定会来瞧她,她正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和母亲诉。   一见林氏,宋嘉卉就觉委屈的不行,伸着红肿的左手,哇的一声哭了一出来:“娘,你看,谢嬷嬷又打我!”   捧着女儿肿起来的手,林氏疼的心肝儿颤,眼眶也红了。   宋嘉卉涕泗横流:“娘,你把谢嬷嬷赶走,把她赶走好不好,我讨厌她,我不想见到她。”   林氏嘴里发苦,却是没应她。她心疼女儿,却也知道女儿性子被她惯的骄纵霸道了些,再不管教日后更麻烦,她自己狠不下心,只能寄希望于谢嬷嬷。正如丈夫说的,现在吃点亏,总比将来吃一辈子苦头的好。   再退一步,谢嬷嬷是宋老夫人请来的,她就是想辞退人家也有心无力。   “卉儿,谢嬷嬷都是为你好,你以后听她的话,她就不会打你了。”林氏好声好气的哄她。   闻言,宋嘉卉无比失望,甚至是绝望,她歇斯底里的吼起来:“什么为我好,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虐待我,她肯定是奉了祖母的命故意虐待我!”   林氏骇然失色,吓得赶紧伸手去捂宋嘉卉的嘴。   宋嘉卉只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烧,一想自己还要继续生活在谢嬷嬷这个老虔婆的魔爪下,动不动就挨打挨骂,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现在连说句话都得小心翼翼,凭什么,凭什么! 越想越是不忿,见林氏伸手要捂她的嘴,宋嘉卉气急败坏的抓住林氏的手用力一推。   坐在床沿的林氏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被宋嘉卉推了出去,一个踉跄,好巧不巧正摔在了床边绣墩上,顿时一声惨叫。   守在屋外的丫鬟听得动静不对,连忙冲了进来,只见满头冷汗,脸色苍白的林氏蜷缩在地上。   而宋嘉卉傻愣愣地坐在床上,还伸着双手,像是吓傻了。 第44章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滚而下,林氏抓着敛秋的手臂,哆哆嗦嗦道:“记住,是我自己摔倒的。”   敛秋喉间一堵,看这架势,分明是二姑娘把夫人给推倒了。二姑娘如此忤逆不孝,都对夫人动手了,夫人竟然还要维护她。这一刻敛秋心里堵的厉害,就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可夫人发的话她又能怎么样。   敛秋只得忍着糟心要将林氏扶起来,错眼间瞄到一抹暗红,瞳孔瞬间剧烈收缩,失声尖叫:“夫人,你?”   她的声音太过凄厉,以至于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循着她的视线,屋内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凝固在林氏裙摆上的那一抹红色。   林氏低头一看,如遭雷击,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敢置信的瞪着裙摆,双手剧烈颤抖起来,渐渐的蔓延到全身,整个人抖如糠筛。   方才的腹痛如绞,她以为是因为撞到了绣墩的缘故,她怎么可能怀孕了,不可能的!   林氏双眼一翻,就这么撅了过去。   “府医,快传府医!”吓得魂飞魄散的敛秋高声疾呼,锦绣院里顿时乱作了一锅粥。     宋嘉禾刚刚躺上床,正准备睡觉,就听见敲门声。听这急促劲,宋嘉禾连忙坐了起来。   留下来守夜的青画小跑过去开门,问门外的青书:“出什么事儿了?”   “夫人见红了。”青书回道。   宋嘉禾悚然一惊,见红?   林氏怀孕了,可她印象里没这一茬啊!不过已经有很多事情和以前不一样了。   宋嘉禾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立刻下了床。   随便套了一身衣服,又用玉簪将头发挽起来,宋嘉禾就出了门。   锦绣院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还没进院子就能听见里面杂乱的声音。   “七婶。”   同是闻讯赶来的宜安县主对宋嘉禾点了点头:“暖暖也来了。”   宋嘉禾点了点头。   见她眉头微蹙,宜安县主安慰:“你也别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   宋嘉禾扯了扯嘴角,心头不是很乐观。林氏年纪委实不算轻,三十有五,这年纪怀上的孩子本就比寻常孩子羸弱一些。还摔了一跤,难免让人担忧。纵然对林氏有心结,可总归是她生母,那未出世的孩子也是她一脉相承的弟妹,宋嘉禾由衷盼着母子平安。   客厅里,老夫人和小顾氏俱在,宋嘉禾对两人二人见了见礼,先问情况。   宋老夫人眉头紧锁:“府医和医女都在里头,还没传出话来。”   宋嘉禾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她定了定神,转到左边,那里坐着宋嘉卉,仓惶无助,六神无主。   宋嘉禾留意到她膝盖上的裙摆皱的不成样了,宋嘉禾仔细打量她,眉心微微一拧:“二姐?”   宋嘉卉吓了一跳,像是才发现宋嘉禾似的,她敷衍的站起来:“六妹。”又对宜安县主心不在焉的福了福,“七婶。”   宜安县主目光缓缓在她脸上绕了一圈,冷不丁的问:“你娘在哪摔的,怎么会这么不小心,那些丫鬟婆子都干嘛去了?”她得到的消息是林氏不小心摔了一跤。   闻言,宋嘉禾耳朵动了动,这也是她的疑惑。   宋嘉卉心头一慌,彷佛胸腔里藏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低头扯着衣袖,借此来掩盖自己双手的颤抖。她真不是故意的,她当时气坏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知道母亲怀孕了,要是知道,她肯定不会发脾气的。   宜安县主眸色深了深抬头看向宋老夫人。宋嘉卉那点子心虚,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她不信宋老夫人会没察觉到。   宋老夫人双唇紧抿,凌厉的视线直射宋嘉卉:“你娘到底是怎么摔的?”   宋嘉卉心头乱跳   “娘,”宋嘉卉咽了口唾沫,“她起身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崴了下,就,就这么摔了,摔在了绣墩上。”宋嘉卉捏着袖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娘说了,她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不小心嘛!”宋老夫人语气沉沉,让人听不出其中情绪。   宋嘉卉觉得祖母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泛着凉意,她不适的动了动身子,低头看着脚尖。   宋老夫人定定的看着她,目光眼说不出的复杂。   这时候谢嬷嬷进来了,见到她,宋嘉卉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   谢嬷嬷躬身道:“老夫人,我刚刚去问了那几个丫头。”   宋嘉卉眉心一抖,不由自主的心慌气短,抓紧了袖口。   “绿衣说,她们在外头听到一些争执声,随后就听见二夫人摔倒的声音。她们进去时,就见二夫人脸色苍白的摔倒在地,而二姑娘呆坐在床上,还伸着手。”谢嬷嬷锦绣院里待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对宋嘉卉那几个大丫头颇为了解,遂三言两语就发现了绿衣的不对劲。再一逼问,这丫头就什么都招了。   宋嘉卉脸色变了又变,忽然间福如心至:“我想拉住娘的,想拉住她的。”若只是摔一跤还好,可现在娘可能会流产,父亲和祖母要是知道是她推的,绝对饶不了她的。   谢嬷嬷目不斜视,继续道:“绿衣还说,二夫人晕过去前说了一句话,‘记住,是我自己摔倒的。’”   这话无异于一个巴掌重重甩在了宋嘉卉脸上,她脸色涨红,又在顷刻间变得惨白,宋嘉卉下意识就要辩解,刚张开嘴就见宋老夫人直勾勾的看着她,脸色阴沉如水。   狡辩之词便成了秤砣,重重沉了下去,宋嘉卉心乱如麻,慌乱不能自己。   见她如此,仅存的那点侥幸之心都没了,宋老夫人气血上涌,抬手指着她,手都在发抖。家门不幸,有此逆女!   宋嘉卉两股战战,只觉得膝盖发软如同面条,她终于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瘫软在地,捂着脸崩溃大哭:“我不是故意推娘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一点宋老夫人相信,可她更生气。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对着旁人如此,之前在王府一言不合就想对暖暖动手。对着那么疼她的林氏,她也能如此。哪天她是不是也要对她动手了,谁给她的胆子,简直无法无天了。   再不给她教训,早晚要捅出大篓子来,不对,是已经捅出大篓子了。   宋老夫人捻了捻佛珠,冷声道:“你给我去外面跪着,没我的话,不许起来。”   宋嘉卉嘴唇颤了下,望着宋老夫人冷若冰霜的脸,不敢求饶,抽泣着的站了起来,转身时,她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宋嘉禾。   霎时恨意丛生,要不是宋嘉禾,她就不会被谢嬷嬷从王府带回来,也就不会挨罚,那就不会气得失去理智,失手推了母亲,都是宋嘉禾害的。   宋嘉卉背过身后低下头,掩饰了脸上愤恨不平的情绪。   捕捉到那一抹怨恨之色的宋嘉卉心下一哂,以她对宋嘉卉的了解,她肯定又怪上她了。进来时她就留意到宋嘉卉左手肿着,想来是因为白天的事被谢嬷嬷罚了,而林氏和宋嘉卉争执,大概也是因为白天的事。   宋嘉卉哪能不怪她啊,如果不怪她,她这好二姐的良心如何能安,把责任推她头上,她也就能心安理得了。   她早就看透宋嘉卉这人了,自私自利自我到极致,出了事永远在别人身上找问题,她自己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宋铭被人从隔壁王府匆匆找回来,同他一起回来的除了宋子谏,还有季恪简。   因事情发生在锦绣院,是宋嘉卉的闺房,又是小产,遂恪简并没有去锦绣院。只嘱咐宋子谏有消息立马通知他,他便在外院等消息。   “母亲,林氏情况如何?”宋铭一踏进门就出声询问,神情凝重,他这年纪能有一个孩子是一件大喜事,可转眼喜事极有可能变成丧事,宋铭的心情可想而知。   宋子谏也是满脸紧张的看着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捻着佛珠沉默不语,父子二人的心便是往下沉。   念及刚刚传出来的消息,宋老夫人轻叹一声:“孩子没保住,林氏还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林氏年纪不小,又才怀了一个月的身孕,腰腹还正好摔在绣墩上,这孩子能保住才是奇迹。   想起那一盆盆血水,宋老夫人就心如刀割。   宋铭抹了一把脸,转而问起来:“嘉卉怎么回事?”进来时他看见宋嘉卉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   提起宋嘉卉,宋老夫人脸色就沉下来,都是这个孽障惹的祸。   看她脸色,宋铭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种种情形加起来还猜不着,才是蠢的:“是嘉卉闯的祸?”   “是嘉卉推的,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一开始还不承认,狡辩是你媳妇自己摔倒的。”说起来,宋老夫人就一肚子气,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了。   宋铭眉头狠狠一跳,重重一拍桌子:“混账东西!”   宋老夫人捻着佛珠不语,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宋老夫人都后悔之前手段太温和,总是想着到底还小又是姑娘家,请了嬷嬷也就差不多了,可现在看来她想的太简单了。   请嬷嬷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这孙女已经被养歪了,想改回来非易事,等闲手段根本起不了作用。   “嘉卉的事稍后再说,先去看看你媳妇吧!”宋老夫人站了起来。   宋嘉禾便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林氏醒着,她面色惨白,眼角发红,也不知是疼得哭过还是伤心的哭过。她的目光绕了一圈,没有发现宋嘉卉,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卉儿呢?”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宋嘉卉,瞧着一点芥蒂都没有,宋老夫人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这么个娘是宋嘉卉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   突然之间,宋老夫人觉得意兴阑珊的很,淡淡道:“她都承认了,我让她在院子里跪着。”   闻言,林氏大惊失色,急声道:“卉儿不是故意的。”   宋老夫人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如果想求情就免了,没用的,待会儿我就让她去祠堂跪着,明天就让老爷子家法处置。”   “母亲!”林氏一个哆嗦,吓得失声大叫。   “闭嘴!”宋老夫人不耐烦的厉喝一声,“你以为维护她是在疼爱她,你是在害她,她变成这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落到这地步,也是自作自受,只可怜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摊上了你这样的母亲!”   林氏如同被雷打到一半,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住了。   宋老夫人冷冷看她一眼,甩袖离开:“暖暖我们走!”   宋嘉禾看一眼泥塑木雕似的林氏,莫名的同情那无缘降临的弟弟或妹妹,大抵是同病相怜吧。   小顾氏和宜安县主面面相觑,也寻了个借口赶紧离开。   “子谏,你先回去。”宋铭对宋子谏道。   宋子谏担忧的看一眼木愣愣的林氏,无奈的朝父母行礼告退,长辈的事,他一个做儿子的也不好开口。   “老爷,都是我的错,连怀孕了都不知道,卉儿真不是故意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知道,她绝不会那么冒失。”林氏回过神来,忍不住为宋嘉卉求情。宋老夫人显然不会轻饶了宋嘉卉,加上宋老爷子,林氏都不敢想惩罚会是什么。   宋铭静静的看着林氏,看的林氏心头发慌,颤声道:“老爷?”   “气急之下就对长辈动手,这一点不该惩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母亲罚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在长辈面前信口雌黄妄想逃避责任,也不该教训?”   林氏想说卉儿是顺着她的话在说,她只是想请他们看在卉儿不是故意的份上,从轻发落,并不是不罚。可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愣住了,林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铭,精疲力竭,从骨子里透出疲惫和倦怠。   “闯下如此大祸,你还是只想着维护她替她求情,你到底要把她惯成什么样才罢休!”   林氏嘴唇颤抖,似乎想解释。   宋铭站了起来,淡淡的看着面无人色的林氏:“你好好休养,至于嘉卉,这次必须严惩,你不必再白费口舌为她求饶。我不想让她觉得就算她对母亲动手导致流产,还撒谎逃避责任,也只是小错,可以被轻易原谅。那么从此以后,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正是因为闯了祸有林氏替她隐瞒,替她兜着,宋嘉卉才会养成这性子。反正不会挨罚,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照顾好夫人。”说罢,宋铭转身离开。   “老爷!”林氏凄声喊道,见宋铭头也不回,登时伤心欲绝,眼睁睁看着他的衣袍消失在门口。   林氏只觉五内俱焚,泪如雨下,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婆母怪她,丈夫也怪她。   听着隐隐约约的痛哭声,宋铭摇头一叹,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他也有责任,一直以来,他太过迁就林氏。   目下说这些于事无补,最要紧的是怎么把宋嘉卉掰回来。这半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一点长进都没有,反而变本加厉。   饶是宋铭都头疼,就是军中刺头都没让他这么烦恼过。刺头管教不好,大不了叉出军营。女儿管教不好,还能扔了不成。   月影重重,树影婆娑,宋铭沉沉一叹,忽然停下脚步。   季恪简垂眼看着眼前的宋嘉禾,披着灰绿色薄披风,满头青丝只有一支玉簪固定着,发尾披在肩头,衬得一张脸不过巴掌大,在月色下莹莹生辉。   不知怎么的,季恪简就想起了早些年看过的话本里的月精花妖。   宋子谚板着脸大跨一步,站在了宋嘉禾面前,仰着脑袋,十分严肃的盯着季恪简。   宋嘉禾愣了下,不知道这小家伙又闹得哪出。   她和宋老夫人刚出锦绣院就遇见了跑来的宋子谚。小家伙白天太兴奋,网上睡不着,偷偷从屋里溜了出去。正好听见值夜的婆子说起林氏出事了,宋子谚顿时大急,于是跑了过来。   不过屋里那情况,宋嘉禾哪好让他进去,连哄带骗的才算是把小家伙哄住了,亲自送他回来。   季恪简嘴角一翘,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应该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头发都没梳,看起来像个小姑娘:“这么大了,还要姐姐哄你睡?”他正好听见宋子谚在撒娇。   “我还小呢!”宋子谚鼓了鼓腮帮子扭开脑袋,他的脑袋不是谁都可以摸的。   望着理直气壮的小家伙,季恪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问宋嘉禾:“姨母情况如何?”   “母亲那边情况已经稳住了,季表哥也早些去休息吧。”宋嘉禾道。   季恪简颔首一笑:“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快点回去。”   宋嘉禾拉着宋子谚对他福了福,旋即离开。   宋子谚脚步十分雀跃。   目送姐弟俩背影消失在拐口处,季恪简才慢慢转过身,看向远处的宋铭。     且说梁王府内,魏歆瑶挥手让丫鬟告退,扭头看着忐忑不安的罗清涵,含笑问她:“三哥醉了,我去给他送醒酒汤,你要和我一块去吗?”   罗清涵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似乎要破膛而出。她咬了咬舌尖,慢慢的点下头。   魏歆瑶了然一笑,她知道罗清涵一定会同意的,在自己留她住下时,她也许就猜到了。罗清涵想嫁三哥,都快想疯了。   茗湘院里,柯妈妈在梁王妃耳边轻语一番。   梁王妃眼睑一垂,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缓缓合上茶盖,阿瑶这是想将功补过。   到底因着她胡闹,她大哥才会丢了那么大一个脸面。这事影响太坏了,梁王妃已经发现梁王的不满和失望,还有旁人的议论纷纷。   晚间,有好几个夫人拐弯抹角的打听魏阙的婚事,都是豪门大族。魏阙若是有了这样的妻族,加上他的战功和威望,想一想就让人寝食难安。   罗清涵挺合适,家世中等,乖巧又听话。   罗清涵望着那扇房门,心悸如雷,手心里都是热汗。   魏歆瑶笑看她一眼,示意丫鬟上前推门。 第45章   雕着勾卷云纹的红木房门徐徐打开,罗清涵心跳如擂鼓,她掐了掐手心,跟在魏歆瑶身后入内。   屋内一片漆黑,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酒气,这么重的味道,该是喝了不少吧。   魏歆瑶试探着唤了一声:“三哥?”   毫无反应,魏歆瑶又试探着喊道:“三哥,你醒着吗?我给你带了醒酒汤来,你喝一点再睡吧!”   依然寂静无声。   魏歆瑶略略放心,提着灯笼走到床前,只见魏阙仰躺在床上,便是睡觉,姿势也一如既往的笔挺。烛火下他面部的轮廓格外英挺,修眉高鼻,俊美无俦,怪不得罗清涵如此痴迷,为了他连女儿家的矜持都不要了。   倒是便宜了罗清涵!   “三哥,三哥你醒醒啊!”魏歆瑶微微扬声。   还是没有回应,魏歆瑶彻底放了心,走到浑身紧绷如同石头的罗清涵面前:“三哥醉成这样,叫都叫不醒了,我们还是先走吧!”   罗清涵心神剧烈一颤,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   魏歆瑶轻轻一笑,出了门往左拐。魏闻也喝醉了,就歇在边上第四间屋子里。这一次魏阙和魏闻都喝得有些大了,遂就近歇在了畅茜院里,要不她也找不到机会。   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魏闻吵吵闹闹的声音,她这九哥,彻底喝醉了还好,呼呼大睡,这样半醉,最烦人,疯疯癫癫的。   “再来一杯,来啊,喝酒啊!干杯啊!”满脸潮红的魏闻一见魏歆瑶进来就兴奋的冲过来,“来,喝酒!”   魏歆瑶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往后退了一步,魏闻就被两个丫鬟接住了。   “好好,我们来喝酒!”魏歆瑶敷衍的应着,示意丫鬟把醒酒汤倒出来。   魏歆瑶端着醒酒汤递给他,皮笑肉不笑:“这么小的杯子有什么意思,大丈夫就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魏闻果然上当,接过瓷碗就往嘴里灌。   魏歆瑶嘴角刚刚翘起来,就被魏闻噗一声喷了满脸:“呸呸呸!”   魏歆瑶脸都绿了,在她的计划里,就是罗清涵趁着她照顾魏闻的时候,偷偷跑到了魏阙那。从始至终她都是被利用而不是帮凶,她可不想在长辈那留下一个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兄长的污点。   但是其中绝对不包括自己被魏闻这个混蛋吐一脸。瞪着呼三喝四的魏闻,魏歆瑶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魏闻这个混蛋,从小就爱欺负人。   “你要死啊!”魏歆瑶嫌恶的擦着脸。   就算醉了,魏闻脾气也没变小,想也不想的反击:“你才找死,你给小爷喝的什么鬼东西。”说着还想上来揍魏歆瑶。   几个下人赶紧上来阻拦,登时乱作一团。   罗清涵定了定神,蹑手蹑脚的退出了房间,来到了魏阙房前。门前依旧一个守门的都没有,静悄悄的。   望着那扇门,罗清涵心跳的厉害,并且越跳越快。她握了握拳头,心一横,推门而入,又飞快合上门。   罗清涵背抵在门上,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罗清涵咽了一口唾沫,咕咚一声,吓了她一大跳。   她稳了稳心神,就着外头微弱的月光和烛光,一步又一步的走向墙角的架子床。   她在一丈外停下脚步,抖了好几下才抓住了腰带,轻轻一咬舌尖,疼痛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内心剧烈交战。   这么做固然有风险,魏家若是不愿意负责,她这辈子也就毁了。可她别无选择,她已经十五了,家里不会允许她继续这么等待下去。   梁王妃是满意她的,梁太妃也喜欢她,可魏阙对她并无意!所以他们之间迟迟没有一个结果。   不期然的眼前浮现凉亭里的那一幕,她从来没见过魏阙对哪个女子这般和颜悦色过,哪怕是魏歆瑶。   论家世,论容貌她都不是宋嘉禾的对手,她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就真的没机会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她不甘心就此放手,哪怕可能身败名裂,她也要试一试。   罗清涵面露决绝,眼底迸射出孤注一掷的疯狂。   好不容易安抚好魏闻,魏歆瑶累出了一身汗,都说醉鬼难弄,今儿她算是见识到了。盯着酣然大睡的魏闻,气就是不打一处来,他倒是舒服了!   魏歆瑶恨恨的打了他一下,啪的一声脆响,把魏闻的丫鬟红月心疼的不行,却是敢怒不敢言。   如此,魏歆瑶心气才顺了些,她理了理裙摆站起来:“好好照顾九爷。”   红月诺诺应是。   “清涵呢?”魏歆瑶像是才发现罗清涵不见了,出声询问。   “罗姑娘好像出去了。”   魏歆瑶皱了皱眉头:“出去了,去哪儿,你们去找找,这么晚了。”   几个丫鬟便应声离开。   魏歆瑶低了头微微一笑,慢慢往外走,盘算着再过一会儿就找到三哥那去。罗家虽非大族,可也不是小门小户,罗清涵失身于三哥,他们家总要给一个交代的。思及此,她偏头看着魏阙的房间,突然愣住了,屋里的灯居然亮着!   怔愣之间梁王妃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帘之中,当下魏歆瑶心里就是咯噔一响,迎了上去:“母妃,您怎么来了?”三哥屋里亮着,母妃也来了,事发了吗?谁发现的?一连串问题搅得魏歆瑶头疼欲裂,心慌意乱。   魏阙派人请她过来的,道是罗清涵衣冠不整的出现在他房里。梁王妃看着眼底透着慌乱和茫然的女儿,放缓了声音问她:“你怎么在这?”   魏歆瑶愣了下,反应过来:“我来给三哥和九哥送醒酒汤。”脸上的慌乱瞬间消失。   “清涵和你一块来的?”   魏歆瑶镇定道:“是啊,不过她不知跑哪儿去了,我正在派人找她。”   梁王妃眉头一皱:“你先在这儿等一下。”事情发展已经超出她的意料,眼下梁王妃担心的是,会不会牵连到女儿,又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魏歆瑶乖巧的点了点头,捏紧了手帕。   梁王妃安抚的看她一眼,便带着人进了魏阙那屋。   “母妃。”魏阙起身相迎,声音都不如平日里精神,整个人透着醉酒后的不适。   梁王妃发现他鬓发额角有些湿润,该是为了醒酒洗过脸:“你的人说的不明不白的,到底怎么回事?”   魏阙捏了捏眉心,勉强打起精神回话:“我正睡着,迷迷乎乎的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出手。”他顿了下,“后察觉到不对劲就把人打晕了,点灯一看,竟是罗家姑娘。儿子无法,只好派人请您过来。”   梁王妃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刚刚我在外头遇见瑶瑶了,她来给你和老九送醒酒汤,清涵就是跟着她一块来的。瑶瑶还在说找不到她人了,感情是跑到你这儿来了。这丫头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梁王妃柳眉倒竖,十分生气的模样。   “这事瑶瑶也有错,识人不明,险些酿下大错。”梁王妃眉头拧得更紧,吩咐人让魏歆瑶进来。   魏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事也怪不得七妹!”   梁王妃看了看他,似乎想确定他是否真心:“可到底是她带来的人。”   说话间,魏歆瑶已经到了,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疑:“母妃,三哥?”   梁王妃板着脸把事情一说:“看看你惹的祸?”   魏歆瑶又气又羞愧,跺着脚尖:“她怎么可以这样,”气的眼泪都下来了,魏歆瑶惭愧不已的看着魏阙,“三哥,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她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大胆。”   魏阙捏了捏眉心,包容一笑:“不怪你!”   魏歆瑶破涕一笑,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忽然间有些不敢看魏阙的眼,三哥如此相信她,可她却,魏歆瑶咬住下唇。   “我看你难受的紧,要不你先歇着,这事明儿再说。”梁王妃又问,“清涵我先带走问问情况,她人呢?”   魏阙抬眼看了看梁王妃。   梁王妃心头一悸。   魏阙垂下眼:“关峒。”   候在一旁的关峒便示意一个婆子跟他去了耳房,不一会儿,那个婆子就抱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罗清涵出来了。   梁王妃心情复杂,要是罗清涵失身魏阙,或者被人撞破了这事,那么少不得要给罗家个交代。可眼下什么事都没发生,完全可以一床被子掩过去,她再说什么让魏阙娶了罗清涵的话,可就有违她一直以来的慈母形象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梁王妃压下怒火,温声道:“你好好休息,这事你别担心,母妃会处理好的。”   魏阙看着她笑了笑:“有劳母亲了。”   梁王妃慈和一笑:“你这孩子说什么见外话。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魏阙便送二人出去。   “你别送了,赶紧回去歇着,瞧你这脸色。”梁王妃心疼的催促。   魏阙笑了下:“母亲和七妹慢走!”   “你回去吧!”梁王妃又催促了一声。   目送梁王妃和魏歆瑶消失在视线之中,魏阙才回到屋里,轻轻一笑,哪里还有之前醉酒的神态。   关峒递了一盏茶,心有不甘:“三爷,您不会真这么算了吧,罗家那姑娘若是没郡主的授意,哪来这胆子,更不可能支走门口的人。”   下午三爷还帮她击退了王培吉,虽然不全是为了她,也是为了魏家的颜面,可帮了她是事实。这才多久啊,就算计起三爷来,有这么恩将仇报的嘛!   还有梁王妃,这么着急把人带走,怕是想回去串供。   魏阙接过茶慢慢啜了一口,嘴角的弧度泛着冷意:“你觉得这事能瞒过父王?”   关峒一愣,顿时笑起来,雁过留痕,郡主想瞒天过海,哪有那么容易。既如此,他家三爷做个大孝子也是可的。   梁王妃连夜再三和罗清涵对好了口供,务必要把魏歆瑶摘出来。罗清涵纵然心有不甘,可形势比人强,为了罗家,只有点头答应的份。   然而第二天,梁王妃发现自己都是白费功夫,梁王根本不想审问罗清涵,他竟然已经找到了那个骗走守卫的丫鬟,明明她连夜将人送出去了。   “帮着外人算计兄长,你养的好女儿!”梁王坐在黑漆描金靠背椅,目光沉沉地看着的梁王妃。   梁王妃脸上就像是扑了一层面粉,白的吓人,半响才挤出一句:“瑶瑶年幼无知才会被人蛊惑了去。”   梁王轻嗤一声:“这话你觉得我会信!到底谁蛊惑了谁,你我都心里有数。”   梁王妃心头一跳,眨也不眨的看着梁王。   “阿瑶这么做无非就是知道打压老三,可以讨好你,可以为昨天的事将功补过,”梁王往后靠了靠,见梁王妃动了动嘴角似乎要解释,梁王直视梁王妃,“别想否认,你不喜欢老三,在我面前还要装模作样不成。”   梁王妃瞳孔一缩,突然间四肢冰凉。   梁王向她倾了倾身子:“昨天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以为老三真一点没数,他不说破那是给你留面子,你还真以为他傻好糊弄了。”   梁王妃面上一片惨白。   梁王敲了敲桌面:“你不喜老三却也要在他面前扮演慈母,无外乎因为他行军作战的本事,他能帮老大。既然你也明白这一点,真聪明就更该好好对老三,让他心甘情愿的辅佐老大,而不是自作聪明的打压老三,最后弄巧成拙,寒了老三的心,让他跟你和老大离心离德。你明白吗?”   梁王毫不留情的话语让梁王妃的脸由惨白变成通红,就像是被人剥去了衣裳扔在光天化日之下游街示众。   看着浑身不自在的梁王妃,梁王掀了掀眼皮:“老三的婚事,你别掺和,我心里有数。”   梁王妃豁然抬头看向他:“敢问王爷挑中哪家贤媛了?”   “目前尚未确定,届时自会通知你。”梁王淡淡道。   “他为家里征南战北,立下赫赫战功,给他找个好姑娘难道不是应该的。”梁王意味深长道,“老大的位置得靠他自己坐稳,而不是靠我们替他扶稳。”   一直以来梁王最重视的都是魏闳,哪怕次子魏廷长得最像他,三子魏阙能力肖他,梁王都不曾偏爱两人,就是不想让两人产生不该有的念头。   甚至因为魏廷立有战功,在军中颇有威望,娶妻时梁王也择了向来本分的清贵人家。在魏阙这,梁王也想如法炮制。   可昨天之事让梁王猛然意识到自己对嫡长子保护太过,魏闳这二十二年太过顺风顺水了,以至于一次小小的失败就能打击到他。   自古以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魏闳也该承受下压力了。   梁王抬眸扫一眼神色惶然的梁王妃:“昨天那事,就当你毫不知情都是阿瑶自作主张。”   梁王妃的脸火辣辣的烧起来,嘴角抖了又抖。   “让阿瑶去庵堂住半年,磨磨性子,马上就去。”梁王轻描淡写的做出了惩罚,擅自做主弄出了什么文斗武斗,又闹出了罗清涵这一出,该让她长长教训了。   梁王妃虽然心疼女儿,却不敢多求情,唯有应是。   离开书房的梁王妃心绪翻涌,听话头,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重视魏闳,可王爷似乎也想提拨其他儿子了。若只是当做魏闳的磨刀石还好,就怕磨着磨着,助长了那些人的野心。   比起魏阙,梁王妃更担心的是魏廷,这小子狼子野心,也就王爷看不出来。还有华侧妃那个贱人,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越想梁王妃眉头皱得越紧,眉间隆起深深的褶子。   书房内的梁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疲惫的揉了揉额头,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在那自作聪明。   “让老三过来一趟。”   片刻后,魏阙来了,梁王看着高大英武的儿子,面露微笑。这个儿子完美的继承了他军事才华,一直以来都是他的骄傲,兵马交给别人,自然没有交给儿子来的放心。   就是太过冷肃,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件好事,手握重兵还左右逢源的嫡次子,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畅茜苑的事我都知道了。”   魏阙眉头微微一拧。   梁王道:“也不知罗家那丫头给你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说动了你妹妹帮她。”   魏阙不刨根究底,那是他孝顺识大体。可他不能不给一个交代,免得他寒了心。   但是有些话又不能说的太明白,说穿了就伤感情了。   魏阙垂了垂眼。   他果然是知道的,要是这点都看不透,梁王才要失望:“我罚你妹妹去庵堂待半年。”   “七妹年幼才会轻信于人。”   梁王摆了摆手:“十三,不小了,让她长长教训也好,你不用替她求情。”梁王转了转手里的鸡缸杯,这儿子受了委屈,总要补偿下,遂问道,“你也不小了,早该成家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第46章   一张巧笑倩兮的脸庞猝不及防地浮现在魏阙脑海中,他望着笑容温和的梁王,似乎只要他说,梁王就一定成全。   “没有。”魏阙言简意赅。   梁王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是,你整日住在军营里,哪有机会认识姑娘家。”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梁王换了个问法,莫名地对儿子的喜好产生了一丝兴趣。   魏阙微微拧眉,似乎在思考。   梁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片刻后,魏阙开口:“儿子也不知道,兴许哪天就遇见合乎眼缘的人了,届时还请父王成全。”   梁王顿了顿,不知怎么的想起魏阙因为他师父的缘故,三教九流都有所认识,沉吟了下道:“只要家世清白,为人正派,自然可以。”梁王妃担忧魏阙妻子出声太好,梁王却是怕他娶个江湖女子回来,那就热闹了。   “多谢父王!”魏阙躬身道谢。   梁王笑了笑,摩着杯沿另起话题:“昨天那种事,若是你没醉的人事不省,完全可以避免。”   魏阙道:“儿子无能!”可太过精明的儿子,梁王恐怕未必乐见。   梁王笑:“喝酒误事,下次注意了,无论何时何地都得留个心眼。”   魏阙垂首受教。   梁王又道:“外人问起来,就说是丫头爬床。”总是要遮遮丑的,难道昭告天下,他们魏家的女儿帮着外人坑自家兄弟,他丢不起这人。   魏阙恭声应是。   见梁王再无吩咐,魏阙才告辞离开。   “丫头?”华侧妃轻轻拨弄着花架上的泥金九连环,要笑不笑的重复,“好一个丫头爬床。”   魏廷皱眉:“姨娘也觉得不对劲?”   华侧妃和梁王妃斗了二十多年,哪能不了解她,旁人看不穿,她还能不明白,梁王妃可是拿魏阙当仇人看的。也就是魏阙争气了,梁王妃才嘘寒问暖当慈母。   昨天最心爱的嫡长子出了丑,最厌恶的嫡次子却大出风头,梁王妃哪能不受刺激。联系魏歆瑶带着罗清涵一块去了畅茜院,罗清涵对魏阙那点子心思昭然若揭,又出了丫鬟爬床的事。稍微用脑子想一想华侧妃就把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怕是王妃担心魏阙做大,所以让罗清涵去爬床,绝了魏阙娶高门贵女的路。”华侧妃缓缓说道。   魏廷难以置信,压低了声音道:“她疯了不成!”这个她自然是指梁王妃。   华侧妃轻轻一笑:“不疯也是傻。”她要有这么个能征善战的儿子,做梦都得笑醒了。可梁王妃那个蠢货,就为了那么点陈年旧事,居然把人往外推,可真是蠢的无可救药,还自以为聪明。   偏偏就这么个蠢货,还压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了二十余年,华侧妃讽刺一笑。   “老三知道吗?”魏廷计上心头,母子离心,进而兄弟反目,他是求之不得。   华侧妃沉吟片刻:“就算不确定,也该有所怀疑,他既然能打赢那么多战役,就绝不会是个泛泛之辈。”打仗可不是只要有勇,更要有谋。   “老三就不觉委屈?”魏廷想华侧妃要是为了胞弟魏建这么算计他,他肯定膈应,轻则离心离德,重则反目。就算魏建毫不知情,他也会忍不住疏远,总归意难平。   华侧妃微微一笑:“就算觉得委屈又能如何,百善孝为先,老三要是生出怨怼之心,你父王也是容不下他的。你父王哪能让人威胁你大哥啊!”与其说梁王保的是梁王妃,不如说他保的是魏闳,那可是他悉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嫡长子。   魏廷脸色霎时阴沉似水,父王眼里只有魏闳。若魏闳文治武功都能让他心悦诚服,那他无话可说,可魏闳他有什么本事,什么治国之才,满腹经纶都是别人吹出来的。上了马也就会打猎,花架子糊弄人,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   自己出生入死打江山,他在后头逍遥快活坐江山,没这样的道理。   华侧妃淡淡瞥他一眼:“在我这摆摆脸色就算了,出了这门,把你那点心思收起来,被你父王看出来,有你受的。”   魏廷一凛,神色稍敛。   “记住了,对你大哥尊敬点,尤其是在你父王面前。”华侧妃叮嘱,隐隐也发愁,她这儿子十三岁就被梁王带入军营,耳濡目染之下性子有些冲动,“说话行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胡来。”   魏廷心里呕得慌,这样的忍耐何时才是个劲头:“姨娘,我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华侧妃眼角一沉:“等到你父王厌弃你大哥的时候。”   魏廷怀疑能等到这一天吗,父王对大哥的器重有目共睹。   “是人都会犯错的,”华侧妃摘下一片花瓣慢慢的揉烂,慢条斯理道,“你们兄弟一个接着一个的成家立业,独当一面,他怎么可能不着急。”没有军功是魏闳最大的软肋,偏偏下面的老二老三都军功赫赫,老大可没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谦逊。   “所以你要做的是建功立业,而不是跟他怄气。你的功劳越大威望越高,魏闳就越不安,越有可能犯错。”华侧妃直视魏廷,目光灼灼。   魏廷面容一肃:“姨娘所言甚是,儿子谨记于心。”   华侧妃轻轻的笑了,妩媚动人,她年近四十,可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艳若桃李,笑起来更显年轻,瞧着更像是魏廷的姐姐。   “老三那,还是照我以前说的,尽量拉拢他,就算他避着你,你也要刻意接近他。”华侧妃目光一闪,“你俩走得近了,那头心里就会发慌,王妃性多疑。”   这时候的宋府也不太平。   宋嘉卉在祠堂跪了一整夜,熬得眼底布满血丝,嘴唇起皮。不是她不想偷懒睡觉,而是负责看守她的婆子一看她闭上眼就用戒尺抽她。   哪怕宋嘉卉摆主子派头都没用,越说打的越重,打的宋嘉卉都不敢还嘴,抽抽噎噎的跪了一宿。   正浑浑噩噩她就听见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应声而开,刺眼的阳光争先恐后的钻进来,宋嘉卉不适的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就见面容冷凝的宋老爷子站在门口,右手边站着宋老夫人,左边则是宋铭。   宋嘉卉目光跳过三人,落在宋铭身后的宋子谏身上,哀哀的看着他,她觉得只有二哥可能会帮她了。   宋子谏无动于衷,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林氏,宋子谏都想亲手打她一顿。   见此,唯一的希望也灰飞烟灭,宋嘉卉害怕的哭起来。   宋老爷子踱步入内,目光沉沉望着供桌上的牌位,久久不语。先是宋嘉音,再是宋嘉卉,一个接着一个的出问题,亏得没传出去,要不下面几个孙女都别想说给好人家了。   落针可闻的寂静让宋嘉卉连哭都不敢哭,她死死捂着嘴默默抽泣。   半响,宋老爷子转过身,静静的看着涕泗横流的宋嘉卉。   在这样的目光下,宋嘉卉忍不住瑟缩了下,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   “嘉卉,你可知错?”宋老爷子背着手走到宋嘉卉面前。   宋嘉卉点头如捣蒜,她也不傻,这会儿哪敢嘴硬,母亲又不在。   宋老爷子又问:“那你说说你错在哪?”   “我,”宋嘉卉抽噎了下,嗫嚅,“我不该推娘的,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无心的。”她是真的后悔了,娘小产了,娘会不会怪她,她根本不敢想,要是娘怪她,她该怎么办?   “还有呢?”   “我,我,”宋嘉卉支吾了下,满脸通红,“我不该撒谎逃避责任。”   宋老爷子略一点头:“如果你是玩闹时不小心导致你母亲小产,可以被原谅。可你是在愤怒的情况下朝你母亲撒气,才‘不小心’致使你母亲流产,这两者性质是不同的。”   宋嘉卉看着宋老爷子,神情似懂非懂,不过眼下她只有点头的份,就盼着宋老爷子轻饶她。在祠堂待的这一夜,她想了种种可能的惩罚,越想越是可怕。   宋老爷子暗暗一摇头,朽木不可雕也,也没了和她讲道理的耐心,道理老妻和老二和她说的难道还少了。当道理讲不通的时候,那就只能打了。就算打不明白,也要打的她怕,怕了,下次再想犯浑,也得掂量下后果。   “你这情况请前所未有,也无例可循,”宋老爷子轻敲手背,思索了下道,“就打二十板子吧。”女儿家身体到底不如男孩结实,要是男孙,宋老爷子想怎么着也得三十。   宋嘉卉以为的板子是用戒尺打的,谢嬷嬷就三五不时的打她,每次五下,十下的,二十下从来没有过。她正心惊胆战,就见两个婆子从搬了一条长凳进来,宋嘉卉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她用来惩罚过不听话的丫鬟,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落到她自己身上,这不是惩处下人的刑罚吗?   “爹!二哥!”宋嘉卉吓得脸上一点血色都不剩,惊慌失措的看向宋铭和宋子谏,失声大叫:“爹,二哥,我不要,我不要!”   想起之前看见过的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宋嘉卉冷汗如注,她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要跑,可还没跨出去就被一个婆子按了下去。   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宋嘉卉眼前一黑,彷佛整个膝盖被人卸了下去。   宋老爷子抬了抬眼皮:“动手吧,希望你经此教训后懂事些,莫要再胡作非为了。若是再犯,严惩不贷。”   被按在刑凳上的宋嘉卉剧烈挣扎,吓得一张脸都变形了,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爹,二哥,救我!”在第一板落下之后,她叫的更凄厉,彷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求救,嗓子都嘶哑了。   宋铭神色平静,若是这一顿打能让她变乖了,那倒是好的,再退一步起码让她知道怕。   宋子谏别过眼,不去看宋嘉卉乞求的眼神。   彻骨的绝望和恐惧笼罩着宋嘉卉,她甚至是愤恨的,愤恨于宋铭和宋子谏的见死不救。宋嘉卉将脸埋在刑凳上,不再喊宋铭和宋子谏,而是喊起了林氏,一声又一声的娘,凄惨至极,渐渐的她再也喊不出声来,只能痛苦的呻吟。   二十下板子结束,宋嘉卉仿若一滩烂泥,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臀部血淋淋一片,其实也就是看起来严重。到底是孙女,宋老爷子只是想让她长教训,可不是要把她打出个好歹了,用刑意在震慑。   宋老爷子淡声道:“送回去疗伤,伤好后,就送到别庄里头去。让谢嬷嬷跟过去管教,哪天规矩学好了,哪天再回来。”学不好,那就别回来了。   他孙女嫡嫡庶庶加起来十几个,不差这一个半个的。   宋嘉卉的事,他也听过几耳朵,简直不成体统。宋家姑娘的名声向来好,百家求娶。宋老爷子可容不得宋嘉卉连累了其他孙女的名声。   宋嘉卉浑浑噩噩间听到这句话,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挨了板子还不算,还要把她关到别庄里,甚至连个期限都没有。要是谢嬷嬷说她规矩没学好,那她岂不是要一辈子被关在别庄。又惊又怒的宋嘉卉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   两个婆子将她抬起来,带出了祠堂。   宋老爷子收回目光,看向宋铭,摇头一叹:“从始至终,她都没问过林氏情况如何?”林氏如此疼爱她,疼得近乎不可理喻。还因为她小产,可宋嘉卉竟然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何其凉薄!   宋老爷子都觉齿冷,这孙女算是废了。   宋铭面部线条紧绷,神情复杂的宋老夫人都不忍细看。   稍晚一些,宋嘉禾去温安院时,就见宋老夫人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行过礼后,宋嘉禾爬上了罗汉床,跪坐在宋老夫人身后,揉捏着她的肩膀:“祖母您不舒服的话,传府医来看看吧。”   宋老夫人拍了怕她的手背,她是心里不舒服,再如何,宋嘉卉都是她嫡亲的孙女,小时候挺乖巧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没事,祖母的身体自己有数。”宋老夫人缓声道。   宋嘉禾探过身来,仔仔细细的端详她。   望着近在咫尺的孙女,宋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孙女嫩生生的脸蛋:“祖母真没事。”想了想宋老夫人道,“刚和你祖父还有你爹二哥他们去了一趟祠堂。   宋嘉禾睁大了眼。   “你祖父罚了嘉卉二十大板,还让她去别庄学规矩,学不好就不许回来。”   宋嘉禾微微一惊,祖父果然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上辈子宋嘉卉联合魏歆瑶害她,也是祖父先将她打了个半死,然后把宋嘉卉关在了别庄。直到她死,宋嘉卉都没能离开。   这辈子也不知道宋嘉卉能待多久,毕竟这回情况和之前不同。只要学好规矩就能出来,不过对宋嘉卉而言,学好规矩估计挺艰难的。   介于自己和宋嘉卉的关系,宋嘉禾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踌躇了下,宋嘉禾道:“二姐要是能改了性子,也不枉祖父一番苦心。”   “是啊!”宋老夫人轻轻一叹,总是盼着她好的。   忽然间就想起了季恪简的事,择日不如撞日,宋老夫人斟酌了下,便委婉的把季恪简的意思说了,说话时,眼不错的留意着宋嘉禾的表情。   宋嘉禾特别想表现的云淡风轻,可是她忍不住啊,她现在特别特别想拽着季恪简的衣领,骂一句,大骗子!   明明说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她居然还信以为真了!!! 第47章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怨不得孙女一颗芳心系于他身,望着长身玉立如松柏的季恪简,宋老夫人如是感慨。这一阵不少老姐妹拐弯抹角的找她打听季恪简来着,他这阵风,可是吹皱了一池春水。   眼下要走了,也是好事!   “难得来一趟,何不多留一阵?”面上,宋老夫人还得热情留客。   季恪简温声道:“离开已有月余,家中父母惦念,已经来信催促。”   宋老夫人便也不多留:“那可定下出发的日子了?”   “三日后启程。”   宋老夫人又道:“那这两日你别忘了去别家道个别。”如梁王府那是万万不能遗漏的,不过以季恪简的周全,也不可能忘了这一点,她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季恪简笑着应了一声是。   又说了两句,宋老夫人便让他下去忙。   季恪简客客气气的告退,举手投足间爽朗清举。   宋老夫人歪在隐囊上幽幽一叹,前几日她和暖暖透了季恪简的态度,孙女那一瞬的表情,宋老夫人至今还记忆犹新。   比起伤心失落,倒更像被欺骗的郁闷。当时宋老夫人心里就是咯噔一响,莫不是季恪简私下和她说过什么,可季恪简瞧着也不像是这般轻浮之人。   奈何她怎么问,暖暖都说没有的事,再问,她就是一幅伤心欲绝的模样,宋老夫人也不舍得追问。可她总觉得孙女儿有什么事瞒着她。   觑着宋老夫人微皱的眉头,朱嬷嬷捧了一盏茶递过去:“老夫人也别太担心了,六姑娘就是一时的兴头,待人一走,也就淡了。”她终日不离宋老夫人左右,遂很多事宋老夫人都不瞒着她,故而也知道宋嘉禾那点少女情思。   “但愿如此!”宋老夫人由衷道,她怕的就是暖暖陷进去出不来了,前车之鉴犹在。再坚强的人遇到情爱之事都难免遍体鳞伤,宋老夫人是真舍不得孙女遭罪,惟愿这丫头用情不深。   离开温安院,季恪简又去沉香院探望林氏,顺道辞行。   林氏眉宇间的忧愁浓的化不开。她已经知道宋嘉卉挨打的事,恨不能飞过去看望。可宋老爷子下了令,除了府医,不许任何人踏入锦绣院。   林氏只能在外头干着急,听闻季恪简不日即将离开,林氏一怔:“怎么不多留几日,你才来多久?”相较于宋老夫人,林氏这话可就是真心实意多了,她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娘家人,自然想多相处几日。   季恪简笑了笑:“母亲已经来信催我回去了。”   这下子林氏也不好再多什么,她大姐一共生了二子一女,长子早些年意外去世,长女早早出阁,眼下也就一个季恪简承欢膝下。设身处地一想,她也得日思夜想,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留在身边才放心。   “既然大姐催了,那你早点回去吧,免得她挂念。”林氏柔声道,“回去多陪陪她。”   “姨母放心,”望着林氏憔悴的面容,季恪简犹豫了下还是道,“姨母也放宽心,好好休养,莫要伤了身子。”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根据宋家这几日的情形来看,猜测大抵跟病重的宋嘉卉有关。   “我省的。”林氏扯了扯嘴角,轻轻一点头,可她哪能放宽心啊!宋嘉卉那是个情形,她两眼一抹黑。   问了几句何时离开,准备的如何后,林氏又让敛秋把她给准备好的礼物送到长青院,季恪简要推辞。   林氏就道:“这是我给你娘和你大姐准备的。”   如此,季恪简又郑重谢过一回,末了道:“那您好生歇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林氏点了点头。   季恪简便行礼告退,刚出了门,脚步不由一顿。   宋嘉禾也是来探望林氏的,万不想会这么巧遇见了季恪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宋嘉禾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哪怕看起来再正人君子,哄起女孩子来也是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可怜她居然还傻乎乎的信了,简直不忍直视!   拉着她手的宋子谚敏感察觉到宋嘉禾情绪的变化,不由拉了拉她的手:“六姐?”   宋嘉禾整了整脸色,让自己笑的特别标准,行了一个万福礼:“季表哥。”   “禾表妹,谚表弟。”季恪简还礼,没有忽略宋嘉禾的不同寻常。之前宋嘉禾看见他就不自在,大抵是还记着那一扑,不好意思。   眼下,却是悲愤。略一沉吟,季恪简想可能是宋家长辈已经把他的意思说了,小姑娘觉得面上抹不开。   面对宋家人的试探,他委婉表示对宋嘉禾并无风月之情。诚然,美貌如花,鲜活漫烂又可爱的小姑娘,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   季恪简也颇为喜欢这小表妹,不过这种喜欢,他觉得只是对亲戚家小妹妹的喜爱。   季恪简对宋嘉禾和宋子谚颔首一笑:“你们也来看姨母,姨母正好醒着。”   宋嘉禾矜持的点了点头。   “你们进去吧,我先行一步。”季恪简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表哥慢走。”宋嘉禾也笑的十分客气。   两厢别过,季恪简目不斜视的从宋嘉禾身边走过。   宋嘉禾努力克制自己眼风不去瞄他,谁稀罕!   探望林氏出来,宋嘉禾哄走了宋子谚,回到降舒院就趴下了。   宋嘉禾愤愤的捶着靠枕,那么冷淡,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她居然自作多情了这么久,宋嘉禾都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狠狠的捶了一通枕头,怒气发泄的差不多了,宋嘉禾一个骨碌爬起来,盘腿坐了起来,托腮开始沉思。   他们下一次见面是在明年,两家都搬到了京都,还住在同一个坊市内。姨母喜欢她,就常常接她过去,她和季恪简见面的次数自然而然也就多了,关系便越来越好,定亲水到渠成。   宋嘉禾突然开始担忧,这辈子其实已经有很多事情和上辈子不一样了,那有没有可能季恪简不会像上辈子似的喜欢她了,那可怎么办?   他对她那么好,她随口说的东西,过几天他就能送过来。她要去玩,他总会抽出时间陪她。他还长得那么好看,比谁都好看!   宋嘉禾顿时皱了脸,觉得遇到了有史以来最艰难的选择,是顺其自然还是主动倒追?   就在宋嘉禾烦恼感情事时,也有人在为她苦恼。   柯世勋自从见了宋嘉禾,那真是魂牵梦萦,茶饭不香。   柯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她对这门亲事倒是十分满意的,宋嘉禾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都没得挑,这一阵她也拐弯抹角地打听过宋嘉禾的风评,有口皆碑的好。   越打听柯夫人越满意,奈何,林氏小产了,这当娘出了这种事,她哪好意思上门说亲啊,这不就耽搁了。   遂柯夫人想着他们先离开,过上一两月,再请梁王妃为他们说一说。宋家答应了皆大欢喜,不答应,那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哪想柯世勋说他要留在武都,以表诚意,柯夫人被他气得不行,可横竖都说不通。这当父母的鲜少有能犟的过儿女的。   柯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找上了梁王妃。   这对于梁王妃而言,这可不就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她从魏歆瑶那知道了魏阙和宋嘉禾的事。虽然不确定真假,毕竟这话出自罗清涵口中。魏歆瑶觉得罗清涵不敢骗她,可梁王妃知道这求而不得的女人,哪怕心上人身边出现一只母蚊子都觉得是情敌,所以梁王妃并不敢全信,但是也抱着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魏阙娶了宋嘉禾,宋老爷子和宋铭还能不偏着自家女婿不成。宋老爷子虽已经半退,可他是梁王嫡亲的舅舅,梁王一直都十分敬重他,漫说武都,就是在梁州都威望极高。宋铭亦是梁王肱骨,手握重兵。   之前梁王应该不会答应,可眼下梁王正觉得魏阙受了委屈,他又想打磨魏闳,保不准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梁王让她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免得弄巧成拙。话虽不中听,梁王妃也知道在理。然而唯独这一桩事,她做不到无动于衷。魏阙要是娶此贵妻,梁王妃觉得自己再也没踏实觉可以睡了。   “世勋真是好眼光,禾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姑娘。这求亲的人啊,都快踏破宋家的门槛儿了。”梁王妃笑意盈盈,宋家和娘家联姻,一箭双雕,“就是舅母舍不得,也是禾丫头年纪还小,这才一直没定下来。不过现今也十三,到时候了。   弟妹放心,你先把世勋留在我这儿,正好我多让他到宋家跟前多露露脸,过上一两个月,等禾丫头她娘好全了,我再请老太妃帮忙敲敲边鼓,老太妃最是爱做媒的。”   柯夫人笑了下:“就是给王妃添麻烦了。”   梁王妃道:“弟妹说的什么话,这些可不就是我该做的,世勋是我侄儿,就跟我亲儿子似的。”   “有您疼他,是世勋的福气。”柯夫人客气道。   梁王妃看了看她:“弟妹莫要和我外道了。世勋的事,我会尽力而为,就是成不成不敢保证。”宋老夫人最疼这孙女,眼光高的很,要不也不会儿到现在也没挑中人。   柯世勋温文有礼,出身也好,梁王妃自觉配得上宋嘉禾,可也不敢保证宋家一定中意。不过事在人为,总得试一试的。   柯夫人理解的点点头,就是担心自己那傻儿子能不能接受被拒绝的后果。   姑嫂俩寒暄几句后,梁王妃让柯妈妈亲自送了柯夫人出去。   她一走,梁王妃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她和柯夫人不只是姑嫂,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手帕交,现在生分成这样了。   梁王妃沉沉一叹,弟妹到底还放不下那件事。   四年前她带着魏闳魏闻还有瑶瑶回娘家参加大侄儿的婚礼,本是喜事,哪想变成了丧事。瑶瑶和侄女柯玉洁赛马时,失手抽了玉洁的马,玉洁的马受惊,人不慎跌下来当场摔断脖子去了。   当时柯夫人闹得十分厉害,养到十岁的女儿死得这么惨烈,岂能不心疼。还是她父母出面安抚,才算是把事情掩盖了下去。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让王爷知道了,王爷提了大弟和大侄儿的官职,做了补偿,两家也就像是没这回事的继续来往。   可梁王妃知道,她和柯夫人是回不到过去了。要不是这一次大弟赴任途径武都又恰逢老太妃大寿,弟妹怕是不愿意踏进王府大门的。   这么多年了,弟妹只求她办一件事,说什么,她也得给办成了,这般她心里也能好受点。   柯世勋一见柯夫人就迎了上来,焦急万分:“母亲,姑姑怎么说?”   望着满脸紧张和期盼的儿子,柯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卖关子:“你姑姑答应了,说会尽量帮你撮合。明儿你大表哥在别庄里举办了一场宴会为王世子和季世子他们践行,也向宋家下了帖子,他们该是要去的。届时你好好表现,不过莫要唐突了人家姑娘。”   柯世勋喜形于色,团团作揖:“多谢母亲。”   见儿子高兴,柯夫人也不觉笑起来:“你留在武都,好生听你姑母的话。”   满脸笑容的柯世勋点头如捣蒜。   看他这欢天喜地的样子,柯夫人突然有点担忧,万一宋家不答应,这孩子得被打击成什么样:“你也莫要太高兴,你姑姑说尽量帮你,可成不成,终究要看宋家那边的意思,你也要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柯世勋愣住了,半响憋出一句:“儿子明白。” 第48章   践行宴魏闳设在西郊的东篱山庄内,武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请帖,宋家概莫除外。   是日前去赴宴的除了宋嘉禾三姐妹,还有宋子谦和宋子谏并季恪简。   见到季恪简,宋嘉禾就有些纠结,她还没决定好到底是顺其自然还是主动追求呢。索性眼不见为净,见过礼就钻进马车。   望一眼轻轻飘荡的车帘,季恪简笑了笑,翻身上马。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一行人抵达东篱山庄。山庄内已经十分热闹了,外头的空地上停着不少各色各样的的骏马和马车。   宋嘉禾三姐妹被丫鬟迎着去了后花园,一路走来都是姿态各异,争奇斗艳的菊花。东篱山庄的东篱二字正是取自采菊东篱下之意,遂这山庄内最多的就是各种菊花。   宋嘉禾今天还特意穿了一件菊纹的裙子。   “大表嫂。”入了花园,宋嘉禾三姐妹率先向今日的女主人世子夫人庄氏见礼。   庄氏柳眉杏眼,面容秀丽,笑看三姐妹:“你们来了,”细细一看,笑道,“这姐妹三一个赛一个的人比花娇,我瞧着咱们都不用赏菊花,还是赏人吧。”   自是有人迎合她,跟着夸宋家姐妹。   宋嘉禾几个应景的低了低头,假装害羞。   打趣了宋氏姐妹几句,话题便又转移到菊花上来,庄氏间或询问宋嘉禾几句。   宋嘉禾原想打过招呼就和小伙伴们去玩,这下也走不了了,一边陪着赏花,一边琢磨着庄氏的用意。   她和庄氏这位表嫂差了十岁,哪能玩得到一块,也就是点头之交,普通亲戚罢了。   无事献殷勤,她心里打鼓啊!   庄氏的用意倒是挺简单,她奉了梁王妃的命令打探宋嘉禾的口风。可总不能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问吧,自是要先拉拉关系做做铺垫。   说着说着有人突然问起了魏歆瑶:“怎么不见安乐郡主?”   庄氏道:“郡主生病了,在家休养?”   “哎呀,那严重吗?”来人关心的追问了一句。   庄氏笑:“还好,就是病去如抽丝,得慢慢的养。”   宋嘉禾瞥一眼问话的那姑娘,脸生的很,憨憨厚厚的,这姑娘消息有些闭塞啊!梁太妃寿宴结束的第二天,就传出了魏歆瑶病重的消息,说不得是被家里禁足了。这都是套路了,如宋嘉卉挨了打,然对外的说辞就是生病,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   大寿那天,魏歆瑶闹了那么一出,虽然事后魏阙把场子找了回来,可因为魏闳输给了王培吉,魏家到底丢了人,且魏歆瑶还把自己的婚事弄得下不来台。魏家长辈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马上就有人把话题转开,这姑娘也被人拉走了。   庄氏眉头微微舒展开,这会儿提起魏歆瑶,难免让人想起魏闳,进而想起魏闳输给王培吉的事,庄氏能高兴才是怪了。   “我瞧着禾表妹一直看着这盆彩云金光,”庄氏含笑道,“表妹要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捎带上。”   其实宋嘉禾只是在出神,正好这盆花在她眼前,不过她当然不会这么说,宋嘉禾理了理鬓角笑道:“我院子里也养了一盆,不过我那盆还没开,我刚就在想我那盆什么时候能开。”   庄氏是爱花之人,闻言便道:“这倒是容易,你莫让它见光太久,每天见上四五个时辰的光,其余时候用黑布罩起来……”   宋嘉禾配合的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态。   见状,庄氏眼底笑意加深,又与她说了不少养花的技巧。   一些是宋嘉禾知道,一些却是闻所未闻过,据说庄氏爱花擅长养花,果然不是虚传,宋嘉禾表示受益匪浅。   “听表嫂一席话,可真是胜读十年书了。”宋嘉禾笑盈盈道。   “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你若有兴趣,随时可以来找我。”庄氏眼角眉梢都是融融笑意,宋嘉禾真心与否,她自然看得出来,真是个讨人欢喜的小姑娘。   庄氏握着她的手,只觉得触手柔腻温软,再看她的脸,眉目如画,肤光胜雪,怪不得柯世勋一见倾心,非卿不娶了。她要是男子,也是恨不得娶回家捧在手心里好好宠爱的。   宋嘉禾笑:“那到时候表嫂可别嫌我麻烦。”   “怎么会呢,我巴不得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天天来找我,瞧着就高兴,”庄氏突然目露感慨,“我刚嫁过来的时候,禾表妹不过这么高一点,我当时还在想小表妹生的可真标致,跟玉娃娃似的!”   宋嘉禾腼腆一笑。   “这一眨眼,表妹都长成大姑娘了,出落的越发标致,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小子?”庄氏掩嘴轻笑。   宋嘉禾面上薄红,心里想的是铺垫了这么久,闲杂人等都识趣的走了,戏肉终于来了。   庄氏轻轻一拍宋嘉禾的手背:“禾表妹可有想过将来要嫁个怎样的青年才俊?”   宋嘉禾只管红着脸装害羞,心道,庄氏莫不是要给她做媒。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表妹委实不必害臊,再说了这儿又没什么旁人。”   宋嘉禾还是低头不语。   庄氏:“照我说的,这什么家世才华容貌都是虚的,对你好,才是最实在的。”这话庄氏不由带上了几分真心,待你不好,家世再显赫,才华再出色,容貌再俊俏,又有何用。   宋嘉禾目光微微一闪。   庄氏压下多余的情绪,笑看宋嘉禾:“表妹说,是不是这个理?”   宋嘉禾酡红了脸,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脑中却是想起祖母沉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千万别只图男人对你好。   说了半天,宋嘉禾都是低着头害羞的不行的模样,一句话也不接,庄氏接下来的话都没了用武之地,又不能强行说下去。   正琢磨着怎么把柯世勋引出来,就有丫鬟过来报,男宾要踢蹴鞠,魏闳请女客们过去观赛。   这对双方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姑娘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欣赏美男子,男人也能堂而皇之的看美人儿啊!尤其是对参加比赛的男子们而言,姑娘们的关注可以给他们无穷的动力。   礼教再严格的朝代也挡不住男欢女爱,何况时下这世道。   一众女客便兴高采烈的去了蹴鞠场,宋嘉禾也逮着机会溜之大吉。   庄氏好气又好笑,想她到底小姑娘,脸皮薄,不过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遂放下这事,专心关注起比赛来。   说来柯世勋也是要上场的,他瞧着斯文秀气,却是个蹴鞠高手,正可大显身手。   场上的柯世勋目光不住在看台上搜寻,终于找到了宋嘉禾,她穿着一件浅绿色长裙,黛眉星目,朱唇不点既红,姣丽无双。   徒然之间,柯世勋心跳加速,宋嘉禾居然看了过来,她还笑了,一双眼弯成了月牙。柯世勋只觉有什么击中了胸口,震得他头晕目眩。   宋子谏对看台上的宋嘉禾遥遥一颔首,又弯了弯嘴角。   宋嘉禾心满意足的坐了回去,扭头对舒惠然斩钉截铁道:“我二哥他们那队肯定会赢的。”就是这么自信!   舒惠然无奈一笑,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有眼光!”宋嘉禾拍了拍舒惠然的肩膀,给予肯定。   舒惠然摇了摇头,拉着宋嘉禾坐下:“比赛快开始了。”   一声哨响之后,比赛正式开始,场面颇为精彩,看的宋嘉禾紧张不已,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宋子谏踢蹴鞠,宋子谏自幼习武,生的也高大英武,向来技术不差。   随着比赛的进行,一群少年儿郎大摇大摆的来到女客看台上寻姐姐找妹妹,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姑娘是花,男人就是那围着花打转的狂蜂浪蝶。男未婚女未嫁的,旁人看见了也是心照不宣一笑,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这情形落在了不少人眼里,有的会心一笑,有的拈酸吃醋,还有的幸灾乐祸。   娄金瞥一眼魏阙又瞄一眼宋嘉禾那个方向,那一块就是重灾区,谁让全场最标致的几个姑娘都坐在那儿。春心荡漾的少年儿郎岂能不趋之若鹜。   娄金嘴角微动,声音清晰的传入魏阙耳中:“这好姑娘,从来都不缺人追。”   魏阙凉凉的看他一眼。   “手快有,手慢无!”娄金轻轻啧了一声,十分识趣地将矛头调转到赛场上,“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上场了,这个是开后门上去的吧!”   场上柯世勋传了一个乌龙球,他尴尬的朝队友笑了笑。   对方也没计较,笑脸回应。   柯世勋擦了擦汗,目光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溜到看台上,看起来挺热闹。   柯世勋的频频闪神,弄得一干队友十分无奈。恨不得把他换下场,可他是魏闳塞进来的,到底要给魏闳面子。   殊不知魏闳也头疼,听闻这表弟蹴鞠不错,让他上场就是让他露脸的,一开始表现也还差强人意,可后面完全是丢人现眼了。   最后魏闳实在看不下去了,让人传话,把柯世勋换了下来。   看他下场,宋嘉禾倒挺高兴的,这个拖后腿的终于走了,宋子谏和柯世勋同在绿队。   比赛最终以绿队获胜告终,宋嘉禾心情大好,连带着下午的打猎也是兴致勃勃,收获满满。难得手气这么顺,宋嘉禾正想再接再厉。   冷不丁一抬头,正见季恪简骑着马朝这边走来。   季恪简也发现了宋嘉禾,可真是巧了,他对宋嘉禾略一颔首,然后调转马头径直离开。   宋嘉禾漂亮的脸蛋扭曲了下,还真是拒绝的干脆彻底,一点都不给人幻想的余地。此时此刻,宋嘉禾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保持距离不玩暧昧这是君子之风。   另一个小人就说,他既然不喜欢你,干脆放弃吧,要不难受的时候还多着呢。   那个小人又说,可她舍不得放弃啊!   不放弃又能怎么样,时移世易,这辈子人家未必会再喜欢你。   宋嘉禾遭遇会心一击,挫败的垂下脑袋。   “宋姑娘。”乍然出现的声音把宋嘉禾吓了一跳,回头,就见难掩激动的柯世勋驱马过来。   宋嘉禾对他还有印象,因为上午的比赛,进而又回想起梁太妃六十大寿的那一幕,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柯世勋停在宋嘉禾面前,突然觉得手脚都不知改往哪儿放才好,吭吭哧哧才憋出一句:“这一会儿功夫,宋姑娘就有此收获,果然箭法如神。”夸人总是没有错的。   瞧着满脸通红的柯世勋,宋嘉禾突然就想到了自己,那一点微妙的感同身受让她笑了笑,:当不得柯公子谬赞。”   “我是真心的,你真的很厉害!”柯世勋忙不迭道。   宋嘉禾笑了下:“谢谢!”她拉着缰绳,对柯世勋道,“柯公子自便,我的同伴还在等我,先走一步。”她追一只兔子和王博雅她们分开了,当然这是借口,她只是不想和柯世勋待在一块。   “等一下,宋姑娘!”眼见她又要走,柯世勋大急,想也不想的喊出口,见宋嘉禾望过来又卡了壳,手足无措的拉着缰绳。   宋嘉禾,:柯公子有何指教?”   柯世勋心一横,突然翻身下马,对着马背上的宋嘉禾作了一揖。   宋嘉禾不得不也下了马避开。   面红耳赤的柯世勋抬头看着宋嘉禾,目光炯炯:“在下,在下心悦姑娘,若是姑娘愿意,在下便请冰人上门提亲。”   还真是简单粗暴,正儿八经话都没说过几句就要提亲,这也太草率了。不过倒是看不出来他还有此勇气,宋嘉禾突然有点羡慕他了。   宋嘉禾端正了神色:“柯公子的厚爱,恕我不能接受。”   柯世勋一愣,急切追问:“为什么,是我哪儿不好吗?”   这话问的,她对他这人一无所知,她哪知道他哪儿好,哪儿又不好,当然这也和她无关。话说回来,柯世勋又对她了解多少。   他喜欢她,不过是为了这幅皮囊罢了,顶多就是从别人口中打探过她几分,对她这个人又了解多少。   宋嘉禾不反感别人因为她的容貌而喜欢她,毕竟她自己也是看脸的,长得好看的确占优势。   但是柯世勋这样的,就冲着她长得好,连了解都不了解她就想娶她。这种人,她是万万不会嫁的,眼下他为她神魂颠倒是真,可也不过是一时意乱情迷罢了。   柯世勋忐忑不安的看着宋嘉禾,就像是等待着判决的犯人。   “人各有好,”宋嘉禾认真道,“你非我所好,所以柯公子以后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愿意为你改。”柯世勋想也不想道,似乎只要宋嘉禾答应,他为她上刀山下油锅都是可以的。   那他要改的可就太多了,并且有些再努力也改不了,比如说脸。   宋嘉禾摇了摇头:“改了之后还是你自己吗?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为他改变,而是做最好的自己。”   柯世勋嘴唇轻颤,双眼又酸又涩。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并且鼓足了勇气表白,可却被毫不留情的拒绝,甚至一丝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言尽于此,宋嘉禾转身就要翻身上马。   “你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柯世勋突然问道。   踩在马镫上的宋嘉禾身形一顿,复又若无其事的上了马。   柯世勋神情一变:“他是谁?”   宋嘉禾不喜他这种质问的语气,他没这资格:“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又淡淡道了一句,“告辞。”说着就要驾马离开。   不妨柯世勋突然挡在马前,执拗的看着她,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人是谁?”   宋嘉禾黛眉紧皱。   柯世勋脸色紧绷,像是期待从她嘴里知道那个名字,又怕她说出来似的。   宋嘉禾眉头皱的更紧:“这不是柯公子该过问的!”她拉了拉缰绳,“烦请柯公子让一让。”   柯世勋面色涨红,却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宋嘉禾冷了脸,瞧着斯斯文文,哪想他会这样蛮不讲理,她朝自家护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把人拉开。   柯世勋倏尔抓住了宋嘉禾那马的缰绳,磕磕巴巴道:“我只是想知道姑娘,姑娘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不依不饶,宋嘉禾也恼了,俏脸一沉,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禾表妹,淇表妹正在四处找你。”   宋嘉禾扭头,仿佛看见了救星:“三表哥!”   你要不来,我保不准就要抽你表弟了,简直听不懂人话! 第49章   宋嘉禾霎时明亮如同星子的眼眸,很好的取悦了魏阙,他嘴角微微上扬,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了面容僵硬的柯世勋脸上。   “三表哥。”柯世勋声音里带着僵硬,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觉得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不带丝毫的温度,魏阙来了多久了,自己刚才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了吗,是对他不满吗?   柯世勋也觉得刚才的自己不像自己,他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瞬间,柯世勋面孔上泛出苍白之色,他嘴唇轻颤,似乎想道歉,可又难以启齿的模样。   “三表哥,嘉淇在哪边?”转怒为喜的宋嘉禾笑问魏阙。   魏阙淡淡道:“我也要去那边,给你带路。”   宋嘉禾想他真是好人,他肯定是怕柯世勋继续纠缠她。说来,可真是人不可貌相,瞧着挺斯文优雅一人,哪想那么没风度,被拒绝了还死缠烂打。   宋嘉禾摇了摇头,不再想他,转而扬起笑脸驱马走向魏阙:“那麻烦表哥帮我带路了 。”   魏阙轻轻一笑,也不多看柯世勋,调转马头离开。   望着并驾齐驱的两人,柯世勋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块走了。只留下一具躯壳,空落落的。   他的小厮瞧着于心不忍,忍不住安慰:“公子今儿有些操之过急,怕是吓到宋姑娘了。”两人说过的话都没超过一只手,这就提亲了,哪能不受惊吓。   柯世勋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一开始他只是想和她说说话,可她惟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让他慌乱不已。他想向宋嘉禾表达诚意,而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婚约更有诚意。   然而她说,他非她所好,他是真的想知道她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他愿意为她努力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脑海中浮现魏阙英武不凡的身影,忽而又变成宋嘉禾笑颜如花的脸,对着魏阙,她笑的那么甜。   “你说,宋姑娘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三表哥?”柯世勋听见自己夹杂着浓浓不安的声音响起。   他的小厮愣住了,想也不想的摇头:“宋姑娘虽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有意中人啊,小的瞧着宋姑娘对魏将军的态度并无异样。”被心上人撞见自己和外男站在一块,不是应该着急发慌的解释吗?   “真的?”柯世勋眼神骤亮,犹如溺水之人看见了浮木。   小厮斩钉截铁道:“当然。”眼下这情况他哪敢刺激柯世勋,他家少爷最是一根筋的。   对此柯世勋深信不疑,因为他想相信,如果宋嘉禾喜欢的是魏阙,那么他该怎么办呢。那可是魏阙!   小厮忍不住又叮嘱了句:“下次公子见到宋姑娘,可不要像今天似的直接了,会吓到人姑娘的。”他家公子和姑娘相处的经验到底少得可怜了。   柯世勋点头如啄米,他肯定不会像今天这么莽撞了,现在他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   且说离开了宋嘉禾,走出一段路之后,笑盈盈对魏阙道:“谢谢表哥。”要是他不来,自己怕是真要失身柯世勋了,那就不好看了。   “谢我什么?”魏阙反问。   宋嘉禾睁大了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难道他真是那么巧替宋嘉淇来传话的。   望着她黑亮黑亮的眼睛,魏阙移开目光,忽见她狡黠一笑:“当然是想谢表哥当信鸽帮我捎话啊,要不还能是什么?”   说完,她还轻轻的皱了皱鼻子,好整以暇的看着魏阙:“那三表哥,嘉淇在哪儿,我去寻她。”   魏阙轻轻笑起来,还真是不肯吃亏。   宋嘉禾也跟着笑了,笑得有那么点小得意。   “下次遇到柯世勋留神些,莫要单独和他在一起。”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宋嘉禾点头:“今天也是赶巧了,哪知道跑到这儿来都能遇到他。”莫不是柯世勋一直跟着她,要不哪能这么巧。   “不过我也不怕他,他打不过我。”宋嘉禾轻轻一甩马鞭,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要是再敢动手动脚,她不介意赏他一鞭子。   魏阙目光在她细嫩的胳膊上转了转,想起了之前两次接到的球,细胳膊细腿的,劲倒是不小,从她教训窦元朗那回也能看出来,她身手也不错,然而很多时候比的可不是这些。   到底家里护的好,不懂人心能龌龊到什么地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宋嘉禾怔了下,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歪头看着魏阙,莞尔一笑:“好的,谢谢三表哥提醒,我会小心的。”   魏阙弯了下嘴角。   宋嘉禾目光在他那边绕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三表哥今天运气不太好吗?都没收获。”除非运气衰到家,否则以他那出神入化的箭术怎么可能一点收获都没有。   魏阙默了下应和:“嗯,今天气运不佳。”   以他的箭术得是运气多差,才能一只猎物都没有。宋嘉禾同情的看着他:“我也有这么倒霉的时候,跑了半天,一只兔子都见不着。”   宋嘉禾心有戚戚,视线在自己猎物上转了转,定格在一头狍子上,于是欢快道:“三表哥帮了我大忙,这头狍子就当成谢礼吧,还请表哥不要嫌弃!”说着示意自家护卫把狍子送过去。   口头道谢什么的太虚了,得来点实在的,她留意到魏阙一无所获,肯定是运气不好,   护卫愣住了,小心翼翼的偷瞄一眼魏阙,被姑娘家送一头狍子什么,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他觉得魏将军肯定会拒绝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魏阙深看一眼喜上眉梢的宋嘉禾。   闻言宋嘉禾笑得更高兴了,总算是能稍微还一点人情了,欠太多她会不好意思的。   护卫有些看不懂,他机械的将那只狍子搬到了魏家护卫手里,对方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看看魏阙那边孤零零的狍子,再看一眼自己这满满当当的收获,成就感油然而生,宋嘉禾觉得今天的自己格外威武雄壮,都快赶上魏阙了。   魏阙望着眉梢眼角都透着笑意的宋嘉禾,眼中笑意更甚。   心情大好的宋嘉禾美滋滋的摸着马背,正要告辞,让魏阙去忙自己的,刚到嘴边的话就被腹内一阵绞痛扯了回来。   宋嘉禾弓起身子,捂住了腹部,那一阵热流让宋嘉禾的脸一搭红一搭白,变得十分精彩。   她年初来的葵水,是以还十分不规律,以至于宋嘉禾万万想不到会在今天大驾光临,还是如此的热情,更倒霉的是在这个地方,她没带丫鬟啊,这里都是男的,男的,男的!   宋嘉禾眼前发黑,很想晕过去一了百了。   原先还笑意盈盈的人突然变了模样,魏阙一惊,见她在马背上摇摇欲坠,连忙跃下马背,过去扶住她:“怎么了?”   宋嘉禾就觉得握着她胳膊的手在把她往下扶,可她是拒绝的,她今儿骑得是白马,白马!配的马鞍也是白的!她为什么要挑一匹白马来配衣服啊!   “我没事!”宋嘉禾着急发慌的拒绝,她觉得自己还能硬撑着跑回去。   可她那点力道在魏阙那儿就跟挠痒痒似的,见她不配合,魏阙直接双手将人抱了下来。   宋嘉禾都想踹他,她心惊胆战的瞪着马鞍,干干净净,宋嘉禾松了一口气,然后觉得肚子更疼了,肯定是被吓的。   宋嘉禾捂着腹部,直想往下蹲,最好让她蜷缩成一团,既能缓解疼痛,又能遮丑,她特别想扭头看看裙子,可又没这脸。   魏阙扶着她,眉头紧锁,伸手搭在她腕上。   宋家几个护卫看的眼皮乱跳,可这情况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更不好做什么。魏阙这么扶着宋嘉禾不合礼数,他们扶也不行啊,再说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犯主子,遂只好安慰自己事急从权。   巴巴望着魏阙,想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宋嘉禾身体向来好,这冷不丁一下,他们这心也七上八下的。   魏阙眼角僵了僵,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目光闪躲,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宋嘉禾,忽然间觉得搭在她皓腕上的指尖发烫,那股灼烫还从指间蔓延到了手臂,一直烫到了心里。   宋嘉禾往回缩手,不住想往下蹲,奈何魏阙扶着她不放,宋嘉禾都要哭了:“三表哥,我没事,你别管我,我就想在这待一会儿,待一会儿就好!”憋出一句,“我有经验,老毛病了!”   魏阙拧眉,吩咐人搬了一截枯木过来,让宋嘉禾坐了。   宋嘉禾坐在上头,双手揉着腹部,默默的把脸埋在了膝盖上。觉得要不是这会儿还疼着,自己的脸估计都红得能滴血了,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   这么一想居然觉得肚子也不是那么疼了!   林子里变得十分安静,几个成家立业的护卫已经隐约明白过来。一个护卫走上前对魏阙耳语了几句。   魏阙看他一眼,让他去通知宋家人,随后又从马鞍山取了水囊,想了想又取了自己的水囊。   “喝点热水。”   这儿哪来的热水,宋嘉禾惊讶的抬起头,就见魏阙手里拿着自己的水囊,上头还镶着珍珠呢,她绝不会认错,可她的水早就凉了啊。   魏阙往前伸了伸手。   宋嘉禾下意识接过来,当下就咦了一声,摸起来居然是暖的,喝了一口,热水?连忙又喝了一口,一口热水下肚,她觉得整个人都好了不少。   魏阙又递了一个水囊给她,这个水囊看起来就简单多了,完全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   “暖一下身子。”魏阙语气和神情都十分平常。   宋嘉禾的脸唰的就红了,尴尬的差点扔掉手里的水囊,这都懂,所以他是什么都知道了?宋嘉禾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她脸上有了血色,魏阙就知道她好些了,略松一口气。再看她呆在那儿,羞窘不已,不由好笑,面上还是一本正经。   宋嘉禾浑浑噩噩的接过水囊,被热度一激,回过神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硬着头皮按在腹部。   回暖的腹部使得宋嘉禾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又喝一口热水,眼神左右飘忽,目无焦点。最后定焦在手里的水囊上,这热水到底哪来的,难道自己趴了这么久,久到可以来回一趟灌热水。   还是这就是话本传奇里那些神乎其神的武功,她一直以为都是唬人的来着,宋嘉禾内心小人在抓耳饶腮,犹如五十只耗子在爬,爬的她终于受不了了。   宋嘉禾看向面前的魏阙,摇了摇水囊一脸的求知:“三表哥,这热水怎么来的?”   “内家功夫。”魏阙回答。   宋嘉禾双眼登时闪亮:“我能学吗?”这才是重点,她也是有一个江湖梦的,想她年幼无知时还学着话本里的人披着斗篷配着剑,假装自己就是女侠来着。   好吧,这种事就没必要回忆了。   魏阙上下打量,似乎在研究她的根骨。   宋嘉禾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脊背。   “你好了?”   宋嘉禾:“……”   假如我没好,你会不会看在我难受的份上收我为徒。 第50章   宋嘉禾认认真真的考虑着卖惨的可行性。   魏阙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你已经错过了最佳学武年纪。”比起外家功夫,内家功夫更讲究根骨资质,宋嘉禾的根骨,不提也罢。魏阙只得换了个更委婉的说辞,免得打击到小姑娘。且练武之辛苦,非常人能忍,她哪里受得了。   宋嘉禾不由泄气,她的侠女梦啊就这么离她远去了。   宋嘉禾不开心的扁了扁嘴,垂头丧气的趴在膝盖上,她觉得自己肚子又开始疼了,伤心疼的。   山林的风呼呼的吹过,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不知名的花香,随风飘来,沁人心脾。   魏阙便见无精打采的宋嘉禾轻轻瑟缩了下,仿佛经不住冷似的,她抱着水囊喝了一口水,眉眼才略微舒展了些。   魏阙指尖轻轻一动,按捺下了心底的念头,凡事都要适可而止。端看她对柯世勋的态度就能知道,若是操之过急,被避如蛇蝎的那个就是他了。   不期然的想起更早之前的那一幕,早在柯世勋没出现时,他就在附近了。   温润儒雅,君子如风的男子是她所好?可真是让人头疼,魏阙勾了勾唇角。   恰在此时,哒哒哒的马啼声传来,埋首在膝盖上的宋嘉禾抬头,就见青书骑马而来。   宋嘉禾心头一喜,救星可算是来了,鬼知道她坐在这里有多尴尬。   魏阙仔细看她一眼,脸色好了许多,遂道:“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宋嘉禾感激不尽,他不走,自己也要开口赶人了,他在这里自己怎么起来呀。再一次觉得他真是个好人,瞧着冷冰冰的,却是体贴的很。   “今天多谢表哥了。”宋嘉禾再一次感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表哥慢走。”   魏阙对她轻轻一点头,翻身上马,带人离开。   “姑娘你没事儿吧?”青书忙问。   “你觉得我像没事吗?”宋嘉禾哭丧着一张脸,简直不堪回首。   青书噎了下,瞧着很有事。青书赶忙将披风给她系上。   抓着披风的宋嘉禾做贼心虚的张望了下,护卫们都很有眼力劲的走远了。   宋嘉禾慢慢站了起来,瞪着那一抹红色羞愤欲死,下辈子,一定要托生成男子!   青书的脸也红了下。   宋嘉禾的脸都要烫了,拿起水囊就要浇上去,刚伸出去的手瞬间收了回来。   “姑娘?”青书纳闷的看着她。   “你去拿个水囊过来。”宋嘉禾吩咐。   青书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手里的两个水囊,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宋嘉禾宝贝似的往怀里搂,生怕她抢似的:“这是我要喝的。”这是一般的水吗?她要回去供起来的。   青书表示完全不懂她,乖乖去旁边拿了个水囊冲走血迹,又收拾了下,总算是成功毁尸灭迹。   宋嘉禾才觉得世界又美好了。   出了山林就遇上了赶着马车而来的青画,换上干净的衣裳后,宋嘉禾就生无可恋的趴下了,一张精致的脸红彤彤的,原本白莹莹的耳朵更是红的能滴血。   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   “宋姑娘。”   车内的宋嘉禾耳朵动了动,怒上心头,又是他,没完没了的是不是。   一气肚子又难受了,宋嘉禾懒得搭理他,朝青画使了个眼色。   青画掀起帘子一角,露出一个脑袋,笑吟吟道:“柯公子见谅,我家姑娘累着了,正睡着。”   柯世勋再不晓人情也知道这是推诿之词,可这又能怪谁,之前自己的确太过孟浪。   面红耳赤的柯世勋朝着马车深深一揖:“之前是在下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青画往边上避了避,笑容不改:“柯公子,我家姑娘睡着了,我们要先回府,您自便!”说着示意车夫马上离开。   柯世勋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了无生机。   “公子莫丧气,过上几天,等宋姑娘气消了就好了。”他的小厮继续安慰。   柯世勋心里没底,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他怔怔的望着缓缓离去马车,甚至都恨不得自己是拉车的那匹马。   只要她愿意,自己给她当牛做马也是使得的。   回到宋府,宋嘉禾派人给宋老夫人带了话,就先回降舒院梳洗。   收拾好后再去温安院向祖母请安。   宋老夫人这府医已经严阵以待了,这毛病可大可小,万一落着了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万万马虎不得。   宋嘉禾也十分配合。   府医望闻听切一番后,只道问题不大,开几服药调养一年半载就好,平日里莫要碰冷水吃冷食。   宋老夫人再三确定才放下心来,嗔一眼抱着碗喝红糖姜水的宋嘉禾:“夏天的时候让你贪凉,吃了那么多冰,下次再也不许了。”   宋嘉禾赔笑,笑的乖巧极了,让人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宋老夫人轻轻打了她一下,问起她今天出玩的事来。   说起来,宋嘉禾既是想笑又是想哭:“祖母,我瞧着大表嫂像是要给我做媒。”她歪了歪脑袋,“我听她话头,保不准就是柯家那公子。”   对柯世勋宋老夫人有印象,梁太妃大寿那天,柯夫人就奉承了她好一会儿,老太太哪不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都习惯了,谁叫她有好几个适龄的宝贝孙女呢!   “你大表嫂也不容易,”宋老夫人幽幽道,“她怕也是奉王妃之命办事。”   宋嘉禾默了默,庄氏的确不容易,虽然出自名门,父族母族皆是赫赫名门,她本人在闺中便有美名,要不也不能嫁进魏家做冢妇。   但是她进门六年一无所出,连好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过,所受压力可想而知。早几年还好,这几年,魏闳隔三差五的添人。不过至今也就生了一个女儿而已。宋嘉禾私以为问题出在魏闳身上,总不能那么多女人都有问题吧。   不过这世道,生不出孩子只能是女人的错,尤其在魏闳已经有一个女儿的情况下。   “王妃发了话,你大表嫂又能如何,还敢违逆不成。”宋老夫人慢慢道,细细看着宋嘉禾的脸。   当然不敢,梁王妃可是个厉害,庄氏哪里敢不听话,特别是她这情况。   宋老夫人见宋嘉禾面露不忍,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女儿家嫁人不是只嫁一个人,还是嫁给一个家族,这顶顶要紧的就是婆婆,这婆婆绝不能太厉害了。”   宋嘉禾无比赞同的一点头,又喝一口红糖姜水暖暖胃。   宋老夫人看着她神色如常,完全就是置身事外的表情,不由放了心,可见她压根没想过嫁给魏阙。   护卫已经把林子里的事情和她禀报过了,柯世勋的表白,魏阙的帮忙。   如此热心的魏阙让宋老夫人不禁担忧,她觉得魏阙的好心有些过了。   去年他从流寇手里救下孙女,那是亲戚之义,而且那种情况下,哪怕是陌生人,想来魏阙也是会救的。因为他是梁州的将军,保家卫国,庇佑黎民百姓是他的责任。   再是河池帮了宋嘉禾作证窦元朗的背信弃义,一般人也会帮这个举手之劳。   真正让宋老夫人开始警醒的是珑月庵的几次偶遇,宋老夫人隐隐觉得不对劲。现如今,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就更浓烈了。   乍看又是见义勇为,可那些细节让宋老夫人不安。   在她看来魏阙非孙女的良配,魏家的水太深,宋老夫人哪里舍得最心爱的孙女去趟这浑水。   不过有这么一个人在旁觊觎着,到底让人寝食难安。孙女还对他印象不错。   宋老夫人犹豫该不该挑明白,又怕适得其反。说什么也得承认,魏阙自身十分优秀,又对孙女有救命之恩,还几次三番相助的情谊在。   宋嘉禾可不知道宋老夫人的纠结,说完了庄氏,她就说起了柯世勋,抱着老夫人的胳膊撒娇:“他要是真来提亲了,祖母一定要拒绝的彻底一点,莫要让他觉得还有希望。”   “你放心。”宋老夫人点头,“听你话头也不是个明白的,居然还拉住你的马。”   “就是,就是。”宋嘉禾赞同,“要不是三表哥及时出现,我差点就要抽他了。”   “我都听你的护卫说了,今天多亏了他,要不你就要遭罪了。”   宋嘉禾面上一红,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祖母都知道了啊,三表哥真是个好人!”   宋老夫人直叹气,我的傻姑娘啊,可真是当局者迷,还是只以为像柯世勋那样看见你就走不动路,把提亲挂在嘴上的才是喜欢你吗?   “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你就没想过?”   宋嘉禾一愣,瞪大了眼看着宋老夫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祖母,您不会想说三表哥喜欢我吧?”宋嘉禾指了指自己。   宋老夫人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怔,这有什么可笑的。   宋嘉禾却是乐不可支的模样,果然瘌痢头的孩子自家好,在祖母眼里自己是不是人见人爱?   “祖母,三表哥有喜欢的人了。”她还见过呢,特别特别仙气飘飘的一女子,据传魏阙二十好几不娶就是为了她。   宋嘉禾轻轻晃了晃脚,笑嘻嘻道:“今天的事也就是赶巧了,那会儿我都疼得要晕过去了,三表哥也不好丢下我不管,怎么都是亲戚。”就算遇见的是旁人,除非有仇的,一般交情还过得去,怕是都要过问一二。   “不过这事说起来是有些怪怪的,要是让人知道了,也要生出是非。祖母放心,我以后会注意避嫌的。”宋嘉禾歪头想了想,他们近来接触好像是有些多,虽然都是事出有因,不过瓜田李下是得小心了,“说实话,我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三表哥了。”一看见他就想起自己出的丑。 第51章   “那就尽量少见吧,免得互相尴尬。”宋老夫人心里颇为高兴,看来孙女没犯糊涂,冷不丁想起她前头那句话,“你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宋老夫人疑惑的看着宋嘉禾,说来魏阙的终身大事,也是不少人关心的对象。就是她这也有人拐弯抹角的打听,或者希望她在梁太妃面前为她们家女孩儿美言几句,在她们看来魏阙可是个香饽饽。   一时口快说漏嘴了,这事还得过两年才闹出来呢,宋嘉禾懊恼地龇了龇牙。   宋老夫人狐疑的看着孙女儿:“你怎么知道?”总不能是魏阙告诉她的。   宋嘉禾的脑袋此刻在急速飞转,她要找个怎么样的说法才合情合理呢?忽然一张宝相庄严的面庞闪现在她脑海中,就是他了,阿弥陀佛。   “我无意中听见的,就在珑月庵外头那片松林里。我听见无尘大师和三表哥在说话,无尘大师声音挺大,像是生气了,说什么喜欢就娶啊,英雄莫问出处,作为男人就别瞻前顾后的,他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替他去和王爷说什么的。”   宋嘉禾脸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其实她说的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事实,对吧!   宋老夫人哪里知道孙女会在这事上给她耍小聪明,这话既然是无尘说的,那十有八九是真的。瞧这话头,这姑娘怕是出身有瑕。怪不得魏阙也要瞻前顾后了,他至今都未成家,之前几门婚事都都莫名其妙的没了,说不得就是他自己动了手脚。这般一想,宋老夫人深信不疑,同时心中巨石落了地,看来是她杯弓蛇影了。   “此事万万不可与外人道。”宋老夫人严肃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抱着宋老夫人的胳膊摇了摇:“祖母放心,除了您,我和谁都没说过。”   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脸:“乖!”   “今天这事也别和人说了,知道吗?虽然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世人的嘴那就是刀子做的,人言可畏。”   宋嘉禾脆脆声道:“祖母放心吧,我省的。”这么丢人的事,她傻才告诉外人呢。   祖孙俩又说了几句贴心话,宋老夫人就让她回去好好歇着。   日薄西山,残阳似血,倦鸟归巢,在山上行猎的人群也纷纷返回东篱山庄。热闹非凡的晚宴后,一些人留宿在山庄内,大多数人都回了城。柯世勋也是返城中的一员。   “你这是怎么了?”柯夫人一见垂头丧气的儿子,不禁关切。   柯世勋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母亲,我没事儿。”   知子莫若母,略一沉吟,柯夫人便问:“你见过宋六姑娘了?”   柯世勋脸色顿时僵硬。   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柯夫人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这小儿子从小到大就省心,拜入名师门下,一门心思钻研书画,小有才名。只是在这人情世故上头,有些不通,尤其是男女情事上,对那些表姐表妹避之唯恐不及。   现下倒是一头栽在宋嘉禾身上了,不过想想那姑娘的容貌,她都要惊艳,儿子这个愣头青就更不用说了。   瞧儿子这模样就知道是又吃了冷遇,斟酌了又斟酌,柯夫人不禁道:“勋儿,要不咱们算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虽说梁王妃答应帮忙,可梁王妃也做不得宋家的主啊!   柯世勋急切道:“母亲,我们不是说好了的。”   柯夫人这不是怕儿子越陷越深吗,他是没照照镜子看自己这失魂落魄的样,身为人母,柯夫人哪有不心疼的。   柯世勋似乎怕极了母亲不支持他,急不可待道:“母亲,你不是说好了给儿子几个月时间的吗?宋六姑娘都不了解我,当然会冷淡,以后,以后会好的。”   柯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情窦初开的小子都是傻子:“罢了,罢了,现在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三个月,我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要是宋家还是这态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派人来接你。”   屏在喉咙里的那口气才算是出来了,柯世勋松了一口气,对这柯夫人长长一揖,三个月,他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次日,柯夫人带着对儿子的担忧随着丈夫离开了武都。   此次前来贺寿的宾客也陆陆续续的离开,季恪简也走了。   季恪简离开时,宋嘉禾并不在场。她知道这是长辈有意为之,既如此,她也就不添乱跑去添乱了。   反正送与不送都是一个样,于他而言,自己就是个与旁人一般无二的亲戚家小表妹。特特跑过去,人家看见了说不得还要烦恼。   就像她不喜欢柯世勋这样纠缠不休,同理,季恪简也不会喜欢有人阴魂不散 。   那就这样吧,一切顺其自然,是她的跑不了,不该是她的,也强求不得。   七月底的荷塘只剩下残花枯叶,全然没有盛夏时节的生机盎然,这么瞧着竟是有些萧条。   “你就约我来看这个景儿?”宋嘉禾朝着荷塘抬了抬下颌,没好气的问对面的宋嘉淇。   “重点不是看什么,重点是谁陪你!”宋嘉淇强调。   宋嘉禾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剥着莲蓬的宋嘉淇忽然问道:“六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宋嘉禾顿了下,抬眼看着宋嘉淇,瞧着她眼底里的担心笑了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   宋嘉淇伸出两个手指头,指着自己的双眼:“两只都看见了!”   宋嘉禾噗嗤一声乐了:“你眼神不好,回头多吃点鱼。”   “那我们去吃望江楼的鱼,怎么样?”宋嘉淇激动的一拍石桌。   宋嘉禾瞅着她的手,都替她疼。   可当事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去姚记糖铺买些粽子糖,正好可以哄哄小十一。”   难道不是哄你自己吗?算了,她就不揭穿小妹妹的心思了,她果然是个好姐姐。   “等太阳下山了出去,外头热死了,我可不想晒黑。”   宋嘉淇鄙视:“矫情,我比你黑,都没这么讲究,你倒是矫情上了。”   “所以我比你白啊!”宋嘉禾反唇相讥:“整天顶着大太阳乱跑,活该你晒成黑炭。”   宋嘉淇不干了,她怎么就是黑炭了,她只是比她黑一点,比大多数人白着呢。   关于黑不黑这个问题,姐妹俩唇枪舌剑了一个来回,最后以宋嘉淇的失败告终。   通体舒泰的宋嘉禾心满意足的站起来:“先去和祖母说一声。”   宋嘉淇噘着嘴,一脸我很不高兴。   宋嘉禾一脸的我好高兴,果然快乐就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对于姐妹俩要出去玩的要求,宋老夫人只有答应的份,唯有一个要求,带足了下人就成。   宋嘉禾又派人去问宋嘉晨,要不要一道去玩。等她们各自回去换好衣裳过来,答复也到了,不巧,宋嘉晨有事,让她们玩的开心些。   如此宋嘉禾姐妹俩便出了门,在院子里遇到正在踢蹴鞠的宋子谚和宋子记。   宋子谚猴精猴精的,一看她们这装扮,连球都不要了,小炮弹似的冲过来。   宋嘉禾能怎么办,只能蹲下来接住他呗。   “六姐,你们去哪里啊!”宋子谚亲亲热热的搂着宋嘉禾的脖子,笑的像朵花儿。   宋嘉禾也不指望能骗过他,反正也是出去玩,多两条小尾巴也没什么大不了,遂道:“我们去吃鱼,你们要不要一起?”   宋子谚眼睛登时亮了,笑的可甜可甜了,声音都能拉出糖丝来:“要!”   宋嘉禾被他这小嗓子甜的不要不要,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喜得小家伙眉开眼笑。   看的一旁的宋子记羡慕的不得了,他张开胖胖的手臂,眼巴巴的看着宋嘉淇:“姐姐抱!”   宋嘉淇严肃的摇了摇头:“你太胖了,我抱不动。”宋子记比宋子谚小一岁,但是份量比宋子谚多了好几岁。   好几次宋嘉淇义正言辞的跟宜安县主说,宋子记该节食了,奈何宜安县主觉得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狠心的姐姐。   她狠心?算了,娘都觉得爹这样的大胖子可爱,说她狠心也是有道理的。   宋子记瘪嘴,大有你不抱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宋嘉淇连忙让婆子抱他,奈何宋子记认准了要宋嘉淇。   宋嘉禾忿忿的瞪了宋嘉禾好几眼。   已经放下宋子谚的宋嘉禾十分无辜的耸了耸肩:“做人姐姐的,抱抱弟弟怎么了?”   站在一边的宋子谚立刻点头附和。   宋嘉淇默默低头看着张着胳膊的小胖子,一咬牙,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宋子记,我觉得你真的该减肥了,你怎么能这么重!”   “我不胖!”宋子记不高兴了,小胖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就是,就是,我们这不是胖,只是肉有点多。”   宋子记想了想,大概在回味这句话的意思,随即郑重的点了点头。   宋嘉淇被这傻弟弟气乐了,意思意思的抱着他走了几步路,就想放下他。不过宋子记显然是觉得亲姐姐的人肉轿子特别舒服,抱着她的脖子不肯下来。   “宋子记,你放手,你放不放?”宋嘉淇在他胖乎乎的小屁股上打了两下。   宋子记才不怕她,咯咯咯笑个不停,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宋嘉淇大叫:“抱不住了,要掉了啊!”   吓得几个婆子赶忙上前搭手。   趁着这功夫,宋嘉淇把宋子记撕下来,塞到婆子怀里,指着瘪了嘴的宋子记威胁:“不许哭,哭就不带你出去玩了。”   包着一泡眼泪的宋子记立马把眼泪收了回去,甚至扬起了笑脸:“我很乖的。”   宋嘉淇糟心的看着他。   看得宋嘉禾叹为观止,小小年纪翻脸比翻书还快,有前途!   吵吵闹闹的总算是到了门口,因为有两个小的,原想骑马出行的两人改了坐马车。   和手下士兵比划了一个下午,娄金大汗淋漓,随手拿了汗巾一擦脸,就顶着一身汗跑到了魏阙那。   人未至声先到:“我约了老孙他们去我那喝两杯,你来不?”话音刚落,他人才进了屋,就见坐在书桌后的魏阙神色端凝,“出事了?”   魏阙抬眸,晃了晃手上的纸条:“京里传来的消息。”   娄金大步跨过去,接过来一看,神色微微变了,片刻后道:“俞家这是想当皇帝想疯了。”就他们那点能耐,还想造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魏阙笑了下,往后一靠:“对各地藩镇而言,倒是个好消息。”   娄金也笑了,希望俞家吃了熊心豹子胆,可别事到临头又缩了回去。   他动了动脖子,手指捏的咯咯作响:“闲了大半年,我都快要发霉了,你也差不多吧!”   魏阙弯了弯嘴角,没说话,他取回纸条,慢慢的碾成粉末。   望着自他掌间飘落的粉末,娄金挑了挑眉。   “你们喝得尽兴,我今天有事,回城一趟。”魏阙站了起来。   娄金想他可能是要去安排什么,一些事魏阙没告诉他,不过也没特意瞒他。他知道魏阙很早开始布局,眼下这张网织成什么样了,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踏着落日的余晖,宋嘉禾一行抵达春江畔的望江楼。   马车还没停稳当,两个小兄弟就坐不住了,被宋嘉禾和宋嘉淇各自拎着耳朵镇压下来。   兄弟俩乖乖被丫鬟抱下了马车,闻着扑鼻的香味,各抒己见。   “我觉得我能吃下一整头牛!”宋子谚夸张的画了一个圆,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学来的话。   宋子记支吾了下,跟着比划:“我能吃两头。”说着还伸出三根胖嘟嘟的手指头。   踩着绣墩下马车的宋嘉禾差点一脚踩空。   宋嘉淇不忍直视地扭头脸,真想说这蠢货绝不是她亲弟弟。   小哥俩的童言稚语惹的门口一些食客也忍俊不禁。   气氛正一团和乐,斜刺里快步走来一人:“宋姑娘。”   宋嘉禾循声一看,果然又是他,微微一眯眼,武都有这么小吗? 第52章   若是有心,武都也就那么大。   宋嘉禾面上的疏离冷淡之色,使得柯世勋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还是掺着冰渣子的那种。刚刚升起的欢喜犹如潮水一般汹涌退去,只留下一地冰凉。   柯世勋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若是往常,别人招呼了,宋嘉禾怎么着也是要回应下的,以免失礼。可面对柯世勋,宋嘉禾真是宁肯被人说也不想搭理他,她怕自己的礼貌回应,给了他错误的讯号。   宋嘉禾觉得自己已经拒绝的十分直接明了,可瞧柯世勋这模样,显然是没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暗暗感慨一回,宋嘉禾上前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走吧,今天六姐请客,想吃什么点什么。”   小哥俩欢呼起来,蹦蹦跳跳的就往里面跑。   “跑慢点,别撞到人。”宋嘉禾碎碎念的跟上。   柯世勋依旧痴痴的站在那儿。   楼里好些食客拿眼看着失魂落魄的柯世勋。   这望江楼是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如此有名的原因有二。一来是此地大厨手艺委实了得。望江楼的大厨是宫里的御医,受人迫害被流放至西北,机缘巧合之下被望江楼的老板所救。第二就是这老板了,来头可不小,正是魏琼华。   能在望江楼里有一席之地的非富即贵,一般人根本订不到位置。所以不少人都认得宋嘉禾,美人儿谁不认得。   至于柯世勋也有几个认识,盖因前不久在东篱山庄的那场蹴鞠比赛,柯世勋游魂似的表现可是令不少人印象深刻。   瞧这可怜样,又是一出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大伙儿都见怪不怪了,城内悄悄爱慕宋嘉禾的人不知凡几。   各色各样的目光落在柯世勋身上,他像是浑然不觉似的,直到小厮推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   柯世勋下意识抬脚迈向酒楼。   “少爷。”小厮一把拉住往里走的柯世勋,头大如牛,宋嘉禾的冷淡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少爷这会儿跟上去,不是讨人嫌吗?   他压低了声音道:“少爷莫要冲动。”   柯世勋身体一僵,顿在原地,他只是想上去打个招呼,这也是冲动吗?那他还能做什么,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若是连话都说不上,谈何打动。   宋嘉禾等人被堂倌迎着上了三楼包厢,望江楼开业之初,魏琼华便给宋老爷子留了一间视野极佳的厢房,道是孝敬舅舅。宋家人偶尔会来沾沾老爷子的光,譬如说宋嘉禾和宋嘉淇。   两人熟门熟路的进了厢房,宋子谚和宋子记小兄弟俩都是头一次来,好奇的东张西望,不一会儿就摸到了露台上。   “有船,大船!”宋子谚指着江上的大船叫起来。   “船,大船。”宋子记也跟着叫起来,还激动的拍着栏杆。   在兄弟俩叽叽喳喳的背景下,小二端着两个大托盘进来了。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拇指大的木牌,正面写的菜名背面写的配料,这也是望江楼的一大特色了。   宋嘉淇看也不看,豪迈的一挥手:“来个全鱼宴。”   小二便问:“八姑娘要什么规格的,十二道菜,十四道菜,二十……”   “二十四道菜。”宋嘉淇截过话头,望江楼最出名的就是全鱼宴,最高规格的就是二十四道菜。   宋嘉淇得意洋洋的看着宋嘉禾,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敲竹杠的机会呢。   “你吃得下吗?”宋嘉禾佯装心疼。   宋嘉淇哼哼唧唧:“吃不下我不会带走啊!”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吃不了兜着走。”宋嘉禾乐不可支,招呼宋子记和宋子谚来点菜,两个小的字还没认全,宋嘉禾可不会指望他们看牌子,只问他们想吃什么。   “肉,我要吃肉。”宋子记大声道。   宋嘉淇嫌弃的捏了捏他的脸:“你都这么胖了,还吃肉,吃青菜,只许吃青菜。”   宋子记悲愤了,掐着腰跺脚:“我要吃肉,娘说了吃肉长高高,长得比八姐高。”   宋嘉淇按了按他的脑袋:“想比我高,十年后再说吧,不过我觉得你要不了几年就能比我重了,你好棒哦!”   宋子记不乐意了,扑过去就是一通闹。   指望他们点好菜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宋嘉禾索性不理他们,点了几个宋子记爱吃的菜,一块在宋老夫人那用膳,哪不知道他的口味。此外,她又问着宋子谚的意见,挑了四碟楼里有名的小点心。   菜都点完了,姐弟俩相爱相杀也结束了,宋子记被无情镇压,委屈的看着宋嘉禾。   “累了吧,来,喝点西瓜汁。”宋嘉禾笑眯眯的看着宋子记。   宋子记扁了扁嘴,扑过去告状:“六姐,八姐又欺负我!”   一个又字道尽其中辛酸。   宋嘉禾不厚道的笑了,弟弟嘛,就是用来欺负哭了再哄笑的。   一旁的宋子谚突然觉有点冷。   “八姐那么坏啊,待会儿罚她给小十一买玩具好不好?”   宋子记闻言瞬间转悲为喜,拍着小胖手朝宋嘉淇喊:“买玩具。”   宋嘉淇翻了一个白眼:“行,买买买!”   宋子记顿时美的找不着北了。   说着话,他们点的菜也陆陆续续来了,宋子记吃的眉开眼笑,吃着碗里还想着下一顿:“我明天还要来。”   宋嘉淇习惯性的要给他泼了冷水,忽的听到了一阵喧哗,恰在此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端着菜的小二,手里端着一盆橘红色的松鼠桂鱼,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两个小的大抵是头一次见到这菜,惊奇的盯着盘子里的鱼。   宋嘉禾和宋嘉淇则是看见了站在小二身后的那个人。   柯世勋左手拿着风车陀螺等小玩意,右手抓了一把糖人糖葫芦的吃食,正在和守在门口的护卫说话,见门开了,脸上的表情既是激动又是欢喜,还夹杂着些许忐忑。   一时之间,宋嘉禾的心情一言难尽。这人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房门随着小二的入内被合上,两个小家伙盯着松鼠桂鱼大呼小叫。   宋嘉淇看着宋嘉禾,小声道:“六姐,你要不要和他说个明白?”   “你以为我没和他说过。”宋嘉禾无奈。   宋嘉淇啊了一声,说过了还这样就讨厌了,别人怎么想她六姐啊!宋嘉淇一拍桌子不行,她得把人赶走,虽然三楼都是厢房,人不多,可来来往往大多都是一个圈子的。   “让青画去。”宋嘉禾按住宋嘉淇,这暴脾气,没得说两句话就动起手来。   闻言,青画福了福身,便转身走向门口。   掌柜的正在好声好气的劝柯世勋离开,奈何他的话就像是耳旁风,对柯世勋一点作用都没有。掌柜的气苦,这要不是王妃的内侄儿,他都想直接派人拖下去了。   正当时,青画推门而出。   柯世勋认出她是宋嘉禾的大丫鬟,双眼骤然明亮,急切道:“这些小玩意儿送给两位小公子玩耍。”   青画朝他屈了屈膝:“柯公子的好意,奴婢代两位小少爷心领了。只是以后,还请柯公子莫要如此了,您这样,令我家姑娘十分为难。”   柯世勋嘴唇轻颤,四肢冰凉。   “踏踏踏”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楼梯口传来。   走廊上的众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魏将军!”   “三爷!”   一众人忙不迭见礼。   柯世勋也看见魏阙了,没来由的一慌,讷讷道:“三表哥!”他怎么会在这儿。   魏阙目光在柯世勋以及门口一众护卫上转了转,最后定在柯世勋的小厮脸上:“勋表弟脸色不好,还不赶紧送回府请府医瞧瞧。”   小厮一个激灵,下意识扶着柯世勋往外走。心想,三爷肯定觉得他家少爷又在纠缠宋姑娘了,谁让上次被他撞了个正着呢,少爷也是不走运。   失魂落魄的柯世勋被小厮拉着往下走,只觉得两脚发软,踩在棉花上似的。   抚着他的小厮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不禁要提醒,可没等他开口就被不慎失足的柯世勋带着滚下楼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噼里啪啦一通响,吓得掌柜面无人色,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是好?正忙不迭要过去看,就见魏阙已经疾步赶了过去。   掌柜的飞奔过去一看,见两人蜷缩在二楼的楼梯台上痛苦呻吟,并没有见血的样子,他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觉得终于有力气了,扶着栏杆,心有余悸的下了楼梯:“将军,柯公子可是要紧?”   “右腿骨折,问题不大。”魏阙已经将柯世勋粗粗检查了一遍,抬头看着一脸惨白之色的柯世勋,“勋表弟,得罪了!”   疼得今夕不知是何年的柯世勋还在诧异,就听见咔哒一声,脚踝处一阵锥心的刺痛袭来,痛得他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忍不住哀嚎出声。   “好疼!”宋子谚缩了缩脖子,往宋嘉禾怀里躲。   宋嘉禾捂住了他的嘴,防止小家伙胡说八道,她们也是听得动静不对出来的。   魏阙吩咐掌柜拿木板和纱布过来。   “快,快去。”掌柜的盯着一个小二催促,楼里备着这些东西以防万一。   东西取来后,魏阙替柯世勋简单固定住右腿,命自己的亲卫护送柯世勋回府:“我约了人有事要商议,就不送表弟回府了。”又嘱咐护卫,“不要颠簸到他,回府后立刻让府医重新处理伤势。”   “多谢三表哥。”痛的浑身冒冷汗的柯世勋颤颤巍巍的道谢。   魏阙:“勋表弟不必客气。”   被抬上了担架的柯世勋定定的望着楼梯口,直到被人抬出了酒楼,都没有看见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眼底逐渐被灰败笼罩。   她就那么讨厌自己吗,他都这样了,依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拾级而上的魏阙一抬眼就对上一双闪亮闪亮的大眼睛,瞳仁漆黑清澄,睫毛纤长浓密,这双眼像极了他的姐姐。   魏阙嘴角微扬,脸色温和了许多。   “三表哥!”宋子谚脆生生的唤人,小脸红扑扑的,显而易见的激动还有点害羞。   宋嘉禾硬着头皮向他见礼,掩藏起来的记忆瞬间鲜活起来,莫名的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她不自在的捏了捏耳垂,垂眸看着宋子谚。   宋子谚羞答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姑娘遇到了心上人呢!不过也差不多了,自从目睹了魏阙如何大败王培吉,宋子谚就成了魏阙的小迷弟,为此还专门去学银枪。天知道小家伙拿着足有两个他那么高银枪的画面多喜感。   望着耳垂微红的宋嘉禾,魏阙心下一笑。   宋子谚捏着手指头,想靠近又不敢,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可怜样。   过来见礼的宋嘉淇决定帮堂弟一把,笑嘻嘻的对宋子谚道:“阿谚,你的银枪练的怎么样了?”   宋子谚白嫩嫩的小脸一红,无措的抓了抓脸,鼓足勇气道:“三表哥,我也在练枪,”大眼睛里全是希冀,“我以后能和你一样厉害吗?”   魏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把小家伙激动的脸更红,就像一个红苹果,含笑道:“好好练,可以的。”   受到鼓励的宋子谚心花怒放,就差要手舞足蹈以示欢喜之情。   “我也要练!”宋子记蹬蹬蹬跑过来,秉承着十哥玩什么我也玩什么的方针不动摇,并且还十分自来熟的抱住了魏阙的腿。   看的宋子谚眼热的不得了,他也想抱啊,可是他不敢。   对于小堂弟的勇敢,宋嘉禾亦是十分佩服,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魏阙低头看着胖乎乎的小家伙,宋子记冲他咧嘴一笑,肉嘟嘟的双下巴煞是惹人眼,魏阙不觉一笑。   这一笑就像是鼓励,宋子记胆子更大,手已经摸向了魏阙配在腰间的刀鞘上。   魏阙按住刀,挑眉一笑。   宋子记不屈不挠:“看看,我就看看,看一眼,就看一眼。”   “阿记,不许碰刀。”宋嘉禾出声制止捣乱的小堂弟。   可宋子记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刀吸引了,一看就和他的小木剑不一样。   “宋子记,你皮痒了是不是?”宋嘉淇沉下声。   宋子记天不怕地不怕,还真就怕沉下脸的宋嘉淇,真应了一物降一物那句话。   宋子记扁了扁嘴,不甘不愿的收回手,可怜兮兮的靠在魏阙腿上。   一脸纠结的宋子谚忽然瞪大了眼,就见魏阙竟然解下刀递到宋子记眼前。   宋子记愣了愣,欢快的笑起来,兴高采烈的摸着刀鞘,还试图去拔刀,拔了两下都不行,扭头看向宋子谚:“十哥,我拔不出来。”   宋子谚抿了抿唇,去看魏阙。   魏阙对他微微一笑,宋子谚登时笑逐颜开,赶紧过去帮忙,生怕晚了,魏阙就不让他玩了。   宋嘉淇趴在宋嘉禾肩头咬耳朵:“三表哥脾气真好!”看起来不苟言笑生人勿进,对小孩子却这么有耐心。   望着为了迁就两个小的,弯腰握着刀的魏阙,宋嘉禾轻轻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人真不可貌相!   不过让两个小的这么玩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宋嘉禾定了定神,让自己镇定下来:“三表哥你先去忙正事吧,不用管他们两个。”刚才好像听他说约了人来着,真是,太好了!   魏阙抬眸看着佯装从容的宋嘉禾:“约了戌时,我先过来用个膳。”   “我们正在用膳,三表哥你和我们一块吃吧,我们有好多好多菜,都吃不完!”宋子谚热情洋溢的邀请。   宋嘉禾的表情裂了! 第53章   满桌子的珍馐美食,色香味形俱全,宋嘉禾却是毫无食欲,懒洋洋的提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将碗里那块鱼肉戳成了肉泥。   对面的情况却是截然相反,欢天喜地的宋子谚叽叽喳喳的在和魏阙说话,两人居然还能有问有答地说到一块去,把宋子谚美得不行,要是有条尾巴,估计早就摇起来了。   宋嘉禾暗暗一磨牙,都怪这个小东西!   宋嘉禾不爽的撇过头,入眼就是趴在桌上的宋子记,小胖子爱不释手的摸着面前的宝刀,就差流哈喇子了。只恨不能抱一抱,盖因这刀太重,他抱不起来,遂只能上下其手。   在宋子记这,刀的魅力绝对超过了魏阙本人,比宋子谚有出息多了。   与宋子谚说话的魏阙不着痕迹的看着宋嘉禾,将她的神情变化一览无遗,眼底笑意更浓。   恰好宋嘉禾又望过去,两人的目光刚刚交汇,宋嘉禾就刷的扭过了头。   现在一看见魏阙,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在他跟前出的那个大丑,简直生无可恋。   也幸好遇到的是魏阙,若是个大嘴巴给她宣扬出去,宋嘉禾觉得自己根本不用见人了。这么一想,居然还有一点诡异的欣慰。   吃着鱼的宋嘉淇皱了皱眉,她怎么觉得今天六姐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想了下,宋嘉淇把原因归咎到了刚刚离开的柯世勋身上。好好的出来散心遇上这么个人,还出了意外,幸好没出大事,不过总归扫兴。   “宋子记,你要不要吃饭了?”目光一转,宋嘉淇见宋子记还在玩着那把刀,面前的饭菜一动不动。   宋子记摸着刀跃跃欲试:“八姐,让爹给我买一刀好不好,和这把一样。”   宋嘉淇敷衍他:“好好好,你乖乖吃饭,吃了饭回去让阿爹给你买。”还一样的刀!这刀一看就不是凡品,让爹去哪里找,不过头疼的那个人又不是她,宋嘉淇敷衍的毫无心理负担。   宋子记深信不疑,欢快的扒拉起碗来,吃一口饭,看一眼刀,简直就是把这刀当成了下饭菜,也是绝了。   宋嘉禾忍俊不禁,见他只吃饭不吃菜,遂给他夹了一筷子烤鹿肉。   “没有六姐做的好吃!”宋子记咬着肉一脸嫌弃。   宋嘉禾筷子一顿。   正在心无旁骛和魏阙说话的宋子谚居然也听到了这句话,重重点头附和:“我六姐烤的鹿肉最好吃了,下次请三表哥吃,好不好?”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卖姐求荣。   宋嘉禾无语看着眼睛亮闪闪的弟弟,笨蛋,上回魏阙给她调料的时候,他不是也在场的吗居然在关公门前耍起了大刀,宋嘉禾觉得这会儿,魏阙肯定在心里笑,虽然他面上看起来神色如常。   “你就别班门弄斧了,三表哥做的烤鹿肉才是人间绝味。”说着宋嘉禾就在心里流口水,哪怕有了他给的调味料,做出来的鹿肉还是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你吃过?”宋嘉淇诧异。   宋嘉禾:“吃过啊!”要不然怎么会念念不忘。   宋嘉淇瞪圆了眼睛,视线忍不住在两人中间来回打转。   宋嘉禾气结,瞪她一眼:“之前在珑月庵附近的树林里偶然撞见三表哥和朋友在烤鹿肉,有幸尝过一回。”无尘大师到底是和尚,遂她没有指名道姓。   “你肯定是循着香味找过去,然后三表哥看你太可怜了才让你尝一尝。”宋嘉淇一针见血。   宋嘉禾竟然发现无语以对,因为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看她表情,宋嘉淇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能让她六姐找过去的,肯定是好东西,她姐嘴刁着呢。这么一想,宋嘉淇忍不住看向了魏阙,特别想说让她也尝一尝,到底没好意思张口。   她不好意思,听得一知半解的宋子记就没这顾忌了,一听又好吃的立马叫起来:“我也要吃。”   宋子谚倒是听懂了,三表哥做的烤肉六姐都说好吃,他巴巴的望着魏阙,   宋嘉禾也十分意动,可到底知道这要求任性了,遂违心道:“三表哥要忙正事,想吃鹿肉,我回去给你们做。”   “可是你的调料不是用完了吗?”宋嘉淇哀怨道。   宋嘉禾噎了下,之前她说这调料是偶然得到,并未提及魏阙,纯粹是为了省事,因为提了魏阙就得解释之前的一大通事。   眼下,宋嘉禾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顺便能再要一些,不过好丢人,还是算了吧。   魏阙道:“有机会请你们吃。”   两个小的欢呼起来,宋子记更是差点激动地打翻碗。   “好了,别光顾着说话不吃饭,”宋嘉禾替宋子记放稳了碗,又对宋子谚道,“阿谚,别拉着三表哥说个没完,三表哥都没时间吃饭了,待会儿他还有事。”   魏阙笑:“无碍,还有时间。”   宋子谚纠结了下,忍痛道:“三表哥先吃饭,我下次下次再找你,好吗?”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眼底的希冀一览无余。   魏阙笑着点了点头。   宋子谚兴奋的在椅子上扭了扭,因为有了盼头,终于不争分夺秒的拉着魏阙说话了。   到了酉时三刻,魏阙提出告辞。   宋子谚真是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的魏表哥了,要跟着他一块下去,弄的人啼笑皆非。   “阿谚,你要不今晚跟着三表哥回王府好不好,反正你那么小一点,也不占床。”宋嘉淇打趣,“就是记得千万别尿床了。”   宋子谚涨红了脸:“我早就不尿床了。”   瞧着紧张的弟弟,宋嘉禾乐不可支。   魏阙摸了摸他的脑袋。   宋子谚仰头看着他,再三强调:“我三岁就不尿床了。”   “不错!”魏阙含笑点了点头。   宋子谚看了看他,觉得他相信自己了,这才眉开眼笑,又壮着胆子拉住了魏阙的手。   魏阙看了看他,握住了小家伙的手。   宋子谚双眼更亮,脸蛋上都是红晕,可爱极了。   宋嘉禾摇了摇头,看来魏阙不只有女人缘,男人缘也不错!   猝不及防之间,撞上魏阙的目光,宋嘉禾眼神飘忽马上躲开。   魏阙眉头轻轻一挑。   宋子记向来紧跟他十哥的步伐,见宋子谚拉着魏阙,他连忙跑过去,抓住了魏阙另一只手,咧嘴一笑。   所以楼下众人看见的画面就是魏阙一手牵着一个小娃娃,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喜感。   想象力丰富的都已经想到魏阙这年纪也该当父亲了,这不就父爱汹涌了。   “三表哥再见。”宋子谚恋恋不舍。   “三表哥慢走!”宋嘉禾和宋嘉淇道。   魏阙对她们略略一颔首:“你们玩得尽兴。”姐弟四个还要再去逛一逛夜市。   转身离开的魏阙正见宋铭骑马而来。   宋铭也发现了前头的儿女,微微一笑。   “父亲!”宋嘉禾愣了下,带着弟妹就走过去。   经过魏阙身边时,他突然伸手拉住宋嘉禾:“等一下。”   话音未落,骑在马上的宋铭拔剑一挑,将从天而降的酒壶击飞,飞出去的酒壶砸在墙壁上,砰地一声,吓得行人尖叫不已。   宋嘉禾亦是骇然,下意识抬头,忽的愣住了。   望着倚在窗口那人,魏阙目光一动,垂眼看着自己握着宋嘉禾胳膊的手,她却是浑然无所觉。   魏阙轻笑了下,松开手,顺便收起了左手的铁珠。到底身经百战,宋铭还不至于需要他出手帮忙。   “爹!”回过神来的宋子谚飞奔过去,眼里还含着泪花,显然吓得不轻。   宋铭下马接住了跑过来的小儿子。   “对不住啊,手滑了下!”慵慵懒懒的声音从上头传下来。   眼尾飞红,目光迷离的魏琼华斜倚在窗口,她轻轻的晃着手里的酒杯,动静之间,妩媚天成,摄人心魄。   魏琼华看着宋铭,朱唇轻启:“还好经过的是二表哥,要是砸到别人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宋铭嘴角微微下沉。   这时候,窗边又出现一褐发蓝眸高鼻深目的青年男子,他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抱拳道:“夫人喝多了请见谅。”   看着那异族男子,宋嘉禾想起之前听人说过,魏琼华带了一个西域美男子回来,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魏琼华妙目轻转,轻轻呵了一声。   那青年伸手揽着她的肩头,将她带离窗口,随后窗户就被人合上了。   楼下,闻讯赶来的掌柜一叠声向宋铭赔罪。   宋铭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还请表叔见谅,”魏阙上前对宋铭恭恭敬敬一揖:“姑姑醉了。”不管醉没醉,魏琼华必须的是醉了。   宋铭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无碍。”   “父亲您没事吧?”宋嘉禾担忧的看着宋铭。   宋铭:“我没事,你们怎么在这?”   宋嘉禾道:“我们过来用膳,正好遇上了三表哥,阿谚见到三表哥就走不动路了,要不是三表哥还有正事要忙,他都不放人。”   魏阙道:“今天多谢表弟表妹盛情款待。”   看一眼怀里害羞的小儿子,宋铭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笑道:“阿谚给你添麻烦了。”   “小表弟天真可爱,讨人欢喜。”魏阙笑道。   宋铭便笑了笑:“你还有事,先去忙吧!”   魏阙便拱手告辞。   “你们要去玩还是回府?”宋铭询问。   原是要玩的,可刚受了惊吓,虽然有惊无险,可到底心有余悸,遂宋嘉禾道:“回府,反正也累了。”   之前还闹着要好好玩的宋子谚和宋子记都没有反对,两个小的也吓着了。   下人便赶来马车,宋子谚却不肯坐马车,撒娇要骑马。对小儿子,严肃如宋铭也不免多疼一点,便抱着宋子谚上了马。   宋子记哪能眼睁睁看着不动,叫起来:“我也要骑马。”   于是宋铭把小侄儿也放到了马背上,这下子轮到被夹在中间的宋子谚不高兴了,尖叫:“十一十一,你压到我了,你往前面去一点,你太胖了。”   “我不胖,我不胖。”宋子记大声反驳。   望着身前乱扑腾的两个小家伙,宋铭不禁笑,把小侄儿往前面提了提:“别闹,掉下去我可不管。”   当下,两个小的都安分了,兴奋的在上头东张西望。   走出一段路的魏阙忽然回头看了看,正好看见马车消失在拐角处,他嘴角轻轻一扬,又抬眼看了看望江楼的顶楼,与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口的魏琼华遥遥相望。   魏阙抬手一拱。   魏琼华面无表情的关上了窗户。   魏阙轻轻一笑。   觑着心情不错的主子,关峒上前一步:“小的原打算去结账,不过让六姑娘的护卫赶早了一步。”也就是说,今天这顿饭是宋嘉禾请的。主子被个小姑娘请吃饭,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魏阙瞥他一眼:“你回去备上一份谢礼送去宋府。”   “表姑姑也太粗心了,差一点就砸到二伯了。”马车里,宋嘉淇忍不住碎碎念,虽然没砸到,可那是二伯身手好,换一个旁人哪里躲得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酒壶,现在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宋嘉禾心不在焉道:“所幸没事,没事就好。”   “六姐你怎么了?”   宋嘉禾扯了扯嘴角:“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宋嘉淇一想,要是她爹遇上这事,她也要缓一阵,遂道:“那六姐休息下。”   宋嘉禾应了一声,靠在车壁上养神。   也不知她太敏感还是怎么了,之前她不经意间捕捉到表姑姑看父亲的目光,有一瞬间,特别复杂,宋嘉禾心里怪怪的。 第54章   “遇见你们三表哥了?”宋老夫人反问了一句。   小脸红扑扑的宋子谚激动的点了点头:“三表哥还说有机会教我练枪,还说,还说请我吃烤肉。”   宋嘉禾瞧着,宋子谚都快激动坏了:“要不是我提醒,他今天能拉着三表哥不让人走,从前都没发现他话这么多。”   宋老夫人看一眼佯装抱怨的宋嘉禾,眼底清澄坦然,轻笑:“想不到他还有此耐心。”   “我也想不到。”宋嘉淇点头附和。   宋老夫人看了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的孙儿们,不禁想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老夫人,”珍珠进来道,“魏三爷跟前的陈嬷嬷求见。”   宋老夫人奇怪:“干嘛来的?”   珍珠道:“陈嬷嬷说是替魏三爷过来给少爷姑娘们送谢礼的。”   宋嘉淇和宋嘉禾面面相觑。   宋嘉禾百思不得其解,她们做了什么需要魏阙特特道谢,她们谢他还差不多。   陈嬷嬷四十来许,一张容长脸笑盈盈的,请过安后,她便道:“三爷命老奴谢过少爷姑娘的盛情款待。”   宋嘉禾惊了下,就为一顿饭,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也是为柯表少爷惊扰了六姑娘赔礼。”陈嬷嬷紧接着道。   宋老夫人看向宋嘉禾:“这又是这么一回事?”   就连捧着茶杯坐在一旁的宋铭也看了过来,脸色微沉。   宋嘉禾忙道:“也没什么,就是在望江楼也遇到了柯家公子,他拿了些小玩意和吃食说是要送给弟弟们,我没理他。正好三表哥来了,就打发他回去了,不想他下楼梯的时候滚了下去,不过三表哥说人不要紧,就是骨折了要养上好一阵。”这下子应该能清净一阵了,希望这位柯少爷养伤时能想明白,感情这种事吧,强求不得。   宋铭脸色稍霁,还以为这小子欺负女儿了。   “找机会我和王妃说一声。”宋老夫人沉吟了下开口,继续让柯世勋这么纠缠着,说出去也不好听。   “麻烦祖母了。”宋嘉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宋老夫人笑看她一眼:“天色不早了,去给你们娘请个安,就回去歇着吧。”   众人应诺,鱼贯而出。   宋嘉禾和宋子谚随着宋铭去了沉香院,宋子谚手里拿着一杆小银枪,是魏阙刚刚送来,他说什么都不愿意交给丫鬟保管,遂只好由着他。席间她听着魏阙答应了宋子谚,不想他还当真了。   走着走着,宋铭拍了拍小儿子的头顶,再一次叮嘱:“不许把爹差点被砸到的事情告诉你娘,知道吗?”   去见宋老夫人前,宋铭就嘱咐过不要告诉宋老夫人和林氏,免得他们担心。   宋子谚乖巧的点了点头,邀功:“我刚刚就没说。”   “乖!”宋铭笑了笑。   宋嘉禾心里一动,看了一眼宋铭,又飞快收回目光。   坐了小半个月的月子,林氏依然还有些虚弱。到底年纪大了,小产所损失的元气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见到父子三人过来,靠坐在床上的林氏喜形于色。   宋子谚屁颠屁颠跑过去炫耀自己新得到的宝贝。   林氏自然是附和,在听到他说这银枪是魏阙送给他的时候,不由心神一晃,想起了宋嘉卉。   目前宋嘉卉还在锦绣院里养伤,那二十板子打在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身上,没有一个月是决计养不好的。   再一想待她养好了伤还要被送到别庄里去,孤零零一个人,林氏便觉得有人往她心上扎刀子。   她不是没向宋铭求过情,打也打了,不如让宋嘉卉在家里禁足,好歹也是在熟悉的地方,她也能打听下消息。可她一提及这一茬,宋铭就甩袖而出,之后就是好几天不过来看她,两次之后,林氏也不敢再说了,只能抓心抓肝的心疼。   兴高采烈的宋子谚见林氏走神不由瘪了瘪嘴,不满的叫了一声:“娘。”   林氏霎时回神,摸着小儿子的头道:“这银枪真好看!”   “不是好看,是威风,威风!”宋子谚纠正,小男孩的世界里,好看,那是女人家的事儿。   林氏失笑附和:“是的,真威风。”   宋子谚喜笑颜开。   说了几句,宋铭叮嘱林氏好生休息,便带着儿女离开。   行至岔路口,宋嘉禾与宋铭和宋子谚告辞,宋铭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终究没说什么,只让她好好休息。   在林氏面前,宋嘉禾规矩没得挑,恭敬有礼,该问候的也问候了,可那种客气他岂会无所察觉,不像是面对母亲,更像是对待一个亲戚。   然而他又有什么立场开口说什么,终究是林氏错待了宋嘉禾。便是如今,林氏对他说过对不起小女儿,要弥补。可真正面对小女儿了,她又不自在。   夫妻近二十栽,宋铭哪能不了解她。林氏以为宋嘉禾不怨她,或者该说是自欺欺人,可那一天宋嘉禾亲手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林氏直面了小女儿的怨怼,她不敢面对宋嘉禾了。   “父亲也好好休息,”宋嘉禾屈膝一福,又揉了揉宋子谚的脑袋:“你今天是不是要抱着它睡了?”   宋子谚煞有介事的想了下,高兴:“床上放的下。”   宋嘉禾莞尔,反正这银枪没开刃,她也懒得说他,盘算着待会儿捎句话让丫鬟记得等他睡着后取走,免得咯到他。   宋铭也失笑,看一眼宋嘉禾,领着宋子谚走了。   目送两人离开,宋嘉禾转身前往降舒院,青画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望着灯笼上倚树而站的美人,宋嘉禾的思绪又飞到了魏琼华身上。   魏琼华那一瞬间的眼神,实在是令宋嘉禾印象深刻,至今都记忆犹新。   一个荒诞的猜测浮现在她脑海中,又飞快被她赶走。   宋铭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事业有成,还是出了名的专情,这么些年除了林氏外再无旁人。这一点叫多少人对林氏又羡又妒。   不过魏琼华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中有夫之妇,魏琼华因养面首而名声不佳,但是有一点人尽皆知,她从来都不招惹有主的男人。   若是有主的男人想招惹她,魏琼华保管把他修理的后悔莫及,这都是有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的。   宋嘉禾轻轻一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一回到降舒院,她就看见了摆在桌子上的礼盒,就是魏阙刚刚送来的。   宋嘉禾心情大好,没人会不喜欢礼物的。宋嘉禾开心的拆起礼盒来,打开第一个盒子,宋嘉禾就惊住了,四支红宝石金钗整整齐齐的躺在盒内,色泽浑厚,流光溢彩。   饶是青画和青书几个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惊了惊,这礼好像太贵重了。   宋嘉禾又去看第二个盒子,这里面是一副红玉手镯,玉质细腻,晶莹剔透。   “是不是下人拿错了?”青画小心翼翼道。   宋嘉禾拧眉,拿着第三个盒子,觉得有些沉手,打开一看,不禁笑起来,这才是正确送礼方式嘛,之前那两样都拿的她烫手。   纳闷的青书青画一看,只见里面满满一匣子的粉末,可不就是烤肉的调料。   宋嘉禾宝贝似的合上盖子,交给青画:“收好了,过两天烤肉给你们吃。”   青画欢欢喜喜的应了。   青书可没她这么心大:“不知道八姑娘和两位少爷那是什么?”   宋嘉禾道:“明儿我问一下吧。”她觉得应该差不多,那么妥帖一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小事上厚此薄彼,不过这人也太大方了。   “水好了吗?我累死了,”宋嘉禾懒洋洋的伸了伸腰。   青书忙道:“已经好了。”说着就服侍着宋嘉禾去了净室。   昏黄的烛火映在梁王妃脸上,显得她整个人都格外柔和,她眉眼含笑一同天下所有的慈母。   “你给宋家送了赔礼?”梁王妃诧异的看着魏阙,彷佛才知道这个消息一般。   魏阙:“我听望江楼的掌柜说宋家人请柯表弟离开,可柯表弟执意不肯走,守在门口。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柯表弟如此着实令姑娘家难做,已经好些人在指指点点了。   宋家知道了,未必不恼,只不过看在您的面子上不好计较,遂我自作主张先替表弟赔了礼。”   梁王妃看着他:“你有心了。”   魏阙笑了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梁王妃弯了弯嘴角,细细的看着魏阙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宋家知道了也好,之前因着你表婶小产,我都不好开口,眼下正好借这个机会问一下。   你表弟虽然做的不妥当,可也是一片拳拳赤子之心。两家门当户对,二人亦是郎才女貌,最难得的就是阿勋对禾丫头的这份心意。小姑娘到底不懂事,不知道哪个才是最要紧的,不过宋家长辈肯定明白,嫁给阿勋,禾丫头这辈子就错不了,赶明儿我就去问一问,促成了这桩好事。”   魏阙神色如常。   梁王妃心下一定,但凡魏阙对禾丫头有意思,听到这话绝不可能无动于衷的。看来什么魏阙和宋嘉禾在凉亭里眉来眼去都不过是罗清涵的嫉妒之词罢了,说不得就是她故意扭曲事实去刺激魏歆瑶的。可怜她的女儿轻信于人,至今还被关在家庙里。   梁王妃压了压心绪,看向魏阙:“夜色深了,你回去歇着吧!”   魏阙起身告退。   梁王妃静静坐在椅子上,目光明明灭灭,良久不出声。   看一眼更漏,柯妈妈小声提醒:“王妃,已经亥时一刻了。”   “你说他对宋家那两个小的这般好,是不是为了示好宋家?”梁王妃慢慢的抬起眼看着柯妈妈。   柯妈妈愣住了。   冷意一点一点的爬上梁王妃的眼角,魏阙若是存了这个心,哪怕对宋嘉禾没意思,也是会想着娶宋嘉禾的,还有什么关系比姻亲更牢固。   “王妃多虑了,”柯妈妈斟酌了又斟酌,“宋家两位小少爷您也是见过的,粉雕玉琢,活泼可爱,谁见了不喜欢。”就是梁王妃也喜欢的,见到了总要抱一抱逗一逗,恨不能是自家亲孙子。   柯妈妈接着道:“来人也说是两位小少爷拉着三爷不放,三爷再铁石心肠也拒绝不了啊,何况便是看在老太妃面上三爷也不好太冷淡的。”   闻言梁王妃容色稍霁,可心里还是扎了一根刺。看来还是得尽快促成了宋嘉禾与柯世勋的事,如此她才能安心。柯宋联姻,对她也还是有益的。   第二日请安时,梁太妃随口问了一句柯世勋,一大早嬷嬷就告诉她柯世勋因为骨折不能来请安,故而派了个丫鬟来告假。   梁太妃还是挺喜欢这斯斯文文的小后生,见到梁王妃,不免问了声。   “倒是不要紧,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须得仔细调养。”梁王妃含笑回话。   梁太妃点头:“切记不可马虎了,这要是落下病根了,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他爹娘把人留下,那是放心咱们,要是出了岔子,可怎么过意的去。”又念了一句:“这孩子也太不担心了。”   梁王妃:“您说的是。”   梁太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润嗓子,见梁王妃欲言又止,便道:“你这是有什么事要说?”   “倒是有一桩,要请您老人家参详参详,”说着梁王妃看了一眼周围。   梁太妃便把人打发了出去,纳闷的看着梁王妃,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儿,这么小心。”   梁王妃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这事没成之前传出去,就不美了。”   梁太妃一听就心里有数了:“可是亲事?”   “母妃英明。”梁王妃适时奉承了一句。   梁太妃嗔她一眼:“少给我灌迷魂汤,说吧。”她有好几个孙儿孙女都到适婚年龄了。   “就是世勋和禾丫头。”梁王妃慢慢道。   梁太妃一惊,这哪跟哪啊,满头雾水的反问了一句:“世勋和禾丫头?”   梁王妃哎了一声,按了按嘴角缓声道:“世勋思慕禾丫头,这回他受伤,也是为着禾丫头。”   梁太妃更惊奇了,示意梁王妃把话说清楚。   “这世勋啊,在您的大寿上对禾丫头一见倾心,自此便是魂牵梦萦念念不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留下就是为了禾丫头。”   梁王妃继续道:“之后他找人打听了禾丫头,越打听越爱禾丫头性情。本来我弟妹是要去提亲,不过表弟妹在做小月子,遂只好作罢,把事情交给儿媳了。”   梁太妃好笑,她老人家爱听才子佳人的戏码,所以对这倒不反感,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她那侄孙女仙姿玉容,委实招人稀罕。性子也是好的,这姑娘长得好,不免更受人追捧,捧得骄纵了些,宋嘉禾就没这毛病。   “儿媳原想过一两个月再说,奈何世勋昨儿出门在望江楼偶遇了禾丫头姐弟几个,世勋就去买了些小玩意打算哄阿谚和阿记。”   听到这里,梁太妃忍俊不禁,这是要曲线救国了。   梁王妃也应景的笑了笑:“可他这么做到底有些冒失了,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禾丫头哪好意思收他的礼。世勋这傻子难过得很,下楼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踩了空,摔了下去。”到了梁王妃嘴里,宋嘉禾拒绝柯世勋的礼物是因为害羞而不是因为送礼的人不对了。   听罢,梁太妃摇头失笑:“这可叫人说什么好。”   “这孩子就是用情太深了才会如此失态,”梁王妃觑着老太妃的脸色:“儿媳瞧着两人家世、年龄、品貌都登对的很,遂厚着脸求母妃帮忙牵跟红线。说来世勋能认识禾丫头,也是托了您老人家的福呢!”   梁太妃沉吟了下,柯世勋这孩子她瞧着也是个老实的。且这魏家将来总是要交到魏闳手里的,孙子和娘家到底隔了一层,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对娘家也是好的。   “园子里的桂花开了,你下个帖子过去,请你舅母她们过来赏花。”   梁王妃喜动于色,应了一声后道:“刚好下头送了一筐螃蟹来,舅母最爱吃这个的。” 第55章   早上去温安院请安时,宋嘉禾在花园里遇见了宋嘉淇,就想问她昨天收到了什么礼物。对着旁人需要含蓄,对宋嘉淇,她可没这么多讲究。   遂她拉着宋嘉淇往边上走了,其他人见了也只是会心一笑,小姑娘总是特别多的小秘密。   巧了,宋嘉淇也想问她这事儿,昨天她也惊了一下,饶是宜安县主也不例外。倒不是没见过这种好东西,而是在他们看来,魏阙这礼委实贵重了。   “六姐,三表哥送了你什么?”不待宋嘉禾回答,她就先说了,“我收到了一副白玉手镯,一盒上等东珠还有一块端砚。阿记是一套文房四宝,哦,还有一把小宝刀。”   宋嘉禾轻轻咋舌,这礼可真是不轻了,她把自己的礼物说了下,默默将那一盒调料变成了端砚。   宋嘉淇完全不疑有他,还在那说:“昨天我娘还说,这打仗的就是有钱。”   这点还真是,宋嘉禾这边每年都能收到宋铭送的一些东西,珠宝字画,都不是凡品。   约定俗成的规矩,战役之后的战利品有一部分属于将帅,按等级分配。魏阙年纪不大,可经历的战役不少,他的私房必然蔚然可观。   “不过有钱也没这么花的,到底这没媳妇的人吧,用钱就大手大脚。”宋嘉淇这话是跟宜安县主学来的。   宋嘉禾被她这老气横秋的模样逗乐了,捏了捏她的脸:“以后咱们阿淇出阁了肯定是个管银子的好手。”   “六姐!”宋嘉淇脸红跺脚,要去捏回来。   宋嘉禾赶紧跑到了宋铭身边。   宋铭笑了笑:“快到了,别闹了。”   宋嘉淇朝宋嘉禾忿忿的皱了皱鼻子。   宋嘉禾眉眼一弯,笑成了月牙。   到了温安院,请过安后,陪着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用过早膳,上衙门的上衙门,上学堂的上学堂。   宋家的规矩,姑娘们到了十三岁只需上半天课,到了十五就可以不去学堂,而是跟在长辈身边学习管家理事。   宋老夫人就跟几个媳妇儿说说闲话,正说着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下人报,梁太妃跟前的吕嬷嬷来了。   请过安,吕嬷嬷就道:“下头有人送来了几筐螃蟹,膏肥肉厚,老太妃便命老奴送一筐过来,请舅老爷和舅太太尝一尝。还让老奴问问舅太太,您要是得闲,不妨带夫人姑娘们过去,赏赏花吃吃酒。”   宋老夫人笑:“又偏了大姐好东西,你替我谢谢大姐。”沉吟了下道,“初三初四都是有空的,不知大姐哪天方便?”正好她和也要和梁王妃说一说柯世勋的事情。   吕嬷嬷想了下道:“初三老太妃就有时间。”   “那初三那天我就带人过去叨扰大姐了。”   吕嬷嬷笑:“您过去,太妃还不定怎么高兴呢!”宋老夫人和梁太妃关系向来好,要不两家也不能走动的这么频繁。   下了学过来用午膳的宋嘉禾听说有螃蟹吃,顿时高兴了:“那晚上我们办个蟹宴。”   “你还在吃药调理身子,居然还惦记着吃这么寒的东西。”宋老夫人没好气的教训她:“不许吃。”   宋嘉禾如闻噩耗,可怜兮兮道:“一只,我就吃一只。”   “一只脚都不行,”宋老夫人冷酷道。   宋嘉禾哭丧着脸:“那你干嘛告诉我啊,我不知道不就不馋了,你告诉我了又不让我吃,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么?”   宋老夫人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两天是没得吃了,初三去你姑祖母那,倒是能让你尝个一只半只的,多的也没了。”   “有的吃就算是一只脚也行啊,好歹让我尝尝味道。”宋嘉禾十分容易满足。   “馋嘴的丫头,”宋老夫人捏她的脸,嗔道,“早晚叫人用吃的骗走了。”   转眼就到了初三,宋老夫人带着女眷还有几位年幼的小少爷去了梁王府。   见了面,梁太妃先是问了林氏情况。   宋老夫人自然说都是好的。   说过几句话,梁太妃就提议去桂花林里面走一走,这时节,桂花新开,芳香扑鼻,走在桂花林里,心旷神怡。   旁人自无不应,一群人便簇拥着梁太妃与宋老夫人去了桂花林。   走着走着,人群渐渐散开,只留下梁太妃与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笑了笑,都是有眼力劲儿的,她拿眼看着梁太妃,静等她开口。   “暖暖今年十三了吧。”梁太妃转入正题。   宋老夫人心念微动,口中道:“十三了,这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梁太妃揶揄:“可不是,当年那么一点点的丫头,现在人家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丫头出落的越来越好,提亲的人怕是都快踏平门槛了,你莫不是挑花眼了?”   “我倒是想着挑花眼,总比挑不着的好。”宋老夫人幽幽一叹。   梁太妃笑道:“你既然挑不着,我这倒有一个人选,你不妨听一听,是否中意?”   “感情大姐是在这等着我了,”宋老夫人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怕是梁王妃说动了老太妃,“是哪家公子,劳动大姐给他说媒了?”   “这人你也认识的,就是王妃的内侄儿世勋,前两天,他不是还在禾丫头跟前摔了一跤,都摔骨折了,禾丫头回去就没和你提过?”   宋老夫人笑容微微一敛。   梁太妃诧异的看着她,也收了笑:“你这是怎么了?”   “之前阿闳不是在东篱山庄设宴,暖暖也去了。哪想柯家那后生直接跑到暖暖跟前竟然说什么请人提亲,把暖暖吓了一跳,赶忙拒绝了,这话都没说过一句,一点底细都不清楚的,暖暖哪能答应。   不想那后生竟然追问暖暖是不是有其他心上人了才会拒绝他,大姐说说,这话该是他问的吗?暖暖没理他要走,他还拉住了暖暖的马,一定要讨个结果。”宋老夫人语带薄怒。   漫说她,梁太妃都不高兴了,她瞧着柯世勋老实厚道,不曾想做事竟然这么不讲究。直接跑去问姑娘家婚姻大事,只当他情不自禁,可被拒绝后再不依不饶的,这就犯忌讳了。   婚姻大事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可不是死缠烂打。   让她说媒,竟然连宋家已经拒绝过这点都不告诉她,还说禾丫头害羞,梁太妃越想越是生气,一下子,梁太妃把梁王妃都给怪上了。   梁太妃压了压火:“我不知还有这一茬,要知道是万不会向你开这个口的。”   宋老夫人:“我想着那柯家那后生也是没好意思跟大姐说这事的。”   梁太妃拍了拍宋老夫人的手背道,叹了一声:“这柯家小子是不适合咱们禾丫头了,不过暖暖年纪也不小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大姐也是知道的,我孙子孙女不少,可就暖暖是我一手养大的。对着大姐,我也不装假,我呢,最疼的就是她,总是想给她找个四角俱全的,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个不好一辈子可就毁了。”   梁太妃心有戚戚:“那你想给她寻摸个什么样的?”   宋老夫人说道:“人品一定要端正。”   梁太妃点头。   “门第倒不拘,不一定要高门大户。英雄莫问出处,只要家风清正,本人又有才干,何愁不能夫荣妻贵。”这世道百废待兴,男人想出头比从前容易多了。只要他有本事,宋家再拉一把,不愁他不能出人头地。   说实话,宋老夫人看不上那些偌大年纪还只能靠着家里立足甚而妻族的男人,她老人家觉得,这男人还是得有本事,能封妻荫子。   梁太妃脚步一顿,又想到了柯世勋,若是追求才子佳人,红袖添香夜伴读,对镜描红情绵绵的神仙日子,那柯世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仕途上,以柯世勋家世将来也不会太差,但是想手握重权独当一面的话,怕是不容易。人老成精,梁太妃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不敢说十成十,却有七八成的把握。柯世勋更适合走清贵文人那条路,掌不了实权。   以宋嘉禾的条件,宋老夫人这些要求还真不过分,梁太妃有些讪讪,她被梁王妃说的晕了头,这会儿冷静下来一想。柯世勋这条件单看不错,可配宋嘉禾还是差了点。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单是相貌这一条,就差远了,这无论男女,相貌好都是占大便宜的,可以加分。尤其宋嘉禾出身也好,虽是二房嫡次女,但凭她这条件完全可以嫁进高门大户做冢妇。   王妃这是挖她娘家补她自个儿娘家呢!梁太妃越想越不得劲。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盏又一盏的灯渐次亮起来,桂花林里亮如白昼。   肥美的螃蟹也在一阵又一阵的桂花香中被端了上来。   吃了一只螃蟹的宋嘉禾意犹未尽,正想拿第二只,青书幽幽的声音响起:“姑娘,老夫人看着你呢!”   宋嘉禾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离红彤彤的大螃蟹只剩下一指的距离。她抬头就见宋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   内心剧烈挣扎了下,宋嘉禾悻悻的收回手,默默的将面前的蟹八件收了起来,眼不见为净。   宋老夫人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继续和梁太妃说起话来。   好一会儿后,众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三三两两的开始夜游桂花林。   “今天的螃蟹真好吃!”宋嘉淇表情十分浮夸。   宋嘉禾没好气的送了她一个白眼,扭过头懒得搭理她,就见宋子谚身边的桔梗行色匆匆的小跑而来:“六姑娘,八姑娘,十少爷和十一少爷不见了。”   宋嘉禾皱眉:“是不是跑去哪儿玩了。”   桔梗欲哭无泪的点了点了头:“奴婢觉得两位少爷可能去找魏三爷了,之前他们说要去找魏三爷学武,奴婢好说歹说才把两位少爷劝住了,可一眨眼,两位少爷就不见了,奴婢和黄桃问了府里的丫鬟,说是看见两位少爷往外院的方向去了。黄桃已经追过去了,奴婢怕劝不住少爷们。”   宋嘉禾与宋嘉淇面面相觑,宋嘉淇轻声抱怨:“就不该把这两个调皮蛋带来。”   “回头收拾他们,先把人逮回来,”宋嘉禾摇头,“他们这么寻过去,要是三表哥正在忙,岂不是给人添麻烦了。”   宋嘉淇点头赞同,姐妹俩就往桂花林外走。   只不过还没追上宋子谚和宋子记,倒是遇着了坐在轮椅上的柯世勋。   望着面露激动之色的柯世勋,宋嘉禾的心情一言难尽,她加快脚步想绕过他离开。   “六姑娘,”柯世勋急急忙忙的喊道,“你给我一点时间可好,就一点时间。”说着,他催促的看一眼小厮。   推着轮椅的小厮,连忙打开手里的画轴。   画里的人是宋嘉禾,站在一颗怒放的紫薇花树下,粉色花瓣旋转飘落,有那么几瓣落在她头发上和衣服上。   画中的她华服美饰,笑容甜美,神情悠然。   很美!   宋嘉禾觉得比真实的自己都美!   宋嘉淇悄悄的看一眼宋嘉禾,再看一眼画,笔墨流转间能清晰的感觉到作画之人对画中人的爱意。   之前她瞧着柯世勋有些不顺眼,如今再看,他对她六姐倒真是用情至深的模样。   “我,我能不能单独六姑娘和说一句话吗。”柯世勋紧张的看向宋嘉淇。   宋嘉淇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轻轻一叹,说实话,她也有些被这幅画给感动,但只是感动。她觉得自己需要再跟柯世勋好好说一下,说的更明白清楚,让他彻底死心。   “阿淇,你去前头等一下,我马上过来。”宋嘉禾对宋嘉淇道。   宋嘉淇点了点头,走远了一些,这个距离听不到那边的话,却能够看清楚那边的举动。   “六姑娘,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模样。”柯世勋结结巴巴的说道。   宋嘉禾看着那画,第一次,应该是在梁太妃大寿那天了,说实话就是她自己都忘了自己那天穿的是什么了,倒难为他还记着。   “我对姑娘一见倾心,”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容易多了,“希望姑娘能给我一次机会,若得姑娘垂怜,我心欢喜,必珍之爱之,不纳二色。”   真是动听的誓言,宋嘉禾想没哪个女人会不爱听的,可惜说的那个人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宋嘉禾对着紧张不安的柯世勋轻轻一福:“柯公子的厚爱,我十分感激,然而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合适,且我已经有意中人了,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可能。”上一次不说因为她觉得没这必要,非亲非故,她为什么要把这种秘密告诉他,万一传开了,倒霉的是她自己。可现下她觉得再不说,柯世勋怕是无法彻底死心。   柯世勋如遭雷击,木头人似的僵在那儿,连眼珠子都不动了。   “柯公子日后肯定会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好姑娘的。”说罢,宋嘉禾轻轻颔首后旋身离开。   “没事儿吧?”宋嘉淇有点担忧的看着远处的柯世勋。见过追她六姐的,但是真没见过这么锲而不舍的。   宋嘉禾笑了下:“伤心难过也只是一时的,想开就好了。”谁没了谁还活不下去了不成。她岔开话题,“赶紧去看看,两个小的跑哪儿去了,可别捅出篓子来。”   宋嘉淇配合的说道:“腿那么短,跑起来倒是不慢。我们估计追不上了,幸好早早派了人去垂花门堵着,应该能堵住。”内院到外院必须经过垂花门。   宋嘉禾赞同的点了点头。   望着守在垂花门前的青画,宋子谚和宋子记抓耳挠腮,为了摆脱黄桃他们绕了路,好不容易找过来了,哪想竟然被人堵住了前路,好讨厌!   兄弟俩哪是这么容易放弃的,没有路,可以找洞啊,要不是宋子记太胖,宋子谚都想翻墙。   宋子记摸摸自己的小肚皮,笑得一脸讨好,他觉得今天真是太好玩了。   宋子谚嫌弃的瞪他一眼,带着他转了方向,走着走着如临大敌的叫起来:“快跑,姐姐们来了!”不知道还以为老虎来了呢!   宋子记大急,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了一个圈,朝着与宋子谚相反的方向跑了,宋子谚恨铁不成钢,那里有青画,有青画啊!   见兄弟俩见了她们跟老鼠见了猫撒腿就跑,还兵分两路了,宋嘉禾和宋嘉淇气极反笑。宋嘉淇冷笑一声:“我看他们是皮痒了。”对宋嘉禾打了个招呼,她就追着宋子记去了。宋嘉禾自然是跟着宋子谚走。   且说留在原地的柯世勋枯坐半响,初秋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吹得他整个人由里到外的透出寒意来。   小厮缩了缩脖子:“少爷,小的推您回去休息吧!”   柯世勋摇头:“你走吧,我想单独静一会儿。”   “少爷。”小厮一惊。   换来柯世勋一声历喝:“滚开!”   目眦欲裂,青筋毕露,这不发火的人发起脾气来更吓人,这小厮就被吓住了,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柯世勋自己推着轮椅走了。   另一厢,宋嘉禾终于逮到了宋子谚,小东西跟泥鳅似的,追的她气喘吁吁。宋嘉禾拎着他的耳朵冷笑:“让你跑,让你跑。”   “不跑了,不跑了!”宋子谚假模假样的求饶。   宋嘉禾不轻不重的打了下他的屁股:“看看你跑的这什么地方,我都不认得了。”   举目张望,都是高大茂密的松树,宋嘉禾算是对王府熟悉的,毕竟从小到大没少来,可这地方还真没印象。   被她这一说,宋子谚环顾一圈,见树影重重在隐隐约约的灯火和星光下犹如怪物的触角,宋子谚顿时怕了,忍不住往宋嘉禾怀里缩,小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胳膊。   “怕了吧!”宋嘉禾毫不留情的嘲笑,其实她也怕啊,为什么这里灯笼都没有!但是在弟弟面前,做姐姐的怎么能露怯。   宋嘉禾咽了口唾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镇定:“走吧,出去了再收拾你。”   宋子谚牢牢拉着她的手,青书也不由自主的往两人这边走了走。   宋嘉禾估摸了下,挑了一个方向走,大不了找不到路后让宋子谚喊人嘛,就是有点丢人。   走了一段后,宋子谚受不了这样的安静,正要开口。   宋嘉禾猛地伸手捂住了宋子谚的嘴巴,又马上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宋子谚的眼睛。   望着相拥靠在树上的身影,青书吓得几欲魂飞魄散,下意识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失声喊出来。   恰在此时,一只夜枭毫无预兆的飞起,在寂静的夜里无异于一声锣响,惊得远处浑然忘我的两人倏尔回神。 第56章   悚然一惊的魏闳一把抓过散落在地的衣服披上,戒备的四处张望,循着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走过去。   留在原地的女子漂亮的脸蛋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恐惧使得她不由自主的哆嗦,犹如秋风中无依无靠的落叶。   片刻后魏闳回来了。   “世子?”面无人色的女子唤了一声,紧张又不安,若是被人发现了,她唯有死路一条,这般一想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美人就是美人,便是受惊了也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楚楚姿态,魏闳捏了一把她胸前柔腻,轻笑:“就是一头夜枭,瞧把你吓得。”   心神大定的女子脸儿一红,美女蛇一般又缠到魏闳身上,含情脉脉的看着魏闳。   魏闳按住她四下点火的手:“你该回去了。”这一惊,兴致也差不多没了。   既然他发话了,女子再是不情愿,也只得不甘不愿的开始穿衣,最后恋恋不舍的走了。   魏闳皱眉打量一圈,这才抬脚离开。片刻后,又有一个护卫进了树林,绕了一圈后快速离开。   树冠上的宋嘉禾心神一松,不自觉的呼气,这口气刚呼出去就遇到了阻碍,覆在她唇上的大掌让宋嘉禾连呼吸都屏住了,之前太过紧张以至于她都没在留意到尴尬的处境。意识到之后,宋嘉禾瞬间僵硬成一块石头,双颊发烫。   怀里的小姑娘一点一点僵硬,掌心传来的温度也越来越高,魏阙眉梢轻轻抬了下,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一声:“我带你离开,莫出声!”   宋嘉禾只觉耳朵一痒,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覆在她唇上的手便离开。可她还是大气都不敢出,眼神飘忽,就是不去看眼前魏阙,竭力忽视两人之间暧昧的姿势,不断默念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望着她红扑扑的脸,魏阙心下好笑,面上依然云淡云清,告了一声罪,打横抱起宋嘉禾,足尖轻点,已是几丈之外,起落之间就出了松树林。   腾空的宋嘉禾不由害怕,情不自禁抓紧了他的衣服。   “没事了。”魏阙放宋嘉禾落地,见她还怔怔的,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又道了一声,“没事了,别怕。”   语调温柔的让两个下属纷纷侧目。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宋嘉禾回过神来,一眼就找到了闭着眼躺在护卫怀里的宋子谚:“阿谚?”   魏阙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解释:“只是点了睡穴,怕他发出动静。”   一转眼宋嘉禾又看见了同样睡过去被抱着的青书,眉头跳了跳,这么说就自己还醒着,其实她宁愿睡过去,真的!   宋嘉禾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平复心神,对魏阙屈膝一福:“多谢三表哥出手相救。”要不是他及时出现,她们肯定会被魏闳发现。   虽然隔得远,但是她绝对没有认错,那女子不是庄氏,也非魏闳哪个姬妾,而是魏家五爷魏廻之妻米氏,要不然她也不会吓成这样了。   大伯子和弟妹通奸,这样的丑事,一旦被魏闳发现他们,他肯定不会留活口。   宋嘉禾脸色微微紧绷,想起了上辈子有关魏闳的一则传闻,据传他好人妻。市井谣言向来喜欢夸大其实,宋嘉禾并没往心里去,现下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忽的,宋嘉禾想到一件事,自己是追着宋子谚这个小混球过去的,魏阙怎么会也在那儿,他监视魏闳?   宋嘉禾眉头乱跳,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   “下次别再乱走。”魏阙温声道。早前他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便派人暗中监视魏闳。刚确认魏闳与米氏通奸,暗卫又传来宋嘉禾和宋子谚进了松林的消息,立刻来通知他。   闻讯他便赶来,这片松林不小,可一旦两厢遇上,魏闳绝不会留活口,他冒不起这险。一旦事泄,他温文儒雅的君子形象必将轰然倒塌,梁王也会对他失望透顶。   幸好,他来了,要不姐弟俩凶多吉少,弄个意外再容易不过。细想想,魏阙都不觉松了一口气。   宋嘉禾脸又涨红了,窘迫红的,讷讷的点了点头。哪敢有下次,一次就够吓死人的了,之前她从来不会这样,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的脑子就抽了。   魏阙又道:“这事千万不要和外人说,”沉吟了下他道,“你家长辈那可以说一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他们多给你安排些护卫。”   宋嘉禾犹豫了下:“告诉长辈的话,对三表哥不会有影响吗?”   派人监视兄长什么的,说出去也不好听啊。不管将来兄弟俩闹成什么样,目下还是兄友弟恭的。她怕长辈因此对魏阙有偏见,甚而影响梁王对他的印象。   宋嘉禾揉了揉鼻尖,从前吧,她觉得魏闳是嫡长子,又没什么大毛病,魏阙争权夺势有点那个,嗯,不厚道。毕竟她自小的观念就是以嫡长为尊。   可现在,魏阙几次三番帮她,宋嘉禾对他印象一日好过一日,这心早就歪了。与之相反的魏闳在她这的形象却是轰然倒塌。五表哥魏廻天生跛足,却不因此自卑阴郁,温和良善,寄情于书法,小有所成,和魏闳关系还不错。可魏闳竟然与他妻子暗通曲款,想想都替五表哥不平。   魏阙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无碍。”   他相信宋家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自古疏不间亲,这种阴私之事躲都来不及,哪会上赶着凑。   卖了他讨好魏闳,更是得不偿失。宋家和魏闳关系并不亲密,魏闳有母族有妻族有自己的圈子,对宋家尊敬却不亲近。宋家怕是也有自己的想头在里面,倒是能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二。   宋嘉禾疑惑的看他一眼,乖巧的点了点头。   魏阙看了下属一眼,对方便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青书鼻子晃了晃,青书便幽幽转醒,霎时瞪大了双眼,亏得对方还按着她的嘴,要不少不得要叫一声。   宋嘉禾轻声道:“青书没事了。”   那人见青书安静下来,这才放开了她。   青书大跨一步,赶紧离那人远远的,脸色通红,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看着她,宋嘉禾就想起了之前的自己,耳朵又不争气的红了下。   见抱着宋子谚那人也想如法炮制,宋嘉禾阻止:“等一下,”她扭头对魏阙解释,“三表哥先走吧,要不阿谚看见你非得激动坏了,事后我怕哄不好,万一他说漏一点半点就坏事了。”见着了魏阙宋子谚还不得美死,这小子保不准要得意忘形,忘了他的叮嘱四处炫耀。   想起宋子谚闪闪发亮的眼睛,魏阙失笑,便让下属把小瓷瓶给了宋嘉禾,将宋子谚交给青书。   “你沿着这条路走,出了园子就是大路,”魏阙目光在她脸上绕了绕,“不要紧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宋嘉禾深呼吸了一下,展颜一笑:“这样可以吗?”   魏阙看着她,略一颔首:“就这样,很好。”   宋嘉禾突然就放松下来,笑容更甜几分:“三表哥放心,我们会注意的。”想了想又道:“你也小心些!”   魏阙笑了笑,带着人离开,身姿挺拔,猿背峰腰。   目送他离开的宋嘉禾突然拍了拍脸,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好奇的拿着小瓷瓶闻了闻,挺好闻的,还以为是什么刺鼻的东西呢!一闻就醒,那她以后犯困,用这个是不是也能行。   宋嘉禾摇了摇头,还是先把宋子谚哄好了再说。   “六姐,你们怎么才回来?”一见宋嘉禾与宋子谚,宋嘉淇就迎了上来。   宋嘉禾拍了拍宋子谚的脑袋:“还不是小东西,太会跑了?追了我半响,差点没把我累死。”   宋嘉淇幸灾乐祸的一笑,觉得自己弟弟胖一点也是好的,胖一点跑不快呀。   宋嘉禾瞥她一眼,拉着宋子谚去喝茶,今天她是不会放开宋子谚了,虽然哄过去了,毕竟年纪小,他又没看着什么,可宋嘉禾生怕这东西关键时刻给她掉链子。   刚刚坐下,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宋嘉禾就见一丫鬟脚步匆匆的跑向梁王妃。也不知说了什么,梁王妃脸色骤变,向梁太妃说了一声就离开。   宋嘉禾心头一惊,不由想到了魏闳,难道是那边出事了?   宋老夫人见梁太妃有些心神不属了,抬头一看月亮也挂的老高了:“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大姐休息了。”梁王妃只说有事,到底什么事没事,她估摸着不是小事。   梁太妃也觉得不是小事,要不梁王妃不会如此神态,遂也不留客,让魏宋氏送了她们出去。   后脚梁太妃就派人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让梁王妃如此失态。   片刻后,吕嬷嬷神色凝重的过来,说道:“柯公子溺水而亡了。”   梁太妃大惊失色:“好好的人怎么会溺水?”捻了捻佛珠,她念了一声佛,这孩子可才十六岁,风华正茂,柯家把人留下,却这么没了。   “你让王妃来一趟。”梁太妃沉声吩咐。 第57章   魏阙拢了拢五指,掌心处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细腻的触感,鼻尖也若有似无地萦绕着女儿家独有的馨香,暖暖的,淡淡的,想起小姑娘通红的脸,他不禁笑了笑。   “三爷。”关峒的声音自书房外响起。   魏阙敛了笑意:“进来。”   关峒推门入内,行过礼后恭声道:“三爷,柯表少爷溺亡在落星湖中。”   魏阙眉梢轻挑,这节骨眼上溺亡了,怎能不联想到魏闳身上,事后魏闳可是派了人四处搜查的。   “有说为何溺亡的吗?”魏阙问。   关峒皱了皱眉,似乎在犹豫斟酌。   魏阙看他一眼。   “在柯表少爷溺水的岸边捡到一幅画,是柯少爷画的,画中人是宋六姑娘,便有人说柯表少爷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投了湖。”关峒知道魏阙对宋嘉禾不一般,要不也不会如此犹豫了。   魏阙微微眯眼,这么快就出现了流言,若是没人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殉情,好一招祸水东引。   若只是意外,难免议论纷纷,世家豪门的意外总会被人妄加揣测。按上一个殉情的由头,可以堵住下面人的嘴,他们也更愿意相信这种桃色原因。   “死讯传开了吗?”魏阙又问。   关峒回道:“已经传得差不多了。”   魏阙闻言站了起来,那他也该得到消息过去慰问了。   宁馨院里,梁太妃一下又一下地捻着佛珠,梁王妃擦着眼泪坐在一旁。   两人面前是痛哭流涕的柯世勋小厮墨烟:“……公子向宋六姑娘诉衷情,宋六姑娘严词拒绝公子,还说她有心上人了,他们是不可能的,让公子别再纠缠她了。”   目下墨烟已经怪上了宋嘉禾,也是本能的为自己寻生路,有意无意的把责任往宋嘉禾那儿推:“闻言,公子整个神情都不对了,小的想送公子回去休息,可公子大发雷霆,让小的滚,不许小的跟着。”   说到这儿,墨烟重重打了自己两个巴掌,涕泗横流:“小的没想到,小的真的没想到公子会想不开。”他悔的肠子都快青了,要知道会如此,他说什么也会跟着柯世勋,可他当时是真的被柯世勋难得一见的疾言厉色吓到了。   梁王妃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侄儿腿脚不好,这奴才竟敢让他一个人离开,但凡他跟着,这事就不会发生。这会儿梁王妃生吃了墨烟的心思都有,她怎么跟娘家交代。她弟弟一共就两个嫡子,柯世勋还是母亲最喜欢的孙儿,就这么没了。想起之后娘家可能有的反应,梁王妃头疼欲裂。不由恨上了宋嘉禾,没有她,哪来的糟心事。   捻着佛珠的梁太妃扫一眼既是愤怒又是伤心的梁王妃,凝声道:“你这奴才倒是刁滑的很,自己没伺候好主子,就把责任往外推。是你家少爷亲口跟你说了他想不开要去死了,还是留下遗书了?”   墨烟脸色惨白惨白的,身子直打摆子,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梁太妃冷笑一声:“堂堂世家公子,岂会如此窝囊为了个女人寻死觅活,如此置父母于何地。世勋是个好孩子,万不会如此不懂事。怕是他在湖边散心时,不慎落入湖中。而你这刁奴,为了逃避照顾不周的责罚,竟不惜给自己主子抹黑,简直岂有此理!”   被说中了心事墨烟吓得一个哆嗦,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瘫软在地。   梁太妃厌恶的盯着他,要是这奴才尽忠职守,哪会出现意外,还想往她娘家人头上扣屎盆子,要不是想着柯家人要审问,梁太妃都想让人拖下去打死。   “带下去关起来,别让他死了。”梁太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这事你怎么看?”梁太妃扭头看着梁王妃,目光探究,“还是你信了这刁奴的话,也觉得你侄儿会为了这么点事就去自寻短见?”   “儿媳也觉得这是一场意外,是阿勋一时不察落入湖中,只恨那些刁奴,竟然连个病人都照顾不好。”梁王妃哽咽道。   她也觉得柯世勋不大可能会为了这事自尽,好歹是大家公子哥儿,哪至于如此没出息。她估摸着是柯世勋心里难过,一时不察落入湖中,他不会水,又受了伤,哪里逃得出来。   可如此一来,自己这个做姑姑逃不了一个照顾不力的责任,柯玉洁已经因为女儿没了,侄儿又意外去了,就算娘家不和她离心,大弟这一房也要和她生疏了。娘家最有出息的就是大弟这一房了,大弟是封疆大吏,门生故旧遍布,弟媳妇娘家亦是望族。   所以她宁愿侄儿是自尽,如此她在娘家那也更好交代一些。   梁太妃深深看她一眼,梁王妃那心思,她隐约能猜到一点。几十年的婆媳了,谁还不了解谁,趋吉避凶人之本性。   这时候丫鬟来报,魏闳来了。   魏闳大步踏进屋,请安过后便问:“我听说柯表弟溺水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梁王妃又淌下泪,悲声道:“可怜的勋儿,不过十六就这么去了。”   魏闳忙上前安慰,片刻后梁王妃止了泪,略略把情况一说,不敢提什么想不开,只说了宋嘉禾的画像和之前见过宋嘉禾。   魏闳皱眉:“表弟怕是心不在焉才出了意外。”说罢轻轻一叹。   梁王妃擦着眼泪:“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他还这么年轻,都没成家,我可怎么向你舅舅舅母交代。”   是啊,柯家那边怎么交代?   梁太妃眉头紧皱,好好的大小伙子就这么没了。柯家会不会迁怒禾丫头,这可真不好说!日后两家如何相处,越想梁太妃眉头皱的越紧,不由抬头看向了正在温声软语安慰梁王妃的魏闳。   要是两家结了仇,孙儿帮哪家,梁太妃一颗心顿时沉甸甸的。她转了一圈佛珠,让自己平静下来,对魏闳道:“这事你再仔细查一查,务必不要有什么遗落了,若是意外只好叹福薄,怕就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梁太妃没有说下去,可在场的都听懂了,就怕牵扯到隐私之事,柯世勋是被人灭了口。都是在大宅门里头浸淫几十年的,想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哪怕可能性再小也是要确认下的。   梁王去了下面的州府巡视,梁太妃便把事情交给了大孙儿。   魏闳躬身应是,目光轻轻一闪,再抬头已是神色如常。   恰在此时,丫鬟进来报,魏阙和魏闻来了。二人是在路上遇上的,去找梁王妃的时候被通知梁王妃来了太妃处,便一道过来了。   两人入了内,少不得要问怎么回事?   柯妈妈就代梁王妃说了事情经过,听到宋嘉禾说有心上人了。魏阙心念微动,魏闻则是脸色一变,后面的话都没听进去了。   留意到儿子走神的梁王妃暗暗咬牙,狐媚子,活脱脱的狐媚子。   “落水动静不小,那一片的下人都没听到?”魏阙皱眉。   说起这个梁太妃和梁王妃就来气,相较而言梁太妃更气。   梁太妃溜一眼梁王妃,她管的好家,怒气沉沉道:“一群混账东西竟然在当值的时辰聚在一块吃酒谈天,简直反了天了。”只要一个环节不掉链子,柯世勋都不用死,可偏偏一件又一件都给赶上了,也是这孩子命里有这一劫。   魏阙不语。   “这家里的规矩得好好整一整了,要不以后这样的篓子少不了。”梁太妃压着怒气对梁王妃道。   梁王妃尴尬的按了按发红的眼圈。   梁太妃看了一圈,对梁王妃缓缓道,“我不想在外头听到禾丫头跟这事牵扯上关系,禾丫头还没出阁,摊上这事有损她闺誉。况且这事本就跟她没关系,女儿家生得好,招人喜欢,难道还是她的错了,你们说呢?”   梁王妃攥紧了手帕。   “祖母所言甚是。”魏闳忙道。   梁王妃松开手,垂眸道:“母亲说的是。”   梁太妃点点头:“好了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母子四人行礼后告退。   她们一走,梁太妃就叹了一口气。   吕嬷嬷递了茶杯过去。   “你说,王妃是不是怪上禾丫头了?”梁太妃接过茶,轻轻一划杯盖。   吕嬷嬷斟酌了下:“表少爷到底是为着表姑娘心神恍惚,王妃一时转不过弯也是有的,过上一阵就好了。”   “但愿吧!”梁太妃啜了一口茶,幽幽道,“就是柯家那,怕是要迁怒禾丫头的。禾丫头也是倒了霉,飞来横祸。”   传出去,少不得有人要说一句红颜祸水。   世道不公啊,明明是男人自己的错,却把责任推到女儿家身上。宋嘉禾既没招惹柯世勋,也没故意吊着他,明明白白和他说清楚了,还不只一次。他自个儿冥顽不灵,出了岔子,倒成禾丫头的错了。 第58章   草丛里的蝈蝈在不知疲倦的叫着,声嘶力竭,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响亮。   灯芯‘噼啪’一声,火苗摇晃,带着墙上的人影也扭曲起来。   立在那的宋嘉禾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悄悄抬眼看着上首的长辈,回来后她就把事情告诉了宋老夫人,然后祖母就派人请来宋老爷子和宋铭。   “阿阙主动让你告诉我们的?”宋老爷子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连忙点头:“三表哥还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我以后多带几个护卫。”说话的时候,宋嘉禾仔细瞧着祖父,希望能看出点什么来,结果自然是徒劳,宋老爷子宦海沉浮数十载,要是轻而易举被个小丫头片子看穿了,哪有今时今日的宋家。   宋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捋着长须,察觉到了小孙女打量的视线,迎着她的目光轻轻一笑。   宋嘉禾下意识收回视线,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尖。   望着灯火映照下亭亭玉立的孙女儿,宋老爷子心头忽的一动。灯下看美人,眉目如画,肤光胜雪,越看越美,六丫头出落的一日比一日鲜嫩了。   美貌是女子最大的武器,很多时候都能够无往不利,男人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理智。自己这孙女除了容色外,才华、家世亦是出类拔萃。   心动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宋老爷子轻轻刮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那么魏阙救孙女儿是单纯冲着宋家去的,还是冲着人去的,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转了转扳指,宋老爷子和颜悦色地看着宋嘉禾:“今天你也受惊了,回去休息吧。今儿这事,莫要再与人说。”沉吟了下又补充,“那个丫头你也看好了,别让她多嘴。”涉及到阴私,原该把那个丫头处置了以防万一,不过那是孙女一块长大的大丫头,要是处理了,难免让她寒心。   宋嘉禾连连保证:“祖父放心,我们晓得轻重,青书嘴巴最严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老妻调教出来的丫头,宋老爷子还是相信的,他点了点头,温声道:“回去歇着吧。”   宋嘉禾朝宋老爷子、宋老夫人和宋铭福了福身,便告退,心中巨石也落了地。   她走后,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宋老爷子轻轻敲着案几,不疾不徐道:“这事你们怎么看?”   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除了当不知道还能如何,难道要去告诉王爷。日后见到咱们家人,王爷就得想起这桩丑事。”感激是一时,心结却是一辈子的,设身处地一想,宋老夫人自己也要觉得尴尬,虽然对方是好意。   “倘若传到世子那,世子必要记恨我们。”宋铭的态度与宋老夫人一致,置身事外。这种家务事掺和进去只会惹的一身骚。   宋铭目光轻轻一动:“魏阙不会放过这机会的。”他既然有野心,岂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不知他会以何种方式捅出来。   宋老爷子幽幽一叹:“老夫也是看走了眼,不想魏闳竟然能做出这种有违天伦的事来。” 之前只觉得魏闳以一个继承人来说,太过温和缺少魄力,这可是乱世,皇室日卑,藩镇割据,群雄并起的时代。   眼下有梁王坐镇,上上下下自然是齐心协力,可等他继承家业,下面人尤其是武将可未必会心悦诚服。   不想他还能如此荒唐,与弟媳通奸,这是无德,通奸还被人发现,这就是无能了。   无德又无能,他能坐稳这世子之位吗?   魏家老二早就蠢蠢欲动,老三在这之前,宋老爷子一直看不透他,现在看来,怕也是早有谋算。   宋嘉禾是追着淘气的宋子谚过去了,魏阙难不成也是偶然经过,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必是跟踪魏闳过去的。   这事魏阙原可以袖手旁观,让魏闳杀了宋嘉禾姐弟俩灭口,他再想办法把事情捅出来。如此一来,不只不会暴露自己,还能在宋家和魏闳之间划下一道深缝,一举两得。   可他选了另一种更为冒险的方式,他救了宋嘉禾姐弟俩,向宋家释放了十足的善意与诚意。若是他们把他的野心透给梁王,他可就完了。   宋老爷子挑起眉头:“魏阙在向咱们家示好。”老爷子目光在宋老夫人和宋铭脸上绕了绕。   宋老夫人嘴角下抿,结缡近四十载,她要是还猜不出老爷子打宋嘉禾的主意,她就白活了这么些年。对老爷子而言,只要对家族有利,牺牲一个孙女算什么,何况这在他看来,根本算不得牺牲。   宋铭:“他的野心显而易见,不过眼下这局势,咱们也没必要靠过去。说白了魏闳这事只是私德不休,王爷会震怒,为此放弃他却不可能。”换继承人又不是换衣服,哪有这么容易。   “这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啊!”宋老爷子幽幽道,现在就下注未免太过儿戏,起码魏阙得再露两手,老头子他才敢把身家往他身上压,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前程呢!不过他还是挺看好这后生的。   “老二,你日后可以多接触接触他。”两人都是武将,还是表叔侄,亲近些旁人也无话可说,只要不过了这个度就好。   宋铭应了一声是。   宋老夫人嘴角弧度又下沉了几度:“天色不早了,老二你快回去歇着吧。”   “差点忘了一桩事,阿谚不是要练枪,给他找个武师傅,让他好好练,这一阵别让他出门了。”宋老爷子提醒,小孩子心思单纯,万一说漏嘴就大事不妙了,所以还是在家关一阵,久了他自己也忘了。   宋铭起身又应了一声,躬身告退。   “老爷想把暖暖许给魏阙,是不是?”老夫老妻的,宋老夫人也不含蓄,问的开门见山。   宋老爷子也痛快:“我是有这想法,不过还不确定,得看形势。”他轻轻一笑,“自古美人配英雄。”   宋老夫人没好气:“老爷子这算盘打得精,却是漏算了一条,魏阙早有意中人了。”   宋老爷子一惊,诧异的看着宋老夫人。   “可惜这女子出身有瑕,所以魏阙才会偌大年纪不娶。他既然为那女子耽搁到了现在可见用情至深。就算娶了咱们暖暖,老爷子就不怕日后后患无穷,别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有意中人,你从何得知?”宋老爷子问她。   宋老夫人便道:“是暖暖随我去珑月庵时,无意中从无尘大师那听来的。”   宋老爷子沉默下来,轻轻转着扳指。   次日,柯世勋不慎溺亡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闻讯后,宋嘉禾受惊不小,昨儿还说过话的人,怎么就死了?眼前不期然的浮现柯世勋失魂落魄的脸,不慎?和她有关吗   宋嘉禾忍不住胡思乱想,心里就像刮过了一场龙卷风,乱糟糟的。   宋老夫人见状,心下一疼,挥退左右,握着她的手道:“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自己养的孙女她还不了解,肯定瞎想了。   “祖母。”宋嘉禾讷讷的看着她。   “退一步,就算是因为你拒绝了他,他神色恍惚。可你昨儿又没恶言恶语的折辱他,好声好气的与他说了,总不能为了让他高兴就答应他吧,没这样的道理。何况?”宋老夫人神色凝重起来,“那么巧也是昨天,你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宋嘉禾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宋老夫人的手:“祖母的意思是大表哥?”她被柯世勋的死讯打懵了,昨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还这么的年轻,根本无暇多想。现下被宋老夫人这一提醒,脸色不由发白,惊疑不定的看着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着人再打探打探,你莫要多想。”   宋嘉禾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她在想,若是柯世勋真是因为撞见了魏闳和米氏的事而被灭口,那么昨晚要不是魏阙,眼下传出死讯就该是她们姐弟了。如是一想,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宋老夫人心疼的搂她入怀,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暖暖莫怕,祖母在这,祖母在。”   打探回来的消息,把宋老夫人气得不轻。   柯世勋死的时候,岸边落着一幅画有宋嘉禾的画像的消息不胫而走。眼下外面人都在传柯世勋是殉情而亡,前几日他在望江楼的做派好些人看在眼里,更加证实了他爱慕宋嘉禾的这一点。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痴心人求而不得,以身殉情,就连死都舍不得污损心上人的画像,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看见柯世勋投湖了一般。   宋老夫人气得手抖:“请老爷子和二老爷过来。”他魏家出了事,倒是把脏水倒在了她孙女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漫说宋老夫人生气,就连梁太妃也着实气狠了,前脚叮嘱了管好下人的嘴,后脚就传的流言漫天都是,这是打她脸啊!   梁太妃把梁王妃叫过来狠狠教训了一顿,梁王妃嘴巴发苦,她虽恼恨宋嘉禾,觉得她与侄儿的死脱不了干系。   可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毕竟太妃还在呢,梁王是个孝子,一般的事上对太妃百依百顺,她哪里敢得罪婆婆。   堇兰院的气氛则是与阴云密布的宁馨院截然相反。   魏廷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难以言述的兴奋。   立在花架前,摆弄着菊花的华侧妃诧异的看着他,眼神询问。   “姨娘。”魏廷声音激动,黝黑的面上放着光   华侧妃慢慢的把剪子放在了花架上:“你这是捡到宝贝了?”   岂止是宝贝,简直就是金矿。   魏廷到现在都觉得有点儿不真实,姨娘说他要忍到父王厌弃魏闳那一天位置,他口里不好说,心里却觉得这一天久的他心里没底,万万想不到,魏闳自己作死。   魏廷按捺着激动,看了一圈周围。   华侧妃会意,命丫鬟们退下:“什么事儿?”   魏廷靠近了一些,仿佛怕被人听见了似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压低:“姨娘,我得到消息,老大和老五媳妇通奸,柯世勋就是被老大灭的口。”   华侧妃一双妙目大睁,尾音上扬:“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魏廷斩钉截铁,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第59章   华侧妃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你从何得知?”   “是我手下一个眼线,她负责的猫儿跑进了林子,就追了进去,结果捡到了这东西。”魏廷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精致的手帕,双手递给华侧妃。   华侧妃接过来展开,望着右下角那个‘米’字,眯了眯眼。   东头那片老松林铺出去一多里地,占地广袤,却是人烟罕至。盖因那里出过好几桩命案,受冷落的姨娘,犯了错的丫鬟。久而久之,那片林子越来越来茂密阴森,也就越没人敢去。不过因为是上一代梁国公命人栽下,且是他晚年所爱,故而也不便伐掉,便在外头栽了一圈篱笆。   “那婆子好奇,好端端的米氏怎么会来这地方。就壮着胆子四处看了看,结果就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几道挺新的轮椅辙印,还有挣扎的痕迹。”魏廷面上不可自抑的涌现红光,“那婆子可不就想起了死掉的柯世勋,赶紧通知了儿子。儿子就让人暗地里打听了一通,有个扫地的小丫头看见老大初三戌时那会儿从林子里出来,还有人在更早之前见米氏偷偷摸摸的进了那林子。”   魏廷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老大这是要做死在牡丹花树下的风流鬼了。亏他和老五关系还那么好,给残废的弟弟戴绿帽子,老大可真行啊!   “摆明了是老大和老五媳妇在松林里幽会,柯世勋倒霉的撞了上去,被老大灭了口。”魏廷胸有成竹。   华侧妃低头看着指尖鲜红的蔻丹:“这都是你的推测,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几个下人的片面之词,又算得了什么。”   “拿了老五媳妇一审,还怕审问不出来。”告诉祖母后,拿下米氏审问,就不信大刑之下,这娘们还敢嘴硬。   华侧妃糟心的瞪一眼理所当然的儿子,那是魏家媳妇儿,米家也是官宦之家,就靠这么点似是而非的证据,梁太妃怎么可能审问米氏。   她沉吟了下,慢慢儿说道:“我手里有一种药,能让女子假孕。”这事吧,得往大里闹,闹得人尽皆知才好。阵仗小了,梁王必是会想方设法保住魏闳的名声,最后顶多家法一顿,在外头他照样是风风光光的嫡长子。   魏廷大喜过望:“姨娘英明。”老五寄情于书法,年后就出去游学了。他媳妇若怀了孕,老太妃还不得气晕过去,势必要彻查米氏。那么,她和魏闳那点子丑事肯定藏不住。他们再见机行事,必能让魏闳吃不了兜着走。   这般一来,还省得他们去梁太妃那吹风,做得多,出错的可能也多。   华侧妃笑了笑,直直看着魏廷的眼睛:“不过你也别想着一竿子打死老大,就算这是闹大了,老大也还是世子。”梁王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细心栽培了二十多年的嫡长子。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浇的魏廷透心凉,通奸弟妹,杀害表弟,这样父王还要纵着魏闳!   “水滴石穿,”华侧妃轻轻一拨指甲,语气凛冽,“每一次犯错,你父王都会给老大减分,早晚有一天这分会减完的。”   关峒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   魏阙合上手里公文,抬眼看他。   行过礼后,关峒禀道:“三爷,二爷找人在五夫人饭食里下了东西,小的弄了一点让下头人看了看,是能让人假孕的药。”   魏阙嘴角上扬,二哥果然没让他失望:“保留好证据。”   关峒会意,让魏闳知道是魏廷坑了他,这兄弟俩有的是饥荒好打。   “流言那回事,查的如何?”魏阙问关峒。   关峒回道:“禀三爷,是二爷在背后推波助澜。”   果然是他!把柯家与宋家对立起来,还能惹恼梁太妃,吃亏的是魏闳。当时魏闳情急之下想转移视线,不让人浮想联翩,所以把柯世勋的死和宋嘉禾联系上,怕是没想到会被魏闳用来挑拨柯宋两家的关系。   魏阙手指轻轻摸着书册的边缘:“找机会把这消息透给宋家。”   此时的宋家,宋嘉禾趴在凉亭里看着宋子谚练枪,小家伙倒是练的乐在其中,宋嘉禾却是看的心不在焉。这几天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宋老夫人竭力想把外面的流言蜚语隔绝,可宋嘉禾还是知道了。   宋嘉禾郁闷的很,好端端的谁愿意和一条人命扯上关系。王府篱笆怎么可能这么疏,肯定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能传的那么沸沸扬扬,也必是有人兴风作浪。   宋嘉禾咬牙切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姑娘,”青书疾步走来,“老夫人去王府了,神色不大好。”   宋嘉禾一惊,祖母不会是为她讨说法去了吧。祖母最疼她,万一和王府的人闹起来,可就大事不好了。如是一想,宋嘉禾心急如焚,赶紧小跑出了凉亭。   耍了一个四不像的燕子回巢,却自我感觉良好的宋子谚正想讨赏,就见宋嘉禾跑了,登时大急,追上去:“姐姐,姐姐!”   青书留下安抚他。   宋嘉禾在垂花门那追到了宋老夫人,顾不得气喘吁吁,撑在马车上追问:“祖母,您要去干嘛?”   宋老夫人见她跑的汗都出来了,一边给她擦汗一把嗔她:“跑什么,看你累的,”又道,“你放心,祖母心里有数。”   宋嘉禾看着宋老夫人,发现她神色看起来的确还好,还是不放心,期期艾艾:“您去王府是要找姑祖母说我的事吗?”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流言那事有眉目了,他们家人惹得事,自然要他们收拾烂摊子。”魏廷不是想争,行啊,她这就去把他那点窗户纸捅破了,真以为他们宋家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宋嘉禾眨了眨眼,小声道:“要不,我跟您一块去,我负责哭。”装可怜,她虽然不是很熟练,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做得到的。   “你别添乱,”宋老夫人嗔她一眼,她可舍不得孙女儿沾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你好生在家待着。”   宋嘉禾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那您别动怒,好好跟姑祖母说啊。”   “我还用得着你教。”   宋嘉禾继续揉鼻尖,默默退到一旁。   宋老夫人好笑,吩咐车夫出发。   梁太妃听闻宋老夫人来了,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她这弟妹最是疼爱宋嘉禾不过,这几天就在想她是不是要来兴师问罪了,听说她来了,梁太妃反倒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却是万万想不到会从宋老夫人口中得知这样一个消息,魏廷为何要造谣生事,答案显而易见,这孙子是有二心了。   宋老夫人看着震惊的梁太妃,心下一叹,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魏廷那心思知道的人不少,可魏家人彷佛都看不出来,毕竟谁愿意兄弟阋墙这种事发生在自家。   “大姐,知道这消息时,我固然生气,可更是担心。”宋老夫人忧心忡忡。   梁太妃张了张嘴。   正当时,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声音都变了:“太妃,柯家人到了。”   梁太妃心头一跳,顿觉棘手。好好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柯家人哪里受得了,尤其柯夫人四年前刚没了一个女儿,四年后又没了小儿子,再一次品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光想想,梁太妃自己都觉得心揪成了一团。   她站了起来,走出一步才想起宋老夫人:“今儿不方便,我就不留你了。暖暖那事,我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宋老夫人扶着宋老夫人往外走:“这节骨眼上本不该给大姐添麻烦,实在是这事干系太大,我们也不敢隐瞒。”   梁太妃拍了拍她的手,叹道:“我知道,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宋老夫人沉默,可不是造孽嘛!   且说柯家那处,梁王妃派人快马加鞭把噩耗传到了晋安。柯夫人当场就撅了过去,被人掐着人中弄醒了,醒来不顾家人阻拦,骑上马就赶往武都。柯大老爷命长子跟上,自己则快速把手上要紧的公务分配下去。   这一耽搁,再驾马追赶就没追上,可见柯夫人速度有多快,可以说是昼夜兼程。就连柯大公子柯世勉这样的青年都险些挨不住,更别说柯夫人,她面容憔悴苍白,完全是靠着一股气顶着才没倒下。   两日后,柯夫人一行抵达王府。   梁王妃差一点就没认出柯夫人来,她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面上好像涂了厚厚的一层面粉,哪有往日的雍容华贵。若不是柯世勉扶着,梁王妃觉得她随时随刻都要摔倒。   梁王妃心跳徒然漏了好几拍,定了定心神迎上前:“弟妹。”   “阿勋呢,阿勋在哪?”柯夫人一把抓住梁王妃的手,声音嘶哑。   梁王妃吃痛的皱起了眉头,却不好拂开,还得好声好气道:“阿勋就停在常町院里。”那是柯世勋生前住的地方。   柯夫人一把推开梁王妃,跌跌撞撞的往常町院去。   “母妃,”庄氏扶住了踉跄的梁王妃。   梁王妃扶着她的胳膊站稳了身子,望着柯夫人狼狈的身影,心里乱糟糟的。她摸了摸乱跳的眼皮,从早上开始,她这眼皮就一直在跳,现在跳的更厉害了。   “阿蓉,”二夫人尚氏见米氏站着不动,轻轻唤了一声,关心道,“你可是不舒服?”   心跳如擂鼓的米氏摇了摇头:“多谢二嫂关心,就是昨儿没睡好,今天有些乏。”   “那就好,”尚氏看一眼已经走出一段路的梁王妃等人,轻声道,“咱们赶紧跟上,母妃心情不好,要是撞枪口上,少不得要吃挂落。”   舅太太来了,她们这些外甥媳妇哪能不赶来迎接,到时候到了常町院,还得陪着掉眼泪,得哭的跟死了亲兄弟似的才算是孝顺。   米氏心头一慌,觉得膝窝有些发软,她强笑道:“二嫂,咱们走吧。”   尚氏按了按嘴角,不着痕的朝米氏那抖了抖帕子。   米氏便闻到了一阵极淡的香味,转眼即逝,再闻已经没有了,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咬了咬舌尖,压下那股不适感,加快脚步和尚氏跟了上去。   一进院子就听见柯夫人尖利的不像人声的哭声,哭得尚氏和米氏俱是脸色一变,在这一刻,尚氏是同情柯夫人的,她也是有儿子的,若是她,此刻怕是生不如死。   尚氏瞥一眼米氏,对她厌恶更深,老五多好一个人,温和有礼又不拈花惹草,偏她放着好日子不过,跟大伯子搅和在一块,还害了柯世勋。   米氏心悸如雷,指尖掐进了手心里而不自知,这几日她做梦都是林子里的那一场惊吓,柯世勋就是那一天没得,她一直没敢问魏闳,她怕。   院子里,浑身颤抖的柯夫人趴在棺木之上,溺水之人,面容狰狞,更可况是在停放了好几日后,遗容更让人不忍目睹。   柯夫人喉间发出荷荷的声音,眼睛里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抖着手摸着儿子冷冰冰的脸,喉间发腥,当初她就不该心软的,若是不让他留下来,儿子怎么会出事!   悔恨似岩浆,在柯夫人心底汹涌,顺着喉管奔袭而上,柯夫人捂住嘴飞快撇过头,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幸好,没有污了儿子。   “母亲。”柯世勉脸色骤变,抢步接住晕过去的柯夫人,见她面无血色,双唇却染了一圈不详的鲜血,目眦欲裂。   “快传府医!”梁王妃大急。   “呕。”这时候,米氏忽然捂着嘴干呕了起来,呕的在场不少人眼睑乱跳。   她的丫鬟脸色煞白:“我家夫人昨儿着凉了。”   梁王妃惊疑不定的看着米氏,她可是生过四个孩子的,在场生过孩子的还不少,看着还在干呕的米氏,眼神顿时变了。   米氏胃里翻江倒海,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海上飘荡孤舟无处可藏,无处可躲,渐渐的她整个人都抖起来,犹如筛糠。   这情形落在众人眼里,不免更让人浮想联翩。   梁太妃就是这时候进来的,望着还在干呕的米氏以及神色各异的众人,老人家脸皮抽了抽,镇定道:“还不送舅太太和五夫人回去休息。”   柯世勉连忙带着晕倒的柯夫人离开,留下一屋子战战兢兢的魏家人。   梁太妃脸色骤然铁青,布满了山雨欲来的阴沉:“都给我去宁馨院,谁要是试图传消息出去,别怪老婆子心狠。”柯世勋的事,让梁太妃意识到,这家里有那么几个人为了一己私利,完全不会在乎家族利益。   尚氏心头一凛,觉得梁太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了刺似的,难道老太妃知道了,她背上不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第60章   宁馨院里鸦雀无声,一众女眷都被梁太妃安排在西厢院里,着人看守着免得她们泄漏消息,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一个不好,魏家名声就臭了。   目下屋里只有梁太妃,梁王妃与米氏一干人等。   捻着佛珠的梁太妃闭了闭眼,一个月的身孕,好一个一月身孕,老五都离开大半年了,她米氏怎么怀的孕。   “砰”猛然睁开眼的梁太妃抓起茶杯扔在米氏身上。   茶水并不烫,米氏却像是受了炮烙似的,跳了起来,又瞬间瘫软在地,冷汗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滚下来,她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发出‘哒哒’的声音。   “说,那个奸夫是谁?”梁太妃指着米氏,厉声质问。老五魏廻有腿疾,老太妃不免多心疼这孙子一些。这孩子也是争气的,没有因为自身不足而自暴自弃,潜心专研书法,小有成就。   米氏还是她亲自选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想来能和魏廻琴瑟和鸣,婚后两口子也的确蜜里调油。魏廻出去游学时本是想把米氏带上的,奈何她得了风寒,后来是米氏母亲病重,等米夫人痊愈,也到了七月。原是打算这两天就送她去和魏廻汇合,万不想,米氏竟然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   梁王妃亦是气得不轻,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事,她这个嫡母难辞其咎,恨声道:“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隐瞒,把你院子里的人拿来一审,就不信找不出那奸夫。你自己说了,还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委顿于地的米氏瑟瑟发抖,悬在头上的那把铡刀终于落了下来。后悔吗?在与魏闳私会那一天起,她就设想过这一日,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段感情犹如踩在绳索之上行走,米氏知道下面就是万丈悬崖,掉下去便是万劫不复,可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飞蛾扑火。   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她可以死,她受不了空闺寂寞,抵不住魏闳的温柔倜傥,她背叛了魏廻死有余辜,可孩子是无辜的。   米氏双手按在平坦的腹部,她一直都在吃避子药,可这孩子还是来了,这是天意。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米氏镇定下来,抬头直视梁太妃。   将她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的梁太妃,向前倾了倾身子,倒想知道是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太妃,王妃。”米氏朝二人磕了一个头。   梁王妃按了按眼角,眼皮又开始跳了,就连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快起来,梁王妃不安的抿紧了嘴唇。   米氏按着肚子,一字一顿道:“我腹中骨肉是世子爷的。”梁太妃和梁王妃那么疼爱魏闳,魏闳成婚六载,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米氏觉得也许这孩子在二人手下还有一条活路。   梁太妃倒抽一口凉气,握在手中的佛珠啪一声摔落在地。   梁王妃遍体生寒,霍然站起来指着米氏:“一派胡言!是谁让你构陷阿闳?”   米氏瑟缩了下,含泪饮泣道:“我没有胡说,”她难堪的低下头,“太妃和王妃若是不信,可以问世子爷。”   说着米氏以头磕地:“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得宽恕,只求太妃和王妃看在世子爷的份上,容我生下这孩子,他到底是魏家血脉。”   “母妃,您千万不要听她胡说八道,”梁王妃焦急的看向梁太妃,与弟媳通奸,若是坐实了这罪名,儿子以后怎么见人,“她眼看难逃一死,就想拉阿闳下水,其心可诛!”   梁太妃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来,神情严肃是梁王妃平生之罕见,梁王妃慌张的如同寒蝉,怔在原地。   “阿闳快到了吧?”梁太妃看向梁王妃,柯家人到的时候,梁王妃应该派人去通知魏闳回来了,梁王不在,他身为嫡长子自然要担起责任来。   这一眼看的梁王妃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太妃竟然信了米氏的话!她老糊涂了不成,魏闳怎么可能与米氏有染。什么样的美人,她儿子得不到,犯得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私通米氏,她米氏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梁王妃张了张嘴:“母妃……”   “你给我闭嘴!”梁太妃冷斥一声,“要么安安静静待在这,要么滚出去。”   望着脸色铁青的梁太妃,梁王妃哑然失声,而后面皮发胀。虽然这儿没几个人,还都是心腹,可她的脸皮还是火辣辣的烧起来,进门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被梁太妃如此不留情面的斥责。   吕嬷嬷将捡起的佛珠递给梁太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太妃息怒,莫要伤了身子。”   拿着佛珠的梁太妃容色稍霁:“你说你和阿闳,”停顿了下,“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米氏双唇开开合合,半响才发出了低如蚊讷的声音:“今年三月。”她忧心母亲身体,辗转难眠,便去园子里散心,正遇上赴宴归来的魏闳,月色下的男子,华服金冠,俊美如同神邸。当时她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落荒而逃。接着,一朵花,一本诗集,一枚玉簪……她就这么陷了进去。   梁太妃闭了闭眼,半年了,她们竟然一无所知,梁王妃到底是怎么管的家,或者该说,正是因为她管家,所以才能隐瞒这么久。便是有人撞见了,谁敢说出来。   “你们都是在哪儿幽会的,什么时候?”梁太妃又问。   羞惭满面的米氏低了头,似是难以启齿。   梁太妃冷笑:“现在知道丢人了,当初怎么不知道!”   米氏涨红的脸倏尔又变得惨白惨白,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   梁太妃糟心的闭上眼捻着佛珠念经。   一时之间屋里只有米氏压抑的抽噎声以及梁王妃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她不想相信也不愿相信,但是米氏的态度让她一颗心如坠深渊,至今都不着地。   “笃笃”的敲门声,引得屋内所有人都看向门口,负责去审问米氏院里人的秦嬷嬷回来了。秦嬷嬷脸色不大好,任谁知道了这样的阴司丑闻都是要心里打怵的。   梁王妃不禁探头,紧张不安的看向进来的秦嬷嬷,双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扶手。   秦嬷嬷硬着头皮道:“老奴审问了五夫人身边的翠月翠星,两人说五夫人三月里开始与世子来往。”秦嬷嬷咽了一口唾沫,把几次往来的大概时间时间和地点一一报了出来,说到最后一次就是初三晚上在松树林里时。   梁太妃心头一抖,不知想到了什么了,脸色逐渐阴沉。   “母妃,她们这是坑瀣一气要栽赃陷害阿闳。”梁王妃拍案而起,目眦欲裂的瞪着米氏,就像是一头被戳到了痛处的母兽,冲向米氏,“你说,是谁,是谁指使你害阿闳的?”她的儿子绝对不能沾染上这样的丑闻。   看着米氏的婆子一时不察,叫梁王妃抓住了米氏,只见梁王妃死死掐着米氏的脖子,神情阴鸷,恨不能掐死米氏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解救米氏。   吕嬷嬷立马上前帮忙。   “松手,你给我松手!”梁太妃瞪着一脸阴狠的梁王妃,反了天了,她这会是想装疯卖傻杀人灭口是不是?当她是死人啊!   梁王妃满心不甘的被拖开。   得救了的米氏趴在地贪婪的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死亡的滋味,原来如此可怕!   “太妃,太妃,”发髻散乱的米氏顾不得疼得火辣辣的喉咙,手脚并用的爬向梁太妃,还没靠近,就被吕嬷嬷拽住了,米氏痛哭流涕的求饶,“太妃,我错了,我错了,是世子爷引诱我的,都是世子爷逼我的。”她想活着,只有濒死过,才知道活着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气喘吁吁的梁王妃瞪大了双眼,生吃了米氏的心都有,又要扑过去,亏得抓着她的婆子力气大:“贱人!你还敢含血喷人!”   涕泗横流的米氏往梁太妃处缩了缩,嘴里反反复复都是求饶之词,哪里还有往昔的温柔妩媚。   “太妃,王妃,世子爷来了。”   趴在地上的米氏身形剧烈一颤。   魏闳是被下人以柯家人到了的理由唤回来的,可进了宁馨院后,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推开门见到跪伏在地狼狈不堪的米氏那一刻,魏闳眼睑颤了又颤,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瞬间紧绷。   “阿闳,米氏这贱人被人收买,竟敢说她腹中孽种是你的,”不等魏闳另一只脚踏进来,梁王妃就亟不可待的提醒魏闳,哪怕这样做会得罪梁太妃,“也不知对方给了她什么好处,这样的弥天大谎她都该撒。”   魏闳眉头狠狠一跳,心下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而是露出了一个大惊失色的表情:“荒谬!祖母明鉴,孙儿岂会如此荒唐。”   他从来没给过米氏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信物,就连书信都不曾留下过,魏闳心下一定,凛然看向梁太妃:“祖母勿要相信她的一派胡言!”   米氏不敢置信的看着义正言辞的魏闳,山盟海誓犹在耳畔,她曾问过他,如果事发了,怎么办?他含情脉脉的看着她,说一定会保下她的。   他说他会保她的!   米氏尖着嗓子嘶喊一声,声音直刺耳膜,扑了过去就要挠魏闳的脸:“你骗我,你说出一定会保我的,保护我的。”   魏闳强忍着掐死她的冲动,一把推开她,在梁太妃身前弯下腰:“祖母放心,孙儿定然会彻查此事,查清米氏是受谁指使。”   被柯妈妈扣住肩膀的米氏疯狂摇头,双眼因为愤怒而充血。若是把她交给魏闳,魏闳一定会杀人灭口的,可她的嘴被人堵着,她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急切而又恐惧的看着上首的梁太妃。   “你牵涉其中,理当避嫌,”梁太妃定定的看着魏闳。   魏闳心头一紧,握了握拳头。   “先把米氏带下去,就关在我这院里吧!”这话,梁太妃依旧是看着魏闳说的。   魏闳竭力想保持镇定,自己都没发现他眼角抽搐了几下。   巨大的失望将梁太妃淹没,她受不住的轻轻晃了晃身子。   “太妃!”吕嬷嬷担忧的扶住了梁太妃。   梁王妃和魏闳也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紧张的看着梁太妃,要是把太妃气出个好歹,待梁王回来,必然要雷霆震怒,这事更没法善了了。   米氏满脸的仓皇无助,犹如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只好紧紧捂着腹部,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的护身符了。   魏闳一眼都没有多看被带走的米氏,彷佛这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梁太妃喝了一口热茶,腹中升腾起的暖意让她略微缓过神来。她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吕嬷嬷犹豫了下,躬身告退。   见状,梁王妃示意柯妈妈也下去。   房门被人从外面合上,屋内只剩下祖孙三人。梁太妃轻轻的合上茶盖,目光定在魏闳脸上:“阿闳,祖母我今年六十了,从宋家嫁到魏家,这辈子什么风啊浪没见过,米氏有没有说谎,我看的出来。”   魏闳眉头狠狠一跳。   梁王妃疾声道:“母妃,那米氏就是含血喷人,您千万不要听信她的胡言乱语。”   “我怎么做,还轮不着你来教!”梁太妃怒喝一声,“你再唧唧歪歪,这事我不管了。反正要不了几天,老大也回来了,我就不信他也不能查个水落石出!”   梁王妃脸色一白,张着嘴呆呆的立在那儿。   梁太妃无比认真的看着魏闳:“阿闳,祖母问你,米氏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你亲口告诉我!”   魏闳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他喉结动了动,可反而更干了,彷佛有一把火在心里烧,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在沸腾。   祖母已经信了米氏的话,若是否认,祖母会失望,最后还是会交给父王,想起梁王,魏闳心头便蒙上一层阴影。倘若他承认了,祖母依然会失望,但是祖母会不会看在他坦白的情况下,替他在父王那隐瞒。   对于这一点,魏闳心里也没底,他只能赌一把。   魏闳膝盖一弯,砰一声跪在梁太妃面前。   梁王妃登时眼前发黑,天塌地陷不外如是,这一跪把她仅存的那点侥幸也跪没了。   “孙儿不孝,让祖母和母亲失望了。”魏闳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没有抬起来,无地自容一般。   梁太妃手抖的厉害,不禁老泪纵横:“你,你岂能如此荒唐,那是你弟妹,你怎么对得起你五弟。”   魏闳重重叩首,羞愧难言:“孙儿不孝,都是孙儿脂油蒙了心,抵不住诱惑,以至于犯下弥天大错。孙儿错了,请祖母惩罚。”   缓过神来的梁王妃踉跄着扑到梁太妃脚边,拉着她的衣摆痛哭:“母妃,阿闳什么秉性,您还不知道。那米氏妖妖娆娆,一看就是个不安于室的。老五不在,她空闺寂寞就勾引阿闳,阿闳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着了她的道。   母妃,看在阿闳是初犯的份上,您就绕过他这一回吧。如果王爷知道此事,必定轻饶不了阿闳。”   只要一想到梁王知道这事的后果,梁王妃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梁王妃泪流满面的看着梁太妃,姿态低到了尘埃里,不住乞求:“母妃开恩,母妃开恩!”   眼见母亲如此,魏闳心如刀绞,悔不当初,早知如此,他绝不会招惹米氏,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魏闳以头触地:“祖母救我!”   梁太妃心头滋味难辨,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她定了定神,问出了盘桓良久的那个问题:“柯世勋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梁王妃悚然一惊,又要说话。   梁太妃狠狠瞪她一眼。   梁王妃嘴唇颤了颤,到嘴的话就像是秤砣又咽了回去,重重砸在心尖上,四肢百骸都刺痛起来。她真的不敢想,若是内侄儿的死和儿子有关,她该怎么向娘家交代。柯玉洁因女儿而死,柯世勋要真是儿子……娘家就真的再也不是她的娘家了。   梁王妃忐忑的看向魏闳,看清他脸上表情之后,梁王妃如坠冰窖。   一桩事紧接着一桩暴发,让魏闳应接不暇,以至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脸色,待他发现梁太妃面上的失望痛心之色后,魏闳知道自己再否认于事无补,只会让祖母更生气,所以他沉默的低下头,悲声道:“初三那天我和米氏见面,被柯表弟看见了。我求他不要说出去,他趁机要求我助他娶到禾表妹,否则就要将这事传出去。可我知道禾表妹并不喜欢他,我让他换一个条件,然柯表弟不肯,道只想娶表妹,娶不到表妹就去告发我。我一时着急,就……祖母恕罪!”魏闳重重磕了一个头。   那一天,他被夜枭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就让护卫四处搜查,结果在几十丈外发现了躲在树后的柯世勋,便打晕了他,然后把人抛进湖中,伪造成不慎落水。   他也不想杀柯世勋,可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哪像这么快就东窗事发。   米氏害他!   梁太妃悲从中来,望着跪伏在地的魏闳,盯着他漆黑的脑袋,不禁想,这句话里又有多少是真。她让他调查柯世勋之死,他告诉她是意外,可结果呢!   她的孙儿何时变得这般荒唐和心狠手辣了!梁太妃突然觉得魏闳陌生到可怕,他怎么下的去手,那是他嫡亲的表弟啊!   梁王妃已是哭的浑身打颤,她最害怕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她要怎么面对娘家?梁王妃紧紧抓着梁太妃的裙摆,恐惧使得她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母妃,这事绝对不能传出去,不能啊,传了出去,阿闳就毁了,他就毁了。”   梁太妃岂不知这道理,要不也不会屏退左右了。她痛心疾首的看着魏闳,不禁迁怒梁王妃,一脚踢开抓着她裙摆的梁王妃:“你到底是怎么教孩子!”   “都是儿媳不好,没教好他,一切都是儿媳的错,母妃要怎么罚儿媳都可以,只求母亲不要这事告诉王爷。儿媳和阿闳以后会好好补偿老五,弥补柯家的,求母妃开恩!”梁王妃声泪俱下,哪还顾得上王妃颜面,只求梁太妃大发慈悲,饶过她们母子这一回。   “祖母开恩!”魏闳重重叩首,痛声道:“孙儿知错了,孙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梁太妃飞快的转着手里的佛珠,心乱如麻,这事肯定不能告诉外人,胳膊折了得往袖子里藏。柯家人那更不能说,说了亲家得成仇家,她犹豫的是要不要告诉梁王。   梁王知道了,魏闳的形象必要一落千丈,甚而影响世子之位。魏廷这会儿就蠢蠢欲动了,届时还不知要蹦跶臣什么样。她怕从此以后手足相残同室操戈。   且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么多孙子,梁太妃最宠爱看重的就是魏闳。   可不说,梁太妃又怕魏闳不长教训,日后捅出更大的祸事来,真是一颗心放在油锅里煎。   梁太妃内心剧烈挣扎,不好受。梁王妃和魏闳比她还不好受,两人就像是公堂上的嫌犯,等待着梁太妃的判决。   不等梁太妃犹豫出结果,吕嬷嬷着急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太妃,王妃,世子,不好了,柯夫人闹起来了,哭喊着世子和五夫人有染,杀害了柯表少爷灭口。”   话音未落,梁太妃手中的佛珠断开,佛珠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柯夫人怎么会知道,瞬息之间,梁太妃就想到了造谣生事的魏廷,是不是又是他在兴风作浪。   梁王妃面上是大片大片的灰败,布满了刻骨的绝望。   再看魏闳,一张脸刹那间褪尽了血色,面皮下的筋肉不断的抽搐着。 第61章   被送到客房的柯夫人在府医的金针之下悠悠转醒:“阿勋!”   “母亲,府医说了您要好好休息。”柯世勉连忙按住要下床的柯夫人,府医说了,母亲情况非常不好,连日奔波加上丧子之痛,能好才是怪了。弟弟已经没了,他不想母亲再有个三长两短,要不这家就毁了。   柯夫人置若罔闻,推着柯世勉的手要下床,双眼发直,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阿勋,阿勋。”   柯世勉心如刀绞,不禁泪从中来:“母亲,阿勋已经去了,您这样,不是要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柯夫人动作一顿,就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   “母亲,您好好休息,阿勋的后事,”柯世勉仰了仰头,把眼泪憋了回去:“儿子会处理好的。”   柯世勉动作轻柔的扶着柯夫人躺回床上。   柯夫人眼珠子一动也不动,木头人似的躺在床上,眼角不断淌着眼泪,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一片枕巾。   柯世勉不忍的别过眼,嘱咐丫鬟小心照顾,即去处理柯世勋的身后事。   前脚柯世勉刚走,后脚一个大丫鬟就急赤白脸的跑进来,惊得屋内几个丫鬟都看过来。   “黄莺姐姐?”几个丫鬟迎了上来,这丫鬟是柯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刚去给柯夫人熬药了。   黄莺紧攥着拳头,好似握着一枚烧红的铁烙,清秀的脸上豆大汗水直往下流,顾不得她们惊疑不定的目光。直冲到毫无反应的柯夫人面前,趴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又颤着手将浸了冷汗的纸条递给柯夫人。   方才行尸走肉一般的柯夫人惊坐而起,抖着手接过纸条,待看清上面的内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充血,乍看之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一般。   “魏闳!”柯夫人一声尖叫,五官扭曲狰狞,满眼的戾气。   黄莺吓了一大跳:“夫人!”   柯夫人连鞋都没穿,就这么跑了出去   “夫人!”黄莺等一众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追了上去,想拉柯夫人回来,可都被柯夫人喝退了。她现在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不是端庄识大体的柯家大夫人,只是一个失去了一个孩子,不,两个孩子的母亲。   失手,见它鬼的失手,世勉和季恪简亲眼看见魏歆瑶眼看要输了比赛,怒气冲冲的挥鞭抽向玉洁,她的玉洁就这么活生生摔断了脖子,那该有多疼!   事后,梁王妃说魏歆瑶失手误伤,公婆也说失手,就连丈夫也说失手,最后连柯世勉也说是失手了。两家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做他亲亲热热的亲家。   呵呵,他魏家权大势大,他柯家惹不起,一个女儿与男人家族的前途比起来算什么,算什么!   这一次,是不是又要说都是世勋自己不小心,就像四年前,对外宣布,玉洁是自己不慎坠马而亡。   魏歆瑶害死了她的女儿,毫发无伤,做她风风光光的郡主。她忍得心肝都在流血,可为了儿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结果魏闳害死了她的儿子,报应,都是报应啊!   老天爷要罚就罚她,是她这个当娘的自私无能,不敢替女儿讨公道。老天爷为什么要罚她的阿勋,为什么不去罚魏家人!   她不服,她不服!   哇的一声柯夫人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她胡乱用袖子一抹嘴,眼底迸射出强烈的怨毒和疯狂。她要他们付出代价,一定要付出代价。   柯夫人抹了一把脸,染得满脸是血,状如厉鬼,追上来的黄莺等人骇然一惊,定在原地。就见柯夫人提气大喊:“魏闳与米氏这对奸夫淫妇,偷情被我儿看见,他们就杀了我儿灭口。米氏红杏出墙,怀了魏闳的孽种。”   一边喊,柯夫人一边跑了出去,声嘶力竭,声若响雷。   紧赶慢赶的梁太妃等人过来时,大闹了一场的柯夫人已经被打晕过去,守在她床前的柯世勉满脸的苍白无措,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   望着糊了满脸血泪的柯夫人,梁太妃百般滋味在心头,终究是他们魏家对不住她。又是头疼,柯夫人这一闹,多少人听了去,梁王那是肯定瞒不住了,她更怕外头也瞒不住。光想想梁太妃便觉眼前发黑,忍不住踉跄了下,吕嬷嬷赶紧扶住她。   梁王妃和魏闳更是如遭雷击,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地步,明明梁太妃态度已经软化。只要梁太妃替他们保密,这事就能一条被子遮盖过去的。可现在该如何收场?   柯世勉嘴角颤了颤:“太妃,这纸条上写的都是真的吗?”   吕嬷嬷接过纸条递给梁太妃。   梁太妃一看之下,怒火汹涌,这些人怎么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太妃,这是真的吗?”柯世勉再一次问梁太妃,一眼都不看梁王妃和魏闳。   探头瞄了一眼的梁王妃矢口否认:“一派胡言,这是有人想栽赃嫁祸你表哥。阿勉,你可万万不能信,这起子小人连面都不敢露,你怎么能相信他们说的话。”   柯世勉定定的看着梁王妃:“米氏怀孕也是假的?”   梁王妃心念如电转,大跨一步上前:“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米氏她的确不检点,但是和一个侍卫私通。这是那些躲在暗处的小人,见有机可乘,故意混淆视听想败坏阿闳名声再离间我们两家的关系,你可千万别被中了他们的计,否则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冷不丁的,躺在床上的柯夫人毫无预兆地扑向义正言辞的梁王妃,狠狠一口咬在梁王妃耳朵上。   被她扑倒在地的梁王妃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魏闳大急赶忙上前拉扯柯夫人,正见柯夫人活生生咬掉了梁王妃的半边耳朵,那血腥的一幕刺的魏闳从头皮一直发麻到脚底,呆若木鸡。   柯夫人转而扑向魏闳,就想故技重施,然而下人已经回过神来,赶来拉开了她,挣扎间只在魏闳脖子上留下三道血淋淋指痕。   魏闳心有余悸的捂着脖子,骇然望着癫狂的柯夫人,疯了,她疯了!   “你个杀人凶手,我要杀了你。”满嘴鲜血的柯夫人剧烈挣扎,魏闳不禁后退两步。   “你个疯子,你疯了!”痛不欲生的梁王妃又哭又叫,满脸满头的血看起来倒更像个疯子。   一室的狼藉让梁太妃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昏,她下意识想捻佛珠,摸了个空,才想起佛珠断了,果然不是个好兆头。   梁太妃定了定神,吩咐人赶紧送梁王妃和魏闳下去处理伤口。   魏闳见梁太妃停在原地不动,忙道:“祖母,您也走吧,舅母万一伤了您,可如何是好。”   梁太妃淡淡的看着他:“她都这样了,还怎么伤我。你先去包扎下伤口,再把外头的事料理下。”尽人事听天命吧!   魏闳一凛,想起柯夫人惹出来的大乱子就头疼欲裂,便不再多言,赶忙离开。   眼见魏闳离开,被制住手脚的柯夫人不甘的挣扎起来,染血的双唇一张一合:“魏闳你个伪君子,你个杀人凶手,你会遭报应的,天打雷劈,老天爷不会放过你的。”   一直到魏闳消失不见,柯夫人还在不停的咒骂,极尽之怨毒,听的梁太妃心底发寒。   她慢慢的在吕嬷嬷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柯夫人谩骂,魏闳做的事,的确该骂!   待从柯夫人语无伦次的诅咒中听见四年前柯玉洁死于魏歆瑶手下时,梁太妃震惊之余是恍然。怪不得她想撮合季恪简和魏歆瑶时,梁王和梁王妃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原来如此。人家亲眼看见她害死了自己的表姐,怎么敢娶她!   魏歆瑶因为意气之争就去抽打柯玉洁疾驰中的马,至人坠亡。   魏闳因为私会弟媳就杀了柯世勋灭口,他说柯世勋要挟他,其实,梁太妃是不怎么信的。   这两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了,小时候明明那么乖巧可爱的。   好半响,柯夫人停了下来,慢慢的拿眼看向梁太妃,眼神恢复了一点清明。   吕嬷嬷如临大敌,戒备盯着她,生怕她扑过来。   “太妃,”柯夫人嗓音嘶哑,如同指甲刮过桌面,“你每日礼佛,你觉得佛祖会如何惩戒你的这一双孙女。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柯夫人又哭又笑:“当年魏歆瑶害死了玉洁,为了丈夫儿子的前程,我不敢替她讨回公道,还与你们虚与委蛇做好亲家,所以我的儿子也被你们魏家害死了。这是我的报应,你们的报应也快了!”尾音尖利,直刺耳膜。   梁太妃眼睑一颤,习惯性地捻了捻手指:“待王爷回来,我会让他严惩二人。”   “严惩,怎么严惩,杀人偿命吗?”柯夫人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盯着梁太妃。   梁太妃垂下眼,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梁太妃眼下满嘴苦涩,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如此不肖儿孙。   “你好好照顾你母亲,有什么只管吩咐下去。”说罢,梁太妃站了起来,脚步微晃着走向门口。   在她身后是念念有词的柯夫人,柯世勉细细一听:“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周而复始。   莫大的悲哀将他笼罩,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只能希冀于因果报应,归根究底都是他们柯家无能,柯世勉一点一点的攥紧了拳头。   第62章   关峒大步跨入议事厅,正在与将领议事的魏阙抬眼看了看他,对在座诸人道:“今天便议到这儿。”   众人纷纷站起来,拱手告退,言行之间可见恭敬臣服。   待人退了出去,关峒上前一步道:“三爷,柯夫人在园子里大闹了一场,喊破了世子和五夫人的事,还咬掉了王妃半片耳朵。世子已经派人看守住府邸,只许进不许出。”   魏阙淡淡的哦了一声,面容波澜不惊,彷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只问:“是魏廷把消息透给柯家?”   关峒点头:“那个传消息的丫鬟已被太妃揪出来,太妃派人请几位爷回府。”又补充,“之前,宋老夫人过府见过太妃。”   把玩着黄玉螭纹镇纸的魏阙勾了勾嘴角,看来继内外交困的魏闳之后,又要添一个焦头烂额的魏廷了。   魏阙站了起来,一理衣袍,阔步往外走。   关峒紧跟而上,心里想的是,经此一事,梁王必要对魏闳和魏廷失望,此消彼长,他家三爷在梁王心中地位就能顺势而上。   然而关峒觉得,这时候把魏闳的丑事捅出来还是太早了,完全可以选一个更好的时机,发挥更大的效果。   可谁叫柯世勋死了呢!关峒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身躯,先人诚不欺我,红颜乃祸水!   阔步行走的魏阙若有所觉地回首,淡淡扫一眼关峒。   关峒茫然又无辜的看着他。   魏阙眉梢轻轻一挑,转过身,继续赶路。   关峒再不敢胡思乱想,主子太过敏锐,做下属的就连腹谤都得战战兢兢,真苦!   魏阙快马加鞭地赶回王府,正好在门口遇上了风尘仆仆的柯大老爷。   “大舅!”魏阙拱手行礼,顿了顿道,“您请节哀!”   柯大老爷勉强打叠起精神,对他点了点头。   两人虽是甥舅,却委实陌生得很,打过招呼便分道扬镳。   柯大老爷被梁太妃派来守在门口的吕嬷嬷请走,魏阙则去茗湘院看梁王妃。   茗湘院里颇为冷清,一众女眷都因为米氏之事被宋老夫人看守了起来,遂茗湘院里只有魏闻和几个小兄弟在。   一见魏阙,魏闻犹如见到了主心骨,大哥忙前忙后,祖母也没出现,母亲躺在这儿,父亲也不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三哥!”   魏阙安抚的看他一眼,问:“母妃伤势如何?”   柯妈妈含泪上前把府医的话说了,伤倒不是大伤,可王妃的耳朵接不回去了,这叫王妃以后怎么见人。纵然已经生儿育女,都是能做祖母的人了,可女人无论年纪多大,没有一个不爱美的。何况,梁王妃这般素来重视仪容的。   魏阙上前,停在床榻三步外,低头看着面容惨白的梁王妃。魏歆瑶,魏闳,这一双她最疼爱的儿女,却害的她躺在这里。或者该说,是她自己害了自己,若不是一味娇惯宠溺,两人也不会如此为所欲为,酿成今日之祸。   柯妈妈瞧着魏阙面露哀戚之色,想着到底是亲母子。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打算,若是魏闳因为此事丢了世子之位,接任的自然是魏阙这个嫡次子。魏阙对王妃感情越深,她们这些伺候王妃的人当然越放心。   “母妃用了麻沸散?”魏阙皱眉,他一进门就闻到一丝不对劲,靠近后,更加确定。   柯妈妈拭泪:“实在是王妃疼得受不住了,府医就给开了麻沸散,王妃也是同意的。”麻沸散是个止痛的好东西,就是后遗症有些大,还有可能上瘾,不过把握了量就好。   魏阙叮嘱:“用这东西,务必当心。”   柯妈妈连忙应了。   “母妃的伤怎么来的?”魏阙又问,梁太妃派来的人并没有说的太具体,只说梁王妃受伤,让他回来。   柯妈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魏阙眉头一拧,也不追问,而是道:“大舅来了,我去祖母那见见大舅。”   一听大舅二字,柯妈妈震惊的抬起头:“舅老爷来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你好生照顾母妃。”魏阙瞥一眼惊慌失措的柯妈妈,旋身离开。   “三哥,我跟你一块去。”魏闻抬脚跟上,他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母亲出了事,几位嫂嫂却是面都不露,还有府内风声鹤唳的气氛,一件又一件都给了他很不好的预感。   行至院中,兄弟二人遇见了迎面走来的魏廷。   魏廷脸色很不好,他刚刚被梁太妃逮着训了一通。一群废物,居然让人抓到了把柄,害得他被祖母骂的头都抬不起来。更让人心烦意乱的是,祖母警告他,要是她在外头听到一星半点有关魏闳的流言蜚语,就唯他是问。还说别想着扳倒了魏闳,他就能做世子,他要敢造谣生事,她死也不会让他做世子。   造谣生事!他魏闳通奸弟妹,杀害表弟,难道不是事实!   偏心,父王偏心,祖母也偏心,就因为他魏闳是长子嫡孙,哪怕他是个不仁不义的畜生,也能高居世子之位!   老天何其不公!   一想自己精心布置的局不能进行下去,魏廷就一阵胸闷气短,还得担心消息外泄自己背了黑锅,更是呕的不行。再想梁太妃还要把他做的事告诉梁王,魏廷越发暴躁,连让梁太妃暴毙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都出来了,不过也只是想想,他还没疯!   心气不顺的魏廷一抬眼就看见了魏阙和魏闻,敛了敛怒气,一整脸色走上前。   “二哥!”   “三弟、九弟。”   兄弟三人就着梁王妃的伤势说了几句话,听说魏阙要去见梁太妃,魏廷若无其事地苦笑:“祖母在招待大舅,恐不便见面,我才说了没几句话,就被祖母赶出来了。”   话虽如此,魏阙和魏闻还是打算去一趟宁馨院,果不其然吃了闭门羹。   望一眼飞檐斗拱的正房,魏阙想,梁太妃不知要如何说服柯大老爷咽下这个哑巴亏。   柯大老爷嘴里就像是被塞了一把黄莲,一直苦到了心里头。儿子枉死,他不甘心,可他无能为力。以如今的柯家对上魏家,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不能为了自己这一房的仇恨赔整个家族。   儿子的仇,他报不了,甚至他不能怨,不能恨!   柯大老爷摇摇晃晃的出了屋,被外头白花花的阳光一晒,眼前发晕,栽向一旁。   吕嬷嬷眼疾手快的扶住柯大老爷,同情的看着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的柯大老爷,默念了一声作孽。   候在外头的长随赶忙上前接过自家老爷,惊疑不定的看着失魂落魄的柯大老爷,竟是发觉他的双臂一直在抖。   长随张了张嘴,望着神情灰败,双唇紧抿的柯大老爷,却是说不上话来,只牢牢扶着他。   一直等候在外头的魏阙魏闻兄弟俩上前见礼,魏闻大吃一惊,不比魏阙,魏闻与舅家关系颇为亲近,早几年还在舅家住过大半年。见状不禁上前扶住柯大老爷,温声道:“大舅,表兄已经去了,您保重身子。”   柯大老爷眼珠子动了动,看向面前的魏阙和魏闻,目光一瞬间变得很复杂。   “大舅?”魏闻疑惑出声。   柯大老爷垂眼:“我没事,我没事!”他拂开魏闻的手,哑声道,“我去看看阿勋,你们进去吧!”   魏闻怔怔的看着深一脚浅一脚离开的柯大老爷,突然间发现大舅的背弯了,头上还多了几缕白发,魏闻皱起眉头来,问魏阙:“三哥,你觉不觉得大舅有些……”   柯世勋死了,大舅固然会伤心,可在大舅身上,除了伤心,更浓的是悲哀。   魏阙看他一眼:“先去向祖母请安。”一儿一女兼命丧外甥之手,他不只不能报仇,还要帮着粉饰太平,甚至发妻可能都保不住,岂能不悲哀。   魏闻忙点头,目下他一脑门的官司,肠子都快愁的打结了,什么都不对了可他有说不上具体哪儿不对。   魏闻是个急脾气,见了梁太妃,没几句话就切入正题。   满目疲倦的梁太妃一下又一下的捻着佛珠,缓声道:“你大舅母受不得丧子之痛,失了魂,发病时还咬伤了你们母亲。”   魏闻大惊,不敢置信的看着上首的梁太妃,似乎被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实震住了。   魏阙垂下眼帘,遮住眼底讥诮。这个结果,还真是不出所料。这位老人家,看起来慈眉善目,观之可亲,每日都要诵经念佛,佛珠更是从不离手。   可当年梁王妃难产,在保大保小之间她毅然选择保小。他出生后,梁太妃认为他天生不祥,遂让人将他送到香积寺出家,整整五年他都不曾踏入过魏家一步。若非遇见师叔,他大概还在香积寺做和尚。   常町院里,杯盏瓷器的碎裂声伴随着嘶吼声响起,随后是呜呜咽咽的哭声,犹如杜鹃泣血,其间悲怆与怨恨,听得人心底发凉,眼底发酸,渐渐归为寂静。   王府在梁太妃和魏闳的强压下,也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吃坏了东西的米氏‘病’了,一众女眷被敲打过后也放了出来,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便是心思最活络的尚氏,得知魏廷做的事已经被梁太妃知道,梁太妃还警告魏廷,倘若消息泄露,唯魏廷是问。尚氏又气又恨之余,还得求神拜佛,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然这世上大多时候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宋嘉禾拿了几本书紫藤花架下看书,却是心不在焉。这几日外头流言满天飞,尤其是柯夫人因为丧子之痛得了失魂症的消息传出来后,少不得她这祸水又被拉出来说一说。   家里已经尽量在压制这流言,可流言这东西,就跟江水决堤似的,泛滥容易,堵住难,甚至越堵,下面人传的越欢。   宋嘉禾摸了摸脸,算了,随便他们去说的,说她是祸水,起码证明她美啊,对吧!一般人想做祸水都没这条件呢!   “姑娘。”青书匆匆走过来。   宋嘉禾眉梢微抬。   青书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起来:“外头悄悄在传梁王世子通奸弟妹,溺杀表弟,逼疯舅母。”   随着她的叙述,宋嘉禾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这消息怎么传出来的?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魏阙的脸,可她记得上辈子没这么一出啊!   “外头传的厉害吗?”   青书道:“外头不敢明目张胆的传,但是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到底牵扯到魏闳,下面的人心里也打怵,不敢过分。然而内容过于曲折离奇,比戏台上唱的还精彩,说的人注定不会少。   此流言一出,柯世勋为姑娘殉情的说法不攻自破,她令人打听了下,已经没人在说这事了,注意力全在梁王世子身上。   青书十分解恨,都是他该的,明明是他不检点还心狠手辣,倒叫她家姑娘背黑锅,活该他丑事被人揭发,最好丢了世子之位才痛快。   “现下,梁王府怕是乱作一团了吧!”宋嘉禾若有所思地摸着书册边缘,青书都打听到了,梁王府不可能不知道。   梁太妃更早之前收到消息,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就撅了过去,吓得一群人白了脸。   恼羞成怒的魏闳发狠要派人把议论此事的人抓起来,杀鸡儆猴,被急赶回来的魏二老爷骂了一顿,才制住了这个馊主意。   魏二老爷瞪着暴跳如雷的魏闳,满心失望,平日里瞧着他还算明白一人,真遇上事竟然没了章法。忆及流言,他心里突了突,之前他是不怎么信的,可魏闳的反应让他心里打鼓。不过再打鼓,魏二老爷也不可能问他是不是真的,这不是自找没趣。   “二叔,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由着那群人胡说八道?”魏闳赤红着脸,英俊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扭曲。从米氏怀孕,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就像滚雪球似的,越闹越大,压得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魏二老爷也觉棘手,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当时,一下人小跑进来:“王爷回来了!”   魏二老爷肩膀一松,谁的儿子谁头疼去!   魏闳煞白了脸。 第63章   梁王大步迈进门,行走之间带起了一阵风,吹的下摆猎猎作响。   魏闳觉得那阵风彷佛穿过他的皮肉,钻过骨骼,吹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凉。   望一眼神情紧绷到极致的魏闳,魏二老爷十分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告退。他临走还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   咔哒一声,魏闳忍不住一颤,额上滚下一滴冷汗。   梁王脸色更阴沉,既然敢做,怎么就不敢当了。   想想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儿,再看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儿,梁王怒从中起,抬腿一脚踹在她了过去。   魏闳闷哼一声,被踹倒在地,顾不得腰腹剧痛,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跪好:“父王,儿子知错,请父王恕罪。”   面色阴沉的梁王指了指他:“我是哪里亏待你了,要你这么饥不择食。”天下女人千千万万,环肥燕瘦,什么样他得不到,偏偏要和弟妹搅和在一块。还弄出这么一大堆破烂事,弄得满城风雨,简直色令智昏!   魏闳发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红的能滴下血来,脊背伏的更低,惶恐求饶:“父王恕罪!日子是鬼迷心窍铸下大错,儿子知道错了!” 魏闳也知道这样不对,可偷情背德的快感,又让他欲罢不能。   若知有今日,他肯定不会的犯浑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求梁王能饶恕他,保下他,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望着冷汗淋漓的魏闳,梁王恨不能再踹他两脚,然他忍住了,这节骨眼上把他踢伤了,只会坐实了流言。便不是为他,只为魏家,也绝不能承认这些事。外头可不会因为承认了,就不传了,只会更加尽情的嘲笑,魏家丢不起这人。   梁王压了压火,冷声问他:“哪儿泄露的消息,查到没有?”   “尚未查到。”魏闳头伏的更低了,说完就觉得梁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加刺人。难堪之余,魏闳将那泄密之人又恨了一回,若让他知道是谁,定要他不得好死,魏闳眼底浮现狠戾。   梁王沉吟不语,柯夫人那一闹,不知多少有心人看在眼里。他扬声唤来下属,命他们去查探。   吩咐罢,梁王点了点魏闳,“回头和你算账!”   跪在地上的魏闳为之一颤,心里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寒冰似的,父亲要如何惩罚他,一想就觉喘不过气来。   梁王再不看他,提脚离开,前去看望梁太妃。   梁太妃已经转醒,见了梁王就捶着床榻骂魏廷:“老二这个混账东西,怎么就是见不得家里好,他这是要干嘛,要扳倒了阿闳,自己上位不成。”先有造谣柯世勋殉情,再是故意把暗中传消息给柯家,眼下这事,梁太妃毫不怀疑就是魏廷干的,不是他还能有谁!这小妇养的,果然不是好东西。   梁太妃迁怒儿子:“就是你太惯着堇兰院那边,才助长了他的野心,竟然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恨魏闳不争气闯下弥天大祸。可梁太妃更恨魏廷这个搬弄是非的混账东西,要不是他兴风作浪,事情哪能闹到这地步。   梁王默了默:“母亲息怒,若是查明确是老二所为,我一定会严惩。”   “不是他做的还能是谁做的。”梁太妃听这话头不对劲,怒道。   梁王解释:“柯夫人子在院子里闹了一场,亲见的人不少,其中保不准就有细作。”   梁太妃怒色稍减,又想起要不是魏廷挑拨,柯夫人怎么会闹,家门不幸,摊上这搅家精:“就算这事不是他做的,那之前那两桩呢。在外头造谣柯世勋是为禾丫头殉情,这事还是你舅母亲自找上门来,我才知道的。”   梁太妃抹了一把眼泪,悲从中来:“我这张老脸都给他丢尽了,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你舅舅。”   想起宋家,梁王也觉尴尬,老二这混账东西:“母亲放心,我不会轻饶他的。”   梁太妃这才止了眼泪:“老二那你得好好管一管了,这嫡庶相争,历来是乱家之兆。”   梁王颔首。   梁太妃见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而是将话题转到魏闳身上:“阿闳也是糊涂,不能轻饶了,要不他不长教训。吃了苦头,这孩子也就长进了。”她若是拦着不许梁王教训大孙子,梁王只会更恼魏廷,况她也觉得魏闳这次荒唐太过,该吃点苦头。   梁王应了一声:“母亲您莫要为此事再伤神,事情我会处理好。”   他发了话,梁太妃便安了心。   梁王服侍梁太妃喝了药,叮嘱吕嬷嬷好生照顾后离开。   一到书房,梁王就召了幕僚前来商量对策,这种事越早处理越好。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梁王派人去请柯大老爷过来。   柯大老爷并没有离开,一些事梁太妃一个妇道人家到底做不得主,故而要等梁王回来决断。   二人在书房里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柯大老爷神情复杂难辨。   两日后,梁王府两个丫鬟一个侍卫被推到了集市上处以极刑,罪名是突厥细作,之前的流言就是三人在兴风作浪,意图败坏王府名声,扰乱人心。   随后米家人开始哭诉,自家女儿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已经病倒了,外头那些嚼舌根的是要活生生逼她去死啊!   紧接着柯家扶着柯世勋的棺木离开梁王府,一些和柯家有旧,前来送行的人发现柯夫人虽然有些哀毁过度,但神智清明。   柯大老爷还痛批那些以讹传讹之人,利用一个已经亡故的人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如此一来,流言平息了不少。慢慢的一些人开始说,魏闳作为王府世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要去招惹米氏,米氏她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魏闳到底有着二十年翩翩君子,清雅贵公子的美名在,在坊间颇有名望。舆论一经引导,渐渐偏向他。   王府内的魏闳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了,他知道肯定有些人在暗中猜疑,然而于这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日后想方设法弥补此次损失的威望,魏家越显赫,威望对他而言就越重要。   想起这一次跌的这一跤,魏闳就咬牙切齿。很快,他差点咬的牙龈都要出血了。   这事得从京城说起,当今天业帝昏聩无能,亲小人远贤臣,朝廷之上乌烟瘴气,以至于民不聊生。使得藩镇割据的局势愈演愈烈,到如今,已是号令不出京畿。在许多地方,朝廷成了摆设。   天业帝不以为然,或者该说知道回天乏力,所以更加随心所欲的穷奢极欲,朝政完全把持在俞家手里。   这一次事情就出在俞家身上,天业帝突然觉得京城不安全,北方群雄盘踞,还有突厥虎视眈眈。他想迁都南阳,几年前他大兴土木耗数万民夫在南阳建了一座极乐宫。   天业帝不稀罕京城,俞家却是稀罕的,京城除了充足的粮草兵械外,更宝贵是它的政治意义。   奈何天业帝不为所动,执意要迁都南阳,朝中部分文臣武将也赞同。俞家气恼不已,结果就是天业帝暴毙,四岁的七皇子登基。   这下子各方诸侯可坐不住了,纷纷打出清君侧诛小人的旗帜,直奔京城。   这样的机会,梁王自然不甘落于人后。   魏闳也不想错失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攻下京城的功劳,足以挽回他此次失去的颜面,也能稳固他的地位。   然而梁王拒绝了他的主动请缨,美名其曰让他坐镇后方。可魏闳很清楚,这是梁王对他的惩罚。   魏闳去不得,魏阙却是要去的,甚至还被委以重任,魏闳五味陈杂,他让父王失望了,魏廷亦然。   他已经查到米氏那边是魏廷在捣鬼,并且把证据交给了父王。   此次南下,魏廷也去不成,他们两败俱伤,瞧着是魏阙渔翁得利了。   魏闳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小人,魏阙不是魏廷,对他向来恭敬,他虽战功赫赫,但是从不结党,可他控制不住内心的不安。 第64章   魏闳不安,然而在魏阙面前,他亲热地拍了拍魏阙的肩头,就像一个对弟弟寄予厚望的好兄长:“我在家里等着三弟凯旋归来,此次出征,三弟务必六留神,万事以安全为上。”   “借大哥吉言,大哥放心,我省的。”魏阙抬手一拱。   魏闳看着他,轻轻一叹:“为兄实在羡慕三弟可以驰骋沙场,男儿当如此,可惜我无能啊。”   魏阙忙道:“大哥何必妄自菲薄,自古行军讲究的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次出征最终如何,还有赖大哥在后方调度。”   魏闳心下熨帖,面上笑意更浓。一场战役,最出风头永远都是冲锋陷阵的将领,没几个人会记得后方辅助人员的功劳,却不知若是没他们供给调度,前方部队寸步难行。   “三弟只管放心,缺了谁的,也不会短了你的,你只管在前头立功,不必有后顾之忧。”   魏阙作了一揖。   魏闳马上扶起魏阙。   望着兄友弟恭的二人,犹带着病容的梁王妃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兄弟俩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魏阙应景的笑了笑。   躺在床上的梁王妃招手让魏阙过来,拍着他的手道:“此次出门,建功立业虽重要,但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的安全。刀剑无眼,万万要当心了。说实话,我是宁肯你不去冒险,安安全全待在我身边的,这样我安心。可我知道你父王对你寄予厚望,你自己也是有雄心壮志的,所以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切记要保重自己。”慈母之心尽在话语中。   魏阙动容:“母妃放心,我会保重自己,您也要好生保重。”   梁王妃宽慰的点了点头,又问他行礼都收拾好没。   魏阙回都收拾好了。   梁王妃突发感慨:“你这屋里没个人,连个收拾行李的人都没有。等我好了,得好生替你寻一个名媛闺秀,你喜欢什么样的?”   “一切由父王母妃做主!”魏阙淡笑道   梁王妃看了看他,也笑:“ 行,我会留意着的,你要是遇上喜欢的记得说出来,只要是家世清白的好姑娘,我总是依着你的。”   “多谢母妃。”魏阙作揖。   梁王妃笑:“这孩子,咱们母子俩还用得着客套吗?”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梁王妃便道,“出征在即,你怕是有一堆事要忙,且去忙吧,我这里不用你操心。”   魏阙便行礼告退。   他走后,梁王妃脸上慈爱的表情一点一点的收了起来。   梁王对魏闳无比失望,要不是流言刚刚平息,不想节外生枝,儿子少不得要脱一层皮,也正是因为不能动家法,王爷这口气消不了,反倒梗在了心里。   原本她年初那会儿就跟梁王说好了,下次再有战役就让魏闳带兵出征。魏闳的确对行军布阵这一块不通,可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将领在。魏闳挂一个主帅之名,坐镇帅帐,旁的事交给下头人去办就行,这都是司空见惯的镀金手段。   魏闳作为嫡长子,没有军功到底是一大弊端,梁王犹豫再三也答应了。此次南征,多好的机会,可眼下都成了泡影。   差可告慰的是魏廷也吃了挂落,弄得灰头土脸,梁王也没让魏廷领兵出战。于这,梁王妃是松了一口气的,儿子损了威望,要是魏廷再立功,此消彼长之下,魏廷必然气焰高涨,这是梁王妃无法忍受的。   可这样一来,魏阙就脱颖而出了,他本就战功彪炳,要是再立大功,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的威望都要更上一层楼。   这些年她冷眼看着,这儿子安分守已,一门心思都在打仗上,对旁的事都不上心,除了那几个同袍,也没拉帮结派,和文官那边更是没有来往。   对她和魏闳也是恭敬有礼,可梁王妃这心还是不踏实,大抵是不亲近的缘故吧。还是得给他找个亲近自己的媳妇,如此也能让他更死心塌地的辅佐魏闳。   大军开拨在即,宋嘉禾也忙活的很,这一次,宋铭和宋子谏也是要出征的。她知道两人会凯旋而归,可事关至亲,哪能不担心。且她还有一层隐忧,那么多事与她记忆中不同,生怕这里也出个岔子。   放心不下的宋嘉禾就撺掇宋老夫人去胧月庵求个平安,这想法与宋老夫人不谋而合,祖孙俩当即就吩咐人套了马车。   出发时被宋子谚撞了个正着,他被关了好几天不许出门,一看架势,抓着宋嘉禾的衣摆就不撒手了,可怜巴巴的看着宋嘉禾,跟条小奶狗似的。   坐在马车上的宋老夫人可见不得小孙子这可怜样:“阿谚也一道去吧,给你爹和二哥祈福。”   宋子谚欢呼一声,麻溜的爬上了马车,还朝着下面的宋嘉禾招手:“六姐,你快上来啊!”   宋嘉禾摇头失笑,踩着绣墩上了马车。   求神拜佛后,宋嘉禾拿着明惠师太亲手画的平安符带着宋子谚心满意足的离开,让宋老夫人安心和明惠师太讲经。   宋子谚仰头看着宋嘉禾,眼神闪闪发光,就像是逃出了牢笼的小鸟:“六姐,我们去哪儿玩?”   宋嘉禾背着手弯腰看着他问:“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可怜的孩子都被关傻了。   宋子谚双眼更亮,激动的小脸发红:“阿记说那个瀑布好玩,可以抓鱼。”   宋嘉禾捏了一把他的嫩脸蛋,豪气一挥手:“那走吧!”   宋子谚欢呼了一声,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   宋嘉禾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跑出一截,宋子谚回头一看,宋嘉禾还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大急:“六姐!”   宋嘉禾挑眉,抬脚迈向反方向:“你走错路了。”   宋子谚脸儿一红,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赶紧跑回来。   路上,宋子谚就问宋嘉禾会不会抓鱼。宋嘉禾信口胡诌,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走着走着,一阵难以描述的香味传过来,宋嘉禾一下子就闻出来了,这味道尝过一次绝对忘不了。   宋嘉禾面露纠结之色,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就此离开,可是她的脚不听使唤啊!   宋子谚可比她诚实多了,小家伙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这是什么味道,六姐?”   “应该是烤肉吧!”宋嘉禾装模作样的回答。   “什么肉?”宋子谚垂涎欲滴。   宋嘉禾沉吟了下:“我哪知道,我又没看见。”   青书和青画默默看着宋嘉禾。   “那我们去看看。”说着宋子谚就拉着宋嘉禾循着味道跑过去。   宋嘉禾心安理得的跟上,不是她要去的,是宋子谚要去的。   片刻后,宋子谚惊喜的大叫:“三表哥!”放开宋嘉禾一个箭步冲过去。   被抛下的宋嘉禾望着空出来的手,很严肃的在考虑一个问题。宋子谚这么激动的跑过去是因为魏阙还是因为烤鹿肉,如果是后者,她觉得还是可以原谅这小子的。   飞奔过去的宋子谚刹不住脚,一头撞进了魏阙怀里,宋子谚吓了一跳,抬头见他笑容温和,顿时放了心,嘿嘿傻笑两声:“三表哥怎么在这?”   走过来的宋嘉禾也在纳闷,她看一眼周围,只有魏阙一个人,哦还有两堆骨头,两堆?所以说人是走了,能劳动他大驾的,难道是无尘大师?   果然就听见魏阙低沉的声音响起:“和我师叔约了见面。”   宋子谚连忙四处张望:“三表哥的师叔是不是特别特别厉害!”   魏阙点头。   隐在暗处的关峒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又拿无尘大师骗小姑娘,真不要脸。看在还没消化的鹿肉份上,他就不揭穿他了。   “三表哥!”宋嘉禾走近后行礼。   因为宋子谚趴在他怀里,故魏阙不便起身,他抱歉地朝宋嘉禾抬了抬手回礼。   “无尘大师已经走了?”宋嘉禾随口问道,目光不受控制的往架子上的鹿肉上飘,虽然用了那个调料后她烤的鹿肉也很好吃了,但是和眼前的鹿肉一比,宋嘉禾觉得自己做的就是垃圾。   魏阙心下好笑:“师叔刚走。”见宋子谚眼巴巴的看着剩下的半头鹿,魏阙隔了一片用芭蕉叶装了递给他,低头叮嘱,“当心烫。”   捧着肉的宋子谚笑逐颜开,大声道:“谢谢三表哥。”   魏阙抬眼看向宋嘉禾,宋嘉禾笑的矜持又优雅。   “表妹要不要尝一点?”魏阙含笑问她。   宋嘉禾努力让自己的嘴角别翘得太高,道谢之后,在魏阙对面的木桩上坐了。   吃着梦寐以求的美味,宋嘉禾差点就要幸福的热泪盈眶,就是这个味。无数次的回忆起来,可她就是做不出这个味道,越做不出越想念,抓心挠肝的想,宋嘉禾都快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   魏阙眼角眉梢带着淡淡的笑意,间或让二人吃些瓜果解腻。   看得一旁的青书眉头跳了又跳,她隐隐觉得不对劲,魏阙太体贴了。可看起来魏阙照顾的是小少爷,她家姑娘倒像是沾了小少爷的光,又让她觉得自己想多了。   宋嘉禾吃了一瓣橘子,要不是场合不对,都想揉一揉肚子,好久没吃的这么心满意足了。她掏出袖子想擦拭嘴角,不妨带出了之前求的平安符,眼看平安符飞向火堆,宋嘉禾惊叫了一声。   斜刺里冒出来一直手堪堪在平安符落入火堆之际接住了,宋嘉禾紧张的看着魏阙:“三表哥,你有没有烫到?”   “没事,”魏阙嘴角弯出愉悦的弧度,他把平安符还给宋嘉禾,见她不放心的盯着他的手,遂在她面前翻了两下手掌,“你自己看。”   看着是没事,宋嘉禾松了一口气,留意到他手心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目光突然凝住了,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宋嘉禾眉头轻轻皱起来。   “姐姐?”小嘴油乎乎的宋子谚奇怪的看着出神的宋嘉禾。   宋嘉禾回过神来,脸红了下,掩饰性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没事就好。”她低头检查手里的护身符,完好无损,眉头微微疏散了一些,平安符怀了,到底兆头不好。   肚子溜圆的宋子谚满足的打了个嗝,瞄到宋嘉禾手里的平安符,蹬蹬跑过来:“六姐,三表哥也要去打仗,送一个给三表哥,菩萨是不是也会保佑三表哥平平安安了。”   话音未落,宋嘉禾就觉手里一空,小东西已经抓着平安符跑去献殷勤了。谁说女生外向,男生更外向好不好!   宋子谚十分大方的把平安符塞到魏阙手里,还合上了他的手掌:“六姐说,这个符会带来好运的,”说着还扭头看向宋嘉禾,“是不是,六姐?”   宋嘉禾笑着点了点头,他对他们姐弟有救命之恩,送一个平安符自然该,她是不便送的,宋子谚送了正好。   魏阙看着躺在手心的平安符,道:“这是表妹替表叔和子谏表弟求的,给了我,不就少了。”   宋嘉禾摇了摇头:“表哥放心,我求了六个平安符,尽够了。胧月庵的平安符向来灵验,尤其这还是明惠师太亲自画的,表哥带在身上也好求个心安。”她一共求了六个,每人三个,哪怕弄坏了,弄丢了也不打紧。   “够了,我们够了!”宋子谚在一旁应和。   魏阙便笑道:“那我就收下了,多谢表妹表弟。”   见他郑重的收了起来,不管回去后怎么处置,起码这一刻宋嘉禾是高兴的,谁也不愿一番好意被人视如敝履。   见魏阙收下平安符,宋子谚比谁都高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正在练的枪术。便兴冲冲的捡了一根树枝做银枪,要向魏阙炫耀自己的枪法。   宋嘉禾完全不懂他哪来的底气,算了,他高兴就好。   在宋子谚表演他那变形到不知哪个旮旯里的的枪法时,宋嘉禾突然想起了梁王府那一摊子事,默默的坐过去一点。   魏阙侧脸看她。   宋嘉禾犹豫了下,小声问:“三表哥,柯世勋的死?”   魏阙温声道:“是大哥做的。”   宋嘉禾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走了,虽有怀疑,可到底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心下难安。   想了下,宋嘉禾又厚着脸皮期期艾艾的开口:“三表哥,世子做的事,王爷知道了吗?”以前宋嘉禾都是喊魏闳大表哥的,可自从撞破他和米氏奸情之后,魏闳温润君子的形象在她心里轰然倒塌,再知道他杀了柯世勋,宋嘉禾是一点都不想喊他表哥了。   “父王已经知晓。”魏阙道。   宋嘉禾想也是,她记得上辈子,魏闳也参加了这次出征,并且还立了大功。虽然知情人都知道他就是干坐着摘了别人的果子,可不明真相的百姓不知道啊,还夸他文武双全来着。   这辈子魏闳可没这好运了,且梁王肯定对他失望的很,一想宋嘉禾就觉大快人心。   再看魏阙,宋嘉禾越看越顺眼,魏闳既无德又无能还心狠手辣,这样的人上位,岂不是祸国殃民。   于是宋嘉禾郑重其事的看着魏阙,拿起了一旁的茶杯举起来:“我先在这里预祝表哥旗开得胜,功成名就。”   魏阙笑看一眼笑意融融的宋嘉禾,端起酒杯:“借表妹吉言,表妹随意。”说着一饮而尽。   宋嘉禾喝了一口茶水,心道,她说的可不是什么空话,都是事实。此次一战的影响远超众人想象,等战火结束,天下局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嘉禾又喝了一口茶,突然有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然而她只知道结果和几次重大事件,旁的一无所知,所幸结果是好的,免了她纠结怎么提醒长辈。 第65章   “你叫什么名字?”小小的宋嘉禾拉着少年的手,仰着嫩生生的脸认真的问。忽然之间察觉到手感有异,低头一看,就见他宽阔的掌心处横亘着一道凸出的伤疤,还泛着红印,像是不久之前才留下的。   “疼吗?”小嘉禾眨了眨眼,伸出右手的食指给他看,“肯定很疼,我被绣花针扎了一下,好疼好疼的,祖母说吹吹就不疼了。”   说着小嘉禾鼓起腮帮子用力的吹了一口气,吹完又吸了一口气,闻到了满鼻子让人心安的松香。   吹了好几下后,小嘉禾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问:“是不是不疼了?”   “不疼了。”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小嘉禾喜笑颜开,拉着他要往里走:“我请你吃枣泥山药糕,特别特别好吃。”   走了几步却发现那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小嘉禾委屈的瘪了瘪嘴:“你不喜欢吃枣泥糕吗,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做,我家厨子可厉害了。”   “你到家了,我该走了。”   察觉到他在收回手,吓得小嘉禾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可怜巴巴的瞅着他:“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宋嘉禾聚精会神,想听清楚他的名字,可她什么都听不到,就连眼前的景象也犹如被投了石子的湖面,扭曲起来。   躺在床上的宋嘉禾张开眼,盯着床顶的海棠花纹,好不失落,他到底叫什么什么名字啊!宋嘉禾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关键时刻掉链子,简直蠢死了。   忽的,宋嘉禾身体一僵,直挺挺的坐了起来:“我记得他的手……”   被吓了一跳的青书青画掀开床帐一看,就见宋嘉禾郁闷的抱着脑袋,可怜极了。   “姑娘,您怎么了?”   宋嘉禾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的咬了咬指尖,他的手,然后呢?她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宋嘉禾生无可恋的倒回床上,重重的摔在床褥里,又忘了,又忘了,又忘了!好气哦!   宋嘉禾恨恨的捶了下床榻,大叫了一声。   青书和青画面面相觑,姑娘这是怎么了?   青画小心翼翼的追问:“姑娘,您怎么了?”   “我梦见我小时候走丢那回那我送回来的那人了,可是我一点关键的信息都没记住。”宋嘉禾哭丧着脸,语气哀怨。   “也许下次就记起来了,姑娘别太耿耿于怀了,好人定然会有好报的。”青画安慰。   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可不能亲自道谢,总归遗憾。宋嘉禾揉了一把脸,又坐了起来:“待会儿我要吃枣泥山药糕。”枣泥山药糕多好吃啊,香香甜甜的,他居然不想吃。   青书应了一声就命小丫鬟去厨房传话。   梳妆毕,宋嘉禾便去向长辈请安,林氏已经出了月子,不过气色明显不如小产前红润,看起来也不如之前年轻了,这一场小产生生让她老了好几岁。   沉香院里的请安,向来是听不到太多宋嘉禾声音的,尤其眼下宋铭和宋子谏都不在,宋嘉禾的话就更少了,她和林氏无话可说。   便是林氏自己也不知道该对宋嘉禾说什么,在宋嘉禾面前,她有着难以言说的胆怯。   幸好还有两个小弟弟,特别是宋子记,小家伙正是话最多的时候,有他在就安静不了。   片刻后,林氏带着儿女前去温安院,宋老夫人手里拿着一封信,心情很好的模样。   宋嘉禾心念一动,笑眯眯的凑过去:“是不是父亲和大哥来信了?”   宋老夫人嗔她一眼:“就你聪明。”又拿了两封未开封的信件递给林氏,“老二和子谏给你的。”   林氏心头一喜,黯淡的面庞瞬间亮起来,道谢后连忙接过来,迫不及待的看起来。   宋嘉禾欢欢喜喜的问宋老夫人:“父亲大哥怎么样了?”   因都是些家常话,故宋老夫人把信递给了宋嘉禾:“你自己看吧!”   拿到信的宋嘉禾一目十行看下来,就知道宋铭报喜不报忧了。   刚回来那一阵她就把自己记得的重要事情默下来,防止时间久了自己忘记。这场仗的内容她也记了几笔,都是事后才听来的。   俞家废天业帝拥立小皇帝后,有逐鹿之野心的诸侯都打着清君侧正乾坤的旗帜发兵京师,荆州王氏、豫州吴氏,徐州卢氏……一些小势力还抱团搞了一个联盟。   一大群人聚在京畿周围,有实力攻城的怕辛辛苦苦攻下京城后,让人渔翁得利,所以按兵不动。实力不足的私下串联,煽风点火,希望别人去当那只出头鸟,乱糟糟一团。   倒是便宜了京城内的俞家,缓过一口气来。京城城墙高而坚,粮草充足,耗上几年都不成问题,然远道而来的各路‘义军’可没这运气,每多待一天,所消耗的粮草那都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僵持之下,陆陆续续有人撑不住灰头土脸的撤兵了,深恨当时被京城这金光闪闪的招牌晃花了眼,脑子一热就跑来凑热闹。   据小道消息,就是魏家内部都有人建议撤兵,不过梁王压下了这种声音。   宋嘉禾估摸了下时间,这会儿军营里保守派和主战派应该已经吵得热火朝天了,宋铭是主战一派,可开战势必要伤筋动骨损元气。然撤兵,极有可能让京城落在王氏吴氏手里,想夺回来,可没那么容易了。两家兵精马壮,可比俞家难缠多了,届时王氏或者吴氏就是正统大义,魏家则成了裂土封疆的乱臣贼子。   宋铭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过要不了多久,这个困局就能解开了。   夕阳一点一点的消失在群山之后,梁王望着朝霞下美轮美奂的京城,突然抬手指着京城:“上一次为父来京城还是十三年前,先帝驾崩。不知下一次进京会是何时?”   “明日。”魏阙声平音稳,神色如常,彷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梁王直勾勾的盯着他,目光压迫。   魏阙坦然回视,目光灼然。   “好好好!”梁王一改严肃之色,大笑起来,欣慰的拍着魏阙的肩膀,“吾得此佳儿,何愁不能横行天下。”   魏阙垂下眼睑,抬手一拱:“定不负父王所望!”   “天色不早了,回去准备下吧,为父等你的好消息。”梁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魏阙行礼告退。   回到营帐之后,魏阙便开始更衣,不经意间摸到胸口的平安符,魏阙动作一顿。他低头看了半响,忽的一笑,眉眼温和。   平安符,保平安,他当然会平平安安。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天色一暗,魏阙便出现在神策军的营地之内,走入一营帐,只见地面上有一能供三人经过的洞口。   魏阙望一眼那黑漆漆的洞口,拿着火把走了进去,随后不断有神策军进入。   这地道是这一个月挖出来的,直达京城。魏阙早年江湖游走,身怀绝技的三教九流认得不少。这地道就是请了一朋友帮的忙,此人连依山而造的皇陵都能挖洞钻进去,京城更不在话下。   约莫一刻钟之后,魏阙出现在北城门附近的一座普通的宅院内,一流里流气的青年溜溜达达的走过去:“稀客啊稀客!”   魏阙对他笑了笑:“有劳了。”   “好说好说,只要魏三爷将来拿下这京城后封我个大官做就行,尚书丞相什么的我都不嫌弃。”   “回头我会转告我父王。”   “嘁,感情你还做不了主啊!”青年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那你这么拼命干嘛,你们魏家驻扎在北城门外,吓得俞家派了重兵把守着,你这一出去可就是一场苦战了,搞不好小命都丢了,就算是打下了京城,不也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听的一群人白了脸,这不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吗?这是来帮他们将军的还是来害他们将军的。   其中一人目光闪了闪,又飞速低下头。   魏阙不着痕的收回目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一笔写不出两个魏字来。”   青年哼了一声,懒洋洋伸了一个懒腰:“行了,你去浴血奋战吧,我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英年早逝。”   魏阙郑重的朝他作了一揖:“多谢,回头请你喝酒!”   青年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表示记下了。   魏阙笑了下。   宅院地方有限,故而只过来了四百人,其他人在地道内整装待命,随时支援。   亥时,信号如期而至。   北城门的守卫见天空中炸开的烟火吓了一跳,正满头雾水,就听号角锣鼓声奔袭而来,震耳欲聋。   城头的守兵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看着远处的景象,觉得脚下的城墙都在摇晃,深吸一口气声嘶力竭的高喊:“梁王攻城啦!”   见时机已到,潜伏在暗处的魏阙眼底迸射出骇人的精光,一箭射杀守城统领,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带人杀了出去。眼下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打开城门,迎入大军,控制京城,佛来斩佛,魔来斩魔。 第66章   旭日东升,天亮了。   胆战心惊了一宿的宫人看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阳光,听了又听,确认厮杀声,惨叫声,呼喊声已经消失不见。   有那胆子大的,悄悄挪到窗口,蹑手蹑脚的打开一条缝,入眼的就是修罗地狱似的惨烈,干涸的血迹无处不在,断肢残骸横七竖八,浓郁的血腥味顺着缝隙飘进来,几欲作呕。   他定了定神,压下腹中汹涌,小心翼翼的打量周围,错眼间正对上屋顶上迎风飘摆的旗帜,大大的梁字印入眼帘。   是梁王占领皇宫了吗?   梁王在红墙黄瓦,朱楹金扉的太保殿前驻足半响,激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十三年前他来过,他跪在殿下,刚登记的天业帝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十三年后,他又来了。   梁王阔步迈进大殿,直直看向高台上金碧辉煌的金漆雕龙宝座,眼底迸射出强烈的野心。   当年他就在想,他要将天业帝取而代之,呕心沥血十三年,这一天终于即将来临。   “王爷!”一亲卫急奔入内。   梁王将目光从龙椅上拉回来,看向跪在不远处的亲卫:“说。”   “右将军擒获俞广和伪帝,寻到玉玺。”魏阙受命右领军大都督,统帅右三军。   梁王击掌而笑:“吾儿大善!”俞家一败涂地,就算让俞广带着小皇帝跑了也不打紧,要紧的是玉玺。   见梁王欣喜,旁人便也对魏阙赞不绝口,纷纷道虎父无犬子。这话可不是恭维,这南城门是魏阙带着他的神策军打开的。因此大军得以顺利入内,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京城,避免了其他诸侯趁火打劫,就连皇宫也是他带兵攻下的。   这次能顺利拿下京城,魏阙当得首功。   耳边都是溢美之词,梁王欣慰之余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遗憾。若这功劳是魏闳立下的……梁王暗暗一摇头,罢了罢了,兄弟俩一文一武正可相辅相成。   梁王深深望一眼那把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转身离开,离那一天不远了。   玉玺是关峒送来的,不见魏阙,梁王便问:“阿阙呢!他受伤了?”   关峒忙道:“将军担心王氏,遂去了西城门,故命末将送来玉玺。”见了面,王爷头一个关心的是他家将军,这倒是个可喜的征兆。   昨天他们攻城后,王氏也开始攻城,不过到底错失了先机,只能无功而返,眼下正驻扎在十里地外,不甘撤兵又束手无策。   “这小子可真是一刻不得闲。”放了心的梁王笑道,注意力落在玉玺之上,就是这么一块石头,引得无数英雄尽折腰,梁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郁,扬声吩咐召集随军的几位文臣。   一个时辰后,一场简单的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天业帝之第五子登基,国号元丰。   新帝登基当场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问罪俞党,历数俞氏之罪状,弑君作乱,谋朝篡位,党同伐异,残害忠良,鱼肉百姓……罪行罄竹难书。整个俞家连同助纣为虐的党羽,重则满门抄斩,轻则下狱流放。   第二道圣旨带着一车又一车的厚赏送至盘踞在京城周围的各路豪杰面前。新君在圣旨中大肆褒奖各勤王之师忠君爱国,末了邀请众诸侯进京拜见新君。   拿到圣旨的诸侯嘴里被人塞了一颗大鹅蛋,差点没被噎死。傻瓜才进京,肯定是有去无回,魏家哪能放他们活着出来。就算要落一个骂名,可比起杀了他们后能得到的好处,那点子骂名算什么。   眼前只剩下两条路,撤兵和强攻。撤兵,意难平,可强攻?   魏家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兵强马壮远非俞家可比,尤其是魏家还有梁州雍州数十万兵马做后盾。只恨昨晚上没能顺利杀进城,要不也不会落得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么想的不少,尤以王氏为最。王培吉阴测测的盯着远处的城墙,恨得咬牙切齿。   昨晚梁王攻城的消息传来,他们就立马整兵,可正是人困马乏的时辰,又是那么多人,免不得要花上一点时间。   等他们达到西城门下,京城内已经是火光四起,杀声震天,显然魏家已经攻进城了。   王培吉心急如焚,下令加强攻势,奈何守着西城门的是薛长庚,出了名的擅守城。   最后倒是便宜了后来的宋铭,拿下了薛长庚并把他们拒之门外。   王培吉都快呕死了,差一点他就能攻下西城门,待他们王家入了城,鹿死谁手尚且两说,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有人还要火上浇油,王培吉的胞弟王培其失望无比的叹了一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昨天那么好的机会,可惜大哥……”他摇了摇头,痛心疾首的模样。   “不过也怪不得大哥,毕竟那薛长庚和宋铭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用兵如神。”王培其继续拿腔作调。   王培吉眼底浮现凶戾,盯着幸灾乐祸的王培其:“少在这说风凉话,这一次我是输了,可总比连前线都不敢上的废物好。”   王培其大怒:“你说谁是废物。”   王培吉一把揪着王培其的衣领把人提离地面,王培其吓得一张脸瞬间褪尽了血色,色厉内荏的叫嚣:“你想干嘛,你要是敢动我,父王不会饶了你的。”   王培吉轻蔑的笑了一声,甩开王培其:“废物!”   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的王培其心有余悸的扯了扯衣领,张嘴想骂回去,可一对上他阴冷如毒蛇的视线,遍体发寒,到底不敢再触他霉头,悻悻的带着人离开。打了败仗,就拿他撒气,活该他输了。   王培吉望着远去的王培其,目光冰凉不带丝毫温度,慢慢的转头看向沐浴在阳光下的皇城。心念忽的一动,想起了远在梁州的魏闳。   他是恨不得将王培其这废物碎尸万段,那么魏闳又是如何看他这位屡立奇功的胞弟。   嘴角掀起一缕凉薄的微笑,王培吉抬手找来人,如是吩咐了一通。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这一年可用兵荒马乱,狼烟四起八字来形容。   直到腊月,京城外的诸侯才全部撤走,一开始是城外的人不甘之下,几次三番的攻城,无一不是损兵折将,铩羽而归。一个月后,养足了精神的魏家军开始主动出战,扫荡城外不肯离开的诸侯,以逸待劳,自然势如破竹。万般无奈之下,各地诸侯不得不狼狈离开。   至此,梁王并没有停止征战,过完年,未出正月他就派兵征讨豫州境内的势力。梁王不肯迁都,而都城位于豫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在梁王忙着荡平京畿周围时,王氏、吴氏两家也不甘落于人后,疯狂扩张吞并,顿时硝烟弥漫,战火缭绕。   待到元丰二年秋,天下三分之势已成,几股夹缝中的小势力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朝不保夕。   局势进入危险的平衡之中,不过哪怕危险,也算是难得的平静。   梁王便派了魏阙回武都接家眷进京,同时要进京的还有武都不少权贵,如宋家。   宋嘉禾看了看忙得热火朝天整理行囊的下人,安娘中气十足的指挥着全局。宋嘉禾慢慢站了起来,她就不坐在这儿添乱了。   出了院子,宋嘉禾发现路过的下人都是脚下生风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由好笑,还真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句话。   宋老爷子刚过完年就被梁王急召进京做了尚书令,宋铭去年打下京城时封侯,又在前不久被晋为齐国公。   主家蒸蒸日上,做为下人也更安心。   “六姐。”宋嘉淇兴匆匆的走过来。   “这么高兴?”宋嘉禾揶揄的看着她:“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六姐还不知道,”宋嘉淇歪了歪头,也不卖官司:“刚刚郡主送来了帖子,说是要在径山办一场马会,就当是告别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年因为到处都在打仗,梁王府女眷带头节俭,连过年都一切从简。上行下效,下面人哪敢铺张浪费,故而这一年除了丧事还能办得好一些,毕竟死者为大,旁的宴会能少则少,女眷们最爱的花会诗会也都销声匿迹。   如今终于可以办马会了,宋嘉淇哪能不高兴。   宋嘉禾便问:“哪天?”   “十六。”宋嘉淇抱着宋嘉禾的胳膊,突然间愁眉苦脸起来:“想着再过十天就要走了,还怪舍不得的。”   宋嘉禾拍了拍她的手背,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乍然要离开,当然会舍不得。尤其还有好些一起长大的伙伴不能一道走:“京城有好多好吃的。”   宋嘉淇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追问:“有什么,有什么?”   宋嘉禾忍笑,循着记忆给她说了一些,说的宋嘉淇什么离愁别恨都没了,巴不得马上进京。   到了十六这一天,宋家姐妹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了。   林氏亦是一大早就到了锦绣院,宋嘉卉九月初回的家,当时母女俩抱头痛哭,差点没哭的撅过去。这半个月,林氏都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生怕一眨眼女儿就没了。   “娘。”宋嘉卉依恋的唤了一声。   林氏笑逐颜开,慈爱的询问她昨晚睡得如何,得知她睡得好,笑意更浓,见她刚梳妆了一半,便拉着她在梳妆镜前坐好,替她张罗起首饰来。   卉儿都十六了,再过几个月便是十七,可婚事迄今都没个着落,林氏哪能不担忧。这次马会不少青年才俊都会参加,林氏就盼着卉儿能遇上情投意合的儿郎,也好了结她的一桩心事。   沉香院里,宋嘉禾正在和两个弟弟说话,询问了宋子谆的功课,又去问宋子谚的骑射,两个弟弟一沉稳一调皮,一好文一好武,性子南辕北辙。   说到一半,林氏和宋嘉卉到了,姐弟三便站了起来。   林氏小心翼翼的瞄一眼宋嘉禾,原是算好了时间,不会让他们等的,可不小心就忘了。   宋嘉禾面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娉娉袅袅见礼。   宋嘉卉溜她一眼,触及她精致的面庞,觉得早上起来的好心情都败了。经过谢嬷嬷一年多的耳提面命,宋嘉卉知道自己的小情绪不对,可她一遇上宋嘉禾就控制不住自己。她想自己和宋嘉禾肯定八字不合。   幸好不用一辈子都和她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否则宋嘉卉觉得自己一定会疯的。   泛泛说了几句后,一行人就去向宋老夫人请安,片刻后在老人家的殷殷嘱托中出了门。   径山脚下姹紫嫣红,珠光璀璨,晃花了一干人眼。   宋嘉禾目光在一众年轻貌美的姑娘们一扫而过,心知肚明她们为何会这般兴奋。梁王府放出风声来,今天魏阙会陪魏歆瑶过来,姑娘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怪不得姑娘们如此激动,这一年来魏阙威名响彻九州,威望日隆,自古美人爱英雄。   片刻后,众人翘首以盼的魏家兄妹终于姗姗来迟。   气氛登时热烈起来,宋嘉禾忍俊不禁,赶紧那帕子掩盖了下,余光看着压抑着激动的宋嘉卉。   一年多的别庄生活让宋嘉卉变了不少,瞧着性子收敛了许多。起码她归家这半个月,没和谁吵起来过,也不会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人,见了她还会淡淡打个招呼。   不过眼下看来,她对魏阙的心意依旧没改,一瞬间,宋嘉禾有那么点同情她,少女情怀总是诗。 第67章   宋嘉卉脸上透出一层红晕,如落日时分,天边瑰丽的晚霞,映得她一张脸都亮丽了三分。她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又不放心的扶了扶步摇,随后驱马出了林子,放柔了声音道:“三表哥。”   马背上的魏阙看着微微红着脸的宋嘉卉,颔首示意。   一旁的关峒溜一眼右边,默默为魏阙鞠了一把同情泪。他觉得今儿狩猎的目标不是这满山的猎物,而是他家三爷。   这一路走来,他们避开了多少姑娘,眼看着三爷要找到自己的‘猎物’,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来。   真是,太喜闻乐见了!关峒默默把翘上去的嘴角弯下来。   宋嘉卉压抑着激荡心情的继续上前,没话找话:“三表哥打到了什么?”最后一个字化作尖叫消失在喉咙里。   她的马好巧不巧踩到了一个坑里,马身一矮,马背上的宋嘉卉一下子被甩了下来。   远处的宋嘉禾吓了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宋嘉卉肯定不愿意出丑被她看个正着,好不容易她消停了,宋嘉禾可不想刺激她,坏了这来之不易的清净。可她要是受了重伤,她袖手旁观就说不过去了。   见魏阙岿然不动,宋嘉禾立马放了心,要是宋嘉卉情况严重,他肯定会过去查探的。想到这,她目光轻轻一闪,就算情况不严重,到底亲戚一场,一般人也会下马看一看的吧,何况他这样外冷内热之人。之前她遇上麻烦,他都帮了忙。   宋嘉禾拧眉,忽尔恍然,宋嘉卉思慕他,他自然要保持距离。   被保持距离的宋嘉卉心都要碎了,她被护卫拉了一把,遂虽然摔了,却没摔伤,可无动于衷的魏阙让他伤心不已。   宋嘉卉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既哭自己关键时刻掉链子,觉得无颜面对魏阙,更哭他的冷酷无情。   “送你们姑娘回去看看可有受伤?”丢下这一句,魏阙拉着缰绳离开,临走不着痕的望了一眼宋嘉禾的方向。   宋嘉禾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然后也驱着马走了。下人都镇定的很,可见宋嘉卉无大碍,她就不去凑热闹了。   不过宋嘉卉人没事,估计心情十分不好。宋嘉禾觉得,魏阙和宋嘉卉大概真的八字不合,一遇上魏阙,宋嘉卉就要倒霉,简直准的逆天。也不知宋嘉卉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摇了摇头,宋嘉禾把脱缰的思绪扯回来,握着弓箭开始寻找猎物,她都一年多没打猎了,技痒的很。   冬天将至,她寻摸着打几只狐狸,做毛领子或者斗篷,具体做什么就看自己打到多少了。   这么想着,宋嘉禾眼尖的发现灌木丛里藏着一只红狐狸,登时心花怒放,赶紧张弓。然不等她松弦,那小东西就跑了。   宋嘉禾郁闷的放下弓箭,回头,只见魏阙骑马而来。霎时,那点被马惊走猎物的不悦烟消云散,是他的话,宋嘉禾决定宽宏大量的原谅他。   宋嘉禾朝他招了招手,又觉太随意了,遂正儿八经地在马背上行了个简单的福礼:“三表哥。”   魏阙颔首,轻笑:“今天运气不怎么好?”   可不是,宋嘉禾抱怨:“我本来想打几只狐狸,可在林子里走了半天,别说狐狸,就是兔子都没打着。”说话间,她打量了下魏阙的收获,顿时有了一种难兄难友的欣慰:“三表哥运气也不好。”   魏阙目光轻轻落在她白里透红,红中透粉的面庞上,温声道:“是啊,今天运气不佳。”   关峒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呵呵两声,不着痕的端详宋嘉禾。之前在山脚匆匆一眼看的不仔细,只觉得一年不见,这位宋六姑娘出落的越发娇艳动人。这会儿再看,水蓝色骑装,纤腰束以云带,不堪一握,身姿袅娜。一头青丝用玉兰簪绾起,露出一段雪颈,泛着珠玉般的光泽,格外甜美清新。   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让关峒想起了那一句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洛神大抵也不过如此了。正感慨着,关峒忽觉脊背一凉,立马低眉敛目,不敢再多看一眼。   “两个运气不好的撞一块,互相抵消,也许就时来运转了。”宋嘉禾笑眯眯的异想天开:“待会儿我们就要忙不过来了。”   魏阙眉目温和含笑:“那就借表妹吉言了。”   “好说好说。”宋嘉禾一本正经的挥了挥手。   魏阙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直想感谢表妹和小表弟。”   宋嘉禾听得一头雾水,纳闷的看着他,反问:“感谢我和阿谚吗?为什么啊?”   望着她黑漆漆布满了疑惑的眼眸,魏阙眼底笑意更浓:“去年我出征时表妹和表弟赠予我一枚护身符,表妹可还记得?”   宋嘉禾点了点头,记得啊,难道护身符显灵了!?   “我清剿弘农乱民时,这枚护身符替我挡了一支暗箭,否则我此刻凶多吉少。”魏阙诚恳道。   还真显灵了!宋嘉禾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一时回不过神来。明惠师太做的护身符里有一枚铜钱,说实话,宋嘉禾觉得这枚铜钱是为了压分量的,万万想不到居然还能挡箭。这运气!   关峒不忍直视的扭过脸,又骗小姑娘,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好一会儿宋嘉禾才消化掉这不可思议的消息,合了合手掌道:“这是表哥福泽深厚,得菩萨庇佑。”大抵菩萨也不舍得这么好的一个将帅英年早逝。他手下神策军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不犯,在民间声望极好。   “还是要多谢表妹和表弟相赠之恩,改日我便登门致谢。”魏阙认真道。   宋嘉禾惊了一下,忙道:“不用如此兴师动众,表哥对我和阿谚有大恩,赠送一枚平安符也是应有之义,机缘巧合之下帮了表哥,也是表哥自己功德深重,得天庇佑。”好人会有好报的。   魏阙道:“一码归一码。”   宋嘉禾摸了摸脸颊,再拒绝下去好像也不太好的样子。   恰在此时,又是一到马蹄声传来,宋嘉禾举目一看,正是宋嘉淇,老远就嚷嚷开了:“你跑的真快,一会儿工夫就找不到——咦,三表哥好。”她终于看见旁边的魏阙了。   宋嘉淇一改脸色,笑盈盈的问好。   宋嘉禾不觉好笑,自从梁太妃六十大寿上,魏阙大败王培吉之后,宋嘉淇便崇拜起魏阙来,尤其这一年,他捷报频传,更是迷得不行。不过这种着迷,十分纯粹,就像喜欢一朵漂亮的花一棵挺拔的树。宋嘉禾觉得其实很多姑娘对魏阙的喜欢只是对强者的崇拜美好事情的追逐,而不是非君不嫁的爱恋。   “好巧啊,三表哥也在这儿?”宋嘉淇狐疑的目光在宋嘉禾与魏阙身上来回绕,模模糊糊的冒出来一个念头。   宋嘉禾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是啊,正好遇见三表哥了。”   正好啊!宋嘉淇不知怎么的有点丧气。   宋嘉禾不懂她情绪为何变得如此迅速,小姑娘的脸,六月的天,宋嘉禾懒得理她,对魏阙道:“那我们先走了,三表哥自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祝三表哥等下满载而归。”   魏阙对她微微一笑:“同祝。”   宋嘉禾笑颜如花开,握了握拳头,欢喜道:“肯定会的。”   拉起缰绳正要走,又听到一阵马蹄声,听动静还不小。宋嘉禾不由循声望过去,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小跑而来,领头者乃魏歆瑶。   自然,他们也不好离开了,总要打个招呼的,顺便她得瞅瞅魏歆瑶身边的护卫。随着梁王的青云直上,魏歆瑶地位也水涨船高,不管是为了安全还是威严,她出行的阵仗也越来越大。   每回遇见她,宋嘉禾都忍不住要打量她的护卫,甚至就是见到梁王妃和魏闳都会不由自主的观察,奈何至今都没个线索,弄得宋嘉禾都要怀疑自己找错人了,可除了魏歆瑶这边,宋嘉禾实在猜不到有谁会恨她欲死并且有能力有胆量派出一群刺客。   不想起来还好,一旦想起来就是一阵心塞,这事就是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利剑,时不时的吓一吓人。   一直留意着宋嘉禾的魏阙目光微微一闪。   “三哥。”魏歆瑶上前见礼。   与魏歆瑶一道来的燕婉细细唤了一声:“三表哥。”   宋嘉禾、宋嘉淇再见过魏歆瑶。   魏歆瑶笑道:“两位表妹不必多礼。”见到魏阙和宋嘉禾那一瞬,她还慌了下,发现宋嘉淇也在她才松了一口气,应该只是巧遇。   母妃说三哥和宋嘉禾那事是罗清涵淫者见淫,可她总归存了疑虑。尤其眼下,三哥战功卓著,以至于很多人只知梁王有子魏阙,不知世子魏闳。   对此母妃辗转难眠,魏歆瑶岂能毫无所觉,甚至一些事,母妃都不再特意瞒着她,譬如她发现母妃不喜三哥,这种不喜并非一般的因为不养在自己身边,所以比不得他们几个的那种不喜,而是厌恶。   她对三哥倒没什么恶感,一定程度上还骄傲于有如此厉害的兄长。然而比起自小一块长大的大哥,自然更亲近大哥,绝不会希望三哥威胁到大哥的地位。尤其她去年利用罗清涵设计过魏阙,虽然这事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母妃说了,三哥心里门清怎么一回事。   即便三哥对她与从前无异,可魏歆瑶到底心难安。她很清楚,大哥得势和三哥掌权,哪个情况下,她这个妹妹更自在。   随后,宋嘉禾姐妹俩又与燕婉互相见礼。   说来不少人与宋嘉禾提起过,她们觉得燕婉和她有五分像,就连宋嘉淇都说下半张脸特别像,可宋嘉禾觉得她们也就脸型像,旁的一点都没看出来哪儿像了。   燕婉生就一双大杏眼,雾蒙蒙,有烟雨空蒙之美,柳眉轻蹙,眉含轻愁,我见犹怜。   这大概与她身世有关,幸福美满的家庭毁于一旦,孑然一身存活在世,开朗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燕婉之母是梁王妃胞妹。燕家也是豫州豪门,梁王清剿豫州势力时,燕家是支持梁王的,本是想打开城门迎接魏家军入内,不想还没等来魏家军,就等来了襄城内另一世家的偷袭,等魏阙带兵赶到时,燕家只剩下身受重伤的燕婉。之后燕婉被送回武都交由梁王妃照顾,养了大半年才痊愈。周年祭后,偶然出来走动下,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守孝不再严苛到不近人情。   “这小狐狸可真可爱。”宋嘉淇见燕婉抱着一只小狐狸,不禁伸手摸了下,忽然发现它后腿被包扎着:“你包的,燕姑娘真善良。”说着默默的收回了手,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打了一只狐狸。   燕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温柔地抚着怀里的小狐狸,怜惜道:“这狐狸看着也没多大,太可怜了。”   “下次打猎我是不敢带着表姐来了,”魏歆瑶无奈的摇了摇头:“表姐心太软,见不得人伤害动物,我这一天都没开过弓,这狐狸还是从别人那救下的。”   想着打狐狸做围脖的宋嘉禾不自在的挠了挠脸,只能道:“燕姑娘真心善。”他们打猎有规矩,不打怀孕的母兽,喂奶的要避开,太小的也会手下留情,不过总有看走眼或者不守规矩的人。   “可不是,表姐最是心善不过,她出门见到乞儿必要给银子,就是那些流浪的猫儿狗儿都会喂食,一些受伤的还会带回家处理伤口,母妃都说,表姐菩萨心肠。”魏歆瑶一边夸着燕婉,一边留意魏阙的神色。母妃的意思是撮合三哥和燕婉,这次出行,就是为了二人。   魏阙神色如常,甚至是冷淡。   魏歆瑶泄气,母妃说大多男人都喜欢那些温柔如水楚楚可怜的女孩儿,可以满足虚荣心和保护欲。可依她看来,这大多数男人并不包括她三哥。   魏歆瑶打叠起精神:“我们要去别庄,三哥和两位表妹要不要一道去?”母妃说到了别庄她自有安排,虽然不知道具体安排,反正她依言行事就对了。   “好啊!”宋嘉淇正好累了,想起那座吊桥更是回答的兴高采烈。   她既然答应了,宋嘉禾也不会扫她兴头,遂也点了点头。   这般,魏阙当然也不会拒绝。   一行人便前去别庄,路上遇到了好些个人,便结伴而行。   前往别庄有两条路,最近的那条要经过一座十丈长的吊桥,桥下是一条河,可说是径山一绝,胆子小的根本不敢走。   宋嘉禾是没这负担的,宋嘉淇还在蛊惑她的小伙伴,小姑娘高估了自己的胆量,事到临头后悔了。   宋嘉禾一脚踩上吊桥,微微摇晃的感觉刺激着人心,她往下看了看平静的水面,要是水流湍急,恐怕还得吓退一群人。   走了两步,察觉有异,宋嘉禾扭头一看,就见魏阙站在她身后,顿时觉得安全感扑面而来,踏实了不少。虽然不害怕,可还是有那么点小忐忑的。   要不是后面有人站着,尤其宋嘉卉也在,宋嘉禾真想奉送一枚大大的笑脸,虽然大笑没有,但是小小的微笑还是可以的,宋嘉禾抿唇一笑,梨涡浅笑。   魏阙嘴角弧度更大了些。   转过头后,宋嘉禾走的更放心大胆,冷不防,吊桥剧烈一晃,宋嘉禾赶忙抓住了绳索。耳边都是尖叫,不乏男声,还有几道不合时宜的笑声。   魏阙不着痕的收回了手臂,目光沉沉的看向前头。   抓着绳索的魏歆瑶瞪着前面的魏闻,压着火道:“你要干嘛?”   她身后的燕婉已是花容月色,双手紧紧的抓着绳子,语带哭腔:“九表哥,求求你不要晃了!”   好几个正在桥上的女孩纷纷开口。   然魏闻并没有收敛,宋嘉禾磨了磨牙,魏闻这人就是贱骨头,你越求他,他越来劲,宋嘉禾的经验就是不理他或者上去跟他打一架,求他只会让他变本加厉。   果不其然,吊桥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宋嘉禾转头看向魏阙,示意,你弟弟你不管管。错眼间就见宋嘉卉煞白着脸,双腿发软的跪在吊桥上,还有比她情况更糟糕的,都趴下了,简直作孽。   “九弟,”魏阙扬声轻斥:“不要胡闹!”   魏闻到底有些怕这威严的哥哥,悻悻的打算停下摇晃的动作,不妨几人连滚带爬往回跑,引得吊桥剧烈摇晃,突然之间整个翻了起来。   一桥的人犹如饺子噗通噗通争先恐后的往河里下。 第68章   几十人在水里翻滚尖叫,岸上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关峒立刻吩咐随行的亲卫下去救人,这时候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又是一阵落水声,除了将士还有一些丫鬟婆子跳入湖中救人,甚至还有一些男子入水打算英雄救美。   “有人没掉下去!”好几人惊喜交加地叫起来,看幸运者一般的看着挂在桥上的两人,看清之后登时怔愣当场。   魏阙单手拉着侧翻的吊桥,另一只手抱着宋嘉禾。两人姿态十分亲密,亲密的岸上一众少男少女都冒酸水了,想法诡异的同步,倘若我是魏阙(宋嘉禾)那该多好!   宋嘉淇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拍了拍胸口,吓死她了,还好六姐没事。虽然宋嘉卉掉下去了,不过人总是有亲疏之分的。   放心之余,宋嘉淇目光在挂在桥上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越转越亮,猛地拍了拍脑袋,之前她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下子也算是能说明白了。   英雄美人,男俊女俏,六姐和三表哥简直配了一脸!   悬在空中的宋嘉禾觉得腿软,她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生怕动作一大自己就和一桥的小伙伴落得一个同样的下场,入眼的便是魏阙棱角分明的面庞,修眉高鼻,眼神深邃。   她的目光不由被他的睫毛吸引,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竟然那么长,油然而生一股扯一扯的冲动,幸好,宋嘉禾忍住了。   “三表哥?”心有余悸的宋嘉禾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随后杞人忧天:“你还坚持的住吗?”   虽然她会泅水,不怕被淹死,但是绝不表示她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凫水,岸边除了姑娘们外,还有不少男子,宋嘉禾一点都不想丢这个人,更不想茶余饭后被评头论足。   如是一想,再看魏阙,宋嘉禾差一点就要忍不住热泪盈眶,三表哥果然是她的福星,金光闪闪的那种。   魏阙眼睑微垂,觉得轻颤的睫毛一下一下似挠在了心上,又酥又痒,他目光下落几分,不经意间触到她雪白柔腻的细颈上,气息就这么乱了一分。   惊魂未定的宋嘉禾差觉得腰间一紧,猛然间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煞白的脸一点一点的红起来,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无论是横亘在她腰间的手臂,近在咫尺的胸膛,呼吸间强烈的男性气息无一不在加剧着这种不自在之感,宋嘉禾轻轻垂下眼,浓密卷翘的睫毛扇了又扇,犹如受惊的黑蝶。   “别怕,”魏阙将目光移到她粉嫩的脸上:“我带你上去。”   说着他气息一提,眨眼间就带着宋嘉禾出现在了岸边。   宋嘉禾还没想明白他要怎么带自己上去呢,只觉眼前一花,双脚已经踩在实地上,直到被激动的宋嘉淇扑住,宋嘉禾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回不过神来的人岂止是她,一群人看看倾斜的吊桥,估摸下那距离,再看看举重若轻的魏阙,目光顿时变成了仰望。   “六姐,六姐,你没事吧?”宋嘉淇摇着宋嘉禾的胳膊问。   “本来没事,快要被你摇出事来了。”宋嘉禾没好气的推开兴奋的宋嘉淇,对几步外的魏阙福了一福:“多谢三表哥搭救之恩。”宋嘉禾低着头,有那么点不好意思直视魏阙。   魏阙淡淡一笑:“举手之劳,表妹不必挂怀。”   好些姑娘默默点了点头,肯定是举手之劳,宋嘉禾就走在魏阙前头,出了事他救宋嘉禾,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是她们也走在宋嘉禾这个位置,魏阙肯定也会救她们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这般想一想,心情登时阴转晴。   望一眼岸边张头探脑的人,魏阙皱眉,沉声吩咐关峒:“让闲杂人等都离开,尤其是男子,不用留情面。”即便秋天穿得多,姑娘家湿了衣裳到底不雅,保不准有些龌龊的男子生事。   关峒领命而去,其实他已经派人去驱散不相干的人,奈何这些公子哥和千金磨磨蹭蹭的,他也不好过分,眼下有了魏阙的话,他心里便有了底。   很快闲杂人士被赶到树林里,落水的男子也被转移到其他地方,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且说落水之人,宋嘉卉就在其中,她先是被一侍卫救起,又交给了会水的婆子带到岸边。   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宋嘉卉瑟瑟发抖的坐在岸上,觉得冷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冻得她浑身的血斗殴快要凝固。   被甩出去那一瞬间,她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三表哥,并朝魏阙伸出手,她已经抓住他的衣摆了,可他却毫不犹豫的扑向宋嘉禾。那一片衣摆硬生生自她手中抽离,下坠那一瞬间,她看见了抱着宋嘉禾的魏阙神情,那是后怕,他怕宋嘉禾掉下湖,是不是?   “二姐,你没事吧?”宋嘉淇担忧的看着埋首在膝盖上的宋嘉卉。   宋嘉卉慢慢的抬起头来,她的脸极为苍白,可因为晕染着胭脂眉黛又显出几分滑稽来。   宋嘉禾的注意力被她发红的嘴唇上的牙印吸引了,微微眯了眯眼,忽然间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怨毒。   宋嘉禾怔了一怔,瞬息之间又反应过来,心下冷笑,因为她得救还是被魏阙救了,而她自己没能幸免于难,怨上她了。那只怪她做人太失败!   宋嘉禾慰问几句,尽了姐妹情谊,就去查看不远处的青书青画,两个丫头跟她一块上的吊桥,却没她好运,只好在水里扑腾了一回,幸好都是会凫水的,并无大碍,见宋嘉禾过来,还能笑着道:“姑娘放心,奴婢们瓷实的很,一点事都没有。”只要姑娘没事,她们做丫鬟落个水又算什么。   观她们气色神态,宋嘉禾便放了心。   恰在此时,一道高亢尖细的哭嚎声直冲耳膜,惊得宋嘉禾心里一突,赶紧循声扭头。就见对岸处一丫鬟声嘶力竭的哭喊:“姑娘,姑娘,您醒醒啊!”   魏歆瑶正满肚子的火,闻声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燕婉面白如纸的躺在那儿,毫无动静,霎时她心头一悸:“表姐!”   一婆子心急如焚的按压着燕婉的胸口,几次都不见反应,慌得将燕婉扛在肩膀上用力颠簸。   看的岸对面的宋嘉禾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这燕家满门可就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   魏歆瑶只有比宋嘉禾更紧张的,燕家也说得上是一门忠烈了,母妃将燕婉接过来,一来是心疼外甥女,二来是为了名声,善待功臣遗孤,说到哪都是涨脸的事。   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外人交代,带头胡闹的那人可是她九哥。要不是魏闻等一干男子为了避嫌已经离开,魏歆瑶都想踹死这个混蛋,多大一个人了,还如此没分寸。   可眼下说什么都是虚的,只盼着燕婉命硬一些,魏歆瑶紧张的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出。   “咳”这一身落在周遭人耳里,无异于天籁之音。   满脸痛苦的燕婉被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地,魏歆瑶激动的走过去:“表姐,你哪儿不舒服?”   燕婉扶着喉咙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像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咳得一张血色的脸透出不祥的红色。   魏歆瑶赶忙给她顺气。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燕婉蓦地哭起来,又马上拿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魏歆瑶被她哭的心头不落忍,放柔了声音安慰:“表姐,你别哭,回头我就告诉母妃,让母妃好好教训九哥。”。   燕婉立时摇头,张嘴欲言。   “表姐你就别替他求情了,他就是欠教训。”魏歆瑶磨了磨牙,害了这么多人落水,魏闻肯定要脱一层皮,亏得没出人命,要不看他怎么收场。   燕婉还要再说,魏歆瑶已经去安慰其他委屈的直啜泣的姑娘们了。   安慰了一圈后,魏歆瑶看向对面,一眼就找到了宋嘉禾。一桥的人,也就她和三哥幸免于难,三哥身手了得,自然不会落入狼狈的境地。   可宋嘉禾,魏歆瑶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她运气好,正好走在三哥前面。道理都知道,可魏歆瑶心下还是有些不得劲。   魏歆瑶转过身,选择了眼不见为净,过了一会儿去取东西的下人已经回来了,她便招呼人开始收拾。   片刻后,宋嘉禾这边也收到了帷幔和干净的衣裳,便拉起帷幔,让姑娘们换了干爽的衣裳。   换好衣服,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活过来了,纷纷下山。出了这种事,谁还有心情继续玩。   一偏僻的水潭边,燃着一堆又一堆的篝火,一排排的军装和赤条条的身体组成了一个奇特的场景。   这些都是刚才下水救人的亲卫,他们救了人之后一上岸就赶紧溜了,生怕刺激了被救的女子,随后就找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烤干衣裳,顺手还打了几只猎物,边吃边等。   吃的满嘴油的张山见李石杵在晾起来的衣裳前纹丝不动,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不由好奇,随手捡了一根鸡骨头扔过去:“石头,你干嘛呢,难道是藏在衣服里的银票泡烂了,哥哥我早就跟你说过攒什么钱,钱就是拿来喝酒吃肉用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一众人异口同声,哄笑着看着李石。   李石心头一跳,看一眼手里精致的草绿色荷包,赶紧塞回衣服里,然后若无其事把衣服翻了一个个,骂骂咧咧的走回去:“衣服这么晾着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干,你们这群人就想趁机摸鱼,别以为我不知道。”   “哎呦,居然被你看穿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打趣起来。   说着说着,就闹着要让李石请客喝酒,理由是他运气好,救了魏歆瑶。   一娃娃脸的眉飞色舞的描述着经过:“一个贼眉鼠眼的公子哥游向郡主,我一看那人就不怀好意,正想过去阻止,就见他猛地变了脸,一脸被人抢了媳妇的悲愤,扭头一看。哈,李哥已经捷足先登救下郡主,那公子哥气得脸都歪了,还想继续游过去,看架势是要截胡,你们觉得我能袖手旁观吗?当然不能,我就把他救上了岸,你们是没看见他那表情,逗死人了。”   说的一众人哄堂大笑。   张山妆模作样的拍了拍李石的肩膀:“你救了郡主,立了头功,回头将军肯定赏你。”   “不赏也值了,那可是郡主。”有人挤眉弄眼的怪叫起来,救人时他们不敢多碰不敢多看,可一些触碰在所难免。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美貌如花的姑娘对他们笑一笑,都足够他们傻乐三天,更不用说当时那情景了。   一圈人也都开始怪笑,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尤其魏歆瑶那样高贵又美艳的郡主,对他们而言那真是天仙一样的存在,在场不知多少人羡慕李石好运呢!   李石古铜色的皮肤上爬上暗红,粗着嗓子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传到将军耳朵里,看将军关不关你们禁闭。”   “哎呦呦,我好怕啊!”张山笑嘻嘻的回了一句,不过到底没继续说下去,刚才也就是话赶话了。他箍着李石的脖子和一干愤愤不平的同袍敲诈了一顿酒才放过了李石。   李石揉了揉脖子,悄悄吐出一口气来,又觉得浑身说不出的燥热,可能是篝火太旺了! 第69章   垂花门下,林氏翘首以盼,见马车终于出现在眼帘之中,她小步迎上去。   马车上的宋嘉卉也早就发现了林氏,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她满腹委屈心酸无处诉说,见到林氏,全部化作了伤心的眼泪。   林氏亦是心疼的红了眼眶,早知如此她就不让女儿出门了。瞧着人没事,可好好的姑娘家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水,被那么多人看了身子,到底不体面。亏得这次落水的人多,其中还有魏歆瑶,想来也没人敢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嘴,可私下少不得嚼一下舌头,存了偏见。   越想越是悲从中来,林氏不禁泪流,母女两抱头痛哭起来,不知道还以为出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大事。   宋嘉淇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宋嘉禾。   宋嘉晨也拿眼看宋嘉禾,二婶也太小题大做了,再如何也不该大庭广众之下哭啊。况且六姐也受了惊吓,好歹关切一句,哪有看都不看的道理。   宋嘉禾神色十分平静,在两位妹妹看过来的时候,还朝她们轻轻一笑。她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林氏怎么疼宋嘉卉都是她的自由,只要不要求她也‘疼’宋嘉卉就成。   最后敛秋都看不下去了,轻轻的拉了拉林氏的衣袖,朝宋嘉禾那边使了个眼色。   这个眼神,宋嘉卉也留意到了,然她抱着林氏不放,哭的更是伤心欲绝。除了霸占林氏的宠爱让宋嘉禾难过,宋嘉卉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办法能报复宋嘉禾。   她已经明白,宋嘉禾不会再像从前似的让着她了,就算搬出母亲来都没用,她连母亲都敢顶撞,父亲还会偏袒她。   “老夫人还等着,夫人和姑娘们还是赶紧去温安院吧,省得老夫人牵肠挂肚。”说话的是谢嬷嬷,她目光沉沉的看一眼宋嘉卉。   宋嘉卉不由颤了颤,这一年多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犹如砧板上鱼肉任人打骂的生活,将她对谢嬷嬷的恐惧已经刻在骨子里。   宋嘉卉收了收眼泪,哑着声音道:“娘,我没事了。”   林氏怜惜的摩了摩宋嘉卉的脸,这才看向一旁的宋嘉禾,略有些不自在的开口:“嘉禾也受惊了,没事了吧?”小女儿到底毫发无伤,故而对落水的大女儿她不免更关心些。   宋嘉禾笑了笑:“母亲放心,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林氏想说幸亏有魏阙要好好感谢他,话到嘴里想起了大女儿的心思,赶忙把话咽了回去。   语毕,一群人就前往温安院,宋老夫人询问了宋嘉卉的情况,又让等候在此的府医把脉,知道并无大碍后,就让林氏带着宋嘉卉回去休息了。这娘俩在这,她们觉不自在,她还心疼暖暖呢。   人一走,温安院的气氛登时活泼了许多,宋嘉淇颠颠跑到宋老夫人身旁坐下,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场面之凶险,着重赞扬了魏阙的身手敏捷以及乐于助人。   宋嘉禾觉得她不去当说书人简直是浪费人才。   宋老夫人笑着戳了戳宋嘉淇的额头,给这件事情定了性:“你们三表哥从来都是个心善,今儿便是旁人他也会出手相助。虽然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却是大恩,没有不感谢的道理。”说着,宋老夫人扭头吩咐朱嬷嬷下去准备谢礼,还让她亲自跑一趟致谢,以示郑重。   宋嘉淇啊了一声,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了,祖母难道不觉得三表哥和六姐很有缘嘛!前年探亲时,三表哥救过六姐,现在又救了一回。一个未娶一个未嫁,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站在一块赏心悦目至极。   宋嘉淇暗暗决定回头和她娘说一下,让她娘提醒下祖母,不用费心替六姐择婿了,眼前就有一个挺合适的。   这时候,下人报,梁太妃跟前的吕嬷嬷来了。   吕嬷嬷携带厚礼而来,是奉梁太妃替魏闻赔礼道歉的:“还请舅老太太息怒,太妃已经罚了九爷去跪祠堂。”   宋老夫人笑道:“少年人总是调皮些,阿闻也不是故意的。”魏闻是被宠坏了,小儿子嘛,上头有两个出色的兄长顶着,不免放纵了些。可都十六了,还这么没轻没重就有些过了,可她这个做舅婆的也不好多说。亏得魏家家大业大,问鼎之日指日可待,他只要不太荒唐,这辈子都能这么肆无忌惮,这就是命啊!   吕嬷嬷笑了笑,发现宋嘉卉不在,不由关心:“二姑娘可是身上不舒服?”   “没事,已经着府医看过,不要紧,只是有些累了,便回去歇着了。”   吕嬷嬷一幅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太妃一直悬着心,如此老奴回去也能和她老人家交代了。”   略说几句,吕嬷嬷提出告辞,她还要去别家送赔礼。   宋老夫人便让珍珠送她出去,随后又命人将属于宋嘉卉的赔礼送到锦绣院去。   若这礼物不是梁太妃着人送来的,宋嘉卉都想砸个稀巴烂。要不是魏闻,她怎么会丢那么大一个人,魏阙怎么可能救得了宋嘉禾。   现在外头肯定满城风雨,嘲笑她们这些落水,议论宋嘉禾和魏阙……宋嘉禾被魏阙又搂又抱,除了嫁给他还能怎么办?   魏阙会娶宋嘉禾,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宋嘉卉就觉得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心脏,使劲的揉捏。   但见女儿颜色如雪,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林氏觉五脏六腑都揉成了一团,不住安慰:“你别胡思乱想,这事牵涉到那么多人,就连安乐郡主都包括其中,外人不敢胡说八道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劝了半响,宋嘉卉眼泪越流越凶,林氏跟着红了眼:“卉儿,你莫要哭了,你这样岂不是生生挖我的心。”   “娘,”宋嘉卉往林氏怀里钻了钻,无助的看着林氏:“三表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六妹,他,他是不是要娶六妹?”   林氏愣住了,卉儿怎么会这么想:“怎么可能,那是事急从权。”要按这逻辑,当天被人救上来的姑娘是不是要嫁给岸上的少爷,还有救她们的人,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   宋嘉卉泣不成声,几乎哭成一个泪人儿:“可是娘我害怕,六妹至今都未许人家,三表哥前程似锦,万一家里动了联姻的心思怎么办?”一想那画面,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宋嘉禾不可以嫁给魏阙的,谁都可以,就不能是她。   “娘,这般让我如何面对六妹,我知道以前是我任性对不起六妹,我正在想如何补偿她,可她和三表哥在一起后,让我情何以堪。”   这次的意外,不足以让魏阙娶宋嘉禾,但他有这个心,她看的明明白白,他对宋嘉禾是不一样的。宋嘉禾生的那么美,有几个男人不喜欢。以魏阙能耐,还怕不能得偿所愿。   说的林氏开始六神无主,卉儿爱慕魏阙,要是魏阙娶了小女儿,姐妹俩可真就尴尬了。姐妹俩本就不睦,再这么一弄,这辈子都得形同陌路,作为一个母亲,岂愿看到这一幕。   “卉儿,你想多了,这根本是没影的事。我听着你祖母的意思,是要给暖暖寻一书香门第。”宋嘉禾都近十五了,婚事也没定下,林氏这个做母亲少不得要问一问。   宋嘉卉心下略略一定,祖母没这心思是好事,可架不住魏阙动了心,若他来提亲,便是祖母不答应,祖父,父亲会不会答应?   为今之计,只有让宋嘉禾赶紧嫁出去,一了百了。   “娘,外祖家不正是书香门第,不是有好几位表哥正当龄。”   林氏倏尔怔住了。   “阿嚏。”宋嘉禾突然打了个喷嚏。   宋嘉淇嘲笑:“你这个没落水的也得风寒了?”   宋嘉禾摸了摸鼻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看着她:“有话快说,说完了我要去沐浴。”宋嘉禾还能不了解宋嘉淇,折腾了大半天,不赶紧回去休息,反而跟着她回了降舒院,肯定没好事。   宋嘉淇甜甜一笑,捧着脸特别天真无邪地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溜她一眼:“别这么笑,笑的我汗毛都起来了。”   宋嘉淇依旧笑的十分讨好:“六姐,我问你个事儿啊!”   “说!”宋嘉禾言简意赅。   “你觉得三表哥怎么样?”宋嘉淇眨了眨眼,决定稍微迂回一点。   然而这迂回,只是她自己以为的,宋嘉禾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推了推她的脑袋:“你这脑袋里整天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嘉淇不服气的鼓了鼓腮帮子:“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开门见到的接着道:“我就是觉得三表哥和你很配啊!”   宋嘉禾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反问:“哪里配了?”   “从头发丝配到了脚后跟,”宋嘉淇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三表哥的本事有目共睹,模样没得挑,我就没见过比三表哥更好看的男人,家世就更不用说了。人品,六姐不是比我还清楚,三表哥都帮你多少次了。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三表哥对你特别好,你看他在别人面前都挺严肃,可和你在一块时就挺和气的,这么好的三表哥,六姐,你真的不考虑下吗?”   魏阙的优秀,宋嘉禾当然知道,但是所谓的对她特别好,宋嘉禾不敢苟同。她觉得若是把自己和宋嘉淇掉个个,魏阙也是会出手相帮的。归根究底,还是自己麻烦他太多次了,以至于宋嘉淇有此误会,人家可是有小仙女的。   宋嘉禾清了清嗓子:“对我和气,对你难道就板着脸了,三表哥就是这么外冷内热一个人,跟他熟一些,他就会亲和很多。”   宋嘉淇歪头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宋嘉禾继续道:“换做你遇上我那样的险境,你觉得三表哥会不会出手帮你?”   应该会的吧,宋嘉淇可不想承认自己做人这么失败。   宋嘉禾耸了耸肩:“所以啊,这些有的没的完全是你异想天开,我知道你崇拜三表哥,但是也不能把你姐姐我往前推啊,有本事你自己上啊!”   宋嘉禾斜睨宋嘉淇。   宋嘉淇气短,没出息的承认:“可我怕啊!”期期艾艾的凑过去:“六姐,你好像不怕三表哥哎?”   宋嘉禾一愣,自己之前是怕魏阙的,他气势太强,尤其宋嘉禾还对他有那么点偏见。可现在,她好像一点都不怕他了,甚至看见他会觉得格外安全踏实。   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宋嘉禾已经记不起来了。   “六姐?”宋嘉淇狐疑的喊了一声。   “他又没长了三头六臂,有什么好怕的,”宋嘉禾开始逐客:“这大半天又惊又吓的,快累死了,你精力旺盛不需要休息,我是不成的,要玩去别处,别在这给我捣乱。”   宋嘉淇吐了吐舌头,不是很心甘情愿的走了。   她一走,宋嘉禾立马松了一口气,去净房泡了个热水澡,随后便上了床休息,离着晚膳还有好一会儿,她打算睡一觉养养精神。   大抵是真的累了,宋嘉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高一点,再高一点儿。”坐在秋千上的宋嘉禾娇声催促,可秋千还在不疾不徐的晃着,宋嘉禾不悦的转过头,嗔道:“你用点力气啊,难不成中午没吃饱。”   季恪简好脾气的笑了笑:“你抓紧了,飞出去,别找我哭鼻子。”   “我要是飞出去了,你不会接住我啊,你要是接不住我,”宋嘉禾转了转眼珠子,十足十的刁蛮:“我就不要你了!”   话音未落,秋千荡得老高,宋嘉禾欢快的笑起来,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被甩出去的宋嘉禾惊叫一声。   一旁做着针线活的青书就听见一阵尖叫,连忙跑到床边,只见宋嘉禾瞪大了双眼,又惊又俱,神情复杂难辨:“姑娘,您做噩梦了?”   宋嘉禾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上冷汗,如果没有最后那个神转折,宋嘉禾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圆满的美梦。   正当她惊恐欲绝时,季恪简准确无误的接住了她,惊魂甫定的她还有心思趁机捏了捏他的脸,手感棒极了,正想再捏两把压压惊。   眼前清隽优雅如同白玉雕的面容突然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立体而又硬朗,英俊逼人。   把宋嘉禾给活生生吓醒了,她捂着胸口,感觉到了剧烈的心跳。 第70章   惊了人美梦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在宁馨院里回话,他之所以现在才回来,是为了调查吊桥倾翻的原因,结果证实只是一场意外,绳索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下已经老化,哪里经得起魏闻毫无节制的摇晃。   梁太妃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小孙子还真是被宠坏了,多大一个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的。   梁太妃懒得说他,反正他已经在祠堂跪着了,只对魏阙道:“跑了一趟,辛苦了吧。”   魏阙道:“这都是孙儿应该做的,不辛苦。”   梁太妃欣慰的点了点头,小孙子不成器,几个大孙子都是成材的,可有时候成器的孙子太多了,似乎也不全是好事。   梁太妃抬眸看着身姿挺拔,气势过人的魏阙。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也听到了,魏闳的不安,她更是看在眼里。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弟弟,任谁都要不安下的。所以她才会在年初的时候要求梁王把魏闳接到身边,一来磨练二来立威。便是这次让魏阙来接人,也是她要求的。京城正是百废待兴,是拉拢人才树立威望的好时候。   老三是不错,可老大才是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尊嫡重长,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万万乱不得,否则是要酿成大祸的。   梁太妃将话题转移到了宋家刚送来的礼物上,和颜悦色道:“你舅婆派人送了重礼,谢你救了禾丫头,我着人送到你院里了。”说话时,梁太妃不着痕的观察魏阙的神色。   魏阙恭声道:“舅婆太客气了,表妹就走在我前头,我哪有不救的道理。”又露出微微的遗憾之色:“可惜七妹离得远,我没能救下她。”   神色平静如常,梁太妃想大概是自己想多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他对禾丫头不同寻常,该都是凑巧罢了,如此,她也就能安心了。   他威望已足,若再得一门显赫姻亲,岂不是烈火烹油。便是魏阙安分守己,梁太妃也怕下面那些人动了不该有心思,古往今来多少兄弟情分都是被身边人撺掇坏的。   梁太妃笑起来:“这事你大可不必自责,都是阿闻这混账胡闹。累了一天,你好生回去歇息吧。”   魏阙也道:“那孙儿就不打扰祖母了。”   在他走后,梁太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末了她轻轻一叹。   “太妃这是怎么了?”吕嬷嬷诧异。   梁太妃轻轻捻着佛珠:“老三年纪也不小了,可这婚事还是没个着落。战场上刀枪无眼,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断了血脉。”   吕嬷嬷静了静,斟字酌句道:“老奴瞧着,王妃倒是中意燕姑娘的样子。”   梁太妃一声冷笑,梁王妃还以为自己瞒的紧,当谁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整天病怏怏苦兮兮的,亏她也拿得出手。”她是不希望魏阙迎娶高门贵女,但想的是给他找一个家里老实本分,自身品貌也出色的姑娘。   到底是亲孙子,早年亏待了他,这些年又为魏家立下汗马功劳,梁太妃也不想太委屈他。甚至如若魏阙不是这般出色,梁太妃都不介意撮合他和宋嘉禾,也能让两家更亲近些。   “在武都寻不到合适的,到了京城保不准就有合意的姑娘了。”吕嬷嬷宽慰梁太妃。   梁太妃无奈一点头:“惟愿如此。”不只武都权贵要搬到京城,整个北地不少人都要都要过去,选择范围可比武都大多了。   且说魏阙刚回到南山院,下人就迎了上来,躬身禀报,梁太妃着人将宋家的谢礼送来了。   听得宋家二字,魏阙目光轻轻一闪,想起了当时怀里柔软温香的触感,粉扑扑的脸蛋犹如三月的桃花,娇艳动人。   一年不见,小姑娘长开了不少。站在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不自觉的吸引着周遭人的目光。   魏阙眉头轻轻皱起来。   宋嘉禾拍了拍脸,觉得紊乱的心跳终于趋于平静,脸也不烫了。她觉得自己做这个梦肯定是因为之前太过凶险,以至于余惊未了。   秋千对应吊桥,所以救她的的人变成了魏阙。宋嘉禾左手重重一捶右掌心,就是这样子的。   “我饿了,给我做碗面条来。”   青书听她声音中气十足,活力满满,人也不复方才的如临大敌,顿时松了一口气,欢快的应了一声。   搬家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哪怕宋嘉禾有一屋子的下人也不例外,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的结果,就是她整出了十几个箱笼。   亏得宋家有自己单独的船,要是和人拼船,少不得要缩减一二。   整理的空档,宋嘉禾使人留意着外头的消息,果然没有关于那次落水乱七八糟的流言,也没有关于她和魏阙的风言风语。毕竟牵涉的人不少,还有魏歆瑶在里面,何况这世道民风开放。姑娘家落水湿身固然不雅,可也没到被人看了一眼就非君不嫁的地步,那天的事完全就是个意外和事急从权,较真的人才是傻的,只是难堪还是有的。   转眼就到了十六,大队人马上了船,赶赴京城,虽然陆路更近,然这队伍里有不少梁太妃宋老夫人这样的老人家,故而为了安全起见,择了更为平稳的水路,反正他们也不是很赶时间。   行船的日子并不无聊,因为同行之人众多,今儿在你家船上钓鱼,明儿去我家船上作画,宋嘉禾十分忙碌。   “嘉卉的身体,今儿好些了吗?”宋老夫人询问林氏,从径山回来的当天夜里,宋嘉卉发了急热,拖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连上船都是被抬上来,倒是应了她之前身子不好静养的说法。   林氏嘴里发苦,卉儿这是郁结于心才把一个小小的风寒拖成了这样,想起憔悴的女儿,林氏一颗心都疼起来:“略微好了一些。”   宋老夫人看她一眼:“让下人伺候的精心点,这路上不比家里,要是小病转大,那就麻烦了。”   林氏垂首应是,动了动嘴唇,她慢慢开了口:“母亲,这几日好些人朝我打听暖暖。”说起这里,林氏又是一苦。宋家蒸蒸日上,她又有两个待嫁的女儿,多的是人来打听。可泰半是冲着宋嘉禾来的,那些打听宋嘉卉的条件也远不如前者。   宋老夫人掀了掀眼皮,语气有些冷:“暖暖的婚事,老早就说好了,我来做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宋老夫人可不放心林氏这个做母亲的,要真由她做主,鬼知道她会把暖暖嫁给什么人。   之前林氏问过,她说她自有主张,林氏便再没问过,今儿这话头怎么像是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   林氏为宋老夫人话里的凉意为之一颤,她抿了抿唇角道:“儿媳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儿媳这有个人选,想说来给母亲听听。最后如何,自然是由您做主。”   宋老夫人扫一眼不自在的林氏:“哪家儿郎?”倒要看看她能挑中个什么样。   “是儿媳外甥承礼,这孩子去年来过的。”林氏说道,卉儿的病不见好,她也是走投无路,只能依着她了。不过将娘家侄儿换成了外甥季恪简,嫁到林家,小女儿是低嫁,她于心难安。季家就不同了,季恪简无论人品、家世还是能力都无可挑剔。   季家带着冀州归顺了梁王,这一年来季恪简也立下无数功劳,梁王十分看重季家,不比宋家差。   宋老夫人心里一动,宋嘉禾虽然这一年没再提起季恪简,可她觉得这丫头可能还没放下,这一年她看中的人,总能让孙女挑出毛病来。宋老夫人自然想让孙女儿称心如意,可季家的态度?   “是季家给你透意思了?”宋老夫人问。   林氏摇了摇头:“是儿媳觉得承礼这孩子和咱们暖暖般配,所以来问问母亲,您要是也觉得好,我这就去信和我大姐说说。”   宋老夫人垂了垂眼,感情八字还没一撇,也是的了,去年季恪简委婉的拒绝了,怎么可能今年就改变主意。林氏去问季夫人,无异于自取其辱。   “季家这孩子是个好的,只不过年纪忒大了些,怕是和暖暖说不到一块去。”宋老夫人慢悠悠道:“暖暖还小,且不着急,倒是卉儿,马上就要十七了,耽搁不起,你多上点心。”   提及宋嘉卉,林氏便觉得心头发钝:“年岁大些更会心疼人,承礼精通六艺,暖暖也是琴棋书画皆通,两人怕是有说不完的话。”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扭的瓜不甜。   宋老夫人笑了笑,不接她话茬,反问:“这次你娘家也要搬到京里去的,我记得你有好几个侄儿正当龄,可有定人家?要是没有,正可替卉儿筹划下。暖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好生照顾卉儿就行。”   林氏登时就像是被人塞了几把黄莲,一直苦到了心里头。早年她就在信里和母亲提过这事,可母亲从来都不正面回应,还委婉提点她莫要太宠着卉儿。她再迟钝也知道母亲觉得卉儿过于骄纵任性了。   宋老夫人溜一眼她那苦瓜脸,这是被拒绝了。虽然被拒绝的是自己的孙女,然这一刻宋老夫人竟然有那么点诡异的痛快。   宋嘉禾可不知林氏被宋老夫人堵的嗓子眼发酸,她正在和小伙伴们在甲板上钓鱼,旁边的铁架上滋滋的冒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宋嘉禾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鱼漂,她的胃口已经被养刁了,那点子美味完全不能吸引她。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沧海难为水,宋嘉禾心里一叹,突然之间有点儿悲愤,因为自己失去了人生一大乐趣。   正郁闷着,鱼漂剧烈下沉,宋嘉禾转悲为喜,快速拉起鱼竿。盯着光秃秃的鱼钩,宋嘉禾磨了磨牙,现在的鱼都成精了!   猝不及防之间,她对上了乘坐小船巡视周围的魏阙,宋嘉禾悚然一惊,毫不犹豫的背过身。   看见魏阙,她脑子里不可自抑的冒出了梦里的画面,她捏着魏阙的脸,她竟然捏魏阙的脸,简直吓死个人!   吃着烤鱼本想嘲笑宋嘉禾是来喂鱼不是钓鱼的宋嘉淇一脸诧异,定睛一看,就见一富丽堂皇的画舫驶过,从船舱内传出来的靡靡之音清晰可闻。   船上的姑娘们悄悄一撇嘴,这些公子哥儿还真会享受。   宋嘉淇的注意力却在站在窗口,脸色阴沉的魏闻身上,顿时了然。小时候魏闻逮着她姐就欺负,那会儿她只当魏闻可恶,仗势欺人,后来才隐约琢磨过味来,感情这混蛋是喜欢她姐啊,因为喜欢你所以欺负你,活该他被讨厌。   就这么讨厌他,一眼都不想看他,魏闻脸色泛青,捏着酒杯的手上青筋毕现,忽然之间又觉荒凉滑稽。小时候不懂事只会欺负人,宋嘉禾越是避着他,他就越生气,越想捉弄她,以至于宋嘉禾见了他就绕道。后来明白过来时,他已经定亲了。   魏闻仰头,用力灌下杯中酒,又觉越喝心里越火,转身去屋里拿起一酒壶直接灌起来。   画舫后的小船上,想着宋嘉禾刚才那心虚之中混杂着尴尬的模样,魏阙不觉轻轻一笑,双眼瞪圆了,好像是受了惊的猫,若是有毛,肯定浑身炸开了。   傍晚时分,船队就停泊在岸口不走了,随着月亮越升越高,灯火也一盏一盏的熄灭,逐渐归于寂静。   正当人们打算就寝时,突如其来的喧哗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刚上了床的宋嘉禾奇怪,听动静还不小,甚至越来越大,不禁好奇,遂让青画去打听下,她生的显小又嘴甜,更容易套出话。   片刻后,青画回来了,神色古怪,弄得宋嘉禾更纳闷:“出什么事了?”   青画红着脸,小声道:“魏九爷喝多了,遇上了在甲板上赏月的燕姑娘,对人又亲又抱,好多人都看见了!” 第71章   嘤嘤嘤的哭泣声,哭得梁王妃烦躁不已,只觉得心里一把火在烧,她压了压火,放缓了声音安慰哭得不能自己的燕婉:“阿闻这孽障喝了几口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婉儿放心,这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闻言,伏在丫鬟怀里痛哭的燕婉哭的更大声了,凄凄切切,听得一众人都心里发酸。   这交代哪是好给的,不同于之前落水的意外,事急从权,没人说三道四,这一次魏闻切切实实的把人给亲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会儿不少巡逻的侍卫和赏月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根本掩没法一条大被盖过去。   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好人家愿意娶燕婉。若是魏闻没有婚约在身,娶了燕婉还能交代过去,可偏偏魏闻早就订了亲。   梁王妃口里说了交代,心里也不知道这个交代要怎么给。让魏闻娶燕婉,她自然不乐意。纳燕婉为妾也行不通,她是功臣之女又是她嫡亲外甥女儿,于情于理都没做妾的道理,何况错的是魏闻。不能娶又不能纳,那么又该如何处理?梁王妃顿觉棘手,只想把魏闻狠揍一通,这孽障,竟然耍酒疯,还耍到了燕婉身上!   “你们好生照顾表姑娘。”梁王妃对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她怕燕婉想不开自寻短见,又对燕婉道:“婉儿你好好睡一觉,姨母定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回应她的只有哀婉凄绝的哭泣声,梁王妃受不住,逃也似的离开了。   离开后的梁王妃去了另一船舱,一进门就见魏阙也在里面,眼底闪过一丝迁怒。出了这事,燕婉再嫁魏阙就没了可能。她都计划好了,只差东风,就能让魏阙娶燕婉,万不想被自己小儿子坏了计划,梁王妃深恨儿子不争气,更恨魏阙。   魏闻耍酒疯时,魏阙正好经过,是他上前控制住了胡闹的魏闻。他要是早点经过,哪能发生后面的事。   “母妃。”魏阙上前行礼,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   梁王妃对他点了点头,笑容有点勉强。随后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魏闻,见他额角两鬓头发湿漉漉,胸前也是湿的,显然被人泼了水。梁王妃不由心疼,这屋里除了魏阙还有谁敢用泼水的方式让魏闻醒酒。   魏闻缩了缩脖子,讷讷的喊了一声:“母妃!”   见他这模样,梁王妃又恨又怒又心疼,板着脸斥责:“你这混账东西,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魏闻头低得更低了,他记得自己做了什么:“都是儿子的错,母亲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息怒,你让我怎么息怒,这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你说说,你让我怎么收场?”一想起来,梁王妃就觉得头疼欲裂,她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魏闻抬了抬眼,一幅豁出去的模样:“我娶她就是!”反正要娶人,娶个顺眼也好。   “你说什么!”梁王妃不敢置信的盯着他,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毁了她的清誉我负责!”开了口后,魏闻索性也不怕了,抬高了声音道:“若是表妹愿意,我就娶她,她要是不愿意,要杀要剐我也随她处置。”   魏阙看一眼魏闻,这弟弟虽然胡闹也天真了些,不过还算有点担当。   梁王妃怒不可遏:“你是有婚约的,你怎么娶她,曾家那边怎么办?”   “退婚就是,虽然退了婚,可外人都知道退婚原因在我,也不会说曾姑娘的不好。可我要是不娶表妹,她还能嫁给谁?”   梁王妃一噎,忽然间瞄到了一旁的魏阙,怒从中起:“是不是你撺掇阿闻说这些的?你就这么见不得……”   “王妃!”柯妈妈骇了一大跳,连忙打算梁王妃的话。王妃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对三爷说这些话。再看梁王妃瞳孔微缩,鼻翼微张,心里咯噔一响,王妃这是发病了。   柯妈妈慌道:“王妃老毛病犯了,老奴带王妃回去吃药。”话音未落,就招呼丫鬟扶着梁王妃赶紧走。   魏阙抬脚似乎想追上去,被眼疾手快的魏闻拦住了:“三哥不要过去。”   魏阙愕然的看着魏闻:“母妃?到底怎么了,我这次回来就发现她身体虚弱了许多。”   魏闻张了张嘴,难以启齿的模样。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魏阙沉下来。   “不要。”魏闻一把拉住魏阙,面露挣扎之色,最后狠了狠心道:“母妃对麻沸散上了瘾。”   魏阙一愣,像是才知道一般,半响才道:“这东西对身体损害极大,你们怎么能由着母妃一直服用。”   魏闻嘴里发苦:“我们当然知道,我和大哥都劝母妃戒了,可母妃根本戒不了,多说两句,她就要发脾气,这一年母妃脾气坏了许多。所以三哥,你别生气,母妃发病那会儿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九弟想多了,我怎么会生母妃的气,”魏阙皱着眉头:“可母妃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长此以往身体会垮的。”   魏闻道:“之前祖母强行让母妃戒过,那一次母妃差点没挺过来。眼下只能让府医替母亲控制药物份量,慢慢的减。”   魏阙默了默,似乎在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片刻后他道:“也只能如此了。”   魏闻苦笑一声。   “燕表妹的事,处理的越早越好,否则流言蜚语会越来越多,九弟还是先去和祖母商量下解决方法为好。”魏阙提议。   魏闻心里没底,忐忑的看着魏阙:“三哥你觉得我该不该娶表妹?”   “大丈夫立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魏阙拍了拍魏闻的肩膀:“你觉得怎么做自己良心更安便怎么去做。”   魏闻心中一荡,对魏阙郑重的点了点头:“三哥我明白了,我先去找祖母了。”说罢向魏阙作了一揖。走出几步,他突然转过身,一脸小媳妇样,期期艾艾的看着魏阙:“三哥,我要是提退婚曾家会不会答应?”   魏闻有此一问,那是因为他知道魏阙与他未来岳父和大舅子一起围剿过豫州过失,据悉,魏阙和曾千里交情颇好。   望着紧张的魏闻,魏阙心道,曾家十有八九会答应。曾家对魏闻的纨绔并不大满意,然婚约已定,他们也莫可奈何,这些都是他无意中得知的。   眼下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人退婚,而且还让魏家欠了他们一个人情,曾家大概求之不得吧。   说实话,就是魏阙对此变故也是始料未及,他知道梁王妃盘算着把燕婉推给他,他也打算将计就计反将一军。没想到魏闻捅出那么一个篓子,坏了梁王妃的计划,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我也不知。”魏阙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   魏闻不由垮了肩膀,最后握了握拳头:“我先去见了祖母再说吧。”   魏阙朝他轻轻一点头。   梁王妃可不知道她心爱的小儿子打算气死她,她正在飘飘欲仙,舒服的今夕不知是何年。   柯妈妈看着躺在榻上一脸享受的梁王妃,眼睛又酸又涨,自从染上了这个东西,王妃日渐消瘦,脸色灰暗,一幅重病未愈的憔悴模样。对外,王府也宣布梁王妃一直在养病,甚少见客,管教权早就给了世子夫人。   好半响,梁王妃才回过神来,小丫鬟赶紧端过去一杯茶。   梁王妃喝一口茶润润干燥的喉咙。   见她三魂六魄都归位了,柯妈妈便说起正事来:“王妃之前对三爷说的话有些重了,老奴想着王妃要不要找个机会和三爷说一说。”   梁王妃眼底浮现厌色:“不是他撺掇,老九怎么会想到娶婉儿。怕是他知道我想撮合他和婉儿,故意设套害老九。”   柯妈妈着急,王妃以前不喜三爷还能做做表面功夫,可自从她吃了那个药以后,性情大变,想法越来越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妃想岔了,三爷待您一片孝心,您看,这一年三爷人虽不在武都,可得了什么好东西不第一个孝敬您。”柯妈妈觑着梁王妃的脸色缓缓说道。   梁王妃脸色稍霁,她也知道自己迁怒了,据查并无猫腻,只怪魏闻和燕婉运气不好。   柯妈妈见她听进去了,便想接着劝两句,这档口推开了魏阙,只会对世子不好,刚张了口,就被人打断了。   小丫鬟进来禀报:“老太妃请王妃过去一下。”   梁王妃眼皮一跳,急忙赶过去。见魏闻也在里面,梁王妃当即咯噔了一下,等梁太妃宣布让魏闻娶燕婉负责的消息后,梁王妃炸了:“那曾家怎么办,退婚岂不是害了曾姑娘,也寒了曾家的心。”曾家乃雍州大族,叔伯兄弟都是军中身居要职,这样的亲家,梁王妃哪里舍得放弃。   梁太妃横她一眼:“不娶燕婉,难道不是害了燕婉一辈子,不是寒了天下有功之士的心。”若燕婉只是梁王妃外甥女,大不了抬进门,可燕婉还是功臣遗孤。魏家正在开创盛世基业,岂能寒了天下人心。两害相较取其轻!这结果是梁太妃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可曾家那怎么交代?”说来说去,梁王妃还是舍不得这么有用的好亲家。   梁太妃嘴角下沉,眼皮子浅的东西,只看到眼前那么点东西,她就惦记着曾家那点兵权,怎么不想想这天下人心:“曾家那我会亲自写信跟他们说,错在我们,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有合适的,咱们再给她寻个好婚事,甚至认个干亲都无妨。诚心诚意的道歉,想来曾家也是能谅解的。反倒是你外甥女,阿闻轻薄了人家,我们若是不给个说法,天下人都得戳着我们的脊梁骨骂我们苛待功臣之后,孰轻孰重,你还不明白?”   道理她都明白,可梁王妃意难平,家世显赫的儿媳妇突然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外甥女,这一时半会儿的梁王妃哪里接受得了:“可万一,要是外人怀疑阿闻和婉儿早就有染联合起来演戏退婚呢!”   梁太妃定定的看一眼梁王妃,看的梁王妃心慌气短,梁太妃轻轻一哼:“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你既然不舍得曾家这门亲事,你倒是给我想个四角俱全的方子来。”   梁王妃涨红了脸,她不甘心,可梁太妃句句在理,她就是想反驳也找不到理由,顿觉肠子都打结了。   “祖母和母妃不要再争了,我做错了事,我就该负责。”魏闻抬头看着梁王妃道:“母妃,是我轻薄了表妹,是我对不起曾家姑娘,我会向二人道歉的。”   梁王妃气苦,就像吞了一嘴的沙子。   梁太妃暗暗点头,虽然这小孙子混账了点,起码不像他娘糊涂到底,思及此,梁太妃剜一眼梁王妃,这儿媳妇是吃药吃坏脑子了。   恰在此时,吕嬷嬷疾步进来:“燕姑娘悬梁,幸好被及时救了下来。”   梁太妃一惊,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要是燕婉有个三长两短,这影响就太恶劣了。   梁太妃跨出一步,见梁王妃杵着不动,喝了一声:“还不赶紧去看看。”又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魏闻:“你赶紧跟我去请罪。”   四周趋于平静,宋嘉禾想着事情可能暂且告一段落了,也不知魏家如何处置,只是可怜了燕婉。   正要躺下继续休息,冷不防又是一阵喧闹声。不消吩咐,青画自动自觉的跑了出去,片刻后飞快跑回来,满脸的匪夷所思。   “魏九爷向燕姑娘负荆请罪,说自己愿意负责,不过燕姑娘还没答应。”   宋嘉禾留意到她说的是还,也就是说她觉得到了最后燕婉还是会答应的。想来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对燕婉而言,嫁给魏闻是她最好的出路,哪怕魏闻是害她落入如此困境的罪魁祸首。   若是自己遇上这事,宋嘉禾想她是宁肯自梳甚至出家也不会嫁的,身为一个受害者嫁给施害者,叫人情可以堪。可她敢这么做,那是因为背后有家人做后盾。   燕婉没有,所以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也都是情有可原的,这世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想活得好,委实不容易。   躺在床上的燕婉背对着众人,轻轻啜泣,肩膀一抽又一抽,好不可怜。   “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梁太妃幽幽一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都是小九这个孽障该打,竟然如此荒唐,他虽非故意,可大错已经铸下,是我们魏家对不住你!”   燕婉身体一颤,哭声大了一些。   梁太妃抚着她的背,温声道:“老婆子明白说再多对不起也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你要是愿意,我们魏家就用八抬大轿将你迎娶进门,给你一个名分。你要是不愿意,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但凡老婆子能做到我都应你。”   燕婉哭的浑身哆嗦。   梁太妃一边哄她一边给梁王妃使了一个眼色,梁王妃只得上前道:“婉儿,姨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事已至此,人还是得朝前看。你放心,小九会好好待你的,你进了门万不会受丁点委屈。说来你嫁给别人,姨母还不放心,这般我也就安心了,咱们正可长长久久在一块。”   长长久久在一块,这话何其耳熟,只是换了一个对象。梁王妃不只一次的暗示过她,要促成她和魏阙的婚事,可她一点都不愿意嫁给魏阙。   她怨,魏阙为什么不来的早一点,早一点,她家人就不会死了,她就不会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可她不敢违逆姨母,寄人篱下,哪有她说不的权利。   她去甲板上赏月就是为了散心,因为白天姨母又提起这一茬了。哪想会遇见醉酒而归的魏闻,他见了她,满心欢喜,一声表妹情意绵绵。   她怔愣当场,然后魏闻就冲了上来,紧紧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件珍宝。落水那一次,也是魏闻把她救上来的,他牢牢的抱着她,一直到岸上才放开了她。   耳边全是梁太妃和梁王妃情真意切的劝说,背对着她们的燕婉轻轻点了点头,幅度极小。   见状,梁太妃松了一口气,这是总算能交代得过去了。 第72章   魏家放出了意欲明媒正娶燕婉负责的口风,不一会儿整个船队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个结果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魏家若是不想落下一个欺凌功臣遗孤的恶名,那么只能迎娶燕婉,并且还得善待她。   燕婉一介孤女,嫁进魏家,日后一个王妃之位跑不了,婆婆还是亲姨母,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整件事最可怜的就是和魏闻定亲的曾家姑娘,摊上一个退婚的名声。不过曾家门第显赫,这事错不在她,影响也有限。   这么一看,目下这结果是最好的了。   宋嘉禾去外面转了一圈,听了一耳朵八卦,光魏闻负荆请罪那一幕就有三个不同的版本。宋嘉禾觉得果然大家还是太闲了,只能开始编故事打发时间。   说来上辈子去京城的路上,可没发生这事,就连燕婉这个人她也是从来都没见过的,在那一世,燕家满门都殉了难。   宋嘉禾拍了拍自己的脸,提醒自个儿,这辈子已经有很多很多事情变了。   “姑娘?”青画愕然的看着拍脸的宋嘉禾,姑娘这是唱的哪一出。   宋嘉禾僵了僵,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有点儿困了,我醒醒神。”   “那姑娘睡一会儿?左右也无事。”青画提议。   宋嘉禾当然拒绝,她一点都不困,哪里睡得着,遂一本正经道:“现在睡了,晚上就睡不好了,”想了想她道:“你去看看祖母空不,要是闲着,我就过去陪祖母说说话。”   青画应声告退。   刚出了屋,正好遇见宋老夫人派人过来请宋嘉禾。   宋嘉禾笑:“我跟祖母还真是心有灵犀了。”说着出了房间。   宋老夫人见了宋嘉禾便笑逐颜开。   “祖母。”宋嘉禾甜甜的叫了一声。   宋老夫人脸上笑意更甚:“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肯定高兴。”   宋嘉禾配合的露出好奇之色,追问:“什么好消息?”   “我也要听好消息!”同样被叫过来的宋嘉淇一进门就听到这一句,赶紧凑热闹。   宋老夫人嗔她一眼:“等阿晨来了,一块和你们说。”   宋嘉晨很快就到了,船就那么点大。   宋老夫人笑眯眯道:“过两天就道临州城,刚刚太妃说了,船队在临州休整一天,做个大补给。你们几个呢,可以上岸走走透透气,可怜见的,在船上待了大半个月,闷坏了吧。”   宋嘉淇已是心花怒放,差一点蹦起来。宋嘉禾也高兴的很。这大半个月她觉得就跟坐牢似的。饶是老成的宋嘉晨也满脸掩不住的喜色。   见三个孙女儿鲜花似的脸庞喜气洋洋,宋老夫人自己心里也跟喝了蜜般甜,不过没忘了叮嘱:“到了岸上,可不许乱跑,傍晚就得回来。”   三姐妹点头如啄米。   “祖母和我们一块上岸散散心好不好?咱们去吃一吃这临州城里好吃的。”宋嘉禾开始撺掇宋老夫人。   宋嘉淇和宋嘉晨忙不迭附和。   孙女儿的话让宋老夫人心里十分熨帖,然她一大把年纪了,早就对这种事没兴趣了,遂道:“我可不是你们,一身精力无处使,我还是更喜欢在船上和老姐妹打打骨牌听听戏。”   闻言,宋嘉禾姐妹几个也就没再劝,反而开始闹着让宋老夫人赢了钱给她们买花戴。   宋老夫人笑呵呵的应了。   大抵是因为有了期盼所以觉得两天的时光过的格外漫长,漫长得让人度日如年。   宋嘉淇每天都要叨叨上七八回,听着宋嘉禾耳朵都生茧子了,终于在她的唠叨中,两天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天出去透风的人不少,放眼看过去都是年轻的公子姑娘,也就他们有这份闲心了。   相比很多人还不知道要去哪儿打发时间,宋嘉禾目的十分明确。昨晚船靠岸后,她就派人上岸打听了城内有哪些美食。一下了船就拉着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找美食去了。   稍晚一些,魏歆瑶也和燕婉下了船。自从出了那事,燕婉就以泪洗面,好不容易才略微好了一些,梁太妃就吩咐她带着燕婉下去散散心。   “表姐要去哪儿走走?”魏歆瑶询问燕婉的意见。   燕婉细声细气道:“我对此地不熟,还是表妹做主吧。”   魏歆瑶想了想:“那我们去这临州城最有名的坊市走一走。”   燕婉温柔一笑:“好的。”她从来不会反驳和质疑魏歆瑶的决定,所以姐妹俩从来都没闹过矛盾。燕婉很早就发现,这个表妹容不得别人违逆她。   魏歆瑶笑了笑,挽着燕婉往前走,走着走着,两人发现街上的乞丐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一些瘦骨嶙峋的小孩。初冬的季节,却衣不蔽体露在外面的肌肤发青发红。   这些与其说乞丐,更该说是难民,天灾人祸不断,无数的人流离失所,浪迹街头。   见她们经过,有几个大胆的或者是饿的已经失去害怕感觉的难民对着他们磕头:“姑娘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一老妪抖着手摸着怀里的孙子:“孩子快熬不下去了。”   扭头一看,魏歆瑶就见燕婉眼底泛起了泪花,眼眶都红了,便知道她又动了恻隐之心。   “表妹,这些人太可怜了,我们给他们买些吃的吧!”燕婉期盼的看着魏歆瑶。   魏歆瑶自然不会反对,正好看见旁边有一个卖炊饼的,便让玛瑙去买了炊饼分人。   得了炊饼的难民对二人感恩戴德,不住磕头感谢:“两位姑娘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显灵……”   听的魏歆瑶啼笑皆非,她还真没被人这么夸过,见燕婉一脸的欣慰,怪不得这表姐爱发善心了,这感觉还真不赖。   “表妹,这些东西怕是不够,”燕婉忧心忡忡的看一眼越来越多的难民:“要不再让人去买一些食物来。”   魏歆瑶点了点头,又让人去准备食物。   护卫见人越来越多,劝着将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行,请魏歆瑶和燕婉离开。   魏歆瑶却不大想走,她还是头一次亲自做善事,感觉挺新鲜,又看燕婉也不愿意离开的模样,然而这儿味道委实难闻,这些人也不知多久没收拾自己了。她张望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一酒楼,便对燕婉道:“表姐,我们去那儿坐一坐。”   燕婉自然无不答应。   未到用膳的时辰,酒楼里颇为冷清,姐妹俩上了三楼,点了几样小吃食,看着那边的情况。   难民在护卫的维持下,井井有条的领取着自己的食物。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依旧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感激。还有人朝他们这指了指,大概是介绍恩人是谁。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可食物却是不够了,附近能买的都被买光了。然而没吃饱的难民哪肯就此离开,也不知谁带的头,喊了一声:“酒楼里有的是吃的,两位好心的姑娘肯定会让我们吃的。”   一呼百应,对饿极了的人来说,礼义廉耻又算得了什么。   楼上的魏歆瑶和燕婉就见一群人冲了过来,神情疯狂,彷佛要将人拆入腹中吞吃。两人骇了一大跳,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   酒楼里的小二一看这模样就要关门,可晚了,难民已经冲了进来,楼下顿时一片嘈杂,惊叫声,咒骂声交织在一块。   随着魏歆瑶出来的护卫在人海中显得格外无助,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也不好下狠手,传出去有损魏家名声。可一般的手段根本震慑不了一群饿疯了的人。   包厢内的魏歆瑶和燕婉隔着门听着外面的混乱之声,脸色难看至极。   “一群刁民!”魏歆瑶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怒骂。   燕婉泪盈眉睫,泣不成声的道歉:“表妹,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怪我!”   魏歆瑶烦上加烦,哪还有心情去安慰她,眼不错的盯着颤动不休的房门,生怕那些刁民闯了进来,他们应该没这胆量吧。   留在屋里的护卫可没她这么乐观,探身看了看窗外,乌压压一片都是人,不禁怀疑全城的难民是不是都聚过来了。   破门而入是早晚的事,届时会发生什么事就说不准了,这一会儿功夫,他就留意到有两个分发食物的丫鬟被几个人拖进了巷子里。不是所有难民都是好人!一些人的人性早在磨难中泯灭,只剩下兽性。   “郡主,属下先带您离开。”   “好!”魏歆瑶想也不想道,万一这些人冲了进来,想想那画面,她就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魏歆瑶心里发狠,回头她一定要让三哥派兵收拾这群刁民。   “砰”大门应声而破。   几个护卫连忙上前阻拦,这下可不管不上狠手不狠手,直接亮出了刀。   那护卫眼见不好,道了一声得罪,单手抱着魏歆瑶跳上窗口。   望着门口饿狼扑虎一般扑进来的人燕婉放声尖叫,连滚带爬往后退,哭喊:“表妹,表妹!”她一把抓住了魏歆瑶的小腿。   那护卫动作一滞,恰在此时,带着寒光的飞镖正中他的后背。瞬息之间,他便七窍流血,没了气息,带着魏歆瑶一起从窗户口摔了下去。   失重的魏歆瑶不敢置信的尖叫起来。   设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却被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取代,魏歆瑶愣愣的看着抱住她的季恪简,望入他深邃平静的双眸之中。   一落地,季恪简就放开魏歆瑶:“得罪了,请郡主见谅!”话音未落,人已经提剑远去。   魏歆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呆愣愣的立在原地。   砰一声落下的尸体震得抢红眼的难民一愣。   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官兵来了!”   失去的理智瞬间回笼,人群顿时人作鸟兽散,哪怕是一些在混乱中受了伤的人也忍着痛跑路。   抓着燕婉的人躲在死角处瞪着季恪简,将匕首抵在燕婉脖子上:“别上来!再上来我杀了她!”   抖如糠筛的燕婉大哭起来,哭的浑身打颤,膝盖发软,她嘴唇决裂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的无助模样。   “你有什么条件?”季恪简开门见山。他办事回京经过临州,听说梁太妃等人也在,便想过来请个安,不想遇见这桩麻烦,遇上了总不能袖手旁观。   “先放了我的人!”   魏家护卫手里抓着几个难民,是混乱中发现的可疑人物。   季恪简没说话,毕竟那是魏家护卫不是他季家人,他看向魏歆瑶。   “表妹,救我!”燕婉语气发颤,哀哀地看着魏歆瑶。   她抓着自己脚的时候,也是这般可怜无助,若不是自己运气好,现在的她已经成了一滩烂泥,魏歆瑶眼神微微一厉,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压了下去:“放了你的人之后,你若是不放我表姐怎么办?”   那人盯着魏歆瑶,他带人假扮成难民,混在其中煽风点火,如此大费周折本是为了趁乱捉她,以作筹码换回他大哥。结果抓了这么个丫头,也不知身份够不够,想到这儿他就窝火,抬手在燕婉手臂上划了一道,燕婉失声惨叫,直刺耳膜。   “你放不放,我说到十,你再不放,下一刀就不是胳膊是脸了,一、二、三……。”   痛的眼前发黑发晕的燕婉气若游丝:“救我,救我!”   魏歆瑶恨不能亲自划花了她的脸,但是她不能,所以她只能道:“放人!”   闻言,护卫们放开了手中的人。   “你要怎样才会放了我表姐?”   “放了我大哥郭英东,我就……”说到一半郭英南听见下属惨叫一声,下意识探了探身子,马上就意识到危险,立刻缩回去,可已经晚了。   一枚细箭射在他左肩上,郭英南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魏歆瑶就见眼前一花,季恪简竟是已经踩着窗台一跃上了三楼。进屋一看,果然没其他人,他观察了好一会儿有七成的把握屋里没有他的同党,才敢用袖里箭。   劫后重生的燕婉瘫软在地,连道谢都没顾上,只是在那嚎啕痛哭。   魏歆瑶在护卫的簇拥下上了楼。   “他只是昏过去,一个时辰后会醒。”以为郭英南已经死了的护卫赶忙见躺在地上的郭英南捆起来带走。   燕婉也被人抬下去包扎,魏歆瑶犹豫了下,走到季恪简面前,福了福身:“多谢季世子仗义出手。”   季恪简抬手还礼:“举手之劳,郡主言重了。在下先去追拿逃脱的嫌犯。”说罢,他拱了拱手,阔步下楼。   望着他的背影,魏歆瑶抿了抿唇。   季恪简下了楼,随口问了一句人跑哪儿去了,就在他上楼那一瞬间,郭英南的同党趁机跑了,大多都被当场拿下,其中一个侥幸逃跑,已经有人去追了。   回话的人见季恪简追了出去,觉得这位季世子当真是古道热肠。   且说侥幸出逃的郭家下属,没头苍蝇一般在街头乱窜,只闻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顿时万念俱灰,遍体冰寒。   忽然之间天降热汤,还伴随着扑鼻的浓香,烫的他整个人嗷一嗓子跳了起来,眼睛也被辣的睁不开。   这一耽搁,就被追兵抓住了。   那缓过劲来的郭家下属仰头,就见二楼窗口站在一顶顶漂亮的小姑娘,那姑娘还对他莞尔一笑,沉鱼落雁。   古道热肠追来的季恪简望着笑颜如花开的小姑娘,也轻轻笑了下。   保持微笑的宋嘉禾在想,他应该没看见自己把一整盆锅子泼下去的样子,要知道他会过来,自己肯定会泼的,温柔一点! 第73章   魏阙姗姗来迟,他在临州城内有一好友,便约其饮酒,见街上突然乱起来,得知缘由后,一边令人去调集人马一边赶过来。   刚出了拐角,正好目睹了宋嘉禾拿起铜火锅往下泼的一幕,整个动作无比流畅,又快又狠又准。正中目标后,她还得意的握了握拳头,粲然一笑,却又在瞬息之间变了神色。   魏阙目光落在远处的季恪简身上。去年他便有所怀疑,如今看来自己怀疑不假,不想过了一年,小姑娘还念念未忘,魏阙轻轻啧了一声   季恪简也看见了魏阙,待他走近一些后,拱手,“魏将军。”   “季世子。”魏阙还礼。   那满身汤汤水水的郭家下属被带到一边,魏家的护卫上前见过魏阙,随后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下楼的宋嘉禾脚步一顿,季恪简救了魏歆瑶,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不安起来,这一桩又是不曾发生过的事。   “六姐。”宋嘉淇见宋嘉禾停在楼梯上,诧异的唤了一声。   宋嘉禾对她笑了笑,稳下心神继续往下走。   “多谢季世子救了舍妹。”魏阙抱拳向季恪简道谢,“要不是世子出手相救,两位妹妹后果不堪设想。”   季恪简笑道,“将军言重了,不管是谁遇见这种事都会帮忙的。”   宋嘉淇望着街头寒暄的两人,津津有味的欣赏起来,一个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另一个英俊凛然,让人望而却步。   留意到她的眼神,宋嘉禾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适可而止,“三表哥,季表哥。”   宋嘉淇与一块的姑娘们也见过二人。   “此地混乱,我先派人送各位姑娘回船上?”魏阙道。   宋嘉禾等自然点头,她们所在的这酒楼也遭到了难民的哄抢,不过运气好,人数不多,所以被护卫镇压下去,店家又快速关了门,官兵也来的及时,故而情况并不严重。可到底受了惊吓,哪有心情继续游玩。听闻魏阙派人护送,她们还感激不尽呢。   正要走,就见魏歆瑶被人簇拥着从街口走来。   “三哥,季世子。”魏歆瑶朝着魏阙和季恪简福了福身。   宋嘉禾不着痕的打量着魏歆瑶,心沉了沉,也不知是不是她敏感多疑,她觉得魏歆瑶的对季恪简的态度不同了。看来这一次英雄救美,让魏歆瑶的心提早动了,并且让她第一时间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忽然想有没有一个可能,当年魏歆瑶可能早就在她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季恪简,几次三番的捉弄,只是一种不自知的为了吸引季恪简注意力的幼稚手段。待季恪简与她定亲后,魏歆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于是开始针对她,无所不用其极。   结合眼下情况,宋嘉禾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莫名的她觉得有些累,说不出的疲惫。   “三哥,那起子乱贼着实可恶,你一定要把他们的同党一网打尽,绳之以法。”魏歆瑶无比委屈的看着魏阙。   魏阙颔首,“你放心。”又问,“你有没有受伤?”   魏歆瑶摇了摇头,“我没事,幸得季世子出手相救,要不我凶多吉少。”说着又朝季恪简福了福身。   季恪简少不得又谦虚一番。   扫一眼魏歆瑶,魏阙目光微闪,他安抚了魏歆瑶几句,再问,“燕表妹情况如何?”   想起燕婉,魏歆瑶就一肚子愤懑,这一年她是怎么待她的,可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差点害死她。然一来她没证据,二来时间尴尬,燕婉刚和魏闻出了事,若她戳穿燕婉,很多人会想是他们魏家要逃避责任,所以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魏歆瑶垂了垂眼睑道,“皮外伤,不甚严重,已经让人送回船上让府医瞧瞧。”   魏阙便点了点头,“那你也赶快回去,祖母和母妃肯定正着急。”   魏歆瑶应了一声。   “季世子是要?”魏阙询问的看着季恪简。   季恪简温文一笑,“我本是想去给几位长辈请个安。”   于是季恪简便当起了护花使者,护送一众姑娘们会船上,然这一路他都带人不近不远的走在姑娘们身后,不曾上来攀谈,十分的正人君子。   宋嘉淇还悄悄感慨。   宋嘉禾却是默默翻了个白眼,他这是在保持距离,省得沾上麻烦,而自己在他眼里,也是个麻烦。想想也怪没意思的,宋嘉禾低头扯了扯帕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回到船上,小顾氏、林氏和宜安县主都在宋老夫人那,她们都听说难民闹事了,见几个孩子平平安安回来,不由松了一大口气。   季恪简躬身向几位长辈请安。   宋老夫人笑呵呵道,“你家里可好?”   季恪简自然道好。   寒暄几句,宋老夫人就善解人意的让他去魏家的船上。他过来一趟,没有不去拜见梁太妃的理。   季恪简便告辞。   宋老夫人溜一眼宋嘉禾,孙女瞒的了别人,瞒不了她,宋老夫人心道一声真是冤孽啊,暖暖这丫头怎么就着相了。   且说季恪简,受到了梁太妃热情的招待。看他彬彬有礼,斯文俊秀,老太妃满心遗憾。去年她就十分中意他,想招他做孙女婿。可自从知道魏歆瑶造的孽被季恪简亲眼目睹之后,老太妃就歇了这心思。这哪是结亲,这是要结仇的。   本来嘛,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季恪简救了魏歆瑶,正好上演一段佳话,可都被那丫头给毁了。   “要不你和我们一道回京城?”梁太妃建议。   季恪简道,“您的好意,晚辈心领了,只公务有些紧急,晚辈不得不尽快赶回去。”   梁太妃理解的点点头,“那你用了晚膳,在这儿歇一晚再走,你救了阿瑶,总是要感谢你一番的。”不给他拒绝的余地,梁太妃又道,“到时候把你姨母一家请来,你们姨甥也能叙叙旧。”   如此一来,季恪简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晚辈就打扰了。”   魏歆瑶眼底闪过一丝窃喜,稍纵即逝,却分毫不差的落在了对面的梁王妃眼里,当下她心里就是咯噔一响。   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告退了,梁王妃拉着魏歆瑶回了房,开门见山,“你怎么回事?”知女莫若母。   魏歆瑶脸一红又心怯,开始告状,“娘,你不知道,我今天差点被燕婉给害死了。”   梁王妃果然被岔开了注意力,有什么比女儿性命更重要的,她脸色一沉,“她怎么你了?”   魏歆瑶便把酒楼里的事情添油加醋一说。   梁王妃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牙怒骂,“养不熟的白眼狼!”梁王妃本就因为燕婉要嫁给儿子的事,对燕婉窝了一肚子邪火。再听这事,差点没咬碎了一排银牙,枉她平时那么疼燕婉,她竟敢害魏歆瑶,亏得女儿运气好。   运气好,梁王妃注意力又转了回来,更恨燕婉三分,要不是她,女儿就不会遇险,更不会被季恪简所救,她也是那年纪过来了,哪里看不出魏歆瑶动了凡心。   再老成,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抵御得了英雄救美那一瞬的心动,尤其季恪简还俊美无俦,卓尔不群。   可季恪简当年目睹了女儿和柯玉洁的那桩事,他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作为母亲,岂愿女儿越陷越深。   “瑶瑶,”梁王妃艰难的开了口,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心动,她到底不忍心,可再不忍也得泼这一盆冷水,“你和季恪简是没结果的。”   魏歆瑶脸色一僵,血色一点一点退下去,梁王妃心如刀割,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莫伤心,为娘会给你找一个比季恪简更好的儿郎。”   魏歆瑶咬着下唇,脸色来回变幻。更好的吗?   望着她殷红的嘴唇,梁王妃心疼不已,安慰女儿,“我儿日后会是公主,金尊玉贵的嫡长公主,这天下男人都任你挑选,还怕找不到文武双全的好驸马?”   既然天下男人都供她挑选,为何不能是季恪简。魏歆瑶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一个人,她要的东西,她就会想方设法去得到。   “我知道娘在担心什么,当年的确是我年幼无知铸下大错。”   梁王妃心头一刺,拍着她的手背道,“都过去了。”   魏歆瑶惨然一笑,“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娘,我是无心之失。”   “娘知道,娘都知道。”   魏歆瑶红了眼眶,哽咽道,“我会努力让季世子也知道那是一场误会的,金石所致精诚为开。若是我竭尽全力了,他还是不能释怀,我会放手的。娘,你就让我试一试吧。”   梁王妃踌躇,这感情投进去了哪是那么容易放手的,要不她也不会跟后宅那群妖精斗了这么多年的气。   “况且,娘,要是成了,这对大哥也是一大助力不是吗?季家背后是整个冀州,若他们支持大哥,父王只会更看重大哥。”   梁王妃心神剧烈一颤。 第74章   “六姐,你说有些人的嘴巴怎么这么坏的!”   正在剥石榴的宋嘉禾望着气鼓鼓走来的宋嘉淇,好笑:“她们说什么惹着你了?”   宋嘉淇鼓了鼓腮帮子,用力的在宋嘉禾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她们说燕姑娘沽名钓誉,今儿受伤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就是魏歆瑶身份高,那些人不敢嘴碎,所以只敢说燕婉。人都受伤了还要落井下石,这些人也不怕下拔舌地狱。   宋嘉禾望着气恼的燕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燕婉关系多好,所以打抱不平。可实质上宋嘉禾和燕婉关系平平,她这妹妹生就一幅热心肠,嫉恶如仇。她认为燕婉接济难民是好事,所以见不得别人因为这事诋毁燕婉。   “什么叫沽名钓誉,沽名钓誉说的是不正当的手段获取名誉,真金白银花出去救济灾民,怎么就不正当了。虽然出了乱子,但是缘由又不在她身上,是郭氏余孽从中作梗。”   宋嘉淇气咻咻道:“她们说燕姑娘救济是虚情假意,只是为了赢取好名声。”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好事是实实在在的做下了。莫不成偷偷摸摸不让人知道的才是真情。就算是假意又如何,有人花钱买华服美饰取悦自己,有人花钱买名声取悦自己,谁比谁高贵了不成。”   宋嘉淇重重一点头:“就是,又没花她们家的钱,酸个什么劲,就算是为了扬名又怎么了,总比她们一毛不拔的好。”   “所以啊,你跟那群人置什么气,她们就是嫉妒,”宋嘉禾慢条斯理的说道:“嫉妒燕姑娘能因此事得美名,她们自己不愿做好事,就见不得别人发善心,跟这么一群人计较,你也不怕失了自己的格调。”宋嘉禾不觉得这事上,燕婉有什么可指摘的。便是假意,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经营一个好名声加重自己的身份,又没伤害其他人,无可厚非。   不过宋嘉禾觉得有些人会说得这么难听,大概还有燕婉和魏闻那桩事的因素在里头。魏闻虽然是个纨绔,可架不住人家出身好,皮相好,嘴又甜,在姑娘们中还是很有市场的。少不得有些人觉得燕婉一个无父无母处处不如她们的孤女,凭什么嫁给魏闻啊。   宋嘉淇噗嗤一声乐了,六姐说话真毒,她挺了挺脊背:“我这么有格调的人,才不会跟她们计较呢。”她刚刚是去看望一个在混乱中受伤的小姐妹,没几句话,有两个人就开始声讨燕婉,她那小姐妹还一言不发的听着,宋嘉淇心都凉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回来了。   宋嘉禾忍俊不禁,捡了一颗石榴扔过去。   宋嘉淇接住了,往嘴里一扔:“真——”最后一个甜字被她咽了下去:“季表哥好。”   宋嘉禾一愣,转头一看,就见季恪简出现在身后。   “季表哥好。”怔愣之后,宋嘉禾连忙站起来,对窗外的季恪简屈膝一福。   立在窗外的季恪简眉眼含笑,二人颔首一笑:“两位表妹好!我要去向姨母请安,先行一步。”   “表哥慢走!”宋嘉禾和宋嘉淇异口同声。   季恪简便抬脚离开。   他来了,他又走了,毫不停留。只留下鼻尖淡淡的松香,一阵江风吹过,连这点松香味也烟消云散。   宋嘉禾低头看着手里晶莹剔透的石榴,觉得心里头说不上的空落落。   林氏见了季恪简十分高兴,嘘寒问暖,末了又欢喜道:“这么多年没见你母亲了,可算是又能见面了。”   季恪简笑:“听说要搬去京城,母亲也高兴的很,说是终于能见一见亲人了。”   “可不是。”林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娘家亲人她都五年没见过了。   说了几句话后,林氏把话题转到了季恪简的婚事上,委婉的开始打探,可她的委婉在季恪简这一点掩饰性都没有。虽然林氏年纪比季恪简大了不少,但人情练达上还真远不如这个外甥。   没几句话,季恪简就摸透了她的意思,不由啼笑皆非。去年他来时,姨母想把大表妹说给他,今年过来,姨母改说小表妹了,季恪简有点儿头疼。   可他对两个表妹真没什么超乎表兄妹之外的感情,季恪简再一次委婉的拒绝林氏。   林氏眉头轻蹙,当初季恪简拒绝宋嘉卉,她心里明白,卉儿嫁给季恪简的确高攀一点。季恪简拒绝了,她虽遗憾,可也理解。   然而小女儿被拒绝,她就想不明白了。宋嘉禾花容月貌,在船上这一阵,每天都有人来打探,季恪简怎么还瞧不上了。   季恪简笑容不改:“姨母,您好生休息,我先去向表姑请个安。”季恪简有一表姑也嫁到了武都,也在船队之中。   林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道:“那你去吧。”   季恪简一走,林氏整个神色都垮了,愁眉不展。季恪简不想娶小女儿,这可怎么办?想起卧病在床的宋嘉卉,林氏一阵头疼。   “夫人别太担心了,咱们六姑娘品貌俱全,想娶她的人从城东排到了城西,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敛秋上前安慰,老夫人都说了她觉得季恪简年纪略大了些,夫人阳奉阴违传到老夫人耳里,老夫人少不得要生气的。   然这话她又不好直说,只能婉转着来,也不知夫人怎么就开窍了,突然就对六姑娘的婚事上心起来。这倒是个好兆头,这两年,她看的明明白白,因为夫人偏宠二姑娘委屈了六姑娘,老夫人和老爷都对夫人有所不满。   林氏发愁:“可条件如承礼这般一个都没有。”不是她偏袒自己亲戚,而是季恪简委实出色。   敛秋默了默,季恪简条件是好,只再好,他不稀罕六姑娘啊。与其这样,还不如嫁一个稀罕六姑娘,把她当心肝宝贝捧着的姑爷好,哪怕条件差一点也是可的。   “京城人杰地灵,说不得夫人就能发现合适的了,反正六姑娘年纪也不大。”   林氏心念一动,是啊,京城,到时候她可以和大姐亲自说说。   略晚一些,宋家一行人到了魏家船上。   魏歆瑶心不在焉的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望着门口,终于等来了那个人。宝蓝色锦袍,衬得他玉树临风。俊秀英挺的五官在橘黄色的灯火下格外温柔雅致,嘴角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魏歆瑶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里的锦帕,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   察觉到那一缕让人难以忽视的目光,季恪简目不斜视,若无其事的跟着宋家人向梁太妃请安。   梁太妃笑眯眯的问了他几句话,随后就让人带着他去了隔壁房间,这儿到底都是女眷,季恪简不宜久留。   魏歆瑶一阵失望,就是宴会上都有些无精打采。   “阿瑶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梁太妃终于发现了孙女的不对劲。   魏歆瑶敛了敛神色道:“我没事,就是上午受了惊吓,有些胃口不济。”   “可怜的丫头!”想起孙女从三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梁太妃就是一阵后怕,更是感激季恪简,梁太妃感慨:“多亏了季家这后生,要不阿瑶凶多吉少。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   “季世子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世子夫人了。”尚氏笑盈盈的开口,她看出了小姑子的几分心思,遂乐得卖一个好。虽然当初在王培吉求婚时,魏歆瑶撂下了“文胜魏闳,武赢魏阙”的条件,然今时不同往日,稍加运作下舆论,还是可以照常嫁人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不约而合的看向魏歆瑶。   魏歆瑶心跳漏了一拍,竭力保持镇定,可脸还是微微的红了下。   梁太妃眯了眯眼,嗔一眼尚氏:“就你机灵。”   梁王妃觑一眼梁太妃神色,赶忙转移话题。   宋嘉禾戳着碗里的鱼肉,食不知味,果然不是自己多疑,而是魏歆瑶真的动了芳心。   “六姐,你没胃口?”宋嘉淇盯着她碗里看不出原型的鱼丸,小声道。   宋嘉禾苦着脸:“之前石榴吃多了!”   宋嘉淇幸灾乐祸一笑,哼哼唧唧:“我让你少吃点,你倒好,吃了五个,亏你吃得下。”每个都比拳头大。   宋嘉禾唉声叹气,她那是化悲愤为食欲,不识人间愁苦的小姑娘哪里会懂,宋嘉禾羡慕的看一眼宋嘉淇。   宋嘉淇被她看的莫名其妙,警惕的看着她:“我脸上有东西”   “牙缝里有葱。”宋嘉禾压低了声音提醒。   宋嘉淇大惊失色,慌忙捂住嘴,拿帕子用力擦了两下,然后看帕子,没有葱,继续擦。   看得一旁的宋嘉禾乐不可支。   后知后觉的宋嘉淇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大怒。   “别闹啊,吃饭呢!”宋嘉禾一本正经的提醒。   宋嘉淇磨了磨牙,飞了她一个要你好看的眼神。   宋嘉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用过膳,长辈们聚在屋里说话,姑娘们被打发出去玩。   前脚刚出门,后脚宋嘉淇就扑了过来,早有防备的宋嘉禾一溜烟就蹿了出去。不妨两人从另一间房内走出来。   魏阙带着几个弟弟招待季恪简,相谈颇欢,季恪简生的风度翩翩,十足的贵公子,然行军布阵这些也都不在话下,可谓是文韬武略。   因季恪简明早还要赶路,遂宴会提早结束,不想一出门就瞥见一个人影直冲过来。   魏阙本想避开,可在看清来人之后,脚步一顿。   与此同时,季恪简已经往旁边跨出了一大步,去年他鬼迷心窍了一回,惹出了不小的麻烦,他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眼看着又要撞上,宋嘉禾怕明天再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虽然之前在吊桥上那些事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但是不少人看她的目光带着刺。谁让她们爱慕魏阙呢,宋嘉禾可不想被当成公敌。   大抵人的潜力真是无限的,宋嘉禾胡乱扒拉,真叫她抓住了窗棂,刹住了脚。   望着几步外的魏阙,宋嘉禾大松一口气,刚呼出半口气,突然变成了倒抽一口冷气。   “禾表妹?”魏垂眼看着捂着腰的宋嘉禾,按下了上前的欲望。   惊呆了的宋嘉淇慢了三拍跑上来,见宋嘉禾皱着脸,忙问:“六姐,你怎么了?”   扭到腰的宋嘉禾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咬着后糟牙道:“我没事。”扭到腰这么丢人的事能说出来吗?   宋嘉淇狐疑的看着她,后看她还能起来就放心了,还有心情嘲笑:“六姐,你刚刚停下来的姿势真漂亮!”当然是反话,她都想仰天大笑三声,报应啊报应。   宋嘉禾凶巴巴横她一眼,真想把旁边的菊花塞到她嘴巴里。   “禾表妹要不要去让府医瞧瞧,扭着腰可大可小。”魏歆瑶也走了上来,关切的看着宋嘉禾。魏歆瑶心情不错,她刚刚留意到了,季恪简特意退后一步避嫌。三哥虽然没有退开,毕竟还算有点交情,却也没有出手帮忙。果然之前在吊桥上救宋嘉禾是形势所致。 第75章   宋嘉淇陪着宋嘉禾下去检查,魏歆瑶便问魏阙:“三哥你们要去哪儿?”   “去甲板上赏月。”魏阙回了一句。   魏歆瑶:“今天是十五,我们也正想去赏月。”   如此,一群人都去了甲板上,那里已经摆好了桌椅和各色瓜果水酒,还有几个伶人拿着乐器待命。   魏歆瑶大大方方的寻了季恪简说话,先是又感谢了一番救命之恩,随后便问起冀州风土人情来。   她自幼要强,不肯落于人后,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都有所涉猎,不肯让自己有一短处。她资质好,肯刻苦,梁王府又不缺名师,说不上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毕竟才十四岁,可其才学在同龄人中绝对是个中翘楚。季恪简说上一点,她就能引经据典的扩展开。   季恪简有心回避,又不好太过刻意,下了魏歆瑶的脸面,只好端着客套的微笑应对。   旁人瞧着,都十分有眼色的没有凑上来。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倒也是天生一对。   魏闻朝魏阙挤眉弄眼,小声道:“女大不中留哦!”一块长大,谁还不了解谁,魏歆瑶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装的一本正经,还不是看上人家季恪简了。   魏阙笑了下,没说话。想起了离开的宋嘉禾,也不知她伤得如何?   且说宋嘉禾,下去一看,腰倒是没青就是有点发酸,找了医女过来稍微按了下就缓过劲来了。   打发走医女,宋嘉淇捧着下巴,一幅我很不开心的模样。   “你这又是抽哪门子风了?”宋嘉禾没好气的问她,要不是这丫头闹她,她哪用得着遭罪,完全无视了罪魁祸首是自己的事实。   宋嘉淇唉声叹气了一回,开始碎碎念:“三表哥刚才都没有救你!”他不该再一次英雄救美的吗?救着救着感情就来了嘛!   宋嘉禾简直败给了她,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不早就说了,那都是你瞎想,上次事急从权,无奈之举,这次的情况当然要避嫌。”摔一跤又不会出事,宋嘉禾觉得魏阙不出手天经地义,同样的,季恪简不帮忙也在情在理,可再合情合理,宋嘉禾都没法欺骗自己,看见他后退那一刻,她心凉了下。   宋嘉淇沉痛的点了点头,之前她还不信,眼下她信了,三表哥对她姐真没意思。宋嘉淇打量宋嘉禾,郁闷:“白长这么好看了!”   宋嘉禾用力的翻了一个白眼:“我长得好看,我高兴,你嫉妒也没用!”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三个字。   “不要脸!”宋嘉淇用了哼了一声。   宋嘉淇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对着镜子理了理衣摆:“走吧!”   姐妹俩来到甲板上时,众人正围在一块看姑娘们投壶。最出风头无疑是魏歆瑶,十支能中八九。   拿着箭的魏歆瑶见她过来,眼底的笑意微微淡了:“表妹要紧吗?”   宋嘉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多谢郡主关心,并无大碍。”   “那就好!”魏歆瑶一幅放了心的模样:“表妹要不要玩一下?”   “我今天使不上劲,就不玩了。”宋嘉禾一直都觉得和魏歆瑶玩最没劲了,得控制着尺度不能赢她。   魏歆瑶又问宋嘉淇,宋嘉淇倒是点了点头。   宋嘉禾便站在一旁看她们玩,发现魏歆瑶投中的时候,会不着痕看一眼季恪简,季恪简笑的十分客套温和。   “禾表妹,你没事吧?”   听到这声音,宋嘉禾暗叫一声倒霉。   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佳人,魏闻一颗心又酸又涩,那天她对他避如蛇蝎的态度深深刺痛了他,以致于借酒浇愁,又误将燕婉当成了她,一时情难自禁,酿成大错。   这一阵,魏闻忍不住会想,如果那人真的是她,他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若宋嘉禾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肯定会回他一句,想得美,她宁肯出家也不会嫁给他。   “我无事,多谢九表哥关心。”宋嘉禾微笑道,她看一眼周围:“阿谚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我去看看,到底在船上。”   说着她朝魏闻福了福身:“表哥自便,我先走一步。”   望着娉娉袅袅离开的宋嘉禾,魏闻嗓子眼堵的难受,他知道两人不可能,可他就是放不下,若是他小时候不那么混账,现在肯定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离开的宋嘉禾在东边找到了宋子谚,和他在一块的除了宋子记外,还有魏阙。   宋嘉禾脚步磨蹭下来,她又想起了自己捏魏阙脸那一幕,怪惊悚的,简直留下阴影了,   “六姐!”宋子谚十分眼尖的发现了不远处的宋嘉禾,兴高采烈的招呼她:“六姐,你快来啊,我们在抓鱼。”   宋嘉禾犹豫了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就着灯火,她看见两个小的手里都抓着一张网,她探了探身子往外看:“这样真的能抓到鱼?”   “小心掉下去。”魏阙温声提醒小半个身子探出去的宋嘉禾。   宋嘉禾赧然的摸了摸鼻子,讲真,她还没这么近距离的见人用网捕过鱼呢,有点儿好奇。   “能的,能的,”宋子谚一连说了两个能的以示肯定,末了道:“三表哥说可以的。”说罢眼巴巴的望着魏阙。   魏阙摸了摸他的头顶:“能抓到。”   宋子谚心满意足的转过头继续盯着水里的渔网。   “表妹可要尝试下?”魏阙含笑看着宋嘉禾。   月光下,他眉眼格外温和,语调里似乎也带着蛊惑,宋嘉禾差一点就要鬼使神差的点头了,幸好她意志坚定,抵挡住了诱惑。   魏阙笑了笑,打量她一圈:“表妹无碍?”   宋嘉禾无所谓的摆摆手:“没事,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盯着湖面的宋子谚唰的扭过头来:“我姐厉害着呢,一点都不弱,之前我躲到树上,她都能把我抓下来!”语气是悲愤的。   魏阙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宋嘉禾脸红了下,用力按了按宋子谚的脑袋:“你给我闭嘴。”   宋子谚看着魏阙,一幅你看我姐多凶的模样。   宋嘉禾那个气啊,心塞的瞪着宋子谚,这倒霉孩子,简直了。   宋子谚缩了缩脖子,屁股往魏阙那挪了挪。   魏阙低头轻笑,笑声低沉悦耳而富有磁性,顺着风转到人耳朵里,带起酥酥酥麻麻一片,宋嘉禾第一次发现他的笑声如此,如此勾人。   宋嘉禾默念色即是空,觉得自己需要离开冷静下:“那你们在这捕鱼,我先走了。”她朝魏阙屈了屈膝。   魏阙的目光落在她隐在发间那微微泛红的耳垂上,他轻轻一点下颚,温声道:“表妹慢走。”   宋嘉禾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魏阙品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滋味,眼底笑意逐渐加深。   到了戌时末,众人都散去,季恪简跟着宋家人回了船。道别后,各自回房安歇。   这一夜季恪简没有睡好,他做了一个十分光怪陆离的梦。   大雪初霁,天地之间银装素裹,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女娇娇俏俏的抱怨:“梅花的树干我总是画不好。”   季恪简看见了梦里的自己,眉目温和,眼神缱绻,季恪简觉得那样的自己陌生极了。   梦里的他慢慢走到少女身后,细细与她讲解,时不时提笔示范。   “还是不明白,我是不是太笨了!”那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跺了跺脚,很苦恼的模样。   ‘他’看了看她,忽然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的画起来。   自然画出来的东西更加不堪入目,可两人像是都毫无所觉一般,专心致志的继续画着画。   季恪简慢慢的睁开了眼,季恪简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温软细腻的触感。他轻轻的将手按在了胸口,直到现在,他还能体味到梦里那个他的那种满足与欢喜,彷佛拥有了整个天地,一颗心异常的充盈。   季恪简皱紧了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梦里那少女的面容,心突然空落落起来。   他闭上眼,想赶走这种情绪,可过了好一会儿梦里的画面时不时的在他脑中闪现,搅得他睡意全无。   季恪简坐了起来,穿上衣服,推门出了房间。 第76章   宋嘉禾也做了一个梦,同样的皑皑大雪,八角凉亭,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她和他。   季恪简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描着老梅枝,他专心致志,她却是心猿意马。   鼻尖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松香,背后是他温热的胸膛,宋嘉禾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度穿过厚厚的狐裘袭来,越来越烫,烫她指尖都抖起来。   “累了,连笔都拿不动了。“清润温柔含着浅浅笑意的声音自而后传来,呼吸间带出来的热气喷洒在她耳垂上。   宋嘉禾一张脸都烫起来,外强中的强辩:“谁,谁累了。”   季恪简轻轻的笑起来,笑声愉悦。   宋嘉禾被他笑的恼羞成怒,扭头脑袋命令,”不许笑!”   可他笑的更高兴了,似乎被她羞窘的模样取悦。   宋嘉禾气急,拿着手里的笔就想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奈何季恪简识破了她的小心思,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宋嘉禾不甘心,誓要在那张风度翩翩的脸上画一只王八。   闹着闹着,宋嘉禾整个人都扑进了他怀里,红扑扑的脸上沾着几点墨迹。意识到姿势太过暧昧的宋嘉禾一张脸越涨越红,手忙脚乱的要离开。   季恪简轻轻的压着她的背,不让她离开,细细擦着她脸上的墨点。目光宠溺,动作温柔,彷佛捧着一件无上珍宝。   “马上就要开春了!”   开春她就要嫁给他了,他们会在季家的祖宅内进行婚礼,有时候宋嘉禾会想,若是婚礼在京城举行,她是不是就不会惨遭毒手。不过也有可能她逃得了这一劫,逃不过另一劫。   那这辈子她能逃过这一劫吗?宋嘉禾心里没底,她连仇人是谁都尚且不能确定。从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听着床内翻来覆去的声音,青画低声道:“姑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青画想起宋嘉禾的腰,怕她有暗伤。   “我没事。”宋嘉禾恹恹的回了一句:“给我端杯水过来。”   青画应了一声,去拿了小火炉上的的热水,又兑了些凉白开进去。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觉合适才端了过来。   宋嘉禾喝了一口水,继续躺了回去,辗转半响,宋嘉禾终于放弃了逼自己睡觉的念头,她又坐了起来。   “姑娘?”青画疑惑出声。   “我睡不着,想去外面走走。”宋嘉禾撩起床帐,她心气浮躁的很,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越躺越难受。   闻言,青画伺候着她穿了衣裳,想着深夜的江风伤人,还翻了一件冬天的大狐裘出来。   觉得太夸张的宋嘉禾拗不过青画的碎碎念,只好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圆球。   此时已经过了三更,万籁俱寂,除了守夜的婆子和巡逻的侍卫,再无他人。   宋嘉禾立在船头,放眼望去,首尾相接的船只上透着淡淡的灯火,就连夜夜笙歌的画舫都黯淡下来。   天大地大,就她这一个被梦搅和失眠的,宋嘉禾都觉得自己可怜了。   曾经那么美好,所以她念念不忘,可现实如此残酷,他避她如蛇蝎,让她连靠近的勇气都没了。   宋嘉禾承认,她胆怯,她害怕面对形同陌路的季恪简。见不着时,她还能自欺欺人,时机未到。见了面,信念剧烈动摇起来,这个时机真的会到吗?那么多事情已经悄然改变,凭什么这一点不会变。   凉凉的江风吹来,刮的脸生疼。宋嘉禾拢了拢领子,轻声道:“回吧!”   转身的宋嘉禾在猝不及防之下正对上季恪简的难掩惊讶的双眸,他彷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宋嘉禾纳闷的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只有平滑如镜的水面。那是什么能让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季恪简露出震惊之色,总不能是她!   宋嘉禾揉了揉鼻尖,就算避着她,也不至于看见她吓成这样吧,她又没对他死缠烂打。   季恪简的确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船头上披着白色狐裘的少女与他梦里那女子严实无缝的重合起来。   这一刻季恪简分不清是因为两人都穿了狐裘所以他将宋嘉禾的脸代入到了梦里那姑娘身上,还是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季恪简心乱了乱,他怎么可能梦见这小丫头,还是那样的情形!季恪简觉得匪夷所思至极。   宋嘉禾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好像她有三头六臂似的,若是往日撞见他,宋嘉禾少不得要心花怒放,可这会儿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激动了。   宋嘉禾低头揪了揪蓬松柔软的狐狸毛,之前的事,她到底是介怀的。道理都清楚,可感情上控制不住的失落和难过,若是能控制感情,她也就不会这般纠结难过了。   塔塔的脚步声在悄无声息的夜里分外明显,一双玄色锦靴出现在她视野之内,宋嘉禾福了一礼:“季表哥。”   “禾表妹!”季恪简收敛了异色,望着几步外的宋嘉禾。淡淡的月华洒在她身上,衬得她精致昳丽的面庞格外晶莹,泛着莹润的光晕。   “表妹也睡不着?”季恪简含笑询问。   宋嘉禾轻轻一点头,雪白的狐裘随着她动作轻轻晃动,让季恪简想起了梦中那柔软的触感,暖洋洋,毛绒绒,令一颗心都温暖起来,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揉搓一番。   季恪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那样一个荒诞的梦,莫不是年纪大了,思春了。季恪简心下无奈一笑,可怎么会是这小表妹,诚然,宋嘉禾生得国色天香,是难得一见的姝色,可他从不曾对她有过非分之想。   季恪简委实想不明白:“外头夜露深重,表妹早些回去安歇。”   “季表哥也早些休息,明儿还要赶路。”宋嘉禾也道。   季恪简笑了下   宋嘉禾便带着青画回去了。   她走过时,季恪简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馨香,说不上什么味,花又像果子,淡淡的,浅浅却又回味悠长。   与梦里那一阵香重合起来,季恪简望着宋嘉禾的背影,眉峰慢慢皱起来。   一步一步往回走的宋嘉禾如芒刺在背,他这么看着她什么意思,心跳情不自禁的乱起来。   回去后宋嘉禾还是没睡好,辗转难眠,她有些不知道日后敢怎么办了。   同样没睡踏实的还有季恪简,一会儿眼前是梦里那看不清面容的少女,一会儿是甲板上如同月下精灵的宋嘉禾。忽然间两个身影交织层叠,又豁然割裂,渐行渐远。   天微微亮,他才勉强眯了一会儿,时辰一到便起身。洗了一把冷水脸醒神的季恪简,依然神采奕奕,风度翩然。到底年轻又自幼练武,行军时三天三夜不睡都照样精神抖擞,一夜未眠自然不在话下。   用过早膳,季恪简前去向宋家长辈辞行,没看见宋嘉禾,季恪简并未多想,去年他小住在宋家时亦是如此。宋家长辈尽可能减少二人见面的机会,皆是一片拳拳慈爱之心。   “路上当心,莫要为了赶路就不顾惜身子。”宋老夫人语气和蔼,如同在叮嘱自家晚辈。   季恪简笑容恭顺:“老夫人放心,您自个儿也保重身子。”   宋老夫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林氏又叮嘱了几句,季恪简便告辞离开,刚走出房门,就遇上一个略有些眼熟的丫鬟进来,脚步匆忙,眼含焦急。   瞬息之间,季恪简想起来,他在宋嘉禾身边见过这丫头。不由自主的,季恪简脚步一顿。   “老夫人,姑娘发热了。”隔着门帘小丫鬟着急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   季恪简心头没来由的一紧,是昨晚在船头冷着了?意识到自己的担心之后,季恪简眸色深了深。   一觉醒来,宋嘉禾觉得头痛嗓子也疼,用手一摸,顿觉不妙:“青画。”说完了被自己焉哒哒的声音吓了一跳。   青画大吃一惊,探手一摸,大急:“姑娘发热了,肯定是昨晚凉着了。”青画后悔不迭,自己就不该由着她的小性子来,一边派人去请府医一边让人去禀报宋老夫人。   安娘闻讯赶过来心疼的不行,得知缘由不舍得训宋嘉禾,将青画好一通骂。   焉了吧唧犹如被霜打过的茄子强打起精神道:“奶娘,青画劝了,是我没理她。”   安娘知道她心疼这丫鬟了,只得放过青画,一边喂宋嘉禾喝水,一边碎碎念她任性,这上了年纪的人难免唠叨些。   头疼欲裂的宋嘉禾想,就冲安娘这唠叨劲,她以后轻易不敢让只生病了。   为了不被念得头大,宋嘉禾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眼神湿漉漉的看着安娘:“奶娘,我好困。”   宋老夫人和林氏就是这时候进来的,正好目睹了宋嘉禾撒娇的这一幕,娇娇软软,让人见了就满心爱怜。 第77章   还有精神撒娇,再观她气色,宋老夫人便知她无大碍,略略放心,然依旧问了一通哪里不舒服。   宋嘉禾扬着笑脸道:“祖母别担心,我就是有点发热,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生病这事万万马虎不得,一不小心就拖成大毛病了。”宋老夫人想起了小毛病熬成大毛病,养了一个月情况都没好转的宋嘉卉,复又放心。   “府医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府医就来了,把脉一看,邪风入体,吃几服药发发汗便好。   宋老夫人放了心,令人赶紧下去抓药,板起脸来训斥,”大晚上的不睡觉,乱跑,你看你,生病了吧。“她老人家一早就被告知了昨晚的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然不会觉得两人是约好的,自己养的孩子还不清楚。   在宋老夫人看来,两人大半夜的不睡觉都去甲板上透气还能遇着,也是孽缘了。   至于孙女的病,八成是昨晚吹了风又郁结于心,所以病倒了。   宋老夫人又心疼又恨铁不成钢,君既无心我便休,上赶着不是买卖。以孙女品貌家世还怕寻不着如意郎君,可这丫头怎么就一根筋通到底,认准季恪简了,这才见了几面啊!   宋嘉禾吐了吐舌头讨饶:“祖母,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想有下次!”宋老夫人瞪她。   “六姐,你跑去甲板上干嘛啊!”跟着一块过来的宋嘉淇好奇追问。   宋嘉禾深沉脸:“看星星看月亮,思考人生!”   宋嘉淇重重一翻白眼。   宋嘉禾无奈,说了真话又不信,那问她干嘛?   “还能斗嘴,可见病得不重,母亲就放心吧。”宜安县主揶揄宋嘉禾,报病时,大伙都在宋老夫人那请安。老夫人亲自过来了,旁人自然没有落下的道理,何况宋嘉禾人缘好,众人也乐得来看望她。   宋老夫人看她虽然恹恹的,但心情还不错,也放了心。又看她一脸困顿,便道:“早膳吃了吗?”   “还没呢!”   敛秋推了一把不知道想什么想出了神的林氏,自打进了门,夫人这个做母亲一句话都没问,成何体统!   林氏恍然回神:“暖暖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没什么胃口,就吃些白粥吧。”宋嘉禾对林氏弯了弯嘴角道:“让母亲担心了。”   林氏心下钝钝一疼,对着她,宋嘉禾收起了濡慕依恋之色。她不可自抑地想起了小时候的宋嘉禾,也是这般亲昵和依恋她,生病了会拉着她的手撒娇,要她哄着她吃药。   可时至今日,她们之间不像母女,倒像是普通亲戚。宋嘉禾竖了一块无形的屏障,宋老夫人她们,甚至奶娘都在她自己那一头,而她和宋嘉卉被隔绝在了另一个头,想靠近都没机会。   宜安县主暗暗一撇嘴,得,又开始自悲自苦了。摆出这伤心样给谁看,不知道还以为六侄女不孝呢,在座哪个不知道她怎么偏疼大女儿,委屈小女儿的。   自己不把孩子放心上,倒想让孩子做二十四孝女,想得到挺美。   她这二嫂就是被宠坏了,在家父母宠,出阁丈夫宠,都快四十要做祖母的人了。还把自己当个小姑娘,要人迁就她,包容她。   宋嘉禾似乎没发现林氏神情中的黯然,她笑着道:“我就是点小毛病,倒累的祖母、母亲、大伯母和七婶专程跑一趟,是我的不是。   “知道是你不对就好,下次可得当心些了。“宋老夫人嗔怪。   宋嘉禾点头如啄米,又道:“我喝了粥再睡一觉,起来喝个药,再躺着发发汗就好了。祖母不用在这陪着我,省得过了病气,否则就是我的罪过了。”风寒这毛病最容易过人的。   如此,宋老夫人叮嘱她好生歇着后,带着人离开。   原该早就离开的季恪简却还停留在船上,他寻了个借口耽搁了一会儿时间。   今天的江风特别大,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不少姑娘有一眼没一眼看过来,玉树临风,迎风而立的男子,恍若谪仙,绝代风华。看着看着,不少姑娘悄悄红了脸。   不一会儿,季恪简的小厮泉文回来了,低声回道:“六姑娘只是普通风寒,仔细将养着便可。”泉文面上一本正经,心里早就钻了五十只耗子,百爪挠心。   世子让他打听表姑娘病情,联系前因后果,他能不能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比如说,世子喜欢表姑娘。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泉文差点没被自己的猜测喜得蹦起来。表姑娘家世,才貌没得挑,性子他瞧着也挺好的。   季恪简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了,可就这么走了,他又真的放心不下,看来自己果然被那个梦给影响了。   季恪简想自己需要好好冷静下想一想这件事,沉声吩咐:“走吧!”   “季世子!”魏歆瑶出现在对面的船上。   下人赶紧拿了艞板在两船之间搭好路,魏歆瑶轻移莲步,缓缓来到宋家船上。   今天的她显然刻意妆扮过,身着玫瑰金广袖锦衣,一袭绛红色曳地望仙裙,她五官明艳华丽,如此一打扮,明丽耀眼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阳:“季世子要走了吗?”   季恪简微笑道:“正要离开。”   魏歆瑶看着他,神情目光都十分平静,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她抚了抚头上的七宝珊瑚步摇,让自己平静下来:“那祝季世子一路顺风。”   “多谢!”季恪简客气,不着痕的看一眼泉文。   泉文不好意思的开口:“世子,时辰差不多了!要不今晚可能赶不到坪洲城了。”   季恪简歉然道:“恕季某不能奉陪,郡主自便。”   “季世子随意,我正要去找几位表妹。”魏歆瑶忍着失落与他道别,季恪简便带着人下了船,骑马而去。   他一走,魏歆瑶面上的笑容就垮了。她在季恪简的笑容里只发现了礼貌和疏离,他想和她保持距离。   这让被人追捧惯了的魏歆瑶十分沮丧,她身边的那些男人,哪个不跟蜜蜂蝴蝶似的围着她,殷勤晓意,只有季恪简例外。   不过若是季恪简和那些人一样,魏歆瑶想自己可能就不会喜欢他了。   魏歆瑶咬了咬下唇,到底横亘着当年那么一件事,季恪简那般也在情理之中。当务之急,她得想办法,拔掉季恪简心里那根刺。   只要他不介怀那事了,魏歆瑶相信,她肯定能得偿所愿。如是一想,魏歆瑶笑颜如花,明艳不可方物。   她逡巡一圈,目光所过之处的姑娘们心下一凛,刷的一下把脑袋缩了回去。   魏歆瑶嘴角掀起一缕的薄笑,她就不信有人敢跟她抢。   魏歆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裙摆,找宋家姐妹自然是幌子,只话都说了,她又到了宋家船上,没有不去拜见长辈的道理。   听闻宋嘉禾病了,魏歆瑶还表示要去探望。   宋老夫人笑呵呵道:“她这毛病要过人,等她好了,你们再一块玩吧!”   魏歆瑶自然不会强求,她和宋嘉禾关系也并没那么要好,越大关系越平平,大抵是一山不容二虎吧,魏歆瑶不喜欢宋嘉禾分薄属于她的注意力。   宋老夫人呢,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人老成精,宋老夫人也算是看着魏歆瑶长大的,哪不知道她的脾气。   唯我独尊,享受万众瞩目,喜欢别人以她为中心。魏歆瑶呢也有这个资本,只是在宋老夫人看来有些过了。   凡事过犹不及,好强到容不得别人比她优秀,这就是心胸问题了。   宋老夫人还记得暖暖十岁那回,两个丫头比剑术,本只是个乐子。可魏歆瑶在逐渐落了下风之后,招式有意无意凌厉起来,冷不防一下打在暖暖脸上,幸好只是木剑,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至此,宋老夫人便开始让宋嘉禾避魏歆瑶的锋芒,真等出了事,说什么都晚了。   “那我等表妹好了,再来看她。”魏歆瑶笑道。   宋老夫人笑眯眯:“你有心了。”   略坐一会儿,魏歆瑶便起身离开。   在她走后,宋老夫人笑意转淡,想起了昨儿在魏家宴厅里的那一幕,看来魏歆瑶对季恪简萌动了春心?那么,她就更得让暖暖和季恪简保持距离了,魏家这丫头可不是个宽容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宋嘉禾的风寒拖拖拉拉了小十天,总算是好的差不多了。宋老夫人却怕她旧病复发,压着她不许串门,让她在屋子里好利索了再说。   宋嘉禾抗议无效,索性也就认了,就当囤膘。   连着好几个阴天之后,这一天难得的暖阳高照。宋嘉禾拿了几本书坐在窗口的罗汉床上。   对面的青画熟练的剥着石榴,红艳艳的石榴放在白玉盘子里,格外鲜艳欲滴。   宋嘉禾抓几颗石榴看一眼书,吃的津津有味。再一次伸手去拿石榴的时候却是摸了个空,宋嘉禾头也不抬,只当自己方向错了,便挪了挪位置,还是抓了空。   宋嘉禾诧异抬头,就见宋子谚一手拿着白玉盘子,另一只手捂着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见宋嘉禾看过来,宋子谚放开手用了吸了一口气,随后指着宋嘉禾大笑:“六姐真好玩!”   宋嘉禾佯怒,抡起书本作势要砸宋子谚,宋子谚往后跳了一大步,怪叫:“三表哥救命!”   宋嘉禾一惊,才发现几步外的魏阙,她是有多眼瞎,居然那么大一个人都注意不到。   “三表哥怎么来了?”说完宋嘉禾赶紧描补,好像自己不欢迎人家似的:“阿谚,是不是你又去麻烦三表哥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宋子谚喜欢魏阙喜欢的不得了,见天儿往他身边跑,怎么说都没用。魏阙呢也是脾气好的,就这么惯着他,弄得这小家伙越发得寸进尺。   一开始外人也好奇,魏阙怎么会对宋子谚如此有耐心,毕竟他长得也不像慈祥的表哥。   这个疑问在魏阙无意中别解开,去年宋子谚送他的护身符救了他一命,众人道原来如此!   一个是好人有好报,另一个知恩图报,倒成了一段小佳话。就连梁太妃都打趣过,宋子谚可是魏阙的小救命恩人,把宋子谚美得不行。   魏阙含笑道:“今天我休息,过来看看表弟枪术练得如何?”   “难得休息日,表哥合该好生歇一歇,阿谚,不许这么麻烦三表哥。”   宋子谚委屈的瘪了瘪嘴:“三表哥自己说要教我的。”   宋嘉禾看着魏阙,觉得他将来肯定是个惯孩子惯的厉害的。   “教他不累,”魏阙摸了摸宋子谚的脑袋:“跟小表弟在一块很有趣。”   宋嘉禾心里一动,小孩子单纯天真,相较于尔虞我诈的成年人,的确有趣。宋嘉禾想她可能知道魏阙为什么那么喜欢宋子谚,这小东西虽然闹起来让人恨不得揍一顿,可乖巧起来又让人爱的不行。   魏阙看她神色来回变幻,不知脑补出了什么,嘴角弧度不觉加深。   宋子谚阴转晴,小下巴都抬高了,得意洋洋的看着宋嘉禾,像是在炫耀,三表哥喜欢他。   宋嘉禾忍俊不禁:“那你乖乖听话,好好跟三表哥学,你要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拜三表哥为师。”比方说她,宋嘉禾还惦念着他那神乎其技的内家功夫。差一点,宋嘉禾就要说一只羊也是放,两只也是放,带上她算了,幸好,她脸皮还不够厚,强忍住了。   大受鼓舞的宋子谚用力点头,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六姐,我长大了会像三表哥一样厉害的,将来谁敢欺负你,我就揍他!”他还比了比小拳头,以示决心。   魏阙看了看有些感动又有些想笑的宋嘉禾,拍拍宋子谚稚嫩的肩膀,低笑:“志气不错!”   宋子谚突然脸红了下,竟然不好意思起来。   宋嘉禾乐不可支:“看在你定了这么伟大的目标,这盘石榴奖给你了。”她东张西望了下,发现好像只有石榴能拿得出手了,于是拿起一个足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红石榴递给魏阙,眉眼弯弯,“阿谚就拜托给三表哥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魏阙挑眉,目光落在她捧着石榴的纤纤细指上,大红色的石榴,衬得一双手白皙无暇如美玉。   “我还是头一次收到这么别致的心意。”魏阙笑着接过石榴,不经意一般,碰到了她的指尖。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宋嘉禾声音一顿,继续道,“况且我这石榴可比鹅毛重多了。”   宋嘉禾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藏在小几下,轻轻踡了蜷手指,哪里怪怪的。 第78章   十月底,武都一行人抵达京城码头。   梁王带着一群人等候在码头上,见船靠岸后,亲自上岸恭迎梁太妃。   站在另一艘船上的宋嘉禾觉得现在的梁王比起去年见到时,更多了些帝王之气,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   错眼间发现魏阙也看过来,宋嘉禾嘴角一扬,朝他打招呼。   魏阙也轻轻笑了下。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宋嘉卉气血一涌,咬紧了牙关,她低了低头掩住眼底恨色。光天化日之下眉来眼去,下作!   “卉儿?”林氏以为她冷,理了理她肩上的披风,担忧的看着女儿蜡黄的脸,病了这一个多月,人都瘦脱形了:“可是不舒服?”   宋嘉卉摇了摇头:“娘,我没事!”   林氏摸了摸她的手,温热的,便也放了心。   宋嘉卉心底郁愤渐渐消散,她看一眼宋嘉禾轻轻弯起了嘴角。娘说她正在想办法撮合宋嘉禾和季恪简,嫁给季恪简倒是便宜她了,不过只要不是魏阙就好。   宋嘉卉捂着嘴,轻轻咳嗽一声。   这时候,宋铭和宋七老爷带着子侄上了船,热热闹闹的一番见礼。   “一路走来,让母亲受累了。”宋铭恭声道:“父亲正在家里等您。”   宋老夫人满眼慈爱和欣慰看着一年不见越发成熟稳重的儿孙:“累什么,整天都在享福,倒是你们几个,都瘦了。”   七老爷笑嘻嘻道:“这是惦记您老人家给惦记瘦的。”   宋老夫人作势要打他,“一大把年纪了还油嘴滑舌!”   七老爷笑眯眯:“儿子这是彩衣娱亲嘛!”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无奈摇头。   寒暄过后,众人簇拥着宋老夫人下了船,径直上了一旁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了位于永昌防的宋府。   这座宅邸是梁王所赐,这一年宋家人都住在这。宋铭的齐国公府就在隔壁平康坊内,目前还在改建中。   见了宋老爷子又是一番扰攘,寒暄毕,宋老爷子让众人下去休息,养足精神参加晚上的家宴。   宋老夫人与宋老爷子互相关切一番后,宋老夫人说起了正事:“老二的府邸快建好了吧!”   宋老爷子含笑捋须道:“再一个月就能竣工。”儿子建功封爵,光宗耀祖,老爷子岂能不满意,他养了六个儿子,最有出息的就是老二。   看着宋老夫人,宋老爷子岂不知道她想问什么,温声道:“过完年就分家。没有让老二放着公府不住的道理,单单把他这一房分出去也不像话。只这般一来,这家可就要冷清不少。”   宋老夫人笑:“左右还在京城的,况且阿谦几个慢慢长大,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还怕热闹不起来。”   想起大孙媳妇抱着的白胖大曾孙子,宋老爷子便笑起来。   “倒有一事想和老爷子说下,分家后,我想把暖暖留在身边,这丫头是我一手养大的,我离不得她。”宋老夫人可不放心把宋嘉禾交给林氏照顾,还不知孙女儿要受什么窝囊气。   宋老爷子哪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对林氏所为也是知道些的。且长房到底不是宋老夫人血脉,再孝顺亲近也隔了一层,宋老夫人想留个亲孙女在身边,也合情合理。   宋老爷子点头:“要不也让嘉淇留下,她们姐妹几个正好作伴。”   “给她留个院子,让她时不时来住一住就好,长住,她娘可舍不得。”宜安县主就养了这一个女儿,当做心肝宝贝疼的。   晚上的家宴因为舟车劳顿而结束的颇早。   宋嘉禾在宴席上喝了两杯果酒,有些发热,回去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起来,坐在梳妆镜前,郑重打扮起来,今天她要随林氏去拜访外祖林家,林家早几个月搬进京的。   林府离着宋府不远,坐马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林氏和宋嘉卉坐了一辆马车,林氏本想招呼宋嘉禾一起上来,只不过没有宋子谚动作快,他拉着宋嘉禾叽叽咕咕说着话。   宋嘉禾便顺势和两个弟弟坐了一辆马车。   隔着窗户看着宋子谚和宋子谆脸上的笑意,宋嘉卉愤愤放下窗帘。宋子谚好骗,一回来就被宋嘉禾哄了过去,就连宋子谆也不知被宋嘉禾灌了什么迷魂药,对她亲近起来。   两个白眼狼,亏她疼了他们这么多年。   坐在对面的林氏嘴里发苦,想说什么又碍着坐在外面谢嬷嬷,怕被她听了去,回头女儿受罪。   宋嘉禾可不知前面马车里的忧愁,她正在和两个弟弟讨论怎么抓雀儿。   宋嘉禾嫌弃的看一眼宋子谚拿出来的弹弓:“干什么这么费劲,拿个草篓子一把米,随随便便就能抓个十几只。”   宋子谆不信,怀疑的看着宋嘉禾。   宋子谚却是对宋嘉禾深信不疑的,追问,怎么抓。小娃娃嘛记吃不记打,被骗了那么多次都不长记性。   不过这次宋嘉禾真没骗他,如是这番一说,说的宋子谚跃跃欲试。   宋嘉禾捏他脸:“等下雪了,我带你们去林子里玩。”   “好啊,好啊!”宋子谚欢天喜地。   说说笑笑,马车到了林府,母子五人在侧门处弃车换轿,一路被抬到了垂花门外。   林大夫人戴氏和林二夫人万氏各带了子媳等候在门下,见了林氏,便笑容满面迎上来:“妹妹可算是来了。”   久别重逢,一朝相见自有说不尽的悲喜,林氏眼眶泛红。   “这大好的日子,咱们合该高兴。”林大夫人擦了擦眼角笑起来,看向从轿子里出来的宋嘉禾,为之惊艳。   月牙色锦袄,绣着繁密的银色暗纹,衣襟领口镶有柔软的狐绒,银红色曳地锦缎长裙,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凤尾花,   肤光胜雪,眉目如画,见她看过来,浅浅一笑,梨涡若隐若现,恰如三月枝头新绽的桃花,清丽之中带着妩媚。   “小外甥女好生标致,我活到这年纪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妹妹可真会养人!”林大夫人夸得真心实意,到了她这年纪最喜欢这些鲜嫩亮丽的小姑娘,看着就高兴。   林氏:“略齐整了些,大嫂可别这么夸她。”   林大夫人笑:“这都是略齐整,那我几个丫头可不就没脸见人了。”   “可不是,这过分谦虚可就是骄傲了!”林二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宋嘉禾,真是个水灵的丫头,嫩的都能掐出水来了。   宋嘉禾应景的低头装害羞。   林大夫人和林二夫人皆笑,又去看其他几个外甥,看了一圈,只能感慨,宋嘉卉命不好,兄弟妹妹都继承了爹妈的好相貌,唯独她,女大十八变,也没能变出一朵花来。   “卉儿长高长漂亮了!”林大夫人笑容不改:“都是大姑娘了!”   宋嘉卉勉强扯了扯嘴角,觉得落在她身上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嘲笑。   从来都是这样的,只要和宋嘉禾一块出现,那些人就会用那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谢嬷嬷让她不要在意,女儿家安身立命从来都不是只靠相貌的,可被嘲笑的那个人不是她,她哪知道她的痛苦。   叙了一番旧,两位舅母便引着林氏母子几个拜见林老夫人。方进门,就见两个丫鬟搀着鬓发如银的林老夫人走过来,林老夫人眼圈发红,激动难抑的看着林氏。   林氏当下泪流,疾步上前扶住了老母亲:“娘!”   林老夫人搂着林氏:“你个不孝女,可算来看我了。”   林氏亦是哭个不休,不迭告罪。   林大夫人几个也跟着泪流,宋嘉禾也不例外,京城几年,她和林老夫人感情颇好。   “母亲,您莫要伤了身子,以后啊,您有的是机会见妹妹。”经过众人慢慢劝解,林老夫人终于止了泪。   机灵的丫头早已打好水,给二人净面。   擦干眼泪,林老夫人才看向几个外孙,目光在眼睛水盈盈睫毛湿漉漉的宋嘉禾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外孙女长这么大,竟是头一次见着。   又见她生的娇妍可爱,林老夫人抬手招她过来,满眼慈爱:“这一眨眼,你都这般大了,咱们祖孙俩竟是头一次见到。”其他几个起码都见过两回,唯独这外孙女,一次都没见过,想来无不唏嘘。   “虽不能相见,可我一直都挂念着您老人家。您生的和我想象中一样!”宋嘉禾濡慕的看着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笑眯了眼,她活到这把年纪了,小丫头说的真话假话还是分得出来了。想起逢年过节收到的小礼物,林老夫人眼中慈爱更深,轻轻拍着她的手道:“你生的可比我想象中漂亮多了!”   宋嘉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两颊微微泛红。   看的林老夫人更高兴了。不过林老夫人也没一直拉着宋嘉禾说话,马上就把宋嘉卉和两个外孙都招过来一一嘘寒问暖了一番。   正说着话,下人报,几位少爷过来拜见姑母。   林老夫人忙让他们进来。   四位林家少爷鱼贯而入,打头的是四少爷林润知,斯文清秀,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在他身后的则是五少爷林润彬面如冠玉,神采奕奕。   最后是七八两位少爷,不过八九岁,虎头虎脑。林家六少爷早年夭折了。   少不得又要厮见一回,其间林润彬视线在宋嘉卉和宋嘉禾生来来回转,转的姐妹俩头一次同仇敌忾了。   宋嘉卉恨他眼底惊奇。   宋嘉禾则恼他没分寸。   林老夫人亦是不悦,这孙儿到底被娘给惯坏了,她不动声色的开口:“润知,你带你两位表弟下去玩耍。”   林润知恭声应了,带着弟弟们告退。   林润彬恋恋不舍,临走还自以为很隐秘的看了一眼宋嘉禾。   看的林二夫人呕的不行,这混账东西,看见美人就挪不动腿,简直丢人。   “园子里的菊花开得不错,四娘你带表妹们去看看。“林老夫人又吩咐孙女。   林四娘起身应了,带着宋嘉禾等人告退。   林大夫人和林二夫人也识趣的告退,把地方留给娘儿俩说体己话。   一别五年,娘儿俩自然有说不完的贴心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两个外孙女的婚事,一个十六,一个十四,再过两个月就翻年,这年纪可说不上小了,尤其是宋嘉卉。   “卉儿那你就一个有数的人选都没有!”   林氏犹豫了下,期期艾艾的看着林老夫人:“娘,润知定人家了吗?“看来看去,她还是最中意林润知,温柔细致会照顾人,她大嫂也是个好脾气的,又有林老夫人在,女儿受不了委屈。   林老夫人定定看她两眼,看的林氏低了低头。   “已经定了。”   林氏一惊:“定了?”怎么一点都没听母亲说过。   “就上个月定下的,年底姑娘出了孝就小定。”   林氏失落,连定的是哪家都没心思问了。   林老夫人无奈:“以女婿现在地位,卉儿不缺人求娶,你呢,要求也别太高了,反倒耽搁了孩子。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求娶的是不少,可林氏总是拿不定主意,又不敢去问宋老夫人,闻言,心里一动,将自己颇为看好的几家和林老夫人说了说。   听罢,林老夫人沉吟:“我找人去打听下,再寻机会接触一二。”说实话,林老夫人也不是很相信自己这女儿的眼光,这女儿被她养的太天真了。   林氏喜不自胜。   看了看她,林老夫人又问起了宋嘉禾。   林氏顿了下,小心翼翼道:“娘觉得她和承礼如何?”虽然季恪简拒绝了,可自古以来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老夫人皱眉:“承礼比禾儿大了不少。”   林氏还是那一套年岁大些更会疼人:“我看着两个孩子颇为登对。”   单论家世相貌,的确天造地设,可旁的,林老夫人还真吃不准,无论是季恪简和宋嘉禾,没哪一个是她看的长大的,林老夫人并不敢轻易下结论。再说一句,一个姓季,一个姓宋,她这个做外祖母的管太多未免手伸的太长。   遂林老夫人想了想:“下午你大姐也会过来,你到时候探探她的口风。若她也觉合适,我的意思是也不用着急,先看看两个孩子合不合得来再做决定,免得造就一对怨偶。”   林氏注意力都在季夫人也要过来上,惊喜:“大姐也要来,我还想着明天去看她!”   “她也是上午才派人传了话,”林老夫人无奈:“说是等不及见你们,你大姐这人就是这样,做事风风火火的!”   且说宋嘉禾,津津有味的看着姹紫嫣红的各色菊花。说了两句,林四娘抱怨起麻雀多,啄坏了不少花,用了许多法子都没用。   宋嘉禾就笑:“这种情况下就该打。”说着还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弹弓。这是她从宋子谚那儿搜刮来的,据说这是魏阙送他的,十分小巧别致。宋嘉禾冠冕堂皇的以防止宋子谚胡闹伤人的理由,上缴。   林四娘看得一愣一愣的。   宋嘉禾拉了拉弓,弹性不错,又从花盆里挑了一颗小石子,笑意融融道:“多打几回,那些小东西就怕了,不敢来了。”   趴在墙头,借着树枝掩护肆无忌惮欣赏美人的林润彬只见美人停在一盆粉菊面前,正感慨人比花娇,忽见她抬脸看了过来,手里拿着,拿着一把弹弓!   林润彬面色大变,下意识往后一躲,却忘了自己是骑在小厮头上,激动往后躲的后果就是“啊”一声,主仆两个一起栽倒在地。   宋嘉禾茫然的放下弹弓,惊讶的看着林四娘:“表姐?” 第79章   在那惨叫声中听出了几分熟悉的林四娘,心里咯噔一响。   一块长大的堂姐弟,林润彬的脾性,她岂能不知道,她这堂弟很有几分风流胡闹。   望着眼前仙姿玉容的宋嘉禾,林四娘更是确定了几分,她佯装无事,歉然的看着宋嘉禾:“下人无状,表妹见谅,我去看一看。”   眼下只求宋嘉禾没认出林润彬,要不可就丢人现眼了。那儿树荫笼罩,林四娘安慰自己,宋嘉禾应该没看清人是谁,要不也不至于这般平静了。   “表姐去吧!”宋嘉禾点头表示理解,她比林四娘更早确定那人是林润彬,此人自以为风流倜傥,实则不过是个打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名头的登徒子罢了。   片刻后林四娘去而复返,万分羞惭:“我已经让人将那没规矩的下人带下去处罚,还请表妹莫要往心里去。”好好的姑娘家被人趴着墙头偷窥,岂能不恼。   她刚刚将林润彬好一通训斥,这小子还嬉皮笑脸,真是被二婶惯坏了。林润彬幼时体弱,又是幺儿,二婶不免多疼些,疼着疼着就把他给疼成了这幅吊儿郎当样。   宋嘉禾十分善解人意:“那么大一个家,总有那么几条蛀虫。”林家人都不赖,也就林润彬这一颗老鼠屎。   林四娘面上烧了烧。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林四娘和宋嘉禾说起菊花来,两人对养花颇有心得,倒是能谈得来。宋嘉卉则是和林五娘比较说得上话。   转眼就到了中午,用过丰盛的午膳,林四娘提议去花园里作画,自然一一应了,画画是个打发时间的好项目。   作画时,宋嘉卉留了一个心眼,她还记得去年在梁太妃六十大寿上丢的脸。宋嘉禾画技突飞猛进,宋嘉卉觉得她肯定作弊了,要不一个人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进步神速。也是因着这个由头,她和宋嘉禾吵起来,最后被谢嬷嬷赶回家,以至于她气恼之下不慎推得娘小产。   宋嘉卉分神留意着宋嘉禾,越留意,越难受,她技艺竟然比去年还精湛了些。宋嘉卉心浮气躁,握紧了画笔,鼻尖一划,那朵画好的菊花上便出现了突兀的一笔。   宋嘉卉更恼,恨恨瞪着画纸。   “哎呀,真是可惜了!”林五娘遗憾出声,抬头见宋嘉卉脸色难看,她愣了下。   宋嘉禾循声抬头,轻轻一笑。对宋嘉卉这样的人而言,根本不用特意报复,把自己降到和她同一个低度。比她优秀比她出色,足够让她抓心挠肝的不舒服了。   宋嘉卉气血上涌,错眼间瞥见谢嬷嬷,霎时一盆冷水浇下来,浇灭了她的怒火,宋嘉卉整了整脸色:“没事,重新画一幅便是。”   林五娘无措的看一眼林四娘。   林四娘对她安抚一笑,柔声道:“幸好才开始画,要不就更可惜了。”   话音刚落,一一个小丫鬟跑过来禀报,季夫人来了,林老夫人请各位姑娘过去见人。   林四娘喜形于色,显见得很喜欢这位姑母,还对宋嘉禾与宋嘉卉道:“大姑姑最是喜欢女孩的,两位妹妹见了就知道。”   于这,宋嘉禾自然也是知道的,姨母没有女儿,所以格外稀罕亲戚家的姑娘。   想起能见到季夫人,宋嘉禾心情雀跃起来。   正在和林氏说话的季夫人听得珠帘一响,便抬头看过去,见两个面生的小姑娘,知道这就是外甥女了。   宋嘉卉毕竟见过,虽然五年未见,不过大概轮廓还是在的,季夫人不免多看宋嘉禾几眼,暗道一声好个标致的丫头。神色上却是如常,落在两个侄女身上的目光并无差别,更无暗暗比较可惜之意。   宋嘉卉肩膀微微放松,心中生疏之意去了五分,见礼时甜甜唤了一声:“姨母好!”   宋嘉禾笑容明媚的屈膝行礼:“嘉禾见过姨母!”   “乖,” 季夫人一手拉着一个,爱不释手的模样:“这一眨眼不见都是大姑娘了。”   宋嘉禾腼腆一笑。   宋嘉卉笑道:“姨母风采也一如当年。”   “瞧瞧这小嘴甜的。”季夫人笑吟吟道:“可不能白听了你们的好话。”   便有两个秀丽的丫鬟手捧一个大锦盒从她身后走出来。   季夫人道:“这是姨母给你们准备的见面礼。”   看着那锦盒大小,林氏道:“又让大姐破费了。”   季夫人笑眯眯道:“我又没姑娘,这些东西留着也是积灰,正好给了两个外甥女,看她们打扮的漂漂亮亮,我看着就高兴。”   如此林氏也不再客套。   季夫人又问两人一路走来累不累,读了什么书。好半响才道:“你们继续去画画的,来日方长,咱们娘几个有的是机会亲香。”   宋嘉禾姐妹俩便告退,与林家姐妹一块回了园子里。   林大夫人借口准备晚宴离开,林二夫人紧随其后,很快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三人。见了好久不见的妹妹,季夫人自然有一番契阔要说。   等着等着,都没等季夫人问到两个女儿的婚事,林氏不由着急起来,拿眼去看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颇为无奈,都这把年纪了,还担不起事来,也是亲家厚道,女婿人品好,她才能这么几十年如一日。林老夫人再一次由衷感谢老头子,要不是他当年对宋老爷子有恩,女儿哪有这好命。   季夫人看了看,直截了当的问:“娘和小妹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林氏支支吾吾。   林老夫人不指望她了,径直道:“她呢替禾丫头的婚事担心,正好上个月见了承礼,就想着亲上加亲,以后禾丫头能不受委屈。”   林氏眼巴巴看着季夫人。   “我当什么事,原来这事。”季夫人笑:“我先问下,这事小妹问过外甥女想法没?过日子的到底是她自个儿,哪能不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思?”   林氏抓了抓帕子:“这,这……” 以季恪简风仪,想来宋嘉禾会喜欢的,若季家愿意结亲,林氏觉得家里万没有不应的道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季夫人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两个孩子好,只婚姻大事,攸关一辈子的事。我觉得妹妹还是先和外甥女好好谈谈。我呢,也得回去问下承礼。总教两厢情愿了才是美事,否则岂不作孽!”又怕林氏误会,遂补了一句:“嘉禾是个好姑娘,我一眼见了就喜欢,不过婚姻大事还是得慎重点。”   和宋家结亲,季夫人乐见其成,丈夫也必是同意的,然儿子那还真不一定,她这儿子主意大得很,要不也不会拖到这把年纪还不成亲了。   林氏讪讪的按了按嘴角:“大姐说的是,是我心急了。”   季夫人笑笑,转开了话题,问起宋子谏婚事来,他早就订了亲,只不过碍着双方父亲都忙着东征西讨,故而一直未完婚,眼下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季恪简到的时候,林老夫人等正在点评姑娘们的画作,季夫人看了看手上的画,心里一动:“让他到这儿来吧,一家人也不必避讳。”   季恪简便直接来了后院,互相厮见过,季夫人就让季恪简评评几位表妹的画作。   闻言,几位姑娘不由紧张,季恪简在书画上造诣颇高,若得他指点几句,受益匪浅。   季恪简认真的看着每一幅画,不时点评几句,用词温和却是字字切中要害,听得人心悦诚服,暗道怪不得他在士林中如此受推崇。   宋嘉禾起先还仔细听着,忽然变了色,她忘了一件要命的事。季恪简指点过她两年的画艺,难免的一些习惯和技法上有些学了他,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可季恪简自己会看不出来吗。   宋嘉禾一颗心扑通乱跳,他会怎么想,是不是觉得自己偷偷临摹他的作品。宋嘉禾抿了抿唇,都想把自己的画夺回来了,她一点都不想让他这么认为。   季恪简目光一凝,想起了去年在梁王府看见的那副《麻姑献寿图》,当时隔着一段距离,看的不大分明,季恪简不敢确定,眼下满纸的似曾相识之感。   季恪简不动声色的看一眼微垂着眼睑的宋嘉禾,脑中浮现的是梦里那一幕,他极尽耐心的教着一女子作画。这件事越来越古怪了,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这是哪位表妹所作?”季恪简含笑询问。   宋嘉禾没有说话,不过在场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宋嘉禾。   “禾表妹如此年纪有此画功,实在令人钦佩。”季恪简赞道。   宋嘉禾低头一笑,似乎是不好意思:“表哥谬赞了。”   季夫人看了看儿子,又看一眼宋嘉禾,若有所思。   季恪简笑了笑,细心的指出了不足之处,又提出改进方法。   宋嘉禾福身道谢。   季恪简看了看她,岂能没发现其中的客套。临州城初见时,他还能察觉到小姑娘见到她的欢喜。可在她将将摔倒之时他避嫌后,小姑娘的态度就变了,该是伤心了吧!   待说完画,时辰也不早了,宋铭和宋子谏以及季父宁国公也陆陆续续到来,三家人聚在一块热热闹闹的用了午膳,赶在宵禁前各自回了府。   回到宁国公府,季夫人朝宁国公使了一个眼色。   宁国公笑眯眯的:“你们娘儿俩有什么体己话,不能让我知道?”话是这么说,人已经很识趣的加快了脚步:“我先回去泡个汤,今儿酒喝多了有点上头。”   季恪简恭送了父亲,然后扶住了季夫人的手。   季夫人指了指凉亭:“去那儿陪我坐坐。”   季恪简含笑应是,扶着她走入凉亭。   丫鬟婆子机灵的退出凉亭,不知名的虫鸣声若隐如现的传来。   季夫人望着对面剑眉星目的儿子,轻轻开了口:“你觉得你禾表妹如何?” 第80章   入了冬,草木凋零,昆虫都钻到底下准备过冬,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风声拂过树梢带起的簌簌声。   宋嘉禾如何?   季恪简承认对这个小表妹,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注。非因美貌,一开始是因为她对他的态度不同寻常,然后自己也变得奇怪了,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觉得宋嘉禾就像一个谜团,他想解开,却不得其法,无计可施。   母亲话里含义季恪简自然懂,娶了她,是不是这个谜团就能迎刃而解?若他点头,宋家那边应该也会答应吧!   可季恪简不敢娶,他怕辜负小姑娘的一片真心,真心值得用真心回报,季恪简怕自己给不到。   若她不喜欢他,季恪简想,他倒是愿意娶她。她该是位好妻子好母亲。   “表妹是个好姑娘,不过儿子只当她是可爱的小妹妹。”   季夫人目光研判。   季恪简坦然回视,他想那个梦,只是一场美好的春梦罢了,毕竟他年纪也着实不小了,他那群朋友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之所以为产生宋嘉禾是那个女孩的理想,只怪时机太巧,正好在那一晚看见了她,她穿着一件纯白的狐裘,和梦里那女子一样。   只不过梦里那面容模糊的女孩明显比宋嘉禾更高挑一些。   季夫人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失望于儿子还是没遇上他想娶的姑娘,也有那么点庆幸。宋嘉禾瞧着确实不错,只年纪着实有些小。成亲起码要等两年,至于生孩子,为了母子安全考虑,更得等上三年五载。   “你年龄也不小了,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季夫人语重心长的看着季恪简,她也想做祖母啊。季家一枝几代单传,到了丈夫这一代,老天开眼,生了两个儿子,可嫡长子遇刺身亡,到头来还是一脉单传。   望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季恪简轻声道:“儿子觉得覃氏那样的姑娘挺好的。”   覃氏,季恪简亡故的未婚妻,端庄守礼。季夫人望着儿子,覃氏不是当时那几个人选里家世最好的,也不是最美,更不是最有才的。她是唯一一个见了儿子不会脸红心跳的。   季夫人轻轻一叹,“当年的事,你还是放不下吗?”   七年前,长媳董氏的妹妹爱慕季恪简,非君不嫁,只哪有姐妹嫁给一家兄弟的道理。那会儿,十三岁的小姑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寻死觅活的闹了好几次,一不小心真给吊死了。   长子儿媳回董家奔丧,不想半路遇刺,双双殒命,儿媳腹中还怀着四个月的孩子。   家里老太太受不得打击,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去了。   经此一事,本有些纨绔浪荡的小儿子性情大变,迅速成熟稳重。这些年人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好儿子,可谁知道季夫人的心疼。   承礼,这个字是季恪简自己要求的,长子名恪礼,他想承担起兄长的担子来。   “阿简,那些事与你无关!”季夫人郑重道。   季恪简笑容温和:“母亲,我知道。“他只是觉得当年的自己若是成熟一点,那些悲剧都不会发生。   他终究没有放下,要不不会如此杯弓蛇影。季夫人忍着酸楚道:“夜深了,回去吧!”   季恪简起身,扶着季夫人回房。   初到京城,少不得要四处拜访联络感情。整个十月在做客和请客中悄然溜走。   一直忙到了十一月初才算是能缓一口气,能在家安安静静歇上几日。   一闲下来,宋老夫人就开始惦记去寺庙听经了,她老人家信佛,以前在武都那是每个月都要去珑月庵听好几次经。   打听了一番后,宋老夫人拍案决定去声名远播的皇觉寺。   到了约定的日子,宋家女眷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到了山脚下一看,密密麻麻的车马,其中还有梁王府的。   “肯定是你们姑祖母来了。”宋老夫人笑呵呵道:“想不到她来的这么早。”   进了寺庙,两厢在大雄宝殿遇上,便是一番厮见,拜过佛祖后,两位老人家相约去听经,有兴趣的跟着去了,没兴趣四下散开,各寻乐子。   宋嘉禾等于魏歆瑶一行打过招呼,也各自分散。   宋嘉晨和宋嘉淇头一次来皇觉寺,看哪都好奇,兴致勃勃的想到处看看,宋嘉禾倒是来过无数次了,可不会扫两个妹妹的兴,陪着她们逛起寺庙来。   且说离开的魏歆瑶,打发走燕婉和姐妹,带着两个丫鬟去寻高僧净空。她打听过的,净空大师与季恪简是莫逆之交,季恪简每月都来找净空论经,这个月就是今天。   出家人五蕴皆空,不过安宁郡主亲自到访,且这位郡主这一阵可没少捐香火钱,高僧如净空少不得也要郑重接待。   好一会儿,魏歆瑶客客气气的告辞,泪盈眉睫:“多谢大师提点,跟您说完之后,我心里好受多了。”   净空大师打了一个稽首:“阿弥陀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魏歆瑶还了一个稽首随即起身离开。   刚出厢房,就见季恪简迎面而来。魏歆瑶捏了捏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安宁郡主!”   “季世子!”魏歆瑶福了福身,又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似乎不想让季恪简发现。   而季恪简目光平静,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动作一般。   擦了又擦,都没等来他的询问,魏歆瑶暗叫失策。以季恪简君子之风,他为了不让自己难堪,怕是不会多嘴一问,这可如何是好?   她那么费尽心思的安排这一出,就是想让季恪简知道她对那场致使柯玉洁身亡的意外满心悔恨,若不拔掉那根刺,何谈让季恪简喜欢上她。   “郡主自便,在下约了净空大师论经,先行一步。”季恪简客气地抬手一拱,绕过魏歆瑶要走。   等魏歆瑶反应过来,季恪简已经走出几步外,魏歆瑶张了张想留下他,可留下他又能如何,他不过问,自己还能主动提及柯玉洁那事不成,岂不太过刻意。但愿,净空大师能与他说一说。   怔怔望着他清俊挺拔的背影,魏歆瑶一颗心又酸又甜还带着涩。更是后悔当年莽撞,她那会儿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马鞭就挥了过去,哪想柯玉洁会这么寸,把脖子给摔断了,以至于她今天落到这尴尬地步。   若没这一茬,也许他们早就定亲了,父王一直想拉拢季氏。   相较于魏歆瑶的愁肠百转,宋嘉禾姐妹处则是欢声笑语不绝。   这时节山上的腊梅开得正盛,势若花海,漫山遍野,飘香数里。不少香客都聚集在这儿玩耍。宋嘉淇觉人多嘈杂,遂往里头跑了一段。   “这儿的腊梅比家里的更好看更香!”宋嘉淇享受的深呼吸了一口:“好香啊!”   下一句暴露了本性:“做成梅花糕肯定特别好吃!”   宋嘉禾嗤笑:“你就能不能出息点,整天惦记着吃。”   宋嘉淇正要还嘴,就见宋嘉禾脸色大变的盯着她的东边,宋嘉淇诧异扭头一看。   宋嘉淇正要还嘴,就见宋嘉禾脸色大变:“嘉淇,回来!”   宋嘉淇一惊,想也不想,撒腿就往她那边跑。   在她身后,一群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正飞速奔来,来者十来人。模样狼狈犹如亡命之徒,动作矫健的很,几步就能窜出一大截,可见都是好手。   这群不速之客,引得林子里的娇客惊慌失措,尖叫四起。   见宋嘉淇安全归来,护卫们不敢耽误忙护着宋嘉禾姐妹几个避开,情况不明,他们也不敢冒然插手,万事以几位小主子安全为上。   “我好像听到二姐的声音了!”跑出去几步的宋嘉淇突然道。   不只她,宋嘉禾也听到了,回头一看,就见远处那群人里一彪形大汉肩上扛着一个绿衣女子。   宋嘉禾心生不妙,宋嘉卉今天穿的就是绿衣,再听那女子的尖叫挣扎声,更是确认无疑。   宋嘉卉怎么会被抓住的?   宋嘉卉也是倒霉,她和宋嘉禾三个从来都玩不到一块,遂一出大殿就和她们分道扬镳。   她就在山上瞎溜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冷清的地方,正想回去,就遇上了这群正被官兵追捕的歹人。   护卫带着她就想跑,可晚了,护卫下人被重伤,宋嘉卉也被挟持为人质。   宋嘉卉惊骇欲绝的喊出了自己的身份,让他们不要伤害她。这群亡命之徒可高兴坏了,没想随手一抓就抓到个护身符,逼退官兵之后,就带着宋嘉卉开始逃命。   见宋嘉卉被挟持,宋家那些护卫岂能袖手旁观。护卫长命几人护送宋嘉禾等离开,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往回走。   宋嘉禾犹豫了下,让人去向旁人家借一些护卫过去帮忙,人多总是势众的,接下来的事就看宋嘉卉自己命大不大了。   错眼间瞥见一约莫五岁的小女孩茫然的站在腊梅树下,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一股脑往外跑。   宋嘉禾几步赶过去拉起那呆愣愣的小丫头:“跟我走!”   小姑娘好奇的看着宋嘉禾,忽然咧嘴一笑,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滚开!”狼狈逃窜的一众人见出现拦路虎,怒喝,穿过这片梅花林就是黑竹沟,那儿地势险要,道路七通八达,官兵休想再追到他们。他很清楚朝廷鹰犬并没放弃,只不过顾忌人质,远远的尾随。   “放下我家二姑娘,我们绝不阻拦各位。”护卫长沉声道。   闻言,宋嘉卉激动,她歇斯底里的叫起来:“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保证我保证官府不会追拿你们的,我可以保证的。我爹是齐国公,我祖父是尚书令,梁太妃是我姑祖母,梁王是我表叔。只要你们不伤害我,他们一定会放你们走的。”   宋嘉卉吓得语无伦次,“可我要是死了,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爹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我爹最疼我,我爹最疼我了。”   “闭嘴!”站在宋嘉卉身后那人受不得宋嘉卉的聒噪,一巴掌狠狠甩到她脸上,齐国公宋铭,要不是他,京城怎么会失陷的那么快,他们这些前朝旧人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   这一巴掌带着愤恨,宋嘉卉的脸一下子就红肿起来,嘴角都出现了血丝。可她紧紧抿着双唇,一哭都不敢哭,她怕哭出来,这些人再打她。   护卫长脸色一沉,压着怒火道:“再往前两里地就是黑竹沟,诸位放下我家姑娘赶过去还来得及,再晚一些,朝廷来人后,各位恐怕没这机会了。”   打头一人满脸阴鸷,一把将宋嘉卉从那彪形大汉肩膀上扯下来,用剑抵着她的脸:“废什么话,给我闪开,否则我先给你家姑娘脸上来一刀。”   冰冷的刀锋在脸上游移,如同毒蛇吐信,宋嘉卉不由自主的惊叫起来:“滚开,快滚!啊!”挣扎间宋嘉卉感觉到脸上一股刺痛,她吓得三魂六魄都飞出去了一半,她的脸!   宋嘉卉想也不想地用手去摸脸,双手直直撞在剑刃上,霎时飞溅出血花。   瞪着满手血色,宋嘉卉又惊又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崩溃大叫,声音尖利,直刺耳膜。   拿着剑的人也不想她会这么蠢,竟然自己摇头晃脑把脸往剑上撞,还能主动割伤自己的手,下意识把剑收了回来免得这枚护身符把脖子撞上去,又被魔音灌耳,忍不住往旁边侧了侧身。 第81章   正当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抓着宋嘉卉那人只觉得脖颈一凉,下意识伸手想摸,可手刚抬到一半,他整个人犹如离了筷子的面条,瘫软倒地。   “少主!”一干下属大惊失色,骇然望着他脖颈上那道血痕。   几个反应快的立刻去抓宋嘉卉。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从天而降的软鞭缠住宋嘉卉的左臂,举重若轻一般将人凌空提起。   几人挥刀就砍,那架势是宁肯劈下半截身子也不便宜了别人。   “咻咻咻”几支飞箭裹挟着凌厉之风飞来,那几人不想死只能挥挡箭,眼睁睁看着宋嘉卉被鞭子带走。   如此一来,隐藏在暗处的神策军一跃而出,没了玉瓶,老鼠自然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都不必魏阙亲自出马,转瞬之间,那十几人或死或伤,都躺下了。   身缠鞭子如同一个茧般被魏阙提在手里的宋嘉卉仰头看着他,又惊又喜,喜极而泣:“表哥!”泪水顺着她满是血污的脸颊滚滚而下,这情景着实说不上赏心悦目。   在这一刻可以说魏阙救她这件事比她死里逃生这件事更让她振奋喜悦,宋嘉卉嘴唇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一双眼里更是澎湃着浓厚的情愫。   魏阙面无表情的将宋嘉卉连同手上的软鞭一同甩给立在一旁的宋家护卫手上。   护卫手忙脚乱的接住宋嘉卉,忙将她放在地上,飞快解开她身上的鞭子。   宋嘉卉遍体发寒,只觉得一阵冷风簌簌的吹在心上。从头到尾,他不曾碰到过她的一片衣角,甚至都不多看一眼。被他扔出去那一刻,宋嘉卉都觉得,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团垃圾。   猛然间,宋嘉卉想起了他救下宋嘉禾的那一幕。强烈的对比让宋嘉卉整个人如坠冰窖,冷的她连脸上手上的疼都察觉不到了。   再说离开的宋嘉禾,听得后面动静古怪,回头一看,虽然隔得远,但是架不住她眼神好啊,眯着眼再三确定,宋嘉禾喜形于色:“不用跑了!”   “为什么啊!”宋嘉淇一边问一边回头看,只见一群人散乱而立,这是战斗结束了,谁赢了?   宋嘉禾把那小姑娘往青画手里一塞:“你带她回去找找她的家人!我回去看看。”宋嘉卉是死是活总要确定下的。   “危险!六姐。”宋嘉淇大喊,可宋嘉禾早跑出去一大截了,宋嘉淇跺了跺脚,追上去。万一赢的是那群歹徒怎么办?   宋嘉晨无法,也抬脚跟上。   护卫长恭恭敬敬的将解下来的软鞭双手捧着奉还给魏阙,感激涕零:“多谢魏将军仗义出手。”   魏阙笑了笑:“捉拿反贼,解救人质,本就是应该。”忽然他脸上笑意加深了几分。   护卫长抬眼一看,就见几位姑娘去而复返。   “三表哥!”宋嘉禾几个唤了人,草草行过礼,都去看宋嘉卉。   宋嘉卉木着双眼,配着她满脸血污,模样有些渗人,尤其是在她们走过去时,她眼珠子转了转,定在中间的宋嘉禾身上。   那就感觉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一般,宋嘉禾心下一沉,莫名其妙之余又觉宋嘉卉不可理喻。这都能迁怒到她身上,宋嘉禾也是无语了。   刚刚生出的那么点同情,瞬间荡然无存,宋嘉禾例行公事的询问:“二姐你哪里不舒服?”   宋嘉卉垂下眼,嗓音喑哑:“还好!”   宋嘉禾看看她,让丫鬟上前扶起她:“那我们先回去处理下你的伤口。”   魏阙眉头轻轻一拧,在宋嘉禾看过来时又展开。   “三表哥,今日多谢你救了我二姐。”宋嘉禾觉得在这点上她和宋嘉卉不愧是姐妹,几次三番的麻烦魏阙。   魏阙淡笑:“表妹不必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卉表妹受了伤,你们尽快回去替她处理为好。”   听着他们的对话,宋嘉卉咬紧了后糟牙,假惺惺。   魏阙不着痕扫她一眼。   这时候缀在后头的官兵姗姗来迟,幸而神策军驻扎在附近,他及时派人去求援,要不宋嘉卉出个好歹,他们怎么跟宋家交代。想到这里,来人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对着魏阙千恩万谢。   魏阙让属下将歹徒交给对方:“好好查一下有没有余孽!”   来人忙不迭应是。   魏阙便让他带人离开,转身对宋嘉禾道:“我去向祖母请个安。”   于是魏阙便和宋嘉禾一行一块回了皇觉寺。   半路遇上了闻讯赶来的林氏和宜安县主,林氏见了狼狈不堪的宋嘉卉自然又是一番哭天抹地。   宜安县主便问宋嘉禾怎么回事。   宋嘉禾简单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望一眼哭得要背过气去的宋嘉卉,宜安县主觉得这侄女也是倒大霉了,又看林氏只顾着哭,不得不开口:“二嫂,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人处理下二丫头脸上的伤。”这侄女对容貌本就有心结,再落个疤什么的,那还能了得。   “嘉卉也别哭了,伤口沾了眼泪,要是感染留疤就麻烦了。”   这一句话比什么安慰都有效,哭嚎不休的宋嘉卉霎时噤了声,一滴眼泪都不敢往下流。   “对对。”六神无主的林氏连忙让人把宋嘉卉抬上软轿。   由始至终被林氏忽视了个彻底的宋嘉禾抬脚要跟上,若有所觉的抬眸,就见魏阙看着她,眸色有些深沉。   宋嘉禾怔了下,弯了弯眉眼,嘴角浮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魏阙在她眼里没有看到任何难过黯然之色,这样的淡然只有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下才能练成,无欲则刚。   魏阙心尖微微一刺,莫名的想拍拍她的脑袋,不过只能是想想,他要是动手了,这丫头准得炸毛。   到了皇觉寺,又是一番扰攘。   宋嘉卉在厢房里头惨叫连连,把一个上药弄得上刑。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林氏跟着淌眼泪。   “大师,我孙女脸上的伤如何?”宋老夫人关切:“会不会留疤?”容貌寻常和毁容,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生的宝相庄严的僧人打了一个稽首:“女施主伤口较浅,且治疗及时,养伤期间注意饮食和换药,很大可能不会留疤。”   很大可能,也就是有可能留疤,宋嘉卉眼泪漫了出来,又怕打湿了药,硬生生憋了回去,惊慌失措的拉着林氏的手臂:“娘,娘,我不要留疤,我不要,我不要!”   林氏满口子应下:“回去娘就让你爹给你请御医,请名医,一定不会让你留疤的,卉儿你放心,你放心。”   宋老夫人皱眉,歉然的看一眼净悟大师,当着人的面说这话,让人怎么想,幸好出家人心胸宽广。   宋老夫人心下一叹,罢了,女儿伤成这样,当娘的难免失了分寸。   宋老夫人让人送净悟大师出去,随后对林氏道:“你先陪嘉卉回府,我去见见你姑母他们。”消息传过来时,梁太妃正在边上,听闻侄孙女出了事,梁太妃这个做姑祖母的自然要来看看情况。   等消息的不只有梁太妃一行,季恪简也在,他亦是闻讯赶来,男女有别,遂在外头等候,与魏阙站在一块,低声询问了前因后果。   魏歆瑶一眼又一眼的,看不够似的偷看他。以前她觉得天下男人都是庸碌凡俗之辈,比不得两位兄长。如今却觉得,季恪简站在三哥身旁也毫不逊色,清雅如月的季恪简反倒比三哥更多了一丝人情味。   梁太妃见状,心下无奈,可真是冤家!正头疼着,见宋老夫人进来,梁太妃就问:“卉丫头伤势如何?”送过来时她看了一眼,血糊糊一张脸,然后宋嘉卉就被送进了禅房,她便在外面等消息。   宋老夫人把净悟大师的意思说了一遍。   梁太妃念了一声佛:“如此就好!”   “这一回又要多谢阿阙了,要不是他出手,嘉卉这次没这么容易脱险!”先是宋嘉禾再是宋嘉卉,接二连三欠了魏阙人情,宋老夫人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缘分了。   梁太妃也觉得巧了:“他做表哥,见了妹妹落难,出手那是应该的。”忽然变了语调:“那起子贼人着实无法无天,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阿阙,你万不能轻饶了他们,连同他们的党羽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站在一旁的魏阙走出来几步,恭声应是。   恰在此时,丫鬟来报,许老夫人来了,梁太妃忙让人请进来。心里头还在想,难道也是过来慰问的,只许家一直都在雍州,和宋家似乎并无往来。   一旁的世子夫人庄氏闻言不自在的按了按嘴角,垂下了头。   许老夫人年岁和宋老夫人差不多,保养得宜,精神矍铄。   见了梁太妃就唤了一声大嫂,这位许老夫人是魏家姑奶奶,梁太妃嫡亲的小姑子。   “姐姐,姐姐!”一道脆生生的童声骤然响起,一红彤彤的小身影奔向宋嘉禾:“祖母,就是这个漂亮姐姐送我回来的。”   宋嘉禾低头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姑娘,不觉摸了摸她的脸。她也是不久之前听青画说了一嘴才知道,这丫头是许家的,许家人找她快找疯了。   在场人还满头雾水,许老夫人解释起来:“小和调皮甩了跟着的丫鬟婆子,一个人乱跑,正好遇上梅花林那场骚乱。幸好宋六姑娘派人将她送了回来,要不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梁太妃笑,“这可真是缘分了。”欣慰的看一眼宋嘉禾:“咱们暖暖向来是个心善的。”   宋嘉禾低头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宋老夫人客气道,“这点小事,哪还值当你亲自来一趟,不过是顺把手的事。”   “那么多人,别人怎么就不顺手了,说到底还是你家丫头心善。”许老夫人诚心诚意道。   她招手让宋嘉禾过来,爱不释手的握着她的手:“好一个标致的姑娘,人美心更好!”说话间,许老夫人褪下手中和田玉镯戴进宋嘉禾手腕里:“眼下手头也没好东西,这个手镯就当是老婆子一点心意了。”   宋嘉禾要拒绝,许老夫人哪肯。   “长者赐不敢辞!”梁太妃发话:“暖暖收下便是,要不你许家祖母不安心。”   如此,宋嘉禾不再推却,郑重道谢。   道过谢,许老夫人也听闻了宋嘉卉受伤之事,少不得慰问几句,随即告辞离开。   “那咱们也回吧,”出了这档事,梁太妃也没了留下的兴致,对宋老夫人道:“缺什么药了,只管派人来说。”   宋老夫人道:“大姐放心,跟谁客气,都不会跟你客气的。”   梁太妃就爱听这话,她不喜欢娘家跟她生分。   两家人便一块下了山,结伴而归。季恪简则寻了个借口离开,无视了魏歆瑶眷恋不舍的目光。   宋嘉禾坐在马车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无论是宋嘉卉被绑,还是许家,都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这一年多来,类似的事多着多着,宋嘉禾都习惯了,有时候她都觉得所谓的上辈子是她做的一个梦,梦哪能当准啊!   “六姐,”宋嘉淇推了推发呆的宋嘉禾,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郡主喜欢季表哥?”一脸的匪夷所思。   饶是宋嘉晨也满脸好奇的看过来。   魏歆瑶表现的原来都这么明显了吗,宋嘉禾还以为自己因为先入为主所以觉得她露骨呢,感情迟钝如宋嘉淇都知道了,可见发现的人定然不少。   “可能吧!”宋嘉禾随口道。   见她恹恹的,宋嘉淇纳闷:“六姐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我怀疑我做了一个梦?”   “啊?”宋嘉淇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眨巴了两下眼睛:“你是说今天的事像梦一样,说来还真是,跟做梦似的,还好二姐没事!”虽然不喜欢宋嘉卉,可到底姐妹一场,哪有盼着她出事的。   宋嘉禾忍俊不禁,心情莫名好转,轻轻拍了下宋嘉淇的脸:“疼吗?疼的话,就不是梦了!”   宋嘉淇凶巴巴的瞪她一眼,拍掉她的爪子,将话题转回正途,心有戚戚道:“那季表哥真可怜!”居然被魏歆瑶看上了,纵然魏歆瑶家世显赫,长得明艳万端,才情斐然,可宋嘉淇觉得她这个人气量太狭小,跟她过日子还不得小心翼翼的。   “这话,八妹万万不要说了。”宋嘉晨不赞同的看着宋嘉淇,传出去就是一桩是非。   宋嘉淇吐了吐舌头:“我又不傻,也就在姐姐们面前说一说。”   宋嘉禾板着脸严肃道:“就怕你说习惯了,在外头顺口说出来。”   宋嘉淇挠了挠脸,保证再不敢胡说八道,可还有点不服气。   宋嘉禾无奈:“季表哥又不是酒囊饭袋,季家也不是等闲之家,谁还能强了他们去,你就别瞎操心了。”   季家地位超然,他们带着整个冀州归顺梁王,给梁王省了多少麻烦,带来的好处更是说不尽。   季恪简若不愿意,梁王绝不可能为了成全魏歆瑶的小儿女心思,就去寒季家的心。   当年魏歆瑶捣鬼,也都是暗地里进行的,明面上她并不敢过分。因为魏歆瑶也清楚,宋家为魏家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她若是过分了,为了不寒功臣的心,梁王不会包庇她。   宋嘉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状似不经意经过马车的魏阙略略一扬眉,她对季恪简倒是挺有信心。   坐在马车里的宋嘉禾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宋嘉禾揉了揉鼻尖,忽然撩起窗帘,正对上魏阙冷然的眉眼。   宋嘉禾眼角抽了抽,那么小的声音,他应该没听见吧!可想起他的本事,宋嘉禾心虚起来,议论魏歆瑶的话被他这个做哥哥的听到了,这就有点那个了。   同样发现了魏阙的宋嘉淇和宋嘉禾想到了一块,然后她特别没出息的往后一缩,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让宋嘉禾一个人暴露在魏阙的视线中。她觉得三表哥对他六姐还是挺友好的,毕竟有那么多次救命之恩摆在那,对吧!   宋嘉禾干巴巴一笑,笑的要有多僵硬就有多僵硬:“三表哥好!”如何化解这样的尴尬,讲真,宋嘉禾也不知道,她没这方面经验啊!宋嘉禾将罪魁祸首宋嘉淇在心里臭骂了一顿。   欣赏了一番她的手足无措,魏阙神色如常的对她略略一点头,驱马离开。   他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宋嘉淇小心翼翼的问:“三表哥没听见吧!”   宋嘉禾回忆了下,好像没有不高兴吧,犹豫道:“应该没听见吧!”   “肯定没听见!”宋嘉淇点头。   宋嘉禾吐出一口气来:“果然人前不该说的话,背后也别说。”   宋嘉淇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在辚辚车响中,终于回到宋府。一回到家里,宋老夫人就命人准备厚礼送给魏阙。   刚吩咐完,下人报,许家送来谢礼给宋嘉禾。   来的是一个体面的婆子:“我家夫人本想亲自带着六姑娘过来道谢,不过想着贵府许是不方便。”这自然是指宋嘉卉受伤一事:“便想改日待老夫人得闲时,亲自登门致谢!”   宋老夫人客气一番,就命朱嬷嬷送了那婆子出去。   宜安县主瞧着那一堆礼物,笑道:“这也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暖暖没救错人,救了一家会感恩的。”   宋老夫人笑看一眼堂下儿媳和孙女,掂了掂手里的礼单,感谢之心是有,不过她估摸着也是想借机和宋家打好关系。   许家刚和魏闳的妻族庄家大闹一场,准亲家成了仇家。庄家呢,和宋家关系也有些紧张。庄家是老牌武将之家,宋家算是军中新贵,宋家世代文臣直到出了宋铭这个异类才涉及行伍。   新旧交替难免出现一些利益之争,两家关系就有些微妙了。   敌人的敌人可以是朋友! 第82章   这一场骚乱,不只有宋嘉卉受了伤,跟着宋嘉卉出去的下人里,四个护卫两个丫鬟一个婆子护主而亡,轻伤重伤加起来十五人,其中还包括了谢嬷嬷。   宋老夫人令人厚葬了死者,又让小顾氏前去慰问一番并发下丰厚的补恤金。人没了,总要保证活着的人能好好活下去。   至于谢嬷嬷那,宋老夫人亲自去了一趟,谢嬷嬷身份不同,她算得上是家里请来的女先生,而非普通下人。   谢嬷嬷摔断了右小腿,年轻力壮的伤筋动骨都得养上一百天,何况她这把年纪的。谢嬷嬷委实受了不轻的罪。   宋老夫人安慰她:“你只管好生养着!”   谢嬷嬷谢过宋老夫人的体恤后,却是请辞,道自己年事已高,力有不逮,想回乡养老。   宋老夫人再三挽留。   可谢嬷嬷任是宋老夫人怎么劝都不改其意,宋老夫人无法只得应了,想着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就此想回去颐养天年也是人之常情。   “待你养好伤,我再命人送你回去,也不差这几天的。”哪能带着伤就把人送走,传出去,宋家也得留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头。   谢嬷嬷又是一番道谢,其实宋家是个好东家,在教导宋嘉卉上,哪怕她下手重一些,宋家人也没指责她,给了她最大的权利。衣食住行更是样样体贴周到,束脩也丰厚的很。要不是出了这档事,谢嬷嬷也想多做几年多攒一点积蓄,谁还嫌钱烧手不成。   可这一次,谢嬷嬷是着实伤到心了,不是伤身,是伤心。她之所以会摔下斜坡,是被宋嘉卉推的。将将被一贼人抓到之际,宋嘉卉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向了那贼人的刀口子上,也是她命大,脚一扭摔下斜坡,要不命都要没了。   躺在山坡下时,谢嬷嬷整颗心拔凉拔凉的。朝夕相处近两年,谢嬷嬷以为怎么着也有几分香火情了。   她虽然罚了宋嘉卉,可哪一次不是为宋嘉卉好,她那性子根本听不进劝,只能打怕了才肯听进去。   事实也证明,这么教着,宋嘉卉的确有所长进,起码不会不顾场合的发脾气,小性子收敛了一些。   然离着谢嬷嬷的目标还差了不少,按她的标准,宋嘉卉是不可能这么早从别庄出来的。不过她到底想着宋嘉卉年岁不小了,若是错过了花期可惜,所以一时心软,报她长进了不少,宋家长辈才把宋嘉卉接了回去。   谢嬷嬷原是想着宋嘉卉已经有了敬畏之心,出来后慢慢再教也是可以的。   眼下看来,是她自食恶果了!   犹豫再三,谢嬷嬷将这事咽了下去,疏不间亲,说出来宋家未必肯信自家姑娘这么歹毒。闹得难看了,也得不偿失。   只不过谢嬷嬷是说什么都不肯再教宋嘉卉了,将来是好是歹由着她去吧,日后吃得苦都是现在种的因。   再说宋嘉卉,没等来长辈问责,反而等来了谢嬷嬷告老的消息。宋嘉卉如释重负,复又高兴起来,这老虔婆可算是要走了。   碍着林氏的唠叨,宋嘉卉去忍着心虚看望了谢嬷嬷一回,见谢嬷嬷神色如常,宋嘉卉不禁放了心,她本来就不是故意的嘛!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来临,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的雪,才算是停了。路上积的雪足能没过人的脚踝,放眼过去,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天一放晴,惦念着下过雪就抓麻雀的宋子谚就跑到了降舒院找宋嘉禾。宋嘉禾偷懒,不肯重新起名字,所以新院落还是原名。   宋嘉禾刚起来,还在梳妆打扮呢,见宋子谚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就笑:“干嘛呢,有狗在后头撵你不成?”   丫鬟赶紧关上门,防止外头的冷风灌进来。   宋子谚眨巴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一身水蓝色长裙,披散着头发的宋嘉禾:“六姐,你真好看!”   宋嘉禾笑弯了眉眼:“一大早的嘴这么甜!”   宋子谚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摸了把丝绸般的长发,越摸越好玩,冷不防被人打了下脑袋。   “要玩玩你自个儿的去。”宋嘉禾嗔他一眼,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回来:“说吧,这一大早的跑过来,干嘛呢!”   宋子谚终于想起了正事,兴奋:“六姐,雪停了,我们去抓麻雀吧!”   原来是为了这事:“可以啊,不过得等你下学之后!”   宋子谚惨叫一声。   宋嘉禾戳了戳他的脑袋:“啊什么啊,再啊,下学了也不带你玩。”   宋子谚赶紧捂住了嘴。   宋嘉禾忍俊不禁,拿了一支血红桔梗花簪子和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给他看:“你觉得哪支好看?”   宋子谚想也不想的指着血红桔梗花簪子:“这个好看!”   宋嘉禾便把血红桔梗花簪子递给了青画。   随后捉麻雀这件事就被宋子谚抛到了脑后,他兴致勃勃的开始替宋嘉禾挑起首饰来,宋嘉禾发现宋子谚特别喜欢红色,越红越好,恨不得把所有红色的首饰戴在她头上。   “六姐,我看有些姐姐额头上画了一朵红梅,真好看!”宋子谚双眼放光,期待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秒懂,看向青画,她倒想看看这小子能不能给她捯饬出个人样来。   结果煞是喜人,虽然艳丽了些不过宋嘉禾完全压得住,走在雪地里,犹如一朵怒放的红梅,好不耀眼。   宋子谚拉着宋嘉禾的手,别提多骄傲了,见了人就要炫耀一句,这都是他的杰作。   便是为了宋嘉卉之事而郁郁寡欢的林氏见了得意洋洋的小儿子,心情也不由好转了几分。   再看颜色倾城的小女儿,林氏就想不明白了,季恪简怎么就看不上小女儿。   这几日宋嘉卉又闹起来了,闹着让她赶紧把宋嘉禾嫁出去,闹得林氏心力交瘁。   请过安,上衙门的上衙门,去学堂的去学堂。   京城和武都最大的区别是,到了京城就要上早朝,卯时不到就要起,所以除非休沐日,宋嘉禾早上是见不到宋老爷子、宋铭和七老爷的,三人早就苦哈哈上朝去了。   下了学,宋子谚立马飞奔去找宋嘉禾,还带着一群兄弟。幸好宋嘉禾早有准备,备下了足够数量的工具。   这抓麻雀的方法十分简单,拿一竹篓倒支在雪地里,撒一把粮食即可,待麻雀进去吃东西,扯掉系着绳子的木条,麻雀就会被扣在竹篓里的,只要眼疾手快,总能有所收获。   几个小的听了满脸的跃跃欲试,宋嘉禾就拍手让他们各自去寻了地方,强调隔远一点。   宋嘉禾自己也凑热闹找了块空地躲起来,她也有好两年没玩过了。怕自己衣裳太扎眼,宋嘉禾还特意找了一件白狐裘披风。   不一会儿,就有一只小麻雀傻乎乎的飞了过来,等它吃了两下,宋嘉禾才拉绳。不想这小东西机灵得很,在竹篓扣下之际沿着缝隙险险飞了出去。   宋嘉禾还来不及懊恼就见那小东西一头栽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了。   惊讶不已的宋嘉禾若有所觉的扭头一看,就见魏阙站在不远处腊梅树下,身旁还站着神色古怪的宋子谏。   霎时,宋嘉禾就想起了之前他救宋嘉卉的那回,她虽没有在亲眼目睹,可事后听自己的护卫说了来龙去脉。   那护卫双眼放光,一脸钦佩,恨不得能拜师学艺的模样,宋嘉禾十分能够感同身受。   宋嘉禾走了过去,见礼:“二哥,三表哥好。”   宋子谏和魏阙还礼。   魏阙看了看她披风上的雪花,就连头发上都沾着一些,他过来时就见她躲在一片灌木丛后,聚精会神的盯着前面的竹篓:“在抓麻雀"   宋嘉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这么大个人了玩这个好像挺丢人的:“阿谚一定要玩,我就陪他玩一下!”一幅我也是没办法,可作为一个好姐姐不得不纡尊降贵的模样。   魏阙笑了笑:“收获如何?”   “才刚开始玩!”言下之意自然是没有收获,刚才那只怎么能算她的。   这会儿青画已经捧着那只鸟回来了,原以为死去的小鸟却在她手心里扑楞的欢,活力四色,似乎不甘自己差一点就能虎口逃生了又被抓了回来。   宋嘉禾眼睛微微睁大,她以为这小东西被打死了,居然还能活着。接过来看了看还真是一点伤都没有,好像连羽毛都没少。   饶是宋子谏都惊了,打死一只鸟不难,可毫发无伤的打晕,这技法让人望尘莫及。   “三表哥用什么打的?”宋嘉禾好奇的看着他。   魏阙看了看她,目光忍不住在她眉心的花钿上停留几息,随手从旁边的腊梅树上摘了几颗圆圆的小花苞。   宋嘉禾不敢置信盯着他的手心,又留意到了他手心里的那道疤,宋嘉禾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想也没想的拿了一颗把玩。   宋子谏眼角抽了抽,又看她一脸无知无觉,不禁去看魏阙。   魏阙眉眼温和,似乎也没发现宋嘉禾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以至于宋子谏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宋嘉禾捏着那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小花苞,弹了一下,正中宋子谏脸颊。   宋子谏:“……”   宋嘉禾讪讪一抓脸,赔笑:“二哥!”尾音拖长了,她真不是故意的,二哥脸色不用这么僵吧!   宋子谏无奈的摇了摇头。   忽然间,宋嘉禾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她凭着感觉侧脸看向西边的梅花林。   魏阙也淡淡得看了过去,看见了梅林深处的宋嘉卉。   宋家姐妹不睦,魏阙很早就知道。宋嘉禾对宋嘉卉态度的转变,他也看在眼里,要不还挺叫人担心的。   谢嬷嬷躺下了还要离开,套在宋嘉卉头上的枷锁可不就没了。之前被谢嬷嬷贬下去的丫鬟眼见又有了出头之日,卯足了劲想立功,好回到宋嘉卉身边伺候。   这不,魏阙一来,她们就把消息传给了宋嘉卉。   宋嘉卉虽然因为之前的事情凉了半截心,可一听魏阙来了,她就控制不住的另半截了,趁着魏阙给祖母请安的功夫,她细心打扮了,然后带上了一层面纱遮住脸上纱布。   宋嘉卉满怀欣喜思念的赶过来,却是正目撞见魏阙跟宋嘉禾在说话。顿时被一盆冰水浇了个冷入骨髓,隔得那么远,宋嘉卉依然能够看清魏阙脸上的笑意。刺的宋嘉卉双眼发酸发胀,差一点绞烂了手里的锦帕。   见他们都望了过来,宋嘉卉有一丝胆怯,往后缩了缩。又硬生生刹住了脚,明明不知羞耻的是宋嘉禾,大庭广众之下勾引人,她为什么要躲。   满心不甘和愤怒的宋嘉卉定了定神,抬脚走过来。   宋子谏顿时觉得气氛古怪起来,这古怪因宋嘉卉而起。宋子谏心下一叹,宋嘉卉对魏阙的心思,他在几年前就知道了。   “二哥!”宋嘉卉见过宋子谏,随即郑重朝魏阙行了个大礼,“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向三表哥亲自道谢,那天多亏了三表哥出手相救。”   魏阙淡声道:“卉表妹不必客气,那种情况下,没有袖手旁观的理。”   望着他冷然的眉眼,宋嘉卉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愿意抱着宋嘉禾却用鞭子拎着她,好像碰一下都嫌脏似的。是不是因为宋嘉禾生的好看,她若是长了宋嘉禾那样一张脸,他还会这么冷淡吗?   宋嘉卉面纱背后的脸扭曲了两下。   见宋嘉卉眼神不对劲,宋子谏忙道:“二妹,你伤还没好,莫要受了寒,万一影响伤口痊愈就不好了,你快回去吧!”   宋嘉卉垂下眼道了一声好,行礼告退。   “六妹也去玩吧,我和三表哥还要去见祖父。”宋子谏道。   宋嘉禾乖巧一笑:“二哥和三表哥慢走!”   走出一段,宋子谏欲言又止的看着魏阙,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为难模样。   他隐隐觉得魏阙对小妹有些不同,又不敢确定。算了,到时候和父亲说一下。   若是真的,想起宋嘉卉,宋子谏就觉得满脑门子的官司。   “姑娘这鸟?”   “放了它吧!”宋嘉禾笑眯眯道,两次死里逃生,可见命不该绝,她就顺应下天意吧,反正这东西又丑声音也不好听,养来也没意思。   青画应了一声,松开手。   那小麻雀赶紧飞走了,也不知下一次会不会再重蹈覆辙。   宋嘉禾望着渐渐消失在天际的黑点,总有一些人记吃不记打的。   宋老爷子见了魏阙颇为高兴,拉着他天南地北的聊,朝堂政事,民间趣谈,想到哪说到哪。   爷孙俩说的其乐融融,宋老爷子留了魏阙用膳。家里其他男人都有事不回来用膳,遂席间只有宋子谏作陪。   人虽少,但气氛不错,从始至终都没有冷场。   宋子谏看着把老爷子伺候的眉开眼笑的魏阙,越看越觉得他不怀好意。   纵然老爷子是长辈还是个手握实权的长辈,可以魏阙身份地位,哪里需要这样殷勤晓意。   宋子谏觉得可能不是自己多想了,而是想太少了!   初八那天,许老夫人带着长媳并两个孙女如约前来宋府拜访。   许家大姑娘年方十七,闺名砚秋,气质娴静若水,人淡如菊。许家和庄家闹翻正是因为她,庄家七爷庄少鸿是她自小定亲的未婚夫。   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好姻缘,可庄少鸿随父兄征战时,救下一落难的世家女。   庄少鸿对那女子一见钟情,将人悄悄养了起来,年初被许家偶然之下发现,当时那女子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这事闹的颇大,庄家处置了那女子后,拉着被动了家法的庄少鸿去许家负荆请罪。   然许家人疼女儿,说什么也要退婚,哪怕庄家许诺许的天花乱坠,许家咬定了要退婚。   庄家无法,只得退了婚,两家至此形同陌路。   因为这件事,宋嘉禾对许家印象不错,身为女儿家她自然喜欢这样疼爱女儿的人家。   宋老夫人对许家印象也不错,晚间待宋老爷子回来就与他说了许家来拜访的事。   “若是谈得来,两家常来常往也是可的。”宋老爷子道,许家一家子都是能人。要不庄老头也不会把孙子打了个半死,这么个好亲家就被不肖子作没了。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斟酌了下用词道:“今儿许老夫人提了她家老五。”   宋老夫人拿眼看着宋老爷子,意思不言而喻。   “看上咱们家六丫头了?”宋老爷子笑问。   宋老夫人笑了笑:“是那个意思,我倒是见过一面,瞧着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具体如何,还得再瞧瞧。”   宋老爷子轻轻摸着茶杯边缘。   宋老夫人看着他,轻声问道:“老爷子觉得许家不合适?”之所以八字还没一撇,宋老夫人就先询问宋老爷子的意思,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她那儿辛辛苦苦的查了,结果这边根本不同意。   宋老爷子想起那一天在席间,他借着话茬说起了魏阙的婚事,他说:“你年岁不小,早该成家了,不成家终归不像样。”这是试探也是提点,成家立业,成家在立业前头,在外人看来这成了家的男子比未成家的更稳重可靠,哪怕事实并非如此。   “这么些年下来,你就没遇上个合心意的,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大可说出来,趁着老头子还在,还能帮衬着在你父王跟前说两句好话。”宋老爷子记得宋老夫人曾说过,出身有瑕什么的,据说还是从六丫头从无尘大师那听来的。   可宋老爷子冷眼瞧着,不像是这么回事!要魏阙真看上个出身有瑕的,以他本事改头换面轻而易举。   魏阙说,确有心悦之人,只她年岁尚小,倒也不急这一二年。   的确不急这一二年,自去年铸下大错后,魏闳夹着尾巴做人,这半年来循规蹈矩,表现差强人意。   梁王父子关系渐趋回暖,眼看着魏闳继承人的位置又稳了些。只宋老爷子依旧不看好魏闳,他太过顺遂和优越,一旦遇上少许逆境,足够叫他大失分寸。   再退一步说,魏闳在宋家和庄家间心里更亲庄家,眼下是因为梁太妃在,所以看起来他更礼遇宋家,然只是看起来。   为子孙计,宋老爷子觉得怎么着也得扶持个亲近自家的甥孙,是不是?   宋老爷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我在想林家这后生,恍惚记得是个挺斯文的孩子,旁的倒没印象了,你要觉得合适,我让人调查一下。反正咱们六丫头还小,不着急,慢慢挑着就是,好饭不怕晚!”   不和宋老夫人说实话,那是因为宋老爷子知道宋老夫人肯定不答应。她向来觉得魏家后宅乌七八糟一团乱,梁王妃为人刻薄不好相与。   宋老爷子不以为然,他孙女不是纸糊的,遇上了谁吃亏还真不一定。   将他的打算据实以告宋老夫人,宋老爷子觉得保不准,她立马把孙女嫁出去,这种事,宋老夫人真做的出来。   宋老夫人看了看他,笑:“那就辛苦老爷子了。”   宋老爷子捋了捋胡子,有点儿心虚,和宋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她一走,宋老夫人笑脸就垮了,夫妻四十载,谁还不知道谁,老头子肯定憋着坏! 第83章   腊七这天,林家设宴招待两个出嫁女。大抵是之前分开太久,林老夫人想好好弥补一下缺失的天伦之乐,遂找着机会就想把女儿请回来聚聚。   不过三家都是大忙人,这机会也就是一个月顶多两次罢了。   宋季两家正好在门口遇上了,热热闹闹一番见礼。   宋嘉卉看见玉树临风的季恪简,就想起他拒绝了宋嘉禾,越看越觉他顺眼。   只觉得这个表哥慧眼如炬,没被宋嘉禾那具皮囊欺骗了去。不像那些眼皮子浅的,一看宋嘉禾那张脸就色与魂授,找不着东南西北了。英明如魏阙都也着了她的道!   只不过季恪简拒绝了宋嘉禾,那离着把宋嘉禾嫁出去的目标就更远了。以祖母对宋嘉禾的疼爱,岂肯把她随随便便嫁了,在祖母看来,宋嘉禾那就是金子做的宝贝,谁也配不上。   宋嘉禾一日不嫁,她这心这一日不安。   她已经好几次梦见宋嘉禾穿着一件大红色嫁衣被穿着喜袍的魏阙迎走的情形,每一次都活生生吓醒,然后辗转至天明。   “季表哥!”   宋嘉禾随着兄弟一块见过季恪简。见过礼,宋嘉禾便规规矩矩的微垂着头站在一旁。   前几日她在梅园里巧遇了游园的宋嘉卉,宋嘉卉‘无意’中说漏嘴,季家再一次拒绝了她。   林氏竟然会主动操心起她的婚事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她这么些年的经验来看,其中必然有宋嘉卉的功劳。   略一思索,宋嘉禾便怀疑宋嘉卉是怕她跟她抢魏阙,之前魏阙在吊桥上救了她一回,宋嘉卉可是吃了一缸醋。   这种事还真的是这对母女做得出来的,还真是辛苦林氏了,居然能厚着脸皮被拒绝了一次后,又毫不气馁的再提了一次。   眼下,季家不知要如何想她,算上去年宋子谏的试探,这都三次了。宋嘉禾想想都觉自己够‘死缠烂打’的了。幸好,季恪简有风度,没宣扬出去,否则,宋嘉禾估摸着自己肯定是今年最大的那个笑话。   颔首微笑的季恪简发现了宋嘉禾的冷淡,并不往心里去,如常与宋子谏说话。   “姐夫,妹夫!”林大老爷亲自出来迎接两人,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子侄。   之前摔伤腰刚刚痊愈的林润彬也在其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嘉禾。   巴掌大的脸掩映在雪白的狐裘领子上,显得格外柔软娇俏,眉如远山目若秋水,朱唇不点而赤。   一阵不见,林润彬觉得这小表妹似乎更好看了一些。   宋嘉禾眉心微蹙,看来之前那一跤摔得还不够狠。   宋嘉卉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意,宋嘉禾也就配林润彬这等肤浅之人了。可娘竟然说不合适,哪儿不合适了,二房嫡次女配个二房嫡次子,不是正好。   与林大老爷说着的话的宋铭不悦的扫一眼林润彬。   林润知扯了扯林润彬,示意他安分点,没见小姑夫不高兴了。   “外头冷,咱们这些老爷们不怕冻,冻着女眷就不好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也不迟。”宁国公笑眯眯的打岔。   林大老爷忙应和,抬手一引,不着痕的瞪一眼林润彬。   林润彬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乱看。   入了内,林家人都在了,又是一番扰攘。   这是宋嘉卉受伤后第一次出门,林老夫人少不得拉着宋嘉卉嘘寒问暖一番,见她脸上的伤口不细看便发现不了,就放了心:“之后还是得当心点,再养两个月就瞧不出来,到底年轻,恢复的好。”   宋嘉卉乖巧的点头了。   问过宋嘉卉,林老夫人也没拉下宋嘉禾,笑眯眯问她:“听说你们几个姑娘结了一个诗社?”   宋嘉禾不好意思:“就是闲着没事干闹着玩。”她和许砚秋颇聊得来,带着她认识了舒惠然几个好文的朋友,结果她们几个一拍即合,要结一个诗社,她就去凑了一脚。   “就是闹着玩也是好的,女儿家多读点书总是好事。”   林老爷子也在一旁道:“日后作了什么诗,也可以拿来给外祖父瞧瞧,老头子给你评一评。”   宋嘉禾喜不自胜,林老爷子诗词在杏林中十分有名,当下团团作揖:“这话我可记着了,到时候外祖父可不许嫌我麻烦。”   林老爷子笑指她:“不嫌麻烦,只不过要是写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宋嘉禾苦了脸:“那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逗得一群人笑起来。   宁国公看的十分眼热,他这辈子就没养过女儿,若他有个这么娇娇软软的小丫头,宁国公想自己肯定把她宠的像公主。   留意到宁国公的目光,宋嘉禾扭头朝他甜甜一笑。   宁国公更眼热了。   说说笑笑间,很快就到了晚膳时分,两家本就是下了衙再过来的。一众人便簇拥着两位老人家去了大厅。   都是至亲骨肉,倒不用十分讲究,中间摆了几张隔扇,男女分开而坐。   林润彬吃的心不在焉,抬眼侧目间不止一次的偷看宋嘉禾,她也喝了一些果酒,更衬得她人面桃花,一颦一笑,万般动人。   林润彬仰头灌了一口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养病期间,他壮着胆子和他娘说过,可一开口就被林二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让他歇了这心思,他们是不可能的。   林二夫人摆事实讲道理,宋嘉禾有一个做尚书令的祖父,战功彪炳的国公爹。本人也才色皆备,为人处事上看着也明白,将来夫婿身份绝对低不了。   而他们林家和宋家相比,门第上到底差了一筹。高门嫁女,只凭着亲戚情分就要求人家女儿低嫁,只会闹得连亲戚都没得做了。   林润彬嘴里发苦,觉得刚刚咽下去的酒都变成了黄莲水。   女眷那边散的比较早,散场之后拥着林老夫人回了正堂继续谈天说地。   林五娘突发兴致,提议月下赏梅。   林老夫人不同意:“天寒地冻的,莫要受了寒。”   可对于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来说,这点冷和诗情画意的浪漫一比,又算得了什么。   林老夫人拗不过,只得让她们穿上披风,又令人去熬了姜汤等她们回来吃,连声叮嘱:“早点回来!莫要贪玩。”   一众女孩笑吟吟的应了。   冷月高悬,月光洒在寒雪上,有一种别样的清冷。   “月色下的梅花果然比白天的好看。“林五娘感慨道。   “你那是久看无风景!”林四娘嗔她。   林五娘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我们去——啊”   一团雪在林五娘衣服上炸开,吓了林五娘一大跳,她瞪着不远处笑嘻嘻一脸得逞的宋嘉禾,佯怒:“禾妹妹你好奸诈!”   林五娘抓了一把雪,立刻反击。   好好的月下赏梅登时变成了打雪仗,到了后来已经是无差别袭击,逮着谁就扔谁。   宋嘉卉捏着一团雪,压了又压,把一个雪球几乎压成了一个冰坨,阴沉沉的盯一眼背对着她的宋嘉禾,使尽浑身力气砸过去。用力之大,以至于她整个人差点扑倒在地。   不想宋嘉禾后脑勺长了眼似的,往旁边轻轻一躲,雪球砸在了空地上。   宋嘉卉失望不已,不甘的瞪一眼宋嘉禾。   宋嘉禾扯了扯嘴角,接着玩闹报私仇,幼稚,无聊。   宋嘉卉直觉不妙,猛地跑出去一大段路,挑衅的看一眼宋嘉禾,目光紧紧锁着宋嘉禾的双手,就不信她还能砸到她。   把玩着一团雪的宋嘉禾忽然抬起手。   宋嘉卉往左边跑出几步,发现宋嘉禾之前根本就是假动作,再要躲,却是来不及了   一团雪正中她嘴巴,炸开的雪花渐在脸上,一部分顺着领子滚进了衣裳内,冻得宋嘉卉打了个哆嗦。   宋嘉卉勃然大怒。   宋嘉禾挑眉一笑,不是她要玩,玩不起就别玩,以为谁都要让着她不成。   红叶拉住了暴跳如雷的宋嘉卉,真要打架,她家姑娘虽然略大两岁还真打不过弓马精通的六姑娘,尤其这半年,六姑娘长高了不少,已经和她家姑娘一样高了。   何况是她先去挑衅,闹到老爷夫人那,没理的也是自家姑娘。   只不过这些话红叶当然不敢说,她说的是:“姑娘大病初愈,赶紧去喝杯姜茶暖暖身子,万一再病倒了,岂不是过年都不痛快。”   宋嘉卉顺着梯子下了墙,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拿宋嘉禾怎么办,打不过骂不赢,搬出母亲来也没用,宋嘉禾就是颗水火不侵的铜豌豆,讨厌死了!   她扯了扯领子,觉得雪花融化湿哒哒的难受的厉害。宋嘉卉瞪一眼远处的宋嘉禾,领着两个小丫鬟离开。   走出一段,忽闻宋嘉禾的惊叫声,回头一看,就见宋嘉禾的身旁那颗梅花树剧烈颤着,显见被人恶作剧用力摇晃了一回,一树雪花混杂着花瓣纷纷扬扬洒下来,落了宋嘉禾满头满脸。   几步外的林五娘指着满头雪花的宋嘉禾笑的前俯后仰。   林四娘闻声过来,忍着笑意道:“禾妹妹去收拾下,别受了寒。”   宋嘉禾朝林五娘示威性的挥了挥拳头。   林五娘压根不怕她,还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宋嘉卉抿了抿唇,因为幼时交情在,明明她和林五娘关系更好,可不知宋嘉禾使了什么手段,把林五娘拉拢了过去。宋嘉禾就是只狐狸精,不只勾引男人,连女人都不放过。   宋嘉卉跺了跺脚,负气离去,她们不喜欢她,她还不稀罕她们呢!   途中,宋嘉卉遇上了脸色熏红的林润彬。   林润彬大着舌头,问宋嘉卉:“卉表姐,禾表妹呢?我有事找她!”   闻到他嘴里喷出来的酒气,宋嘉卉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理也不理他,绕过他就要走。   刚走出三步,宋嘉卉脚步一顿,拐了回来,神色莫名的打量着眼前的林润彬,醉眼迷离,一个下人都不带。   宋嘉卉心念电转,朝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下。   两人不放心,林润彬醉醺醺的万一做出什么事儿来,只被宋嘉卉瞪了一眼之后,两人也不敢多说,只得退到了一旁。   “禾表妹在哪儿?”林润彬又问了一句,带着浓浓的酒意。   “六妹刚刚湿了衣裳,她应该在清桦园那里换衣服。”   林润彬脸红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   宋嘉卉睇他一眼离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看林润彬争不争气了。他要是再争气点,保不准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清桦园内,宋嘉禾正在收拾头发,身上倒好,有披风兜着,主要是头发上雪粒子多,进了温暖的室内,顿时化作水滴,湿漉漉的。   青画小心翼翼的用棉帕轻轻擦拭。   屋外,藏身在梅花林的林润彬紧紧盯着门口的守在门口的青书,脑中正在人神交战。   他想起了前几日和朋友喝酒,席间有人说到了宋嘉禾,羡慕他有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小表妹,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人说风凉话,再近也白搭,他想娶宋嘉禾那是白日做梦。   吕健商搭着他的肩膀吊儿郎当道:“谁说白日做梦了,魏家九爷有婚约在身,不照样退婚娶了他表妹。找机会直接把人办了,不嫁你还能嫁给谁!”   簌簌的寒风裹着小雪吹在林润彬脸上,吹得林润彬心里那团火越来越旺。   林润彬再也控制不住心里那团子邪火,自树荫处冲了出去。   青书听得动静,转身就见一个黑影扑过来,霎时一惊:“你要干嘛”话音未落,她便觉脖颈一酸,眼前一黑,人晕了过去。   屋内的宋嘉禾和青画听着不对劲,青画正要过去。   恰在此时,砰一声,房门被撞开,林润彬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宋嘉禾站了起来,看着面色酡红的林润彬,眸光渐冷。   林润彬痴痴的望着梳妆台前的宋嘉禾,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他觉得腹中酒液都在燃烧,烧的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表妹,表妹!”酒气壮人胆,林润彬借着酒劲扑了过去。   林润彬以为宋嘉禾惊慌失措的躲,不曾想宋嘉禾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那种眼神,让林润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怯意。然开弓没有回头箭,望着宋嘉禾那张灯火下格外精致昳丽的脸庞,那一丝怯意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一动不动的宋嘉禾突然抬脚踹了过去,早有防备的林润彬想躲,不妨宋嘉禾这一脚势头来的如此凌厉,尤其脚上的力道,完全不符合她娇滴滴的形象。   被一脚窜飞撞在靠椅上的林润彬不敢置信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青画万分解气的握了握拳头,一个绣花枕头也敢对她家姑娘用强,这是老寿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   林润彬疼得眼冒金星,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人胡乱搅和了一通,疼得他冷汗如瀑。   错眼间见宋嘉禾大步迈过来,林润彬下意识一抖,要往后躲,可他就是全须全尾的时候都不是宋嘉禾对手,更何况这半残的情况。   宋嘉禾上来就是一通踹,她那力道等闲大汉都比不得,林润彬的痛苦可想而知。   “青画,去请父亲过来!”不让林润彬脱一层皮,她就不姓宋。   混账玩意儿,竟然想对她用强,宋嘉禾生平最恨这种腌臜手段。想起上辈子,她喝多了酒宿在林家,林润彬这个混蛋竟然半夜摸进来,亏得青画几个灵醒,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好好的大家公子,净学些鸡鸣狗盗的手段,简直丢人现眼。   思及此,宋嘉禾下脚更重,直踢的林润彬蜷缩成虾,哀叫连连。   “五弟!”闻声赶来的林五娘见此情此景,惊得瞪大了双眼,愣了下才冲过来,颤着声儿道:“禾妹妹,这还是怎么了?”   见林五娘过来,宋嘉禾便住了脚,到底给了她面子。   宋嘉禾压着火指了指地上鼻青脸肿,烂泥一般的林润彬:“我在里头收拾,他打晕了我的丫鬟冲进来直扑我,五表姐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五娘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惊疑不定的看着惨不忍睹的胞弟。   落后一步的林四娘眼皮乱跳,急忙去看宋嘉禾,见她衣衫完整,再看林润彬那凄惨样,显见的林润彬没得逞。   林四娘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起码事情没落到最坏的地步。   小厮进来在宋铭耳边说了几句话,在座众人就见宋铭神情骤然阴沉下来,如同黑云压顶。   宋铭对主座的林老爷子道:“有劳岳父随我出来一趟,可好?”   林老爷子心下一沉,对在座其他人点了点头,随即站了起来。   宋铭上前搀扶林老爷子。   留意到他眼角的紧绷,林老爷子心里涌上不详的预感,不过到底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人,面上依旧平静如镜。   二人一走,被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林二老爷摸了摸胡子,想起了临走时宋铭看他的那一眼,阴沉沉的。   林大老爷连忙缓和气氛,宁国公也配合的说笑起来,只当这个小插曲没有发生,心里怎么想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疾步赶来的宋铭入内第一眼就是上上下下打量宋嘉禾,见女儿毫发无伤,登时心落回肚子里。   之前还冷若冰霜,震的林五娘不敢上前处理胞弟伤势的宋嘉禾,一见宋铭,顿时红了眼眶,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淌,哽咽:“爹!”   宋铭身形一震,这么多年了,宋嘉禾唤的从来都是父亲,尊敬之中带着距离,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爹。宋铭心头蓦地发软发涩,这孩子必是受惊受委屈了。看向地上林润彬的目光不由更阴鸷几分。   宋老爷子心里咯噔一响,随手操起茶几上的茶壶,也不管里面装着水,砸了过去:“混账玩意儿!我打死你这混账东西!”   茶壶砸到了林润彬脊背上,砰一声炸裂,炸的林润彬整个人弹了弹。一抬眼正对上宋铭阴森晦暗的双眼,正用一种抽筋剥骨般的目光盯着他。   如同被猛兽盯着的恐惧顺着脊椎骨爬上心头,求生的本能使得林润彬尖叫起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拼了命的往林老爷子那边爬:“祖父,救我!”   屋中众人就见宋铭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行走之间带起一阵风,抬脚重重踩在林润彬的膝盖上。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耳边响起一声让人头皮发麻,骨寒毛立的咔嚓声。   “啊!”林润彬失声尖叫,一张脸青筋必现,冷汗淋漓,他骇然扭头看着自己扭曲的右腿,慢了一拍传来的剧痛让他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林老爷子晃了晃身子,若不是下人搀扶着,怕是要栽倒。   脸色铁青的宋铭扭头看向林老爷子:“岳父,若非看在您面上,我要的不只是他一条腿!”   林老爷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压下了那些多余的情绪,悲声道:“是我管教无方,养下此等孽障!”以宋铭脾气,只要林润彬一条腿,还真是看在亲戚份上了。   看一眼浑身抽搐气若游丝的林润彬,林老爷子既恨他不争气又哀他遭遇,作孽啊作孽,养出这么个不孝子。   一旁的宋嘉禾都怔住了,她想宋铭给她撑腰,但是万没想到宋铭会当着外祖父的面这么简单粗暴的废了林润彬一条腿。上辈子出事那会儿,她把林润彬打了个半死,养好一些后他又被林家动了家法,随后被送去老宅,途中‘不幸’遇到流寇,伤了命根子。   这是季恪简派人做的,至于宋铭,当时他出征在外,并不知道这回事!   宋嘉禾心里有些酸又有些涨,她是不是可以想,上辈子如果季恪简没出手,事后父亲也会替她教训林润彬的。   宋嘉禾吸了吸鼻子,觉得眼泪有点不受控制的征兆,她明明有收放自如这本事的。 第84章   宋嘉禾擦了擦眼睛,眼泪却是越擦越多,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   正哭的不能自抑,泪眼朦胧中宋嘉禾看见宋铭走过来,抽噎了下,宋嘉禾含着泪道:“爹,林润彬他是怎么找过来的?”若是巧合那是她倒霉,若有人推波助澜,宋嘉禾咬了咬牙。她不吝于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宋嘉卉,她刚离开,林润彬就到了。   宋铭眸色一深。   “禾丫头你放心,外祖父一定会把这事情查清楚的。”林老爷子强撑着精神道,林润彬伤成那样,一时半会儿怕是问不出话来,遂命人带他下去处理下伤势。   望着鬓角银白的林老爷子,宋嘉禾心下酸楚,她知道这事一出,两家情分到底伤了,可让她咽下这口气,宋嘉禾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时候,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老夫人、林二夫人以及林氏齐齐到了,她们是被林四娘派去的丫鬟请过来的。   但见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儿子,林二夫人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彬儿。”   林二夫人抖着手想摸儿子,可看儿子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竟不敢去碰,惟恐伤到他。   林二夫人泪如雨下,一叠声追问:“这怎么了?这怎么了?”来报信的丫鬟话说的糊里糊涂,只说林润彬闯祸了。   再看连林氏都叫上了,林二夫人当即眼皮一跳,猜测儿子可能唐突了宋嘉禾。   儿子自从见了宋嘉禾之后就魂牵梦萦的茶不思饭不想。她看在眼里,疼在心头,这当娘的,谁不想孩子顺心如意,可这事上她真是无能为力。   林二夫人还或软或硬的再三警告过林润彬别娶招惹宋嘉禾,就是怕这小子色迷心窍,干出荒唐事来,想不到他还是犯了糊涂。   可儿子到底做了什么?要被这样惨无人道的对待,林二夫人看着伤痕累累的儿子,又心疼又愤恨。   “父亲,彬儿做了什么,要被这样,这样子对待。”林二夫人泣不成声。   “这小子借酒行凶,若非暖暖会些防身之术,现在!”宋铭指了指烂泥一样的林润彬,冷肃的面庞上布满寒霜:“他日后要是再敢不规矩,废的绝不只一条腿。”   轰隆一下,林二夫人只觉得被雷打到一般,霎时头晕目眩。她咬了咬舌尖,慌忙去摸儿子的腿。   吃痛林润彬倒抽一口凉气,痛苦的呻吟一声。   听的林二夫人心如刀绞,可思及宋铭的话,心疼之中又恨铁不成钢,借酒行凶,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林老夫人踉跄了两步,悲从中来,这个孽畜,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林氏整个人都傻眼了,望着震惊狂怒到极点的丈夫,如坠冰窖。   林二夫人连哭带泣着将儿子挪到了隔间处理伤势,若再不处理,她怕儿子要挺不过去了。   吃了药,林润彬略微缓过气来,林二夫人声泪俱下的怒骂,怎么就脂油蒙了心。   林润彬的酒早就被一连串的痛苦和惊惧折腾的烟消云散,眼下缓过神来,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祖母,母亲,是卉表姐,卉表姐害我!”   林老夫人和林二夫人大惊失色。   林润彬心念电转,酒醒了,他也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只想能逃脱一点责任就逃脱一点责任:“儿子喝的稀里糊涂,遇见了卉表姐,卉表姐告诉儿子,禾表妹在清桦园更衣,儿子才会过去的。要不哪能那么巧知道禾表妹在屋子里头!”   林二夫人瞳孔一缩,震惊的看向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满脸的不敢置信。   林润彬对宋嘉禾那点子心思,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宋嘉卉却告诉醉酒的林润彬,宋嘉禾在更衣。她安的是什么心思?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叫人发现宋家姐妹俩关系冷淡。宋嘉卉这分明是不怀好意,想借刀杀人。   林二夫人怒不可遏,对着凌老夫人痛哭道:“母亲,彬儿诚然有错,可外甥女也太过分了!”要没宋嘉卉指路,林润彬哪儿找的过去。自己儿子难逃责罚,可林二夫人也不想让宋嘉卉逃了,一来恨她利用儿子,二来自是想减轻儿子的惩罚。   林老夫人身子晃了又晃,险些栽倒,当初就说过让林氏好好教导长女,这丫头有些被宠坏了,可林老夫人一直以为宋嘉卉只是任性,万不想她心术如此不正。   宋嘉卉坐立不安的留在正屋里,就在刚才来了个丫鬟把外祖母、母亲还有二舅母都喊走了,是出事了吧。想不到林润彬真有这胆量,就是不知道事情到了何种地步?   要宋嘉禾真让林润彬占到了便宜,应该牵连不到自己吧,她只不过和林润彬说了一句话。况且林润彬醉醺醺的,哪里还记得遇见过她,就算记得,也肯定忘了她说了什么。   再说了,那会儿又没别人,她一口咬定自己没说不就成了。   宋嘉卉心下稍安,紧紧抱着手炉取暖。   “表姑娘,老夫人请您出来一趟!”   宋嘉卉吓了一跳,一惊之下手炉掉在了地上,滚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季夫人看着藏不住惊慌之色的宋嘉卉。   宋嘉卉面色僵硬的低了低头:“外祖母叫我干嘛?”   “奴婢不知!”传话的丫鬟恭声道。   宋嘉卉怀里犹如揣了一只兔子,扑通乱跳个不停,无名的恐惧将她牢牢笼罩。   她努力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发现怎么都做不到。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突然变大了,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宋嘉卉没来由的胆怯起来,几欲落荒而逃。   清桦园另一间屋里头,林氏看着面容平静的宋嘉禾,干巴巴的安慰:“幸好没出事,幸好没出事!”不幸中的万幸,事情没到最坏的地步。   宋嘉禾垂着眼,一言不发。   林氏绞着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道:“这次你五表哥委实该打,不过他并非有心,这都是喝多酒,上了头,脑子发昏才……”林氏的声音在戛然而止,她半张着嘴,愣愣的看着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的宋嘉禾。   宋嘉禾目光又硬又亮,嘴角浮起讥诮的弧度。   对上她冷冰冰的视线,林氏心头一悸,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并非有心,这话说出来您就不亏心吗?真要喝酒喝傻了,林润彬还能悄不溜丢的摸过来,又准确无误的打晕我的丫鬟。连外祖父,外祖母,二舅母他们都知道林润彬他是借酒行凶,你这当亲娘倒替他开脱起来了,不知道还以为林润彬才是你儿子!“宋嘉禾讥讽的盯着林氏。   林氏挨不住这样的指责,眼底浮现水光:“暖暖,暖暖,我……”   “你不用解释,你不就是不想和外祖家闹得太难看,所以想让我息事宁人嘛,反正林润彬已经得到教训我又没吃亏。”宋嘉禾冷笑一声:“可要是今天差点被非礼的是宋嘉卉,这话你还说得出口吗?要是宋嘉卉,你早抱着她哭的天崩地裂了,宋嘉卉肯定指天骂地的要教训林润彬,你敢跟她说这些话吗?你敢吗?不对,我该问,你舍得吗?”   一连串的问题堵的林氏哑口无言,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宋嘉禾定定看着她,神情中嘲讽之色更浓,犹如锐刺,一根又一根的扎在林氏心上。   林氏受不住她的目光,下意识别过眼。   宋嘉禾讥笑一声,淡声道:“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但凡牵扯到我的事,母亲都别插手。反正就算你说了,我也是不会听,那么何必说出来给你我添堵。“宋嘉禾溜她一眼,想起了自己的婚事:“哪怕是我的婚事,也不劳母亲操心,为了宋嘉卉那点小心思,就硬要把我塞进季家。母亲对二姐还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不是这样子的。”头皮发麻的林氏岂会承认,急忙解释:“承礼是个好孩子,家世人品才干样样出色。”她是真的觉得季恪简好,要不也不会想撮合两人。   宋嘉禾要笑不笑的看一心乱如麻的林氏,不紧不慢道:“母亲管好二姐就成,我的事真不用您操心,自有祖母为我操持。反正就算把我嫁出去了,二姐也是嫁不了三表哥,三表哥又不傻!”   又蠢又毒又丑,魏阙瞎了眼才会娶宋嘉卉,就算是门当户对的子弟,只要家里长辈耳聪目明一些,也看不上宋嘉卉。也就林氏把这榆木疙瘩当宝贝!   这话着实刺耳,林氏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恰在此刻,林氏耳尖动了动,她惊疑不定的看向门口,她好像听见了卉儿的声音。   凝神一听,林氏脸色骤变,真的是卉儿在哭。   林氏豁然站起来,小跑向门口。   宋嘉禾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提脚跟上。   宋嘉卉被叫过来之后,就被那个阵仗吓住了,外祖父,外祖母,父亲,二舅,二舅母都在,个个脸色凝重,唯独不见母亲。   待林二夫人说是她故意把林润彬往清桦园引时,宋嘉卉断然否认,哭喊是林润彬想推卸责任。   “表弟问我六妹在哪,我随口告诉他六妹在清桦园和姐妹们玩,我哪知道他会这么下作!”宋嘉卉满脸的悲愤。   “那你为何要屏退丫鬟!”林二夫人质问,她是气得狠了,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丫头,这才多大啊,就想利用表弟玷污亲妹妹的清白,杀人不沾血啊!   宋嘉卉瑟缩了下:“我,我劝表弟死了心别惦记六妹了,六妹眼光高着呢,家里当金疙瘩养的,他和六妹是不可能的。一些话有些不中听,我就让丫鬟们退下了。”   听她信口雌黄,林二夫人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嫉恨禾丫头比你生得好,才情比你好,人缘也比你好。所以你故意和彬儿说了魏家九爷和燕姑娘的事,还跟他说只要成了事,家丑不可外扬,你们宋家肯定会捏着鼻子认了,你也会帮他劝一劝长辈的,这都是彬儿亲口说的。你怎么能这么黑心肠!”   宋嘉卉愣住了,随即怒火中烧:“一派胡言,我根本没和他说这些,我就说了句六妹在换衣裳,是他自己下流无耻,关我什么事!”   “你承认了!”林二夫人定定的看着她。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的宋嘉卉脑门上尽是汗,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宋嘉卉颤颤巍巍抬眼看宋铭,就见他铁色铁青,吓得她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就说了句六妹在换衣裳,我哪知道表弟会作什么,我就说了句换衣裳而已!”   宋嘉卉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扛不住来自长辈的目光,尤其是宋铭的,就像暴风雨来临时的那片乌云,酝酿着无人知道的风暴。   宋铭用力捏着手里的茶杯,骨节咯咯作响。之前再怎么闹腾都是小打小闹,便是推得林氏小产那次,说到底也非故意害人,可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的存了害人之心。   宋嘉卉今年十六,不是六岁,说她是无心之失,宋铭不肯信的。   被宋铭冰凉刻骨视线锁着的宋嘉卉寒毛都立了起来,她觉得透不过气来,父亲从来没这么看过她。   宋嘉卉害怕起来,抽噎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无心的,爹,我真不是故意的。”   “见笑了!”宋铭站了起来,对林家人抬手一拱:“告辞!”   觑着面无表情的宋铭,宋嘉卉方寸大乱,她跑到林老夫人身边,抱着老夫人的大腿泪流满面的求救:“外祖母,外祖母救我,我爹回去会打死的。”她想起了去年被动的家法,还有在别庄那暗无天日的一年多,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这一刻宋嘉卉真的后悔了,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理林润彬了。   林老夫人望着涕泗横流恐惧到极致的宋嘉卉,满心悲哀,这孩子心思怎么歪成这样了,利用表弟,陷害亲妹,还能满口谎言。   “卉儿,这次你实在是过分了!”林老夫人狠下心一点一点掰开宋嘉卉的双手:“望你回去好生反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宋嘉卉眼底的希望一点一点的熄灭,取而代之的彻骨的失望和恐惧。   林老夫人垂下眼不再看她,免得自己不忍心,现在帮她那是在害她,这孩子再不管教,就真废了!   “卉儿,卉儿!”林氏心急如焚的声音的传进来。   宋嘉卉眼神骤然亮起来,就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活力:“娘,救我!”宋嘉卉一个箭步冲向门口。   推门而入的林氏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宋嘉卉,见她泪流满面,登时心下一抽。   站在门外的宋嘉禾就看着母女二人又开始哭天抹地,心想宋嘉卉哭的那么惨,十有八九林润彬那事跟她脱不了关系,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望着门外面无表情的宋嘉禾,宋铭神色更冷,下令:“回府!”   宋嘉卉一个哆嗦,躲到林氏身后连连摇头:“我不回去,娘,我不回去!”父亲绝对不会轻饶她的。   宋铭脸色倏地一沉,冷声道:“那你就永远都别回来了!”   “公爷!”林氏骇然,惊疑不定的看着阴沉的宋铭,无名的恐惧紧紧揪着她的心脏,她颤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女儿又闯什么祸了,想起刚刚发生那桩事,林氏心里蒙上一片阴霾。   宋铭盯着宋嘉卉,宋嘉卉一个劲儿往林氏背后缩,恨不能贴着林氏的背:“这不孝女故意告诉林润彬暖暖在更衣,引他过去。”   “我不是故意的,我无心的,我真的无心的!”宋嘉卉小声哭道,一边哭一边紧紧抓着林氏的胳膊。   “不可能!“这话仿若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林氏心上,砸的她三魂六魄都颤抖起来。   林氏摇头,干巴巴道:“卉儿肯定不是故意的。”   宋嘉卉用力点头,痛哭流涕:“娘,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宋铭冷笑一声,深深看一眼脸色苍白的林氏,甩下一句:“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说罢宋铭起身大步迈向宋嘉禾:“暖暖,咱们走!”   迎着丈夫阴沉晦暗的视线,林氏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公爷!”   宋铭置若罔闻,大步离开。   行走之间带起的风拂在林氏脸上,吹得她打了一个寒噤,林氏遍体生寒,难以置信地望着绝然离去的宋铭。   林老夫人骇然,女婿这是怒到极致了,连林氏都怪上了。早前她就看出来,小女儿夫妻俩似乎没之前和睦,她想着到底林氏年纪大了,夫妻平淡下来也正常。不管怎么样,宋铭也没去找十八岁的小姑娘,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好丈夫。   可看林氏到了这般地步还在无原则的袒护宋嘉卉,林老夫人觉得之前大概是她想岔了,症结出在这。   “糊涂!”林老夫人突然抡起拐杖重重打在林氏身上,林氏被打懵了,泥塑木雕一般愣在原地,连躲都不会躲。   藏在林氏身后的宋嘉卉愣了下,拉着林氏往后躲,尖叫:“别打我娘,外祖母,别打了!”   结果林老夫人连着宋嘉卉一块打了,林老夫人虽然年近六十的人,但身子骨硬朗得很,龙头拐杖抡的虎虎生风,每打一下,都会发出沉闷的声音,可见是着着实实的落在肉上了。   一边打林老夫人一边骂,骂林氏:“你个糊涂的东西,当年我是怎么教养你的,你现在就是这么养女儿。孩子做错了不可怕,怕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了,你这个当娘的不说将她引回正途,还不分青红皂白的袒护,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疼孩子,你这哪是疼,你这是害孩子啊!捧杀也是杀!”   越骂林老夫人越是悲从中来:“枉你一大把年纪了,竟是连这一点都不明白!你这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对不起亲家啊,居然养了这么个糊涂女儿!”   林氏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站在原地不敢躲,任拐杖雨点似的落在是身上。   宋嘉卉起先还拉,发现拉不动连带着自己还挨了不少下,就有些怕了,本能般的往旁边溜了点。   这小动作落在林老夫人眼里,登时怒上心头,林氏糊涂,可宋嘉卉就是品行有问题了。   “小小年纪心思却不用在正途上,你娘不会教,老太婆今天就越俎代庖一回。”林老夫人一改方向,开始打宋嘉卉,宋嘉卉尖叫着躲开,打了个空的林老夫人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亏得宋铭眼疾手快,抢步过去扶住了林老夫人。   宋嘉禾松了一口气,外祖母这年纪摔一跤可不是小事。宋嘉卉要完,扫视一圈的宋嘉禾心道。   林老爷子和林二老爷脸色都有些难看,小受大走,何况宋嘉卉有错在先,挨打那是她该的。   林老夫人拉着宋铭的胳膊,泣声道:“老婆子对不起你,归根究底是我教女无方,没教好你媳妇!今儿你把卉儿带走,该怎么罚怎么罚,阿筠留下,我好好跟她说道说道。”林老夫人哪敢让林氏跟着宋铭回去,让她回去继续为宋嘉卉求情,然后激怒宋铭?夫妻情分哪里禁得起这么消耗。   宋嘉卉悚然一惊,哀叫:“娘!”   “你给我闭嘴!”林老夫人怒指宋嘉卉,掩不住的失望,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丁点不顾及她娘的处境。   宋嘉卉心头一凉,忍不住哆嗦了下,拿眼可怜兮兮的看着林氏。   林氏嘴角一动,还没开口就被林老夫人喝住了:“你敢再替她求情,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这一刻林老夫人切身体会到了宋铭的那种无奈和疲惫,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跟她说什么都没用,她只认自己那个理。   想想这种情形不只一次的发生过,怪不得宋铭出了事竟是一句都不想跟林氏多说,说了除了气到自己又有什么用。   林氏脸色惨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嘉禾瞧着,这回林氏是真的被吓到了,但愿林老夫人能让林氏明白点,一大把年纪了,还活的糊里糊涂的,有时候想想也挺可怜的。   宋嘉卉还要求救,林老夫人一个眼色下去,就被丫鬟堵住了嘴。   没了她的叫嚣,这场大戏终于落幕。宋铭带着儿女告辞,留下了心乱如麻的林氏。   宋嘉卉被堵了嘴捆了手脚扔在马车里,故而这一路倒是颇为平静。宋子谆到底不小了,隐隐觉得不对劲,好好的母亲突然不舒服,要在外祖家留宿一晚。   宋子谚就没心没肺多了,和林家表兄弟玩累了,惬意的靠在宋嘉禾怀里打哈欠。马车轻轻摇晃,他眼皮子就一下又一下往下掉,可小家伙还在不屈地和周公斗争,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怎么赢了小表哥。   宋嘉禾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他说话,冷不丁,一道妩媚婉转的笑声飘过来,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宋嘉禾耳朵动了动,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遂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将宋子谚遮的严严实实之后,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   一辆华丽的马车拦住了宋家人的前路。   马背上的宋铭嘴角往下抿了抿。   清冷月华下,魏琼华摇摇晃晃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娇颜酡红,艳色淋漓。   一约莫二十,剑眉朗目,高鼻薄唇的英俊男子小心翼翼的半拥着她。   望着缓缓走来的魏琼华,宋铭眼角微微一挑,看向一旁的魏阙。   魏阙垂了垂眼,翻身下马:“姑姑,您喝醉了!”   “你才醉了!”魏琼华不悦的反驳,她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宋铭,吃吃笑道:“这谁啊,长得怪面熟的!”   浓烈的酒气,便是隔着一段距离都闻到了,宋铭拧眉:“你姑姑醉的不轻,赶紧送回去醒酒!”   也不知哪句话戳了魏琼华的神经,她突然暴跳如雷,毫无预兆的一脚踹向宋铭胯下的宝马:“你才醉的不轻,就你清醒,就你清醒!”   宋铭勒马后退,险险避开了那一脚,眉头皱的更紧。   踢了空的魏琼华极为不悦,恼羞成怒,不依不饶还要踢。   宋嘉禾过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只能说美人发起酒疯来也挺美的。就是如果不是冲着她爹——的马就更好了。   宋嘉禾心头有些惴惴,实在是去年偶然的一个发现让她心有余悸,宋嘉禾由衷希望自己是胡思乱想了。   闹腾着的魏琼华忽觉手腕上袭来一阵酸麻,登时酒醒了不少,目光也恢复了些许清明,魏琼华瞪一眼身旁的魏阙。   魏阙微垂着眉眼,不做反应。   魏琼华扭头看向马背上眉峰褶皱的宋铭,莫名一笑,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   “抱歉啊,喝多了!”魏琼华懒洋洋的开了口,瞄一眼宋嘉禾:“表兄这是带着家眷去做客了?”   “无妨!”宋铭淡淡说了一声。   宋嘉禾朝她客套一笑,福了福身道:“表姑姑好,三表哥好!”   “小美人好!”语气轻佻,十分不正经。   宋嘉禾想这位表姑姑估摸着酒还没醒透。   魏阙对宋嘉禾点了点头,见她没穿披风,应该是着急跑过来没顾上,冻得肩膀都无意识的缩着。   “姑姑,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魏琼华溜他一眼,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风姿绰约的旋身离开。那青年赶紧跟上,殷勤的扶着她。   “快回车上,别冻着!”宋铭温声催促宋嘉禾。   背对着他们的魏琼华脚步微不可见的一顿,很快就恢复如初,她握着青年结实有力的肩膀,望着那张年轻俊俏的脸庞,轻轻一笑,上了马车。   宋嘉禾脆脆唉了一声,临走还对魏阙笑了下算是打招呼。   望着小跑回马车上的宋嘉禾,魏阙眉眼蓦然温和。   两厢就此分开,宋家人往北回府,魏家姑侄俩却是去了西边。   延康坊,温柔乡,销金窟。   此地最大的歌舞坊长乐坊乃魏琼华的产业。   外头月黑风高,寒风凛冽,屋内亮如白昼,温暖如春。 第85章   “今儿什么风把夫人给吹来了!”说话的女子二十七八,柳眉杏眼,艳若桃李,名唤桃娘。   桃娘扭着杨柳腰款款走来就,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   “风急雨雪大,我可不就来你这取暖了。”魏琼华懒洋洋的调笑。   桃娘掩嘴娇笑:“那我可得好好谢谢这风雪,夫人可有好一阵没来了,还当您忘了咱们这地呢!”说话间,桃娘不动声色的瞟着魏阙,这经了人事的女子和未经人事的女子看男人是不同的,譬如桃娘,头一眼看的是魏阙下盘,瞧瞧这腰这胯这腿,再看这脸,这气势。   桃娘暗暗艳感慨了一回,夫人可真是艳福不浅呢!   魏琼华横她一眼:“让人备些好酒好菜,今儿我要和我大侄子好好喝回酒。”   桃娘一惊,幸好自己没嘴快说些不着四六的话,魏家公子,这年纪这气势的,桃娘有了底:“原来是魏三爷,怪不得如此气度不凡呢!”   魏阙略略勾了勾嘴角,以示招呼。   桃娘却是不敢再犯花痴了,身处她们这一行,最是知道哪些人连想都不能肖想。   桃娘殷勤的将人迎到了楼上的厢房,这间房是魏琼华专用的,只有她来的时候才开放。   不一会儿下人就端了酒水饭菜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魏琼华拍了拍那青年的手背,青年便十分知趣的起身退了出去。   魏琼华把玩着夜光杯,笑看魏阙:“说来咱们姑侄俩还没坐下来正儿八经的说过话吧。”   魏阙笑了笑,端起酒敬魏琼华:“今天不是有机会了。”   魏琼华轻轻笑了,她慢条斯理的饮完杯中烈酒:“尝尝这道龙须凤爪,是这儿的招牌菜。可惜咱们来得迟,佛跳墙已经卖完,现做也来不及,否则倒能叫你尝尝这长乐坊主厨的拿手绝活。”   魏阙笑:“姑姑如此推崇,必是美味,日后倒要找个机会来尝尝。”   魏琼华溜他一眼,轻轻笑起来,她喜欢日后这两个字。她兴致颇好的向他介绍这桌上美味。   魏阙饶有兴致的听着她介绍,间或喝一杯酒。   半壶酒下肚,脸又有些发热的魏琼华心里啧了一声,她可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就真要醉了。她本就刚从一场宴会上下来,正巧遇上魏阙,便想起了一桩事,遂邀他来长乐坊。   这小子倒是好耐心,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魏琼华打算舀一碗鲫鱼豆腐汤,醒醒酒。   魏阙见她动作不稳,便拿过碗。   魏琼华支着脸看着盛汤的侄儿,低笑:“倒是个会照顾人的,看来日后的侄媳妇是个有福气的。”   魏阙眉峰不动,将碗递给她。   魏琼华接过汤碗,慢条斯理的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果然,就是没有酒好喝!”   魏阙忽然想起了外人对魏琼华的一句评价,醉生梦死,酒池肉林,轻笑道:“酒有酒的醇,汤有汤的鲜。”   魏琼华笑了笑,喝了半碗鱼汤,压下了那点醉意,开门见山的切入正题:“今儿我寻你,倒是有一桩事要请你帮忙!”   魏阙恭敬道:“姑姑尽管吩咐。”   “最近西北那片不太平,我的商队被劫了好几次,”魏琼华看着魏阙的眼睛,慢慢儿道:“你在西北人面广,帮我打个招呼,这过路钱不是问题。”   中原内战,西北那边三不管的沙漠地带盗匪猖獗,局势混乱不堪。今天打点了这家,明天就被那家端了,哪里打点的过来。魏家的名头在那儿不怎么好使,绿林人士,总是对朝廷天生带着敌意。倒是魏阙师门在西域颇有威望,而魏阙早年在西域待过五六年。   魏琼华晃了晃酒杯:“我也不白让你忙活,事成后我分你商队二成的利润。此外,”魏琼华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慢慢画起地图来:“我的商队只能达到大宛,听说大宛之后还有康居、安息、奄蔡这些地方,富裕丰饶,物产繁多。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打通这几条商道,若是成了,咱们五五开!”   魏阙挑眉:“姑姑倒是真瞧得起我!”   魏琼华也挑了挑眉头,意有所指:“自然是觉得你有这本事,你姑姑我别的本事没有,做生意从来没亏过!”   魏阙看着笑的别有深意的魏琼华,轻轻转着酒杯。诚然魏琼华在西北遇到了麻烦,可他并非魏琼华唯一和最好的选择。魏琼华在西域人脉广的很,与好些西域小国的上层甚至国王都有交情。而一起打通去康居这些国家的商道,更像是给他送银子。   魏琼华在向他示好!   魏阙嘴角一扬,倒是稀罕事!   “嫌弃银子烫手,不敢伸手拿?”魏琼华睨一眼魏阙。   魏阙笑:“天降横财,侄儿还真有些惶恐,恐让姑姑失望!”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魏琼华不紧不慢道。   魏阙点头:“姑姑说的在理,那侄儿便谢过姑姑慷慨,也代神策军谢过姑姑支持。”养兵历来烧钱。   魏琼华看着他,轻轻笑起来,她喜欢和明白人说话。   她真金白银的送给魏阙,自然是示好拉拢他。   谁叫魏闳惹她不高兴了呢!   这半年来魏闳做了不少收拢人心的事,赈济灾民,安顿残兵。这些事都是以他个人名义进行的,一时之间倒是好评如潮。   只这好名声都是拿白花花银子堆出来的,魏闳身家不少,可哪里架得住他这么个花钱如流水。   魏闳要真把自己的财产都砸进去了,魏琼华还佩服他三分,可这混球,自己意思意思出了点,就来找她出,说的冠冕堂皇。   一开始,魏琼华还给了他一些,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魏闳已然觉得拿她的钱是理所当然的事。   魏琼华眼底浮现冷意,出了钱,好处都叫他得了,不给还不高兴了,真当她的财产已经是他的了。就算将来属于他这个魏家继承人,那也得等她死了再说。   她还活着呢,就想继承她的产业了,谁给他的脸。   这几个月,魏琼华都在琢磨这件事,她很清楚,她拒绝继续资助魏闳,已经得罪了他。   眼下当权的是她大哥,她亲娘也活得好好的,魏闳自然不敢说什么,可一旦她这两座靠山没了。等魏闳掌权,她还能继续逍遥快活下去吗?这问题,魏琼华其实很早就在考虑了。   答案是,不能!一朝天子一朝臣,兄妹和姑侄岂能一样。   尤其梁王妃一直都觉得她荒淫无度,丢了魏家的脸,教坏她女儿,私下没少叨叨她,当她不知道。魏闳,可是个大孝子。   魏琼华都能想象的到,等这娘儿俩掌了权,梁王妃怕是会义正言辞地要求她收敛,别给魏家脸上抹黑。   一想将来自己得夹着尾巴做人,连养美人都得悄悄的来,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魏琼华自然要给自己铺后路,她几年前就在有意无意的观察几个侄子了。魏闳做的事,更是让她坚定了这个想法。   既然魏闳靠不住,她当然要投资其他侄儿,来确保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   权衡再三,魏琼华挑中了魏阙,虽然魏阙是梁王妃生的,可娘儿俩之间那点猫腻,她岂会没察觉。   一桩心事了了,魏琼华心情松快起来,优哉游哉的啜了一口酒。   “你喜欢宋家的小美人儿?”魏琼华要笑不笑斜睨魏阙。   迎着魏琼华戏谑中夹杂着考量的目光,魏阙坦然的点了点头。   魏琼华轻轻啧了一声,脸上笑容更甚。此事对于目前的魏阙而言,是他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他却没有否认,魏琼华喜欢他这份诚意。既要合作,总要有几分信任的。   “想娶她可不容易?”魏琼华同情的摇了摇头。她大哥和她娘,都是喜欢长子嫡孙的,何况魏闳表现还不错,两人万万没有换继承人的念头。以她对二人的了解,魏琼华肯定他们不会让魏阙娶宋氏女。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魏阙笑了笑道。   魏琼华笑容一顿,定定的看着魏阙眉宇间的自信。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是靠努力能做到的。”魏琼华端起一杯酒,仰头灌了进去,头顶的八宝宫灯刺的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魏阙笑容不改:“竭尽全力还是做不到,起码也了无遗憾。”   魏琼华脸上的笑容骤然凝结,她缓缓的低下头,醉眼朦胧的看着魏阙,目光深远悠长,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不知名的远方,喃喃了一句:“是啊,没遗憾就好。”   魏琼华低头一笑,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如常,她施施然的开口:“可需要帮忙?”   “说不准还真要姑姑帮忙。”魏阙也不客气,他深知魏琼华在梁太妃和梁王跟前地位。   “好说好说,”魏琼华拉长了语调道:“我这人最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魏阙抬手一拱:“多谢姑姑成全。”   魏琼华吃吃笑了两声:“既然来了长乐坊,岂有不看歌舞的理,之前听桃娘说长乐坊排了一支新舞,咱们不妨看一看。”   “姑姑今日饮了不少酒,不妨先歇下,来日方长,改日再看歌舞也不迟。”魏阙缓声道。   魏琼华揉了揉额头:“你不说还好,一说还真觉得有些头疼了。那今天便到此为止,外头该是宵禁了,你便歇在这吧!”   “离着宵禁还有一会儿,正可回府。”魏阙谢绝了魏琼华的提议。   魏琼华戏谑的看着魏阙:“怎么,怕传到小美人耳里,惹的小美人不高兴。”   魏阙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可真是个会心疼人的,好男人就不该让心爱的姑娘伤心。”魏琼华啧啧感慨一回:“那我就不留你了。”   魏阙抬手告辞:“姑姑好生歇息,我先走一步。”   啪嗒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魏琼华脸上的笑意如同潮水顷刻间褪的一干二净,他们魏家人怎么就都栽在宋家人身上了。   此时此刻的宋府里,宋嘉卉被关在宋老夫人院内的后罩房内,寒风呼啸,愤怒的拍打在窗户上,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来。   脸色惨白的宋嘉卉趴在床上,哭的浑身颤抖,既是害怕又是委屈,更多的是痛苦。   一回到家,她就被父亲动了家法,足足打了她三十个板子,宋嘉卉都觉得下半身不是她自己了。而父亲只吩咐一个小丫鬟看着她,转身就走了,就把她扔在这简陋的屋子里,让她自生自灭。   宋嘉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母亲留在了外祖家,根本帮不了她,父亲气成那副模样。还有祖父祖母,他们向来把宋嘉禾当宝贝疙瘩的,肯定不会轻饶她的。   现在他们是不是在商量怎么处罚她,他们会把她怎么样?未知的恐惧犹如巨石压在宋嘉卉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宋嘉卉又悔又恨,偷鸡不成还蚀了一把米,她悔得肠子都青了。要知道会这样,她就不多嘴了,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老二你怎么打算?”已经歇下的宋老爷子被人叫了起来,听罢宋铭所说,气得不轻。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心术不正,幸好六丫头机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既然生了害人的心思,万不能再让她和暖暖同住一个屋檐下。”宋铭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抱宋嘉卉经此一事能大彻大悟的奢望了,这女儿从根子上就坏了。   宋老爷子赞同的点头,这次能借刀杀人,下一次保不准就亲自动手了,心怀嫉妒的女人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便是宋铭不说,宋老爷子也是不容宋嘉卉威胁宋嘉禾安全的。从感情上来说,宋嘉禾是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从小就乖巧懂事,甚得他欢心。从利益上而言,他和魏阙已经达成默契。不管从哪一种角度而言,宋嘉禾都比宋嘉卉重要。   一直未开口的宋老夫人便道:“既如此,先对外宣布她脸上的伤不慎感染,不便见人,过一阵再放出她脸伤加重的风声。女儿家伤了脸避到别庄是常理,外人也不会怀疑。”宋嘉卉被劫匪划伤了脸的事,人尽皆知,这一阵她也是躲在家里拒不见人,今天还是头一次出门,这个理由摆出来,足以取信于人,就算她在别庄待个十年八载都没人会起疑。   宋老爷子捋须同意:“这事便交给你去办,让嘉卉在别庄好生反省。”至于什么时候出来,这一点三人都没说,之前关了一年有余,出来后反而变本加厉,这一次哪敢轻易让她出来祸害人。   宋老夫人看了看宋铭:“林氏那,你怎么想?”   宋铭默了默,半响后道:“若是岳母能劝的她明白点最好,若是不能,她既然想不明白,就让她去陪嘉卉吧!”他真不想再听见林氏哭哭啼啼替宋嘉卉求情的声音,犯错挨罚,天经地义,他不明白林氏为什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会儿宋铭都在庆幸,林氏所有精力都放在宋嘉卉身上,所以其他几个孩子受她影响甚小,一个宋嘉卉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若几个孩子都如宋嘉卉,宋铭简直不敢想。   儿子话里的冷然让宋老夫人为之一颤,林氏终究是把情分磨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宋老夫人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次日,宋老夫人找机会把宋嘉禾单独留了下来,将有关宋嘉卉的惩罚跟她说了。   宋老夫人轻轻握着宋嘉禾的手:“嘉卉是叫人给养歪了,留在外头就是个隐患,去了别庄待着也好,左右也短不了她的吃喝,让她在那自己冷静冷静吧!“虽然宋老爷子让她派几个嬷嬷过去调教,改好了放出来,可谢嬷嬷这样的能人都束手无策,宋老夫人已经对她不抱指望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于这个结果,宋嘉禾毫不意外,对付宋嘉卉这种人,除了把她关起来免得她兴风作浪,再无他法,总不能打杀了。   如无意外,宋嘉卉这一次被关别庄,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之前关了她一年多,都没能让她有所忌惮,这次三年五载跑不了。想想,宋嘉禾还是挺高兴的,发自内心。   她的高兴,宋老夫人看得出来,并不觉孙女冷血,宋嘉卉都如此待她了,若宋嘉禾还要不计较,替她求情,那宋老夫人才要担心了,做人要善良,但是不能毫无原则的良善。   至于林氏的事,宋老夫人没和她说,到底是她亲娘,还是等她回来再看。   宋老夫人由衷盼着林氏能幡然醒悟,林氏去了别庄倒是落得轻松,可剩下的儿子和孙子们怎么办?   宋铭马上就要自立门户,需要人主持中馈。宋子谆和宋子谚到底还小,需要母亲。   三日后,林氏回来了,面容憔悴,看的出来这三天她过的很不好。与林氏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林嬷嬷,是林老夫人的心腹,她怕林氏犯浑,特命林嬷嬷来看着林氏。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林老夫人才知道林氏糊涂至此,宋嘉卉那是硬生生被她给养坏了,再由她继续糊涂下去,早晚得叫宋家人都对她失望透顶。   所幸林氏除了在宋嘉卉的事情上拎不清,旁的大错都没有。只要她别在宋嘉卉身上继续犯拧,夫妻之间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林老夫人是真怕宋铭厌倦之下纳个二房,以林氏心性,还不得被二房吃得死死的。   大抵是林老夫的恐吓出了奇效,林氏回来后,就去向宋铭认了错,一句为宋嘉卉求情的话都没说,只说自己教女无方,没教好女儿。   宋铭看着泪流不止认错的林氏,神色平静,末了让她去看看宋嘉卉。   见了林氏,满腹委屈惶恐的宋嘉卉泪如决堤。林氏也好不到哪儿去,见她一身伤,心如刀绞。   母女俩皆是哭成了泪人。   哭着哭着,宋嘉卉就要求林氏帮她求情,她不想去别庄,她马上就要十七了,再在别庄待几年,她就成老姑娘了。   林氏也舍不得女儿,可林老夫人的话犹言在耳,她替宋嘉卉求情,只会适得其反,让宋铭更加生气,加重惩罚,连带着她也要遭宋铭厌弃。   半响都没等来林氏的应诺,宋嘉卉心都凉了,声泪俱下,“你不想帮我,你不想管我了是不是?你是我娘啊,你怎么能不帮我!”   宋嘉禾正在逗弄架子上的鹦鹉,这是前两天宋铭亲自送过来的,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是她知道,这是给她压惊的,虽然宋嘉禾一点都没被惊到。   严肃刚冷的宋铭提着一直色彩斑斓的鹦鹉,怎么看怎么不协调。这小东西乖巧的像鹌鹑,缩在架子上一动不动。现在想起来,宋嘉禾都忍不住的想笑。   “父亲说你会唱曲的,你倒是给我唱一个啊!”宋嘉禾拣了一颗瓜子扔过去。   鹦鹉十分灵活的伸头刁住了,三两下就剥开瓜子壳。   “姑娘,公爷是不是叫人给骗了!”青书十分怀疑,都来两天了,尽看着它吃,一个字都没说过。   宋嘉禾摸了摸下巴,应该没哪个不长眼的敢骗她爹吧!   宋嘉禾弹了下它的脑门:“大概水土不服,变蠢了!”   “蠢,你才蠢!”怪模怪样的腔调响起来。   青书震惊,宋嘉禾则是挑了挑眉。   许是感觉到了杀气,那鹦鹉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却忘了脚上绑着细链,好悬没给栽倒地上。   宋嘉禾不忍直视的捂了捂脸:“好蠢!”   “蠢,你才蠢!”   “蠢鸟!”   “蠢,你才蠢!”   青书:“……”   宋嘉禾:“训鸟的缺心眼吧,把蠢当关键字了。”   “蠢,你才蠢!”那鹦鹉又像被踩了痛脚似的叫起来。   “闭嘴,再吵把你煮了吃。”   听着一耳朵蠢进门的青画就见她家姑娘特别霸气的把一只鹦鹉吓得缩在了墙角,瑟瑟发抖,老可怜了。   宋嘉禾嘀咕:“这是听懂了,还是被训练过?”   青画轻咳两声:“姑娘。”   宋嘉禾看向她:“有事?”神情怪怪的。   青画疾步上前,福了福身后小声道:“二姑娘大骂夫人心狠,不管她的死活,夫人离开时眼睛都哭肿了。”她长的嫩嘴又甜,所以认识的人特别多,其中就有几个是宋嘉卉院子里的。宋嘉卉声嘶力竭的喊,可不就叫人听见了。   宋嘉禾把玩着手上的瓜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宋嘉卉的自私自利还不都是林氏自己养出来的。   这下子,林氏可要伤心坏了!   林氏是真的伤心的狠了,连带着过年都有些无精打采,不过旁人想着宋嘉卉脸伤加重,可能面临毁容的危险,也就理解了。   在声声爆竹中,正月悄然过了一半,上元节如期而至。为了安抚民心,今年的上元节格外盛大,满城灯火,亮如白昼。   梁王还邀请文臣武将携带家眷一同去西市赏灯,至于小皇帝,谁还记得。莫说北地百姓,就连京城百姓在潜移默化之下都快忘了还有个小皇帝的存在了。百姓的要求向来简单,吃饱穿暖,住有居所,时不时还能参加节日放松放松,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第86章   “六姐,这个面具怎么样?”宋嘉淇抓了一个嫦娥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摇头晃脑的显摆。   宋嘉禾认真看了两眼,拿了一个狰狞的昆仑奴面具递给他:“我觉得这个更好看!”所有面具中,她最钟爱的只有昆仑奴。   宋嘉淇瞪她,愤愤不平:“什么眼光嘛,”她拉着宋嘉晨来评理:“七姐,你看六姐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宋嘉晨目光在两个面具上来回转了转,支吾:“六姐的面具更威风,八妹的面具更柔和一些。”   宋嘉淇切了一声,不满宋嘉晨和稀泥的行为。   宋嘉禾见不得老实孩子被为难,转移话题:“咱们也去瀛水边放莲灯吧!”这是京城特有的习俗,上元节,放莲灯,祈平安。   宋嘉淇果然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三人便去旁边的摊子上挑了几盏荷花灯。   “六姐六姐,”宋嘉淇突然用力拉扯宋嘉禾的胳膊。   蝎蝎螫螫的,都是大姑娘,宋嘉禾无奈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事叫她激动成这样。   看清之后,宋嘉禾目光霎时一凝。   季恪简站在灜水河畔,身姿挺拔,犹如翠竹,不自觉的吸引着周遭人的目光。   季恪简对灯会并无兴趣,只季夫人觉得儿子身上缺了些活泛气,遂勒令他出来赏灯,还警告不许他找个地方坐下打发时间。   灯会上,贵女云集,说不得儿子就遇上可心人了,虽然机会渺茫,可总也是个机会   季恪简无法,便在街头游荡起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瀛水河边。   疏疏密密的莲灯点缀在河面上,远远看过来,犹如星河,季恪简驻足,望着飘荡在湖面上,渐渐出了神。   穿着白狐裘的少女蹲在河边,提笔神神秘秘的在莲灯上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说:“你不许过来看,不许过来啊!”自言自语,乐在其中:“这一盏灯是你的,这一盏是我的。额,飘着飘着要是分开了怎么办?”   也不知她从哪儿寻来一根绳子,将两盏灯给绑在了一块:“这样就好了!”   声音里是满满的雀跃,彷佛完成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季恪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两盏被系在一块的莲灯被放入河中,顺流而下。   “好了,你猜我写了……”少女一边说着话一边转过头来。   季恪简目光如炬。   “季世子!”突如其来的欢喜之声犹如一阵风,吹散了眼前的景象。那少女如同一阵烟,消散在天地之间。   季恪简握了握拳头,压下了心中的失望和烦躁:“安宁郡主。”   满心欢喜的魏歆瑶望着他冰冷的面孔,指尖发凉。她使人盯着季恪简的一举一动,一路追寻过来,远远就看见他,灯火阑珊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寂寥。魏歆瑶的心猝不及防的疼了一下。   季恪简垂了垂眼,似乎没发现她一脸的受伤,他拱了拱手,意欲离去。   远处的宋嘉淇趴在宋嘉禾肩膀上,咬耳朵:“季表哥好不怜香惜玉!”   他向来不给别人幻想的余地,如今她也是这个别人之一了。宋嘉禾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当初想的那么美,可现实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因为她不是原来那个她了,所以他也不是他了吗?   过年期间,姨母格外活跃,季家放出了选媳的风声,魏歆瑶坐不住了吧!   不过她越是努力,越不可能靠近季恪简,季恪简最讨厌死缠烂打不知进退的女子。   宋嘉禾轻轻喟叹一声,不经意间在人群中瞄到了一张陌生之中透着熟悉的面庞。   宋嘉禾身体剧烈一颤,双眼不受控制的睁大。   “六姐?”宋嘉淇被宋嘉禾那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吓到了。   “抓住那个灰衣服的人!”宋嘉禾一指前方。   护卫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脸茫然。   宋嘉禾面色大变,那个人不见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见了,不甘心的宋嘉禾奔向他消失不见的地方。   她刚刚看见那个人了,那个害她坠入悬崖的罪魁祸首。   在她坠落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一个男人立在悬崖边,骤然激烈起来的山风吹掉了他脸上的黑布。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太平凡了,平凡的丢在人群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以至于那张脸在宋嘉禾眼里有些模糊不清。可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是他,不会错的!   宋嘉淇大惊失色,她从来没见这样的宋嘉禾:“六姐!”说着也追了上去,宋嘉晨也不甘示弱。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季恪简的注意,一眼,他就发现了一道逆着人流的白色背影。   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只留下满心酸楚的魏歆瑶。   人潮涌动中,宋嘉禾艰难的前进着。   “会不会走路,”被宋嘉禾撞了的青年不满的回过神:“眼瞎--”在看清宋嘉禾容貌那一瞬,声音徒然降了十八度,变得和风细雨:“这位小娘子,有没有撞疼哪儿?”   “对不住!”宋嘉禾道了一声歉,想要继续赶过去,她不会走远的,肯定在这附近,在哪呢,宋嘉禾边跑边左顾右盼。   被撞那人抢步拦住宋嘉禾的路,着迷的盯着宋嘉禾的脸,那眼神恨不得当场剥了宋嘉禾的衣裳,他向前跨了一步,故作斯文:“小娘子可是遇上麻烦事了?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闪开!”宋嘉禾登时大怒,伸手推开那拦路的男子。   对方见宋嘉禾手伸过来,不避反迎,还故意张开了双臂。万不想预想中的柔若无骨变成了大力金刚掌,青年只觉得胸口剧烈一疼,自个儿柔若无骨的飞了出去。   青年:“……”   那青年的下属愣了下,一拥而上。   宋嘉禾一脚踹飞两个,怒不可遏:“滚开!”若是平时,她不介意教训下登徒子,可今天她哪有功夫。   那气势把所有人都给唬住了,这姑娘长得怎么那么欺骗人啊!   这一愣神,宋嘉禾就跑了,   恰在此时,护卫们追了上来。   “姑娘?”护卫已经追赶上来,惊疑不定的看着神情复杂的宋嘉禾:“那人长什么样?”   “灰衣服,中等身材,长脸,眼睛……”宋嘉禾的声音越来越低,太普通了,普通到一抓一大把。   失望布满了宋嘉禾整个脸庞,看了就让人于心不忍。   护卫长硬着头皮让人分开去找,虽然他知道凭这些特征根本抓不到人。   宋嘉禾何尝不知道,她逡巡一圈周围,入眼,起码有十个人符合她的这个描述。   然即便如此,宋嘉禾也不甘就此放弃,她随意找了一个方向找过去,一直到进了死胡同才停下脚步。   宋嘉禾挫败地瞪着眼前的墙壁,愤愤的踢了一脚石子,石子击在墙壁上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胡同里格外响亮。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居然丢了,下一次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难道上辈子她就白死了。   宋嘉禾郁闷的用力跺脚,气死她了!   “莫急!”熟悉的低沉嗓音让几乎要把地面跺穿的宋嘉禾怔了怔。   循声回头,宋嘉禾就见一人带着昆仑奴面具站在他面前。   宋嘉禾不由自主的盯着他的面具看了一会儿,小声确认,“三表哥?”   魏阙摘下面具笑了下,走向宋嘉禾:“跟丢人了!”   宋嘉禾懊恼的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委屈极了。   “我帮你找!”魏阙淡笑道。   宋嘉禾歪头打量她,确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魏阙反问。   宋嘉禾心情徒然好转,有了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之感,三表哥愿意帮她的话,是不是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怎么找?”宋嘉禾期待的看着他。   魏阙问她:“能不能画出个大概样貌?”   宋嘉禾点了点头,之前她可能画不出来,眼下应该可以,不敢说十成十像,六七成该是有的。   找人这一路,她就在想回去把画像画了,然后找个什么借口请家里帮她悄悄找人。虽然靠着一张画像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好歹是个方法。   三表哥主动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他路子广,尤其如果那人真是魏家那边的话,他更有可能发现。   “那我带你去画像,越早越好。”   宋嘉禾赶紧点头,随后就见魏阙敲了敲边上边上不起眼的小门,吱呀一声,小门应声而开。   看着惊讶的宋嘉禾,魏阙声音带笑,解释:“一个朋友的宅子,我刚在里面。”透过窗户看见了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的她。   宋嘉禾挠了挠鼻尖,怪不得出现的那么巧了。   魏阙带着宋嘉禾穿过一片精巧的园林,进了屋子,屋里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   两套?宋嘉禾纳闷的看着魏阙。   “你边说边画,我也一块画,看看画出来的像不像?”   敢这么说,可见他对自己的画技颇为自信,可宋嘉禾从来都没听说过,他还真是深藏不漏。   等画出来后,宋嘉禾才发现魏阙也藏的太深了:“就是这人,一模一样!”宋嘉禾差点激动坏了。   魏阙眸色微不可见的沉了沉:“我这就吩咐人拓印几份,让人去找。”   宋嘉禾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才好,她双手合十,诚心实意道:“三表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魏阙看着她,笑了笑,笑容颇深,状似不经意的询问:“我能问下,你为何要找此人?”   宋嘉禾笑容僵了僵,她不想欺骗魏阙,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若你不方便,不说也无妨!”魏阙用帕子擦拭着双手,善解人意道。   宋嘉禾更愧疚了,愧疚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淹没,她低头咬着唇,犹豫着要怎么办。冷不丁的她看见了魏阙手上那道淡淡的伤疤,宋嘉禾眉头紧皱,忽然靠近,一把抓起书桌上的昆仑奴面具,这是魏阙刚刚戴的那张。   “禾表妹?”魏阙疑惑出声,眼底带着无人察觉的期待。   在周围人震惊的目光下,宋嘉禾将面具扣在了魏阙脸上。而魏阙竟然也避也不避,隔着面具,含笑看着宋嘉禾,面具下的嘴角漾起浓浓笑意。   看一眼面具,再看一眼他左手那道伤疤,宋嘉禾倒抽一凉气,不敢置信的看着魏阙。   看清他眼底笑意,宋嘉禾眼睛睁的更大,掩藏在时间深处的记忆瞬间苏醒复活:“当年是你把我从拐子手里救回来的!” 第87章   可算是想起来了,挺不容易的。魏阙眉眼含笑,静静的看着眼睛瞪圆了的宋嘉禾,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没有否认,所以真的是他!   宋嘉禾拿开面具,望着魏阙清隽英俊的眉眼,试图找出些熟悉的痕迹,当然是徒劳无功,当年他带着面具,而且那会儿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宋嘉禾用力眨了眨眼,觉得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不可思议至极。   好半响她才反应过来,她心心念念的大恩人,竟然是三表哥。十年前的上元节,他救了被拐走的的她,十年后的上元节的,她终于认出了他。   世事是如此的玄妙。   “三表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说完宋嘉禾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她蠢的,这种事情她自己都忘了,魏阙怎么会特特说出来,倒显得他挟恩求报似的。只怪自己没用,记不住这么要紧的事。   魏阙笑而不语,以前是觉得没必要,于他而言,救宋嘉禾不过是举手之劳。   当年他偶然路过,见两人鬼鬼祟祟的抱着个小丫头,一看就不怀好意。这种事,不遇见则罢,遇见了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魏阙也无比庆幸,自己当年的多管闲事。   救下后才他才发现自己救的是个小熟人,他去年在梁王府的宴会上见过宋嘉禾,小姑娘羞答答的塞给他一块糖,然后躲进了她祖母怀里,还悄悄偷看他,乐不可支的宋老夫人解释:“小丫头觉得你长得好,她啊,最喜欢长得俊俏的!”   因着那块甜到倒牙的糖,魏阙亲自将她送回了宋府,不过得悄悄的。他奉师父之命去豫州办事,途径武都,魏家并不知道他在武都,他也不想让魏家知道。   送她回去的路上,小姑娘一个劲捣乱,逮着机会就要扯他面具,还喋喋不休的问他姓名。他不肯说,她还抱着他的胳膊不许他走,十分的百折不挠。   当年的自己肯定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得想方设法的提醒被救的小姑娘,世事果然难料。不过,他喜欢这个意外。   魏阙看着尚且处在震惊之中都得宋嘉禾,嘴角弧度略略上扬。   震惊之后是巨大的欢喜,宋嘉禾感激不已:“三表哥,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被卖到哪去了。”若她被卖了,下场可想而知。   魏阙笑:“当年你已经谢过我了。”   宋嘉禾想了下,俏皮道:“我要请你枣泥山药糕谢谢你,可你没吃啊,所以不算。我们家糕点师父还是原来那一位,现在他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改天三表哥有空,我再请你吃?”   这一次魏阙没有拒绝,他含笑点了点头,乐意之至。   宋嘉禾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她随手把玩着手上的昆仑奴面具:“他们都说这个面具吓人,可我最喜欢这个面具,觉得看着就踏实。”自然是因为魏阙当年救她时戴的就是这个面具,宋嘉禾还记得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   想到这儿,她轻轻闻了下,果然是没有的。时下贵族不分男女都爱熏香,魏阙偏是其中异类。宋嘉禾不禁想,要是他还熏着松香,自己也许会更早一点想起他来。不过现在认出来也不晚,就是该怎么感谢他呢!宋嘉禾犯了难,她突然发现自己实在是欠了她太多人情,之前的都还没还清呢,如今又加了一个大恩。   宋嘉禾叹了一口气,有种自己可能这辈子都还不完了的感觉。算了,债多了不愁,宋嘉禾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顺手将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额,尺寸好像不对!   反应过来的宋嘉禾飞快摘下面具,一张脸窘红窘红的,这个面具是魏阙的,不是她的。   这就尴尬了!   望着脸颊微微泛红如桃花的宋嘉禾,魏阙忽觉得心尖有些微微发痒,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下,他看一眼她拽在手里,想毁尸灭迹又十分不好意思下手的昆仑奴面具,眼底笑意更甚:“我的荣幸!”   宋嘉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   “笃笃笃”门外传来的敲门声让宋嘉禾偷偷松了一口气。   “三爷,姑娘让我送一些水果过来招待客人。”柔和的女声宋嘉禾耳朵竖了起来,姑娘,她记得魏阙之前说过,这是他一个朋友的宅子。   宋嘉禾眼珠子转起来,眼底浮现浓浓的好奇,他口中的朋友,就是这位‘姑娘’吗?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宋嘉禾尽量克制的看向魏阙。   可她再克制,在魏阙那照样是一览无余,魏阙在心底轻轻一叹,看来还需要努力。   “我给你引荐一下这里的主家?”魏阙询问宋嘉禾。   宋嘉禾心里求之不得,面上还得妆模作样的问一下:“方便吗?”   “方便!”魏阙回道。   于是宋嘉禾便随着魏阙去见那位姑娘了,一路上宋嘉禾都在不住猜测,这位姑娘是不是那位声名赫赫的大美人。   跟着宋嘉禾而来的护卫表情一言难尽,今晚发生的一切都透着匪夷所思。先是他家姑娘莫名其妙的追着一个人跑,然后神奇的遇见了魏三爷。   好像他家姑娘遇上麻烦事,总能遇上魏三爷,护卫长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由去看宋嘉禾,不忍再看。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哪天要是魏三爷把她卖了,搞不好姑娘真会帮着数钱。可他家姑娘真不是个好骗的人啊!   宋嘉禾完全不知道自己护卫长的愁肠百结,她现在全副身心都在马上就要见到的‘姑娘’上,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楼上的骊姬听见了脚步声,不只一道,她缓缓站了起来,目光越过走在前面的魏阙,落在了他身后的宋嘉禾身上,云鬓乌丽,步摇缀玉,好一个冰雪姿花月貌的绝代佳人。   宋嘉禾也在打量骊姬,果然不出所料,这姑娘就是她所想的那位姑娘,那位让魏阙心心念念非卿不娶的骊姬姑娘。   宋嘉禾有幸见过一回,至此再难相忘。娥眉淡扫,双眸似水,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是宋嘉禾平生所见之间最仙的一人。   “宋六姑娘。”娄金愉悦的声音响起来,意味深长的瞥一眼魏阙。今晚的魏阙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从答应他来找骊姬,到路过小摊时买了一张昆仑奴面具,以及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宋嘉禾才发现娄金也在,实在是他完全被美人儿的光辉给遮挡住了,宋嘉禾根本无暇留意到他:“娄将军。”随即看了一眼骊姬,又看向魏阙魏阙,意思是你不给介绍下。   “这是骊姬。”魏阙又对骊姬介绍:“我表妹宋嘉禾。”   表妹,情妹妹吧,百般滋味在骊姬心头沉浮,他是故意把人带来给她看的,是不是!怪不得他今天肯过来了。   “宋姑娘!”纵然心绪起伏,骊姬淡然出尘的面容依旧波澜不惊,她款款向宋嘉禾行礼。   宋嘉禾还礼,虽然骊姬身份不高,可冲着魏阙,宋嘉禾这一礼行的毫无压力。这可是三表哥的心上人,为了她那么多年不娶。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据闻骊姬本是世家贵女,然家族在战乱之中湮灭,她便沦落风尘,因书画精妙,诗词皆通,加上绝色倾城,气质出众而扬名天下。   魏阙留意着宋嘉禾的神情,呵了呵气。要不是宋老爷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求而不得非卿不娶的心上人,更荒谬的是,消息来源是宋嘉禾,宋嘉禾说她无意之中亲耳听见无尘师叔教训他。   绝对的无稽之谈,师叔根本不知道骊姬这个人,所以宋嘉禾在撒谎,这谎撒的还有些蹊跷,她怎么知道骊姬?她又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可眼下魏阙发现,宋嘉禾并非故意撒谎,她的神情告诉他,她是真的觉得他和骊姬之间有私情。   那么她这想法是从哪来的?   不过这都不是当务之急,目下最重要的是澄清这个误会。   魏阙扫一眼娄金,领着宋嘉禾入座,给她倒了一杯温酒:“这是果酒,有些甜,你喝一点无妨。”   宋嘉禾下意识粲然一笑想要道谢,笑到一半忽然凝住了,偷偷去看对面的骊姬。   骊姬神色寡淡,面前的酒杯是空的。   娄金端起酒壶给她斟满。   宋嘉禾眨了眨眼,扭头看魏阙。   “不喝酒,那喝点汤暖暖身子?”魏阙温声问她。   宋嘉禾飞快端起了碗:“我喝点乌鸡汤就行!”生怕晚一步就被人抢走碗的样子。   手伸了一半的魏阙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宋嘉禾端着半碗鸡汤,喝的满腹纠结,连味道都没尝出来。不该这样的啊,三表哥不是喜欢骊姬姑娘吗?怎么一点都不照顾人家,他不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啊,难道是在伪装,可要伪装的话,不带她来不是更好。还有娄金,他可真殷勤! 第88章   魏阙的用意,娄金总算是琢磨过味来。他故意将宋嘉禾带来,就是为了给骊姬看。怪不得,今天破天荒的愿意过来了。   魏阙对骊姬向来是能避就避,奈何骊姬一腔深情尽付于他身。便是魏阙明言拒绝后,骊姬表现的豁达,好似放下了,可娄金知道她并没有死心。   只要魏阙身边没有其他人,便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人生在世,总会干一些明知道傻,却还要做的事儿。他自己也不外如是。   如今魏阙将宋嘉禾带了过来,骊姬也该彻底死心了吧。   娄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间觉得这酒涩得慌。   不经意间娄金对上了宋嘉禾纠结的目光。   宋嘉禾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魏阙对骊姬太冷淡了,而娄金又对骊姬太照顾了,不该是朋友妻不可欺嘛?可三个人都神色如常,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思来量去半响,宋嘉禾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是她搞错了,她被当年的流言给误导了。   魏阙对骊姬情根深种的说法,她也都是从别人那听来,并没有亲眼目睹过。说的有鼻子有眼,而魏阙也没站出来反驳,且他的确二十好几了,婚事一直没个着落,也从来没听说他和哪个姑娘,走得近。再加上她偶然见过骊姬一次,飘逸出尘,见之忘俗。魏阙喜欢上她,也不出奇。   她想当然的就信了,其实信的人还真不少,姑娘家还私下感慨过魏阙深情呢。   至于流言为何会如此甚嚣尘上,甚至以假乱真。宋嘉禾想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至于幕后黑手是谁?其实很好猜,不是吗?魏阙因为此事婚事受阻,得益最大的人是谁?一目了然。   搞了一个大乌龙的宋嘉禾悻悻低头喝了一口汤,还好,她只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过,要不可就尴尬了。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下次再也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留言了,哪怕它传得再像模像样。流言止于智者,她要努力当一个智者。   这一顿饭在看似和谐实则古怪的气氛下,很快就结束了,魏阙送宋嘉禾离开。   “不用了,三表哥陪你的朋友吧。我自己走就行。”宋嘉禾哪好意思让他送她,她已经很麻烦他了。   魏阙道:“我也要走了。”   宋嘉禾看了看他,再看一眼娄金和骊姬,便笑了笑没再说话。   魏阙也笑了下,这会儿倒是机灵了,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至于旁的……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宋嘉禾又与娄金和骊姬告辞,随后跟着魏阙一道下了楼。   骊姬目送二人离开,高大挺拔的男子,纤细窈窕的少女,看起来异常的和谐。眼前又掠过魏阙对宋嘉禾的照顾,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这样的温柔细致。   骊姬嘴角浮现一个自嘲的弧度,他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她还能够自欺欺人,不是她也不会是别人。可现在她再也没法继续欺骗自己了,那个位置上终于有人了。   表妹,姓宋,宋氏无疑了,就是不知是宋家哪一房的千金,只哪怕是最没落那一房的,身份也非她这样卑贱的女子可比的。   想不到魏阙会喜欢这样小白兔一样的女孩。   骊姬忽然笑了笑,单纯、美好、天真的女孩,哪个男人不喜欢呢。与这样简简单单的女孩在一块,想必他会觉得很轻松快活吧,何况她还生得那样国色天香。   魏阙眼光不错!骊姬端起一杯酒,仰头灌下,动作太急,些许酒液呛进了气管中,骊姬剧烈咳嗽起来。   她咳得越来越大声,咳得眼泪都飞了出来。   娄金看着她,目光怜惜。   好半响,骊姬的咳嗽才平复了下来。她抬手挥退丫鬟,轻轻的擦了擦眼角,看着指腹的水光,嘴角微微勾了下。   “我为娄将军弹一曲如何?”虽是询问的话,可不等娄金回答,骊姬已经站了起来,走向摆在一旁的琵琶。   娄金便笑道:“今儿是我有耳福了。”   骊姬慢条斯理的戴上玉指套,她手指纤长白皙,戴上指套的动作行云流水,美不胜收,轻轻拨了下弦,清澈婉转的音乐从她指尖倾泻而出。   出了楼的宋嘉禾循着琵琶声回头:“是骊姬姑娘在弹吗?”   魏阙轻轻颔首。   宋嘉禾不由自主的驻足倾听,她没有听过骊姬的演奏,她只听过别人对她演奏的评价,天籁之音,绕梁三日不绝。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其中丝丝缕缕的哀愁。   宋嘉禾瞄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魏阙。该是为他吧!   席间宋嘉禾就留意到骊姬若有若无的关注着她和魏阙,虽然骊姬极力掩饰,但是宋嘉禾还是发现了她眼中对魏阙的情愫。至于对着自己,那就是打量了。   不只如此,她还看出来娄金喜欢骊姬。   娄金喜欢骊姬,骊姬钟情魏阙,魏阙和娄金是莫逆之交,这关系可真复杂。   关系这么复杂的三个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坐在一块吃饭,也是没谁了。他们不尴尬,自己都快尴尬死了,又不好马上离开,所以她只能一个劲的吃。   宋嘉禾悄悄摸了摸肚子,有点撑。万分后悔自己不该因为好奇心瞎凑热闹。   不过三表哥也真够不厚道,居然带她来参加这种饭局,更不厚道的是,拿她当挡箭牌都不提前打个招呼。   不过看在他帮了自己这么多的份上,宋嘉禾决定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了。   宋嘉禾对魏阙宽宏大量一笑,继续往前走。   魏阙眉头轻挑,她又瞎想什么了。   宋嘉禾默默转开视线,挑什么眉,不知道他这动作做起来特别勾人啊!果然是蓝颜祸水,连骊姬那样的奇女子都拜倒在脚下。   这座宅院并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院中的草木布置的逸趣横生,还应景的布置了许多花灯。   望着挂在榕树上的牡丹灯,一瞬间宋嘉禾福如心至,想起了尘封在记忆里的另一桩旧事。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可今天发生的事情足够匪夷所思,也不差这一件了   “三表哥,我再问你一桩事啊!”宋嘉禾揉了揉鼻尖侧脸看着魏阙。   魏阙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什么事?”   宋嘉禾指了指凉亭边的那棵大榕树:“大概我七八岁那会儿吧,我去王府玩,跟人捉迷藏的时候我爬到了树上,结果不小心掉下来,幸亏有个戴昆仑奴面具的哥哥救了我。”   宋嘉禾紧张又有些期待的看着魏阙:“是你吗?”   魏阙慢悠悠的点了点头。   宋嘉禾又惊又喜:“真的是你!”   魏阙含笑道:“是我。”   宋嘉禾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怎么能这么巧。   “为什么三表哥都不愿意告诉我名字?”高兴完了,宋嘉禾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纳闷,不肯摘面具就算了,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也忒神秘了。   魏阙道:“不过举手之劳。”对当年的他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做好事不留名,好人啊!谁能想到看起来那么冷肃威严的魏阙会是如此古道心肠。   宋嘉禾由衷叹道:“三表哥你真是个大好人!”又粲然一笑:“我运气真好,每次碰上麻烦都能遇上三表哥,然后逢凶化吉。”   好人吗,魏阙勾了勾嘴角,难得做几次好事都遇上她了。   “话说,还有没有其他我没记得的事了?”宋嘉禾好奇。   魏阙笑了笑:“没了!”   宋嘉禾狐疑。   “真的没了。”魏阙又道。   宋嘉禾勉勉强强信了,至于为何是勉勉强强,谁让两件事都是她自己想起来后他才承认的,若是还有第三件,她一点都不惊讶。不过目前她是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悬案了。   魏阙失笑,另起话题:“寻人的事,你放心,有了消息我便通知你。”   宋嘉禾双手合十又是一通感谢,心里又十分过意不去,之前三表哥问她为什么要找这人,她正在犹豫,就被丫鬟打断。眼下她到底该怎么办,真话说不出来口,假话她又过意不去。宋嘉禾为难的抿紧了双唇,陷入两难之中。   还是不肯说,魏阙隐隐失望,见她为难,到底舍不得:“待会儿你要去哪?”   他们已经到达进来的那道小门前。   宋嘉禾松了一口气,欢声道:“我要去找七妹八妹她们,我这么跑了,她们肯定很担心。”虽然她已经派了人去通知两人,不过没见到她,这两丫头肯定不能完全放心。   “三表哥呢?”宋嘉禾反问。   魏阙道:“去接我师弟。” 第89章   宋嘉淇正在一个小摊上等着鹅肝,之前宋嘉禾莫名其妙的追着一个人跑了,她也追了上去,奈何没宋嘉禾那本事,追了一段就被汹涌的人潮给卡住了。   等她好不容易艰难前行了一段路,就发现宋嘉禾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把宋嘉淇急得不行,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了一通。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回家找长辈搬救兵时,宋嘉禾的护卫赶了过来,让她们稍安勿躁。   一听宋嘉禾与魏阙在一块,宋嘉淇一颗心立马落回肚子里。有三表哥在,有什么好担心的,就是这么自信。   之前的担忧荡然无存,宋嘉淇又开始没心没肺的拉着宋嘉晨享受起美食来。   上元佳节不只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灯,各色美食也让人应接不暇,她这人比较实在,比起中看不中用的花灯,美食对她更有吸引力。   眼下她在等的这家鹅肝不起眼,可在平民百姓里头十分有名,是她之前四处乱窜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肥而不腻,浓腴无比,入口即化,实乃人间美味。   便是有些小洁癖不喜吃这些摊边小食物的宋嘉晨在被宋嘉淇忽悠着吃了一块之后,也爱上了这个味道,跟着她一块在这等。   今天生意不错,拢共只剩下二十几份鹅肝,宋嘉淇十分豪迈的包圆了,她这边人多,这二十几份分分每人也没几块能分到。   老板笑的合不拢嘴,早些卖完,他就能早些陪着妻儿一块去赏花灯哩。   如此这般,一个做的兴高采烈,另一方吃得欢天喜地,就是这做的速度赶不上吃的快,需要等。   “老板来十份鹅肝。”一道年轻而又充满朝气的声音传来。   宋嘉淇下意识的看过去,就见一娃娃脸少年大步走来,见她看过来,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还有小虎牙。   “阿飞,你来迟了,我的鹅肝都卖完了。”老板十分熟稔的少年打招呼,告知他这个不幸的消息。   “不是还有那么多。”少年阿飞指了指案板上还没下锅的鹅肝。   老板歉然:“都是这位姑娘的。”   “包场啦!”阿飞大惊失色。   老板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这少年隔三差五来照顾他的生意,又长得讨喜,老板十分喜欢他,差点就想把女儿嫁给他了,幸好他还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   阿飞惨叫一声,扭头对宋嘉淇道,笑嘻嘻道:“姑娘行个方便,匀我五份好不好?”   虽然他生的很讨喜,但是讨喜又不能当饭吃,宋嘉淇果断拒绝:“这些我自己人都不够分。”没有为了外人委屈自己人的道理,对吧。   阿飞瞪大了眼,随即双手合十,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姑娘,我今天出门就是为了吃这鹅肝,我在那头找了半天才找到,姑娘,行行好,匀我三份可好?”   说着他赶紧从从袖子里掏出一大锭银子:“我不白要,我买!”十足的败家子样。   那么一大锭银子都能买下他三个月的鹅肝了,老板心疼的直抽抽,索性眼不见为净,低头专心煎鹅肝。   宋嘉淇默默看着他没说话,被他这能屈能伸的本事惊到了。   这下轮到阿飞心抽抽了,他艰难的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份?”都不够塞牙缝的。   宋嘉淇依旧没吭声。   阿飞脸都皱成了一团,痛苦的弯下一根手指头,咬牙:“一份,就一份!不能再少了!”再少就没了。   宋嘉淇忍笑忍得很辛苦,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宋嘉禾老是喜欢逗她了,真是太好玩了。   看在他成功愉悦了自己的份上,宋嘉淇大发慈悲的点了点头:“一份,只给你一份!”   阿飞登时喜笑颜开,可见人有时候欲望少一点,就更快乐一些。   将银子抛给宋嘉淇,他便一个箭步窜到了摊子前,动作神速的拿起刚刚出锅的一块鹅肝,扔进嘴里。   刚想提醒他烫的宋嘉淇见他一脸的满足,将提醒的话咽了回去,真是个怪胎。   宋嘉淇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随手放在了摊子上,她还不缺这点钱。   瞄到她动作的老板激动的满面红光,煎鹅肝的动作更卖力了。   一份鹅肝总共就没几块,三两下,阿飞就把刚出锅的那一份吃完了,显然意犹未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那点鹅肝哪里满足得了少年人的胃口。   阿飞转过身,静静的看着宋嘉淇,眼睛又大又圆,跟条小狗似的。   宋嘉晨莫名的觉得过意不去,想让宋嘉淇给他几份,可东西是宋嘉淇买的,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遂只好也看向宋嘉淇。   宋嘉淇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鹅肝,她自己吃不算还分给丫鬟们吃:“分一分,都别抢啊,后面还有呢!”   众人笑盈盈的应了,跟着宋嘉淇就是这点好,从来不缺吃,只是这体重居高不下,令她们痛并快乐着。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阿飞舔了舔嘴,食欲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   宋嘉淇吃的越发有滋有味了,眼见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哀怨,胃口更好。   正在她玩的不亦乐乎时,宋嘉禾和魏阙寻了过来。   就是那么巧,魏阙要去新市街接他师弟,宋嘉禾也要去新市街,她让护卫传话宋嘉晨和宋嘉淇在新市街碰面。   魏阙便道:“那走吧!”稀松平常,好像是一件再普通的事情不过。   可问题是今儿是上月节,又名情人节。时下民风开放,大街上随处可见走在一块的男男女女,有些还手牵着手呢。   对着魏阙坦然自若的脸,宋嘉禾哑口无言,默默的戴上了自己的昆仑奴面具,然后她的护卫也戴上了面具。   魏阙看了看她,也带了面具。   宋嘉禾略略松了一口气。   带着面具的宋嘉禾,别人认不出来,宋嘉淇哪能认不出,不仅认出了她,还猜出了她身边的人是魏阙。   望着迎面走来的二人,宋嘉淇眼珠子骨碌碌转。   “师兄!”不只宋嘉禾认出了人,阿飞也认出了魏阙。   师兄?宋嘉淇惊讶的看着阿飞,他是三表哥的师弟,宋嘉淇心虚的咽了下口水。   宋嘉禾打量着满面灿笑的少年,谁能想到这一脸温和无害的娃娃脸少年会成为人见人怕的小将军,一身神力让敌人闻风丧胆。   “六姐,三表哥!”宋嘉晨与宋嘉淇迎上前。   “师兄,你们认识啊!”阿飞一脸捡到宝的惊喜,下一句就是:“师兄,你请他们让我几份鹅肝好不好,我还没吃饱呢,我会付钱的。”说着还可怜兮兮的拍了拍肚子。   宋嘉禾忍俊不禁,传闻这位小将军天性单纯,果然名不虚传。   魏阙无奈,不让他吃饱了,他能闹个没完,遂他问宋嘉淇:“淇表妹。”   不等他说完,宋嘉淇忙不迭就接过话茬:“随便,他想吃多少都行!”她本来就是逗逗这人,就算他不是三表哥师弟,她也会送他几份鹅肝的。现在发现还有三表哥这一层关系,那就更要送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宋嘉淇意味深长的喵了一眼宋嘉禾。   宋嘉禾暗暗瞪她一眼,因为她看懂了宋嘉淇的言下之意。   阿飞闻言心花怒放,赶忙又拿了一份鹅肝,一边吃还一边问魏阙要不要。   魏阙摇了摇头。   宋嘉淇促狭心起,拿这一份蹿到宋嘉禾面前:“六姐尝一下,可好吃了。”   宋嘉禾一脸的敬谢不敏,还夸张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魏阙好笑看着的一脸嫌弃的宋嘉禾,去年在望江楼一块吃饭那回,他便发现了她不吃内脏,任何动物的内脏都不吃。   宋嘉淇一脸的可惜:“这么好吃的东西,六姐真不识货   宋嘉禾翻了一个白眼,“好吃你多吃点!”   不知什么时候插过来的阿飞无比赞同的点了点头,一幅宋嘉禾真不识货的模样。   宋嘉禾呵了呵,他们俩倒是合得来:“那你们慢慢吃。”   魏阙失笑,终于想起被自己忽略了的事:“这是我师弟,丁飞。这几位是我表妹,姓宋,行六,行七,行八!”因是在外头,且丁飞是男子,虽然没心没肺了点,但也是个男的,是以魏阙并没有介绍闺名。   两厢见过,吃了宋嘉淇鹅肝的丁飞秉承着礼尚往来的优良作风,热情邀请宋家姐妹去吃爆肚。   宋嘉淇竭力赞成,有一下没一下的瞄着宋嘉禾和魏阙,有猫腻,肯定有猫腻,没猫腻,谁上月节还待在一块啊!   “我有些累了,你们去玩,我就先回去了。”宋嘉禾微笑道。   宋嘉淇哪能放她走,抓着她的胳膊撒娇:“别啊,六姐,再玩一会嘛,就再玩一小会儿。”   宋嘉禾声音温柔,语调坚定的拒绝了。   正巧宋嘉晨也想走了,她本就不是特别爱玩的性子,完了这会儿也没兴致继续逛了。   宋嘉淇撅了噘嘴,只好跟着一块走了。   “那我下次请你吃啊!”惦记着人情的丁飞对宋嘉淇露出八颗牙齿。   看着小虎牙,宋嘉淇郁闷的心情好了些。   “师兄,我们去吃吧,我跟你说,那家爆肚特别香脆鲜嫩。”丁飞没大没小的伸手要去揽魏阙的肩膀。   魏阙抓着他的手腕往旁边一甩,掏出一荷包碎银子扔给他:“自己去,别捣乱。”说罢抬脚离开。   丁飞纳闷的抓了抓脑袋,刚刚还好好的,说变脸就变脸了,毛病!懒得多想,丁飞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正好,他的银子快用完了,又可以去买好吃的了。   京城,京城,真是个好地方,要知道他就早点来了。   马车里,宋嘉淇不怀好意的挨着宋嘉禾坐了,宋嘉禾睇她一眼,阖上眼闭目养神。   宋嘉淇扯了扯宋嘉禾的衣袖:“六姐,你刚才追谁去了?”差点就忘了正经事。   便是一旁的宋嘉晨也好奇的看了过来,方才宋嘉禾的神情太奇怪了。   “那是个小贼,我见他偷了好几个荷包。”宋嘉禾说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脑子一热就追过去了,我本来要追上的,结果遇上了一个混球,跟丢了!”   “然后三表哥帮你把那个小贼抓到了!”宋嘉淇展开丰富的想象力,她姐遇上的麻烦不都能在三表哥那迎刃而解。   宋嘉禾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没抓到,都怪那混蛋!”宋嘉禾磨了磨牙,要是不那浑球,她也许不会跟丢人。   宋嘉禾撩起车帘招来自己的护卫长:“之前被我揍的那个混蛋是什么来历?”   护卫长恭声道:“已经派人去查,目前还未有消息传回来。”   宋嘉禾点点头,咬牙切齿:“好好查,那混球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看看他有没有作奸犯科?”要是有,她不介意为民除害。   护卫长应诺。   宋嘉禾这才心气稍平。   宋嘉淇为那个倒霉蛋默哀了一下,可怜的,谁让他遇到她六姐了,不过活该。   比起这事,宋嘉淇明显更关心:“六姐,你怎么会遇上三表哥的,你们都干嘛去了。赏灯了?”笑的十分暧昧,宋嘉禾足足消失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哎。   宋嘉禾糟心的看着满脸猥琐的宋嘉淇,用力捏着她的脸教训:“好好的姑娘家,干嘛怪模怪样,小心我告七婶去。”   “疼疼疼!”宋嘉淇大叫,“轻点啊,这是我的脸!”   “掐的就是你的脸!”宋嘉禾戳她脑袋:“整天想什么呢!”   宋嘉淇揉着脸,愤愤不平:“我胡思乱想,还不是你给我胡思乱想的机会了,有本事你说啊,你们干嘛去了!”   宋嘉禾被她噎了下:“我没追到人,正好遇见了三表哥,三表哥就帮我画了幅肖像画好找人!”骊姬身份特殊,遂她没有说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霎时,宋嘉淇脑海中浮现了红袖添香的画面,她用力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真的想太多了。   “你看,三表哥又帮你了,三表哥对你真好!”宋嘉淇撞了撞宋嘉禾的肩膀:“六姐,你真不考虑下!”   宋嘉禾眼角僵了僵,推开宋嘉淇:“小小年纪,见天不想正经事!”   “谁小了!”宋嘉淇昂了昂脖子:“我都十四了!”   “所以动凡心了,你放心,回头我就和祖母还有七婶说,赶紧给你找人家!”宋嘉禾试图转移宋嘉淇注意力。   奈何宋嘉淇根本不上当,哼了一声:“我才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见宋嘉禾烦躁的皱了皱眉头,宋嘉晨拉了拉宋嘉淇,让她适可而止。   宋嘉淇哼哼唧唧两声,挪过去和宋嘉晨坐了,否则她怕管不住自己的嘴。   宋嘉禾靠坐在隐囊上,心乱如麻。她一直以为魏阙有意中人,所以很多事都不会往那个方面想,有时觉得古怪了,还要暗自鄙视自以为是,长得好一点就以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   可咣当一下,一个惊雷砸下来,骊姬不是魏阙的心上人,炸的宋嘉禾心烦意乱。   回头再细看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宋嘉禾心底不安起来。   摇摇晃晃中,宋府到了,姐妹几个向宋老夫人请安过后,便告辞离开,唯有宋嘉禾留了下来。   今天的事,她不说,宋老夫人也会知道的,既如此,不如她自己说了,免得祖母担忧。   只对着宋老夫人,自然又是另外一番说辞,她无法对这魏阙说谎,对祖母,只有加一个更字的。   “祖母两年前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了很多很多的事,渐渐的很多事都成真了。”宋嘉禾将那张画展开,她向魏阙要了一份:“祖母,我在梦里见过这个人,他带人追杀我,逼得我坠入悬崖!”   宋老夫人剧烈一颤,瞳孔为之收缩。   宋嘉禾握紧了宋老夫人的双手。   过了好一会儿,宋老夫人才开口:“他为什么要追杀你?”   关于这一点宋嘉禾也想知道,所以她才会苦苦追寻这个人,可两年来都毫无头绪,今天终于有了转机,可惜还是让他跑了。   宋嘉禾掩不住的沮丧:“我不知道,我想他应该是奉命行事,可我不知道他背后的主子是谁?”   “你怀疑谁?”宋老夫人问。   宋嘉禾垂了垂眼道:“魏歆瑶。”   宋老夫人突然就想起了季恪简,暖暖和魏歆瑶的确面和心不合,但是两人应该不至于交恶到魏歆瑶想杀她的地步,暖暖向来有分寸:“为什么怀疑她?”   宋嘉禾默了默,纵使难以启齿,可到了这份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在梦里,我和季表哥订了亲,魏歆瑶嫉恨我,三番两次的陷害过我。”   果然如此,宋老夫人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理由了,这种事还真是魏歆瑶能做得出来的,这丫头唯我独尊霸道惯了。   宋老夫人更是明白了,宋嘉禾为何会钟情季恪简,明明毫无交集,这丫头却是对他念念不忘,原来如此。   这些听起来荒诞不羁,可宋老夫人信佛,且说得那个人是宋嘉禾,所以她愿意信,相信这是老天爷大发慈悲,所以托梦预警。   “惠然的事你也梦见过?”   宋嘉禾轻轻点了点头。   宋老夫人轻轻一叹,怪不得毫无预兆的要去河池,还那么巧发现了窦元朗的丑事:“你大姐?”   宋嘉禾摇了摇头:“大姐的事我不知情,都是后来推测出来的。”要是早知道她肯定会好好看着宋嘉音,不让祈光有机可乘。   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倒是难为你了,藏了这么多心事。”   宋嘉禾眼角发酸,藏着一个秘密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以至于一拖再拖,现在才说出来,眼下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搬走,终于舒服多了。   宋嘉禾想将之后两年一些要紧事一吐而尽,却被宋老夫人阻止了,她不疾不徐道:“天机不可泄露,如泄露过多,必遭天谴。所以若非性命攸关的大事,旁的事你三缄其口为妙,明白吗?”救命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老天爷应该不会怪罪,若是用来走捷径,那就未必了。   宋嘉禾愣住了。   宋老夫人慈和一笑:“这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莫要让旁人知道,便是你祖父,父亲,甚至将来的丈夫也不要说,知道吗?”   宋嘉禾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老夫人徐徐道:“在你梦里,咱们家是不是在蒸蒸日上。”   宋嘉禾点头。   “既然没有你的提醒,咱们家都好好,那何必多此一举。知道的多了,反倒瞻前顾后,说不得就适得其反了。”   宋嘉禾看着宋老夫人睿智的双眸,郑重的点下头,其实她明白祖母的顾虑。欲望永无止境!   宋老夫人笑了,她就知道这孩子能明白过来。低头看着那副画像,不可避免的宋老夫人想到了魏阙:“你对你三表哥怎么解释的?”   “他问了一句,我没回答,他就没再问了。”宋嘉禾道。   他没追问,可私底下肯定会彻查。想起魏阙,宋老夫人心里总是不得劲,又是画像,又是帮忙追查的,好不殷勤!可孙女说的信誓旦旦,他有意中人了,他图个什么!   宋老夫人揉了揉额头,觉得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他若再问,你就说这是家中逃奴,偷了我最心爱的一块和田玉佩。”爱信不信,总是个理由,知趣的人都不会追问下去。   宋嘉禾还是点了点头,点的有些过意不去:“祖母,我今天才发现,原来十年前把我从拐子手里救回来的人就是三表哥。”   宋老夫人顿了顿,表情一言难尽。 第90章   与宋嘉禾一行分别后,魏阙径直回了梁王府。这时辰,除了年轻一辈的还在外面看灯,长辈们都早已回府。   梁太妃近来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了,故魏阙便只去梁王妃院里请安。   这会儿,梁王妃正在安慰魏歆瑶。魏歆瑶是含着泪回来的,可把梁王妃吓了一大跳。一叠声地追问她怎么回事,可任她怎么问,魏歆瑶都不说,反倒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   将梁王妃心疼的不行,最后终于从丫鬟那里知道了怎么一回事,此事也是说来话长。   魏歆瑶费尽心机在瀛水湖畔巧遇了季恪简,本有满腹的打算,奈何季恪简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见了她就走,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几个月来魏歆瑶三番几次的靠近,都在他那撞了南墙。   一般人遇上这种情况早就放弃了,可魏歆瑶岂是一般人。一次又一次的被冷拒,终于激起了魏歆瑶的怒火。   她冷着脸跟上了季恪简,打定了主意要讨一个说法。   季恪简似乎也明白她的用意,进了一条小巷子。他也觉得最好能把事情说清楚明白了,只一直都没机会让他开口。   进了小巷,魏歆瑶眼泪就掉了下来,起先是做戏,可哭着哭着便假戏真做起来。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谁不捧着她顺着她,唯独季恪简拒她于千里之外。大挫魏歆瑶的自尊心,她都做到这地步,可季恪简还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这么想的,魏歆瑶也这么说了:“季世子避我如蛇蝎,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魏歆瑶抽噎了下,眼眶泛红,好不可怜:“昔年我年幼无知,不慎害的表姐坠马。我,”魏歆瑶哽咽了下,彷佛情到伤心处的难以自持。   “这些年来,我都在忏悔此事,我为表姐点了往生灯,每年往寺庙善堂送财物,便是为了超度表姐。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季世子为何放不下对我的偏见,难道做错了事就一辈子都无法重新做人吗?”   柯玉洁之死,是魏歆瑶最不想提及的往事,偏偏这事叫季恪简看了去,再不想提,她也只能提出来,不说明白了,这事就永远是季恪简的心结。   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她心虚,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说出来,魏歆瑶是这么想的。   季恪简觉得有些滑稽,当年致使柯家姑娘坠马的那一鞭是有意还是无心,他有眼睛,看的清楚又明白。   魏歆瑶却能如此理直气壮的信口雌黄,还真是不让人意外。   “我想安宁郡主可能误会了。”季恪简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温润。   魏歆瑶泪意稍敛,抬眼望着他,心跳如如擂鼓。   季恪简继续道:“若非郡主说起,我都不记得此事了。”   “你骗人!”魏歆瑶薄怒,红着眼道:“你若是不记得了,你为何这么躲着我?”   随着这句质问,魏歆瑶觉得盘旋在胸口的那股气一吐而出,可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紧张不安,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季恪简。   季恪简神色如初,之前魏歆瑶爱极了他的从容优雅,却在这一刻恨上了他的从容不迫,她在这张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彷佛戴了面具一般,让人看不穿他的想法。   “男女授受不亲,郡主已是及笄年华,季某理当避嫌!”   多么好的借口,魏歆瑶心头涌上悲哀,豁出去道:“我的心意,我不信你一点都感觉不到!”   季恪简默了默:“多谢郡主垂爱,恕季某无福消受。”   魏歆瑶霎时遍体生寒,不甘道:“为什么!我哪里不好了!”   “郡主牡丹国色,人中龙凤,只人各有好。“季恪简缓声道:“季某相信郡主定能寻到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   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魏歆瑶觉得自己找不到了,明明他都说的那么直白了,可她还是死不了心,魏歆瑶看不起这样卑微下贱的自己,可又束手无策,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梁王妃得知女儿又在季恪简那吃了一鼻子灰,又气又怒又心疼。   她的女儿家世好,容貌好,才情也好,那季恪简是瞎了眼不成。   气愤不已的梁王妃恨声道:“那小子有眼无珠,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天下好男儿千千万万,瑶瑶你等着,为娘定然给你找一个比他季恪简更出色的。”   “再出色又如何,我不喜欢!”大哭了一场,魏歆瑶终于缓过劲来,她抹了一把泪,双眼因为泪洗而格外明亮,灼灼生辉:“我倒要看看谁敢嫁给他!”   她没有大张旗鼓的追求,可也没偷偷摸摸的来,知道她心思的人不少,她就不信有谁敢跟她抢人。   魏歆瑶握紧了拳头,除了她,他还能娶谁!   梁王妃被她眼中冷意吓了一跳,嘴里发苦,苦口婆心道:“你这丫头犯什么倔,强扭的瓜不甜,你这是何必!”   魏歆瑶扭过脸:“除了他我谁也不嫁,嫁不了她,我就在家做老姑娘!”   梁王妃差点被她气了个倒仰,一巴掌拍在她背上:“你个混账东西,说的什么糊涂话!”心下恨魏琼华,都怪她给女儿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什么女儿家要是嫁不如意还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快活。这是一个姑姑该说的话嘛。   魏歆瑶吃痛,脾气上头:“你就是打死我也没用!”   梁王妃气得直哆嗦,脸色发青。   魏歆瑶一看着急起来:“娘!”   柯妈妈一瞧,梁王妃这是又犯瘾了,赶紧把药拿过来,一番扰攘之后,梁王妃才算是平静下来。   魏歆瑶忍了又忍:“娘,您把这个戒了吧,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好!”   梁王妃眼睑颤了颤,她何尝不知道,可瘾头上来根本不是理智控制得了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她不想再尝一次。   “我心里有数。”   魏歆瑶嗫嚅了下,终是没再劝。   梁王妃看着她幽幽一叹:“罢了,季恪简的事我也不管了,只你要记得分寸,你父王十分看重季家。”   魏歆瑶心花怒放,扑了过去抱着梁王妃的腰道:“娘,我知道,还是您疼我!”   梁王妃拍着她的背,无奈的笑起来,这儿女啊,都是债。   这时候丫环进来禀报,魏阙来了。   梁王妃笑容顿时凝结,眉头烦躁的皱起来。   目睹她神色变化的魏歆瑶,抿了抿唇,说实话,她是真不明白母亲为何这般厌恶三哥。   因为好奇,她向那些老嬷嬷打听过,故而知道三哥寤生,让母差点丢了性命。也因为三哥八字不好,带着祖母大病一场,险些撑不过来,连累母亲不受祖母待见,吃足了苦头。   就因为这些,母亲深信三哥克她,哪怕三哥再优秀,再孝顺都无用,甚至三哥越出色,母亲越是反感。   魏阙阔步而入,见过梁王妃,而魏歆瑶已经躲到了耳房,她双眼通红,实在不好见人。   梁王妃蜡黄的脸上堆着关切之色:“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多逛一会儿?”   魏阙道:“人太多,便回来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冷清了,这么好的日子,就该多走走看看,说不得就遇上可心人了。”接着又是一番感慨,不外乎他年纪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尽显慈母风范。   魏阙安安静静的听着,等梁王妃说完,便道:“儿子让母亲操心了!”   梁王妃语重心长道:“知道我操心,你就早点成家!”   魏阙微笑着点了点头。   略说两句,梁王妃就让他下去了,脸上的笑容也在顷刻间退的一干二净。   梁太妃那人选已经挑的差不多了,都是和她比较亲近的人家,不出意外,上半年就能定下来。庄氏是她挑的,小九之前的未婚妻曾氏也是她挑的,就连魏阙也不放过,老太婆可真是好心思,生怕被子孙跟她不是一条心。   对这个结果,她当然是不满意,她要的是一个听她话受她掌控的三媳妇。可梁王把魏阙的婚事全权交给梁太妃做主,她也只能干瞪眼。不免想起了燕婉,好一阵可惜。   且说魏阙,进了书房便拿出那副画像来,随着宋嘉禾的描述,他脑海中冒出一个人来,画到后来,他不是在听宋嘉禾描述,而是自己在画。毕竟语言描述并不能精确的分毫不差。   成型之后,宋嘉禾惊呼,一模一样!   魏阙轻轻叩着桌面,一模一样,眼前浮现了当时她眼里的厌恶,憎恨与恐惧。李石做了什么,会让她露出如此情绪。   魏阙眉峰微皱,扬声:“来人!”   便有属下应声而入。   “盯着李石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要上报!“第一次询问被打断,小丫头明显大松一口气,第二次欲言又止,满眼为难。如此看来,不是小事。不过,不说总比随便敷衍他好。   来人恭声应是,见魏阙再无吩咐,便退了出去安排。   魏阙将画像卷起来,在仙鹤求桃烛台上引火点燃,扔进没水的笔洗内。火苗很快就将画像吞噬殆尽,只留下灰烬。   魏阙突然笑了下,往后靠了靠。也不知她从哪儿知道了骊姬,还生出那等荒谬的误会,怪不得怎么都不开窍。眼下误会解开,她应该也能琢磨出点味来了。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难免夜长梦多!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好半响,宋老夫人才回过神来,望着神色复杂的宋嘉禾,心里咯噔一响。   宋老夫人不动声色的问她:“你怎么知道的?他和你说的?”   宋嘉禾连忙摇头,指了指自己随手放在桌上的面具:“当年三表哥送我回来时就戴着这面具,我记得他左手心那道伤疤,今天看见后我突然就想起来了。”   真巧!宋老夫人心塞了下,若说不是他有意而为之,宋老夫人是万万不肯信了。   宋老夫人越发肯定他不怀好意,可暖暖言之凿凿他有心上人了。   “那倒是要好生感谢他了。”宋老夫人含笑道。   宋嘉禾又道:“三表哥说这事最好不要说出去。”   宋老夫人疑惑的看着她。   宋嘉禾犹豫了下道:“当年三表哥是奉师命办事,途径武都,所以没有告知家里。”过家门而不入,到底不好听。   宋老夫人垂下眼,哪至于这么急了,连去家里坐一坐的时间都没有,说白了还是和家里不亲近。   宋嘉禾小心翼翼的看着宋老夫人,魏家能把刚出生的魏阙扔进香积寺不管不顾,直到他拜入名门才想起有这儿子,这样的家人要来又有何用,上不慈下不孝,怨不得人。   可长辈们总是重孝道的,宋嘉禾怕祖母对魏阙有偏见,至于为什么怕,她还没心思去细究。   望着孙女脸上的忐忑之色,宋老夫人觉得心更塞了,她稳了稳心神道:“那咱们就换个方式好好谢他。思来想去,他也不缺什么,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他有一心上人,只是出身有瑕,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看看能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宋嘉禾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弄错了!其实不是我从无尘大师那听来的,我是在那个梦里听别人说的,大家都这么说,我就,我就当真了!今天见到了那位姑娘,我才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果然如此,就说魏阙要是有心上人,怎么可能对暖暖这么上心。宋老夫人又纳闷:“你怎么会见到那姑娘了?”   宋嘉禾支吾着见见到骊姬的事情道了一遍。   宋老夫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活到这把年纪,哪还不知道魏阙是故意带暖暖去见骊姬。略一思索,宋老夫人就想到了宋老爷子,也就宋老爷子可能给魏阙通风报信。   宋老夫人暗暗啐了老头子一口,按下了和老头子算账的怒火,眼下关键的是暖暖的态度。   宋老夫人看着孙女,心微微下沉:“他待你委实不错,你想过为什么嘛?”   宋嘉禾垂下眼,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她回来的路上都在想,越想越心惊。   之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眼下这片叶子掉了,宋嘉禾猛然发现魏阙待她何止是不错,而自己对他也有着不自觉的信赖和亲近,越过了表兄妹的界限。   宋老夫人幽幽一叹,又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嘉禾咬了咬唇,眼底露出茫然之色:“祖母,我心里有些乱,我想好好理一下!”眼下她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想不来事情。   宋老夫人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道:“回去休息吧!睡一觉养好精神,好好想,细细想,不要着急,知道吗?”   之前和她说起对她有意的儿郎,她都是笑嘻嘻的插科打诨过去,宋老夫人也就知道她不中意,可轮到魏阙,这丫头态度就不同了,那么大的区别,她眼睛又不瞎。   宋老夫人暗暗叹气,润物细无声,还真着了他的道。若他不是魏家老三,哪怕本事再差些,就冲他这些年对暖暖的恩情和这份心,宋老夫人也是放心将孙女托付与他的,可他偏偏是魏家子,想起魏家那烂摊子,宋老夫人就觉头疼。   宋嘉禾忽然抱住宋老夫人,瓮声瓮气道:“祖母,我让您担心了!”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宋老夫人慈爱的抚着她的后背。   抱了好一会儿,宋嘉禾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宋老夫人,出了院子,立时绷不住,垂头丧气起来。   草草洗漱好,宋嘉禾就上了床,自然是睡不着的,这会儿能睡得着,她才要佩服自己。   守夜的青画就听见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还若有若无的唉声叹气声。废了老鼻子劲,她才忍住询问的欲望。昏昏沉沉间,青画睡了过去。   宋嘉禾就没她这好运了,烙了一夜的馅饼。天蒙蒙亮之际,无精打采的宋嘉禾瞪着床顶的海棠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她好像真的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第91章   瞪得眼睛都花了,宋嘉禾还是没想出折子来,反倒眼皮开始发酸。宋嘉禾打了一个哈欠,睡意铺天盖地的袭来,眼皮迫不及待的想相亲相爱。   宋嘉禾终于挨不住了,认命的闭上眼,有什么等她醒来再说吧,现在她脑子里都是乱麻。   “向祖母和母亲那告个假,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晚些过去请安。”话音未落,人已经去了梦乡。   青画应了一声,又试探着唤了一句:“姑娘?”   没有反应,青画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姑娘?”   还是没有反应,看来已经睡着了,青画摇了摇头,睡着了就好。   青画蹑手蹑脚的离开,吩咐外头的人:“姑娘在补觉,不要打扰。”随后她亲自去替宋嘉禾请假。   这一睡便睡到了下午,她这年纪本就贪睡的时候,寻常至少也要四个时辰的睡眠,昨儿一夜未眠,可不就要睡上大半天补回来。   宋嘉禾无精打采的坐在梳妆台前,觉得脑袋还是有些昏昏胀胀的。   宋嘉禾仔细盯着镜子瞧了瞧,气色明显没有之前红润亮泽,果然熬夜伤身。   化妆的间隙,青书觑着宋嘉禾的脸色,慢慢儿的说道:“姑娘,上午夫人来瞧过您,见您还睡着,便吩咐奴婢们好生照顾着。”   把玩着金海棠珠花步摇的宋嘉禾顿了顿,笑了下,自从林嬷嬷来了之后。林氏对她就越发上心了,还真是托了林嬷嬷的福。   见宋嘉禾笑而不语,那笑也是未达眼底的,青书便不再多言。   装扮毕,宋嘉禾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先去向林氏请安。   见了宋嘉禾,林氏便问:“好些了吗?”   宋嘉禾笑着道:“多谢母亲关心,我就是昨天玩得太高兴,兴奋劲没过去,所以晚上睡不着,早上便有些起不来了。”   “你们小姑娘家就是爱玩。”林氏应景的笑了笑,然后就想起了关上别庄内的宋嘉卉。   不等宋嘉卉身上的伤养好,她被送到了别庄,对外放出了她脸伤加重,羞于见人的口风。   就连除夕夜的团圆宴,宋嘉卉都没有出席,她壮着胆子提了一句,宋铭才允许她去看了宋嘉卉一眼。   女儿抱着她嚎啕大哭,求她带她走。林氏何曾不想,可她无能为力。宋铭绝不可能这么快放她出来的。   卉儿今年都十七了,再这么耽搁下去,可不就要错过花期,宋铭到底要把她关到什么时候才能消气,不想还好,一想林氏就愁肠满结。   望着走神的林氏,宋嘉禾低头喝了一口蜜水。   林嬷嬷轻轻的推了下林氏。   林氏恍然回神,不自在的扶了扶金钗:“我这有几盒品相不错的官燕,你带回去,女儿家吃燕窝好 。”   “多谢母亲!”宋嘉禾微笑道。   林氏也弯了弯嘴角,随即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自从娘家那场纷乱之后,母女之间的隔阂好像更深了,深的林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宋嘉禾。   宋嘉禾理了理袖摆,对林氏道:“母亲好生歇着,我先去向祖母请安。”   林氏应了一声:“那你去吧!”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看得一旁的林嬷嬷暗自摇头叹息,来了这么些时日,她算是看出来了。林氏跟六姑娘之间那不是一般的生分,哪像是母女,都快成陌生人了。   在林嬷嬷看来,造成这样的局面,林氏和宋嘉禾得各打五十大板。   林氏错在偏心太过,纵然六姑娘不是她一手养大的,可那也是亲骨肉,更该好生怜爱以弥补这些年的亏欠,可林嬷嬷冷眼瞧着,林氏愧疚是有,却没有弥补的行动。   至于宋嘉禾,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林氏做的再不好,她作为女儿也不该使小性子晾着林氏。她是晚辈,放下身段撒撒娇,又有何妨,何至于这样端着架子弄得林氏也下不了台。   虽然心里这么想的,面上嬷嬷还是得劝着林氏,放下身段拉拢宋嘉禾。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宋嘉禾比林氏在宋铭和宋老爷子、宋老夫人那更有脸面。   林氏因为宋嘉卉之事在宋家这三位掌权者处吃了挂落,想缓和关系,宋嘉禾是最好的途径。   “亲母女哪有隔夜的仇!”林嬷嬷苦口婆心:“夫人多关心关心六姑娘,就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   林氏满嘴苦涩,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宋嘉禾,她也想弥补,可她见了小女儿,就控制不住的心虚胆怯。   出了院子,被外头被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宋嘉禾惬意的眯眯眼,果然还是外面舒服。   林氏觉得跟她在一块不自在,其实她也是。   明明两人都不舒服,却不得不抬头不见低头见,可真是强人所难。幸好过了正月,就要分家了。分家好啊,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宋嘉禾脚步轻快的前去温安院见宋老夫人,远远的看见碧瓦飞甍的院落后,她的脚步不免越迟疑起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宋嘉禾用力揉了一把脸,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逃避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   进门前,宋嘉禾吩咐青画几个候在门口别跟进来。   屋子里头,宋老夫人早就在等着她了,祖孙俩都想到一块去了,宋老夫人也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屋子里,就祖孙二人。   见宋嘉禾一副上刑场的模样,宋老夫人绷不住笑了。   宋老夫人一笑,宋嘉禾也忍不住笑起来,气氛渐趋缓和。   笑嘻嘻的请了安,宋嘉禾自觉的走上前挨着贴着宋老夫人在炕上坐了。   宋老夫人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虽然盖了脂粉,可还是能看得出来一夜未眠的憔悴,真是受罪了。宋老夫人心疼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想明白了没?”   宋嘉禾收起嬉笑之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那能告诉祖母吗?”宋老夫人和颜悦色的看着她。   对着旁人,宋嘉禾自然是羞于启齿的,然面对宋老夫人,宋嘉禾的脸一点一点的红起来,就像染了一层又一层的胭脂:“祖母,我好像变心了。”   宋老夫人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瞪着宋嘉禾,这倒霉孩子怎么说话的呢。   吓了一大跳的宋嘉禾赶忙给宋老夫人拍背顺气。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宋老夫人不轻不重的打了她一下,没好气道:“什么叫变心?说的什么混账话。”变心二字,让宋老夫人想到负心汉,这三个字怎么可能跟她孙女搭上边。暖暖和季恪简压根就不算回事,一没两厢情愿,二没媒妁婚约,哪门子的心可以变。   宋嘉禾缩了缩脖子,悻悻然的揉了揉鼻尖。她就是变心了嘛!   宋老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抛开孙女的用词不当,她倒是理解了孙女的意思。   她不喜欢季恪简,喜欢魏阙了。对于这个答案,宋老夫人并不意外。   因为一个梦,暖暖对季恪简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感情,可这感情毕竟是空中楼阁,事实是季恪简拒绝了婚事,还一直绕着暖暖走。   与之相对的魏阙,样样不必季恪简差,对她温柔体贴,细致周到,还有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十年交情摆在那。   心动太容易了,也就孙女闹了个大乌龙,以为魏阙有心上人,所以灯下黑,从来都没往那个地方想过。眼下醒悟过来,可不就明白了。   “喜欢谁,不喜欢谁?你真的想明白了?”宋老夫人看着宋嘉禾的眼睛,声音肃穆而又郑重,这种事哪里容得了马虎。   迎着宋老夫人严肃的目光,宋嘉禾点了点头:“祖母,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的感情我明白。我不喜欢季表哥了,其实我当年都想过主动去追他。”   说到这儿,宋嘉禾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不过他一直躲着我,我就放弃了,一方面是赌气另一方面是拉不下面子,我还自我安慰顺其自然就好。   去年来京城的路上见到他,我很高兴,依着那个梦,到了京城他就该喜欢我了。直到那天我差点摔倒,季表哥为了避嫌特意退开几步。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傻的可笑,就算梦里一些事成真了,可也有很多事都变了,我和季表哥的关系早就和梦里不一样了,在梦里季表哥可没躲着我。”   说话间,宋嘉禾不由想起了当年,不管是在宋家、季家还是林家,她总是能‘遇见’季恪简,遇见了他们会说说话聊聊天。   次数多了,宋嘉禾也琢磨出点味儿来,莫不是季恪简瞧上她了。存了这个心思,她便暗暗打量观察起他来,之后的发展水到渠成,及笄礼后,他们便定了亲。   然而这辈子,这些事绝不可能发生了!   宋嘉禾语调平静:“我凭什么觉得我和季表哥之间不会变,明明已经变了这么多!我若是活在梦里,对他纠缠不休,只会让他厌恶我,我不想走到这一步。所以不如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想通之后,我整个人都轻松了,之后再见到他,一开始还有些难过,可慢慢的我发现自己能做到心如止水,听见姨母为他相看人,也能够波澜不惊了。”   宋老夫人轻轻摩了摩宋嘉禾的脑袋,目光怜惜,她现在说的平静,可当时的痛苦纠结岂是旁人能了解的。自己竟然毫无所觉,真是太失职了。   不过幸好,这孩子拿得起也放得下,没有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古来情这一字最伤人。   宋嘉禾握住宋老夫人的手在脸上蹭了蹭,粲然一笑:“祖母,您别担心,我已经走出来了。”   宋老夫人欣慰的笑了笑。   说完了季恪简,不可避免的两人都想到了魏阙,宋嘉禾昨晚的辗转难眠都是为了魏阙。   宋老夫人静静的看着睫毛轻颤的宋嘉禾,没有催促。   斟酌了半响,宋嘉禾慢慢的偎依进宋老夫人怀里:“祖母,我害怕!您以前跟我说过,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庭的事。魏家让我觉得害怕,可我更怕他的野心。”   今年的九月初一,小皇帝就会禅位于梁王,自此再无杨家的成王朝,只有魏家的大秦王朝。   魏阙早有鸿鹄之志,他不会满足于王爵。 第92章   魏阙的野心,在他们这可谓是昭然若揭,若无野心,他岂会派人监视魏闳,进而救了撞见魏闳与弟媳米氏偷情,差点被灭口的宋嘉禾与宋子谚姐弟俩。   宋老爷子属意他,可不就是看中他的野心,老头子心大着呢!他在梁太妃身上尝到了甜头,就想再培养出一个梁太妃。   宋家有今时今日,男人们争气固然是关键,但是梁太妃的帮助也功不可没。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的去了,然而最后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的也就那么几个。   因着梁太妃这一层关系,宋家能抓住更多更好的机遇,再是俊杰,你也得有机会施展啊!   大家子里头的子孙锦绣堆里长大,锦衣玉食,仆妇环绕,托的是长辈余泽。   相应的,男子要习文练武,以期光宗耀祖。女子亦要联姻豪门,反哺家族。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可换成自己养大的孙女,宋老夫人就舍不得了,人都是自私的。   梁太妃现在是风光,老佛爷一般,人人捧着供着,可她当年的苦,谁受谁知道。刁钻的婆婆,难缠的妯娌,不讲理的大小姑子,还有风流多情的丈夫,都叫她给遇上了。   宋老夫人是亲眼看着梁太妃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真真是踩着荆棘,咬着牙抗过来的。   若是暖暖嫁给魏阙,她的处境不比梁太妃当年轻松多少,甚至更凶险!眼下的魏家早已今非昔比,魏家登顶指日可待,魏阙要争的是那至高之位。   暖暖作为其他的妻子,少不得要面对那些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一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再进一步说,魏阙笑到了最后。现在他对暖暖上心,焉不知将来会不会变心。待他坐上那位置,什么样的绝色没有。红颜易老恩易断!届时,宋家想给暖暖撑腰都无能为力。   但若暖暖嫁给了旁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不管怎么样,宋家总是能替她做主的。再不济,和离回家也有操作的余地。   宋老夫人从没想过让孙女如何大富大贵,只想她平安顺遂,快快乐乐一辈子。   “祖母也害怕啊!祖母怕日后护不住你,叫你受了委屈!”宋老夫人红了眼眶。   宋嘉禾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祖母,不会的,没人会欺负我的,没人能欺负我的。您担心的我都懂,我不会去趟魏家这摊子浑水的。”   宋老夫人顿了顿,认真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眼底氤氲着雾气,心头又酸又涩,她承认自己对魏阙有好感,搁谁在经历了她那些事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魏阙亦是个万里挑一的好男子,可和他在一起那条路太难走了。宋嘉禾没有勇气跟他走下去,她怕将来有一天会后悔莫及,互生怨恨。那么不如在感情还不深的时候,及时收手。   她才发觉自己对魏阙有好感,可不过一晚就要劝着自己放弃,还不如不发现呢!   宋嘉禾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情路走的委实坎坷,大抵一个人的福气是有限的,她死而复生已经把她的好运都用的差不多了。   “祖母,找个机会,我就和三表哥说明白了。”免得他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宋老夫人眸色一深,说明白他就能放弃吗?宋老夫人没有孙女这么乐观,魏阙在暖暖面前收起了锋芒与棱角,所以孙女觉得他温和无害甚至是良善可亲。   然而宋老夫人不是宋嘉禾,她活到这把年纪,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魏阙可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还有宋老爷子这个拖后腿的。   昨天她差点就想把老爷子喊过来骂一顿,可想了想终是按下了,吵架于事无补。老爷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算跟他打一架,他也不可能回心转意,反倒会打草惊蛇,让他防着她把暖暖尽快嫁出去。既如此,宋老夫人不得不按捺下跟他算账的心思。   昨晚宋嘉禾没睡好,宋老夫人也没睡好,她搜肠刮肚的在想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把暖暖嫁了,他魏阙还能抢亲不成。   可想了一宿都没想出一个满意的人选,总不能病急乱投医随便嫁了,那无异于跳出一个火坑又跳进另一个火坑,这种蠢事她可不干。   如此一来,局面就僵持住了,束手无策的宋老夫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宋老夫人摩了摩宋嘉禾的脸,道了一声好,先看看魏阙的反应再随机应变。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朱嬷嬷的声音。以朱嬷嬷之谨慎,若非要紧事,她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打扰。   祖孙俩擦了擦眼,收敛神色,宋老夫人才扬声让她进来。   进来的朱嬷嬷一脸肃容,行过礼后道:“梁王世子那位吕姨娘的弟弟今早没了,吕家,”朱嬷嬷看了一眼宋嘉禾。   宋嘉禾心头一跳,拿眼看朱嬷嬷。   “吕家抬着尸首告到了顺天府,道是咱们六姑娘害的。”朱嬷嬷接着道。   “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宋嘉禾满头雾水,吕姨娘她知道,大珠宝商之女,魏闳新宠,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据说是男胎,若真是儿子,那就是魏闳的庶长子。这么些年下来,魏闳姨娘通房不少,然而除了一个庶女外,颗粒无收。   之前去梁王府做客时,她就听见梁太妃对宋老夫人满脸欣慰的感慨,魏闳可算是有后了。   吕姨娘这一胎,虽是庶子,可在魏家那,意义完全不亚于嫡子,吕姨娘这一胎有多金贵,可想而知。   “等一下,是不是昨晚被我揍的那人!”宋嘉禾突然想起了一桩事,对宋老夫人解释道:“昨晚我追那个凶手时,不慎撞到了人,不想那人竟是色胆包天,嘴里不干不净的,气急之下,我就用力把他推了出去。”   宋嘉禾面色微变,喃喃:“恍惚记得,他摔倒了,至于伤势如何?”宋嘉禾眉头紧锁:“我没留意,可以传护卫来问问,我急着追人,就没管他。”   朱嬷嬷领命而去。   宋老夫人见她神色凝重,握着她的手安慰:“莫要胡思乱想,你虽然劲比别人大,可哪至于随随便便就把人打死了。”自己的孙女自己了解,宋嘉禾向来有分寸,就是揍人也掌握着尺度。   宋嘉禾扯了扯嘴角,眉峰却是没有疏散开。那到底是一条人命,还和她牵扯上了关系,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片刻后,护卫长来了。昨晚宋嘉禾特意吩咐护卫长去调查那登徒子有没有作奸犯科,不过因为时间有限,遂护卫长只把那人的身份查清了。   本想一早告诉宋嘉禾,奈何宋嘉禾还在睡,就耽搁了下来,结果就被通知了这个坏消息。   然而护卫长也没留意那人的伤得如何,他忙着带人去追宋嘉禾:“不过那位吕少爷很快就去了醉月楼,还在大堂里喝了会儿酒,并且留宿了。跟过去的人打听了一圈,他好色成性,还……”护卫长支吾起来。   瞧着护卫长暗红的脸色,宋嘉禾便明白醉月楼是什么地方了,倒是符合他的长相,不都说相由心生吗?只不过还有什么,以至于护卫长这么难以启齿,宋嘉禾纳闷的看着他。   宋老夫人到底见多识广,从护卫长的危难中猜到几分,怕是有些不可告人的怪癖,轻咳两声,正想糊弄过去。   “以虐人为乐。”护卫长尽量用了一个委婉的说法。真相是,吕明伦喜好在床笫之间凌虐女子,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在众多青楼楚馆里臭名昭著,本已经被列入拒绝招待的名单上。毕竟吕家虽然有钱,可也只是个商户罢了,能在京城开妓馆的,哪个背后没大树罩着,岂会怕区区一商人。   可架不住吕家攀上了魏闳的大腿,还把女儿送了进去,那么争气的一进门就怀孕,怀的还是魏家求而不得的男嗣。吕姨娘可不就上天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吕明伦便再一次大摇大摆的进出青楼楚馆,还变本加厉起来。   宋嘉禾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吕家凭什么认定是我害死他的?就算我那一掌把他推的内伤了,可既然能死,就绝不是轻伤,他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去妓馆寻欢作乐。”   宋老夫人沉了脸,觉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冷声道:“给老爷子和老二传个话,让他们去查个清楚明白。”   “老夫人,顺天府来人,说要问六姑娘话。”珍珠匆忙而入。 第93章   派人来宋家问话,顺天府尹赵德和也是无奈之举,吕家将尸体大张旗鼓的抬到顺天府衙前击鼓鸣冤,百姓都看在眼里。他虽不想得罪宋家,可更不想落下一个包庇权贵的名声,他能坐稳这顺天府尹之位,梁王看重的就是他不畏权贵,秉公执法。   自然来之前,赵德和也是做过一番详细调查的,吕明伦死于巳时三刻,现场还有一名妓子,名唤莺莺,当时二人正在胡天胡地,吕明伦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如果只到这里,那么此事就是吕明伦倒霉,马上风猝死,秦楼楚馆哪年不出现几个倒霉鬼,死在牡丹花下。   偏吕明伦胸前有一块淤青,闻讯赶来的吕父岂肯相信年纪轻轻的独子死于马上风,一口咬定是莺莺害死了他的宝贝儿子。   若不是人拦着,被吕明伦折腾去半条命的莺莺,差点就要被吕父命人活活打死了。   混乱中,莺莺喊出吕明伦那伤是昨晚被宋家六姑娘所伤。   莺莺之所以知道宋嘉禾,那是因为昨晚,吕明伦挨揍之后心有不忿,正想搬出自己便宜姐夫魏闳来,可宋嘉禾早就带人跑远了,差点没把他气晕过去。   吕明伦哪里愿意善罢甘休,正要追,就被一围观的人提醒了宋嘉禾的身份。那人也是好意,他的家族附庸魏闳,偶然见过吕明伦一面,为了不让魏闳和宋家添嫌隙,他不得不开口。便宜小舅子调戏正儿八经的表妹,挨了打还要仗着便宜姐夫的名头去欺人,简直没眼看。   宋家的名头,吕明伦当然听说过,纵然心有不忿,可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了。他姐姐再得宠,便宜姐夫也不可能为了他得罪宋家的。   仇报不了,美人也弄不到手,满肚子火的吕明伦就去醉月楼泄火,期间还说了不少下三滥的话,莺莺便从他的咒骂中了解了来龙去脉。   吕父一听,可算是找到仇人了。他十几个女儿,唯有吕明伦这一棵独苗苗,独子死了,对他而言不亚于天崩地裂,满脑子的只有报仇二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宋家又如何,他女儿还怀着魏闳唯一的儿子呢。伤心欲绝的吕父直接抬着吕明伦的尸体一路哭到顺天府,就不信顺天府尹敢包庇宋家。   顺天府尹的确不敢徇私枉法,但是也不想冤枉人,所以命仵作验尸。吕父死活不肯让人动儿子的尸首,还搬出了魏闳,不过到了这步田地,哪里还容得了他说不。   验尸结果显示,吕明伦死状符合急性马上风的症状,不过肾脏也的确有充血肿胀的情况。五位仵作产生了分歧,三位觉得死因纯粹是马上风,另两位觉得吕明伦的内伤多多少少促使了马上风的发作。   此次前来宋家的是顺天府尹的柏师爷,柏师爷十分客气的挑着能说的说了一遍:“此次前来,是想问一下宋姑娘昨晚的具体情况。”   宋嘉禾抿紧了双唇,竟是有内伤了,张了张五指,她有使那么大的力吗?当时情况紧急,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宋嘉禾定了定神:“昨晚大约是戌时半那会儿,我不慎撞到他,不想他言语轻佻,还阻拦我的去路,我一怒之下就把他推开了。因为我有急事要办,所以并没有留意他有没有受伤。不过我的下人后来有去调查,与我发生纠纷之后,他马上就去了醉月楼,并在大堂里喝过酒,还留宿在醉月楼。”   柏师爷边听边点头,这些和他们了解的并无出入,说实话,柏师爷也觉得这位宋姑娘挺倒霉的,不就是教训了下登徒子嘛,偏摊上命案了,还是风月场合的命案,传出去到底与她名声不好。   宋老夫人嘴角深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确悲哀,还死的这般不体面。可就因为这样想把罪名推到我孙女身上,简直欺人太甚。一个大男人被一弱女子推死了,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吗?我必要告他一个诬陷的罪名,要不从此以后阿猫阿狗都敢胡乱咬人,还有没有规矩了。”   柏师爷端着脸赔笑。   “昨晚戌时到今早巳时,这七个时辰里发生的事,你们都调查清楚了?”宋嘉禾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能把人一掌推到内伤,她又不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要是一脚踹的,她勉强还能接受。   柏师爷道:“目前还在调查中。”只不过并没有什么进展。   “今日打扰了,还请老夫人和姑娘恕罪。”柏师爷拱手告辞。   宋老夫人冷声让人送他出去,只觉晦气,自己不检点,死在了女人身上,倒把脏水往暖暖身上泼,岂有此理。   宋嘉禾上前给她抚背顺气:“祖母莫恼,为了这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宋老夫人压了压火,冷笑:“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吕家的底气,谁给的,魏闳!   魏闳正奉梁王之命在慰问京畿附近的驻军,这也是梁王对嫡长子的一番良苦用心。魏闳在行军布阵上无甚天赋,然世道不平,他若是不得将士拥戴,难以服众,所以梁王只能另辟蹊径。过了初三就打发魏闳去慰问将士,连上元节都是在外面过的。   所以魏闳对京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还不知道自己被便宜小舅子拖了后腿。   他不知道,梁太妃和梁王妃却是知道了,面和心不合的婆媳俩难得的同仇敌忾,深恨吕家不识大体。这事瞧着是吕家和宋家的纠纷,但多的是人会延伸到魏闳和宋家身上。   梁太妃岂愿看见魏闳和娘家生隔阂,就是梁王妃也是不愿意的,区区吕家哪里比得上宋家来的重要。   一得到消息,梁王妃就命人去令吕家撤销诉讼,可吕父得了失心疯似的,根本不听劝,又是在顺天府衙门里,梁王妃也不敢用强,生怕事情闹得更大,只好把不识抬举的吕家大骂了一顿。   梁太妃则是把梁王喊了过来,让他务必派人查清楚了,她好好的侄孙女,哪能跟命案牵扯到一块,更不能因此和魏闳生分了。   这节骨眼上,吕姨娘还哭哭唧唧要找梁太妃和梁王妃做主,道是为她弟弟伸冤。才出院子就被下人拦住了,吕姨娘就抱着肚子喊起疼来。消息传到梁太妃和梁王妃,两人心里腻歪的很,可还是派嬷嬷和府医过去探望。   吕姨娘微不足道,可她肚子里那块肉金贵。不管是梁太妃还是梁王妃都是重嫡长的,然而庄氏进门八年,莫说生儿育女,就是孕讯都没传出来过。不只庄氏如此,魏闳后院那些个女人,迄今也就三个怀过孕,一个生个女儿,另一个二个月上流产了,再一个就是吕姨娘,怀的还是男胎。   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是个庶子,梁太妃和梁王妃也是要当宝贝疙瘩看的。   梁太妃和梁王妃可以只派人过去,庄氏却是亲自跑了一趟祥澜苑,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她比二老更重视吕姨娘这一胎。吕姨娘这儿子是替她生的,她已经和魏闳还有梁王妃商量好,这孩子一落地就抱给她养。   不是亲生的,也比没有儿子好,她需要一个儿子,进可攻退可守。   面对庄氏,吕姨娘哭的梨花带雨,不住说着自己弟弟的可怜。吕姨娘与吕明伦一母同胞,姐弟俩感情极好。因着这个弟弟,她在吕家地位超然,身为庶女一应待遇却是凌驾在嫡女之上。眼下弟弟没了,吕姨娘岂不伤心难过。   庄氏感同身受一般,劝着她保重身体,顾惜肚里的孩子,还道:“我已着人通知世子,世子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吕姨娘泪意稍止,觉得庄氏说的在理,世子肯定会帮她的。   劝了两句,庄氏看她平静下来,嘱咐她好生休息,便离开。   吕姨娘摸了摸凸起的腹部,让丫鬟送庄氏出去。   庄氏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起身离开。   出了院子,庄氏大丫鬟紫苏脸就阴了下来,岂有此理,区区姨娘,竟然只让个丫鬟送主母出门,成何体统。吕姨娘是越来越嚣张,真以为怀个孩子就以为自己是牌面上的人物了。   “夫人!”紫苏不满的看着庄氏:“吕……”   庄氏抬了抬手打断紫苏的话,她嘴角浮起冰冷的弧度,跟个没规矩的商户女计较什么。吕家就是个乱窝,吕父宠妾灭妻,活活把发妻磋磨死了。要不是本朝有不得以妾为妻的律法,吕父早就把生了儿子的姨娘扶正了。不过虽然没有名分,可那位姨娘在吕家也是有实无名的主母。吕姨娘打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还能指望她有嫡庶妻妾的观念。   人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她生母的翻版,自己在她那不过是个生不出儿子的黄脸婆,早晚是要对她俯首称臣的。   庄氏扯了扯嘴角,可吕姨娘在她这也就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祥澜苑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到了梁太妃和梁王妃处,两人一面有感庄氏贤惠大度,一面更恶吕姨娘,吕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两人心知肚明,哪还看不穿吕姨娘那点心思,人心不足蛇吞象。   到了次日,事情便有了新的进展,因事情闹得太大,影响恶劣,遂梁王发了话,让大理寺、刑部和顺天府一道审理。三方各自派出经验丰富的仵作又邀请了两位颇有威望的名医重新验尸,九位仵作两位名医聚在一块商讨,讨论出的结果是急性马上风,与胸前的伤势并无直接关系,且这伤非手掌所能造成。   至此焦点又回到了案发现场唯一的活人莺莺身上,她被吕明伦虐打的不成人样,后又被吕父泄愤,情况惨不忍睹,事发后一直在顺天府治疗,一来保护,二来看守。   被人抬到大堂上之后,莺莺终于坑不住,崩溃下承认在被凌虐的过程中她受不住用头猛撞过吕明伦,她怕惹上麻烦,所以一直不敢说。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亦或许是积怨太深,莺莺又指认吕明伦曾经打死过两个妓子,自家丫鬟通房更是不知几个。这些都是吕明伦兴奋之下亲口说出来的。   此言一出,围观一众顿时哗然,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他人都死了,就算查明属实,又能怎么样,还能把那个坏蛋拉出来鞭尸不成!”前去旁听了审讯的青画愤愤不平。   宋嘉禾幽幽道:“沉冤昭雪,虽不能严惩凶手,但起码可以让他臭名昭著,万人唾骂,总比含冤而死无人知的好。”   青画顿了下,慢慢点了头,莫名的同情那些那些枉死的姑娘,端看那位莺莺姑娘就知道,那些人生前不知受了杜少非人的折磨,这种人让他那么轻易死了,简直太便宜他了。   “姑娘,国公爷回来了。”青书进来道。   宋嘉禾站了起来。   宋铭正在回宋老夫人话,有几个仵作处他打过招呼,哪怕死因和内伤有些许关系,也要它变成没关系。宋铭万不会让女儿沾上人命官司,哪怕是间接的。结果也乐观,他私下再派人询问了一番,死因的确不在那点内伤上,更喜人的是这伤也非宋嘉禾造成。   如此一来,宋嘉禾也无需为此事耿耿于怀,到底是一条人命,表现的再是若无其事,心里头哪能没点怀疑。   说到一半,宋嘉禾就进来了,小丫头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宋铭笑:“想问什么?”   宋嘉禾看一眼笑容鼓励的宋老夫人,再看一眼面容温和的宋铭,斟酌着开口:“那位莺莺姑娘改口的真快!”   “那是个聪明人,吕家独子的死跟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吕家怎么可能放过她,等风声过去,也许哪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还不如豁出去拼一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宋嘉禾狐疑的瞅着宋铭:“也许还有人给她指点迷津了,爹说是不是?”   宋铭笑而不语。   宋嘉禾轻轻一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她就说事情发展的未免也太顺利了。   “让父亲为我操心了。”宋嘉禾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宋铭轻笑:“听说你刚学会一道上汤桂花鱼。”姑娘家年纪大了就要学几道拿手菜,日后到了婆家也能应付场面。   闻弦歌而知雅意,宋嘉禾起身道,欢喜道:“我这就去做。”   “小心,别烫着了。”宋老夫人含笑叮嘱。   宋嘉禾脆脆应了一声,出了温安院,她摩了摩下巴,父亲借机把她打发走,也不知要和祖母说什么悄悄话。   要说的悄悄话就是有关于宋嘉禾的。   “暖暖这事能这么顺利,魏阙也帮了忙。”宋铭沉声道,之前他就觉得魏阙态度有些暧昧。   宋老夫人垂了垂眼,一点都不意外,他对暖暖倒是真的上心。   “前天就想和你说,只不过被这事耽搁了。”宋老夫人简单的魏阙和宋嘉禾之间的是说了一遍,不相信宋老爷子,宋老夫人对儿子还是信任的。宋铭对宋嘉禾心存愧疚,这两年一直都在竭力弥补,万不会牺牲女儿博前程。她也需要宋铭帮她出出主意。   “魏家水太深,暖暖明白就好。”见宋老夫人愁眉不展,宋铭宽慰:“母亲不必过于担心,就算父亲有这个心思,魏阙想娶暖暖没那么容易,魏家头一个不答应。”   宋老夫人叹了一声:“我怕他不肯善罢甘休,他的本事摆在那,说不得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你父亲那架势是铁了心要上他这艘船,谁知道这两个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再说的远一点,这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以后他大权在握了会不会出幺蛾子。”   越说宋老夫人越觉得烦心事多,魏阙败了,倒是不用担心他了。可魏闳也也是隐患,前年因为柯世勋和柯家梁王妃闹得不体面。这会儿和吕家结了仇,吕家不足为惧,可保不准吕家那外孙就是魏闳继承人,后患无穷。   宋老夫人一直都觉得魏闳子嗣不顺,原因出在他自个儿身上。如许年下来那么多姬妾,也就三两只小猫。一个女人不能生,两个不能生,三个还是不能生,怎么可能都是女人的问题,问题十有八九出在魏闳身上。偏世人只怪女人,还有些说都是庄氏善妒的缘故,可怜了当年那么鲜活明媚的将门虎女被生生磨光了灵性。   宋铭默了默:“母亲放宽心,他不是这等不讲理之人,我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宋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望着儿子沉稳可靠的脸,心下稍安,这人啊,年纪一大,脑子就不好使了,不自觉的依赖儿孙起来。   “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换件衣裳,然后过来用膳,”宋老夫人笑起来,眼底是满满的骄傲,“这丫头最近学了好几道菜,做的不比厨子差,你今儿有口福了。”   宋铭笑,就算放了一罐子盐巴,母亲也会觉得暖暖做的是人间美味。   晚膳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了膳,宋嘉禾做的上汤桂花鱼、红烧狮子头和西施豆腐受到了一致好评,将宋嘉禾美的不行。   又因为一桩心事了了,故而当晚宋嘉禾睡了一个难得好觉,一觉醒来就发现起晚了,错过了请安的时辰。这几日都没睡好,弄得她作息都乱了。   “怎么不叫我!”宋嘉禾抱怨。   “想着姑娘好几天没睡个好觉,奴婢哪忍心啊!”青画俏皮道。   宋嘉禾嗔她一眼,倒没生气,只催着她赶紧梳妆。   穿戴打扮好,宋嘉禾便带着人前去请安,因林氏也在宋老夫人那,遂她直接去温安院。一进门宋嘉禾就发现气氛有些怪,她纳闷的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宋嘉淇身上。   宋嘉淇果然没让她失望,脸上薄怒未消,“六姐,你知道吗?那个吕明伦竟然在去年抢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女孩她爹去县衙告他,结果反倒被打断了腿,没两个月就病死了。”   宋嘉淇捏了捏拳头,气愤填膺:“今儿一早,那女孩的哥哥跑到顺天府击鼓鸣冤,告吕家和县令官商勾结,罔顾国法,草菅人命。”   宋嘉禾眼角轻轻一跳,墙倒众人推,可她莫名的觉得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不由的看向上座的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眉眼凝重,这事犹如滚雪球,越滚越大了。 第94章   吕明伦这个雪球,毫无意外的砸中了不在京城的魏闳。   告状的李大柱跪在顺天府尹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我们说要去告官,吕明伦却说他姐夫是梁王世子,就是告御状都没用。我爹不信就去县衙告他,可衙役却把我们赶了出去,我爹不死心,再去,竟被按了一个扰乱公务的罪名,打了四十大板,还警告我们再来告状就把我们抓起来。   可怜我爹一大把年纪,挨了板子,熬了两个月就没了,临死之前我爹还惦记着我妹妹,生死未卜,他死了都闭不上眼。我就去找吕明伦,让他好歹让我妹妹回家看看我爹。可吕家竟然说妹妹早死了,尸体都喂狗了。”   说到这儿,李大柱伏地大哭,哭的一众围观者心头发涩,他忽然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我说要去京城告他,我竟然当着他们的面说这话,结果,结果当晚我家就失火,”李大柱泣不成声:“我临时有事出去了,逃过一劫,这几个月我一直躲在山里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报仇,可他只手遮天,我怎么报仇!直到听说他死了,我才敢悄悄进京。”   听得不少看客都跟着落泪不休,同是无依无靠的老百姓,岂能不感同身受。   顺天府尹一个头两个大,这事牵扯到魏闳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吕明伦的身份摆在那。   上阳县就在京城附近,骑马不过半天的路程,可不是什么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   自梁王进驻京城之后,梁王汲取天业帝和俞家惨败的教训,严整官场贪污腐化之风,大批国之蛀虫被正法,各级官吏无不谨言慎行,不敢越雷池半步,难得的政治修明。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上阳县令竟敢顶风作案,若说只是为了银子,好些人是不肯信的。   顺天府尹一边安抚李大柱和闻讯赶来的百姓,魏家打下京城也不过一年,人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一边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上阳调查。   忙得脚后跟打脑勺,顺天府尹不禁感慨今天可真是流年不利,先是吕家状告宋家姑娘杀人,幸好马上就柳暗花明,免了他和宋家纠缠。   然而紧接着又牵扯出了好几条命案,这边还没查清,那边又出了另一桩性质更恶劣的命案。   比起打死妓子丫鬟通房,强抢民女,官商勾结,甚至是可能隐藏在背后的官官相护,才真正的触到了老百姓的底线。   这事若是处理不好,是要引起民愤的,赵德和丁点都不敢马虎。   他正焦头烂额着,为吕家说情的人就来了,人是梁王妃派的。   梁王妃也恨吕家不省心,给儿子抹黑,可吕明伦的事要是坐实了,魏闳少不得要受牵连。吕明伦仗势欺人,仗的是魏闳的势,外人会把账算到魏闳头上。   且梁王妃还担心,魏闳真的帮吕明伦打掩护了,要是被查出来,岂不是一大污点。   赵德和客客气气的招待了人,又四两拨千斤的打发走,不禁感慨,这内宅夫人就是眼界窄。诬告,呵,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诬告了,当百姓都是傻子不成。   幸好,梁王没这么蠢,梁王早一步派了人过来,让他彻查到底。   来人出了府衙被风一吹,清醒过来,赵德和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啊!   梁王发了话,赵德和心里便有了底,上阳牛县令很快就被缉拿归案,不出两日就都招了。对于审讯,赵德和颇有一套。   李家人第一次来告状时,吕明伦就带着一万两银子趾高气昂的登门,还摆出了国舅爷的款,牛县令胆小,银子没敢收,案件也不敢受理。   顺便卖了吕家一个人情,山阳县不是他说了算的,这儿离京城近的很。吕明伦这事要是捅出去,起码要去半条命。   吕明伦这才怕了,牛县令就指点他向魏闳求助。其实这也是牛县令的私心,他想借这事抱上魏闳的大腿。   之后的发展也如牛县令所料,魏闳派了人过来打招呼,吕家为此付出了半副身家。   有魏闳上面兜着,牛县令胆子也大了,打了李老爹一顿,再给一笔封口费,打一棒再给颗枣子的政策收效良好,李家果然消停下来。哪想吕明伦能这么混,竟然杀人放火,还留了活口。   可到了这一步,牛县令也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替吕明伦遮掩,为此牛县令胆战心惊了好久,生怕事情暴露。   好不容易才放了心,万万想不到吕明伦这个棒槌又闯出大祸,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还是被捅了出来。   牛县令后悔的无以复加,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梁王对贪官污吏惯来零容忍,他怕是在劫难逃。   随着牛县令的招供,吕家那边的下人也接二连三的招供,李家被抢来的那姑娘早就死了,那姑娘性子烈,抵死不从,差点废了吕明伦的子孙根。吕明伦一怒之下将人活活打死,人死了还不解气,又扔给猎狗啃食,剩下的尸骨还被扔到悬崖下。   此外,吕明伦打死两个妓子,三个通房一个丫鬟的事情也被吕家下人供出来,这些事都是吕父花银子摆平的。   饶是整天和罪犯打交道的赵德和都骇然不已,年纪轻轻就如此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要是由着他一直逍遥法外下去,不知多少女子要遭他毒手。   幸好死了,又觉得死的太便宜他了。   赵德和整理好卷宗与所有供词,前去向梁王汇报。   魏闳紧赶慢赶终于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快马加鞭赶回来,迎接他的就是梁王的雷霆震怒。   对上梁王晦暗的双眸,魏闳脸色僵硬,膝盖发软,他下意识就要否认,将将开口之际,魏闳将辩解的话咽了回去。   “儿子脂油蒙了心铸下大错,请父王恕罪!“魏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下拜。人证俱在,狡辩无用,不若承认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半响,梁王都没有说话,魏闳心悸如雷,却不敢抬头细看,明明还在正月里,他额头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杨家的天下是怎么败的?”肃杀威仪的声音在魏闳耳边响起。   魏闳整个人都颤了颤,啪嗒,一滴汗砸落在地。   梁王目光如电,冷冷的盯着跪伏在地的魏闳,难掩失望:“天业帝任人唯亲,朝廷之上豺狼当道,以公谋私者比比皆是,贪官污吏横行无忌,民不聊生。逼得民心向背,咱们魏家才能趁势而起。”   随着梁王的话,魏闳的头越来越低,已经触底,鬓角都被冷汗打湿。   “你的所作所为和那些祸国殃民之辈有何区别?”梁王语调冰凉,彷佛含着冰渣子:“吕家女儿得你宠爱,还给你送了银子,你就无视吕家犯下的罪行,助纣为虐,最后酿成一门五命的血案。那县令为虎作伥,你还答应让这种狗东西升官。”   说到这儿,梁王怒不可遏,操起茶盏砸过去,砰一声砸在魏闳肩膀上。茶水混着碎片砸在他脸上,刺的魏闳抖了下,他顾不得擦脸,连忙又跪正了。   “我费尽心思肃清朝野,整顿吏治,你倒好上赶着把这种腌臜玩意往朝堂上带。这江山要是落到你手上,只怕满朝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小人当道,君子蒙尘!”   “儿子不敢!”梁王的话吓得魏闳浑身哆嗦,面皮下的筋肉不断抽搐,他颤着声道:“儿子一时糊涂,儿子万万不敢了,父王恕罪,父王恕罪!”   魏闳用力磕头求饶,梁王话里的失望使得每一根骨头都在战栗,父王,父王要废了他吗?   咚咚咚的磕头声在安静的书房内格外清晰,坐在书桌后的梁王无动无衷,冷眼看着他额头渗出血,不一会儿地面就红了一片。   在魏闳即将挨不住晕过去时,梁王终于开口:“够了!”   晕眩感铺天盖地袭来,魏闳觉得天旋地转,他用了咬了咬下舌尖,逼得自己保持清醒。   “儿子知错了,请父王受罪!”魏闳虚弱道。   “你错在哪儿?“梁王直直看着他问。   “儿子不该包庇吕明伦,他仗着我的声势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在他们来求我时,我合该依法从重处理了他,一来震慑其他人,二来为我自己正名。”魏闳到底是梁王一手教出来,道理焉能不懂,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具体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时候他正稀罕吕姨娘,他素来知道吕姨娘疼爱这个弟弟,办了吕明伦,吕姨娘还不得闹死他,万一伤着了孩子怎么办?他太需要一个儿子了。   且吕父奉上半副身家,自从魏琼华断了他的供给后,魏闳手头就有些紧,正是缺钱的时候。   种种原因加在一块,魏闳便答应了吕父的要求,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也不觉得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半年前发生的事,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来,魏闳眼底划过阴鸷之色,最好别让他知道背后是谁都捣鬼。   魏闳泣声道:“儿子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请父王降罪!”   梁王目光晦暗:“你要明白,你是魏家嫡长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魏家,天下人都在看着你。”   魏闳一凛,肃声道:“儿子明白!”   “但愿你能真明白,”梁王淡淡道:“这次念你初犯,我替你将事情压下去,下不为例!”   魏闳感激涕零。   “你好自为之!”望着大松一口气的魏闳,梁王冷声道。   魏闳心头一紧,连忙表态:“儿子再也不敢糊涂了!”   “下去吧!”梁王淡淡道,   魏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躬身告退,期间一直不敢抬头看梁王神情。   在他走后,梁王长叹一声,靠在了椅背上,冷然的面孔上浮现丝丝缕缕的疲惫。   这一次,魏闳令他大失所望。人都有私心,把吕明伦换成他亲兄弟老九魏闻,魏闳徇私包庇,梁王还能理解几分。可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兄弟,他都愿意徇私枉法,他的底线到底有多深。   明知道吕明伦目无法纪,还不加以约束,及至他酿下血案了,也不管不顾,放他在外头狐假虎威惹众怒。   旁人秉承着打狗看主人的原则,给吕明伦面子。可这畜生一直狂吠,他却不予管教,到最后怨气还不是算在他身上。   梁王摇了摇头,这些且不说,连屁股都擦不干净,留下那么大个把柄让人抓,弄得灰头土脸,幸好没留下真凭实据,要不然他也帮不了他,就连家里都要受他牵累。   梁王骤然沉了脸,盖因他想起了抓到把柄的那个人。帮着李大柱躲过吕家追捕还顺利混进城的人正是魏廷,这孽障还使了个障眼法,妄想嫁祸给魏阙,挑的老大老三斗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老二的心是越来越大,自从前年魏廷在米氏和柯世勋的事上坑了魏闳一把后,这兄弟俩就开始针锋相对。对此梁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闳过的太安逸,需要人给他提提神。   然而眼下看来魏廷对他造成的胁迫感还不够深,要不魏闳哪敢这么胡来,想当年他这年纪时,谨言慎行,步步为营,惟恐被人吞得尸骨无存。   梁王往后靠了靠,眼底闪过犀利的光,那就再放一块磨刀石,要么他自己磨成器,要么他成了别人的磨刀石。   想成为哪一个,端看他自己争不争气,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且说魏闳,完全不知梁王对他失望至此,他还在庆幸逃过一劫。   处理好伤口,魏闳一刻不敢多留,让人扶着他悄悄避着人回到自己院里。魏闳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刚才在书房,有一瞬间他都觉得父王会把废世子三个字说出来。   幸好,没有!   魏闳抹了一把冷汗,抓过丫鬟递上的温茶,用力灌了一口。暖洋洋的水入腹,他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丫鬟见机,提着水壶想斟满,不妨魏闳突发奇想自己去拿水壶,丫鬟一惊,手一歪,热水泼在魏闳手上。水,有些烫。   烫的魏闳惨叫一声,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那娇弱如春花的丫鬟飞了出去,顾不得锥心刺骨的疼痛,连连告饶:“世子饶命,世子恕罪!”   “拖下去!”魏闳只觉得诸事不顺,满心烦躁。   梁王妃进来就见颇得魏闳喜欢的那大丫鬟被人堵着嘴拖走,一张俏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梁王妃眉头紧皱,入内第一眼便发现魏闳头上的伤,额上包着纱布,那是磕伤,脸上抹着药,这是被碎瓷片划伤的。   梁王妃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魏闳尴尬不已。   梁王妃也是心疼坏了,问完就差不多猜到怎么回事了,忙问:“这事到底这么一回事,你父王怎么说?”   吕明伦这案子,她也是两眼一抹黑,知道的不比外头百姓多。她不敢打听啊,之前她派了自己奶兄弟去顺天府打招呼,万不想梁王竟然着人将她奶兄弟打了个半死,还警告她再敢插手政务试试,梁王妃又惊又恐又觉丢人。   对着梁王妃,魏闳也不隐瞒。   知道梁王法外开恩,梁王妃一颗心塞回了肚子里,又恨铁不成钢的捶他手臂:“你脂油蒙了心不是,你父王正在整顿吏治,你还敢顶风作案,你,”梁王妃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个贱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对她言听计从,你怎么这么糊涂。”   魏闳面红耳赤,诺诺赔罪。   骂了两句,梁王妃也舍不得了:“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日后你莫要再犯糊涂,后宅那些个女人,除了你媳妇,旁的都是纳进来哄你高兴,不是让你去哄她们的,你要明白。”   “母妃放心,儿子再不会犯糊涂了。”这一次教训已经足够惨烈。   见状,梁王妃便不再多说,转而问他:“这事你觉没觉得有人在推波助澜?”横看竖看梁王妃都觉得这是个阴谋,只她不敢去查,遂只好来问儿子。   魏闳的脸先阴后沉,似泼了墨一般,咬牙切齿道:“魏廷!”他在顺天府有人,一回来还没进王府就知道了来龙去脉。   “果然是这个畜生!”梁王妃满脸的厌恶,这两年魏廷处处跟魏闳作对,偏梁王还纵着他。   “母妃息怒,儿子不会放过他的。”魏闳眼底浮现凶光,为了在父亲那塑造一个好兄长的形象,他一直忍让魏廷,可他竟然得寸进尺,那就别怪他心狠了。   梁王妃大惊,抓着他的胳膊:“你可别乱来!”   “母妃想哪去了!”魏闳扯了扯嘴角:“我可不会做傻事!”   梁王妃稍稍放心,见他满面风尘与疲惫,心疼:“你好好休息,可怜见的,人都瘦了。”   魏闳便送了梁王妃出去,温声细语宽慰她放心,可梁王妃哪能放的了心,就算梁王不追究,可不满肯定有。   三日后,吕明伦一案有了结果,吕明伦强抢民女并将其虐待致死又放火烧死李家人一案,以及另六条人命经查属实,因他人已经死了,故而无法追究,只得令吕家赔偿受害者家属。   吕父也因为包庇罪犯,行贿干扰律法等罪名被问罪,其家产充公,本人则流放三千里。   至于牛县令,受贿渎职,知法犯法等等罪名加起来,落了个斩立决的下场,且没等到秋后,直接就在二十六那天拖到刑场行刑,围观者无不交好。   关于此案公文上,丝毫不见魏闳的名字。   魏闳却没就此躲起来,他含泪向梁王请罪,认为自己御下不严,吕明伦仗势欺人而不自知,李家惨案,他难辞其咎。   梁王便道,树大有枯枝,他公务繁忙难免有无暇顾及的地方,遂只罚了他三年俸禄。   这还不算,魏闳又亲自去探望李大柱,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致歉。当着闻讯而来的百姓面,魏闳情真意切的放话,以后但凡有人打着他的名号为非作歹,鱼肉百姓,不管那人是他的谁,都不需要顾忌,他绝不会为这种人撑腰。还道,日后遇上不公之事大可去顺天府伸冤,朝廷定然会还百姓公道。   做完这些之后,魏闳又派人为枉死在吕明伦手下的那些人在皇觉寺立了往生牌位并请方丈亲自做法事超度。   种种措施联合作用下,舆论逐渐偏向魏闳,毕竟吕明伦是吕明伦,魏闳是魏闳,谁家没几个糟心亲戚。魏闳被他连累了名声不说,还要替他收拾烂摊子,想想也怪倒霉的。   至此,在民众那,魏闳这一关算是过了。   “六姐,这事大表哥真的不知情?”宋嘉淇托着下巴狐疑的看着对面宋嘉禾。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我哪知道。”宋嘉禾耸耸肩。其实她觉得吧,魏闳未必有他表现的那么清白,毕竟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嘛。不过宋嘉淇不知道魏闳那些黑历史,所以才有此疑问。   宋嘉禾纳闷的看着她:“大家都觉得跟他没关系,你好端端干嘛问这个?”   宋嘉淇皱着眉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有些怀疑吗?”   据说单纯的人直觉特别灵,宋嘉禾仔细盯着宋嘉淇看了几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许是真的。   宋嘉淇直觉不妙:“你盯着我看干嘛?”   宋嘉禾假假一笑:“看你好看!”   宋嘉淇气呼呼鼓了鼓脸,骗人。   宋嘉禾乐呵呵一笑:“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去祖母那了!”梁太妃请宋老夫人今天下午过去看戏,来人还特意提了让她务必要一道过去。   宋嘉禾琢磨着可能是替魏闳为吕明伦之事安抚她,毕竟她无端端惹上了人命官司,也挺倒霉的。   果不其然,到了王府,梁太妃就拉了宋嘉禾到身边:“这回让禾丫头受委屈了。”   宋嘉禾笑容乖巧极了,软软道:“哪里就受委屈了,表叔很快就让人证明我清白了。”   “好孩子!”梁太妃拍了拍她的手背,满意于她的懂事。   梁太妃向宋老夫人抱怨:“也是阿闳倒霉,遇上那么一家子,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这家人打着他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做了不少缺德事。”   宋老夫人就安慰她:“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可不就是嘛!”吕家那就是个笑话,宠妾灭妻,姨娘当家,嫡不嫡庶不庶,要不是吕姨娘怀着孩子,梁太妃提都不想提。她早就觉得这吕家将来要拖曾孙后腿,想着怎么把这家弄规矩点,结果没等她行动,吕家就把自己给作死了。可死的也太体面了,将来照样是个污点,想起来,梁太妃就觉得心烦意乱。   不经意间梁太妃瞥见庄氏,目光下落几分,落在她肚子上,要是庄氏生个儿子,哪有这么多糟心事。   庄氏微微绷紧了脊背。   略说几句,话题便转了开去。   宋老夫人留意到魏家姑娘们都在,除了魏歆瑶,便问了一句:“阿瑶怎么不在?”   梁太妃顿了下,魏歆瑶被梁王禁足了,因为她大张旗鼓地缠着季恪简,以至于季家相人都遇上了不小的麻烦。季家自然不肯忍,他们家可就这么个独子,年纪也不小了,就等着开枝散叶呢!   宁国公便请梁王喝了一回酒,回来,梁王就把魏歆瑶禁了足。   饶是梁太妃也觉得自己孙女过分了,柯玉洁那桩事摆在那,季家不肯娶也情有可原。可魏歆瑶却像是忘了自己做的事一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凑过去。   梁太妃是不懂现在小姑娘到底怎么想的了,这强扭的瓜不甜。何况季恪简这颗瓜是能随随便便拧的么,一个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季家地位超然,后面是整个冀州。也是一面旗帜,叫天下人看看归顺魏家的好处,亏待谁,也不能亏待季家!   “瑶瑶贪玩得了风寒,在院子里养着。”梁太妃道。   宋嘉禾察觉到梁太妃握着她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估摸着魏歆瑶应该不合适病了。   “这时节风寒可不容易好,不能马虎了。”宋老夫人一脸忧容。   梁太妃道:“所以才拘着她在院子养着。”岔开了话题:“走,咱们听戏去,这旦角是新来的,唱的有味道极了!”   “那我可要好好听一下!”   两位老人家就在一众人簇拥下去了戏台。   宋嘉禾等不喜欢听戏的便一道去了园子里赏梅花。   第95章   这时节梅花谢的也差不多了,梁王府的梅园里却还在盛开,白里透红,艳而不妖。风吹花动,清幽而又淡雅的香气便徐徐传来,沁人心脾。   姑娘们都在或坐或站着赏花聊天,欢声笑语不绝。   宋嘉禾就没这好运气了,她多喝了两杯奶茶,遂去了净房,不想半路给遇上了魏闻。   宋嘉禾眉心皱了皱,深觉自己点背,脚尖一转,便打算折回去。   “禾表妹。”魏闻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拦住了宋嘉禾的去路。   “九表哥。”宋嘉禾无奈,只好停下脚步屈膝行礼,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满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客套。   魏闻仿佛被刺痛了一般,嘴唇轻颤。   宋嘉禾视若无睹,只问:“九表哥寻我有事?”不过她觉得自己和魏闻应该是没什么事的,就算有事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她多年总结出的经验。   魏闻张了张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宋嘉禾。   他刚从梁王妃院里出来,先是魏闳出事,再是魏歆瑶被禁足,两相交加,梁王妃终于撑不住病倒了。这两年梁王妃身体越来越差,稍有不舒服就会病倒,以至于一年有半载是在床上度过的。   明天他就要出发前往上阳,山阳县令贪赃枉法,连带着整个上阳县的官吏都被追求了责任,最轻的也落了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如此一来,上阳县就空了出来。   梁王突然想起了他这个小儿子,十七的人,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遂让他去上阳做个县尉历练。   梁王妃便拉着魏闻殷殷叮嘱,让他收收玩心,好好表现,毕竟明年就要成亲的人了。   他和曾氏的婚约在十一月里正式解除,因为燕婉明年才出孝,故而没有宣布婚事,但是风声已经放了出去,只等燕婉出孝二人就完婚。   酸甜苦辣咸,百般滋味在魏闻心头翻滚,出了院子,他便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梅林这,还发现了不远处的宋嘉禾。   见到那一刻,魏闻承认自己是无比欢喜的,不过,显然,宋嘉禾不这么认为,见了他,宋嘉禾犹如见了洪水猛兽,转头就走。这动作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魏闻头上。   魏闻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就冲他小时候做的那些混账事,宋嘉禾没见面就揍他已经算客气了。   “禾表妹,我明天就要去上阳赴任。”魏闻道。   “恭喜九表哥。”宋嘉禾微笑,也不知对上阳百姓而言,是福还是祸。   不知怎么的,魏闻觉得嘴里发苦,连笑容都勉强起来。   燕婉躲在假山后,这块假山太大了,大的可以将她和她的丫鬟绿柳遮的严严实实。   燕婉不禁庆幸,她站的位置好,若是被他们发现了,自己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可在撞见这一幕那一瞬间,燕婉心里只有害怕,她下意识就躲了起来,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魏闻和宋嘉禾。   在她的记忆里,魏闻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笑容灿烂的,在她躲起来为家人偷偷哭泣时,他会笨拙的安慰她,变小戏法逗她破涕为笑。   可眼前的魏闻,他望着宋嘉禾的背影,黯然伤魂,彷佛被抛弃的小狗。驻足良久,他才垂头丧气的离开。   燕婉捏紧手里的锦帕,魏闻喜欢宋嘉禾是不是?不期然的燕婉想起了去年船上那一幕,魏闻喊的到底是‘表妹’还是‘禾表妹’?   “宋六姑娘和我有些像是不是?”燕婉轻轻的问绿柳,声音有些飘。   绿柳摇头如拨浪鼓,这档口她怎么敢承认。   燕婉脸上的线条一寸一寸的绷紧了:“说实话!”   绿柳脸色一白,小心翼翼觑着燕婉的脸色道:“奴婢觉得宋六姑娘的脸型和姑娘有些像。”   燕婉轻轻的摸着脸,不只是脸型,五官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宋嘉禾比她更精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亲戚。   然而她却没有因此而觉得宋嘉禾亲切,只有尴尬,那种尴尬就像是一件赝品遇见了真品,虽然明明她略长两岁,可谁叫丑的那个是她呢!   所以燕婉不大喜欢宋嘉禾,更不喜欢跟她站的近,惟恐被人暗暗比较。   那么魏闻有没有将她和宋嘉禾比较过,燕婉一颗心越来越乱,就像打翻了一锅粥。   宋嘉禾走出一段,忽然停住。   “姑娘?”青画疑惑的看着她。   宋嘉禾苦了脸:“我还没去净房呢!”都怪魏闻,害她忘了正经事。   青画忍笑。   宋嘉禾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却不想原路返回,遂找了个王府丫鬟,让她带路去另一间净室。   结果在出来时巧遇也来解决个人问题的吕姨娘。   吕姨娘煞时冷了脸,眼刀子梭梭往宋嘉禾身上飞。在吕姨娘看来,要不是宋嘉禾欺负了吕明伦,吕明伦怎么会憋火,不憋火也就不会去醉月楼泄火,那就不会死,更不会牵扯出那么多陈年旧事,还牵连世子名誉受损。   这般,她娘家就不会败,她爹也不会被流放,她娘就不会病的进气少出气多。   她也不会在世子那失宠,要不是她肚里还怀着儿子,还不知道会被那些个女人奚落成什么样。   这一切统统都怪宋嘉禾,都是她害的!   迎着吕姨娘咬牙切齿的目光,宋嘉禾毫无压力的笑了笑,正眼也不带多看一下,径直离开。不过一姨娘尔,难不成还要她主动打招呼不成。   吕姨娘咬紧了后槽牙,觉得尊严受到了挑衅,自从她被诊出怀的是儿子,漫说庄氏,就是梁太妃梁王妃都对她和颜悦色。   平日里,就算是魏歆瑶见了她,也会给个笑脸,其他魏家姑娘就更不用说了,宋嘉禾凭什么如此目中无人。   新仇添旧恨,吕姨娘越想越是生气,气红了眼:“站住!”   宋嘉禾懒得搭理她,这要不是孕妇,也许她还会停下来听听吕姨娘怎么胡说八道。   吕家那点子事传的街头巷尾人人皆知,宠妾灭妻,以庶压嫡。吕姨娘能在那么极品的环境下茁壮成长,必然有其非凡之处,她不介意开开眼界。   不过吕姨娘大腹便便,宋嘉禾只得按捺下自己那点好奇心,万一她仗肚行凶怎么办?魏家挺重视这块肉的,宋嘉禾不想惹麻烦。   见宋嘉禾置之不理,吕姨娘差点气了一个倒仰,气得理智都没了。当初她就是这样,打了她弟弟一句交代都没有就扬长而去,才会把弟弟气成那模样。   “给我拦住她,你们都是死人啊!”吕姨娘厉喝,这半年来在魏闳后院里,她颐指气使惯了。   吕姨娘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可她的下人还有理智,那可是梁太妃的侄孙女,宋家又炙手可热,可不是后宅那些一无所出又无背景的姬妾通房,由着吕姨娘作践。   就算是世子夫人对宋嘉禾也是不敢这般盛气凌人的。   宋嘉禾脚步一顿,旋过身,似笑非笑的盯着吕姨娘一行人:“吕姨娘可真威风!”   吕姨娘的大丫鬟心急如焚,悄悄劝她算了,这事要是传到梁太妃耳里,就没法收场了。   可吕姨娘哪里听得进去,侄孙女再金贵还能金贵的过曾孙子。深觉这丫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害她在宋嘉禾面前丢人现眼,恼得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音还未落下,吕姨娘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她脸色惨白的捂着肚子,满眼的惊慌与恐惧。   宋嘉禾就见吕姨娘的裙摆渐渐湿了,这是羊水破了?   戏台上的花旦咿咿呀呀的唱着,梁太妃困难的目不转睛,冷不防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疾呼:“太妃,吕姨娘要生了!”   戏台上的生旦瞬间闭了嘴。   梁太妃闻言大惊失色:“怎么就要生了?”才刚八个月啊。   一边说着梁太妃一边就站了起来,论理孙子姨娘生产是万万不至于她亲自出马,可架不住这个孩子来之不易!   “吕姨娘遇上了宋六姑娘,吕姨娘不许宋六姑娘离开,宋六姑娘没理,吕姨娘就要人拦住宋六姑娘,丫鬟劝了吕姨娘两句,反被吕姨娘打了一巴掌,打完,吕姨娘就动了胎气。”报信的小丫鬟口齿十分伶俐。   这丫鬟就是被宋嘉禾喊来带路的那一个,宋嘉禾一看情况不好,立马让她跑去报信,顺便还塞了一块玉佩给她。   宋嘉禾也不要求这丫鬟帮她说好话,只要一五一十把事情来龙去脉说出来就成,世人难免有些先入为主。   话音刚落,吕姨娘那边报信的丫鬟也到了,一进门就是哭喊:“宋六姑娘气得我们姨娘早产了!”   气氛一瞬间变得十分尴尬。   宋老夫人忧心忡忡:“孩子要紧,其他的等孩子平安了再说不迟!”   梁太妃连连点头。   一群人随即浩浩荡荡的赶过去,宋老夫人也在其中,事涉宋嘉禾,她岂能袖手旁观。 第96章   打人,把自己打到早产,宋嘉禾心想,还有什么事儿是吕家人做不出来的。   只是倒霉了她,飞来横祸,要是吕姨娘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今天黄历上肯定写了,不宜出门,只怪她没瞧一瞧。   吕姨娘被人紧急抬起来送往产房,宋嘉禾犹豫了下,跟了上去,边走边酝酿情绪。   不一会儿梁太妃和宋老夫人一行就来了,宋嘉禾赶忙迎了上去。   梁太妃和宋老夫人就见她眼圈发红,泪光盈盈,一脸惊慌和委屈的模样,见了宋老夫人犹如见了主心骨,乳燕归巢般扑进宋老夫人怀里。   宋老夫人一把搂住宋嘉禾,满脸的心疼。   宋嘉禾伏在她怀里泣不成声:“祖母,我不知道会这样的,吕姨娘见了我就一脸咬牙切齿的要生吞活剥了我的模样。我知道她为着她弟弟的事怪我,我不想跟她计较,毕竟她还怀着大表哥的孩子。可她却喝令我站住,我不理她,她居然,居然让下人拦住我。她的下人劝了两句,她就打了那丫鬟。”   宋嘉禾抽噎了一下,哽咽:“早知道我就停下了,可我真不知道,她会动了胎气以至于早产。”   是啊,谁知道吕姨娘会动手打丫鬟,反倒把自己打得动了胎气,这早产的原因也是够别开生面的。   听着宋嘉禾的话,好些魏家人都觉得面上发烧。   一区区姨娘,却在世家贵女面前耍威风,传出去只会说魏家没规矩。   吕姨娘可不就是没规矩了,仗着怀了孩子就目中无人,早就有人对她不满了。可架不住梁太妃、梁王妃甚至是庄氏都惯着她。   好些人都觉得,梁太妃她们盼子都盼的有些魔怔。就算这孩子难得,那也不需要把吕姨娘抬那么高啊。   梁太妃脸色发青,不想吕姨娘嚣张跋扈至此。又觉无颜面对宋老夫人。邀请宋家人过来,本是为吕明伦的事儿安抚他们。   吕明伦对宋嘉禾不敬,吕家还告了宋嘉禾一个谋杀,闹得沸沸扬扬。   幸好很快就证明了是诬告,且后头又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再加上有心的引导,遂坊间并没有传出多少有关于宋嘉禾的流言。可影响终究还是有一些的。   梁太妃万不想宋家对魏闳有什么心结,才有了今天的邀请,可吕姨娘这个天杀的蠢货,竟然对着宋嘉禾耀武扬威起来,还弄得自己早产了。   梁太妃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要不是吕姨娘现在正在生孩子,她都想把人拖下去打死。   梁太妃运了运气,安慰宋嘉禾:“好孩子,这不关你的事儿,”梁太妃拍了拍哭得浑身发颤的宋嘉禾:“那吕氏目中无人,都是她自作自受。”   宋嘉禾抽抽噎噎:“姑祖母,我该让着她的,毕竟她怀着孩子,可我当时气晕了头……”宋嘉禾哭得说不出话来。   宋老夫人拍了拍宋嘉禾的背,不好意思的对梁太妃道:“这孩子犯拧也不看场合。”   “不怪禾丫头。”被个姨娘颐指气使,哪家贵女不生气?视而不见已经是看在魏家的面子上,是吕姨娘得寸进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发脾气打人,最后弄得自己早产:“都是她自己作的。”   宋老夫人道:“大姐,咱们去屋子里头等吧,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梁太妃点了点头,又道:“今儿招待不周了,你们先回吧。”   宋老夫人表态:“我走了也不安心,还不如陪着大姐一块儿等等消息。大姐也别担心,定然会母子平安的。”   梁太妃捻了下佛珠,孩子平安就好,这么个拖后腿的生母不要也罢。   梁太妃便道:“和丫头别在这等着了。”未出阁的小姑娘待在这儿,恐怕日后得落下阴影。   宋嘉禾乖巧的点了点头,又福了福身,随后转身离开。   这时候,产房里突然传出一道高亢的惨叫声,撕心裂肺一般,吓得宋嘉禾心抖了抖。   宋嘉禾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半路碰到了宋嘉淇一群人,她们都是闻讯赶来的。   宋嘉淇心急如焚的迎上来, “六姐,你没事儿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旁人也好奇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便将事情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   听得好几位魏家姑娘面含薄怒,她们也是见识过吕姨娘嚣张的。只是梁太妃和梁王妃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这些庶出的女儿又能怎么样,然只能绕着她走了。   不敢说吕姨娘什么,只好一股脑的安慰宋嘉禾。   宋嘉禾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儿,只希望母子平安,要不然,我这辈子都要心怀不安了。”   众人又是一通安慰。   燕婉站在人群之后,静静的看着宋嘉禾,她在魏家人缘倒不错,毕竟也算是一块长大的。   宋嘉禾若有所觉得抬头,正对上燕婉奇怪的眼神。   燕婉心下一慌,心虚的别过眼。   宋嘉禾心下狐疑,她和燕婉也就是点头之交。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断断续续的从产房里端出来,里头的嘶喊声也从高亢逐渐变得低沉。   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神情渐趋凝重。   梁太妃闭目捻着佛珠,宋老夫人也跟着在旁边念经,暗暗想着这孩子务必要平安无事了。魏家太重视这孩子了,若有个山高水低,难保不迁怒暖暖。   庄氏亦是忐忑不安,目不转睛的盯着产房。   “世子回来了。”   闻讯之后,魏闳就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人未到,声先至:“生了没有?”   望着紧张中又饱含着期待的魏闳,庄氏的心微微一刺,她勾了勾嘴角,将多余的情绪压了下去:“还没有?”   魏闳一阵失望,这才见过梁太妃和宋老夫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哇”一道虚弱的仿佛小奶猫般的哭声传进众人耳里,对在外等候的梁太妃等人而言,不亚于天籁之音。   梁太妃霎时睁开了双眼。   魏闳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他有儿子了。   然在看清产婆脸上的表情之后,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缩。   产婆挨不住魏闳这样的目光,她低了低头避过,抱紧了手里的襁褓,战战兢兢道:“是位姑娘。”   所有人都以为吕姨娘这胎怀的是个儿子,可老天爷就是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吕姨娘生了一个女儿,虽然未足月就出生,但五官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可再美又如何呢,就连产婆都知道这孩子十有八九是不会得宠的。   “不可能。”梁太妃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那么多大夫都说的是男胎,所有人都以为吕姨娘这一胎是男孩,要不然,怎么会惯着吕姨娘,全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魏闳比她更不敢置信,抢步上前掀开襁褓确认,掀开了襁褓,去看的孩子。   重庆之后,竟然真的是个女孩儿,魏闳如丧考妣,脸色阴沉到可怕。   便是庄氏也是满脸的失望,她迫切的需要一个儿子,他们长房需要一个儿子。要不然自己岂会百般容忍吕姨娘这个贱人。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宋老夫人暗暗摇了下头,诊错性别这种事儿,偶尔也是会发生的,只是这次的乌龙搞的有些大了。   宋老夫人怕梁太妃受不住这打击,温声安慰她:“先开花后结果,阿闳和他媳妇儿还年轻着呢,大姐等着,将来有一群小家伙得围着你讨糖吃。”   道理是如此,可梁太妃对吕姨娘这一胎实在是寄予了太深的厚望,一时半会儿哪里受得了这打击。   梁太妃怒瞪一眼魏闳,连孙子也迁怒了。   庄氏见状不好,向前两步要告罪。然而梁太妃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离开。   她觉得自己这半年来的行为就像个傻瓜,天字第一号傻瓜。   “我去看看大姐,”宋老夫人对想追上去的庄氏道,对着呆立在原地的魏闳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庄氏好好劝劝他。   庄氏对宋老夫人屈膝一礼,无声道谢。   这也是个可怜的,宋老夫人暗叹一声,追着梁太妃去了。   庄氏柔声劝慰魏闳:“世子莫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孩子日后会还是会有的。”   日后,日后,到底是哪一日,他已经等了足足八年,别人他这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外界那些嘲笑他不能生的流言蜚语,他他又不是不知道。   魏闳震怒之余更害怕,老二已有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可他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好不容易吕姨娘怀孕了,几名府医信誓旦旦的保证是儿子,他兴奋的好几天都睡不着,他终于有后了,他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咣当一下,一个惊雷打下来,儿子变成了女儿,那种失望几乎将他没顶。   魏闳用力的扯了扯衣领,大步离开。   目送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之中,庄氏幽幽叹出一口气。   她转过身看向缩在墙角的产婆,产婆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大气都不敢出。   庄氏走过去,轻轻的摸着孩子柔嫩的肌肤。   本来长房子嗣单薄,哪怕添个女儿也是欢天喜地的好事儿,可偏偏这孩子承载了太多人的期望,却又令人失望。   “可怜的小姑娘,”庄氏怜惜的握了握她的手,若这是她的女儿,那该有多好。哪怕人人都厌恶她,她也会宠她爱她,如珠似宝。   可惜,庄氏收回手,淡漠的看着轻轻啜泣的婴儿,她是吕姨娘的女儿。   这半年来,在她那受的窝囊气,她得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好好照顾着姑娘。”放下这一句话,庄氏也走了,看都不看一眼,产房内的吕姨娘。   晕过去的吕姨娘突然间惊醒过来:“儿子,我的儿子呢?”她四处摸索张望。   产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静的吕姨娘面无血色,连呼吸都屏住了,难道孩子没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吕姨娘浑身的血都倒流:“我的儿子,快把儿子给我。”   产婆硬着头皮上前:“姨娘,姑娘在这儿。”   姑娘?吕姨娘愣住了,哪来的姑娘?她生的是少爷,小少爷。   吕姨娘不敢置信的盯着那个小襁褓,双眼大睁,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抖着声道:“姑娘?”   产婆心惊胆战的点了点头,还掀起襁褓一角给吕姨娘看。   吕姨娘耳畔一阵剧烈的轰鸣,震得她头晕目眩,面无人色:“不可能,不可能,我生的是儿子。是谁,是谁换了我的儿子,是谁,你说你们谁,你们把我儿子换去哪了,是不是世子夫人,她抢了我儿子。我要去找世子,找世子为我做主,她不能生,就抢我儿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产房里的丫鬟婆子被吕姨娘这番话吓得面无人色,这话传到庄氏耳里又是一通麻烦。吕姨娘今非昔比了。   愣了一瞬后,赶紧上前安抚要去找庄氏算账的吕姨娘。   顿时产房里乱成一团,片刻后一声尖叫响起:“姨娘又流血了。”   吕姨娘产女的消息传到姑娘们那边,宋嘉禾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完,她发现,跟她一样如释重负的人还不少,还都是魏家的姑娘。   略一思索,她便明白了吕姨娘对着她嚣张跋扈,对着其他人估摸也收敛不到哪去。   之前仗着肚子里那块肉,吕姨娘趾高气扬,得罪了不少人,后面怕是要后悔不已了,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得意了。   另一厢,在宋老夫人的安慰下,梁太妃终于缓过劲来,十分不好意思的看着宋老夫人:“本是找你来散散心的,结果出了这种事儿,又带着暖暖受了惊,这吕氏简直无法无天,回头我就让人好好教他规矩。”   宋老夫人道:“大姐这话说的可不就是见外了。”   梁太妃扯了扯嘴角,又要留宋老夫人用饭,这一折腾都过饭点了。   宋老夫人婉拒了,梁太妃也着实没甚心情,便也不多留,只怕过两天再请她过来看戏。   宋老夫人自然道好,走的时候,还拿了一匣子浑圆通透的东珠。是梁太妃给宋嘉禾的压惊礼。   魏宋氏和庄氏亲自送了宋老夫人到侧门,刚道过别,就听见一阵马蹄声。   扭头便见魏阙骑马而来,夕阳的余晖,在他的铠甲上镀了一层金光,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还是上元节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宋嘉禾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约莫着是心境变了,再看他总觉得,不如之前坦然自若。   魏阙翻身下马,向宋老夫人等长辈请安。   宋嘉禾几姐妹又向他见礼,期间宋嘉禾目不斜视,目光轻轻下垂,盯着自己的脚尖。 第97章   宋嘉禾的反常,魏阙岂能没发现。若是往常,见了他,她必然笑容明媚如花,看了就让人心头愉悦。   可眼下,连目光都不肯与他碰撞,魏阙眸光一暗,心念便转了好几圈。看来她明白他的心意了,至于这反应倒在他意料之中。   魏阙若无所觉一般,如常对宋老夫人道:“这个时辰了,您不用了膳再走?”其实来的路上,他就知道府里发生的事,自然也明白宋老夫人为何不留膳,只不过,他岂能如此消息灵通。   宋老夫人也不信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装模作样谁不会:“家里还有事儿,就不多留了。”上下看了看他:“你这是刚从军营里回来?”   “今天巡视了下军营!”魏阙回道。   宋老夫人便道:“辛苦了,公务虽要紧,不过身体也要注意。”   魏阙恭敬道:“多谢舅婆关心。”   宋老夫人和蔼一笑:“天色已晚,你们早些进去,我们也要走了。”   魏阙恭恭敬敬的往后退了几步,让出路来:“舅婆慢走!”   宋老夫人点点头,又对一旁的魏宋氏和庄氏点了点下颚。   二人忙恭送。   宋氏一行便在魏家人的目送下,上了马车,宋嘉禾就趴在了靠枕上,她觉得方才祖母和三表哥说话时,似乎有刀光剑影在飘。   宋嘉禾闷闷的揪着靠枕,一直想找他说明白,奈何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压根就没机会。好不容易撞见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想起自己刚才那心虚气短的没出息样,宋嘉禾咬了咬唇,她为什么要心虚啊!   对面的宋嘉淇就这么旁观了宋嘉禾一系列神情的变化,想想她今天的遭遇,深表理解,十分善解人意的没有去打扰她。   待宋家人的马车消失在路口,魏家人也转身回府。与魏宋氏和庄氏打过招呼,魏阙便去向梁太妃请安。   梁太妃怏怏不乐,空欢喜一场,她能乐呵才是怪了,正无精打采的拨弄着手炉,听闻魏阙过来了,勉强打叠起几分精神。   “祖母身体不舒服?”魏阙关切。   梁太妃看了看他,这种事早晚要知道的,遂恹恹道:“吕姨娘刚刚生了个丫头。”   魏阙静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如何安慰:“来日方长,大哥福泽深厚,早晚会有后,祖母且宽心。”   这话,梁太妃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疲声道:“但愿吧!”   陪着梁太妃说了几句话,魏阙就告退。离开的路上,遇见了闻讯而来的魏琼华,她是吕嬷嬷派人请来的救兵。   魏琼华并不住在梁王府,住这儿,她怎么养面首啊,梁太妃虽然对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还没心大到能容忍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胡来。   “姑姑!”魏阙驻足。   魏琼华瞅瞅他:“你祖母心情如何?”   “祖母郁郁寡欢,还请姑姑好生劝慰。”   魏琼华扶了扶步摇,溜他一眼:“倒是个孝顺的,你祖母这有我,你就放心的,你们几个小的好好的,她老人家也就安心了。”   魏阙抬手拱了拱:“有劳姑姑!”   魏琼华略一颔首,旋即带着人离开。   与魏琼华道别后,魏阙又去见梁王妃,然后吃了闭门羹。   柯妈妈满脸堆笑:“王妃吃了药睡下了。”实则是梁王妃听闻吕姨娘生了个女孩,抱孙子的美梦落空,又气又怒,砸了一堆东西差点没把自己气厥过去。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一听魏阙来请安,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不见。   这气头上的,柯妈妈也不敢狠劝,万一梁王妃压不住火,在魏阙面前带出几分不耐,之前做的一切不就前功尽弃了。   魏阙少不得又做了一番孝子,嘘寒问暖。   柯妈妈不禁感慨,三爷如此孝顺,偏偏梁王妃就是转不过弯来。   回到南山院,魏阙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竟然是个女儿,还真是意外之喜,无子,总归是魏闳身上一个弱点。   不过,自己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漫说儿子,他连媳妇都还没影。   魏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清田黄石雕异兽书镇纸。经吕明伦一事,梁王对魏闳再一次失望。他能感觉到这几日梁王对他态度的变化,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考量。   梁王终于动摇,再寻一契机,过梁王那一关不难。便是梁太妃那,有魏琼华在,想来打消梁太妃给他挑人的念头也只是时间问题。   目下对他而言最棘手的,反倒是宋家那边。   魏阙轻轻笑起来,看来他得尽快找个机会和小表妹谈谈心。   宁馨院里,梁太妃正在朝女儿大吐苦水,对着魏阙,梁太妃还要绷着,见了女儿就没这顾忌了,郁郁道:“你说,怎么就女孩了,明明都说了是男孩的,这群庸医!”梁太妃满脸的失望和被欺骗感情的愤怒,那些庸医已经被她打了。   男变女,说实话,魏琼华挺高兴的,她巴不得魏闳倒霉呢!且她早就不看不惯家里头那兴师动众的模样,就连梁太妃都失了平常心,不就是个姨娘怀了儿子吗?弄得跟要生三皇五帝似的!简直不可理喻。   只瞧着梁太妃伤心样,魏琼华不免心疼:“能生女儿就能生儿子,娘你至于愁成这样吗?再给阿闳塞几个好生养不就成了!”   “你说的倒轻松,孩子是你想生就生的吗?”梁太妃脱口反驳。   魏琼华心念一动,挥手让跟着自己的进来的丫鬟退下,然后看着站在梁太妃身边的吕嬷嬷。   吕嬷嬷看向梁太妃。   梁太妃狐疑的瞅一眼魏琼华,还是使了个眼色让吕嬷嬷带人退下。   人都走了,魏琼华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道:“娘,您给我说句实话,阿闳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其实她就有所怀疑了。   梁太妃眼睛一瞪,捶她:“你说的什么话!”搞半天这么神神秘秘竟是要问这问题,梁太妃都后悔死了,她干嘛配合她,反倒气自己。   魏琼华往边上一躲,哼了一声:“这话又不是就我在说,娘也别在这自欺欺人了,这么些年下来,哪能没人怀疑点什么。您也别讳疾忌医,我又不是外人,我还能帮着找找偏方来着。”   梁太妃指着魏琼华,气得手抖。   魏琼华耸耸肩:“算了,当我没问!”那表情讨打的很。   梁太妃瞪了瞪眼,又拿她没办法,末了只能啐了一口:“阿闳好好的,在我跟前胡说八道就算了,出了这门你要再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传到魏闳那,还不得恨上她这当姑姑的。   “我又不傻!”魏琼华往回挪了一步,追问:“真没问题,那怎么就是生不出孩子?”   就她知道的,魏闳也有近二十的姬妾,更别提那些姬妾为了争宠,往往会把自己的丫鬟贡献出来邀宠。魏闳也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为了生儿子,勤快的很,可惜都是无用功。   梁太妃没好气道:“我要知道,还至于在这着急么?”但凡请来的大夫都说魏闳好好,可就是子嗣不旺,梁太妃都要觉得这是报应了,魏家杀孽太重,所以报应在了长孙头上。   “既然他没问题,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您再着急也是白搭,白白叫人担心了。我过来时遇上阿阙,他还叫我好生宽慰您,免得伤神,您看,您在这着急上火的,我们也跟着悬心,全家都不安生,何必呢!”   梁太妃心下熨帖,容色稍霁。   魏琼华再接再励:“再不济,阿闳还有两个亲弟弟呢,到时候过继一个就是,还能叫他身后无人祭拜了不成。”   “这哪能一样。”梁太妃皱眉。   “是不一样,所以这只是下下策!反正最差也就这样了,您至于那么着急嘛,他今年二十五,又不是五十二。之前我看你们对吕姨娘那架势,看的我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还以为要生什么宝贝疙瘩出来,就是阿闳他媳妇怀孕,也不至于这架势啊,你们倒好把一个姨娘抬得这么高,外头人当面不敢说,暗地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魏琼华吐槽:“吕明伦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不就是看你们这么重视他姐姐,所以才敢目肆无忌惮。”   梁太妃沉默下来,话不中听,可女儿说的也是实情,对吕姨娘,她们的确过于纵容。要不吕明伦区区一商贾岂敢草菅人命,吕姨娘也不敢对宋嘉禾耍威风。   “当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满脑子都是吕姨娘肚里那曾孙子,魔怔了似的。   魏琼华缓和下语气:“您就是太爱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这把年纪早该撩开手好好享清福了。您要是一直不撒手,孩子们才出息不了呢,您看看阿闳,二十好几的人,办的这叫什么事。”   梁太妃眉心皱了皱,眯了眼打量魏琼华,“你今天怎么了,话里话外都在埋汰阿闳,他哪儿招你惹你了?”   魏琼华冷笑:“本来不想和您说的,您既然问了,那我也不瞒着。去年三月到十月,他拢共从我这要走了五十万两的银子和货物。”   “他要这么多银子干嘛!”梁太妃吓了一跳,五十万两着实不少了。   魏琼华冷哼:“自然是要做好人当善财童子啊,他自己的私房不舍得动,他娘的钱也不舍得。可不就打起我的主意来,我是没儿子,等我死后,家产也要归他这个嫡长子。可我还没死呢,就把我的钱当成自己的了,他什么意思!”   魏琼华重重一拍案几,柳眉倒竖:“不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花起来就一点都不手软,我就是有金山银山都禁不起他这么败的。我不肯给,他还不高兴了,他凭什么不高兴。”   梁太妃眉头皱成一团,替魏闳解释:“安顿伤兵残将,接济百姓,都要银子。”她万不想女儿和魏闳生分了,待她和梁王百年之后,魏琼华晚年如何,看的就是魏闳这个侄儿。   “他要是把他自己的私房都花完了,再来找我,我还无话可说,可他自己一毛不拔,就想着慷他人之慨,我瞧不上他这行径!”魏琼华语调凉凉:“我不肯给,他就找上了吕家,还把人家女儿纳了,吕家什么德行,我就不信他不知道,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嘛!后来更厉害了,为了钱包庇吕明伦,还捅出了那么大一个篓子!”   “不是都解释清楚了么,吕明伦那事,阿闳不知情!”梁太妃道。   魏琼华斜睨一眼梁太妃:“编,继续编!”   梁太妃气结,随手操起一个果子砸过去:“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魏琼华往边上一躲,躲了过去,嘴上还在道:“我早就查过了,吕明伦犯事那会儿,吕家变卖了部分产业,阿闳也突然宽裕了些。我能查到,有门路的也能发现,人家不说罢了。”   梁太妃愣了愣。   “你们与其想着粉饰太平,还不如想想怎么把阿闳给教好了。大哥他这年纪的时候,整个魏家的担子都挑起来了。可阿闳还跟个孩子似的,做事心里都没个数,现在为了钱去包庇人,将来是不是卖爵鬻官?”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了,他也就是一时糊涂!”梁太妃不由自主的替魏闳辩解。   魏琼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摆:“我也希望他只是一时糊涂,毕竟他是咱们魏家嫡长子,将来整个魏家都要交到他手里,千万人都指望着他吃饭,他糊涂不起。”   梁太妃心头一紧,盯着老神在在端起茶杯润嗓子的魏琼华,冷不丁道:“你不看好阿闳?”   “他干的事,让我怎么看好他!”魏琼华亦是十分干脆,把茶杯一放:“阿闳就是被您还有大哥给宠坏了,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一点波折都没经过。   温室里只能养出娇花,养不出参天大树。老鹰都知道要把小老、鹰从悬崖上扔下去,逼着它飞。大哥有今日之成就,和年轻时的磨练分不开。   怎么到了阿闳这,你俩就跟保护瓷器似的,套了一层又一层的保护罩,生怕他碎了。”   梁太妃被魏琼华说的心烦意乱,她要是拿别人当例子,梁太妃还能不以为然,但是魏琼华举得例子是梁王。梁太妃没法不当回事,梁王在魏闳这年纪的时候,早已名扬九州,为魏家争光。   可魏闳,他还活在魏家的光环之下,是他沾魏家的光。这两年还闯了两个大祸,搁在梁王身上,梁太妃是想都不敢想的。   魏琼华的话让梁太妃头一次反思,为什么魏闳差了他爹那么多。   波折,魏闳好像真没经历过什么波折。   不像梁王,有个不靠谱的爹,放任儿子们争斗。梁王虽是嫡长子,却是在兄弟环伺的环境下长大,每日里仿若走在钢丝上,谨言慎行,步步为营,哪敢胡来。   大抵也是这份经历的缘故,他们母子俩格外重视魏闳,生怕他的地位受到威胁。   魏廷善战,所以给他娶了家世普通的尚氏,梁王也有意无意压制魏廷。   到了魏阙这,只有更的。她刚给魏阙定好人选,就想着这两天和梁王提一下,便可以下定了。   “我们真的对阿闳保护太过?”梁太妃喃喃。   魏琼华毫不犹豫的一点头,缓和了语气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您和大哥这么护着他,他怎么长进。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和大哥总是要走在他前头的,届时让他怎么办?咱们家离那位置只剩下一步之遥,阿闳能抗的下这幅重担吗,万一不行,可不仅仅是家道中落的问题,而是百年基业可能毁于一旦的风险。”   梁太妃若有所思的捻着佛珠。   魏琼华循循善诱,“那不如从现在开始好好磨练他,若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发现改正,您说是不是?”   话音未落,后窗那登时传来一阵乱响。   魏琼华立时跑过去推开窗户,就见翡翠将反剪着双手吕嬷嬷按在地上:“怎么回事?”   “夫人,吕嬷嬷在偷听。”翡翠是魏琼华的大丫鬟,练过武的那种,生得袅娜,然十个膀大腰圆的吕嬷嬷都不是她的对手。   屋里头的梁太妃闻言脸色骤变,吕嬷嬷是她陪嫁嬷嬷,伺候她将近五十年。   被扭着胳膊押进来的吕嬷嬷见了梁太妃就泪流不止的喊冤,分明是翡翠贼喊捉贼。   翡翠嘴皮子可利落了,快言快语道:“嬷嬷说太妃还未用膳,她要亲自去厨房看看,奴婢们不疑有他。奴婢突然想小解便去净房,结果正看见嬷嬷鬼鬼祟祟的躲在后窗下,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奴婢所言绝无虚言,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吕嬷嬷白白胖胖的脸不断抽搐,脸上恐怖的一点颜色都没有。   魏琼华脸色阴沉,如同泼了墨一般:“把小厨房的管事嬷嬷找来问问。”   这下子,吕嬷嬷连跪都跪不稳了,要不是翡翠拧着她,怕是要瘫成一团。   小厨房的管事嬷嬷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吕嬷嬷到了厨房没多久就说去小解,之后再没回来过。   “你去哪儿了?”梁太妃直勾勾的盯着吕嬷嬷,相伴五十年,两人之间早已不是一般的主仆关系。   吕嬷嬷心悸如雷,强撑着一股气解释:“老奴身体不舒服,就在净房多耽搁了一会儿,太妃明鉴,老奴怎么会偷听呢!”   梁太妃失望的垂下眼。   魏琼华上前几步,柔声道:“娘,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您先休息会儿。”   梁太妃抚了抚额头,无整个人从骨子里透着疲惫。   吕嬷嬷骇然瞪大了双眼,眼珠子差点脱眶而出,她伺候梁太妃五十年,魏琼华的手段岂能一无所知,张嘴就要求饶,可她只来得及发出一道嘶哑的惊叫就被翡翠堵了嘴。   “问出来是谁,立马告诉我。”梁太妃眉眼倦怠,就连声音里都带着萧瑟。   吕嬷嬷对她而言到底不是一般的下人,所以越是难以接受她的背叛。   “您放心,您先睡一会儿。”魏琼华扶着梁太妃在炕上躺了,“一有消息,我就通知您。”   梁太妃慢慢的合上了眼,手里紧紧捏着佛珠,其实是谁,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如果她所料不差,那吕嬷嬷万万留不得了。   魏琼华这才离开,出了宁馨院,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想母亲难过,可母亲最信任的吕嬷嬷竟然被梁王妃收买了,这事她不知道还罢,知道了万没有坐视不理的,万一哪天吕嬷嬷对母亲不利怎么办?老人家只需要吃点相克的东西,就足够要命了。   拢了拢衣领,魏琼华前去审问吕嬷嬷,说来还得多亏魏阙的提醒。这小子倒是有本事,这么隐秘的事他都知道,不过他越有本事越好,她可是把后半辈子都压在他身上。 第98章   不消一个时辰,吕嬷嬷就招了。   吕嬷嬷说来也是命苦,丈夫早逝,只留下一个独生子,这儿子资质不错,颇会读书,梁太妃看在吕嬷嬷的面上,放了他的奴籍。功夫不负苦心人,十九岁上就考了秀才,靠着魏家大富大贵说不上,衣食无忧绝不用愁。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风寒,吕嬷嬷的儿子就这么没了。要不是儿媳妇还怀着孕,吕嬷嬷估摸着就要跟着去了。   吕嬷嬷这孙子资质不如先父,幸在老实,背靠梁太妃,开了一家布庄,有儿有女过的颇为美满。   直到前年,这孙子被人带着染上了赌瘾,背着吕嬷嬷欠下了上万两的赌债。   若只是欠钱,吕嬷嬷尚且能厚着脸皮来求求梁太妃大发慈悲。可偏偏她这孙子觉得对方赌场出千和赌坊理论,争执之中捅死了人。   这时候梁王妃就那么恰巧的出现了。若说吕嬷嬷没怀疑过这是个专门针对她的局,那是骗人的。可她孙子杀了人那是事实,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梁太妃也是不会帮她的。   吕嬷嬷只能硬着头皮往坑里跳,帮着向梁王妃传递一些消息,顺带说些话,譬如给魏阙找个门第一般的媳妇,省得他威胁魏闳,诸如此类的话吕嬷嬷也会不着痕的说一些。   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相安无事两年后,事情还是败露了。   吕嬷嬷神色衰败,徒然之间老了好几岁,就像是生生被人从身体里抽走了精神劲,整个人都枯萎下来。   魏琼华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几十年来梁太妃可曾亏待过她。口口声声喊着自己不曾害过梁太妃,那是梁王妃没这胆子,若是梁王妃起了歹心,看她会不会助纣为虐,这人一旦破了底线,之后做什么事都会无所顾忌。   一目十行的扫视供状,确认没有遗漏之处,魏琼华便大步离开。   梁太妃睡的昏昏沉沉的,不管是魏琼华的那番话,还是吕嬷嬷的背叛,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她觉得满身疲惫,却又睡不着,可也醒不来,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梁太妃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就对上魏琼华关切的脸。   “娘,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人熬着粥?”魏琼华动作小心的扶起梁太妃,拿了一个靠枕放在她背后。   “什么时辰了?”梁太妃还有些发懵。   “戌时三刻了。”魏琼华回道。   梁太妃惊道:“都这么晚了!”又道:“你就一直在这等着。”   魏琼华笑:“左右我也没事!”   梁太妃心头泛暖,这女儿虽然成天气她,和她顶嘴,可关键时刻还是贴心的。   打结的脑袋重新活络起来,梁太妃想起了睡之前的事,脸色微微沉下来:“她投靠了谁?”   魏琼华顿了下,才道:“大嫂!”   梁太妃闭了闭眼,果然是梁王妃,除了她,梁太妃也想不到谁还有这胆量了:“她要干嘛,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梁太妃怒不可遏,身为婆婆,哪一个能容忍儿媳妇把手伸到她这儿来。   魏琼华抚着梁太妃的背劝道:“您别生气啊,把自己气坏了可不趁了那边的意。”   梁太妃运了运气,可不是,自己要是两腿一蹬去了,梁王妃还不得放鞭炮庆祝,压在她头上的大山终于没了。   “睡了两个时辰,先喝点燕窝粥,还有什么比身体更要紧。”魏琼华从丫鬟那接过青花瓷碗,拿着勺子喂梁太妃。   梁太妃哼笑:“您今天倒是乖了!”   魏琼华赔笑:“我这不是惹您生气,赔罪嘛!”   梁太妃剜她一眼,虽然装的很勉为其难,心里头却是十分受用的,吃了一口粥后问:“你吃了吗?”   “您睡着时,我也喝了一碗粥。”   梁太妃便放了心,满满一碗热粥下腹,精神显而易见的好了几分。   见状,魏琼华变化吕嬷嬷的供词交给梁太妃。   看了一遍,梁太妃冷笑:“下作的东西,设套都设到我的人头上来了。”吕嬷嬷那孙子一看就是被人设计了。   魏琼华也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大嫂子这人平时就小心思多,只是我万万想不到她会把歪脑子动到了母亲您的身上。都说虎父无犬子,阿闳为人处事却没得大哥几分真传,还不如阿廷和阿阙两兄弟来的有成算,感情都是跟大嫂学来的。大嫂自己其身不正,能教得好孩子才怪了!”   这话可不是正中梁太妃又下怀,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和儿子没教好孙子的,魏闳犯错,那都是梁王妃的不是。   梁太妃越想越有道理:“阿闳跟他娘亲近,他娘指不定给他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梁太妃怒气冲冲的一拍床榻:“叫柯氏过来,我要好好问问她,收买我的人,她想干嘛!”   魏琼华赶忙给她抚背顺气,嗔道:“别动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梁太妃深吸了一口气,可就是压不住火啊,竟然让儿媳妇把自己的心腹给收买了,梁太妃想想就觉丢人。多少年没人敢这么挑衅她了。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梁太妃眼底布满寒意。   魏琼华不乐意了:“凭什么啊,她这么欺负您,我这个当女儿的还不能替你压阵了。”   “别闹!”梁太妃轻斥,当着魏琼华的面被她教训,梁王妃肯定要记魏琼华一笔,她在的时候,梁王妃当然不敢对魏琼华如何,可一旦她和梁王驾鹤西去,那就不好说了。   思及此,梁太妃一颗心不由沉了沉,魏琼华和梁王妃姑嫂俩感情平平,没有红过脸,但也不亲近。等她去了,又会是何种光景,魏琼华这性子,她这个当亲娘的偶然都要嫌弃。   “我知道,您不就怕她不敢记恨您,所以迁怒我吗?可明明错的是她,瞻前顾后的倒成了我们,这是什么道理!照您这担心法,您干脆甭叫她过来了,指不定她还是要心生怨恨的,不敢恨您,那就恨我,恨舅舅家呗!那是不是以后您得供着她,我也得对她卑躬屈膝,只求日后她做了太后,给我点体面。”魏琼华啧了一声:“日子要是过的这么憋屈了,我还不如不活了呢!”   “说什么胡话!”梁太妃脸色微白,这话可真是戳中了她的痛处。当年她在她婆婆那吃了不少亏,所以这些年来对两个嫡亲小姑子和婆婆的娘家都颇为冷淡,推己及人,梁太妃觉得梁王妃未必不会如她这般。   可让她就这么咽下这口气,梁太妃也是真的咽不下去。她虽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好婆婆,但对梁王妃可比她婆婆和气多了,至少没让她从早到晚的立规矩,也不曾动辄得咎,教训她,也多是她有错在先。   就是这样了,梁王妃竟还做局收买她的心腹,是可忍孰不可忍。   柯妈妈赔着笑对站在面前的秦嬷嬷,一脸为难:“王妃吃了药睡着了,这时辰,太妃传王妃过去,可是有要紧事?”说着话,柯妈妈就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秦嬷嬷推开了柯妈妈的手,笑吟吟道:“太妃的事,咱们这些做下人哪里知道,太妃正等着呢,还请妈妈快些叫醒王妃。”   柯妈妈心里咯噔一响,手心微微渗出汗,秦嬷嬷这态度绝对不正常,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柯妈妈百思不得其解,硬着头皮去喊梁王妃。   吃了药的梁王妃睡得十分沉,被吵醒来一脸不悦,张嘴就要呵斥。   “太妃传您!”   梁王妃一个激灵,瞌睡全跑了:“出什么事了?太妃身体不舒服!”   “应该不是,秦嬷嬷没话说,”柯妈妈小心道:“看神色,不像是小事,待会儿王妃见了太妃小心些为好。”   说的梁王妃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眼皮子也跟着跳了起来,跳的梁王妃心跳都不稳了。   越是靠近宁馨院,那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清晰,梁王妃不禁瑟缩了下。   到了宁馨院,就见梁太妃面沉似水的端坐在炕上,梁王妃怀里就像揣了个兔子,忐忑乱跳。   “母妃唤儿媳过来,是有何事?”梁王妃嗓音发干,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在梁太妃脸上看到这种山雨欲来的阴沉了。   梁太妃目光如电,直直的盯着梁王妃。   梁王妃只觉那目光跟刀子似的,所过之处带起一丝凉意,梁王妃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吕嬷嬷。”这三个字是从梁太妃牙齿缝里蹦出来。   绷在梁王妃脑中那根弦‘啪’的断了,梁王妃强装镇定:“吕嬷嬷怎么了?”   “少给我在这装糊涂!”梁太妃操起手边的供状扔过去,冷笑涟涟:“她都认了,你可真是好手段,用一条人命做局,套住了吕嬷嬷。这么大的能耐,只做个王妃真是太委屈你了!”   几张纸飘飘荡荡的落在面前的地上,梁王妃头皮发麻,一张脸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就连牙齿都在打颤。她张了嘴想辩解,可一对上梁太妃凉意刻骨的双眸,到了喉咙里的话就像一块冰坨,又掉了回去。   “你好大的胆子!”梁太妃一拍案几,带着上面的茶碗都跟着跳了跳。   梁王妃的心也跟着跳了跳,此时此刻她脑子里除了恐惧,别无其他。   梁太妃将她疾言厉色一通训,她着实气得狠了,期间梁王妃只敢伏地求饶,实在是无话可求,身为媳妇收买婆婆的幸福,这话传出去,她都不用见人了。   末了,梁太妃冷声道:“你既然身体不好,那就去小佛堂待着,好好修身养性,别整天琢磨这些事。”   梁王妃哪里有二话。   梁太妃厌弃的扭过头:“你回去吧!”看见她就来气。   梁王妃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出了宁馨院腿就软了,过两天,出巡的梁王就回来了,梁太妃肯定不会替她隐瞒的,届时她要怎么面对梁王。   屋里头的梁太妃的盯着烛台上的灯火,火光映照下,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她终究还是把魏琼华打发走了。梁太妃觉得自己实在是矛盾的很,她不想女儿和梁王妃有隔阂,但是又压不住对梁王妃的火。发了火,又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梁王妃苛待女儿。   梁太妃打开香炉,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里头的香块。她这辈子没几个念想了。   一是儿女,她拢共生了三儿一女,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兄弟之间也相处和睦,再没什么可担心的。   唯独放不下的就是魏琼华,魏琼华晚年光景如何,端看魏闳这个侄子对她有几分孝心。她要求高,不只想女儿衣食无忧,还要她无人敢轻怠,魏闳的态度至关重要。   再来就是想魏家的基业能够千秋万代,这也要看魏闳的本事。   最后是娘家,她希望娘家蒸蒸日上,繁荣昌盛,与魏闳也息息相关。   她这辈子的念想能不能达成,全落在了这大孙子身上,他做得到吗?梁太妃头一次产生了这个疑惑。   二月二,龙抬头,又称青龙节。梁王带着文武百官到郊外举行盛典祈求平安和丰收。   梁王妃因身体不适没有到场,外人不疑有他,这两年梁王妃身子弱那是人尽皆知的事。   大典过后,年轻的姑娘少爷们就趁机踏青郊游去了。   宋嘉禾也在其中,只不过相较于旁人的兴致勃勃,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酝酿了半响,宋嘉禾豁出去了,深吸一口气,寻了借口避开人,带了几个护卫晃晃悠悠的骑着马进了树林。   果不其然,走着走着就见魏阙迎面而来,宋嘉禾眯了下眼。好几次都能偶遇他,就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当时到底有多迟钝。   宋嘉禾定了定神,没有躲避,直直驱马向前。   早春二月,万物复苏,树梢上藏着点点绿意,春意盎然。魏阙含笑看着越来越近的宋嘉禾,如果她此刻不是一脸严肃而是欢喜就更好了。 第99章   欢喜,宋嘉禾哪能欢喜的起来,越是靠近,她心跳的越快,之前所做的心里准备逐渐瓦解,差一点,宋嘉禾就想调转马头逃跑。被她拒绝的人不少,可宋嘉禾头一次如此忐忑不安。   为什么呢?   望着不紧不慢走来的魏阙,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身上,明亮而又温暖。宋嘉禾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有点喜欢他吧,他那么好,谁会不喜欢呢!   心头忽然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涩意,宋嘉禾用力眨了眨眼,他要不姓魏,该有多好。   “有一片迎春花开的极好,表妹可愿陪我去看一看?”魏阙含笑问她,声音轻柔犹如春风。   宋嘉禾垂下眼,避开他温柔的视线,轻轻的点了点头,寻一四下无人处,正可说明白了。   魏阙微微一笑,还真是一点都不怕他心怀不轨。魏阙眼底笑意深了几分,转身带路,护卫们十分有眼色的落后一段。   两边的树林渐趋葱茏高大,片刻后,一簇簇一丛丛的迎春花出现在视野之内,金灿灿一片。微风佛过,花叶摇摆,如梦如幻!   魏阙停了下来,神思不属的宋嘉禾尚未反应过来,魏阙便伸手拉住她的缰绳:“表妹,到了!”   宋嘉禾如梦初醒,留意到他近在咫尺的手,离着她的手不过一掌距离,宋嘉禾好像被烫到了一般,唰的放开缰绳。   魏阙挑了挑眉,就见她飞快的翻身下马,还特意往外走了几步。跟着他走的时候不害怕,这会儿倒害怕起来了。   魏阙忍俊不禁,慢条斯理的下了马,走向宋嘉禾,停在两步外。   宋嘉禾鼓足了勇气,抬头迎视魏阙的目光,这一次没有闪躲,没有扭捏:“三表哥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感激涕零,然我无福消受也无以为报,三表哥日后不必再如此待我,否则我心难安。”终于说出来了,此时此刻宋嘉禾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抱歉,我给你造成了困扰。”魏阙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原本并不想让你察觉。”   宋嘉禾一怔,是的了,要不是上元节他带她去见了骊姬,她可能永远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固然她是有些迟钝,可他也挺含蓄的。   宋嘉禾望他,魏阙也望着她,四目相对,春风阵阵,吹得迎春花轻轻摇曳,淡淡的花香弥漫在两人中间。   “我生而不详,命中带煞,便是家人都嫌恶我,又如何忍心牵连……”话音未落,就被宋嘉禾急声打断了。   “胡说八道!”宋嘉禾十分生气的模样:“有的小孩顺产,有的生的艰难了一些,不都是常有的事,寤生怎么就不详了。”   魏阙注视她,双眸睁大,瞳仁格外乌黑清亮,他轻轻笑了起来。   见他笑,宋嘉禾从那莫名的愤怒之中抽身,忽觉不好意思起来,别过眼道:“不过是些无知妇人的无稽之谈,三表哥不必介怀,更不必妄自菲薄。我,我……”宋嘉禾为难的咬了咬唇,横下心道:“我非因此而不愿。”   魏阙慢慢的收了笑:“我知道,是因为魏家,对吗?”   宋嘉禾垂首不语。   “魏家是一滩泥沼,我亦不忍心表妹陷入其中,所以百般忍耐,只想着远远瞧着表妹也是好的。”魏阙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我自诩隐忍,可终究情难自禁。”   随着他的话,宋嘉禾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乱了起来,便是呼吸都乱了。   魏阙眸底闪过流光,他接着道:“百般思量,我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回。若是表妹对我无心,我也可死了心,退回兄长的位置上。倘若表妹的对我也有意,我委实不想放弃。”   宋嘉禾睫毛轻颤,犹如受惊的蝴蝶,就听见他问她:“表妹对我真的无一丝好感?”   宋嘉禾默了默,随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表妹为何不敢抬头看我?“魏阙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   宋嘉禾握紧了拳头,忽然觉得无比的委屈,他凭什么这般咄咄逼人,猛地抬起了头:“我才不喜欢你!”说罢,宋嘉禾就要跑。   魏阙岂能让她这么跑了,一把握住宋嘉禾的手腕。   才跨出去一步的宋嘉禾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拉了回来,直直撞进他怀里,强烈而又霸道的男性气息从头到脚将她笼罩。   宋嘉禾有些慌,伸手推他。   魏阙扶她站稳,顺势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一步距离:“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和你说明白一些话。”   宋嘉禾拉了拉袖摆,似乎想借这个动作消除他残留在手腕上的灼烫。   魏阙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眨不眨。   这视线似乎有分量一般,压得宋嘉禾心头沉甸甸的,片刻后,宋嘉禾抬眸看着他:“我承认我对三表哥有好感,然而我这人惫懒愚钝,过不了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表哥胸怀大志,日后注定不凡,而我只想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魏阙的目光在宋嘉禾脸上饶了又饶,宋嘉禾不避也不让,魏家水太深,皇宫的水更深。   魏阙望了她片刻,神情郑重又诚恳:“表妹担心我不能待你如初,将来见异思迁?”   宋嘉禾的确有此担心,若是魏阙赢了,其实她觉得他一定会得偿所愿的,他那么厉害。将来会有无数的诱惑摆在他眼前,他拒绝得了吗?   她这人贪心的很,纵然对林氏有诸多心结,可不妨碍她羡慕林氏。她母亲着实是这世上难得好命的女子,父母疼爱,手足和睦,出嫁后公婆慈爱,妯娌和善,丈夫一心一意。大抵也是太圆满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所以塞了一个宋嘉卉给她添堵。   不论林氏再怎么令宋铭失望,宋铭都不曾想过纳妾,哪怕林氏年老色衰,不可理喻,宋铭都没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宋嘉禾也想要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她肯定会比林氏更珍惜。   奈何寻常男子想做到这一点委实不容易,这世道对男子太宽容了。她当年愿意嫁给季恪简,一半就是因为季家门风好,宁国公与姨母鹣鲽情深,风雨同舟数十年,哪怕季家子嗣单薄也没想过纳妾开枝散叶。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季恪简对她承诺绝不纳妾,宋嘉禾愿意相信。   “我非重色之人,这些年来亦不曾拈花惹草。”魏阙缓缓道:“我愿向表妹立下誓言,若得表妹垂青,绝无二心。”   不妨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宋嘉禾又是一怔。说来魏阙这人还真说得上洁身自好,唯一她听到的桃色新闻就是骊姬,也被证明是一场乌龙。   可宋嘉禾还是无法安心,实在是魏阙以后可能会有的成就让她心难安。就算他想忠贞不渝,旁人也要劝他三心两意的。   魏阙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接着道:“表妹不信我能做到,就相信另一个人一定能做到?一辈子那么长,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既如此,表妹为什么不愿意试着相信我。”   宋嘉禾为之一颤,心神摇晃,她终究要嫁人,她会努力找一个能一心一意待她的人,然世事无常,十年二十年后,那个人会不会变心,天才知道。   宋嘉禾竟然发现自己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了:“你喜欢我什么?”喜欢她的容貌?   魏阙看着她,眉梢眼角流露出浅浅的笑意,目光专注而又深情:“一开始留意到表妹是因为同病相怜,你我都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不受生母所爱。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关注,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见了表妹便心生欢喜。一颦一笑皆令我不自觉跟着忧心和愉悦。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出门在外我更加注意保护自己,因为我想回来见你。我想变得更强大,因为我想为你遮风挡雨。   我知道魏家太乱,在你看来不亚于虎狼之穴,所以我费尽心机去扫平这些障碍,然我无能,至今还未彻底解决。我不敢说,从此以后不让表妹受丁点委屈,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会尽我所能护着你,若是谁让你受了委屈,我十倍百倍替你讨回来。”   “表妹可愿信我?”魏阙注视她,缓缓说道。   宋嘉禾心乱如麻,想说什么,又觉喉咙口堵了棉花似的。   “你别着急,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答复,你可以好好考虑下。”   宋嘉禾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满布纠结,魏阙朝她温柔一笑。   心乱那团乱麻好像又大了一圈,宋嘉禾心浮气躁的朝他匆匆一福,随即抬脚离开。斟酌了这么久是要来拒绝的,她都想好怎么说服他了,结果一点都没派上用场,反倒自己快被他说服了。哪个混球说他讷于言敏于行的。   魏阙静静的目送宋嘉禾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之中,从她的背影中就能看出她的纠结,魏阙笑了下,这反应还不错,本来就没想她一下子就能改变心意。他这情况,她不安,情有可原。   笑容尚未完全褪下,站着的魏阙毫无预兆的一抬手,只见有什么东西自他指尖飞出,破空而去。   同一时间就见远处一巨大松冠晃了晃,飘出一人。   错眼间,那人已经来到魏阙面前:“阿弥陀佛。”可不正是好久不见的无尘大师。   无尘大师一脸的宝相庄严,仿佛刚刚偷听被抓了个正行的那个人不是他。   “师叔好兴致!”魏阙语调嘲讽。   “彼此彼此。”宝相庄严的无尘大师秒变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入得不是空门,而是蜀川变脸门。   大和尚笑得颇为不正经,上下打量他:“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不想你这小子也能说出那些肉麻话来!不错,有出息。”一脸的欣慰。   魏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无尘大师不以为然,重重的捶着他的肩膀:“男人就该有这魄力,该出手时就出手,磨磨唧唧的,黄花菜都凉了。一辈子能碰上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千万不要错过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魏阙本想震开肩膀上那只大掌,闻言默默的忍了。   哀色从无尘大师眼底一闪而过,快的彷佛从来不曾出现过。大和尚满脸欣慰的看着魏阙:“你小子活的太累,找个人,也能让你多点人气。”   不知想到了什么,魏阙冷淡的眉眼骤然温和下来。   无尘大师啧啧称奇:“还真是,百炼钢成绕指柔!“话锋一转,无尘大师开始泼冷水:“不过我瞧着,人小姑娘好像不太中意你!”颇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她需要时间考虑。”魏阙淡淡道。   无尘大师故意抬杠:“考虑后决定拒绝你。”   魏阙神色微凉:“不会的。”他不想成为第二个师叔,半辈子活在后悔中。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魏阙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无尘大师完全不知道自己激励了好师侄,瞅着魏阙那神色,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这小子打小要什么就会竭尽全力,小时候喜欢一只雪山灵狐,愣是追了七天七夜,差点没把自己冻死在雪山里头。但愿他能心想事成,要不又是造孽。   不过无尘大师冷眼瞧着小丫头对魏阙也有几分心思,就是魏阙这儿麻烦事太多。   “你家里那边能答应你?”魏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无尘大师一清二楚:“要不要我帮你说两句。”   无尘大师虽然老是一幅不正经的样子,但人四海有名,尤其是一手八卦推演之术出神入化,走到哪儿都是各方势力的座上宾,便是梁王也对他客客气气。   “目前还不需要。”魏阙道。   无尘大师点点头,也不多问,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把握,语调一转:“那姑娘家里什么意思?”   魏阙想了想:“她祖母和父亲怕是舍不得。”   不巧,这两人他都略有所闻,无尘大师同情的拍了拍魏阙肩膀:“任重道远!” 第100章   出了林子,被白花花的太阳一照,宋嘉禾不适的眯了眯眼。她使劲眨了眨眼,适应过来。   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有一群人,宋嘉禾随意一扫,第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季恪简,颀长挺拔,鹤立鸡群一般。   若有所觉似的,季恪简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宋嘉禾不闪也不避,坦然与他对视,还不忘略略屈膝,远远向他福了一礼。   这一刻宋嘉禾发现自己是真的放下了。不期然的魏阙那张长眉斜飞,英武刚毅的面庞浮现在眼前,耳畔回响起他诚恳中带着些许卑微的声音。   要相信他吗?   宋嘉禾捏紧了帕子,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手里这团锦帕,皱巴巴的。   季恪简朝她颔首微笑。   如此旁人也都留意到了远处的宋嘉禾,好些个不禁期盼,期盼着宋嘉禾能走过来。美人嘛,谁不喜欢,哪怕明知娶不到,看一看,说说话那也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一桩美事。   然而注定是空欢喜一场,打过招呼,宋嘉禾便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宋六姑娘怎么一个人?”其中一位公子随口道,语气不无扼腕,竟然无缘近看美人。不由得心念一动,打量季恪简,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季家在为季恪简相人,也知道安乐郡主钦慕季恪简,只是万万想不到季恪简居然对安宁郡主不假辞色。   安乐郡主那样家世,相貌,才情都拔尖的贵女,季恪简都看不上。眼下瞧着季恪简对他这位貌美如花的表妹也未另眼相看,真不知什么样的佳人能入他的法眼。酸溜溜之余,又有不可与人道的佩服,怪道长辈赞季恪简有君子之风。不为权势折腰,他自问是做不到的,因为做不到,所以格外钦佩能做到的人。   季恪简眉峰不动,声音温润:“该是和人走散了。”他想起了宋嘉禾方才的眼神,平静清澈,没了曾经的含羞带怯,看来,她终于走出来了。   这般就好,那是个好姑娘,不该在他身上浪费感情,她值得更好的。   只不过,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出一种空旷之感,季恪简心下一哂,啧,男人啊,果然犯贱,他亦不能免俗。   宋嘉禾无心玩耍,也不想这么快回府,回去后,宋老夫人必是要问她的,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和祖母说。   祖母的态度显而易见,不喜欢自己和魏阙在一起。她一开始就发现了,知道她也不愿意之后,祖母松了一大口气。   可现在她竟然有些犹豫了,祖母知道后一定会无比失望。   宋嘉禾找了个安静的凉亭坐了,盯着凉亭外那一截树梢发呆。   她若是嫁给三表哥,不可避免的要面对魏家那一大群人,梁王妃,魏歆瑶,甚至是庄氏,他们都是魏闳一派的,哪里容得下野心勃勃的魏阙。男人为了权利你争我夺,女人绝不可能一团和气。想想那样的日子,宋嘉禾就觉烦躁。   可魏阙说他会替她撑腰,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如是对她说。   但是人心易变,将来他若变心,她如何自处。然而旁人的心也是易变的,就是旁人若变了心,她还能仗宋家之势,不叫自己吃亏,可换做魏阙……   宋嘉禾敲了敲脑袋,做人要理智些,祖母说了世道对女子不公,女子更要对自己好一些。   恰在此时,一阵树叶簌簌作响之声传来,宋嘉禾疑惑抬头,就觉眼前一花,再看,一袭袈裟的无尘大师已经立在她五步之外。   “宋施主,好久不见!”无尘大师打了一个稽首,慈眉善目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懵了下,赶紧站起来还礼:“大师好!”他怎么会在这儿,宋嘉禾一头雾水。   无尘大师笑的仿若普度众生的佛祖:“贫僧刚与我那师侄分开。”   宋嘉禾脸色一僵,就听无尘大师慈悲的声音响起。“贫僧见他满目悲戚,黯然不已。”   宋嘉禾瞪大了眼,似乎是不敢相信。   迎着宋嘉禾难以置信的视线,无尘大师微微一笑:“贫僧也不敢相信,他四岁时,贫僧识得他,这些年来,从没在他身上见过这等表情。贫僧少不得过问了几句。”   无尘大师的目光落到宋嘉禾脸上,明明温暖和煦如春风,然宋嘉禾忍不住的心虚,下意识扭过脸避开了。   无尘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施主可否请贫僧喝一杯茶?”   “大师请!”宋嘉禾赶忙抬手一引。   “施主也请坐。”说着无尘大师走入凉亭,在宋嘉禾对面的石凳上落座,宋嘉禾才随之坐了回去。   宋嘉禾有些紧张的看着无尘大师,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亲自为无尘大师斟了一杯:“茶有些凉,还请大师不要嫌弃。”   “温也把凉也罢,能解渴便是好茶。”无尘大师淡淡一笑,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宋嘉禾莫名觉得好有道理,大师不愧是大师。突然间,她留意到无尘大师的目光定在她手腕上。   宋嘉禾低头看着腕上那条紫檀佛珠。   “这佛珠可是明惠师太所赠?”   宋嘉禾诧异,不想无尘大师连这也知道:“正是师太所赠。”宋嘉禾有些好奇的看着他:“大师如何知道?”   “施主可想听一个故事?”无尘大师不答反问。   宋嘉禾愣了下,摩着佛珠,这故事和佛珠有关吗?望一眼笑容温暖如春风的无尘大师,宋嘉禾点了点头。   “四十多年前,有一刀客,少年成名,威震江湖,他立志要做天下第一刀,他游走江湖,四处历练。   有一天他遇见一伙土匪在打劫,于是提刀相助,结果却大开眼界。那被打劫的队伍里一位貌若倾城,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一手鞭法使得出神入化,将觊觎她美貌的匪徒打得落花流水。到头来刀客发现根本不用自己帮忙,对方就能打退匪徒。   不过那姑娘依旧十分感谢刀客仗义相助,见刀客衣着简陋,风尘仆仆,便给了他一袋碎银子以示感谢。”   听故事的宋嘉禾捏着佛珠转了转,这故事没按套路来啊,不该是英雄救美吗?   宋嘉禾看着无尘大师,他的眉眼含笑,眼底流转不同寻常的光彩。   宋嘉禾心念一动,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不禁仔细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刀客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动如脱兔,娴静如花,还生得如此貌美。刀客鬼迷心窍一般,跟着队伍去了姑娘的家乡。一年过后,刀客终于打动了姑娘。”   宋嘉禾发现无尘大师的眼睛亮了起来,打从心底透出来的明亮,可很快又暗淡下去:“姑娘想让刀客去从军,这般家中长辈也能放心。   然刀客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那样按部就班的日子逼得他想发疯。姑娘发现了刀客的痛苦,她知道刀客不快乐。她想鸟儿终究要在空中飞,而不是住在笼子里,况且她也想飞出去看看。于是有一天姑娘对刀客说,她愿意陪他四海为家。”   然后呢!半响不见无尘大师继续说下去,他彷佛定格在某一瞬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等了又等无尘大师还是没有开口,宋嘉禾终于忍不住了,追问:“后来怎么样了?”总觉得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无尘大师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起来:“刀客拒绝了,他觉得姑娘在锦绣堆里长大,合该金尊玉贵,享受锦衣玉食。而他这种人注定要浪迹江湖,刀尖舔血。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姑娘是冠上明珠,而他只是乡野顽石,一开始就不该有所交集。   可姑娘说,她不怕吃苦,只要跟他在一起,身苦心也甘。然而刀客不这么觉得,他怕姑娘吃苦受罪,也怕姑娘哪天就守了寡,更怕有朝一日姑娘后悔。之后,刀客留下一封信,消失无影无踪。”   宋嘉禾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愤怒心疼难过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块:“那刀客怎么可以这样,招惹了人最后一走了之,人姑娘都不嫌弃他,都愿意陪他受苦了,他却把人抛弃了,让那姑娘以后怎么办?”   “可不是吗,那就是个混蛋,活该他孤独终老,后悔一生。”无尘大师闭上眼,打了一个稽首,复又睁开,声音恢复了平静:“若是两情相悦,那些风风雨雨又算得了什么,夫妻同心,终将渡过风雨迎来彩虹!”   宋嘉禾趁着他闭眼的时候,偷偷擦了下眼角,瓮声道:“那姑娘日后如何了?”   无尘大师望着宋嘉禾,目光悠长,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年后刀客回去找姑娘,一年的时间他终于明白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比起成为天下第一刀客,他更想和姑娘在一块。可为时已晚,姑娘已经被他伤透了心,任刀客如何乞求都不愿回心转意。”   无尘大师幽幽一叹,“有些事,错过了,就是永远。”   宋嘉禾心头紧了紧,她希望这故事里的姑娘能忘记刀客,重新开始,可直觉又让她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妄想。   她想起了从祖母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年轻时遇人不淑,看破红尘出家为尼。明惠师太年轻时也玩鞭子。   宋嘉禾摸了摸手上佛珠,这串佛珠陪了明惠师太几十年,因为她当年病重险些醒不过来,师太大发慈悲与了她,无尘大师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位姑娘就是师太吧,而大师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刀客,是不是。   宋嘉禾心绪翻涌。   年纪大了,就不怎么爱凑热闹了。如这次青龙节,宋老夫人便没有参加。她正和朱嬷嬷对着账本儿,就听见丫鬟报宋嘉禾回来了。   宋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望一眼更漏,这么早就回来了。   宋老夫人合上账册,对朱嬷嬷道:“明儿再看吧!”   朱嬷嬷应了一声抱起账册,躬身告退。   宋嘉禾一进门,宋老夫人就发现她神态中的与众不同,她神色郑重,又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彷佛从一个枷锁中逃了出来。这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宋老夫人心下打鼓,招手让她过来,不动声色的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祖母,我今天遇见三表哥了?”宋嘉禾开门见山。   宋老夫人心沉了沉:“那你和他说了吗?”   宋嘉禾睫毛轻颤,抬眼看着宋老夫人,一鼓作气道:“我和他说了,可是,祖母,他跟我说他日后不纳二色。我知道,男人的誓言未必靠得住,但是比起其他人誓言,我倒更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宋老夫人眉心跳了跳,他倒是厉害,一下子就找到了暖暖的软肋。   受父母影响,暖暖这孩子,见不得人三妻四妾。就是宋老夫人也是看不惯的,她和宋老爷子看着是好,也就是看看。年轻的时候没少背地里落泪,直到后来才看开了,更多的是无奈,不看开又能如何。   这点上,宋老夫人也是羡慕林氏的,她也想暖暖有林氏这好运,甭管宋铭对林氏有几分真心,至少,从来没在这方面让林氏受过委屈。   “那将来他要是变卦了怎么办?”凡事都得做好最好的打算。换成别人起码宋家将来可以为暖暖撑腰,魏阙那可就说不准了。   “他要是变心了,那我就不喜欢他了。”宋嘉禾认真道:“只要我自己想得开,我照样能过的快活。”   见她睁大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宋老夫人五味陈杂:“那魏家呢?”   “我不喜欢跟人勾心斗角,可不表示我一定斗不过她们啊,我可是祖母您一手一脚教出来的。再说了,到时候我就使劲抱姑祖母的大腿。”宋嘉禾严肃考虑过这个问题,梁王妃,魏歆瑶,庄氏什么的,在梁太妃面前都是纸老虎。她觉得梁太妃还是有可能拉拢过来的。   这都想到了,可见她着实有决心,宋老夫人嘴里发苦,还是舍不得:“这条路不好走,明明更平坦的路,你为何偏偏要挑这一条路?”   宋嘉禾顿了一瞬,静静的凝视宋老夫人:“因为我喜欢他啊。” 第101章   “魏阙找过我。”宋铭的声音十分平静。   可宋老夫人无法平静,他动作倒是够快的。可见他上心,这般,宋老夫人反倒更担心了。   宋老夫人拿起茶杯,沾了沾唇:“他找你说什么了?”   “他请求我将暖暖许配给他。”宋铭缓缓道。   宋老夫人嘴角下沉,目不转睛的看着宋铭:“你答应了?”   宋铭道:“我说要考虑下。”   宋老夫人冷下脸:“前不久你还说魏家太复杂对暖暖不好,这会儿怎么变成要考虑了。”宝贝孙女倒戈了,连宋铭都动摇起来,宋老夫人简直要被气死了。魏老三倒是好口才。老太太着实气得狠了,魏老三都出来了。   宋铭赔笑:“母亲先莫生气,容我细细说。”   “你说吧!”她倒要听听魏阙怎么把宋铭说服的,暖暖到底年幼,哪是魏阙的对手,尤其这动了情的小姑娘,难免天真乐观。只连宋铭都被他说动了,宋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梁王妃派人引诱吕嬷嬷的儿子染上赌瘾并闹出命案,借此辖制吕嬷嬷为她所用,太妃震怒,将王妃关进了庵堂。”   宋老夫人愣了一下,同样身为婆婆,要是哪个儿媳敢这么对她,宋老夫人活剥了她的心思都有。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收买了,有时候因为各种原因,晚辈示好长辈身边人也情有可原,但是用这种手段来收买人,已然过界。这不仅仅是权威受到挑衅,还是安全隐患。   梁太妃的愤怒,宋老夫人可想而知,梁王妃那是已经彻底遭她厌弃了。   宋老夫人陷入沉思之中,她不满魏阙,梁王妃占了很大的原因。做婆婆的想拿捏儿媳妇,轻而易举,她不舍得孙女受苦。   眼下梁王妃铸下大错,以梁太妃的性子绝不可能原谅,然而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儿,魏闳十分亲近梁王妃,梁太妃怕是也有束手束脚之感。   若是能将这个矛盾操作好,极有可能将梁太妃拉拢过来,毕竟梁太妃惯来优容娘家。   有梁太妃撑腰,梁王妃不足为惧,目下瞧着梁太妃的身体十分健朗,起梁王妃好多了。   至于妯娌之间,终究不是婆媳,没有天然的等级压制,暖暖应付起来容易很多。   怪不得宋铭也犹豫了,宋老夫人拿眼看宋铭,不过她不信宋铭会只因为这个就改变主意了。   宋铭笑了笑,接着道:“魏阙向我承诺,将来会对暖暖从一而终,绝不让她受委屈。”   “你信?”宋老夫人抿了抿唇。   宋铭垂了垂眼,当时他便问魏阙,凭什么让他相信他。   魏阙反问,为什么他能对妻子一心一意。   宋铭哑口无言。并非所有男子都贪花好色,虽然诱惑繁多,可男人若不愿意,别人想逼也逼不了。   魏阙不是重色之辈,观察他良久的宋铭可以确定,魏阙对暖暖的真心,宋铭也看得出来。   这么瞧着,倒是值得一信,然而:“若是有朝一日金鳞化龙,旁人不会乐见如此。”   “此我家事,何必听外人!”   想起当时他眉宇间的睥睨之色,宋铭眸色转深,只要他威望足,旁人也不敢指手划脚,史上又不是没这种例子。   宋铭点头:“我信他!”   宋老夫人脸更冷了。   宋铭失笑,母亲对暖暖一片拳拳慈爱之心,他懂。越是疼爱,越是不想她受一点委屈,宋铭也不想女儿委屈。所以他权衡利弊,最后两害相较取其轻。   对着冷若冰霜的宋老夫人,宋铭细细解释:“暖暖若是嫁给其他人,大概会过的更轻松一些。”   “肯定!”宋老夫人挑刺,什么叫大概,肯定更轻松。   宋铭无奈,从善如流:“肯定更轻松自在,然而千金难买心头好,那个人会是暖暖喜欢的人吗?”   说话时,宋铭细细盯着宋老夫人,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宋老夫人脸色更沉,却没有反驳。   宋铭心下一叹,魏阙说暖暖亦喜欢他,宋铭将信将疑,这丫头不是喜欢季恪简的?   不过宋老夫人的反应让宋铭不得不相信,小女儿真的喜欢魏阙。   宋铭心情有一瞬间的微妙。当初季恪简婉拒之后,一度让宋铭十分担心,担心女儿走不出来。目下看来是他杞人忧天,他的女儿十分拿得起放得下,如果不是魏阙就更好了。   然而若非魏阙,恐怕她也不可能这么快放下季恪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般二般的人哪里入得了她的法眼。   “她若是不识情爱滋味,还罢,然眼下两情相悦,却因为外界原因而不能在一起,我怕她抱憾终身。”宋铭缓缓道。   这可能是女儿的遗憾,更可能成为魏阙的遗憾,他朝权在手,他会不会想弥补遗憾。这一点,宋铭也不敢断定。   宋老夫人眉头紧皱,目光复杂的看着神色平静的宋铭,抱憾终身么!   宋铭静静的看着她。   宋老夫人垂下眼,凝视手中佛珠半响,末了幽幽一叹:“方才暖暖对我说她相信魏阙,她愿意。我问她,明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为什么还是要选,她说,因为她喜欢他!”   宋铭微微一震。   宋老夫人闭上眼:“罢了,罢了,既是她自己选的路,依她便是。”宋老夫人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在暖暖受委屈时后悔此时自己的妥协,可眼下除了同意,她别无选择,抱憾终身这四个字对她而言太过沉重。   “母亲,”宋铭心头不忍,温声道:“您放心,暖暖会幸福的。”   宋老夫人睁开眼,望着肃容的宋铭,轻轻笑了起来:“是啊,咱们暖暖是个好姑娘,老天爷不会亏待她的。”   关峒纳闷不已,不知道是什么消息能让魏阙高兴成这样,多少年了,他就没见魏阙笑容这么灿烂过。   要不是规矩在,他差点就想垫脚伸长了脑袋看看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他正急得险些要抓耳挠腮,就见魏阙拿着信靠近烛火,不一会儿便烧成灰烬。   关峒莫名的心揪了下,好像烧的是他的肉。   终于留意到他神情的魏阙收了笑,目光凉凉的扫他一眼:“你怎么还在?”   关峒:“……”感情我之前都是空气。这下子,越发对那封信的内容好奇起来,他只知道这信是宋铭派人送来的。   他拿进来时,发现魏阙竟然有些紧张,能发现,也亏得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换成其他人肯定发现不了。   迎着魏阙驱逐的视线,关峒心塞了下,迫于淫威,识趣的躬身告退。话说,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魏阙低头看着灰烬,嘴角弧度渐渐上扬,眼中流转着纯粹的笑意。   她愿意陪他受苦是一回事,然他可舍不得,身为男子有责任不让心爱的姑娘受苦。   她才十五,依着宋家对她的宠爱,起码要两年才舍得让她出阁。   两年的时间,魏阙低低一笑,足够了!   二月初五,宋氏分家,   位于平康坊的齐国公府早已修葺完毕,等着新主人入住。只不过年纪大了,老人家不免喜聚不喜散,故而一直拖延至今,再拖就不像话了,因此分家之事不得不提上议程。   当天,除了宋家族亲外,梁王也被请来做见证,他虽是晚辈,可架不住身份尊贵。此外,宋老爷子又请来先夫人娘家柳氏以及宋老夫人娘家朱氏,并几个儿媳妇的娘家人。   大厅内济济一堂,寒暄过后便进入正题。   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由嫡长子宋大老爷奉养,虽然宋大老爷非宋老夫人亲子,可时下规矩如此。   对此柳家人和顾家人十分满意,谁都知道宋大老爷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长房要是交给他不出几年就能败得一干二净。   幸好宋老爷子身体健朗,而宋子谦也年轻有为,等老爷子驾鹤西去,宋子谦也能独当一面,正可接过长房的担子。   之后便是财产分割,依着时下规矩而来,长房多得一些,嫡子又较庶子略多一些。被邀请来做见证的诸人对这个结果也没有疑义。   分家圆满结束,第二天,宋大老爷就迫不及待的回了武都,他早就想走了。他向来怵宋老爷子,要不是分家他这个嫡长子不好缺席,一过正月十五,他就跑了。眼下事情办完了,宋大老爷麻溜的带上貌美姨娘出京。   对此宋老爷子冷眼旁观,他这儿子被他母亲给宠坏了,宋老爷子早就对他不抱指望,只要不惹祸,他爱干嘛就干嘛。   宋大老爷走了,小顾氏却是不走的。早些年她就明白,丈夫靠不住。她只想侍奉好公婆,养大一双儿女,宋家总不会亏待他们娘三个。   另一厢,二房开始紧锣密鼓地搬家,宋嘉禾也在其中。她虽依旧留在这府里陪伴宋老夫人,不过在齐国公府也有一个院落需要布置,偶尔她也要回去住两宿   “还缺什么吗?要不要去库房里挑一下,我记得有一件红珊瑚如意雕很不错,摆在这正合宜。”林氏有些讨好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笑了笑:“我打算放一个花瓶,插些花添点活气。”   “插花好,插花好!”林氏干巴巴道:“那我给你送给花瓶过来?”   宋嘉禾看着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讨好她,不过自己的讨好,可比她真心实意多了。宋嘉禾瞥一眼站在林氏身边的林嬷嬷,含笑道:“多谢母亲,我库房里有。”因为搬家,宋老夫人赏了不少宝贝给她。   林氏笑容僵了下,有些勉强不下去的样子:“折腾一天,你也累了,你好好休息。”   “母亲也好生歇着!”   林氏胡乱点了点头。   宋嘉禾送她出了院子,望着她有些狼狈的背影,哂然一笑,随即若无其事的转身继续去收拾屋子。   “夫人莫急,日久见人心,终有一天六姑娘会知道你的好。”林嬷嬷如是安慰林氏。   林氏黛眉紧蹙,捏着锦帕沉默不语。   林嬷嬷岔开了话题:“五月六姑娘要行及笄礼,夫人可想好了怎么安排?”   “老夫人那边自有安排。”林氏轻声道,从小到大,宋嘉禾的事,事无巨细都是宋老夫人一手安排的,哪里需要她插手。及笄这么大的事,宋老夫人更不可能让她来办。她也不敢办,万一出了岔子,她怎么跟老夫人和丈夫交代。   林嬷嬷皱了皱眉:“可您也不能不闻不问啊!”宋嘉禾的确是宋老夫人一手养大的,可这不表示林氏就能撒手不管。   之前林嬷嬷不满于宋嘉禾对林氏的冷淡,这一阵也逐渐品过味来。林氏对于宋嘉禾的态度,更多的时候不像母亲对女儿,倒像对待亲戚家的孩子一般。   林氏脚步一顿,似乎听出了林嬷嬷的不满,讷讷道:“我下次过去请安时就问问母亲。”   林嬷嬷暗自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她们走的方向不对,疑惑:“夫人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卉儿的院子收拾的怎么样了?”林氏面露愁苦。   林嬷嬷无声一叹,宋嘉卉人还在别庄,什么时候出来尚未可知,林氏都惦记着她的院落。宋嘉禾人在跟前,却连及笄这么大的事都需要她来提醒。怪不得宋嘉禾不跟她亲了。   林氏哪知林嬷嬷的感慨,望着满园春意,林氏不禁泪从中来。   三侄女,四侄女都定好了人家,只等出阁,宋嘉卉这个做姐姐却还未有着落。幸好分了家,要不然宋嘉卉还不得被人戳断了脊梁骨。   思及大女儿不知何时才能出来,林氏就悲不自胜。及至傍晚,宋铭身边的小厮禀报,宋铭有事留宿军营。   林氏不胜悲戚,彻夜难眠,次日醒来便发现自己头晕眼花,一抹额头,烫的吓人。   林氏这一病,着实不轻,原本想走的宋嘉禾也离开不得,她得留下管家,寻常由几个嬷嬷代管便可,只眼下迁入新居,人心难免不稳,需要人坐镇。   宋老夫人虽舍不得,却也觉得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便让她安心在那住几日。   不想这一住就是小半月,且可能还得继续住下去,林氏的病一直未有起色。   探望林氏出来,宋嘉禾眉心微皱,御医说的婉转,然她也听明白了,郁结于心。林氏的‘郁’是什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   宋嘉禾甩了甩帕子,爱咋咋的:“去看看阿谚。”逗下小朋友,有助于身心健康。   宋子谏引着魏阙往里走。   回来的路上,魏阙说有事要请教父亲,于是两人便一道会齐国公府。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印章上,宋子谏别的爱好没有,独好印章,闲暇时还喜欢亲自雕刻。发现魏阙是同道中人之后,宋子谏只觉相见恨晚,听门房说父亲还未归,便顺势邀请魏阙去看他的收藏。   魏阙欣然应允。 第102章   新赐的齐国公府很大,可有时候也很小。   望着迎面走来的魏阙,宋嘉禾脚步顿在原地。   这还是自上次见面之后头一次碰面,她听说他去了宛平县公干。   这几天宋嘉禾不是没设想过,再一次见到他,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她又该用哪种表情应对。   然事到临头,宋嘉禾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眼见得魏阙越来越近,宋嘉禾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伸手扶了扶金钗,虽然忙了一天,不过天生丽质难自弃,宋嘉禾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还是可以见人的,就是这么自信!   扶好金钗,宋嘉禾瞬间淡定下来,轻轻一整衣袖,款步上前,屈膝行礼:“二哥,三表哥。”   将她小动作尽收眼底的魏阙眼底都是融融笑意,还礼:“禾表妹好。”   一旁的宋子谏看了他一眼,有些狐疑,好像哪里不对劲。   “今日三表哥要留下用膳,麻烦妹妹叮嘱厨房多做几道菜?”宋子谏对宋嘉禾道。   宋嘉禾乖巧的点了点头,蝶翼般的睫羽轻轻一颤,抬眸看着魏阙:“三表哥喜欢吃什么?”   迎着她询问的目光,魏阙嘴角的弧度不自觉扩大,玩笑一般道:“有肉就行。”   宋嘉禾点点头,练武之人似乎都是肉食主义,宋铭和宋子谏也偏好肉食还得味重,为了二人身体健康,她压着厨房做了不少有肉味的蔬菜,待会儿可以让她们做些。   “最喜欢哪种肉?”猪肉牛肉羊肉鹿肉狍子肉獐子肉,能吃的肉多的去了。   魏阙笑意加深:“鹿肉。”   她猜也是,毕竟他烤的鹿肉那么好吃,简直是人间美味,不想还好,想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宋嘉禾忽然眼前一亮,喜滋滋的盯着魏阙,那她以后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要求他烤鹿肉给她吃了,想想就觉好幸福。   魏阙笑看宋嘉禾。   陷于美食中的宋嘉禾被他看的有点脸热,暗自唾骂一声没出息,定了定心神,十分矜持的颔首,“我这就让厨房去安排。”   “有劳表妹。”魏阙抬手一拱,随即他十分自然的掏出一枚雨花石:“此去宛平,偶然所得,还望表妹不要嫌弃。”   宋嘉禾展颜一笑,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然后双手接过:“多谢表哥。”   这笑落在魏阙眼里,犹如烟花绽放一般绚丽,他喜欢这样明媚娇俏的宋嘉禾,更喜欢她隐在眼底的羞怯。不同于以往她看他眼神,纯粹,清透,欢喜却独独少了女儿家的娇羞。   宋嘉禾心满意足的走了,留下喜上眉梢的魏阙以及呆若木鸡的宋子谏。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人落落大方,大方的宋子谏都觉得自己要是怀疑二人有私情是他太过龌龊,可他们这样分明不合常理啊。   更不同寻常的魏阙,这样喜形于色的魏阙,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宋子谏望一眼娉娉袅袅离去的宋嘉禾,警报终于慢了一拍的拉响。去年他就有所猜测,可看魏阙又无后续反应,宋子谏只当自己胡思乱想。   他果然太天真了!魏阙到底做了什么,看妹妹那反应分明是中意他,长辈知道吗?   汹涌而出的疑问使得宋子谏勃然面色,再看魏阙,目光已从相见恨晚变成审视,之前看他哪哪都好,如今再看,哪哪都有毛病。   年纪太大,比他还大!   武将太危险!   聚少离多!   魏家乱!   还抠!   竟然只送一块石头!!!   离开的宋嘉禾忍俊不禁,二哥现在肯定愁肠满结,其实她不是故意要刺激他的,她就是想过去打个招呼嘛,哪知道会演变成那个局面。   他都递过来了,她哪好意思不收,对吧!   宋嘉禾低头端详那块雨花石,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大老远的带回来。   研究了一路,好像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宋嘉禾鼓着脸瞪着那块雨花石,虽然说礼轻情意重,可他也不能送一块破石头给她吧!太没诚意了也!   不都说男人愿意给女人花钱,不一定是喜欢她,可不愿意花钱,肯定是不喜欢。   宋嘉禾拒绝接受这个可能,不死心的继续研究这块石头,试图研究出一朵花来。   青画心里拔凉拔凉的,以前好歹送过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呢,这会儿怎么就变成石头,这待遇也降的太快了吧。   正当她为主子抱不平之时忽尔听见咔哒一声,只见宋嘉禾不知怎么操作的,那块巴掌大的雨花石应声而开。   姑娘莫不是恼羞成怒,捏碎了石头,这是青画第一个反应,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石头竟是空的,里头还掉出一块翡翠。   宋嘉禾眨了眨眼,拿起凹凸不平的翡翠,上好的老坑种翡翠,明亮浓郁,只这形状好像有些怪。   心念一动,宋嘉禾将这块玉平放在手心,举远了一看,双眼不由自主的睁大。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块玉就像一块生机勃勃的水田,凸出的是禾苗,凹陷的是水沟。   低头再看分成两半的雨花石,宋嘉禾的脸突然烫了起来,粉色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脸上,脸儿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嘴角也不受控制的上扬。   看的青画莫名其妙,只好扭头向青书求救。   瞧着满脸茫然的青画,青书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两眼,让她不爱读书。   那片禾苗田指代的自然是姑娘无疑,应了姑娘名里那一个禾字。   如无意外,雨花石隐喻魏三爷,她偶然间听别人唤过魏三爷的字,鸿磐,一意为高高的山石。   这份礼物着实用心了,尤其是这寓意更好。   宋嘉禾拍了拍脸,矜持,要矜持一点,她把嘴角弧度往下拉了一点,欢声吩咐:“给我找个盒子来。”   青书翻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锦盒,宋嘉禾将翡翠和雨花石一同放了进去,还落了锁。   “我要去厨房看看。”   且说宋子谏,到了书房就迫不及待的追问。   魏阙十分配合的‘招了’末了还朝他作揖,一脸诚恳:“日后还请表弟多家指教。”   他不想指教,只想揍人!   宋子谏的心情是悲愤的,他那么乖巧,那么体贴,那么漂亮……的妹妹竟然就这么被叼走了。   对于宋子谏的悲愤,魏阙有心里准备。之所以告诉宋子谏,因为他不想宋子谏继续为宋嘉禾挑人,宋子谏倒是个好兄长,一直都在为宋嘉禾留意适龄儿郎。   稍晚一些,宋铭回府,几人在书房待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说着说着便到了晚膳时分。   三人便前往宴厅,待菜上来后,从宋铭到宋子谏再到魏阙俱是如出一辙的沉默。   宋嘉禾准备了一桌石头宴石锅烤鹿肉,石头炒鸡蛋,石头桂鱼,石头鳝鱼,石头肥肠,石鼓肉……   宋子谏头一次知道自家竟然还有这么多石头菜,他努力压了压,还是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干的漂亮,他送一块石头,妹妹还他一桌石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魏嘴勾唇一笑,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并没有宋子谏设想中的尴尬,心想,她应该发现其中机关了。   宋铭目光从宋子谏身上转到魏阙脸上,道了一声:“家常小菜,不要嫌弃。”   魏阙亲自端酒壶为宋铭斟酒:“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别出心裁的菜式,今日我有口福了。”说话间替宋子谏也倒了酒。   说实话,宋子谏有些不自在,毕竟在卫所里,魏阙是他上司。可再想想,又觉底气十足。端看父亲对他的态度,显然长辈已经默认他和小妹之事,也就他还蒙在鼓里。   石头宴味道还不错,酒足饭饱,闲话几句后,宋铭无视魏隐含深意的目光,吩咐宋子谏送客。   魏阙默默收回视线,还是得赶紧定下名分,如此他才能光明正大的见她,就是宋家人也不好阻拦。 第103章   用过早膳,宋嘉禾去向林氏请安,林嬷嬷歉然道:“夫人还未醒。”   宋嘉禾笑了笑,询问:“母亲昨晚睡得怎么样?”   觑一眼宋嘉禾,林嬷嬷愁眉不展,声音里是浓浓的担忧:“夫人一直昏昏沉沉又睡不踏实的样子。”   宋嘉禾也跟着露出了愁容,说了一番关切的话:“我再拿父亲的帖子请御医来瞧瞧,看看要不要换些药。”   林嬷嬷欲言又止的看着宋嘉禾,一番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昨儿林老夫人来探望林氏,林氏见了老母亲便泪流不止,嘴里呜呜咽咽的念着宋嘉卉的名字。林氏这病就是自己愁出来的,毕竟宋嘉卉年纪委实不算小,十七了都。再这么关着,搞不好就错过花期,成了老姑娘。更让人心惊的是宋家的态度,一点都不着急,像是要把人关一辈子似的,林氏岂能不心惊胆战。   而宋嘉卉之所以会被关起来,也是因为宋嘉禾,要是宋嘉禾肯帮着说两句好话,想来事半功倍。   只不过让宋嘉禾帮宋嘉卉求情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宋嘉卉可是差点害了宋嘉禾的清白。   林老夫人当场就将林氏训了一顿,勒令她一个字都不能和宋嘉禾提,还要求林嬷嬷看着林氏,免得她犯浑。   宋嘉禾若无所觉一般,叮嘱了林嬷嬷两声,便带着人走了。   她先去处理了家务,随后起身到桃园摘了几支桃花。   这座齐国公府原先的主人十分爱花,尤其是桃花,特特在西北修了一座桃园,其中遍植桃树,几十年的精心雕琢下,这园子在京城颇负盛名。   宋嘉禾也觉得它名不虚传,园里的桃花无论是色泽,花形、还是香味都比别处好。   捧着一瓶桃花,宋嘉禾骑上马,去了一条街之外的宋府。两府隔得不远,骑马不过一小盏茶的功夫。   见了宋嘉禾,宋老夫人十分开心,其实也就才一天没见而已。   宋嘉禾捧着桃花上前献殷勤。   宋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亲手换了茶几上的旧桃花:“今天来的倒是早。”   “今天没什么事。”宋嘉禾一边插花一边回道。   宋老夫人欣慰:“事情都上了正轨,也就顺手了。”   宋嘉禾笑着附和,挑着府里头的几件事和宋老夫人说了。   听得宋老夫人连连点头,这孩子打小跟着她耳濡目染管家掌事,十三岁上开始便跟着管家,齐国公府人口简单,对她而言不在话下。   说完日常,宋老夫人犹豫了下。   瞧着祖母面露难色,宋嘉禾轻笑:“祖母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宋老夫人轻叹一声:“昨儿下午,你外祖母过来了。”   宋嘉禾顿了一瞬:“外祖母是不是替二姐求情了?”痛在儿身,伤在娘心。林氏心疼宋嘉卉,林老夫人自然也心疼林氏。   说来林氏病的那么重,也委实出人意料,宋嘉禾不免心里打鼓,不会真病出个好歹来吧。搁林老夫人那,只有更担心的。   宋老夫人看着宋嘉禾,纵然不喜林氏,她和林老夫人关系却还算和睦,对方难得拉下脸求她一回。且不管怎么说,林氏到底为宋家生了三子二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来林氏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届时宋铭不管是续弦还是不续弦,都是个麻烦,且五月宋子谏要大婚,这孙儿都十九了,不好再耽搁。   宋嘉禾轻轻一笑:“那就让她出来吧,母亲见了二姐,病体痊愈,大家都安心。我也就可以回来陪祖母了,对吧。”   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倍感心疼,孙女越是懂事,她就越心疼。   “嘉卉要是再闯祸,到时候不管谁求情,都没法外开恩的机会了。情分这东西是有额度的,用一次就少一次。”这话既是安慰也是保证。这次宋嘉卉能出来,是林氏‘以死相逼’来的,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结果就是如此。宋家对她仁至义尽了。   宋嘉禾含笑点了点头,宋嘉卉要是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了,对她无影响。她若是冥顽不灵再想害人,那就再关起来呗。   傍晚,宋老夫人派人把宋铭叫过来,语重心长道:“暖暖到底不忍心她娘这么病着,今儿央了我放嘉卉出来。”   宋铭惭愧:“林氏糊涂,让母亲操心了。”   “她是糊涂,把自己折腾趁着这样给谁看。”宋老夫人不客气道:“看在几个孩子和亲家的份上,我也不能真让她这么病死了。可丑话说在前头,下不为例。   你把话跟你媳妇还有嘉卉说明白了,省得她们有恃无恐,以为病一场就能把人捞出来。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绝不姑息。”   宋铭连忙表态:“母亲放心,嘉卉要是再惹祸,我亲自送她进家庙。”   宋老夫人顿了下:“这话你和她们也说说,让她们心里有数,再要胡闹掂量掂量下后果能不能承受得起。”即便贼心不死,也要她没这贼胆。   宋铭忙称是。   如此这般,一日后,宋嘉卉便回到了齐国公府。   站在陌生的齐国公府面前,宋嘉卉油然而生一股恍如隔世之感来,其实她不过在别庄待了两个多月,可宋嘉卉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关了不只两年,她真的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宋嘉卉身体轻颤,眼泪不受控制的漫了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快步进府。   正院里,翘首以待的林氏半靠在床上,宋嘉卉回来的消息犹如灵丹妙药,不过一天的光景,林氏整个精气神都不同了。   目不转睛盯着珠帘的林氏,听得响动,眼神骤亮。   宋嘉卉就这么出现在众人眼前,显而易见的瘦削,颧骨突出,脸色暗黄,饶是宋嘉禾都吓了一跳,不过是二个月未见,她怎么憔悴成这幅模样了。   在宋嘉禾打量宋嘉卉之余,宋嘉卉也在端详她。   人逢喜事精神爽,宋嘉禾整个人都在发光,肌肤雪白莹润,双眸明亮璀璨,美的叫人挪不开眼,宋嘉卉唰的扭过脸,似乎被刺了眼一般。   但见宋嘉卉这可怜模样,林氏差点哭的背过气去,宋嘉卉见了林氏,不禁嚎啕大哭,似乎要把满腹委屈都哭出来,母女俩抱头痛哭。   林嬷嬷一叠声劝,林氏这身子可经不起这么哭,果不其然,哭了几声,林氏一口气没上来,撅了过去。   又是一通手忙脚乱,安顿好林氏,宋子谏对宋嘉卉道:“二妹先回院子洗漱下吧。”   眼见妹妹成了这模样,宋子谏也不好受。   宋嘉卉闷闷的应了一声,朝宋子谏福了一福,扭头就走,看都不看宋嘉禾一眼。   宋子谏皱了皱眉头,看来二妹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由得,他心下一沉,拿眼去看宋嘉禾。   宋嘉禾对他粲然一笑,笑容明媚如春光,无一丝阴霾。   宋子谏不觉笑起来,突然间明白了魏阙为何喜欢小妹,小妹固然国色天香,可比起容貌,她更吸引人的是身上那种独特的感染力,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明显,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从心底里松快起来。   想起魏阙,阴影毫无预兆的蒙上心头。也不知宋嘉卉对魏阙死心没?要不然将来等宋嘉禾和魏阙的事公布,怕是又要生风波。   宋子谏皱了皱眉,忽尔眉头略松,他能想到这一点,父亲和祖父祖母肯定也能到了。既如此,他们肯定会有所安排。   他想着自己也该和母亲还有二妹好好谈一谈,他不想二妹冥顽不灵,将来自食恶果,也不想母亲为了二妹的胡闹和父亲形同陌路。   自宋嘉卉回来,林氏的身体便以喜人的速度好转起来,看来这心病果然需要心药医。   这期间宋嘉禾与宋嘉卉遇上了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私下一句话都没说过。宋嘉禾看得出来,面对她时宋嘉卉在竭力隐忍着情绪,毕竟她是那么的讨厌她,可迫于形势却只能咬着牙隐忍。   说实话,这种感觉其实还不赖。   到了月底,林氏精神好了许多,宋嘉禾终于功成身退可以回宋府。在齐国公府虽然也挺舒服的,可对她而言,宋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因为宋老夫人在那。   宋嘉禾回来后,祖孙俩好一阵腻歪,看的一众下人好笑不已,明明最多也就一天没见面,却好像一年没见似的。   对此,宋嘉淇毫不客气的嘲笑,宋嘉禾回击:“你这是吃醋。”   “吃你的大头鬼。”宋嘉淇一个果子砸过去。   宋嘉禾身手敏捷的躲开,开始回击。   最后被宋老夫人镇压下来:“不是说要去买首饰的,再不走可就晚了。”   宋嘉淇一拍脑袋,恶人先告状:“都怪六姐,害的我忘了正经事。”   “真不要脸,明明是你先闹的。”宋嘉禾道。   宋老夫人无奈失笑:“不见时想,见了面就闹,真是两个小冤家。”   两个小冤家闹了会儿,便手挽手上街去了。这一阵因为林氏病了,宋嘉禾也好久没出过门。   宋嘉淇就是见林氏好转,专门跑来约宋嘉禾出门散心的。她们要去的是位于城东的玲珑阁,这家店铺的首饰以做工精细用料讲究闻名,当然价格也十分美。   宋嘉淇听说里头来了一批从西域过来的珠宝,赶紧拉着宋嘉禾过来挑,再晚一些说不得就没了,玲珑阁的首饰向来供不应求。   两人说说笑笑前往玲珑阁,走到一半,宋嘉淇想起一桩正事,“下个月就是魏表姐及笄礼,六姐,你礼物准备好了吗?”   这个还真没有,她都忙忘了。宋嘉禾道,“正好去玲珑阁挑挑有没有合适的。”   宋嘉淇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玲珑阁里,面对那一件件光芒璀璨的首饰,李石脸色逐渐僵硬。   柜台内的小二迎来送往无数人,对此心知肚明,约莫是囊中羞涩了。这情形,他是没少见的。每日里都有一些客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小二面上不露分毫,依旧是笑容满面,殷勤又不谄媚,不着痕的拿出了另一批金饰,珠宝价高,金饰便宜些。   在小二热情洋溢的介绍下,李石看中了一支镂空金簪,份量不重,胜在造型别致。   小二没口子夸李石眼光好:“那位姑娘肯定会喜欢的。”小二生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是买来送给心上人。   李石黝黑的脸涨红了,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小二善意一笑:“您要是喜欢,小的给您包起来?”   李石捏了捏袖子里的荷包:“好。” 第104章   马车里,宋嘉禾与宋嘉淇兴高采烈的聊着时下新兴的首饰,正聊得兴起,马车剧烈一晃骤然停下。   “怎么回事啊?”宋嘉淇打起车帘就问。   宋嘉禾也纳闷的看着赶车的婆子。   “回两位姑娘,好像是车轮坏了。”那婆子回道。   宋嘉淇鼓了鼓腮帮:“可真倒霉,这都快到了,突然就坏了。”   宋嘉禾望了望外头:“没事,反正也就一点路,走过去就是。”   马车都坏了,也只能如此。   姐妹俩便下了马车,留下几个下人处理临时出了毛病的车,徒步前往玲珑阁。   玲珑阁位于繁华的东市之中,所处的新市街两遍店铺林立,皆是些古玩首饰之类的奢侈品,这条街有一戏称‘珠宝街’又名‘富贵乡’,与城西别称‘温柔乡’的延康坊交相呼应,也是外乡人来京不得不到的圣地。   “好久不曾逛过如意斋了。“宋嘉淇指着对面的如意斋对宋嘉禾道。   “那进去看看?”如意斋的首饰走的是端庄雍容的风格,为上了年纪的夫人所喜。不过偶尔也有几件能讨小姑娘欢心。反正出来就是为了散心,多逛一家店又不吃亏。   宋嘉淇笑颜如花,姐妹两便入了如意斋。   躲在暗处的护卫,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抹了把根本就不存在的冷汗。差一点宋六姑娘就和李石撞上了。   将军命他们监视李石的一举一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派了三个人盯着,这阵仗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深觉李石牵扯到要事之中。   然而为什么还要避免李石被宋六姑娘撞见,这命令来的莫名其妙,令他们几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将军亲口吩咐了,再疑惑,也不妨碍他们严格贯彻。   他盘算着姑娘家挑起首饰来,怎么着也有个把时辰,两人肯定遇不上了。然事实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宋嘉禾和宋嘉淇走出如意斋,宋嘉淇还在小声抱怨:“他们家首饰越来越老气。”扫了一圈都没中意,她都没兴致继续看了。   宋嘉禾安慰她:“人家本来就是这风格的,你觉老气,别人还觉得这才稳重呢!”   另一厢,李石小心翼翼的将花了全部家当买下的镂空金簪收进袖囊里,又觉不妥,改放在胸口,装金簪的盒子呈扁平状,故而放在胸口也颇为方便。   隔着衣物,李石压了压锦盒,觉得心头说不出的充实喜悦,黝黑的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小二殷勤的送了他出去,摇头晃脑的走回来,这陷在情爱里头的男子呦,啧啧,还怪让人羡慕的。   “玲珑阁里应该有你喜……”后半截话毫无预兆的消了音。   宋嘉淇只觉眼前刮过一阵风,再看,宋嘉禾又跑了。这熟悉的一幕,不免让宋嘉淇想起上元节那天,她六姐也是这般跑不见的。   愣了下,宋嘉淇拔腿就追。   “砰“一下追着人拐弯的宋嘉禾刹车不及一头撞在来人身上,她正勉强要稳住身子,就觉腰间一紧,登时一惊,抬眸一看,“三表哥!”   “跑这么快,要去哪?”魏阙扶稳宋嘉禾后,十分正人君子的收回手臂。   “三表哥,你有没有看见那个人,就是那天你画出来的那人,我看见他拐到这条街上来了。”因为着急,她话术有些乱,边说她还走了几步东张西顾。   “没有,”他声音里带着一众安抚人心的力量,魏阙目光温柔的看着宋嘉禾:“你是不是看错了?”   宋嘉禾咬了咬唇,其实刚刚只远远的看见了侧脸,她也不是很确定。   “别着急,我派人在附近找一下。”魏阙看一眼关峒,关峒抬手一拱,旋身离去。   宋嘉禾整了整情绪,不好意思道:“麻烦三表哥了。”   “表妹无需对我客气。”魏阙笑看着宋嘉禾:“能为表妹分忧,是我的荣幸。”   宋嘉禾顿时脸红了红,第一次发现他这么会说话。她不自在的埋了埋鬓角碎发,忽然意识到一簇灼灼的目光。   扭头一看,就见扒着墙只露出脑袋的宋嘉淇,目光炯炯的盯着她,见她看过来还假假一笑:“三表哥也在,好巧啊!”   是挺巧,宋嘉禾瞅一眼魏阙:“三表哥怎么在这?”   “今天休沐,便陪师弟出来走走。”魏阙打道。   恰在此时,一道爽朗中充满了活力的声音传来:“师兄,这家的臭豆腐真好吃。”   话音未落,一蓝衫少年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捧着好几包‘香气四溢’的臭豆腐。   ‘香’味之浓郁,以至于宋嘉禾不得不退后两步。   “两位宋姑娘好。”丁飞才发现宋嘉禾与宋嘉淇,他对二人还有印象,尤其记得宋嘉淇慷慨的请他吃过鹅肝,遂热情洋溢的邀请:“你们要不要尝一下?”   宋嘉禾敬谢不敏,她努力忽视那股腐败的味道,这东西有些人爱逾珍宝,可宋嘉禾委实无法享受其中妙处。   这点上,宋嘉淇就比宋嘉禾更具包容心了,凡是美食就没有她不爱的。   “好啊!”早就被香气勾的垂涎欲滴的宋嘉淇满口子应下。   宋嘉禾抽了抽嘴角,俊男美女在大街上吃臭豆腐,这画面有些美!周围人都看过来了,宋嘉禾想着到底不妥当,遂道:“阿淇,我们该去玲珑阁了。”   才吃了一口的宋嘉淇显然意犹未尽,可在宋嘉禾看过来之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玲珑阁是什么地方,有好吃的?”丁飞好奇的看着宋嘉淇。   宋嘉禾忍俊不禁,三表哥这师弟倒是个可爱的。   便是宋嘉淇也被他逗乐了:“首饰铺子。”   丁飞顿时没了兴趣。   “你们既有事,便先去吧。”魏阙温声道。   若是订了婚,他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陪着她进店,可现在,却是不方便,魏阙看一眼宋嘉禾。   明知如此,却还专程出来,只为了偶遇一回,说上几句话,魏阙都要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宋嘉禾捏了下手指头,为什么莫名觉得他这一眼,格外的意味深长。   两厢告别,宋嘉禾与宋嘉淇行礼后离开。   留在原地的丁飞问魏阙:“师兄,我刚找到一家店的羊肉汤特别好吃。”   “你去吧,我有事先回府。”   丁飞纳闷的摸了摸脑袋,这才出来多久?   “你可真是个大忙人!”丁飞无奈的耸耸肩:“早知道我就不过来喊你了,那我走了。”挥了挥手,人便蹿了出去。   在他转过身之后,魏阙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收起来,他抬了头。   二楼之上,立在窗口的季恪简朝他拱了拱手。难得这一次休沐日无事,他出来走走,想来多宝斋看看有没有新的书画。   错眼间,正见宋嘉禾撞上了魏阙,鬼使神差一般,他驻足停下,静静看着街上二人。   原来如此,还真有些意外。   不过倒也是登对,郎才女貌,相得益彰,只是,二人想在一块可能有些困难。魏家的暗潮汹涌,他略知一二。   魏阙对季恪简轻轻一颔首,大步离去。对于宋嘉禾曾经对季承礼影影绰绰的好感,他还做不到毫不在意,不过终究是过去的事了。   比起季恪简,现在他更想知道宋嘉禾为何那么在意李石,提及这个人,她眼底就有掩藏不住的厌恶和恐惧。   之前在顺天府的笔录中,她说她是去追一个小贼,显然她在撒谎。她越是如此讳莫如深,魏阙越是好奇。调查下来,李石并没有可疑之处,唯一特殊的也就是他可能有一暗恋的女子。   在没调查清楚之前,魏阙不想让李石和宋嘉禾遇上,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出于一种直觉。魏阙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曾助他躲过好几次死劫。   姐妹俩这趟玲珑阁之旅早早的就结束了。   但凡想起那个凶手,宋嘉禾心情就好不了,她上辈子死的那么惨,凶手也不知在她死后有没有伏法,心情能好才怪了。   宋嘉淇则是因为满肚子的疑惑等着宋嘉禾来解,哪有什么心情挑首饰。   上了马车,宋嘉淇一脸严肃的坐在宋嘉禾对面:“六姐,你刚刚追谁去了?”   “就是上元节遇见的那个小贼。”   不信两个大字几乎刻在了她脸上:“骗人!”一个小贼哪至于她姐不顾形象的亲自去追。   宋嘉禾扯了扯嘴角,往旁边靠枕上一歪:“爱信不信。”   宋嘉淇哼哼唧唧两声:“你这么敷衍我就算了,还那么敷衍三表哥,三表哥心里肯定不高兴。”   她都觉得六姐在撒谎,三表哥那么聪明,肯定也不会信的。   宋嘉禾默了默,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靠枕上的流苏。她何尝不知这一点,可让她怎么据实以告。   纠结间,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吓了宋嘉禾一跳。   “你干嘛!”宋姐伸手按着宋嘉淇的脸往后推。   宋嘉淇眨眨眼,”六姐,你和三表哥怎么回事?”   宋嘉禾的脸不争气的红了。   “哦哦哦,”宋嘉淇怪叫两声,凑过去:“有情况,你快说,快告诉我!”   宋嘉淇颇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看吧,一语成鉴了吧。当年六姐还嘲讽她异想天开,现在打脸了吧。   扛不住宋嘉淇的胡搅蛮缠,宋嘉禾不得不吐露事情安抚她,末了叮嘱不要说出去。   宋嘉淇做了一口封口的姿势:“我嘴巴严着呢!”   这倒是,宋嘉淇胡闹归胡闹,分寸从来都错不了。要不然宋嘉禾也不会告诉她。   宋嘉淇抱着宋嘉禾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笑容满面:“真好,六姐,我觉得你和三表哥特别配,你们肯定会幸福的。”   宋嘉禾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轻轻点下头,她这辈子肯定会幸福的,要不然不就白重来了。   转眼间就到了魏歆瑶的及笄礼,宋氏姐妹应邀前往。   数月不见,魏歆瑶依旧艳光四射,光彩照人。哪怕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她这两个月病重不出其实只是借口,而是被家里禁足了。然沐浴在众人目光下的魏歆瑶依旧脊背挺直,下颚微扬。   她永远都是如此骄傲的,哪怕做了亏心事,也不会低头。   宋嘉禾看了一眼,就和旁边的小姐妹说笑起来。   然而只有魏歆瑶自己知道她内心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自若。   母妃不知因何触怒了祖母,被关进了庵堂,就连她及笄这样重要的日子都没被允许露面。大哥夹着尾巴做人,都不敢为母妃说一句好话。   她不过是在院子里关了三个月,再一次出来却发现外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觉得王府的气氛不同寻常,却又说不上那儿不寻常。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魏歆瑶眉心微皱。错眼间瞥见了人群中的许砚秋,倏尔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手心里而不自知。   这一次出来最让魏歆瑶不能接受的是,季家和许家好事将近,牵桥搭线的还是她大哥魏闳。   她跑去质问大哥,明知她的心意为何还要促成季许联姻,她觉得遭到了背叛,来自至亲的背叛。   魏闳却道,正是因为她爱慕季恪简所以他才要促成这桩婚事。   魏歆瑶对季恪简穷追不舍,可她的身份和性子摆在那,想和季家结亲的人家少不得要掂量下,万一日后被她找麻烦怎么办。   魏闳了解自己妹妹,她毫不遮掩对季恪简的心思,可不就是打的吓退别人的主意。起先,魏闳听之任之,也是想着自己妹妹国色天香,又出生尊贵,保不准季恪简就心动了。   若得季恪简这一妹婿对他而言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可结果证明他太过高估魏歆瑶的魅力。季恪简对魏歆瑶避之不及,魏歆瑶的咄咄逼人甚而得罪了季家。   同时,他小舅子胡闹,许家怒而退婚,以至于许家姑娘高不成低不就。   这对他皆非益事,在他岳父的建议下,魏闳婉转试探双方,发现两家的确都有那么点意思,只不过在观望之中,他便顺势为季许两家牵线搭桥,既是弥补,也是示好。   因为此事,魏闳发现梁王终于给了他两个好脸色看。可见父王也是赞同他此举的。   魏闳决不允许有人扯他后腿,哪怕这个人是魏歆瑶,郑重其事的警告魏歆瑶不许胡来。   忆及那那一幕,魏歆瑶只觉得一股怒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死死握紧拳头。   她是魏家的女儿,到头来却要她迁就忍让别人,这是什么道理。她不服,她不甘心。   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华许砚秋哪一点比得过她,凭什么季恪简宁愿娶她也不要自己。   她眼底骤迸射出的凶光吓得上礼的正宾抖了一下。   魏歆瑶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心头发凉的正宾稳了稳心神,继续颂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礼成之后,梁王起身对众宾客道:“小女玉瑾笄礼已成,多谢诸位前来观礼。”魏歆瑶取字玉瑾。   众人忙还礼。   至此,及笄结束,众人四散而开。   宋嘉禾心头沉甸甸的。   “嘉禾?”许砚秋见宋嘉禾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禁唤她。   看着她,宋嘉禾就想起刚才浮光掠影般的那一瞥。这辈子,魏歆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变成许砚秋了。 第105章   魏歆瑶之美,艳如牡丹,许砚秋之美,淡若秋菊。   乍看之下,许砚秋不及魏歆瑶美貌,可看了一会儿之后就会发现她越来越美,许砚秋五官柔和,观之可亲,属于耐看的面相。   眼下,各有千秋的二人相对而立,引得周遭众人的视线控制不住的往这边瞄。连话都顾不得说了,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恭喜郡主。”宋嘉禾笑盈盈道喜,仿佛没有察觉到空气中的尴尬。   同一桌上的宋嘉淇、舒惠然等也忙端起酒杯向魏歆瑶道喜。   魏歆瑶美目一扫,掠过诸人,笑意不达眼底。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一桌坐的都是不怎么和她合得来的人。   她的目光最后定在许砚秋脸上,怪不得许砚秋能和她们交好,一群人还附庸风雅结了一个劳什子的诗社。   魏歆瑶嘴角掀起一个轻嘲的弧度,她微微抬了下颐,对许砚秋道:“我也在此恭贺许表姐得了如意佳婿。”许砚秋的祖母是魏歆瑶姑祖母,两人亦是表姐妹。   如意佳婿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说话时,魏歆瑶眼角泛着浅浅红色,也不是酒意还是怒意。   许砚秋笑容如常,心下却是吃了一惊,不想她会如此不分场合。忆及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倒也不惊讶了。自古情这一字最是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说实话,一开始对这门婚事她并不十分满意,倒不是季恪简不好,而是因为魏歆瑶,她不喜欢麻烦。   只家中长辈十分满意这门婚事,又宽慰她,这婚事是魏闳牵的线,梁王那也是乐见其成的,魏歆瑶不足为惧。   母亲也说季恪简乃人中龙凤,季家难得的正派人家,端看宁国公便知一二,如此,她也只好应下。   “郡主莫要取笑我了,今日是郡主好日子,我先干为尽。”说着,许砚秋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在她脸上魏歆瑶看不见得意之色,魏歆瑶目光沉沉的盯着她:“这样大好的日子喝一杯又算什么诚意。”她一扯嘴角,抓过一旁的酒壶倒酒,酒杯满了之后,她也没有收手,琥珀色的酒液倒在许砚秋白皙的手上,又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瞧我,喝多了反应也慢了,还请见谅。”魏歆瑶似乎才发现一般,提起了酒壶。   许砚秋笑了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又饮完杯中酒:“这一杯祝郡主身康体泰。”   “表姐好酒量。”魏歆瑶皮笑肉不笑,再次倒了一杯酒,这一次倒是没再不小心洒在许砚秋手上了。   看一眼酒杯,许砚秋抬头看着眼含挑衅的魏歆瑶,轻轻一笑,再一次道:“这一杯祝郡主万事如意。”   万事如意,魏歆瑶骤然握紧了手,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她为什么不能如意,还不是因为她。   魏歆瑶眼神一利,眼周红色更盛。   宋嘉禾心里打了个突,魏歆瑶这是酒喝多了有些失常了,瞄一眼门口,救兵还没来,她刚偷偷使眼色让人去找庄氏了。这厅里坐的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们,庄氏在另一个客厅内。   说曹操,曹操到。   “可算是找到七妹了,外祖母正寻你呢!”庄氏像是没发觉厅内凝滞的气氛,笑容满面的走过来,随后半搂着魏歆瑶的肩膀,含笑在在座众人道:“对不住了,那边长辈正等着,我先带七妹过去见过长辈,你们自便,缺什么,只管吩咐下人。”   众人连忙客气了几句。   魏歆瑶察觉到了庄氏按在她肩膀的力道,就那么怕她开罪了许砚秋,堂堂世子夫人却怕起一个区区许氏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庄氏加重了几分力道,柔声对魏歆瑶道:“七妹,咱们走吧。”眼底带了几分央求。   魏闳近来不受梁王待见,与之相反的梁王日将倚重魏廷魏阙,下面几个兄弟也逐渐入朝掌权。   魏闳这世子之位坐的远不及外人想象中那么舒服。无论是许家还是季家都手握重权,是魏闳迫不及待想拉拢的。   魏歆瑶这个做妹妹不帮忙就算了,反而在这添乱。季家和许家的婚事,那是魏闳牵线搭桥促成的,她刁难许砚秋,可曾想过魏闳的颜面。   庄氏都想破开她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之前还觉她懂事,可近来是怎么了,糊涂事一桩接着一桩。   魏歆瑶咬紧了牙,垂着眼随着庄氏离开。   庄氏松了一口气。   魏家姑嫂二人离开后,厅里才算是重新活跃起来,只不少人偷偷觑着许砚秋,不无同情之色。   许砚秋坦然自若,侧脸朝宋嘉禾轻轻一笑,她看见宋嘉禾的小动作了,庄氏能来的这么及时,大概是她的功劳。魏歆瑶到底是郡主,许砚秋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闹得太难看,让家里难做。   宋嘉禾弯了弯眉眼,明媚一笑。   许砚秋也笑了起来。   在这之后,魏歆瑶再没来过这边。   曲终人散,各自离开。   回程的马车上,宋嘉淇嘀咕:“她这是还没死心?”这个她在座的宋嘉禾与宋嘉晨心知肚明,除了魏歆瑶还有谁。   宋嘉禾靠在囊枕上,手里来回滚着两个苹果,死心,她魏歆瑶是这么容易死心的人嘛?   当年她都和季恪简订婚,就是魏歆瑶自己也有婚约在身了,还不是照样阴魂不散。   此时的梁王府里,庄氏正语重心长的劝着魏歆瑶。梁王妃被关在家庙里,她这个做长嫂的不想管也不成,毕竟这事已经牵涉到魏闳的利益。   说的魏歆瑶头疼欲裂,她不耐烦的揉着额头,恹恹道:“我知道了了,大嫂,我头有些疼,我想休息了。”   庄氏一顿,望着已经闭上眼的魏歆瑶,心里有些不舒服:“那你好好休息吧。”   随着关门声响起,魏歆瑶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片刻后高喊一声:“拿酒来。”   丫鬟想劝,只一对上她冷如冰霜的脸,打了个寒噤,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赶忙去取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   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烧的魏歆瑶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喝退要跟上来的丫鬟:“滚!”   “郡主!”丫鬟们战战兢兢的看着她,月色下魏歆瑶姣好的容颜扭曲到狰狞。   “谁敢跟上来,我杀了她。”一句话吓得所有人僵在原地,泥塑木胎一般,她们知道魏歆瑶并不是在说笑。   魏歆瑶哼笑一声,摇摇晃晃往外走,暮春的夜风还有些凉,吹在人脸上,冷飕飕的。   魏歆瑶却是一点都不觉得冷,她只恨不能来一阵狂风暴雨,浇灭她心底那把邪火。   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唯独季恪简,只有他,她都这么努力,甚至卑躬屈膝的去讨好,为什么他还是弃她如敝帚。   为什么!   魏歆瑶恨啊,恨季恪简绝情绝义,更恨自己自甘下贱,想娶她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可她偏偏栽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都这样了,她还不舍得放手。   “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魏歆瑶坐在假山之上,她死死攥着拳头,花瓣一样的下唇被她咬的发白。   呜呜咽咽的啜泣声随着夜风飘出,好半响,哭声才停了,靠在膝上的魏歆瑶抬起头,用力的抹了一把泪,随着眼泪被抹去的还有脆弱。   她缓缓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裳,既然忘不了,那就得到他,若是得不到,那就毁了他!   魏歆瑶微微抬起下颚,嘴角一掀,面上浮起一抹笑容,艳中带妖,月色洒在她皎洁如玉的脸上,透出一种别样的阴森。   这笑落在李石眼里,令他耳畔轰鸣炸响,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凝滞。直到魏歆瑶脚下一个不稳,脑中一片空白的李石飞身而出,险险接住了摔下假山的魏歆瑶。   惊魂甫定的魏歆瑶听见了他剧烈的心跳声,一抬头,入眼的就是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眼底是满满的后怕和庆幸。撞上她的目光,那人脸色潮红,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魏歆瑶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冷斥道:“放手!”   李石一惊,手足无措的放下魏歆瑶,还往后退了几句,单膝点地,拱手道:“郡主恕罪!”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锦盒从他胸口掉出,落在地上,里面的镂空金簪恰好摔了出来,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芒。   李石大急,赶紧捡了起来,却没塞回去,而是无措的拿在手上,偷偷看了魏歆瑶好几眼。   魏歆瑶眯了眯眼,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若是往日她肯定一眼都不会多看这种人,在她身边,这样的癞蛤蟆多的去了。   只她今天喝了酒,心情正不好。   “怎么,这是要送你给我的?”魏歆瑶似笑非笑的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石。   李石身体一颤,手心里都是密密麻麻的汗,嘴唇开合了下,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魏歆瑶轻嗤一声,低头打量他,看清他身上穿着之后眸色一深:“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原以为是巡夜的侍卫,可他穿的并非魏家侍卫服。   魏歆瑶往后退了几步,戒备的看着他。   “属下没有恶意,郡主放心。”李石慌忙解释。   这点魏歆瑶倒是相信的,若有恶意,他早就动手了,魏歆瑶不耐烦的再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犹豫了下,李石不由自主一般低声道:“属下乃神策营校尉李石。”   神策营。   魏歆瑶顿了一瞬,三哥的人。   魏阙轻轻地敲着桌面,李石的心上人,竟是魏歆瑶,还真是出人意料。   宋嘉禾厌恶且恐惧李石,李石爱慕魏歆瑶,魏歆瑶和宋嘉禾不睦。   剑眉轻皱,沉吟片刻,魏阙唤来关峒,令他派人监视魏歆瑶。   李石做了什么,让宋嘉禾如此厌恶还恐惧他。 第106章   四月初七,少帝杨瑀十四岁生辰,到底少年心性,突发奇想在木兰围场的行宫内庆生。   少帝自登基以来,谨小慎微,安分守己,这是他第一次对梁王提出要求。   梁王欣而应允,传令三品以上文臣武将可携眷同往。   京中权贵接到消息,便开始准备行囊。   齐国公府也忙乱起来,宋嘉卉闻讯跑来向林氏撒娇,闹着要去木兰围场散心,自打出了别庄,除了去过宋府和林府请安,她就再没出过门。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宋铭下了令不许她擅自出府。   “你们都走了,难道就留我一个人在家吗?”宋嘉卉委屈的红了眼眶。   林氏心疼不已,搂着她的肩哄道:“待你父亲回来,我便与他说一说。”   喜得宋嘉卉钻进林氏怀里搂紧了她的腰道:“娘,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林嬷嬷皱眉,不甚满意的看着母女二人。待宋嘉卉走后,她才开口劝道:“夫人,公爷下令不许姑娘出门,您若是和公爷说要带姑娘一块去围场,老奴怕公爷心生不喜。”   宋嘉卉能回来,并非是宋铭原谅了她,而是林氏病的要死要活,不得不如此。宋嘉卉除了去长辈那请安,不得出门,说白了那是禁足。   林氏眉心轻蹙,捏紧了帕子,气弱道:“可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算怎么回事,近来卉儿乖巧,公爷也颇为高兴。”回来这一个多月,宋嘉卉做了一套衣衫给宋铭,还下过好几趟厨房孝敬宋铭。   林嬷嬷嘴里发苦,做女儿的孝顺,为人父母的当然高兴,可她觉得宋铭还没高兴到能既往不咎的地步。也不瞧瞧宋嘉卉的犯的是什么错,出来的方式又不体面。   再要劝,可林氏这人轴起来,岂是一般人能说服得了的。   落日熔金,夕阳映天。   未等来宋铭,只来了一宋府的婆子:“国公爷传话,让夫人自行用膳不必等他,他带着少爷们在老太爷那用膳。”   林氏止不住的失望,透过窗牖望着庭院中疏疏落落的桃花,没来由的觉得冷清起来。   有时候她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好像只有她搬出了宋府。   丈夫三天两头的回宋府,两个小儿子继续留在宋府家学内上学,晨出晚归,大多数时候都用了晚膳才回来。   用膳时,桌上只有林氏和宋嘉卉。   “爹和大哥今天又赴宴去了?”宋嘉卉随口一问,到了宋铭这地位,排着队的人想宴请他,少不得要应酬一二。   林氏眼角僵了僵。   宋嘉卉眼皮跳了跳:“爹和大哥又留在祖母那边了。”   “你祖父有事寻你爹商量。”林氏解释。   哪有这么多事,肯定是宋嘉禾使计把父兄留下了,讨不了娘的欢心,她就想讨父亲和大哥的欢心。偏偏父兄还吃她那一套。   宋嘉卉暗暗磨了磨牙,低头狠狠扒了一口饭,用力咀嚼。   一顿饭,娘儿俩吃的都是食不知味。   到了戌时半,宋铭父子四人才回来了。宋子谚挺着小胸脯得意洋洋的说着今天自己的字被先生夸奖了,祖父还奖了他一头小马驹,可神气了。   林氏眉眼含笑,搂着他一叠声夸。   夸得宋子谚嘴角几乎要裂到耳后根,圆脸蛋红扑扑的。   看得在场众人都忍俊不禁。   “爹,我能带着我的小马驹去围场吗?“宋子谚兴冲冲的看向宋铭。   宋铭含笑点头。   宋子谚乐得蹦起来。   宋嘉卉隐晦的向林氏使了一个眼色,目下气氛这么好,爹应该会答应的吧。   林氏踟蹰了下,忍着忐忑缓缓开口:“说来咱们一家人也有许久不曾一道出门过了,这次出行幸托陛下恩泽。公爷日理万机,正可借机好好松乏下。”她在一家上加了重音。   宋嘉卉紧张的偷看宋铭。   “天色不早了,都下去休息吧。”宋铭平声道。   林氏指尖一颤,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宋子谏心神一紧,欲说什么,刚张嘴就撞上宋铭的目光,登时噎住了:“父亲母亲好生安歇,儿子告退。”   宋嘉卉心跳如擂鼓,捏了一把冷汗,也跟着告辞,期间头都不敢抬。   两个小的尚且不觉异样,亦乖巧辞行。   不一会儿,人就都走了。   林氏越发局促起来,如坐针毡。   宋铭定定的看着林氏,看的林氏心头突突乱跳,她忍不住白了脸颤声道:“公爷?”   “是我之过,虑事不周。因你病尚未痊愈,我允嘉卉在府中自由行走,令你二人以为她的错就此揭过。”宋铭站了起来,背手而立:“既如此,便让她在锦绣院里待着反省思过吧,接她出来是为宽慰你,并不代表她不需要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负责。”   林氏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看着宋铭,她想过宋铭可能不答应,可万万想不到会换来这个结果。   “公爷为何对卉儿如此狠心!”林氏泣道。   宋铭嗤笑一声:“狠心也比你无原则溺爱下去好,无规矩不成方圆,”宋铭扯了扯嘴角:“算了,跟你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的。”话音未落,他拔脚就走。   “公爷--”林氏泣唤,宋铭充耳不闻。   林嬷嬷看着哭倒在案几上的林氏,忆及宋铭神情中的厌倦与冷淡,嘴里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冰坨。   耳边响起林氏锥心刺骨的啼哭之声,林嬷嬷一面心疼一面又觉她咎由自取,更多的是着急,夫人再这么跟着二姑娘胡闹下去。林嬷嬷真怕哪一天宋铭抬新人进门,夫妻俩已有好一段日子未同房了。   宋铭正是年富力强时,英俊魁伟,气度不凡,不说这府里多少丫鬟心神荡漾,就说外头,怕是也有不少人惦记着。   初六,宋嘉禾随着伯母小顾氏出发,宋老夫人年纪大了,不爱折腾,反正她去了也是坐在营帐里与人闲聊,还不如待在府里头舒服,故而不去木兰围场。   而林氏对外称要忙宋子谏的婚礼,也不前往,实际为什么宋嘉禾不得而知,反正初五她去请安的时候,气氛怪怪的。还听说,宋嘉卉被关在了锦绣院,无令不得出。宋嘉禾估摸着,肯定又是宋嘉卉出幺蛾子了。   宋嘉禾再一次庆幸,祖母英明,没让她搬到齐国公府去住。要不她哪能完美避开这些糟心事。   晌午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木兰围场,修整用膳之后便开始行猎,由少帝开了第一弓之后,大伙儿三三两两而开。   “咻--哚”   握着弓的宋嘉禾郁闷的吐出一口气来,只差那么一点点。半口气还在胸口,宋嘉禾忽尔瞪大了眼,只见那头从她箭下逃过一劫的狍子在几丈外中箭倒地。   宋嘉禾扭头看向身旁的宋嘉淇,以为是她补了一箭,却见她挤眉弄眼,一脸怪笑的指了指后面。   心念一动,宋嘉禾扭头。   魏阙驱马上前,眉眼温和带笑。   看的宋嘉淇大为纳罕,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和颜悦色的三表哥,果然啊,百炼钢成绕指柔。   “三表哥,”宋嘉淇在马背上行了一礼,然后非常识趣的拉起缰绳要离开,两人见一次面着实不容易,她就不惹人厌烦了,走出两步,发现一个没自觉的,宋嘉淇对他眨了眨眼。   丁飞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指了指自己,无声询问。   宋嘉淇重重一点头,真笨!   丁飞奇怪,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还不算太笨,宋嘉淇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朝宋嘉禾暧昧一笑。   宋嘉禾好气又好笑,明明很自在的,被她这一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宋嘉禾眼神略微有些飘。   魏阙低低一笑,声音醇厚低沉。   宋嘉禾莫名的耳朵有些烫,她伸手摸了摸,偷偷拿散发盖了盖。   魏阙笑意渐浓,这时候魏阙的侍卫捡回了灌木丛里的野兔,交给宋嘉禾的护卫。   宋嘉禾特别正直的拒绝,一本正经道:“这是表哥打到的。”   魏阙笑看宋嘉禾:“我的就是表妹的。”   一众似乎以及护卫:“……”不要以为声音低我们就听不见。   宋嘉禾脸红红的看着他,双眸晶莹剔透,犹如上等的黑珍珠。   “那我的呢?”宋嘉禾歪了歪头,步摇上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乍看之下似乎活了过来。   魏阙:“还是你的。”   宋嘉禾试图不要让自己笑的太得意,可惜嘴角绷不住弯了起来,算了,宋嘉禾也不为为难自己了,她顺应本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绚烂如花。   魏阙心神微微一晃。   “表哥今天收获不错。”一眼望过去,侍卫马背上满满当当。略一想就明白过来了,今天梁王也在,他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有什么想要的?”魏阙柔声问她。   宋嘉禾扬了扬下巴:“我要什么自己会打。”又想起刚刚的失手,窘了下,“方才那是意外,意外!”   魏阙理解的点点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还挺会说话,宋嘉禾溜他一眼,撞见他纵容的目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宋嘉禾扭头脸揉揉鼻尖。   魏阙脸上笑意更深,他驱马靠近宋嘉禾,两人之间只留下一个马身的距离:“那礼物还喜欢吗?”   “什么礼物?”宋嘉禾明知故问。   魏阙笑看她。   宋嘉禾状似恍然:“表哥说的是那块鹅卵石,我放在鱼缸里了,我家鱼特别喜欢。”   “放在鱼缸里了。”魏阙挑眉。   宋嘉禾眨眨眼,表情无辜:“对啊!不能放鱼缸吗?”   魏阙低低一笑:“表妹开心就好。”   宋嘉禾得意的拉了拉缰绳,让你故弄玄虚。   “行猎时当心些,”魏阙忽然温声叮嘱,看着她的眼睛道:“暖暖,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宋嘉禾一怔,暖暖,这还是他头一次唤她小名,似乎格外不一样,又说不上哪儿不同。慢了一拍宋嘉禾反应过来他话里含意:“你要?”   “六姐!”宋嘉淇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她的疑问。   “有人过来了,我先行一步。”魏阙歉然道。   宋嘉禾抿了抿唇,复又若无其事笑起来:“表哥快走吧!”   魏阙心头一钝,眼底飞快闪过幽光,对宋嘉禾颔首一笑后,驱马离开。   宋嘉禾眉心皱起来,莫名的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第107章   月色葱茏下,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身姿曼妙的舞娘翩翩起舞。   行宫外的空地被篝火映照的亮如白昼,堆堆篝火前是一张张笑意融融的脸庞,金钗曜日,环佩叮当。   宋嘉禾熟练的刷着油,一举一动之间颇有大厨风范,面前那只焦黄的狍子散发出阵阵勾人喷香,令人垂涎欲滴。   “好了吗,能吃了吗,我可不可以先吃一块?”宋子谚眼巴巴的盯着香喷喷的狍子,两只大眼睛闪闪发光。要不是宋嘉禾盯着,早就上手抓了。   “再等等,马上就好!”   宋子谚咽了咽口水:“马上是多久?”   宋嘉禾好笑捏了捏他的鼻子,“背三遍三字经那么久!”   宋子谚想也不想,张嘴就开始背,语速飞快。   逗得宋嘉禾乐不可支。   漫说宋子谚,就是旁边都有不少人被这香味勾的忍不住看过来,几个与宋嘉禾相熟的更是笑嘻嘻的凑了上来。   “这狍子好大!”   “嘉禾手艺真好!”   “要不要我们帮帮忙啊!”   ……   宋嘉禾哪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一翻白眼:“排队排队。”   话音才落,一个赛一个的笑颜如花。   片刻后吃上了肉的姑娘还不忘拍马屁:“一阵没吃想不到嘉禾厨艺见长。”   分着肉的宋嘉禾动作一顿,哪是她的手艺好,都是调料好。和魏阙摊牌之后,头一个好处就是再也不用担心调料不够吃了,现在她可以理直气壮的跟他要。   一个狍子分量不小,可姑娘们食量更大,好几个还吃的意犹未尽,撺掇着宋嘉禾再烤一只,宋嘉禾才懒得伺候她们,把调料一给,挑眉道:“要吃自己弄去。”   不等一群只想吃不想动手的惨叫完,她就遁了。   从净房回来的路上,宋嘉禾遇上了脸色不好的季夫人,忙上前道,“姨母不舒服?”   见了她,季夫人温和一笑:“有些头疼,回去歇一歇。”大概是赶了一路,又吹了点风喝了点酒,她这头就疼了起来。   季夫人脸色有些白,眉心微微皱着,宋嘉禾担心:“要不寻御医瞧瞧?”   纵然她和季恪简此生无缘,但她忘不了季夫人待她的好,无论前世今生,季夫人待她都颇为亲厚。   季夫人笑了下:“不过是累着了,不值当如此兴师动众,回去歇一歇就好。”   “那我送您回去。”宋嘉禾顺手扶住了季夫人的胳膊。   姨甥俩说着话回屋。此次来了不少人,行宫地方有限,故而只有少数人家能在行宫里得一院落,以季家的地位自然也有一落脚处,其余的人就没这运气了,只能在行宫附近安一帐篷勉强对付几日。   一路,季夫人一字不提林氏。半年下来足够季夫人发现林氏和宋嘉禾之间的问题。   季夫人不是没劝过林氏,十根手指头有长短是人之常情,只偏颇太过就伤人心了。可她妹妹那性子,有时候让人无话可说的很。劝不过,季夫人也懒得管了,只不免格外疼惜宋嘉禾一些。   越是接触,季夫人就越是不明白林氏,若给她一个这么漂亮又活泼懂事的闺女,她可不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   听闻母亲不适,季恪简不敢怠慢,立刻随着报信的丫鬟前往西苑。   眼下时辰尚早,人们都还在外头寻乐子,西苑便显得有些空荡荡。   长廊空荡荡,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墙下花架上开着不知名的红花,香味馥郁到甜腻。   季恪简剑眉微皱,脚步忽而一滞,一股灼热自腹中升起,彷佛一团火在烧。   季恪简心头一凛,停下脚步。   带路的丫鬟回头,正对上季恪简阴郁晦暗的目光,骇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目光闪烁不定的看着他,试探着唤了一声:“世子!”   季恪简眼底掠过浓重的阴霾,抬脚要往回走,方走出两步,便觉一阵头晕目眩。   恰在此时,一丈外紧闭的房门从里面豁然打开,从屋里掠出一人,袭向季恪简。   季恪简一惊,抬手要挡,然浑身无力连抬手都是咬牙在坚持。   不过两个来回,季恪简便被人拉进了房门,‘咔哒’落锁声响起。   屋内只点了一盏豆大的灯,有些昏暗,橘黄色的灯火中,一女子缓缓走向季恪简。   薄薄红纱下的玉体肤玲珑有致,只消一眼就能令人血脉膨胀,裸露在外的雪臂玉足白皙胜雪,犹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季恪简背抵着门,抵抗着与体内那股蔓延到四肢百骸内几乎就要喷薄而出的的炙热。豆大的汗水沿着他的面颊不住往下淌。   魏歆瑶抓着薄纱的手在抖,再是大胆,她也未经人事,哪能不胆怯。   望着浑身都在打颤的季恪简,魏歆瑶突然觉得有些悲哀,即使中了媚药,她都这样了,他依旧看不都不看她一眼。   他就那么看不上她!   强烈的不甘涌上她的心头,魏歆瑶咬了咬唇,手一松,薄纱落地,少女完美无瑕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之中,艳色淋漓。   宋嘉禾送季夫人回了屋,略坐一会便告辞。不经意间就见一丫鬟躲在花架后面探头探脑的张望,专心致志的连她们靠近了都没发现,不禁狐疑了下。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留是该走,正踟蹰着,就见砰一声异响,只见季恪简打那扇被踢开的门内走出来,他双目赤红,左手不断往下淌着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宋嘉禾骇然失色。   躲在花架后的丫鬟亦是大吃一惊,郡主命她听得动静之后大喊来人,可这会儿季世子才进去那么一会儿工夫,她到底要不要喊。   正当她打算豁出去大叫时,就觉脖颈一麻,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季表哥!”宋嘉禾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远处的季恪简,不敢靠近,季恪简这模样着实有些骇人,眼珠子红的充血,原本白皙清俊的脸上一片潮红,额上青筋毕露。   “别过来!”季恪简的声音有些走调,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   血液在血管中轰隆作响,一波又一波的炙热排山倒海袭来。季恪简举得眼前的景象出现了重影,唯独不远处的宋嘉禾,格外明亮清晰,她焦急的看着自己,红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腹下那团火越烧越旺,几乎要燃尽最后一丝理智。季恪简用力一撕手臂伤口,登时血流如注。   宋嘉禾腿脚有些软,隐隐约约的有些明白过来,她慌道:“前面左拐有一池塘。”扭头对青画道:“快去找姨母。”   剧痛使得季恪简脑子有一瞬间的清明,他踉跄着往前走,周走了两步就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宋嘉禾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别靠近我!”季恪简厉声呵斥。   宋嘉禾僵在原地,骇然看着他抓起玉簪刺向手臂,顿时血花飞溅。   随着青画而来的季夫人赶来时,就见季恪简坐在池塘里,露出水上的面庞惨白如纸,嘴唇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季夫人当下目眦欲裂,险些落下泪来。   见季夫人来了,宋嘉禾松了一口气,一路她都提心吊胆,既怕季恪简失血过多出了意外,又怕他滑进池塘里窒息,大气都不敢出,就怕一眨眼出个好歹。   蔓延到水边的血迹,空气中的血腥,泡在水中的儿子,无不令季夫人肝胆俱颤,她颤着声道:“快把承礼扶出来!”这样泡下去,万一泡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应声下水。   “暖暖,暖暖,这次多亏有你!”季夫人握着宋嘉禾的手,感激涕零。   宋嘉禾忙道:“姨母,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给表哥请个大夫看看。”   季夫人点头,她抹了一把泪,“这儿有我,你先走。”这样的场合,宋嘉禾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着也是尴尬。   对此宋嘉禾求之不得,那边季恪简快要从水里出来了,宋嘉禾对季夫人福了一福,低着头就走,一眼都不敢乱瞄。   将将出了走廊,便听见一阵繁乱脚步声,听动静人还不少。   抬头一看,就见梁王以及宁国公迎面而来。   宋嘉禾有些尴尬,想也知道两人为何而来。   宋嘉禾向二人行礼,两人脚步略缓,对她点了点头,继续阔步前行。   宋嘉禾留在原地,果见一侍卫脱离队伍走向她。   来人见过礼后客客气气的询问当时情况,宋嘉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末了来人又含笑道:“此事还请宋姑娘代为保守。”   宋嘉禾笑了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可对人说的。”   对方笑容更明显了一些,暗忖,到底是世家贵女,晓得轻重厉害。   说过话,宋嘉禾快步出了行宫,离了这是非地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季恪简那情况该是中了媚药吧,有一阵她喜欢看话本子,其中不乏几本禁书。   宋嘉禾头一个怀疑的,就是魏歆瑶,想想这还真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只不过并不敢百分百确定,当时那情况下,虽然好奇可她并未去那屋子里多看一眼,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前世,她不记得有类似的事,或者说可能发生了,但是季恪简没有告诉她,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第108章   且说魏歆瑶,她忍着羞臊与胆怯走向季恪简,万不想他突然拔下玉簪刺向手臂,血花四溅,一部分溅到了她的脸上,唇上,血腥味扑面而来。   魏歆瑶骇然失色,不敢置信的看着自残的季恪简。   愣神之际就觉眼前一花,剧痛袭来,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魏歆瑶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只见一张枯瘦端严的脸近在咫尺,吓得她下意识伸手要推,刚伸出手,猛地反应过来,许嬷嬷?   许嬷嬷见魏歆瑶醒了,便躬身退开。   被许嬷嬷吓的元神归位的魏歆瑶战战兢兢扭过头,就见梁王负手立在桌前。一张脸晦暗阴沉,如同泼了墨一般。   魏歆瑶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哆嗦,白着脸颤声道:“父王!”   煞气森森的梁王脸色铁青,冷冷的盯着魏歆瑶。活了大半辈子他就没这么丢人过,他的女儿竟然给人下媚药。   梁王指了指魏歆瑶,气极反笑:“你可真够行啊,魏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魏歆瑶不由自主的抖起来,她翻滚下床,跪倒在地,细细的冷汗布满全身,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说吧,这药你哪儿弄来?”梁王冷声质问。   御医查明季恪简中的媚药是一种来自苗疆名唤逍遥散的东西,这药无色无味,单吃并无作用,故而防不胜防。可吃了之后再闻到摆在外头那几盆一日红的香气,便是顶级媚药。任你再是正人君子也只能供欲望支配。   对于季恪简能硬扛过去,几位御医也十分惊奇。   这种秘药,不该是魏歆瑶在正常情况下能接触到的。   头皮发麻的魏歆瑶低着头不敢看梁王,哑声道:“玄虚庵的裕丰师太给我的。”   她被关在庵堂里反省,梁太妃还每隔三日派个尼姑来给她讲经,一来二去,魏歆瑶便和裕丰师太熟悉起来。   裕丰师太见她愁苦,毛遂自荐为她分忧解难,她与她百两黄金,还承诺助她等上主持之位。   梁王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人下去处置裕丰师太之事。   “当日你痛哭流涕在我面前认错,承诺从此以后安分守己,再不招惹季恪简和许砚秋,你祖母亦为你说情,我便信了你。”梁王嗤笑一声:“你倒好,变本加厉,还做下这等丢人现眼的丑事。既然你依旧不知悔改,那你便再回庵堂反省,哪日想明白了哪日再出来。”   魏歆瑶不哭也不求,她望着梁王的眼里只有翻江倒海的不甘心:“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人,这要求很过分吗?我是魏家嫡女,是父王的女儿,父王坐拥四海,威震天下,为何连女儿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   “季恪简为何不肯娶你,你难道不知。”梁王冷声道:“若非你当年胡闹,季恪简岂会避你唯恐不及,娶你之百益在他看来都不及这一害,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也怪我对你太过纵容,才养成了你这肆无忌惮的脾性,你要知道,纵使为父我都做不到为所欲为。纵观历史,为所欲为的后果只有自取灭亡,便是帝王也概莫除外。”   梁王话里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到底是最宠爱的女儿:“你若是以为身为我女,便可恣意妄为,那是大错特错,莫说旁人,便是我也容不得你。”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不允许任何人威胁魏家千秋大计。   梁王的目光慢慢移到魏歆瑶脸上,她从来没见过父王这样看过她,这目光让魏歆瑶不寒而栗。   月亮高悬,人群逐渐散去,宋嘉禾也回屋准备歇息。十分之凑巧,宋家的院落就在季家边上。   途径长廊时,宋嘉禾留意到之前放在这的那几盆叫不出名字的花不见了。她盯着一扇门细细看了几眼,干干净净,甚至一点破损的痕迹都没有。   宋嘉禾扫视一圈,差一点都要怀疑刚才的事情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六姐?”宋嘉淇纳闷的看着宋嘉禾,跟着她四处打量了下,没什么特别的啊。   宋嘉禾对她笑了笑:“这里的雕花怪别致的。”   宋嘉淇看了一眼,觉得也就那样吧,不过人各有好,遂她十分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宋氏一行人回了院子,道别过后,各自回屋歇息。   白天又是赶路又是打猎的,宋嘉禾委实有些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直到半夜被一阵激烈的兵械碰撞声惊醒。   宋嘉禾豁然坐了起来,眼神瞬间清明,厮杀呐喊惨叫,各种各样的动静混在一块,钻过门窗爬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熏得人骨寒毛立。   “姑娘,大夫人让您赶紧过去。”青画惨白着脸跑进来。   宋嘉禾已经披上衣服,手里还提着一根长鞭,闻言大步往外走。   院子里很乱,都是被声音惊醒的下人,仓皇四顾,不只他们这儿,隔壁几个院子都是如此。   不过幸好混乱还没蔓延到这边,宋嘉禾心神稍定。   宋嘉晨、宜安县主和宋嘉淇前后脚赶到,一群人坐在小顾氏房里,脸上或多或少的带着惊惧之色。   “父亲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宋嘉禾声音很平静。其实她心里远没有她表现的那么镇定,又是一桩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意外越来越多了。   宜安县主故作轻松一笑:“可不是,有父亲和二伯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左右不过是些乱臣贼子,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不成。”   “就是就是,祖父和二伯肯定会把那些坏蛋打得落荒流水。”宋嘉淇威风凛凛的摸了摸手上的剑,俏皮道:“大伯母和娘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便是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下,小顾氏和宜安县主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被两个侄女这么一说,小顾氏一颗心也安定下来,西苑这儿住的都是朝廷勋贵的家眷,便是魏家女眷也住在这里,梁王肯定会重点派人保护的。   西苑的人举足轻重,发动政变的那些人岂能不知,捉住家眷便可要挟那些重臣,故而一开始就安排了人手,打算第一时间抓人。不想一动手,就发现对方早有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变成了他们。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丫鬟喜极而泣地跑进来:“夫人姑娘,没事了,二少爷来了。”   宋子谏身穿银灰色铠甲,上头血色斑驳,宋嘉禾心头一紧,迎了上去:“二哥?”   “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宋子谏对他安抚一笑,随即朝小顾氏和宜安县主道:“大伯母,七婶放心,反贼已经被拿下。”   闻言,一干人等如释重负的吁出一口气来。   “二哥,出什么事了?”宋嘉禾问宋子谏。   梁王占领京城之后,为了安定民心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把整个朝廷上下都换一遍,加上部分降臣,还有一些梁王意欲收为己用的能臣干将,故而一些大臣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日久天长,坐在龙椅上的少帝杨瑀不甘做傀儡,一些前朝老臣也有心‘拨乱反正’,双方一拍即合,便有了今天晚上的政变。   只不过他们算盘打得精,梁王也不糊涂,他冷眼看着这群人上蹿下跳,四处串联,倒想知道有些人生了反骨。   少帝杨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上下牙齿不受控制的颤抖。   此次政变的主导者莫文天怆然泪下,怒指梁王:“ 魏檩老贼,尔目无天子,把持朝政,党同伐异,且看苍天可会饶过你。”   梁王冷笑:“在尔等治下,朝纲混乱,民不聊生。我令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百姓安居乐业。你说老天是助你还是助我。”   莫文天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双眼瞪大如铜铃。   梁王哼笑一声,在莫文天惊愕的目光下,抬手一剑斩下他的头颅。   头颅带着一腔喷薄而出的血液翻滚正落在少帝面前,莫文天的眼睛还睁着,似乎是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死了,他可是海内名士。   对上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杨瑀失声尖叫,同时,一股液体顺着他的裤子蜿蜒而下,空气中也多了一丝骚味。   梁王讥讽一笑,胆小如鼠的黄毛小儿也想做这天下之主,不自量力。他目光如电,划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所过之处,纷纷避让,一些胆小的绷不住跪倒在地,磕头求饶。   “凡参与其中者,诛阖族!”梁王一字一顿道。   登时哭喊声充斥了整个大殿,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咒骂。   梁王不以为然一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今天败的是他,这些人同样不会放过魏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随着乱党被带下去,大殿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魏闳悄悄觑一眼梁王,不妨正撞进梁王阴沉的眼底,吓得一个寒噤。   梁王冷冷扫他一眼,一切都依计划行事,唯独在魏闳这出了纰漏,差点功亏一篑。   魏闳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脸色僵硬到难看。   梁王眸光沉沉,看了他几息才移开,再看魏阙时,明显脸色好转,望一眼他割裂的袖口,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幸亏有你及时出手。”   若非魏阙,他怕是已经被抹了剧毒的暗箭射中。那箭险险划过魏阙胳膊,幸好没有伤及皮肉。   魏阙躬身道:“父王折煞儿子了,这都是儿子该做的。”   梁王含笑点了点头,看的出来颇为高兴。随后他又赞了魏廷之勇猛。   魏廷瞥一眼自惭形愧的魏闳,朗笑道:“远不及三弟威武。”魏廷没口子的夸起魏阙来。   他这自然是不安好心,就魏闳那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心胸,还不得猜忌死魏阙。   魏廷心下冷笑,今晚的事,事前他一无所知,可看情况,魏闳与魏阙却是早就知道的,父亲果然偏心嫡子。   可烂泥他就是扶不上墙,事先知道又如何,还不是差点捅出篓子来。   梁王看一眼满脸钦佩又欣慰的魏廷,若无所觉一般继续下达一条又一条的命令。很快,行宫又恢复了平静,不知名的虫鸣再一次此起彼伏。 第109章   宋嘉禾送宋子谏出门,想了想,轻声道:“二哥,是不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她觉得宋子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宋子谏看了她一眼,面露为难之色。   宋嘉禾心头一紧,急切道:“是不是父亲受伤了?”之前她问宋铭如何,宋子谏说父亲毫发无伤,莫不是他有所隐瞒。   见妹妹着急,宋子谏赶紧道:“父亲没有受伤,只不过?”   宋子谏向来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宋嘉禾头一次见他这样吞吞吐吐,止不住的心焦:“二哥,你是要急死我吗?”   宋子谏扒了一下头发,低声道:“苏参将不幸中了毒箭,弥留之际,将他妹妹托付给父亲。”   宋嘉禾呆住了。什么叫托付给宋铭?觑着满脸不自在的宋子谏,宋嘉禾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她小声道:“苏姑娘多大了?”   宋子谏看一眼宋嘉禾:“十八。”   “许人家了没?”宋嘉禾继续问。   宋子谏摇了摇头。   宋嘉禾心里咯噔一响,这托付不会是她所想象的那种吧。   还真是宋嘉禾所想的那种,苏参将原是一起义的猎户,后被前去平乱的宋铭招安,宋铭惜他忠厚勇猛,招入麾下。   苏参将也没有辜负宋铭的栽培,悍不畏死,屡立功劳。十年来,位至参将之位。不曾想,苏参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下来都熬过来了,却死在这场小动乱的流矢之下。   他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唯有一胞妹相依为命。期间倒是娶过一娇妻,却在五年前难产而亡,至今都没有续弦。   人之将死,苏参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胞妹苏清月,遂郑重托付宋铭,恳求宋铭照顾胞妹终身。在这世道里,无依无靠又貌美如花的妹妹,若不给她寻一靠山,自己死都不能瞑目。   当时那种情况,宋铭只有硬着头皮应下的份。   不期然间,宋子谏想起曾经有一回去苏家赴宴,那位苏姑娘看向父亲的眼神。   父亲常年身居高位,气势不凡,又生的英俊威武,便是年近四十,也不缺女子钦慕。   苏参将临终有此托付,除了觉得父亲可靠外,未必没有其他原因在里头。   思及相敬如冰的父母,宋子谏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若是苏家姑娘真的进了门,母亲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样。   送走宋子谏,宋嘉禾不免心事重重。父亲答应照顾苏姑娘,那父亲真的会纳苏姑娘吗?   宋嘉禾的心情有些复杂。纵使与林氏不亲近,她也不希望家里多一个无关之人。一直以来,父亲在她眼里都是近乎完美的形象,精明能干,稳重可靠,孝顺友悌,包括对妻子的一心一意。   然而父母之间的问题,她也非一无所知,甚至一些问题因她而起。   她不喜欢林氏,所以住在宋府,眼不见为净。那么宋铭对林氏具体又是何种态度,他快活吗?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宋嘉禾翻了个身,闭上眼,这种事她便是想破了脑袋都没用,决定权在父亲手里。不管父亲做什么决定,她都不会多嘴。   在这个飘着淡淡血腥味的夜里,夜不能寐的岂止宋嘉禾。   烛火映在魏闳脸上,使得他的脸看起来半明半暗。   中年男子立在他对面,盯着魏闳的眼睛缓声道:“王爷日渐倚重三爷。”   功高莫过与救驾,这话放在梁王身上也差不多。   七年前,魏阙单枪匹马从李季手中救出危在旦夕的梁王。梁王惜他英勇,安排他入了军营。   自此虎入深山显威,龙游大海称雄,魏阙声名鹊起,威震天下,他麾下神策军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为魏家立下赫赫功业。   今天魏阙再一次将梁王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与之相对的,魏闳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纰漏,险些酿成大祸。   此消彼长,后果不堪设想。   魏闳的脸一沉到底,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岂不知,父王越来越倚重老三。   今日他又立下大功,父王必然更加高看他三分。   魏闳脊背一凉,感受到了来自后的无名压力:“先生,我该当如何?”   张泉眼底闪过划过犀利的幽光。   旭日东升,霞光落满大地,一大早,人们就忙碌起来,忙着收拾行囊赶回京城。   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谁还有心情给皇帝庆生,何况吓尿了的小皇帝,已经‘病’了。   相较于来时的兴致高昂,回程的路上安静了许多。   回到京城,宋老爷子和宋铭连家都未到就被梁王召走。   一直到戌时,父子俩才回来了。宋老夫人略问过几句切入正题:“老二,那苏家姑娘你打算如何安置?”   宋铭默了默:“我想着不如母亲收她为义女,待她出孝后,我再送上一份丰厚的嫁妆,给她找个好人家。”   宋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没出息。按他的意思,纳了便是。他这身份,没个姨娘才不像话。   这话他昨天就和宋铭说过,奈何他不允,宋老爷子懒得劝他。   “她哥哥怕不是这个意思吧。”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这姑娘若是个好的,我倒是觉得你纳了也无妨。”   宋老夫人从来不插手儿子的房里事,只她心疼儿子啊!   林氏要是个拎得清的,她才不会劝儿子纳小,免得闹得家宅不宁。可林氏她就是个糊涂蛋,宋老夫人见了她就来气,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弄得她整天虐待她似的。幸好分了家,眼不见为净,可宋铭不能不见啊。   宋老夫人在齐国公府放了人,哪不知道宋铭一直歇在书房。   宋铭笑了下:“我这都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耽误人小姑娘,她都能当我女儿了。”   宋老夫人溜一眼宋老爷子,宋老爷子低头喝茶。   宋老夫人定定看着宋铭,知道他心意已决,叹道:“罢了,你向来主意大。”话锋一转说起舒家苏家丧事来,苏家就剩下一姑娘,还能指望她办丧事不成,少不得宋家要帮把手的,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   宋铭起身对宋老夫人作了一揖:“有劳母亲。”   宋老夫人看了看他,幽幽一叹,忽尔瞪了一眼宋老爷子,要不是他胡乱应下林家婚事,儿子哪至于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宋老爷子莫名其妙,只觉没好事,他清了清嗓子:“你先歇着,我们还有公务要商量。”   宋老夫人叮嘱他们别谈的太晚了,便放人。   苏清月之事,齐国公府的林氏也知道了。跟着一道去木兰围场的仆妇不少,林氏到底做了二十年的主母,自然有几个下人想给她卖好的。只传着传着,到了林氏这,已经成了宋铭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苏参将会接他妹妹进门,照顾一辈子。   晴天一个霹雳打下来,打的林氏头晕眼花。   林氏慌得没了神,无措的拉着林嬷嬷的手臂:“嬷嬷,嬷嬷,这可怎么办?”   林嬷嬷也是头大如牛,不想一语成鉴,宁国公真要纳新人了。   待新人进了门,林嬷嬷看一眼仓皇失措的林氏,若说威胁到林氏主母的地位,那是不可能的,林氏膝下有三子二女,长子马上就要成亲。况且宋铭也不是那等宠妾灭妻的糊涂人。   只不过从此以后林氏少不得要独守空房,年老色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妻子和年轻貌美的姨娘,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这么多年都没纳妾,却在这档口要迎新人,林嬷嬷觉得林氏自己也是要担一半责任的,还不是她把人硬生生往外推。   虽是这么想,林嬷嬷还是要劝慰她:“事已至此,您急也没用。等国公爷回来,您可千万不要和他哭闹,如此只会把国公爷往外推。”   林氏眼里滚下泪来,只要一想丈夫会有其他女人,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又觉得心脏被活生生撕成两半。   初嫁那几年,林氏也曾惶恐过,担心宋铭纳妾,可过了一年又一年,他正眼都不看别的女子一样,哪怕有人投怀送抱,他也不屑一顾。   渐渐的林氏放下心来,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有其他人,不会有的。   眼泪越流越凶,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襟,林氏哭的不能自己:“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不能这样的,他为什么要这样?”林氏想不明白,这么多年都好好的,他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林嬷嬷忙不迭哄她,劝她千万不要和宋铭闹。   可林氏越哭越伤心,天塌地陷一般。   将近亥时半,宋铭才回府,彼时林氏已经哭累睡了过去。宋铭便径直去了书房,昨晚他一夜未睡,整个白天也是连轴转,累的很,一沾枕头便沉入梦乡。   冷不防,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传来。   宋铭瞬间张开眼,眼底清明,快速翻身下床。   “国公爷,夫人寻了短见。”   宋铭脸色骤沉。   林嬷嬷辗转难眠,越想越是不对劲,她都睡不安稳,林氏居然睡着了。林嬷嬷心头一跳,慌忙坐了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随意披了一件外袍,直往外跑。   院子里守夜的丫鬟婆子被她吓了一大跳,刚想问就见林嬷嬷风一般冲进屋子里头,掀开帐幔她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被惊醒的敛秋赶忙点灯,霎时失声尖叫。   只见床铺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躺在那儿的林氏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国公爷放心,夫人性命无忧,只是有些失血过多。”府医小心翼翼道。   宋铭脸色稍稍一松:“辛苦。”   府医忙道不敢当,随即下去抓药。   宋铭走到床畔,神色复杂的看着人事不省的林氏,片刻后开口:“醒来后告诉她,我已经恳请母亲收苏家姑娘为义女。”   泪流满面的林嬷嬷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看着宋铭,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宋铭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林嬷嬷还僵在原地,表情有些滑稽。   林氏自寻短见的消息被宋铭瞒的死死的,他丢不起这人。就连宋老夫人那都瞒着,宋嘉禾就更加不得而知了,她去请安时,被告知林氏身体不适还在睡着,故而没见到人。   好端端的怎么又病了,难道不该高兴吗?   流言蜚语都在说齐国公府要添人,结果是宋府添了人,宋老夫人在苏家丧礼上透出口风,要收苏清月为义女。   直到五天后才宋嘉禾见到林氏本人,脸色苍白,显而易见的羸弱,精神气倒还好。   苏参将的三七过后,苏清月便进了宋府,因她还在孝里,故而认亲仪式办的颇为简单,不过该走的规矩都走了。   在认亲宴上,林氏第一次见到了苏清月,柳眉杏眼,唇若丹霞,肌肤赛雪,气质温婉,是个不可多得的婉约女子。   苏清月盈盈下拜:“二嫂。”   林氏莫名的心头一悸,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计划赶不上变化,五月初七是宋嘉禾的生日,也是她举行及笄礼的日子,为此,宋老夫人从正月就开始准备,就等着给宝贝孙女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及笄礼。   可架不住梁王也看中了这一天,他老人家选了这一天举行登基大典。   就在三日前,少帝杨瑀自称才疏学浅,德不配位,故而禅位梁王,请他带领文臣武将,造福万民。   梁王再三退让,少帝再三恳求,三请三让的大戏过后。少帝退位让贤,梁王继位。   宋老夫人颇有些郁闷,可再郁闷也无法,只得紧急派贴,通知亲朋好友改期。   大伙儿都要去参加登基大典,哪有时间来参加及笄礼,就是宋家也是要进宫朝贺的。   宋嘉禾笑嘻嘻的安慰宋老夫人:“可见我生辰好,钦天监都这么觉得。”   宋老夫人忍俊不禁,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她能想开就好,摩着宋嘉禾的脑袋,宋老夫人高兴道:“你的生辰自然是极好的,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我就找明惠师太看过,她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好命格,福寿双全,富贵人间。”   宋嘉禾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可不是,我有您疼着,哪能命不好。”   “油嘴滑舌。”宋老夫人戳戳她的额头。   到了初七这一日,盛装打扮过的宋家人便坐进马车进了宫。 第110章   梁王身着五爪龙袍,头戴冕冠,端坐于龙椅之上,神情坚毅,目光穿过冕俯视跪拜在地的文臣武将。三呼万岁,地动山摇。   登基大典礼节繁冗复杂,结束时已到晌午,至此风雨缥缈的大庆落下帷幕,消失在历史滚滚车轮下,属于魏家的时代正式来临。   梁王定国号秦,建元成德,定都洛阳,设武都为陪都。   金銮殿上,新帝下旨犒赏群臣并封赏后宫。   梁太妃,眼下该称呼为宋太后了,宋太后一身纁红凤袍正襟危坐,眉宇间意气风发,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魏家终于南面称帝,她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儿的铁骑就能踏平荆州王氏,扬州吴氏,一统南北,指日可待。   与神采飞扬的宋太后相比,新上任的柯皇后形容枯槁,繁复华丽的凤袍穿在她身上彷佛成了一份重担,压得她脸色微微发白。   在场众人暗暗心惊,皇后竟然虚弱至此,不免各自思量。   柯皇后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闷闷咳了两声,她喉咙一动,吞下了那一抹咸腥。   宋太后看一眼皇后,收回目光,继续接受命妇朝拜。   拜谒过后,便是普天同庆的盛宴,宋太后见柯皇后面如白纸,似乎随时随地要晕倒,压下心头不满,和颜悦色道:“这一阵你累坏了,先下去歇歇吧。”这样郑重的场合,皇后缺席不成体统,可总比来个当场晕倒的好,传出去像个什么样。   柯皇后下意识要拒绝,可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又让她无法拒绝,她也怕自己支撑不住,闹了笑话,故而躬身退下。   皇后离席,并没有影响殿内欢天喜地的气氛,当着宋太后的面,谁敢不高兴。   几杯水酒下肚,宋太后满面红光,不经意间瞥见宋老夫人身旁的宋嘉禾,忽然就想到今儿还是她的生辰。   “禾丫头过来。”   宋嘉禾愣了下,放下筷箸趋步上前。   宋太后握着她的手,笑道:“倒是不巧,你今儿不能庆生了。”   “生日年年有,这样的盛事可是千载难寻,”宋嘉禾俏皮的眨了眨眼:“我的生辰里发生了这样惊天动地要记入史册的大喜事,想想便是与有荣焉。”   宋太后乐不可支,褪了腕里的一只玉镯给她:“这个权当你的生辰礼了,待你及笄那天,哀家再送你一份厚礼。”   宋嘉禾喜笑盈腮,欢天喜地的谢过   宋太后就爱她这模样,看了就高兴。   在座命妇见状,再看宋嘉禾的目光不由更加炽热几分。   宋家对大秦劳苦功高,宋家父子皆身居高位,后宫还有宋太后做靠山,宋家前途无量。   从宋太后那下来,宋嘉禾就被好几个夫人拉着手嘘寒问暖,宋嘉禾应付了几个后,不胜其扰,借口遁走。   园子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派盛世景象。   宋嘉禾重重吁出一口气,揉了揉脸,肌肉都要笑僵了。   “小姑娘家叹什么气啊!”   乍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宋嘉禾一跳,抬头一看,只见魏琼华缓步而来,她穿了一件暗紫色礼服,较之平日更添雍容。   举手投足之间,风情无限,这种风情,宋嘉禾想自己终其一生都学不来。   “表姑姑好。“宋嘉禾屈膝一福。   魏琼华美目流转,轻轻看着宋嘉禾:“嫌里头无趣。”   宋嘉禾摇头:“喝多了水,出来更衣。”   魏琼华轻笑一声:“小姑娘家家的,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宋嘉禾脸一烫。   林氏站在一棵海棠树后,她出来解手,错眼间正见宋嘉禾与魏琼华对面而立。   不知魏琼华说了什么,引得宋嘉禾脸红继而发笑,笑容明媚纯粹,是在她面前甚少显露的愉悦。   看得出来,宋嘉禾颇为喜欢魏琼华。   突然间,林氏想起宋嘉禾满月礼那一天。   梁太妃抱着宋嘉禾端详了好一会儿道:“这丫头的眉眼和小时候的琼华真像。”梁太妃猛地一顿,若无其事的转开话题:“来,这长命锁是姑祖母送你的,祝咱们小暖暖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一旁的魏琼华伸手从梁太妃手里抱过宋嘉禾:“让我看看,我小时候长什么样。”看了会儿,感慨:“果然是美人胚子,长大了定然是个大美人。”   梁太妃无奈捶了她一下:“还真不害臊!你这什么抱法,小丫头都要哭了。”   然后她上前抱过了宋嘉禾,一抱过来,宋嘉禾就哭起来,咧嘴大哭,任她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还是奶娘出面将她安抚了下去。   魏琼华微微侧过脸,淡笑着看向树后的林氏。   宋嘉禾随之转头,也看见了林氏,心跳徒然加快了一拍。   被魏琼华这么看着,林氏莫名的有些心怯,她想拔腿离开,可脚就像是生了根似的抬不起来。   最后,林氏捏了捏手心,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缓步走向两人,停下。   各自厮见过,空气诡异的安静下来。   宋嘉禾内心惊疑不定,不着痕的观察魏琼华和林氏,心绪翻飞。   “之前听说二表嫂病了,现下可好全了?”魏琼华打破沉寂。   林氏脸色微微一僵,一种难以言说的自惭形愧从心底涌了出来,魏琼华只比她小了一岁,可两人站在一块,却像是足足小了一轮。   肌肤丰盈红润,尤其一双眼犹如春水含情,身段玲珑有致,扑面而来的成熟风情。   林氏垂了垂目,欲盖弥彰一般扯了扯袖子:“多谢表妹关切,好的差不多了。”   魏琼华在她即使搽了脂粉也透出几分憔悴的面容上绕了绕,笑了一声:“如此便好,你们娘儿俩慢慢说话,我先走了。”   语毕旋身离开,环佩叮当,娉娉袅袅,仪态万千。   落在原地的宋嘉禾与林氏相顾无言,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林氏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却是道:“我去下净房,你?”   宋嘉禾道:“我喝了几杯酒有些头晕,想在园子里吹吹风。”   “外头风凉,别待太久。”   宋嘉禾笑了笑:“母亲放心。”   林氏看她一笑,笑容甜美又乖巧,可是林氏知道,这笑只是她的礼貌,对任何人她都笑的如此乖巧甜美。   送走林氏,宋嘉禾笑容渐渐收起来。林氏和魏琼华之间气氛古怪,或者该说,林氏单方面的古怪。   坤宁宫里,柯皇后歪在炕上闭目休养,时不时的咳嗽两声,忽觉喉咙一腥,剧烈一咳。   雪白的锦帕上出现一指甲盖大的血迹,柯皇后眼角微微颤抖,险些拿不住手帕。   柯妈妈握住她的手,取走帕子,换上一方干净的帕子。盯着那块沾染了血污的锦帕,柯妈妈眼角发酸,眼底浮现水光。打四月起,皇后就开始咳血,入了五月,咳得越来越多。   柯妈妈细声道:“世子,三爷,九爷来了。”皇帝封赏了群臣,封赏了后宫,儿子们却还未封赏,故而魏家兄弟还得循用旧称。   柯皇后睁开眼,眼底的血丝犹如蜘蛛网,盘根错节。   柯妈妈心头一涩,自从沾上那该死的药后,皇后身体就越来越差,可勉强还能过得去。然而自打被太后关进家庙,皇后的身体急速衰败下来。眼下这身子就像是深秋枝头的枯叶,指不定哪天就飘了下来。   柯妈妈强忍着彷徨和悲意,在柯皇后身后放了一个靠枕,让她坐起来。   魏闳三兄弟鱼贯而入,行礼过后,依次落座。   宫人立时奉上香茗。   “母后觉得哪里不舒服?”魏闳满眼的担忧和关切。   魏阙也问道:“御医来过了吗?”   “娘,”魏闻忙不迭改口:“母后,御医怎么说?”   柯皇后扫过三兄弟,三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担忧,她的目光在魏阙面庞上定了定,随后才虚弱的开口:“老毛病了,刚刚吃了药丸,好多了。行了,我没什么事,前头那么忙,你们不用在这陪着我。”   “反正我过去了也没什么意思,我在这陪着母后,大哥三哥你们先走吧。”那种场合,他在不在一个样,魏闻十分有自知之明。   这话却是触到了柯皇后的痛脚,气愤道:“你以为你还是孩子吗,你这样的态度,你父亲焉敢委以重任,你就打算一辈子混吃等死做个闲散王爷。”   长子近些年屡遭训斥,在丈夫那地位大不如前。   女儿荒唐,铸下大错,被关了起来,何时出来都是未知数。   幼子纨绔,只知享乐,毫无建功立业之心。   到头来,最出息的反倒是她最厌恶的次子,战功卓著,屡立奇功,在丈夫跟前的地位与日俱增。   柯皇后又急又恨,偏魏闻还说如此没志气之话,岂不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魏闻懵住了,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疾言厉色的柯皇后,他不是向来都这样的吗?   眼见柯皇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魏闳连忙上前抚背顺气:“母后息怒,九弟年幼不懂事,儿子会好好教导他的。”   魏闻懵里懵懂,倒是十分知趣的已经跪下了。   “母后息怒,九弟只是一时口误,您莫要往心里去。他在上阳为官这一阵,颇为刻苦。父皇前两日还夸九弟出去了一趟果然长大不少。”说话的是魏阙。   跪着的魏闻脸色一红,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惭,其实在上阳这一阵,他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亏得有幕僚,不过也比在王府时稍微不那么游手好闲一点。   柯皇后怒气稍止,忽尔滚下一滴泪:“你们父亲已南面称尊,我们魏家今非昔比,我既欢喜又担忧。华侧妃母子三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他们奸计得逞,咱们母子五人只怕死无全尸。我这一幅破烂身躯,死不足惜,可你们怎么办,每每想来,为娘我都是夜不能寐。”   眼见柯皇后落泪,魏闻大急,膝行到床畔:“娘勿要这般杞人忧天,大哥长子嫡孙,文成武德,岂是二哥这等莽夫可撼动。况还有三哥从旁协助,二哥不足为据。我虽不才,却也愿为大哥效犬马之劳。”   魏阙应景而跪,沉声道:“儿虽无能,愿辅大哥前行。”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柯皇后似欣慰落泪,抬手将三子招到炕前,将他们手掌合握在一起:“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你们兄弟三人勠力同心,为娘便是死也无憾了。”   兄弟三人忙不迭劝柯皇后勿要说丧气话。   诉过衷肠,柯皇后催促三兄弟回前头。   三人拜别,随即起身离开。   “你说老三会真心实意的辅佐阿闳吗?”柯皇后幽幽一问。   柯妈妈手心一颤,温声劝慰:“这些年来,三爷对您孝顺,对世子友悌,娘娘也是看在眼里的。娘娘勿要多思多虑,太医说了,您得放宽心调养。”   放宽心,她怎么放得宽,大师说了的,魏阙生而克她。魏阙越好,她就越倒霉,可是应验了。 第111章   “大哥,母后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出了清宁宫,魏闻迫不及待的追问魏闳。   母亲的好似油尽灯枯一般,令魏闻心惊肉跳。明明他去上阳那会儿,母亲虽然有些体弱,但精神还不错。可他不过是离开三个多月而已,母亲竟然衰败至此。   魏闳沉默了一瞬,发现不只魏闻看着他,魏阙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神情颇为紧张。   “太医说了母后身体极弱,千万不要让她老人家大悲大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魏闳拍了拍魏闻的肩膀:“小九,你日后懂事些,知道吗?”   魏闻一怔,喃喃:“我走前好好的,我才离开多久,母后身体怎么就差成这样了。”   魏阙脸色僵了僵,短短三个月里,他遭父亲训斥,吕姨娘的儿子变成了女儿,母亲本就郁结于心,更雪上加霜的是,吕嬷嬷事泄,引得父亲和祖母雷霆震怒,被关进家庙,在里头的待遇也说不上好。   一桩接着一桩的打击纷纷而至,任是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更何况母亲身体原就有些弱。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魏阙道,“九弟莫要太过担心,你若愁眉不展,反倒令母亲不得开怀。”   魏闳附和了两声:“母后最疼你,你以后多去陪陪她,她见了你就高兴,有利于养病。你也老大不小了,收收玩心,见你出长进,母后更高兴。”   魏闻干巴巴一笑,悻悻然摸了摸鼻子。   魏闳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不想片刻后,一宫人快步追上来,行礼后道:“三爷,皇后娘娘请您回去一趟。”   “母后找三哥干嘛?”魏闻纳闷,他们不是刚离开。   那宫人摇头:“奴婢也不知。”   魏闳便对魏阙道:“三弟快去。”   魏阙朝他抬手一拱,旋身返回。   望着他的背影,魏闻自言自语:“母后找三哥到底干嘛?”   魏闳眼神微微一闪:“总是有要事,我们先走吧。”   魏闻摸了摸脑袋,放下此事,随着魏闳离开。   且说随着宫人回走的魏阙,行至半路,就觉身体里涌现炙热烧灼之感,这感觉来势汹汹,瞬息之间涌遍全身,随之而来的还有筋骨酸软的无力感觉。   饶是魏阙也不禁踉跄了一下。   “三爷?”宫人大退几步,目光闪烁的看着摇摇欲坠的魏阙。   魏阙赤红着双眼,怒目而视。   宫人骇了一跳,脸上又浮现抑制不住的欢喜,见魏阙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双手一击,便有四个侍卫打扮之人从暗处出现,奔向魏阙。   打头之人抓住魏阙的肩膀,正想招呼其他人赶紧抬上魏阙离开,不想眼前一花,脖颈一凉,彷佛听见了谷底山风呼啸的声音。   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魏阙击退另外三人,掠墙头而逃。   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死了!   巡视的侍卫忽见墙头掠过黑影,大惊失色,提脚想追,却发现拍马都不及。不由鸣锣,传讯四方。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坐在凉亭里躲清闲的宋嘉禾问青书。   青书凝神一听,只听见远处绮罗殿捏隐隐约约的鼓乐声,她摇了摇头:“奴婢听着只有大殿里的奏乐。”   宋嘉禾笑了笑:“可能是我听岔了,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咱们回去吧。”   她站了起来,低头理了理裙摆,忽尔听见青书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叫。   还没来得及抬头,腰间一紧,人就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手脚被轻而易举的制住。   悚然一惊宋嘉禾要叫。   “暖暖,是我,别怕。”魏阙紧紧抱着宋嘉禾,声音沙哑低沉,彷佛竭力忍耐着什么,灼热的呼吸喷在宋嘉禾白皙的肩颈上,那一片白嫩看的魏阙两眼发直,喘息声加剧。   也不知她穿的是什么料子,又滑又凉,使得备受折磨的魏阙舒服不少,可这一阵舒适转瞬即逝,另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更加汹涌,令他虫钻蚁噬般的难受起来。这药的凶歹超他想象,魏阙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那么脆弱。   宋嘉禾悚然一惊,定睛一看,只见他英俊的面容发红发赤,额角沁着细汗,触及他灼热的目光,宋嘉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三表哥,你怎么会?”   魏阙这模样让她想起了木兰行宫里遇上的季恪简。   花瓣一样的红唇开开合合,落在魏阙眼里犹如无声的邀请,他眸光晦暗复杂,忍不住低下头。   宋嘉禾大惊,唰的扭过头。   滚烫的唇角划过她幼嫩的脸颊,温凉细腻的触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终究抵不过凶猛的欲望,魏阙张嘴含住她的耳垂咬噬吮吸。他紧紧抱着她,力道逐渐加大,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骨肉的模样。   宋嘉禾如遭雷击,又惊又恐还有说不出羞耻,她想躲,奈何受制于人,便是脑袋都被他的大掌按着,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三表哥,三表哥。”   魏阙浑身一僵,抬起了头,望着她泪光盈盈的脸蛋,眼底是无尽的懊恼和怜惜,深吸一口气:“对不起,回头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魏阙深她一眼,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压着汹涌欲火:“我先走一步,稍后向你解释。”   语毕,人已经消失在错眼间。   宋嘉禾怔怔的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心口砰砰直跳,谁给他下的药?他要怎么办?他没事吧?   凉凉的夜风吹得宋嘉禾忍不住一个哆嗦,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层细汗,黏答答的难受。   宋嘉禾掐了掐手心,让自己稳下心神,不断安慰自己,三表哥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宋嘉禾走到晕倒在地的青书面上,掐着她的人中将她弄醒。   幽幽转醒的青书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忽尔她猛地拉住宋嘉禾:“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留意到宋嘉禾衣裳发皱,青书脸色大变。   宋嘉禾:“我没事,什么都别问,回头细说。”三言两语安抚下青书。   主仆二人若无其事的回到殿内,殿内歌舞升平,热闹如初。   宋嘉禾却是无心欣赏,三表哥现在如何了?她动了动脖子,觉得那儿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异样的灼热。   宋嘉禾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烫,肯定是喝酒喝多了的缘故。   魏阙颇为狼狈,他被人找到时正飘在湖里,救上来时已经气绝。   闻讯而来的皇帝惊怒交加,勒令御医一定要将人救回来,否则让他们殉葬。   几位御医如丧考妣,穷尽手段,总算是将人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只是魏阙还十分虚弱,吐出腹中积水之后,又晕了过去。   儿子活过来了,皇帝如释重负,但见历来生龙活虎,威风凛凛的魏阙惨白着脸躺在床上,差点就一命呜呼,想想就一阵后怕。   慈父之心顿时涌上心头,皇帝脸色铁青。   柯皇后站在一旁,要不是柯妈妈扶着她,她马上就能瘫倒在地。再是厌恶魏阙,但是,她从来没冒出过让他去死的念头,听闻魏阙溺亡那一刻,柯皇后自己都说不上她是什么感觉。   眼下他活过来了,柯皇后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   柯皇后垂了垂眼,压下千头万绪,再抬头时泪光闪烁,完全是一位担忧儿子的慈母。   “陛下,赵统领求见。”张公公太监细声道。   皇帝嘱咐御医仔细照顾魏阙,抬脚要走。   “陛下,臣妾可否随同前去,臣妾想知道是谁害了老三。”柯皇后恳求地望着皇帝,她心头惴惴不安,无名的恐惧牢牢跟着她。   皇帝定定看她一眼。   看的柯皇后没来由的心慌气短。   最后,皇帝对她点了点头。   外头,御林军统领赵飞龙躬身汇报情况。   “御林军在清和园里发现两具尸体,分别是一名宫女和一名侍卫,那宫女是清宁宫之人。”   “不可能!”柯皇后矢口否认,她亟不可待要向皇帝解释,因为过于着急,却剧烈咳嗽起来。   皇帝冷声道:“你继续说。”   赵飞龙接着道:“发现时那宫女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那侍卫则是被割喉而亡。另三名侍卫在追击中见逃脱不得,纷纷服毒自尽。   此外,就在刚才,清宁宫茶水间的大宫女素月被发现死在水井里,自杀还是他杀,目前尚在调查之中。属下在她屋里搜到了这包药粉,具体效果,还未验证。”   “交给太医。”皇帝的的脸阴沉的滴下水来。   便有宫人上前接过赵飞龙手里的木盒。   好不容易有点停下咳嗽的柯皇后闻言,急的胸膛剧烈起伏,咳得越发激烈。   “娘娘!”柯妈妈惊恐大叫,骇然盯着手帕上的大块血迹。   柯皇后面白如纸,衬得嘴角那摩鲜血越发刺眼。迎着皇帝暗沉沉的目光,柯皇后四肢发凉,皇帝在怀疑她:“陛下,这和我无关,不是我做的。肯定有人,有人陷害我,是华氏,一定是她。”   皇帝一瞬不瞬的看着柯皇后,似乎在研判她话中真假。   柯皇后仓皇失措,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声嘶力竭道:“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害老三,陛下明鉴。”说罢,终于支撑不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柯妈妈大急。   皇帝无动于衷的看着哭天抢地的柯妈妈,殿内宫娥见他一言不发,也不敢上前。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皇帝的吩咐:“带下去。”如此,宫娥们才敢上前。   被打断了的赵飞龙再次接上自己汇报:“梅姨娘的尸首在含香斋内发现。当时……”后宫里除了太后以及皇后外,旁人都还未册封。   赵飞龙踌躇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皇帝眼角微张,梅姨娘是他新宠,年前刚为他诞下一对龙凤胎。   “当时如何,你说。”   赵飞龙低了低头:“当时衣不蔽体,经检查梅姨娘是被扭断脖子而亡,生前还遭过凌辱。”   皇帝脸皮抽搐,眉头立了起来,只觉得一股恶气在胸口乱窜。   太医诊脉时发现魏阙脉象急疾,来盛去衰,阳气亢奋,可能服食了毒药所致。   梅姨娘又正好被凌辱,死在清和园旁的含香斋里。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想让魏阙凌辱梅姨娘,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把梅姨娘提前处置了,届时魏阙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只不过中途出了什么岔子,让魏阙逃了。   好险恶的用心,哪怕他明知道魏阙是被陷害,可他淫了父妾是事实,岂能不介怀。   这份登基大礼,可真是煞费苦心! 第112章   前殿内,魏闳一边分神与凑上来的朝臣寒暄,一边瞄着上首高座,父皇离开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不远处的魏廷望一眼众星捧月一般的魏闳,冷笑一声,一把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恰在此时,皇帝回来了,他目光淡淡的掠过几个年长的儿子,尤其是魏闳和魏廷。今日之事,嫌疑最大的便是这两个儿子。   一种悲凉,忽然而至。   他年轻时在一众兄弟中厮杀出血路,从父亲手里接过魏家的重担,及至自己做了父亲,万不想再现昔年兄弟阋墙的惨剧。   所以从小到大他都在有意抬高魏闳身份,树立他的威望,为的就是让其余诸子生不出争权之心。   他费尽心思请来当世名士教导魏闳,尽量带他在身边听政议政,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从他手中接过魏家,并发扬光大。   然而越长大魏闳越让他失望,过于安逸和顺遂的成长环境,养得他自以为是,目空一切。   两年前老五媳妇和柯世勋之事让他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如果魏闳不改其性,魏家终有一日会败在魏闳手上,一个家族要兴旺难于上青天,一个家族要败落轻而易举。   那时候起,他便决定磨练魏闳,他选中了魏廷,之所以不是魏阙,一来魏阙安分守已,二来他也怕魏阙扶起来之后,有尾大不掉之嫌。   虽然想打磨魏闳,但是在内心,魏闳依旧是他选中的继承人,二十年的心血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可惜,魏闳的表现依旧不能令他满意,魏家的摊子越大,他对魏闳的要求越高。但是魏闳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   他的心境也在接二连三的失望中发生变化。魏闳不再是他的唯一选择,继承人之位,有能者而居之。   这个讯息,他在有意无意的对外释放,魏闳和魏廷的较劲越来越不遮掩,反倒是魏阙安之若素,一心练兵。连他都琢磨不透这个儿子的心思。   皇帝低头看着金樽中琥珀色的美酒,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之色。没有哪一个父亲乐见儿子们手足相争,可他不得如此,他要挑选出满意的继承人,将魏家几代人拿命打下来的江山踵事增华。   然真等这一天来临,皇帝又掩不住内心的悲哀,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愤怒,他可以接受儿子们争权夺利,但是无法容忍这样的鬼蜮伎俩。   宋家人离开皇宫时已经很晚了,宋嘉禾找了个借口跟着宋老夫人上了马车。   宋老夫人便问她:“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宴会上她就发现宋嘉禾有些神思不属,虽然她掩饰的很好,可宋老夫人养她这么大,岂能不了解。   宋嘉禾咬了咬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种事让她怎么有脸说出来,她也怕祖母怪罪魏阙。可不说她又担心,她怕魏阙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那情况稍一想,就能猜到他是中了计。她在这磨磨蹭蹭的,万一错过了帮忙的时间可如何是好?   最终,对魏阙的担忧占了上风,宋嘉禾凑过去贴着宋老夫人低声道:“祖母,我出去透风时遇见了三表哥,他当时的情况像是中了媚药。”   宋老夫人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握住了孙女的肩膀:“他有没有欺负你?”   宋嘉禾的脸瞬间涨红:“没有。”怕宋老夫人不相信,宋嘉禾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见她眼神飘忽,双颊泛红,宋老夫人心头一紧:“当时有没有其他人在?”   “没有,三表哥马上就走了。”宋嘉禾忧心如焚:“祖母,三表哥会不会出事?”   脸上语气里都是满满担心,果真女大不中留,宋老夫人暗暗一叹,敲了敲车壁,坐在车头的朱嬷嬷掀起帘子一角:“老夫人?”   宋老夫人招手让她进来,随后在她耳边叮嘱一番。   朱嬷嬷脸色凝重,叫停马车传讯宋老爷子和宋铭。   片刻后传回宋老爷子的口讯:“老太爷请老夫人稍安勿躁。”   宋嘉禾捏了捏拳头,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宋老夫人拍了拍的她的手心,轻声道:“别担心,他不是那等没成算的。”   回到宋府宋老爷子寻宋嘉禾细细问了当时情况。   其实宋嘉禾知道的也不多:“三表哥突然出现,我看他情况不太好,然后他马上又走了。”她自然不会提自己被怎么怎么的话。   只宋老爷子何许人也,一看宋嘉禾那模样就猜出几分真相。怕是魏阙沾了孙女便宜,不过以魏阙定力,即便他服了媚药,宋老爷子觉得他也不会完全失去理智,否则孙女也不会这么镇定。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宋老爷子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去打听,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宋嘉禾屈膝一福:“祖父,祖母早些歇息,孙女告退。”走的时候,依旧忧心忡忡。   “看来暖暖对阿阙倒是上心的很。”宋老爷子捋须一笑,纵然想让她嫁给魏阙是出于利益考量,不过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孙女,自然也希望她幸福快乐。   宋老夫人垂了垂眼皮:“皇宫那么大,他怎么就那么巧遇见了暖暖?”   宋老爷子一怔,微笑道:“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宋老夫人冷冷盯着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沉默下来。   遇见宋嘉禾,的确是一场巧合。   在清宁宫里,魏阙就发现端上来的那杯茶有问题。这多亏于他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师父,不只传授他一身武艺,便是岐黄药理也没落下。   对于药效大概有数的魏阙,心念电转间计上心头,他若无所觉般喝下一口茶。   随即在清和园药效发作,他闹出动静以便惊动皇帝,溺亡嘉阳湖,死而复生,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唯一的意外就是遇见宋嘉禾,他抄了近路前往嘉阳湖,不经意间发现了坐在凉亭里发呆的宋嘉禾,那一刻手脚完全不由自主。   至今那种温凉柔软的感觉还记忆犹新,让人欲罢不能。   “三爷醒了!”白太医差点儿喜极而泣,皇帝说了,魏阙有个好歹,就让他偿命,自己的脑袋可算是保住了。   白太医连忙奔过来,嘘寒问暖。   屋内伺候的宫人欢天喜地,赶紧派人去向皇帝禀报这个喜讯。   片刻后,皇帝赶了过来,向来严肃的脸上带着颇为明显的愉悦。   “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难得的和颜悦色,皇帝还摆了摆手制止想下床见礼的魏阙:“你还病着,不必多礼。”   魏阙依旧下了床:“儿臣不孝,令父皇担心,儿臣已无大碍。”   皇帝看他,虽然脸色苍白,但看精神尚好,果然这习武之人身体就是好,高兴道:“好了就好,不过也别逞强,回去躺着吧,别仗着年轻就不顾惜身子,父子间还要讲虚礼不成。”   魏阙谢恩过后,从善如流的坐回了床上。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皇帝询问魏阙。赵飞龙查了一晚上,也没什么进展。   魏阙默了默才道:“在清和园里,儿臣发现身体异样,忽然蹿出几个侍卫,儿臣勉强杀了其中一人,逃了开去。原是想寻一水源解身上燥热,不想那药凶猛异常,入了嘉阳湖,儿臣便失去了知觉。”   皇帝留意到他一字未提清宁宫的宫女:“你是中了一种叫一醉千里的媚毒。”就是赵飞龙从那叫素月的宫里屋里搜出来的那药。   魏阙脸色微微一变。   “看来你听说过这药。”   魏阙道:“早年在西域听闻过一二。”   皇帝点点头:“幸好旁的副作用没有。”冷不丁问:“你觉得你是在哪儿误服此药?”   魏阙神色微顿:“儿臣在大殿上吃了不少食水,应该是那会儿中的毒。”   皇帝定定看他一眼,倒是个孝顺的:“朕已经派人彻查此案,你安心休养便是。”   魏阙再一次谢恩,忽尔面露踟蹰之色。   皇帝不由纳罕,他还是头一次见魏阙这模样。   “父皇可否屏退闲杂人等?”魏阙恳请。   皇帝以为有什么要事,挥了挥手,在场宫人鱼贯而出。   魏阙再一次下床,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垂目看着他,神情渐趋凝重。   “儿臣,”魏阙羞惭满面:“儿臣抄近路前往嘉阳湖时,途径绫罗殿,偶见宋家六表妹,一时把持不住,唐突了表妹。请父皇降罪!”   皇帝眼角抽了抽。 第113章   皇帝低头看着魏阙,神色由惊诧转为审视,一时把持不住,当初在木兰围场,季恪简遇见宋嘉禾,可是把持住了,难道魏阙的自制力还不如季恪简。   “想不到这药如此凶歹,竟是连你都难以自控。”皇帝语调幽凉。   跪地的魏阙身形一顿,脸上愧色更重:“儿子思慕宋表妹久矣,是以情难自禁唐突了表妹,虽未铸下大错,可到底惊扰到表妹。儿子愿去宋家负荆请罪。”   皇帝静默下来,倒是不曾听他说起过,至于为何不说,这一点父子二人心知肚明,说的太明白就伤情分了。   至于为何现在愿意说出来,皇帝亦心中有数,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他不会成全魏阙,现在却未必不会。   再看魏阙,皇帝目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宋家那朕会处理,你安心休养,不必担心。”   魏阙:“多谢父皇!”   “朕尚有公务,你歇着吧。”皇帝站了起来。   魏阙恭送。   待皇帝走后,魏阙揉了揉额头靠坐在床榻上,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假死还得骗过一众御医取信皇帝,委实伤身,然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的父亲可不是好糊弄的。   在嘉禾的事上,皇帝肯定会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而为之,甚至怀疑整件事中,他扮演的角色。   魏阙笑了笑,从头至尾,他都是将计就计,他禁得起调查。   离开后的皇帝,回了御书房,却没在处理公务,而是立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的青松出神。   故意唐突也罢,无意唐突也罢,魏阙向他‘认错’并吐露爱慕,哪是为了请罪,分明是想请旨赐婚。   不得不说魏阙这时机掐的精准,他知道时移世易,自己不再一味维护魏闳地位。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遭遇暗算,死里逃生,自己很有可能赐婚补偿安抚他。   他的三子在借此对他袒露自己的志向,若无心大位,魏阙不会想娶宋嘉禾。   要成全吗?   宋家?   双方联姻,强强联手,必然会影响朝局。   皇帝摩着窗沿雕花,眸光晦暗不清。   目下看来,几个儿子里最出色的无疑是魏阙,功勋卓著,威望深重,尤其在军中。且这么多年以来他都不曾行差踏错过。   然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魏阙上马能安邦,这一点毋庸置疑,下马能否治国,却是不得而知,这些年,魏阙一心扑在军政上,也是时候让他接触下旁的政务。   魏闳和魏廷也要继续考察,就是其他几个儿子也不能忽略,指不定藏着好苗子。攸关千秋万载的基业,再是小心都不为过。   皇帝食指轻叩窗沿,不过当务之急,是查清这事的幕后黑手。直觉让皇帝将怀疑的目光投在了几个儿子身上。   魏闳?魏廷?亦或者是魏阙自己?   此时的魏闳眼皮止不住的乱跳,浓密的剑眉紧紧皱着:“先生,事情都处理妥当了?”魏闳再一次确认。   坐在他对面的谋士张泉朝他安抚一笑:“世子放心,知情人都已死,陛下查下去只会查到一切都是二爷所为。”   张泉不无可惜的叹了一声:“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让三爷跑了。”比起魏廷,张泉更忌惮的是魏阙,无论是身份,能力,威望,魏廷都不及魏阙,魏阙才是那个最有可能取魏闳而代之的人。   自从打下京城之后,张泉就视威望日隆的魏阙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醉千里这样的‘神药’,可令魏阙身败名裂,没了争夺大位的希望,魏闳再施恩魏阙。魏阙也就只能安安分分的辅佐魏闳。   其实若可以,张泉更想杀了魏阙以绝后患,可魏阙武功高绝,想杀他谈何容易,无色无味能致死的毒药更是可遇不可求。   想起他明明没了呼吸,却死而复生,张泉皱了皱眉头,莫名的不安,他是真的死了,还是假死。   若是前者,还真是命不该绝,鸿运齐天。若是后者,张泉心摇了摇头,那么多太医检查过,不可能。   “先生?”见他摇头,魏闳不禁出声询问。   张泉回神,捋了捋胡须,叹道:“经此一事,三爷有了防备,再想下手,难于上青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魏闳烦躁的喝了一口茶,为了万无一失,他选在清宁宫下手,将母后牵涉其中,却功亏一篑,还使得母后病情加重。   郁燥之气袭上心头,魏闳大口喝了一口茶。   张泉看一眼魏闳,放缓了声音道:“不过机会留给有准备之人,来日方长。眼下最要紧的是世子在陛下面前,切勿不可露出马脚。”   魏闳稳了稳心神,点头。   再说魏廷,虽然皇帝把事情掩了下去,但是毕竟动静不小,魏廷好歹办差这么些年,人脉还是有的。   费了些功夫魏廷才得知了魏阙溺亡又死而复生的事,不禁寻着机会对华侧妃遗憾,遗憾魏阙怎么又活过来了。   在他看来,没了魏阙,魏闳哪是他的对手,一个绣花枕头。   “姨娘,您说,好端端的老三怎么就溺水了?”魏廷疑惑的看着华侧妃,父皇还掩的密密实实,让人一点口风都打听不到。   华侧妃沉吟,是啊,为什么?以魏阙那身手怎么可能溺水?其中肯定有什么秘辛。   正思索着,李公公带人过来了,皇帝请华侧妃过去一趟。   华侧妃眼皮轻颤,含笑客气道:“公公可知,陛下召见妾身所为何事?”   华侧妃会做人,李公公得过她不少好处,帮她做什么倒不敢,透点口风倒是可以的,遂恭声道:“陛下心情不大好。”旁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了。   原由出在梅姨娘身边一个叫叠翠的丫鬟上,事发当晚这丫鬟就失踪了,直到次日早上尸体才在冷宫的水井里被发现。   赵飞龙从她手中找到一条帕子,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一位姓郑婆子身上。就在刚才郑婆子招供,她是华侧妃的人,叠翠也是华侧妃安在梅姨娘身边的棋子。   事发当晚,郑婆子接到消息,通知叠翠将梅姨娘偷偷引到含香斋,然后杀了叠翠灭口,至于旁的她一无所知。   怀着忐忑而来的华侧妃一进门就对上皇帝阴沉如水的脸,及至见了郑婆子的供词。   华侧妃当即噗通一声跪下,心念电转间落下泪来:“陛下明鉴,妾身的确收买了叠翠,可妾身只是想知道梅姨娘迹象,以便应对。”说到这儿,华侧妃泪流不止,望着皇帝的双眼中盛满了哀怨。   梅姨娘和华侧妃不和是魏家后宅公开的秘密,梅姨娘与华侧妃有五六分相像,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旁的姨娘见不得梅姨娘这般得宠,也酸华侧妃这般年纪了还能屹立不倒。   一些流言蜚语就传了出来,说梅姨娘不过是沾了华侧妃的光,王爷最爱的还是华侧妃。梅姨娘年轻气盛,正当宠,肚子又争气,哪里咽下这口气,可不就对恨上了华侧妃,几次三番的挑衅。   华侧妃也不是软柿子,见她没完没了,便收买了叠翠,想抓她一个把柄彻底打趴她。   华侧妃泣道:“日月可鉴,妾身绝没有让人传话引梅姨娘到含香斋,更没有让她杀叠翠,妾身引梅姨娘过去干嘛,无端端又为什么要杀人。陛下若是不信可去审问雪灵,一直以来都是雪灵在联系郑婆子。”   皇帝目光沉沉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华侧妃,前脚华侧妃刚出门,后脚他就派人拿了雪灵去审问。   看她模样,倒像是无辜的。郑婆子和雪灵的之间的联系,并非都是面对面,多是以书信往来。这一次的消息就是书信传递的。若是有人钻了空子,假传消息也说得通。   但是,皇帝一瞬不瞬的盯着华侧妃,谁知道她现在这模样是不是装出来,她惯来会把握人心,不只别人的,也包括她自己。   I他不信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华侧妃如坠冰窖,耳畔轰鸣作响:“陛下明鉴,妾身若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华侧妃指天对地的发誓诅咒,梅姨娘那边肯定出了大事,说不得已经死了。   皇帝收回目光,淡淡道:“朕会彻查,你先下去。”   华侧妃深深看一眼皇帝,重重叩首,随即随着宫女离开,不出意外的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她被软禁了。   审问完雪灵,赵飞龙前来汇报,无论如何审问,雪灵都不承认向郑婆子传过让叠翠引诱梅姨娘去含香斋并杀了叠翠灭口的消息。   皇帝摩着翡翠玉扳指,是有人假传了消息栽赃华侧妃,还是华侧妃绕过雪灵传的消息。   “那个管茶水的宫女底细查清楚了吗?”皇帝问。   赵飞龙汗颜:“陛下恕罪,尚未查到可疑之处。”   皇帝冷声道:“继续查。”   赵飞龙忙应诺。 第114章   满朝文武有些不安,因为登基大礼都过去十天了,新君却还未分封诸子和后宫。   倒是群臣都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了。反倒皇帝自己落下了,旁的就算了,太子之位悬空,总叫人心里没底。   尤其是支持魏闳的这一拨人,思来考量去,推出一人上折请立太子。   皇帝捏着的,就是那封请立太子的奏折。之所以不分封诸子,是因为他还未查清魏阙中媚药之事的幕后黑手是何人。   不过就在刚才,事情有了新的进展,那叫素月的宫女查实是魏廷的人。   华侧妃收买了叠翠,魏廷收买了素月,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人证物证面前,魏廷不得不承认素月的确是他的人,却是不肯承认自己指使素月下毒。   看着倒是情真意切,只不过在证据面前,皇帝也不确认魏廷是真的被陷害了,还是死鸭子嘴硬?   魏闳那边,他诈过,看着倒也像是清白的。   皇帝将奏折甩在御案上,往后一靠,这倒是有意思了,谁在撒谎?亦或者两个都没有撒谎,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传笔墨。”皇帝扬声。   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来的,目下就先记在老二母子身上,他们不冤,在主母身边插人,他们想干什么。   分封诸子,封赏后宫的旨意姗姗来到,几家欢喜几家愁。   嫡长子魏闳被封为皇太子,这在众人意料之中,他本就是梁王世子。魏阙获封靖王。魏廷晋封肃郡王,魏廻为安郡王,魏闻为庆郡王。余下皇子未满十五,故而未封爵。   魏廷的爵位出乎好些人的意料,居然只是郡王,比他小的魏阙却是亲王。   另些人却觉得理所当然,论功绩魏廷不如魏阙,论身份一嫡一庶,魏廷略逊魏阙一筹天经地义。   紧接着后宫也开始封赏,华侧妃位列九嫔,获封昭仪。   以华侧妃背景、资历还育有二子,却不得妃位,出乎不少人的意料,比魏廷没得亲王爵更让人震惊。一些人隐约琢磨过味来,怕是这母子俩犯了什么错。   众人尚且还在揣度到底是什么错,又一道出人意料的圣旨从天而降,皇帝赐婚魏阙和宋嘉禾。   轰隆一下,炸懵了一群人。   魏阙和宋嘉禾!?魏阙要和宋家联姻?   事先怎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捧着圣旨的宋嘉禾也有些懵,其实她昨天就知道了,昨天宋老爷子进宫了一趟,回来就通知她,皇帝要为她和魏阙赐婚。   宋嘉禾怔愣当场,傻乎乎的问祖父:“陛下,怎么会答应了?”不是说要皇帝同意很难的吗?   宋老爷子捋须而笑,轻飘飘道:“时移世易。”   宋嘉禾一晚上都没睡好,她从祖父这四个字里闻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她觉得自己的太平日子可能结束了,不过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   然而再好的心理准备在接到圣旨那一瞬间,宋嘉禾还是懵住了,就这样定下了,总觉得很不真实。   不过她的怔愣也不过一眨眼的事情,宋嘉禾恭恭敬敬的将圣旨放在主案上供着。   那厢,传旨太监笑容满面的向宋老爷子道喜:“恭喜承恩公。”   宋老爷子身为太后之弟,得封承恩公,而柯家也因为柯皇后晋封承恩侯。   宋老爷子含笑:“同喜。”又令人看赏。   传旨太监没拒绝,拒绝才是得罪人。他恭恭敬敬的收下,不迭道谢。宋家一门两公,父子几人身居要职,还有宋太后这座大靠山,目下更了不得,得靖王为婿,他岂敢托大。   传旨太监走后,宋老爷子看着宋嘉禾,目光有些深邃。   宋嘉禾有些不自在的低了低头。   宋老爷子笑起来,温声道:“准备下,这两天大概要进宫谢恩。”   宋嘉禾点了点头。   前脚传旨太监离开,后脚婚事就传了开去。   刚刚搬进东宫,屋舍都没收拾好的魏闳当场砸了手里的汝窑茶杯。在场宫人噤若寒蝉,闻魏闳喝滚,忙不迭跑了出去。机灵的已经跑去搬了救兵。   魏闳气得脑门一突一突的跳,额头上青筋毕露,为了步那么一个局,他绞尽脑汁,花了多少心思。   张泉说他情绪外露,喜怒形于色,乃上位者大忌。为了不让父皇看出破绽,他甚至去和那些戏子学着如何控制脸部表情。   可到头来魏阙还是毫发无伤,这就算了,父皇竟然用赐婚补偿他,赐的还是宋家。   宋家满门俊杰,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宋老爷子深受父皇敬重,宋铭是父皇肱骨,还有祖母,他祖母有多偏心娘家,他再清楚不过了。   宋家之势,便是庄家也有所不及。父皇想干嘛,他想让魏阙取他而代之吗?   魏闳扯了扯衣襟,气喘如牛,他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烧,越烧越旺。他想砸东西,他想杀人!   魏闳死死攥着拳头,压抑着心底暴戾。东宫内务还没理顺,其中不知掺了多少眼线,他不能授人以把柄,更不能让父皇对他有意见,父皇对他早已大不如初。   魏闳闭上眼,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可还没等他心静下来,清宁宫传来噩耗,柯皇后咳血晕了过去。   魏闳脸色微白,唰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忙赶过去。   柯皇后自然是被气晕的,赐这道婚,皇帝想干嘛?魏阙又想干嘛?   昔年忧患竟然真的成真了,早知……柯皇后怆然泪下,早知又能如何,她虽是正妻,可婆婆厌恶她,丈夫不待见她,她这正妻又有什么用!   柯皇后悲从中来,一口心头血就这么喷了出去,当下面如白纸,晕了过去,吓得柯妈妈眼睛都直了,尖声催促传太医。   这么大的阵仗,眨眼就传遍了整个皇宫,慈安宫的宋太后自然也知道了。   彼时宋太后正在和魏琼华说魏阙和宋嘉禾的这桩婚事,事先宋太后也毫不知情,闻讯之后亦是满腹惊愕。   “你大哥到底是什么意思?”宋太后喃喃。   “想做慈父了呗。”魏琼华随口道。   宋太后纳闷的看着她。   魏琼华:“我得到的消息,就登基大典那天,阿阙中了人的计,差点淹死了。”   宋太后眸光一闪:“老二做的?”   魏琼华耸了耸肩:“我哪知道,大哥消息捂得紧,就这我还是无意中打听来的。”   宋太后若有所思,怪不得华氏只得了昭仪之位,魏廷也没成亲王。   “可为什么挑中禾丫头?”宋太后心头惴惴,皇帝不可能不明白这门婚事带来的影响。   “为什么不能是禾丫头。”魏琼华反问。   宋太后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魏琼华挑了挑眉:“还能是为什么?之前您和我大哥一门心思想给阿阙讨个门第低一点,不就是怕他威胁到阿闳地位。   可谁能想到阿闳因为太过顺利反倒不争气。现下估摸着大哥是想亡羊补牢,看看这样能不能激的阿闳上进点。”   宋太后沉了脸,那要是魏闳上进了,宋家怎么办?她得找皇帝问个明白。   正当时,有宫女匆匆而入,带来了柯皇后咳血晕过去的消息。   魏琼华啧了一声:“这是气急攻心了!”   宋太后捻了捻佛珠,淡声吩咐宫女代她过去看看。   好一会儿才传回消息,柯皇后怕是要不好了。 第115章   清宁宫里,魏闳与庄氏夫妇,魏阙,魏闻与燕婉前后脚赶到,便是禁足中的魏歆瑶也被放了出来。   就在刚才,太医宣布柯皇后只剩下多则三四月,少则个把月光景。   魏闻暴怒,一把揪住白太医的衣领,双眼怒瞪如铜铃:“胡说八道!你个庸医!”   要不是魏阙拉开魏闻,悬空的白太医差点窒息。   魏闻、魏歆瑶还有燕婉跪坐在踏脚上哭泣,越哭声音越大,饶是如此,床上的柯皇后都纹丝不动,惊得魏歆瑶抓住母亲的手腕,指尖微弱的脉象才让她彷徨无措的心稍稍安定。   她不过是被关了一个多月,母亲怎么病成这样了,望着面无血色,眼窝凹陷的柯皇后,魏歆瑶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摇摇欲坠。   “我昨儿过来请安时,母后还好好的,你说,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魏闻突然抹了一把泪,跳起来一脚踹飞边上的柯妈妈。   魏闻一大小伙子,盛怒之下这一脚力道可想而知,岂是柯妈妈这等老妪承受得住。   惨叫一声,柯妈妈整个人被踹飞出去,撞在桌脚,不禁翻滚起来。   “小九!”本就心情郁燥的魏闳气急败坏的喝道:“你给我消停点。”   见魏闻双拳紧握,胸膛剧烈起伏,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燕婉忍着心怯趋步上前:“闻表哥,你别这样,你这样……”   “别烦我!”魏闻厉喝一声,推开靠近的燕婉。   猝不及防之下,燕婉被退了一个趔趄。幸好庄氏眼疾手快,接住了燕婉,她不满的看一眼魏闻。   魏闻却是一眼都不多看,兀自扭头回了床前盯着柯皇后不放。   “表妹莫生气,小叔担忧母后才会失态。”庄氏细声安慰燕婉,拿着帕子轻轻替她擦眼泪。   燕婉扯出一丝十分勉强的微笑,望着魏闻的背影,他是只担忧姨母身体,还是惊怒于宋嘉禾即将成为他嫂子,成为他这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女人。   庄氏看了看她,心下一叹,又低声吩咐人把哀嚎着的柯妈妈带下去疗伤。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娘,”魏歆瑶喜形于色,声音都走了调,她前倾身体,目不转睛的看着柯皇后。   睫毛颤了颤,柯皇后吃力的睁开眼,茫然的看着又哭又笑的魏歆瑶。   “娘,母后,”魏歆瑶语无伦次:“你终于醒了,你可算是醒了。”   魏闳等人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关切。   脑袋晕晕乎乎的,柯皇后眼珠子动起来,视线在儿子,女儿,儿媳,外甥女脸上一一逡巡,像是在认人。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魏阙脸上:“你过来。”三个字说的断断续续。   近前的魏闻连忙让开。   魏歆瑶犹豫了下,也往边上让了让,将正中间的位置腾给魏阙。   魏阙上前,单膝跪地,直视柯皇后:“母后。”   柯皇后定定的看着他,忽尔弯了弯嘴角,神情变得格外慈爱安详,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魏阙看着她的双眼,伸手握住她的双手。   柯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说话连贯起来:“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眼泪应声而落:“我突然发现,几个孩子里,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魏闳双眼微微睁大,眼底浮现难以置信。他仔仔细细的端详柯皇后,脸色微微一变。   魏歆瑶也是惊了惊,不敢相信这话从她母亲嘴里出来,难道这是传说中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顿时心头针扎一般疼起来。   魏阙看着她,更靠近了一些。   柯皇后摸索着他的双臂,逐渐往上,摸到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魏阙,都说魏廷长得像皇帝,皇帝也为此偏疼魏廷几分,哪个人会不爱自己呢。   然而魏廷只是像个形罢了,论气度论威仪,最像皇帝的是魏阙。越大越像,所以她才会那么忌惮他,即便他表现的再安分守己。午夜梦回,她都会问自己,神似皇帝的魏阙愿意屈居人下吗?   “我知道我时日无多了。”   “母后。”此起彼伏的哭喊声。   柯皇后淡然一笑,看穿了生死一般:“莫哭,莫哭,有你们几个,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她看着魏阙,眼底布满愧疚和遗憾:“这些年我都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是我对不起你。”柯皇后捧着他的头,泪水滚滚而下:“可惜为娘明白的太晚了。”   魏阙眼眶发红,似乎为了掩盖眼底水光,他低下头。   柯皇后神情骤然一厉,猛的拔下魏阙束发玉簪,刺向脖颈。   魏阙身子一侧,霎时血花四溅。   玉簪刺进魏阙左肩,没入大半,可见柯皇后用了多大的劲头,若是刺中脖颈,后果不堪设想。   柯皇后双眼赤红,神情癫狂,见没刺中,竟然硬生生从肩头拔出玉簪再次刺向魏阙。   “母后!”魏闻大惊失色,扑上去抱住发狂的柯皇后:“母后,你要做什么!”   柯皇后歇斯底里的挣扎,想挣脱魏闻的桎梏,然她一个重病之人哪有这力气,刚才的爆发已经用完了她全部精力,很快,她就脱力一般躺在魏闻怀里。   柯皇后五内俱焚,悲不自胜,怒视魏阙,那目光看的不像是儿子而是灭门仇人,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啃其骨、寝其皮。此时杀不了魏阙,日后他一定会成为阿闳的心腹大患,他会抢走阿闳的太子之位,一定会的。他像他父亲,野心勃勃,心狠手辣。   当年和皇帝争权夺利的兄弟,尸骨都化成灰,成灰了!   柯皇后瞳孔大张,眼前浮现当年霍老姨娘坠楼而亡那一幕,霍老姨娘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一个死于战场,另一个在军需上动手脚被皇帝砍了头。   霍老姨娘求饶不成,绝望之下从高楼一跃而下,脑浆迸裂,一颗眼珠滚到了她脚边,她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噩梦。   柯皇后再一次剧烈挣扎起来,力道之大,魏闻差一点抱不住,他急的满头大汗:“三哥,你快走啊,大哥,你快来帮帮我!”   “孽障,灾星,你生来克我,你生下来就是克我的,你活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宁,灾星,灾星,你是我们母子几个的灾星。”柯皇后冲着魏阙歇斯底里的狂叫。   魏阙看一眼死命抱着柯皇后满头大汗的魏闻,离开床榻。   魏闳几个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纷纷上前。屋内宫人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运作起来,端水的端水,拿药的拿药。   魏阙拂开要为他包扎的宫女,任鲜血直流,望着气息虚弱下去了也还在咒骂不休的柯皇后,目光无悲亦无喜。   明明肩膀剧痛无比,他却觉得肩头轻松了许多。柯皇后的偷袭,他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归根到底,她的确生了他。他不可能削肉剔骨将这条命还她,挨她这一下,就当还了她当年生他时所承受的痛楚。 第116章   “劳烦大哥与我一套衣裳更换。”   魏闳一愣,连忙吩咐宫人去东宫取衣。他看一眼气若游丝还不忘怒瞪魏阙的柯皇后,看向魏阙的目光欲言又止。   魏阙扯了扯嘴角:“我不会告诉父皇,但是我不保证父皇会不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   在场下人都是柯皇后心腹,可保不住就有被收买的,又不是没有前例。   魏闳将信将疑,魏阙愿意放弃这个在皇帝面前博取同情的机会?时至今日魏闳绝不会再把魏阙当做温良无害的绵羊。   赐婚前,父皇必然先问过他的意见!他要是真的安分岂会答应娶宋氏女,他难道不知道娶宋氏女带来的影响?   之前种种猜忌怀疑终于成真,当初设计他的愧疚烟消云散,只剩下后悔,后悔没有听张泉的建议,早点对魏阙下手。眼下他羽翼已丰,又有宋氏为辅,再想铲除他难上加难。   望着因为失血而脸色发白的魏阙,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上心头。魏闳的目光定格在他染血的肩头,倏尔握紧拳头。   心底生再次生出丝丝缕缕的遗憾,就差那一么一点点,如果刺中了……那该多好!   上一次被他逃过一劫,这一次还是,难道真是命不该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魏闳不想信。   压下千头万绪,魏闳温声对魏阙道:“三弟先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魏阙点了点头,抬脚去了隔间。   魏闳叮嘱庄氏赶紧把屋里的狼藉收拾下,能掩饰一点是一点。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想让皇帝知道这件事。   父皇知道后,会不会怀疑这是他和母后联合为之,甚至怀疑是他撺掇母后下手。   之前魏阙与梅姨娘那桩事,明明没有证据指向他,父皇却诈他。那一刻,魏闳如坠冰窖,他知道父皇待他不如从前,却是没想到,父皇已经不信任他至此。   也是因此,魏闳更加忌惮魏阙。再这样的情况下,父皇赐婚魏阙和宋嘉禾,若说没有扶持魏阙的心思在里头。   魏闳万万不信,浓厚的阴霾蒙上心头,压得魏闳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子放心!”心悸如雷的庄氏强自稳下心神,其中关键她岂会不懂。   她也被这一连串的变化给打蒙了!万万想不到,柯皇后竟然会对魏阙下杀手,虎毒不食子啊!   即便她早前敏感察觉到她婆婆对魏阙有隔阂,也隐隐听说过那些陈年旧事。但是怎么也想不到,柯皇后厌恶魏阙已到恨之欲死的地步。   哪怕庄氏心知柯皇后如此大半是为了魏闳着想,可庄氏依然无法理解柯皇后的行为,那可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她怎么下的去手。   魏闳对庄氏一点头,转身跟着去了隔间。   魏阙刚刚脱下沾染的衣裳,他略略控制了地方,虽然血流如注,却是没伤到筋骨,然而外翻的皮肉和冒个不停的鲜血,吓得丫鬟抖如糠筛。魏阙直接夺过他手里的纱布自己处理起伤口。   进门的魏闳留意到,魏阙闻了下药并且还倒出来捻了捻,他担心这药有问题。   经过之前那一劫,他果然变得更警觉。他怕是已经知道自己是在清宁宫里中的媚药。这会儿又被母后刺了一簪,怎么可能不防备清宁宫。   若是之前,他还能义正言辞的指责他,可如今……   魏闳像是没有看见一般走了过去。   “母后病糊涂了,三弟不要往心里去。”魏闳满面的愧疚与痛心:“母亲自从吃了那药之后,人便有些糊涂,脾性也越来越左。”   魏阙皱了皱眉,带着魏闳的心也跟着皱起来,只听他缓声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再如何,母后都生了我,大哥放心。”   魏闳眼不错的看着魏阙,试图看出一星半点的情绪,可是,没有。这个弟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或者该说深不可测。   次日,魏阙便告了假,理由是与人比试时不慎受伤,皇帝允了。   宋子谏颇为纠结,要不要告诉宋嘉禾这事。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再是舍不得,妹妹嫁给魏阙已是事实,两人感情好,对妹妹只有好的。魏阙受伤,妹妹若是没有表示,怎么也说不过去。   闻言,宋嘉禾吓了一跳,忙不迭追问:“伤得要紧吗?”   见妹妹心急,宋子谏酸溜溜的想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应该不要紧,我正打算去看看。”顿了下道:“六妹备上一些补品,我带过去。”这样也就说得过去了。   宋嘉禾应了一声,赶忙吩咐青书去准备。   “二哥,我们走吧!”   我们?   走吧!   宋子谏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宋嘉禾,沉默下来。这表示很有诚意!   魏阙坐在榻上看书,因在家里,为了方便故而赤着上身,反正五月天,也不冷。肩背到腰际肌肉精实恰到好处,极具爆发力,蜿蜒的几道疤痕凭添几分精悍。   奉茶的小丫鬟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差点摔了茶杯。   魏阙眉心一皱。   关峒见状,立刻将茶盘接了过来:“你下去吧。”   那丫鬟又是庆幸又是可惜,讷讷的喏了一声。   关峒忍笑。   “王爷,齐国公世子和宋六姑娘来了。”奉管家之命跑来通报的小厮气喘吁吁禀报。   握着书册的手倏尔一紧,魏阙站了起来,似是想去迎接,起了一半又坐了回去。   魏阙在关峒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放下书,进寝房,上了床。   一路尾随的关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以置信的看着魏阙,彷佛看着一个披着主子皮的妖怪。   魏阙凉凉扫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对傻愣着的关峒道:“拿件衣服给我。”   关峒好不容易才把瞪出来的眼珠子收回来,表情一言难尽。千言万语化作三个字,不要脸!   管家恭恭敬敬的迎着宋子谏和宋嘉禾入内,那态度完全是对着女主人才有的殷勤和小心。   这靖王府,宋嘉禾还是头一次来,却是无心欣赏,兜兜转转间便到了三好居。   关峒已经候在门口,见了宋嘉禾与宋子谏,前迎几步:“宋世子,六姑娘。”   “王爷伤势如何?”宋子谏见了他就问。   宋嘉禾也拿眼看着关峒,神情有些紧张。   关峒欣慰的想,看来六姑娘也挺关心他家王爷,那就好。   “万幸没有伤到筋骨,不过伤口有些深,府医说最好卧床静养几日。”揣摩着魏阙的心思,关峒往重里说了几分,却不敢说的太重,把人给吓到了。   一听还要卧床,宋嘉禾就急了,大步入内。只见向来精神奕奕,气势十足的魏阙靠坐在床上,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哪有往日的威风劲。   宋嘉禾愣了一瞬,快步靠近:“三表哥,你伤在哪儿?”   她眉梢眼角都是浓浓的关切,眼底蕴含着担忧,魏阙在她漆黑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双眼似有魔力一般,摄人心魄让人想永远占据。   “三表哥?”   宋嘉禾见他怔怔不语,更急。   魏阙弯起嘴角,好像吓到她了,他有些后悔,又有些不舍坦白。他放缓了声音道:“我没事,只不过是些皮外伤。”   宋嘉禾狐疑的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两个字,大男人都爱逞强,譬如她爹和二哥,不管受了什么伤都说没事。   “你到底伤在哪儿了?”宋嘉禾上下左右的打量。   魏阙道:“伤在肩膀上。”   宋嘉禾探头:“我看……”   “咳咳咳。”进了门就没出过声或者该说没机会出声的宋子谏用力清嗓子。   宋嘉禾脸一红,默默站正了。   魏阙看向清完嗓子的宋子谏:“多谢表弟表妹专程来看我。”   宋子谏皮笑肉不笑:“王爷客气了。”   “还不上座。”魏阙对关峒道。   关峒忙告罪,让人搬了两张玫瑰椅放在床畔,还加了一张茶几,上放茶水和瓜果点心。   魏阙含笑道:“一点皮肉伤,已经上了药,养几天就好,表妹别担心。”   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可看他精神倒还不错,宋嘉禾只好叮嘱:“天气热起来了,你可要经常换药,别嫌麻烦,要是感染了就不好了。饮食也要清淡,不能喝酒不能吃发物,还有不许熬夜。”   魏阙嘴角弧度越来越大,看着她的目光泛柔:“好。”   宋嘉禾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转头看关峒:“麻烦关护卫多多上心。”   关峒微微弯腰,拱手道:“不敢当六姑娘一句麻烦,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宋嘉禾揉了揉鼻子,扭过头又问魏阙:“怎么那么不小心,比试都会受伤,还这么重?”他的身手,她也是见识过的。   “刀剑无眼,一着不慎便受了伤,其实并不重,下次再不会了。”   宋嘉禾哼了一声:“还想有下一次。”   “绝对没有下次。”魏阙笑了。   宋子谏喝了一口茶,觉得自己简直多余,他不该来的,真的!   不知何时悄悄挪到宋子谏身后的关峒戳戳宋子谏的肩膀。   宋子谏扭头。   关峒朝他抱拳,面露恳求。   宋子谏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关峒作揖。   旁人不知魏阙如何受的伤,关峒却是猜到几分。王爷的伤是从清宁宫带回来的。虽然王爷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是设身处地一想,关峒觉得王爷心里绝对没有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从昨天到现在,王爷都面无表情。可一听宋姑娘来了,整个人的都生动起来,这不才几句话的功夫,寒冰消融,春暖花开。   要是能说上几句体己话,指不定多高兴呢!   宋子谏没理他,看向床上的魏阙。   魏阙对他笑了笑。   说着话的宋嘉禾一顿,奇怪地看过来。   “我去更衣,”宋子谏理了理衣摆站起来,想想不放心又加了一句:“马上就回来。”婚都赐了,再拘泥这些个也没意思,稍微通融下还是可以的,当然,只是稍微。   临走前,宋子谏深看一眼魏阙。   “我为世子带路。”关峒十分殷勤的跟了上去。   这一下屋里就剩下两人了,宋嘉禾不自在的垂了垂眼,浓密的睫毛仿若一把小刷子,刷的魏阙心口发痒。   “暖暖。”大舅子一走,称呼立马就变了。   宋嘉禾睫羽轻颤,抬眼看他。   “那天在宫里,对不住,吓到你了。”魏阙目不转睛的看着宋嘉禾,眼底涌动着宋嘉禾看不懂的东西。   一抹绯色爬上宋嘉禾的脸颊,宋嘉禾觉有有些热,她端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问出了压在心里半个月的疑问:“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魏阙便把皇帝告诉他的调查结果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回,隐下自己死而复生这一茬。   说来他有些怀疑魏闳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天在清宁宫魏闳神色有些不寻常。   也不知是他终于长进了把痕迹擦得一干二净,还是皇帝有心保他?   宋嘉禾皱了皱眉:“肃郡王怎么能这么卑鄙!”魏家好歹也是百年望族了,可一个个的,魏歆瑶,魏廷,居然都用起了媚药这样下作的手段。   幸好,魏阙和他们不同,宋嘉禾满意的看着他:“你下次一定要小心些。”   魏阙无奈一笑,这下子自己倒给她留下了一个不小心的印象,不过他宁愿如此,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将计就计。她肯定会训他居然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好。”魏阙含笑点头:“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加倍小心的。”   宋嘉禾觉得她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温度的脸又有些烫了,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魏阙见好就收,从枕边取出一个红木锦盒:“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及笄贺礼,亲手做的。”   宋嘉禾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勉强压了下去。   魏阙眼底笑意盎然:“我手上没力气,要拿不住了。”   宋嘉禾瞅他一眼,伸手接过。   “不打开看看,要是不喜欢我重新做一支给你。”   宋嘉禾从善如流,带着期待打开锦盒。入眼便是一只玉簪,簪头是一朵桃花,也不知他打哪找来的玉渐粉渐白,足可以假乱真。   “喜欢吗?“魏阙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迎着他温柔如水的视线,宋嘉禾嘴角绷不住上翘   魏阙轻笑一声,柔柔的看着她:“我给你戴上?”   宋嘉禾愣了下。   “可以吗?”魏阙声音很轻,泛白的脸色,虚弱的声音,看起来可怜极了。   受了蛊惑一般,宋嘉禾起身走了过去,小声道:“你可别扎到我。”   魏阙顿时笑了:“就是扎到我自己,也不可能扎到你。”他怎么舍得。   “有些高,你坐下好不好?”魏阙握住她的手,笑着道。   宋嘉禾睫毛颤了颤,抽出了手,侧身在床头坐下。   院子里,关峒刻意加重了脚步声,还大声和宋子谏说话。   宋子谏睇他一眼,果然是忠仆。   关峒干笑两声。   听得动静的宋嘉禾刷的一下坐了起来,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大步坐回椅子上,还做贼心虚一般将手里的锦盒扔回给魏阙。   亏得魏阙身手敏捷,一把接住直冲着脸来的的锦盒。他觉得有必要重点‘栽培’宋子谏。   推门而入的宋子谏目光不着痕的在两人身上绕了绕:“六妹,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儿,该回去了,祖母还在家等着!” 第117章   “那我们先走了,表哥好好养伤。”宋嘉禾扶了扶耳畔金钗,佯装镇定。   魏阙笑容里带出几分期许:“表弟表妹难得来一趟,不用了膳再走。”   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楚楚可怜,宋子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嘉禾剧烈动摇起来,偌大王府,只有他一个人,他还受了伤,一个人孤零零的用膳,怪可怜的。   “王爷受了伤需要静养,我们兄妹哪好继续叨扰。”宋子谏忍着糟心挤出一抹笑:“况且家中还有长辈等着,我们也该回去了。”他在长辈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魏阙垂了垂眼,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失落。   “过几天我再来看望表哥。”宋嘉禾不由自主道。   宋子谏看着瞬间变脸的魏阙,磨了磨后槽牙。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出了靖王府,宋嘉禾就躲马车上去了,她觉得二哥看他的眼神十足的恨铁不成钢,宋嘉禾有点心虚。   关峒热情洋溢送二人出来,还奉上一堆回礼,比宋家兄妹拿来的还多。   宋子谏有点心塞。   宋嘉卉比宋子谏更心塞。打四月初被禁足在院子里起,她再没出过院门,就连新君登基这样的大热闹都没凑上。   人都有得陇望蜀之心,被关在别庄里时,宋嘉卉想着只要能离开别庄,她就心满意足了。   等离开了别庄,她又嫌弃只能在府里活动,至多去去宋家林家给长辈请安,便想着要是能去木兰围场凑热闹多好。   结果倒好,也不知怎么触怒了父亲,连府里自由行走的权利都没了。被禁足在这巴掌大的院子里,还不如别庄活动范围大呢,可让她回别庄,宋嘉卉又是万万不愿意的。   别庄再大,那也只有她一个人,宋嘉卉总怕待着待着,家里人就忘了她,自己就要在别庄里孤独终老。   宋嘉卉烦躁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弹丸大的地方,她连墙角长了几根杂草都一清二楚。每日里抄完佛经和女四书之后,她都是靠着这个院子打发时间。   “……六姑娘及笄后,怕是马上就要出阁,毕竟靖王爷年岁也不小了。”小丫鬟边扫落了一地的紫藤花边道。   “不能的吧,”身量略小的丫鬟抓着扫帚:“老夫人哪里舍得,六姑娘到底还小呢。”越是高门贵女,出嫁的越晚,十七八是常态,鲜少有十五六岁就出阁的。   被反驳的丫鬟不高兴了:“可靖王爷年纪不小了啊,哪里等得了。”   “靖王是谁?”骤然出现的喝问声吓得两个丫鬟手一抖,急忙转身,就见宋嘉卉一张脸青青白白,瞳孔微缩,像是听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   两个丫鬟被她这反应吓的噤若寒蝉,呆愣愣的看着她。   “谁是靖王?”宋嘉卉推开要拉她的丫鬟婆子,大步冲到两个丫鬟面前,口水几乎喷到两人脸上。无名的恐惧牢牢抓着她的心脏,不详的预感使得她透不过气来,不可能,绝不是她想的那样。   “是,是三皇子。”略年长的丫鬟战战兢兢的回话,说完就见宋嘉卉的脸唰的一下子惨白下去,一点血色都没有,着实有些骇人。   宋嘉卉脸上肌肉不断抽搐着,显得份外狰狞,瞪出来的目光,像是要将眼前之人连皮带骨的吞下去。吓得两个丫鬟腿脚一软,扑通扑通跪倒在地。   三皇子,三表哥,靖王,六姑娘,及笄,出阁!   怎么可能,为什么?   宋嘉卉摇了摇头,幅度越来越大:“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对我!”宋嘉卉嘶喊一声,冲向门口,她要找母亲问个明白,她怎么可以同意这门婚事,她明知道自己喜欢三表哥的。   才迈出去两步,宋嘉卉就被丫鬟们七手八脚拦住。   “放开我!”宋嘉卉气急败坏的推打她们,连推带踹,就像一头发狂的牛,横冲直撞:“你们这群混蛋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娘。”   奉宋铭之命前来看守宋嘉卉的陈婆子被宋嘉卉一爪子打到眼里,登时眼泪直流,也怒了,硬邦邦道:“国公爷有令,二姑娘没有他的允许不许出这个院门,二姑娘想见夫人,老奴给您去请。”宋嘉卉不能出去,林氏倒能每隔三天进来看一次宋嘉卉。   不过盛怒之下的宋嘉卉哪里听得进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宋嘉禾要嫁给魏阙,又惊又怒又恐,只想去质问林氏,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宋嘉禾嫁给魏阙,她想逼死她是不是。   林氏正在和管事婆子商量二十八日宋子谏的婚礼,只不过林氏有些心不在焉,娶媳妇自然是大喜事。然那道赐婚的圣旨为这件大喜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至今林氏都不敢告诉宋嘉卉,她怕啊,卉儿对魏阙的执念深的超乎她的想象,当初卉儿只因为捕风捉影就把自己病的起不了身。她要是知道皇帝赐婚了,林氏一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夫人。”敛秋急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林氏眼皮重重一跳。   敛秋一脸凝重的掀帘而入:“夫人,二姑娘知道了。”   林氏如坠冰窖,霎时四肢冰凉。   愤怒与不甘几乎要逼疯宋嘉卉,她砸烂了眼前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玉器首饰,花瓶杯盏,棋盘字画的碎片铺满了整个屋子。   丫鬟婆子俱是心惊肉跳的拿眼看陈婆子,不无心疼之色。   陈婆子眼观鼻鼻观口,如同老僧入定,忽尔耳朵动了动,抬眸一看,就见林氏飞快走来。   “卉儿!”   举着白玉花瓶的宋嘉卉见了林氏,把花瓶往边上一甩,奔向林氏。不妨一脚踩在珍珠上,当即一个趔趄。   宋嘉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重重摔在满地狼藉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痛在场所有人的鼓膜。   当场就有两个年纪小一点的丫鬟绷不住翘了嘴角,伺候宋嘉卉以来,她们可没少受委屈。被陈婆子横了一眼,赶紧低眉敛目绷紧神情。   但见女儿双手染血,疼得一张脸扭曲变形,林氏目眦欲裂,赶忙冲过去。要不是敛秋扶了一把,差一点林氏就要步宋嘉卉后尘,摔在这碎片堆里。   “卉儿,你怎么样?”   疼痛以及发自内心的郁愤让宋嘉卉嚎啕大哭。   哭的林氏也跟着落起泪来。   林嬷嬷皱了皱眉:“夫人,当务之急是给二姑娘包扎伤口。”   林氏一愣:“对对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宋嘉卉满身的小伤口,还有一些碎片嵌进了肉里。也是她自作自受,砸了满地的玉器瓷具,时下天气又热,穿的单薄,这一摔,可不就不得了了。   林氏晕眩了一下,险些栽倒,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宋嘉卉更是疼得死去活来,趴在床上哭的泪雨滂沱。   敛秋不敢直接给她脱衣,怕扯到伤口,只得拿了一把剪子,再拿镊子把一些嵌进肉里的碎片夹出来。期间宋嘉卉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人按着就要满床打滚。等清理伤口,上药等一系列动作做完,身下的床单已经湿了大半。   无奈之下只能抬她起来,重新换了被褥,又是遭了一通罪。   等这些事干完,宋嘉卉已是面如白纸,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拿着一双眼,可怜又无助的看着林氏。   林氏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双眼肿如核桃,虚虚握着她包满纱布的手,泪流不止。   “娘,三表哥和宋嘉禾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宋嘉卉开口第一句就是这话。   林氏神情一滞。   “你说啊,你还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宋嘉卉激动的大喊。   林嬷嬷眉头皱的更紧,二姑娘有必要如此激动吗?忽尔一道亮光划过林嬷嬷脑际,她惊疑不定的看着怒不可遏的宋嘉卉,联系往事,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卉儿,你别激动,小心牵动伤口。”林氏慌乱抚慰她。   宋嘉卉打开林氏的手,不妨碰到伤口,痛的她一个哆嗦,泪花又飞了出来,呼喝:“你快说啊!”   “放肆!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门外的宋子谏忍无可忍,推门而入,古铜色脸上一派阴沉。他一回府就被告知宋嘉卉闹了起来,林氏赶了过去,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宋嘉卉知道婚事开始折腾了。他过来是放心不下林氏,怕林氏被宋嘉卉撺掇着找父亲说些不着四六的话。   如今父母相敬如冰的局面,大半纷争都是因为宋嘉卉而起,有时候宋子谏都怕这个家散了,父亲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宋嘉卉一个瑟缩,望着脸色铁青的宋子谏,宋嘉卉不由自主的往里面挪了挪。   “你们都下去。”宋子谏挥了挥手。   屋内众人连忙鱼贯而出。   林氏不安的看着神色难看的宋子谏:“你妹妹她受了伤,她无心的。”   “无心就可以对长辈大呼小喝,”宋子谏走近:“娘,您到底想把她惯成什么样,惯子如杀子。二妹都这样了,您还要继续惯着她,是不是真要等她捅破了天,您才能醒悟过来。”   林氏嘴唇抖了抖,丈夫怪她,母亲怪她,连儿子都怪她,可卉儿已经这么可怜了,她心疼她又有什么错!   宋子谏失望的闭了闭眼,体会到了父亲的那种无奈和疲倦,敛了敛心绪,宋子谏凌厉的目光射向趴在床上的宋嘉卉。   宋嘉卉心头一怯,别过脸。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陛下为三表哥和六妹赐婚。”宋子谏冷声道:“就算你再怎么闹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都来一遍,也拆不掉这门婚事。更别打着逼母亲给你出头的主意,这婚是陛下亲赐,漫说母亲,就是父亲,祖父都阻止不得。   你逼母亲给你出头,只会加深父亲和母亲的隔阂。这两年母亲为了你,几次三番惹恼父亲,伤了多少夫妻情分。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两年母亲老了多少,都是因为你。宋嘉卉,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消停下来。”   宋嘉卉面色更白,逐渐泛红又泛出青色,她把头埋进枕头里,似乎这样就能躲开宋子谏针一样的目光。   林氏五内俱焚,嗓子眼里仿若堵了一团棉花。   宋子谏心里也堵得慌,摊上一个溺爱成性的母亲和冥顽不灵的妹妹,谁受谁知道。他缓了缓语气循循善诱:“二妹,你年纪不小,该懂事了。你懂事些,我也好向父亲求情,还你自由,你难道想一辈子待在屋子里。”   埋在枕上的宋嘉卉若有所触,呜呜咽咽的哭声传了出来,伤心之至,听的人眼眶发酸。   宋子谏喟叹一声,望她能想明白了,她不过十七,将来的路还很长,委实没必要钻了牛角尖。   问询过宫里,宋嘉禾在宋老夫人的陪同下进宫谢恩。   这门婚事是皇帝下旨赐的,故而宋嘉禾要先去太极殿向皇帝谢恩。   宋老夫人不便跟着一道去太极殿,遂在岔路口握了握宋嘉禾的手,温声道:“祖母在太后娘娘那儿等你。”   望着祖母眼底担忧,宋嘉禾笑起来,本想说祖母放心,可在皇宫说这话显得倒有些不敬,遂只道:“祖母先过去,我请过安就来。”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自己杞人忧天了,以两家关系,这婚又是皇帝亲自赐的,怎么着也是不可能为难暖暖。可想着她第一次面圣,哪能不牵肠挂肚。   与宋老夫人分别之后,宋嘉禾便随着宫人前往太极殿。   重檐庑殿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烨烨生辉,逼得人不敢直视。   宋嘉禾低眉敛目,经准许之后,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趋步上前,下拜:“臣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这声音是宋嘉禾熟悉的。两家交情摆在那,宋嘉禾一年到头也能遇上这位表叔几回。   只不过做了皇帝之后,还真是头一次近距离见面。   宋嘉禾觉得皇帝的声音较之从前似乎更有威仪,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   虽然没头没脑的想着事,一点也不妨碍宋嘉禾一丝不苟的谢恩。   谢过恩,宋嘉禾缓缓抬头,余光发现视野中多了一双腿,心念一动,略微抬了抬眼,双眼忍不住微微睁了睁,他怎么在?宋嘉禾忍不住去看他的肩膀,伤,没大碍了?   迎着宋嘉禾惊讶中带着担忧的目光,立在皇帝下首的魏阙微微一笑。   本有些紧张的宋嘉禾在他安抚的目光下,渐渐放松下来。却不再看他,规规矩矩的看着前方桌脚,既不显得冒犯也不畏缩。   皇帝瞥一眼魏阙不加掩饰的温情,心里啧了一声。之前还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再看宋嘉禾,皇帝目光中带上几分打量,宋家这丫头倒是出落的越来越标致了,怪不得不近女色的老三,会栽在她身上。   自古英雄爱美人,倒也登对。   不过老三是只爱美人还是更爱美人背后的势力?皇帝笑了下,既然他已经赐下这门婚事,何必深究。   皇帝训勉魏阙和宋嘉禾几句,无外乎让他们日后相互扶持,因只是赐婚还未成亲,故而也没说的太深。   语毕,皇帝对魏阙道:“你去给太后请个安吧。”   想想这儿子遭的罪,皇帝也有几分心疼,倒也乐得成人之美。   魏阙被柯皇后刺伤的事情,皇帝当天就知道了,他自有耳目。   对于柯皇后的行为,皇帝只有一个字可做评价。蠢!   早些年还算明白一人,越老越糊涂,尤其是在魏阙的事上。当年就劝过她,真为魏闳好,就好好收拢魏阙,让他死心塌地帮助魏闳。   她倒好,无所不用其极的要把人往魏闳的对立面推。   这回更荒唐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想带着魏阙陪葬,简直不可理喻。   然再是生气,皇帝也莫可奈何。柯皇后命不久矣,他还能把她怎么着,总不能废了她的皇后之位。   只能说幸好,她活不久了。要不日后还不知要干出多少荒唐事,今非昔比,她不再是梁王妃,而是一国之母,一举一动都是天下女子表率。   魏阙欣然。   皇帝笑了笑,倒是极少在他身上见到这样纯粹的欢喜。   宋嘉禾再次下拜,恭声告退。   出了太极殿,宋嘉禾就迫不及待的追问:“你的伤没事了?”方才在屋子里头她不敢细看,眼下一看,丁点没有那一天探望时的虚弱,恢复力可真好。   魏阙笑了笑:“没事了。”   宋嘉禾回以微笑:“那就好。”   目光在她发间的桃花簪顿了顿,魏阙笑容更深。   触到她别有深意的目光,宋嘉禾耳尖发红,有点后悔自己戴了这只玉簪,都怪青画,宋嘉禾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一直瞄着这玉簪,所以青画以为她喜欢才给她戴上的。   宋嘉禾扭了扭脸,躲开他的目光。   魏阙幽幽道:“暖暖说了过几天来看我的,可我等了三天,你都没来。”   三天说的好像三年似的,宋嘉禾瞅着魏阙,没赐婚前觉得他可靠又稳重,可赐了婚之后,宋嘉禾觉得这人根本不像面上看起来那么正人君子。那天回去宋嘉禾才琢磨过味来,自己分明是中了美人计。   宋嘉禾翻了个白眼,睁着眼睛说瞎话:“本来打算谢恩过后就去探望表哥的,哪想在宫里遇见了表哥。”   魏阙轻笑一声,语调拉长:“那真是太巧了。”   “可不是!”宋嘉禾睁大了眼看她,黑漆漆的眼睛,看起来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魏阙忍俊不禁,突然转过头。   循着他的视线,宋嘉禾看见了假山边的魏歆瑶。   魏歆瑶微微一笑,从容走向二人。 第118章   望着一身青裙的魏歆瑶,宋嘉禾不适应了下。她惯来艳丽多姿,喜红。不过柯皇后病入膏肓,做为女儿自然不再好鲜衣华服。便是自己,进宫也特意妆扮素雅,免得落人口舌。   “臣女见过安阳公主。”宋嘉禾屈了屈膝行礼。   魏歆瑶静静的看着宋嘉禾,这样行礼的机会,过一日少一日了,从此以后该是她这个做小姑子的向她这做嫂子的见礼。如若三哥取大哥而代之,呵,自己这辈子都将匍匐在她脚下。   魏歆瑶眼底掠过阴霾之色。   “七妹。”魏阙眸光淡淡的望着魏歆瑶   魏歆瑶倏尔回神,触及魏阙眼底不满,顿时心头酸涩还夹杂着几分嫉妒。宋嘉禾何其好命,竟然可以嫁给她三哥。   魏歆瑶想起远远看到的那一幕,言笑晏晏,魏歆瑶从来都没在魏阙脸上见过那么温柔宠溺的神情。三哥喜欢宋嘉禾,亏得她当初还觉得自己想多了,分明是她想的太少。若是早知……   她捏了捏指尖,轻笑道:“恭喜三哥和表妹了,一直都没机会向你们道喜。”   宋嘉禾望一眼魏歆瑶后,垂下首,状似害羞。这辈子不是情敌了,不过魏歆瑶依旧憎恶她,若前世她就是幕后黑手,这一世,她还会动手吗?   宋嘉禾希望她会,前世之死是横亘在她喉间的鱼刺,不弄明白了,她心难安。   魏阙目光不着痕的在二人之间来回,略一颔首:“我们要去慈安宫向祖母请安,先行一步。”   魏歆瑶微笑福了一福:“三哥慢走。”   宋嘉禾又朝她福了一礼,才随着魏阙离开。   望着两人背影,魏歆瑶眸光逐渐转凉,脸色阴沉下来。忽然间,魏阙毫无预兆的转身,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   魏歆瑶只觉得脸上一凉,这股凉意瞬间袭向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都冻在了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魏阙眼底看到了警告之色,三哥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警告她,她可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这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那样对她。   慈安宫里,宋太后和宋老夫人说起了魏阙和宋嘉禾的婚事,依着宋太后的意思,柯皇后时日无多,魏阙要守孝三年,届时宋嘉禾年纪正好。   对此,宋老夫人并无意见,她本来就没打算太早让孙女出阁,她希望魏阙能在宋嘉禾进门前,将家里的烂摊子解决了,就算不能彻底解决,也起码别像现在这般乱。   见宋老夫人没有意见,宋太后高兴。其实这也有她的私心在里头。   魏阙晚些与宋嘉禾完婚对魏闳对宋家都有好处。   一众孙子里,她最疼的到底是魏闳,却也没疼到将他摆在江山前头,她不会力保魏闳太子之位,但是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一把。   若是这几年里,魏闳争气些,表现能让各方满意。宋家自然不会铁了心的扶持魏阙,毕竟还没完婚,何况就算完了婚,也不是不能改弦易张。   前两日,她直接问皇帝,他是不是属意魏阙,否则他这道赐婚的旨意让宋家以后怎么办?   皇帝说他还在考量。至于宋家,让她放心。若是魏闳长进了,他会赐一宋氏女为太子良娣。   如此,宋太后才放了心。   说话间,宫人报魏阙与宋嘉禾来了。   “这两人怎么走到一块了。”宋太后揶揄的看着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笑:“怕是路上遇着了。”   男俊女俏,满堂生辉。   宋太后叹道:“两孩子走在一块可真登对,还是皇帝眼光好。”   “陛下圣明!”宋老夫人笑道。   宋太后叫起行礼的二人,笑容慈蔼:“阿阙年长,你要让着禾丫头点。”   “孙儿谨遵教诲。”魏阙躬身道。   宋太后欣慰的点点头,和颜悦色看向宋嘉禾:“他要是欺负你,你告诉哀家,哀家帮你收拾他。”   宋嘉禾故意斜一眼魏阙,高高兴兴一点头:“还是太后您老人家最疼我。”   宋太后乐不可支。   说了一会儿闲话,宋老夫人便携着宋嘉禾告辞,魏阙也躬身告退。   至于柯皇后那,三人都没有过去,之前宋老夫人就在宋太后面前提了一茬,要带着宋嘉禾过去请安。   宋太后以柯皇后身体欠安拒了。几日前,柯皇后刺伤魏阙的事,她也知道了,当时屋子里人不少,人多口杂,清宁宫又因为皇后病重而人心涣散,篱笆松的很。   闻讯之后,宋太后气得不轻,一边生气,一边把乱嚼舌头的私下处置了。当亲娘的想杀亲儿子,传出去,可不人人都要说天家无骨肉。   不让宋家祖孙俩过去,正是因为宋太后担心柯皇后对宋嘉禾冷不丁也来那么一下,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简直不可理喻。   “王爷且去忙吧。”宋老夫人客气的看着魏阙。   魏阙微微躬身,礼数周到:“今日我无事,不如让我送舅婆表妹回府。”   宋老夫人定定的看着魏阙,半响不语。   宋嘉禾悄悄瞪一眼魏阙,觉得他太着急了,祖母一直不是很赞同他们。   魏阙认真的看着宋老夫人。   片刻后,宋老夫人露出了一个笑影:“有劳王爷。”   魏阙行了一个晚辈礼:“舅婆言重,都是晚辈该做的。”   慈安宫外发生的事,宋太后很快就从宫人那得知。   宋太后弯了弯嘴角,几十年的姑嫂,她哪儿不知道宋老夫人不大满意魏阙。她这弟妹最是疼爱宋嘉禾,哪里舍得她嫁进皇家,尤其现在局势还不明朗。   魏阙大概心知这一点,所以殷勤备至,倒是个有心的。宋太后慢慢的捻着佛珠,回想起方才在殿内,阿阙时不时的看宋嘉禾。   他倒是瞒的紧,之前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宋太后笑了笑,生在魏家,城府深是优点。   他若是老早就露出这念头,只怕她和梁王早就为他安排婚事了。   宋太后幽幽一叹,阿阙心思深,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的恰到好处,反观魏闳,到底逊了一筹。   再说魏阙,一路送宋老夫人与宋嘉禾到承恩公府门口。   宋老夫人望一眼立在一旁的魏阙,再看一眼扶着自己的宋嘉禾,小孙女看着她的眼神有点紧张。   “王爷若不忙,不妨进来喝杯茶再走。”   宋嘉禾嘴角一翘,又赶紧压下去。   魏阙连忙对宋老夫人拱了拱手,感激:“多谢舅婆。”   宋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静静的看着魏阙。眉峰刚毅,眼神深邃,鼻梁高挺,唇有些薄,难得一见的英俊。   目光下落三分,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上,据说唇薄之人情也薄,他若是薄情寡性之辈,暖暖这辈子就彻彻底底的毁了,甚至宋家都难逃劫数。   魏阙面带微笑。   宋嘉禾绞了绞锦帕,顿时觉得椅子上插了针,怎么坐都不舒服。   “别看这丫头生的乖巧,其实任性的很,她啊被我惯坏了,有时候我都不想搭理她。”   宋嘉禾眨了眨眼,眼神有些委屈。   “女儿家本该娇养,有些小性子天经地义。我略长她几岁,合该让着她宠着她。”   宋老夫人溜一眼双颊染红的宋嘉禾,叹了一声:“这丫头心眼小,怕是容不得人,老身实在放心不下。”   小心眼的宋嘉禾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魏阙起身对着宋老夫人长长一揖:“我的心也不大,只装得下表妹一人。弱水三千我只想饮其中一瓢。若违此誓言,便叫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他的声音不大,其中铿锵却入木三分。   宋老夫人一瞬不瞬的盯着魏阙,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心。   魏阙坦然与她对视。   宋嘉禾抓紧了茶杯,忍不住拿眼看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垂了垂眼睑,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他都说到这份上了。   虽然她终究是不放心的,不管暖暖嫁给谁她都是没法放心的。世事难料,人心易变,除非她闭上眼了,才能彻底不担心。   “折腾半天,我也累了,就不多留王爷了,暖暖替我送王爷出去。”宋老夫人淡淡笑道,事已至此,姑且信他吧,起码他现在对暖暖是真心实意。   宋嘉禾应了一声,欠身带着魏阙离开。   “你祖母很疼你。”魏阙含笑道。   宋嘉禾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知道,这世间最疼我的就是祖母。”   魏阙默了默,语调泛柔:“我会如她老人家那般爱护你。”   这猝不及防的情话让宋嘉禾脸一红,她揉了揉鼻尖,干咳一声,嘴上不肯示弱:“那你可要好好表现了,这难度不低。”   魏阙对她轻轻一揖,弯腰平望着她:“还请暖暖多多给我表现的机会。”   宋嘉禾眼神飘了飘,忽然皱了皱鼻子:“我觉得以前都看错你了,你居然是这么油嘴滑舌一个人。”   魏阙的声音温柔如水:“只对你如此。”   虽然很想忍住,但是宋嘉禾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双眼亮晶晶,就像满天星辉都落在里面。   只这么看着,魏阙便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 第119章   刺鼻的药味在清宁宫里萦绕不散,柯老夫人心疼的握着柯皇后枯瘦如柴的手,眼眶发酸,她的女儿,不过四十出头。思及此,就有眼泪在眶内打转,摇摇欲滴。   柯老夫人别过眼,擦了擦眼泪,缓声道,“勿要操心,你好好养着,会好的,你还要抱孙子呢!”   一旁的柯夫人讥讽的一勾嘴角,目光定在柯皇后枯槁的面容上,心里头就像是灌了一瓶蜜。老天有眼,报应终于来了。柯夫人想起当下局势,手足相残,魏闳的地位岌岌可危,喜悦就打从心底冒出来。   “臣妾听闻民间有冲喜一说,反正靖王爷年岁也不小了,不如让靖王早些迎娶宋姑娘进门,喜气一冲,说不得娘娘病情就好转了。娘娘,母亲,你们说是不是?”柯夫人笑眯眯的开口,望着柯皇后的目光又硬又亮。   躺在床上的柯皇后剧烈咳嗽起来。   柯老夫人心急如焚,瞪一眼柯夫人。这哪是冲喜,这分明是要催命。她难道不知道皇后对靖王有心结。   柯夫人冷笑一声,她当然知道,她和柯皇后不仅是姑嫂还是手帕交,哪能看不穿她的小心思,当年她还好声好气劝过她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就是有所亲疏,也别太过分了,兄弟姐妹不睦往往起于父母偏心。奈何柯皇后听不进去,听不进去好,听进去了,她哪能看到今天这一幕。她最心爱的长子被她最厌恶的次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望着儿媳嘴角冰冷的讥笑,柯老夫人心头一堵。本来不想带她进宫的,可柯夫人说无论如何,她和柯皇后相识几十年,往日种种在生死面前也没了计较的意义,她说的情真意切,柯老夫人这才信了她,哪想她会突然发难。   柯老夫人想呵斥她,可话到了嘴边又变了:“你出去吧。”长房一双儿女分别折在魏闳和魏歆瑶手里,柯夫人心中有怨说到底也是人之常情。   便是她自己也是怨的,外孙外孙女哪里有孙子孙女亲近,何况无论柯世勋还是柯玉洁都是孝顺孩子,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柯夫人冷冷一笑,阴沉沉的盯着几乎要把心肝脾肺肾咳出来的柯皇后。   柯皇后挨不住那样的目光,淬了毒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柯皇后不禁抓住柯老夫人的手臂。   眼见柯皇后几乎要咳断气,柯老夫人心如刀割,不由喝道:“你快出去。”   柯夫人冷冰冰的看一眼柯皇后,旋身离开,知道她真的快死了,她也就安心了。   “她,娘看着她,小心她,她会害阿闳和瑶瑶。”柯皇后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她在柯夫人眼底看见了刻骨的怨毒。母亲的直觉告诉她,柯夫人会报仇,她会想方设法报仇的。   柯老夫人胡乱点头:“你别胡思乱想,她不敢的,你放心,我会看着她的。”女儿果然病糊涂了,诚然柯夫人恨魏闳和魏歆瑶,可为了大孙儿一家,她绝不敢轻举妄动,那是她的命根子。   可柯皇后哪里能放心,浓浓的不安笼罩着她,她恨啊,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不能再庇护儿女。又惶恐,自己走后,魏闳,魏闻和魏歆瑶在这虎狼环视环境下要怎么办?   千头万绪搅得的呼吸急促又凌乱,柯皇后就觉喉间一甜,噗的一声,大口鲜血喷出,一些溅在柯老夫人脸上,骇得柯老夫人失声尖叫。   柯夫人冷眼听着内殿隐约的混乱,冷笑一声。   魏歆瑶闻讯赶来时,冷不丁撞见柯夫人,脚步一顿。   柯夫人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的魏歆瑶,看的魏歆瑶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   魏歆瑶别过脸,不再看柯夫人,匆匆进了内殿。   太医很快就来了,不一会儿住在宫里的魏闳和太子妃庄氏也赶到。   在太医的金针之下,柯皇后的脸色终于不再惨白的可怕,她迷迷糊糊的喃喃:“不能冲喜,绝对不能冲喜。”越早成亲对魏闳就越不利。   魏闳脸色微变,挥手让宫人退下,他才贴近柯皇后,轻声道:“不会冲喜的,母后放心。”   柯皇后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逐渐清明,突然一把抓住魏闳的胳膊,嘶声:“不要让他娶宋氏女,你纳,你纳……拉拢太后。”   庄氏脸皮不受控制的抽了下,她掐了掐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   魏闳点头,眼睛发热,喉咙发堵:“母后,儿子明白,您放心,儿子都明白。”宋太后不插手政务,但是她对皇帝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且宋家人才济济,拉拢他们百利无一害。   柯皇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影,毫无预兆的合上眼皮,抓着魏闳手随之垂下。   “母后!”魏歆瑶骇然失色,扑了过去。   魏闳脸色骤变,飞快在柯皇后鼻口一探。   魏歆瑶哆嗦着嘴唇看着魏闳,连呼吸都屏住了。   “没事!”魏闳颤声道,随即脱力一般跌坐在床畔。   魏歆瑶终于忍不住,趴在床上痛哭起来,都是三哥和宋嘉禾,母后就是因为听说了他们的婚事才会病情加重的。   从清宁宫出来,回到东宫,魏闳第一件事就是安抚庄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庄氏柔柔一笑:“臣妾都明白。”   魏闳抬手抚了庄氏细腻的脸庞:“阿玥,我定不会负你。”   庄氏动容,慢慢偎依进魏闳怀里。   “殿下,安阳公主求见。”门口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打破室内一片温情。   魏闳纳闷,不是刚分开。   庄氏离开他的怀抱,柔声道:“殿下去看看,妹妹这会儿过来,怕是有要紧事。”   魏闳倾身吻了吻她的脸颊。   羞的庄氏脸一红。   魏闳轻笑一声:“我去去就回,你等我。”按下要起身恭送的庄氏。   庄氏温情脉脉的看着他:“殿下慢走。”   ‘吱’一声,房门关上了。   庄氏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凉下来。   单单纳宋氏女岂能打动宋家,哪怕是仅次于太子妃之位的良娣也不能。宋嘉禾可是魏阙正妻,她的儿子是魏阙天经地义的继承人。   除非魏闳还保证日后的太孙出自宋家,庄氏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她多年无子,怕是很多人都以为她这个太子妃这辈子都不能生了,魏闳也概莫除外。   孩子,庄氏嘴角掀起一抹悲凉的笑容。   魏闳一进客厅就发现魏歆瑶的脸色不同寻常,不由也郑重起来。   “大哥,绝不能让三哥娶宋嘉禾。”魏歆瑶开门见山。   魏闳注视她片刻。   魏歆瑶直视他:“大哥,三哥战功彪炳,再得宋家相助,如虎添翼,你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魏闳两颊肌肉抖动,线条紧绷。他焉不知,可圣旨已下,想坏了这门亲事谈何容易。   暗杀魏阙和宋嘉禾的想法,他都冒出来过,然而一来太难,二来两人一出事,只怕父皇头一个就是怀疑他。   “你莫操心,此事大哥我自有主张。”那些难处和魏歆瑶说了也于事无补,况他一个做兄长也不好意思对着妹妹示弱。   “大哥,我有一计。”魏歆瑶眼底亮起奇异的光彩。   她无法容忍宋嘉禾爬到她头上,打小宋嘉禾就爱跟她抢风头,只要宋嘉禾在,别人就不会只关注她。偏偏宋嘉禾还样样不比她差,后来略长几岁,宋嘉禾终于识相了,不再跟她抢注意力。   其实她知道,有时候宋嘉禾故意让着她,但是那又如何。身份尊贵也是本事,只要她永远比宋嘉禾高贵,宋嘉禾这辈子都别想越过她。   魏歆瑶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父皇赐婚,宋嘉禾居然要嫁给三哥,甚至有可能登上那至高之位。   一想将来自己要对她卑躬屈膝,魏歆瑶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魏闳愣了一瞬,心念一动:“你说说看?”   “宋嘉卉。”魏歆瑶抬头,一字一字道。   魏闳不解其意。宋嘉卉?宋铭长女?   魏歆瑶面露讥色:“宋嘉卉爱慕三哥。”这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当时她还在心里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丑八怪也想肖想她三哥。   魏闳若有所思的望着魏歆瑶,猜到几分她的意思。   “大哥怕是不知,宋嘉卉容貌丑陋,故而十分嫉恨宋嘉禾,她打小就与宋嘉禾不对付,屡次三番的针对宋嘉禾。现下,心上人居然要娶她最讨厌的妹妹,大哥觉得宋嘉卉会不会气得想杀人。”   魏歆瑶换冷笑一声:“我们可以利用她的手除掉宋嘉禾,宋嘉禾死了,三哥必然要讨一个说法。宋家若是杀了宋嘉卉给宋嘉禾偿命,他们难道会不迁怒三哥,因为他的缘故,折损两个女儿。若是宋家舍不得杀宋嘉卉。”魏歆瑶眼底迸射出凶光:“那我们动手,嫁祸给三哥。”这一刻,魏歆瑶想到了李石,多好的刀!   “我就不信这样了,宋家还能毫无芥蒂的扶持三哥。” 第120章   宋嘉禾的及笄礼并未如宋老夫人设想的那般隆重,宫里头柯皇后病入膏肓,宋嘉禾作为未过门的儿媳妇,肆意庆贺,不免有些不合适。   不过便是如此,当日的排场也不小了。宋家正炙手可热,宋嘉禾是未来靖王妃,送礼之人络绎不绝。   盛装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宋嘉禾,冰雪姿容花月貌,美的叫人目眩神迷,应邀前来宾客惊叹之余,不由拿眼去看旁边的魏阙,靖王艳福不浅。   魏阙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不掩眼底温情。又是惊了一片人,万不想铮铮铁骨的靖王还有此面目。   百炼钢成绕指柔,诚不欺人也!   宋嘉禾朝魏阙微微一弯嘴角,又飞快转过脸,一脸凝重的端坐。   魏阙不觉一笑。   繁冗复杂的仪程过后,及笄礼成,观礼的宾客四散而开。   魏阙走向宋嘉禾,才跨出去一步,就被宋子谏拉住了,宋子谏十分热情邀请魏阙去看他新驯服的一匹烈马。   几个大家子弟忙不迭应和,正好可以拉拢拉拢关系,起了风,一些人的立场自然也要随之而变。   魏阙注目宋子谏。   宋子谏一本正经回望他。   魏阙微微一笑:“能让表弟如此欢喜,怕是一匹好马。”   “可不是。”宋子谏抬手一引:“王爷这边请。”   魏阙对宋嘉禾无奈一笑。   宋嘉禾忍俊不禁,二哥平日挺正经一个人,偏偏就是防贼一样的防着魏阙。   宋嘉淇幸灾乐祸:“三表哥真可怜,想过来说句话都不成。”   宋嘉禾溜她一眼。   宋嘉淇嘻嘻一笑。   “这儿有些乱,咱们去水榭那吧,今年荷花开得早。”宋嘉禾含笑对一众闺秀道。   诸人自然无不答应。   “咦,怎么不见二姑娘?”一姑娘诧异出声,妹妹及笄礼,做姐姐的却缺席了。   宋嘉禾微笑道:“我二姐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反正宋嘉卉身体不好的消息,几乎人尽皆知了,谁叫她三天两头的被禁足,总不能把她那点事据实以告,她不嫌丢人,宋嘉禾还觉没脸说呢。   问话的姑娘哦了一声,还在不适啊,月前宋老爷子被赐爵的宴会上,宋嘉卉也因病缺席了,看来这位宋二姑娘身子弱得很。怕是不利子嗣,这姑娘是奉了她母亲之名来结识宋嘉卉的。   宋家蒸蒸日上,自然有的是人家想联姻,尤其宋家最有出息的二房。宋嘉禾名花有主,剩下的人只得把目光都在宋嘉卉身上,可惜这位宋二姑娘,神龙见尾不见首,常年深居简出。   宋嘉禾看她一眼,发现她对宋嘉卉似乎格外在意,心里头狐疑,隐约猜到几分。不由好笑,宋嘉卉眼光高着呢。   招呼一圈,宋嘉禾便去找自己的好友玩,一过去就听见她们在议论宫里的消息。   宫里头柯皇后命悬一线,据传最牵挂的就是魏歆瑶的婚事,毕竟三个儿子都已经定下,唯独魏歆瑶还未许人家。   故而柯皇后病中哭求皇帝为魏歆瑶择一驸马,好让她走的安心。   宫外高门大户闻讯,无不心惊肉跳。魏歆瑶钦慕季恪简,闹出的动静可不小,知道的人更不少。   鉴于魏琼华的彪悍前科,不禁心里打鼓,恐魏歆瑶是魏琼华第二。   尚主益处多多,可他们这些人家都是一路跟着皇帝打拼下来的开国功臣,便是不尚主,也不愁权柄富贵。   于是不想尚主的,家有适龄儿郎的人家都动了起来,忙着给儿孙定亲,免得被尚主。   王博雅轻声抱怨:“那位那脾气,迎进门可不是迎了一尊菩萨。”她娘这阵子头发都愁白了,后悔自己之前太挑剔,耽搁了儿子的婚事,眼下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我看啊,轮不着你家发愁,我听说柯皇后中意的是安国公世子。”   安国公世子,韩劭原。韩家因为战功已从侯府晋为国公府。   自从与宋嘉音退婚之后,韩劭原再没定亲,闺秀不少,但是想挑一个满意的哪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加上韩劭原一直在边关,这不就耽搁住了。   韩家百年将门,叔伯兄弟都在军营里身居要职,怪不得柯皇后能看中。   宋嘉禾不可自抑的想起了宋嘉音。   晚间,宋嘉禾便问宋老夫人:“祖母,大姐何时能还俗?”算一算,大姐出家也快两年了。   “阿音来信央你替她说情了?”宋老夫人反问。   宋嘉禾道:“没有,我就是想着突然想到了,随口一问,毕竟也有两年了。”宋嘉音还真没跟她提过这一茬。   宋老夫人道:“前几日,我也恰巧和你祖父提起阿音。总要等韩家小子定了亲再说的。”当年宋嘉音因为‘病重’入空门保命而退婚。   若是眼下还俗,韩家就有些为难了。宋嘉音已经病愈,要不要重修婚约呢!   宋嘉禾点点头,托着下巴问:“我听人说皇后想招韩世子为安阳公主的驸马?”   “除非韩家主动要求尚主,否则陛下绝不会赐婚。”当今皇帝可不是昏君,魏家江山初定,天下尚未一统,他岂会去寒功臣之心。   宋嘉禾想想也是,听祖母这一说就更放心了。   转眼,宋子谏的婚期就到了跟前。宋嘉卉抱着林氏一番痛哭流涕,承认以前自己太过任性,让长辈失望,她不求长辈们马上原谅她,只求能允许她参加宋子谏的婚礼,婚礼过后把她继续关起来也可以的。   “……二哥那么疼我,他大婚之日我却不在场。”宋嘉卉泣不成声:“娘,我就想看着二哥娶妻。”   林氏被她哭的心酸软成一片,宋子谏的婚礼上,宋嘉卉缺席,她何尝不遗憾。   思来想去,林氏终于忍不住心里那个念头,只不过她却是不敢直接求宋铭的。   自从那回她割腕之后,林氏说不上来宋铭哪里变了,可她确确实感觉宋铭变了,林氏不敢再去求他,怕一不小心又惹怒他。   林氏去找了宋子谏,宋铭向来重视嫡长子。   宋子谏哪里禁得住林氏苦苦哀求,且林氏所求还是宋嘉卉想参加他的婚礼。   若是林氏求了,宋铭许不会答应,只宋子谏提了,宋铭鲜少会驳长子颜面,遂微微点头。   末了,幽幽道:“为人父母总是盼儿女好的,我关着她,是因为她屡教不改,只能出此下策。她若是不想被禁足,那就好生悔改,难道我就想关她一辈子。”   宋子谏将这话原封不传回去,宋嘉卉失声痛哭:“二哥,二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望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宋嘉卉,宋子谏不无欣慰。   二十八这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宋嘉禾一大早就随着宋老夫人抵达齐国公府,见到宋嘉卉时,宋嘉禾微微一愣,瞬息之间就恢复如常。   “祖母,大伯母好。”宋嘉卉上前行礼。   林氏不安的看着宋老夫人,生怕宋老夫人一句话就把宋嘉卉赶走了。   宋老夫人淡淡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在主位上坐了。   小顾氏缓和气氛,和颜悦色的看着宋嘉卉:“嘉卉的病都好了?”   “多谢大伯母关心,我都好全了,让您担心了。”宋嘉卉屈了屈膝。   小顾氏笑道:“好了就好。”   宋嘉卉笑了笑。   宋嘉禾掠一眼宋嘉卉,总是感觉怪怪的。   宋老夫人又问了林氏一些事,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便道,”客人该来了,你们去垂花门那迎一迎。”   林氏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女儿出去了。既然已经分了家,小顾氏在里头帮帮忙还可,迎客却是不方便了。二房人口不多,少不得宋嘉禾与宋嘉卉顶上,免得怠慢了客人。   林氏看一眼宋嘉卉,好不容易这孩子想通了,她就想着一鼓作气,让两个女儿化干戈为玉帛。若是宋嘉禾都不怪宋嘉卉了,丈夫和公婆想来也不会再计较。   宋嘉卉暗暗吸了一口气,挤出一抹微笑:“六妹及笄礼我都没参加,实在失礼。”   宋嘉禾微微一挑眉,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宋嘉禾不由打起了十二万分戒备,她不可信宋嘉卉迷途知返,前世这人挨了多少惩罚都积习难改,这辈子才到哪儿啊,怎么可能突然就想通回头是岸了。何况,她还和三表哥定亲了,宋嘉卉只有更恨她的。   “不及二姐身体要紧。”宋嘉禾微微一笑,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121章   喜宴上,王博雅宋嘉淇几个闹腾着灌宋嘉禾的酒,双拳难敌四手,宋嘉禾被灌了不少,喝的头有些大。   索性她也不想见宋嘉卉,遂令人告了林氏一声喝多了,不去请安。   因明天要见新嫂子,宋嘉禾这个嫡亲小姑子不好缺席,所以她今晚宿在齐国公府。   应酬了一天,林氏累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宋嘉卉跪在她身后,轻轻的捏着她的肩膀。   “让丫鬟来吧,当心累着了。”林氏怜爱的回头看一眼宋嘉卉。   “我不累。”宋嘉卉轻轻敲着,心情有些烦躁,曲终人散,她也该回去了,下次出来不知又是猴年马月,那样惴惴不安的日子,过一日都是折磨。   这时候,敛秋进来道:“夫人,六姑娘派人来告罪,她喝多了身上不舒服,就不过来请安了。”   宋嘉卉捏肩膀的动作停下:“娘,既然六妹醉了,那咱们给她送点醒酒汤过去吧。”她咬了咬唇,低下头:“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伤了六妹的心,我想,我想弥补。”   林氏不敢相信的看着宋嘉卉,倏尔眼眶一热,竟是喜极而泣   宋嘉卉彷佛想起了什么,跳下罗汉床:“娘稍等,我去下净房。”   等宋嘉卉方便出来,醒酒汤也送来了,今儿这样的日子里,醒酒汤自是不缺的。   宋嘉禾歪在榻上,一口一口的喝着温热的蜜水。   “姑娘都没吃什么,奴婢给您端点夜宵来,可好?”青画柔声询问。   宋嘉禾想了下:“我要吃鸡汤面条。”   青画应了一声,福了一福便下去安排,刚走到院子里就见林氏和宋嘉卉迎面而来。   讶异的睁大了眼,今儿是吹了什么风,竟然把夫人和二姑娘给吹来了,要知道这十几年,二人踏足她家姑娘院子的次数两只手绝对数的过来。   “夫人,二姑娘。”青画扬声请安。   躺在屋子里头的宋嘉禾闻声,慢慢的站了起来。   林氏笑容满面的进来,脸上欢喜之色比白天还要浓郁几分。“听说你喝多了身子不适,我和你二姐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你,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迎着林氏期待的目光,宋嘉禾微微一笑,望向敛秋手里捧着的食盒,淡淡道:“我没事,劳母亲和二姐惦记了。”   林氏端详她,许是因为喝了酒,面若桃花微微泛粉,眼底氤氲如春水,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流。这孩子一日比一日生的好了。   “没事就好,你还小,莫要贪杯。”林氏道:“我们带了一盅醒酒汤过来,你喝一些,也能睡个好觉。”   “我刚喝了一大碗醒酒汤,这会儿喝不下了。”宋嘉禾含笑道:“留着我待会儿喝吧。”   宋嘉卉沾过手的东西,她哪里敢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种事,上辈子她又不是没干过,借着林氏的手给了她一碗加了媚药的茶,若不是当时她从宋嘉卉脸上看出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林氏面露失望,她哪里会想到宋嘉禾是防着宋嘉卉下药什么的,她只觉得宋嘉禾对她和宋嘉卉成见太深,所以连她们送来的东西都不肯收。   林氏理了理心绪,端起笑脸道:“喝过了就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相信总有一天小女儿会解开心结的。   宋嘉禾留意着宋嘉卉脸色,没发现一丝失望之色,看来这汤挺干净。   只不过,宋嘉禾微微沉吟,宋嘉卉这神情似乎还是有些不对劲。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那你早点歇着,我们便走了。”眼见着宋嘉卉一言不发,林氏有些怕她心里憋着火闹起来,毕竟卉儿好不容易拉下面子过来送醒酒汤。   宋嘉禾微微笑:“母亲二姐慢走。”   宋嘉卉看一眼宋嘉禾,突然大跨一步滑跪至宋嘉禾面前。   她这一番动作来的毫无预兆,惊得屋里人都呆愣当场。   “六妹,我知道……”宋嘉卉张臂想抱住宋嘉禾的腿,却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右手就被宋嘉禾用力扣住,宋嘉卉只觉手腕一麻,整个人就栽倒下去。   微不可闻的落针声随即响起,一根小指长短的细针映入众人眼帘。   准备好的腹稿变成冰块砸在五脏六腑上,宋嘉卉脸色骤变,刹那间褪尽了血色,一颗心更是突突跳起来。   她飞身扑过去就想抢,刚动起来,宋嘉禾毫不留情的一脚猛踹过去。宋嘉卉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去,撞到椅子上,呜呼哀嚎打滚。   仿若被定了身一般的林氏在宋嘉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回魂,骇然扑向痛苦翻滚的宋嘉卉,双目燃起怒火,瞪向宋嘉禾:“你在做什么?”   宋嘉禾脸色骤然阴沉:“你应该问宋嘉卉她在做什么,你眼瞎了吗,没看出来她要害我!”   在宋嘉卉跪下之际,宋嘉禾全身都响起了警报,太反常了,果然发觉她右手有异样。   宋嘉禾弯腰用帕子小心翼翼捡起那根银针,灯火下闪过暗色锋芒,脸色不由渐渐泛青,她对青书道:“请祖父和父亲过来。”   五脏六腑好像都碎了一遍的宋嘉卉骇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喉咙咯咯响动,发出破碎的音节:“不要,娘,救我!”   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让宋嘉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怎么会这样的,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只要扎一下,轻轻扎一下。她那么大的动作,宋嘉禾甚至都不会察觉道异样,然后她就会发热至死,没人会怀疑她的,为什么会这样!   祖父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就是父亲,父亲也不会轻饶她的。   林氏脸色立刻变白,视线从银针上移到惊痛交加的宋嘉卉身上,再从宋嘉卉身上挪到脸色铁青的宋嘉禾身上,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倒流。   她一骨碌爬起来飞奔至门口,展开双臂挡住门,恐惧使得她浑身都在冒冷汗,她摇头颤声乞求:“不要,暖暖,娘求你,娘求求你了。”   林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涕泗横流的望着宋嘉禾:“娘求你,求你不要告诉你爹你祖父他们。”   林氏的脸白的几乎透明,脸上布满冷汗:“不要告诉他们,我会罚卉儿,我一定要严惩她,我保证她以后绝对不敢了,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原谅她这一回好不好,娘求你,娘求求你。”她声泪俱下地朝着宋嘉禾跪叩,就像是溺水之人看见救命稻草。 第122章   林嬷嬷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不断磕头乞求的林氏,这世上哪有做母亲的向儿女下跪的道理,她这般将宋嘉禾置于何地。   “夫人,这万万使不得,您快起来。”林嬷嬷快步上前握着林氏的肩膀,想将她扶起来。   林氏推开林嬷嬷,哀绝又无助的看着宋嘉禾,泣不成声:“暖暖,娘求求了,放过卉儿这一回好不好?”   那针上怕是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甚至是要命的东西。若是被公婆和丈夫知道了,林氏打了一个寒噤,冷汗直流。卉儿已经惹得他们不喜,他们肯定不会轻饶宋嘉卉,说不得卉儿这辈子都完了,彻底完了。   她知道这样对不起宋嘉禾,可她没有办法,她别无选择。   指尖不受控制的痉挛,宋嘉禾握紧拳头,不想让人发现。她面无表情的望着泪流满面的林氏,只觉得无比滑稽。   伤心,却是没多少的,类似的一幕,前世她早就经历过了,不是吗?   当年宋嘉卉对她下媚药,那事闹的大,马上就惊动了宋铭。在父亲决定将宋嘉卉送到庵堂出家时,林氏也是这么求她帮宋嘉卉求情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这辈子更厉害了,竟然求她帮宋嘉卉隐瞒,宋嘉卉想杀她,林氏却要让包庇宋嘉卉。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宋嘉禾突然有点想笑。   泪雨朦胧中,林氏就见宋嘉禾脸部肌肉抽动了下,似哭非笑。她心神剧颤,愧疚,难堪,无助种种情绪山呼海啸一般袭来,搅得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她跪伏在地,凄声恸哭。   她不想这样,她真的不想,可她真的别无他法,林氏痛哭流涕:“暖暖,娘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你就答应娘这一次好不好?”   “不好!”宋嘉禾定定的望着林氏,一双眼冷冰冰寒沁沁,不带丝毫感情。   林氏悲声一顿,睁大了眼了敢置信的看着宋嘉禾,触及她凉丝丝的目光之后,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战,彷佛被人按着头沉进数九寒天的冰湖里,那股阴冷席卷全身,便是骨头缝里都没有放过。   “你的补偿,我不稀罕,我只想宋嘉卉罪有应得。”宋嘉禾直勾勾地盯着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的林氏,声音低缓,一字一句却像响雷打在林氏脑门上:“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宋嘉卉想害我,就该承受事泄之后的恶果。你将她惯得这般无法无天,眼下的痛苦与恐惧也都是你应得的。凭什么要我吞下这枚苦果,就因为你生了我,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你非慈母,她非良姊,凭什么要我做孝女贤妹,我非圣人也不想做圣人!”   林氏耳畔轰然炸响,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受不住一般栽倒在地。   浑身散了架一般剧痛不休的宋嘉卉骇的心跳都差点停了,娘都下跪求她了,宋嘉禾竟然还无动于衷,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冷血无情之人,只恨那一针没有扎到她。倘若宋嘉禾死了,自己说不得还能代替她嫁过去,魏阙想和宋家联姻,她也是宋氏女。   “娘,娘,救我,救我……”宋嘉卉气若游丝的呻吟,她想告诉林氏绝不能让父亲和祖父祖母知道,可她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含含糊糊的发出一些音节。   宋嘉卉觉得自己的骨头都碎了,甚至内脏都可以破了,如是一想,宋嘉卉整个人都抖起来,她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   听得宋嘉卉的求救,瘫软在地的林氏一个骨碌爬起来,紧张万分的看向宋嘉卉。   “青画,去请祖父和父亲。”宋嘉禾沉声吩咐。   青画连忙应了一声,直冲门口,视门口林氏如无物,她都快气炸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平日里就知夫人偏心,可万万想不到能偏到这地步。二姑娘都要害她家姑娘了,夫人竟然要求她家姑娘包庇二姑娘,居然还不惜下跪求饶,这不是把她家姑娘放在火架子上烤。   青画真怕姑娘碍于孝道不得不屈服,幸好她家姑娘不是愚孝之辈。   “不要!”林氏张开手臂要挡住青画,吓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张脸白的几乎透明,牙齿忍不住打颤。   青书见状,赶忙上来帮忙。   林氏脑中那根弦彻底断了,尖叫着撕打青书:“不许去,拦住她,你们快拦住她。”   跟着林氏一道进来的敛秋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嬷嬷大步冲过去,在青书戒备的目光中一把抱住了歇斯底里的林氏:“夫人,您别闹了!”   林氏哪里听得进去,她整个人都乱了,脑子里只剩下保住宋嘉卉这个念头。奈何她那点力气在林嬷嬷这里微不足道,林嬷嬷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制住了胡乱挣扎的林氏。   青画一愣,立刻打开门冲了出去。   一跨出去,就见屋子里聚了不少人,显然都是听到动静出来的。青画心里嗤笑一声,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夫人蠢,说着想保住秘密,却在那大闹。   青画拉了一个丫鬟吩咐她们不许乱传,立刻跑去前院寻宋老爷子和宋铭。女眷们散的早,男宾却还有一部分在前头宴饮。   屋里头林嬷嬷紧紧箍着林氏,苦口婆心的劝:“夫人,有错当罚,你这样不是在帮二姑娘,您这是在害她啊。”   每一次犯错都有林氏兜着,哪怕被送到别庄,林氏病一场又把她捞了回来。回来之后宋嘉卉的确有所收敛,但是只怕并不深刻,反而会觉得有林氏在,天塌了也砸不到她。   要不然她哪里敢做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林嬷嬷觉得那针上的东西,十有八九是能要人命的。   事实上宋嘉卉有一点的确没有料错,为了她,没有什么是林氏不愿做的。都被当场拿获了,林氏都能为了保她不顾一个母亲的尊严向宋嘉禾跪地求饶。   然而宋嘉卉高估了林氏在宋家的地位,低估了宋嘉禾的地位。林氏不得公婆看重,自从林氏割腕不遂之后,林氏连宋铭的面都不怎么能见到,只怕夫妻情分已经所剩无几。   宋嘉禾却是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一手养大,宋嘉禾还是未过门的靖王妃,关系到宋氏一族日后的前程。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次,宋嘉卉怕是在劫难逃,而林氏只怕也自身难保。林嬷嬷只想求的她别对着宋铭再不依不饶的求饶,弄得宋铭彻底厌弃了她。   林嬷嬷附在林氏耳边不断低语。   满目绝望的林氏也不知是听了进去还是没了力气,渐渐停止了挣扎,忽然又想起了宋嘉卉。   “卉儿,卉儿,你怎么样了?”   “娘,我好疼,我要死了,宋嘉禾想杀我。”从剧痛中稍微缓过神来的宋嘉卉口齿终于清晰了些。   宋嘉禾轻呵一声,杀她,她还怕脏了自己的手呢!   林嬷嬷的脸扭曲了下,委实想不通宋嘉卉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府医,快传府医。”林氏冲敛秋怒吼。   敛秋下意识看向宋嘉禾。   宋嘉禾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立在一旁。   “你快去啊,卉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林氏不敢看宋嘉禾,朝着敛秋怒喝。   敛秋咬了咬牙,蒙头冲了出去。   宋嘉禾依然静默,没必然拦着不许请大夫,反倒落了下乘。   宋嘉卉被小心翼翼的抬到耳间,依着林氏,她更想把宋嘉卉抬离这里,恐惧让她只想插翅而飞,可惜她不能,林嬷嬷也不会允许,逃避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与呻吟声从耳间传来,宋嘉禾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听着。   她的思绪飞到了白天,她遇见了三表哥,三表哥提醒她当心,魏歆瑶想对她下手,只不过具体行动,他尚未查清。   今天,宋嘉卉态度反常,别人觉得她是幡然醒悟洗心革面想重新做人了。宋嘉禾可没这么乐观,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那就太蠢了!   幸好她有所防范,之前不觉怕,现在回想起来,宋嘉禾背上出了一层毛汗。她侧目望着那枚银针,暗色的针尖透着不详的锋芒。稍有不慎,不堪设想。   宋嘉禾闭了闭眼,心想,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宋老爷子年纪到底大了,交代宋铭好生招待客人,便要下去休息。   宋铭对一众客人告了一声罪,送宋老爷子出来:“天色已晚,父亲不若歇在这儿,屋子都是早备好的。”他专门辟了一座院落留给二老小住。   喝的有些晕乎的宋老爷子笑纳了儿子好意,说来他还没在儿子的府里留宿过来着。   “你回去招待客人吧,让下人送我过去就行。”宋老爷子含笑道。   宋铭应了一声,招来一个小厮吩咐,话音刚落,就见青画急急忙忙赶来,神色严峻。   宋铭神色一凝,眼里醉意瞬间淡了几分。   “奴婢有要事禀告。”青画焦急的望一眼周围小厮。   宋铭挥手,诸人便散开。   青画压低声音,悲愤道:“刚才二姑娘拿着一根不知抹了什么东西的针要刺我们姑娘,幸好姑娘警觉识破了她的诡计。姑娘命奴婢来禀报老公爷和国公爷,夫人,夫人竟然跪下求姑娘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随着青画的叙述,宋老爷子与宋铭脸色逐渐铁青,最后都是阴沉似水。   青画虽然知道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也忍不住为之瑟缩了下,心里头又暗暗解气,让她们欺人太甚,真以为她家姑娘好欺负。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抬脚就走,青画连忙跟上。   在他们走后,魏阙从远处的树林后缓缓走出,平静的面容之下裹挟着常人难以察觉的惊涛骇浪。 第123章   路上,宋铭命人看住林氏和宋嘉卉的院落,不许任何人进出靠近。   随着青画更细致的将来龙去脉道了一遍,宋老爷子和宋铭脸色更沉,宋嘉卉不惜下跪都要去扎宋嘉禾,他们不会天真的以为她只是扎来玩玩,那针上必然涂了什么东西,只怕害人不浅。   宋老爷子怒瞪一眼宋铭,他养出来的好女儿,心性竟然如此歹毒,还有林氏,对女儿下跪磕头求饶,她怎么做得出来。   宋铭比宋老爷子还难受,即恨且悔,他不该放出宋嘉卉出来的,也不该对林氏心软,更不该对宋嘉卉抱有奢望。幸好没铸下大错,否则他终生难安。   屋内的宋嘉禾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宋铭见她白净面容上声色皆无,无悲无喜,反而衬出凄凉,心口蓦然一刺,怜惜愧疚种种情绪纷纷踏至。   “祖父,父亲。”宋嘉禾声音十分平静。   宋老爷子望了她片刻,沉沉一叹:“祖父定然为你主持公道。”   宋嘉禾垂下眼睑,无声一福。   宋铭心下难受,想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今日之事最令她难受不是想害她的宋嘉卉,而是林氏这个做娘的。纵然小女儿对林氏不复当年濡慕,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林氏所作所为不亚于拿着刀子在伤口重新绞一遍。   她怎么可以这样无情,这已经不是糊涂,是无情了。但凡林氏对宋嘉禾有几分慈母之心,都做不出这种事。   宋铭望着宋嘉禾,宋嘉卉和林氏至此,他这个做父亲做丈夫的难辞其咎。   一开始疏忽大意没有察觉到妻女心态变化,发现不对时也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直到二人越来越荒唐后又无力改变二人。   更错的是为了自己那一丝不忍和情分,把宋嘉卉放了出来。不把宋嘉卉放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顾惜了夫妻情分,父女情分,却没考虑宋嘉禾,因为她懂事,所以忽略了她的感受。   越想,愧疚更浓,宋铭嘴角动了动:“是为父对不住你。”   宋嘉禾愣了一瞬,又摇了摇头,在她眼里,宋铭从来都不是和宋嘉卉林氏是一伙的,   宋铭想拍拍她的肩膀,刚一动作,想到她是大姑娘了,宋铭收回手背在身后,肃声道:“这一次绝不姑息养奸。”   “人在哪儿?”宋铭问。   宋嘉禾便带着二人过去。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林氏觉得那一下下似乎都踩在心尖上,她死死抓着帕子,呼吸在不知不觉屏住。   躺在床上的宋嘉卉心跳如擂鼓,不禁把头埋到了枕头里,浑身颤抖起来,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那一脚疼得她死去活来,却只是硬伤,并没造成内伤,痛过那阵劲后宋嘉卉就缓过神来,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房门大开,宋老爷子与宋铭阴沉的脸就这么出现在林氏眼帘之中,她瞳孔剧烈收缩,脑子里一片空白。   “赵府医,这枚银针,你去检查下。”宋铭对里面的府医道。   床上的宋嘉卉抖得更厉害了。   赵府医暗暗叫苦,过来一见着阵仗,他就觉大事不好,再听宋铭的话,更是吓了一跳,检查银针,忍不住白了白脸。   赵府医稳下心神,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宋铭手里的的盒子,一看那银针,脸色微变。   宋嘉禾目送赵府医离开,这上面涂了什么东西,宋嘉禾也好奇的很,还想知道宋嘉卉哪里弄来的这东西。是魏歆瑶给她的吗?她怎么和魏歆瑶联系上了的?   “都出去!”宋老爷子冷声下令。   林嬷嬷担忧的望一眼噤若寒蝉的林氏,生怕她又糊涂,然面对宋老爷子的命令,也不敢耽搁,只能一个劲的拿眼睛提醒林氏。   林嬷嬷和敛秋都出去了,宋嘉禾示意青画也离开。   “说吧,那上头你涂了什么东西?”宋老爷子冷冷看着躺在床上抖如糠筛的宋嘉卉。   冷汗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里衣黏答答的贴在背上,宋嘉卉却是连难受都感觉不到了,比起宋铭,她更怕宋老爷子。   不只身体开始发抖,她上下牙齿忍不住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刺耳声。   沉默,良久的沉默。   宋老爷子不怒发笑:“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不说也行,我只当那是毒药,你妄想毒害自家姊妹,罪大恶极,我宋家万万留不得你这样的女儿。”   宋老爷子停顿了一下。   宋嘉卉与林氏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个竖起了耳朵,另一个直愣愣的盯着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平声道:“你不是想用那针扎暖暖,便扎你自己身上吧,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报应。老二,让赵府医回来,不用查了。”   宋铭转身。   “不要!”林氏嘶喊一声,扑过去抱住了宋铭的双脚,彷徨无措的哀求:“老爷,不要,不要!”   她发簪凌乱,妆容更是早就哭花了,胭脂水粉糊成一团,一张脸一处红一处白一处黄,看起来委实可怜。   可想想她的所作所为,宋铭生不出丁点怜惜,只有怒不可遏。   宋嘉卉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抖,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有娘在,娘一定会护住她的。   林氏紧紧抱着宋铭的小腿痛哭,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不要,不要。”   “你如此害怕,想来也猜到那东西八成能要人命,既如此,你怎么有脸求暖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宋铭定定看着泪如决堤的林氏。   林氏瑟瑟发抖起来,禁不住他的迫人的目光,低下头只是哭个不休。   宋铭阖了合眼,骤然抽脚。   紧紧抱着他的林氏只觉得身子一轻,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滚了出去。   林氏趴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她嫁给宋铭二十年,从来不曾被他动过一根手指头,再生气,宋铭也就是甩袖而去。   可是今天,他居然踢她,踢她,林氏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一口气喘不上气,林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缩在床上的宋嘉卉听的动静不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慢慢转过头来看,就见宋铭走向她,手里还拿着一枚银针。   “我生了你,却没教好你,也教不好你,留你在这世上害人,不如亲自结果了你,省得你继续为非作歹。”   宋嘉卉骇然失色,一骨碌坐起来,手脚并用爬向床角,她紧紧贴着墙壁缩成一团,恨不得钻到里头去才好。   “爹,不要!”宋嘉卉吓得声音都变了,一张脸惨白惨白,眼泪更是决了堤一般往下淌。   父亲不是吓他,在他的眼睛里,宋嘉卉真的看到了杀意,父亲竟然真的想杀她!刻骨的凉意爬上心头,宋嘉卉惊慌失措的叫道:“我说,我都说,那针上涂了一种树汁,会让人发烧,不会出事的,就是,就是难过下。爹我错了,我不该恶作剧的,我以后不敢了。”   宋铭眼底划过厉色,把他们所有人都当成傻瓜吗?   眼见着宋铭伸手要抓她,宋嘉卉一个劲往墙角钻,忽然间手臂一紧,宋铭抓住她了。宋嘉卉崩溃大哭:“爹,不要扎我,不要,我会死的,会死的。”   宋铭终于忍不住滔天怒火,抬手一巴掌甩过去:“畜牲!”   宋嘉卉承不住力道,摔了出去,又从床头栽到地上,咚一声,摔得宋嘉卉眼冒金星,缓了一缓后脸上和身上的剧痛传来,她撕心裂腑的大哭起来。   在宋嘉卉震天响的哭声中,宋嘉禾不禁讥讽的扯了扯嘴角。   宋老爷子看她一眼,明白她怒气未消,这点惩罚的确不足以抵消宋嘉卉所作所为。   宋老爷子沉吟片刻,声若冷雨:“宋嘉卉,你劣迹斑斑还屡教不改,今日竟是胆敢毒害亲妹,实在悚然听闻。我宋家容不得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儿,你去庵堂侍奉佛祖忏悔已过吧。”若是宋嘉禾遇害,宋嘉卉自是要偿命,不过宋嘉禾到底没事,斟酌之后宋老爷子决定让她出家。   禁足送别庄对宋嘉卉而言太轻了,何况之前送了别庄不也接回来了,只怕宋嘉卉都没当禁足是回事。   哀嚎痛哭的宋嘉卉哭声一顿,侍奉佛祖,是像宋嘉音那样出家吗?   宋嘉卉一个哆嗦,连哭都忘了,怎么会这样,行动前她当然设想过后果,她想过长辈会震怒,可这种害怕压过了她对宋嘉禾的嫉恨。   而且她觉得便是事发,有娘在,大不了挨一顿家法再被禁足,顶多多关几年,娘肯定会救她出来的。反正她又不想嫁人,关就关吧,除了无聊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都习惯了。   忽然间福如心至,宋嘉卉连滚带爬过来,声泪俱下的哭诉:“都是璎珞,是璎珞撺掇我的,这个方子也是璎珞教我的,爹,祖父,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六妹,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边哭宋嘉卉一边用力磕头,脑袋砸在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本就受了伤的额头马上就溅出血花。   宋铭置若罔闻,扬声唤来守在门口的婆子,命她去把璎珞带来。   璎珞?宋嘉禾眸光微动,这人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磕的眼冒金星了,都不听他们松口,绝望,伤心、愤怒倾盆而来,余光瞄到昏倒在一旁的林氏,宋嘉卉爬过去抓着林氏的肩膀剧烈摇起来,哭喊:“娘,娘你快醒醒,我不要出家,我不要做尼姑,娘,你快醒醒啊!”   她摇晃的动作十分激烈,林氏发上珠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其中一枚玉簪还甩了出去,啪一声应声而断。   宋嘉禾甚至听见了林氏脑袋撞在地上的声音。   宋嘉卉若无所觉一般,还在不死心的摇晃林氏,忍不住抠紧五指。   宋老爷子包括宋铭都没有上前阻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宋嘉卉硬生生弄醒了林氏。   “娘,娘,”见林氏终于醒了,宋嘉卉松了一口气,眼底浮现希望,语无伦次起来:“娘,你快救我,我不想出家,我错了,我愿意禁足,把我送别庄都可以,娘你帮我求求祖父求求爹,我不想出家,我不想!”   脑中一片混沌的林氏被出家二字刺激的清醒过来,看一眼涕泗横流满脸惊慌的宋嘉卉,再看一眼神情肃然阴沉的沈老爷子和宋铭,一股血直冲脑门。   摇摇欲坠的林氏一咬舌尖,跪伏在地:“老太爷,老爷,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好卉儿,她还小,不懂事,才会一时走错了路。都是我这个当娘的失职,你们罚我吧。”   宋嘉禾讥讽的一扯嘴角,进了这个门之后第一次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是宋嘉卉的慈母?”   林氏身体一僵,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眼泪。   宋嘉禾却不再看她,而是看向宋嘉卉:“正是她毫无原则的宠爱毁了你,在你犯错之后一味袒护,养的你是非不分,肆无忌惮,偏偏又没那个能力让你为所欲为,以至于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望着宋嘉卉眼底的怨恨,宋嘉禾扯了扯嘴角:“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呢。”也许十几二十年后宋嘉卉可能会明白吧。   宋嘉禾的话犹如一柄重锤,砸在林氏三魂六魄之上,林氏直愣着双眼,彷佛灵魂出窍,整个人只剩下一个躯壳跪在那儿。片刻后,她发出一声痛哭,这声音彷佛胸腔被劈裂一般。   林氏重重栽倒在地,失声痛哭,哭的浑身打颤。   宋嘉卉被林氏满是悲伤哀绝的哭声吓了一大跳,又见她只是哭再不为求情,眼见着宋老爷子在喊人。   宋嘉卉彻底慌了神,使劲推搡林氏,吓得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掉:“娘,娘你别理宋嘉禾的话,我知道你最疼我,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娘你不能不管我啊,你快救救我,我不想出家,他们要是敢让我出家,我就去死,我就去死!”   “那你去死吧!”   宋嘉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体仿佛是木头做的,她一点一点抬头,看向面沉似水的宋铭。   “白绫,匕首,毒药,你想要哪一个,我给你准备!”宋铭神情平静的望着瞪大了眼的宋嘉卉:“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宋家女儿,我肯定让你风光大葬。”   “爹,爹,你怎么能这样!”宋嘉卉四肢冰凉,倏尔目眦欲裂,膝行上前:“宋嘉禾是你女儿,我就不是你女儿了吗?你怎么能这么偏心,就因为她长得好看,你就偏心她!”   面对宋嘉卉的控诉,宋铭只觉得悲哀,到现在她有心怪别人,她怎么就变的这般面目可憎了。   “卉儿!”哭的不能自己的林氏急赤白脸的喊了一声,不想她再惹怒宋铭。   宋嘉卉一把推开要阻止她的林氏,用力抹了一把眼泪,似乎要将自己压在心底的怨恨一吐为快:“要不是你们都偏心她,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明明是我先喜欢三表哥的,你们也都知道,却还让宋嘉禾嫁给三表哥,你们这样做把我置于何地,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让我情何以堪。”   所以还都是他们的错了,她没错,都是他们逼的!宋铭苦笑。   宋嘉禾看一眼满腹委屈的宋嘉卉,嘴角浮现一个嘲讽的弧度,又垂下眼。   宋嘉卉哭着道:“要不是你们把宋嘉禾嫁给三表哥,我怎么会铤而走险,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都在逼我。”   话音刚落,宋嘉卉毫无预兆地斜扑向宋嘉禾,手里赫然捏着那枚宋铭之前扔在地上的银针。神情是扭曲的疯狂,宋嘉禾又没死,居然要她出家,反正都是出家,还不如杀了宋嘉禾。父亲只剩下她这一个女儿了,说不得还会手下留情些。   可惜,宋嘉卉偷偷摸摸捡起银针的动作,早就落在宋嘉禾眼里,再见她膝行到宋铭面前,停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宋嘉禾就有了防备,甚至还故意垂下眼露出破绽。   果然,宋嘉卉没有让她失望,宋嘉禾正想一脚踹过去解解恨。   不想一人动作更快,宋铭一把扣住宋嘉卉右肩,将她整个人掀起来摔了出去。   “啊!”重重摔在地上宋嘉卉发出刺痛鼓膜的尖叫,却不是疼痛而是因为恐惧,她手里捏着的银针不小心扎在自己左胳膊上。   宋嘉卉慌乱拔掉银针扔到地上,再一次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尖利,就像是玉簪划过瓷器表面。   宋嘉卉觉得整个人开始喘不过气来,她使劲揪着胸襟想透气,却发现手用不上劲,毒药发作了?   她这反应弄得屋内人一惊,泥塑木雕一般的林氏肝胆俱颤:“卉儿!”   饶是宋老爷子都惊住了,那针怎么可能有毒!说什么拿毒针扎宋嘉卉那都是唬她的,就算要宋嘉卉死,他也不可能让宋铭亲自动手,这不是存心要儿子下辈子不得安宁么!   宋嘉禾亦是愕然,拿眼去看宋铭,一脸镇定,又挪到宋嘉卉脸上,方才一幅就要断气似的人好像又能喘气了。心念一转,瞬间啼笑皆非,怎么不把自己给吓死了。   用力喘了几口气,宋嘉卉也发现喘不上气是她惊恐之下产生的错觉,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这毒药是不会马上要人性命,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宋嘉禾。   这是慢性毒药,没有解药的。一想自己会发热,然后备受折磨的在痛苦中死去,宋嘉卉哭的死去活来:“娘,我要死了,我不想死,我才十七岁,我还没嫁人,我不想死!”之前还掷地有声的喊着宁死也不出家,真要死了,才发现,出家算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什么都有机会。   “卉儿,卉儿!”林氏心魂俱裂,双眼都是血丝,哆嗦着嘴唇道:“老爷,这不是那根毒针是不是,不是的!”林氏缓缓摇着头,眼泪都不流了,仿若干涸。   “不是的,不是的,是不是?”她不相信丈夫真的想用毒针扎宋嘉卉,哪怕是吓一吓,她也觉得不可能,丈夫那么谨慎一个人,怎么可能呢!   林氏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自言自语:“肯定不是的。”   她正要转过头安慰宋嘉卉,就见宋铭轻轻的摇了摇头:“就是嘉卉那根针。”宋铭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底只剩下冰冷:“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林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前一黑,一头栽在宋嘉卉身上。   被砸到五脏六腑为之一痛宋嘉卉弹了弹,她半张嘴,眼睛瞪得极大,眼珠突出,差一点就要掉出来的模样。片刻后,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推开身上的林氏,冲向宋嘉禾。   刚跨出去两步,就被婆子架住了,宋嘉卉拳打脚踢,豁出去了一般大吼大叫,“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不会落到这地步的,娘是我的,爹是我的,二哥也是我的。你为什么要跟我抢,你已经有那么多人的喜欢,你为什么要和我抢,你要是不跟我抢,我怎么会讨厌你。”   她想起小时候,宋嘉禾只要坐在那,就有的是人想抱抱她哄哄她,她都有那么多人喜欢了,可她还要对爹娘撒娇,要爹娘也围着她转,她怎么可以这么贪得无厌。   宋嘉卉眼球充血,状若疯癫:“我要杀了你,你怎么不去死。要是没有你,爹娘就会只疼我一个。外人也不会指指点点,说什么一母同胞的姐妹,为什么一个美若天仙,一个貌若无盐。我怎么会连门都不敢出。   十年前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就该被卖掉的,你不是仗着自己好看喜欢勾引人嘛。你怎么不去青楼去当花魁,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有大把大把男人想睡你。”   宋铭抬手一个巴掌打断宋嘉卉的污言秽语,他脸色铁青,目光如剑:“你说的是人话嘛!”   宋嘉卉被打的偏过头,半边脸瞬间肿的老高,她舔了舔牙床,吐出半颗牙齿。   “你打我,你为了宋嘉禾又打我,你偏心,你偏心!”宋嘉卉开始歇斯底,愤怒的瞪着宋铭,甚至抬脚要踢他。她都要死了,她为什么还要忍:“你明知道我喜欢三表哥,可你就是不成全你,你不帮我,不帮我就算了,你还去帮宋嘉禾。我才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应该帮我的。我恨你!”   宋铭指着发了疯一般的宋嘉卉,手指开始颤抖,渐渐蔓延到全身,这个在千军万马面前都不曾退缩过的男人,竟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宋嘉禾抢步过去扶住宋铭。   见宋嘉禾过来,宋嘉卉更加激动,挥手蹬腿的冲过来,两个婆子都有点抓不住的样子。   宋嘉禾皱了皱眉头,她这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不管不顾只图自己痛快的闹,不过宋嘉禾有点怀疑那针上真的有毒吗?   “你个贱人,就该被卖到青楼里去,千人骑万人跨。”宋嘉卉恶意满满的盯着宋嘉禾。   “闭嘴!”宋老爷子都听不下去了:“给我堵上她的嘴!”   宋嘉禾道:“等一下。”   抓着一条帕子要塞婆子动作过一顿,纳闷的望着宋嘉禾。二姑娘这张嘴委实臭不可闻,就是她们这些婆子都听不下去了,也不知她一个大家闺秀哪里学来的污言秽语。   “当年我走丢是你搞的鬼,是不是?”宋嘉禾目不转睛的看着宋嘉卉。被魏阙救回来的记忆,她已经想起来,可关于自己是怎么走丢的,宋嘉禾一直想不起来。   她小时候的确顽劣,贪玩跑出去也是有可能的,遂一直也没深想,毕竟那时候宋嘉卉也不过七岁,而自己才五岁,能有多大仇怨多狠毒。   若不是宋嘉卉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那种遗憾满的几乎都要溢出来,甚至盖过了没有毒死她的遗憾。宋嘉禾都不会生此种联想,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宋嘉卉冷冷的盯着宋嘉禾,神情中的怨毒几乎刻骨,一字一顿道:“谁让你蠢,那么好骗!”   抓着宋嘉卉的两个婆子顿时骇然,那会儿二姑娘才多大,霎时骨寒毛立。   这一分神,便被宋嘉卉挣脱出来,宋嘉卉冲向宋嘉禾,那架势似乎扑过去咬死宋嘉禾。   宋嘉禾不退反上前一步,一掌擒住宋嘉卉的手腕,身体前倾,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反摔在地。   咚一声,天旋地转间,宋嘉卉已经仰躺在地上,疼得她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她忍不住痛苦呻吟。   剧痛之中宋嘉卉察觉到右臂被人抓住,睁开眼就见宋嘉禾冷冷看着她,一张俏脸布满寒冰,宋嘉卉没来由打了哆嗦:“你要干嘛?”   宋嘉禾用力一折‘咯啦’,那条手臂就一个扭曲的姿势掉在宋嘉卉身上:“这只手,报的是五岁那年你骗我的仇。”   “啊!”宋嘉卉疼得整个人都抽搐了一声,冷汗如瀑,刚想破口大骂就觉左手也被抓住,宋嘉卉吓得心脏差点骤停,死命挽回抽手,不断用脚踢。被宋嘉禾两脚狠踹,再也提不起来。   宋嘉卉怕了,声嘶力竭的尖叫:“爹,救我,娘,娘,爹,祖父,救我,宋嘉禾要杀了我!”   宋老爷子垂下眼,视若无睹。   宋铭握了握拳头,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最后别过眼。   在宋嘉卉惊恐欲绝的目光中,宋嘉禾弯了弯嘴角,笑容清浅甚至是赏心悦目,落在宋嘉卉眼里却仿若寻仇的艳鬼。   “不要,六妹,我求你,不要,我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痛不欲生的宋嘉卉哆哆嗦嗦的求饶,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太疼了,她宁愿去死也不要受这种折磨。   挑选好角度的宋嘉禾不疾不徐道:“这只手,报的是今晚的仇。”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咔啦”脆响。   宋嘉卉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嚎声,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却又因为剧痛而无法晕过去,只能生受这锥心刺骨的断臂之痛。   宋嘉禾拍了拍手,徐徐蹲下身,淡淡的望着冷汗淋漓的宋嘉卉,凑近了她耳畔,低声道:“我有个猜测想和你分享下,我怀疑那根针其实没毒!” 第124章   宋嘉禾语调轻飘飘,却在宋嘉卉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死死盯着宋嘉禾,眼角几乎要龇开渗出血。   宋嘉卉心悸如雷,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宋嘉禾骗她,父亲都说那针就是她的那一枚。可马上她又信了,因为她想信,她不想死,忽尔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之前她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了,所以才会破罐子破摔将积压在心里的怨恨一泄而出,她随心所欲的咒骂宋嘉禾,骂出了她只敢在心里偶尔想一想的话,就连深埋在心里那件往事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她甚至还对父亲说了恨。   宋嘉卉开始发抖,越抖越厉害,她顾不得浑身剧痛,像一条毛毛虫一般翻过身,以头触地:“爹,我错了,我在胡说八道,我都是胡言乱语,我脂油蒙了心,您别跟我计较。”她怕宋铭恼羞成怒把她在庙里关一辈子。   宋铭神色平静,望着宋嘉卉的目光近乎悲悯,那针是他随手拿来吓唬宋嘉卉的。他怎么下得去手亲手毒杀自己的女儿,甚至连这种风险都不敢冒,万一不慎伤到人,追悔莫及。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宋嘉卉竟然会捡起来,还会声东击西,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再一次试图谋害宋嘉禾。   不杀了她妹妹,她是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那一瞬间,宋铭想了很多,前一刻她还在痛哭流涕着认错,后一刻就能盘算着趁机杀人。   宋铭忍不住要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青灯古佛没能化解她的戾气,反而助长了她的仇恨,她会不会无所不用极其的去谋害宋嘉禾。   这个可能性并不小,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一次又一次的惩罚使得宋嘉卉的行为越来越过分,甚至都想杀人了。   他派了人监视她,可还是被钻了空子。宋铭不敢保证日后不会出现第二个空子,届时,如果宋嘉禾遇害,他一生难安。这孩子已经够委屈了,被害了一次又一次,她还好好的站在那儿,不是宋嘉卉手下留情,是她自己足够小心。   各种念头在宋铭脑海中翻腾拉锯,恰在此时,林氏向他求证。   宋铭顺势承认,因为他真的生出了杀心,在宋嘉卉第一次害宋嘉禾时,他只想送她进家庙了此残生。可在宋嘉卉第二次动手之后,宋铭开始犹豫,都要进家庙了,还要动手,可见她根本就不怕家庙。   他在犹豫要不要顺水推舟就这么让宋嘉卉‘病故’,一切都是她自食恶果,怨不得人。只不过,犹豫终究还只是犹豫,虎毒不食子,宋铭到底下不了决心。   结果,自以为时日无多的宋嘉卉帮他下定了决心,从小就根植在心里的仇恨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七岁的宋嘉卉就会故意把妹宋嘉禾弄丢,这么多年来他们愣是没在她身上发现一丁点愧疚和补偿的苗头,她反而希望妹妹就此沦落到最不堪的地步,生不如死。   长大后,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甚至谋杀宋嘉禾。这样浓烈的仇恨,让宋铭都为之心惊肉跳。   宋嘉卉经不住宋铭这样的目光,明明很平淡,却带着让她喘不上气来的压力,宋嘉卉磕的更用力,要不是双手骨折,她都想自打耳光,只求宋铭从轻发落。   悔恨排山倒海的袭来,宋嘉卉不禁害怕的大哭起来,她不该冲动的,爹怎么可能忍心杀她,她似乎把局面弄得更加糟糕了。   宋铭缓缓开口:“那针有没有毒,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宋嘉卉如遭雷劈,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号。死亡可怕,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忽然发现生机,却又在转瞬之间再一次被绝了生路。   “你骗我!”宋嘉卉朝着怒吼宋嘉禾,眼球暴突充血,状若厉鬼。   宋嘉禾心里一突,却不是因为宋嘉卉,而是宋铭的反应。她是真的觉得那针没毒,告诉宋嘉卉自然不是好心,反正她最后还是死不了,那就让她悔青肠子吧!   可依着父亲的意思,那针是有毒的,可能吗?   宋嘉禾捏了捏指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了,以至于她双眼微微睁大,不敢置信的望着宋铭。   “带她下去。”宋铭挥了挥手,声音疲惫的仿若老人。   宋嘉卉喊叫嘶吼,这回两个婆子心里有数,不消吩咐,直接团了帕子堵住她的嘴,架着她快速离开。   宋铭看一眼昏倒在地的林氏,倒是有点庆幸,她晕过去了。   再看一眼宋嘉禾,宋铭转头对宋老爷子道:“父亲,林氏糊涂不辨是非,难当主母之位。所幸老二娶了媳妇,这家正好交给儿媳妇打理。至于林氏,在家里给她修个小佛堂,让她清心礼佛吧。”   宋嘉禾怔了怔神,林氏终于把夫妻间仅剩的那点情分磨光了,这世上没谁会无底线的包容另一个人,可惜林氏不懂这个道理,她总以为别人会永远在乎她。   宋老爷子点了点头,又轻轻一叹。宋嘉卉被养成这幅可怕的模样,林氏难辞其咎,这媳妇不算坏人,就是个糊涂心眼人,可糊涂有时候比坏更让人寒心。   思及这儿媳妇是他做主娶进门的,宋老爷子老脸一红。当年宋老夫人就不满意林氏,觉得她被娇宠的太过天真,宋铭是她长子,对长媳宋老夫人自然要求颇高。   可他承了林老爷子的恩,又已经答应林家,哪好毁约。当年那情况下,宋铭不定亲,他那外甥女不可能乖乖出嫁。宋老爷子不想闹出什么丑闻来,正好林家有意,他便顺水推舟应下婚事。宋老爷子了解自己儿子,一旦定亲,他也就认命了。   最终两人的确如他们这些长辈所愿认了命,可一个年少守寡,夜夜笙歌,声名狼藉。另一个儿女成双,看似美满,可林氏却这脾性……   宋老爷子摇了摇头,不愿多想,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待。   清了清嗓子,宋老爷子背过手对宋嘉禾道:“夜深了,你歇着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宋嘉禾福了一福,恭送宋老爷子和宋铭到院门口,人事不省的林氏也被抬走。   在门下伫立良久,宋嘉禾旋身返回。宋嘉卉和林氏都自食恶果了,她却并无多少欣喜之情,反而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宋嘉卉要死了?   宋嘉禾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进了屋,宋嘉禾打发青书青画去净房准备热水,闹了一场,她也出了一点汗,浑身不舒服。   她趴在罗汉床上盯着壁上雕花发呆,忽觉手被人握住了。起初以为是青书或者青画,又觉不对劲了,这触感不对啊。   宋嘉禾全身绷紧,正打算踹过去,就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   霍然回头,只见魏阙含笑立在床畔。   宋嘉禾瞪圆了眼睛,把惊叫声咽了回去,愕然望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第125章   魏阙意有所指地笑看一眼左边的窗户。   宋嘉禾也看过去,窗户依旧是合上的,但那窗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着,她明明记得之前青书亲手关上了。   原来他还有这做梁上君子的本事,宋嘉禾正要笑,一个囫囵终于想起正经事:“三表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宋嘉禾撑着胳膊坐起来。   魏阙扶了她一把,顺势坐在她边上,期间一直握着她的左手。   宋嘉禾满腹狐疑,哪留意到自己被占了便宜。   “偶然听见你的丫鬟向老承恩公和齐国公禀报,我心里放心不下,便跟了上来。”魏阙将自己不怎么光明正大的行为说的十分坦然。   “没人发现你吧?”宋嘉禾紧张。   魏阙摇了摇头:“不可能有人发现的,你放心。”   这话听着怎么有种不以为然,宋嘉禾深深觉得自家护卫被鄙视了,可是他入她闺房的确如无人之地,事实摆在面前,宋嘉禾不高兴的鼓了鼓腮帮子不。忽尔一笑:“谁说没人发现你了,这不就发现了。”   宋嘉禾朝着闻声赶来的青画青书扬了扬下巴。   净房就在寝房后头,中间相同,这两个丫鬟大概是听到说话的动静赶来的。   青书青画都皆是惊得花容失色,青画还夸张的拿手捂着嘴,一副随时随地要尖叫出来的样子!青书倒是稳重得多了。   魏阙笑了下。   宋嘉禾斜睨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对青书青画点了点头。   两个丫鬟会意,福了一福躬身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青画眼睛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用力吸了吸气。   青书白她一眼,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姑娘对靖王殿下还真是信任的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点儿都不紧张,虽有婚约在身,可到底还未成亲呢!   其实宋嘉禾哪不知道此举不合规矩,然在这个时候见到魏阙,欢喜牢牢占据了上风。至于规矩什么的,以后再说吧,骨子里宋嘉禾也不是个规矩人。   “三表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欢喜过后,宋嘉禾想起了一件不怎么美妙的事,不由自主地坐了坐正,他们家发生了那么一场大闹剧,他不会都目睹了吧。想想,宋嘉禾就觉得难为情。母不母,女不女,姊不姊,妹不妹。   魏阙捏了捏她的手指,望着她的眼温和道:“我都看见了。”   宋嘉禾笑容一僵,垂了垂眼:“让你见笑了。”   察觉到她神色中的难堪,以及隐藏在深处的难过,魏阙胸口溢满怜惜与心疼。他年幼时也对柯皇后和魏闳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次又一次忐忑的靠近却换来遍体鳞伤,慢慢的伤口结痂变成盔甲,无坚不摧。   这种痛苦,魏阙尝过,所以更加的感同身受,越发心疼。   “暖暖,这世上唯有出身是不能选择的。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事实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不配为人父母。你的好,她不懂,不珍惜,那是她有眼无珠,是她的损失,不是你的错。你无需为她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宋嘉禾愣了下,眼底浮现水光。   从头到尾,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因为她不想在林氏面前丢人,她就是要告诉林氏,她一点都不在乎她,所以她伤害不了她。   可看着林氏歇斯底里的为宋嘉卉求饶,那么卑躬屈膝的苦苦哀求,一幅宋嘉卉出了事,她的天都要塌了的惊慌模样。宋嘉禾还是忍不住难过,这种难过由血缘而生,她控制不了。   魏阙微微向前倾身,抬手抚过她的眼角擦去泪花:“你还有很多爱你的人,你祖父母,你父亲。”   “还有我,我会好好待你。”魏阙望着宋嘉禾的双眼,眼底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温柔爱怜。   宋嘉禾吸了吸鼻子,经过泪洗的眼睛格外明亮璀璨,小声道:“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说完脸就忍不住变得红彤彤,彷佛染了一层胭脂,又像是喝醉了。   魏阙眼神变得灼热,似乎目光也有了温度,宋嘉禾不好意思的别过眼,不敢看他,脸却是越来越红了。宋嘉禾有些懊恼,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甜蜜。   魏阙低低的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   见他停不下来似的,宋嘉禾恼了,转过头凶巴巴的瞪着他:“不许笑。”说着还用力抽手。   魏阙握着不放,不是很有的诚意的哄她:“嗯,不笑了。”   倒是不笑出声了,可宋嘉禾看他脸上灿笑不顺眼:“明明还在笑,你再笑,我,人把你赶出去。”这都恼羞成怒,用上威胁了。   “暖暖千万不要赶我,我好不容易才进来的。”魏阙举起另一只手,做出投降的姿势,终于把嘴角弧度拉了下去,只眼底却还漾着浓浓的笑意,目光纵容又宠溺。   宋嘉禾没了脾气,小声哼了两声,不觉自己也笑了。笑着笑着冷不丁想起自己之前的壮举,身体一僵,轻轻咬了下嘴唇,欲言又止的望着魏阙。   她实在是气的狠了,宋嘉卉做了那么多坏事,一点都不觉亏心,还逮着机会就要害她。又想着宋嘉卉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终身被关在家庙里,兴许过上几年,林氏再做点什么,又没事人似的把她接出来。   宋嘉禾就压不住心头戾气,只想狠狠教训她一顿。依着她的习惯更喜欢拿鞭子抽,可惜当时手上没鞭子。一冲动就上去折断了她的两条胳膊,比起宋嘉卉要她的命,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仁慈的了。   不过折人臂膀这种事,搁在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倒也没后悔,想想还是挺痛快的。报仇什么的,就该这样,挨家法关家庙都比不上自己动手来的畅快淋漓。   只是,自己那么暴力的一面让魏阙看了个正着,想想宋嘉禾不自在起来,她眼神开始飘忽。   魏阙心念一转,隐约猜到几分,五指交叉握住她的手,笑吟吟的赞美道、:“暖暖今天真威风!”   宋嘉禾眼神聚焦在他脸上,在他脸上看到了毫不遮掩的骄傲。   骄傲?宋嘉禾睁了睁眼。   魏阙嘴角微扬,忍不住摸摸了她的头顶,这动作,他想做很久了:“有人惹你生气了,你只管打回去,我替你撑腰,要是打不过,我帮你。”他的指尖缓缓落在她温暖细腻的面庞上,动作轻柔满含怜惜。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差点就要从破窗而入。还好他的姑娘比他想象中还‘彪悍’,没让自己受委屈。   指腹上带着薄茧,划过脸庞,带起一种陌生的粗糙感,宋嘉禾却没有躲开,眼神亮闪闪的看着他:“那要是你惹我生气了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你。”   “我不会还手!”   宋嘉禾哼哼两声:“生气时谁还有理智。”   “再生气也不会还手的,我怎么舍得。”   “我才不信!”   魏阙刮了刮她的鼻尖,轻笑道:“我会让你相信的。”   宋嘉禾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英俊男子满目柔情的哄你,谁会不高兴呢。   “说来,还要感谢你二姐,要不是她,我也不会机缘巧合的救了你,细想想,你愿意嫁给我,她功不可没。”魏阙不着痕的端详她的神色,语调轻松随意:“若是让她知道,就是因为她,我们才结缘,只怕她会悔的肝肠寸断。”   宋嘉禾抬眸看着他,有点儿想笑,别以为她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又有点儿心酸,自己竟然让他产生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怀疑。   宋嘉禾跪坐起来,左手反握她,空着的右手也伸过去抓过他的手。   魏阙眨了眨眼,双目静静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穿过这双眼直达她的灵魂深处。他自问洞察人心,唯独宋嘉禾是例外,人在此中,他也不能免俗的患得患失。   “笨,我愿意嫁给你才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呢,为了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我可没那么傻。”宋嘉禾一脸嫌弃,想报恩方法多的去了。虽然魏阙的恩,有点儿难报,但是她才不会为了报恩就把自己的终身配上,她没这么伟大。   “那暖暖为什么愿意嫁给我?”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尤其一双眼,亮如星辰,整个人彷佛都在发光。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说完,宋嘉禾就捂住了发烫的脸一头栽下去,打算拿枕头把自己埋起来。她肯定中邪了,居然说了这么不害臊的话。   魏阙伸手一捞,宋嘉禾摔进他怀里,宋嘉禾扭了下要挣出去,魏阙哪里舍得放手,双手牢牢将人禁锢在胸口。   宋嘉禾捂在脸上的手还是不敢松开,她觉得自己的脸肯定成了猴子屁股,丢死人了。   “我也喜欢你,暖暖!”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灼热的呼吸喷在耳畔,脖颈,脸上,带的宋嘉禾也觉得热起来。   宋嘉禾撇了撇脑袋,从指缝里露出盈盈双眸,心慌意乱地逐客:“不早了,你该走了!”   魏阙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   惊得宋嘉禾的瞪大了眼睛,就像一只受惊的波斯猫,连脸都忘记捂了。   魏阙收紧手臂抱了抱她,柔声道:“晚安,做个好梦!”说罢,松手将她平放在罗汉床上。   他站了起来:“我走了。”再不走,他也怕自己把持不住惊吓到她。   还在恍惚的宋嘉禾回神,翻过身趴在枕头上看着他,脸色绯红,双眼莹润,想了想抬手朝他挥了挥:“小心点。”   魏阙粲然一笑,这笑灿烂的一点儿都不符合他霸气威风的形象,恋恋不舍的看一眼宋嘉禾,他才打开窗户,一跃而出。   宋嘉禾凝神听了会儿,没有动静,想来没有惊动人,他的身手,她还是见识过一鳞半爪的,只是没想过还能用到‘夜探香闺’上。   宋嘉禾把脸埋进枕头,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在笑什么。 第126章   清风佛过树梢,簌簌作响,灌木丛里的虫鸣此起彼伏。   宋老爷子与宋铭无声走在青石路上,月光和灯光将两人身影拉的极长。   思量半响,宋老爷子开了口:“你决定了?”   宋铭静默了一瞬,心里慢慢的涌出一抹悲凉,缓缓道:“她错的太多了。”之前种种还能说是任性,可以不计较。但是十年前宋嘉禾走丢那一桩旧事,还有今天宋嘉卉两次试图用毒针害宋嘉禾这件事,最后那一次还当着他们的面发生,他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数罪并罚,她罪有应得。   只是心里终究止不住的难过,那是他亲生女儿,一点一点看着长大,嗷嗷待哺到亭亭玉立。若是可以,他岂愿下此杀手,然而宋嘉卉执念太深且毫无悔过之心。   宋老爷子抬了抬眼皮,望向一边的树林,平声道:“两害相较取其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宋嘉禾与宋嘉卉相比,自然是宋嘉禾更重要。若是再举重若轻的惩罚宋嘉卉,宋嘉禾面上不说,心里怕是不满,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置之死地,对方却没有得到应有惩罚,她岂会不心寒齿冷。   出家看似严重,可出了家还能还俗,出家也不代表宋嘉卉和宋家就没有了交集。之前宋嘉卉被关在别庄,可林氏一闹,还不是把人给接回来了。明明禁足,可今天她也照样出现并且还害人了。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不怪人多想。宋老爷子也不敢保证将来会不会再有个什么突发情况,留着也是一隐患。   就算宋铭不舍得,宋老爷子也容不得宋嘉卉了,幸好儿子没有妇人之仁。   宋老爷子叹了一声:“你去前头招待客人,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我去审讯那个叫璎珞的丫鬟,只怕此事背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一个小丫鬟怎么会有那么要命的东西。   宋铭拱手:“劳烦父亲!”   宋老爷子望了望他,旋身先行。   目送宋老爷子离开,宋铭若无其事的回到宴会厅,不经意间撞上魏阙的目光。   魏阙颔首一笑,又端起酒杯遥遥一敬。   宋铭点头示意,见明亮烛火下,他容貌英俊如神祗,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气势不凡,脑中冒出蓝颜祸水四个字。   宋铭暗暗一摇头,说来说去,其实只怪他教女无方。他回到主位,继续与宾客谈笑风生,酒入喉咙却是苦的。   宋嘉禾就比较没心没肺了,沐浴过后,很快就进入梦乡。   林氏与宋嘉卉可就没这好命了。   宋嘉卉骨折的双臂已经被接了回去,接的过程疼得她死去活来,疼的晕了过去,又被活生生再次疼醒过来。   待接完骨,宋嘉卉已经是浑身冷汗淋漓,满头散发黏在脸上,外衣更是湿了一大片。她觉得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就像有人在生拉硬扯她的神经,最可怕的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热了。   宋嘉卉哆嗦着右手,忍着剧痛颤颤巍巍摸上自己的额头,蓦地睁大了眼,双眼发直。   “……只要伤口上沾到这种树汁,一般人会在一到六个时辰内发热,遭受烈火焚身之痛楚月余,最后万分痛苦的死去……”璎珞的话在她耳边炸响,炸的她魂不附体。   她开始发热了,她会在一个月后备受折磨的死去,宋嘉卉开始发抖,越抖越厉害,抖得整张床都颤起来。   “卉儿!”   躺在床上的林氏直挺挺坐起来,茫然了一瞬,倏尔清醒过来,她焦急四顾,泪流不止,汹涌而下:“卉儿怎么了,卉儿在哪?”   林嬷嬷抢步上前,见状终是忍不住也泪流,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作孽啊!   “嬷嬷!”林氏一把抓住林嬷嬷,力气大得惊人,手指深深嵌进林嬷嬷胳膊里。   林嬷嬷忍不住嘶了一声,林氏毫无所觉,紧紧抓着她:“嬷嬷,卉儿在哪,她怎么样了?”   疼得白了脸的林嬷嬷不敢躲,硬着头皮忍下那剧痛,小声道:“夫人,二姑娘被送回院子了。”   林氏慌忙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去看宋嘉卉。卉儿中毒了,眼泪再一次决堤,怎么会这样的!   林嬷嬷的胳膊终于获救,再看林氏动作,忙道:“夫人,国公爷下令,无他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沉香院。”   林氏置若罔闻,摇摇晃晃奔向门口,却发现房门怎么也打不开,林氏不敢置信,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拉门,打不开,还是打不开门,怎么可能?   林氏旋身,无措的望着林嬷嬷,哭着道:“嬷嬷,为什么这门打不开?”   “国公爷让人锁上的。”林嬷嬷看着林氏,目光悲悯又痛心:“夫人,您这一次真的彻底寒了国公爷的心,国公爷已经决定给您修一个小佛堂,从此以后让您虔心礼佛。”   林氏哭声一顿,脸上骤然失去血色,白的近乎透明:“你说什么?”她彷佛没听懂一般,亦或者不想相信。   林嬷嬷悲声:“夫人,老奴劝过您的,二姑娘犯了错,您该主动为她请罚,万万不要帮她推脱,您……”林嬷嬷泣不成声:“这以后,您可怎么办啊!”   当下,林嬷嬷后悔不迭,当初林氏求宋子谏让宋嘉卉出来参加婚礼时,她就该阻止的。可她瞧着宋嘉卉哭的情真意切,一时心软,也就信了,哪里想得到,她竟然包藏祸心,还如此心狠手辣。   她的心肝儿到底是怎么长的,但凡有考虑过林氏和宋子谏一丝一毫,她都不该趁着这个机会害人啊!   “不可能,不可能,老爷不会这么对我,他不可能这样对我的。”林氏惊恐欲绝,牙齿打颤,一个劲的摇头,她再次扑向房门,剧烈拍打:“开门,开门,我要见老爷,要见老爷!”   门丝毫没有打开的动静,林氏双手拍得红肿,甚至不知道在哪儿蹭破了皮,每拍一下都钻心的痛。   林嬷嬷跪坐在地上,无声痛哭,她是林老夫人身边老人,看着林氏长大,当年差一点就陪着林氏出嫁,待林氏情分不比寻常。林氏落到此种地步,她亦是心如刀割,可这能怪谁啊,她劝了多少,但凡林氏听个一小半进去也不会把夫妻情分磨得一干二净。   纵然她是林氏的人,也不能违背良心说宋铭心狠了。宋铭对林氏已然仁至义尽,搁旁人家,林氏早就被关起来了,刻薄一点的,怕是都让她悄无声息的病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氏终于拍不动了,她顺着门滑落跌坐在地,一双保养得宜如同羊脂白玉的手,此刻血淋淋一片。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我要见老爷!”林氏虚弱的抵着门,声音嘶哑,泪如泉涌。   林嬷嬷跟着她哀哭,绝望又无助,宋铭不会来了,他对林氏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想起宋铭那双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林嬷嬷硬生生打了一个哆嗦,一颗心被无边的绝望笼罩。   终究见不得林氏那凄然模样,林嬷嬷抹了一把泪,起身要去扶她:“夫人,咱们再等等,过一阵国公爷的气也许就消了。”当下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夫人到底生了三儿二女,长子都成亲了,说不定宋铭能看在儿女面上心软。   抵着门的林氏眼珠子动了动恢复了部分神采,是的,老爷只是一时生气,过一阵就会原谅她的,一定会的,他们可是二十年的夫妻。   可她能等,卉儿等不了了,卉儿中毒了,老爷一定有法子救她的,一定有!   林氏眼底迸射出强烈的光芒,一把扯下头上金钗。   “夫人!”林嬷嬷难以置信的望着手执金钗抵着脖子的林氏,眼前发晕,她想干嘛!   林氏厉喝:“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死给你们看。”又往后退了退,对林嬷嬷怒喝:“你别过来!”   盯着她脖子上的金钗,林嬷嬷双腿发软,再不敢上前,老泪纵横:“夫人,你千万不要再胡闹了,你想想几位少爷姑娘,您再想想老太爷,老夫人。夫人,今天可是二少爷大喜之日,您这样,让二少爷二奶奶情何以堪。”   林氏嘴唇颤抖,再一次泪水汹涌,凄苦道:“嬷嬷,我不想的,我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卉儿去死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好卉儿,我不能不救她。”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锁链清脆声。   林氏和林嬷嬷不约而同的看过去,林氏双目放光。   房门从外面打开,宋铭出现在视野之中,他凝视林氏,或者该说是注视着她手中的金钗。   林氏握着金钗的手忍不住发抖,她咬了咬舌尖,抓紧金钗,彷佛握着自己唯一的筹码。林氏缓缓跪下,仰头望了宋铭片刻,眼泪成串成串的滚滚而下:“老爷,我知道我和卉儿错了,你想怎么罚我们都好,只求老爷宽宏大量,救救卉儿,她才十七岁,她还未成亲生子。”   宋铭垂眼,目光落在她爬满眼泪的脸上:“当年嘉卉故意让暖暖走丢,此事你是否知情?”他过来就是想问明白此事,不想正撞见林氏以死相逼。   毫无防备的林氏呆愣当场,就像一截木头,丝丝缕缕的阴寒顺着小腿慢慢的渗入骨髓:“老爷你,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像话,上下牙齿彼此打颤,差点咬到舌头。   如此看来,她该是不知情的,那就好,宋铭微微松了一口气。   “十年前的上元节,嘉卉故意把暖暖弄丢,嘉卉亲口承认的。”宋铭自嘲一笑道:“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我们这两个做父母的却毫无所觉,着实失职。”一直以来,宋铭都知道长女刁钻任性,直到她故意引诱林润彬去冲撞宋嘉禾,才惊觉于她的刁恶,可也从来都没想过她会狠毒如斯,令人胆寒。   林氏面上血色再次褪尽,她几乎要握不住手里金钗:“不会的,不可能,卉儿不会这样的。”   宋铭冷冷看着她:“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说罢,转身要走。   “老爷!”林氏悲呼:“卉儿纵然有千错万错,终究是我们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你救救她好不好。她年幼不懂事,才会铸下大错,此事过后,她肯定不敢再……”   “闭嘴!”宋铭蓦然回身,脸色铁青,青筋毕露。   林氏骇然失声。   “我没有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儿,若非她妄想再一次毒害她妹妹,岂会落此下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宋铭一字一字说道。   林氏半张着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震怒到狰狞的宋铭。她抓着金钗的手不由用力,尖端微微刺进皮肉,鲜血蜿蜒而下。   “老爷,算我我求你,你救救卉儿吧。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威胁我!”一个字一个字彷佛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宋铭直勾勾的盯着她,眸光阴沉晦暗,犹如满月下的钱塘江潮水,裹挟着令人心惊的暗潮。   林氏滚下泪来,哀哀望着他:“老爷,我求求你,求求你,再给卉儿一次机会好不好,最后一次机会。”   “休想!”宋铭暴喝一声。   林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眼角张到极致,隐隐冒着血丝。   “之前我不纳苏氏女非因你以死相挟之故,这一次也不会受你胁迫。你若想死,尽管动手。你都不在乎自己性命了,我为何要在意。看在二十年夫妻情份上,我定然风风光光送你走。”这话,宋铭说的十分心平气和,看着林氏的目光却冷漠到极致,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任背后林氏如何撕心裂肺的的悲哭,脚步都不曾有一步停顿。 第127章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宋铭竟然毫不在意她的生死,望着宋铭决然离去的背影,林氏觉得天都塌了。她握着金钗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眼神一厉,就要用力。   尖端刺破皮肤,穿过血肉,却是再也前进不了半分。林氏失声痛哭,整个人都抖起来,‘哇’一声,她吐出一口鲜血,金钗应声而落。   吓得手足冰凉的林嬷嬷飞身扑过去,保住瘫软的林氏,目眦欲裂:“夫人!”   面无人色的林氏倒在林嬷嬷怀里,双眼涣散,喃喃不绝:“他不能这样对我,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于我,他不能!”   尖利的呼号声惊得窗外虫鸣都静了一瞬,俄而,响起肝肠寸断的呜咽声。   宋老爷子处也有了进展,那名唤璎珞的丫鬟出奇的配合,被人带走时亦十分心平气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面对审问,都不用动刑,璎珞主动招供:“老公爷还记得去年在皇觉寺那场混乱中死去的青娥吗?”   宋老爷子目露茫然。   “老公爷肯定不记得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对主子而言,不过是蝼蚁罢了。”璎珞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微笑:“可蝼蚁的命也是命啊!”   “若是自己运道不好死在乱贼手下那就算了,可青娥姐姐是被二姑娘推到乱贼刀口上的。”璎珞眼里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青娥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当年我被卖进府时,我怕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是青娥姐姐抱着我安慰,是她一点一点教我规矩,她像亲姐姐一样待我好,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这么好的青娥姐姐却被二姑娘害死了,二姑娘要逃命,就把别人推过去挡刀!青娥姐姐死的好惨,胸口破了那么大的一口子。”   “可是!”璎珞声音骤然凄厉:“二姑娘竟然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她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但凡她有丝毫愧疚之心,我都不会这么恨,可她没有!苍天无眼,天道不公,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我自己来。”   璎珞咯咯一笑,神情畅快至极:“二姑娘口内生疮,我在她的醒酒汤里也加了毒药,她中毒了,她会痛苦万分的死去。”   宋老爷子定定的看着大笑璎珞:“那毒是谁给你的?”   “我自己弄来的。”说话时,暗色的血顺着璎珞的嘴角流下。   抓着他的护卫一惊,伸手掰开她的嘴。   眨眼间,璎珞鼻腔里也流下血来,她是随着宋嘉卉去找宋嘉禾的。在外头听到那一阵混乱时,她就知道宋嘉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失败了,宋嘉卉肯定会把自己供出来的。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找机会服了毒药,她不想生不如死。   璎珞瞳孔扩张,失神的望着屋顶,沾满了血迹的嘴角一点一点弯起来。姐姐的仇,她终于报了!   虽然那人告诉她,事成之后,宋嘉卉必死无疑,让她别冲动。可是她不信,她不信宋嘉卉能顺利害了宋嘉禾,宋嘉卉那么蠢,她三言两语就能把她哄得团团转,怎么可能瞒得过精明的六姑娘。   她也怕即使宋嘉卉侥幸成功,宋家人舍不得杀仅剩下的这个女儿,宋嘉卉还有林氏保驾护航,万一她还是死不了怎么办?   璎珞只信自己!仇,还是自己报来的更痛快,就是有些对不起那人了。   她发直的双眸倏尔黯淡,变得一片青灰,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宋老爷子闭了闭眼,冤孽啊!   “将她厚葬了吧,查清楚她和什么人来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清清亮亮的晨光穿过云层洒在万物之上,枝头的鸟儿引喉高歌。   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新房里也有了动静,喜床上的温氏慢慢睁开眼,望着眼前的大红喜账愣了一瞬,下意识转头,空荡荡的。   温氏的心也跟着空了一瞬,她敛了敛心绪,缓缓坐了不起,身上传来的不适之感体让她涨红了脸。   穿衣时,宋子谏的丫鬟香草状似无意的解释:“世子晨起打拳的习惯,十年来风雨无阻。方才离开时,世子还叮嘱我们不许吵醒夫人,让您多睡一会儿,敬茶不急一时。”   温氏抿唇一笑,之前生起的那一抹失落荡然无存,她怎么就忘了他这习惯。   片刻后,宋子谏回来了,与往常满身大汗的形象不同,这一次他身上清清爽爽。   香草狐疑了下。   “世子。”前迎的温氏停在三步外,含羞带怯的望着宋子谏。   宋子谏压下纷杂心绪,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   前去敬茶的路上,宋子谏缓缓对温氏说道:“母亲和二妹昨晚吃坏了东西,面上身上出红疹,不宜见人。”   温氏心里一突,面上不显,连忙关切:“可是要紧?”   “不甚要紧,就是要养好一阵子。”宋子谏微笑道,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了。早上,父亲把一切都跟他说了。   他真的以为宋嘉卉哭得那么可怜是想参加他的婚礼,于是他傻傻的去向父亲求情。不曾想宋嘉卉只是想在他大婚当日谋害六妹,她将自己这个兄长置于何地。   还有他的母亲,跪求宋嘉禾包庇宋嘉卉,以死相逼父亲放过宋嘉卉。在她眼里,是不是只有宋嘉卉才是她的女儿,旁的儿女都不是亲生的,否则,宋子谏想不通,母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话间就到了正堂,见到宋嘉禾那一瞬,宋子谏眼底划过浓重的愧疚。   宋嘉禾若有所觉一般望过来,明媚一笑。她固然倒霉,被利用的宋子谏也挺可怜的。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宋子谏比她还倒霉。毕竟她对宋嘉卉并无感情,宋子谏就不同了。   见她毫不在意,宋子谏心中愧疚更甚,是他的一时心软,才害的她落入险境,万幸,她毫发无伤,不然,宋子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比不得宋子谏的思绪万千,温氏满脸惊艳,昨儿兵荒马乱,她又紧张的不行,遂无暇多看。   如今见宋嘉禾坐在圈椅上,嘴角微扬,双目璀璨,明艳万端,温氏不由惊艳。她是雍州人士,曾与宋家毗邻而居五年,对宋家二房可算是十分熟悉,与宋子谏定亲之后,两家来往就更频繁了。然而对宋嘉禾却只有一个隐约的印象,甚少听闻,只知她养在宋老夫人身边。   直到快要出嫁了,母亲为防日后姑嫂不睦,派人打听,道是活泼良善,貌若天仙。前者不提,对于后者……宋嘉卉温家人也是熟悉的,不免心下存疑,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   宋嘉禾对着温氏软软一笑,笑容乖巧又甜美。   温氏不觉也笑了笑。   向宋铭敬过茶,随即温氏又赠宋嘉禾、宋子谆和宋子谚见面礼。一番热闹后,一行人启程前往承恩公府。因宋家祠堂远在武都,故而今儿只认亲,开祠堂入族谱暂且押后。   不见林氏与宋嘉卉,自是有人要问,宋铭一律用起疹不宜见人解释,旁人虽觉有些不对劲,可也不会追问。   喜乐融融的家宴过后,宋铭带着三个儿子并温氏回齐国公府,宋嘉禾便留下不走了。   宋老夫人已经从宋老爷子那知道始末,搂着宋嘉禾一阵一阵的心疼,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对母女,幸好暖暖福大命大。   宋嘉禾少不得反过来安慰宋老夫人。她是真的不在意了,于她而言,睡一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待从宋老夫人口里知道璎珞竟然对宋嘉卉下了毒,宋嘉禾不甚唏嘘。还真是恶有恶报,可见做人,还是要善良点的好,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遭了反噬。   见她真的不在意了,宋老夫人才勉强放了心,吩咐她回去好生歇着。打定主意万不能让林氏轻易离开佛堂。今时今日的局面,林氏难辞其咎,宋嘉卉已经咎由自取,林氏也别想哭两声就把事情揭过去。   宋老夫人抓起一旁的佛珠握在手里捻了捻,想起宋嘉卉,不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到底亲孙女,她落得这么下场,终是不好受。   “老夫人,苏姑娘来向您请安了。”珍珠柔声道。   宋老夫人目光轻轻一动,整了整心绪,露出一个笑脸:“让她进来吧。”   林氏一夜未睡,熬得两眼满是血丝,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听闻宋子谏来了,眼珠子动了动,一点一点恢复神采,身体里也重新住满了力量。   她吃力的坐了起来,一双眼眨也不眨也望着紧闭的房门。   锁链晃动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林氏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日的宋铭,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抓紧身上的被子。   房门大开,宋子谏高大的背影出现在林氏眼帘之中,他站在门口,神色冰冷,目光复杂。   林氏觉得更冷了,她不禁瑟缩了下,颤着声道:“阿谏,你快救救你妹妹,救救她,她中毒了。”说到后来,林氏再一次哭起来,泪如雨下。   宋子谏面颊重重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那是她活该,若是她不害人,怎么会害到自己。”   “再有错,她也是你妹妹啊,你怎么能狠心见死不救。阿谏,娘求你了。”林氏哭喊。   “我没有这样无情无义的妹妹,她要是真在乎我这个兄长,就不会选择在我的大婚之日害人。是我求了父亲把她放出来,她却趁机害六妹,她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宋子谏逼近一步,冷冷道:“母亲你以死相逼父亲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昨晚是我的新婚夜,让我情何以堪。”   林氏脸色立白,无助痛哭:“我不是故意的,可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你没法子,所以你就去逼迫别人,是不是?为了你自己心里好受,别人好不好受,关你什么事,只要你自己高兴不就行了!”   “不是!”林氏受不得这样的指责,尤其这指责还来自于她的儿子。   宋子谏苦笑一声,悲哀的望了她片刻:“你就是如此的,要不然你怎么会跪求六妹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可曾考虑过六妹的心情?”   林氏张嘴欲言。   宋子谏却不给她辩驳的机会:“你没有,你只想着自己,二妹被罚你心疼,所以你求六妹。”他摇了摇头:“你不是求,你是在以母亲的身份逼迫六妹打落牙齿活血吞,六妹的伤心难过,根本不在你的考虑之中。   后来,你又以死相逼父亲,同样的也没在乎父亲感受。现在你又来求我,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也要跪下来求我,甚至以死相逼?”   林氏双目大睁,不敢置信的望着宋子谏。   宋子谏定定的望着她:“母亲,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他的母亲活了四十多年,却还是没学会为别人考虑。   林氏恍若被雷劈,耳畔嗡嗡嗡乱响,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子谏,彷佛不认识他一般,她最骄傲最看重的儿子居然说她自私。   “母亲好生在佛堂念经吧,儿子在一日,用度上万不会让您受委屈。”说罢,宋子谏弯腰一揖,转身离开。   房门砰一声再一次被关上。   慢了一拍想追的林氏从床上栽到地上,她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凉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大女儿中毒,小女儿怨她,丈夫不顾她的死活,就连长子都怪上了她,众叛亲离四个大字犹如四块巨石,砸在她脑门上,林氏突然发出一声嘶哑惊叫,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东宫之中,魏闳与魏歆瑶相对而坐,魏歆瑶的表情有些沮丧,红唇微抿。齐国公府传出了林氏和宋嘉卉双双抱恙的消息,宋嘉禾依旧活蹦乱跳,显然计策失败了。   去年她身边一个丫鬟机缘巧合之下撞见璎珞在寺庙里哭诉,回来当个笑话说给她听了,当初她浑不在意,听过就抛在脑后。   前一阵忽然想起倒是可以利用下,于是告之魏闳,调查结果喜人,那丫鬟竟然就在宋嘉卉身边,怕也是存了伺机报仇的心思。   费尽心机联系上之后,双方一拍即合,璎珞想报仇,苦于无计可施,他们则缺人手。   魏闳亦是失望,只不过他城府到底在魏歆瑶之上,淡声安慰妹妹:“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你不必介怀,机会还是会有的。”   魏歆瑶依旧有些怏怏不乐。   “你那丫鬟确实没露出马脚,她可靠吗?若是……”   未尽的话语尾音打旋儿,魏歆瑶一凛,忙道:“大哥放心,玳瑁惯来谨慎,她随我一块长大忠心耿耿的很。”   魏闳望她一眼,自从栽了几个跟头之后,他便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之前设计魏阙,让魏廷吃了一个哑巴亏,就是最好的例子。牵涉到这件事中的棋子,除了玛瑙,其余人都已经被灭口。   “那便好,只不过,你还是要留神些,若有万一,莫要心慈手软。”   魏歆瑶脸色微微一变,定了定神道:“我明白。” 第128章   璎珞死后第四日。   宋铭确认就是锦绣院里一清理秽物的成婆子将毒药就交给璎珞,这婆子好赌成性,欠了不少银子,大约便是因此被人利用的。然而她本人早在十日前因不堪巨债‘跳河自尽’。   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查,发现放债给成婆子的一个混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来已经被灭口。   至此,线索又断了。   宋铭眉头紧皱,倒是谨慎的很,越是如此,他越是担心。出事第二天,宋嘉禾便告诉他,魏阙曾提醒她小心,魏歆瑶有异动。宋铭却不大信这是魏歆瑶一人所为,她虽是公主,到底年幼,只怕背后还有太子魏闳的手笔。   这个哑巴亏,宋铭咽不下,却无证据,只能束手无策。   不想峰回路转,那个混混阿扁狼狈不堪的出现在齐国公府门前求助。   赵阿扁招认,有人拿钱让他设局诱成婆子欠下巨债,至于原因他也不知。只他知道成婆子是齐国公府的下人,又在无意中见到来人的腰牌,晓得她是宫里人。越想越是心惊肉跳,生怕牵扯到什么阴私里头,所以他决定去外头避避风头。   不想便是如此都没有避开风波,路上遭遇追杀,亏得他机灵侥幸脱身,可对方咄咄逼人,一幅不杀了他誓不罢休的狠辣。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赵阿扁心一横逃回京城向宋家求救。他不就是骗了点钱,就算被官府抓了也犯不着判死刑啊,宋氏家大业大,也许能保下他一条命。死马当活马医,他豁出去了!   宋铭便让画师根据赵阿扁所言画出与他接头之人的头像,随即动用宫里人脉重点观察魏歆瑶所在的涵香宫,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传来佳讯。   与宋老爷子讨论一番过后,宋铭进宫面圣。   若想凭这事让把魏歆瑶或者魏闳怎么着,不可能。毕竟宋嘉禾好好的,宋嘉卉完全是咎由自取。   之所以决定把这事摊到明面上一为震慑,对方下次再想做手脚,少不得要掂量下。二来也是铺路,将来宋家向魏闳发难,也师出有名。   池子里的荷花开了,魏歆瑶让人剪了几支,打算带去清宁宫。柯皇后的身体越来越差,差到魏歆瑶会忍不住在她睡着时,时不时伸手探探她的呼吸,惟恐柯皇后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呼吸。   危在旦夕的母亲,岌岌可危的兄长,晦暗不明的前途,三座大山压得魏歆瑶喘不过气来。母后便是不得父皇宠爱,依然是后宫之主,她是堂堂嫡公主。可一旦母后薨,魏歆瑶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会大不如前。   偏偏大哥太子之位又不甚稳当,一旦大哥被拉下马,哪怕上位的是她同样一母同胞的三哥,她的地位只会比现在更低。三哥待她远不如大哥体贴,何况她的未来三嫂可是宋嘉禾。   魏歆瑶扯下一瓣莲花,慢慢捏碎。   “公主,陛下召见您。”   魏歆瑶一惊,一不小心被茎秆上的刺刺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又马上舒展开,含笑问道:“父皇召我为了何事?”无缘无故的,父皇怎么会传召她,要知道一年到头,父亲都不会主动找她一次,除非她闯祸了。   魏歆瑶脸皮微微抽了一下,她捏了捏被刺痛的手指,强压下心底不安。   “奴婢不知!”来人恭恭敬敬道。   魏歆瑶转头看着神情紧张的玛瑙,目光在她脸上绕了绕,然后慢慢的将手里的荷花插进她怀里的白玉瓶中:“那你把这些荷花送去母后那,免得焉了。”   玛瑙知道自己失态了,不敢抬头,紧张的抱着花瓶,屈膝应诺。   魏歆瑶笑了下,擦了擦手,对传话的宫女笑道:“那我们走吧。”   片刻后,一行人抵达上书房。   魏歆瑶理了理鬓角,又拉了拉衣袖,末了微微扬起嘴角,缓步入内,屈膝:“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静静望着她。   良久都不听叫起,腿脚微微发酸的魏歆瑶不由自主的心慌起来。   魏歆瑶有些站立不稳,壮着胆子偷偷抬眼,猝不及防之下撞见皇帝冰冷而又陌生的目光好,骇得呼吸一滞,晃了晃身子忍不住踉跄一步。   皇帝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平身!”   魏歆瑶心悸如雷,勉强镇定道:“多谢父皇。”   “知道朕找你来所为何事吗?”皇帝捧起桌上热茶,缓缓后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   魏歆瑶却感受不动其中轻松,她捏着帕子道:“儿臣不知。”   皇帝笑了笑,漫不经心的甩出几个名字:“宋嘉卉、璎珞、成婆子、赵阿扁、玛瑙。”   随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魏歆瑶的眼皮不受控制的抽搐。   笑意如同潮水在皇帝脸上褪却,一开始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魏歆瑶被人陷害,儿子已经闹成一团,他真不想女儿也牵扯进去。   摩挲着杯沿,皇帝冷声道:“你现在知道朕传你何事了?”   魏歆瑶身形一颤,额角冒出细细的冷汗,脑子里一团乱麻。父皇怎么可能知道的,大哥说知情人都灭口了的,玛瑙不可能背叛她的。   玛瑙,玛瑙,魏歆瑶不由后悔,她不该心慈手软,若是没了玛瑙,她大可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咬定自己毫不知情,玛瑙被人收买,可现在……   魏歆瑶心念电转,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李公公进来了,附在皇帝耳边轻声道:“回陛下,赵阿扁指认了玛瑙,玛瑙不承认,不过赵统领认为玛瑙在说谎,正在审问中。”前脚魏歆瑶离开,后脚玛瑙就被人拿下。   皇帝声色不动,挥手让他退下。   魏歆瑶紧张的浑身僵硬如同石头,又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她身上乱爬,她到底该怎么办?   随着时间的流逝,皇帝脸色越来越冷,他给了她坦白的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   皇帝坐正身子,张口。   “父皇!”魏歆瑶一咬牙,眼底闪过决绝之色。   她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即泪如泉涌,跪伏在地:“是儿臣一时鬼迷心窍,请父皇降罪!”   皇帝注视她片刻:“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你哪来的毒,哪来的人手?”   魏歆瑶:“一切都是女儿做的,毒药是女儿从黑市上买来的,动手的是我的侍卫。”把大哥供出来,对她弊远大于利,大哥好好的,她才有翻身的机会。何况这事本就是她起的头,大哥出手是为了帮她。   “父皇,女儿自知铸下大错,女儿不求其他,只求,只求父皇千万不要将此事告之母后,女儿怕母后受不住打击。若是可以,女儿求父皇开恩让女儿先送走母后,之后,父皇想如何惩罚女儿,女儿绝不敢有半点怨言。”   证据确凿,抵死不认和求饶都是下下策,以魏歆瑶对父亲的了解,坦白认错才是上策,有可能换来从轻发落。   “你为何要害宋嘉禾?”   双眼发红的魏歆瑶从地上抬起脸:“女儿知道这想法不该,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要是她死了,母后的病情是不是就有可能好一些,父皇,我不能失去母亲,我不想失去母亲!”魏歆瑶嚎啕大哭,眼泪滚滚而下。   皇帝望了泪流满面的魏歆瑶半响,目光复杂:“待你母亲薨,你便去皇陵守孝吧。”   魏歆瑶脸色一白,魏家初得江山,所谓皇陵不过是一片正在大兴土木的空地。历朝历代,新君即位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是修建皇陵。皇帝登基才多久,皇陵环境之简陋可想而知。   皇帝垂下眼划了划杯盏:“不提你祖母,只说宋铭,他为我们魏家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你却无缘无故的谋害他之女。传扬出去,从此以后谁还敢一心一意帮我们魏家打江山。这一次幸好没有造成太过恶劣的后果,朕可从轻发落,若有下次。”   皇帝盖上茶杯,语调幽凉:“别怪朕不念父女之情!”   迎着皇帝冷冰冰的目光,一股冰寒顺着双腿袭上心头,脸色白到近乎透明的魏歆瑶忍不住瑟瑟一抖。   恰在此时,李公公疾步而入:“陛下,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魏歆瑶只觉被雷打到一般,头晕眼花,忽然一骨碌从第三爬起来,招呼都不打,拔腿就跑。   皇帝轻轻叹了一声,起身:“传靖王几个进宫。”   李公公应诺。   魏歆瑶一路狂奔,珠钗乱摇,衣角翻飞,哪有平日里半点端庄优雅。   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彷佛有火在烧,终于,到了清宁宫。   寝殿之内,一片愁云惨雾,几名御医眉头紧锁,满脸的束手无策。宫人一脸彷徨无助,眼底带着对未来的茫然。   柯皇后的精神确实前所未有的好,这半个月来,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睁开眼的时间屈指可数,可是今天,她竟然半坐了起来,见急奔入内的魏歆瑶满头大汗,柯皇后轻轻嗔了一句:“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   一句话,说的魏歆瑶心如刀绞,泪水汹涌而下。 第129章   魏歆瑶跌跌撞撞跑到床前,支撑不住一般跪倒在床榻上。   “母后,娘,”魏歆瑶慌乱的抓住柯皇后的手,冷,就像摸到一块冰似的,那种冰凉顺着她的掌心沿着胳膊袭向心头,魏歆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冰窖之中,浑身的血液都随之凝结。   柯皇后无比眷恋的望着她,仿佛看不够似的,又像是想永远将她记在心里,她慢慢抬起手,描绘着魏歆瑶的脸庞,她的手消瘦的可怕,皮包骨头,骨节嶙峋,青筋毕露。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洒落在柯皇后手上,烫的柯皇后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走后,她的女儿要怎么办?   她的女儿被宠坏了,唯我独尊,骄傲又任性,还有些冲动,她不在了,以后谁来护着她。   柯皇后眼泪夺眶而出:“瑶瑶,以后你要听你大哥的话,知道吗,不要再任性再胡闹了。”柯皇后吃力的换了一口气:“季恪简非你良人,你莫要再执迷不悟。”   她的女儿她清楚,长这么大,第一次动心,偏偏又求而不得,柯皇后怕她难以自拔。季家并非普通人家,她若是走火入魔做的过分了,皇帝也不会保她的。对皇帝而言,没有什么比他的江山更重要。   “你好好找个人嫁了,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你是公主,没有人敢怠慢你的。”字字句句,尽是慈母心肠。   “娘,我都听你的,我全听你的,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要看着我出嫁的。”魏歆瑶哽咽着点头。   柯皇后眼泪又如决堤之江水,滔滔不绝,她也想,可她真的不行了,柯皇后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流逝。   “皇上驾到。”   柯皇后眼神骤亮,抬头看向门口,片刻后,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循声望去,便见见皇帝出现在视野之中。   明黄色的龙袍,尊贵不凡,她的丈夫来了,来送她最后一程,到底二十多年的夫妻呢。   “陛下,陛下。”柯皇后望着渐走渐近的皇帝,眼神明亮,脸色红润,她伸出手在空中胡乱的抓着。   魏歆瑶哭的几乎失声,赶紧起身让出位子。   皇帝走到床前,握住柯皇后的手,望着憔悴不堪的柯皇后,神情不知不觉温和下来。   柯皇后紧紧抓着皇帝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陛下,臣妾不能再伺候您了。”   皇帝静静的看着她,神色之间透出几许萧瑟与悲哀。陪伴他二十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发妻,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一刻皇帝涌出几分不舍和难忍,还有一种难言的危机,他怕自己终有一天也将这样,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陛下,日后几个孩子就交给您了!”柯皇后哀哀的望着皇帝:“瑶瑶年岁不小了,您一定要帮她择一个好驸马。”   皇帝望一眼泪雨滂沱的魏歆瑶,拍了拍柯皇后的手背:“你放心,她是朕的女儿。”   柯皇后微微一笑,十分放心的模样。   这时候宫人报魏闳来了。   魏闳满头细汗,闻讯之后,他便狂奔而来,惟恐迟了一步。魏闳飞奔至床前跪下,颤声:“母后!”   柯皇后哆哆嗦嗦的伸出另一只手。   魏闳连忙双手捧住。   柯皇后握了握魏闳的手:“日后你要听你父皇的话,做一个好孝顺儿子。为你父皇分忧解难,做一个优秀的太子。还要照顾好下面弟妹,做一个称职的兄长。”   魏闳连连点头:“母后放心,儿子会的。”   柯皇后欣慰一笑,将魏闳的手慢慢的给放在皇帝手上,托孤一般:“陛下,阿闳便交给您了,他要是哪里做的不好,您只管打他发他,玉不琢不成器,只求您千万不要不管他。”不管意味着放弃,被放弃的太子还有活路吗?   皇帝的目光从满眼期盼的柯皇后身上挪到了伤心不已的魏闳身上,罢了,让她走的安心点吧,皇帝慢慢点了点头。   柯皇后面上绽放出一抹微笑。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事儿,她神智就有些涣散了,说的话有一句没一句,风马牛不相及。说着说着,宫外的魏阙魏闻兄弟几个也到了。   强忍了一路的魏闻见了柯皇后,眼泪再是控制不住,扑在床头失声痛哭。   看着哀恸不已的小儿子,柯皇后悲不自胜,她走了,这孩子可怎么办啊。百般不放心的柯皇后拉着魏闻殷殷叮嘱,嘱咐他不要再胡闹。   魏闻含泪点头,哭的像个孩子。   柯皇后脸上爬满眼泪,却没有时间安慰他了,她很清晰的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   她咬了咬舌尖,打起最后一点精神,目光挪到旁边的魏阙身上。   魏阙跪在不远处,满面哀戚。   柯皇后不知道这哀戚里有几分是装的,不过她希望都是真的,若是他多在乎自己几分,想来对他大哥也有多几分顾虑。   柯皇后满心的遗憾,遗憾那一次没能成功杀了他,他一死,就没人能威胁到魏闳地位了。魏廷有勇无谋,就是个跳梁小丑,不可能威胁到长子地位。   她高估了自己,小看了魏阙,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柯皇后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太过冲动,她怎么就忘了他师出名门,身怀绝技。没杀了他,反而把局势弄到了更糟糕的地步。不知道还能不能挽救,不管能不能,总要尽可能的弥补。   “阿阙!”柯皇后声音虚弱的彷佛在飘,朝他伸出了手。   魏阙膝行上前。   “阿阙,”柯皇后眼里滚下泪来,语气卑微又可怜:“对不起,是年对不起你,娘病糊涂了,才会那样,你可不可以原谅娘?”   魏阙温声道:“您是儿臣母后,何来对不起原谅之说,母后且放宽心,好生保重自己。”   柯皇后的眼泪流得更急,似是欣慰:“好孩子,好孩子!下辈子,下辈子娘一定好好补偿你。”   “阿闳,阿闳!”   魏闳急忙过来。   柯皇后抓着他的手放在魏阙手背上,紧紧握在一块:“这一生我最对不起你三弟,你一定要替我好好补偿他。”   魏闳含泪道:“母后放心,儿子会好好待三弟的。”   “好,那就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兄弟俩好好的,为娘我便是死也安心了。你是兄长要好好照顾弟妹,阿阙日后也要好生辅佐你大哥,为你们父亲分忧。”柯皇后盯着魏阙,双手不自觉的用力:“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皇帝心下微微一哂,皇后还真是慈母心肠,若是她早有这觉悟,也许还有点用,现在,晚了!   “大哥是太子是储君,儿臣自当尽心辅佐。”魏阙沉声道,他从来不曾主动去陷害过魏闳,不屑也犯不着。但是魏闳犯错还留下把柄给人抓,也怪不得别人不愿装瞎子。   皇后喉间一甜,抓着他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她忙去看皇帝,希望在皇帝脸上看到几分震怒,没有,什么都没有!   皇帝神色平静如水,彷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他果然默许甚至纵容魏阙和魏闳争夺大位。   明明是六月天,柯皇后突然觉得冷的可怕,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忽尔眼前发黑,呼吸一窒,柯皇后张开嘴剧烈喘息,就像一个被抛到岸上的鱼。   “娘!”   “母后!”   柯皇后双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把,忽然,无力下垂。   魏歆瑶接住柯皇后垂下来的手臂,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一般的悲鸣:“娘!”   “皇后娘娘薨了!”   礼部第一时间发出皇后薨的讣告,皇帝缀朝三日,文武百官循以日易月之制服丧二十七日,百姓三日,全国一月内禁嫁娶作乐。   承恩公府上所有鲜艳的东西都赶紧收了起来,最忙乱是齐国公府,宋子谏大婚不过半月,彩旗锦缎便被收了起来,不见丁点喜气。幸好温氏不以为意,出嫁时就知道柯皇后时日无多,她早有心理准备。   次日,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内外命妇进宫哭灵,宋家人也在其中。   宋家地位高,故而哭灵时位置颇为靠前,不巧,宋嘉禾与魏歆瑶跪了个斜对角,以至于宋嘉禾的目光不经意间与魏歆瑶撞了个正着。   四目双对,一个淡然,一个怨毒。   双眼红肿不堪的魏歆瑶胸中恨意滔天,魏阙与宋嘉禾的婚讯令母后的病雪上加霜,若不是受此刺激,母后不会去的这般急。   迎着她怨恨的目光,宋嘉禾只觉可笑,她已经从父亲那知道,宋嘉卉下毒之事背后就是魏歆瑶在兴风作浪。这人见了她不觉愧疚,反而还理直气壮地恨她,怪不得能和宋嘉卉联手,果然物以类聚,都是心黑脸厚之辈。   魏歆瑶转过脸望着面前的棺椁,闭了闭眼,这次是她看走了眼,竟然相信宋嘉卉这个蠢货,也怪她太过心慈手软。这个跟头,她认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定有期。 第130章   柯皇后死得太过仓促,陵墓不过刚刚起了个地基。商议过后,柯皇后的棺椁暂定停在皇陵庙内,待陵墓修建完再送入陵寝。   出殡那一天,空中悬着一轮火日,艳阳高照,晒得众人心中叫苦不迭,最苦的还是离着棺椁的近的那一拨,盛夏时节,即使棺椁再严实无缝,不免也透出异味。   到了皇陵,一众皇子公主哭成泪人,魏歆瑶更是险些哭晕过去。   再往后的内外命妇、皇亲国戚也跟着垂泪不止。   宋嘉禾伸出一只手扶着宋老夫人,老人家身体到底比不得年轻人,顶着大太阳赶了一天的路,身子便有些吃不消。   宋老夫人偏头,望着孙女额上晶莹的汗珠,抬手用帕子擦了下。   宋嘉禾下意识想笑一下,嘴角刚升起马上压拉了下来,这场合若是露出笑影被人看了去,少不得引来一桩是非。   宋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继续望向前方,面容哀戚。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皇后薨,对他们宋家而言是桩好事儿。旁人不清楚,他们家还能不知道,柯皇后偏心魏闳,还不是一般的偏心,说是后娘也是差不离了。   林氏虽然也偏心,可只能说在几个孩子里,宋嘉禾分到的爱最少,大体而言,林氏还是希望暖暖好的。   然而柯皇后可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她简直是把魏阙当了仇人,见不得魏阙好。   这样一个人走了,自然是好事。魏闳少一助力,魏阙少一阻力。   最重要的暖暖以后不用因为婆媳问题吃苦头,她之所以不喜欢魏阙,最忌惮的便是柯皇后。身为婆婆想磋磨儿媳妇太容易了,装病就能把儿媳妇折磨掉一层皮,还能让人说不出苦来。   这般她也就能放下一大半的心,剩下的妯娌,姑嫂都算不得大问题。   宋老夫人抿了抿嘴角,望向跪在前头的魏阙,似乎老天爷都在帮他,也许这小子真是天命所归。这般就好,宋家上了他这条船,总是希望他一帆风顺!   日头渐渐偏西,仪式终于结束,众人返程。   上了马车,青画就递过来一碗冰碗,红艳艳的西瓜,水灵灵的葡萄上还挂着冰凌:“居然还带了这东西出来,真聪明。”宋嘉禾心满意足的舀了一勺。   青书小声道:“是靖王身边的人送来的。”   宋嘉禾动作一顿,嘴角不由上翘。撞进两个丫鬟揶揄的目光里,她努力把嘴角往下压了压,可怎么也压不住,她索性也不管了,顺应心意,大大方方一笑。   心里一动,宋嘉禾按了按嘴角,掀开车帘往外看,就见一身白麻孝服魏阙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   没来由的,宋嘉禾心头一涩,他模样有些憔悴。出殡前,柯皇后还在武英殿停棺十四日,她们这些外臣尚好,无须日日前去哭灵,皇子公主却不成,再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没见魏歆瑶都要晕了,一半是伤心,一半是体力不支。   碍着人前,宋嘉禾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对他点了点头。   魏阙颔首回应,眼里泛起一丝柔意。   另一边的魏闻正好将这一幕收在眼里,这是他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喜欢多年的姑娘已经是他兄长的未婚妻。自从赐婚,柯皇后就病入膏肓,他根本无暇思考这事。   车轮辚辚声中,人们各自回府。   宋嘉禾一回到院里,安娘便迎了上来,满脸心疼的望着焉哒哒的宋嘉禾:“温水已经准备好,姑娘先沐浴解解乏。”   “我就知道安娘最疼我。”宋嘉禾甜甜道,出了一身的汗难受死她了。   沐浴毕,头发都没干,宋嘉禾就去了书房,青画纳闷的看着提笔的宋嘉禾:“姑娘要干嘛?”   待宋嘉禾写下开头,青画就懂了,顿时朝着青书挤眉弄眼。   青书忍笑。   写完‘三表哥’三字,宋嘉禾笔尖停顿,她不知道接着要写什么了。宋嘉禾咬了咬唇,写信是一时心血来潮。虽然知道柯皇后跟魏阙关系非寻常母子,不过那到底是生母,她去了,魏阙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的。   推己及人,她纵然对林氏失望透顶,甚至有些怨恨,可要是林氏走了,宋嘉禾觉得自己还是会难过下,就是多与少的区别了。   琢磨半响,宋嘉禾写下八个大字,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凝视片刻,宋嘉禾觉得好像也想不出其他要说的话了,遂放下笔,余光瞄到书桌上放着一碟莲花形凉糕,笑逐颜开:“把这碟凉糕和这封信送去靖王府!”礼轻情意重嘛!   青画乐呵呵道:“姑娘可真细心!能娶到咱们姑娘做媳妇,王爷太有福了。”   宋嘉禾嗔她一眼:“再笑话我扣你月银!”   青画连忙做出夸张讨饶的动作来。   逗的宋嘉禾忍俊不禁,没好气道:“别在这贫嘴,赶紧把东西送去,时间久了就不好吃了。”   “哎!”青画脆脆应了一声,拿起东西往外走。   接到食盒的王府管家喜得眉开眼笑,觉得未来王妃可真是贴心人。   关峒见状纳闷:“什么事儿,把你高兴成这样!”   管家整了整脸:“宋姑娘差人送了点心过来,还传了话,让王爷好好保重身体。”   这是投桃报李来了,之前的冰碗就是关峒去办的。   关峒伸手接过,也笑:“王爷见了必然高兴。”   “可不是!”管教溜一眼关峒,开始碎碎念:“关校尉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人成家立业,以后也有人知冷知热的惦记你。”   关峒顿时头大,脚底抹油,赶紧溜了:“我给王爷送去!”   留在原地的管家笑骂一声。   魏阙刚洗过冷水澡,一身疲惫一洗而空,再次精神抖擞。半个月的守灵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当年突袭东突厥时一个月的急行军都能熬下来。之前的憔悴不过是不想落人口舌。   “王爷!”关峒行礼。   魏阙淡淡的嗯了一声。   关峒双手捧起食盒:“这是宋姑娘刚刚遣人送来的。”话音未落,手里一松。   魏阙拎过食盒置于桌上,一打开便发现压在碗碟下的信封,微微一挑剑眉,展开一看,不觉笑又不满的挑了挑眉头。第一次给他写信,都不知道多写两个字。   再细看上面文字,魏阙笑了笑,节哀顺变,其实他并不哀,在柯皇后拿着玉簪妄图杀他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就彻底断绝了。不过这点当然没必要告诉她,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冷心冷肺之人。   拿起一块凉糕,魏阙咬了一口,淡淡的甜味与荷花香在口腔里弥散,不知不觉温柔了眉眼。   看的一旁的关峒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看主子这模样,总感觉这凉糕特别特别好吃。   魏阙淡淡的扫一眼关峒。   关峒眼观鼻鼻观口。   “我记得之前上过一道玫瑰冰露,让人做了,送去承恩公府。”   关峒忍不住撮了撮牙花,觉得牙齿有点酸。主子不是好口腹之欲之人,却在开府时搜罗了好几个各有所长的名厨。   几位大厨进了府磨刀霍霍打算大显身手,却发现除非宴饮,平时压根没有表现的机会。关峒实在不忍告诉他们,他们是王爷替未来王妃准备的。   晚间,宋嘉禾就收到来自靖王府的玫瑰冰露、一封信并一套文房四宝。   宋嘉禾盯着那套文房四宝有点懵,打开信一看,先是被他的字吸引了,字如其人,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再看内容,想来他情绪尚可,都有心思婉转抱怨她惜字如金。惜字如金!   再看那套文房四宝,宋嘉禾瞬间明悟,这什么人啊!真讨厌!   宋嘉禾托腮沉思,要怎么漂亮的反击。   小两口鸿雁传书,互赠美食不亦乐乎。   宋老夫人哪能一无所知,真没见过天天送吃的,还送的乐此不彼,不禁啼笑皆非,他们高兴就好。   “老夫人,齐国公来了。”   宋老夫人纳闷,昨儿他刚来请过安,因分了家,请安便是五日一回。   行过礼,宋铭神色微微凝重:“母亲,府医说,嘉卉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宋老夫人脸上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手心微微一颤,抓起一旁的佛珠在手里转了两圈。对这一天她早有准备,可真来了,还是有些受不住。   宋老夫人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会儿心经,徐徐睁开眼看着宋铭,他过来总不是专门通知她这个噩耗。   “嘉卉想见一见暖暖,说是要向她道歉。”宋铭沉声道。   宋老夫人垂下眼,语气不明:“她这是幡然醒悟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宋铭知道宋老夫人怕什么,她怕宋嘉卉执迷不悟,临死再出幺蛾子,只他觉得长女的确是想明白了。   “我问问暖暖再说吧。” 宋老夫人淡淡道。   宋嘉禾随着珍珠到了正房,一入内就察觉到屋内凝重的气氛,再看宋铭模样,隐隐有了猜测。听罢,果然不出所料,宋嘉卉时间到了,算一算也近一个月了。   “现在就过去吗?”宋嘉禾轻声问道。她倒是想知道宋嘉卉想跟她说什么,道歉?委实有些难以想象宋嘉卉会向她道歉,她甚至更愿意相信,宋嘉卉又藏了什么坏水。   宋铭点头:“现在就去吧!”宋嘉卉的时间少一刻是一刻。   宋老夫人道:“我也过去看看吧!”自她中毒后,宋老夫人还是头一次过去,祖孙一场,去看最后一眼吧,也是不放心宋嘉禾一个人。宋嘉卉和林氏所作所为令她毛骨悚然。   如此祖孙三人便出发前往齐国公府,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方走到门口便听见从里头飘出来的哀哭之声,声声带血,是林氏的声音。   听得动静,扑在床头哭泣的林氏抬起头来,见到宋老夫人和宋嘉禾,肩膀微微一抖,复又急声道:“卉儿,你妹妹来了,你妹妹她来了。”   望着脸色蜡黄,骨瘦形销的林氏,宋老夫人暗暗一惊,一月不见,她竟然憔悴至此,乍看过去就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妪,哪有当初柔美。   躺在床上的宋嘉卉比林氏更显枯槁,骨瘦如柴,整个人都病的面目全非。颧骨突出,脸颊凹陷。奄奄一息的宋嘉卉闻声吃力的睁开眼,一点一点的转过头。   林氏捧着她的脑袋,让她侧过脸面向床外。   宋嘉卉的视线在高烧之下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她眨了眨眼,再用力的眨了眨,还是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白蒙蒙的身影。   “宋嘉禾!”嘶哑的声音从她喉咙里发出来,像是那指甲划过瓷器。   望着盯着宋子谏说话的宋嘉卉,百般滋味在宋嘉禾心头翻涌,她竟然已经看不见了。   林氏捂着嘴悲哭,破碎的哭声从指缝中钻出来。   “我要死了,”宋嘉卉扯了扯嘴角:“你高兴吗?”躺在床上这二十多天,回忆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掠过。宋嘉卉发现,她还真的挺讨人厌的。讨人厌到,她亲爹都容不下她了。   她已经知道这毒不是从自己那根针上来的,而是璎珞给她下的。不过就算璎珞不给她下毒,父亲也容不下她了。   躺着的这二十天,她都想明白了,想明白父亲为什么会骗她那根针上有毒,因为父亲动了杀心,璎珞倒是免了他亲自下手,这样挺好的。   高兴谈不上,难过也没有。   宋嘉禾沉默不语,这话有些凉薄,但她也不想违心说不高兴。   宋嘉卉哼笑一声:“如果我向你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宋嘉禾淡淡道,一句对不起就想抹去给她带来的童年阴影,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她永远都忘不了小时候的那种无助和难过。   “还真是狠心,”宋嘉卉喃喃:“我都要死了,都不愿意让我走的安心些!”   “卉儿!”林氏恸哭不已,泪流满面看向宋嘉禾:“暖暖,你就原……”   宋子谏抢步过去,重重拉了一把林氏。   林氏望着眼神严厉的宋子谏,后面的话就像是秤砣砸了回去。   宋子谏脸色阴沉,他不明白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母亲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大妹对小妹做的那些事,搁在他身上,他都不敢说自己能既往不咎,小妹愿意原谅那是她大度,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母亲怎么有脸要求小妹原谅大妹。   “娘!”听到宋嘉卉唤她,林氏连忙扑到床边。   宋嘉卉目光定在林氏脸上,注视她片刻:“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你最爱我,你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见不得我受一点苦。”   林氏泪如雨下。   宋嘉卉眼里绽放出奇异的光彩,抬手拢住林氏的头,毫无预兆地张嘴一口咬住林氏的鼻子。   屋内众人大惊失色,最近的宋子谏连忙冲上来救林氏。   林氏发出尖利的惊叫,下意识挥舞着双手推宋嘉卉。   宋嘉卉委实太过虚弱了,三两下就被推开,摔回床上。   林氏跌倒在地,疼得双眼发黑,伸手一摸,满手黏腻,望着双手鲜血,失声尖叫。   满嘴鲜血的宋嘉卉躺在床上,突然笑了起来,喃喃:“我犯了错,你怕爹骂我,你就帮我隐瞒。瞒不住了,你一定会护着我。只要我一哭一闹你什么都顺着我,哪怕我的要求再不合理。我一直都觉得能做你的女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可是这几天我都在想,娘,你要是不那么疼我,不那么爱我,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早死了!”   痛声尖叫的林氏呆住了,大张着嘴,直愣愣的看着满脸怨恨的宋嘉卉,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 第131章   宋嘉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双眼骤然放大,嘴巴无力的张了张,放在被上的手开始抽搐,忽然没了动静。那双占据了小半边脸的眼睛依旧大睁着,直勾勾的望着泥塑木雕一般的林氏,渐渐的瞳孔泛起灰色。   宋子谏骇然,抢步上前一探鼻息,勃然色变。忍着悲意,他缓缓合上宋嘉卉的双眼。   宋老夫人身形微微一晃,勉强站稳了身子。   宋铭双肩一颤,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越握越紧。   宋嘉禾垂下眼,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有那么一丝难过的,大抵是因为宋嘉卉临终悔悟了吧。只不过这悔悟只能算一半,她还是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她落得今时今日的下场,林氏难辞其咎,可她自己才是根本原因。   轻轻叹了一口气,宋嘉禾抬眼看向林氏,她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彷佛三魂六魄都已出窍,只剩下一个躯壳,哪怕鼻尖还在流血,也不觉疼似的,任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淌。   对林氏而言,宋嘉卉的怨恨,才是最大的惩罚吧!那么宠爱的女儿,甚至为了她而众叛亲离,可女儿却怨她的宠,恨她的爱。   这一番话对林氏的打击足以毁天灭地。   “啊”一声悲啸自林氏口中发出,就像劈开了胸膛一般,惊在场众人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林氏手脚并用着扑到宋嘉卉身上,抖着手捧起宋嘉卉的头:“卉儿,卉儿,你醒醒,你快醒醒,娘错了,娘知道错了,娘会好好教你的,以后娘一定会好好教你的,你快醒醒啊,你睁开眼看看娘啊!卉儿!”鲜血自她鼻尖滴落在宋嘉卉灰白的面孔上。   林氏赶紧拿袖子去擦,血迹晕染开,糊了满脸,其状恐怖。   林氏恍若未觉,还在一个劲的擦着她的脸,眼泪活着鲜血落在宋嘉卉脸上,林氏焦急,颤声道:“卉儿别哭,你是最好看的小姑娘,在娘眼里,你是最美的小姑娘。”   宋嘉禾怔怔的看着神色颠乱的林氏,指尖轻颤,倏尔握成拳。   “母亲!”骇然失色的宋子谏上前一步。   林氏抱着宋嘉卉的头,不断擦着上面血泪,轻声哄道:“卉儿乖,卉儿别哭,你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宋子谏双手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下,忽尔一咬牙,一记手刀劈在林氏后颈。   林氏两眼一翻向下栽,宋子谏忙伸手接住。     宋嘉卉死了,大受打击的林氏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清醒时泪流不止,混乱时自言自语,仿若宋嘉卉还在世。   介于她的情况,宋嘉卉的丧礼并没有让她参加。   未出室的女子,丧礼要简略的多,即便宋铭尽量隆重置办,却也不好过火。   宋嘉卉的丧礼前前后后都是温氏在忙,宋嘉禾觉得挺对不起这位新嫂子的,新婚燕尔,头一件办的大事就是丧事。   幸而温氏是和善之辈,并未露出不悦之态。   相处一阵下来,宋嘉禾觉得温氏颇为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管家手腕亦不俗,由衷替宋子谏高兴。虽然不孝,可宋嘉禾也得说妻贤乃福,看她父亲就知道了。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酷暑难热,唯有树上的夏蝉不知疲倦的叫着,叫的宋嘉禾心烦意乱,她怎么觉得武都的蝉没这么多,更没这么吵!   宋嘉禾生无可恋的躺在罗汉床上,烦躁的皱着眉头,琢磨着要不要让人去粘知了。   这时候,青画进来了,提着一个红漆食盒,看她模样,份量颇重。   宋嘉禾支颐看她,视她打趣的视线如无物,她的脸皮已经在这一阵被迅速磨厚。   “姑娘,这是靖王命人送来的红毛果。”说话间,青画打开食盒,一丝寒气冒了出来。   被红毛果三字唤起好奇心的宋嘉禾探头,只见那果子,比鸡蛋略小一些,浑身长满了红毛,尖端透着淡淡的绿色。这名儿倒是应景的很。   宋嘉禾坐起来,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捏着一根毛挑起一个果子,评价:“真丑!哪来的东西?”   “说是王爷的朋友从洱海那边带回来的。”   洱海,宋嘉禾唯一的印象那边民族众多,小国林立,十分混乱,游商偶尔会带来一些新奇的东西,这果子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秉承着对魏阙的信任,他送来的就没有不好吃的,宋嘉禾端详片刻,捏了捏发现还挺软的,应该可以直接剥开。   去了皮,露出晶莹剔透的白肉,咬了一口,汁水丰盈,甘甜可口,有点儿像荔枝。   “装一盘,我带去给祖母尝尝。”宋老夫人爱食荔枝,这个红毛果,她应该喜欢。   借花献佛,要是能让祖母对借出花的人多一分好感就更好了。宋嘉禾觉得祖母对魏阙不是很热情,大抵是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女竟然便宜了外人的郁愤作祟。   想想也是心累,旁人家都是岳父看女婿不对眼,搁她这,倒成老祖母看孙女婿不得劲了。   外头艳阳高照,青画打了一把伞,撑着宋嘉禾前往正屋。   见了她,宋老夫人就笑:“这大热天的,难得你肯过来。”   宋嘉禾笑嘻嘻的凑过去:“我给祖母送好吃的来了。”   宋老夫人溜她一眼。   宋嘉禾殷勤的打开食盒,献宝:“祖母尝尝,看喜不喜欢?”   宋老夫人眯着眼端详:“什么东西,长得跟个毛栗子似的。”   不说想不到,一说还真是,宋嘉禾笑起来:“这是红毛果,我尝着味道不错。”   “靖王送来的?”宋老夫人看着剥果子的宋嘉禾问道。   宋嘉禾点了点头,把剥好的果子讨好的递到宋老夫人嘴边:“祖母尝尝看,我吃着像荔枝。”   宋老夫人给面子吃了:“有点儿像。”   吐了核,宋老夫人看一眼那盘子难得一见的红毛果,再看一眼宋嘉禾:“他倒是个有心的。”   宋嘉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   宋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只要你高兴,祖母也就高兴了。”   宋嘉禾笑了起来,笑容漫烂如花:“祖母放心,我会一直这么高兴的。”   宋老夫人欣慰的笑了,忽然想起了一桩事儿:“靖王可曾和你提过他要出征?”   “出征?”宋嘉禾惊了。   见她瞪圆了眼睛,宋老夫人便简单将朝中近日动向说了一遍。   冀州河间、上谷等地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涝。当地官员却因为河堤偷工减料不敢据实上报,把十分严重的情况说成了三分,遂朝廷也没当回事,当做一般天灾处理了。   得不到赈济,流离失所的百姓愤然揭竿而起,短短一个月内聚集了两万人马,攻下河间郡,开仓放粮。起义首领游素自称九天玄女转世,奉玉皇大帝之命下凡解救苍生,自封天圣皇帝,百姓深信不疑。   九天玄女?居然是位女壮士!   宋嘉禾扶了扶下巴,觉得不可思议极了:“有人信?”国孝家孝,以至于她这一阵都没出门,对外头风起云涌一无所知,竟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人被逼到绝路上,就会抓住一切可能活命的希望。”宋老夫人沉声道。   宋嘉禾想了想,莫名心酸。   “三表哥没和我提过,难道陛下要派他去平乱?”宋嘉禾心头一紧。   宋老夫人道:“听人说他主动请缨了,陛下有没有准许尚未可知。”理了理她鬓角碎发:“以他身份,不是这次,也是下次,出征是少不了的事。”   天下三分,皇帝绝不可能安于现状。休养生息将近一年,只怕离天下再兴战火那一日也不远了。届时,魏阙必然要带兵出征,他的地位是靠战功堆出来的,战争与他而言是建立威望巩固地位的捷径。   宋嘉禾抿了抿唇,复又弯了弯嘴角:“祖母,我明白!”答应嫁给他前,她就考虑过这情况了。只不过真的遇上了,依旧忍不住的担心,刀剑无眼,他再是身怀绝技也做不到刀枪不入。     上书房内,魏闳跪在皇帝面前,就在刚才,他主动请缨平乱。   魏闳需要战功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在他看来,区区一女流之辈和一群乌合之众,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魏闳的用意,皇帝自然明白。   皇帝静静看着魏闳,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已经去世的柯皇后。   她活着时,只觉得她蠢不可及,见之心烦。待她死了,不免想起她的好来,二十六年的夫妻,哪能没有一点美好的回忆。   正是因为如此,他虽怀疑魏歆瑶利用宋嘉卉害宋嘉禾之事背后有魏闳的手笔,却没有深究,只是敲打了魏闳一番。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阴谋诡计都是笑话。计谋可能带来一时的胜利,但绝不可能带来最后的胜利。   眼下魏闳主动请战,倒也没白废他的一番苦心。他的太子之位要靠政绩功劳来稳固,而不是旁门左道。   沉吟片刻后,皇帝准了。   魏闳喜动于色,连忙谢恩,神采飞扬的回到东宫,兴奋劲还未过去,马上一个惊雷就打了下来。   皇帝任命魏阙为吏部侍郎,吏部乃六部之首,掌官员考核与任命。   魏闳握着茶杯的手指咯咯作响,前脚父皇给了他立战功的机会,后脚就给老三安排了一个如此举足轻重的位置。父皇对老三还真是‘寄予厚望’! 第132章   自走马上任,魏阙三五不时拜访承恩公府,美名其曰父皇命他好生向宋老爷子请教。宋老爷子贵为尚书令,领六部。   请教完顺便再去园子里溜达一圈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十次有八次里还能遇上佳人。   这一天也不例外,魏阙辞别宋老爷子,出了书房后十分熟门熟路的前往花园,就跟在自家似的。走着走着,渐渐听见清脆的说笑声。   “六姐,这个莲蓬大不大!”坐在船上的宋子谚,献宝似的抓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莲蓬问宋嘉禾。   正在摘荷花的宋嘉禾回头一看:“大,不过太老了,不好吃!”随手摘了一个莲蓬递给他:“这个好吃。”   宋子谚鼓了鼓脸,不服气,没接,低头剥自己的莲蓬。   宋嘉禾挑了挑眉,把莲蓬往船上箩筐里一扔,继续摘。   她过来时正遇上宋子谚闹腾着要摘莲蓬。丫鬟们怕有个万一,不敢答应。宋子谚这小霸王脾性,哪里听得进去。正好宋嘉禾过来了,丫鬟们如遇救星。   宋嘉禾却没如他们所愿劝宋子谚消停,她向来觉得,孩子嘛,不用养的太精细了,这也不敢玩,那也不敢玩的,养的胆小如鼠有什么好。   遂一挥手,命人去开一条小船过来,自己还凑了一脚热闹,说来她也有很久没摘莲蓬了。   宋子谚把剥好的莲子往嘴里一扔,果然不好吃,又干又老:“呸呸呸!”嫌弃的吐进湖里。   “说了,你还不信!”宋嘉禾嘲笑他,指了指他后面:“那莲蓬应该甜。”   宋子谚将信将疑,摘下一尝,果然是甜的,顿时眉开眼笑。   嚼着莲子的宋子谚忽然兴奋挥手:“三表哥!”   宋嘉禾回头,不觉笑起来,也朝他挥了挥手,吩咐摇船的婆子回去。   魏阙已经等在岸边,先接了迫不及待冲过来的宋子谚,双手叉着小家伙的胳膊,将人提起来放在岸上。   宋子谚激动的小脸红扑扑。   轮到宋嘉禾,魏阙伸出右手,含笑望着她。   宋嘉禾抿唇一笑,大大方方的伸手,借着他的力道跨上岸。   上了岸,宋嘉禾就想抽手,岂料受阻,宋嘉禾白一眼便宜没占够的某人,又扫一眼瞪大了眼看过来的宋子谚。   魏阙这才松手,看了看丫鬟们抬上来的箩筐:“摘了这么多!”   “对啊,这些莲子又甜又嫩,你待会儿带一些回去。”宋嘉禾道。   “我摘的,我摘的。”宋子谚不甘寂寞的凑过来邀功。   魏阙便摸了摸宋子谚的头顶,夸道:“真厉害!”   宋子谚脸更红了,双眼闪闪发光。   “你的枪术练得如何了?”之前他过来时,顺手教了他一套新枪术。   宋子谚登时挺了挺胸脯,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骄傲:“我每天都在练,三表哥,你等等我,我去拿枪!”说着人就蹿了出去,又不放心的跑回来:“三表哥你一定要等我哦。”   魏阙笑吟吟点头:“你放心,我就在这等你,你慢慢来!”   宋子谚顿时放心的跑了。   丫鬟们连忙跟上,觉得自家小少爷真是太天真了,这么容易就被打发,靖王爷分明是嫌弃他碍眼。一边追小主子一边琢磨,用个什么法子让宋子谚动作慢一点。   魏阙微笑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微微一抬眉毛,这么欺负小孩子,他就不会觉良心不安吗?   轰隆一声,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宋嘉禾一跳,抬头望着忽然暗下来的天,莫不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魏阙觉得宋嘉禾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怪:“要下雨了,先避避。”   宋嘉禾点头,一本正经道:“你说,这是不是老天惩罚某人欺负小孩。”   魏阙微微一笑,十分自然的取过青画手里的油纸伞:“难道不是帮我?”   青画瞪着空空的双手,再抬头就见魏阙已经撑着伞走到宋嘉禾身旁,面孔扭曲了下。   夏天的气候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了,魏阙刚打开伞,雨花就飘了下来,还越来越大。   宋嘉禾抬眼看看头顶的油纸伞,又看看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的魏阙,往他的方向移了一步:“前头有个凉亭。”   魏阙勾了勾嘴角,尽职做护花使者。   雨越下越大,还没到凉亭,毛毛细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幸好没有变成瓢泼大雨。   魏阙的半边肩膀都湿了,头上脸上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宋嘉禾掏出帕子递给他:“擦一下。”   魏阙弓下腰,平视她:“你帮我擦一擦。”   回应他的是一方迎面而来的锦帕,夹杂着淡淡的荷花香,沁人心脾。   宋嘉禾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接住帕子的魏阙低低一笑,爱极了她这恼羞成怒的模样,倒也知道见好就收,柔声道:“这一阵我刚到户部颇为忙碌,眼下已经理顺,你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我陪你去?”   一听出门,宋嘉禾便觉得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一般见识,沉吟片刻后道:“我听说木兰山里有一道瀑布十分壮丽。”   “那我明天下午来接你?”魏阙询问。   “好啊。”宋嘉禾笑弯了眉眼。   魏阙在宋家用了晚膳才走的,避避雨,再调教下未来小舅子,一晃几个时辰就过去了。想着明天就要出游,魏阙心情愉悦的离开。   可惜天不遂人愿,翌日出了衙门正打算前往承恩公府的魏阙被急召入宫。   河间八百里加急,魏闳被那位‘天圣大帝’所俘,更糟糕的是,这位前无古人的‘女帝’封魏闳为皇夫,还向朝廷要十万两黄金做嫁妆。   奇耻大辱,皇帝气得当场砸了茶盏。   上书房里,皇帝一张脸阴郁晦暗,就像雷阵雨来临之际的天空,被急召而来的几位大臣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堂堂太子被个乡野村妇抢了去,大臣们的脸扭了下。   最扭曲的当数魏闳岳丈庄天桥,不敢暗骂魏闳,他把跟着魏闳一道出征的长子庄少游大骂了一顿,然这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魏闳营救出来。早一点救出就少一分危险,还可以避免这桩丑闻传的更广。   庄天桥下拜请求前往河间,讨伐游素。   皇帝的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慢慢掠过,魏闳当然要救,只不过这个人选?   “儿臣请战!”魏阙越众而出,一撂衣摆,下拜。   皇帝立刻道:“准!” 魏家人丢的脸,还得魏家人自己找回来。虽然如此一来,对魏闳更不利,可在皇帝眼里,魏闳的颜面如何能与魏家颜面相提并论。   要怪只怪他自己不争气,给了他一万人马,加上当地三万兵马,居然还赢不了一个只拥有两万乌合之众的弱质女流。输了就算了,还被虏了去!丢人现眼!   然而,纵使恨魏闳不争气,皇帝也不想他死,遂又点了黄茂达为副将,黄茂达乃魏闳拥趸。   最后,皇帝双目直视魏阙:“朕在京城等你们兄弟凯旋归来!”既是祝福也是敲打。   “儿臣定不负所望!”魏阙掷地有声。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魏闳,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的模样委实狼狈,手脚被敷在床柱上,身上还赤裸,连床遮丑的被子都没有,就这么被大剌剌袒露着,如同禁脔。魏闳活了二十五年,从来不曾受过此等屈辱。他必要将这淫荡贱女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天圣皇帝游素饶有兴致的看着闭着眼的魏闳,她年三十,生得颇为宝相庄严,若非如此也不能令河间百姓对她深信不疑。   “皇夫手下可真是好本事,这才多久啊,就把十万两的嫁妆凑齐了。”她笑盈盈从刚送来的十万两黄金里拿起一个金元宝把玩。   魏闳面皮涨红,羞愤欲死。   见他额角青筋暴跳,游素咯咯咯的笑起来:“来人啊,把黄金拿下去给众将军们分了。”亏待谁都不能亏待了手下,游素深谙此理。   “听说南边的绸缎极好,皇夫说,朕若是要十万匹绸缎做嫁妆,你的手下肯不肯给?”   “你莫要欺人太甚!”魏闳历喝。   游素笑容骤敛,抬手一巴掌甩在魏闳脸上:“欺人太甚的是你们朝廷,河间上谷百姓流离失所,饿殍千里,你们却不闻不问,任由此地成为人间炼狱。”   被打的偏过头的魏闳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底暴虐之气:“苏武吉隐瞒灾情,朝廷并不知,我父勤政爱民,若是知道定然会赈灾。我知你亦是不得已之下才如此,只要你愿意归降,我保你无忧,还会上书父皇厚赏你。”   “其实你应该清楚,哪怕你占领河间,拥有二万兵马,可一旦朝廷大军来征讨,你必败无疑。”   “不是还有你吗?”游素掐住魏闳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他们要是该攻城,我就先在你脸上划一刀,啧啧啧,这么漂亮的脸蛋,划了真是太可惜了。算了,还是从手开始吧!”   游素慢条斯理的在魏闳手背上比划了下:“他们攻一下城,我就斩断你一根手指头,攻两下,就两根,手指头割完了,就割手臂,省着点割,割上一百次总是可以的。”   魏闳四肢忍不住的痉挛,觉得被游素触碰到地方泛起一阵阴寒,就像被毒蛇滑过。   游素恶劣一笑,拍拍他的脸:“所以你最好祈祷你的援兵不要冲动行事,我的太子殿下!” 第133章   “欺人太甚!”河间城二十里外的营帐里突然传出一声暴喝。   脸色铁青的庄少游双手按在桌子上,指骨吐出,怒瞪不远处的褐衣男子。   那男子是游素派来讨‘嫁妆’的使者,木岭迎着庄少游怒不可遏的视线,依旧笑意融融,完全不将他的愤怒看在眼里。   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眼下他们是挟太子以令大秦。   “我家陛下说了,若是十日内没有收到十万匹布,那便只好她送一份大礼给将军了。”木岭嬉皮笑脸的说着威胁的话,什么礼大家心中有数,之前那十万两黄金,他就是这么要走的,谁让他们家太子爷金贵呢。   庄少游眉毛都立了起来,目光如剑,恨不能在木岭身上射出两个洞来。   木岭完全的不以为然,就不信庄少游敢把他怎么着。再生气,十万两黄金,还不是乖乖的送来了。   他敷衍的拱了拱手:“女皇陛下的旨意,我已经带到,恕不奉陪告辞。”说罢,木岭转身就走,丁点儿不给面子。   那份趾高气扬,让背后的庄少游差点咬碎一口白牙。然而纵然恨不得下令将人拖下去碎尸万段,也只能硬忍下来。杀了木岭不难,难的是魏闳在他们手里,他不敢拿魏闳的安危冒险。所以庄少游只能咬着呀眼睁睁看着此人嚣张离去。   平复了好一会儿,庄少游转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季恪简,整了整脸色,拱手道:“这十万匹绸缎,又要麻烦季兄了。事后,太子必然加倍返还。”   之前那十万两黄金,便是季恪简代为筹集的。他在冀州人生地不熟,哪能这么快筹集如此一笔巨款,幸好有季恪简帮忙,出面向当地望族筹集了十万两黄金。   季家在冀州经营几十年,威望深重。皇帝派季恪简参加此次剿匪行动,就是想着有他这地头蛇在,如虎添翼。   季恪简先是笑了下:“庄兄见外了,为太子分忧是在下该做之事。只是……”季恪简话锋一转,眉头微皱:“这般逆来顺受,只会助长对方气焰,只怕要不了多久,对方又会提出非分之想,这不是办法。”   庄少游眉心皱成一团岂能不知此理,对方欲壑难填,只会得寸进尺。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呀,之前交付十万两黄金的时候,他经允许派了一人送黄金入城,看了魏闳一面。   性命倒是暂且无虞,可处境,庄少游严令那人不得胡言乱语,传出去,魏闳一世英名扫地。   现在,庄少游只想赶紧把魏闳救出来,越快越好。他已经偷偷联系上内应,只等合适机会,他们就会营救魏闳。   只要魏闳安然无恙,再设法拿下游素,魏闳才能找回一丝颜面。   只不过这些,庄少游都没有向季恪简透露一丝口风,盖因季家与宋家有亲,而魏阙是宋家的女婿。虽然不见季家与魏阙如何亲近,可难保万一。   庄少游轻叹一声:“我也知这不是长久之计,然在没有营救出太子之前,为了确保殿下安全,只能如此。”   季恪简也跟着叹了一声:“如此,我先去筹集绸缎。”   “有劳季兄!”庄少游连忙拱手,感激不尽的模样。   季恪简抬手回礼,客套两句后离开。   回到营帐,季恪简便伏案写信,向当地望族借物。   泉文一看十万匹绸缎,忍不住惊呼一声,十万两黄金送进去才多久,又要十万匹绸缎,没完没了了。泉文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万一要是太子不认账了,他家少爷不是亏大了。   写完信,季恪简装进信封递给泉文:“你亲自送去。”泉文跟着他十几年,那些人都认得他。   见他眉头紧皱,笑了笑:“还不快去!”   泉文接过信,没走,期期艾艾道:“要是万一这些钱物打了水漂可怎么办?”   季恪简笑了下:“陛下圣明!”皇帝不会让他们季家吃亏的,又扫一眼,警告:“再敢说这话,军法伺候。”   泉文一个激灵,忙道:“小的再不敢了。”这话被人听了去,只怕要被认为他们季家对太子不敬。   虽然这太子的确让人一言难尽,居然被个女反贼捉回去做了压寨相公,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待泉文走后,坐在圈椅上的季恪简忍不住摇了摇头,出征前做梦都想不到局面会发展成这模样。   其实来之前他也未将游素当做一回事,哪怕她占了河间,拥有两万兵马。可那些都是仓促之间聚拢起来的流民,一盘散沙。   反观他们,精兵悍将,拿下河间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万万想不到魏闳立功心切,亲自出战,擒获游素,自然是首功,可现在的情况是倒了一个个,轻敌的魏闳被游素擒获。   必胜的局面因为魏闳在他们手上,而变成劣势。纵然兵多将广,他们也只敢缩在三十里外,丝毫不敢乱动,还得受对方威胁予取予求。   窝囊透了!   季恪简往后靠了靠,双手交握,目露沉思。亏得魏闳还只是太子,还是皇帝被俘,情况更被动。   远在京城的皇帝收到八百里加急,会如何看待此事?   魏家兄弟之间暗潮汹涌,但凡眼明心亮的都有所察觉,尤其是在皇帝赐婚魏闳和宋嘉禾之后,朝堂上气氛都与之前不同了。   靖王魏阙倒是人中龙凤,单论军事才干,魏闳远不如,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太子,靖王?   季恪简剑眉微拧,季家已为世袭罔替国公府,看似富贵已极致,无可再争。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感念季家归顺,厚待季家,下一任皇帝却未必。手握实权的国公府与徒有其名的国公府,地位天差地别。   季恪简眉头拧的更紧,他看的出来,魏闳因宋家之故对他有防备。轻轻一敲手背,倒也不用那么着急押注,且等此事出了结果再说。   京城之内,魏闳被俘一事尚未宣扬开,只不过河间战事不利的消息倒是瞒不住了。   点兵点将这么大的事,哪里能瞒得住人。皇帝下令魏阙带五万神策军前往河间平乱,只有大胜,摧枯拉朽的胜利才能挽回朝廷在河间一带丢掉的颜面。   事态紧急,皇帝只给了魏阙两天的时间做准备,第三天大军就要开拨。   魏阙万分抱歉的捎来口讯,向宋嘉禾道歉,不能陪她出去散心了。   闻讯的宋嘉禾不免担心,他不只得到魏阙要出征的消息,还被告知,宋子谏也要通往。   一个是未婚夫,一个是兄长,宋嘉禾岂能不担心,虽然两人之前的战役都安然无恙归来,可那过去的事。   惴惴不安的宋嘉禾去了一趟温安院,出来后她就命人套了马车,前去皇觉寺求了平安符。许是因为出征的缘故,皇觉寺里颇为热闹。   拿着好不容易求来的平安符,宋嘉禾一颗心不由安定不少,就是这么迷信!   行至靖王府和承恩公府的岔路口,马车停了下来。   “你将平安符送去王府。”宋嘉禾对青画道。   青画应了一声,伸手就来接,却见宋嘉禾突然收回手。   宋嘉禾咬了咬唇,望一眼外面天色,日头还没下山:“去靖王府!”她还是自己送过去的,这样才有诚意。   青画张了张嘴,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又想待会儿王爷见了她家姑娘必然喜出望外。   快到靖王府时,宋嘉禾才想起一个问题,万一魏阙不在府里呢,他这么忙,很有可能不在的。   宋嘉禾低头看着手里的平安符,也在就不在吧,反正他东西送到就行。   关峒正送了几位武将离开,一回头就见路口拐出一辆熟悉的马车,定睛一看,喜上眉梢,赶紧找来一门房:“快去通知王爷,六姑娘来了。”   门房得令,一溜烟蹿进门。   关峒热情洋溢的迎上去,就是六姑娘不来,只怕王爷离京前也会抽空过去一趟。眼下六姑娘亲自过来,王爷还不得高兴坏了。   “六姑娘好!”关峒笑容满面。   宋嘉禾也笑了笑:“三表哥在吗?”   “在的。”关峒道。   “三表哥忙吗?”   当然是不忙的,就算忙也必须不忙。关峒笑眯眯道:“姑娘来的正巧,客人们刚走,王爷正空着。”   宋嘉禾想不会打扰他的正事,那就好。   关峒迎着宋嘉禾去客厅,路上,宋嘉禾问他:“三表哥行礼准备好了吗?”   关峒道:“姑娘放心,都备妥当了。”   宋嘉禾又问了两句,正说着话的关峒突然咧嘴一笑:“王爷来了。”   抬头一看,就见一身朝服的魏阙大步而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关峒朝宋嘉禾行了一礼,十分知趣的告退:“属下让人去备膳。”   备膳,宋嘉禾愣了下,她没打算留下用膳啊,可是关峒早已走远,只留下一个背影。   阔步走来的魏阙勾了勾嘴角,第一次发现关峒如此上道。 第134章   望着绝尘而去的关峒,宋嘉禾干瞪着眼,她还要回去的,临出门祖母还叮嘱她早点回家来着。   见魏阙走近,宋嘉禾忙道:“三表哥。”   “我后天就要出发,暖暖留下陪我用膳可好,”魏阙笑容温和:“我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你。”   宋嘉禾挠了挠鼻尖:“可是祖母让我早点回家的。”语气却不知不觉缓和下来。   “我这就命人向姨婆说明情况,她老人家通情达理,必然会答应的。”魏阙微笑道。   望着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宋嘉禾轻轻地点了点头。   魏阙便抬手招来一个,吩咐他去承恩公府报信。   吩咐完,引着宋嘉禾往花园里去,魏阙边走边道:“本来还想着明天抽空过去一趟。”   宋嘉禾的脸悄悄的红了下,嘴硬:“我今天去皇觉寺为我二哥求平安符,嗯,顺便,顺便就帮你也求了一下,恰巧经过,就给带过来了。”   魏阙轻笑,侧脸凝视她,声音含笑:“那真是托了你二哥的福。”   宋嘉禾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三枚平安符,她的习惯,每次求平安符都会多求上几枚,以备更换。私心里也是觉得多一枚平安符,多一筹平安。   魏阙却是没有接,而是停下脚步,面对宋嘉禾而站,微微微微弯下腰,平视着她的双眼:“暖暖帮我戴上好不好?”   宋嘉禾第一反应就想把平安符扔到他脸上去,让他得寸进尺。   “你亲自求来,亲手戴上的平安符,肯定会保佑我平平安安。”   宋嘉禾动作一顿,看在他要出征的份上,忍了!   宋嘉禾把另外两个备用的塞到他手里,然后拿了一枚平安符扯开绳子。   魏阙弯的高度刚刚好,宋嘉禾一伸手就能够着。   将平安符套进他脖子里,宋嘉禾顺手给它塞到了衣服里面。   魏阙眉头一挑,这丫头有时候防着他,有时候又一点儿都不把他当男人。   双手一拢,魏阙将要离开的人按在了胸口。   宋嘉禾‘呀’了一声,伸手推他。   魏阙双臂纹丝不动,力道不轻不重的搂着她。少女的身体温暖而又柔软,还带着淡淡馨香,沁人心脾。   推了两下还是推不动,宋嘉禾恼了,抬眼瞪他,撞进他含情脉脉的眼里,突然就泄了力道。   魏阙静静的搂着她,下巴虚虚搁在她肩窝上,享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   怀里的温度以及那美妙的起伏,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稍一侧眼,就能看见咫尺之内雪一般白皙无瑕的肌肤。隔的那么近,他甚至能看见的皮肤下淡色的血脉,眼神再往下,就是精致的肩窝,仿佛盛了美酒一般,只一眼他便觉目眩神迷。   靠在他胸口的宋嘉禾清晰的听到来自他胸腔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扑通扑通,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也越来越高,热的宋嘉禾浑身不自在。   “抱够了没有。”宋嘉禾又羞又恼。   魏阙低笑一声,呼出来的热气喷在肩颈那一片白中透粉的肌肤上。   烫的宋嘉禾忍不住瑟缩了下。   “当然没有。”魏阙理所当然的抱着小姑娘耍流氓,话虽如此,却还是抬起了头,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唇角擦过宋嘉禾绯色的脸颊。   宋嘉禾呆若母鸡,一双乌黑的眼睛徒然睁大。   反观魏阙没事人一般收回双臂,见她睁大了眼,还一脸无辜的望回去。   “你!”回过神来的宋嘉禾脸色爆红,又气结,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魏阙忍俊不禁,隔着衣服按了按里面的平安符:“我一定会平安归来,你在这,就是爬我也会爬回来的。”   闻言,宋嘉禾顾不上羞恼,目光落在他脸上:“嗯,你一定要平平安安。”低了低头,小声道:“我在京城等着你回来。”   魏阙含笑望着她,轻轻的一点头。   用过晚膳,魏阙亲自送了宋嘉禾回承恩公府。一路送她到温安院,向宋老夫人请了个安。   站在宋老夫人跟前,宋嘉禾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飘忽不敢与祖母对视。   宋老夫人心里无奈,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哦,不过看得出来孙女是打从心眼里高兴,她高兴,她也就别无所求了。   从宋老夫人这离开后,魏阙又去拜见宋老爷子。   老爷子纵横官场几十年,大大小小什么样场面都经历过,经验丰富,目光老辣。每每跟老爷子谈话,都能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此次出征,他有些想法,想让宋老爷子过过眼,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第二天,宋铭带着一家人过来用了晚膳,也是为宋子谏践行。宋嘉禾瞧着空档送上了平安符。   虽然温氏肯定会为他准备的,但这也是自己做为妹妹的一点心意。   宋子谏非常高兴的收下。   可宋子谚却闹了起来,嘟着嘴抱怨:“六姐去庙里都不带上我。”   宋嘉禾便哄她,过两天就带他出去散心。之前是因为国孝,之后宋嘉卉去世,算一算,宋子谚委实有一阵没出门了。   翌日卯时,大军出发。   出了京城,魏阙让娄金带着大军尽快赶路,自己则带了一队亲卫,快马加鞭赶赴河间。   驻扎在河间的庄少游等人,知道朝廷派了魏阙带兵前来,只是万万没想到,魏阙,魏阙会来得这么快。   得报魏阙已到,庄少游急忙带人迎了出来。   “靖王。”   魏阙摆手,让他们起身,开门见山:“眼下什么情况?”   庄少游便略略说了一遍,隐下了自己已经在安排内应搭救魏闳,他恐魏阙暗中作梗。   设身处地一想,若是他有这机会,也是想方设法趁机杀了魏阙的。一旦魏闳身故,魏阙就可名正言顺的上位,庄少游不信魏阙不想魏闳死。   魏阙笔直的望着庄少游:“难道你就打算这样任人宰割下去,没想过其他方法?”   庄少游道:“正在试图招安部分乱民,目前还未取得成效。”他自然不会告诉魏阙实话。   魏阙定定看他一眼,站了起来:“我先去会一会这位九天玄女。”   庄少游大惊,忙道:“万万不可,逆贼放言,若是我们敢攻城就加害太子殿下。”   魏阙淡淡道:“我不攻城。”   河间城墙高而坚,又因为城内粮草丰足,还有大秦太子在手,女帝放话秦军若敢攻城,就把秦太子剁成一节节,吓得秦军龟缩在三十里外,一动都不敢动。   故而守城兵将都颇为轻松,丁点不担心敌袭。   这一日,墙头城门校尉忽见远处尘土飞扬,十几骑由远及近,不由一惊,定睛细看,终于看清旌旗上的靖字。   他还未反应过来,身边同袍惊呼出声:“靖王魏阙!”   说起靖王,时人不知的多,毕竟封王也才几月,可说起魏阙,冀州魏家老三,那是如雷贯耳。   尤其是在军中,魏阙战无不胜之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校尉不敢小觑,连忙点了一个小兵传信女帝。   游素占领河间之后,便征了知府衙门作行宫,眼下她正在寝宫内享用战利品。   只闻女色误人,至今才知男色亦能祸人。游素觉得睡了堂堂大秦太子这样的美人儿,这辈子算是值了。   “陛下,有急报。”   被打断了兴致的游素十分不悦,可她也晓得轻重,只能恹恹叹了一口气,爬下床,随意披上一件外袍去了外间询问。   被绑在床上的魏闳一张英俊的脸庞因为屈辱和愤恨而扭曲狰狞。这世上岂会有如此放荡的女子,他不就范,竟然给他下药,简直令人作呕。   去而复返的游素回来正见魏闳羞恨交加,脸色涨得通红。她微微一笑,她就喜欢他这羞愤欲死的模样,他越生气,她就越高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三弟来救你了,眼下就在城门口!”游素慢悠悠的踱步到床前。   魏闳瞳孔一缩。   “啧啧啧!”游素摸着下巴:“你说要是你这幅模样被你弟弟,被你的下属们看到了,他们以后会怎么看你?”   魏闳额角青筋暴跳,他咬了咬舌尖,压下百蚁噬心的痛楚,断断续续道:“我三弟用兵如神,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你放了我,我便既往不咎,还会上奏父皇封你为异姓王,你虽称帝,可你自己也该知道,眼下局势,在这世道,你这点兵力根本算不得什么。”   游素指尖轻轻在他脸上游移:“你当我傻,你左眼写着千刀右眼写着万剐,放了你,只怕你得到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我倒觉得现在这日子挺好,有你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要是不听话,大不了,拉着你陪葬呗,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拉你垫背,值了。”   魏闳眼前一黑,再不装模作样,怒瞪游素,那目光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游素不以为然一笑,意味深长瞥他一眼:“你就在这好好享受这药吧,这可是朕专程为你找来的好东西。朕先去会会你那威名远扬的弟弟。” 第135章   游素披上战袍,又取金丝五环大刀,点兵点将,翻身上马奔赴城门。   守城将士见她,顿时有了主心骨,参差不齐地山呼万岁,到底是临时聚拢起来的杂牌军,规矩上不免有些凌乱。   游素也不在意,随意一摆手,直奔墙头,眯眼遥望。   半里之外,十数人骑于马背之上,被拱卫在中央之人,身披玄色盔甲,阳光之下灿然生辉,恍若天神,好不威风!观其气度,游素想,这该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魏家老三,魏阙了。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丰神俊朗。若是能将此人收于帐下,该是何番滋味,游素不禁畅想。   忽的一个激灵,游素摇了摇头,早在军魏阙展露军事才华之前,她就听过他在江湖上的名头,此人她怕是降不住。   “多年不见,苏女侠风采依旧。”马背上的魏阙忽然扬声。   听的城墙上一众人莫名其妙,游素大惊失色,下意识道:“你我见过?”话一出口,游素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她改名换姓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真实来历,连累家人。   可现在再否认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游素一张脸阴沉下来。   与她相反,魏阙面带微笑:“早年本王途径漠北,偶尔之下见过一回苏女侠一回。不知苏堡主近来可好?自从十年前随家师拜访令尊,一别经年,十分挂念。”   游素的脸已经阴沉的能滴下水来,她本名苏蒙,乃漠北苏家堡三女。游历到河间时遭人暗算险些丧命,幸亏当地一老妇救了她。养伤期间,老妇所在村民淳朴和善,待她颇好。游素感恩,本想痊愈之后找点银子报答他们,不想没等她报答,就迎来了滔天洪水,村民十不存九。   游素大怒,见当地官员竟然不开仓振粮,便提刀将为首的几个混账官员砍了,随后带着灾民分了粮仓。   吃饱之后,灾民们开始怕了,抢劫粮仓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时候灾民中一命唤霍亮的老秀才站出来对她道,左右都是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稀里糊涂的,游素就当了女皇帝,当得还有滋有味儿。她都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丢了性命,她觉得自己也活够本了,可万万不想被人戳穿了真实身份。   远处的魏阙挑唇一笑,其实他并未见过游素,不过苏家堡倒是真的去过,也见过游素的两个姐姐,游素和她两个姐姐颇像。说来也是有趣,苏家三姐妹明明都是女阎王,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却长了一张普度众生的脸,十分具有欺骗性。故而魏阙印象深刻,至今还记得。   乍见游素,他便觉眼熟,再见她手中金丝大环刀,联系探子的情报,魏阙便诈了一诈,结果喜人。   江湖流派再厉害,在朝廷大军面前也不堪一击。眼下,游素也有软肋在他手中,对方优势不复存在。   城墙上的游素目光不善地盯着城头下的魏阙,双手捏得咯咯响,他在威胁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苏家堡就在漠北。   魏阙拍马近前:“河间官吏尸餐素位,危害百姓,罪该万死。朝廷的赈灾款已在路上,不日便能助此地百姓重建家园。陛下心知诸位起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命本王带来口谕,众将士皆是我大秦子民,若归降可既往不咎。”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若是可以,魏阙也不想尸横遍野。   “还请苏女侠三思。”魏阙微微一笑,朝着墙头抬手一拱,调转马头离去。   游素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抬手一刀削去了一角城砖。   吓了众人一跳,大气不敢出。   游素扭头离开,刚下城墙就撞上姗姗来迟的霍亮。   “陛下?”霍亮纳闷的看着游素,他还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魏阙走了?”   “走了!”铁青着脸的游素咬牙切齿道。   见状,霍亮心头一惊,小心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苏家堡?”庄少游诧异,忙追问:“王爷与苏家有交情?”   魏阙扫他一眼:“一面之交。”   庄少游心下狐疑,这么巧,可若是阴谋,魏阙不可能直接说出来,他定了定神抛开这点怀疑,问:“此地离苏家堡多远?”他想赶紧去把苏家人抓来,他受够了那种受制于人的窝囊。   “相聚千里,来回起码要一个月。”魏阙沉吟,他敲了敲案几:“本王几经派人去苏家堡,不过怕是用不着苏家人那一天。”   庄少游疑惑。   季恪简心里微微一动,就听魏阙缓缓道:“游素为了家人可能投降,跟着她的那些人却是未必,说不得城内就要出乱子。”   他看向庄少游,目光沉甸甸的:“这是我们的机会,你安排的那些人也该动起来了,若生乱,趁乱营救太子。”   “可万一?”庄少游不敢轻易决断,恐魏闳有个万一,那庄家这十年不是白忙活了。   魏阙眸光转冷:“这世上没有万全之策,错过这个机会,下次不知又要等多久,还是你想永远受制于人。”   庄少游闭了嘴。     河间城内,正如魏阙所料,闹成了一团。   降不降各执一词,吵得热火朝天。   主张投降的觉得他们这点兵力根本不堪一击,早晚要被朝廷破城,就算有魏闳在手。受制一时,还能受制一辈子不成。说这话的早就有点后悔当初脑子一热跟着造反了,骑虎难下。眼下朝廷递了梯子过来,巴不得顺势下坡,主动投降,也许还能混点好处。   不降的觉得投降派窝囊,朝廷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等他们投降了,风声过去,还不定怎么整他们了,估计死了都没人知道。眼下做土皇帝才快活呢,金银财宝,权势地位,美人环绕,傻子才投降。   吵来吵去没个结论,终于有人想起能做主的,看向上首的游素和略下一点的霍亮:“陛下,丞相以为该当如何?”   被他们吵得脑门疼的游素也看着霍亮,她能走到今时今日,霍亮功不可没,游素十分倚重他。   “若是投降,就算秦帝愿意既往不咎,只怕秦太子不愿善罢甘休。”霍亮为难道。   虽然游素做了点遮掩,可霍亮哪能不知魏闳被游素当男宠玩弄,堂堂太子之尊,遭遇此等奇耻大辱。设身处地一想,他脱身之后绝不会放过游素以及一干同党。   关于魏闳在行宫内的待遇,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当下知情人士,都拿复杂的眼神望向主位。   游素干咳两声,要知道老底会被挖出来,她肯定不色迷心窍,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可若是不降,恐陛下家人遭遇不幸,陛下可是已经去信通知。”   游素点头,一回来她就去信通知家人躲一躲风头。   “如此便好!”霍亮沉沉一叹:“陛下此刻想来心绪繁乱,不如今天暂且议到这儿,大伙儿也回去好好斟酌。”   游素揉了揉太阳穴,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率先起身离开。   剩下的文臣武将各有所思的互相观望,眼神交汇间,风起云涌。   从议事堂出来,游素罕见的没再去招惹魏闳,她现在看见魏闳就烦。现在好了,玩大了,自己死了不打紧,可连累家人是她万万不乐见的。   魏闳有多恨她,她心知肚明,此人心胸狭隘,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家人。怎么做才能保住家里,想的脑袋都疼了,游素都没想出折子来,昏昏沉沉中睡去。   守在外头的宫女探身看了几回,听她呼吸均匀,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没有回应。   “陛下!”   那宫女往屋子里走了几步,再次出声试探。   见游素还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彻底放了心,慢慢掏出背后的匕首,蹑手蹑脚靠近床头,抬手正要刺下。   床上的游素骤然睁开眼,一把扣住那宫女的手,轻而易举将她制服在床上,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声若冷雨:“谁派你来的!”   那宫女抖如糠筛,吓得说不出话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霍丞相,丞相让我做的。”   “胡说八道!”游素用力,匕首割破那宫女的一层皮肉。   骇得那宫女失声尖叫:“真是丞相,陛下,丞相想造反,他早就想造反了。”   游素双目怒睁。   恰在此时,外头的侍卫闯了进来:“陛下,不好了,霍丞相,徐将军,荣将军还有薛尚书他们带人杀进来了。”   游素勃然色变,一刀割断那宫女的脖颈,随即将她一脚踹开,抄起金丝大环刀,厉喝:“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娘劈了他们。”跑出去几步突然一改方向,跑向关押魏闳的地方,这是块烫手山芋可也是保命符,霍亮他们肯定会派人来抢。 第136章   “殿下,殿下!”   帐幔之中的魏闳一无所觉,还陷在沉沉的睡梦中,白天那媚药差点脱了他半层皮,折磨的魏闳整个人都虚脱了。   来人穿着一身宫女装,轻轻推着沉睡的魏闳,一触之下,发现他身体烫的厉害,一摸额头,竟然在发热,不由着急。又唤了两声,见他还是不醒,她壮着胆子掐了下魏闳人中。   吃痛之下,魏闳惊醒,眼神茫然了一瞬,下意识就要推开她,一抬手,猛然发现自己双手得了自由,不禁一愣。   “殿下,属下等奉庄将军之名前来迎接您。”   魏闳大喜过望,不禁双手紧握,他终于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待他回去,必带人屠了河间,还要将游素那贱人挫骨扬灰。   那宫女赶紧扶他起身,小声道:“还请殿下暂且委屈下。”   魏闳一怔,待那宫女拿出一套女装之后,面庞扭曲了下。不堪的回忆争先恐后袭来,被囚禁期间,他被下了药,浑身无力,只能任游素摆弄,这个女人就拿女装侮辱过他。   魏闳儿童欧青筋毕露,双眼赤红。   那宫女低垂着眼,不敢细看,她也是别无他法。   魏闳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沉声道:“帮我换上。”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之耻,百倍报之。   穿衣时,那宫女眼观鼻鼻观口,丁点不敢多看,可还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魏闳垂眼望着脸色紧绷强装镇定为他更衣的人,想到的是有多少人知道他的遭遇,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指甲深深陷阱手心。   方更衣完,外头就传来兵戈碰撞之声,伴随着呼啸惨叫。想起白天游素说,魏阙来了,魏闳神情变得极为复杂:“靖王打进来了?”可游素不是说一旦秦军攻城,便断他四肢,魏闳忍不住一个寒噤,当时的游素绝对不是在说笑。   “应该不是。”她三言两语的解释了庄少游收买徐矿,让他趁机制造混乱,以便他们营救魏闳的事。     游素拼荆斩棘,好不容易杀过来,看见的就是一片火海,目眦欲裂,拉过一个兵卒厉喝:“人呢!”   “不知道!”兵卒哆嗦着道,他过来这里时就起火了,火势太旺,想进去救人都不成。   望着那漫天大火,游素心肝都在滴血,也不知心疼护身符没了,还是美人香消玉殒。挥刀将杀过来的士兵拦腰砍成两节,游素双目染血,暴喝:“霍老匹夫,老娘扒了你的皮!”   提刀冲进乱局,来一个劈一个,来两个劈一双,鲜血溅了她满脸,月色下显得格外狰狞,犹如厉鬼。骇得周遭将士为之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秦军攻城了!”   一声惊呼由远及近,喊杀冲天的战场倏尔一惊,勃然色变。   杀红了眼的游素长啸一声,她早该料到的。只怕魏阙白天叫破她的身份就是为了制造矛盾让他们内斗,只怪她之前心神都在苏家堡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没有想到这一点,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没了魏闳这枚护身符,她如何击退秦军,她虽不擅长行军作战,可也知道正面对抗,他们绝不是秦军对手。   “都住手。”游素用刀重重一击地面:“吾等加起来都不是秦军对手,抵抗只会造成无谓伤亡,投降吧,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我会要求朝廷放过你们。”   其实之前她就在考虑投降,要杀要剐,她悉听尊便,只求不伤害家人和这群跟着她揭竿而起的百姓,都是可怜人罢了,若非官逼,岂会民反。   厮杀震天的将士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渐渐漏出犹疑之色,几个月前,这里大多数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若非家园被毁,走投无路,哪里会提起锄头造反。   “放屁,你家里人落在他们手上,你就想投降了,之前你怎么不投降!大家别被她蛊惑了,咱们这可是造反,十恶不赦的大罪,就算不死也得被流放。朝廷的鬼话,你们也信,那群贪官还说仓里没粮食呢!大家莫怕,秦太子在我们手上,只要有秦太子在,还怕秦军不就范。”有人厌倦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想回归正常生活,可也有些人在这种日子里如鱼得水。   “秦太子在哪?”游素精神大振,双眼如炬。魏闳在手,她就有与秦军谈条件的筹码。   被她目光锁住之人眼皮一跳,气势就弱了一分,待游素提刀,勉强才没拔腿就跑,不过三招就败下阵来,被游素的金丝五环大刀抵住喉咙:“说人在哪儿。”   对方噤若寒蝉,哆哆嗦嗦道:“我不知道,我乱说的。”见游素脸色巨变,他惊叫:“在霍丞相那儿,肯定……”   未完的话语随着他的脑袋一起滚到一旁,再没了出口的机会,砍了脑袋的游素犹不解气。魏闳还真有可能落在霍亮这老奸贼手里,这枚护身符谁不想用,不管是投降还是顽抗都能派上大用场。   可当下游素却没时间去找霍亮,而是跑向了城门。近前一看,骇然失色,只见城门轰然倒塌,秦军如潮水般涌来,声若滚雷,挟雷霆万钧之势。   秦军破城了!   游素大惊,掉头就跑。   己方精兵悍将,上下一心。对方乌合之众,人心涣散,结局可想而知,交锋不久,河间城内守军就溃散而逃。不待天亮,这一场鏖战便结束。   魏阙命人善后,自己则去找魏闳。也不知他这好大哥现在如何了,游素在江湖上的名声,他略有耳闻,性喜渔色,好美男,据说有些怪癖,譬如好用药。     月黑风高夜,城内又乱成一团,一路有惊无险,魏闳成功避到徐矿安排的落脚处。待城门大开,庄少游不是忙着去杀敌,而是前去寻找魏闳。   彼时,魏闳正烧的天昏地暗,不间断的药物和折磨令他虚弱无比,一路就靠着一股劲趁着,暂时安全之后,这股劲散了,顿时病来如山倒。外头那局面又能去哪里找大夫,幸好有人找来一瓶烈酒,可以用来擦身散热。   庄少游进来时,正见女下属在为魏闳擦身,但见他浑身痕迹,庄少游眼皮重重一跳,抖着声音道:“这是怎么了?”   那女下属便是之前那宫女,她早前就趁机混进行宫,故而知道些魏闳的遭遇,当下支吾着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庄少游一张脸红了青,青了白,白了又红,十分精彩。游素大言不惭说什么皇夫,嫁妆,他只当这女人在挑衅,万万想不到,她居然来真的,世上竟然有此等不知廉耻的女子。   再看魏闳,他眼里不由带上了几分同情。从前只见他采花,不想有朝一日被人当花给采了,庄少游神情顿时有些微妙。又头疼起来,这事知道的人有多少,万一传出去,庄少游眼角抽了抽。   正头疼,错眼间对上魏闳双目,他终于醒了。   庄少游登时心头一毁,他正想多出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魏闳性骄傲,如此狼狈的一幕被他看了去,少不得要难堪。然为时已晚,他连忙收敛异色,若无其事一般走近:“太子,您哪里不舒服?”   浑身都不舒服,四肢酸软,犹如被车碾过一般。魏闳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到喉咙口一阵刺痛,他看向那女下属:“扶我起来。”   那女下属给他罩了一件外衣,随即小心翼翼扶起他。   “老三进城了?”魏闳冷凝着脸问道。   庄少游不让自己脸上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微微有一点头。   “情况如何?”   庄少游犹豫了下,才道:“胜局已定。”   魏闳一扯嘴角:“一群乌合之众岂能抵挡了他。”话音未落,他突然发难,一刀划过那女下属喉咙,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处的惊呼便栽倒在地。   她躺在地上,捂着血如泉涌的喉咙,一双漂亮的杏眼大睁,不敢置信的望着魏闳,像是在问为什么?   魏闳冷冷的望着他,目光冷漠就像在看一样物件,而不是不久之前营救他的属下。   抽搐痉挛了几下,那女子便没了动静,只一双眼依旧大睁着,死气沉沉。   庄少游心头一凛。   被喷了满脸血魏闳没事人一般抹了一把脸:“游素呢!”   “面前还无下落,末将已经下令捉拿。”庄少游恭声道。   魏闳咬着牙,眼底燃起两簇火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庄少游行礼:“属下遵命。”   说完,魏闳便觉热度一阵一阵上来,神智又开始迷糊,他撑着最后一点劲道:“不许让人知道孤的情况,尤其是老三。”   说罢,人便撅了过去。 第137章   目光从晕厥的魏闳身上挪到地上的尸体,再从尸体移到魏闳身上,一股阴寒不可自抑的从脚底板蹿上来,庄少游打了一个寒噤。他稳了稳心神,不敢再叫别人,亲自就着旁边的温水帮魏闳清理身上血迹,又喂了他一些救急的药丸。   随即,他招来人抬走尸首,庄少游不由轻轻一叹,杀了这女子不过是自欺欺人,魏闳的遭遇,只怕知道的人不少,他还能杀了所有人灭口不成。思及自身,庄少游目光微闪,目下,魏闳自然不会动他,可将来呢,将来他大权在握,会不会看他不顺眼。   万千思绪在心头翻涌,庄少游枯坐在旁,直到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厮杀声。他揉了一把脸醒醒神,命人去打探外面局势。魏闳情况不大好,得赶紧找郎中来瞧瞧,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   魏阙就是这时候找来的,闻讯的庄少游眼皮重重一跳,起身出迎。   “太子如何?”见了庄少游,魏阙便问。   望着一身玄色铠甲,气势凌人如战神的魏阙,庄少游不禁联想到了狼狈不堪的魏闳,晃了晃神。   魏阙皱眉:“太子现下如何?”   庄少游回神,拱手道:“回王爷,太子殿下身体抱恙,眼下还在昏睡中。”   魏阙面露担忧:“可是要紧?”说话间走向内室,便见魏闳躺在床上,脸颊凹陷,脸色青白,显而易见的憔悴,看来在游素手里没少遭罪。   庄少游道:“王爷放心,殿下不甚要紧,已经找人去请军医。”   目光在魏闳脸上一掠而过,魏阙微颔首:“此地简陋,也不安全,先护送太子换个地方调养。”   恰在此时,昏睡了小半夜的魏闳徐徐睁开眼,目光茫然了一瞬后才聚焦,哑着声音道:“三弟来了。”   魏阙忙行礼。   庄少游上前扶着魏闳坐了起来。   经过两个时辰的睡眠,魏闳精神略略好转,脑袋也清明不少,他目光笔直的落在魏阙脸上:“游素抓到了吗?”   魏阙面露遗憾:“弟弟无能,叫她跑了。”一团混战,也不知她怎么溜走的,毕竟河间是她主场。   魏闳眼角绷紧,眉毛倒立,一字一顿道:“跑了!”   “太子恕罪!”魏阙躬身拱手道。   魏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句废物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临到嘴意识到站在他面前之人是魏阙而不是他的下属,才硬生生咽了回去:“下令通缉,抓活的赏银万两那个,死的赏银五千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休想一跑了之,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他也要将她揪出来凌迟以解心头只恨。   魏阙应了一声,又道:“太子莫要动怒,保重身体。”   魏闳深吸了一口气:“其他逆党呢?”   魏阙便将情况简单说了一回:“伪朝丞相霍亮在亲卫保护下逃亡青州方向,我已命关峒带兵追击,其余人等除去死在混乱中的,其余都被擒获。”   “杀无赦,所有伪朝官员包括家眷全诛,将士活埋。”魏闳声音冷极。   魏阙静默。   魏闳双眼泛红,怒目而视:“怎么,孤使唤不动你。”   魏阙沉声道:“此举有伤天和,恐遭非议。”   魏闳冷笑:“谋反、谋大逆者,不分首从皆斩。他们既然敢造反,就该料到有今天。难道三弟觉得谋反都不足以治死罪。”   “牵连太广,还请太子上折叩问陛下旨意为好。”魏阙搬出了皇帝。   将在外可行非常之法,历朝历代也不缺破城之后直接大开杀戒的将军。然他行军作战,从来都只诛首恶,不会对普通士卒下手。   魏闳登时大怒,瞪视魏阙。   魏阙不卑不亢,坦然面对:“杀俘不详,还请太子三思。”   “太子息怒,此等逆贼,陛下绝不会轻饶他们。”庄少游见势不好,忙缓和气氛,悄悄对魏闳使了一个眼色。杀伪朝官员,庄少游觉得还罢,连将士都不留活口,不免太过。就算两万大军在这场战役中死了大半,也起码还有几千活口。   魏闳运了运气:“既如此,我便上奏父皇。刚刚破城,想来三弟繁忙,你先去处理正事,孤这无需你分神。”   魏阙便拱手告辞。   他走后,魏闳一双眼变得极为阴冷,寒沁沁的。   庄少游垂下眼不敢细看。   “老三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庄少游道:“靖王带了五万神策军出京,不过大军还在路上,靖王只带了五百精兵。”   那就好,魏闳盯着庄少游的眼睛道:“你亲自去传令,诛杀所有伪朝官员,以儆效尤!还有,”魏闳语调更阴冷:“但凡是知府衙门里的人,一个不留。”   庄少游心下胆寒,知魏闳此举是泄愤也是杀人灭口,他张了张嘴,想说便是如此,只怕也瞒不住,可迎着魏闳阴郁的视线,那些话都变成了冰坨坠回肚子里。   “喏!”庄少游躬身应道,见魏闳再无吩咐,庄少游便下去传令。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军医来了。   魏闳神色一紧,心悸如雷,被俘期间,游素喂他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   望闻听切一番,军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细的汗水。   盯着他的魏阙的神色也越来越紧绷。   到了最后,那军医的脸都白了,比魏闳脸色还苍白,不知道还以为他才是伤患。   魏闳握紧拳头:“你直说。”这军医是他心腹,亲自点名带上的,要不魏闳也不敢让他近身细看,他这身体外人一看就能猜到七八分。   军医咽了一口唾沫,抹了一把额头冷汗,磕磕巴巴道:“殿下误服助兴药物,这药颇烈,且时日不短,以至于精泄过度,伤了肾水。只怕,只怕……”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鼻尖滑落。   魏闳直勾勾的盯着他,脸色铁青,一字一顿逼问:“只怕什么?”   挨不住这样的目光,军医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声调都变了:“怕是会影响殿下日后行房,还不利子嗣。”   魏闳脸皮抽搐,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他像是不觉疼一般,鲜血缓缓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被褥间。   屋内鸦雀无声,只有魏闳沉重的喘气声,他胸膛剧烈起伏。魏闳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横冲直撞,迫不及待的要破膛而出。   军医跪伏在地,一动都不敢动,恨不能挖条缝把自己藏起来,他也犹豫过敷衍过去,可又怕魏闳找别人看出来,届时治罪自己,思来想去,只好据实以告。可现在他后悔了,他觉得魏闳的目光似乎钉在他脖子上,凉飕飕的。   好半响,魏闳才压下心中暴虐,缓缓道:“治得好吗?”   “殿下还年轻,仔细调养几年,有极大可能痊愈。”军医忙不迭保证,他怕自己说不能的话,就看不见今天的月亮了。至于真实情况,军医心头蒙上一层阴影,魏闳子嗣上本就不顺利,眼下又遭了这么一劫,只怕更不容易了。   魏闳合了合眼皮,遮住眼中情绪:“孤的身体就交给你了,孤痊愈后,孤重重有赏,今日之事,若是外头传出一星半点,孤诛你九族。”   军医手足冰凉,哆哆嗦嗦的磕头:“殿下放心,殿下放心!”   “你下去开药吧!”   军医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出去。   刚出了门就听见瓷器碎裂的清脆声,抖如糠筛的军医擦了擦额头冷汗,不敢再听。     正在善后的魏阙听闻魏闳派了庄少游去灭口,眸光闪了下,并无动作。魏闳难堪,朝廷面上也不好看。他不会刻意宣扬,出征前,他与宋老爷子有过一番恳谈,老爷子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万事大局为重。   拆魏闳的台,虽能重挫魏闳,却也会在皇帝那留下重私利,不顾大局的印象。只不过就算如此,魏闳这桩丑闻想瞒天过海也不容易,知情人太多,魏阙摇了摇头,把自己陷于这般狼狈地步,他也是无话可说。   目下看来,魏闳不足为惧,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   日暮时分,奉命前去追击霍亮的关峒带回噩耗,霍亮逃入青州齐郡,青州属于吴家地盘,关峒也只能铩羽而归。   关峒单膝跪地,满面羞惭。   上首的魏阙眸底划过精光,立刻书写奏折,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出京前,皇帝就和他说过,若有机会让他试探一番吴氏。   当今天下三分,魏据西北梁州、雍州、冀州、豫州,王氏占中原腹地兖州荆州,东南青州、徐州、扬州乃吴氏地盘。魏最强,王次之,吴最弱。魏帝对此局势早已不满,蠢蠢欲动。   再说魏闳,得知他交代下去的事情,庄少游已经办妥,魏阙也未趁机落井下石,城内暂且风平浪静,心神略松。骤闻此噩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霍亮落在吴氏手里,吴氏岂会放过这个羞辱魏氏的机会。   区区一霍亮,居然让他跑了。定然是魏阙故意放水,合着在这里等他,亏他还以为他记着几分兄弟之情。   阴险狡诈的东西!魏闳眼前一黑,忽然喷出一口鲜血。   “殿下!”庄少游大惊。 第138章   流星马自河间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奔向洛阳皇宫。拿到奏折的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召集重臣至上书房,半个时辰后,又一流星马风驰电掣一般穿过京城闹市直往东城门。与此同时,几处军营也动了起来   略晚一些,承恩公府的宋嘉禾得到了宋铭领兵出征的消息,不禁喃喃。拐了个弯又回到原路上了,在她的印象里,并没有魏闳被俘之事。但攻打吴氏之事倒是有的,只不过好像是明年的事。这辈子皇帝继位提前了,其他事提早提上议程也理所当然。   那次征吴,无论是父兄还是魏阙都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还得了大胜。宋嘉禾心下稍安,起身前往温安院。   “你都听说了?”宋老夫人柔声道。   宋嘉禾乖巧的点点头,偎依到宋老夫人怀里:“二哥还未归来,父亲就要离开。”   宋老夫人轻轻扶着她的后背:“在其位谋其政,待这天下承平便好了。”自打次子从军,隔三差五便要出征,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可终日到如今的从容,她已经习惯了,孙女也得慢慢习惯。天下承平四个字说来简单,真要做到快则三五年,慢则几十年都保不准,魏阙那身份那野心注定不能置身事外。   “祖母,我想去一趟皇觉寺为父亲求几道平安符。”   宋老夫人自然无不应允,扭头对珍珠道:“你去齐国公府问问世子夫人,今日可有空闲,要不要一道去皇觉寺。”   老祖母有请,温氏就是再忙也是有空的,何况她本就闲着。齐国公府虽大,主子却少得很,连带着家务也少。婆婆林氏病着,也无须她端汤递药,就连晨昏定省都免了。丈夫出征,温氏就闲了。   温氏过来后,祖孙三便坐上马车前往皇觉寺。   好巧不巧,在大殿外,遇上了同样前来祈福的太子妃庄氏和燕婉,皇觉寺是皇家寺庙。   庄氏此次前来是为还愿,之前魏闳被俘,她曾来皇觉寺许愿,若魏闳平安,她愿为菩萨重塑金身。目下愿望成真,庄氏不敢食言,故而亲自前来还愿。   燕婉与庄氏即是表姑嫂又是未来妯娌,关系向来好,便主动要求陪她一块过来。   宋老夫人微笑道:“太子妃虔诚,佛祖定然保佑。”   庄氏轻轻一笑:“借您老人家吉言。”目光缓缓落在一旁的宋嘉禾身上,色若春晓,清新袅娜,一阵不见,她出落的更昳丽了一些。   气色饱满,双眼灿然,神采奕奕。魏阙平定河间之乱,还救下太子,连立两功,她作为未婚妻岂不欢愉。   反观她,牵肠挂肚于魏闳安危,形容憔悴。便是知道丈夫转危为安,可想起这一次被俘造成的后果,亦是忍不住惴惴不安。   现今,皇帝发兵征吴,说不定,魏阙又能立下一大功。忽然之间,庄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迎着庄氏的目光,宋嘉禾微微一笑。   庄氏也笑了下:“我们出宫有一阵,也该回去了,姨婆慢来,我们先行一步。”   宋老夫人便对庄氏道:“太子妃慢走。”   燕婉朝宋老夫人屈了屈膝。   宋嘉禾与温氏也向庄氏行礼。   起身时,温氏忽觉胃里一阵翻腾,随即晃了晃。   宋嘉禾眼疾手快扶住温氏,见她脸儿发白,惊问:“二嫂,你怎么了?”   温氏捂着嘴干呕两声,说不出话来,勉力扶着宋嘉禾站稳。   宋嘉禾更急,她二哥出门前可是拜托过她的,新娘子才进门,他就出征,十分愧疚,怕她人生地不熟的,遂拜托宋嘉禾多多照顾,尤其是在宋老夫人面前。   相对于宋嘉禾的着急,宋老夫人心念一转就想到了喜事上头,算算日子也差不离,对朱嬷嬷使了一个眼色,朱嬷嬷略通歧黄之术。   朱嬷嬷会意,上前扶了温氏,顺手一搭脉,喜动于色:“恭喜老夫人,恭喜世子夫人,这是喜脉!”   捂着嘴的温氏睁大了眼,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欢喜的傻了。   宋老夫人喜笑颜开,双手合十对着大殿里的菩萨拜了拜:“菩萨保佑,菩萨显灵。”老人家信佛,这孩子是在菩萨面前诊出来的,只觉得这孩子福泽深厚。又联想到了出征的儿孙,觉得这是一大吉兆,儿孙定然能够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念完佛,再看温氏,宋老夫人眼神更和善温柔:“可见还年轻,竟是一点都不知道,以后就有经验了。”   一句话说的温氏红了脸,她轻轻摸上平坦腹部,想起远在河间的丈夫,心头忽然满满登登,不知被什么填满了。   宋嘉禾喜出望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瞧她这记性,她宝贝侄儿可不就是明年六月出生,算算就是这会儿有的啊。   “二嫂,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今天可走了山路,”宋嘉禾懊恼:“早知道我就不提来上香了。”   “我没事,哪有这么娇贵的。”温氏拿帕子按了按嘴角。   “头三个月还是要当心些。”宋老夫人含笑道:“现下你气色不好,赶紧去厢房歇一歇。”   知道是太婆婆一番体贴,温氏便点头应了。   “恭喜表弟妹。”庄氏笑容如常,捏着帕子的手却不受控制的用力。她进门八年了无音讯,可有人新婚里就怀上了,同人不同命啊!   温氏一惊,微微敛笑又不敢太刻意:“多谢太子妃。”   庄氏觉得脸上肌肉有些发僵,遂点了点头,继续离开。   燕婉紧跟而上。   出来后,燕婉握住庄氏有些发凉的手,柔声道:“大表嫂福泽深厚,定然能够心想事成。”   燕婉真心感念庄氏对她的恩德,从去年来京路上她无意之中害的魏歆瑶坠楼之后,柯皇后就不待见她起来,虽然不过分,但是下人都是人精,哪还看不出来。为此,她少不得受了一些委屈,亏得庄氏暗中帮她几把,才不至太过可怜。   她由衷盼着庄氏好,庄氏好,也意味着魏闳好,她和魏闻也就好。魏闳魏阙哪个更亲,她心知肚明,更不必提她对宋嘉禾有心结在,就更盼望魏闳好了。   庄氏苦笑一声:“表妹好意,我心领。”又温柔的理了理她的鬓发:“嫂子跟你说句体己话,趁这两年守孝,你好生调养身子,出了孝正可为咱们这一脉开枝散叶。”庄氏抿了抿唇:“将来也好抱一个给……”   庄氏突然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只是握了握燕婉的手。   被开枝散叶四个字弄得脸红心跳又加速的燕婉,再听庄氏之后的话,心跳如擂鼓,大表嫂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燕婉登时心乱如麻。     待庄氏一行人身影消失,宋老夫人悄无声息一叹,这也是个可怜人,被魏闳拖累了。   “先去厢房吧!”   诸人便先去厢房,稳妥起见,宋老夫人还请来寺中擅长歧黄之术的僧人,被告知安然无恙之后,才彻底放了心。   这一通折腾下来,庄氏脸色也恢复正常了:“祖母,我都好了,咱们这就去上香吧。”   宋老夫人恐她劳累,可想着这孩子托菩萨洪福,不去拜一拜,未免说不过去,再她脸色红润,便道:“若有不舒服,你可别强撑着。”   “祖母放心,我不会拿身子开玩笑的。”温氏忙道。   如此,一行人又打道前往大殿,上香,求签,求平安符。都是上上签,一众人心满意足的离开。   “宋六姑娘。”   正扶着宋老夫人胳膊说笑的宋嘉禾,循声抬眼便见三丈外立着一绝色佳人,可不正是好久不见的骊姬,一袭月白色留仙裙,飘然出尘,望之心醉。   宋老夫人眼底滑过一抹惊艳之色,倒是很多年没见过这般姿色的女子了。灵光一闪,宋老夫人想起孙女提起过的一人。   “骊姬姑娘也来烧香,好巧。”宋嘉禾微笑颔首。   皇觉寺身为皇家寺庙,部分殿宇也对平民开放。   是啊,可真巧,在她打算离开京城之际,又见到了她。   “不知六姑娘可方便,能否借一步说话。”骊姬缓声道,她声音清冷,如同玉珠落玉盘,宋嘉禾想恐是难有人会拒绝的。虽不知她想找自己说什么,可到底有过一面之缘,自己还蹭了她一顿饭。加上她和魏阙颇为熟悉的样子,前世两人的流言可是甚嚣尘上,魏阙还丁点都不解释。也是因此,外人才会信以为真。   宋嘉禾微笑一点头,好吧,她承认,找了那么多借口,她就是好奇,骊姬想找她说什么。   “祖母,我去去就来,你们先走。”   宋老夫人望一眼骊姬,果然是被暖暖错认为魏阙心上人的那个女子,她拍了拍宋嘉禾的手:“我和你二嫂在前头亭子里等你。”   宋嘉禾揉了揉鼻尖,知道祖母已经想起来了,想起之前那个大乌龙,颇为赧然,幸好她脸皮厚,马上就佯装无事点了点头。   宋老夫人深看一眼骊姬,带着温氏先行离开,特意多留了几个侍卫给宋嘉禾。 第139章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站在桂花树下,甜香从四面八方袭来。   宋嘉禾与骊姬面对面而立,一个方及笄年华,犹如枝头含苞欲绽的花蕾,清丽雅致,带着一抹青涩娇嫩。   另一个二十有三,正是女子容貌最盛的年纪,如鲜花怒放,美不胜收。   各有千秋,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远远看过来便是一幅画,醉人心脾。   “不知丽姬姑娘寻我有何事?”宋嘉禾含笑道,稍微带了些疏离。   骊姬岂会没有发现,她十一岁被卖入风月场合,学的便是察言观色之道,她的目光缓缓在宋嘉禾面上划过:“我今日便要离京了。”   宋嘉禾眨了眨眼。   骊姬脸上浮现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不想在这儿巧遇宋姑娘,一时情难自禁,冒犯了。”   宋嘉禾又眨了眨眼。总不可能只是来告诉她,她要走了,若如此,何必专门把她叫出来。宋嘉禾继续望着骊姬,等待她的下文。   “早就听闻靖王与姑娘喜事,”骊姬不禁看向旁边的桂花树,一阵清风拂过,浅黄色的小花随风飘落,落在尘土里。莫名的就想到了自己,生逢乱世,她们这些人便犹如这离了树的花,飘去何处,只能听天由命。   骊姬忍着心头萧瑟,对宋嘉禾款款一福:“今日遇上,便想向姑娘道一声喜,靖王与姑娘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乃是天生一对。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若有此显赫出身,不,哪怕她只是平民女子,他是不是就不会拒绝她。   宋嘉禾微笑:“多谢。”   轻轻浅浅的酸涩,从心底弥漫开来,渐渐的顺着喉咙涌到唇齿间。鬼使神差一般,骊姬看着宋嘉禾的眼睛轻声道:“靖王话不密,却是难得热心人。当年若非靖王相助,我恐难赎身,这些年来,也多亏靖王庇佑,我才能独善其身。靖王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笑容微微淡了,宋嘉禾在骊姬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挑衅味道,她这话是想证明她与魏阙渊源流长,交情不比寻常吗?   宋嘉禾挑了挑眉,不管有意无意,当着一个女子的面,说对方未婚夫如何照顾她。她都觉得是不妥当的,若她心眼小一点儿,只怕心里要长刺儿。幸而她足够相信魏阙,也不是那等患得患失之人。   再看骊姬,不知怎么的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仙气飘渺的出尘感。大家都是红尘俗世人罢了。   “话不密?”宋嘉禾歪了歪头,像是纳闷,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马上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三表哥的确是个好心人,自幼就十分照顾我。”   宋嘉禾面颊微红,一脸的娇憨。   骊姬双手倏尔握紧,莫名的羞耻难堪填满了胸口。   “我家人还在等我,我先行一步。”宋嘉禾轻轻一点头。   “姑娘慢走,”骊姬垂下眼:“今日一别,他日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相遇,骊姬在此祝姑娘一生安康无忧 。”   这句话中带了几分真意,宋嘉禾压下刚刚升起的不悦,也道:“祝骊姬姑娘此去一路顺风。”   骊姬轻轻一笑,淡若烟火。   宋嘉禾也笑了下。   两相分开,宋嘉禾在凉亭里面找到了等候的宋老夫人与温氏。二人身后微风掠过池塘,掀起阵阵碧浪。   “让祖母二嫂久等了。”宋嘉禾笑道。   宋老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容如初,便也不多问,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温氏有些好奇,方才那女子美得出奇,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一身出尘的气质。只听名字,‘骊姬’不像是寻常女子的名字。小姑子怎么会认识她?见宋嘉禾没有细说的打算,她也不追问。   祖孙三代若无其事的下山回府,信至岔路口,温氏辞别,往卫国公府去,还带走了朱嬷嬷。宋老夫人委实不放心她一个新媳妇,故而让朱嬷嬷前去照顾。   待只剩下祖孙俩,不消宋老夫人问,宋嘉禾主动招了。   她语气轻松:“骊姬要离京了,正巧遇上,便与我打一个招呼。”   “就这么简单?”   宋嘉禾笑:“那您还想怎么样?”   “她要去哪儿?”   宋嘉禾一愣,干笑:“我没问。”   宋老夫人失笑,忽尔轻轻一叹:“这倒也是个可怜人。”自从在孙女这里得知骊姬这个人之后,秉承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宋老夫人打探了一番。   一些事打听起来并不难,如骊姬十三岁在豫州扬名,引得无数文人骚客为之倾倒。却在五年前突然消失,再次出现是在雍州。不过彼时她已得了自由身,吟诗作画,偶有佳作流出,美名更胜当年。   再打探下去,才发现她竟是昔年豫州大族张氏女,这世道,人命如草芥,纵是世家大族,稍有不慎,也会在朝夕之间覆灭,张氏便是亡于战火。   万人之上的世家贵女,一夕之间从云端跌下流落风尘,但凡心性弱一点都活不下去,她能活成这样,殊为不易。   宋嘉禾静默下来。     大军开拔之际,宋老夫人在承恩公府设宴为宋铭饯行。   因为一大早宋铭就要出门,故而践行宴结束得颇早,顺势,宋铭便歇在了承恩公府里头,省得来回折腾。   深秋的夜,已经有些冷了,苏清月缓缓的披上斗篷,眼角余光忍不住往边上瞄。   宋铭微垂着首,认真地听听宋老夫人训话。   清清冷冷的月光,为这个成熟稳重的男子镀上了一层浅浅光华,恍若天神。   苏清月收回目光,轻轻的抚过斗篷边缘,似乎这样能抚平自己紊乱的心。   曾经她离他那么近,差一点只差一点,哪怕为妾,她也心甘情愿。   可惜世事难料,她成了宋家义女,这个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做宋铭的妾室,宋家丢不起这人。   时也命也!   散场之后,宋嘉禾提着早就准备好的三个包袱去找宋铭,乖巧道:“这是我为父亲和二哥准备的东西,就是一些手护膝手套,天越来越冷了。”   宋铭的目光意味深长的在三个包袱上划过。   宋嘉禾抓了抓脸,支吾了一下:“这个绿皮包袱是三表哥准备的,劳烦父亲帮我捎过去。”   说完,宋嘉禾的脸控制不住的有点发热。   宋铭微淡淡的嗯了一声,不辨喜怒。   宋嘉禾拿眼瞧着他,嘿嘿赔笑。   宋铭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还没过门呢,他的地位就跟我和你二哥持平了。”   宋嘉禾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断然道:“怎么可能!他哪里比得上父亲和二哥在我心里的地位。”她拍了拍包袱:“最好的那一份是您的,稍差一点的是二哥的,最差的就是他的。”   瞧着女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宋铭似乎信了,满意的弯了弯嘴角。   宋嘉禾忍不住笑了开来,最后慢慢道:“父亲此去,一定要保重自己,我和祖母在家里等着您和二哥凯旋归来。”   宋铭眉眼温和:“放心。”又打趣了一句:“为父还要送你出嫁。”   “爹!”宋嘉禾红着脸跺了跺脚。   一声含羞带恼的爹,哄得宋铭身心愉悦,忍不住朗笑出声。   翌日东边刚亮起一抹鱼肚白,宋铭便要出门。   宋嘉禾扶着宋老夫人一直送他到了门口,身后还跟着温氏、宋子记与宋子谚,宋老爷子嘟囔着,小题大做,被宋老夫人凉飕飕的剜了一眼之后识趣的闭了嘴。   直到宋铭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宋老夫人还久久的回不过神来,儿行千里母担忧。   “风大了,祖母,咱们回吧。”宋嘉禾柔声道。   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吧。”   九月底,魏闳回京。他压根不想回来,此次是出征,他本是想用凭河间之乱为自己镀上一层战功,万不想被俘,蒙受奇耻大辱。   眼见魏吴之间有一场大战,他自是想留下以血前耻,更想戴罪立功,挽回在皇帝,朝臣中的形象。   哪想皇帝派了人来接他回去,往好处想,皇帝是怕他再出意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往坏里想,只怕皇帝不想他在这里添乱。魏闳控制不住的往坏处想,越想越是如坠冰窖,在惴惴不安上了路。   越靠近京城,魏闳心跳越快,险些顺着喉咙蹦出来。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魏闳跪拜在地。   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定定望着魏闳,眼色晦暗不明。   久久不听起,魏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背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按在地上的双手微微蜷缩。他咽了一口唾沫,请罪:“儿臣无能,请父皇降罪!”   良久,皇帝才徐徐开口:“先起来吧!”   魏闳缓缓直起身,踌躇了下,抬眼看向上面的皇帝。   皇帝神色平静,只一双眼冷冰冰的,看的魏闳心头发沉。   “你身体如何了?”皇帝淡声道。   魏闳眉心一颤,头皮发麻,强自镇定道:“儿臣无恙,劳烦父皇牵挂。”   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魏闳。   魏闳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死死控制自己别过眼的念头,尽量坦然的回望皇帝。   “还是让御医瞧一瞧吧,如此朕也可放心。”皇帝扫一眼侯立在一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会意,躬身下去请御医。   魏闳身体一颤,微微张了嘴。 第140章   魏闳的脸一搭红一搭白,十分精彩。他想张口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让他如何开口,可不说等御医到了,也瞒不下去,难以描绘的羞耻呼啸而来,魏闳双拳紧握,张了张口,还是难以启齿,面上浮现彻骨的惨然。   注视着他的皇帝,脸色越来越凝重。魏闳被俘期间的遭遇,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他吗?他派人打听过游素,或者该说苏蒙,报上来的情报让皇帝心惊不已。是以魏闳一回来,他就请御医,就是怕魏闳被游素坏了身子。   眼下看魏闳模样,御医未到,皇帝心里就有了几分了然,只怕他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皇帝闭了闭眼,此次出征,魏闳让他失望透顶,可再失望,他也不忍心见儿子损了身子。他转了转手上扳指,定下心神。   一时之间,上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唯有魏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急促的喘气声中出现一缕哽咽之声,魏闳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他红着眼望着皇帝:“请父皇治儿臣欺君之罪,儿受奸人所害,损了身子,儿臣恐父皇担忧,故而隐瞒。”说话间,眼底集聚起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皇帝眉心微微一跳,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不少:“要紧吗?”   魏闳咬了咬牙:“军医说调养三五年即可。”   皇帝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魏闳片刻。   魏闳脸色渐渐发白。   半响,皇帝道:“你先起来吧,宫里有的是好御医,想来能让你更快恢复,你莫着急。”   皇帝的话落在魏闳耳里,使得他的脸不禁火辣辣起来,父皇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思及此,魏闳的脸忽尔变白。   这时候,御医到了,一番诊脉闻讯之后,结果与之前军医所言大同小异,顶着魏闳的视线以及来自龙椅上的压力,御医不敢直说魏闳这情况难有子嗣,只用精心保养糊弄了过去。   魏闳涨红着脸,如同被人剥了衣服游街示众。   御医比他更不好受,要命哦,知道了这等秘辛。   百般滋味在皇帝心头翻涌,他挥了挥手让御医退下。再看魏闳,怒其不争,竟被个女匪俘虏,还被折腾成这模样。又哀其不幸,好端端一个人遭受此劫,这等隐疾,对男子而言,比死还难受。   到底慈父之心占了上风,皇帝轻斥道:“你轻敌莽撞以至自己身陷囹圄,还连累大军受反贼辖制,论罪当重罚。念你初犯,罚你三年俸禄,闭门半年深思己过,若再有下次,朕必不轻饶。”   前一句听得魏闳屏住了呼吸,待听完后一句,魏闳如释重负,伏地大拜:“儿臣领命!”父皇到底还感念父子之情。   他都设想过最坏的下场——废太子!幸好,没有发生,闭门半年,正好他也避开风口浪尖,等他出来,再多流言蜚语也该平息了。   魏闳眨了眨眼,眨去流到眼睛里的汗水。   魏闳却不知,废太子这个想法的确在皇帝脑海中闪现过,可鉴于诸多因素,又被皇帝压了下去。   “去给你祖母请个安,她老人家十分挂念你,”皇帝顿了顿,又道:“别让她担心。”   魏闳应是,行礼之后起身退了出去。   转过身,他压下所有不安惶恐,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又是尊贵非凡,凛然不可欺的储君。   在他走后,本该退下的御医又悄悄回到了上书房。     慈安宫里的宋太后翘首以盼,打发了好几个宫女去看魏闳有没有到。   “你大哥会怎么罚阿闳?”宋太后忧心忡忡,到底是最宠爱的孙子,哪怕这几年心态发生了变化,可之前二十年的宠爱,哪能说没就没了。   “他犯的可不是小错,大哥怎么罚他都是该的,”魏琼华抬了抬眼皮。   听出她话里嘲讽,宋太后斜一眼眼魏琼华,可想起大孙子出的纰漏吧,也只能叹了一声,提醒:“你到时候可别乱说话,阿闳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该罚该骂的,他爹也骂了罚了,咱们就别雪上加霜了。”   “我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魏琼华挑了挑眉头。   宋太后想想,她这女儿虽然脾气不好,分寸还是有的。   “太子驾到。”   一进门,魏闳就看见了满目满脸担忧和欢喜的宋太后,心头一热。错眼间又瞥到坐在宋太后下首的魏琼华,脸皮不受控制的抽搐几下。   一瞬间,游素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不期然的浮现在他眼前。魏琼华与游素自然不像,可两人性情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在私生活上,同样的放荡不检点。   留意到他异样的魏琼华诧异的抬了抬眉梢。   魏闳别开眼,不去看魏琼华,快步走到宋太后跟前,一撂衣摆跪下:“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安。”又见过魏琼华。   宋太后赶紧叫起他,招他到身边摸着他的手臂只说瘦了瘦了,心疼的差点落泪,一个劲的嘱咐他好生补回来,至于旁的,尤其是河间被俘一事,只字不提。   魏闳心里好受不少,祖孙俩说了好一会儿话,魏闳才告辞:“父皇罚儿子闭门思过半年,这半年孙儿不能在您跟前尽孝,请皇祖母恕罪。”   宋太后顿了下:“你父皇罚你也是为你好。”   “孙儿都明白。”魏闳眼眶泛红:“这次的确是孙儿莽撞轻敌,丢了父皇颜面。”   宋太后拍拍他的胳膊:“谁年轻时没犯过错,重要的从错误中汲取经验。”   魏闳郑重道:“祖母放心,孙儿受教。”   宋太后行为一笑,见他眉梢眼角带着疲倦,便道:“可怜见的,累坏了吧,回去好生歇着。”   魏闳拜别二人,躬身告退。   魏琼华划了划杯盖,轻啧一声。   宋太后转脸望着她,魏闳的异样,她也发现了。他的目光一直在回避魏琼华,不小心撞上了,会露出一种类似隐忍与厌恶的复杂情绪。   “你是不是哪儿招惹他了?”宋太后沉着脸问魏琼华,难道是又为银子闹不愉快了。   魏琼华抿了一口茶,轻嗤一声:“要是没猜错呢,我这是被迁怒了。”   宋太后疑惑不解。   “您也知道,阿闳被个女反贼抓了。”   宋太后静默了一瞬,这事想瞒都瞒不住。   魏琼华慢条斯理继续道:“不过有一桩事,您大概不知道,这女反贼吧,”她斟酌了下,用了一个委婉的词:“好男色,只怕阿闳被她占了便宜。”她手下生意遍布南北,消息灵通的很,何况她还有魏阙这个搭档,知道就更多了。   要是个女子被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怀疑这女子失了贞。可换成男子,就没人会多想,就算想到这一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在世人看来,男女那档子事,只有女人吃亏的份。   宋太后呆住了,好半响抽了抽嘴角:“岂有此理,怎么会有……”瞄到女儿气定神闲的面庞,宋太后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魏琼华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您别憋着啊,憋坏了可怎么办?我又不是没听过。”   宋太后被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   “啧,世道不公啊,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天经地义,女人左拥右抱就是罪了,真不要脸!”魏琼华翻了个白眼。   宋太后头疼的揉着额头:“就你歪理多。”   不过很快,更让宋太后头疼的事情发生了。   趁乱出逃的霍亮连滚带爬逃到青州彭城,恰逢吴夏楚王吴世伟行经此地,吴世伟虽不识霍亮本人,河间之乱倒是听说过的,还好生笑话过魏秦。堂堂太子,竟被被女流之辈俘虏。   一听霍亮亮明身份,就开城门接他入内,再听他把游素丰功伟绩一说,笑的前俯后仰,险些笑出眼泪来。转眼就叫人宣扬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还故意使坏让人传魏闳已经被游素玩废,不能生了。不能生的太子,战功赫赫的靖王,他就不信魏家兄弟不闹起来。   吴世伟完全不知自己无意之中真相了,正在为自己的妙计得意。闻讯赶来的彭城守将鲁瑞却建议吴世伟把霍亮赶出去,免得给魏阙兴兵攻伐的借口。   吴世伟年十九,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哪里听得进这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传出去天下人笑话的就该是他们吴家胆小如鼠了。   他‘锵’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眉倒立:“他若敢来,我正好斩了他,拿他人头向父皇祝寿。”   魏阙还不知有人要拿他人头当寿礼,他正在河间城内一边秣马厉兵,一边等待朝廷大军。   彭城守卫精良,守将鲁瑞更是以擅守城闻名于世,魏阙还没自大到拿着五万人马就去攻城的地步。   忙碌间,宋铭带着大军赶到,顾不得休息,众将领便聚在主账内商议起来。   良久,诸人才散开,离开时气势昂扬。   魏阙望向没有离开的宋铭,眼神询问。   宋铭道:“出门时,小女托我带了一个包袱过来。”   魏阙一愣,立刻从运筹帷幄的主帅变成满脸愉悦的毛脚女婿,连忙拱手作揖:“有劳表叔。”   望着他眼底雀跃,宋铭觉得有些碍眼,肃着脸道:“我待会儿着人送去你营帐。”   “我去取。”魏阙缓了缓语速,按下心中迫不及待,一本正经道:“岂敢劳烦表叔。” 第141章   拿着包裹的魏阙再一次郑重向宋铭道谢。   宋铭神色淡淡的。   魏阙不以为杵,他十分理解宋铭的心情。岳丈看女婿,心情大抵和婆婆看媳妇差不离。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即将成了别人家,自然看不顺眼。   将来他若是有了女儿,光想想,魏阙就觉心塞。   嗯,女儿,魏阙嘴角控制不住地翘了翘。   见他嘴角那抹微笑,宋铭觉刺眼极了,有什么可高兴的,不就是两副护膝,一双手套,一盒糖还有一封信嘛。他早就看过了,看的毫无压力。   察觉到宋铭目光不善,魏阙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告辞。   离开的步履从容稳健,气定神闲。出了宋铭的视野范围,脚步骤然加快,忽见宋子谏迎面而来,魏阙脚步又缓了下来,恢复到正常速度。   宋子谏上前行礼,目光在他手里的大包裹上转了转,倒是没问。   寒暄一句,各自分开,见父亲脸色不愉,宋子谏心下纳闷,待亲卫拿来两个包裹,一个是宋嘉禾为他准备的,另一个则是温氏的。   宋子谏恍然大悟,不禁啼笑皆非。触及父亲冷冷的目光,宋子谏连忙憋住笑:“父亲一路舟车劳顿,儿子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忘告诉你了,你媳妇儿有了。”平地一声雷,将宋子谏给炸晕了。   双眼微睁,嘴巴微开,宋子谏傻愣愣的望着宋铭。   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有了!?”   瞅儿子这傻样,宋铭心态平衡了些。等儿媳妇给他生个女儿,他就能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了。   “一个多月,娘俩情况都很好。”到底是亲爹,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宋子谏只会咧着嘴笑了,喜悦一点一点的填满心脏,满脑子都是他要当爹了。   宋铭摇了摇头,傻小子!   一回到营帐,魏阙便开始解包裹。   识相留在外面的关峒,朝着几个亲卫挤眉弄眼,大伙儿心照不宣的无声大笑。   包裹里,有两副护膝,一对手套,还有一个木盒。   魏阙期待的打开木盒,入目的是满满登登的一盒桂花糖。   魏阙无奈失笑,还真是个孩子,居然给他送糖。   捡起一颗桂花糖塞到嘴里,微甜之后,丰盈的桂花香扩散到整个口腔。   魏阙摇头失笑,拿起一幅护膝端详,一看就知道是她亲手做的,针脚疏疏密密,显然不甚熟练。   眼底漾起浓浓的笑意,这女红比他想象中好多了。思绪飘散,脑海中浮现她坐在绣架前做针线活的模样。   再看手中护膝,魏阙目光更柔,他又拿起另一对护膝,觉手感有异,伸手一摸,摸出一封信,笑意顿时从眼角倾斜而出,布满整张脸。   打开信的魏阙第一反应是,这次总算不再惜字如金。密密麻麻三张纸,都是些闺中趣事,平平淡淡,却令他心头无比熨帖。   那盒桂花糕是她亲手做的,怪不得如此香甜。   她还在信里说做护膝时戳痛了手指。只看着文字,眼前便浮现她娇滴滴抱怨的模样。   魏阙不觉怜惜,看完信,立刻开始写回信。晾干之后,装进信封。扬声唤来关峒,令他派他的私人信使送回京城。   见他春风满面,再看桌上那一堆东西,关峒打趣:“未来王妃可真是个细心人,恭喜王爷喜得佳妇 。”   未来王妃,四个字大大的取悦了魏阙,所以他只是淡淡的扫他一眼:“还不快去。”   关峒行了一礼,笑嘻嘻接过信退下。   抚着护膝内毛茸茸的内衬,魏阙不由轻笑,征战数年,此次出征他才算真切体会到何为归心似箭。   京城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京城内一片歌舞升平,上至君臣,下至黎民,似乎完全不受前线战局影响,依旧祥和安宁。   宋嘉禾也十分淡然,因为她知道这场仗一定会胜利的,她无比坚信。   宋嘉淇来了几次,本是琢磨着怎么安慰她的,毕竟父兄未婚夫都在前线,可来了之后发现,她比自己还镇定,且这镇定不是装的,宋嘉淇也就放心了。   “六姐。”大老远,宋嘉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坐在凉亭里钓鱼的宋嘉禾对旁边的宋嘉晨笑道:“蝎蝎螫螫的,怎么跟永远长不大似的。”姐妹俩就差了几个月,性子南辕北辙。   宋嘉晨抿唇一笑:“八妹天真活泼,这样挺好的。”有时候她都十分羡慕宋嘉晨,没心没肺,天大的事儿睡一觉就好,永远都无忧无虑。   宋嘉禾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凉亭,宋嘉淇面上一片难以抑制的神秘:“你们都听说了吗?”   见她模样,宋嘉禾便猜到她要说什么,懒洋洋的晃了晃鱼竿。   宋嘉晨则是纳闷的看着她。   见状宋嘉淇迫不及待的开始分享最新的劲爆消息:“坊间都传疯了,原来在河间造反的那个女反贼竟然是个女淫贼。”   宋嘉晨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捂着嘴,脸儿泛红,不知想到了什么。   与之相较,宋嘉禾神情就淡然多了。她早就听说了,游素的丰功伟绩传遍了大街小巷,其中魏闳在上面占据着浓墨重彩的一笔,都在传魏闳被游素用药坏了身子。   桃色新闻,历来最受人欢迎,尤其涉及到上层贵族。眼下魏闳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传成这样,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在后面煽风点火。宋嘉禾觉得应该不是三表哥做的,这不像是他的风格。这一招损魏闳的同时,也损了皇室朝廷体面。   见宋嘉禾那反应,宋嘉淇有些泄气,幸好宋嘉晨给了她莫大的满足感,没让她唱成独角戏。她又委婉的将外头人传魏闳伤了身子不能有子嗣的流言委婉说了。   宋嘉晨已经听呆了。   “六姐,早就知道了?”望着淡定的宋嘉禾,宋嘉淇疑惑。   宋嘉禾点了点头:“早两天听过一点。”   宋嘉淇挪到了宋嘉禾身边,一脸好奇:“那外头传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若是以前,她能当成一个寻常八卦听了,可现在宋嘉禾是板上钉钉的靖王妃。她再傻,身处这个圈子里也能察觉到太子与靖王之间的风起云涌。   夺嫡这种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理所当然的,宋嘉淇是希望魏阙赢的。眼下魏闳倒霉,那么一点点同情之余,宋嘉淇更多的是高兴。   非常不厚道的,她希望流言是真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宋嘉禾正色道:“你以后莫要再说这些,便是有人和你说了,你也不要插嘴。咱们家身份微妙,一着不慎就会落人把柄,知道吗?”   “你放心吧,我又不傻,我也就在你跟七姐面前说一说。”宋嘉淇摇了摇宋嘉禾的胳膊,眨巴眨巴大眼睛:“你告诉我,真的假的嘛?”   便是宋嘉晨也好奇的望了过来。   宋嘉禾耸了耸肩:“这我还真的不知道。”只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宋嘉淇顿时丧气的叫了一声。   皇宫里,同样听到消息的宋太后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起初她不信,可又压不住心底那不祥之感,一边着人出宫打探消息,一边派人去悄悄的传太医院正。   御医得了皇帝封口令,岂敢据实以告,可宋太后何等人也!   一番逼问,御医虽宁死不屈,可看他神情,宋太后已然心中有数,登时心底发凉,一口气没上来,撅了过去。   慈安宫里一阵兵荒马乱,宫人们不敢隐瞒,连忙去禀告皇帝。   正在于大臣们在上书房议政的皇帝急忙赶来。   宋太后那是气急攻心,御医一针下去就悠悠转醒,她两眼无神的瞪着床顶,一颗心杂乱无章。   “皇上驾到。”   宋太后转过头,便见皇帝大步赶来。   宋太后一把抓住皇帝的手,颤声道:“阿闳,他真的?”   见老母亲嘴唇哆嗦,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皇帝心头发紧:“母后莫要听信那些流言蜚语,那都是一些包藏祸心之人故意造谣生事。”   “还要骗我?”宋太后恨声道。   皇帝目光阴冷的瞪向旁边的太医。   噤若寒蝉的御医忙不迭磕头,吓得求饶的话都说不清楚。   “不是他说的,我是猜出来的。”宋太后紧紧盯着皇帝的双眼:“到这时候了,你还不肯给我一句大实话。”   迎着宋太后逼迫的目光,皇帝万般无奈的叹了一声:“阿闳是有些弱症,不过仔细调养下,还是有可能好转的。”   可能?   宋太后身子晃了晃,这孙子没病没疾时都子嗣艰难,经此一劫,只怕更难了。顿时悲从中来,悲苦之中掺杂着滔天怒火,宋太后厉声道:“那女贼害我孙儿,定要将她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皇帝安抚宋太后:“母后息怒,儿子已经发榜捉拿。”   “这都多久了,还没抓到人,下面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宋太后迁怒。   皇帝忙道:“儿子这就命他们加大力度。”   宋太后怒气稍平:“她家里人呢!”   皇帝苦笑:“苏家堡已经人去楼空。”跑的比兔子还快。   宋太后又是一怒,皇帝忙不迭安慰,半响才平息下来,对皇帝道:“外头那些流言,你尽快压下去,这么传下去,以后让阿闳怎么见人,我们魏家的脸往哪儿放。”   “朕已经命人去处理,母后放宽心。”皇帝道。   宋太后点了点头,忽然挥手让人退下。   皇帝也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仅存的几个宫人离开,屋内便只剩下天家母子两   宋太后神情凝重,认真的看着皇帝:“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皇帝眸色转深。   宋太后慢慢收紧双手。   沉吟片刻,皇帝缓缓道:“阿闳已堕威望。”威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为君者必不可缺,上位者若无威望,政令不得通,为祸无穷。   宋太后眼皮轻轻一跳:“就没办法弥补了。”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理智上宋太后也知道魏闳这次出的纰漏太大,恐他不堪大任。可情感上到底迈不过那一关。   “说易行难。”皇帝沉声道,见宋太后面露萧瑟,他又笑了笑:“来日方长,他若真的长进,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弥补。”   他身强体健,精力充沛,还不需要考虑传位之事,有的是时间慢慢考量磨砺继承人。   宋太后出神片刻,这些年来,大孙子出的纰漏一次比一次厉害,不进反退,反观老三扶摇直上,无子更是大忌。只怕皇帝心里已经有了分晓,眼下不过是哄她。   “你一定要妥善安排好阿闳。”宋太后直直望着皇帝。   皇帝点了点头,郑重道:“母后尽管放心,阿闳是朕嫡长子。”     皇帝特意下令不许将流言蜚语传到宋太后耳里,可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宋太后到底还是知道了。   更不用说魏闳,魏闳闭门思过,东宫上下也夹着尾巴做人。这不代表东宫与外面没有消息往来。   魏闳知道的更早,当场就砸了书房,噼里啪啦动静骇人至极。   好半响里头动静才停了,满室狼藉之中,魏闳坐在唯一完好无损的檀木红椅上,双目赤红,眼角暴睁。   粗重的喘气声飘荡在屋子里,魏闳胸膛剧烈起伏,抓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毕露。   欺人太甚,流言如此甚嚣尘上,必然是魏阙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不仁,休怪他不义! 第142章   万箭齐发,厮杀震天,彭城成为一座人间炼狱,鲜血浸透脚土壤,举目皆是断臂残肢。   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彭城破。   眼见大势已去的吴世伟仓皇奔出,最终在彭城三十里外被娄金追上。不久之前还在叫嚣着要砍下魏阙头颅向夏王祝寿的吴世伟在争斗中,被娄金削下首级。   大军入彭城,魏阙下令不许将士侵扰百姓,稍作休息,继续率领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连下三城。   一月之后,青州半辟疆土已经易主。   魏秦境内欢天喜地,三军士气高昂,势不可挡。与之相反,吴夏国内笼罩在城破家亡的阴影之下,惴惴不安,人心涣散。   接二连三的噩耗让夏帝吴章雷霆震怒,丧子之痛更是令吴章恨不能将魏阙碎尸万段。他连斩两位临阵脱逃的将领,震怒之后,为鼓舞士气,吴章命太子吴世邦领三十万兵马赶赴青州,誓要夺回失地,一雪前耻。   吴世邦信心满满而去,遇上士气如虹的魏阙,节节败退,青州告急。   吴章大惊失色,在群臣建议之下,发国书于周帝王冲求援。   夏灭,魏愈强,周亦不能独存。   远在荆州的周帝王冲见秦吴两家打的如火如荼,巴不得双方打破头,打的两败俱伤才好。可万万想不到吴氏如此不堪一击,好歹也是三足之一。更让他想不到的秦军之悍勇,委实令他胆寒。   一面倒的局势之下,王冲坐不住了,若是继续袖手旁观,只怕吴灭之后就是他了。当下最好的办法是联合吴氏共同抵抗魏氏,魏氏固然强,然联合他们两家之势,稳占上风。再看局势,如果可以,趁弱取吴,天下可得。   王冲心潮澎湃,封太子王培吉为征秦大将军,率二十万兵马支援。   魏闻讯,立刻加派兵助阵。   一批又一批的兵马在青州大地上开展开厮杀,不死不休。   洛阳城内的百姓能够明显察觉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达官显贵,平民百姓都不约而同的停了各种宴饮。   京城内外的寺庙庵堂变得空前繁盛,香火缭绕。   每日里都有络绎不绝的香客前去焚香祷告,宋家人也不例外。   大雄宝殿之内,宋嘉禾跪在蒲团上虔诚祷告,希望菩萨能够保佑宋铭、宋子谏还有魏阙平安归来。   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收到前线的信件了,也不敢再往前线送东西,一来怕他们分心,二来根本没具体地点可以送,今儿可能还在东莱,明儿就在高登了。   出了大殿,宋老夫人习惯性的去找大师谈经论道。   宋嘉禾姐妹几个便去后山散散心。目下战况胶着,气氛凝重,各种聚会宴饮都取消了,说起来,她们也是有好一阵没有出门散心。   难得出一次门,宋老夫人也不愿意拘束了孙女儿们。   宋嘉淇就像是出了牢笼的鸟儿,欢快极了,就差蹦起来,这阵子可把她闷坏了。   “今天我们都求到了上上签,”宋嘉淇扳着手指头道,“二叔,二哥,三表哥肯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迎着宋嘉淇真诚的视线,宋嘉禾笑了下,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其实她并不是十分担心,毕竟她知道结果。但是又可避免的有一点点担心,因为那都是她在乎的人。   见她露了笑,宋嘉淇便也笑起来,“六姐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大军便会凯旋了。”   “借你吉言。”宋嘉禾含笑道。   宋嘉淇咧嘴一笑。   “今年倒是暖和,到现在还没下雪。”望着不远处的腊梅花海,宋嘉禾低声道。   “可不是,往年早就下了好几场雪了,今年一场都没有。”   宋嘉禾拢了拢衣袖,天气暖和好啊,将士在外面少受点苦,之前她听人说过冬天作战,很多人会因为寒冷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今年应该会好一些。   “咿”宋嘉淇惊呀,“是惠然姐姐!”   宋嘉禾一扭头,便见舒惠然在丫鬟婆子簇拥下缓缓走来。   “惠然姐姐!”生怕对方注意不到,宋嘉淇挥手打招呼。   山坡上的舒惠然自然发现了,仰头一看,喜出望外。   “这么巧,惠然姐姐也来上香。”宋嘉淇还纳闷了下,舒服家好像没有人出征吧,不过来寺庙又不是只能为出征在外的家人祈福。   “陪着母亲过来上一炷香。”舒惠然笑容清浅。   宋嘉禾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端详,“一阵不见怎么瘦了,脸色也不太好?”   舒惠然望了望她,轻轻摸了下脸,“这么明显吗?之前得了风寒。”   “好了吗?”宋嘉淇惊叫起来,忙不迭追问。   舒惠然笑,“要是不好,我哪能出门啊!”   宋嘉淇摸了摸脑袋,也觉得自己傻了,“惠然姐姐病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好来看你啊!”   舒惠然笑笑,宋家人本就为了战局牵肠挂肚,她何必来添麻烦,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寻了个空档,宋嘉禾单独拉着舒惠然进了梅花林,她觉得舒惠然神色有些不对劲,欲言又止似的。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我瞧着你脸色有些不对?”宋嘉禾柔声道。因为关系好,所以去了拐弯抹角,她开门见山。   舒惠然脚步一顿,缓缓道,“我没事儿,你别瞎想。”   凝视她片刻,宋嘉禾笑了笑,“没事就好,想要是有事儿,你大可以跟我说一说,我可能帮不了你的忙,但是起码也能快慰几句。”舒惠然性子温柔,不爱麻烦人,遇上事也喜欢藏在心里头。   舒惠然动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变了样,“你放心,我真的没事儿。”   宋嘉禾越发笃定有事了,只她不说,自己也不好追问。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舒惠然看时辰差不多了,她是一早就来的,便告辞。   回去的路上,她的丫鬟冰露思来想去,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姑娘何必要钻牛角尖,男未婚女未嫁,宋家姑娘们都是通情达理的好人,必不会怪你的。”   舒惠然黛眉轻蹙,她们不怪她。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见她模样,丫鬟轻轻一叹。她家姑娘就是太良善了。   安国公府三月那会儿就来提亲了,偏生姑娘不肯答应。   半月前韩世子出征,又寻着机会来问了姑娘一次,姑娘竟然又给拒绝了。   冰露委实想不明白,韩世子多好的人啊,才干,样貌,家世洋洋出挑,还救过姑娘呢。   过了这个村,真没这个店了。   不是冰露妄自菲薄,而是韩世子真是她家姑娘能遇见的条件最好的人了,毕竟姑娘退过一次婚,哪怕错不在她,可总比不得那些未曾婚配过的姑娘。   偏偏姑娘觉得韩世子与宋家大姑娘订过婚,她又与宋家几位姑娘交好,她若是答应,良心难安。可姑娘现在也不怎么安心啊!   韩劭原可不知有个丫鬟在为他抱不平,他正遇上了一件颇为尴尬的事情。他面无表情的想着,这叫什么破事。   夏太子吴世邦不知打哪儿抓了一名女子,号称是魏阙红颜知己。   想了想,韩劭原没轻举妄动,派人去通知坐镇在后方的魏阙。历来魏阙都身先士卒,不过上一次战役都他不慎中了流矢,伤势不重,但是众将领也不敢让他上前线了,万一有个好歹,后悔莫及。   被挟持的骊姬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带着期盼进京,只要他身边没人,她边还有机会,她一直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及至上元节那天,晴天降霹雳,可她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毕竟他们还没定亲,她与娄金相熟,隐隐也知道一点朝局。   直到赐婚圣旨下,她彻底心碎,心灰意冷之下大病一场。养好病便打算离开京城这儿伤心之地,寻一山清水秀的小村庄,聊此余生。   可是做梦都想不到,在她寻找归隐之地时,一群匪徒从天而降,不由分说抓了她就走。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骊姬拼凑出他们竟然想拿她来威胁魏阙的事实。   她只觉得荒谬到可笑,魏阙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受辖制,更不可能为了她服软,若是他们有本事抓了他的未婚妻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不过那一群人根本不信她,任她如何解释都没用。   说到后来,费尽口舌的骊姬已经不想再解释。一日又一日,无边的恐惧之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一抹微妙的期待。   有没有那个可能,魏阙会救她,毕竟他们相识一场?   城墙之上的骊姬遥望下方,目光复杂难辨。密密麻麻的千军万马忽然如同被一刀劈开的水面,自动向两边分流。   魏阙的身影便出现在那一片空白中。他不紧不慢的驱马来到最前面,微微抬头望着过来。   相隔太远,骊姬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想看又不敢细看。 第143章   骊姬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魏阙的时候,当时的她已经名扬天下。   无数男子前赴后继的扑过来,嘴里说着爱慕她的才华,其实她心知肚明,那些人更想剥下她的衣裳。   都说她不食人间烟火,视金钱名利权势为粪土,其实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楼里一些姐妹给年纪大了或者机缘到了,都会想方设法赎身离开,有的会找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隐居。还有一些会找一个她们自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书生商贾,甚至是官家,应有尽有。造化如何,端看自己的命了。时间久了,才知道自己托付的是人还是狗。   好像只有她不知道敢何去何从,银子她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也有几个呆傻子,甚至愿意娶她为正妻。   姐妹们梦寐以求的,她唾手可得。   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也知道什么不想要,她觉得眼下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直到她遇见了魏阙。   那一年,她去河壁看牡丹,归途中遇上了土匪。她被土匪抓到了贼窝,那群人兴致勃勃的打算分享她。   她正在考虑怎么样可以死的更不痛苦一些,还没想出来时,他从天而降,救了她。   只一眼,她终于理解了那些离开的姐妹们的心情,就像在湖面上飘荡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目的地。   她想安定下来,可惜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在男人堆里无往不利,唯独不包括他,任她用尽手段,他依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在他眼里,自己似乎和路上的行人一般无二。   越是如此,她越是难以自拔,甚至故意靠近他身边的人,只为了有机会能接近他。   然而这般只换来他的警告,可人性本贱,便是如此,她还是无法死心。   上元节那一天,她试探性的发出了邀请,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   万万想不到,他居然接受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激动与兴奋,她一宿一宿睡不着,又逼着自己睡着,因为她想用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她已经足足两年未见过他。   他在满怀期待中出现,觥筹交错,无限欢喜。不想他骤然立场,片刻后丫鬟报,他带了一位姑娘回来。   一位姑娘!   就像是有一只手,抓着她的心脏,一点一点的揉成一团,再一点一点展开。   她强颜欢笑邀请二人。   他居然还真的带人过来了。他的眼神,他的动作,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对这位姑娘非比寻常。   心如死灰不外如此,最后仅存的那点希望终于熄灭,理解再也做不到继续自欺欺人。   原以为此次离京,就是永不相见,万不想想,竟然还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遇。   用她要挟魏阙,其实她也挺想自己有这本事的。   骊姬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笑容,她睁大双眼,想看清楚城墙下的魏阙会是何种表情,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马背上的魏阙面无表情,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的娄金。   娄金神色紧绷,抓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一条一条隆起。   魏阙皱了皱眉。   “吴世邦,你就这点出息?拿个女人当筹码。”魏阙气定神闲。   吴世邦混不在意他语气中的嘲讽:“你倒是出息,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魏阙轻笑一声:“看来你的消息出了问题,我与她虽有几面之缘,却是非亲非故。”事已至此,骊姬凶多吉少,他不可能为了骊姬受吴世邦胁迫,为了士气,更不可能有一丝妥协。   吴世邦冷笑:“靖王好生薄情,竟是一点都不顾念旧情。”   关峒岂肯由着他败坏魏阙声望,大喝:“随便抓个女人就想来要挟殿下,看来你这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了。”   吴世勋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如同泼了墨一般。目下局势的确对他十分不利,援军迟迟不到,他快撑不住了。   这女人的消息是无意中得到的,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将人抓来。抓的过程十分轻松,一点阻力都没遇到,且这女人矢口否认和魏阙的关系。   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得到的消息有误,可人都抓来了,不用白不用,再不济,乱一乱魏阙心神也是好的。   阴森森的扫一眼骊姬,吴世勋突然拔剑,剑尖缓缓在骊姬脸上游走,似笑非笑:“这样倾国倾城色的佳人,香消玉殒委实可惜。”他恶劣一笑:“既然魏阙不在乎你,不若你就留在大夏,伺候这些将士如何。”   周遭侍卫应景的哄笑起来,淫邪的目光在骊姬脸上身上饶了又饶,一些甚至憋不住咽了咽唾沫。早在骊姬出现时,一些人的眼睛就热起来,这会儿都快烧起来了。   沐浴在这种目光下的骊姬,一张俏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   吴世邦微笑:“美人儿莫怕,你情郎不就在下头,你求求他如何?”就算没用,他也得恶心下魏阙。再说未必就真的没用了,这样的绝色佳人,哪个男人会不怜惜,保不准魏阙就是装的。只要再坚持几日,王氏的援军就会赶到。   骊姬垂下眼,望了望离着自己只有一掌之遥的剑尖,抬眸,缓声道:“好,我求求他。”   吴世邦微微一笑:“姑娘是聪明人。”正要收回剑,忽见她嫣然一笑,明媚如花。   吴世邦不由一愣,连带着抓着骊姬的两个士卒也分了分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骊姬神色一厉,引颈扑向剑尖,霎时血花四溅,吴世邦抽回剑已是晚了。   骤然回神的两个士兵只来得及抓住她软下的身体。   吴世邦骇异无比,随即瞪着血流如注的骊姬怒不可遏:“军医!”   军医赶来一看,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   “贱人!”吴世邦暴喝。   骊姬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一朵朵白云看起来那么柔软干净。那团白云突然开始动起来,眨眼间变成了一个人,身披玄甲,策马奔来,满脸满脸的担忧。   一抹微笑在她脸上绽放,她对他终究是不一样的。还好,她没有拖累他。这辈子,他是不是都忘不了她。   见地上的人抽搐两下之后就没了动静,再看她脸上渗人的笑容。吴世邦勃然大怒,几乎就要鞭尸。   正当时,嘹亮的军号声骤然响起,若隆隆沉雷。   “秦军攻城了!”城头守卫疾呼。   吴世邦再顾不得旁的,恨恨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立刻赶去指挥守城。混蛋,竟然一点用都没有,白瞎他一场忙活。   一时之间,锣鼓喧天,厮杀之声令地动山摇。秦军如同绵绵不绝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城门,在矢石之下,秦军依旧悍不畏死,气势如虹,将夏军带入之前惨败的阴影之中。   人心渐渐开始涣散,吴世勋立刻鼓舞士气,嗓子都快喊哑了,却换来秦军更凶猛的攻击。   望着城墙下密密麻麻如同蝗虫的秦军,吴世邦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吴世伟。第一次见面,魏阙就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吴世伟的人头,大挫他的士气,以至于他节节败退。   恐惧不可自抑的涌上心头,吴世邦怯了。他是太子,他不想死。   寻了一个借口,吴世邦令副将指挥守城,自己则快速下了城头,带上亲卫直奔南城门,夺路狂奔。   这反应落在守城将士眼里,本就岌岌可危的士气终于一泄到底。一撮人有样学样,哪怕副将斩了几个打头的校尉都无济于事。一带十,十带百,大势已去,副将捶胸痛哭,城破之时,引颈自刎。   一入城,娄金抓住一个夏兵就问骊姬,得知还在城头,急奔而上,四处寻找,终于在一夏兵尸体下找到气绝多时的骊姬。满血鲜血,面带浅笑。   娄金目眦欲裂,强压悲痛,令手下看顾她尸身,旋身去找吴世邦,问了好几个夏兵,才知道他从南城门逃奔,立刻点人去追。   魏阙并没有参与进攻,他带伤不便行动,遂立在王旗之下指挥。望着涌入高密的大军,嘴角勾了勾。只等宋铭那边拿下熙平,整个青州便落入魏氏囊中。   “禀王爷。”一小兵跑来,跪下:“夏太子逃奔,娄将军追……”话音未落,一枚暗器从他袖中射向魏阙。   魏阙抬手一挡,飞射而来的暗器撞在刀面上发生“叮”一声。   周围亲卫出了一身冷汗,勃然大怒,冲向那小兵。   与此同时十数个兵卒调转方向提刀冲向魏阙。   魏阙眉峰一动,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不一会儿,这些刺客大半被斩于亲卫刀下,剩下的也在无路可逃之下咬破嘴里毒囊自尽。   关峒皱眉望着一地尸首,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安排了死士。想要王爷命的两只手都数不清,可有能耐在军中插入这么多死士的,屈指可数。   魏阙笑了笑:“还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小动作,看来是狗急跳墙,慌不择路了。   魏阙轻轻啧了一声。 第144章   鼓号厮杀声渐渐从激烈归于平静,庄少游知道,战争结束了。   营地内依旧井然有序,结果不言而喻,魏阙又赢了。   庄少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露出满腹浊气。机关算尽,也全是白费功夫。   他们算盘打得精,魏阙也不是省油的灯,打得更精明。   庄少游闭上眼,想起了之前的一幕。在攻城之前,一群人包围了他的营帐,打头之人正是关峒,二话不说,上来就抓了他。   他厉声质问关峒:“放肆,你要做什么?”   关峒冷笑一声:“我做什么,庄将军心知肚明。”   庄少游当即心头咯噔一下。   再见关峒命人搜查营帐,庄少游面上强自保持着镇定,声色俱厉:“你以下犯上,我定要向皇上参你。”   关峒不以为然一笑,继续命人掘地三尺的搜查,终于在床脚那块地里挖出了一个木盒。   那木盒里,是魏闳写给他的信,魏闳命他将他派来的死士安插到军营当中。   论理,他应该将这封信阅后即焚,然庄少游到底留了一个心眼,他怕狡兔死走狗烹,也怕若有万一,魏闳将所有罪责推到他身上。之前魏闳所作所为到底让他胆寒,故而留了一手。   嗒嗒嗒的脚步声,拉回庄少游的思绪。   “王爷!”门口传来恭敬的行礼声。   厚重的布帘被掀起,魏阙高大的背影出现在门口。   关峒几步上前,双手奉上书信:“王爷,找到了。”   魏阙接过信,扫了一眼,嘴角掀起一个凉薄的笑容:“原以为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可惜也不过如此。”   庄少游脸色一白。   魏阙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独留下脸色惨白的庄少游,他何尝不知此举冒险,然权势动人心。   魏阙步步紧逼,魏闳已无招架之力,再这么下去,魏闳座下太子之位,早晚得易主。   漫说魏闳做不到无动于衷,庄家也难袖手旁观,为了扶持魏闳,庄家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情,魏阙绝不可能绕过他们。   身后已经没有回头之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可是终究功败垂成,好不容易魏阙受伤了,又将他引到鱼龙混杂的战场上,可惜,还是功亏一篑,时也,命也!   大步离开的魏阙,遇到了回来的娄金,他满身狼狈,身后还拖着伤痕累累的吴世邦。   不久前还玉树临风的太子,眼下一张脸肿如猪头,只有躺在地上呻吟的份。   魏阙看一眼双目赤红,压抑着杀气的娄金,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尸首我让人带回来了,你去看一看吧。”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骊姬。   娄金嘴唇颤了颤,朝着魏阙郑重一拱手,跟着领路的亲卫离开,经过吴世邦身边的时候,泄恨一般踹了一脚。   吴世邦惨叫一声,怒瞪娄金,目光恨不能在他身上搓出几个窟窿。   娄金还以更凶狠的目光,若非留着他还有用,娄金恨不得把他剁成一节节去喂狗。   在这样的目光下,吴世邦不禁打了个哆嗦,余光瞄到边上的魏阙,一颗心一沉到底。   被俘的太子,父皇会如何取舍,他那群兄弟们呢?   吴世邦浑身发凉,就像是在数九寒天里被人浸在了冰水下。   魏阙立刻派流星马将此地情况报京城。   拿到密折的皇帝又喜又怒,喜的自然是顺利拿下青州,还擒获吴世邦,怒的则是魏闳,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幺蛾子。他难道不知道若魏阙出个意外对战局的影响吗?这个儿子,眼里只有他自己的利益,根本不在乎大局。   这个孽障!皇帝怒不可遏,却没做什么。眼下局势未定,部分将领拥戴魏闳,皇帝也不好轻举妄动,以免引得人心动荡。   故而去信魏阙大力安抚,回头定然给他一动公道。同时发国书至夏帝吴章,要求用边境五个城池交换吴世邦。   与此同时,王培吉叫苦不迭,吴氏因为吴世邦被俘,吴、魏暂且止干戈,魏家便有了更多的兵力来对付王培吉。   王培吉盛怒之下,一日之内连发三封密函给夏帝。   夏帝无奈之下,忍痛放弃吴世邦,另立吴世邦胞弟吴世达为太子,吴世邦成了弃子。随即举全国之力出征,誓要报仇雪耻。   周帝王冲也同时增兵二十万。   魏家这边将士再剽悍,在此攻势之下,也不免捉襟见肘,疲于应付。眼见着局势越来越不利,周朝内部发生了一件大事。   周帝旧伤复发,陷入昏迷,王培吉之弟王培其把持朝政,控制了京畿一带,大有改天换日之势。   身在前线的王培吉又惊又怒,大骂王培其这个愚蠢如猪的弟弟,居然在这个时候拖他后腿。   王培吉陷入两难之地,好不容易将魏秦逼入绝境,倘若现在离开,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不说,往后只怕再难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若是继续和魏秦死磕,便是胜了,自己也得伤亡惨重,拿什么去夺回京城。到头来,一切都得便宜了王培其这个混蛋。   几经考量之后,王培吉咬牙切齿的决定带兵回夏夺皇位。   王培吉一走,魏秦这边压力骤降,倒霉的便成了吴夏,继失了青州之后,徐州也开始岌岌可危。     捷报频频传入京城,京城百姓欢喜如同过年,可在这欢喜之中,又掺杂了一份好奇。   坊间流言,太子遭人魇咒,失了神智。   这等流言,宋嘉禾自然也听说了,拐着弯也没从长辈那打听来一星半点的口风,宋嘉禾也就不再打听。   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摆在她面前,林氏重病。   入了秋,林氏就病了,一直不见好,到了冬天,已是病入膏肓。   几位御医摇头叹息,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暗示可以准备后事了。   两个弟弟彷徨不安。温氏怀着双胎,四个多月看起来就像六个月,且妊娠反应有些大,自顾不暇。宋嘉禾哪敢让她操心,便搬了过去。 第145章   屋子里萦绕着浓郁的中药味,让人忍不住的心头发闷。   沉香院里伺候的丫鬟们见宋嘉禾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主母行将就木,这些丫鬟们个个如丧考妣,难过之中还夹杂着几分前途渺茫的担忧。   宋嘉禾走到床畔,只见躺在床上的林氏脸颊凹陷,脸色发青,一点血色都没有。   “今儿吃得下东西吗?”宋嘉禾询问。   敛秋抹了一把泪:“夫人只喝了点参汤和药。”   宋嘉禾点了点头,静静的注视着林氏,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前世,她死了,她也活得好好的,还能活很久的样子。   这辈子,却是……   这个变化是她带来的。若说后悔,还真没有,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驻足片刻,宋嘉禾轻声道:“好好照顾夫人,要什么只管派人来和我说。”   敛秋垂首应是。   宋嘉禾便要转身离开。   “老爷。”气若游吟的声音传来。   林氏嘴唇开开合合,发出微不可闻的动静,她在喊宋铭,可是宋铭还在前线指挥作战。林氏病重的消息,早就传过去了,宋铭回信让好生医治,旁的也没有了。   在这种紧要关头,宋铭不可能丢下前线将士回来。倒是宋子谏,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前线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也不多。建功立业的机会以后还会再有,但是母亲只有一个。   唤了两声,林氏眼皮颤了颤,徐徐睁开眼,哑声道:“老爷还没回来吗?”   说话间,她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宋嘉禾。   怔了一瞬,林氏眼底忽然涌现巨大的欢喜:“卉儿,卉儿,你来看娘了。”   她挣扎着要撑坐起来,可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劲都使不出来,只能急切的望着宋嘉禾,不停呼唤:“卉儿,你快过来,卉儿,娘好想你。”   敛秋央求的望着宋嘉禾。   宋嘉禾抬脚走了过去。   林氏一把抓住宋嘉禾的手,泪水潸然:“卉儿,娘错了,娘不该那么那么惯着你,娘应该好好教你道理,娘错了,娘知道错了,你原谅娘好不好?”   宋嘉禾垂眼望着她的手,林氏的手已经瘦得脱了型,骨头上面只搭了一层皮,看起来有些骇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林氏的眼角滑下来,她嘴唇哆嗦着,目光期盼的望着宋嘉禾。   宋嘉禾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命不久矣,就让她高兴点吧,毕竟她生了她一场。   林氏几乎喜动于色,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最后,林氏哭得晕了过去,她实在是太虚弱了,一场哭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晕过去的时候还抓着宋嘉禾的手不放。   望着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宋嘉禾掀了掀嘴角,慢慢的掰开,随后将她放进被子里。   林氏走的那一天,宋嘉禾正在整理账册,青书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姑娘,夫人不行了。”   宋嘉禾心头一跳,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你去通知祖母,再派人去给外祖家传个信。”走出几步想起来:“二哥,阿谆,阿谚那儿通知了吗?”宋子谏五天前赶了回来。而宋子谆与宋子谚,因为宋嘉禾怕他们来不及见林氏最后一面,遂在宋老夫人那求了通融,请了一位师傅到齐国公府暂住,两个小的暂且在家学习。   “世子少爷那儿应该通知了,奴婢派人再去看看。”说罢,青书连忙下去安排。   宋嘉禾疾步赶过去。   沉香院里,林氏破天荒的坐了起来,宋嘉禾一进门就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了。   更早一步赶到的宋子谏与温氏站在床前,两人眼眶都有些发红。   见到宋嘉禾,靠坐在床上的林氏嘴唇颤了颤:“暖暖。”   宋嘉禾嘉禾脚步一顿,慢慢走了过去。   宋子谏往边上走了走,让出位置来。   林氏细细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绕了又绕,似乎要把她的模样刻到脑子里,她吃力向宋嘉禾伸出手。   宋子谏望着宋嘉禾,目光中带了一丝央求。   宋嘉禾垂了垂眼,走过去,伸出了手。   林氏受宠若惊一般,紧紧抓住宋嘉禾的手,眼底浮现水光:“对不起,暖暖,对不起,娘对不起你。”说到最后已是泪如满面,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这小女儿。   宋嘉禾望着泪流不止的林氏默不作声。   “下辈子,下辈子,娘一定好好补偿你。”林氏泣不成声。   宋嘉禾却是在想,若有下辈子,她不需要她的补偿,只希望和她做陌生人。   “娘!”宋子谚大哭着跑了进来,到了床边。   宋嘉禾顺势抽回手,还让开了位置。   手里一空的林氏愣了下,心头狠狠一刺。还没得及痛,就被小儿子抱住了胳膊,宋子谚哭的满脸都是眼泪,上气不接下气。   宋子谆紧随其后而来。   看着两个还未长成的儿子,林氏一手拉着一个,哭的不能自己,他们还这么小,她却没机会看着他们成家立业了。他死了,以宋铭身份肯定会续弦,那会是个怎样的姑娘?只一想,林氏就觉喘不过气来。   哭了好半响,林氏拉着宋子谏,殷殷嘱托,让他一定要照顾两个弟弟。至于宋嘉禾,她实在没脸求什么。   悲悲切切之中,宋家人和林家人陆陆续续抵达,又是一通哀哭。   宋嘉禾垂首立在一旁,被宋子谚突如其来的一声高亢的‘娘’,引得她看向床榻。   林氏已经没了动静,双眼依旧望着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可惜终究没有等来。   林老夫人哭得差点撅过去,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才没有瘫软在地。   林氏的葬礼办得颇为风光,大约是为了安抚连妻子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的宋铭,皇帝派魏廷代表皇室前来祭拜。魏闳还在禁足当中,魏阙又在前线,这个差事只好落在了魏廷身上,不过魏廷并不乐意,比起被拘在京城,他更想去前线建功立业。不过皇帝怕他去了不是帮忙,而是拖后腿,这儿子莽撞,说不得就昏了头。   魏闳的前车之鉴犹在,王家兄弟更是内斗的轰轰烈烈,皇帝可不想再出幺蛾子。   林氏头七过后,腊月已经过了一半,京城的年味越来越重。   不过边关的战火并没有要过年而暂停。继青州之后,徐州也被魏阙收入囊中,大军直逼吴夏都城扬州建康。   夏帝吴章夙夜难寐,几次三番向王培吉求援。   王培吉倒是想帮他,唇亡齿寒。魏灭夏,实力大增,只怕周再无逐鹿之希望,可谁让他摊上一个倒霉弟弟,目光短浅,只看得见眼前那点利益。竟然在这要命的关头拖他后腿。   十月二十六,周帝王冲驾崩,祁王王培其登基,还罗列二七条罪状要问罪王培吉。   王培吉差点没被他气死,眼下兄弟俩正掐成一团,哪有余力管吴家那摊事儿。   待到二月初八,王培吉终于收拾了自己的败家兄弟,夺回皇位,稳定朝纲。再去看吴夏形势,恨不得把王培其的尸体挖出来鞭尸。   赫赫吴氏,占据,青、徐、扬三州之广,竟然只剩下建康这一座都城。   眼下,建康已经被魏阙领二十万精兵围了一个多月。   建康城墙高而坚,兵多将广,防御严密,强攻势必损失惨重,故而魏阙挖沟筑垒,围而不攻。一边令附近百姓日日夜夜在城外哭喊,呼儿唤孙,一边想方设法在建康城内散步降而不杀的消息。   短短一月内,就有八个将领想以城倒戈应秦,不过尚未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发现。更糟糕的是几处粮仓接二连三被细作焚烧殆尽。   待到三月,城内开始缺粮,到了四月,莫说百姓,便是王公贵族也断了炊。   城内百姓与守城将士冲突不断,一方要开城门求活路,一方奉皇命守城门,到了后来每日都有流血事件发生。   四月二十八当晚,北城门被饥饿难耐的百姓打开,秦军蜂拥而入。   自知大势已去,夏帝吴章命心腹绞杀龙子凤孙与嫔妃之后,自刎在龙椅上。堂堂吴夏就此灰飞烟灭。   闻讯当天,已经登基的王培吉在御书房砸了一套汝窑茶杯,再一次冒出了想把烂掉的王培其挖出来鞭尸的念头。若非他捣乱,魏秦岂能如此顺利拿下吴夏,起码也得大伤元气一番,届时,他们王氏正可趁虚而入,可现在他自己也伤筋动骨,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此时此刻的洛阳城,已经成为一片欢乐的海洋,建康城破的消息传来,饶是情绪内敛的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难以自持的激动到满面红光,喜形于色:“靖王真吾家千里驹,必成伟器!” 第146章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一些大臣忍不住拿眼去瞟前头的宋老爷子和庄克勤,前者代表靖王,后者代表太子。   宋老爷子神色如常,仿佛皇帝夸赞的不是他未来孙女婿。   庄克勤肃着一张脸,他皮肤黝黑,一般人也看不出情绪,不过有些人自觉透过表象看见了庄克勤皮下的愤怒。   太子还在因为河间之事闭门思过,靖王却是屡立奇功,在民间军中威望如日中天,高下立见。   龙椅上的皇帝,居高临下审视文臣武将,不安,高兴,惶恐,犹豫……不胜枚举。   这些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征夏大捷,之前那些帐也该算一算了。   魏闳实在是令他失望透顶,一些小错,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糊弄过去。   可他竟敢在王吴联手,形势那般险峻的关键时刻,派死士刺杀魏阙,丁点不考虑对战局,对整个大秦的影响。   王培其可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若非他在后头捣乱,王周不会内乱,以至于无暇攻打大秦,大秦也不可能在一年内灭夏。一个不好,大秦甚至可能在夏周联合下,兵败如山倒,多亏了王培其这个糊涂蛋。   说来,王培其会犯糊涂,魏阙也功不可没,是他暗中收买了王培其身边的谋士,鼓动王培其造反。   这个儿子,有勇有谋,皇帝越看他越满意。   反观魏闳,就越看越不满意,若给了魏闳机会,说不得魏闳也会似王培其。   纵然不愿意,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嫡长子歪了。   一缕神思飘了出去,皇帝想到了去年,他将证据扔到魏闳面前时,魏闳痛哭流涕,只道自己猪油蒙了心,稀里糊涂铸下大错。   几日后,东宫花坛里挖出巫蛊人偶,上面赫然写着魏闳的生辰八字。魏闳声泪俱下陈情,他是因为招人魇镇才会失常铸下大错。   这开脱之法倒是别出心裁,那他便成全他,一个神智失常之人如何担当太子之位。   早朝散去,庄克勤与宋老爷子在殿外相遇。   二人目光在空中一撞,宋老爷子捋须一笑,庄克勤皮笑肉不笑。   宋老爷子轻轻一点头,抬脚离开,脚步轻快,春风得意。   宋铭又立战功,光耀门楣。未来孙女婿更了不得,听皇帝的口风,魏阙前程不可期前程。离梦想只剩下一步之遥,老爷子如何不欢喜。   与之相对的,庄克勤就笑不出来了。去年庄少游以突发疾病的理由被送回京城。没有将罪名公布,那是为了全皇室和庄家的脸面。皇帝给庄家体面,庄家却不能装成没事人的模样。所以庄克勤壮士断腕,让大孙子病逝了。   不久之后,皇帝便暗示小孙子和十公主的婚事。毕竟他们庄家世代将门,劳苦功高,在军中根基颇深。   可庄氏要走下坡路是事实,庄克勤沉沉一叹,吐出一口郁气,再不甘心又如何,形势比人强。魏闳的太子之位只怕保不住了,他若执意跟着魏闳一条道走到底,恐整个庄家也得赔进去。   大军凯旋进城那一天,京城内万人空巷,盛况空前,一些热情奔放的少女,还向将士投掷鲜花锦帕。   打头的魏阙坐在高头大马,剑眉星目,引得不少姑娘脸红心跳,眼睛都挪不开了。   因为围观群众太多,以至于从北城门到皇宫这一段路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宫门前,魏阙带着将领解兵入内。   皇帝带文臣武将亲自等在太和门下,见了魏阙一干人等,喜形于色。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铿锵有力的声音让皇帝朗笑出声,上前几步扶起魏阙,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魏阙道:“为父皇分忧,是儿臣本份,何谈辛苦。”   皇帝大笑,接过李公公奉上的酒杯。   与此同时,一众宫人捧着托盘走来,诸位将士连忙取了一杯酒。   皇帝举起酒杯:“这一杯,朕敬诸位,尔等皆是我大秦栋梁,国家砥柱。朕有你们辅佐,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说罢仰头灌下酒,诸位将士连忙喝干杯中酒。   敬过酒,皇帝又亲自对几位立下大功的将士嘘寒问暖,一一褒奖,随后和颜悦色道:“一路奔波,诸位爱卿先行回府梳洗,晚间携家眷进宫赴庆功宴,共庆盛事。”   众人连忙谢恩。   魏阙却是没离开,皇帝打发他去向宋太后请安。   见着载誉而归的孙子,宋太后前所未有的慈眉善目,魏阙所立下来的功劳,足够让她老人家心花怒放,她最看重的还是魏家这江山。   嘘寒问暖之后,宋太后才放他回府梳洗解乏。   魏琼华理了理裙摆笑道:“老三这一趟回来,看起来稳重不少,尤其这气势瞧着越来越像大哥了,到底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   宋太后捻着佛珠笑了笑,可不是,一年不到的光景,三孙子取得了天大的成就。就是皇帝在他年纪都没这份功勋。阿闳与他这兄弟一比,天渊之别。   喟叹一声,宋太后捻着佛珠想,保他一世安康便是了。   齐国公府那边,大开中门迎接凯旋而归的宋铭。   远远的就见路口出现一队人马,眼尖的宋子谚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爹!”   宋铭勒马,翻身而下接住扑过来的小儿子,将他举高。   腾空的宋子谚兴奋的尖叫起来。   抱着长高长胖不少的小儿子,宋铭眼底一片温情。   “爹,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天天都在想你。”好话不要钱似的从宋子谚嘴里冒出来。   哄得宋铭眉眼含笑,一直抱着他到了门口放下。   宋子谚恋恋不舍,不过他自认为自己是大孩子了,不能再撒娇,所以乖乖下了地。   “父亲!”宋子谏带着弟妹上前行礼。   但见宋铭不仅黑了还瘦了一圈,宋嘉禾眼眶微红,幸好精神奕奕,才没落下泪来。   目光一一在儿女身上划过,尤其是在三个小的身上,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不见都长高不少。   宋嘉禾亭亭玉立,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模样。   宋子谆几乎和宋嘉禾一般高了,说话时嗓子嘶哑粗粝,显然在变声,都是大小伙子了。   望着儿女们濡慕的眼神,一阵又一阵的柔意自心底涌起,宋铭稳了稳心神:“这一年为父不在,辛苦你们了。”骤然失母,他这个当父亲又不在身边。   说的宋嘉禾几个鼻子发酸。   宋嘉禾吸了吸鼻子,笑道:“我们在家锦衣玉食何来辛苦之说,倒是父亲在前线受了不少苦,回来可得好好补一补。”   宋子谏忙笑:“妹妹最近再在厨艺,正可给父亲好生调补。”   “六姐做的可好吃了,尤其是鱼。”宋子谚不甘寂寞的插话。   宋铭摸摸宋子谚脑袋,笑:“那我可就有口福了。”   “只要父亲不嫌弃,女儿愿意天天给你做。”宋嘉禾笑吟吟道:“外头日头大,咱们先进府吧,清哥儿媛姐儿还在大堂里等着见祖父呢!”   四月里,温氏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名儿还是宋铭百忙之中取了捎回来的。   温氏尚且在月子里,不便见公公,两个小娃娃倒是能抱出来见人了。   不想还好,一想那对龙凤胎,宋铭便觉迫不及待起来,往上数三代,宋家连双胞胎都没有,更别提寓意大吉大利的龙凤胎了。这儿媳果然是有福气的。   当下宋铭不再耽搁,连忙进门,见了被奶娘抱在怀里的龙凤胎,宋铭胸中慈爱四溢。   龙凤胎十分给面子,精神的睁着黑玛瑙似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头顶藻井,听见动静眼珠子动了动。   两位奶娘知趣的抱过来,见过宋铭。   望着粉雕玉琢的两个小家伙,宋铭心头感慨万千,想摸一摸又想起自己风尘仆仆,万一害两个孩子惹了病就不好了,刚出生的小娃娃娇弱的很。   收回手宋铭笑道:“清哥儿生的像他爹。”   宋子谚垫脚:“像我,像我,嫂嫂说了侄儿像我一样英俊。”   宋嘉禾戳他脑袋:“就你最俊俏!”   宋子谚挺了挺胸脯:“那是。”   逗得一家人忍俊不禁。   宋铭再看小孙女,端详片刻后又看了看宋嘉禾:“倒是随了她姑姑,是个会长的。”他这女儿越大模样越出挑,女儿家生的美一些好啊,赏心悦目,反正他们宋家护得住。   宋嘉禾嘴角矜持的往上一挑,宋老夫人也说媛姐儿跟她小时候像,导致宋嘉禾越看越像,越看越爱。   正乐呵着,管家笑眯眯的进来禀报:“靖王来了。”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嘉禾身上,就连宋子谚也不例外。   宋嘉禾被他们看的不自在,又纳闷,他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魏阙原本是想明天过来拜访,可压根坐不住,在死人堆里打滚十个月,他迫不及待的想见见她,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洗去满身风尘,魏阙还特意刮了胡子,然后带上礼物骑马前往齐国公府。听说宋子谏添了一双儿女,他作为上司以及未来妹婿,于情于理都该来道喜。   进了门,当着宋铭的面,魏阙也是这么说的,说的义正言辞。旋即送上礼物,不仅龙凤胎有,便是宋子谆宋子谚哥两也有,宋嘉禾也没拉下,道是偶然得了一些首饰,送给她把玩。   见了魏阙,宋子谚两眼放光,他本就崇拜魏阙,这下子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叽叽咕咕问不完的问题。   清哥儿许是嫌弃小叔叔太聒噪,亦或者不甘被冷落,张嘴大哭起来,他一哭,媛姐儿也不甘人后,跟着咧嘴大哭。   宋嘉禾忙去哄媛姐儿,小姑娘哭了两声,抽抽噎噎的停了下来。   魏阙就见她轻轻的拍着小襁褓,眉眼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声音更像是掺了蜜一般,魏阙挑了挑眉,忽尔勾唇一笑,眼神发亮,不知想到了什么。   宋铭见未来女婿目不转睛的望着女儿,眉梢眼角都是脉脉温情,也笑了笑。做父亲的,自然乐见女婿爱重女儿。   “随我去书房,我要考校下你们的功课是否懈怠。”宋铭站起来道。   宋子谏瞅一眼笑容自若的魏阙,知道父亲的意思。新婚离别过,故而宋子谏有些懂魏阙,遂忍着糟心站了起来。   宋嘉禾耳朵有点儿烫。 第147章   宋家人鱼贯而出,宋子谚老大不情愿,他还有一堆的问题没问完呢。   宋子谆糟心的看一眼傻弟弟,不顾他的挣扎,扯着后领将人硬拽了出去。   宋嘉禾有些想笑,直到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开始发热,笑容微微一顿。   她摸了摸耳垂,一点一点抬起眼看向面前的魏阙。   他一身玄色锦袍,衬得身形格外高大挺拔,修眉高鼻,目光深邃,英气逼人。   魏阙迈开腿,眨眼之间,便停在宋嘉禾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步的距离。   “暖暖,我回来了?”魏阙握起她的双手,柔声道。   女儿家白皙柔嫩的手落在深色宽阔的手掌上,黑白分明,形成强烈的色差。尤其是肌肤相触间那种粗糙之感,令宋嘉禾不禁心头一酸,这一年他着实受了不少苦,人都黑了一圈。   宋嘉禾抬眼,目光从他的手移到他的脸上,四目相对,宋嘉禾张了张嘴,似千言万语要说,可临到口,突然发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由有些窘迫。   绯色布满她的脸庞,就像涂了一层胭脂,魏阙低笑一声,戏谑:“暖暖见了我,欢喜傻了。”   宋嘉禾瞪他一眼,终于找回了状态,凶巴巴道:“你才傻了!”   不想魏阙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我想暖暖想的快傻了。”   不防他这么直白,宋嘉禾一顿,怔愣之间就被拉入一个宽阔坚硬的怀抱里。   魏阙紧紧搂着她,一年不见,小姑娘长高不少,之前将将到他的肩膀,这会儿都快到他下巴了。   双臂收紧,恨不能将人融到骨肉里头,又不敢太用力,唯恐伤了她。她的柔顺令魏阙心花怒放,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含笑道:“暖暖有没有想我?”   宋嘉禾靠在他的胸口,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闻言,睫毛轻颤,咬了咬唇,忍着羞臊,轻轻点了点头。   小小的动作引得魏阙胸口开始发痒,一直痒到了心里头。魏阙身体微微紧绷,觉得嗓子眼有些干,他还在逗宋嘉禾:“不说话是不想我?”   宋嘉禾恼羞成怒,掐着他的腰用力一拧,仰头瞪着他:“有完没完!”   魏阙眉头一皱,倒抽一口气。   这模样吓了宋嘉禾一跳,她有这么用力吗?想起自己的力气,宋嘉禾心虚,开始担忧:“这个,我,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吗?”   魏阙眉头皱成一团,一幅很不好的样子:“很疼,你哄哄我也许就不疼了。”   宋嘉禾大怒,推他胸膛要挣脱出来:“你这人怎么那么讨厌!”   魏阙哪舍得怀里的温香软玉,连忙哄:“暖暖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宋嘉禾双手按在他胸口往外推:“放开,放开,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魏阙挑眉,故意将人往怀里压了压:“看见就看见了,你是我正儿八经下了聘的媳妇。”   宋嘉禾羞红了脸:“只是订婚又不是成婚。”   “原来暖暖这么想嫁我,暖暖别急,出了孝我们立刻就完婚。”   “谁急了,谁急了!”宋嘉禾跺脚:“晒成一块黑炭,丑死了,谁要嫁给你。”   “我急,是我急。”魏阙赶紧哄,再瞧她白生生嫩汪汪的脸,瞅瞅自己的深色手背,是挺黑的,笑道:“我黑不正好显得你白,站在一块衬得你格外漂亮,多好!”   宋嘉禾斜睨他:“感情我还要谢谢你,牺牲这么大。”   “为暖暖效劳,是我的荣幸。”   宋嘉禾嗔他:“油嘴滑舌。”绷不住又笑了,眉眼弯弯,梨涡若隐若现。   一颦一笑,风情无限,魏阙目眩神迷,不觉低头。   宋嘉禾一慌,伸手挡在脸前。   魏阙顺势低头吻她手心。   掌心一热,宋嘉禾下意识要缩回手,却被捉住手腕。   魏阙握着她的手亲了又亲,慢慢的覆在自己脸上,小姑娘的手温软细腻,就像最上等的暖玉。   宋嘉禾已经满脸通红。   魏阙低低喟叹一声:“回来真好。”   望着他温柔如水的双眼,宋嘉禾点了点头,是啊,他终于回来了。哪怕知道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身手不凡,可依旧牵肠挂肚,唯恐有个好歹。眼下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颗心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   “这一年表哥在外头肯定吃了不少苦,现下回来了,一定要好好休养一下。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年纪大了,就知道苦了。”宋嘉禾轻声道。   魏阙眼底漾着浓浓的笑意:“那要麻烦暖暖管着我,要不然我一忙起来肯定忘了。”   宋嘉禾瞅瞅他,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勉强的点了点头。   魏阙轻笑出声,笑声低沉悦耳。   两人在厅里絮絮叨叨说起话来,一年不见,自是有说不尽的话题。     出了正厅,说是要考校儿子们的宋铭把宋子谏几个打发走,自己回去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惫。   出来之后,先去给林氏上香。望着牌位,负手而立的宋铭思绪万千,万万想不到此次出征,就是永别。临走时,她身体尚可,不过她那精神状态,宋铭摇了摇头。   说来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失职,没有更早发现林氏和宋嘉卉的问题,发现后也没能妥善处理,以至于母女二人误入歧途,害了性命。   好一会儿,宋铭才出来,就见到三个儿子在院子里站了一排,他笑了下,略略问了些近来状况。   片刻后道:“我先去给你们祖母请个安。”宋老夫人肯定等急了。   宋子谚跳着脚:“我也要去。”现在他正稀罕着父亲,一刻都不想分开。   宋铭便带着宋子谚去了承恩公府,临走叮嘱宋子谏去招待魏阙。   给了一个时辰独处,宋铭自觉已经十分通情达理,毕竟还未完婚。再待下去,宋铭总是有那么点不放心。   魏阙人品无话说,可一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在战场上打滚了十来个月,神经紧绷,乍见心爱的姑娘,宋铭真有点担心魏阙把持不住,占了自家姑娘便宜。   他哪知道便宜早就被占了,对方还食髓知味,只恨不能马上成亲。   宋子谏默默的望一眼轻描淡写的宋铭,觉得自己可能会被魏阙穿小鞋。又想,自己是大舅爷,他要是敢给自己穿小鞋,以后就不让他进这个门。这么一想,完全有恃无恐。   两厢分开,各自行动。   宋铭带着叽叽喳喳的小儿子去探望老母亲。   五月正是紫藤花开的最好的时候,一团团一簇簇的小花争相开放,清风佛过,落英缤纷,如梦如幻。   苏清月带着一个小丫鬟在紫藤花下漫步,远远的就听见特属于男孩子的清亮笑声。苏清月拽紧手帕,慢慢转过身,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他微低着头,神情温和与身边的小男孩说着什么,时不时的弯一弯嘴角。   也不知说了什么,他宠溺的伸手拍了拍小男孩的头,小男孩笑得更高兴了。   答应抽空带宋子谚出去打猎的宋铭若有所觉一抬头,正好撞上苏清月望过来的目光,眸色一深。   苏清月心里一慌,下意识低了头,才低头,又后悔起来。她捏了捏手指,稳下心神,趋步走到大路上,盈盈下拜,向宋铭见礼。   “苏姑姑!”宋子谚脆生生唤人。   苏清月应了一声,微垂着眼睑,柔声道:“清月向二哥道喜,贺二哥又立战功。”   宋铭微一颔首,肃容道:“你自便,我去向母亲请安。”   说着拍了拍宋子谚的肩膀,宋子谚欢快道:“姑姑再见!”   苏清月笑了笑,屈膝:“二哥慢走。”   父子俩说笑着离开,苏清月徐徐起身,静静的望着远处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眼前浮现他不苟言笑的面容,苏清月掀了掀嘴角。   到了温安院,宋老夫人拉着许久不见的儿子,自有一法案挈阔要叙,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这孩子再大,在当娘的眼里还是孩子。   说了半响话,宋铭不得不告退,他还要进宫赴宴。   宋老夫人这才止了话头,叮嘱:“莫要贪杯。”又道:“明儿带着阿谏他们过来用膳。”   宋铭躬身应了。   回到齐国公府,被告知魏阙还在。   宋铭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这吃分开小一年。只不过时辰差不多了,魏阙再不走可就要晚了,遂他走向正厅。   正厅里,魏阙与端坐着的宋子谏告辞,末了对宋嘉禾道:“去年就说要带你去看瀑布,结果临时有事给耽搁了,等我忙完手头这些事儿,我便带你出去散心。”   “且不急,反正有的是时间,你手头正事要紧。”宋嘉禾怕他为了挤时间,不顾身体的办公。   宋子谏牙酸了一下。   迎接她关切的眼神,魏阙心头灌了蜜一般,笑道:“我省得。” 第148章   戌时一刻,庆功宴结束,魏琼华婉拒了宋太后留她在宫里歇息的好意,乘车返回公主府。比起皇宫,她还是更喜欢呆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   今儿她喝的酒有些多,上了马车便开始昏昏沉沉,遂她歪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直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摇晃惊醒,脑袋磕到车窗上的魏琼华不悦的皱起眉,轻斥:“怎么回事儿?”   外头传来嬷嬷诚惶诚恐的声音:“回长公主,车轮坏了。”   “一群人干什么吃的。”魏琼华抱怨了一声,话里带着被惊扰的怒气,任谁好好的睡着被弄醒了都要不高兴,还是以这种方式。   她揉了揉额头,不耐烦的问:“修好要多久?”   这次回话的变成了车夫,小心翼翼道:“回殿下,大概要半个时辰。”   魏琼华可没那功夫在这白等,掀起车帘走出来:“本宫骑马回去?”   “这可使不得,殿下饮了不少酒。”丫鬟连忙劝阻,忽见下了马车的魏琼华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魏琼华眯了眯眼,目光定在不远处的轿子上。   随从弯下腰,隔着门帘禀报:“公爷,平阳长公主的车辇似乎出了问题,停在路中央。”   “过不去?”宋铭淡淡道。   随从打量一番,过倒是能过,就是平阳长公主身份尊贵,对方出了状况,他觉得怎么着也该向主子报备一番,免得落下个不敬的印象。毕竟谁都知道,这位长公主在太后和皇帝面前十分有脸面。   “倒是能过。”随从恭声道。   宋铭:“那就走吧!”   随从愣了下,就这样?他摸了摸脑袋,正要吩咐,忽见一青年驱马越过他们,直奔平阳长公主。   这条路上除了魏琼华和宋铭,还有别人,对方见魏琼华遇上麻烦,哪好意思坐视不理。甚至将这作为一个示好魏琼华的机会,广结善缘,一般而言总是对的。   这骑马的青年便是奉家中长辈的命令过来雪中送炭的,表示他们家可以匀一辆马车给魏琼华。   魏琼华懒洋洋的一笑:“那本宫就不客气了。”再瞥一眼那顶纹丝不动的轿子,魏琼华轻轻一嗤,坐进刚刚赶过来的马车,扬长而去。   坐在马车里醉眼迷离的魏琼华忽然哼起了小调,一边哼一边轻拍案几打节奏:“小和尚下山化缘去,老和尚有话要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唱着唱着,她突然咯咯的笑起来,笑着笑着,魏琼倒在软枕上没了动静,大概是醉过去了。   回到齐国公府,宋铭发现宋嘉禾竟然还没有睡。   宋嘉禾睡不着,想着宋铭也快回来了,便让人煮了醒酒汤亲自等他回来,反正睡不着,做一回孝顺女儿也是极好的。   一见宋铭模样,就知他喝了不少,这样大喜的日子,贪杯情有可原,宋嘉禾乖巧道:“父亲喝一碗醒酒汤,好好睡一觉。”   宋铭笑:“果然女儿是贴心小棉袄。”   宋嘉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   “天色不早,早些回去,路上被着凉了。”宋铭含笑叮嘱。   宋嘉禾点头:“父亲好生歇着,女儿便不打扰了。”   宋铭颔首。   宋嘉禾屈膝一福,旋身离开。   “暖暖。”   走到门口的宋嘉禾闻声转过身来,疑惑的望着宋铭。   注目她片刻,宋铭温声道:“为父看的出来,靖王待你一片赤诚,好好珍惜。”   宋嘉禾的脸微微泛红三月桃花,又纳闷莫名其妙的父亲怎么突然说这话了,不过,迎着父亲柔和的目光,宋嘉禾轻轻点了点头:“父亲放心我知道。”   宋铭笑了:“早点回去歇着吧。”小女儿自幼就乖巧懂事,没让他操过心,是自己杞人忧天了,看来他果然喝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变得十分热闹,盖因皇帝论功行赏,升官加爵者,不计其数。   最耀眼的当属立下首功的魏阙,受封正一品武侯大将军,享亲王双俸。   加官进爵了,自然要大摆宴席庆贺,故而这一阵每日里都有人家摆酒席,王孙贵胄文武大臣们忙得不亦乐乎。   这等热闹,宋嘉禾却是无缘参加的,她还在母孝之中,不便参加这种热闹。   宋老夫人倒是忙得很,她忙着想相看人家。之前前线在作战,好些事都是未知之数。故而宋老夫人没怎么挑人,眼下该该赏的都赏了,该罚的也都罚了。   宋老夫人也就放心大胆的相看起来,最要紧的就是苏清月,既然认了人做干女儿,就得担起这份责任来。苏清月年岁不小了,不好继续耽搁。   一开始,宋老夫人存了让宋铭纳苏清月的意思,可惜造化弄人,认了干亲,这就不方便了。相处久了,宋老夫人若有所觉,苏清月对老二有那么点心思。不过她并没有出格的行为,这种事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宋老夫人顾忌姑娘家颜面,不想戳破,就想赶紧给她寻个人家,如此也能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同时也顺道帮孙辈掌掌眼,下头好几个孩子到了适婚年龄,不过都有父母把关,倒不用她来着急。   这一天宋老夫人正在襄阳侯府做客,一众人说笑着,好不热闹。蓦然传来一个足可惊天动地的消息,皇帝在金銮殿上颁布了废太子的的圣旨。   轰隆一下,把在场所有人都震住了。   好半响才出现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宋家人。太子被废,谁会取而代之,十个人里面九个认为是魏阙,他正如日中天。   未来靖王妃可是宋家人,岂能不让人对宋老夫人侧目。   宋老夫人镇定自若,彷佛没听见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来了这么一个消息,谁还有心思做客,哪怕很多人其实对这个变故有了点心理准备,可真的发生了,还是懵了圈,故而今儿的宴会早早就结束了。   四平八稳离开的宋老夫人一上马车,脸色就变了,吩咐下人赶紧回府。 第149章   废太子的诏书好比在滚烫的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顿时噼里啪啦,油星四溅。   东宫内,宣旨的太监一读完圣旨,跪在地上的魏闳又哭又笑,其状倒是与圣旨上所描述恣意癫狂不谋而合。原本不大相信的宣旨太监心里打鼓,唯恐他受不住刺激,伤人伤己。毕竟不管怎么说,废太子依旧是龙子凤孙,身份尊贵。   “请大皇子接旨。”魏闳虽然不再是太子,可皇帝也没将他贬为庶人,他依旧是皇子之尊。   又哭又笑的魏闳闻言,忽然表情凝滞,他抖着手接过圣旨,抱在怀里,慢慢的跪伏在地:“谢主隆恩。”声音嘶哑彷佛含着血,听得在场众人心里发瘆。   宣旨的太监恨不能插翅飞走,可他还有旁的任务:“请大皇子收拾一下,明日移宫。”不是太子了,这东宫自然也不好继续住下去。   皇帝下令魏闳一家子迁居咸阳宫,魏闳失去的不仅仅是太子之位,还有自由。   庄氏木木愣愣的跪在地上,惨白的脸上一片麻木。自从坊间传出魏闳被那女匪首坏了身子,她去试探,反而被恼羞成怒魏闳打了一巴掌,庄氏的心就死了。   魏闳不成了,这太子之位早晚是要易主的。随着前线频频而来的捷报,庄氏一颗心心越来越冷。   等啊等,怕啊怕,这一天终于来了。   完了,完了,他们完了。   两行清泪顺着庄氏脸颊缓缓滴落,带着刻骨的绝望。这一刻,庄氏开始庆幸,庆幸她没有一儿半女,不用跟着她遭罪。   好半响,庄氏的眼珠子才动了动,不知什么时候来那宣旨的太监已经走了,可她和魏闳还趴在地上,周遭的宫人一句话都不敢说,惟恐被迁怒。   庄氏低头看着抱着圣旨跪趴在地上的魏闳,他的肩膀一耸又一耸,也不知是在哭还是笑。   庄氏抹了一把泪,就着宫人的手慢慢站起来,跪的太久,膝盖发酸,让她忍不住踉跄了一步,揉了两下才缓过劲来。   “殿下,地上凉,起来吧。”把那句你本来身体不好给咽了回去,从河间回来之后,魏闳身体就不太好,这段日子以来又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惟恐悬在头顶的利剑落下来,可谓是寝食难安。   跪趴在地上的魏闳一点一点直起腰,满脸泪痕,几缕头发还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庄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他,他是魏家嫡长子,是大秦太子,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尊贵非凡。   心头蓦然发酸,到底十年夫妻。   庄氏扶住魏闳的胳膊,将他搀起来。   魏闳木头人一般,垂着眼死死盯着手里的圣旨。   “孤还没输!”   庄氏一愣,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魏闳。   魏闳垂着眼,眼底布满血丝,他紧紧抱着抓着圣旨,庄氏留意到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宋嘉禾一听宋老夫人这么早就回来了,便知道宴席大概被废太子一事给搅和了。她也刚刚得到消息,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想了想,宋嘉禾打算去迎一迎宋老夫人,祖孙俩在园子里遇上,对视一眼,宋嘉禾上前扶了宋老夫人回房。   “你都知道啦。”宋老夫人示意宋嘉禾坐到身边。   宋嘉禾点了点头,这会儿外头大概已经传疯了。   宋老夫人轻叹了一声:“以后你务必谨言慎行,莫要留人口舌。”越是接近成功越要小心谨慎,多少人坏在临门一脚上。魏闳不就离皇位只剩一步之遥,可还不是说废就废了。   更别说魏阙还没入主东宫了,就算他已经是太子了,他们宋家也不能以为高枕无忧,就此猖狂。   “祖母放心,我都省得。”宋嘉禾低声道,得志猖狂,最是不得人心。   宋老夫人抚了抚她的鬓角,将一缕碎发挑到耳后,喃喃:“咱们暖暖是有点大造化的。”这话里有骄傲,更有担忧。一直以来,她想的都是让孙女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踏踏实实平平凡凡的过日子,可惜造化弄人,冒出个魏阙来,一切都偏离了她的设想,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晚间,宋老夫人和下朝回来的宋老爷子商量之下,嘱咐家人,命令下人谨言慎行,切莫得意忘形。   就在宋家忙着低调的档口,朝堂上也不太平。   太子被废,立储就成了头等大事,立哪一位皇子,几乎是明摆着的事,便是偏向魏闳的那一派都挑不出错来。   可皇帝像是忘了太子之位空缺这一事,丁点没有另立储君的意思。一些人坐不住了,上折请立太子。   “朕这有十二封位请立太子的奏折,都言辞恳切道立储乃国之根本,”皇帝往后靠了靠,笑吟吟的望着眼前的魏阙:“你知道他们推举的人是谁吗?”   魏阙眉峰不动,沉声道:“即为国本,更该深思熟虑。且父皇春秋鼎盛,立储之事完全不必如此着急。”   皇帝凝视他良久,不管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皇帝都很满意。他的确不想这么早再立太子。   在魏闳身上他犯了错误,过早的将他拱上高位,让他以为自己高枕无忧,所以自以为是,不思进取。在魏阙身上,皇帝想更谨慎一些。   片刻后,皇帝意味深长:“朕对你寄予厚望,你莫要让朕失望。”   魏阙躬身:“儿虽不敏,亦不敢有负父皇所望。”   皇帝笑了笑,与他商量起来正事来。刚结束的的大战让军队遭遇重创,招兵买马补充新鲜血液成为头等要事,皇帝把这事交给魏阙,不可不谓信任。   好一会儿,魏阙才从上书房出来,回到靖王府,便问关峒:“上折那几人背后是谁查出来了吗?”自己这边的人他下过严令,不许他们提立太子之事。   征吴大捷,让他在朝野军中民间积聚极大的威望,然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做儿子的威望过重,并不全是好事儿。他的功劳摆在那,根本不缺太子这一虚名。   关峒拱手:“属下查到几人与肃郡王有来往,还有几个隐约与庄家有关。”   魏阙掀了掀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京城尚且还处在废太子的余波之中,宋老爷子却突然病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就是贪杯着了凉,拖拖拉拉一直不见好,到底年纪大了。   拖了大半个月都不见好,宋老爷子深感年老力衰,再三斟酌之后,上了请辞的折子。他今年六十有一,也该歇一歇了。   不过这圣旨被皇帝驳了回来,带着折子一起回来的还有两名御医连同一箱珍贵药材。   皇帝跟前的大总管恭恭敬敬道:“陛下让老公爷好生休养,养好身体再回来帮陛下分忧。陛下说了您可是国之栋梁,少了谁也不能缺了您!”   宋老爷子满面动容:“老臣愧不敢当,老臣何尝不想继续报效朝廷,奈何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您老当益壮,何必妄自菲薄。”   宋老爷子摇了摇头,叹息:“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寒暄几句,宋老爷子让宋子谦送李公公出去。   人一走,老爷子脸上的疲乏无力之色荡然无存,他幽幽一叹,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和老二都位极人臣,现在皇帝不觉,早晚有一天要嫌宋家碍眼的,哪怕这是他亲舅家。   既如此还不如他知情知趣,急流勇退,在皇帝那还能落得个好。反正魏阙那太子之位已经稳了八成。   所以虽然有些不舍,可一想宋家起码还能继续昌盛三代,那点不舍也淡了。这天下早晚是年轻人的,他这老头子就不去掺和了。   心情不错的宋老爷子把宋嘉禾端来的排骨藕汤喝掉了一大半,一点都不像病弱人士,这胃口都比她好了。   喝完汤,宋老爷子接过孙女递上来的帕子擦拭嘴角,望着宋嘉禾笑:“咱们家丫头厨艺是越来越好了,靖王有口福。”   宋嘉禾被他说的红了脸:“祖父好端端的干嘛取笑我。”   宋老爷子大笑,看一眼含笑坐在边上的宋老夫人:“暖暖,知道祖父为什么装病吗?”宋老爷子说的十分坦荡荡。   宋嘉禾抿了抿唇,早些她就看出祖父在装病,原因也琢磨过:“凡事过犹不及。”   宋老爷子看着宋嘉禾,目光鼓励。   “咱们家一门两公,祖父为尚书令,父亲为中军都督,一文一武,皆是手握大权。”宋嘉禾垂了垂眼帘:“我还与三表哥订了亲,三表哥离储君之位只有咫尺距离,咱们家太显赫了。长此以往,恐会遭忌讳。”   宋老爷子欣慰的点点头:“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日后你也要记得这个道理,凡是都要适可而止。”这丫头与宋家的将来息息相关,她心头敞亮就好。   “做人不能太贪心了,太贪的人往往会被噎着。”老爷子语重心长。   宋嘉禾站了起来,郑重福身:“孙女谨遵祖父教诲。”   “好孩子。”宋老爷子笑吟吟点头。   这个时候,丫环走进来禀报,靖王过来探望。   魏阙上个月就离京整顿军务,今儿刚回来,一回到京城,他先是进宫向汇报,随即王府都没回,直接从宫里来了承恩公府。   宋老爷子笑看一眼宋嘉禾,命人请他进来。   宋嘉禾理了理裙角,又扯了扯袖口,随后挺直了背。   入内的魏阙第一眼看向宋嘉禾,宋嘉禾眉眼弯弯,脸颊上浮现浅浅梨涡,甜美动人。   魏阙回以微笑,再看向宋老爷子,见老爷子精神矍铄,魏阙又是一笑,看来他所料不差。 第150章   宋嘉禾十分知趣的寻了借口离开。   魏阙目送她身影消失,随后与宋老爷子说起话来。半个时辰的话说下来,魏阙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宋老爷子不只想让宋氏低调,也劝魏阙低调一些,权大遭忌,功高震主。以他今时今日地位,完全没必要去争那些风头,低头干实事才是上策。   魏阙由衷道:“您老人家所言甚是!”   宋老爷子见他听进去了,欣慰一笑。   “王爷难得来一趟,若是无事,不妨留下用膳,待会儿我让老二过来作陪。”宋老爷子留客。   魏阙欣然应允,见宋老爷子隐隐透出疲乏之色,便提出告退。   宋老爷子也不留他,命人送他出去。   出了院子,魏阙随手挑了一个丫鬟,询问:“你们姑娘去哪儿了?”   那丫鬟恭声道:“姑娘好像往湖边去了。”   魏阙便迈腿走向湖边。   盛夏时节,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翠绿之中点缀着几抹鲜艳,时不时的还能看见几只白鸭在莲叶中出没,逸趣横生。   再走近一些,便见宋嘉禾坐在湖心小亭的美人靠上,看样子是在喂鱼。   “姑娘,王爷过来了?”青画提醒。   宋嘉禾撒掉手里的鱼食,引得群鱼汹涌,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笑吟吟看着走近的魏阙。   他沿着曲曲弯弯的游廊走来,身后是灿烂阳光,碧叶红莲,宋嘉禾摸了摸下巴,突然间觉得他比以前要好看一点。   越走越近的魏阙忽然顿足,伸手折了一枝半开的荷花,思及粗粝手感,又摘了一片荷叶包住有倒刺的茎秆。   宋嘉禾挑了挑眉头。   进入凉亭的魏阙微微弯下腰,递过荷花。   宋嘉禾将手背在身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鲜花赠美人!”魏阙轻笑一声。   这还差不多,宋嘉禾嘴角一翘,接了过来,摸着包在茎秆外的荷叶,又奉送一枚灿烂笑容,看在他这么细心嘴甜的份上。   魏阙跟着笑起来,挪揄:“让你久等了。”   宋嘉禾撇嘴:“少自作多情,谁等你了。”   青画连忙低头忍笑,她们家姑娘啊,就是嘴硬。   魏阙爱极她这娇娇软软的小脾气,牵着她的手坐下,眉眼都是笑:“我手上的事因处理的差不多,大概再个三五天整理下便有空闲。你有空吗?”   宋嘉禾转着手里的荷花,点了点头。她就是个闲人。   “那想好去哪儿玩了?”魏阙笑问,迎面一阵热风吹来,瞥见一边的团扇,魏阙捡了起来,对着宋嘉禾轻轻扇风。   正在沉吟的宋嘉禾见他拿着一把仕女图团扇,这迥然不同的画风引得她一愣,继而发笑,一笑不可收拾。   魏阙依旧气定神闲摇着团扇,还伸出空着那只手扶住笑的摇晃的宋嘉禾,挑眉:“这么好笑?”   满面笑容的宋嘉禾点点头,煞有介事的端详他片刻,竖拇指:“这扇子和你太配了,简直绝了,青画你说是不是?”   打死青画也不敢说是啊,为了防止自己笑出声,她死命低着头咬着唇,惟恐笑场。   “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魏阙笑道:“今我轻摇团扇,取悦暖暖。”   宋嘉禾瞪瞪他,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没个正行,她赶紧转移话题,免得他继续说胡话:“要不就去西山看瀑布吧,大夏天,那里凉快。”   魏阙自然无不答应,本就是为了让她高兴。之前他一走就是小一年,让她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回来了,也没机会好好相处就又离京。这次总算是能喘一口气,魏阙打定主意了要好好补偿她。   宋嘉禾拿着荷花轻轻戳他脸:“可别到时候我都准备好了,你又有急事儿。”   魏阙也不躲,想起去年自己食言而肥,顿时愧疚:“是我的不是。”   宋嘉禾本是逗他玩,见他一本正经,忙道:“我和你闹着玩呢,当然是正事要紧。”   “暖暖的事也要紧。”魏阙捏了捏她的手心:“这次定不叫你失望。”   “你可别,心意我领了,还是以正事为重。”宋嘉禾真怕自己无意中坏了事,都后悔自己嘴快了。   见状,魏阙便道了一声好,笑笑谑:“暖暖如此善解人意,实在是我之幸。”   宋嘉禾被他说得脸红了红,扭头掩饰不自在。   余光中忽见一人走来,那人似乎也发现凉亭中有人,遂屈膝一福,旋即离开。   来了又走之人真是苏清月,万没想到会遇见宋嘉禾和靖王,更是想不到堂堂靖王竟然纡尊降贵亲自给宋嘉禾打扇子。   哪怕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凉亭里和谐温馨的气氛。苏清月眼底浮现淡淡的羡慕。   魏阙收回目光,这人有些脸生。   宋嘉禾便道:“这是我干姑姑。”   “就是去年在木兰围场牺牲的那位副将的妹妹?”魏阙还有点印象,毕竟当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托付给宋铭,为此还引发了一些香艳的猜想。不想宋家直接将人认作义女,绝了流言蜚语。   宋嘉禾笑着点了点头:“倒是我给忘了,苏姑姑喜欢花花草草,夏天喜欢来这儿赏荷。”   魏阙笑了笑,对这位苏姑姑并无兴趣,转而问起宋嘉禾这一阵的事情来。   日头渐渐偏西,下人报宋铭回来了,两人便一起过去相迎。   晚膳宾主尽欢,魏阙直到戌时一刻才恋恋不舍地告辞。   日子按部就班的过,每天都有络绎不绝上门探望宋老爷子的客人。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宋铭。   眼瞅着宋铭妻孝过了一半,宋家也该在暗地里准备续弦这件事了,相看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不是。   目下宋氏正是烈火烹油,鲜花著锦之时,想结亲的人家不胜枚举。就是宋嘉禾这也有人来走门路。她去外祖家请安时就遇上过一位正在做客的夫人,论关系她也得换一身姑外祖母。   这位姑外祖母对她十分热情,话里话外都是关切担忧,担忧他爹娶个厉害的后娘磋磨他们兄妹四人,然后不着痕的推荐自己的女儿。宋嘉禾啼笑皆非。   宋老夫人也颇有点啼笑皆非,这一波又一波的,还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齐国公夫人这个位置到底是还有点吸引力的,她儿子虽然年纪不小了,可也没到四十,正是官场上的黄金年龄。何况宋铭风评又好,单单不纳妾这一条就能打动不少人了。   宋老夫人犯了难,这人选还真不好定,选了这个少不得要得罪其他人。幸好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一晃眼,就到了休沐日。魏阙依约上门,来接宋嘉禾出门。   “早去早回!”宋老夫人瞅一眼喜不自禁的孙女儿,对魏阙道。二人已经定亲,出去玩一玩也不是事儿,时下风气尚算开明。多多相处也有利于培养感情,小两口感情好,这是宋老夫人乐见的。   魏阙对宋老夫人的:“申时半前一定赶回来。”   宋老夫人脸上笑容更明显了一些:“那就好,出去玩注意安全。”   “舅婆放心,我会照顾好暖暖的。”   宋老夫人笑的满脸欣慰:“有王爷在,老婆子再放心不过的。就是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有些调皮任性,还请王爷多担待。”   “暖暖活泼可爱,很好。”   宋老夫人笑眯眯的点点头。   宋嘉禾摸了摸鼻子。   “好了,出门吧,再晚就没时间玩耍了。”   如此,二人拜别,便是魏阙行的也是晚辈礼。   “出去玩这么高兴?”望着宋嘉禾神采飞扬的笑脸,魏阙笑问。   宋嘉禾大大方方一点头:“我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   “那我以后有空就带你出来玩。”   宋嘉禾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扬了扬下巴:“我可记着的啊!” 第151章   天公作美,这一天是难得的阴天,凉风习习,适宜出门。   因为要去郊外玩,宋嘉禾特意换了一身轻便骑装,足蹬马靴,英姿飒爽。坐在马背上的宋嘉禾见魏阙站在那不动,扬了扬眉毛,眼神询问。   魏阙舌头轻轻顶了顶脸颊,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发痒,油然而生一种把她从马上拉下来,抱在怀里的冲动。   宋嘉禾敏锐的发现他眼神古怪,狐疑的瞅着他。   魏阙笑了笑,翻身上马。   街上人颇多,大概都是瞧着今儿天气好出来溜达的,见到宋嘉禾这一行人,无不驻足观望,幸而宋嘉禾也是习惯的,不以为然。   她好一阵没出来了,见到什么都觉亲切,人流如织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店铺,无不令她欢喜,瞧着这充满烟火气息的热闹,宋嘉禾就觉心头敞亮。   见一群人围在一块,人头攒动,呼喝叫好之声不绝,宋嘉禾不由好奇,伸着脖子探看,可人太多了,根本看不着。   这时候,人群里又爆发一道响亮的叫好声,引得宋嘉禾更好奇了。   “我们过去看看,反正时间尚早。”见她模样,魏阙失笑,到底还小不免爱热闹。   宋嘉禾抿了抿唇,忽尔粲笑:“好啊。”   魏阙先下马,又过来扶着宋嘉禾下来。   围在摊子前的百姓,见得他们不约而同的让出一条道来。   宋嘉禾这才瞧见里面名堂,原来是一老伯在捏糖人,前面的草垛上插着不少色彩鲜艳的糖人,憨态可掬,形态各异,十分逼真。   老伯手里还拿着一个刚刚大功告成的糖人,是一个胖娃娃。和他旁边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眼见宋嘉禾与魏阙靠近,这位老伯似乎有些紧张,双手微微颤抖。   老伯当然紧张,月前大军凯旋时,他也去凑了热闹,遂认得魏阙。见了真人,哪有不激动,在场不少人都是两眼放光,神情兴奋。   宋嘉禾不好意思起来,拉了拉魏阙的袖子,打算走。   魏阙看一眼关峒,关峒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眯眯的上前,掏出一锭银子:“麻烦老伯为我家姑娘捏一个糖人。”   银子一出,老伯手不抖,心也不怎么慌了,这么一大锭银子,他一年都赚不到。他赶紧压下紧张,赔笑道:“好好好。”生怕丢了钱财更怕得罪人。   说着连忙把手里的糖人递给旁边的小男孩,小男孩愣愣的接过,眼睛却黏在宋嘉禾身上,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大姐姐呢!   触及他的目光,宋嘉禾微微一笑,小孩子的目光纯粹又清澄。   小男孩唰的脸红起来。   见状,宋嘉禾忍俊不禁。   那老伯稳下心神后,十指翻飞令人眼花缭乱,时不时看一眼宋嘉禾,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小宋嘉禾就出现在他手中。   魏阙拿过来,端详几眼,又放在宋嘉禾脸旁,似乎在比较有多像。   “姑娘貌若天仙,老朽手拙,做不出姑娘万分之一。”老伯满面笑容的奉承,世人皆知,靖王未婚妻乃齐国公之女,传闻美貌如花。想来就是眼前这姑娘了,要不然,二人也不敢这样坦坦荡荡的出现在大街上。   宋嘉禾盯了两眼,笑:“挺像的,”她眼珠子一转,指了指魏阙,对那老伯道:“麻烦老人家照着他的模样做一个。”   魏阙纵容一笑。   那老伯便马上就动起手来,很快,超小版的魏阙也做好了,老伯又是一通名谦暗夸。   宋嘉禾兴味盎然的打量两个小糖人,眉眼弯弯,笑意融融。   “还不错!”魏阙压低了嗓子道:“挺般配!”   宋嘉禾鼓了鼓脸,瞪他,真不害臊!   魏阙低笑一声。   “走吧,走吧,已经耽搁很久了。”宋嘉禾扭过脸。   “好!”魏阙含笑道:“让人收起来,回头再玩,拿着它骑马不安全。”   宋嘉禾有点舍不得,狠狠瞅了两眼糖人,才从善如流交给了青画。青画给装进了盒子里,笑着打趣:“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保管好。”   宋嘉禾佯怒。   青画吐了吐舌头,抱着盒子跑后面去了。   留下干瞪眼的宋嘉禾,转头又见魏阙笑眯眯看着她,没来由的发窘,宋嘉禾扭脸,翻身上马。   魏阙失笑,也跟着上了马。   一行人继续往西城门的方向去,留下议论纷纷的行人,议论的主题是,万万想不到靖王是这样的靖王!   不过这些宋嘉禾与魏阙就没机会知道了,抵达西山脚下,两人便弃马徒步山上,丫鬟侍卫十分有眼色的缀在后面,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山上林荫匝地,鸟鸣山幽,簌簌风来,凉爽宜人。   “这儿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本来我和祖母今年打算来这儿避暑的。”宋嘉禾道。   魏阙便问:“那为什么又改主意了?”   宋嘉禾:“这不是事情多了吗,就给绊住了。不过我听祖母话头,她可能会和祖父过来小住一阵,方便祖父调养身子。”也是躲清静。   魏阙笑问:“你跟着过来吗?”   “如无意外,肯定会跟着来的。”   魏阙道:“那你正好可以散散心,这儿是个好地方!”   宋嘉禾察觉到他最后三个字语气有些微妙,侧脸就见他盯着一个方向看,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处树林里两人抱在一块,想来是一对鸳鸯,居然还给亲上了。   其实一路走来,他们遇见好几对男女成双的游客,看气氛就知是情侣。有几个还是眼熟的,不过双方都知趣,没有互相打扰。   宋嘉禾挠了挠发尾,指了另一个方向:“这条路去瀑布那儿近。”   魏阙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宋嘉禾。   宋嘉禾被他看的心慌气短,又恼怒,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瞪他一眼,宋嘉禾不理他,径自走了。   魏阙轻轻一笑,抬脚跟上,他腿长,几步就给追上了,若无其事的问:“这山上有哪些好玩的?”   宋嘉禾溜他一眼:“半山腰有一个瀑布,瀑布下面就是一个水潭,水特别清澈特别凉爽。”   随着宋嘉禾的介绍,魏阙不时提问,终于哄得宋嘉禾复又笑起来。   “水潭里的鱼特别肥美,之前嘉淇过来玩,送了两条给我,熬得那个汤鲜的我舌头都要吞下去了。”说起吃的,宋嘉禾顿时眉飞色舞。   魏阙满眼宠溺:“那我待会儿抓几条让你带回去。”   宋嘉禾笑眯了眼,就等他这句话了,想了想也不能白让他出力:“你要是没事,可以……”话音戛然而止。   魏阙正等着她的邀请,结果没了话音,反而见她双眼睁大,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152章   宋嘉禾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下意识抓住魏阙的手,   她这模样,逗得魏阙忍俊不禁,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细想想这两人的关系,又有些明白了。毕竟韩劭原曾经与她大姐有过婚约,而舒惠然又是她好友,这两人走在一块儿了,有些诧异也是人之常情。   让宋嘉禾如此震惊的正是韩劭原以及舒惠然。   舒家在西山有一座避暑山庄,舒惠然随着母亲以及几个侄儿来这儿避暑。见这日天气好,便出来游玩,只不想行经此处,却遇上了韩劭原。   一见他,舒惠然旋身就要走。然韩劭原专程为她而来,岂能让她离开,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她前头拦了路。   韩劭原过来只想讨一个具体的理由,他去年就向舒家提亲,可被拒绝了,他看得出来,舒家二老颇为满意他,症结出在舒惠然身上。   一开始,他以为舒惠然对他无心,那么他也不会死缠烂打,可后来他发现,舒惠然未必无心,而是有其他理由拒绝。思来想去,他便想到了当初与宋家那门婚事,她和宋家姐妹交情颇好。本想说个明白,奈何要征吴,只得放下这事。   这一出征,就是一年,他因为要在吴地处理一些杂事,昨儿才回到京城,一回来就寻过来了。   “他欺负惠然。”见舒惠然想走走不了,只能恼怒的扭过头。宋嘉禾顿时怒了,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姐妹被人欺负吗?绝对不能啊,正想出声喝止。   魏阙伸手捂住她的嘴,声音无奈:“傻姑娘,人家小两口闹别扭,你掺和什么劲!”   宋嘉禾瞪圆了眼睛,嘴巴也张大了些,小两口?   掌心有些痒有些烫,魏阙眸色深了深,将人往怀里压了压。   宋嘉禾毫无所觉,魏阙的话在她脑子里炸开了,她正仔细盯着下面两人,试图找出哪里像小两口。   猝不及防之下与韩劭原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如此炙热的目光以及动静,韩劭原要是一无所觉,他早在战场上死了七八回。   宋嘉禾发窘,悻悻然收回目光,可心里好像有二十五只耗子在爬,简直百爪挠心。两人到底怎么回事?   循着韩劭原视线看过来的舒惠然也发现了上头的宋嘉禾,先是涨红了脸,顷刻间又变成了惨白。   她攥紧了手帕,只觉得四肢冰凉,嘉禾怎么会在这儿?   既然被发现了,一走了之好像也不妥当,宋嘉禾拧着魏阙的腰:“还不放开我。”   魏阙轻笑一声,从善如流放开佳人,扶着她抄了小路下去。   对上舒惠然苍白的脸,宋嘉禾登时不尴尬转而开始担忧。   “正好我有些事儿想跟你商量下,韩将军可方便?”魏阙含笑询问。   韩劭原看一眼宋嘉禾,又看一夜脸色发白的舒惠然,抬脚随着魏阙离开。   两人离开,给宋嘉禾她们腾出空间。   魏阙笑谑:“原来韩将军的意中人是舒姑娘。”他与韩劭原合作过,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年轻将领中的翘楚,倒也说得上几句话。   “让王爷见笑了。”韩劭原略有些不自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阙笑了笑。     “惠然,你和韩世子?”宋嘉禾纳闷极了,这明明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舒惠然手足无措,慌得红了眼眶,眼底水光涌动。   吓了宋嘉禾一跳,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你干什么哭呀?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她虽然打不过,可有魏阙在呀,宋嘉禾底气十足。   舒惠然一愣,闻言越发愧疚得无以复加,眼泪就这儿落了下来。   宋嘉禾急了:“你别哭,你这是怎么了?”   这话教她如何开口,舒惠然只觉得五脏俱焚。   “宋姑娘!”冰露‘噗通’一下跪在宋嘉禾面前。   “冰露!”舒惠然着急,要过去阻止。   宋嘉禾一把拉住舒惠然,对冰露道:“你家姑娘不肯说,你来说,这是要急死我不成?”没遇上还罢,遇上了,她哪能袖手旁观。   冰露连忙道:“宋姑娘,韩世子想求娶我家,可我家姑娘不肯答应 。”   “为什么?”宋嘉禾下意识反问。   “因为韩世子与宋大姑娘有过婚约,我家姑娘觉得这不仗义。”   宋嘉禾眨了眨眼,望着泪水涟涟的舒惠然,突然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感情是这么回事。你也说了,是有过婚约,我大姐和韩世子早八百年前就解除婚约了。难不成退过婚的人都不能再成亲了,没这样的道理。”   宋嘉禾拉着舒惠然的手,摇了摇头头:“你这心思也太重了,解除婚约是因为我大姐病重,又不是因为旁的原因。你要是觉得韩世子好,大可不必为了我大姐的缘故拒绝。”   舒惠然和韩劭原,想想两人还挺般配的,都是正派人!韩劭原为人也好,能力也强,舒惠然嫁给他不吃亏。   说来,还是他们宋家对不起韩劭原,把人家给耽误了。如果他能喜得良缘,他们宋家心里也能好受一些。再退一步说,韩劭原这边不定下来,她大姐宋嘉音就不好还俗。当然她也不会为了让宋嘉音还俗就劝舒惠然同意韩劭原。一切还是得看舒惠然自己的意愿。   宋嘉禾八卦起来,凑过去:“你觉得韩世子怎么样?”   舒惠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似乎没法适应宋嘉禾这态度。   宋嘉禾轻轻杵了杵她:“你倒是说啊,喜欢不喜欢,两个字还是三个字?”   “他毕竟与你大姐。”舒惠然抿了抿唇。   宋嘉禾无奈:“你想什么呢,他和我大姐那一茬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们的事肯定是在韩世子和我大姐解除婚约之后发生的吧,男未婚女未嫁,天经地义。”握着她的手抓了抓,看她模样,宋嘉禾也琢磨过味来了:“做人不要想太多,为了那些微不足道东西错过幸福才是最傻的。”   舒惠然嘴唇轻颤。   宋嘉禾适时提出告辞:“你们好好说啊,我们先走了。”眼珠子一转,她凑到舒惠然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趁这会儿他追着你,赶紧定规矩,比方说不许他纳妾什么的。”   舒惠然怔住了。   宋嘉禾拍了怕她的肩膀,笑起来,然后对远处的魏阙招了招手。   魏阙并韩劭原大步走来,韩劭原的目光一直落在泪盈盈的舒惠然身上,眼底带着温柔。   看在眼里的宋嘉禾暗暗点了点头。   “你们玩,我们先行一步。”宋嘉禾俏皮一笑,拉着魏阙的袖子就走。   离得远了,宋嘉禾才停了下来,摸着下巴,喃喃自语:“没想到他们两个会在一块,想都没想过,都没问问他们怎么好上的。”   “你不想他们在一起?”魏阙问。   “怎么可能。”宋嘉禾毫不犹豫的反驳:“惠然是个好姑娘,韩世子我瞧着也不错,两人挺般配。”   “你瞧着不错?”魏阙挑眉,尾音上扬。   宋嘉禾好笑,轻轻打了他一下:“你想什么呢?”又问他:“你和韩世子熟吗?你觉他人怎么样?”毕竟她的了解流于表面,哪怕韩劭原做过她的姐夫,可满打满算两人都没说过几句。还不如魏阙,两人好歹共事过,况宋嘉禾对魏阙的眼光十分有信心。   魏阙沉吟。   见他久久不说话,宋嘉禾急了:“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稳重可靠,责任心强,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魏阙评价。   宋嘉禾笑逐颜开:“那我就放心了。”   “今天是出来陪你散心的,别人的事暂且放一边。”魏阙捏了捏宋嘉禾的手心,佯装不悦,他不喜欢让别人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宋嘉禾瞅他一眼,反握住他的手,欢快道:“我们去抓鱼吧!”她已经忘了来这里的初衷,只想着抓鱼了。   魏阙自然只有好的。   也不知关峒哪里找来的木桶,两人抓了一大桶鱼,魏阙负责抓,宋嘉禾负责指挥。   满满的收获让宋嘉禾喜笑颜开,一高兴就邀请人留下用晚膳。   魏阙欣然应允。   回程,宋嘉禾坐了马车,不得不说魏阙细心,玩了一天,她委实累了,马车比马更合她心意。   摇摇晃晃间回到承恩公府,魏阙正要过来扶她下来,就见她已经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魏阙失笑,看得出来她今天挺高兴,也许还有舒惠然的原因在里头。   刚站稳,就见一明显是别府派来的小厮小跑过来,似乎没想到会遇见宋嘉禾与魏阙,他急忙停下,跪下请安。   魏阙摆了摆手。   “谁家要办喜事儿?”宋嘉禾随意扫了一眼,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张喜帖。   那小厮眉开眼笑:“我家世子八月初一要迎娶许大姑娘。”   宋嘉禾愣了下,反应过来他口中世子乃季恪简。季恪简与许砚秋年岁都不小,是该成亲了。她笑了笑:“倒是桩大喜事!”前世的未婚夫要和别人成亲了,说实话那感觉真有些奇怪,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情绪,宋嘉禾还是挺为他高兴的,他们二人各自有了自己的归宿。   思及此,宋嘉禾抬眸看向魏阙。   魏阙神色如常,眉眼间带着微微的笑意。 第153章   这一次季恪简的婚礼,在京城举行,而非冀州老宅。   当年之所以选择在冀州完婚,那也是时局所致。   魏家拿下冀州不费一兵一卒,盖因季氏归顺,也是因此冀州名门望族不似别的州府见识过魏家铁骑,对魏家心悦诚服。冀州豪强心里难免有些想法,隐隐觉得季氏被魏氏圈禁在京城,成了金丝雀,不免唇亡齿寒。   所以前世,宋嘉禾与季恪简的婚礼定在冀州,一来彰显魏氏大度,二来安抚人心。   这一世,魏氏强势吞并吴夏,在民间声望大涨,威名远扬。且皇帝命季恪简带着冀州士族参与征吴,信任可见一斑。双管齐下,冀州民心稳定。   如此一来也省了季家一通折腾,不必特特赶回冀州完婚,可以直接在京城宁国公府举行婚礼。   宋嘉禾托腮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皎洁的月光在花树上镀了一层银光。   许砚秋应该不会遇上她的遭遇了吧?假使上辈子害她的人就是魏歆瑶,眼下,魏歆瑶被关在皇陵里,柯皇后死了,魏闳太子之位也没了,魏歆瑶就是想做坏事也没那本事,她掀不起浪花。   只是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那个刺客,宋嘉禾便觉得如鲠在喉,她问过魏阙,也问过家里,两边都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就像蒸发了似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宋嘉禾拍了拍脸,站了起来,顺其自然吧。这辈子只要他敢出现,她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她不能白死了一回。   冷月高悬,静静看着人间,忽尔风起,秋风穿过树林,呼呼作响。   同一片月空之下,魏歆瑶辗转难眠,仿佛有一口恶气在四肢百骸内游走,横冲直撞,撞得她心浮气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越翻越清醒的魏歆瑶猛然坐了起来,趿了鞋,随手从衣架上扯了一件披风裹上,大步往外走。   走到外头,才有宫女发现她,被打发到皇陵里的宫女能机灵到哪儿去,机灵的早另谋出路去了。   “公主?”打瞌睡的宫女惊醒过来,诧异的看着魏歆瑶 。   “我去走走,不许跟上来。”魏歆瑶不耐烦的呵斥,一脸呆相,看了就心浮气躁。   小宫女吓得缩了缩脖子,眼睁睁看着她快步离开,在原地走了两步又缩了回来。魏歆瑶脾气不好,莫名其妙就要发火,火起来随手操起东西往他们身上扔,她也是怕了,万不该违逆魏歆瑶。   反正这儿是皇陵,外围都有侍卫把守,安全得很,这么一想,小宫女心安理得的把脚收了回来。   乌云遮住圆月,瞬间阴暗下来,簌簌作响的树林变得格外阴森,从外面看过去,仿佛一张巨兽张大的嘴,正等着人自投罗网,然后一口吞下,吞噬入腹。   魏歆瑶却丁点不觉恐惧似的,径自钻进了那片林子里,走入黑暗之中。   不顾脏乱与冰寒,她随意在一块凸起的乱石上坐了。   石头上传来的阴寒使得魏歆瑶打了个寒噤,她却依旧没有离开。   魏歆瑶双手抱着膝盖,一点一点的蜷缩成一团,脑袋埋在两腿之间。   强压在心底的绝望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几乎将魏歆瑶没顶。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被父皇发配到皇陵的时候,她没有绝望,因为她知道大哥一定会想法设法救她出去,她还可以东山再起。   然而,大哥竟然被废了太子之位,大哥自身难保。母后早早的去了,九哥就是个吃白饭的,根本顾不上她。   谁还能想得起被关在皇陵里的她,就算父皇施恩让她出去了。母后没了,大哥倒了,她又要如何立足?   细细碎碎的哭声从她唇齿间溢出,越来越大。魏歆瑶双手紧紧的抱着膝盖,手背上青筋鼓跳,若非因为季恪简,她怎么会惹怒父皇,也就不会沦落到这般境界,他倒好,竟然要娶美娇娘了。还有宋嘉禾,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如此凄凉。   魏歆瑶狠狠咬住牙关,忽尔耳朵一动,她警觉的抬起头来:“谁在哪儿,滚出来!”   树林深处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满眼都是泪的魏歆瑶双眼微微睁大。     八月初一,良辰吉日,宜嫁娶。   宋嘉禾却没有去宁国公府喝喜酒,因为她有母孝在身。虽然已经过了百日热孝,不必再持斋茹素,可到底还没过一年,婚嫁这样大喜庆的场合,尚需避讳,也是免得给别人添了晦气。   她人虽没去,却忍不住派人留意着那边的一举一动,听闻婚礼圆满结束,不禁松了一口气。   宁国公府婚礼之后,宋老爷子致仕的折子终于获得皇帝批准。第一次被拒之后,宋老爷子紧接着就上了第二封,第二封不出意外也被退了回来,过了几日,宋老爷子又呈上第三封。这一回皇帝终于准了。   皇帝还下圣旨加封宋老爷子为文渊阁大学士,这是虚职,无需坐班上朝。   无官一身轻的宋老爷子接了圣旨转头就吩咐人收拾行囊,他打算去西山别庄休养,病休病休,总该有个样子的。况且辛苦大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随着宋老爷子一块去的还有宋老夫人,宋嘉禾自然没拉下,只不过皇帝突发奇想要去木兰围场秋弥。   宋老夫人便让宋嘉禾跟着去疏散几日,再去别庄找他们。   想了想,宋嘉禾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故而,宋嘉禾送走二老,自己则回了齐国公府,随着父兄一道参加秋弥。   这是皇帝继位以来,第一次举办户外盛典,场面颇为宏大,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加,三品以上官员则可携带家眷。   故而出发当天,浩浩荡荡的车马绵延十里不觉,引得百姓争相探看。     “哎呦,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宋嘉淇促狭的捏了捏舒惠然的脸。   韩家已经到舒家下聘,因为两人年龄不小,婚期也定了,就在十一月。   这桩婚事一出,可是惊呆了不少人。毕竟舒家比韩家门第略低了些,尤其舒惠然还退过婚。虽然韩劭原也退过婚,可退婚的影响对男子和女子而言完全是两码事。   眼见着舒惠然被宋嘉淇说红了脸,众人都善意的哄笑起来,她们常玩的这一群人里面除了年龄偏小的宋嘉淇,旁人都已经定下来了,大伙儿嘴里不说,心里都替舒惠然着急,目下她有了好归宿,岂不替她高兴。   “哎,你光会说别人,咋不说说你自个儿,你老大不小了。”王博雅开始吧矛头转到宋嘉淇身上。   宋嘉淇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嫁人呢,我一个人多痛快!”   “嘴硬,等你遇上人你就知道了,到时候看你嫁不嫁。”王博雅笑。   宋嘉淇说的特别掷地有声:“不嫁就是不嫁。唉唉,真是的,好端端的干嘛绕到我身上了,今天的主角不是惠然姐姐吗?她瞒的我们好苦。”   舒惠然见宋家三姐妹都神色如常,便是宋嘉音的亲妹宋嘉晨,也眼神自然,笑容自若,不觉如释重负。   留意到她神情的宋嘉禾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   舒惠然也笑了笑,觉得盘旋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消散。   宋嘉禾击掌,转移话题:“咱们也该出发了,再晚好地方都要被别人占了去,难道到时候你们想空手而归,我可不想给人笑话。”   闻言,众人才想起来正事,纷纷上马。也是知道舒惠然面皮薄,禁不住她们说笑。   宋嘉禾的目的十分明确,她要打一头鹿,然后让魏阙给她烤肉吃,想想就忍不住口舌生津,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吃过他烤的鹿肉了,还怪想的。   以前只能干忍着,现在可算是能光明正大的指使他干活,宋嘉禾顿时喜上眉梢。   “你想什么,乐成这个傻样!”宋嘉淇夸张地搓了搓下巴,觉得她姐笑的有点渗人。   宋嘉禾白她一眼:“会说话吗?”   宋嘉淇撇嘴:“许你做还不许我说了。”末了好傲娇的哼了一声。   宋嘉禾懒得搭理她,本来还想让她也饱饱口福,这会儿宋嘉禾改变主意了。借着追野兔的功夫甩了人,宋嘉禾专心致志寻找鹿。   该是她运气好,很快就遇到目标,且一击即中。   顺利的不可思议,宋嘉禾都快要忍不住哼起歌来,一晃眼,还发现魏阙就在不远处,眉目温和,笑意浅浅的望着她。   宋嘉禾喜笑颜开,觉得自己如有神助,欢快的驱马过去,直接指了指后面侍卫马背上的鹿。   魏阙了然,十分善解人意:“我做给你吃。”   宋嘉禾差点就想说乖了,幸好她还没乐昏头,话到嘴边变成了:“那就麻烦三表哥了。”   魏阙笑:“前面有块地方不错,我们去那边。”   宋嘉禾欣然点头。   那块空地旁边有一小水潭,正方便处理食物,是个烤肉的好地方。   魏阙打发侍卫去处理鹿肉、拾柴火。   宋嘉禾大老爷一般坐在魏阙收拾出来的木桩上炫耀自己的好运:“我今天运气特别好,一下子就打到了这头鹿。”   “暖暖真厉害!”魏阙捧场。   宋嘉禾骄矜地抬了抬下巴:“就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打一只狍子,结果给它跑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宋嘉禾忽然想起以前一桩趣事,眉开眼笑:“以前还在武都的时候,也是打猎,我就想打一只大家伙好交差。可我那天运气背到家了,遇上的都是野兔野鸡。最后我都要放弃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魏阙饶有兴致地追问。   宋嘉禾喜不自禁:“结果我捡到了一头大狍子,有那么大!”宋嘉禾连比带划,漂亮上的小脸上满满的兴奋。   魏阙奇道:“捡到?”   宋嘉禾用力点头:“就是捡到的,就在一棵大树旁边躺着一只大狍子,我开始还以为是带着伤从别人箭下跑出来,让我捡了便宜,可检查了一遍,一点伤都没有,也不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就是晕过去了。都猜它可能是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给撞树上,撞晕过去了。”   宋嘉禾得意洋洋的总结陈词:“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魏阙忍着笑附和:“暖暖福星高照,我遇上你之后,运气也好了许多。”   宋嘉禾扭过脸看他,轻轻哼了一声:“你就会哄我!”   “我说的句句属实。”魏阙压低了声音道,遇见她,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的运气。   宋嘉禾耳尖红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魏阙脸上笑意更甚。   盯着人处理鹿肉的关峒觉得牙有点酸。   不一会儿,整头鹿都被收拾干净。   宋嘉禾凑了过去,眨巴眨巴眼,笑的又甜又软:“三表哥,你能不能教教我诀窍,为什么一模一样的调料,我做的就是没你的好吃。”   不想美人计失败,魏阙摇头:“没听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学会了,还会向我卖乖?”顺手捏了捏宋嘉禾的脸蛋,又软又滑,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宋嘉禾拍掉他的手,怒瞪他。   “这又是烟又是火的伤皮肤,女儿家哪能干这种粗活,”魏阙哄她:“我会不就行了,你想吃,我肯定给你做。”   宋嘉禾哼哼唧唧:“外面那些人知道你这么油嘴滑舌吗。”   魏阙施施然反问:“他们需要知道吗?”   宋嘉禾认真的想了想:“不需要。”   “那不就行了。”   宋嘉禾瞅瞅他,终于绷不住笑场,眼睛一转,趁着他两只手都在忙,眼疾手快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刚才一掐报仇。   掐完了,宋嘉禾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魏阙无奈的摇了摇头,神情纵容。   站的远远的关峒牙都快酸到了,盯着树上的小黄花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成家了,要不这日子没法过了。     扑鼻的香味渐渐飘散出来,宋嘉禾一瞬不瞬的盯着架子上的油汪汪的鹿肉,那模样极大的取悦了魏阙。   见差不多,他片了一薄薄片递到宋嘉禾嘴边:“小心烫。”   宋嘉禾直接就着他的手叼进嘴里,满足地朝魏阙竖了竖拇指。   两人一个喂得高兴,另一个吃的开心,气氛正温馨,不妨杀出一群闻香而来的不速之客。   要是旁人认出魏阙,早就知趣的不再靠近。可来的是宋嘉淇呀,她虽然也怵魏阙,但是她不怵宋嘉禾。见宋嘉禾也在,宋嘉淇顿时胆大包天,何况还有美食的诱惑。   “六姐,你们在吃什么好吃的?”宋嘉淇明知故问。   宋嘉禾翻了一个白眼。   宋嘉淇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笑嘻嘻的走过来,突然开了窍,她夸张的吸了吸鼻子:“未来姐夫,这肉好吃吗?”   宋嘉禾红着脸,狠狠瞪着宋嘉淇。   宋嘉淇脸皮比城墙还厚,压根不在意。   心情愉悦的魏阙含笑道:“若不介意,你们可以坐下尝尝?”都是宋嘉禾的好朋友,他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宋嘉淇假假一笑,做的和说的完全两码事,人已经大大方方坐下了,还不忘灌迷魂汤:“谢谢未来姐夫。”   一口一个未来姐夫的,叫的可顺嘴了。   王博雅几个都低头憋笑,本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可被宋嘉淇一闹,只剩下好笑了。   “还有完没完了你,赶紧吃你的。”宋嘉禾没好气的瞪一眼宋嘉淇,转过脸朝着其他人招了招手。   几人互相看看,最后还是王博雅胆子大,福了福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多谢王爷慷慨!”其实她们也被这味勾的不行。   魏阙陪坐片刻,对宋嘉禾轻声道:“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你别吃太多了压着胃,打猎时也注意安全。”   宋嘉禾点头:“嗯,你去忙吧。”   魏阙对她轻轻一笑,又对众人点头示意。   正吃得欢的几人连忙起来福了福身恭送。   他一走,之前还有些拘束的姑娘们瞬间活跃起来,将宋嘉禾团团围住,议论的中心是,想不到靖王殿下居然如此贤惠。 第154章   季恪简追着一头麋鹿进了密林,忽感有异,下意识拔剑一挥,‘叮’一声,一枚暗箭撞在剑身上之后掉落在地。   季恪简神色一凝。   不待他细想,接二连三的短箭从左边树梢上射出,季恪简与两名护卫提着剑左支右挡。其中一名护卫在百忙之中腾出手发射信号求援。   信号刚刚发出,这名护卫胸口就中了一枚暗箭,脸色瞬间发黑,一头栽倒在地,已是气绝身亡。   季恪简大怒,带着护卫避到大树之后,眼神示意他绕到背后,前后夹击,那护卫显然不放心季恪简在前面吸引注意力,可还是硬着头皮离开。   恰在此时,一道灰影突袭而至,手中大刀寒光凛凛,来势汹汹,刀法大开大合,季恪简顿觉似有相识之感。   眼见这灰衣蒙面人刀刀狠绝,完全不防守,招招只为攻击,季恪简神情凝重,全神贯注抵挡。只看刀刃上冷光,就知上面涂了剧毒。   之前离开的侍卫去而复返,主仆联手,却因为对方手中涂了剧毒的武器,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应付,一时之间也占不到上风。   十几个来回之后,那灰衣蒙面人开始着急,再这么拖下去,援兵就要来了,如此一想,他出招越发不要命,大有一命换一命的架势。     “王爷?”听着隐隐约约的打斗声,关峒神色一紧看向魏阙。   魏阙自然也留意到了,他对周围同僚道了一声:“各位自便,我暂且离开一下”   话音未落,人已经拍马而去,留在原地的人茫然一瞬,面面相觑。   靠近之后,刀剑交加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那灰衣蒙面人自然也留意到有人在靠近,余光一扫,骇然失色。   季恪简抓住他这分神的空隙,一剑刺进他胳膊,再要去除他面上黑布。   灰衣蒙面人已经回过神来,狠狠看一眼季恪简,夺路狂奔。   坐骑中了之前的暗箭早已倒地身亡,季恪简只能徒步追击,不一会儿就被一道身影赶超,是骑着马的魏阙,季恪简心神稍定,魏阙身手他也是见识过的,想来那刺客绝无逃跑的可能。   变故却就此发生,一只灰兔从旁边的林子里慌不择路的逃蹿出来。紧随其后冲出来的是骑着马的宋嘉禾,手里还提着箭,显然是追着这野兔而来。   季恪简大惊失色。   魏阙更是心惊肉跳,吓得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滞,厉声:“快走!”   本是在追野兔的宋嘉禾,望着迎面而来的蒙面人呆住了,看清露在外面的那双眼之后,瞬间如坠冰窖,这双眼睛,她记得,就是他,他提着刀冲过来,他是不是又要杀她?   宋嘉禾本能一般拉开弓弦,箭矢离弦而去,却是射了个空。   险险避开的灰衣蒙面人神色一厉,冲向宋嘉禾,抓了她,也许自己还有机会逃生,固然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可若是可以,谁不想活。   宋嘉禾再要搭第二支弓箭却是来不及了,不过她的护卫也及时赶到。上辈子死于非命,这辈子宋嘉禾长了心眼,出门必然前呼后拥,护卫肯定带够。   原想冲上来挟持宋嘉禾做人质的刺客一看蜂拥而来的护卫,脚尖一拐,调转方向,可在他浪费的这点时间里,魏阙已经带人拍马赶到。   前有狼后有虎,灰衣蒙面人自知插翅难逃,若是被生擒,大刑之下,只怕自己也禁不住酷刑会和盘托出。魏阙手段,他岂能不了解。一抹决绝之色自他眼底划过,他用力咬破口中毒囊,顷刻间栽倒在地,双目怒睁,直勾勾的盯着头顶蓝天。   魏阙翻身下马,大步迈到宋嘉禾面前,将人从马背上抱下来:“有没有吓到?”   宋嘉禾摇了摇头,直直看着那具尸体:“揭开蒙面。”一连说了两遍。   魏阙眸色深了深。   护卫长谨慎的提着刀靠近,恐他诈尸,直接用刀尖挑开脸上黑布,有惊无险,看来真的死了。   “就是他,三表哥,就是他。”宋嘉禾睁大了双眼,就是这个人,前世就是他害的她掉下山崖:“他是谁?”他背后之后是谁。   宋嘉禾抓紧了魏阙的手臂,是谁那么大费周章的要杀她?那种粉身碎骨的痛苦在这一刻又清晰起来,宋嘉禾控制不住的颤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魏阙一惊,顾不得旁人还在场,揽宋嘉禾入怀,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莫怕,我在这儿,他已经死了,不会伤害你。”   他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安慰。   宋嘉禾渐渐镇定下来,脸色依旧难看,喃喃:“是谁派他来的?”   魏阙一时之间也不知敢如何接话,这蒙面人正是李石,他明明派了人盯着他,可他怎么会出现在围场,还和季恪简打了起来。   魏阙现在也是一脑门疑惑,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季恪简身份特殊,他手下的兵却要刺杀他,一个处理不好,可能会生出是非,他想把来龙去脉查清楚之后再向宋嘉禾解释。   稍晚一步赶到的季恪简望着李石的尸体,脸色有些古怪,他情不自禁上前几步,死死盯着那具尸体。   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季恪简剑眉紧紧皱成一团,顿时觉得有什么在脑子里搅拌,搅得他头疼欲裂。   “世子?”他的护卫忍不住唤了一声,瞧他脸色难看,不由担心。   季恪简置若罔闻,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具尸体,英俊的面庞一片苍白,额上渗出细细的汗水。   宋嘉禾亦被他这奇怪的模样吸引过来,蹙眉望着他,神情有些奇怪,难道他也记得李石?忽然手上一紧。   魏阙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事情我会查清楚,你先回营帐休息。”   宋嘉禾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水落石出是早晚的事,这人终于被揪了出来,她心中一块大石悄然落地,只等揪出他背后黑手。   那厢,季恪简揉了揉太阳穴,压下脑中莫名而来的万千思绪,他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强忍着不适对宋嘉禾道:“是我的不是,惊扰了表妹,这人本是冲着我来。”   “你?”宋嘉禾又是一惊,他要杀的人居然变成季恪简了。   魏阙嘴角沉了沉,他不喜欢宋嘉禾这模样,彷佛她和季恪简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秘。就像李石,他一直都觉得宋嘉禾在李石身上藏着一个大秘密,一个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定了定心神,沉声吩咐人将李石尸体抬走,又对季恪简道:“季世子且放心,此事稍后定然给你一个答复。”   季恪简更想自己去查,不过被魏阙遇上了,又是发生在皇家围场,魏阙想接手也在情理之中,遂他朝魏阙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劳王爷。”   魏阙略一颔首,这事想来皇帝那马上就有召见,故而他命关峒护送宋嘉禾回营帐:“回去后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宋嘉禾弯了弯嘴角:“你放心吧,你去忙正事吧,我没事。”   魏阙望着她的目光带着不放心,宋嘉禾便轻轻推了推她:“我真的没事儿。”   魏阙只能笑了笑,目送关峒护着她先行离开。   望着宋嘉禾离去的背影,季恪简低头掐了掐眉心,忽然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抬眼便撞进魏阙黑漆漆的眼底,季恪简心头微微一凛,复又若无其事的笑了下。   魏阙扯了扯嘴角。     护送宋嘉禾回营帐的关峒背上冒了冷汗,盖因宋嘉禾问他:“那个刺客你们认识是不是?”   关峒眉峰微微一跳动,瞬息之间惊讶的望着宋嘉禾:“宋姑娘何出此言?”在魏阙没有坦白之前,他怎么会拆自家主子的台。   宋嘉禾注视他片刻,缓缓道:“刚才我留意到,好几位侍卫看见那刺客的脸后,露出了震惊之色。若是一个陌生人,何必惊讶。”   关峒一愣,顿觉棘手,眼睛怎么这么尖啊,这一刻他特别想把魏阙拉回来,谁惹的麻烦谁处理。   “姑娘想多了。”关峒硬着头皮道。   宋嘉禾扯了扯嘴角:“这人是什么身份?”   关峒沉默不语。   舌尖转了转,宋嘉禾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是王爷手下的兵?”   关峒眉头又是一跳。三表哥都变成王爷了,可见着实生气了。   宋嘉禾心里有了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关峒头皮发麻:“这里头肯定有误会,王爷待姑娘如何,姑娘难道还不清楚。”   宋嘉禾抿了抿嘴角,魏阙待她如何,她自然知道。可就是因为他明明待她那么好了,他却能如此若无其事的欺骗她。   他早就知道这个人的下落,可他竟然一直瞒着她,在她几次三番的询问之后,依旧瞒着她。宋嘉禾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   他为什么要骗她?宋嘉禾神色一僵,其实她也骗了他。所以他们两个人在互相欺骗?   宋嘉禾咬着下唇,觉得心里乱糟糟一团。 第155章   李石服毒自尽,一死了之,倒是累的魏阙摊上官司。毕竟李石隶属他的麾下,眼下他还不知道更头大的事情在后面等着他。   目下,他正在向皇帝坦白李石的身份,遮遮掩掩,反倒显得他做贼心虚。   解释的时候,季恪简也在场,他脸色依旧不大好,头疼欲裂,然攸关自己性命,不得不咬牙忍着头疼,过来面圣。   听闻这名刺客是魏阙手下,季恪简脸色顿变,惊疑不定望着继魏阙。诸多念头在脑中盘旋而过,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与魏阙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瓜葛大概是早年宋嘉禾对他有一丝朦朦胧胧的好感,可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他与魏阙共事过,觉得他不是这种心胸狭窄之辈。   冷不丁的李石这个名字在脑中再次响起,漆黑的瞳孔缩了缩,脑仁针扎一般的疼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受控制的要破土而出,一阵一阵的剧痛袭向头顶。   魏阙发现了季恪简的异样,他脸色苍白,两眼发直,脸上还冒出细细的冷汗。   “季世子?”魏阙试探的叫了一声。   季恪简视若罔闻。   在场众人在这一声之后都留意到季恪简的不同寻常,思及魏阙说刺客武器上涂了毒,皇帝顿时一惊,可别是不小心中毒了:“快宣太医。”话音刚落,季恪简突然一个踉跄,幸亏魏阙拉了一把,才没栽倒在地。再看人已经晕了过去,一张脸,白的几乎透明。   坐在上首的皇帝脸色微变,若季恪简有个三长两短,他可不好向季氏,冀州一系交代。   御医来的很快,一番检查之后禀报,季恪简并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就是晕了过去。   皇帝诧异,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晕过去?   御医也百思不得其解,吭哧半响:“约摸着是心神过于紧张的缘故,一下子放松下来,导致晕厥。”他总不能说不知道,少不得要让季恪简委屈下名声。   这理由一出,在场人都静默了一瞬,可看季恪简模样好像也没有旁的解释了。   再一次确认季恪简安然无恙,皇帝派人把他护送回去,为以防万一,还派重兵保护。   待人走了,皇帝的目光落在笔直而立的魏阙身上,他没怀疑这事是魏阙做的,这儿子麾下将士千千万万,出了几个有异心的,再正常不过了。   皇帝更倾向于有人想挑拨离间,若是被传出去魏阙的人杀了季恪简,冀州一系,必然会心生不满。大秦打下江山也不过两年光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且刚刚收复吴夏三州,正是人心惶惶之际,需要安抚,这节骨眼上闹出这种事,不利于稳定吴夏三州的民心。   越想皇帝神色越凝重,他扬声命人去传御林军统领赵飞龙,想让他调查此事。   “这涉及到你属下,你还是避嫌为上。”皇帝温声解释了一句。   魏阙躬身道:“儿臣明白。”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话,皇帝才让魏阙告退。   一出营帐,魏阙连忙去找宋嘉禾。     且说季恪简处,宁国公夫妻连同新上任的世子夫人许砚秋闻讯赶到,但见季恪简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季夫人的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她可就剩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奉命看护的御医连忙劝慰,再三保证季恪简毫发无伤。   “那他为什么不醒?”季夫人含泪追问。   御医哑口无言,再一次搬出了之前的理由,可季夫人哪肯信,不由轻轻推着季恪简的肩膀,试图将人唤醒。   毫无作用,若非胸膛还在起起伏伏,季夫人差点就以为儿子不行了。   御医硬着头皮劝道:“世子精疲力竭,睡上一觉,大概也就能醒了,强行唤醒他,说不得适得其反。”   这种情况下,季夫人只得信了,可她不舍得离开,一定要留在这守着儿子。   哪怕许砚秋劝了,季夫人也没改变主意,反倒劝她回去休息,许砚秋哪好意思离开,少不得陪着一块儿看护。   看着看着,两人发现季恪简神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彷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   季夫人拿帕子轻轻擦了下季恪简的脸:“这是做什么美梦了这么高兴!”语调柔和,声音里却夹杂着浓浓的担忧。   在季恪简的梦里,笼罩着大片大片的红色,屋檐下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回廊路边摆满了一盆又一盆姹紫嫣红的鲜花。   整座季家祖宅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之中,走在其中的丫鬟仆妇脚步轻松透着喜悦。   季恪简站在湖边,颇有兴致地喂着湖里的锦鲤,不厌其烦的计算着日子,再有五天,花轿就要到了。   他都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把婚礼地点定在老宅,要不然他此刻还能去看看她。虽说即将完婚的未婚夫妻俩不能见面,然他有的是法子可以偷偷的看她一眼。   “世子,不好了,世子。”泉文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   季恪简的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世子,六姑娘遇刺,掉下悬崖,没了。”泉文一句话说的磕磕巴,眼泪夺眶而出,紧张的盯着季恪简。   季恪简脸上笑容瞬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泉文:“你说什么?”语调轻飘飘的,不着地。   “六姑娘没了。”泉文带着哭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季恪简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泉文。   “世子。” 泉文无比担忧的看着他:“您请节哀,六姑娘在天有灵肯定不想您太难过。”   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一丝裂缝,逐渐扩大,季恪简指尖不受控制的开始痉挛,慢慢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泉文心惊胆战的看着他,忽觉眼前一花,一阵风掠过,季恪简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漫天漫眼的红色忽然被惨白,刺眼的白幡,压抑的哭声。   季恪简站在一片缟素的灵堂之中,那压抑的白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一点一点的在暗红色的棺木中滑动,用力之下,指甲翻起,渗出血滴。引得周遭人一阵惊呼,可季恪简像是不觉疼似的,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口棺木,哑着声音道:“我想看暖暖最后一面。”   “暖暖爱美,她肯定不想让你看见她……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宋铭难过道,他模样不比季恪简好到哪儿去,双眼通红,眼角皱纹深了不少,鬓角露出几缕白发。   季恪简的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她那么娇气,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该有多疼,她是不是曾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冷冰冰的乱石堆里,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   一股咸腥涌上喉咙,季恪简硬生生把它吞了回去。   场景又为之一变,白茫茫的灵堂变成阴森森的义庄,敞开的薄棺内躺着一具尸体。   就是这个人带着一群花重金从黑市上请来的杀手刺杀暖暖,以致摔下悬崖,他在宋家护卫的追击下,服毒自尽。   刺客的身份也已经被查明,神策军斥候营李石,魏阙的下属。   又是一晃,季恪简抬起眼,目光笔直的望着眼前高大威严的男子,魏阙眉眼疏离,神情冷漠,彷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李石确是我的人,不过非我令他去刺杀宋家表妹。此事,我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   交代很快就有了,有人上报曾经见斥候营西边的乱石堆盘旋,一查之下挖出一个木盒,木盒里放着一个荷包,两条手帕,一直东珠蝴蝶簪,都是女人的东西。   那东珠十分名贵,名贵到整个大秦都没几颗。   魏歆瑶便被揪了出来,其实一开始,他就怀疑过她。暖暖那么善良,哪有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的仇家。   皇帝终究给了宋家和季家一个交代。   皇帝找了一个由头,魏歆瑶被褫夺公主封号,永生圈禁皇陵。魏阙也因为管教不力被罚了两年俸禄。   然而对他而言,这远远不够,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他终于等到了亲手报仇的那一天。   魏歆瑶在皇陵过的还不错,虽然院子外筑起高高的城墙,被圈禁在四方天内,可她依旧锦衣玉食,还有两个宫女伺候。   可不是吗,毕竟是金枝玉叶。父为皇,母为后,兄长为太子,谁敢慢待她。说不得再过几年,还能正大光明的离开皇陵,继续做她风风光光的公主。   望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季恪简,魏歆瑶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你怎么敢闯进来?你要做什么?”   “你真的以为杀人不用偿命吗?”   魏歆瑶色厉内荏:“你敢,父皇和母后不会绕过你的。”   季恪简冷冰冰道:“我都到这儿来了,你以为我还怕他们?”   “你做了什么?”魏歆瑶骇然失色,哆哆嗦嗦道:“你造反了,难道你造反了?不可能,绝不可能!”   季恪简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缩在墙角的魏歆瑶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吓得语无伦次:“不可能的,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寒毛,我让父皇诛你九族。”   季恪简掀了掀嘴角,凉凉一笑:“带走!”   “季恪简,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魏歆瑶挣扎大叫。   待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一处悬崖边之后,魏歆瑶已是吓得满脸鼻涕眼泪,这是宋嘉禾摔下去的地方。   山风呼啸,刀子一般割在人脸上,吹得季恪简一身墨绿色锦袍猎猎作响。   “掉下悬崖会有多痛苦和绝望,你知道吗?”季恪简的声音彷佛掺了冰渣。   被像小鸡一样拎着的魏歆瑶吓得大吼大叫:“季恪简,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魏家的女儿,我是大秦公主,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你!”季恪简从下属手里接过魏歆瑶,拎着她走到悬崖边:“若是摔不死,算你命大,我认。”   魂飞魄散的魏歆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崩溃尖叫:“不要,季恪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你放过我吧,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暖暖难道想死?她才十七岁!”温和的面容骤然狰狞,季恪简眼底泛起可怖的血色。   “季恪简你这个混蛋,杀千刀的,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诅咒你下地狱。”似乎知道求饶没用,魏歆瑶破口大骂,极尽之恶毒,犹如泼妇。   “我先送你下地狱。”话音未落,他松开手。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谷,回响不绝。   悬崖边的季恪简一张脸忽然变得惨白惨白,整个人都微微打晃。   “表哥,表哥,”娇俏甜美的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娇娇的唤:“你过来,快过来啊,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躺在床上的季恪简突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漆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第156章   “姑娘吃点葡萄。”青画端着一盘饱满晶莹的绿葡萄过来,摆在宋嘉禾手边。   宋嘉禾心不在焉的拿了一颗。   青画知道姑娘一直托王爷在找一个人,而这人就是刚才那刺客,听姑娘和关峒副将的话,姑娘怀疑这人是王爷属下,如此说来,王爷一直在骗姑娘。   青画生怕姑娘钻牛角尖伤了与靖王之间的情分,遂劝了一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姑娘先莫要胡思乱想,等王爷来了再细细问一问。”   宋嘉禾抬眼看望了望她:“我明白的。”她慢慢的剥了葡萄皮塞到嘴里,这葡萄真甜,丰盈甜腻的汁水顺着喉管流下,宋嘉禾觉得她的心情略略好了一些。   三表哥瞒着他,该是有原因的。若是早几年发现这个刺客是三表哥的人,她可能会有所怀疑,怀疑他是不是帮魏歆瑶出头,毕竟他们兄妹感情看着还不错。   不过这辈子她对魏阙的了解,加深不少,她觉得以他为人应该不至于做这种事儿。   那刺客之事应该另有内幕,只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宋嘉禾轻轻地咬了咬唇,也许待会儿他还会问自己为什么要骗他,之前她说了,她找的那人是家贼来着。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骗他,可他没有戳破,为什么啊!   宋嘉禾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只能束手无策的揉了揉太阳穴。   “王爷!”门外响起请安声。   宋嘉禾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魏阙一把掀起门帘,灿烂的阳光随着他一同涌入。   宋嘉禾不适的眯了眯眼,讷讷的唤了一声:“三表哥。”   瞧她紧张的模样,魏阙安抚一笑,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   宋嘉禾这才留意到他只身一人进来,并没有带护卫。   营帐内的青书与青画看向宋嘉禾,眼底带着忧色。   宋嘉禾朝她们点了点头。   二女最好带着担忧躬身退下。   宋嘉禾望着魏阙,魏阙也望着她,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魏阙笑了笑,他走过去,拉着宋嘉禾的手,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了。   手没有被甩开,魏阙脸上笑意加深了一份。   不待宋嘉禾先问,魏阙先解释起来:“那刺客名唤李石。”魏阙留意着宋嘉禾的脸色:“他是我手下一名斥候。”   宋嘉禾垂了垂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浅浅阴影:“他为什么要刺杀季表哥?”   “我也不知道,”魏阙道:“父皇已经将此事交给赵统领查办。不过……”   宋嘉禾抬眼。   魏阙笑了下,复又说道:“早前,我调查过他,他似乎爱慕我七妹。”   宋嘉禾浑身一震:“魏歆瑶!”又喃喃:“果然是她!”   声音很低,可魏阙哪能没听见:“你早就知道是她指使的?”   宋嘉禾抿紧双唇。   魏阙好脾气的笑了下,捏了捏她的手:“我先向你赔个不是,我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看你模样对他十分憎恶,还说是家贼。”魏阙顿了顿。   宋嘉禾双唇抿得更紧,神色也绷起来。   “我担心其中有什么蹊跷,也存了私心,怕你知道我与他的关系,进而与我生分了。遂我想着我先彻查一番,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可一直都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本打算直接和你坦白了,不巧碰上出征,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就给耽搁住了。以至于闹了这么一出,是我疏忽大意,幸好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原本派人监视着李石,大抵是时间久了,监视的人开始懈怠,无知无觉的让李石脱离了监控。   宋嘉禾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帕子,如果早一些知道那刺客的身份,又没说开的话,她对魏阙应该会留一个疙瘩。   “我都说完了,暖暖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李石吗?”魏阙包住宋嘉禾的双手,他的手很宽阔,轻而易举的将宋嘉禾的手包在掌心里。   该来的果然逃不了。虽然早有准备,宋嘉禾的心神还是忍不住乱了一瞬。   魏阙耐心的望着她,不曾出言催促。   半响,宋嘉禾轻缓的声音响了起来:“几年前我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那个李石,他带着一群人来追杀我,慌乱之中,我被他逼的掉落悬崖。   那个梦真实到可怕,犹如亲身经历,我至今也忘不了。   去年上元节,在街头偶遇他,他和梦里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我很害怕,我怕那不仅仅是一个梦,是老天爷给我的警示。”   半真半假,宋嘉禾只能说到这儿了,总不能说她死而复生了一回。   魏阙望着眼帘轻垂的宋嘉禾,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爱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暖暖别怕,那只是一个梦,何况他已经死了,有我在,这种梦绝不会发生的。”   宋嘉禾乖顺的伏在他胸口,轻轻点了点头。   冷不丁又听见魏阙问她:“在梦里,是七妹派他追杀你?”   话音刚落,魏阙便感觉到!怀里的宋嘉禾身体僵了僵。   她没梦见,她也只是猜测,因为魏歆瑶有这个动机,魏阙方才说那个李石爱慕魏歆瑶,原先的五分猜测成了九分,最后一分只等证据了。   只是,她若说猜测,万一魏阙问她,她为什么猜是魏歆瑶,她要怎么回答?难道说,魏歆瑶喜欢季恪简,所以要杀了她这个情敌。   宋嘉禾有点儿不敢想届时魏阙的脸色,于是她淡淡的嗯了一声。   魏阙眸色沉了沉,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放柔了声音道:“梦都是反着来的,你看,现在和你的梦不是反了。”   宋嘉禾如释重负一笑,是啊,这一世和上一世已经完全不同了,很多人的命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恩,那终究只是个梦罢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轻松,魏阙笑了下,笑问:“那在你梦里,你有没有梦见我?”   宋嘉禾眼神飘了飘:“梦见了,你可严肃可严肃了,看见我都不带正眼瞧,吓得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前世,他俩也就是普通亲戚,见面请个安的关系,宋嘉禾再一次感慨世事之玄妙。   “这种噩梦还是快点忘掉的好。”魏阙一本正经地揉了揉宋嘉禾的头顶。   宋嘉禾噗嗤一声乐了。   这厢宋嘉禾终于了了一桩心事,心情愉悦,魏阙看起来心情也不错的模样。   季恪简那边却是出了麻烦,他一直昏迷不醒。过了一天还未醒,可把季夫人急坏了,随驾的御医都被她喊了过来,各施手段,然而季恪简还是未见醒来的迹象。   吓得季夫人险些晕过去。   几位御医也是急得不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皇帝可是下了令,让他们务必治好季恪简。可问题是,季恪简他没毛病啊,一没受伤二没中毒,可他就是昏睡不醒,奇了怪了!   营地就这么点大,如此大的动静,第二天季恪简昏迷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   宋嘉禾自然也知道了消息,宋季两家是亲戚,她知道了没有不过去探望的道理。再说了,这么多年的交情,做不了夫妻,兄妹之谊也是有的。   宋嘉禾让青画备了一些药材,带着人过去探病。   途中遇到魏阙,听闻她要去探望季恪简。   魏阙道:“那我和你一道去。”   宋嘉禾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进了营帐,见到憔悴不堪,彷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的季夫人,宋嘉禾心头一刺,姨母只剩下季恪简这么一滴骨血,若是季恪简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姨母也熬不过去。   “姨母。”   季夫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微笑:“你们来了。”   宋嘉禾心头酸涩:“姨母莫要担心,季表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倒是您,若是伤心过度,坏了身子,等季表哥醒来,他还不得心疼愧疚坏了。”   类似的话季夫人已经听了一箩筐,理她自然知道,可作为母亲哪能不担忧。   “世子?”许砚秋惊喜的叫起来,一脸狂喜的看着床上睁开了眼的季恪简,望进他黑漆漆的眼底,忽尔心头一悸,乱了心跳。   季夫人迅速扑到床头,又惊又喜的望着季恪简,哆哆嗦嗦的摸着他的脸:“承礼,承礼你终于醒了。”紧绷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季夫人喜极而泣:“你担心死为娘了。”   “儿子不孝,让娘担忧了。”季恪简眨了眨眼,哑着嗓子道,一转眼瞬间呼吸一滞。   见季恪简终于醒了,宋嘉禾满脸欢喜,见他看过来,回以明媚笑容。   季恪简直勾勾的看着她。   宋嘉禾愣住了。   魏阙跨了一步,挡在宋嘉禾面前,关切:“季世子可有不适之处?” 第157章   “多谢王爷关心,我已无大碍。” 季恪简扯了扯嘴角,慢慢撑坐起来。   季夫人连忙搭了一把手,一迭声唤御医。   候在一旁的御医赶忙上前,一番检查之后笑逐颜开:“夫人放心,世子并无不妥之处。”心里纳闷,季恪简脉搏有力,强壮的很,可偏偏就是莫名其妙的昏迷了一天一夜,怎么也唤不醒,莫名其妙的又给好了,奇哉怪哉!   “可我看他脸色?”季夫人忧心忡忡的望着儿子苍白的脸颊。   御医道:“这是因为世子一日未尽食。”   季夫人忙道:“是的了,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她扭头正要吩咐人去把一直温在外头的燕窝粥端进来,就听丫鬟道:“世子夫人已经去取燕窝粥了。”   “娘放心,儿子真的没事儿。”季恪简温声道。   看了又看,季夫人悬在空中的那颗心落回肚子里,轻轻打了下他的手臂:“你这孩子,可是要吓死我了,好端端的怎么昏迷了呢?”   季恪简笑了笑,余光掠过站在远处的宋嘉禾。原来他只昏迷了一天,可他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年。   一梦犹如历经一生。多么光怪陆离的一个梦,却又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他现在还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   季恪简想起了早两年做的那些离奇的梦,与这一梦连贯起来,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季夫人放心之后,终于想起被撇在一旁的魏阙和宋嘉禾,歉然一笑:“失礼了。”   魏阙微微一笑:“季世子刚醒,需要照顾,我们便不做打扰,改日再来探望。”   宋嘉禾微笑附和着点了点头。忆及方才季恪简的眼神,她觉得有些古怪,可又说不上哪儿。   寒暄两句,季夫人亲自送出了营帐,毕竟魏阙身份不一样。   在帐门口,遇见了端着燕窝粥回来的许砚秋。   “王爷、嘉禾要走了?”许砚秋温声道。   宋嘉禾道:“恩,我们有空再来。”瞧了瞧她的脸色:“你也注意自己身体。”   “我省的。”许砚秋柔柔一笑。   离开的宋嘉禾心情颇为不错,季恪简总算是醒了,随后便想起刺客一事,转头问魏阙:“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魏阙笑:“才一天的功夫哪有这么快,你莫着急,我使人留意着,一有进展就来告诉你。”   宋嘉禾点了点头 “你待会还有事儿吗?”   “无事,”魏阙笑吟吟望着他:“你有事?”   “我想去跑马。”想起方才营帐内魏阙挡在她面前,宋嘉禾有点儿不自在,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遂想哄哄他。   魏阙笑着点头,终究将疑问压了下去。   早两年,他就在无意间发现宋嘉禾对季恪简有好感,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再后来,那点好感就没了。这一点,他能确定,也不担心宋嘉禾会旧情复燃。   问题出在季恪简身上,想起他看向暖暖的眼神,魏阙剑眉微皱。     “这粥的温度,正好入口。”许砚秋递上粥。   季恪简接了过来,对她轻轻一笑:“让你担心了。”   季夫人道:“可不是,这一天砚秋都没合眼,脸都熬黄了。”小两口结了婚,相敬如宾,可季夫人瞧着缺了点新婚夫妻的热乎劲。   许砚秋低头一笑:“这都是我该做。”   听了这话,季恪简笑了笑,心思却飞了出去,或者该说一直没收回来。   他尚且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梦境真实的可怕,喜怒哀乐历历在目,犹如亲身经历。诸多情绪并没有因为醒来而褪去。   季恪简烦躁的拧了拧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又控制不住。   越想压下去越是压不住,眼前不受控制的掠过宋嘉禾宜嗔宜喜的面庞,眼底漾着浅浅情意。   忽而间,季恪简想起第一次见到宋嘉禾的时候,她的眼里含着淡淡的思慕,可明明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她看着他的眼神,彷佛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一般。   一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是不是,她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所以被梦境影响。   季恪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睡糊涂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为期五天的秋弥到了尾声,大批人马浩浩荡荡的返回京师,宋嘉禾在半道上与大部队分开,去西山别庄寻找宋老爷子与宋老夫人。   魏阙要护送皇帝回宫,不便离开,遂安排了关峒带人护送她。   到了别庄,听说了刺客之事的二老,少不得问了几句。   宋嘉禾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倒是没说那刺客就是她要找的那人,毕竟老爷子在呢。   晚间宋老夫人拉着宋嘉禾游园,直接问了:“你这丫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宋嘉禾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讨好:“祖母英明。”   宋老夫人嗔她一眼,自己养的姑娘,她还不了解:“说吧。”   宋嘉禾就把刺客的身份还有自己与魏阙的对话大概复述了一遍。   宋老夫人正了脸色:“他没追问你梦见什么了?”   “没有!”宋嘉禾忙道:“一句都没有。其实就是问,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现在的情况和我梦见的已经大不相同。”   宋老夫人又道:“你没跟他说你季家表哥的事吧?”   宋嘉禾摇头,她哪儿开得了口。   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事他不问你千万别说。”哪个男人会不介意,没必要拿这种事来体现坦诚。   “他要是问了,你也不需要隐瞒,要说的坦坦荡荡。”死不承认是下下策,显得亏心似的。   宋嘉禾哎了一声,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事啊,还真是赶巧了,”宋老夫人摇了摇头:“也不知能不能查个水落石出?”   宋嘉禾静默下来,若真是魏歆瑶,她毕竟是龙子凤孙,谁也说不准皇帝会不会当慈父。   事实证明,皇帝没当慈父,也许是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终于耗尽皇帝的慈父之心。   魏歆瑶被褫夺封号,并且圈禁起来。罪名是孝期作乐。到底要顾忌朝廷脸面,权衡了一个不那么丢人的罪名。   这消息是魏阙来看宋嘉禾的时候带来的,魏阙转述调查经过:“……找到了李石藏匿起来的一个木盒,里面是一些女人的东西,其中有一枚东珠蝴蝶簪,十分珍贵,循着这条线索查到七妹头上。一开始七妹不认,父皇亲自审问了她,之后便下了圈禁的圣旨。”   宋嘉禾捏着腰间玉佩,前世魏歆瑶大概也就是这么个结果了,身为皇家女,除非谋逆这种罪名,再怎么样都不会丢性命的,对皇家人而言,圈禁就是最大的惩罚。   可想想还是不甘心,前世她可是丢了性命,然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再退一步,这辈子,她不还活的好好的。   宋嘉禾甩了甩玉佩,算了,就这样吧。   宋嘉禾想通了,魏歆瑶可想不明白,她被关在屋子里,影影绰绰的能看见院子里有不少人在活动,耳边都是垒砖头的动静,她甚至能感觉到阳光在一点一点的消息。   “放我出去!”魏歆瑶歇斯底里的敲着窗户:“放我出去,父皇,我知道错,女儿知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可任由她喊破喉咙,都没有人回应她。   直到双手捶的鲜血淋漓,嗓子眼烧灼一般的疼痛,精疲力竭的魏歆瑶滑坐在地,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淌,哑着声音喃喃:“怎么会这样的。”   魏歆瑶不敢置信,也不愿意相信皇帝会这么狠心的对待她。   季恪简又没死,父皇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外人圈禁她。行动之前,她不是没想过后果,可她想着自己反正都被关在皇陵了,父皇还能把她怎么着,杀了她不成。   她怎么也想不到父皇竟然真的狠得下心,不杀她,却让她生不如死。   “娘!大哥!”魏歆瑶崩溃大哭,如果母后还在,大哥还是太子,她们肯定不会任由她落到这般境地的。     “世子,这儿风大,咱们回吧!”顶着寒风的泉文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袖子里,心惊胆战的望着站在悬崖边的季恪简。   一望那深不见底的悬崖,泉文一阵晕眩,白着脸往后退了两步,觉得手脚更冷了。   背对着他的季恪简置若罔闻,出神的看着峭壁,和他梦里一模一样。   魏歆瑶是因为一枚东珠蝴蝶簪暴露,这一点也和他梦里一模一样。   可真巧啊! 第158章   秋高气爽天,满山遍野都是红彤彤的枫叶,远远看过去,如同火在烧。   左右无事,宋嘉禾便带着人出来赏枫叶,还让人带了画具,打算画一幅枫叶图。     如火如荼的枫叶映在季恪简眼里,就像真的起了火,烧得他眼睛有些发疼。   在他的梦里有那么一幕,枫林环绕的空地上,她垂首画画,露出一段弧度优美的细颈。   “暖暖的画又进步了。”他含笑夸奖。   她翘了翘嘴角,似乎觉得这般不够矜持,遂往下压了压:“谁叫我有个好师傅呢。”   “那也要徒弟是可造之材,师傅才有用武之地,否则,碰上朽木,也全是白费功夫。”他一本正经的哄她。   小姑娘绷不住,眉眼弯弯,脸上都是融融笑意。   “不过感觉树干这一块,你画的僵硬了一些,可以这样。”他很自然的从后面拥着她,握着她的手。   掌心里的手轻轻挣了挣,没挣开,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顾盼生姿,叫人失了心魂。   教的人心猿意马,学的人耳垂微微泛红。   季恪简闭上眼,这样甜蜜温馨的画面,在他梦里出现了不止一幕。   这些时日以来,他试图从梦境中抽离,可越是努力,梦境越发清晰刻骨,所有的喜怒哀乐恍如亲身经历。   梦境与现实交融,混为一体,感情也从梦中蔓延到现实之中。   当年他见到宋嘉禾所作之画时,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痕迹。季恪简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当时他还想着这丫头是不是暗地里拿他的画来临摹过?现在他却在想,宋嘉禾是不是也做过那样的梦,所以被梦境影响。   要不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彷佛他们早已相识,相知!   季恪简抬起腿,踩在一截枯木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听的动静的宋嘉禾转过头,循声望过来,就见季恪简火红的枫叶林里面走出来,一步又一步,他的目光有些怪,如同笼罩了一层迷雾,又似藏在重峦叠嶂之后,看不分明。   宋嘉禾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季表哥。”她屈膝福了一福。   季恪简注视着她,目光下落几分,定在画上,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季表哥也来赏枫叶?”宋嘉禾打招呼,季恪简怪怪的,也许她该想个什么借口告辞。   望着她微微皱起来的眉头,他知道这不是在梦里。季恪简收回目光,看向近处的枫叶,他是为她而来。那个梦搅得他寝食难安,不解开这个疑团,只怕他这辈子都得不到安宁。   季恪简淡淡的嗯了一声,忽尔一笑:“见到表妹,倒是想起一桩趣事。”语调不疾不徐,十分平静:“自从我遇到的那个刺客之后,突然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宋嘉禾没来由的一紧,梦,一颗心霎时提了起来。   季恪简转过脸,目光落在宋嘉禾脸上:“有一回我梦见那个刺客在追杀表妹,表妹在走投无路之下被他逼得掉入悬崖。大概是那天瞧着他冲向表妹,落下了阴影。”   宋嘉禾脸色骤变,就连嘴唇都失了颜色。   季恪简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人不是都会觉得滑稽吗?她为什么会是这幅模样,恐惧,震惊,不敢置信。手心微微渗出毛汗,他握了握拳头。   “姑娘?”青画不安的叫了一声脸色苍白的宋嘉禾。   宋嘉禾回过神来,干干的咽了一口唾沫,难以置信的看着季恪简,难道他也和她一样,回来了?他昏迷了一天!   宋嘉禾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看清她眼底情绪之后,季恪简心头发刺,在她的眼里,丁点没有男女之情。   是的了,当初他那样冷漠,她岂能不死心。她还有了魏阙,人中龙凤,待她体贴入微。怎么会不变呢!   季恪简扯了扯嘴角,感觉到了老天的恶意,但凡早一些做这个梦,事情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时也命也!   “你知道,在那个梦里,害你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吗?”季恪简心平气和的询问她。在梦里,她‘死了’,应该不知道结果,想来会心有不甘吧!   宋嘉禾当然想知道,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什么下场??”   “那个刺客在逃跑的过程中也掉落悬崖,幕后凶手在五年之后,被人从你掉下去的那片悬崖上扔了下去。”   宋嘉禾瞳孔不受控制的扩大,嘴唇轻轻颤抖,她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魏歆瑶都是龙子凤孙,想让她偿命,谈何容易。   突如其来的酸胀涌到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夺眶而出,宋嘉禾捏了捏手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结局,实在是令人大快人心。”   “是啊,杀人总是要偿命的。”季恪简扬了扬嘴角:“否则枉死之人,只怕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宋嘉禾用力的眨了眨眼,心口随之一空,压在上面巨石不翼而飞。上辈子的枉死,一直是她心里一个疙瘩,因为魏歆瑶不会为她偿命。现在这个疙瘩终于消散了,她终于不用再对为西药耿耿于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喉咙口发堵,半响她才道:“那真要感谢那个人,帮我报了仇。那个人后来还好吗?”   宋嘉禾问的有些紧张。   “他很好,生儿育女,幸福美满。”季恪简轻轻一笑,眉眼恬淡:“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看来她做过那样的梦,或许那根本就不是梦。庄周梦蝶,到底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谁知道呢!   就这样吧!   一片枫叶摇摇晃晃的飘下来,从季恪简眼前飘过,他伸手接住,又随手扔到一旁,那片枫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落在了地上,融入其中,再也找不到。   宋嘉禾伫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整个人彷佛魂游天外,接二连三的冲击,让她还回不过神来。   “姑娘!”青画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见宋嘉禾没有反应,她便轻轻推了一下。   季世子与自家姑娘的对话,她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刺客,什么梦,两人都怪里怪气的,青画心里打鼓。   宋嘉禾沉沉吐出一口腹中浊气:“回去吧!”   这样挺好的!   “哎呦。”林中骤然响起一声惨叫。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宋嘉禾一怔,忽尔脸色难看起来。疾步循声走过去,就见关峒一边拍着身上的,一边龇牙咧嘴:“瞧我这眼瞎的,那么块石头都没看见,好悬没瞌掉我的门牙。”   宋嘉禾却是笑不出来,苍白着脸望着关峒旁边的魏阙。   魏阙神色淡漠。   装模作样的关峒看向宋嘉禾,目光又移到魏阙身上,心道自己只能做到这儿了。   他这属下当的也太不容易了,连主子感情生活都要操心。   虽然他没成亲连个相好的都还没有,可也知道有什么的问题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藏在心里头,指不定哪一天疙瘩溃烂成脓疮,那就大事不好了。   眼见着魏阙想离开,关峒那个急啊,少不得他这个做下属自我牺牲下。   魏阙扫一眼多管闲事的关峒。   关峒面皮绷紧,干干一笑。   青书青画齐齐脸色一变,王爷过来多久了,他又听见了多少? 第159章   魏阙来了有一会儿了,今日他无事,便打算过来找宋嘉禾,万万想不到,会看见季恪简也在这。   之前在木兰围场探病的时候,他就发现季恪简看着宋嘉禾的眼神有些奇怪,今天更加明显,季恪简的眼神复杂的让人一言难尽。   眷恋,遗憾,怅然,无奈以及深深的不可思议。   他竟不知道,季恪简居然能露出这样激烈的情绪。   宋嘉禾的反应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早在几年前他就知道,宋嘉禾曾经对季恪简动过心。不过他自信现在的宋嘉禾对季恪简再无男女之情,只是,梦?   两人对话古里古怪,那一瞬间,魏阙看过去,彷佛两人处在一个谁也不能插足的境界中。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不想出现,一来是要压一压这负面情绪,人非圣贤,他也有七情六欲。二来便是不想宋嘉禾尴尬,他可以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问一问。现在不问,以后还是要问的,要不他心里得留疙瘩。   不想关峒多此一举,来了这么一出。这小子,果然是太闲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魏阙只好走了出来,见宋嘉禾神色紧张,魏阙神色缓了几分。   “你,你来啦?”宋嘉禾傻乎乎的问了一声。   魏阙神色自然:“今日无事,便来看看你。”   宋嘉禾心跳如擂鼓,想问,你是不是都听见了,可又问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和季恪简之间坦坦荡荡,然而对上魏阙又不由自主的心虚,季恪简的确是她的曾经。   魏阙笑了笑,主动挑起了话题:“远远听着你们在说梦,说追杀,是关于之前刺客案?”他的语气十分温和。   宋嘉禾心神略略放松了一些,他既然问了,那她也不会隐瞒,正如祖母之前说的藏头藏尾,反倒显得做贼心虚,不利于二人感情。   “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做过一个梦。”   魏阙点了点头,目光柔和的望着她,似在鼓励。   宋嘉禾深吸一口气,对左右使了一个眼色。   丫鬟护卫们知趣告退,关峒几个也退开。   “那个梦历时很长很长,梦里情形真实异常,在梦里我像是重新活了一回,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我不认得你。”   魏阙一挑眉。   宋嘉禾立刻改了口:“呃,咱两不熟。”   宋嘉禾声音又低了低:“在梦里我和季表哥定了亲,梦醒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那感觉太真实了。”   怪不得在她的梦里,李石会追杀她,一开始他只以为是魏歆瑶的嫉妒作祟,之前魏歆瑶不就这么做过。现在想来,嫉妒是真,最大的原因该是因为季恪简。   “你当初喜欢他,就是因为这个梦?”   宋嘉禾瞪大了眼,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马上又尴尬起来,低头扯着帕子没吭声。   魏阙当她默认了,不免啼笑皆非,因为一个梦 ?可想起季恪简提起梦境,难不成两人做了同一个梦,魏阙眸色沉了沉,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不过那又如何,梦终究是梦,季恪简当年亲手将人退了出去,现在后悔也迟了,这么想想老天爷待他不薄。   沉默让宋嘉禾不安,她悄悄抬起眼,有些忐忑的望着他。   瞧她这紧张的小模样,魏阙有些好笑,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想板着脸让她哄哄自己,可又不舍得起来,这丫头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魏阙正想笑一笑安抚她。   “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魏阙一愣,目光落在因为害羞红了脸的宋嘉禾面上,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像是被这意外之喜给震住了。   宋嘉禾双颊滚烫,耳朵更是红的要滴血,甚至有一种自己整个人要烧起来的错觉,可她不后悔,就是难为情,脑袋越来越低,都快垂到胸口了。   魏阙忍俊不禁,伸手捧住她的脸,笑谑:“可别脑袋给折了。”   温凉的手覆在滚烫的脸上,激得宋嘉禾打了一个激灵。见魏阙露了笑影,紧绷的心弦一松,应该不生气了吧。看来豁出去还是值得的。   “那个梦忘了吧,反正是个噩梦!”居然和别的男人定亲了,可不是噩梦。   宋嘉禾用力点了点头,其实这两年她已经很少很少想起前世了,甚至一些记忆开始模糊,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难道那真的只是个梦。   “乖!”魏阙声音柔软的不可思议,含着淡淡的笑意。   宋嘉禾的脸忍不住更红了一些。   红扑扑的脸,水盈盈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落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活色生香。   魏阙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热度从她脸颊顺着掌心蔓延到全身,整个人都热起来。   他慢慢俯下身,凑过去。   被笼在他身影里的宋嘉禾一怔,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魏阙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抵着她的额头,笑:“躲什么?”   宋嘉禾左顾右盼,就是不敢迎视他的双眼,那里头像是有两把火在烧,看一眼就要被灼伤似的。   这样的魏阙她没见过,本能的害怕。   魏阙低低笑起来,呼吸喷洒在她娇嫩的脸上,烫的宋嘉禾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脖子里。   “我知道一个地方,风景特别好,我带你去。”宋嘉禾转移话题,想脱离这个奇怪的境地。   “我特意抽空过来看你,却被你吓了一跳,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你生气了?”宋嘉禾气虚道。   “我不生气,只是难过。你居然梦见和别的男人定亲。”   宋嘉禾觉得冤枉极了:“做什么梦我哪能控制。”又恨:“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晚了。”魏阙开始胡搅蛮缠,鼻尖轻轻刮着她的脸:“反正我现在挺难过?你得补偿我。”   宋嘉禾咬了咬唇:“你想怎么补偿。”   嘴唇因为轻咬越发红润,魏阙眸色更沉,假装犹豫了下,最后勉为其难道:“你亲我一下吧!”那语气好似他才是吃亏的那个。   宋嘉禾大窘,伸手推开:“想得美!”   “那我亲你一下。”话音未落,魏阙不在压抑蠢蠢欲动,低头含住她的唇瓣。比他想象中还甜还软,令他心荡神摇,魂游天外。   宋嘉禾僵住了,整个人都成了木头。   魏阙一手控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扶着她的后背往自己怀里压,恨不能把人揉进骨血中。到底不敢太过放肆,唯恐把人吓到了,魏阙浅尝即止。   宋嘉禾还维持着发愣的神情,可爱极了。   魏阙又怜又爱的亲了亲她的脸颊,低笑:“现在我不难过了。”   被占了便宜的宋嘉禾终于还魂,霎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等着魏阙。   魏阙笑眯眯的看着她,心情十分美妙。   宋嘉禾气不过,踢了他一脚:“你欺负人!”   魏阙将脸凑过去一点:“你可以欺负回来。”   “不要脸!”宋嘉禾恨恨的推开他的脸。 第160章   季恪简骑上马,将漫山遍野的红色枫叶抛在身后,一同抛下的,还有那个匪夷所思又真实异常的梦。   快马疾驰在官道上,迎面而来的风刮在脸上又冰又凉。   回到宁国公府,季恪简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檀木圈椅上,神情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那真的只是一个梦?为什么会如此真实,为什么两个人会做上同一个梦。   “世子,夫人请您过去用晚膳。”泉文小心翼翼的敲了敲房门,这都大半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把他担心的,差一点就想推门而入。   泥塑木雕一般的季恪简,眼珠子动了动,抬了抬头,发现脖子酸的厉害,生了锈一般。   屋子里黑沉沉的,抬头一看,天居然暗了。   季恪简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来,脑海中闪过天意弄人四个大字。   “世子!”泉文不放心的有喊了一声。   季恪简站了起来,打开房门。   举着手敲门的泉文好悬没敲到他脸上,赶忙收回手赔笑。觑着他的脸色,一颗心没个底。   季恪简没理他,绕过他走出书房,穿过花园,一直到了膳厅。   厅内坐着季夫人和许砚秋,见她过来,许砚秋站了起来,屈膝福了福。   见他过来,季夫人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去用膳吧。”又道:“你父亲和同僚喝酒去了,传回话来,今儿不回来用膳了。”   季恪简轻轻一笑,温文尔雅,上前扶着季夫人入座。   “天凉了,咱们娘三喝点酒暖暖身子。”季夫人望着左右的儿媳,笑眯眯道。   季恪简神色微微一顿,复又若无其事道:“今儿母亲兴致好,儿子当然奉陪到底。”   许砚秋便亲自执壶为二人斟酒,又布了一筷子菜。   “好了,你也坐下吧。”季夫人含笑道,他们季家没有婆婆吃饭,儿媳妇站着伺候的道理。意思意思就行了。   许砚秋唉了一声,坐在季夫人右手下,季恪简对面。   望一眼左边的儿子,再看一眼右边的儿媳妇,季夫人满脸都是笑,以前啊,她最怕丈夫和儿子同时有应酬,因为那样一来家里就会只剩下她一个人吃饭,冷冷清清的。现在好了,有儿媳妇陪她,再过两年,儿媳妇给她生个大胖孙子,这日子就美满不过了。季夫人觉得整个人都敞亮不少。   “这老鸭笋干汤是砚秋亲自做的,炖了一下午,你尝尝。”季夫人笑呵呵道。   季恪简看着眼前清澄透亮,面上浮着油花的鸭汤,闻起来看起来都不错,他从善如流的盛了一碗,点头:“味道不错!”   这顿饭季恪简吃了不少,还喝了两碗鸭汤。   见他吃的津津有味,季夫人笑眯了眼。   许砚秋脸上也带着笑。   季恪简也在笑。   这样挺好!     一场秋雨一场凉,尤其山里头温度降的更快。   在别庄住了一个月的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商量着,搬去温泉庄子上住。那宅子是皇帝赐下,里头好几口温泉,其中一口还是药泉,最适合老人家。   宋嘉禾觉得老爷子真是太会享受了,然后强烈要求把自己带上。   宋老爷子笑眯眯的应了。孙女在他这边,魏阙过来也师出有名。   他辞去的尚书令之位终于有人接手了,接手的人,就是魏阙。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里去,宋老爷子十分高兴,更高兴于皇帝对魏阙的栽培之意。   在尚书令这位置上,政务那一块上的事情几乎都包含进去了,方方面面都能够接触到,十分磨练人。   魏阙的军事能力,无可挑剔,眼下他欠缺的,就是政务方面的能力,要让满朝文武,黎民百姓相信他不只上马能定国,下了马也能安邦。   每每魏阙过来,都会向他虚心讨教,冷眼瞧下来,虽有有些地方略显生疏稚嫩,毕竟之前从来都没接触过,谁也不是生而知之。不过难得的好悟性,也不刚愎自用,宋老爷子觉得魏阙是个可造之材。   宋嘉禾在院子里开始收拾行李,四处看了看:“还怪舍不得的。”住了一个多月,哪能没感情啊!   “姑娘要舍不得,明年可以再来呀?”青画打趣道,漫说宋嘉禾舍不得,就是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舍不得这儿,空气清晰,风景宜人。   宋嘉禾点头道:“明年可以早点过来。”今年他们就已经来得晚了。   “姑娘。”青书焦急的声音传进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宋嘉禾笑容顿时收了起来:“怎么了?”   “谚少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右腿骨折了。”   宋嘉禾刷的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人怎么样?”说着话人就已经站了起来往外走。   青书:“旁的没事,就是骨折了。”   宋嘉禾一颗心都揪起来,骨头断了,那得多疼。   她连忙去找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也得到消息了,见她过来第一句就是:“别着急,没有大问题,小孩子家恢复力好,养两个月就好。”   宋老夫人沉稳的声音让宋嘉禾平静了一些,她定了定心神道:“祖母,我想回去看看阿谚。”   “去吧,”宋老夫人一脸心疼:“我也得回去瞅瞅,要不不安心。”   宋嘉禾道:“那我先骑马回去,祖母慢慢来。”宋子谚格外黏着他,这几年可以说宋子谚差不多是她带大的。宋嘉禾也疼这个弟弟,想他竟然坠马摔断了退,一颗心就抽抽的疼。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才好。   “路上小心。”宋老夫人叮嘱了一声。   宋嘉禾应了一声,告辞出来,一边赶向门口,一边走便问来报信的小厮来龙去脉。   一问之下才知道不只宋子谚受伤了,苏清月也受了伤,情况还更严重。   说来苏清月这伤还是为了救宋子谚受的。   下午没课,宋子谚就跟两个兄弟在马场上跑马。跑着跑着,他坐下的红马突然发脾气,把宋子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这还不算,那马撅着蹄子踩向宋子谚。亏得在边上看着他们玩闹的苏清月冲了过来,替宋子谚挡了那一下。   苏清月当场昏迷了过去,还流了好多血。   宋嘉禾万不想还有这么一个变故,忙问:“那苏姑姑,现在如何了,伤的严重吗?”   “苏姑娘情况不太好,具体情况奴才也不知道了,夫人已经派人去请御医。”小厮回道。   宋嘉禾心里一紧,可别出事了。当下脚步更急,到了门外,下人已经备好马。   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宋嘉禾带着人飞奔离去。 第161章   宋嘉禾一进门,就见躺在床上的宋子谚小脸白兮兮,眼眶红彤彤。   “六姐!”宋子谚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差点把宋嘉禾叫的哭起来。   宋嘉禾一个箭步奔过去,摩着弟弟冷冰冰的面颊,宋嘉禾心疼的直抽抽:“还疼不疼了?”想碰又不敢碰他夹了木板的腿,白色的纱布刺的她眼睛发疼。   不问还好,这一问,好不容易被众人安抚住了眼泪的宋子谚再一次泪如决堤,汹涌而出:“姐姐,好痛!”   宋嘉禾搂着他哄,往他腿上吹了又吹:“不痛,不痛,六姐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咱们谚儿是男子汉,男子汉不怕疼。”   可人大多都是这样的,没人哄还好,这一哄就越发委屈上了,宋子谚就是这种情况,宋嘉禾越哄他哭的越厉害。   又怕又疼的宋子谚见了最亲的姐姐,那真是说不清的委屈,道不尽的可怜,哪还记得自己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豪言壮语,这会儿只会扑在宋嘉禾怀里哭,哭得身体发颤。   哭的宋嘉禾差点都要跟着他哭起来,宋嘉禾一叠声哄他,一会儿是给他做好吃的,一会儿是带他出去玩……   终于哄得宋子谚哭声越来越小,慢慢窝在宋嘉禾怀里睡着了。   宋嘉禾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他平放到床上,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   “都怪我,是我要骑马,是我没照顾好弟弟。”宋子谆愧疚的不行。   宋嘉禾对他安抚一笑:“你别多想,这是意外,谁也不想的。”那样的情况下,宋子谆一个半大少年又能如何。   可宋子谆还是满脸的难受,眼睁睁看着弟弟在自己眼前出事,给这少年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宋子谏拍了拍宋子谆的肩膀:“养伤期间好好陪下谚儿,将功补过。”   如此一来,宋子谆神色才略微好看一些。   宋嘉禾问起留守在这儿孙府医:“谚儿的伤势如何?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孙府医回道:“六姑娘放心,小公子主要还是受了惊吓,腿上伤势并不严重。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三个月内,务必好生修养。”   宋嘉禾点了点头,问起苏清月的情况来:“苏姑姑的伤怎么样了?”   孙府医面露为难之色。   宋嘉禾心里便是咯噔一响。   “我一直都在小少爷这边,苏姑娘是李府医和两位御医在治疗,具体情况我也不得而知。”不过他赶过来时,恰巧看了一眼,凭经验来看,苏清月情况并不乐观。   从他的神色中,宋嘉禾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征兆,心头徒然蒙上一层阴影。   宋嘉禾又看向宋子谏。   宋子谏皱着眉头:“苏姑姑那边是大伯母在照顾,一直都没传消息过来。”   宋嘉禾掖了掖被角,站起来道:“我去看看苏姑姑。”苏清月是为了救宋子谚受的伤,于情于理她都得过去瞧瞧,若非她挺身相救,宋子谚凶多吉少。   温氏便道:“我和妹妹一块过去。”   宋子谏与宋子谆身为男子,与苏清月年岁差的又不多,故而不方便过去探望,遂留下照看宋子谚。   苏清月那边是小顾氏、曲氏她们几个守着,几人都是愁眉不展。   在她们面前的是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苏清月,一张脸白的吓人,便是嘴唇也发白。御医的话更像是秤砣沉沉压在几人心上。   听闻宋嘉禾与温氏过来了,几人一惊,不想宋嘉禾回来的这么快。   略略见过礼,宋嘉禾便问道:“大伯母,苏姑姑怎么样了?”   小顾氏神情凝重,眉心皱出一道褶子来。   宋嘉禾与温氏不约而同的提了心。   小顾氏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叹了一声:“苏妹妹情况不太好。”   一句话让宋嘉禾姑嫂二人双双变了色   “那马蹄落在苏妹妹盆骨上,御医说,”小顾氏拧着眉头,声音无奈又同情:“可能会影响生育。”   宋嘉禾勃然色变,对一个女人而言,尤其是一个未出嫁的女子而言,这结果比死了还难受。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造成这般严重的后果。   宋嘉禾心头大乱,强压下忧虑:“治不好?”说的是可能,而不是肯定。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御医和府医。   于这,几位医士也没个定数:“这个要看苏姑娘日后的调理情况,我等暂且不敢断言。”   大夫一般都喜欢把最坏的情况说出来,免得事后被找麻烦,宋嘉禾想着应该有治愈的希望,只不过宋嘉禾嘴里依旧发苦,万一治不好,可不是害了苏清月一辈子,这让人于心何安。   “还请几位尽力施救我姑姑,我们宋家不胜感激。”宋嘉禾行了一礼。   几人连忙避开,他们哪敢受宋嘉禾的礼:“宋姑娘放心,我等必定竭尽全力。”   恰在此时,外头丫鬟报,宋铭回来了。   宋铭去了军营巡视,故而回来的有些迟   男女有别,宋铭不便进门,小顾氏和宋嘉禾便迎了出去,还唤上了御医和府医。   进府之后,就有人把情况跟宋铭说了,知道儿子并无大碍,而苏清月这里情况凶险,所以他没去小儿子那儿,径直来了这边。   宋铭一开口便是询问苏清月的情况。   问明白之后,宋铭眉心微皱,让御医尽力治疗。   御医自然满口子应下,苏清月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至今昏迷不醒是因为用了药的缘故,稍后的调养那是慢活,留下也无用的两名御医便出声告辞,道是三日来再来。   宋铭命人备上厚礼送他们出府。   小顾氏不安:“是我的疏忽,没照顾好谚哥儿。”侄子在承恩公府里头出了意外,她这个做大伯母难辞其咎。   宋铭忙道:“大嫂言重了,都是孩子们自己贪玩,只是,好好的马怎么会不驯?”给几个孩子准备的马,都是脾气温顺的。   小顾氏眼神闪了闪,这个疑问她也有,他们这样的人家想事情不免想的深一点:“马厩上的人,我都已经着人看起来。”   宋铭拱了拱手:“这儿便劳烦大嫂代为照顾一番。”   “这都是我应该的,二叔不必客气。”   了解情况之后,宋铭抬脚离开。   片刻后,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也都回来了   认的干女儿为了救自家孙子受了重伤,二老哪能无动于衷,何况一年多的相处下来,宋老夫人与苏清月也有几分感情。   一番问询之后,二老脸色凝重,宋老夫人看了宋铭一眼,对小顾氏道:“忙了一通,你也累了,你回去歇息吧。”又对宋嘉禾道:“你去陪陪谚儿,看着他点儿。”   小顾氏与宋嘉禾应了一声,告辞出去。   宋嘉禾若有所思,祖母留下父亲,怕是要说苏清月之事,若是苏清月真的留下那么严重的后遗症,自然要给一个交代。   那么该怎么交代呢?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沉了沉。   小顾氏看一眼宋嘉禾,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这侄女向来通透,只怕已经想到一些事了,她柔声道:“万事有你祖父祖母还有父亲操心,你莫要太担心。”   宋嘉禾笑了笑:“我省的,今儿辛苦大伯母了。”   “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大伯母,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小顾氏也笑道。   两厢分开,小顾氏一回到院子里,宋嘉晨便捧了一盏热茶上去,不无担忧与怜惜:“娘,你说,苏姑姑要是真的不能有子嗣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她与苏清月相处的还不错,见她如此,心中委实不落忍。   她年十五,也是订了亲的人了,岂不知道子嗣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   小顾氏看着着忧心忡忡的女儿:“她是为了救谚哥儿才受伤,你祖父祖母还有你二叔,怎么会薄待了她。”   “可苏姑姑一辈子终究是毁了。”哪怕宋家养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可那又如何,到底缺憾。   小顾氏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宋嘉晨疑惑的望着母亲。   望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小顾氏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女儿长大了,再两年就要出阁,夫家也是人口兴旺的大族。   日后少不得要与内宅女眷打交道,不是哪家都像宋家后宅那么清净的,遂她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倘若你苏姑姑真的不能生育了,说不得你二叔会娶她作填房,让谚哥儿给她养老送终。她救了谚哥儿,有这救命之恩在,你二哥他们几个也是要敬着她的。”   “啊!”宋嘉晨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姑姑和二叔?“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对苏清月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她若是没猜错,苏清月对宋铭似乎有点儿心思。   小顾氏眉头忽然跳了跳,脸色顿时变了,不可能的吧! 第162章   宋老爷子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问宋铭:“谚哥儿怎么摔下来的,查过没?”阴谋诡计遇的多了,遇上这种事儿,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是不是被人暗算了。   “那马查过,没有问题。人太多,还在查。”这么点时间,也不够宋铭把整个马厩的人里里外外翻一遍。   宋老爷子点了点头:“那你好生查一查,要是意外就罢了,倘若人为。”老爷子冷哼了一声:“咱们家可不是吃哑巴亏。”   “父亲放心,儿子明白。”宋铭躬身道。   听父子俩说完话了,宋老夫人才开口:“清月真的会落下这么严重的病根儿了?”虽然已经问了一遍,宋老夫人还是不死心,实在是不育的后果对女人而言太过严重,不亚于要人命。   “做大夫的都喜欢把三分的事情说成八分。”宋铭安慰,这也是他说期盼的,要不然这恩情难还。   宋老爷子赞同:“可不是,他们就指望这样来显摆他们的能耐了!”   “要是能治好,那自然是好事儿。可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宋老夫人看着宋铭的眼睛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总不能让人家为了救他们家孩子,就害了自己一辈子,良心难安啊。就算是把人锦衣玉食的养一辈子,可也不能掩盖一辈子孤苦伶仃的事实。传了出去,也要说他们家不地道的。   “且先治着,要是治不好,若是她愿意,我娶她。”宋铭沉声道。   苏清月应该是愿意的,宋老夫人哪不知道她对儿子有些心思。   其实要真这样,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一来,对苏清月有了交代,假如治不好,苏清月这情况只能嫁鳏夫,给人做后母。传出去他们家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嫁给老二,也就没人会说他们家薄情寡恩,毕竟老二身份摆在那。固然认了干亲,可情况特殊,为了报恩娶人,那是仁义,运作一番舆论,只有夸鲜少又诋毁的。   二来,老二身边也有个人照顾。对于续弦之事,老二一点都不上心,弄得宋老夫人十分担心,这一下倒是了了她一个心结。   苏清月这姑娘知书达理,是个能过日子的。家里单薄更不是问题,他们宋家已经位极人臣,老二要是娶个高门大户,太过扎眼,没有背景的苏清月反而更好。   老二有三个儿子,苏清月不能生就更不是问题了,在某种程度而言是绝了隐患。   宋老夫人唯一担心的是,苏清月在这桩事里头是不是全然无辜?虽然这么想不厚道,有忘恩负义之嫌,可老太太这些年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做什么都喜欢往深处想。   “那先给她调养两个月再说。”这两个月里应该能够把事情查清楚,宋老夫人不想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从正院里出来,宋铭便去看受伤的小儿子。   哭累的宋子谚在药效的作用下睡得十分沉,宋嘉禾坐在窗前的绣墩上看着他,想着自己弟弟今天可是遭了大罪,得好好哄哄他。   听闻宋铭过来,宋嘉禾连忙站了起来。   宋铭问了几句宋子谚的情况,心下大定,见女儿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笑道:“这事儿,你就别担心了,为父会处理好。”   他都这么说了,宋嘉禾便放松的笑了笑,长辈们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她还是别添乱了,且这事,她一个做女儿不好插手太多。   看过儿子,宋铭要去审问马厩的下人。   具体进展宋嘉禾也不得而知,她收到苏清月醒过来的消息,连忙赶了过去。   宋老夫人与小顾氏还有温氏都在了,大伙儿围在床前,嘘寒问暖。   苏清月像是有些受宠若惊。   “这回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谚哥儿凶多吉少。”宋老夫人拉着苏清月的双手,无比感激。那感激真心实意,若非苏清月挡在了孙子面前,以孙子那小身板儿后果不堪设想。   苏清月赧然:“谚哥儿唤我一声姑姑,我岂能见死不救!何况干娘对我恩重如山,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宋老夫人欣慰的拍着她的手背:“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干娘言重了,我没事儿。”苏清月虚弱一笑。   宋嘉禾也上前代弟弟感谢了一番。   苏清月连连谦辞,道自己都是应该的。   望着她苍白面色上的不好意思,宋嘉禾心头不是滋味儿。   伤势情况还瞒着苏清月,怕她刚醒过来受不住刺激,加重伤势,不过也没想一直瞒着她。这是她自个儿的身体,她有权知道真相。家里的意思是,待她结实一些,精神好一些之后再告诉她实情。   宋嘉禾由衷希望她的伤能够治好。   “你需要休息,我们就不在这吵你了,你好生歇着。”宋老夫人和颜悦色的看着苏清月:“有什么事儿,只管打发人来说。”临走又正色叮嘱下人们仔细照顾。   人呼啦啦的来了,又呼啦啦的走了,躺在床上苏清月整个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觉得不真实急了。   自她进了宋府,宋家人待她客气有礼,并不曾因为孤女的身份而轻视她。宋老夫人更是待她不错。只是这中间到底隔了一层,毕竟非亲非故。   可是现在她很明显的感觉到,宋家人待她亲近不少。   苍白面容上的双眼越来越亮。   虽然四肢百骸都在隐隐发疼,可苏清月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出事那一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暇多想,完全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直到剧痛传来,身体彷佛碎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不后悔,一点都不。因为她知道这样一来,宋家人已经高看她一眼,想来宋铭也会感激她的,因为她救了他心爱的小儿子。   离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个梦想似乎又近了一大步。 第163章   历经半个月的调查,宋铭也没有查到宋子谚坠马这一事件中的可疑之处。   搜查无果之下,宋铭只能承认,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是儿子时运不齐,也是苏清月命运多舛。   宋家将太医院里擅长妇科的御医都请了一遍,都表示对苏清月的伤势无力回天。苏清月不只落下了不孕的后遗症,身子上也要较常人虚弱几分。   这个噩耗,身体略微好转的苏清月也知道了,闻讯当场,她就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醒过来之后,苏清月泪如泉涌。双十年华的女子,却被人下了无法生育的诊断结果,无异于被判了死刑,不敢说整个人生都失去了颜色,可一半是有的。   苏清月哭的浑身颤抖,她怎么也想不到,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她只是受了点伤,她甚至都已经不疼了,还能勉强下床在屋子里走两圈,怎么可能,就不能生育了呢?   她不能做母亲了,苏清月捂着脸大哭出声。   宋老夫人也跟着落泪:“好孩子,你莫要哭了,你是为了咱家谚哥儿,才受的伤。这份大恩我们宋家铭记于心,万万不会委屈了你。   若是你不嫌弃我家老二年龄大,有儿有女的,我盘算着让老二娶了你,将来让谚哥儿给你养老,万不能叫你孤苦无依。”   啼哭不止的苏清月哭声一顿,捂在脸上的双手轻轻颤抖。嫁给宋铭!?   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臂,诚恳道:“干娘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好好考虑一下,进了我们宋家的门,我们老宋家绝不会让你受委屈。”落了这毛病,把她嫁出去,可不是害人吗!   若是往常听到这句话,苏清月只怕要幸福的不能自己,可在档口听到,那真是百感交集,她想嫁给宋铭吗?当然想。   自从十六岁以上偶然见过他一回。她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英勇善战又专情的男子,哪个女子不向往。可她知道,他有妻有子,所以她把这份朦朦胧胧的好感一直藏在心里头。   然而感情这回事,最是不受人控制的。她不敢做什么,却也不想随便嫁人,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哥拗不过她,只能由着她胡闹。   万不想大哥牺牲,还将她托付给了宋铭。那一刻,她离梦想那么近,然造化弄人。她进了宋府,成了她的义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年来,她费了多大的劲才能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她不想让宋家人瞧不起她。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嫁给他的代价会是失去做母亲的权利。她这辈子都没法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苏清月只觉得心如刀绞,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苏清月脸色惨白,胸膛的起伏,整个人像要窒息一般。   宋老夫人大惊失色,一边让人把她平躺在床上,一边命人去传府医。   好一通折腾,苏清月才算是缓过气来,两眼发直的躺在床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枕头里,不一会儿枕巾就湿了一大片,瞧得让人于心不忍的很。   宋老夫人擦着她眼泪,柔声道:“干娘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下,但凡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答应你。”   泪流不止的苏清月悲声道:“干娘,我想静一静。”   宋老夫人理解的点了点头,那么大的事,她的确需要时间与空间。   “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宋老夫人站了起来。   出了屋,宋老夫人脸上的悲戚之色便淡了几分,这事儿瞧着吧,有八成的把握了,他们家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出神的望了院子里青松片刻,宋老夫人幽幽叹了一声,带人离开。   屋内的苏清月定定的望着床顶,目光茫然,毫无焦点。   跟着她进了苏府,也是她带进来的唯一的丫鬟,柳条泣声道:“姑娘,您别吓奴婢。您还年轻,仔细调养也许还有转机。”   苏清月黯淡的双眼骤然亮起来,彷佛被人注入了活水。是的了,她还这么年轻,宋家什么御医圣手请不来,她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柳条就发现主子的脸庞亮了起来,顿时松了一口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苏清月受不住打击垮了,她这辈子也完了。眼下有了一个念想,人也就有奔头了。   “我一定会好的。”苏清月捂着自己的肚子,声音越来越坚定:“我会好的!”   柳条忙不迭点头应和,又忐忑的问她:“那姑娘,老夫人的提议,您怎么看?”   苏清月垂了垂眼,这是她面前最好的出路,也是她最想要的一条出路,只是,她不能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会落人话柄的。     “不能生了?”宋太后皱了皱眉头,承恩公府的事她听了一耳朵,正好今御医过来请平安脉,她顺口问了一句宋子谚的情况,问完又想起那救了宋子谚的姑娘,不妨问出这么个结果。   宋太后确认:“真的真不能生了?”御医谨小慎微的风格,她也是了解的,板了脸:“哀家要听实话?”   粱御医嘴里发苦,宋家要求他保守秘密,可太后垂问,他哪敢撒谎啊:“苏姑娘的身子,将来不易受孕,便是受孕了,怕也是坐不稳胎。”   宋太后若有所思,摩挲着杯沿,好好的姑娘家不能生了,还是为了救谚哥儿造成的。   这姑娘只怕嫁不了好人家,嫁过去日子也不容易。不过娘家总不会亏待她的。   宋太后脸色微微一变,娘家会怎么补偿她?   以她对娘家人的了解,说不得就要让她给侄儿当填房。眸色微微一沉,宋太后划了划杯盖,抿了一口茶,这可就与她的打算有出入了。   林氏走了之后,一个念头就在她脑子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她想让宋铭与魏琼华再续前缘。   她这辈子生了三儿一女,三个儿子不用她担心,一个比一个活得好,事业有成,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唯独小女儿让她操碎了心,自己这女儿,看着日子是过得潇洒自在,那是她年纪还没到,等她再长几岁,再好风景也要看腻,开始想家了。这人生在世,过日子还是跟家人过的。   这么些年,她一直盼着魏琼华能找个人定下来,不拘出身背景,哪怕就是个男宠,她也能捏着鼻子认了,只要她愿意跟人家好好过日子。再不济生个一儿半女,老来有个慰藉也成。   可魏琼华那反应能气死个人,什么叫没男人配让她给他生孩子,想起她说话的模样,宋太后就来气。   然而再气,那也是亲生的,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还不是要替她筹划。   打林氏没了,宋太后就开始琢磨起宋铭来。女儿这模样,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宋铭,曾经沧海难为水。两人青梅竹马长大,要不是死老头棒打鸳鸯,指不定她女儿都抱上孙子了。每每想起来,宋太后都想挖了老头子的坟,让他害了女儿一辈子。   别人魏琼华看不上,宋铭总行了吧。   只是娘家会不会答应,宋太后心里也没底。魏琼华的风评,就是她这个当娘也得说一声狼藉了,宋铭能不计前嫌?   宋太后觉得有点儿悬,要是旁人家,还能以权压人,可那是她娘家,她还能撕破脸强人所难不成。况宋铭功劳威望摆在那,也不是她可以随意掌控的。   所以这事拖到现在,宋太后也没跟娘家张口,实在是张不开口啊!   思来想去,宋太后觉得这事不能直接说破,得找机会让宋铭和魏琼华私下见见面,要是两人旧情复燃,再好不过。   便是不成,也不伤情分。   哪想她这边盘算的好,魏琼华就给跑青州玩去了,简直气死个人,她倒是逍遥自在的很,可怜她这老母亲替她操碎了心。   现在倒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宋太后合上茶盖:“给长公主传信,就说哀家病了,病的要不行了,速归!” 第164章   受了伤的宋子谚格外娇气,每天有一百零八个要求。   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宋嘉禾不跟他一般见识,等他痊愈后,再秋后算账。   这会儿宋嘉禾奉了小祖宗的命令,在厨房里给他下面条。   肥嫩的鲜虾在油锅里爆炒一遍,炒到发红,盛出来放到一边的碗里备用。在另一口咕咚咕咚叫的汤锅里下了汆过水的面条,随后加一点小青菜香菇,最后把炒过的虾加进去,略略闷一会儿,起锅,香喷喷的鲜虾面就做好了。   让人装进食盒,宋嘉禾便要给宋子谚送去,走到门口遇上了回来的青画。   宋嘉禾挑了挑眉头:“你这是怎么了?”眉头拧成了疙瘩。   青画凑过来,小声道:“奴婢去净房的路上,撞到两个小丫鬟在说小话。”   宋嘉禾笑容微微收敛:“说什么了。”只怕不是什么好话,要不青画不会这模样。   青画愤愤不平:“她们说苏姑娘为了救十少爷伤了身子骨,不能生育,所以咱家国公爷为了报恩要娶苏姑娘为妻。”   宋嘉禾瞬间沉了脸:“你把人给我叫过来,我要问一问。”苏清月的伤势只有少部分知道详情,两个小丫鬟从何得知。还有父亲娶她报恩,这话又是哪儿传出来的。虽然宋嘉禾暗地里也做过这个猜测,可长辈们没发话,她也就没确认过。   青画应了一声,连忙走了。   面不能久放,要不坨了不好吃,宋嘉禾让青书先给宋子谚送过去。   她自己则回了花厅。   不一会儿两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进了门,小脸煞白,宋嘉禾一问,两人就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宋嘉禾才知道这消息知道的人还不少,在一部分下人那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宋嘉禾脸色阴沉,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宋老夫人说明白。   宋老夫人闻言,脸色一沉到底,这消息是无意中透出去的,还是有人故意传出去?她眼中掠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宋老夫人缓了缓神色道:“此事我马上就让人去查一查。”   宋嘉禾点了点头。   斟酌片刻,宋老夫人温声道:“其实这些话也算是真的,我的确有让你父亲娶清月的打算,毕竟她身子伤成那样,嫁不了好人家了,暖暖,你怎么看?”宋老夫人望过来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小心和忐忑。   宋嘉禾笑了笑:“父亲身边总是要有一个人照顾的,只要您和父亲喜欢,怎么样我都没意见。”宋铭四十都没到,难道要求他后半辈子打光棍,这未免太过不近人情。打林氏走了,她就做好了迎接继母的准备,反正以长辈的精明,总不至于娶一个搅家精进来。再说的凉薄一点,她与林氏母女情缘薄,实在生不出为她抱不平的心思来。   宋老夫人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觉得以孙女儿的通情达理的,肯定不会有意见的,可到底存了一份顾虑。眼下得了准话,她也就彻底放心了。   这流言一查,不出三天就查出了有意思的事来,流言的源头是苏清月的大丫鬟柳条。   朱嬷嬷小心翼翼的觑一眼脸色阴沉着脸的宋老夫人,心里暗暗摇头,这事给闹得。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原以为是个单纯,现在看来也是个心思多的。”宋老夫人淡淡道。   朱嬷嬷干干一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宋老夫人扯了扯嘴角。“算了,本来我也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风声放出去的。”有了苏清月为救宋子谚受伤不孕的前提,宋家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娶了她,不至于落人口舌。只不过自己主动做,和别人谋划就是两回事儿了。   宋老夫人这会儿沉吟起来,这么瞧着倒是个有心眼儿的。幸好不能生,为母则强,有了孩子,这女人想的就多了,眼下这样子挺好的,她就是心眼再多,没孩子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然而,很快,天降惊喜。   诊脉过后,粱御医喜动于色:“恭喜苏姑娘,恢复情况良好,照这势头下去痊愈之日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的人都懵了。   宋老夫人一愣,不是说她这毛病治不好的,漫说御医,就是外头名医他们都请来看过,都表示无能为力。   粱御医解释:“这一月来苏姑娘按时用药,每日针灸,况苏姑娘到底年轻,身子骨好,自然恢复的好。”   苏清月刷的白了脸,那模样不像是被公布了喜讯,倒像是被公布了噩耗。   瞬息之间宋老夫人已经恢复镇定,含笑道:“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如此我也能心安了。多亏了几位御医精心调养。”   粱御医忙道不敢当,只道都是苏清月底子好,宋家照顾得当。   苏清月耳畔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又能当母亲了吗?来不及高兴,巨大的惶恐将她淹没,那么宋家之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苏清月扭头看向宋老夫人,宋老夫人满面笑容。笑的她一颗心直往下坠,悔意一点一点的填满心脏,早知道,早知道她就早一点答应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微妙,微妙的众人想忽视都不成。   “还请御医为苏姑姑开药方。”宋嘉禾出声打破了平静。   正不自在的粱御医顺势退下去开药方。   宋嘉禾让人奉上一个红封,然后命人送了御医离开。   “姑娘,这事?”青画欲言又止的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多嘴,到底在苏清月院子里头。想起苏清月,宋嘉禾眉心蹙了起来。她那反应,想让人不留意都难,看来,受到的惊吓不小。原本想娶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无法生育,嫁给别人日子不好过,可眼下她有了治愈的希望。可偏偏已经朝她透过话,但是她又没答应,这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想想的就头疼。   再回到屋子里,苏清月虽然不再白着脸,可脸上的笑容里带出了几分勉强。   宋老夫人似无所觉,乐呵呵道:“可见是菩萨显灵了,改天我得去皇觉寺还愿。”宋老夫人双手合了合,笑道:“御医的话,你也听见了,好生休养,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我这一颗心也算是落回肚子里。”   苏清月嘴里发苦,比吞了黄莲还苦。   宋老夫人与宋嘉禾一走,苏清月就瘫软在床,彷佛被人抽走脊椎一样,她木木的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宋老夫人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反正她也没答应,完全可以当没说过这话的。   柳条看她模样,把屋里伺候的人打发了,随后走到床边柔声劝慰:“姑娘莫急,御医只说你照这样下去能痊愈,可没说你现在已经痊愈了。”柳条咬了咬牙道:“奴婢想着,姑娘这一阵的药最好别吃了,等您出嫁后,咱们再好好调养也来得及。”只要姑娘这毛病不好,宋家就得为她负责到底。   苏清月颤了颤,犹豫:“万一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以后治不好了怎么办?”   柳条垂了垂眼,没吭声。治不好,也比嫁不了的好。如何取舍,她想自家姑娘心里肯定有数。   苏清月咬着下唇,眼底浮现剧烈的挣扎。   宋嘉禾扶着宋老夫人回到温安院,端了一杯热茶给她。   宋老夫人抿了一口热茶,摇头一叹:“这事给闹的?”又恨:“那几个御医可真够行的!”   宋嘉禾也觉得这事乱七八糟了。   宋老夫人看向宋嘉禾:“若是依着你,你会怎么处理此事?”   宋嘉禾迟疑了下,慢慢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万万收不回来的。”把人给架起来了,再放下去,这事太不地道。   宋老夫人又是一叹,可不是这儿理吗?   “只是啊,我有些担心,都说为母则强。”   宋嘉禾笑了笑:“若是担心我们几个,祖母大可不必如此,我们兄妹几个又不是逆来顺受的傻子。我觉得吧,这到底是父亲后半辈子的事,还是得以父亲的意愿为主。只要他高兴就成,日后给我们添几个弟弟妹妹也挺热闹的。”辛苦操劳这么多年,宋铭也该享享福了。   这话,宋老夫人听了熨帖:“你们都是好孩子。回头我和你爹商量下吧。”也是她急了,哪好和宋嘉禾说这些话的。   宋嘉禾笑吟吟的:“我爹这么大个人了,您啊,就别操心了,让他自己愁去,您只管享福。你这样我心疼。”女人都有出嫁从夫二嫁从己的说法。   宋老夫人笑骂她:“你倒是不心疼你爹。”   “谁让我更心疼你呢!”宋嘉禾理直气壮。   宋老夫人虚虚点她,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祖孙俩闲话两句,宋嘉禾告辞离开。   约莫半个时辰后,朱嬷嬷进来,低声说了什么。   随着朱嬷嬷的转述,宋老夫人脸色逐渐难看,自打存了让苏清月嫁给老二的心思,她就在苏清月那院里插了人。   眼下朱嬷嬷说的就是那人传过来的消息,苏清月不想把病治好。为的是什么宋老夫人心知肚明,看来她倒是铁了心的想嫁老二,可这手段……   宋老夫人拿起桌上的佛珠慢慢转着,一出又一出的,苏清月在她这的印象直线下降。不管怎么样,苏清月身边那个叫柳条的丫头不能留了,哪哪都有她,不是个安份的。   正思索着,小丫鬟进来报,靖王来了。   宋老夫人心情好转了几分,算算有两天没过来,是该过来了,小两口正如胶似漆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让暖暖过来。”   宋嘉禾去而复返,不过魏阙还未到,他要先去向宋老爷子请安。   两人习惯性的讨论了今日朝中动向,说完正事,魏阙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声:“祖母近来有些不适,传信召姑姑回京。”   宋老爷子神色一整:“太后哪儿不舒服?”若是不严重,何至于将千里之外的魏琼华召回来,宋老爷子越想越担忧。忽然反应过来,若是情况严重,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老毛病了,就是为了姑姑的事郁结于心。粱御医给开了几服药,略有好转。”魏阙微笑道。   宋老爷子眯了眯眼,慢慢道:“那就好,明儿我让老婆子进宫请个安。” 第165章   向宋老夫人请过安,魏阙和宋嘉禾退了出去,两人先去看宋子谚。   “见了你,阿谚又得高兴坏了。”比见了她好高兴,宋嘉禾酸溜溜的想着,说什么女生外向,男生外向起来过之而无不及。   魏阙慢条斯理的逗她:“那你见了我,高兴吗?”   宋嘉禾撇了撇嘴,嫌弃:“一点都不高兴,我本来打算看会书的,你一来我书都看不成了。”   “真是我的罪过,看来需要补偿一下。”魏阙笑着从掏出一个锦盒:“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弥补。”   宋嘉禾嘴角一翘,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只通体翠绿的簪子,上面刻的三朵腊梅花,从小到大依次排列,花瓣薄如禅翼栩栩如生。   让人见之心喜,宋嘉禾脸上是绷不住的笑意。   魏阙也跟着笑起来,笑意浓郁:“我帮你戴上。”   宋嘉禾矜持的点了点头。   轻轻的将玉簪插入发间,魏阙叹道:“果然只有暖暖配得上这簪子!”   宋嘉禾嗔他一眼:“油嘴滑舌。”心里却美得不行。   魏阙顺手刮了她一个鼻子,轻轻笑了一声。   “阿谚的腿怎么样了?”魏阙问道。   宋嘉禾:“已无大碍,再固定一个月就能拆木板,小孩子恢复力好。”   魏阙含笑点了点头,状似随意道:“那位救了阿谚的苏姑娘呢?”   宋嘉禾眉心轻轻一皱,马上又舒展开,含糊了一句:“恢复的不错。”   魏阙笑笑,转而说起旁的话题来,有此一问,他是想知道她对苏清月的态度。宋家这边的意思,他知道几分。宋太后的想法,他也知道。   较之魏琼华,他觉得还是苏清月更合适。魏琼华不是个好脾气的,长期相处,保不济闹出矛盾来。魏琼华身份摆在那,终究是个麻烦。不过魏琼华那目前还只是宋太后一厢情愿,以他对魏琼华的了解,她未必愿意吃这回头草。   反倒是苏清月,一个无根无基的继母对宋嘉禾兄妹几个而言,最好不过。想来宋家也更偏向于此。   可他瞧着,宋嘉禾似乎不慎满意苏清月,难道她有问题?   不一会儿,就到了宋子谚跟前,小家伙果然喜得眉开眼笑,抱着魏阙送的小弓箭乐得见牙不见眼。   魏阙和宋嘉禾陪着宋子谚说笑片刻,两人便要离开。   宋子谚嘟着嘴,老大不乐意,在宋嘉禾看过来的时候,又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倒像在赶人:“我知道的,你们去吧。”   祖母说了,姐姐以后要嫁给三表哥的,所以他不能老是占着姐姐的时间,不让姐姐和三表哥相处。   你知道,你知道个什么啊?宋嘉禾真想问问他,她摇了摇头,现在的孩子都成精了。   离开后,宋嘉卉带着魏阙去梅花林里转转,深冬时节,西边的腊梅陆续开了,黄澄澄一片。   另一厢,宋老爷子去了温安院找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一见他这模样,就坐正了身子。   丫鬟上过茶,便被老爷子抬手打发了出去。   宋老夫人神色郑重起来,听宋老爷子说完,宋老夫人沉默良久:“其实,要是老二愿意,我也不会反对。这些年他过得着实不容易。”正如宋嘉禾说的,只要宋铭喜欢就好。女子都讲究个一嫁从父,再嫁从己呢!   若是儿子真的喜欢,宋老夫人愿意认。这么些年,宋铭就守着林氏过日子,哪怕林氏再糊涂,她儿子也没纳妾蓄婢。说他喜欢林氏,宋老夫人是万万不信的,这么个糊涂人,哪里喜欢的来。只不过是对他而言,不是心里那个人,谁都一样。   老二如此迁就林氏,以至于把她惯坏了,就是觉得亏欠她,所以补偿她。   都是当母亲的,这会儿,宋老夫人能理解宋太后的心情,这当母亲的,都盼着儿女过得幸福,其他旁的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到了他们这年纪,看得更开了。   “其实吧,清月也没咱们想象的那么单纯。”宋老夫人把苏清月散布流言还有倒药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老爷子不妨还有这么几茬事儿,不禁摇了摇头,可他没宋老夫人那么想得开:“不是苏清月,也不能是琼华!”这丫头声名狼藉,老宋家丢不起这人。   男人浪子回头,可以马上走回正道上,旁人还要夸一声迷途知返。可女人是回不了头的,魏琼华要是嫁别人,宋老爷子只有高兴的。外人和外甥女,当然是外甥女重要。可搁自己儿子上头,当然是自家的名声要紧。   这门婚事一成,他们宋家还不得让人在背后笑死,他丢不起这人。   宋老爷子定了定神:“你先找几家夫人把咱们要聘苏清月的意思给透出去,随后你再进宫去看望太后,太后要是不提,你也别说。她要是说了,你就大大方方把这婚事说出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便是太后也不能强人所难。   “她的伤不是能治好的吗?”宋老夫人抿了抿唇,她对苏清月是真的存了偏见。   “治不治得好是一回事,救了咱们谚哥儿是另一回事。既然已经对她说了,就没收回来的道理。”宋老爷子一扯嘴角:“再说了,这病能治好,那都是梁御医说的,他是宫里头的人。除了他,旁的郎中都说悬。保不准就是忽悠人的。”宋老爷子对宋太后有几分了解的,这种事还真的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至于苏清月那点小心思,在宋老爷子看来都不叫事儿。苏清月想抓住老二的心思,他能理解。小打小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过分了,想收拾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不足为惧。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防着宋太后,万一宋太后铁了心要促成这门婚事,那才叫麻烦。   宋老夫人垂下眼,之前她是没想过这一茬,粱御医身为御医,医术比旁的郎中更高超,理所当然。可知道宋太后的心思之后,宋老夫人也开始怀疑了这其中有蹊跷了。   “这事给闹得。”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简简单单一桩事变得越来越复杂。   三日后,宋老夫人进宫请安,宋太后状似随意的问起了苏清月。   宋老夫人也用一种十分寻常的口气将婚事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什么都不缺就缺一门好亲事了,嫁到外头,她无根无基的,难免要受委屈,正好家里人都喜欢她,就是几个孩子也跟她亲近。老二也是同意的,就等他出了妻孝办事。”   宋太后眼角微微绷紧:“她这出身可有些低了,委屈了阿铭。”   “咱们家深受皇恩,还有您在,没必要再和那些高门大户联姻了。”宋老夫人笑道。   宋太后瞅了瞅她,端起茶喝了一口。   再说了会儿闲话,宋老夫人退后,宋太后沉了脸,问道:“长公主到哪儿了?”不过是个口头之约罢了,想推翻有的是法子。 第166章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洒下来,在官道上铺了厚厚一层。   白茫茫的道路上,一驾华丽庄重的马车缓缓前行。   魏琼华躺在毛茸茸的狐裘毯上昏昏欲睡,直到咯吱一声,马车蓦然停下。   打着瞌睡的魏琼华睁开眼:“怎么回事儿?”沙哑困顿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不悦。   “回殿下,前头有人翻了马车,挡了去路。”雪天路滑,难免有几个粗心大意的。   “严重吗?”魏琼华随口问了一句。   “殿下稍等,老奴去瞧瞧。”不一会儿,老嬷嬷回话:“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不要紧。”   “我怎么听着你声音有些怪。”魏琼华漫不经心的道。   回话的老嬷嬷,脸皮抽了抽,可真够敏锐的。她过去时看见了被拦在对面的队伍,是宋家人,打头的坐在马上的就是宋铭。她伺候魏琼华二十几年,遂知道自家主子跟卫国公早年那段旧事儿。   “嗯”马车里传出上扬的尾音。   老嬷嬷不敢再隐瞒,硬着头皮道:“老奴瞧见卫国公府一行人也在。”   马车里有一瞬的静默,忽然传出一声嗤笑。     今天是林氏的周年祭,遂宋铭和宋子谏特意请了一日假,一家人前往皇觉寺为林氏做法事。   不想,从昨天开始一直在下雪,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不仅行路艰难,还遇上了一桩事故,所幸无人员伤亡。   宋铭派了侍卫上前帮忙,引得对方千恩万谢。   不经意间,他看见了对面的马车。   目光一凝,随即若无其事的转开。莫名想起之前宋老夫人和他说的话,心头无奈,太后姑母可真是异想天开,老小孩,老小孩,诚不欺人。   宋嘉禾也发现了对面的马车,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长公主的车辇,在这个时辰,往京城方向去的,也就只有魏琼华了。临近除夕,她也该回京过年。   目光又移到了马背上的宋铭身上,脊背挺直,犹如一棵苍翠古松,凛然挺拔。   说来,一直以来,宋嘉禾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那么点疑惑。可细细观察,又没什么特别之处。   倒在地上的障碍终于被清理走,道路恢复通畅。   遇上了,也没有假装视而不见的理。   魏琼华倚在窗口,笑盈盈的说话:“这大雪天儿的是要去哪,倒是好雅兴。”   宋铭淡声道:“今日是亡妻周年祭。”   魏琼华笑容顿收:“倒是我失礼了,卫国公与先夫人果然是情深意重,鹣鲽情深。”   宋铭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不知怎么的,宋嘉禾听着是有点怪怪的。   魏琼华笑了笑:“那我就不耽搁你们了。”说着放下的帘子,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待她的马车经过之后,宋铭才说了一声:“走。”   嘚嘚马蹄声中,一行人抵达皇觉寺,方丈亲自迎了出来。     魏琼华也回到了京城,没回公主府,径直去了皇宫。她是为了宋太后的病回来的,结果进了皇宫一瞧。她娘歪在椅子上,脚边跪了两个小宫女在捶腿,面前一群人在唱小曲儿,吹拉弹唱,好不快活。   魏琼华瞬间没了脾气,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好歹也装装病啊。   宋太后抬了抬眼皮:“可算是回来了,哀家还当你忘了慈安宫的大门往哪开呢?”   “您这话说的,我就是忘了哪儿,也不会忘了您啊。”魏琼华无奈道:“您想我回来,直说就是,犯得着咒自己病了,何苦来哉。”   宋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要是不装病,你能这么快赶回来。能在三十那天回来,就算你有良心了。”   魏琼华讪笑,这还真说不准。因为魏家和南边几家一直都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所以她都没敢去南边玩。就怕去了被人家扣下当人质。好不容易皇帝打下南边了,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江南水乡,吴侬软语,有着与北地迥然不同的风貌,她正玩的高兴,就收到了宋太后送来的急信。否则真有可能连年都不回来过了。   “哪能啊!”魏琼华眼皮都不带眨的反驳。   宋太后哼了一声:“少在这糊弄人,傻子才听你说瞎话,赶紧去洗洗,哀家有正经事和你说。”到底是亲娘,知道外头天寒地冻。   魏琼华忙不迭奉承,宋太后没搭理她。魏琼华也不在意,想着回头做小伏低几天,总能把老太太哄高兴,这老人和孩子是一样的,都要哄。   待她沐浴梳洗罢,唱曲的伶人都已经退下。   觑着上首宋太后端凝的脸,魏琼华心里一突,瞧着像是有大事,她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没捅娄子吧!   “我在南边得了两匹绸缎,是那边新出的料子,柔软的很。”魏琼华开始卖好。   宋太后兴致缺缺:“行了,别拿那些东西来忽悠哀家,真想让哀家高兴啊,你赶紧找个人嫁了,哀家比吃了长生药还高兴。”   魏琼华觉得这天没法聊下去了。她打了一个唉声:“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一茬来了?”   宋太后冷哼:“要是你早点把这茬结了,哀家用得着老调重弹吗?”   魏琼华撑着额头,无奈叹道:“不都说好了吗。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了。”   宋太后瞪她:“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要是可以,你以为哀家愿意搭理你。”   魏琼华静默了一瞬,就听见宋太后徐徐道:“前两天,你大舅母进来跟哀家闲话,提了阿铭。阿铭马上就要出妻孝,她的意思是,要是你愿意的话……”   脸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的宋太后目不转睛的盯着魏琼华,只要她有一分意动怎么着,她也得把这事儿给办成了。   魏琼华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太后,突然眨了眨眼,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飙出来了。   宋太后被她笑的上火:“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   “哎哟,我的亲娘哎,您就是扯谎也扯得靠谱点呀。”   魏琼华擦了擦眼泪:“就我舅那性子,他能乐意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宋太后歪了歪脸,脸色难看。   魏琼华生怕把老佛爷给笑毛了,赶紧收了笑,一本正经道:“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跟宋铭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您啊,就别翻老黄历了。”   “既是老黄历,你干嘛不愿意找个人安安生生过日子。”宋太后觉得女儿游戏人生就是因为宋铭已经成亲,儿女成双,没了指望,所以放纵自己。   “我高兴啊!”魏琼华啧了一声:“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人喜欢夫妻恩爱,儿孙绕膝,我就喜欢这醉生梦死的日子。别人想过还过不来呢!”   宋太后恨声道:“你现在是高兴了,可你有没有想过等你七老八十,怎么办?别人家儿孙伺候着享受天伦之乐,你一个人孤零零就不觉冷清。”   魏琼华翻了下眼皮:“只要我有权有钱,还怕没人伺候我。您怕我老来寂寞,就让我给人当后娘去,您是我亲娘吗?”   宋太后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魏琼华说的理直气壮:“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前世杀人放火今生做人后娘,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去当四个孩子的后娘,哎!我还得去当后祖母。”   宋太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看老太太气得不轻,嘴快的魏琼华连忙描补:“你要真想让我养孩子,也行,您瞧着哪个顺眼,过继给我,我养着就是。”   魏琼华真觉得她娘快走火入魔了,居然想让她嫁给宋铭,简直可怕!为防止她娘使出什么昏招来,赶紧想了这么一个折子。   “你真愿意?”宋太后难以置信,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之前怎么劝她都不愿意。到了这年纪宋太后也不指望她生了,她还怕魏琼华生孩子时把自己的命填进去,外孙哪有女儿重要。   “我不愿意成吗?您还不得捶死我。”   宋太后运了运气:“这两天哀家就把这事儿给定了。”省得她回过神来反悔。   “您高兴就成。”魏琼华无奈道,只要老太太别想乱点鸳鸯谱,补充了一句:“别找爹疼娘爱的孩子,作孽。找那没爹没娘,要不爹不疼娘不爱的。”   宋太后翻了个白眼:“还用你提醒。”这可是要给女儿养老送终的,当然要找能养熟的那种。   压在心头几十年的一桩心事了了,宋太后轻松不少,又想起另一件耿耿于怀的事:“你真不想弥补遗憾。别拿什么后娘的来敷衍你,你有公主府,他们碍不着你。”   “不想!一点都不想!”魏琼华说的斩钉截铁:“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他也不是二十年前的他。”   二十年前的宋铭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二十年后的宋铭不可能为了她,让宋氏被人指指点点。二十年后的她也不愿意为了他做贤妻良母。   魏琼华的声音蓦然低沉下来:“况且没什么遗憾的,当年我和他都已经竭尽全力。”说话时,她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当年她为了抗议李氏那门亲事,跟她爹闹过绝食。宋铭悄悄潜进来,竟然说要带她走,谁能想到向来正经端肃的他,居然敢冒如此天下之大不韪。   魏琼华哭的稀里哗啦,她觉得自己没白喜欢他一场,她喜欢的少年,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也许在别人看来,他是那么的感情用事。   她正感动着,她爹就来了,拿着鞭子把宋铭抽了一顿。   至今她都记得他跪在她爹面前那一幕,他说,他愿意为魏氏披肝沥胆,替魏家攻城夺寨,总有一天,他会打下李氏。只求他不要将她嫁到李氏,嫁给那个好色暴虐的人渣。   她爹若是这会儿还活着,就会发现,他说的都做到了,做的比当年说的还好。   可惜她爹看不见了! 第167章   宋太后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刚说完过继,不出三天就把人送到了魏琼华面前。   魏琼华被宋太后这效率给吓了一跳,不禁怀疑,打一开始这就是宋太后做的一个局,故意拿宋铭来吓她,事实上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可任她怎么怀疑,事已成定局,也没了反悔的机会。   宋太后挑中的是魏氏族里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男孩,他娘生他时血崩而亡,亲爹半年前出了意外,遂养在他大伯家里。   小娃娃白白嫩嫩,看着挺机灵,宋太后一眼就挑中了。这年纪也刚好,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容易养出感情来。   奈何魏琼华打小就不是个喜欢孩子的,瞅着白嫩嫩汤圆似的小娃娃,也没生出点儿慈母之心来。   不过既然过继了,该尽的责任她肯定会尽到,这娃娃在原先家里头,虽然没被虐待可也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有什么好的都要排在堂兄弟后面。在她这起码锦衣玉食不缺,偌大公主府里头就这么一个小主子,下人自然会众星捧月似的供着他。   过继仪式之后,这孩子就正式成了魏琼华的嗣子,改名魏德,皇帝大笔一挥,赏了一个长安伯的爵位给便宜外甥,以示自己对这外甥的重视。   可把一干皇亲,尤其是魏家的公主们羡慕的不行,她们的孩子,正儿八经的魏家嫡亲外甥外孙都没爵位呢,倒是让个旁枝小崽子越了过去。   然而再羡慕也没用,谁叫这孩子有个厉害的嗣母,皇帝可是说了,这爵位是褒奖魏琼华历年来养兵的功劳。这话说的,想厚着脸皮去讨个爵位的公主们只能无奈歇了心思,魏琼华是个搂钱的靶子,赚的钱大半都投在养兵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爵位是用金山银山买来的,她们出不起这钱,自然就没爵位。   这圣旨一出,莫说皇家娇客们羡慕了,就是旁人也要羡慕下魏德的好运,这可是因祸得福,有这么一个养母在,日后前程不可期。   只是,魏琼华难道要改邪归正,做慈母了?有此疑问的看客们立马就知道自己想太多。   魏琼华身边依旧跟着一英俊男子,是张生面孔,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据说是江南带回来的才子。   议论纷纷之中,除夕夜如期而至,爆竹声声直至天明,承德三年到了。   初一,进宫朝贺。   初二开始连轴转的做客。   宋嘉禾忙得脚不沾地,母孝二十七个月,不过一旦过了周年祭,规矩便会松乏很多,除了不能婚嫁,衣裳首饰素淡一点外,并不妨碍做客。所以宋嘉禾也不能再偷懒,要跟着长辈四处拜年。   一直到了初八,不用在出门了,因为轮到承恩公府宴客。   这天一大早,宋铭和七老爷便携带家眷上门。   女眷们聚在后院里陪着宋老夫人说话,苏清月赫然在座,她身子已经大好,面色红润的坐在那儿,透着股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   温氏目光闪了闪,马上又若无其事的看着大伙儿逗弄龙凤胎,小家伙们六个月大,白白胖胖跟个糯米团子似的,格外招人疼爱。   宋老夫人抱着大曾孙子,笑的满脸菊花开,眼里的疼爱几乎要满溢出来。   小孩子禁不住困,玩了会儿就开始犯困。   宋嘉禾怀里的小侄女儿也跟着闭上眼呼呼睡起来:“去我屋里睡会儿,出来前,我没让人熄了地龙。”   宋老夫人点点头,小娃娃可经不得冷。   反正客人没到,宋嘉禾便亲自抱着小侄女离开,温氏带着儿子跟上,安顿好两个小的,宋嘉禾让人上了一杯桂圆红枣茶,笑吟吟的看着温氏:“二嫂,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温氏笑了:“到底瞒不过你。”   宋嘉禾笑了笑,那是她故意表现的明显了。   “我就是想在妹妹这讨个准信,这几日在外头做客,我听到了一些流言。”   听她这一说,宋嘉禾心里便有了数,果然就听温氏道:“我听人说,祖母有意为父亲聘娶苏姑姑?可是当真?”   温氏望着宋嘉禾。   在她的目光下,宋嘉禾轻轻点了点头。   温氏笑了笑:“这般我心里也有数了。”这两年卫国公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什么事儿都是她一人做主,也不用伺候婆婆,说句心里话,她真不想打破这种宁静。冷不丁的公公要续弦了,新婆婆与她年岁相仿,虽然早知有这一日,可真来了,她这心里头难免有些不自在。   怎么和苏清月相处就成了一门学问,她当家做主惯了,万不想在别人手下听候号令。然苏清月这么年轻,她难道就愿意退居幕后做老封君。   想想,温氏就一阵头疼。   温氏的担心,宋嘉禾能猜到几分,不是有句话,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日后温氏与新妇少不得要磨合下,不过就算不是苏清月,也会是旁人,总不能叫他爹打光棍的。   “客人差不多该来了,咱们过去吧。”宋嘉禾提醒。   温氏唉了一声。   客人陆陆续续的到来,气氛也越来越热闹。   正在垂花门前迎客的小顾氏骤然听见魏琼华来了,吓了一大跳,连忙赶向大门口。帖子自然是发了的,只是没想到这位娇客会来,谁不知道这位不喜欢来这种正儿八经的宴会。   魏琼华不只自己来了,还把新鲜出炉的儿子带上了,小小男孩,穿着一件簇新的大红锦袍,脖子上带了一个金项圈,富贵又喜庆。   他乖乖巧巧的揪着魏琼华的衣摆,见了小顾氏,羞怯一笑,往魏琼华裙子后面躲了躲。   这腼腆的小模样哄得小顾氏心肝一颤,笑容不知不觉加深。   “小孩子怕生。”魏琼华笑道,这娃娃胆小的跟个姑娘似的。   小顾氏笑:“长大一些就好了。”心里却道,还不是没爹没娘闹得。   小顾氏迎着魏琼华母子俩到了大堂,宋老夫人起身要见礼,被魏琼华一把拦住了,虽然高了半级,可宋老夫人是舅母,魏琼华虽然爱玩,这点礼数还是有的。   “德哥儿,还不向舅婆请安。”   魏德蹒跚着往前走了几步,奶声奶气道:“阿德见过舅婆。”   “乖!”宋老夫人笑逐颜开,接过朱嬷嬷递来的红包,塞给他:“拿去买糖吃。”   魏德没接,怯生生的看向魏琼华,在魏琼华点头之后,才伸手接了:“谢谢舅婆。”   宋老夫人笑眯了眼,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抓了一块糖给他:“真是个好孩子!”   此时此刻,宋老夫人心头是安慰的,魏琼华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眼下她终于有了个孩子,这孩子看起来还不错,哪能不为她高兴。   宋老夫人逗弄了小娃娃几句,旁人也跟着凑趣,然后没口子的夸,夸得小娃娃脸蛋红的像个苹果。   宋老夫人见他羞的不行,不免好笑,见宋子记过来了,便道:“德哥儿要不要和哥哥去外面玩,那里有好多小哥哥小姐姐?”   魏德有些怕生,期期艾艾看向魏琼华。   魏琼华对他鼓励一笑:“去玩吧!”玩着玩着胆子也就大了,她魏琼华的儿子哪能是个胆小鬼。   胖乎乎的宋子记笑嘻嘻:“我们去玩藏猫猫。”不由分说就把人拉走了。   到了园子里,聚着十几个男孩女孩,大爷就八九岁,小的三四岁,一群人开始捉迷藏,最小的几个就是来凑数的,谁也没当真,都有下人寸步不离的跟着。   见别人跑,魏德也跑,跑了两圈茫然起来,迈着小短腿在院子里乱转,转着转着开始要上茅房。   跟着他的小太监赶紧抱着他往净房跑,惟恐小主子尿了裤子哭鼻子。   好不容易伺候好了,他自个儿肚子一疼,哎呦叫唤了一声。   “主子,您在这等等小的,小的马上回来。”人有三急。   魏德点点头。   小太监连忙冲回去。   魏德乖巧的站在原地等,东张西望时就见一只雪白的哈巴狗从他面前跑过,登时眼前一亮。   解决好三急的小太监出来一看,小主子不见了,找了一圈,险些软了腿。不敢再抱有侥幸之心,连忙抓了个人去通知魏琼华。   找了个地方透气的宋铭,听见假山里面传出一道细细的哭声,伴随着狗叫,起初没在意,可走了几步也没听见有大人哄。   不禁皱了皱眉头,脚尖一转走了过去,就见山洞里面蹲着个小娃娃,小娃娃怀里抱着一条雪白的哈巴狗,娃娃哭两声,小狗叫一声。   听到动静的魏德抬起来头,重心后仰,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   宋铭失笑,想着这该是个迷路的小家伙:“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坐在地上的魏德没动,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金豆子,嘴里嘟嘟囔囔的叫着:“母亲,母亲。”   宋铭无法,上前抱起他出了山洞。   魏德一边拿着小胖手抹眼泪,一边怯生生的望着宋铭。   这孩子可真能哭!   左右看了看没有下人在,宋铭只能认命,打算抱他去人多的地方。   “母亲!”魏德惊喜的叫起来。 第168章   高大挺拔的男子抱着稚嫩的孩童,这一幕落入魏琼华眼底,触动隐藏在心底最深的一根弦,泛起浅浅涟漪,然而很快又归于平静。   魏琼华轻轻笑着走过去:“德哥儿。”   “母亲!”魏德破涕为笑,奶声奶气叫了一声,在宋铭怀里扭来扭去要下地。   宋铭放他下地,一着地,小家伙就飞奔到魏琼华身边,眷恋的拉着她裙摆。   寄人篱下的生活,让这个孩子过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他分得清谁真心对他好。   魏琼华弯下腰用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她以为她不喜欢小孩,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养了两天,就发现养小孩其实挺有趣,当然,前提这小东西不哭不闹,乖巧的很。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魏琼华问。   “狗狗,狗狗,”魏德一边嘟囔,一边四处张望,终于发现蹲在假山脚下舔爪子的小白狗,兴奋的指了指:“狗狗!”   魏琼华大约也明白了,想来是这小家伙追着狗跑,跑丢了,结果遇上了宋铭,还真是有缘分。   “倒是麻烦表兄照顾德哥儿了。”魏琼华笑吟吟道。   宋铭平声道:“举手之劳罢了。出来太久,我要回去招呼客人,公主随意。”   “等一下。”魏琼华喊住意欲离开的宋铭,弯下腰对懵懵懂懂的魏德道:“瞧你这小脸脏的,跟花猫似的,去洗洗。”   魏德捂了捂脸,羞答答的看着魏琼华,像是不好意思,他乖巧的点了点头。   翡翠便上前牵了他的手。   魏德抬头看看含笑的魏琼华,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宋铭,忽然抬手朝他挥了挥肉乎乎的胖爪子。   宋铭温和的笑了笑。   翡翠带着魏德离开,剩下的宫人俱是有眼色的往后面退了退。   魏琼华缓缓的走向笔直站立的宋铭,好整以暇道:“年前母后问我想不想嫁给你,再续前缘,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见他神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惊讶之色,魏琼华自己先笑了起来:“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听说你马上就要娶美娇娘了,这么着急,是为了躲我不成?”   “不是,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这么着急定下,老爷子的确怕宋太后用强,不过宋铭知道,这都是宋太后的一厢情愿。   魏琼华嗯了一声,眉梢抬高:“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答应,毕竟我当年可是那么喜欢你。”   当年她一气之下废了李坚那个贱人,千辛万苦逃回了梁州。回来后,她便去找宋铭,问他,他们还有没有可能。   他却对她说,对不起。   其实这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彼时他已经娶了林氏,以他性格,万不能停妻再娶。然而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那一刻还是如坠冰窖。   当时的她恨不得一剑捅死林氏,再一剑劈了宋铭,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醉生梦死,纵情声色,以此来麻痹自己,何尝又不是一种报复,报复父亲,报复宋铭。   父亲死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她,让她找个人安安生生过日子。   她嘴上答应了,出了孝,依然如故。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声色犬马的生活,一开始是为了报复,后来却是为了取悦自己。   权势、地位、财富,她应有尽有,那又何必嫁人,给自己找个枷锁套在脖子上。   “你也说了是当年。”宋铭沉声道,他们都是四十的人了,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以为感情是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们都很清楚,怎么样对自己最好。   他需要一个贤内助为他照顾子女打点人情往来,潇洒了二十年的魏琼华过不来这种日子。何况哪怕魏琼华愿意,他也做不到对她丰富多彩的私生活视而不见,他非圣贤,他就是个俗人。   强行在一块,只会破坏最后那点子情分,眼下这般好歹还有个念想。   魏琼华轻轻啧了一声,扶了扶头上金钗,倒打一耙:“可不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谁让你当年拒绝我来着。”   宋铭笑了笑。   “听说你要续弦了,你喜欢她吗?你的新夫人?”魏琼华漫不经心的询问。   宋铭沉默。   魏琼华了然的嗤了一声:“你就不觉得累?半辈子都在为宋家为别人而活,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   当年私奔不成,宋铭被她父亲抽的遍体鳞伤,就在他养伤的档口。宋老爷子迅速和林家定下婚约,婚期就在三个月之后。   宋家以情相逼,魏家以权相压,为了宋家的前程,为了林氏的名声,宋铭终究是屈服了。   再后来,她从雍州逃了回来,她去找他,他眼里的挣扎,她看的一清二楚。可他还是拒绝了她,为了林氏。   这会儿又为了恩情,为了名声,要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他这辈子唯一的自私,大概就是当年跑到她面前说要带着她走那一次了。一辈子也就疯狂了那么一回,可惜了,还是无疾而终。现在想想,幸好无疾而终了,若当年他们真的跑了,经年之后他会后悔的吧,后悔抛下了宋氏。   前头兄长资质愚钝,顽劣不堪,七岁起他就是被舅舅当继承人培养的,从小就被灌输要挑起宋氏重担。   这么想想,魏琼华还有点儿小骄傲,能让这么个人为她疯狂一回,没白喜欢他一场。   回应她的依然是宋铭的沉默。   魏琼华不以为然,她早就习惯了他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沉闷,眼波轻转,扬起一抹轻笑,问出了困扰她十几年想问又不敢问的疑惑:“这些年来你为何不沾二色?”就是平民百姓,手里宽松点,养不起二房也得去秦楼楚馆找找乐子。她身边也就宋铭这么一个异类了。   “我对这些无甚兴趣。”宋铭淡淡道。   魏琼华欺近一步:“是为了我吗?”   宋铭眉峰轻轻一动。   魏琼华咯咯咯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   这么些年,虽然早就知道两人不可能重归于好,可见着他,尤其是他严肃着一张脸,好像看见了无关紧要的人。她就压不住心里的火,好像只有她还记得曾经似的。世间男子多薄幸,诚不虚言!   她这心气一不顺吧,就不想让别人也好过。现在她这口气终于顺了,再也不用愤愤不平,他们扯平了。   心情大好的魏琼华扶平轻颤的步摇,懒洋洋的说了一声:“我走了。”随后风姿摇曳的离开。水红色的石榴裙漾起层层波浪,逶迤而去,留下一阵袅袅暗香。   宋铭在原地伫立片刻,转身大步离开。   远处假山背后的宋嘉禾久久回不过神来,隔得太远,她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可看得清两个人的神态。一直以来的猜测原来真不是她在胡思乱想。   想想也有道理,宋铭和魏琼华年龄相仿,有宋太后在,想来小时候没少见面。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日久生情实在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   就是不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成了这幅情形,远远瞧着两人的神情,她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宋嘉禾摇了摇头,不想再多想,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咯吱”一声。   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难道还有人在附近,宋嘉禾心神一紧,心头擂鼓,要是传出去到底麻烦,探身一看,就见一道湖绿色的背影踉踉跄跄的消失在石林里。   宋嘉禾抿紧双唇,苏清月,她怎么也在!?   第169章   苏清月仓皇失措的离开,宋铭与魏琼华的模样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宋铭性格内敛,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那种表情,虽然十分细微,但是她绝对没有看错,女子对于心爱的男子,总是格外敏感。   她想起年前宋铭来找过她,顾忌着她的脸面,他说的比较委婉,可表达的意思却并不怎么委婉。   他说若不嫌弃他年老还有儿有女,他便娶她,他会给她妻子应有的尊重与体面。   只有尊重与体面,并不包括感情。   宋铭的言下之意,苏清月心知肚明。她也没有奢望宋铭对她有何特殊的感情,否则不会在宋子谚出事后,她才能嫁给他。   多少人大婚前都没见过一面,她相信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年轻,模样也不差,又对他一腔痴情,不都说男子会对倾心爱慕他的女子更为怜惜吗?   林氏做的那些蠢事儿,她知道不少,那么愚钝糊涂一个人,宋铭都能对她一心一意,换成她,也可以的,苏清月一直坚信。   可方才那一幕狠狠的击碎了她的信心。   他竟然喜欢平阳长公主那般的女子,是的了,平阳长公主风情万种,顾盼之间勾魂夺魄,天生尤物。   双手不知不觉攥紧,指甲抠进了掌心里,丝丝缕缕的刺痛又让苏清月清醒过来。   喜欢又如何,要嫁给他的人是她。平阳长公主私生活淫乱不堪,哪个男人接受得了,他们不可能的,将来陪伴在他的身边的那个人是她。   人心肉做,加以时日,她定能够打动他。她再好生调养身子,为他生个老来子,宋铭必然会疼爱如掌上明珠,她做的绝不会比林氏差。   苏清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扶了扶鬓角金钗,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梅花林里。   才坐下,就有几位夫人走过来与她说话,若搁在以前,这些夫人见着她只会矜持一笑,有些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是赏赐了。   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和宋铭的婚事已经在小范围内透露出去,自然有的是人会巴结她。   苏清月进退有度的与她们交谈,在衣料首饰的话题里压下了心头隐隐的不安。   曲终人散,热闹褪去,回到屋子里,苏清月忍不住惶恐起来,若她只是看中宋铭的权势地位,那么她能够淡然处之,不去想园子里看见的那一幕。可她不是,不能说她对宋铭的爱慕中没有掺杂利益,可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个人,否则何至于这般不惜自毁身体。   “姑娘你怎么了?”柳条马上就发现了苏清月的心不在焉。   苏清月向来倚重她,有什么烦闷事,也习惯性与她商量,每每都能被抚平。所以这一次苏清月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园子里的事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整个人轻松不少。静静的望着柳条,眼底含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冀。   “也许是以前的事儿了?”柳条宽慰,她觉得自家姑娘实在是杞人忧天,就算两人有什么,就凭平阳长公主那名声,也没结果啊。   “可万一不是呢,万一他们是那种关系。”苏清月咬了咬下唇,一开始她都没想到这一茬。可越想越不安,魏琼华风姿卓越,她出现的地方,十几岁的少年儿郎,几十岁的老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嘴里十分正人君子的说着有伤风化,不成体统,可他们心里想的指不定怎么龌龊呢。   若给他们一个机会成为魏琼华裙下之臣,端看有几人能把持得住,宋铭也是男人。   以前的事她可以不计较,但是她无法接受他们一直暗中往来,尤其是在他嫁过去之后。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如同水草一般疯狂生长,密密麻麻的布满整个心房。   劝了几句苏清月还是不甚开怀,柳条无法,只得道:“那奴婢去打听一下。”这府里多的是二三十年以上的老人,她刻意交好了一些人,其中还有几个颇具分量的,打听点消息,应该不难。   苏清月露出笑脸,拉着柳条的手,真心实意道:“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柳条诚惶诚恐:“姑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若非姑娘,奴婢造成了一副白骨。”当年她父母要把她买到楼子里去,她不愿意从家里跑了出来,结果还是被父母追上了。要不是苏清月于心不忍,买下了她,她现在还不定是个什么下场。     上元节将至,府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挂起了一些灯笼。等到了节日当天,点起来,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   宋嘉禾带着弟弟妹妹们扎了灯笼玩,做了一天,做到手酸。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几位小祖宗,回到屋子里就瘫了,躺在暖和和的火炕上,由着小丫鬟给她按摩胳膊。   正舒服的昏昏欲睡,就听见一道古怪的腔调:“吃饭啦,吃饭啦!”   宋嘉禾睁开眼,笑道:“可算是找回来了。”   青画拎着一只红嘴鹦鹉进来,这还是几年前宋铭为了哄宋嘉禾送来给她解闷的。养了几年养熟了,便去了脚上的链子,哪想今天被宋子谚和宋子记哥俩一折腾,这小东西愤而离家出走。可把青画急坏了,这小东西一直都是亲自照顾的。   “干脆再绑起来就是。”宋嘉禾开玩笑,哪知道青画居然无动于衷,要搁在平日里,一听她要绑起来,还不得跳脚,这小东西就是被她给惯坏的。   宋嘉禾撑着脑袋望着脸色不大对的青画:“你这是怎么啦?谁惹你了不成,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青画把手里的鸟大爷递给小丫鬟,让他们带下去,走上前几步。   宋嘉禾挑了挑眉头。   肚里打了一番腹稿,青画便一股脑儿将事情说了。   追那小畜生的时候,青画也没留意,等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荒僻的林子里,好巧不巧竟然遇见了柳条和恋秋在说话。   两人之前的气氛瞧着十分不愉快,敛秋怒气冲冲,纷纷不平的模样,还嚷着什么当初不是说好了、反悔、一拍两散什么的。   青画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听得并不分明,可远远瞧着觉得奇怪的很,这两人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还起了争执。   青画越想越是担心,还是决定告诉宋嘉禾。   宋嘉禾面上懒洋洋的神态一扫而空,她坐了起来,神色凝重。   敛秋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在林氏故去之后,院里留下那些人,宋嘉禾与温氏商量着遣散安顿了一部分。   劳苦功高的老人发还了卖身契和一笔不菲的银子,让他们离开买房置业。不过愿意走的是少数,现在这世道,做豪门奴婢也比平头百姓吃的好穿的好,行走在外也不用担心地痞流氓。   敛秋也有机会离开,不过她不愿意,他们也没强人所难,就想把她安排到采买处做个管事。   长辈们房里的猫猫狗狗,做晚辈都得敬着几分,何况是长辈跟前儿得用的人了。敛秋好歹服侍了林氏这么多年,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采买处出了名的油水多又体面。   不想敛秋还是不肯,她只想留在林氏原来的院子里,免得破败下来。   当时宋嘉禾还和温氏感慨,这奴婢倒是个忠心的,遂成全了她,还特意给她加了月银。   原该在卫国公府的人,却出现在了承恩公府,这点倒好解释。敛秋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承恩公府里头,可能是偷偷过来瞧家人了。这种事,下面的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敛秋怎么会和柳条在一块,看模样还不是偶遇。   一个是已故主母的心腹,另一个是未来主母的亲信,这么两个人居然给凑在一块了,难道是要打探宋铭的喜好不成,可也不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尤其这话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宋嘉禾沉吟片刻:“把敛秋给我带过来。”马上她又改了主意:“不用了,青书,你先安排人悄悄的去查查她。” 第170章   好不容易见上面了,却又不欢而散,敛秋烦躁的跺了跺脚。   初春的风,刮在脸上,冷飕飕刀子似的,她搓了搓脸颊,将手藏在袖子里,蜷缩着身子离开。   承恩公府西南那一片院子是下人的住所,也不是谁都能住,得是在府里有头有面的下人才可以住进去。敛秋老子娘就住在里头,她老子赵大是给宋老爷子赶车的,老娘在大厨房里,都算体面人。   将将走到家门口,一个小娃娃突然从弄堂里扑过来抱住敛秋的大腿。   小娃娃三四岁的模样,生的白白胖胖,圆脸蛋上嵌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她。   敛秋不觉轻笑,忽然间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可又说不上哪儿眼熟?她弯下腰轻声细语的问他:“你是哪家的?”   小娃娃一根手指头伸进嘴里,嘟嘟囔囔,敛秋听不清,倒也不嫌烦。   “虎子。”   小娃娃瞬间放开她,扭头跑了回去:“爹!”夕阳将高大黝黑男子身影拉的极长极长。   敛秋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忪,怪不得觉得眼熟了,原来是他的儿子。   扭过脸,敛秋快步离开,凌乱的脚步里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家里头,她娘王桂花正坐屋子里头嗑瓜子,今儿她不当值,见了脚步匆忙的敛秋,下意识站了起来:“这是咋了?”说着还往她后头看了看,难不成有人在追她。   敛秋抿了抿唇:“没事。”   王桂花狐疑:“你是这打哪去儿?半天不见人影。”说是回来看他们,可坐了坐就出去了。   “找了几个小姐妹说说话。”敛秋随口道。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王桂花的心窝子,忍不住唠叨:“你瞧瞧跟你一块长大的荷花几个,都当娘了,快的都在生第三个了,你都几岁了,你可真是愁死我了。”说着说着王桂花就想起了隔壁大柱:“当年你要是听我和你爹的嫁给大柱,现在儿女都全了,大柱现在已经是小队长了,手下管着十来号人呢!”大柱老子娘这些年都升上去了,他自个儿也成了大少爷的护卫,日后可不好说。   敛秋被她说的心头火起,她娘嘴里的大柱就是刚才那小娃娃的爹。两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当年,爹娘相中了他,只等着向林氏求恩典。   然而敛秋断然拒绝,为什么不同意,她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把两口子急的不行,软硬皆施,终于逼得她开了口。   原来林氏跟敛秋透过话,要给她开脸,将来若是争气生下一儿半女,就抬她做姨娘。   对此,王桂花两口子深信不疑。那会儿林氏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虽然保养的好,可到底抵不过年老色衰的规律,好些人家里,这把年纪的主母早就不伺候房事。   与其让男人自己去抬举狐狸精,还不如把身边知根知底的丫鬟开了脸,反正卖身契捏在手里,也不怕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敛秋这丫头长相端正有福气,不是那等妖妖娆娆的,林氏会看中她也正常。   一家子都觉得这事十拿九稳,只等着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他们也好沾光。可等啊等,水灵灵的黄花大姑娘,生生给熬成了老姑娘。   王桂花没少在背后咒骂林氏,没这么办事的,活该她早死。这两年王桂花歇了做宋铭便宜丈母娘的念头,就想女儿赶紧嫁出去,可这丫头吃了心,死活不同意。   就是林氏死了,也不肯回来,要留在那府里头当个嬷嬷,王桂花都快被她给气死了。   “娘,你说什么,传出去咱们家还要不要见人了。”敛秋怒道。   王桂花嘴唇嗫嚅了下,望着女儿眉清目秀的脸蛋,虽然二十出头了,可跟在主子身边,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皮肤依旧光滑,看起来不比那些十七八的小姑娘差。   “秋啊,二管家家里头二儿子,你还有印象吗,他娘正在给他挑媳妇。”她去看过了,小伙子挺不错,就是成过亲,前头媳妇难产没了,留下两个丫头,不碍事。二婚头的是不好,可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我的事你别管。”敛秋硬邦邦的呵斥了一句。她等了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嫁个奴才的。   她一落地就是奴才秧子,七岁上就要学着伺候人,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跟她一样天生命贱,他们得做人上人,才不枉这她这些年受的苦遭的罪!   王桂花脸色突然变白,颤着唇道:“秋啊,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敛秋脸色大变:“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王桂花四肢冰凉,知女莫若母。她慌了神,冲过去抓住敛秋的胳膊:“你真做了,你做了啥,你快说啊!”   脸色几变的敛秋抽回手,冷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能做什么!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要不晚了。”她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塞到她娘手里:“这些你留着用。”   “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夫人以前赏的。”   像她们这些大丫鬟从来都不是靠月银过日子,靠的是主子的赏赐。可王桂花不信,要是这银子是她一开始带来的,女儿之前就给她了,哪会现在才给,越想心头越慌:“那你到底做什么了,你这丫头要活生生急死我不成。”   “都说没有了,你想什么呢,怎么就不盼着我好。”敛秋心浮气躁,强行抽回手,大步离开。   王桂花追了几步,又怕引得左邻右舍好奇,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大步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向逃命似的。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头一次觉得银子也扎起手来。     宋嘉禾静静听着下面人的回报,脑海中盘旋着与王桂花同样的疑问,敛秋做了什么?原本她想找敛秋过来问话,可这没头没脑的,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马上就改了主意,让人悄悄去调查敛秋,雁过留痕,这世上但凡做过的事,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端看够不够仔细了。   七日后,调查终于有了点进展。   一开始并没查到什么特殊的情况,自打林氏逝世,敛秋轻易不出沉香院,出来也就是回家探望父母。念在她是林氏心腹的份上,哪怕这次数有些多,管事妈妈也都允了。   调查的人又去向看守后门的许婆子打探消息,下人都是从这个门进出。这一问就给问出了可疑之处。为防止下人偷盗和带进什么不好的东西,进出都要搜查。之前都是意思意思查一下,不过那一阵不是宋嘉禾过来主持中馈嘛?   宋嘉禾要立威,所以惩戒了几个玩忽职守的管事,杀鸡儆猴之下,大伙儿都绷紧了皮,不敢敷衍了事。   敛秋虽然塞了铜钱过来,可郑婆子也不敢收,又见敛秋神色紧张,更是不敢疏忽大意,结果打开所谓装着她娘给她做的衣裳的包袱里一看,里头居然塞着一包药。   郑婆子顿时纳闷了,以敛秋身份哪用得着出去抓药,完全可以请府医看,还不用花银子呢。   当时敛秋解释,这是她娘给她抓的补药。   郑婆子却没信,王桂花钱多的烧手不成,不要钱的补药不吃,自己花钱去买。再说了要是补药用得着这么紧张嘛?   郑婆子暗地里揣测八成是打胎药,该是敛秋跟哪个小厮钻了山洞,闹出人命了。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不过到底不想结仇,她就没吭声。   也亏得这婆子好事,居然至今还记得大概时间以及油纸上的记号。   是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小药铺,找过去一问,居然还有点印象,因为敛秋抓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成方子,抓药的学徒还好意提醒,问她是不是弄错了,结果反被骂了一顿。再加上敛秋模样好,穿戴的也不像是应该来他们这儿的人,故而迄今还记得一些,甚至还能说出其中几味药。   甘草、藜芦、乌头、丁香……   宋嘉禾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医书,翻开,上面写着‘甘草反甘遂、大戟、海藻、芫花;乌头反贝母、瓜蒌、半夏、白蔹、白芨;藜芦反人参、沙参、丹参、玄参、细辛、芍药……俗称十八反十八畏,这些药物合用会产生各种副作用。   学医者头一件事就是要学这几句口诀,怪不得那学徒印象深刻。   宋嘉禾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去卫国公府打听下,母亲生病时的药是谁熬的,药渣子又是谁处理的?”   这个好查,很快就有了回复,自打林氏病了,这些都是敛秋做的,一直都是。   宋嘉禾沉沉吐出腹中浊气,抬脚出了书房。 第171章   宋老夫人正在小佛堂里念经,宋嘉禾便在正屋里等着。等了半个时辰,宋老夫人才出来了。   一出小佛堂就被告知宋嘉禾在等她,还等了很久,宋老夫人这心就提了提,只怕有要紧事儿。   她快步赶往正房,听见脚步声,宋嘉禾出来相迎,扶着宋老夫人回了屋。   瞧她面色凝重,宋老夫人也肃了脸:“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扶着宋老夫人坐下后,宋嘉禾才把自己调查的结果说了一遍。还把自己的猜测也说了出来,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这一点一滴的聚起来,让宋嘉禾很难不多想。   偷偷摸摸的,想来是见不得人的事儿,那时间点上,林氏正在吃药,偏偏敛秋又抓了那些克药的东西。   林氏从病倒到逝世,经过了半年。之前都以为她是承受了丧女之痛,又遭遇众叛亲离,失了精气神,所以一下就垮了。然而联系敛秋所作所为再想想有没有可能,是林氏的药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会在半年之内就走了。   随着她的话,宋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说的有理。”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里头还牵扯到柳条,孙女儿只说了柳条和敛秋发生了争执。之后就没再提起过柳条,可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么一句,必然是有怀疑的。   无端端的,敛秋为什么要害林氏,柳条瞧着,倒是有动机,苏清月嘛!   可她怎么就能肯定害了林氏,苏清月就能上位,要不是宋子谚那个意外,怎么轮都轮不到苏清月。   意外,宋老夫人顿了顿,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宋子谚那次坠马不是意外?可这是宋铭亲自去查的,难道也被她欺瞒过去了,眼下,宋老夫人是越看苏清月越可疑。   缓了缓心神,宋老夫人扬声吩咐人去把敛秋,还有涉及此事的人证都带来。   柳条和苏清月那儿,可以暂且缓一缓,等她撬开了了敛秋的嘴再说,毕竟,要是误会一场,这就难看了。   “你也在这儿听一听。”明年宋嘉禾也要出阁了,嫁的还是皇家,多知道一些事情总是好的。以前不让她接触这些腌臜事儿,是怕她年幼被移了性情,如今都十七了,该接触点阴私之事,免得没经验着了别人的道。   宋嘉禾点了点头,她也想弄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纵然和林氏不亲近,可林氏到底生了她。若林氏真是被奸人所害,她这个当女儿的,无论如何都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只是若她猜测的都是真的,人心,怎么可以丑陋到这种地步!     自打林氏去后,沉香院就不可避免的衰败下来,往日繁华热闹的场景不复存在,只剩下敛秋带着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守在这里。   愿意留下的都是没什么野心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当然敛秋是个意外,她需要先夫人忠仆这个身份。   左右无事,两个婆子就带着两个小丫头坐在在太阳底下嗑瓜子聊天,忽见老太太跟前的朱嬷嬷来了,身后还跟了四个婆子,顿时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迎上去。   朱嬷嬷抬手往下压了压,打住她们的奉承:“敛秋呢?”   几人面面相趣,没有一个人回答,朱嬷嬷沉了脸,盯着站在最前面的圆脸婆子又问了一遍:“人呢?”   被盯着的圆脸婆子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敛秋在屋里头午睡。”   朱嬷嬷瞅了她几眼,午睡用得着说的这么为难吗?   “您稍等等,我去喊她过来。”圆脸婆子主动请缨。   心中狐疑的朱嬷嬷摇了摇头:“不必,我去找她,你给带个路。”   圆脸婆子脸色更难看了,不只是她,就是其他三人都面露尴尬之色。   很快朱嬷嬷就知道为什么她们会这种神情了。   敛秋不是睡在下人住的后罩房里,而是主子才能住的西暖阁。   朱嬷嬷脸色沉的能滴下水来,反了天了,看他们这模样,这睡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进去一看,香炉里点着熏香,墙角的大花瓶里还插着几株腊梅花。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还在呢。   正在床上午歇的敛秋,听得动静转过头来,一脸的不悦。   看清朱嬷嬷的脸后,顿时变成了惊恐,她一个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看着朱嬷嬷:“嬷嬷,您怎么来了?”   朱嬷嬷冷笑,她要不来,还看不见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幕好戏呢。   简直无法无天!以前还当她是个好的,不想私底下竟然是这幅德行。她以为她是谁!   “敛秋姑娘,这屋子可住的舒服。”   面白如纸的敛秋抖如糠筛,紧了紧双手,语无伦次地解释:“嬷嬷您听我解释,奴婢在这收拾,累了,不小心,不小心就给睡着了。”   “姑娘不用跟我解释,跟老夫人解释去。”朱嬷嬷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话,这香都点上了,还说什么不小心,哄谁呢,可真没看出来这丫头这么讲究,可惜了没这命。   敛秋瞬间惨白脸,连连磕头:“嬷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老夫人素来重规矩,让她老人家知道了,绝对轻饶不得他。   朱嬷嬷懒得听她求饶,一个眼色下去,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便上前抓住敛秋。   敛秋吓得魂飞魄散,后知后觉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她只不过是睡了下主子的床,就算要罚,直接交给少夫人处罚便是,何必要舍近求远,闹到宋老夫人跟前。还有怎么会惊动朱嬷嬷,她倒像是有备而来,敛秋心悸如雷,只觉得恐惧牢牢揪住了她的心脏:“嬷嬷,奴婢哪儿做错了?”   朱嬷嬷冷冷瞥她一眼:“难道你心里没谱儿。”说着她懒得与她费口舌,直接团了一方帕子塞进敛秋嘴里:“带走。”   朱嬷嬷来了,朱嬷嬷又走了。   留下四个蒙圈的人,互相看看,个个神色灰败,如丧考妣,说来她们也有一个知情不报的罪责。可她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敛秋在主子那颇有体面,谁也不想得罪她,哪想朱嬷嬷会突然杀过来。   正懊恼着,管事嬷嬷来了,直接把她们下放到了庄子里头干农活,任是如何哭求都无济于事。     被带走的敛秋,吓得两腿弹棉花似的不住发抖,越想越是害怕。   等她被带到温安院,就见地上跪着郑婆子,此外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衣衫简朴还打着补丁,一看就是穷苦百姓。   “就是这个姑娘,”被找来的药店伙计仔细盯着面如白纸的敛秋看了几眼,确信无疑,对上首的宋老夫人道:“老夫人,一年多前,就是这姑娘来我们店里抓药的,她抓的药不是方子,一个不好要吃出问题来,我,小的特意提醒她,反倒被她骂了一声,小的绝对不会认错的。”   随着她的话,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复苏,敛秋霎那间褪尽的血色,只觉得头晕目眩,耳畔轰隆作响。   “我不认识你,我没见过你。”敛秋矢口否认,牙齿上下打颤,全身的骨头都哆嗦起来。   伙计生气:“就是你啊,前年八月那会儿,你还骂我多管闲事来着。”   敛秋扭过脸,大声反驳:“你认错人了。”   伙计无措:“没有,老夫人,小的绝对没有认错。”   宋老夫人冷冷的看着面无人色的敛秋,却是问郑婆子:“郑婆子你何时见过她买药带进府内?”   郑婆子连忙道:“就是前年八月,那天发了中秋节礼,老奴记得清清楚楚。”还补充了一句:“敛秋还想瞒过去,被搜查出来后,整个脸色变了。”   敛秋悚然一惊,脑门上尽都是汗:“那是我娘给我准备的补药。”   宋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厉喝:“事到如今,还在嘴硬。打量着我不能把你怎么着不成。我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现在坦白,我还能饶过你的家人,真等我逼问出来,全家都得跟着你吃不了兜着走。”   敛秋脸色变成灰黑色,恐惧使得她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她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话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朱嬷嬷带她下去用刑,我看她能嘴硬到几时,再把她老子娘卖到矿上去。”宋老夫人冷声道,几个奴才还收拾不了了。   “不要,”敛秋惊恐欲绝,只有犯了大错的奴才,才会被卖到矿场上的人去,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宋老夫人指了指她:“不想害了家人,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看在你坦白从宽的份上,我还能够从轻发落,否则别管我心狠。”   遍体生寒的敛秋崩溃大哭:“老夫人,是柳条,是柳条让我这么做的,这个方法也是她教我。”   第172章   对于林氏,敛秋是心怀怨恨的。原本她并没有什么野心,她就想着等她年纪到了,凭着自个儿在林氏跟前的体面,求林氏给她找一个掌柜,她跟出去做个掌柜娘子,再不做这种伺候人的事了。   只不过林氏离不开她,所以要多留她两年,留她到二十再给她准备一幅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大丫鬟调教不易,主子不舍得放手这种事也是有的,留到二十岁也就顶天了,要不得生出怨怼来。   敛秋能说什么,只能答应。   不想林氏接二连三的出岔子,敛秋的婚事就被这么给耽搁下来。   直到三年前,林氏突然问她,愿不愿意伺候宋铭?   敛秋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懵过来之后,连连表忠心,严词拒绝。跟在林氏身边这么多年,她哪不知道林氏看宋铭看的紧,但凡小丫鬟有点儿心思,都被她调走了。   这会子林氏突发奇想,该是被黄夫人吓到了。黄夫人是林氏好友。黄老爷是黄夫人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表哥,两人蜜里调油,针都扎不进去。   可就在三个月前,黄夫人发现黄老爷竟然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还生了一儿一女。被发现之后,黄老爷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娘儿三接了进府。   黄夫人又哭又闹,反倒把黄老爷一颗心都推向了那外室。   黄夫人见天儿的找林氏哭诉,哭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早知今日,她就把丫鬟开了脸让他解馋,总好过他自己出去找食,弄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还劝林氏千万别学她,把男人看得这么紧,引起逆反心理。   敛秋觉得黄夫人不怀好意,她自个儿夫妻情深的美梦被人戳破了,就见不得别人好。   哪想林氏居然看不透,反倒被她说的心惊肉跳,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敛秋一边拒绝一边表忠心,林氏就越发觉得她忠心,更加坚定了抬举她的主意。且那时候,她和宋铭关系紧张,林氏有心讨好宋铭。   一说二说,敛秋终于被林氏说动了。   身处宋家这样的富贵名利场,若说不向往这般奢华精致的生活,那是骗人的。之前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在林氏开了口之后,敛秋不免陷了进去,一发不可收拾。宋铭身居高位,相貌堂堂,还洁身自好,喜欢上这样的男子并不难。   敛秋便在忐忑与期待之中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可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林氏倒像是忘了这件事一般。   作为奴婢,又是这种事情,敛秋哪好意思去催,只能焦心不已的等待。   半年后,林氏问她,有没有看中的侍卫或者小厮?她会为她做主。   敛秋的心一凉到底,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这一年她眼里心里都是宋铭,怎么可能还看得上那些下人。   她知道林氏反悔了,敛秋恨啊,可她一点都不敢表示出来,更怕林氏随便把她嫁出去。所以她声泪俱下的表忠心,发誓愿意终身侍奉林氏。   林氏十分感动,再不提这些事。之后她对敛秋极好,大约是愧疚。   这两年来敛秋小心翼翼,正眼都不敢多看宋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有多恨。   林氏把她扶上了墙,然后抽走梯子,扬长而去,把她孤零零的扔在墙头上。   敛秋恨得心头滴血,然而她只敢恨,什么都不敢做。   直到柳条找上她,敛秋也不知道柳条是从何得知她的心思。   柳条在她面前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她劝她,趁着林氏还在,赶紧求了恩典嫁出去,要不然等林氏没了,新夫人进门怕是容不下她这个先夫人跟前的大红人,最后只怕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会儿林氏虽然病了,但还没有病入膏肓,可在柳条嘴里,好像林氏已经是行将就木。   新夫人,敛秋隐隐明白过来。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为表诚意,敛秋特意提了当年要不是林氏自杀威胁,苏清月早就被宋铭收房了。说的柳条对林氏仇恨不已。   终于确定了对方的想法,她们坐下来把话说了个透亮。   敛秋恨林氏欲死。知道林氏活着,她就不可能得偿所愿。林氏死了,倒是还有可能。柳条承诺,若是苏清月进了门,就抬举她坐姨娘。   利益与仇恨蒙蔽了敛秋的双眼,她管不了许多。她听从柳条的建议,在林氏的药里加一些相克的药物,让林氏的病一点一点加重,半年后香消玉殒,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一个人怀疑林氏的死有蹊跷。   敛秋痛哭流涕,不住磕头求饶:“奴婢罪该万死,不该鬼迷心窍,着了柳条的道,奴婢该死。”在她说出来的话里,自然对自己做的事一笔带过,重点放在柳条身上,她只是个被唆使的可怜女子,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苏清月主仆。   一番话,听得宋嘉禾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些原因在里头,林氏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她食言之后,她怎么还敢把敛秋留在身边,可真够天真的。   还有苏清月,知人知面不知心,真不看出来她竟然敢有这样的心思。   宋老夫人目光森森:“她答应把你抬房,你还真信了,你就那么相信她能进宋家的门?”   在当时,敛秋只能信,她满脑子都是对林氏的恨和对宋铭的向往:“柳条说苏姑娘已经有法子了,让奴婢只管放心。”   宋老夫人紧了紧手,难道宋子谚的意外真是她捣的鬼。   敛秋哭得上气接不住下气:“老夫人,十少爷坠马肯定是他们干的,有什么事是他们主仆不敢干的。奴婢被奸人利用,死不足惜,只求老夫人放过奴婢家人。”   她知道事到如今自己死罪难逃了,只求不连累家人。再让苏清月主仆不得好死,无论如何,她都要拉着这两人垫背。   宋老夫人脸色难看,冷声道:“让苏清月和柳条过来。”   朱嬷嬷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把两人带了进来。   看见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敛秋之后,两人神色一变。   苏清月一脸愕然。   柳条瞳孔缩了缩,脸上划过紧张之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留意着二人的宋嘉禾若有所思,主仆俩这反应怪有意思的。   苏清月尴尬的想退出去,以为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宋老夫人喊住了她,声音淡淡的:“不用,就是专程找你过来的。”宋老夫人目光落在苏清月脸上,缓缓道:“方才敛秋招供,是你收买了她,让她谋害林氏,你许诺事成之后,抬她为姨娘。”   苏清月脸色惨白,断然否认:“她血口喷人,干娘,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您知道我的。”   宋老夫人自认为了解她,可在她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这干女儿。   宋嘉禾发现苏清月手指微微蜷缩,似乎很紧张。   “老夫人,奴婢说的话句句都是,如若不然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敛秋凄厉道,扭过头仇恨的瞪着苏清月,目光狠狠的钉在她身上:“是你,是你让柳条花言巧语哄骗了我。”   柳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冤枉:“老夫人明鉴,奴婢没有。”她恨不能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宋老夫人冷笑一声,讹她:“没有,可怎么有人看见你不只一次的偷偷摸摸和敛秋见面,还给她银子?”   冷汗刷的一下子滚了下来,柳条心慌意乱:“是,是敛秋讹诈我家姑娘,敛秋说我要是不给她银子,她就四处散布姑娘欺负她,不把已故二夫人看在眼里的谣言。”   “一派胡言,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拉下去审讯,我就不信她还不老实。”宋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了跳。   苏清月大急:“干娘,不要,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闭嘴!”宋老夫人厉喝一声,冷冰冰的盯着仓皇无措的苏清月:“别跟我说这事你一点都不知情。”就算苏清月不是主谋,也不可能定点不知情。   苏清月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自打她进了宋家,老夫人对她向来和颜悦色。   宋老夫人闭了闭眼,目光锐利的看着苏清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第173章   宋老夫人射过来的目光如剑,煞气森森,苏清月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下意识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没入衣襟内。   苏清月小声抽泣起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宋老夫人冷冷地一勾嘴角:“知道还是不知道,撬开那丫头的嘴,也就一清二楚了。”   苏清月脸色一白,指尖轻轻的痉挛。   宋嘉禾细细的观察着她的神色,没有错过一分一毫。   进来时看见敛秋那一瞬,苏清月脸上只有茫然与尴尬,并没有恐惧。   反倒是那个丫鬟柳条,大约是猝不及防,露出一抹紧张之色,却又转瞬既逝,心理素质倒是不差。   可随后,在宋老夫人把话挑明之后,苏清月也开始紧张起来。宋嘉禾暗想,苏清月也许真的不是主谋,但是若说她全然无辜也不可能。   事实与宋嘉禾的猜测相差不远。   苏清月并不知道柳条背着她具体做了什么,可她从柳条的异常中,察觉到她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林氏病了,林氏病重,林氏病的越来越重,最后,林氏就病死了。   再后来,宋子谚出了意外,她救了宋子谚。   宋铭愿意娶她。   这一切都跟做梦似的,苏清月好几次都忍不住掐自己,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   柳条笑盈盈的恭喜她。   望着柳条明媚的笑脸,苏清月很多话想问,可又不敢问,她怕问出来之后,就什么都变了。   她把所有的忐忑与担忧都压在心底,若无其事的准备着不久之后的婚礼。   可是轰隆一下,一个惊雷劈在她头顶,所有的美好都毁于一旦。原来柳条在背后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原来,她一直以来的担忧不是胡思乱想,都是真的。   苏清月木愣愣的站在原地,只觉得置身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放眼望去都是一片刺眼的白。看不见丁点希望,她该怎么办?以后她要怎么办?宋家会如何对待她?   那厢,被压下去审问的柳条依旧嘴硬,直到动了刑,终于在痛苦之中承认,她无意中得知敛秋对林氏的怨恨,所以刻意接近,联合她一起毒害林氏,不过这些苏清月毫不知情,她所做的一切都瞒着苏清月,苏清月丁点不知道。   至于宋子谚坠马,那真的是一场意外。她只是计划着让苏清月近宋铭的身,制造让宋铭不得不娶苏清月的意外,但是她找不到机会。她从来不曾想过从宋子谚身上下手。   反复审问,柳条都是这个说法,朱嬷嬷想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她又回到正屋,附在宋老夫人耳边,低声将审问来的结果告诉宋老夫人。   苏清月惶恐不安地望过来,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   就见宋老夫人勃然变色,抄起一只茶杯扔在苏清月脚边:“你还敢狡辩,柳条已经招供,你什么都知道。为了上位,你竟然如此不择手段,我真是看错了你。   “不是的,”苏清月疯狂摇头,嘶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吓得瘫软在地,觉得两只脚成了面条,软得厉害。她只能手脚并用的爬到宋老夫人面前,攥着她的裙摆,痛哭流涕:“干娘,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会阻止她的。”   宋老夫人定定的看着她:“你的贴身丫鬟谋害了林氏,你差一点就要得偿所愿嫁给老二,你在这跟我说你不知道,你糊弄鬼去呢!”宋老夫人一脚踢开苏清月:“念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我不要你的命,只是从此以后,你与我们家恩断义绝,你好自为之。”   苏清月骇然的睁大双眼,吓得几欲魂飞魄散:“干娘,干娘,您不能这样对我,你让我以后怎么办。干娘,我真的不知道,您不能这样对我,您这是逼着我去死啊。”   苏清月哆哆嗦嗦的抱住宋老夫人的小腿,哭的语无伦次。天大地大,可除了宋家,她还能去哪。要是宋家不管她了,她一个弱女子在这世道要怎么活下去。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林氏因你而亡,你觉得我们宋家还能容得了你。”宋老夫人冷酷道:“出了这样的事,难道你还指望着我们家继续迎娶你进门?”   “不可能!”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嘉禾突然出声。林氏因她而死,哪怕苏清月全然无辜,她也不可能接受这个人做她继母,取代林氏的地位。林氏再不是,也是她生母,要真让苏清月得偿所愿了,他们兄妹几个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苏清月满脸绝望地哀求:“干娘,我救了谚哥儿,是我救了谚哥儿。为了救他,我遭了那么大的罪,我差点就不能做母亲了。干娘,我是无辜的,您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我啊。”   “要不是因着你救了谚哥儿这一茬,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的待在这,”宋老夫人阴沉沉的看着她:“别在我跟前装无辜,你无不无辜,你心里清楚的很。你可以散步自己为了谚哥儿伤了身子的流言,故意倒掉御医开的药,好让我们家亏欠你,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件事,绝不姑息,柳条是跟着你一块长大的贴身丫鬟,你们朝夕相伴,她做什么,你能毫不知情,你骗鬼呢!来人,带她回去,收拾好行李就送她回苏家。”   苏清月委顿于地,似乎难以相信慈眉善目的宋老夫人会如此冷酷无情,直到几个婆子上前来抓她,她剧烈挣扎,拳打脚踢着不肯离开,嘴里不断反反复复哭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干娘,您不能这样对我的。”可丝毫没有阻碍她被硬生生拉出温安院的结果。   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慢捻着佛珠。   “终日打雁被雁啄,这回是我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害了你母亲。”   宋嘉禾轻声道:“这是一场意外,谁也预料不到的。”细说起来,人是宋铭引进来的,可这能怪他嘛?   谁能知道看似对林氏忠心耿耿的敛秋,居然会联合外人害林氏,其中也有他们的疏忽大意。   还有苏清月,谁又能想到,她会对宋铭执念这么深,更想不到她身边那个不起眼的丫头,居然会这般心狠手辣。   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否则如若林氏地下有灵,只怕得死不瞑目。万幸,事情没有进一步恶化,要是等苏清月过了门,解决起来才叫麻烦。   宋老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忽尔又正了神色:“这家里的下人也该查一查,该裁的裁掉。像敛秋一大家子,是不能留了,万一有哪个心怀怨恨,又是个隐患。”   林氏之前就犯了这种错误,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他们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宋嘉禾点头附和。   宋老夫人幽幽道:“这女人之间争斗的惨烈程度其实和朝堂上的男人也不遑相让,虽然看起来更温和一些,可到了关键时刻,照样是你死我活。日后你也要留个心眼。”   宋嘉禾心有戚戚。   祖孙俩细细说着话,这件事让宋老夫人颇受触动,忍不住就对宋嘉禾谆谆教导。   再说苏清月,她被朱嬷嬷一把推进屋里:“姑娘赶紧收拾行李。”说着她关上了房门,带着两个魁梧的婆子守在外头。   苏清月就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椎骨,瘫软在地,泪如泉涌,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   流到喉咙发痛,眼角发干,苏清月再是哭不出来。她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到墙角的黄花梨木大木箱前。   箱子里面放着她这段时间紧赶慢赶出来的嫁衣,是她和柳条一起缝制的。   苏清月轻轻的摩挲着大红色的嫁衣,脑中回放着缝制这件衣裳时的点点滴滴,明明清晰犹在昨日,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她马上就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她会为他生儿育女,会做一个贤妻良母。   没了,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苏清月埋在嫁衣里失声痛哭,哭声凄厉悲凉,透着刻骨的绝望。   守在门外的朱嬷嬷听到里头传出啪嗒一声。   两个婆子也听到了,皆是一惊,下意识就要推门进去,却在看清朱嬷嬷神情那一刻,收住动作。   朱嬷嬷神色平静,如同老僧入定。   两个婆子听着里隐隐约约的声音,脸色逐渐凝重微微透着苍白。   片刻后,朱嬷嬷从外面推开了门,入目的就是一双轻轻摇晃的红色绣花鞋,上头的珍珠又大又圆,还是她亲自送过来的。   略略抬眼,就看见了吊在悬梁下的苏清月。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两个婆子,也不禁吓了一大跳,血红血红的嫁衣深深刺痛两人双眼。   朱嬷嬷轻轻一叹。她猜到苏清月肯定接受不了的打击,也承受不住这种后果,自我了断,是她最有可能的选择。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当年她兄长在众目睽睽之中将她托付给宋铭,宋铭不能寒了下面将士们的心,所以答应下来。   宋老夫人也是真心怜惜她,身为宋家干女儿,只要她安分守己,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唾手可得。   及至后来出了谚少爷的意外,她落得个不孕的结果,后半生无依。宋家也拿出了十足的诚意补偿和感激。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林氏动了害人的心思。   不知情,骗谁呢!只怕还暗暗的推波助澜了,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好生安葬了。”下辈子别再这么贪心了! 第174章   嗟叹两声,朱嬷嬷回到温安院。   正在与宋嘉禾说话的宋老夫人止了话音,抬眼望着她。   “苏姑娘悬梁去了。”朱嬷嬷沉声道。   宋老夫人面色波澜不惊,抓起一边的佛珠,闭上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于这结果,她也是早有预料,毕竟两年的相处也不是假的,当年刚进府的小姑娘,还是挺单纯的,虽然有点儿小心思,可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越过界限,哪想这才多久啊,竟然变得这般面目全非,人心这东西,还真是易变。   “老奴自作主张,令人好生安葬了她。”朱嬷嬷又道。   宋老夫人点头:“你做的好。”人都死了,也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相较于宋老夫人的淡定,宋嘉禾整个人都愣住了,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她眼前还残留着苏清月惊慌失措哭诉求饶的情形,怎么就死了呢。   宋老夫人偏过看着宋嘉禾,知道她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还年轻,经的事少。   好半响,宋嘉禾才回过神来,心头有些乱糟糟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路是她自己选的,走到今日,与人无尤。”宋老夫人放缓了声音道:“你这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宋嘉禾站了起来,屈膝告退。   她一走,宋老夫人神色冷峻起来,淡淡道:“敛秋那丫头处置了吧。”用个什么罪名,宋老夫人思索起来,总不能直说她谋害主母,宋家可丢不起这人。   想了想,宋老夫人道:“她不是睡在林氏屋里想做人上人吗?对外说她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还偷盗林氏大笔嫁妆。至于她家里人,五代以内直系卖给人牙子。”有敛秋的前车之鉴,宋老夫人哪里还敢把她家里人留在身边。   “三代内旁系,若有在紧要位置上的,都调到庄子上去。”   宋老夫人一条接着一条下命令。   朱嬷嬷连声应是,觉得敛秋这丫头还真是害人不浅,就为了自己那点私心把一家子都给连累了。   “至于柳条那丫头,再审一审,看看还能不能再问点其他事情出来?”   朱嬷嬷又应了,见宋老夫人再无吩咐,才躬身退下。   刚出去就遇上闻讯过来的宋铭。   朱嬷嬷屈膝见礼。   宋铭对她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入内。   看着他,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将详细情况与他说了一遍。   宋铭脸色阴沉,片刻后才说出一句:“是我害了林氏。”二十载夫妻,万不想她竟然死于非命,还是因为他。   宋老夫人却见不得他自责,这桩惨案的确源于几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可宋铭从来都没有招惹过她们,是她们一厢情愿,与他何干。   林氏那,她自个儿糊涂摆了敛秋一道,居然还敢毫不设防的将人留在身边委以重任,简直蠢得……算了,人都死了,还是口下留德吧!   至于苏清月,更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了一己私利,恩将仇报,宋家待她可不薄,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   “怨不得你,”宋老夫人道:“只怪咱们家流年不利,遇上这种糟心事儿,可再想想,幸好发现的及时。”总比嫁了过去再发现的才好,继母也是母,到时候又是三年孝,几个孩子都被耽搁了。   “先对外说病了,过上两月就宣布她的死讯。”   宋铭点了点头,又闹心地捏了捏眉心,这都叫什么事。   此时宋铭的心情大概可用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形容。   到了三月,苏清月死讯公布,葬礼在苏家举办,看在宋家人面上,不少人都来祭拜一番,走的倒算风光,就是这风光迟了两个月。   众人可惜之余,少不得夸宋家仁义,夸完之后就开始拐着弯打探宋铭的续弦之事。   苏清月死了,卫国公夫人的位置可不就空了出来,不少人暗暗还在窃喜。   宋老夫人不胜其扰,可为了儿子不得不打叠起精神相看。   只不过她这番苦心,注定东流。   不比之前勉强还算配合,这一回,宋铭却是拒绝了,理由还十分充分:“温氏进门这两年人情往来没出过纰漏,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阿谆和阿谚也被她照顾的很好。   我便想着哪怕续弦,管家权依旧交给温氏,毕竟这家业早晚是阿谏的。其实也是存了防备之心,只怕新人心有不甘,说不得要闹。且为女则弱,为母则强,若有了一儿半女,生出异心来,又要家无宁日。”   宋老夫人愣了愣,她儿子这是被苏清月几个给闹得心有余悸了。她没再强劝,想着缓一阵再说,反正也不差这一年两年的,她正好细细寻摸一番,儿子的担心也是道理,务必要寻个真正心宽平和的。至于死心却是不可能的,这当娘的哪能舍得儿子做鳏夫。   时光匆匆,桃花谢了,荷花开,再一晃眼就到了秋天。   秋高气爽天,本是赏桂吃蟹的好时节,可京城的达官显贵,却没了这份闲心。盖因出了名耿直的包御史在朝会上请立太子。   迄今,太子之位已经悬空近两年,期间皇帝没有表露过丁点立太子的意思。   这两年大臣们偶有上书,也被皇帝轻描淡写的压了下去。越到后来越发引得满朝文武开始猜忌,皇帝是否对靖王有所不满。   毕竟靖王继太子位,算得上众望所归。   就在不久之前,皇帝因为赏月吹了凉风,又多吃了几只螃蟹,导致腹泻发烧,病了十天才堪堪康复。   包御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皇帝可是近五十的人了,前头被追封的仁祖皇帝享年四十九,再往上皇帝的祖父熙祖活了四十六,魏家人可不怎么长寿。   这才有包御史泪洒金銮殿的一幕,言辞恳切,句句肺腑,只不过皇帝脸色有点不大好。 第175章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里,升起袅袅轻烟,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华贤妃静静的看着魏廷,年初的时候,皇帝到底看在二十多年的情分上,终于把她从昭仪的位置上晋升到了贤妃之位,没让她继续被宫里那群嫔妃嘲笑。可也就这么多了,新人一茬接着一茬的往外冒,一年到尾她们这些老人也难得见几次天颜。   魏廷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挪了挪屁股:“母妃这么看着儿子做什么?”把他唤了过来,却又不说话,魏廷心里毛毛的。   “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是你做的?”疑问的语句,华贤妃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魏廷目光轻轻一闪,纳闷儿:“什么流言?”   华贤妃心里就有了数,她果然没有猜错,神色一厉:“还在这儿跟我装模作样,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   魏廷脸色僵了僵。   华贤妃嘴里发苦,包御史一番话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这一波还没平静下去,坊间就出现了一些流言。   都是夸魏阙的,称赞他如何英明神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继太子位乃顺应天意。一时之间魏阙声望直冲云霄   随着这些流言的越演越烈,朝堂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这些流言刚刚出来的时候,华贤妃就有些担心了,眼看着的事态发展方向逐渐诡异,华贤妃越发怀疑是不是儿子捣的鬼。   找来一问,果不其然,真是他做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华贤妃无奈的看着魏廷。   话说到这份上魏廷也不再遮遮掩掩,那些流言,的确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这么做自然不是帮魏阙,要知道捧杀也是杀。   这两年他痛定思痛,发现自己之前太过冒进莽撞,这才失了父皇的欢心。这两年里,他卧薪尝胆,小心翼翼,再不敢轻举妄动,皇帝的态度终于和缓,慢慢的交给他一些事。   可这与魏廷的期望远远还不够,皇帝最重视的还是老三。虽然不想承认,可魏廷不得不承认,再怎么样,他都比不上魏阙。   不能爬到他那样的高度,那么只能把她拉下来。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魏廷双眼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父皇再喜欢老三,可要是老三的威望超过了他,父皇能乐意。朝上不少文臣武将都对老三推崇备至,他身边围绕了一群能臣干将,一呼百应。就算他无心结党营私,可事实上,靖王党已成。   我就不信父皇一点都忌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老大都被废了两年了,可母妃您看,父皇可有意立太子。那天朝堂上包御史那番话一出,父皇的脸色,您是没瞧见。”   魏廷哼笑一声:“我再添柴加火下,老三遭厌弃那是早晚的事。老三下去了,父皇可不就得把我提上来。要是老三心有不甘,私下串联,只会会父皇更生气,届时,就是儿子的机会。”   魏廷眼神狂热,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天。   华贤妃望着双眼放光的儿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算皇帝对魏阙生了隔阂,有意打压,可她觉得也不可能一竿子把魏阙打到底,除非魏阙造反,毕竟他的功绩、威望还有能力摆在那。皇帝再糊涂,总不至于拿江山社稷开玩笑,去舍了魏阙。   若是魏闳还是太子,她会争,一定会争,除了一个嫡长子的身份,魏闳还有什么,漫说她儿子不甘心,就是她也不甘心。   何况她和柯皇后,那是结了死仇的,两人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旦魏闳上位,他们娘三只有死路一条。   可柯皇后死了,魏闳也被废了。魏阙和柯皇后不亲近,他们母子又和魏阙没什么深仇大恨,已经没了性命之忧。   再说这些年她也看明白了,儿子与魏阙之间的差距,不是靠阴谋诡计能拉小的,所以她也歇了心思,这几年都安安分分的。   见儿子也消停下来,像是认了命,华贤妃心疼之余也放了心,就这样吧,日后当个亲王,也不错。   哪像他魏廷居然都是装的,他依旧野心勃勃。   “你父皇纵然对他有些不满,会打压他,可也不可能放弃他啊,这几年,你父皇花了多少心血培养他。”单单一个尚书令的位置就能看出皇帝对魏阙的期望了。   魏廷不以为然:“老大还是父皇花了二十年心血培养出来的呢,还不是照样说废就废了。不试试看,谁知道结果会是什么?难道母妃就不想进宗庙,享万世香火。”只有皇后或者太后才有资格入宗庙。   华贤妃静默了一瞬:“我只想你们兄弟几个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的卑躬屈膝?若要儿子一辈子屈居人下,儿子宁可死。”魏廷神色冷厉:“母妃,您从小就要儿子跟老大争,要从他手里把魏家继承人的位置抢回来,您现在却让儿子别争了,认命。儿子做不到,儿子也不想认命。”   魏廷站了起来,本来还想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让母妃把把关,可现在看来没必要了。没了柯皇后这个死对头,母亲的好胜之心也跟着没了   望着华贤妃头上藏不住的白发,魏廷想他母亲老了,失去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只想安稳度日。   “母妃好生歇着,儿子先行告退。”魏廷弯腰行礼,大步离开。   “回来,你给我回来。”华贤妃在后面喊。   魏廷充耳不闻,大步离去,脚步坚定。     立太子一事闹闹哄哄十几日,皇帝依旧没有反应,这档口,又有人上书请皇帝立后。   眼看着柯皇后去了两年多,后位一直空悬。   立后这事牵扯到嫡子,可不是把立太子这潭水搅得更混了。此言一出,文武百官脸色都变了,不由看向上首的皇帝。   “孝昭皇后十七嫁与朕,勤勉柔顺,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追忆夫妻当年点点滴滴,动情之处,眼中水光浮动,末了表示:“朕不忍辜负孝昭皇后,众卿家勿要再提立后之事。”   大臣们还能说什么,只能表示陛下重情念旧啊!   更让众大臣想象不到的是,幽禁在咸阳宫里的废太子魏闳,有感于孝昭皇后养育之恩,让人送出来一份用血抄就的往生经。   据说皇帝收到之后,当场摆驾咸阳宫。 第176章   早年咸阳宫是一处草木凋敝的冷宫,后来废太子魏闳一家搬进去之后,咸阳宫被内务府略略修缮过。   不过哪怕修缮过,比起奢华典雅的东宫依旧相去甚远,处处透着萧瑟冷清。   皇帝还是第一次踏足咸阳宫,自从魏闳被废,父子二人就没有再见过,偶尔皇帝想起他来,便会派人送些赏赐到咸阳宫。   近半年来,他想起魏闳的频率有些高,约莫着是人老了,开始怀旧。年初他晋封了一批在潜坻时伺候的老人。越老越是容易想起当年年轻时候的事儿,想起曾经的好。   其中魏闳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可惜这儿子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皇帝一边回忆,一边举步走入咸阳宫。抬眼就见两人从殿内迎面走来。   看清之后,皇帝脚步顿住,不敢置信的看着越走越近的魏闳和庄氏。   魏闳身着一件灰色长袍,头梳圆髻,单单用一根木簪固定。昔年意气风发的太子,此刻衣着简陋,面容憔悴,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儿臣参见父皇!”魏闳撩起衣摆下跪叩迎。   落后半步的庄氏随之跪下,她神色激动,泪水忍不住顺着眼角滑下,身体也随着哭泣而微微颤抖,哽咽:“儿媳参见父皇。”   皇帝留意到魏闳右手的食指上包着纱布,目光凝了凝:“平身。”   诸多情绪在他心头涌动,以至于他的声音十分复杂。   魏闳与庄氏缓缓起身。   皇帝的目光落在魏闳略显粗糙的面容上,忽然发现他鬓间居然生出了几丝白发,一时心头恻然。   恰在此时,魏闳抬眼,眼底蓄满眼泪,嘴唇轻轻颤抖。   父子二人相对而视,默默无言,顷刻后,两行眼泪从魏闳眼眶中滑落。     庄氏心急如焚的站在院子里,半个时辰前,皇帝和魏闳进了屋,屋内时不时有呜咽说话的声音传出,庄氏不敢上前倾听,只能竖起耳朵,可依旧什么都听不见。   她觉得心里有一只兔子在跳,扑通扑通,越来越厉害。   庄氏捏了捏手心,摸到了一手黏黏腻腻的热汗。   “吱呀”一声,房门大开。   神情瑟然的皇帝和双眼红肿不堪的魏闳出现在门口。   一愣之后,庄氏连忙屈膝。   皇帝没有停留,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咸阳宫。   望着那道明黄色的背影,庄氏心头空落落的,又觉得心头被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时隔两年,皇帝终于驾临咸阳宫,是魏闳那份血书起作用了吗?他们能不能出去,皇帝有没有原谅魏闳。   庄氏扭头看向魏闳,魏闳神色平和,看她一眼之后,旋身离开。   庄氏怔忪了一瞬,急忙抬脚跟上。   随着魏闳进了屋,左右无人,庄氏才开了口:“殿下,父皇,父皇可有说,我们能不能……”剩下的话语消失在庄氏的口舌之间。   她睁大双眼,震惊的看着眼睛亮的吓人的魏闳,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九月初二这一天,皇子公主除服,孝昭皇后二十七个月的孝满了。   皇帝将除服礼定在皇陵,当天不只亲自前往,还命皇亲国戚也要到场。   宋嘉禾便随着宋老夫人去了皇陵,到了之后,才发现魏闳与庄氏竟然也在。   据小道消息所说,皇帝有意解除魏闳的圈禁,这么看来倒是真有可能的很。   不经意间撞上庄氏看过来的目光,宋嘉禾略略福了福,不是太子妃,她也还是皇子妃,当年皇帝只废了魏闳太子之位,并没有将他贬为庶人。   庄氏轻轻一颔首,随即转过脸。犹记得她还一团孩子气,可这才多久,都已经是明艳动人的的大姑娘了。而她也不再是魏家的世子妃,也许要不了多久,自己还得向她跪拜。   还真是讽刺!   在庄氏转过脸之后,宋嘉禾也收回了目光,见魏阙看过来,下意识想笑一笑,幸好她反应过来这是哪儿,遂她赶紧压了下去,只是点头示意了下。   魏阙也对她点了点头,便移开目光,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魏闳,可真有趣儿!   望着站在一块的魏闳和魏阙,宋嘉禾隐隐有些不安,这一阵魏阙一过来,就会和祖父进书房,总是要很久才出来,有时候父亲也会过来。   她问他,他只说没事。   哪能没事啊,她又不是笼子,听不见外头的流言蜚语。   外头把魏阙抬得高高的,将他架在了火上烤。   魏廷被皇帝褒奖。   皇帝当朝追忆故去的孝昭皇后,破天荒的去看望囚禁在咸阳宫的太子,还频频赏赐,这一次更是允许魏闳离开咸阳宫祭拜先皇后。   桩桩件件都透着蹊跷,用意耐人寻味。   除服礼繁冗而又复杂,历时一个半时辰才结束。   “父皇,儿臣想去探望下七妹。”魏闳犹豫了下,低声恳求。   皇帝看了看他:“去吧!”自己倒没有去看看的意思,也许几年后他会消气,放女儿出来,可目前,他还没有这个打算,想起魏歆瑶做的事,他就觉丢人,求而不得,居然派人去刺杀季恪简。   魏闳面露感激,躬身告退。   过去后,魏闳的看见的就是一堵高约两尺的灰黑色墙壁,压抑之感扑面而来。他是不是该感恩,皇帝只是将他圈禁在咸阳宫内,让妻妾两个女儿陪着他,还有几个丫鬟宫女伺候,而不是筑高墙为逼仄的囚笼,孤零零的被关在里面。   四面都是墙,没有门,只有一个一寸见方的窗口,以供送食水。   守在洞口的侍卫上前行礼,随后摇了摇挂在墙壁上的铜铃。   “叮铃铃,叮铃铃。”不知怎么的,魏闳想起了以前庄氏养的一条小狗,双唇忍不住抿紧。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出现在窗后面。   麻木的神情在看见窗外的魏闳那一瞬,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哥,”魏歆瑶冲到窗前,激动的伸出双手:“大哥你终于来救我了,大哥,大哥!”魏歆瑶兴奋的语无伦次,忍不住嚎啕大哭:“大哥,快放我出去,让我出去,我不想待在这,我一刻也不想待,我要疯了,我要死了!”   魏歆瑶哭的撕心裂肺,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她真的要疯了,不,她已经疯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关疯了。   整日里被关在这方寸之地内,有吃有喝,甚至还有书可看,可是没有人陪她说话,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魏闳握住魏歆瑶伸过来的双手,摸到了一手的骨头,再看她瘦骨嶙峋的脸,眼眶发酸,他的妹妹,本是何等千娇万宠,美艳无双,此时此刻却像个乞儿,甚至连乞儿都不如,乞儿还有自由。   他想起了母后临终前的嘱托,母后让他照顾弟妹,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大哥,大哥!”激动过后的魏歆瑶稍稍冷静下来,察觉到不同,她脸色变得惨白,死死握着魏闳的双手,长时间没有修剪的长指甲陷阱他的皮肉里:“大哥,你快放我出去啊。”   魏闳疼得忍不住白了白脸,却没有收回手,他直直的望着魏歆瑶:“七妹,你铸下大错,父皇让你在此反省,只要你悔改了,父皇总会放你出去的。父皇宠爱你。”   可是魏歆瑶丁点听不进魏闳的安慰,她只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她不能出去,不能出去了。   魏歆瑶扑到床前,脑袋几乎要从窗口伸出来,声嘶力竭的大叫:“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大哥,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快告诉父皇,快告诉父皇啊,我要出去。”   “我会告诉父皇的,七妹你放心。”魏闳哄着她,他们的对话一定会有人传到父皇耳里,若是知道七妹的此刻的惨状,也许父皇会于心不忍,就算不能马上出来,起码也会把囚禁的环境改善一下。   隔着窗户,魏闳清晰的看见了魏歆瑶的脏乱,头发打结枯槁,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那衣物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   魏歆剧烈摇头,泪如雨下的乞求:“大哥,你快放我出去,我求求你了,我不行了,我在待不下去了。”她嘴里反反复复的这几句话。   魏闳心头又酸又涩,知道她精神状况不好,跟她说不明白,遂再一次道:“我会告诉父皇的,我给你带了一些衣物还有吃食。”说着往回抽手。   魏歆瑶紧紧住着不放,歇斯底里的咆哮:“你骗我,你们都骗我。父皇偏心,他偏心,为什么你能出来,我不能。季恪简又没死,现在要死的人是我,是我!”   魏歆瑶突然撞向墙壁,几滴血溅到魏闳脸上,他瞳孔一缩,惊叫:“七妹!”   “去传御医。”此时已经有两名侍卫熟练的拉着悬挂在墙壁上的绳索,蹬着墙壁,越过墙头,跳进去。   这种情形隔一阵就会发生一次,他们也从一开始的紧张到习惯。   魏闳直愣愣的看着跳进去的两个护卫抬起魏歆瑶离开,只觉得浑身冰冷。也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人走到窗口,恭声道:“并无大碍,请大皇子放心。”比之魏闳好歹还有皇子的身份,魏歆瑶连公主都不是,所以侍卫只好含糊过去。   “她以前也这样过?”魏闳声音干涩。   “这是第四次。”   “父皇知道吗?”   “一旦出事,属下等都会立刻上报。”不过那边除了送一名御医长期驻扎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吩咐。   魏闳喉结动了动,片刻后才道:“烦请诸位好生照顾她。”   那侍卫忙道不敢当,都是分内之事。   魏闳魂不守舍的离开,遇见了匆匆赶来的御医。他想等魏阙上位自己大概就是七妹这下场,生不如死。 第177章   回到皇宫之后,魏闳并没有直接回咸阳宫,而是请求见皇帝一面。   奉命护送兼看守的统领犹豫了下,着人去了上书房请示   过了一会儿,传来皇帝召见魏闳的消息。   魏闳整了整衣衫,前往上书房。   在皇帝叫起之后,魏闳没有起身,他跪在地上神情涩然,语气悲凉:“儿臣见到了七妹,她,”魏闳一时说不下去了,话里带上微微的哽咽:“七妹哭喊着要出去,愤怒之下撞墙,幸而没有酿成大祸。”   皇帝已经听过禀报,一年来这样的消息,他听到了不只一次。在将魏歆瑶圈禁起来时,皇帝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可能。派了一个御医过去也是全了父女情份,旁的也就没有了,谁叫她屡教不改,冥顽不灵,真以为他拿她没辙是不是。   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神色平静。   魏闳阖了合眼,眼角微微泛红:“儿臣有一不情之情。”   皇帝往后靠了靠,目光幽凉的看着他。   魏闳不避不让:“儿臣恳求父皇送一名宫女进去伺候七妹,七妹自幼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今儿儿臣见她形容不堪,实在于心不忍。”   说罢,魏闳磕头在地。   皇帝转了转手中扳指,久久说不下话来,片刻后,点头道:“准了。”她那性子还得继续磨,放出来不可能,给她一个恩典倒可以。   魏闳感激涕零。目前,他能为魏歆瑶做的也就到这了,送一个宫女进去,服侍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有个人陪她说说话,要不在那高墙之内一个人真的有可能神志不清。   略说几句之后,魏闳告退,外头阳光灿烂,刚从里头出来的魏闳不适地眯眯眼。心想,看来父皇对他们多少还有点慈父之心,那就好!   自从魏闳在除服那天离开了一次咸阳宫之后,彷佛圈禁真的解除了,他不止一次的被皇帝传召出到上书房,每次父子两人都能在上书房里待上不少的时辰,也不知说了什么。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因为皇帝这莫明奇妙的举动变得变得有些古怪。一些人暗暗揣测,难道皇帝打算复立太子,这也太荒谬了。   一些亲近魏阙的朝臣忍不住提醒魏阙,也想看看他的反应,魏阙轻飘飘道:“享骨肉天伦,天经地义。”   说得好像就是一个父亲想和儿子享受天伦之乐,可问题这个父亲是皇帝,这个儿子是废太子啊。哪怕把这个儿子换成魏廷,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说到这儿,又想起这一阵魏廷也颇受皇帝重视,彷佛突然之间,皇帝想当慈父了。   纷纷扰扰之间,时间就到了年底。   腊月十二,庆郡王魏闻迎娶表妹燕婉的日子。   在皇帝的授意下,这场婚礼十分的盛大,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十分知趣的携带重礼而至。   宋氏一行人到的不早也不晚,宋嘉禾扶着宋老夫人下了马车。   进入内院之后,魏宋氏也就是恪王妃迎了上来。   魏闻拜托了叔母魏宋氏招待女客,这也是无人可用,只能求到叔母身上。论理该是嫂嫂们出面,可庄氏身份尴尬,魏阙也还没成亲,至于魏廷之妻尚氏,魏闻考虑都没考虑,他向来和魏廷不对付。其他嫂嫂也不熟,所以找了一圈,就求到了魏宋氏身上。   魏宋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到了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宋老夫人被迎到上座。   一些相熟的女眷凑了过来说笑,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宋嘉禾身上:“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吃六姑娘的喜酒了。”离着宋嘉禾出孝也就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宋嘉禾低头,脸颊应景的红了。   “今儿可是庆郡王的好日子,咱们不说旁的。”宋老夫人给孙女解围。   众人也识相的不再打趣。   见过礼,宋嘉禾顺势就退了出去。   她揉了揉脸颊,觉得笑的有点儿僵硬。   “哎呀呀,什么时候能让咱们喝上喜酒啊!”宋嘉淇捏着嗓子模仿。   宋嘉禾瞪她一眼,反唇相讥:“等你成亲可不就有的喝了,你莫着急,七婶已经给你在找了。”   宋嘉淇跺脚:“说你呢,说你呢!”   宋嘉禾哼了一声,大大方方道:“我反正就那样了,有什么好着急的,该着急的是你。”   宋嘉淇瞪眼,气呼呼道:“讨厌。”   姐妹两斗嘴间就到了花园,相熟的玩伴闻声走了过来:“吵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嘉淇咋咋呼呼的声音了。”   “想姑爷了呗!”宋嘉禾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是该想了。”王博雅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她们这一群,可就只剩下宋嘉淇了   宋嘉淇被闹了一个大红脸,一跺脚跑了。   引得众人一阵笑。   宋嘉禾好笑的摇了摇头,看了一圈没发现舒惠然:“惠然没来?”   “她都八个月了,该是不方便出门。”王博雅道。   宋嘉禾想想也有道理。年初舒惠然与韩劭原成亲,没两个月就传出了好消息。两人都可说得上守得云开见月明,老天爷还是不会亏待好人的。   而韩劭原成亲后第三个月,宋嘉音便还了俗,不过她没有进京,而是留在祖宅。理由是光头太丑,她得养好了头发再进京,可见四年的出家生活,依旧没有磨灭她的爱美之心。   宋嘉禾忽然恍惚了一下,居然都已经过去四年了,前世她只活了十七岁,可再过十几天,她就要十八岁了,这辈子她总能寿终正寝了吧!   玩闹之中,夜幕渐渐低垂,今天的重头戏也快到了,婚礼同昏礼,是在黄昏时分举行。   恰在此时,传来一阵细微的喧哗,略一打听才知道,居然是皇帝亲临。皇家可不像寻常人家,儿子结婚,老父亲要全程在场,在皇家,皇帝只需要赏赐就够了。   “大皇子夫妻一块来的?”王博雅纳闷,看向宋嘉禾的目光中带着担忧。大皇子复宠,对魏阙可不是好事。   宋嘉禾对她轻轻一笑。   皇帝那头,轮不到她们去迎接,遂大伙儿继续说笑,只不过气氛没了之前的轻松自在。姑娘们不参与政治,可她们的命运却与朝廷上的一举一动都息息相关。   渐渐的锣鼓唢呐的声音越来越近。   宋嘉淇兴奋:“咱们去看新人行礼吧!”   宋嘉禾没甚兴趣,却还是被宋嘉淇一把拖到了大堂。   大堂内坐北朝南的父母位上坐着眉眼含笑的皇帝,此时此刻看过去,他不像帝王,只是一名父亲。   大红喜袍的魏闻一手牵着红绫的一头,另一头在新娘手里,凤冠霞帔的新娘轻移莲步,因为红头盖遮挡了视线,所以只能慢慢前行。   “待靖王迎娶表妹时,想来父皇也会亲临现场。”   宋嘉禾闻声转头,就见庄氏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宋嘉禾腼腆的笑了笑。   “两年不见,表妹风采更胜当年。”庄氏含笑道。   宋嘉禾道:“您过奖了。”这好端端的凑过来,宋嘉禾直觉不太好,岔开话题:“新人要拜堂了。”然后装出一副要找好位置观礼的模样,往旁边走。   “一拜天地!”喜娘响亮中充满了喜悦的声音响起。   新人转过身,面对大门,魏闻突然顿了顿,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寻常,他马上就要二十,短短几年内经历了母亲过世,长兄被废,胞妹圈禁,这些打击早已将他身上的少年稚气消磨干净。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很清楚,就像他知道,不远处的那个女子是他三哥未过门的妻子,他一眼都不能多看。   “二拜高堂。”   新人再次旋过身,跪在大红蒲团上,对着上首的皇帝缓缓下拜。   就在这一瞬间,盈盈下拜的新娘毫无预兆地扑向满脸欣慰的皇帝。 第178章   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沉浸在吾家有子初长成之中的皇帝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胸口一凉,随即剧痛之感席卷全身,皇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偷袭得手的女刺客正要转动匕首,以期造成更致命的效果,可惜不等他动手,就被皇帝拼尽全力一脚踹开,到底是亲手打江山的戎马皇帝,哪怕受了重伤,也不会束手待毙。   这一脚已经耗尽了皇帝最后那点力气,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听到夹杂在惊恐尖叫中的那一声:“魏廷,你个畜生!”   就在扮成新娘的刺客暴起刺杀皇帝之际,另有两个潜伏在宾客之中的刺客同时袭向魏闳与魏阙,不过并没有像皇帝那般成功。   被场上变故吓得魂飞魄散的宾客见此情形,不禁看向了旁边安然无恙的魏廷,就连魏廷的妻子尚氏和亲弟弟魏建都看了过去。   魏廷是茫然的,他下意识的要去看皇帝情况。   却被反应过来的几个御林军拦住了,且还想拿下他。正在与御林军缠斗的刺客连忙回身阻拦。   “你们想干嘛?”魏廷大惊失色。   “魏廷,你个畜生!”魏闳终于脱开身,提着从侍卫手里抢来的佩刀冲向魏廷。   魏廷更懵了,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眼见着皇帝心腹赵飞龙都冲了过来,魏廷扭头就跑,他手上可没武器,站着不是让人当木桩劈吗?   “畜生,你站住!”魏闳目眦欲裂,在门口与赵飞龙撞了一下,赵飞龙顾不得他,提脚带人就去追魏廷。   魏闳扶着门框站稳身子,扭头对魏阙道:“三弟,你在这保护父皇。我去把那个畜生抓回来。”   不等魏阙回答,魏闳连忙跑了出去。尚氏和魏建想跑,可惜晚了,才一动就被御林军拿下。   魏阙看一眼门口,继续处理皇帝胸口的伤势,随着刺客伏诛,刚才还乱作一团的大堂安静下来,心惊胆战的看着平躺在地上的皇帝,陛下,这是?   有几个胆子大的想也不想的往外冲,刚踏出去一只脚,就见墙头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霎时箭如雨下。   冲在最前头的人来不及撤退,就被射成了刺猬。落后几步的几个人赶紧退回来:“关门,关门,是火箭!”   一支接着一支的火箭射过来,射在门窗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就像冰雹一般。   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下来的大堂内再次乱成一锅粥,女人的哭泣声,男人的愤怒声交杂在一块。   突然有人想起了魏阙,彷佛找打了主心骨:“靖王,靖王这可怎么办啊!”   魏阙面色凝重,似乎也被眼前的情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各位稍安勿躁,相信援兵马上就来。”   可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安静下来,绝望的哭声越来响亮。   宋嘉淇紧张地拉着宋嘉禾的手,几乎要哭出来,再一次后悔自己不该拉着六姐来凑热闹。   宋嘉禾她捏了捏手心。   宋嘉淇一愣,见她六姐神色平静,不知怎么的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宋嘉禾之所以这么平静,那是因为刚刚魏阙给她打了一个眼色,也是出于对魏阙的信任,她相信,眼下这局面肯定困不住他的。比起担心自己,她更担心家人,不知道他们那边是不是也乱了起来。   且说魏廷在赵飞龙的追击之下,仓皇逃窜,忽然听见后头传来打斗之声,不敢回头看,他夺路狂奔。   沿途都是抱头鼠窜之人,忽见远处乌压压的队伍奔来,魏廷大惊,扭头就要跑。   “王爷。”   魏廷定睛一看,竟然是姜寨,大喜过望:“你怎么来了?”问完惊觉不对劲,目瞪口呆的指着他:“你,你……”   姜寨躬身作揖:“王爷息怒末将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咕咚”一声,魏廷咽下一大口唾沫,手抖起来:“都是你干的,那些刺客!”魏廷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姜寨的衣襟,将人拉过来,双眼赤红的瞪着他:“你做了什么!”   姜寨沉声:“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末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皇上向来看重靖王,近来又屡屡恩典废太子,大有复立之意。横竖这太子之位都落不到您身上,既如此,咱们不如放手一搏。王爷若是不愿。”   姜寨神色凛然,慨然奉上佩刀:“王爷便砍了末将的头颅去向陛下请功。”   魏廷愣然,揪着姜寨的手开始发抖,面色几番变化。   “末将知道王爷宅心仁厚,下不了手,那些事交给末将来做,末将愿为王爷手中利刃,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姜寨语气铿锵。   魏廷为之一颤,忍不住心生动摇。剩下的事还能是什么,皇帝生死未卜,魏闳和魏阙还活的好好的,他想上位,这两人非死不可。还有三人的心腹,也得趁机铲除。   “王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魏廷眼底光芒闪烁,他咬了咬牙,松开姜寨的衣襟。   “王爷放心,末将定然不辱使命。”姜寨拱手。   魏廷看了看他,没说话。   “王爷,此地危险,末将派人送您先行离开。”   魏廷点了点头,终于想起了被自己抛在脑后的家人:“我的家眷还在府中。”   “王爷尽管放心。”姜寨保证:“末将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魏廷便放了心,随着他给的护卫离开,脚步沉重却又带着奇异的松快,走着走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在他身后的姜寨也在笑,他眯眼看了看前方,抬刀一挥:“兄弟们,高官厚禄就在那里等着咱们。”   身后将士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走远的魏廷听到那气势昂然的欢呼声,神采更加飞扬。   他们没有选择从大门离开,而是翻墙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刚刚落地,就听见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似有千军万马:“谁的人马?”   魏廷大惊失色,话音刚落,惊觉心口一凉。   魏廷骇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护卫。   握着匕首的护卫用力一绞,阴森森道:“王爷,一路走好。”说着扬手拔出匕首,带出一阵血花。   双眼怒睁的魏廷轰然倒地,满脸的痛苦,更多的是愤怒,愤怒之中又带着茫然,吃力的追问:“你们是谁的人?”每说一个字,都有血从他嘴里涌出来。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局。那么多人看见他跑了,姜寨还是他的人,弑父杀君的罪名,他背定了。他会在青史上留下骂名,遗臭万年。   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是拨乱反正的英雄,名利双收。   到底是谁,是谁害他!老大,老三,到底老大还是老三?   那护卫只冷冷的看着他,上前补了两刀:“王爷自己下去问阎王爷吧!”   地上的魏廷抽搐了几下,瞪大的眼珠变成死灰色。   伸手一摸颈间动脉,确认他死亡,这一伙人连忙消失。 第179章   挂满红绸喜气洋洋的喜堂内,渐渐起了烟雾,门窗上起了火星。   一个个穿着富贵,打扮华丽的客人哭做一团,有一些禁不住恐惧开始不顾形象的哭泣咒骂,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越是有权有势的越害怕死亡。   “都是魏廷,这个杀千刀的。”一位满头珠翠的妇人突然冲向角落里的尚氏和魏建,要不是魏廷,她怎么会轮到这般地步。   尚氏和魏建忍不住在她扭曲的面容下往后退了退,幸好御林军尽忠职守的地挡下了那个妇人,再怎么说都是皇室中人,就算有罪,也要等皇帝定。虽然皇帝现在生死未卜,然刻在骨血里的教导让他们也不敢懈怠。   惊惧交加的尚氏还不来及松一口气,就见更多人冲过来,一个个咬牙切齿,似乎想活生生咬下他们的肉。   尚氏骇然失色。   “抓着他们要挟肃郡王放我们出去。”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登时冲过来的人更多。   几个御林军不敌,很快就被他们冲散开。   抓住尚氏和魏建之后,便有人朝着外头大声嚷嚷:“不想肃郡王妃和成郡王有个三长两短,赶紧住手。”   外头毫无反应,裹着火油的箭矢继续密密麻麻地飞过来。   生怕外头人听不见,好几个人自发帮着一块喊,可喊得嗓子眼都哑了,都不见有一点作用。   尚氏和魏建脸色苍白,抖如糠筛,不祥预感成真,难道魏廷放弃他们了。   里头的人也反应过来了,明知道两人在里面,外头还是箭雨不断,想把他们烧死在里面,显然压根不在乎这两人的性命,是他们自欺欺人。   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破灭,痛苦声骤然响起,还有好几个妇人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扑到尚氏身上,又踢又挠。   有一就有二,越来越多的蜂拥而上,泄愤一般对二人拳打脚踢。   “不要,救命。”呼救声很快就湮灭在混乱中。   庄氏缩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她想高喊,蠢货,一群蠢货,你们都被骗了,骗了,罪魁祸首是魏闳,是魏闳!   他总算明白,魏闳为什么处心积虑的要把皇帝哄到这儿来,怪不得他跑得那么块,原来他要把他们都烧死在这儿,包括他。   魏阙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冲出去就是万箭穿心,留在这儿就得被烧成黑炭,也许不等烧死,就被熏死了。   呵呵呵呵,庄氏神经质地笑起来,她也要死了。到时候魏闳还能对着她的尸体掉几滴眼泪,也许还能追封她一个皇后,皇后,多风光啊!   笑着笑着庄氏剧烈咳嗽起来,眼睛被熏得又酸又涨,眼泪不断往下掉。   “靖王,这可怎么办,您一定有办法的。”还有一些人把希望放在了魏阙身上,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着绿洲。   魏阙无奈苦笑,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宋嘉禾拿湿帕子捂着嘴,看着越来越咄咄逼人的人群,眉头皱紧了。   “六姐,我害怕。”宋嘉淇抱着宋嘉禾的胳膊,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   “别怕,援兵马上会来的。”宋嘉禾轻声安抚宋嘉淇,隔着帕子透出来的声音有点闷:“别哭,担心岔气。”这种环境下一岔气,人就喘不过气来了。   魏说阙过援兵回来,她就相信回来。   听见她的声音,魏阙偏头看了看她,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见她面色不好,知道她难受。   望了望已经慢慢烧起来的门,人也该到了,再不来,他只能闯出去,苦肉计再苦也不能把人给搭上了。   恰在此时,围着魏阙的人群里一个女人斜刺里扑向毫无防备的宋嘉禾。刚一起势,就被魏阙挡下。与此同时,一人从魏阙背后突袭,竟然是声东击西。   “后面!”宋嘉禾惊呼,直到那人被魏阙反手提刀劈退,宋嘉禾才觉得自己的心跳重新跳动起来。   她两腿有些发软,就着宋嘉淇的手才勉力站稳了。   偷袭不成,那两个死士一前一后咬舌自尽,和之前几名刺客一般,绝不留口被审问。   “有人来接我们了。”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道喜极而泣的声音。   几近绝望崩溃的人们不约而同的看着大门,他们听见刀剑交加的击打声,还有惨烈的尖叫。   这些声音渐渐激烈,又越来越低。   紧接着是水泼在燃烧的木头上,发出“嗤嗤嗤”的声音。   “我们有救了!”一张张灰头土脸的面上散发着由衷的喜悦。   一身铠甲的娄金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在中众人面前。   “快送陛下回宫。”李公公尖锐的嗓音响起来,陛下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魏阙也不耽搁,立刻命人将皇帝抬起来,呼啦啦的人群涌过来,想和皇帝一块走,跟皇帝在一块一定是最安全的。   娄金拧眉,外头还乱的很,这么多人走在一块,还得分出兵力和时间照顾他们,到时候耽搁了皇帝的伤势,免不得要被人做文章。   “诸位稍安勿躁,此刻外头形势不妙,诸位出去恐怕会被殃及,众将士要保护陛下,不敢耽搁,恐不能妥善照顾各位。   还请各位暂且留在此刻,本王会派重兵保护,等风波结束,在护送各位回府。”   魏阙一番话软中带硬。   “谁敢耽搁陛下回宫。”李公公厉喝一声,某种程度上,他比任何人都在乎皇帝的性命,皇帝在,他就是威风凛凛的大总管,皇帝驾崩了,他算个球。   无人敢摊上这样的大罪,且火势已经熄灭,可到底还有些不满和惊恐。   现下也没人有时间考虑他们的心情了,李公公催命似的催着赶紧走。   落在后头的魏阙临走前,抱歉的看了一眼宋嘉禾。   “万事以陛下为重,我们在这稍等一下也无妨。”宋嘉禾对他笑了笑。   本就有些不忿的人闻言,讪讪的摸了摸脸。以宋嘉禾身份都不要求离开,他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再说了,世人都知靖王爱重她,有她在这,他们顿觉放心不少。   魏阙对她点了点头,旋即大步离开。   姜寨带着手下与皇帝带来的御林军激战,凭着人数优势,将御林军节节败退,他也趁机拿起镰刀收割敌对党派的朝臣。   此时此刻,魏闳站在庆郡王府最高的山顶凉亭上,整个庆郡王府都在他的俯瞰之下。   望着不远处的滚滚浓烟,魏闳脸上含着浅浅愉悦的笑容,烧吧,杀吧,都死得干干净净了才好。   这会儿,魏廷已经上了黄泉路,就是不知他的好父皇与魏阙如何了。烈火焚身之痛,就是他送给他们的大礼。一瞬间他想起了也在喜堂内的魏闻。   魏闳笑容凝滞了一瞬:“天家无骨肉,九弟,下辈子莫要再做皇家人。”   “殿下,您看!”   循声一看,魏闳看见了街道上密密麻麻犹如蝗虫一般的士兵,看清旗帜之后,魏闳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抓住扶栏。   他死死盯着街道,庄家人,庄家人在哪?援兵都来了,他们在干嘛。   庆郡王府内一边倒的局势在第三方势力加入之后,瞬间我那个另一个方向倾倒。   就连远处的浓烟也消散了。   魏闳赤红着一双眼,派出去打探的人还没回来,父皇死了吗?魏阙死了吗?那个屋子里关着魏家所有成年的皇子,只要都死了,他就赢了。   “殿下,您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护卫焦声催促。   魏闳不甘的望着喜堂的方向,咬着牙往山下走:“走。”行动之前,他就准备好了退路以防万一,山坡里有一条地道可离开庆郡王府。   江山初定,部分势力对魏家的态度模棱两可,魏家强,他们就臣服,魏家弱,他们便桀骜。   他过去后,那群人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造反,到时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大哥这么急,要去哪儿?”魏阙似笑非笑的出现在魏闳面前。   魏闳的脸登时变成灰黑色。 第180章   离开庆郡王府的时候,宋嘉禾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喜堂在火箭之下被烧的一片狼藉,他们这一行人被转移到了最近的院子里面。   一群人挤挤挨挨地待在屋子里,虽然没有了死亡的威胁,可对于家人的担忧,前途的未知使得他们惴惴不安。   宋嘉禾与宋嘉淇姐妹俩,被关峒带人护在最里面的角落,听着周围悉悉索索的抽泣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阙终于回来了,陪他一道过来的还有宋子谏。   两人身上,一青一蓝的锦袍上染着红褐色的血迹,星星点点。模样有点狼狈,不过看的出来,这血不是他们的,而是别人的血。   得知家人都好好的,宋嘉禾悬在喉咙里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魏阙安抚了等候在此的众人,然后命人护送他们离开。   离开的众人感激涕零。   “你先随你二哥回府,我还要留下处理后续。”魏阙看着宋嘉禾柔声道。   宋嘉禾点了点头,并没有细问经过,只道:“你当心些。”   魏阙握了握她的手,发觉她手心发凉,知道她吓坏了,不由怜惜:“我省的。”   宋子谏对魏阙拱了拱手,便带着两位妹妹去和其他宋家人汇合。   踏进承恩公府那一刻,宋嘉禾看见宋老夫人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在空中化成了白雾。   “可算是到家了。”宋老夫人语气极其复杂,好好的过去喝个喜酒,竟然遇上了这种事情,想起沿途走来看见的断肢残臂,还有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宋老夫人不寒而栗。   扶着她的宋嘉禾附和了一句:“嗯,我们到家了。”一切都场噩梦似的,幸好结束了,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宋老夫人摸了摸孙女的手,她们那情况还好,孙女那边情况才凶险。她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这天要变了!     这会儿的皇宫已经乱成一锅粥,宋太后听到噩耗,差一点一口气上不来,咬了咬舌尖,硬顶着一口气,下懿旨搬救兵,有用没用,试了再说。   度日如年之中,终于等回了皇帝,胸口破了个大窟窿的皇帝。   看着血淋淋的儿子,宋太后声音发颤:“皇帝,皇帝怎么了?”   眼见着御医围了上来,李公公噗通一下跪在宋太后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情况说了。   听得宋太后怒火中烧:“魏廷这个畜牲,大皇子和靖王呢?还有庆郡王?”   “靖王和庆郡王还在平乱,大皇子,大皇子不见了。”被搅和了婚礼的魏闻又恨又愧,也跟着提刀冲了出去。   宋太后眼前又是一阵晕眩,再看向被围起来的皇帝,当场老泪纵横。   半个时候后,魏琼华也赶到皇宫里,忙不迭安慰泪流不止的宋太后:“母后放心,大哥是真龙天子,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宋太后一把抓住魏琼华的手臂:“你大哥,大哥。”   魏琼华轻轻拍着她的被安抚。   好一会儿,忙成一团的太医院正终于停了下来,走向宋太后。   一屋子的人都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好消息是皇帝的血止住了。坏消息是还没脱离危险,毕竟皇帝年纪不小。也亏得这一刀没有正中心窝,要不当场就得毙命。   眼下只能尽量用药物吊着命,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就算挺过这一劫,也会影响寿元。   后面这句,院正没敢说,只委婉将前面的内容说了。   宋太后晃了晃身子,脸色惨白。   魏琼华扶住她的后被,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母后您可不能倒下。”皇帝已经倒了,宋太后再倒,可就真的要乱套了。   浑身发软的宋太后闻言,彷佛又被重新注入了力量,脊背瞬间挺直。   “恪亲王到,靖王到,庆郡王到……”一叠声的通传声。   一见到人,宋太后就问:“魏廷这个畜牲抓到没有?”   恪王上前一步回话:“肃郡王的尸体在旁边的小巷子里被发现。”   死了?   宋太后呆愣当场:“谁杀得。”   “眼下混乱刚刚平定,还没来得及审问,母后稍安勿躁。”恪王忙又问皇帝情况。   闻言,良久说不上话来。   宋太后突然发现没看见魏闳:“阿闳呢!”   恪王与魏阙对视一眼。   宋太后眼皮一跳,涌出不好的预感:“难道阿闳也出事了?”   生怕宋太后伤心的厥过去,恪王连忙道:“大皇子无碍,只是,今天之事,只怕是他一手策划。”   宋太后不敢置信的看着次子,颤颤巍巍道:“证据呢?”她又看向了一旁的魏阙,目光锐利,魏廷死了,魏闳成了幕后黑手,最大的得利者是魏阙,她不得不怀疑。   魏阙神色平静,没有出声,他说什么都不如恪王说一句有用。   “作乱的逆贼被拿下之后,其中有人指认大皇子。”恪王沉声道。   宋太后眼前一黑,终于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重伤的皇帝三天后才醒来,在他昏迷的这三天里,由宋太后、恪王和魏阙以及五位在没有在那场混乱中殒命的重臣主持朝政。这五位重臣里,三位是皇帝心腹,对于这个结果,宋太后颇为满意,看着魏阙的眼神温和一些。   魏阙心里有数,宋太后怕他对皇帝下手。他若真想下手就不会在喜堂里救治皇帝,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这朝堂之上,还有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一半是跟着皇帝一起打江山,皇帝亲自提拔上来的,对皇帝忠心不二。他能用强权逼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到底不是心悦诚服,恐怕会埋下祸端。   天下好不容易趋向太平,他不想制造不必要的战乱。   皇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不顾虚弱召见心腹,询问事情经过。   冲几位心腹口中他才得知,刺客是魏闳安排的,就连姜寨也是魏闳插在魏廷身边的暗棋。不过这姜寨的心更大,他想杀光魏家人,杀光满朝文武,他想的是扶立幼主,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自以为自己是在利用魏廷魏闳,却不知魏闳早就洞悉他的野心。   到头来互相算计的两人却都身陷囹圄。   “杀魏廷是谁的意思?”皇帝断断续续的问道。   “……是大皇子。”   皇帝闭了闭眼,手慢慢握成拳头。这个畜生弑父杀弟,当真好狠的心。又后悔自己不该被他哭两声就软了心肠。   “传朕口谕,赐魏闳鸠酒。” 第181章   “您接旨吧。”宣读完圣旨的李公公语调不急不缓,带着太监特有的阴柔。   在刚刚宣读完的圣旨里,皇帝已经将魏闳贬为庶人,他已经当不得一句殿下。   然落地的凤凰哪怕不如鸡了,他照样是天家血脉,李公公也不敢直呼其姓名,便含糊的带了过去。   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魏闳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容讽刺。   李公公面不改色。   “儿子魏闳接旨。”魏闳拜也不拜,一把扯过圣旨,死死盯着上面的文字,一个字又一个字地看过去,似乎要用目光在上面戳出一个洞来。   他的双手渐渐的抖了起来,父皇可真够念父子亲情的,居然还给他留了一个全尸了。   跪在魏闳身旁的庄氏,终于忍不住捂着脸低低地哭起来,越哭越大声,哭声悲怆凄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地上。   李公公同情的看她一眼,这位太子妃,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丈夫与娘家串通谋反,自个儿却被彻头彻尾的被蒙在骨子里,还差一点被丈夫烧死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被丈夫和娘家株连,谁叫她是庄家的女儿,魏闳的妻子呢,这一切都是命啊,半点不由人。   魏闳抓着圣旨的手指发白,嘶声道:“我要见父皇。”   “陛下不想见您。”李公公回道。   魏闳双眼逐渐泛红:“我要见父皇,你去传话,我想见父皇最后一面,儿子要死了,想见一眼父亲都不行吗?”   “奴婢出来前,陛下就说过了,他与您已经无话可说。”李公公平静道。大概是早有预料,出来前,皇帝就说了。   之前因为的皇帝心慈手软,被魏闳的痛哭流涕哭得软了心肠,以致于还被他骗进了庆郡王府,差点就丢了性命。   现在虽然没死,可也是半死不活,就连大权都旁落。要不是魏闳是亲生儿子,只怕早被凌迟了。   皇帝哪愿意来见他,就是李公公也不愿意的。眼下,皇帝可虚弱着呢,万一魏闳说了几句不中听,把皇帝给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父皇真的,这么说?”魏闳嘴唇发颤。   李公公轻轻地点了点头,微微一抬手,端着托盘的小太监往前走了两步,上面放着两只酒杯和一壶酒,青色的花纹宁静又安详。   魏闳瞳孔缩了缩,突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我是不孝,可你以为老三就是大孝子吗。”   魏闳目眦欲裂:“援兵赶到的时机多巧啊,该死的都死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就是那只黄雀,我们都被他耍了,耍了。他早就知道我的算盘,就是等着我杀了您,然后他来做这儿平乱的英雄。   哈哈哈,他多厉害啊,老二死了,我也要死了,只有他毫发无伤,还成了大英雄。咱们兄弟里最阴险毒辣的那个就是他。”   魏闳一把端起托盘中的酒杯,黑黝黝的目光落在李公公身上,彷佛透过他看见了皇帝:“我死了,你说,下一个会是谁?”   魏闳朝李公公敬了敬,仰头一口灌下杯中毒酒,笑容诡异:“父皇,儿子在在黄泉路上等着您。”他知道,这番话一定能传到皇帝耳里,甚至魏阙耳目之中,至于能不能起作用,他就管不着了,反正他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人就抽了两下,魏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殷虹的血从他七窍之中缓缓流出。   李公公低头看着他,直到他停止了抽搐,蹲下去探了探,最后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当年是何等天之骄子,可才几年的光景,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抽泣不止的庄氏面无表情的看一眼魏闳,颤颤巍巍的端起另一杯酒。   “公公,罪妇庄氏临死之前只有一个要求,请不要将我与他葬在一块儿。”这个男人毁了她一辈子。   李公公怜悯的看着她:“奴婢会将您的话带到圣前。”   庄氏惨然一笑,仰头将被中毒酒一饮而尽。   魏闳的葬礼远不及魏廷来的隆重,魏廷虽然也有谋逆之心,可他到底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也没有弑君,最后还赔上了性命。所以皇帝以亲王礼安葬了他,遗体也顺利进了皇陵。   尚氏感激涕零,办完丧事立刻紧闭肃郡王府的大门,谢绝一切访客,专心守孝。   轮到魏闳,皇帝就没这慈父心,宋太后做主让宗人府给他办了一个勉强还能看的葬礼,最后在荒郊给他找了一块墓地。到底是宠爱二十年的孙儿。在皇帝出事后,恨他恨得要死,等真的死了,那恨也淡了不少。   至于庄氏,葬在了另一块地方,离魏闳远远的,宋太后一直都十分喜欢这孙媳妇,可惜了,可惜了。   魏闳留下的其他姬妾,被送进了庵堂。两个女儿交由宗人府抚养。   一切就此尘埃落地。   皇帝静静地躺在床上,这么些日子了,他还是只能躺着,想坐都坐不起来。   床前的魏阙不疾不徐地汇报着公务。   皇帝听得心不在焉,   “父皇意下如何?”魏阙沉声询问   皇帝淡淡道:“照你说的办吧,你做事朕放心。”   “那儿臣这就着人办理。”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在他沉毅的脸上绕了绕:“魏闳谋反之事,你事前知道多少?”   魏阙静默了一瞬。   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儿臣有所察觉,然而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儿臣想找到证据后再禀告父王!万万没想到大哥竟然会……”   魏阙撩起衣摆跪下:“儿臣该死,请父皇降罪。”   皇帝注目他的头顶,微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他轻轻的叹了一声:“这也怪不得你,无凭无据,你若是说了,难免要落得一个挑拨离间的罪名。”   “怪朕,朕年纪大了,不免更看中骨肉天伦,原是看他可怜,以为他知道错了,不想纵得他生出了不切实际的野心。”皇帝苦笑一声:“幸好有你在,才没有酿成大祸。”   “这江山若是落在他手里,只怕没几年就丢了,朕知道,众多儿子里,只有你有济世安邦之才,咱们魏家的江山交给你才能发放广大。”   “儿臣惶恐。”魏阙连忙道。   皇帝笑了笑:“惶恐好啊,心怀惶恐才会认真做事。朕当年从你祖父手里接过这副重担时,也惶恐。在惶恐中才慢慢地挑起了魏家这副担子,现在这担子该交给你了,莫要让朕失望。”   “儿臣定不负父王厚望。”魏阙语气铿锵,声音坚定而又有力。   “好好好。”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对李公公道:“传恪王,□□,丁拓元……”一串名字不是皇室贵亲就是朝中重臣。   一群人连忙赶来,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到了才发现竟然是立太子,这事,倒也够大了。   皇帝口述,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亲笔写下了立魏阙为太子的诏书。 第182章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三天,将天地万物银装素裹,宋嘉禾裹着狐裘歪在榻上赏雪,小几上的红泥小火炉里煮着清茶,正优哉游哉着,就听见青画禀报:“姑娘,八姑娘来了,气呼呼的。”   话音刚落,踢嗒踢嗒的脚步声就传来,显见的主人心情不佳。   望着腮帮子鼓鼓的宋嘉淇,宋嘉禾好笑:“是谁惹咱们八姑娘生气了?气得嘴巴都能挂油壶了。”   宋嘉淇更气了,愤愤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真讨厌,枉我以为她是好的,哪想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说谁呢?”   宋嘉禾坐起来,亲自沏了一杯茶给她:“新送来的普洱,我尝着不错,正想派人给七叔送一些过去,待会儿你带点走。”七叔最喜欢喝茶,尤其钟爱云南普洱。   “三表——太子送的。”宋嘉淇硬生生改了口。   宋嘉禾笑着点了下头。   不想宋嘉淇又阴了脸:“我不是去参加盛灵芝生日宴嘛!结果倒好,倒叫我听见她在跟她表妹说小话。”   宋嘉禾十分配合地问她:“说什么啦,瞧把你给气得?”   宋嘉淇气咻咻,张了张嘴,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宋嘉禾瞅瞅她,笑:“我来猜猜,是不是说三表哥的。”   “你怎么知道的?”宋嘉淇大惊。   因为你都写在脸上了啊。   反正都猜到了,宋嘉淇顿时口齿伶俐起来。   原来是盛灵芝和她表妹在背后嘀咕魏阙这太子之位来得不正,故意让鹬蚌相争,然后渔翁得利。   讲真,其实宋嘉禾也有点怀疑,不过她并不想深究。自古以来,夺嫡之争都充满了尔虞我诈,便是顺水推舟了又如何,魏闳造反是事实,魏廷有不臣之心,结党拉派也是事实。青史上记载的也是魏闳妄图弑父杀君,魏阙拨乱反正。   “合着恶人有恶报,太子没被烧死就成了幕后黑手了。”宋嘉淇老大不高兴。   “嘴长在人家嘴上,犯不着跟她生气,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那场动乱里空出不少位置,不过盛家不升反降,自然存了怨气。她那表妹是不是姓谢?”   宋嘉淇点头。   “那就对了,谢家和肃郡王有些暧昧,虽然没被问罪,可也丢了实职,能不生气吗?”   这两家都没从这场权力更迭之中占到好处,心里自然不痛快。   “活该他们不受重用,亏得我还把盛灵芝当朋友,以后我再也不和她好了。还有六姐,下次你遇着她,千万别给她好脸色看。”她过去时还问她六姐来不来呢!她再傻也知道盛灵芝想巴结她姐,她心里头不大舒服,却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毕竟她姐身份摆在那。   宋嘉禾从善如流的点头:“好,都听你的。”   宋嘉淇这才高兴起来,复又得意:“我踢翻一个花盆走了出去,那两个人吓得,脸色惨白惨白的,腿都要软了。哼,一群胆小鬼!”   想起那画面,宋嘉禾忍俊不禁,说坏话还被人给抓了正着,这可就尴尬了:“所以你就中途回来了。”   “对啊,我还向盛夫人告了一状,回头有她们好受的。”宋嘉淇脸色好转。   宋嘉禾朝她竖了竖大拇指:“真厉害!”   “姑娘,八姑娘,太子和卫国公来了。”   宋嘉禾纳闷,父亲怎么会和魏阙一块儿过来。   整了整衣裙,姐妹俩相携前往客厅。   魏阙一把扶住要行礼的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温声道:“都是自家人,舅公,舅婆无须行此大礼。”   宋老爷子与宋老夫人便也顺势站直了身子。   宋嘉淇拿眼偷偷打量他,五爪金龙的绣纹,看起来威风极了。   宋嘉淇以前有些怕他,后来因为宋嘉禾的关系不怎么怕了,可现在他做了太子,好像又有点怕他了,这么想着,不由得同情她姐。   宋嘉禾可不知道她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要知道,非得踹她,见天儿瞎琢磨。   “马上就是晚膳时分,太子若无事,不妨留下用膳。”宋老爷子热情留客。   魏阙含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他在宋家留饭也是司空见惯的,不过今儿倒是做太子之后的第一回。又道:“今日过来是有件要事与您二老商量。”   二老,宋嘉禾狐疑了下,又看向随着魏阙一起来的宋铭,不知怎么的眼皮跳了下。魏阙过来找祖父再正常不过,可有什么事要找祖母?   闻言,宋老爷子抬手一引:“殿下,这边请,咱们进内细说。”   魏阙对宋嘉禾微微一笑,笑得别有深意。   宋嘉禾捂了捂眼皮子,好像跳得更快了。     一行四人在厅内落座。   寒暄几句,魏阙进入了正题,他是来商议婚期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他先去了宋铭那里。不过宋铭想着,女儿是老两口养大的,怎么着也要问过二老的意思,于是他和魏阙一块过来了。   宋老爷子捋须而笑,魏阙亲自过来,而不是让宗人府出面,可见其诚心。   “不知今年有哪几个好日子?”   魏阙笑道:“我令钦天监合过八字,算出来四月初九是今年最好的吉日。”   四月初九,宋嘉禾三月里出孝,一个月后出嫁,可真够急的。   不过宋老爷子也能理解,魏阙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翻过年宋嘉禾也十八了。   “虽然有些匆忙,不过我万不会让表妹在仪程上受委屈,”魏阙看着宋家三位长辈:“父皇身子虚弱,我也是怕。”   怕什么他没说,大家心知肚明,要是皇帝驾崩,虽然魏阙可以以日代月,可也没有在父亲热孝内娶妻的,好说不好听,起码得等上一年。   宋老爷子倒是赞同的,不过他没出声,而是看向了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既然是最好的吉日,错过了也可惜。”反正是要嫁的,也没必要在这儿为难他。嫁妆什么的早就给孙女准备好,就是没想到会以太子妃的身份嫁过去,还要再加厚两成,这些准备起来倒也方便。   魏阙起身朝三人做了一揖,郑重道:“多谢舅公舅婆成全,您二老放心,我定然会将表妹爱若珍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宋老夫人和颜悦色的看着他:“老身相信殿下一定会好好疼惜暖暖的。”     宋嘉禾去厨房转了一圈,吩咐他们做了几个菜,便离开了。   半路遇上找过来的小丫鬟,道是魏阙找她,宋嘉禾便随着她去找魏阙。   远远的就见他春风得意,不禁好奇,笑问他:“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心情这么好。”要知道他情绪向来内敛。   魏阙牵着她的手进了凉亭,含笑道:“的确是件大好事儿。”   宋嘉禾歪了歪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魏阙注视她的双眼,慢吞吞道:“方才我与你祖父他们商定了婚期。”   婚期,宋嘉禾愣了一瞬:“什么时候?”   “四月初九。”   “这么快!”宋嘉禾脱口而出。   魏阙危险的眯了眯眼:“嫌快,你还想要我等多久?”   宋嘉禾打了个哈哈:“没没没,我这不是太惊喜了吗?”   魏阙微笑着摸摸她的头顶,目光灼然:“暖暖,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吗?”   宋嘉禾似是被他烫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扭过头,脸慢慢的红了。   魏阙低低一笑,笑声愉悦。   这边宋嘉禾一出孝,宗人府令恪王亲自上门与宋家定了婚期,后脚,喜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翌日,尚衣局的曲嬷嬷带着一群宫人来到承恩公府,为宋嘉禾量体裁衣,赶制太子妃礼服。   这是大秦建朝以来头一次迎娶太子妃,虽有前朝旧例可循,可曲嬷嬷是个心气高的,想设计出一套不落窠臼的礼服,成为后世之表率,想到以后历代太子妃都要以她的礼服为版本,曲嬷嬷便心潮澎湃。   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制定了草图,临时又发生了变故,太子喜服用不上了,因为皇帝禅位了。   皇帝病情突然加重,整整昏迷了三天,御医都已经跪下请罪了,骇得宋太后撅过去好几回。   幸好吉人自有天相,三天后皇帝醒来,精神和身体大不如前,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太医院正硬着头皮道皇帝劳心太过,最好静养。   受伤之后,皇帝虽然不能临朝听政,只能命魏阙监国,可还是会问询朝事。他是个权欲旺盛的,作为开国皇帝,怎么可能不恋栈权势。否则他也不会在感觉到魏阙的威胁之后,把魏闳和魏廷拉出来平衡势力。魏阙的确是他中意的继承人,但是他并不想在自己未老之时就让继承人威胁他的权威。可惜玩火自焚,现在说什么都悔之晚矣,   纵然皇帝不甘心,可比起权势,他现在更想活命,所以不得不退位做颐养天年的太上皇。 第183章   新旧交替进行得十分顺利,纵然皇帝的心腹心有不甘,然而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   皇帝已经日薄西山,而魏阙却是如日中天。   魏阙有前十年的战功为基础,在皇帝躺下这几个月里,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这三月正好给了双方缓冲的时间,让魏阙逐步掌握政权,也让朝臣们更加平和的接受了变天这个事实。   且魏阙这三个月里的表现多多少少也让他们安心一些,他没有急功近利的铲除异己,对老臣依旧礼遇有加。   所以对于魏阙的上位,一些老臣虽不至于乐见其成,但也没有激烈反对。   熙熙攘攘之中,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宗人府宗正恪王以及礼部尚书杨鹤年联袂拜访卫国公,商议迎后大典。   宋嘉禾已经搬了过去,她是宋家二房之女,自然要在卫国公府出嫁。   曲嬷嬷急的嘴上冒泡,之前太子妃喜服已经让她觉得时间紧了,现在这皇后喜服前头还得加一个更字,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二十五天了,这不是要赶死个人嘛!   亏得是皇家,人才济济,要不准能得开天窗,商量好大概,曲嬷嬷一点都不耽搁,立刻赶回去召集手下赶工。   就是卫国公府里头也是忙得一团乱,嫁女儿和嫁皇后可是两码事儿,温氏不敢托大,亲自跑到承恩公府搬救兵。   要不是宋嘉禾拦着,宋老夫人都要亲自上阵,老太太年纪大了,可经不起劳累。在宋嘉禾的相劝下,她老人家才歇了心思,只把小顾氏和曲氏派了过去帮着温氏一块筹备婚礼。   宋嘉禾这个新娘子倒是最空最闲的,用温氏的话说,她只需要负责吃好睡好,养足了精神漂漂亮亮的出嫁就行。   宋嘉禾十分不好意思,只好每天让小厨房做好吃的送过去让几人补身子。   过了半个月吃吃喝喝养精神的日子之后,到了四月,宋嘉禾开始紧张,吃嘛嘛不香。   到了初九前一晚,宋嘉禾还很不幸的失眠了。   一大清早的青画就惊叫起来“姑娘这可怎么办啊?”一幅天塌下来的模样。   宋嘉禾看着她幽幽道:“我相信以我们青画的本事,定然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青画瞪了瞪眼,她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啊。   亏得宋嘉禾底子好,又年轻,一夜没睡好除了眼底有些青痕,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外,也没长出几个疙瘩来。   眼底那一块拿脂粉盖一盖就成,可眼睛怎么办?青画愁的都要拔头发了。   宋嘉禾倒是挺满意的,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点头:“咱们青画手艺就是好,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青画噎了噎,哪儿看不出来呀。算了天生丽质难自弃,就算有那么一点小瑕疵,也是个大美人。   只是本来可以更美的,青画扼腕不已。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青画只能拿出自己的全部看家本事,使劲浑身解数,务必保证她家姑娘今儿,美美美!   九龙四凤冠,朱罗縠褾,舄加金饰,典雅端庄。   刚刚进门的宋嘉淇夸张地捧着脸:“哎呀呀,这是谁家美人啊,我都不认识了。”   宋嘉禾斜睨她一眼。   宋嘉淇捂住心口:“不要勾引我,我会忍不住扑过来的。”   宜安县主轻轻拍了她一下,嗔道:“没个正行。”大秦建立之后,宜安县主的爵位依然保留了下来。她的父亲王敦敏郡王早年受排挤被贬谪到梁州,机缘巧合之下便投靠了魏家,待魏家进入洛阳之后,帮着安抚了不少前朝宗亲,故而一家子爵位都保留了下来。   挨了打的宋嘉淇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跑过来东摸摸西瞅瞅:“六姐,你今儿真美。”   “你穿上嫁衣会更漂亮。”宋嘉禾揶揄。   说的宋嘉淇跺脚“干嘛呢?又说我。”   娇憨的模样,引得大伙都笑了起来。     “陛下,这般不妥。”担任正副婚使的恪王与安纪元躬身劝阻,哪有皇帝亲自迎亲的,历朝历代都没这先例。   魏阙笑了笑:“朕的妻子,自然该由朕亲自迎回宫。”旁的女子都是由丈夫亲自迎娶回去的,便是远嫁,男子也得到城外活码头上等着。轮到暖暖,自然也不能例外,否则岂不遗憾。   安纪元耿直道:“可万没有这样的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今儿起加上这条规矩。”魏阙含笑道:“自古民间娶妻,皆要亲迎于户,朕为万民之表率,更该以身作则。”   安纪元愣了愣。   边上的恪王悄悄拉拉他衣袖,劝过一回就行了,再劝下去就是没眼色,反正是迎娶原配嫡妻,又不是姬妾,没必要在这儿上纲上线的,好歹是大婚日。   思及此,恪王心道,皇帝真够狡猾的,要是前几天说出来,少不得还有大臣要据理力争了,可这节骨眼上,谁也没这么傻,上来触霉头,也就安纪元这个直肠子。   不过安纪元是直肠子,却不代表他傻,要不也不能做到尚书令。   魏阙笑看一圈众人:“既然众卿家都无异议,那么咱们出发吧。”   祭拜过天地与祖宗之后,一干人乘车前往卫国公府。此时天天才大昕,时下婚礼都在黄昏时分举行,可皇家是例外,因为之后的仪式太多复杂,黄昏迎接亲时间上赶不及。   卫国公府里,宋老夫人握着宋嘉禾的手隐隐嘱托,说的动情处,眼底有水光浮现。哪怕嫁得近,可宫闱深深,祖孙想时常见面也不容易。就是到今天,宋老夫人也是不大满意魏阙的,谁叫他是皇帝,害得她不能给孙女撑腰,也没法三五不时的见孙女儿。   “祖母,我会常常回来看您的。”宋嘉禾柔声安慰,她可是和魏阙事先说好的。   宋老夫相信孙女有这份心,可规矩摆在那儿,孙女儿想出宫哪那么容易。   看出宋老夫人不信,宋嘉禾也不多说,说得再多也不如行动来得实在。   “老夫人,姑娘,陛下亲自来迎亲了。”青画喜出望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宋老夫人一惊,不敢相信:“皇帝来了?”   满脸喜悦的青画欢快道:“来了,来了。”皇帝亲迎,足可见对她家姑娘的重视,也给了宋家莫大体面,青画岂能不高兴。   宋老夫人喜形于色,欣慰地拍了拍宋嘉禾的手。   宋嘉禾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明亮,仿若发着光。   喜气洋洋的卫国公府因为魏阙的到来,寂静了一瞬,等他们反应过来,再看宋家人的目光不由多带上几分羡慕和尊敬,能让陛下亲自过来迎接,陛下对宋家姑娘的珍爱可见一斑。   这一回是没人敢闹新姑爷的,谁也不觉得自己脖子上有两个脑袋。   魏阙十分顺利地跨过卫国公府大门,进入内院,来到降舒院门前。   这还是魏阙第一次靠近降舒院,女子的闺房,哪怕他是未婚夫也不得靠近。   他觉得这院里的树格外绿,花格外红,草格外青,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美妙,美妙地让人心旷神怡。   就连壮着胆子在门后要求他作‘催妆诗’的宋嘉淇,魏阙看来也格外可爱。之前他做了准备,可惜那些人还不如个小姑娘胆子大。   魏阙含笑道:“……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宋嘉淇这才勉勉强强的给他开了门。   宋嘉禾紧张的捏了捏手心,微微抬眼望着越走越近的魏阙,看清他眼底喜悦与惊艳之后,宋嘉禾突然间镇定下来。   凤冠华服,国色天香。   “暖暖,我来接你了。”魏阙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里漾着细细密密的情意,笼罩着宋嘉禾。金色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俊美非凡。   宋嘉禾轻轻弯起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PS 前一章做个时间上的更改,婚事宣布是在出孝之后   这是完结章,之后还有些番外,交代后续   欢颜公主贵,出嫁武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   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唐顺宗的女儿云安公主出嫁时的催妆诗。 第184章 八宝华盖婚车渐渐远去,拐了一个弯后消失在眼帘之中。 收回目光的宋嘉音一抬眼,就见宋老夫人眼底泪光闪烁,满眼不舍。 祖母最是疼爱宋嘉禾,只怕现在她老人家就跟心肝被摘了一样难受。 宋嘉音上前几步搀住老太太的胳膊:“今天是六妹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落泪了?” 宋老夫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强笑道:“我这是欢喜的落泪呢。”才不是呢,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养得这么漂漂亮亮,最后却被别人给抬走了,宋老夫人一颗心又酸又脏,差点就想喊着不嫁了。幸好她还有理智。 “母亲咱们进去吧。”宋铭温声道。 他虽不像宋老夫人这般泪盈眉睫,可面上依旧带着怅然若失。宋嘉音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只管自己吃喝享乐,只要不妨碍他享受,天塌下来都不关他的事,对他们这些儿女,更是看都不多看一眼,哪怕是她大哥这个嫡长子也不例外。罢了,不想了,越想越糟心。 宋老夫人轻轻应了一声:“回吧。” 宋氏一行人簇拥着宋老夫人进门,观礼的宾客们也随之涌了回去。剩下一部分好奇嫁妆,遂依旧留在门口,看着下人一台接着一台的往外抬,络绎不绝。 眼尖的还发现,担子撑不住重量,微微向下变形,不禁咋舌,这是得多重啊! 一些早几日过来看过宋家晒嫁妆的心道,能不重吗,别人家一盒子只装一幅手镯,搁着宋家,得装三副。只怕宋家库房这次损失惨重。 再看宋子谏,面含微笑,没有半点不悦,倒也是个好兄长。 宋子谏无视落在身上的各种目光,女儿家出嫁,别管嫁到哪里,嫁妆都是胆,皇宫也不例外,宫里人也是俗人,吃五谷杂粮,爱黄白之物。 所以在公中准备的基础上,他自己给妹妹添了几担私房,加上父亲给的,母亲留下的嫁妆,还有祖母送过来的。其实大头还是祖母添的,她老人家活了这把岁数,可藏了不少宝贝,一半私房都给了宋嘉禾。 老人家嘴里说着对晚辈一视同仁,可谁不知道她最心疼六妹,这亲手养大的总归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十里红妆无尽头,看得一众人好不眼馋。 花厅内,宋嘉音帮着招待闺秀。 她是才回的京城,早年旧识又惊又喜的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 宋嘉音含笑回答她们的问题,留意到好几人若有若无的打量她的头发。 宋嘉音抿了抿唇角,抚着发髻道:“别看啦,都是假的,你们以为我这一年的时间头发就能全部长回来。” 心思被说破,大伙儿有些尴尬,再看她老神在在,不觉笑:“真是的,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厉害。” 宋嘉音翻了个白眼儿。 这一闹,多年隔阂散了不少,气氛更显融洽,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宋嘉音以后的打算,问的自然是姻缘了。 宋嘉音懒洋洋的划了划杯盏:“我家里倒是想给我找个人家嫁了,只不过我是不想了。” 把话说明白了也好,省得她们热心肠的给她牵线搭桥。 此言一出,惊呆了一众人:“什么叫不想啊?那你想干嘛?” “我想自梳在家做个居士。”宋嘉音笑吟吟道:“这么些年在庵堂,我习惯了清净的日子。” 若她想嫁,也不难,可经了祈光这一劫,她对男人再不抱希望,只想一个人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想去伺候男人,也不想应付婆婆妯娌。这些年庵堂的生活让她明白,人生苦短,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她有母亲留下的丰厚嫁妆,宋老夫人到小顾氏,再到嫂子曲氏都是和善人,留在家里也不会被嫌弃。等她老了,想来她侄子们总是愿意给她送终的,这么想想不也挺好的。 “你家里人能答应?”还是觉得她这是异想天开而已,女儿家哪能不嫁人啊。宋嘉音年纪是不小了,可也不大,二十三,仔细找找还是能找到好人家的。 宋嘉音笑了笑,是不答应,可看她态度坚定,长辈也只能默认,倒是他大哥宋子谦,难以接受。不过她觉得只是时间的问题,时间久了,大哥也就接受了。 “我都这般大了,不答应又能怎么办,牛不吃草还能强行按着头不成。”宋嘉音挥挥手:“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丧气事了,你们慢慢聊,我去别的地方招待下。” 说着人就飘然远去,不给挽留的机会。 一走到院子里,好巧不巧和迎面而来的舒惠然撞了个正着。 “韩少夫人。”宋嘉音微微一笑。 舒惠然略略一怔,马上笑道:“宋大姑娘。” 其实两人并不熟,舒惠然是宋嘉禾好友,圈子不同,两人也就是点头之交。不过她们与同一个男人前后产生了联系,这般撞上,在旁人看来,登时看出了火星四溅的征兆,不由驻足。 一个是韩劭原前未婚妻,另一个儿子则是韩劭原的现任妻子,舒惠然怀里还抱着去年秋天出生的儿子,六个月大的小家伙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宋嘉音神情温和,走近几步,低头看着她怀里的小娃娃:“这是令公子,模样像你。”五官秀气精致,一点都不像凶神恶煞的韩劭原,小家伙还挺会长。 舒惠然点了点头,有那么点不自在,尤其是四面八方投来的别有深意的目光。 宋嘉音坦然自若,丁点没有别人预想中的恼怒与嫉妒。 韩劭原事业蒸蒸日上,在别人看来,宋嘉音是错过了极品金龟婿,落得个老大年纪还待字闺中的下场,心里哪能痛快。 可宋嘉音心里门清,是她对不起韩劭原,还差点耽搁了人家。对于舒惠然,她甚至是有些感激的,若是韩劭原没有一个好归宿,她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 眼下他娇妻在侧,稚子在怀,宋嘉音想,自己终于可以安心了。 宋嘉音摘了一块玉佩放到襁褓里:“不是什么好东西,送给小公子做个见面礼。” 和颜悦色的模样看得一群人睁大了眼,这不对啊。 装的,一定是装的! 站在她面前的舒惠然却看得清清楚楚,宋嘉音眼底是满满的善意,纯粹的欢喜。徒然间,她肩头一松,微笑道:“谢谢宋大姑娘。” 宋嘉音轻轻一笑,小心地碰了碰小孩子的手:“这儿风大,夫人带小公子进里头的好,我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舒惠然略略一福。 宋嘉音回礼,二人便就此分开,各走一边。 宋嘉音脚步轻快,神情愉悦,她想起了早几年经常做的一个噩梦。 在那个梦里,她依照婚约嫁给了韩劭原,梦里的她满心愤怒与不甘,愤恨于家人的冷血无情,不甘于嫁给自己不喜欢甚至害怕的男人。 在韩家的每一天,她都觉得是折磨,与韩劭原共处一室,对她而言,无异于受刑。 韩劭原哪能无所察觉,他也是天之骄子,耐着性子软下身段可也没让她改变之后。韩劭原也起了脾气,主动要求练兵离家。 梦里的她不以为杵,还无比庆幸。 宋嘉音恨不得上前把梦里的自己踹死,她这是要把结亲变成结仇!可她再生气,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梦里的自己犯下弥天大错。 她竟然不顾廉耻地与祈光暗通曲款,那一听就是骗人的花言巧语,梦里的她竟然还深信不疑,心甘情愿地把嫁妆送给祈光挥霍。 简直蠢死了。 最后也果然死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两个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哪能不露出马脚。 梦里的她被宋老爷子一碗药亲自送走了。 每一次,宋嘉音都在腹痛如绞的痛苦中惊醒过来,这样的梦她做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清晰的可怕。 她在想,若是当年宋嘉禾没有发现她和祈光的丑事,没有告诉长辈,噩梦十有八九会成真吧。 每每想来,宋嘉音都要惊出一身冷冷汗。 幸好,她没有走到梦里那一步。 去年那个贱人居然还有脸来找她,摆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要与她再续前缘,说等她还俗便娶她。 呵呵。 不就是看他们宋家如日中天,祈家却迅速败落,想来攀高枝嘛。 早年他还有一张风神俊秀的脸蛋,她年少无知被美色迷惑了。眼下他不只毁了容还断了腿,哪来的自信,多大脸! 被她讽刺了一顿,竟然还威胁她,若她不就范,他就把当年的事情宣扬出去。 想起自己曾经居然喜欢过这样的人渣,宋嘉音就觉得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蠢货,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她当然要成全他。 自从这个贱人消失之后,她终于不再做噩梦了。宋嘉音想,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第185章 “夫人,醒酒汤来了。”丫鬟端着托盘进来。 许砚秋端起汝窑碗,拿着勺子搅了两下,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才送到季恪简嘴边:“喝一点解解酒,要不明儿要头疼了。”声音不疾不徐,如同泉水滑过鹅卵石,轻缓从容。一如她这个人,永远淡然温润。 歪在榻上的季恪简脸色潮红,双眼微闭,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睫毛轻轻的颤了颤,季恪简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勺子,抬眼注目神色温柔的许砚秋。 许砚秋微微一笑,让人想起了金秋时节的菊花,淡而优雅。 季恪简也跟着笑了笑,接过醒酒汤,三两口灌了下去:“我没事儿。”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他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似乎做过一个又长又复杂的梦,刻骨铭心。可像大多数梦境一样,一开始还记得一些,可转眼却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自己做过一个梦,却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 想不起来,季恪简便不再去想,残留的情绪告诉他,那并不是一个好梦,既然不是好梦,那又何必去追根究底。 可就在今天,帝后缓缓登上高台祭拜天地那一刻,季恪简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含羞带怯,又娇又软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我才不要嫁给你,谁要嫁给你了。” 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他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那一刻,季恪简的心又酸又麻。 不过那种情绪很快就在喧天的锣鼓声里消失,恭贺帝后喜结连理的呼声,将他从那种古怪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他压下那点莫名其妙的酸涩,却在喜宴上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许砚秋笑了笑,递了一盏温水,给他漱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口腔,季恪简清醒了不少,他揉了揉太阳穴,歉然道:“倒叫你受累了,怀着孕还要伺候我。” 许砚秋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哪有这么娇弱的。”许砚秋轻笑道。 季恪简望了望她,温和一笑:“我去洗漱一下。” “热水已经备好了。” 季恪简便起身去了净房。 许砚秋突然间笑了笑,拿起剪子剪掉发黑的灯芯,登时屋子里更亮堂了。橘黄色的灯火映照在她脸上,衬得她雪白的肌肤格外莹润。 许砚秋望一眼净房的方向,想起了季恪简今晚的失态,他向来是克己之人,从来都不会贪杯,可今儿却…… 许砚秋低头一笑,嫁给他也两年了,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季恪简该是心有所属吧。 发现这一点之后,许砚秋倒不曾吃味,她嫁给他,奉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婚前都没正经说过几句话的人,谈何而来的感情。 季恪简有心上人,她一点都不奇怪,谁还没个情窦初开的时候。就是她自个儿,年少的时候,也悄悄爱慕过隔壁风流倜傥的公子。 不过爱慕,也仅限于爱慕罢了。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爱慕都要付诸行动并得到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理智永远都驾在感情之上。 所以许砚秋就从来都不会担心季恪简做出什么落他体面的事情来,季恪简做不来这种事。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宋嘉禾。 这两年她愣是没看出来,细一想,也就想明白了。也就只有宋嘉禾这样的情况,才能叫家世品貌都出色的季恪简,求而不得了。 许砚秋轻轻一叹,人生在世,无论是谁,都没法事事都顺心如意。 过了好一会儿,季恪简终于洗漱好回来了,乌发白衣,恍如谪仙。 季恪简走过来,扶着许砚秋走向床榻。 在诊出身孕之后,许砚秋便提出让季恪简去书房休息,并安排丫鬟伺候他,不过都被季恪简婉拒了。令一群丫鬟好不扼腕! 夫妻上榻,一夜好眠。 次日天才微微亮,二人便起来了。 帝后还要祭宗庙,皇帝要在文武百官面前授皇后金印,内外命妇皆要参拜皇后。 这一天注定是忙碌的,季夫人还建议许砚秋告假,他们季家好不容易才求来这个孩子,哪怕是个孙女,那也是宝贝疙瘩,万万不敢出纰漏。 只是,许砚秋没同意,她若是头三个月或者后三个月,都不会勉强自己,可她现在是五个月,怀相十分稳。 季家在大秦身份特殊,比皇室宗亲都要体面,可也透着若有若无的尴尬。 皇室虽然历来厚待季家,然季家却不能持宠而娇。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般才能相安无事。 道理,季夫人哪能不明白,她这不是护孙心切嘛! 既然许砚秋自己都这么说了,丈夫儿子也同意,季夫人还能如何,只能答应啊,就是一直提着一颗心。 皇家的仪式,永远都是复杂而又冗长的,尤其是皇帝格外重视他这位皇后,下头人哪敢偷懒,自然是按着最高标准行事。 这可就苦坏了一干人等。 不过这些人里并不包括许砚秋,没多久,她就被人请到了偏殿,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同处一个屋的还有一些老弱孕妇,互相看看,面上都带着舒心的笑容。 “娘娘仁慈,不忍见我等辛苦。”坐在许砚秋边上的老夫人笑眯眯道。 许砚秋也跟着道:“娘娘慈悲。”宋嘉禾一直都是体贴细心的性子,百忙之中,都记着这一茬,可见她已经适应了身份的改变。 这样就好,她与宋嘉禾颇合得来,哪怕知道了季恪简那点小心思,也不会影响这份感情,人生能交上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仪式过后,她们这些人被邀请到翊坤宫内。 主座上的宋嘉禾着深领广袖凤袍,端庄雍容。 这还是许砚秋头一次见她这般华丽尊贵的打扮,不禁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果然佛要金装,人靠衣装。 四目相对,宋嘉禾对她轻轻一笑,瞬间又变得熟悉起来。 重阳节那天,许砚秋诞下一女,季夫人惟恐许砚秋有负担,一叠声哄道:“女儿好啊,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我盼了一辈子都没盼来个姑娘,还是你运道好,以后啊,咱们娘俩天天给她做漂亮衣裳,打精致首饰。”孙子孙女都是他们季家骨肉,再说了能开花,自然能结果,急什么,两口子还年轻。 满头虚汗的许砚秋笑起来:“嗯,咱们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季夫人笑逐颜开,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天。 季恪简带着一头汗赶回来,他一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不想许砚秋生得十分顺利,他没到,孩子已经生下来。 望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女儿,季恪简那张俊秀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喜出望外,还有一点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想摸女儿红彤彤的脸蛋,不防小姑娘动了动嘴,吓得季恪简迅速抽回手。 许砚秋忍俊不禁,万万想不到,温润优雅的季恪简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季恪简尴尬的清咳一声,终于再一次壮着胆子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这一回小姑娘终于没再吓她爹,十分配合的给摸了。 许砚秋发现季恪简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不禁怔了怔。 “世子,夫人,皇后娘娘的赏赐到了。”门外响起丫鬟的通报声。 季家是世袭罔替的公府,季夫人是宋嘉禾嫡亲姨母,许砚秋是她闺中密友,这样的关系,宋嘉禾自然要有所表示。 许砚秋看向季恪简。 察觉到她眼神有些怪,季恪简疑惑的回望她:“怎么了?” 在他眼底没有发现一丝阴霾,彷佛这只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圣旨,许砚秋笑了笑:“世子还不快出去接旨。” 季恪简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新鲜出炉的女儿,叮嘱:“你好生歇着,我马上回来。” 许砚秋笑着道了一声好,目送他迈着大步离开,似乎想早去早回。 待她走了,许砚秋低头看着睡得香喷喷的女儿,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脸蛋:“看啊,你一出现就把你父亲给迷得神魂颠倒。” 第186章 九九重阳佳节,菊花漫烂。魏紫姚黄,赵粉豆绿,铺满了整个御花园,白似雪,粉似霞。 “昨儿个,我娘带着我们去向祖母请安,正好庄子上送来了一筐螃蟹,我们就坐在花园里一边赏桂菊花,一边吃螃蟹。”宋嘉淇意犹未尽的回忆了下:“这螃蟹又肥又鲜,一勺子下去能捞出那么一大块蟹黄,可好吃了。祖母还让人包了蟹黄饺子,一口咬下去,又滑又弹。” 宋嘉禾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故意的,你故意的是不是?”明明知道她喜欢吃螃蟹,可又不能吃。 宋嘉淇眼珠子一转,瞅着她微微凸出的肚皮看了看,嘴上还要假模假样:“我是那样的人嘛!” 宋嘉禾语气肯定:“你就是这样的人!本来吧,下面上贡了一些砂糖蜜桔,我记得你爱吃,还想让人送一筐过去,可现在看来……” “别啊,六姐,我的亲姐。”一听有蜜桔,宋嘉淇立马没了骨气,这贡品味道就是不一样,又水又甜,一点都不酸,她一次都吃一大盘。 “晚了。”宋嘉禾冷酷无情地拂开她攀上来的手。 宋嘉淇就狗皮膏药似的往上黏。 姐妹俩正闹着,一个宫人走了过来,温声禀报:“娘娘,宁国公府喜得千金。” 宋嘉淇笑容一敛,季家几代单传,怎么就生了女孩呢,不由为许砚秋担忧起来。 宋嘉禾倒是笑容不改:“女孩儿贴心。”转头对青书道:“你去拟一份礼单来,添些小姑娘得用的东西。” 青书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想着宋嘉禾还怀着孕,宋嘉淇忙道:“是啊,女孩子香香软软,乖乖巧巧,可比臭小子可爱多了。” 昨儿吃螃蟹的时候,祖母还和她娘说起六姐这一胎,自然是求着一举得男,好巩固六姐地位,朝里那些人可没歇了把女儿送进宫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心思。 宋嘉禾笑了笑:“听听,说的头头是道,莫不是早就盘算好了。” 闹得宋嘉淇羞红了脸,跺脚不依:“六姐说什么呢!” 宋嘉禾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破。不经意一抬眼,发现魏阙竟然来了。 宋嘉淇也看见了魏阙,登时变得不大自在,时至今日,她还是有些畏惧这个皇帝姐夫。 请过安,宋嘉淇便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宋嘉禾无奈的摇了摇头,让她去园子里摘朵菊花过来。 宋嘉淇如蒙大赦,行过礼旋身就走,好似背后有狼在追。 宋嘉禾摇头失笑:“小时候倒还好,越大倒是越怕你了。” 魏阙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怕我不碍事,只要不怕阿飞就成。” 宋嘉禾听出他意有所指,抬眼瞅着他:“这是有情况?” 魏阙牵着她进了凉亭,待宫人在美人靠上铺了软垫,才扶着她坐下:“刚才,阿飞求我下旨赐婚。” 宋嘉禾一愣:“他和嘉淇说好了?”这丫头藏得可真够好的。 她是知道宋嘉淇与丁飞早两年就有点那个苗头,可一直都觉得两人还没戳破那层窗户纸,都是玩心重的,只怕还不大懂。 感情这回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故而她也没有去戳破,反正都还年轻。可眼看着嘉淇都十七了,还迷迷瞪瞪,宋嘉禾有些坐不住了,正琢磨着怎么提醒下。万万没想到两人暗地里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还没。”魏阙笑起来:“所以我让他自己去问你妹妹。” 宋嘉禾无奈,真够可以的,还没问清楚呢,就求赐婚的旨意去了,还好魏阙不糊涂。 这时候青书拿着拟好的礼单来给宋嘉禾过目。 “哪家有喜事?”瞄了一眼,魏阙随口问道。 “宁国公府,表嫂生了个小姑娘。”宋嘉禾头也不抬的回道。 魏阙神色微不可见的顿了下,见她专注的看着礼单,复又笑了:“倒是桩喜事。” “可不是,姨母肯定高兴坏了。”宋嘉禾含笑道,觉得这礼单没有问题后,递给青书:“就这样吧,让人赶紧送过去。” 接过礼单的青书福了福身,下去安排。 宋嘉禾毫无预兆的伸出双手捧住魏阙的脸。 魏阙轻轻一挑眉梢。 “我要是生个女儿,你高兴不?” 魏阙失笑,刮了下她的鼻头:“要是你能生一个像你一样漂漂亮亮的小公主,我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真的,假的?”宋嘉禾拖长了语调。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魏阙含笑道。 宋嘉禾哼哼唧唧,无理取闹:“那你到时候是不是喜欢她不喜欢我了?” 魏阙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我还怕有了她之后,我要失宠呢。”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附在她耳边,低语:“我最喜欢的永远只有你。” 宋嘉禾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去摘菊花的宋嘉淇看中了一盆魏紫,和她娘前几天被她打翻的那盆十分像,宋嘉淇打算待会儿跟她六姐要了,带回去哄她娘。 “你喜欢这种菊花?” 一抬头,宋嘉淇就见丁飞站在她面前,纳闷的看了看他的脚,也不知属什么的,走路都没有声音。 宋嘉淇道:“之前,我把我娘那盆宝贝给弄死了,拿一盆回去赔罪。”又问:“你进宫见皇上。” 丁飞点头,紧张的握了握拳头。 宋嘉淇狐疑的看着他,戒备的往后退了两步,眯着眼盯着她:“你又藏了什么坏水?”这个混蛋,上个月一脚踢在桂花树上,淋了她一身的桂花。冷冰冰的落在领子里,还滑进衣服里,冷得她打了好几个冷哆嗦。 丁飞顿时一脸被雷劈。 宋嘉淇只当自己猜中了,得意的挑了挑眉头:“丁小飞,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捣鬼,信不信我一花盆砸死你。”说着她还霸气的举起了一个花盆比划了下。 丁飞半张着嘴,像是被雷彻底劈傻了。 宋嘉淇一翻白眼,以为他被自己震慑住了,心满意足地指挥小宫女抱起她挑中的那盆魏紫就要走,今儿她心情好,不和丁小飞一般见识。 “你等一下。”丁飞终于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宋嘉淇不耐烦的回头:“有什么事儿?” 丁飞爬了爬头发,一咬牙一跺脚,一幅豁出去的模样:“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风水轮流转,这下子轮到宋嘉淇被雷劈了。 宋嘉淇呆若木鸡,突然暴跳如雷:“好你个丁小飞,你长能耐了,能想出这么缺德的新点子。”左顾右看,宋嘉淇操起一花盆气势汹汹的砸了过去。 第187章 以丁飞身手,别说区区一个花盆了,就是一百个花盆迎面砸来,都碰不到他一根毫毛,可凡事都有个例外,比如说这会儿。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心上人表个白,结果换来了一个花盆,丁飞一颗少男心当场哗啦啦碎了一地。 丁飞成了泥塑木雕,不过身体本能尚在,眼见着花盆就要砸到头上,丁飞身体动了动。 忽然动作一顿,他眼疾手快地接住迎面而来的花瓶,可似乎晚了一步。砰一声,花盆碎裂,丁飞整个人也应声倒下。 满心以为他肯定能躲开的宋嘉淇吓呆了,他怎么可能躲不开,他不是灵活地跟个猴子似的。 愣了一瞬,宋嘉淇冲了过去,只见丁飞顶着一头血躺在地上,顿时骇得六神无主,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你怎么样了?你别死啊,御医,快去传御医。” “我头好晕,你整个人都在转。”丁飞气若游丝,伸着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下,才抓住了宋嘉淇的手。 原本站在远处看好戏的宋嘉禾一见这状况,吓得花容失色,立刻就要赶过去。 魏阙伸手将人拉回怀里,安抚:“没事,阿飞在逗你妹妹玩。” 宋嘉禾怔了怔,不敢置信的看一眼远处,转过头看着魏阙,拔高声音:“闹着玩?!” 敏感察觉觉到她不悦的魏阙赔笑:“阿飞就是个小孩脾气,不懂分寸,不过没坏心思。你犯不着为他生气,生气会长皱纹的。” “别给我在这儿扯话题,”宋嘉禾没好气的推他一把,确认:“真是装的?” 魏阙确定地点了点头,要是一个花盆就能把这小子给砸晕过去,他早死了千百回了。只怕这小子故意动了手脚,使苦肉计。倒不知道这混蛋还有这么滑头的一刻,魏阙徒然生出一股孩子长大的惆怅。 不过这些,他是万不敢说出来的,没见宋嘉禾脸都绿了。 宋嘉禾磨了磨牙:“骗人一时爽,事后悔断肠。”装吧,装吧,等宋嘉淇反应过来且有他受的。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那边宋嘉淇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哭成了泪人,握着丁飞的手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御医马上就要来了。” “你干嘛哭,你不是最讨厌我的,我死了,你不是应该高兴的嘛?”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谁讨厌你了。” “那你干嘛见了我就凶巴巴的,明明你对别人都像模像样。”丁飞酸溜溜道。 “难道不是你老惹我,你不惹我,我怎么会凶你。” “可不都是因为你不理我嘛,你要是搭理我,我怎么会惹你。”丁飞悲愤。 “你不死了?”宋嘉淇突然冷酷的抽回手。 丁飞一僵,立马又变得出气多近气少,断断续续道:“我…头…好…晕……”。 宋嘉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都要死了,怎么还不吐血。” 丁飞琢磨着怎么逼出一口血来,就见宋嘉淇猛地站起来,抬起一脚踹在他大腿上:“我踢死你个王八蛋,大骗子。” 见她踢完就跑,丁飞哪顾得上装死揉腿,弹簧似的从地上跳起来,拔腿追。 几个跳跃间就已经拦在了宋嘉淇前头:“你别生气,我就是想和你好好说句话,不这样,你哪能心平气和和我说话。” “呸!”宋嘉淇狠狠啐他一口:“谁要和你说话了,谁乐意和你说话了,我以后都不想和你说话。”左突右绕,就是过不去,宋嘉淇怒不可遏,开始踢人:“好狗不挡道,你给我闪开!” 丁飞不管,他就记得宋嘉淇为他哭,说不讨厌他这一回事了,心里快活的要命:“你说你不讨厌我的。” “从现在开始,我最讨厌你,我最最最最讨厌你。”宋嘉淇大声道。 “你口是心非,不诚实。”丁飞不高兴,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忽然一把抱住宋嘉淇:“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宋嘉淇,你,你喜欢我吗?” 丁飞嗓子眼发干,一颗心跳的飞快,快的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一双眼睛错也不错的看着宋嘉淇,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宋嘉淇的回应是提膝用力一顶,满怀情意的丁飞不妨她会来这一招,顿时弓成了虾米,不敢置信地看着宋嘉淇。 宋嘉淇冷笑一声,扬长而去,活该,敢占老娘便宜。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宋嘉禾目瞪口呆,忍不住为妹妹的霸气鼓掌,简直不能再帅。 魏阙同情的看一眼远处的师弟,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是从这一天起,宋嘉淇见了丁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丁飞却是毫不在意宋嘉淇的冷脸,说破之后,他似乎已经忘了还有脸皮这么一回事了,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宋嘉淇。坚定奉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原则。 宋嘉禾捧了瓜子儿,在边上看热闹。闲着没事就逗宋嘉淇,既然那么讨厌他,那她让魏阙把丁飞调出京城。 宋嘉淇咬着下唇不说话,宋嘉禾心里乐得不行,这小两口还真能闹腾。 事实证明,丁飞还能更闹腾一点。在宋嘉淇面前做小伏低,他也没忘了给未来老丈人当牛做马。 老丈人看女婿,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他越殷勤,七老爷越看他像大尾巴狼。 宜安县主这边却是截然不同,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丁飞父母双亡在宜安县主看来不是短处,而是优势,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说话直来直去,还受不得委屈,只怕跟长辈处大好。若是嫁给丁飞,完全没有公婆妯娌姑嫂的问题。 魏阙对丁飞这个师弟向来照顾有加,也算是有背景的。 能力上,三年前南征讨伐吴夏,丁飞崭露头角,立下功劳。 越盘算,宜安县主越是满意,七老爷哼哼唧唧要闹脾气,被宜安县主几句话呛了回去,什么时候轮到他当家作主了。 行了,父母那一关就这么过了,眼前只剩下一个难关也是最大的难关需要攻克。 宋嘉禾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专门派了个宫女盯着那边的风吹草动。 丁飞与宋嘉淇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一出接着一出的好戏连环登场。 宋嘉淇赴宴时随口夸了一句庆云班的花旦唱得好。丁飞居然学着人家的装扮,在七老爷正月宴客那天粉墨登场。他那破锣嗓子,别人唱戏是要钱,他唱戏是要命。 据说,台下的人都傻了!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宋嘉禾听得啧啧称奇,怎么也没想到没心没肺的丁飞这么豁得出去,扭头就对魏阙幽幽道:“我觉得我当年亏大了。”她居然没趁机折腾人,失策啊失策。 魏阙失笑,用新冒出来的胡子扎她脸:“你想怎么折腾我?” 宋嘉禾一边躲一边笑:“自然是冷酷无情的拒绝你,让你伤心让你哭。” 魏阙佯怒,轻轻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压着嗓音道:“我倒是更想让你哭。” 都是夫妻了,哪里还不明白,宋嘉禾酡红了脸打他。 “陛下,丁参将求见。” 宋嘉禾推开魏阙:“还不快去,说不得就是来找你帮忙出主意的。” 魏阙这才放过她,理了理她的鬓角:“我马上回来。” “嗯,去吧!” 这一回宋嘉禾猜错了,丁飞不是来搬救兵,是来请圣旨的。 “嘉淇答应嫁给我了。”尾音都快飞上天,一张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丁飞没大没小地对魏阙道:“快点,快点,把赐婚圣旨给我,免得夜长梦多。” 魏阙往后靠了靠:“你不是来骗圣旨的?”这才多久,半年而已。 丁飞不乐意了:“你是我师兄吗?” 魏阙淡淡道:“就因为朕是你师兄,才有此一问。待会儿朕让皇后召宋家八姑娘进宫问一问,再赐婚也不迟。” 丁飞悲愤了,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严重的侮辱,正打算义愤填膺一把。 “还要不要圣旨了?”魏阙凉凉一句。 丁飞就像一只泄了气的青蛙:“要!”所以他忍,他不在乎赐婚,可宋家在乎这份体面。 宋嘉淇很快就进了宫。 宋嘉禾要领着她去逛花园,宋嘉淇惊恐地看着她圆滚滚的大肚子:“六姐,咱们还是算了吧。”她姐快足月了,随时随地都能生。 宋嘉禾不以为然的摇摇手:“御医说了,越是这时候越要走动走动,到时候生产更顺利。” 宋嘉淇只得小心翼翼的扶着她慢慢走。 “你和丁飞进展如何了?”一句话就问的宋嘉淇羞红了脸,她虽然大大咧咧,可到底是姑娘家,被说起这种事哪能不害羞。 宋嘉禾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之前他进宫了,再次恳请陛下为你们赐婚。” 宋嘉淇脚步一顿,脸更红了。 徒然间,宋嘉禾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今年你十八,岁数也到了,你若是还满意他,咱们就把这婚事定下来,也了了七叔七婶一桩心事。” 宋嘉淇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宋嘉禾。 宋嘉禾好笑的摇了摇头,使了一个眼色,就有人悄悄的前往上书房报信。 “丁飞这人难得的赤子心肠,是个良人,好好跟他过日子。”宋嘉禾温柔地看着宋嘉淇。 宋嘉淇眼眶微微发酸,她虚虚的抱着宋嘉禾:“六姐,你放心,我会很好很好的。” 第188章 番外——小太子   一直以来,宋嘉禾都视宋嘉淇为亲妹,眼见着她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宋嘉禾心头大畅,正想说几句过来人的话,就觉下面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宋嘉禾十分镇定地抓住宋嘉淇的手:“我好像要生了。”   满心感动的宋嘉淇傻乎乎的反问:“要生了?”一副完全不明白要生是什么意思的模样。   不过周围的宫人却是都明白的,纷纷大吃一惊,连忙上来抱起宋嘉禾就往翊坤宫赶。   被挤出来的宋嘉淇如梦初醒,顿时一张小脸变得惨白惨白,赶紧追上来。   不一会儿,魏阙就赶来了,一道来的还有丁飞。   “陛下使不得。”在宫人的惊呼声中,魏阙推开拦在门口的人大步进入产房。   只能在产房外头急得在团团转的宋嘉淇见此一幕愣了下,抬脚就要跟上去。   可嬷嬷们不敢硬拦魏阙,其实就是想拦也拦不住,魏阙那力道哪是她们扛得住的。但是换成宋嘉淇,嬷嬷们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未嫁的姑娘哪能进产房啊。   宋嘉淇不依不饶。   “我的八姑娘唉,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等娘娘回过神来,准得生气。”去拿襁褓的青书回来撞见这一幕,赶紧上来劝。   “可陛下不是进去了?”宋嘉淇不甘心地嘀咕。   青书心道,这不是拦不住嘛。   丁飞也跟着上来劝。   宋嘉淇狐疑:“你怎么在这?”   丁飞:“……”他和师兄一块过来的,就是因为担心她着急。刚才他还劝了她好两句呢,合着之前他都是透明的。   估摸着丁飞心梗的表情太明显,恢复了部分记忆的宋嘉淇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丁飞:“你别担心,皇后娘娘身体这么好,还有那么多御医产婆在,肯定没事的。”   宋嘉淇忙不迭点头,眼错不错的盯着产房,里头传来的惨叫声吓得她跟着打颤。   漫说宋嘉淇,就是丁飞也被吓得不轻,在他眼里,宋嘉禾历来是知书达理,温柔端庄的形象,能让这样一个人不顾形象的叫喊出来,那得是多疼啊!   瞥见宋嘉淇双手死握成拳,丁飞忽然抓住宋嘉淇的手,磕磕巴巴道:“以后我们不要孩子。”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占了便宜的宋嘉淇咽了一口唾沫,心有戚戚的点点头。   生产过程正如丁飞所言没什么可担心的,宋嘉禾身体健康,加上怀孕期间都十分注意饮食和锻炼,所以哪怕是头一胎,也生的十分顺利,没遭大罪。   只不过宋嘉禾的心情不大美妙,爹妈都是难得一见的俊男美女,可刚出生的小太子红彤彤皱巴巴的,不甚雅观。   饶是宋嘉禾早有准备,望着这没毛小猴子似的儿子,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丑!这么难看,像你。”   小太子委屈地放声大哭。   嘴角抽搐的产婆赶紧抱着小主子下去收拾。   被甩了黑锅的魏阙点头:“恩,像我,我小时候挺丑的,长大了才好一点。”   宋嘉禾目光移到魏阙俊朗的五官上,如释重负:“那就好。”   魏阙:“……”一孕傻三年,原来是真的。   一天后,姗姗来迟的母爱终于到来,甚至有满溢的现象。宋嘉禾爱不释手地抱着小太子,一口一个宝贝真可爱,宝贝真漂亮,像我。完全忘了不久之前她还嫌弃小太子生的丑。   魏阙:“……”女人心,海底针。   小太子周岁之后,正式被立为太子。祭天,告庙,大赦天下。   立太子次月,宋铭递折子乞骸骨。道他旧疾复发,力不从心,不能再为皇帝效力。   皇帝没有批,还在群臣面前盛赞岳父宝刀未老,是朝廷不可或缺的砥柱,接着便派了两位御医为他调养身子。   宋嘉禾也特意将宋铭请进翊坤宫,哪怕是亲父女,可规矩礼法摆在那儿,宋铭身为外男,进后宫的机会屈指可数。   眼见着宋铭要行礼,宋嘉禾几步抢上前一把托住宋铭:“父亲这是要折煞女儿。”就是人前,宋铭对她行礼,她都得心肝颤,何况是私下。所以一般而言,她不大喜欢召长辈进宫,规矩太多,她更喜欢自己偷偷出宫,反正魏阙由着她,别人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嘉禾出宫还是挺低调的。   宋铭笑了笑,没有坚持。   宋嘉禾从宫人手里抱过小太子,逗他:“策儿,看看是谁来了?”   “外祖父!”小太子奶声奶气的叫人,声音软得一塌糊涂。因为出宫次数不少,所以小太子隐约记得宋铭,主要还是宋铭那胡子对他而言太有吸引力了。   宋铭伸手接住张着胖胳膊扑过来的小太子,颠了颠,“好像又重了些。”   “可不是,”宋嘉禾轻声抱怨:“我用膳,他要是在,肯定得闹着要上桌,上桌就算了,还要跟我抢筷子。”   “能吃好啊。”身体健康长得快。   宋铭温柔的抓着小太子捣蛋的手,小家伙抓不到胡子,顿时不高兴地叫嚷起来。   祖孙两玩了会儿,宋嘉禾见小太子开始打哈欠,便命宫人将他抱下去。   一个眼色下去,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父亲怎么突然就想辞官了?”宋嘉禾开门见山的问道。   宋铭笑了笑:“为父早年在战场上留下不少暗伤,年纪轻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两年渐渐开始觉得体力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了。如今你二哥也能独当一面,所以我便想告老致仕。仔细调养几年,也许还能活到太子殿下大婚那天。”   宋嘉禾默了默,闻说宋铭身体不适,宋嘉禾吓了一大跳,把最好的御医派了过去,可御医说宋铭并无什么大问题,其实真正的原因,她猜到一些。   她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宋铭道:“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自古功高震主。陛下待你和太子的心意,为父都看在眼里,你们娘儿俩地位稳固。为父也该退下来了,不然外戚权柄太过,朝臣们会有所不满。”   朝上那些老臣心心念念的让皇帝广纳后宫,最好把他们的女儿孙女都纳了才顺心如意。魏阙没搭理,还把几个叫嚣的厉害揪出错处贬了,这才没人敢叽歪个不停。   只不过,还是有一些人不甘心,其中一部分是真的忧国忧民。倘若他退下去,那些人也能消停一点。且他都退了,皇帝就能名正言顺的把一些太上皇留下的老人给荣养起来。   宋嘉禾嘴唇动了动:“可父亲正当盛年,何必这么着急。”宋老爷子退的时候都六十了,可宋铭才四十出头,正是男子大展宏图的年龄,急流勇退,他真的不遗憾吗?   宋子谏捋须而笑:“老了,老了,都当祖父的人了。退下来正好教导你两个弟弟还有侄儿。”   其实就算他退了,也不表示他不问朝事,他是皇后之父,太子外祖父,他的门生故旧亲朋好友都立在朝堂上。他只是从幕前退到了幕后,虽然影响力不可避免地会随着时间而减退,可那时候宋子谏也该历练出来了,皇帝难道会不重用宋子谏。   老一辈的识趣,皇帝自然会承情照顾小一辈,如此循环,宋家方能长盛不衰。   父女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宋嘉禾才亲自送了宋铭出翊坤宫,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之中。宋嘉禾才折回去,小太子睡得十分香甜,白嫩嫩的脸上染着红晕。   宋嘉禾低头亲了亲他嫩滑的脸蛋儿:“你长大后,可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晚间,一家三口躺在床上,小太子趴在他爹胸口揪着头发往嘴里塞。   宋嘉禾一边耐心的阻止他,一边将宋铭的意思挑着转述了:“父亲征战沙场了半辈子,都没好生享福过,现在他想享清福了,我们做晚辈的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魏阙扶着儿子的肩头,岳父的心思,他哪里不明白。激流勇退,说易难行,宋老爷子,宋铭都做到了,不怪宋家能绵延百年。   “你放心,朕绝不会亏待宋家。”魏阙握着宋嘉禾的手郑重道,老的退了,小的可以慢慢扶起来。   宋嘉禾轻哼道:“你要是敢欺负我娘家人,我就……”   “啊”小太子突然嗷呜一口咬在他爹胸口,咬了咬,似乎哪里不对,哼哼唧唧地就要哭。   宋嘉禾噗嗤一声乐了,笑的浑身发颤。   魏阙无奈地叉着儿子的胳膊把人举起来:“你这是替你娘警告我。”   小太子只当他爹在跟他玩,咯咯咯笑起来,一串口水啪嗒正中魏阙的脸。   好不容易停下来的宋嘉禾再一次大笑起来。 第189章 番外——宋铭   辞官之后,宋铭便摆出一幅要颐养天年的模样,搬到了郊外别庄。他没带任何人,不过临行前,宋子谏怕父亲一个人孤单,遂把长子清哥儿强行塞了过去,美名其曰请父亲抽空指点下。   别庄里的日子起初真有几分逍遥,每日早起打一套拳,沐浴更衣出来,清哥儿也醒了,祖孙俩一起用了膳,一个去书房,一个去学堂。清哥儿的文武师父也一道来了。   这么过了几日,宋铭开始觉得无所事事,浑身不得劲。于是清哥儿倒了霉,他的教育工作被祖父接了过去。   这待遇,可是他父亲叔叔和姑姑都没有过的。哪怕是最重视的嫡长子宋子谏,宋铭也没有手把手教导过,哪有这功夫,至多也就是隔三差五考查一下。   宋清小朋友为此殊荣表示受宠若惊,可三天之后,只觉得生不如死。   宋铭惯来高标准严要求,哪怕在隔代亲的作用下,自觉已经对大孙子降低要求了,可架不住宋小朋友才四岁。   发现大孙子不高兴之后,宋铭没有继续降低自己的标准,只是允许他完成功课后可以去别庄外面玩一个时辰。   别庄外有山,有河,还有千亩良田。   清哥儿终于败在玩的诱惑下,咬着牙努力学习。   宋铭笑了笑,这一点倒是随了他爹。   每天下午那一个时辰,就是清哥儿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会和附近佃户家的孩子一块儿上树掏鸟蛋,下水抓螃蟹,宋铭从来都不阻止,只是多给他安排了几个身手敏捷的护卫。   这一天,清哥儿把自己玩得最好的小伙伴领了回来。   这个小伙伴身份有些特殊,他是魏琼华的嗣子魏德。   宋铭看着眼前有些怯生生的小男孩,放柔了神情:“去玩吧。”   清哥儿便欢快的带着小伙伴去看他的小马驹了,前儿他大字描得好,祖父奖励他一头小马驹,和他一样高,可神气了。   ~   小太子坐在他爹脖子上,把他爹当马骑,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嘉禾笑眯眯的看着魏阙驾着儿子在屋子里来回绕圈子,刚刚小家伙走得快,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额头磕红了,哭哭唧唧怎么也哄不好,魏阙只能拿出杀手锏来,小太子果然瞬间破涕为笑。   若是叫外人见了这一幕,少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就是宋嘉禾也想不到魏阙会这么疼孩子,细想想又开始心疼。大抵是幼年缺憾,让他格外重视血脉。   “好了,要玩疯了。”宋嘉禾拍拍手:“歇一会儿。”   小太子扭着胖身子闹脾气,很快就被新端上来的糖糕安抚了,抱着一块糕点啃得满脸都是,估摸着是饿了。   “我想着出一趟宫,去看看祖母和父亲。”算算也有一个月没见了。   魏阙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低头给小太子擦脸的宋嘉禾没有看见。   “是好久没出去了,顺道还能出去散散心。”   魏阙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下了朝,就带着娘儿俩出发。   一家三口换了寻常装扮,宫人侍卫也随之一变,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富贵人家带着家丁出门。   小太子趴在车窗上,惊叹连连的望着沿街景象,他话说的还不利落,一激动就只能咿咿呀呀了。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出宫,可谁叫年纪太小,记性不好,先头见过的他早忘光了,眼下看什么都新奇,恨不得从窗口爬出去才好。   扶着他的魏阙一个眼色下去,就有人去买东西,一路走来,凡是色彩鲜艳被小太子指过的都被买了回来,糖葫芦,小泥人,大风车,小陀螺……   小太子看花了眼,简直玩哪一个都不知道,明明做工比宫廷内造不知差了多少,他却稀罕的不得了。自己玩不够,还要拉着魏阙和宋嘉禾陪他玩,不陪,他还要不高兴地拍手蹬腿。   在小太子清脆的笑声中,一家人抵达西郊。   来之前他们并没有通知宋铭,宋嘉禾想给宋铭一个惊喜。   结果宋嘉禾发现,惊喜没有,只有惊吓,被惊吓的那个人还是她。   碧波荡漾,绿树成荫,芳草萋萋   男子英武俊朗,女子妩媚风情,不远处是两个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岁月静好。   宋嘉禾眨了眨眼,又使劲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眼睛花了,父亲和长公主?   小太子跟着他娘眨了眨眼,当即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宋嘉禾回了神。   宋嘉禾发现魏阙一脸的平静:“你早知道?”   魏阙点点头。   “你怎不早说啊?”   “没什么可说的。”两人恰巧做了邻居,两个小孩玩到了一块,长辈偶尔遇上说几句话,又没住到一个屋去,他能说什么。   宋嘉禾张了张嘴,调整了下情绪:“咱们还是走吧。”她现在有点儿懵,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怕这么过去让宋铭尴尬。   “岳父看过来了。”   宋嘉禾僵住了。   魏琼华顺着宋铭的视线看过去,也看见了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同时看见了拱卫着马车的人,认出几张眼熟的面孔,自然也就猜到里面的人是帝后。   视线一偏,目光落在身旁的宋铭身上,他的神色镇定又从容。   魏琼华笑了笑,就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变成这状况。   她来别庄前并不知道宋铭也在这儿,她过来是因为魏德。   那天,魏德指着她身旁的男子问她:“这是父亲吗?”   她问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魏德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懵懵懂懂道:“别人都有父亲,我是不是也有父亲?”   她竟无言以对,之后他召集魏德身边伺候的人询问一番,才知道,魏德在外因为她的缘故被嘲笑过。   大人不敢对她说三道四,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所以无畏。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反正没人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上一个敢冒犯她的人已经滚去西北吃风沙了。   可她在乎魏德,一开始过继她只是为了安宋太后的心,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养着养着,慢慢的就上了心。   所以她带着魏德来了别庄,她想自己需要考虑下将来,毕竟她也是当娘的人了。   只是没想到会遇见宋铭,两家中间隔了一里地,也不知道两个小家伙是怎么玩到一块的,还挺投契。   偶尔他们会在外头遇上,遇见了会很自然的打招呼,有时候还会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二人只字不提从前,就像老友一般寒暄客套。   这一阵,他们遇到的次数有些多。   既然看见了,宋嘉禾当然不好再离开,遂带着魏阙和小太子下了马车。   宋铭和魏琼华要上来行礼,被宋嘉禾和魏阙一人一个扶住了。   纵然满腹狐疑,可宋嘉禾只是若无其事的看着旁边的鱼篓道:“父亲今儿收获不错。”   宋铭笑了笑:“要是不急着回去,可以用了晚膳再走。”   “是我们没口福了,”宋嘉禾遗憾道:“我们还要去看望祖父祖母。”用了膳就没时间去承恩公府,离宫太久终归不好。   宋铭也没强留。   “你们父女好生叙旧,我先走了。”魏琼华浅笑自若,扬声喊魏德。   魏德依依不舍的拉着清哥儿的手:“明儿下午我再来找你。”   清哥儿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肯定上午就把功课都做完。”   宋嘉禾左看看右看看,这叔侄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第190章 番外——宋铭   “不管您想做什么,只要您高兴,女儿一定支持你。”   想了又想,在离开前,宋嘉禾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宋铭为宋家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出生入死为宋氏立下赫赫战功,无人敢小觑。为子孙后代计,四十出头的年纪激流勇退。   他甘心吗?怎么可能!   太上皇年近五十,因为担心魏阙影响他的地位而玩弄平衡之术。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不喜欢手握大权令行禁止的滋味。   宋铭心头一震,望着宋嘉禾眼底的心疼之色,心头泛暖,他笑着对宋嘉禾点点头。   宋嘉禾笑了,这才旋身离开。   小太子已经睡着了,乖巧的躺在马车内侧呼呼大睡。   宋嘉禾靠在魏阙怀里,眼前浮现方才湖边那一幕,说实话,那画面很美,温馨又和谐。   “你说,父亲与姑姑会在一起吗?”宋嘉禾缓缓问道。   “两位长辈都是通透之人,日后如何他们心里都有数,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免得弄巧成拙。”魏阙握着她的手道。   宋嘉禾幽幽一叹,两人有过怎样的过往,她不知道,只是这样两个人物,当年必然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兜兜转转,都四十几的人了,要是能在一起,也挺好的,老来有个伴儿。   不过宋嘉禾心知肚明,两人之间横亘着很多阻碍,有外部的也有内部的。   “顺其自然吧。”   魏阙捏了捏她的手,不禁庆幸,庆幸自己和宋嘉禾终成眷属。   大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承恩公府门前,一番礼见之后,魏阙随着宋老爷子离开,宋嘉禾则与女眷回了后院闲话。   睡了一觉的小太子生龙活虎,见到宋老夫人就兴奋地扑过去。   宋老夫人声音甜得彷佛掺了蜜,抱着小胖敦儿轻轻摇晃:“策儿又长高了。”   听不懂的小太子只管咧嘴笑。   祖孙俩亲热一阵,宋老夫人便让曾孙们带着小太子下去玩。他小小一点人却最喜欢和比他大的哥哥姐姐们玩。   小顾氏和曲氏她们也识趣的告退,给祖孙俩腾出地方来。   没了外人,宋嘉禾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坐到宋老夫人身边,亲亲热热的挽着她的胳膊。   笑容满面的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胳膊,嗔道:“都是当娘的人了。”   “在您跟前,我永远都是小姑娘。”宋嘉禾撒娇,哄得宋老夫人眉开眼笑。   宋老夫人突然看向她的肚子:“太子一岁多了,你也该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了。”皇家子嗣单薄可不是好事,多几个儿子,也能堵住下面那些人的嘴。   宋嘉禾点了点头:“祖母放心,我已经在调养身子了。”她本来就喜欢孩子,想多要几个。御医也说她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可以备孕。   “那就好。”宋老夫人欣慰。在她看来男人的宠爱总是不大牢靠的,还不如孩子来的可靠。   祖孙俩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宋嘉禾并没有提及宋铭的事情,她不想让老人家担心。祖母六十多的人了,总归老了,精力大不如前,她不忍祖母为这事操心。她也相信父亲能处理好这事。   再是舍不得,也要分别,宋老夫人催着宋嘉禾离开。   “过两天,我请祖母和妹妹们来宫里赏花。”宋嘉禾不舍的拉着宋老夫人的手,长辈在一天又一天的老去,看一眼少一眼。   宋老夫人笑呵呵的应了。   宋老夫人目送宋嘉禾离开,等人消失在眼帘之中后,她轻轻一叹。   朱嬷嬷以为她舍不得,遂道:“改日您进宫一趟,可不就能见到娘娘了。”   宋老夫人挤了挤嘴角,一手养大的孙女,哪里看不出她有心事,联系她先去了别庄那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别庄那边的事,她更早就知道了,只是装作不知道。   儿子都这把岁数了,想干什么就由着他去吧,半辈子为了老宋家当牛做马,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私心里来讲,宋老夫人是乐见其成的,她反倒怕宋铭自己跨不过那一步。   这厢满腹担忧,那厢却是风平浪静,帝后的突然降临,对两个当事人似乎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两个孩子就更加不受影响了,上午忙着读书习武,下午就像那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四处撒野。   这一个月来,宋铭迷上了钓鱼,每天下午雷打不动的去河边垂钓。   魏琼华从来都不知道他喜欢钓鱼,他这人务实,最不喜欢这些浪费时间的消遣,不想老了老了,倒是改性了。   看了两回,魏琼华好奇之下也拿了一杆鱼竿去凑热闹,钓了三天,一无所获。   再一次提了空竿之后,魏琼华泄了劲,恹恹地将渔竿扔在一旁:“看这天要下雷雨,我们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拿着渔竿的宋铭偏头看过来,轻轻笑了下,眼角浮起细细的纹路,显得整个人平和不少:“拿两条鱼走?”   魏琼华怔了怔,复又笑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能糊弄阿德,免得他嘲笑我连一条鱼都钓不到。”   宋铭笑了一声。   拿了鱼,魏琼华就去找玩得满头大汗的魏德:“阿德,回家了。”   魏德意犹未尽,不过他是个懂事的孩子,遂乖巧的点了点头,忽然发现丫鬟手里的水桶,跑过去一看,惊喜:“母亲钓到了这么多鱼,好厉害!”   魏琼华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   魏德欢天喜地道:“今天我们能吃鱼吗?”   “可以。”   魏德喜笑颜开,对清哥儿挥了挥手:“明天见。”   清哥儿恋恋不舍的与他挥手告别,约好了明天继续一块玩。   回去的路上,魏德叽叽喳喳的说着要怎么吃鱼。比起刚被抱过来的时候,这孩子胆子大了不少,已经会向亲近的人撒娇。不过在外人面前,他依旧腼腆害羞。   “母亲,您开心吗?”魏德突然扬起脸望着魏琼华。   魏琼华停下脚步,低头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轻轻点下头:“母亲很开心,你呢?”   魏德用力地点着小脑袋:“我喜欢这儿,母亲咱们一直待在这儿好不好。”他觉得这里的母亲比公主府的母亲快乐。   魏琼华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的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笑意,慢慢的晕染了整张脸庞。   这一段日子,是她这些年来过的最平静的时光。不远也不近,安全又安宁。 第191章 番外——最后   七月里,宋嘉禾如愿怀上第二胎。   魏阙拥着她,嘴角噙着浅笑:“希望是个小公主。”   很巧,宋嘉禾也是怎么想的。   小太子实在是太皮了,没一刻消停的时候,她迫切地需要一条香香软软的的小棉袄。   怀孕之后,太皇太后便说了让她隔三差五过来请安就行,不必天天来。   宋嘉禾嘴上应了,行动上依旧一天不拉。   怀孕又不是生了十分不得了的病,哪有这么娇贵,她去请安,太皇太后心里肯定是受用的。人老了,就希望晚辈把她放在心上,这样才有安全感。   何况宫里就那么几个人,祖孙俩见见面还能互相打发下时间。   这一天,宋嘉禾突发兴致做了一些水晶桂花糕,亲自带去慈安宫。   太皇太后见了便嗔道:“可别累着了。”   “不累,我就动动嘴皮子,都是下头的人忙活。”宋嘉禾笑吟吟道。   其实魏阙刚刚登基那会儿,太皇太后还有些不高兴,儿子当皇帝,孙子当皇帝,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不过太皇太后向来精明,魏阙又对她十分敬重,一应待遇并不比太上皇在位时低。宋嘉禾也对她恭顺有礼,加上她还是娘家人。   拧巴了一阵子,太皇太后也想通了,胳膊拗不过大腿。加上这几年,魏阙虽然已经大权在握,可太上皇一直没出什么‘意外’,好好的在宁寿宫里养着,并没有像她担心中那般被绝了后患。   太皇太后心里的芥蒂也慢慢消了。儿子之所以会成为太上皇,还不是他自个儿闹得,无论如何,人还在,体面也在,那就这样子吧。   太皇太后吃了一口桂花糕:“味儿不错,又软又糯。”   “您要喜欢,我明儿再给您做。”   太皇太后乐呵呵的摇头:“天天吃还不腻了,你自己也吃一点,现在你可是双身子的人,多吃点,孩子才能长得好。”   说话间,太皇太后瞥了一眼下首的燕婉。   当年的大婚被魏闳给搅和了,不过这事怨不得燕婉,她也是受害人。所以半年后,重新选了黄道吉日重办婚礼。那件事后,魏闻这个曾经最不着调的孙子反倒懂事起来了,魏阙对这个弟弟也还算看重。   私心里太皇太后不大喜欢燕婉,看见她就会想起那一场变故。那场变故,害的她儿子丢了皇位,死了两个孙子。且她成婚三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太皇太后就更加喜欢不起来。   不过看在魏闻的面上,一直会给她几分颜面。   燕婉低了低头,攥紧了帕子。   早些年,她嫉妒甚至是怨恨,因为魏闻对宋嘉禾的心思。可时至今日,这些情绪早就烟消云散,当差距悬殊到一个地步之后,连嫉妒都变得嫉妒不起来了。   她只想和魏闻好好过日子,可魏闻一直对她淡淡的,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宋嘉禾另起话题,说起了园子里的桂花。   正说的热闹,魏琼华来请安了。   一如既往的风姿绰约,风情万种,岁月对她格外的偏爱,不忍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甚至瞧着比去年状态更好,彷佛验证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理,也不知是不是宋嘉禾的心理作用。   这半年,魏琼华和宋铭的关系有些暧昧,却又没到那个地步。宋嘉禾看得出来,父亲心情不错,他高兴,她也就高兴了。   宋嘉禾对看过来的魏琼华微微一笑,笑容真挚。   魏琼华也笑了笑   太皇太后目光不动声色的在魏琼华和宋嘉禾之间转了转。她是不明白女儿和宋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让成亲,又不肯。私下却有联系,若说夫妻,又不像,两人也没住一块。若说朋友吧,哪有男女会三五不时见个面,钓钓鱼跑跑马。   再要问,魏琼华只说,母后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太皇太后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满意,发自内心的知足。   于是,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做母亲的,不就盼着儿孙快活嘛!   闲话几句,宋嘉禾便告辞,给娘儿两腾地方说私房话。   刚回到翊坤宫,魏阙就来了,神情端凝。   宋嘉禾心神一紧,果然听见他说:“十日后,我将亲征王周。”   荆州出现小范围动乱,周朝不稳,魏阙想趁机攻下荆州兖州,一统中原。这么大的事,宋嘉禾哪能一无所知。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更不该阻止。他有问鼎天下之心,作为妻子,该做的是支持。   只是,依旧担心。   宋嘉禾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你要记得,我和策儿还有女儿在家里等着你。”   魏阙亲亲她的额头:“放心,为了你们娘三,我绝不会让自己出事。”他还有妻儿要保护,必须凯旋而归。   宋嘉禾仰头看着他,粲然一笑,明艳胜桃花。   这仗一打就是大半年。   秋去春来,三月三,上巳节,前线传来捷报,大军顺利攻入江都,周帝王培吉逃奔,在梁县被丁飞追到。   一高兴,宋嘉禾就发动了,在浅浅桃花香中,如愿诞下一位小公主,乳名桃桃。   小公主和她母亲就像是一个模子出来了,又乖又可爱,可惜魏阙看不见。   月子里,宋嘉禾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拿着几朵桃花哄女儿,无意中发现这小家伙格外喜欢桃花,见了就要笑,要不是没力气,估计还得上手来抢,这乳名就是这么来的。   “妹妹,妹妹。”小太子抱着一大束桃花兴冲冲地跑进来。   宋嘉禾忍不住笑了,小太子现在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给妹妹摘花。   “妹妹睡着了。”宋嘉禾轻声道。   小太子失望的鼓了鼓腮帮子。   “放在花瓶里养起来,妹妹一醒来就能看见。”   小太子顿时来了劲,蹦蹦跳跳要去插花,一回头,愣住了。   宋嘉禾抬头,目光定住。   魏阙扔下脚程缓慢的大军,带着亲兵昼夜兼程提前赶了回来。   他风尘仆仆,双眼明亮异常。   小太子歪着脑袋,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他把魏阙忘得一干二净,小太子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到宋嘉禾身边,好奇地看着盯着魏阙看。   “策儿,你父皇回来了。”   小太子睁大了眼。   “暖暖,我回来了。”   魏阙走到床边,握住宋嘉禾的手,双目深深地凝望她。   宋嘉禾眼眶慢慢红了,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正式完结,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相伴,这一章送一百个红包(づ ̄3 ̄)づ   这是作者专栏,有兴趣的姑娘们可以收藏一下,以后开新文会有通知~ 本书由 静姝茵茵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