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歩珞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的老公是奸雄》 作者:田园泡 文案   世代书香的苏家,出了个苏二,一张柳娇花媚颜,一副纤媚风流态,坐没坐样,站没站相,一身子的软骨,为苏府所不齿。   重生前,苏阮久居深闺,恪守礼教,直到死的时候都没有踏出过府门半步。   重生后,苏阮为保全家性命,战战兢兢的抱上了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大腿。   媚炸天的大美人VS权倾朝野的大奸雄   注:文中有参考历史原创人物形象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宅斗 甜文 主角:苏阮,陆朝宗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六月大暑,腐草为萤,苏家大门前左右两侧摆着石狮,穿着夏衫的家仆正拎着水桶在打扫擦拭,热浪一拨一拨的涌来,府前的柳树打蔫了卷,扰人的蝉鸣声听得人头脑发昏。   宋陵城内的苏家世代书香,好清典高雅之物,府内种植着千数种的灌草异花,奇树怪石,单单是那后花园子便大的不像话。   一方三进三出的典致院落之中,摆种着密密麻麻的兰花,有盆栽的,有圈地的,有悬挂在房廊上的,也有长在墙角处的,只有你看不着的地方,没有它未长的地方。   穿着细薄夏衫的女婢急匆匆的撩开竹帘子从主屋里头出来,然后面色焦急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最后像是想起什么,反身又走回主屋内。   主屋内放置着一座冰鉴,地上还摆放着两大盆冰块,较之闷热的屋外凉爽许多。   女婢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打开了内室一红漆描金菊碟纹衣柜的柜门。   衣柜左侧摆置着整叠的夏装,右侧却一团糟乱的拱出个人形。   那人被层叠的夏装遮了脸面,只露出一只白腻藕臂,软塌塌的搭在衣柜底面,皓腕细白,手指青葱似得纤嫩无暇,就像是最上等的美玉,指尖处点着一抹桃花瓣色的粉嫩,只这一点粉,却已透出一股媚。   勾的人心尖痒痒,恨不得让人钻进去一探芳容。   “二姐儿,您怎么又睡到这衣柜里头来了?”身形纤瘦的绿玉眉目轻蹙,抬手把那些杂乱的夏衫整理好,露出下头一身香汗的苏阮。   一头青丝漆发垂顺的搭拢在那瘦削的香肩上,半遮住一张姿容冶艳的脸,蜷起的身子纤细而酥软,只单单简单的一个动作靠在衣柜壁上,便透出一股子纤媚的风流体态来,活色生香犹如美人图。   穿着鹅黄色裙衫的苏阮动了动自己套着罗袜的小脚,松散的罗袜微微下滑,露出一截子白细脚踝,那乳白色的肌肤沾着香汗,嵌在脚窝处,就像一颗颗圆润的白珍珠。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绿玉禁不住的暗咽了咽口水,然后才朝着苏阮伸手道:“二姐儿,大老爷唤您去书房问学问呢。”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绿玉,那双柳媚眼微微上挑,划出一点纤细弧度,媚态横生,艳冶逼人。   “不要你。”垂下纤动的眼睫,苏阮搭着自己的胳膊更往衣柜里头缩了缩,细软软的声音就像是含着春.色一般的酥颤勾人,那是一种几乎浸到骨子里头的媚。   听到苏阮的话,绿玉的脸上显出一抹难看神色,她收回手,反身把主屋外的平梅给喊了进来,然后阴阳怪调的道:“二姐儿寻你呢,像奴婢这种不入眼的货色,二姐儿这样的妙人,果然怎么看的上眼呢,哼。”   平梅是个不善言辞的寡言之人,她穿着一件普通的裙衫上前,小心翼翼的把苏阮从衣柜里头给牵了出来。   “二姐儿,这天色热的紧,奴婢去给您绞块帕子擦擦脸。”把苏阮扶到小姐椅上坐着,平梅转身走到那盆架边给苏阮绞了块湿帕子递给她。   苏阮伸手拨开脸上的湿发,露出那张柳娇花媚的脸。   就是这张脸,和这做什么都像是没长骨头一样的身子,让苏阮在这书香规矩十足的苏家,被人处处诟病,无颜见人。   其实不只是苏家,应该说是整个宋陵城,皆以女子端庄大气为风,像苏阮这样的妖物,会被说成是祸国殃民的祸根子,所以当她到了能出府的年纪,却还是被苏老爷明令禁止的只准在后院里头呆着,因此她便未踏出过苏府半步。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这世初醒来时,苏阮迷迷瞪瞪的还未回神,每日里浑浑噩噩的只知吃了睡睡了吃,待她恢复了一点神智,就喜欢钻进衣柜里头睡觉,也不管这日头多大,屋内多闷热,依旧固执的躲在衣柜里面。   不是苏阮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只是因为她害怕,而这小小窄窄的一方衣柜能给她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因为再过半个月后,苏府就被会那突然冲进来的御林军宰杀屠尽,不留半点人气,苏阮依旧清晰的记得,那血流成河的腥气,浇满了整座芊兰苑,那夜的苏府悲鸣凄惨,猫狗不留。   她慌不择路的往府门外跑,看到那两座浇着血色的石狮,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那迎头而来的利剑戳穿了心口。   “可惜了这份好颜色。”   男人低哑细缓的声音阴沉沉的萦绕在她的耳边,可苏阮眼前满是一片血色,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人。   苏阮久居深闺,对于此事并无对应之策,她只知道,那御林军受当朝的摄政王调遣,所以那晚将她苏府几百口人屠杀殆尽的人,就是那传说中以辅佐幼帝为由,把持朝纲的摄政王陆朝宗。   苏家世代书香,在以文人为天的大宋朝中门第颇高,是宋陵城有名的钟鼎之家。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就是这样的苏家,古板固执,迂腐气十足,说好听点是忠肝义胆,说难听点就是不知变通。   明明全天下都知晓这大宋已然是摄政王陆朝宗的囊中物,可苏家却还是依旧固执的奉承幼帝,与那陆朝宗对着干,以至于得到了被满门屠杀的悲惨结局。   如果可以,苏阮真是想问问她的父亲,如若他知道与陆朝宗对着干的下场就是被满门屠杀,他是否会怜惜这一府的老幼,委曲求全。   “二姐儿,大老爷唤您去书房。”主屋的竹帘子被掀开,身形圆胖的朱嬷嬷笑眯眯的进来道:“各位姐儿都到了,就等二姐儿一人了。”   “嗯。”苏阮回神,透过那半掀开的竹帘子看了一眼外头的院子。   院内摆满了各式兰花,清淡优雅,是读书人最为喜爱的一种花式。   可苏阮不喜欢,因为这些兰花是苏老爷命人给她摆的,苏老爷认为,兰花芊艺高雅,空谷而生,女子自应当如此,而苏阮这般的人,更是该与兰花学习,每日里瞧瞧,去去那身子的媚气。   垂下眉眼,苏阮由一旁的平梅扶着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苏阮的衣物多为浅色,其中以精白为最,因为大夫人认为,苏阮本身便不正,若是再穿那些艳色衣衫,便更是会被人诟病。   大夫人是苏阮的亲娘亲,大名王姚玉,家中也是世代书香的大户,所以极其的恪守礼教,平日里坚决不敢逾越了半分,因此尤其对苏阮极为严格。   “二姐儿,要换这件精白色的裙衫吗?”平梅将那挂在木施上的裙衫拿下来小心翼翼的递到苏阮的面前道。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鹅黄夏衫,轻抚了抚袖口道:“换吧。”   不然过会子她父亲又该发脾性了。   换好了裙衫,苏阮歪着身子坐在梳妆台前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未施粉黛,却已媚意十足,一颦一笑都像是在勾人似得显得万分不正经,怪不得父亲不愿让她出去丢了脸面。   可这也不是她愿的呀,她何尝不想像大姐那般端庄淑雅,每日里出府去参加诗会,与那些文人书生一道叹秋月,赏春梅。   “二姐儿,要用簪子吗?”平梅从镜台下的抽屉之中拿起一支碧玉珠钗,放在苏阮的发髻上对着镜子照了照。   “不用了。”反正什么正经物件放在她的身上都会变得不正经,她还是莫要折腾了的好。   说完,苏阮便扶着梳妆台起了身,然后端了端身子往外走去。   苏阮走路的时候很是注意,一步一步迈得小心翼翼,生恐露出一点不规矩。   可让人万分无奈的是,即使她如此小心,那一举一动却还是勾人眼的紧,明明是与旁人一样的动作,可放到苏阮的身上就平添的多了几分韵媚。   酥软纤细的杨柳腰被精白色的绶带系紧,款动之时轻轻摆尾,青丝墨发扫过一身软骨,千娇百媚,弱骨丰肌,引得过路的家仆女婢皆侧目而视。   一路赶到苏老爷的书房,苏阮低着脑袋,轻手轻脚的迈步进去。   书房内三面开窗,置着冰块和冰鉴,不算太热,苏阮一进去,被外头的烈日晒得有些发昏的脑袋一瞬就清醒了过来。   “父亲,大姐,三妹妹,四妹妹。”苏阮低着脑袋,规矩十足的一一行礼问安。   尚穿着官服的苏钦顺坐在长案后面,四十开头的年岁,长相正气,他面容严肃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苏阮,然后才不满意的轻摇了摇头道:“旁边站着去吧。”   “是。”苏阮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然后站到了大姐苏惠苒的身边。   比苏阮年长一岁的苏惠苒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裙衫,长相温婉,颇具大家闺秀之风,她伸手把手里攥着的冰块悄默默的塞到了苏阮的手里。   冰冽的冰块带着湿漉漉的水渍入手清凉,驱散了苏阮心内的燥热,让人不自觉的更精神了几分。   感激的朝着苏惠苒笑了笑,苏阮的那双柳媚眼轻弯,艳色惑人。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苏惠苒微愣了愣神,然后才轻捏了捏苏阮的手指,冲着她轻摇了摇头。   果然,坐在书案后头的苏钦顺立时就把苏阮给喊了出来道:“二姐儿,出来把女戒背一遍。”    ☆、第二章      苏阮本就不喜背读这些女戒女德,再加上浑噩了这么多天,早就不记得了那里头的一字半句了。   她支支吾吾的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大姐儿苏惠苒见状,赶紧上前道:“父亲,二妹妹前些日子中了暑气,这身子还没好呢。”   “中了暑气?我看她是中了妖气!”天色燥热,苏钦顺心中本就不顺,这会子看着面前站相歪七扭八的苏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啪”的一下把手里的书籍扔到苏阮的脚边,苏钦顺眉目微凛道:“去,外头顶着。”   苏阮抿了抿唇,弯腰将地上的书籍拾起,然后默默的退出了书房。   罚站这种事情,她早就已经驾轻就熟了。   看着苏阮那消失在书房门口的纤媚身姿,苏钦顺恨恨的拍了拍面前的长案。   家门不幸啊,怎么养了这么一个祸害!   屋外燥热难当,苏阮顶着头上的书籍站在烈日下晒着,那身奶白肌肤在阴热的日头下却更显出一股玉色。   小半刻后,书房内的姐儿们陆续走出回了自己院子,只余苏阮一人还在烈日下头晒着。   她浑浑噩噩的眨了眨眼,被晒得浑身香汗淋漓,但那身玉肤却好似越发白亮了几分。   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苏阮睁着一双眼,迷迷瞪瞪的往院门口看去。   只见一身形欣长的男子踩着脚上的皂靴,身穿齐肩圆领的八爪蟒袍,袍长及足,正缓步往苏钦顺的书房方向走去。   男人浑身透着一股自然而难掩的贵胄之气,行走时蟒袍轻动,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感,但一步步走来时带给人的却是上位者的施压。   院内日头很大,亮黄的光细密密的笼罩下来,闷热的暑气从四面八方压来,苏阮就像是站在蒸笼里头一样,她努力的睁大眼,朝着那男人看去。   男人的身边跟着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正帮他撑着明黄的油纸伞挡日头,苏阮模模糊糊的看到男人白皙瘦削的下颚和那双把玩着两颗老红色核桃的修长手掌。   男人的手很大,但却骨节分明的尤其好看,他游刃有余的捏着手里的两颗核桃,突然抬眸往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双眸漆黑,睥睨万物,那看向苏阮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杂草蝼蚁一般毫无感情。   穿着精白裙衫的苏阮浑身都是汗,那汗浸湿了她身上的裙衫,细薄的衣料黏糊糊的粘在她的身上,显出一身纤媚的风流姿态,就连那穿在里面的精白色主腰都清晰可见,更不用说是那身白瓷色的肌肤了。   晶莹剔透的香汗玉珠顺着苏阮纤细的脖颈往下滑落,盘踞在瘦削的锁骨处,最后滴落在鼓囊囊的胸前,浸湿那层细薄衣料,看的人口干舌燥。   夏衫本就细薄,更不用说是那透色的精白了,浑身是汗的苏阮几乎被人一眼看透,她面色微恼的转了转身子,纤细的腰肢款摆,动作时浑身像软了骨头似得好像在勾人上前,那荡漾漾的发尾扫过臀部,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下更显丰盈饱满。   因为转身的动作,苏阮更显出一截白细脖颈,就如那玉色雕琢出来的一般浸着香汗,向下时脊背分明,腰后处还有两个下陷的清晰腰窝。   面上带了恼色,苏阮那张原本微白的脸不自觉的就显出了几分绯红,细腻桃花粉瓣一样的透出一股另类的娇媚,印在那双勾人的柳媚眼下,让人不自觉的酥了半边身子。   男人微眯了眯眼,然后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就像是没看到有这么个人似的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美面容,抬脚跨进了苏钦顺的书房。   “二姐儿,老爷让您回院子里头去把头上的女戒抄一遍,明日给他。”书童从书房里面出来,急匆匆的走到苏阮的面前,然后脸色燥红的道。   “唔。”苏阮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没有注意到那书童的表情,只拿下头上的书籍准备回芊兰苑,但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拉住那书童的胳膊道:“刚才那进书房的是谁?”   苏阮的声音纤细而媚转,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上挑的尾音,落入书童耳中,酥麻麻的直浸到了骨子里。   “是,是,是摄政王……”年幼的书童根本就不敢看面前的苏阮,结结巴巴的说完话后捂着自己被苏阮碰过的胳膊发呆。   摄政王?   听到书童的话,苏阮面色一怔,捏着书籍的手一紧,纤媚的身子在灼日下却被吓得浑身颤抖,满额冷汗。   宋陵城内有四句传言道:沔波流水,朝宗于海,百川归海,天下归朝。   这天下归朝的朝,就是大宋的摄政王,陆朝宗,也就是将她苏府满门屠杀的那个人。   抱着书籍浑浑噩噩的回到芊兰苑,苏阮坐在绣墩上发呆。   前一世时,她因为早就知晓了父亲要考核于她,所以早早的把女戒背了,虽然磕磕绊绊的,但好歹过了,因此并未碰到那亲自前来拜访父亲的陆朝宗。   这一世的她心慌于半月后的满门屠斩,日日胆战心惊,哪里有心思去看那女戒,自然就被父亲逮住在院内罚站了半日。   可若不是这罚站,她也见不着那摄政王陆朝宗。   “二姐儿,奴婢刚听着的消息,大老爷晚间要摆宴款待那摄政王。”   穿着碧色衣衫的绿玉神色兴奋的走到苏阮的面前道:“二姐儿,那可是摄政王呀,怎么会来咱们府上的?”   “摆宴?”   苏阮睁着一双眼,略微迷蒙的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那原本闷热的日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只余下那一片血色猩红的晚霞,看在苏阮的眼中只觉触目惊心,恍似那晚被满门屠斩时的可怖。   “什么时候开宴?”苏阮猛地一下从绣墩上起身,吓了旁边的绿玉一跳。   “二姐儿,大老爷特意吩咐了,不让您去,让您好好在院子里头抄女戒。”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绿玉声音清晰道。   听着绿玉那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苏阮微怔了怔神,片刻之后才轻蹙起了娥眉。   原本这种事,苏阮已经习惯,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那整个苏府肯定会像上辈子一样遭殃。   咬着指尖,苏阮缓慢又坐回了绣墩上。   上一世时,那摄政王根本就没有留在苏府里面用晚宴,这一世怎么又留下了呢?   绿玉站在一旁,看着苏阮那副苦恼模样,神色兴奋的甩了甩手里的帕子,然后装模作样的安慰苏阮道:“二姐儿,大老爷也是为了您好,您若是贸然出去,得罪了那摄政王,那遭殃的可是咱整个苏府。”   摄政王不近女色,更别说是苏阮这般的软媚尤物,放在身边,那就是个祸国的根子。   听到绿玉的话,苏阮停下自己啃噬指尖的动作,纤媚眉目轻动。   她若是不去,这苏府才会遭殃呢!   “绿玉,把平梅唤来,我要沐浴净身。”   刚才在日头下晒了小半个时辰,苏阮的身上黏糊糊的都是汗渍,如果她要去见那摄政王,必定不能这般就去了,而且她要细细琢磨一下,如何讨好这人。   听到苏阮又唤平梅,绿玉有些不开心的扭身转了出去,关上主屋大门的时候把那扇雕花实木门关的震耳响。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那主屋大门,然后缓慢将身子趴在了绣桌上。   上一世时,她其实是十分器重绿玉的,因为绿玉会说话,常常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哄自个儿。   可是在那天御林军屠杀苏府的时候,绿玉狼狈逃窜,竟然故意将那御林军引向了自己躲藏的房廊处,若不是平梅舍身挡了御林军,苏阮也不会有机会逃到苏府门口。   平梅常日里瞧着木讷驽钝,苏阮上辈子时也极不看重她,却是不想这最后竟然会是她救了自个儿一命。   只可惜的是,她上辈子唯一一次踏出苏府,就被人一剑穿心戳了个干净。   而那男人在她最后弥留之际说的那句话,苏阮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她现在晚间梦魇之时,耳畔处充斥萦绕着的皆是那男人的一句“好颜色”,以至于苏阮要躲在衣柜之中才能难得安稳的睡上一觉。   “二姐儿,奴婢来伺候您沐浴洗身。”平梅端着手里的东西走到苏阮面前,声音轻细道:“奴婢替您新备好了面药和口脂,二姐儿晒了这半日,肯定是要用些的。”   虽然苏阮平日里褪了外头的通红晒痕之后是越晒越白的,但这晒多了终归是不好的。   “好。”就着平梅的手从绣墩上起身,苏阮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腰肢。   “二姐儿,可是又觉得乏了?过会沐浴时奴婢给您按按身子。”   “好,劳烦平梅了。”苏阮酥酥软软的应了,纤长睫毛低垂,在那双柳媚眼上打出一层细腻暗影,纤媚动人。   平梅盯着面前的苏阮静看片刻,然后才面色微红的将人扶进了一旁的净室。   净室内置着一实木浴桶,上头冒着蒸腾热气,苏阮褪下身上黏湿的衣衫,缓慢浸入浴桶之中。   美人如玉,肤如凝脂,唇如丹砂,那一头漆黑乌发飘散在浸着新嫩花瓣的水面之上,妖冶勾人。   “二姐儿,奴婢听说用这皂角水洗发,头发能更显乌黑顺滑。”平梅掬起苏阮的一捧长发浸入木盆内,细细的将里面的皂角水顺在苏阮的长发上,微白的皂角水浸入细腻的发缝之中,触在掌心,满手腻滑。   苏阮靠在浴桶上,缓慢闭上了眼。    ☆、第三章      沐浴完毕之后换过了衣衫,苏阮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面前架在镜台上的花棱镜细看。   大概是因为刚刚沐浴过,所以苏阮的脸上带着比平日里更加明显的媚色,那眉梢眼角处媚眼如丝,魂媚勾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正经。   “唔……”抬手一把捂住自己的脸,苏阮用力的摇了摇头。   如果她顶着这张脸去见那摄政王,指不定会被那摄政王鄙夷成什么模样,就是今日她在书房外头罚站时,那摄政王看了她一眼之后,不也懒怠看她了?肯定是嫌弃她这幅软骨媚色的模样了。   “二姐儿,奴婢看珠粉阁新送来了一些胭脂水粉甚是好看,现下大姐儿,三姐儿和四姐儿都在花厅挑着呢,您要不要一道去看看呀?”   绿玉伸手拨开内室的珠帘,迈着小碎步走到苏阮的身旁,然后将那平梅挤开道:“奴婢听说这胭脂都是最近珠粉阁新出的,还没在外头卖就先已经送到咱们府上来了。”   苏阮单手撑在梳妆台上没有说话,绿玉朝着苏阮探过身子继续道:“奴婢瞧三姐儿刚才涂的檀色口脂,好看的紧,这人一下就精神了,配上一身揉兰衫子杏黄裙,端庄淑雅,典雅大气。”   三姐儿是二房李夫人的女儿,与苏阮年纪相当,所以两人时常被拿来比较,绿玉十分清楚苏阮的软肋,所以只单提了这三姐儿来与苏阮说。   若是放在上辈子,苏阮定然是会被绿玉说动去花厅里头挑胭脂水粉,然后被大夫人蔫蔫的轰回来,但历经一世,苏阮却突觉自个儿的性子沉静了不少。   苏阮知道为何绿玉要如此鼓吹自己去花厅挑选胭脂水粉,只是因为她挑完之后大夫人定然不许她用,那这些剩下的胭脂水粉便成了绿玉的囊中物。   “我懒怠去,你若是想看,便自个儿去看吧。”苏阮伸手拨弄着面前的妆奁,从里面拿出一把梳篦捏在手里把玩。   “……二姐儿不去,那奴婢自然也不去了。”绿玉是个十分机灵的丫头,她感觉出苏阮心绪不佳,立时便闭上了嘴。   “绿玉,你瞧瞧这梳篦,好看吗?”   苏阮歪过脑袋,将手里的梳篦往绿玉的方向挪了挪道:“这是我最欢喜的一把梳篦,是我及笄时母亲送我的及笄礼,我时时爱护,万不敢多用。”   “这是大夫人送给二姐儿的及笄礼,奴婢自然知晓二姐儿爱护有加,便是平日里,奴婢也是万不敢碰的,这镜台与妆奁,都是平梅收拾归整的。”   说完,绿玉往旁边挪了挪,将刚才被她挤走的平梅给推了回来。   平梅木讷的站在苏阮面前,垂眸看了一眼苏阮手里的梳篦。   “平梅,你瞧着这梳篦与平日里见着的,可有什么不同?”   将手里的梳篦递给平梅,苏阮轻弯了弯唇角,一截凝脂细腕从宽袖之中滑出,纤腰微扭,端是一副香艳风流姿态。   “沾了妆粉。”平梅伸手用指尖将那嵌在梳篦里面的妆粉剔出来道:“二姐儿平日里不用妆粉,不点黛眉,不上胭脂,也不用口脂。”   “所以这妆粉,是从哪处来的呢?”含着那股子酥软声音,苏阮轻挑柳媚眼,斜斜的看向站在一旁的绿玉。   绿玉面色难看的站在那里,用力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平梅常日里也是不用妆粉的,绿玉你说,这梳篦,到底是谁偷用了呢?”敲着手里的梳篦,苏阮笑盈盈的看向面前的绿玉,纤眉微挑。   苏阮的这话意思很明白,平日里伺候她的只有平梅与绿玉两人,所以能够时常进出她屋子的也只她们二人,这事不是平梅做的,自然就是她了。   “二姐儿饶命,这梳篦是奴婢鬼迷了心窍偷用的,还请二姐儿瞧在奴婢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绿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看着面前的苏阮求饶。   其实绿玉深知,这二姐儿虽然表面上瞧着是这副不正经的香艳活色模样,却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平日里那些女婢婆子做错了事,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二姐儿,奴婢知错了,这事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那奴婢定会拖累二姐儿,还请二姐儿三思呀。”   绿玉确实是十分了解苏阮,她这番话明面上是在讨饶,其实是在告诉苏阮,她的这副相貌放在苏府本就不受宠,若是再惹出什么事端来,那定然会更让大夫人厌恶。   若是放在以往,苏阮定然会就此作罢,毕竟她可不想因为这事让大夫人责骂,怒斥她不懂礼数,但放在现在,苏阮却是不甘心就这样咽下这口气。   “绿玉,你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了,我记着你今年是有十八了吧?”单手撑在梳妆台面上,苏阮声音酥软的说着话,一副千娇百媚的慵懒模样。   “是。”绿玉颤颤的应了一声,心中陡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都十八了,差不多可以嫁人了。”软绵绵的吐出这句话,苏阮也不顾绿玉那张苍白面色,径直继续道:“我瞧着那前院的管事不错,配绿玉你,也是配得上的。”   “二,二姐儿……”颤颤的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阮,绿玉面色惨白,伸手紧紧的攥住了苏阮的裙裾道:“二姐儿,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日后一定尽心尽力的伺候您,再不敢违抗您半句话。”   “就是因为绿玉你尽心尽力的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才不忍心让你再这般劳累,那前院的管事虽说是个小管事,可人品确是不错。”   说到这里,苏阮突然叹了一口气,抬手撑额道:“绿玉你在我房里是个大丫鬟,配个小管事是委屈了一些,可谁让你跟了我这个不受宠的主子呢,我也只能给你指个小管事了,若是那三姐儿,指不定还能与你指一个大管事呢。”   “二,二姐儿……”绿玉扯着苏阮的裙裾,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苏阮不笨,她能瞧的出来,绿玉是个有野心的丫鬟,她心思通透,可能志在那些公子哥的身上,做个通房丫头,抬个姨娘,也是到了顶尖了,但即便如此,也比嫁给一个小管事强。   “我有些累了,你下去吧。”打断那绿玉的话,苏阮不欲多言,只轻轻的侧了侧身,将自己被绿玉攥在手里的裙裾给扯了出来道:“平梅,我乏了。”   “是。”平梅先是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失神的绿玉,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苏阮从梳妆台前扶起来道:“二姐儿是要上床歇息了吗?”   “嗯。”苏阮声音媚婉的应了一声,然后由平梅扶着上了一旁的架子床。   以黄花梨木而制的架子床四面围栏,用厚实的木板做床屉,上铺藤席,做工精美,清雅别致,层层叠叠的茶白床幔从顶架处而落,西面围下,将这架子床罩的结结实实的不露半点内饰。   但其实苏阮十分不喜这架子床,因为那架子床的床身上雕刻着的都是以女子为德,应当相夫教子,贤惠端淑的女德女戒。   会出现如此局面,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苏阮的这张脸,毕竟在这苏府之中,除了苏阮,其它姐儿哥儿的床上可都没这玩意。   苏阮侧身躺上架子床,将脑袋枕在那白玉瓷枕上道:“平梅,你带绿玉下去,让张嬷嬷处置一下吧。”   张嬷嬷是苏阮的奶娘,但平日里与苏阮并不亲近,但因为资格老道,所以一手抓着她这芊兰苑里头的事。   “是。”平梅应声,将面色惨白,不停求情告饶的绿玉给带了出去。   两个丫鬟一走,内室里头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苏阮躺在架子床上,透过床幔半开的缝隙往窗棂处看了一眼。   因为正是大暑的日子,所以天色暗的比较晚,外面白晃晃的还带着一点光,窗棂外的芭蕉叶绿的发青,湿漉漉的浸着一层水,娇翠欲滴。   苏阮刚刚洗完身子,身上却又细密密的出了一层香汗,她抬手擦掉额角的汗渍,然后扶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了身。   这个时辰差不多是父亲跟那摄政王开宴的时候了,她要去看看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毕竟这么好的讨好机会,若是让她那迂腐古板的父亲再次得罪了摄政王,那她苏府真是连只狗都活不了了。   院子里头很静,苏阮穿着一身精白裙衫走出屋门,立刻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真热……”细囔囔的抱怨了一句话,苏阮趁着四下无人,赶紧出了芊兰苑往请宴的荟芳园去。   相比于芊兰苑的孤静,荟芳园内热闹非凡,苏阮侧身避过那端着菜食的女婢,抬手拦下一小丫鬟道:“把这桃给我吧。”   “二,二姐儿?”那小丫鬟显然是被苏阮吓了一跳,硬生生的就给苏阮端走了手里的桃子。   “我替你送去。”轻掀开眼帘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丫鬟,苏阮声音细柔的说罢话后,身姿袅袅的走远,那副活色生香的媚骨之姿,直看的那小丫鬟直了眼。 ☆、第四章      因是夏日大暑之际,所以荟芳园内蚊虫居多,未免扰了雅兴,此次大宴被设在荟芳园的方卉堂内。   摆置着四架冰鉴的方卉堂内冰凉舒爽,角落窗棂处点着袅袅艾草驱赶蚊蝇,苏阮端着手里的大桃躲在一侧屏风之后,悄摸摸的往里面看过去。   只见堂内两排宴案之后坐满了苏府中人,男左女右,分列而坐,那摄政王穿着金彩色绒线绣纹的八爪蟒袍靠在首座上,因为身旁孔雀翎掌扇的遮挡,所以苏阮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那蟒袍下端的水脚海潮隐约可见。   整个大宋除了那小皇帝的龙袍,只有这摄政王敢在蟒袍的水脚处绣这江牙海潮,因为这江牙海潮,寓意大宋江山,只有他敢将这大宋江山压在脚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方卉堂门口,女婢丫鬟们鱼贯而入,将手里的糕食果饼一一奉上。   苏府乃书香世家,此次摆宴多是瓜果蔬卉,几乎未沾一点荤腥,因为苏钦顺认为,朱门酒肉臭,荤物乃浊物,不可多食,以免坏了读书人的风骨。   “王爷,请用。”苏钦顺从宴案后站起,朝着陆朝宗拱手道:“陋室粗茶,望王爷莫见怪。”   苏钦顺是个耿直之人,他不喜这篡谋朝政的摄政王便是不喜,因此说话时面色极其难看,连正视都不愿正视于他,惹得躲在屏风后的苏阮一阵心惊胆战,生怕这摄政王发了威,立时就把她这苏府给满门屠杀了。   陆朝宗微阖着双目靠在首座上,漫不经心的盘着手里的两颗大核桃,一双漆黑眼眸轻动,将堂下之人一一扫过,然后才将视线落到苏钦顺的身上。   穿着紫檀色常服的苏钦顺隐约可见年轻时的俊貌,不然也生不出这么多貌美俊俏的姐儿和哥儿来。   “果真是粗茶烂饭,本王特意赶来,苏大人就给本王吃这些枯草?”抬手搭在宝座的扶手上,陆朝宗虽是一副慵懒模样,但说出的话却让堂下的人捏了一把冷汗。   其实整个苏府都明白,顺势者昌,逆势者亡,这陆朝宗就是现在大宋的大势,他们苏府逆势而行,亡期不远矣,只苏钦顺一意孤行,众人皆劝不得。   陆朝宗话罢,方卉堂内寂静一片,却只听得屏风后传来一阵清晰的抽气声,细媚娇软,尾音婉转,引人遐思。   苏阮大睁着一双柳媚眼浑身一震,她勉强的端住手里的桃子,双腿发颤,几乎瘫软在身侧的屏风上。   因为这陆朝宗的声音与那日夜萦绕在她耳畔处的梦魇男声完全重叠,毫无一丝不同,一样的漫不经心,一样的睥睨万物。   所以那上辈子在苏府门口将她一剑捅穿心口的人,就是这陆朝宗……   “是谁在那处?”苏钦顺转身看向屏风后,面容严肃道。   “好像是二姐姐。”三姐儿苏惠蓁端坐在宴案后,目光落到那屏风下露出的一双绣鞋上,声音淑雅道。   坐在宝座上的陆朝宗微微凛身,抬手叩了叩宴案面道:“出来。”   屏风后,苏阮紧紧的抱着怀里的桃子,双腿颤的不像话,只感觉自己心口处疼的厉害,就像是用钝刀子戳在上面搅弄一样。   可她不能逃,苏家的生死,她的命,也许现在就攥在她的手里。   细细的喘着气,苏阮低垂眉眼,盯着怀里的桃子看了片刻,然后才扭身跨出了屏风半步。   穿着精白裙衫的苏阮姿态酥媚香艳,微微晃动的裙角带着裙晕,隐约露出一截白细脚踝,因为低着头的缘故,让人看不清脸。   陆朝宗靠坐在宝座上,漆黑暗眸轻眯,落到苏阮那抱着软桃的胸前。   粉嫩圆润的桃子饱满可口,新鲜欲滴,却比不上那包裹在精白裙衫之下的两团鼓囊,勒在素白的主腰下,沁着一层香汗,微微浸湿胸前的细薄衣襟,欲隐却露,只引得人口干舌燥。   “这也是苏大人府上的千金?”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老红色核桃,细薄唇角轻勾。   “是,姿态拙劣,让王爷见笑了。”苏钦顺面色难看的说罢,立时就转身呵斥苏阮道:“回自己的院子里头去。”   苏阮抱着怀里的桃子站在那处未动,片刻之后才颤着嗓子开口道:“父亲,我是来送桃的。”   “不用你送,一个姐儿,竟然做起了丫鬟的活计,真是大丢我苏府的脸面。”苏钦顺说的话很是不客气,他瞪着不远处的苏阮,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嫌恶之意道:“还不快走。”   苏阮咬着唇瓣,依旧站在那里没动,越发的将怀里的桃子抱紧了几分。   “本王瞧着,那桃却是甚好,沉甸甸的又大又圆。”陆朝宗声音低缓的开口,手里的核桃轻盘,发出“咔嚓咔嚓”的挤压声。   “既然是苏大人的千金亲自送来的桃,本王自然是要尝一口的。”说完,陆朝宗神色慵懒的朝着苏阮的方向招了招手道:“过来。”   方卉堂内并无其它空余宴案,苏阮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面色极其难看的苏钦顺,最终还是磨磨蹭蹭的朝着陆朝宗的方向走了过去。   裙裾微摆,苏阮走路时的姿势虽力求端庄,却依旧看着是一副勾人的不正经模样,柳腰轻款,媚臀摇曳,可堪言是世间尤物,特别是当苏阮抬起那张桃夭柳媚的面容时,引得堂下的男人皆侧目而视。   但只有苏阮知道,她那掩在裙裾下的双腿是抖得如何厉害,僵直的几乎连路都走不稳。   “坐这。”陆朝宗抬手叩了叩自己宴案的右边,语气虽轻缓,但那双眼却锐利暗沉的吓人,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这是苏阮第一次跟除了苏钦顺以外的男人如此亲近,特别是这个男人还是陆朝宗。   颤着一双腿伏跪在宴案右边,苏阮低着脑袋,将怀里抱着的三个大桃一一规整的放到宴案上。   嫩粉色的指甲瓣轻轻的按在那粉嫩的软桃上,比那软桃更加的惹人垂涎。   苏阮颤着眼睫,她能清晰的看到自己捏着桃子的手是如何的颤抖哆嗦,因为陆朝宗身上那浓厚的熏香味几乎让她害怕的喘不过气,甚至有些想干呕。   檀香本是静心养性之物,放在这陆朝宗的身上,却变得甚是霸道,果然这香也是要看人的吗?   “苏大人,这应当就是那‘抱病在床’的二姑娘了吧?看着精神确是不大好。”陆朝宗定定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苏阮半响,然后才懒洋洋的将目光投向那苏钦顺道:“不知这位二姑娘可也是惠字辈的?”   苏父那一辈男丁以“顺”字为辈,轮到苏阮这辈,男丁以“致”字为辈,女子则以“惠”字为辈,意为顺致惠民。   “二姐儿不以‘惠’字为辈,她的闺名是由已故去的老太太取的,单名唤一个‘阮’字。”   其实这事也是苏钦顺较悔恨的一件事,因为苏阮出生时,正巧赶上老太太病危,老太太在取完苏阮的名字后,便咽下最后一口气去了,苏府孝字当先,老太太取的名,自然是万万不能改的,所以苏阮的名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但苏阮,酥软,如此轻浮之名,再加上这风流窈窕的不正经纤媚姿态,实在是让苏钦顺悔恨不已。   “苏阮,可是耳旁元阮?古书记载,似乎是一种略像月琴的弹拨乐器。”陆朝宗轻笑,狭长的双眸微眯,缓慢落到苏阮的身上。   跪坐在宴案右边的苏阮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但身子却像是没有骨头似得看着总是软绵绵的,胸前白腻鼓囊,一副天生媚骨,果真是酥软的紧。   苏阮跪在地上,听到从陆朝宗嘴里吐出自己的名字,吓得就是一个哆嗦,她用力的咽着自己干涩的喉咙,努力抑制住那股子逃跑的冲动。   “这桃近看,却也是没甚食欲了。”陆朝宗伸手拨弄了一下苏阮面前的软桃,骨节分明的指尖按在那软桃的夹缝处轻捻,另一只手撑在宝座侧边的扶手上。   听到陆朝宗的话,被吓得满身冷汗的苏阮赶紧涩涩的开口道:“所谓色香入味,单看这桃的寡淡模样,确是没甚食欲,王爷若是不嫌弃,我为王爷雕个桃花桃。”   说完,苏阮深吸一口气,颤颤的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   如此近距离的对上陆朝宗那张暗含隐戾的面容,苏阮只感觉呼吸一滞,身上的冷汗似乎都凝固了。   陆朝宗现年二十有七,生生比苏阮大了一轮,他多年浸.淫官场,浑身上下皆带着一股压人气势,让人不自觉的就想低头臣服。   “看本王做什么?做吧。”敲了敲宝座扶手,陆朝宗的目光漫不经心的略过苏阮那纤细白皙的脖颈,手中核桃轻响。   苏阮垂眸,伸手捧过一只蜜桃,然后双手覆在那蜜桃的夹缝处轻轻一拨,蜜桃外面的那层粉嫩软皮就被她给褪了下来,露出里面软嫩可口的新鲜桃肉。   清淡的桃香四溢,桃汁淋漓,粘的苏阮手上黏糊糊的更显肌肤晶莹剔透。   苏阮伸手拿过一旁的金勺子,然后稳住自己轻颤的手,小心翼翼的在这一大个圆滚饱满的桃子上挖刻出桃花瓣状。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动,灵巧细心的将这一只蜜桃雕刻成了一簇攒着桃花粉瓣的精美物事。   苏阮动了动自己沾满桃汁的手,然后将这桃花桃捧到陆朝宗的面前道:“王爷。” ☆、第五章      似乎是因为害怕,所以这手捧桃花桃的女子双眸惊惶,不停的颤着眼睫,那纤长的眼睫犹如碟翅般的上下飞舞不停,配上那双勾人的柳媚眼,让陆朝宗想起了前些日子那个被自己掐死在书房里试图勾引自己的宋陵城名妓。   只可惜,那名妓的脸,却连这苏府二姐儿的半分都比不上。   不过还真是让人想不到,这规矩古板,迂腐不化的苏府,竟然能出得如此尤物。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苏阮,突然冷笑一声。   苏阮一惊,手里的桃花桃差点跌落,她斜着身子跪坐在地,声音颤媚道:“王爷,我的手不脏的。”   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将视线落到苏阮的手上,凝脂皓腕,白细粉嫩,散着清淡甜腻的桃香,确是一双引人遐思的手。   陆朝宗伸手,捻了一片桃花瓣状的桃肉入口。   桃肉水腻粉嫩,嚼在口中香甜无比,恍若面前的女子般,浑身媚意,艳骨难掩。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那站在他身旁的太监面色微惊,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伏跪在地的苏阮。   因为陆朝宗的权势,这整个大宋朝廷之上想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所以在外,陆朝宗是不用外食的,就连酒水都不会喝,今次竟然会吃这女子奉上的桃肉,实在是让人心生惊疑。   “二姐姐,妹妹却是不知,你还有此等手艺呢,这桃花桃雕的真是精美,不知妹妹是否有幸一尝?”三姐儿苏惠蓁端坐在宴案后,笑容温婉的看向苏阮。   苏惠蓁容貌丰美,是正经的二房嫡女,但二房的二老爷英年早逝,只余下一个正室夫人携一子一女在这苏府之中做了十几年的寡妇。   苏钦顺念其二子年幼可怜,时常管束教导,将这二房的侄子与侄女视若已出,比对苏阮不知好了多少倍,并常拿苏惠臻的懂事乖巧与苏阮相比。   因此在上辈子时,苏阮就跟这苏惠蓁十分的不对盘,这辈子,她更是瞧她不顺眼,只觉这苏惠蓁就是只披着笑面虎皮的毒蝎子,即便这人总是一副知书达理,举止娴雅的通达了悟模样。   “蓁儿,这是二姐儿敬献给摄政王的桃花桃。”坐在苏惠蓁旁边一个宴案后头的李淑慎低声提醒道:“你可不敢造次。”   李淑慎是二姐儿苏惠臻的亲母,是二房已逝二老爷明媒正娶进来的正室夫人。   只是二老爷命短,在李淑慎生下苏惠蓁之后便去了,而李淑慎虽已诞下一男一女,但却因保养得当,三十七岁的年纪看上去依旧风韵犹存,端庄温柔。   李淑慎的话说的很轻,但该听到的人还是听到了。   苏钦顺面色难看的看了一眼那伏跪在摄政王脚下一脸谄媚模样的苏阮,只觉颜面丢尽。   想他苏钦顺一生刚正,哪里做过这种拍人马屁的谄媚之事!   “父亲,二妹妹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平凡无趣的桃子放在二妹妹手里,竟然别出了一番滋味。”大姐苏惠苒看到苏钦顺那难看的面色,赶紧开口替苏阮解围。   “是呀,这软桃一经二妹妹的手,果然是妙哉。”大房的嫡长子苏致雅也拢着宽袖从宴案后起身,面容清雅的拱手对苏钦顺道:“父亲,摄政王远道而来,您这可还未敬酒呢。”   苏致雅是苏阮的嫡亲大哥,刚刚通过去年的秋闱考试,当上了举人,正在筹备下次春闱。   其实作为苏府的嫡长子,苏致雅完全可以子承父荫,以宗室之名被荐于朝,随便蒙混一个官职,但苏父认为,读书人不能做出如此荒唐无耻之事,所以一定要苏致雅自己参加科举,谋求官职。   好在苏致雅十分争气,仅在弱冠之年便当上了举人,而且依照苏阮来看,她的大哥就是当个状元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半个月后不被这摄政王砍死在苏府里面。   所以对于苏钦顺一定要苏致雅去考科举这件事,苏阮其实是支持的。   因为她知道若是苏致雅浑浑噩噩的承了父荫,定然当不上什么大官,也不能与那些同考科举之人结同年之谊,等在朝为官时就会被排挤,处于弱势。   但如果他参加了科举,这一切又都会不一样,只是苏钦顺实在太倔,真的连一点手都不伸,只看着苏致雅在那一群朝官之子中被暗地操作差点换掉了举人名额。   不过好在,她的大哥不是一个像父亲这般的迂腐古板之辈,他以牙还牙的将那属于他自个儿的举人名额给抢了回来,并在一众同年考子之中建立了威声,依苏阮来看,她大哥以后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而因为苏致雅揭发科举舞弊之事,原本安排在今年二月的春闱被延后至今,直至过了四月殿试的时间,也不见那陆朝宗提上一嘴,朝中官员更是不敢过问这性情阴晴不定之人,生怕触了自己霉头,只好一直延拖至今。   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钦顺这才勉强压下怒气,然后伸手接过一旁女婢端过来的云纹漆耳杯朝着陆朝宗道:“今日摄政王大驾光临,令陋室蓬荜生辉,望摄政王不弃,接饮下官的这杯酒水。”   说完,那苏钦顺仰头,先一步饮尽杯中酒。   这云纹漆耳杯是苏钦顺最喜的一只耳杯,因为它底部用黑漆绘有“君幸酒”三字,意为请君饮酒,颇具君子之风。   但放在这里,却有些隐射这陆朝宗是小人之意,毕竟这陆朝宗曾亲口言,自己非君子,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陆朝宗靠在首座上,捏着手里的两颗核桃微眯了眯眼,那盘核桃的声音“咔嚓咔嚓”的萦绕在近在咫尺的苏阮耳畔处,惹得她不自禁的握紧了手里的桃花桃。   桃花桃受力,黏腻的汁水顺着苏阮的指尖滑落,粘在手缝之中,顺势滑过一对皓腕,最后从手肘处滴落,在精白色的宽袖上留下几道清晰水痕。   陆朝宗微微垂眸,将视线落到苏阮的身上,然后再漫不经心的挪开。   苏阮伏跪在地,在触及到陆朝宗那看似随意却晦暗深沉的眼神时,那双柳媚眼轻动,显出几分惧意。   没有办法,苏阮只要对上这陆朝宗,就感觉自己的心口处疼的厉害,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一剑穿心。   靠在首座上盘着核桃的陆朝宗没有饮酒也没有说话,端着云纹漆耳杯的苏钦顺面色难看的站在那里,只感觉自己真正是被这陆朝宗给落了颜面。   即使一开始是他先用这云纹漆耳杯来暗讽陆朝宗的。   陆朝宗的祖父是先帝时期有名的宦官,育有一养子,这养子娶了世勋史侯家的嫡生姐儿,生了陆朝宗,所以这陆朝宗虽然在母亲那边算是个正经世勋家的公子哥,但放在父亲这边,却只是一个出生门第不高,富而不贵之人。   因此放在苏钦顺这种自命清高的人眼中,就是奸贼孽子。   他特意与这陆朝宗敬的酒,这人却连看都懒怠看自己一眼,果然是一副奸贼小人嘴脸,这好好的大宋就要毁于这奸贼孽种之手了!   想到这里,苏钦顺咬牙,捏着手里的云纹漆耳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苏致雅见状,为防自家父亲说出些惹祸的话,赶紧再次上前解围道:“阿阮,既然送完了桃,便到我这处来坐吧,我这温好的桃花酒滋味甚好,你定然会欢喜的。”   说完,苏致雅赶紧朝着苏阮招了招手道:“来,莫在那处惹了摄政王烦心。”   苏阮巴不得快点下去远离这陆朝宗,所以在听到苏致雅的话后当即就扭着腰肢准备起身,却是只看到那陆朝宗扬着蟒袍阔袖慢条斯理的从首座上站起了身。   宽大的带水袖罩在苏阮的脸上缓慢滑落,细薄的布料就像是只手一样的顺着她的额角松落,淌过那双柳媚眸,略过一点朱艳唇,酥.痒痒的扫过白腻胸前,最后收拢于陆朝宗的腹前。   拢着阔袖背对苏阮而立,陆朝宗盘着手里的核桃,声音低缓道:“今日本王亲自前来,就是为了来给苏大人送上本王的请柬。”   陆朝宗话罢,那原本站在他身边伺候的太监赶紧步下首座台阶,将手里的请柬递给苏钦顺道:“此乃摄政王降诞日之请柬,设于宋宫内的花萼相辉楼,下月十五,请苏大人务必赏光。”   那太监说话时虽躬着身子,但语气态度却有些傲慢。   苏钦顺垂眸看着那太监手里用削薄竹简刻印而出的精致请柬,面色被气得涨红。   古往今来,“降诞日”乃每朝皇帝生辰之日所号,这陆朝宗已然如此明目张胆的以降诞日来称呼自己的生辰,此乃大不敬!   “一枝一叶,高节清风,可怜这清瘦竹,岂肯区区扫地尔。”苏钦顺声音微哑的说罢话,便开始急促喘息起来。   苏致雅赶紧上前给苏钦顺顺气。   苏钦顺刚才说的那些话,明面上是在鄙夷这陆朝宗用高节清风的竹简制作请柬,玷污了这清风竹简,其实是在暗喻他陆朝宗一块脏地,哪里配得上这高节青竹般的大宋王朝。   堂内一阵寂静,众人面色惨白的看向那负手而立于首座处的陆朝宗,皆吓得浑身抖如筛笠。   陆朝宗心狠手辣,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前些日子就将那在朝廷之上与他对持的户部尚书给用了剥皮楦草之刑,并把那剥下来的血皮楦上草挂在宋陵城的墙头,以儆效尤,吓得整个宋陵城里面的人三日未敢上街。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核桃,那“咔嚓咔嚓”的挤压声在寂静的堂内清晰可闻,一下又一下的就好像敲在苏阮的心口处一样,震的她眼前发晕。   难道她苏府,还是逃脱不得这被满门砍杀的命运吗?    ☆、第六章      “苏大人难道不知,这竹最是霸道,若生,便生一片,幽篁之内,再无它树。”盘着手里的核桃,陆朝宗缓慢步下台阶道:“这竹,真是极好的。”   “是,摄政王用竹简作请柬,真是别出心裁。”苏致雅看着站在苏钦顺面前的陆朝宗,赶紧伸手毕恭毕敬的接过那太监手里的请柬,然后侧身让路道:“臣等恭送摄政王。”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那躬着身子站在一旁的苏致雅,勾唇轻笑道:“这苏府,难得还有几个明白人。”   说罢,陆朝宗抬脚跨步而走,那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身上蟒袍轻动,后裾处江牙海潮,水波横纹,带走了一室冷冽阴戾之气。   苏阮“扑通”一声软倒在宴案上,整个人不停的喘着粗气,就像是一个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溺水之人。   “阿阮。”大姐儿苏惠苒提着裙裾步上首座,心疼的把苏阮从宴案上扶起来道:“怎么样,没事吧?怎么满脸都是汗?”   堂内虽然置着冰鉴和冰块,但因为苏阮怕那陆朝宗怕的厉害,所以身上都是黏黏糊糊沁出来的冷汗,湿漉漉的粘在皮肤上,难受非常。   一旁众人扶着那被陆朝宗气得不清的苏钦顺去了,苏惠苒也赶紧把苏阮从地上扶起来道:“来,我送你回芊兰苑。”   苏阮软绵绵的搭着苏惠苒的手,脚步踉跄的被扶着往台阶下去。   看到苏阮这副虚弱模样,苏惠苒赶紧道:“是不是今日被父亲罚站时累着了?我本是要去看你的,可今晚设宴款待这摄政王,母亲定不让我出去。”   “我知道的。”轻握住苏惠苒的手,苏阮微抬起那双柳媚眼道:“大姐不必烦忧,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那我扶你回去歇息。”   “嗯。”   被苏惠苒小心翼翼的扶回了芊兰苑,苏阮斜靠在黄花梨木制的美人榻上,单手撑额,身姿慵懒纤媚,若隐若现于那漆木质地的彩绘纱屏后,风情万种。   “二姐儿,大公子来看您了。”平梅引着苏致雅进屋,站在内室珠帘处往里头稍探了探头道:“您歇息了吗?”   听到平梅的话,苏阮混沌的神思一瞬清晰,她赶紧从美人榻上起身,然后坐到了一旁的绣墩上道:“请进来吧。”   “是。”平梅应声,伸手撩开珠帘,带着苏致雅进到了内室。   “大哥,刚巧大姐走了,你怎么来了?”苏阮笑盈盈的看向苏致雅,眉眼细弯。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苏致雅轻咳一声,然后转头跟平梅道:“去替我端碗香薷饮过来。”   “是。”平梅应声,转身出了屋子。   看到平梅走远,苏致雅又吩咐身边的贴身小厮站在主屋门口守着,这才撩开身上的儒服后裾坐到苏阮的身边。   苏钦顺奉孔子之道,所以府中上下男丁,日日皆多以儒服为主,佩美玉,以彰显文人风气。   “阿阮,父亲愚忠,迟早会害了咱们苏府,下月十五是陆朝宗的降诞日,应当也是一场指鹿为马的戏。”苏致雅开门见山,直接就跟苏阮把话挑明了。   “指鹿为马?”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奇怪道:“什么指鹿为马?而且大哥怎么会与我说这些……”   “阿阮,你今日在宴上的表现,明眼人都能瞧出几分端倪来。”看着苏阮一副心虚绞着绣帕的模样,苏致雅轻笑道:“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救咱们苏府的好事,阿阮,你可比父亲明白多了。”   “大哥……”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阮先听我说。”打断苏阮的话,苏致雅道:“我刚才与你说的指鹿为马,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曾在书上看到过,说是一奸臣挟帝,以鹿言马,顺马者为归顺,言鹿者为逆者。”苏阮微垂着眼睫,声音酥软道。   “对,没错。”冲着苏阮点了点头,苏致雅继续道:“依我看,那陆朝宗下月十五的降诞日,就是想用这指鹿为马一招,来铲除朝中异党。”   “那可如何是好?父亲性情刚直,若是让他昧着良心说这鹿是马,那不是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苏钦顺的脾性,苏府里头哪个人不知道,他便是撞了南墙,都不知道回头。   “所以我们不能让父亲去那陆朝宗的降诞日。”苏致雅单手搭在面前的红木圆桌上,指尖细细的抚弄着那嵌刻在红木桌面上的兰花雕纹道:“而且那日的降诞日,我们一定要让陆朝宗高兴,不然苏府怕是难逃一死。”   今日苏钦顺在宴上顶撞陆朝宗,那陆朝宗虽难得的未计较,但却定然已经放在心上了,毕竟那人睚眦必报且心眼小的名声,整个宋陵城人人皆知。   “苏府内几百条无辜的人命,父亲难道就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吗?”紧紧的攥着帕子将双手蜷缩在心口处,苏阮的脑中又回想起上辈子那日的血腥场面。   “父亲心中皆是国家大义,哪里有什么小家。”苏致雅嘲讽的勾了勾唇角道:“父亲愚忠,不知成王败寇之意,执意逆势而行,除了伤到自己,连累他人,根本就伤不着那陆朝宗的半根毫毛。”   “是啊。”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颓丧的低下脑袋道:“千古功名不过一张薄纸,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后人说书事。”   这陆朝宗就算是被人诟骂又如何,他享尽了天下权势,定然不会管那些未知后世。   “这陆朝宗被外人称为奸雄,奸雄也,奸人之魁首,善弄权欺世,奸诈狡猾非常,心思诡谲多变,便是他身边跟着的那大太监总管刑修炜,就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就是刚才在宴上递请柬的那个?”那太监长的唇红齿白一副阴柔相,苏阮颇有些印象。   “那刑修炜善使阴柔手段,别看他长那副女儿模样,这朝廷之上吃过他亏的人,没有一大半,也有一小半。”   说到这里,苏致雅突然便停了话,主屋那处传来声响,是平梅端了两碗香薷饮过来。   “平梅,你也忙了一日了,回去歇息吧。”   主屋外头已然挂起了纱灯笼,氤氲晦暗的晕黄烛光下,隐隐绰绰的显出纱上绘制着的山水鸟林图文。   “是。”应了苏阮一声,平梅将手中的两碗香薷饮置于红木圆桌上,然后垂着脑袋退了出去。   主屋的雕花实木门被轻轻掩上,苏致雅端起面前的香薷饮轻抿一口后道:“你这丫鬟性子看着倒是还不错,比那个什么绿玉的要好多了。”   “绿玉已然被我打发给了前院的管事。”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微垂眉眼道:“都十八了,差不多了。”   苏致雅不常来苏阮这处,却已知那绿玉不怀好意,可怜她这日日与其相处之人还看不透那丫鬟的心思,真是有些可悲。   “是嘛。”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苏阮,苏致雅并未深究,只继续与苏阮谈论那陆朝宗道:“阿阮,下月十五那陆朝宗的降诞日,你觉得咱们苏府应当送什么礼?”   “大哥,这事怎么倒问起我来了?”抬眸看向面前的苏致雅,苏阮声音纤软道:“大哥若是有话,但言无妨。”   “阿阮真是越发聪明了。”苏致雅大笑一声,穿着儒服的模样霞姿月韵,俊美清雅,怪不得有人将苏致雅比对潘安子健,言其才比子建,貌若潘安,让宋陵城内的才情女子芳心暗许。   “阿阮可知,那陆朝宗今日手中捏着的两颗核桃,乃千金不止的一对花中花?”敛下面上神色,苏致雅一副正经模样道。   “花中花?”歪了歪头,苏阮面色困惑。   “传言是核桃王,世上再无比其更加珍贵的核桃。”   “大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陆朝宗看着好似对阿阮你今日雕刻的那只桃花桃甚是感兴趣,阿阮的手艺好,不知有没有雕过核桃?”   “这……没有。”苏阮今日会想到雕刻那只桃花桃出来,也只是偶然罢了,她实在是被那陆朝宗吓得厉害了,才突然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我的手艺粗鄙,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而且大哥刚才也说了,那陆朝宗手中已然攥住了天下最珍贵的一对花中花,哪里还看得上我雕的核桃。”   话罢,苏阮吃了一口面前的香薷饮,目光落到那装着香薷饮的茶碗上。   这只茶碗是苏府内最为普通且常用的白玉茶碗,通体雪白,毫无瑕丝,意在彰显读书人干净无暇的清高亮节。   注意到苏阮的目光,苏致雅突然道:“阿阮,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块羊脂白玉,今日父亲以云纹漆耳杯底之字暗讽那陆朝宗,我们也可以用此羊脂白玉制碗,用此碗表忠心之意,正好相互抵消,你觉得如何?”   “大哥,俗话说君子如玉,这羊脂白玉怕是与那陆朝宗不合。”苏阮端着手里的白玉茶碗,声音娇细道。   “那……”听到苏阮的话,苏致雅面露难色。   “其实我今日,闻到那陆朝宗的身上沾有檀香味,所以想着他应当是欢喜檀香木的,我们不若就送他一座檀香木雕吧?”   “檀香木雕?好!”听罢苏阮的话,苏致雅一拍大腿,从绣墩上起身道:“我这就去寻檀香木来。”   看着苏致雅急匆匆跨出主屋大门的清隽身影,苏阮突然放下手里的白玉茶碗。   她这大哥不会以为是她要雕这檀香木雕吧? 作者有话要说:  指鹿为马:出自《史记?秦始皇本纪》:“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    ☆、第七章      翌日,天气依旧闷热非常,苏阮懒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平梅抹着额上的细汗,正将窗棂处的芦帘解下来遮挡住那愈发炎热的日头。   苏致雅轻车熟路的进到芊兰苑,让人抬了一箱的檀香木料置于主屋外室。   平梅听到声响,转身撩开珠帘将苏致雅请了进来。   苏阮懒怠着身子从美人榻上起身,发髻歪歪斜斜的攒在脖颈处,颇有几分懒睡之意。   “在午歇?”苏致雅一边说着话,一边撩开珠帘将身后的箱子让出道:“这里头都是我从宋陵城里面搜集来的檀香木,阿阮看看可有什么能用的。”   透过那细碎的珠帘往外室看了一眼大箱之中的檀香木料,苏阮无奈道:“大哥,我这手艺雕个桃花桃还行,这种木雕我哪里会呀。”   “所谓礼轻情意重,那陆朝宗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所以心意才最重要。”说完,苏致雅又道:“还有一箱没送过来呢,阿阮先挑着,我去瞧瞧。”   “哎……”苏阮阻止不及,眼看着苏致雅急匆匆的又出了主屋。   头疼的看着那一大箱子的檀香木,苏阮靠在美人榻上无奈扶额。   距离下月十五已经没有多少天了,苏阮被苏致雅赶鸭子上架的开始给陆朝宗做檀香木雕。   她做坏了一个又一个,虽然说手顺了一些,也能做出些像样的小玩意,但要是把它拿出去送人,却还是有些牵强。   “唔……”趴在红木圆桌上娇吟一声,苏阮朝着那积在圆桌面上的檀香木屑轻吹了一口气,绵密的木屑子带着细腻的檀香味,一瞬便弥散开来,轻覆在苏阮流着细汗的面颊上。   “二姐儿。”平梅端着苏阮的午膳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到红木圆桌上道:“您这都做了一早上了,还是歇会儿吧。”   “唔……”苏阮白皙纤细的下颚搁在红木圆桌上,有气无力的掀开眼帘朝着那所谓的午膳看了一眼,还是那些寡淡无味的东西。   “平梅。”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檀香木屑,苏阮看向平梅,那双柳媚眼轻动,湿漉漉的平添几分可怜媚意道:“我想吃樱桃肉。”   荤物浊气,苏府内的人自诩干净,几乎都不食肉,但苏阮却尤其喜欢吃肉,特别是那酸甜酥烂,肥美色.诱的樱桃肉,虽只吃过一次,但却记到现在。   “二姐儿,咱这府上,没有会做樱桃肉的。”平梅面色有些为难的冲着苏阮摇了摇头道:“要不奴婢去给您端碗牛乳蛋羹过来吧?”   “好吧。”颓丧的将白细额角磕在红木圆桌上,苏阮随手拿过圆桌上的一块檀香木翻看,突然觉得这檀香木上面的纹理与那樱桃肉颇有些相似,下意识的就上手雕弄了起来。   心中想着那樱桃肉,苏阮雕刻这檀香木的动作便快了许多,当平梅端着那牛乳蛋羹过来的时候,苏阮正巧雕刻好那形状圆小的樱桃肉。   这檀香木的颜色为红肉色,所以尤其衬得这雕刻出来的小东西更像了几分那艳如玛瑙的樱桃肉。   “平梅,给我取浆来。”   “是。”   平梅奇怪的看了一眼苏阮手里的“樱桃肉”,然后转身从书架上取了浆过来。   用毛笔蘸浆,小心翼翼的将“樱桃肉”包浆,然后晾晒在通风的窗棂处,苏阮撑着下颚坐在窗棂边看着这樱桃肉,止不住的叹出一口气。   “二姐儿,您做的这个樱桃肉真好看。”平梅站在苏阮身边,看着那包了浆后色泽更加鲜亮透红的“樱桃肉”道:“奴婢这样瞧上去,这樱桃肉就跟真的一样。”   “可惜还是假的,只能望梅止渴,饱饱眼福罢了。”软绵绵的伸了一个懒腰,苏阮蹙眉道:“平梅,你说这摄政王他会喜欢什么样的木雕呢?”   “这……奴婢不知。”平梅轻摇了摇头道:“二姐儿都不知道,那奴婢定然更不会知道了。”   “唉。”软媚的叹出一口气,苏阮正准备从窗棂前起身,却是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这是怎么了?”探头往窗棂外看了一眼,苏阮神色奇怪道:“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往外头跑?”   苏阮视线所及之处,那些丫鬟婆子提着裙裾,正一脸兴色的小跑过庭院,笑容满面的聚在垂花门前伸着脖子往外观望。   “奴婢去给二姐儿瞧瞧。”   “我们一道去看看。”伸手拦住平梅,苏阮揉着额角道:“正巧我也歇歇神。”   “哎。”平梅上前搀住苏阮,毕恭毕敬的跟着她出了主屋,往垂花门前走去。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绿玉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正一脸得意的从宅门里进来,然后袅袅停在垂花门前道:“大家真是念旧情,还特意来送我。”   说完,她从罗袖之中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身后的小丫鬟道:“今日是我的大日子,给大家沾沾喜气。”   小丫鬟捧着手里的钱袋子,面露不屑的给那些舔着脸伸着手的丫鬟婆子们分钱。   苏阮站在众人之后,看着那身穿枣红色轻薄罗衫的绿玉高仰着下颚站在那里,脸上是难掩的得意神色。   “哟,绿玉啊,你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日后可不能忘记提拔咱们这些老相识呀。”站在最前头的张嬷嬷满脸谄意的看着绿玉道。   听到张嬷嬷的话,绿玉斜睨了她一眼道:“张嬷嬷,您是这芊兰苑里头的管事,我哪里能提拔您呀。”   “哎,绿玉……呸呸呸,姨娘您看奴婢这嘴,真是不会说话。”张嬷嬷眼尖的注意到绿玉的面色,赶紧换了称呼。   “姨娘?”听到那张嬷嬷对绿玉的称呼,苏阮抬脚走到绿玉面前道:“这几日不见,你怎的还变成姨娘了?”   她明明是将这绿玉许给了前院的小管事。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姐儿呀。”绿玉伸手点了点自己唇上涂着的檀香色口脂,然后用力的挺直了自己的身板道:“二姐儿这会子出来,莫不是也来找我讨赏钱?”   听到绿玉那嘲弄的话,苏阮轻蹙娥眉,并未生气,只声音软媚道:“你是被三哥抬了姨娘?”   苏府内除了苏阮的亲大哥苏致雅,还有大房陈姨娘的二公子苏致清和那二房寡妇李淑慎的三公子苏致重。   苏阮的亲大哥苏致雅前些日子在苏阮面前提了绿玉一嘴,话中透着不满,定然是不会将她开脸抬成姨娘的,而她那二哥苏致清在外求学未归,也不可能抬了绿玉当姨娘,所以只剩下她性喜美人的三哥,苏致重了。   “是啊。”绿玉伸手抚了抚自己已然盘起的发髻,身上带着一股小女人的娇羞色道:“三公子怜惜,不若二姐儿那般心狠,将我抬成了姨娘。”   以前自称惯了奴婢,现在的绿玉一口一个“我”的,说的十分舒畅,脸上满是扬眉吐气的得意神色。   “二姐儿觉得我今日的口脂如何?这可是三姐儿特意给我的礼,这檀香色的口脂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这正经人用了,自然是端庄大气,但这不正经的人用了,那就是祸乱勾引。”   咬牙吐出最后那四个字,绿玉洋洋得意的正视着面前的苏阮,前几日被积压的郁气一口气直接都吐了出来。   苏阮面色平静的看着面前的绿玉,丝毫未被她的话影响。   若是放在上辈子,苏阮听到这样尖锐刺耳的话可能要自怨自艾的自个儿生场闷气,毕竟她这样不受宠的姐儿,若是闹出些事来,不管对错定然会被责骂。   但经过了生死的苏阮却是突然发现自己好似一瞬间被通了神志一般,她眸色沉静的看着面前的绿玉,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注意到苏阮的目光,绿玉眸色微厉的指着苏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是看不起我吗?”   绿玉是个有野心的丫鬟,她不甘心一辈子做丫鬟,这次能攀上那三公子苏致重也是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搭上的。   从丫鬟到姨娘,绿玉不知暗地里被多少人羡慕有这样的好福气,可是这最让她膈应的苏阮却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似得看着她,实在是让绿玉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就是个不受宠的姐儿,甚至还比不上她这个姨娘,她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自个儿?   “这口脂的颜色是好看,可是我不喜。”语气平缓的吐出这句话,苏阮勾着尾音,一双柳媚眼轻漾道:“这有法无法,有相无相,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绿玉,你好自为之。”   说罢,苏阮便轻款腰肢,由平梅搀扶着回了主屋。   绿玉站在垂花门口,用力的攥紧了自己手里的绣帕。   一旁的丫鬟婆子看到绿玉这副盛怒模样,赶紧捏着手里的银钱匆匆散尽。 ☆、第八章      二房处抬了绿玉当姨娘,当晚便摆了酒水,苏阮称病没有去,自个儿懒在美人榻上雕着檀香木。   浪费了许多檀香木料练手,苏阮这次雕出来的檀香木吊坠明显栩栩如生了许多。   “阿阮,我听说你病了,可是着了风?”大姐儿苏惠苒伸手撩开珠帘进到内室,一眼就看到了苏阮捏在手里把玩着的一个赤檀木吊坠。   “这吊坠是打哪处来的?雕工如此精细?”提着裙裾坐在美人榻边,苏惠苒好奇的看着那赤檀木吊坠上头的雕纹道:“这雕的是蟒?八爪……摄政王的东西?”   苏惠苒神色一凛,面色微白的看向苏阮道:“阿阮,这东西你是从哪处得来的?上头的八爪蟒,可是那摄政王才能用的。”   “这是我自个儿雕的,准备在降诞日送给摄政王的生辰礼。”看到苏惠苒骤变的面色,苏阮赶紧开口道:“大姐,你瞧着可还行?”   苏惠苒蹙着眉头,面色担忧的看向苏阮道:“好看是好看,只是这摄政王的生辰礼怎么是你来准备的?这苏府里头这么多人,不说父亲,就是让大哥来备这生辰礼,也轮不到你揽这事呀,若是父亲知晓了,只怕是要说你的。”   “大姐,父亲执拗,前些日子得罪了那摄政王,这次的降诞日,咱们正巧将功补过。”苏阮轻声媚语的说着话,软绵绵坐在美人榻上的身子轻斜着,显出一股娇软之态。   “阿阮,你太杞人忧天了,这摄政王虽说掌控朝廷,但难不成还能因为父亲的几句话,就将咱们苏府给满门抄斩了吗?”   话罢,苏惠苒朝着苏阮轻摇了摇头,然后继续道:“你还是将心思放在正统上,莫再惹父亲生气了。”   “大姐。”苏阮身子微微前倾,颤颤的伸手握住苏惠苒的手,双眸晕红道:“不是我胡言,此次降诞日,可能攸关咱们苏府的生死,咱这一家子的性命,可都攥在那摄政王的手上。”   “傻阿阮。”苏惠苒还是不信苏阮的话,毕竟他们苏府世代书香,在宋陵城内根基颇稳,怎么可能只因为这陆朝宗的一朝喜怒就变成一摊子废墟。   “好了,你定然是这几日太累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今晚好好歇息。”拿着手里的绣帕给苏阮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苏惠苒无奈摇头道:“这些檀香木是不是大哥给你找来的?你们也真是的,尽是胡闹。”   “大姐……”   “嘘,别多话,你这小脑袋里头怎么尽想些怪事?年纪轻轻就这般愁思重,当心日后吃苦头。”   打断苏阮的话,苏惠苒笑着道:“好了,我要回母亲那处了,你好好歇息,若是再敢玩弄这些檀香木累坏了身子,当心我告诉父亲来罚你。”   “要告诉我什么?”苏惠苒话罢,那主屋门口却是突然传来一阵隐忍着怒气的声音。   穿着大襟斜领朝服的苏钦顺大步走进主屋,用力的拨开面前的珠帘走到苏阮和苏惠苒的面前道:“若不是三姐儿来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你这一天到晚的到底是在弄些什么东西!”   满脸怒色的指着那一屋子的檀香木料,苏钦顺使劲的打落身旁平梅端过来的茶碗道:“书不好好念,尽捣鼓这些破烂,玩物丧志的东西!”   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低垂着眉目站在苏钦顺的面前,她那软塌塌的身子上搭拢着两件茶白色的短衣长裳,露出下身一条半旧的二十四褶玉裙,腰肢处束着绶带,显出一截纤细的杨柳媚腰,歪歪斜斜的站着时,浑身酥软,透出一股子风流媚意。   看着这副纤媚不正经模样的苏阮,苏钦顺更是气急了几分,他猛地一甩宽袖,用力的踢开脚下的檀香木料道:“禁足一月,把女德给我抄上十遍。”   说完,苏钦顺转头看向一旁的苏惠苒道:“跟我回去。”   苏惠苒扭头,面色担忧的看了一眼苏阮,然后在苏钦顺的呵斥声中,终于是无奈的跟着苏钦顺一道出了主屋。   平梅跪在地上将那打碎的茶碗收拾了,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走到苏阮的面前道:“二姐儿,奴婢去给你拿点芙蓉糕来?”   “不用了。”苏阮撑着身子坐到美人榻上,然后轻弯唇角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忧。”   父亲自小便不喜她,嫌弃她丢了他的脸面,所以对于今日之事,苏阮已然习惯,只是心中难免还是略微有些惆怅。   那三姐儿苏惠蓁是二房的人,说到底也只是父亲的侄女,可父亲对那苏惠蓁,却比对她这亲生女儿还不知好了多少倍。   用手中绣帕擦了擦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藏在窄袖之中的赤檀木吊坠,苏阮细细拭去上头的汗渍,小心翼翼的将其置于玉盒之中放好,然后仰身躺倒在美人榻上道:“平梅,我歇息一会。”   “是。”平梅轻声应了,拿过一旁的罗扇给苏阮扇风。   苏阮闭着双眸将双手覆于腹前,耳畔处是尖锐的蝉鸣鸟叫,叽叽喳喳的带起一股聒噪,在闷热的天气之中实在是让人烦扰的紧。   因为被禁了足,所以苏阮乐得一个人呆在芊兰苑里头,也不必应付那些心思不正的人。   “二姐儿。”平梅端着早膳,急匆匆的推开主屋大门走到苏阮的面前道:“今日是摄政王的降诞日,您可是该准备起来了?”   “今日?这么快?”放下手里的羊毫笔,苏阮从书案后起身道:“大哥来了吗?”   “没有看到大公子。”平梅放下手里的早膳,冲着苏阮摇了摇头。   听到平梅的话,苏阮轻蹙起娥眉,缓步走到那美人榻前的彩绘纱屏后换衣道:“你去外头看看,若是来了便快些请进来。”   她大哥不来,她这被禁足的人可出不去。   “哎。”平梅应了,赶紧转身出了主屋,片刻后引着苏致雅站在珠帘处静候,先自己一人进了内室。   彩绘纱屏后,苏阮正在系着腰间的素色大带,她胸前衣襟处开着盘扣还未系上,露出一片白细肌肤,隐约可见里头包裹着鼓囊胸口的主腰,雪腻香酥若白凤膏。   “二姐儿,可是又系不上了?要不奴婢给您换一件吧。”   “来不及了,就这件吧。”苏阮深吸一口气,使劲的将自己的胸往衣襟里面按了按,脸上满是急出来的细汗。   那素色大带很宽,紧紧的束缚着苏阮的腰肢,衣襟盘扣处绷得紧紧的,鼓囊囊一团将那对称的盘扣都给撑歪了。   苏阮伸手拨了拨自己粘在面颊上的湿发,转头之际就看到了平梅那张涨红的脸。   “怎么了?”奇怪的看了一眼平梅,苏阮轻蹙娥眉道:“可是不好看?”   “不,二姐儿很好看。”平梅赶紧摆了摆手,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朝着苏阮那束着大带和系着盘扣的胸前看去。   原本就纤细的杨柳腰被勒的更加紧致了几分仿若一束绢帛,但向上看时,却又会被那耸撑起衣襟盘扣的胸前吸引住视线。   苏阮一向是勾人的,即便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处看你一眼,却就像是在邀你相约坐爱枫林一般。   “二姐儿,昨晚上下了雨,今日有些凉,加个披帛吧。”一边说着话,平梅一边将那挂在木施上的银花薄纱罗披帛给苏阮兜在身上,然后不着痕迹的帮苏阮掩在胸前。   “嗯。”苏阮并未察觉什么不妥,只朝着平梅点了点头道:“大哥在外头?”   “在呢。”苏致雅听到苏阮的声音,伸手拨开面前的珠帘道:“我进来了?”   “进来吧,大哥。”   苏阮从彩绘纱屏后出来,站在苏致雅的面前道:“大哥,父亲将我禁了足,今日摄政王的降诞宴我还能去吗?不若我将那赤檀木吊坠给大哥,大哥代我呈给那摄政王,也是一样的。”   对于那陆朝宗,苏阮实在是有些怕的厉害,所以她虽不放心苏钦顺,但想着如果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不必,我们一道去,父亲已然被我的车夫送出了城,要明日一早才能回来,芊兰苑外头的那些丫鬟婆子我都替你支开了,过半个时辰之后你去角门处等我,我们一道进宫去。”   “好。”苏阮冲着苏致雅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微紧张的扯了扯身上的披帛道:“我头一次出府,也是第一次进宫,穿这身可以吗?”   苏致雅上下打量了苏阮一眼,然后掩唇轻咳道:“不错,就这身吧,这披帛……还是披着吧,外头过会子兴许会落雨,你让丫鬟备好油纸伞,我先去了,半个时辰以后在角门处碰面。”   “嗯。”苏阮点头应了一声,然后看着苏致雅匆匆出了主屋。 ☆、第九章      平梅去隔壁屋子拿油纸伞了,苏阮抱着那装着赤檀木吊坠的玉盒坐在绣墩上,突然听到珠帘轻响,她抬眸看去,只见三姐儿苏惠蓁笑盈盈的正朝着自己走来。   “二姐姐,今日是摄政王的降诞宴,妹妹在外头没瞧见你,就过来看看。”一边说着话,苏惠蓁一边提着裙裾坐在苏阮的身边声音温柔道:“二姐姐可是准备好了?这马车马上就要启程了。”   “我被父亲禁了足,今日的降诞宴不能去了。”苏阮将怀里的玉盒放到红木圆桌上,然后往侧边扭了扭身子,只用眼尾轻瞟着苏惠蓁,脸上的嫌恶神色明显。   其实苏阮还真是挺佩服这苏惠蓁的,因为她们两人之间已然是尽人皆知的关系不好了,但这苏惠蓁却还依旧能摆出一副日日为她好的模样,苏阮都替她觉得累。   “被禁了足?”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蓁一脸诧异的道:“那今日摄政王的降诞宴,二姐姐岂不是不能去了。”   苏阮被禁足一事,整个苏府都知道,这苏惠蓁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看着面前苏惠蓁那张遗憾面容时,苏阮禁不住的露出一抹嘲讽笑意道:“行了,你笑话也看过了,再不走,这马车可不等人。”   “二姐姐这话就说错了,马车不等人,但等我。”苏惠蓁顶着一张温柔娴淑的脸,说出的话却让人厌恶至极。   特别是刚才在说“人”字时,她状似无意却直直指向苏阮的手指。   人都是见风使舵,哪里有好处便往哪里钻的,所以相比于不受宠的苏阮,苏府的家仆们更乐意去讨好深受苏钦顺喜爱的苏惠蓁,因此对于等个一时半刻这种小事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既然那些家仆愿意等你,那便让他们等着吧,毕竟我可不像你这般,有我父亲护着,能肆意妄为。”苏阮不甚在意的轻掀了掀眼帘,那双勾人的柳媚眼微颤,酥软软的染着媚意。   听到苏阮说话时加重的那“我父亲”三个字,苏惠蓁面色微变。   二房的老爷去的早,苏府内的老太太和老太爷也都不在了,所以这整个苏府真正管家的还是苏钦顺,苏阮这话的言下之意,只是在告诉苏惠蓁,论身份地位,她苏惠蓁可比她差多了。   “是呀,二姐姐就连及笄日的时候都没能出的了府,这马车也只在苏府里头坐过,二姐姐怕是连那角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苏钦顺明令禁止苏阮出府,所以苏阮这十五年来一直呆在这一方苏府内,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去,苏惠蓁戳着苏阮的软肋,毫不客气的攻击着。   “是啊,三妹妹日日能出去参加什么诗友会,广交诗友,我却只能被关在这府里头眼巴巴的看着,我还真是羡慕三妹妹呢。”   苏阮不甚在意的说着话,只盼着这苏惠蓁早些走,不然待会过来撞见苏致雅,那可就坏事了。   “我才是要羡慕二姐姐呢,二姐姐生的好,妹妹实在是羡慕至极,这宋陵城内的人都说苏府出了个软媚尤物,藏在金阁内从不示人。”   苏惠蓁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着痕迹的将目光落到那置在红木圆桌上的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盒上。   没有注意到苏惠蓁的目光,苏阮豁然从绣墩上起身,朝着那手持油纸伞站在主屋门口的平梅道:“后院的桃树结了桃子,粉嫩嫩的看着卖相甚是不错,我倒是有些馋嘴了,三妹妹若是想坐,那就坐着吧。”   说完,苏阮便径直走到主屋门口,与平梅一道去了后院。   苏惠蓁坐在绣墩上,从镂空的窗棂处看到苏阮消失在后院门口的纤媚身影,停顿片刻之后缓慢伸手抚了抚被苏阮忘在红木圆桌上的玉盒。   玉盒内装着那赤檀木吊坠,八爪蟒龙雕在上头,栩栩如生。   苏惠蓁伸手将那赤檀木吊坠取出来收好,然后视线在苏阮的内室里逡巡了一阵,最后落到窗棂边放着的一颗樱桃肉上。   用巾帕包着将那樱桃肉放到玉盒内,苏惠蓁抚了抚藏在暗袋里面的赤檀木吊坠,眸色微冷。   哼,谄媚的东西,竟然还想着要去讨好摄政王,怪不得这半月日日都能瞧见那上好的檀香木料送进芊兰苑。   既然这狐媚子想攀那摄政王,她便帮她一把,这樱桃肉还真是雕刻的栩栩如生呢,不知道那摄政王看到了会如何。   当苏阮和平梅回来的时候,苏致雅已然等在主屋门口了。   “大哥?你可碰到那苏惠蓁了?”苏阮急匆匆的走到苏致雅面前轻喘着气道。   “没瞧见,快走吧,要赶不及了。”苏致雅朝着苏阮轻摇了摇头催促道。   “好。”苏阮跟在苏致雅的身后,正准备走时却是突然想起了那被自己落在内室里头的玉盒,赶紧扭身返回去取了,然后才跟着苏致雅赶到角门处上了马车。   十五年了,这是苏阮第一次出府,她坐在马车里,神色微有些紧张的抱着怀里的玉盒,双颊晕红,显出一股柳媚春.色。   “二姐儿。”平梅小心翼翼的给苏阮倒了一碗茶水递到她的面前道:“喝点茶水吧。”   “嗯。”伸手接过平梅手里的茶水轻抿一口,苏阮突然觉得自己口干的厉害,干脆就将那碗茶水直接喝干了。   因为今日是陆朝宗的降诞日,所以宋陵城内尤其的热闹,颇有一股举国同庆之意。   苏阮伸手撩开马车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人来人往的宽长大街上,远远绰绰的望去,那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几盏嫣红的喜气灯笼,孩童嬉闹,老翁懒坐,一派安详宁和。   其实在苏阮看来,这陆朝宗虽然挟幼帝,把朝纲,但却难得的将被先朝宦官,也就是陆朝宗的祖父弄得乌烟瘴气的大宋归顺到正道,可谓是只掌翻天,力挽狂澜。   苏阮虽日复一日的呆在苏府之中,但却也能知晓些外头的事,比如在她小时,那遭受灾荒的难民千里迢迢而来,都涌到了宋陵城,这宋陵城里里外外几乎被难民占据,打砸抢杀之事层出不穷。   刚刚弱冠之年的陆朝宗手段强硬,剑指出头鸟,将那些领头的难民当街斩杀,虽落得了个心狠手辣的残暴名声,但却十分有效的阻止了难民事件的继续发酵。   苏阮觉得,有时候以暴制暴,反而比那些明面上的善举感化,更能稳住人心。   像陆朝宗这样的人,你不能说他恶,也不能说他善,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陆朝宗之所以能成大事,就因为他心硬手狠。   如今的太平盛世,他是最大的奸雄,但却也是大宋能平安康乐的根本。   苏钦顺反的是陆朝宗,他一介文人,心中只有忠国的清高傲骨,他满以为天下皆醉唯他独醒,却根本就不知道如若陆朝宗一倒台,周边宵小小国觊觎,立刻便会连发战事,这受苦的还是百姓。   苏阮觉得,百姓想的很简单,不管你是奸雄,还是土匪,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不饿肚子,那就是他们的皇帝。   “二姐儿,莫再贴着纱窗子了,您这脸上都要留印子了,过会子进宫可不好看。”   由于是第一次出府,所以苏阮对外头的东西十分感兴趣,这一路去宋宫,她的脸一直贴在那马车帘子处,白皙小巧的鼻头嵌在封着薄细纱的马车窗子上,半张脸被挤压的扁扁的,就像是沾着糖霜的扁柿子。   “哦。”听到平梅的话,苏阮依依不舍的将自己的脸从那薄细纱上移开,一双眼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外头瞟。   平梅用沾了水的巾帕替苏阮擦了擦脸上沾着的脏东西道:“二姐儿,您要不要抹些胭脂?”   “……不用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苏阮清楚的知道自己这张脸不适宜用那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也是,二姐儿这般未施粉黛的模样,那些人便已然比不上了,若是上了妆,就要招仇了。”平梅攥着手里的绣帕,突然声音嗡嗡的冒出这么几句话来。   听到平梅的话,苏阮神色微怔,有些奇怪的看向平梅道:“平梅,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二姐儿,奴婢一直觉得,府里头的大姐儿,三姐儿和四姐儿都比不上您,就连那名动宋陵城的花魁名妓,奴婢瞧着都没您好看。”   紧张的吞咽着口水,平梅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阮,一本正经的道:“在奴婢心中,您是最好看的。”   不得不说,当苏阮听到平梅的话时,心中是激荡的,但她一转念,便觉这是平梅在安慰自个儿,毕竟宋陵城内人人皆知,苏府二姐儿,是个不堪的狐媚子。   只因为她这张柳娇花媚的脸和这副媚骨天成的身子。    ☆、第十章      宋宫内,花萼相辉楼。   连盏宫灯悬挂在飞檐房廊之上,莹润的烛光倾泻而下,打在昏暗的青石地砖上,照亮了一层冗长房廊。   苏致雅带着苏阮穿过房廊,进到花萼相辉楼的前庭处。   花萼相辉楼很大,说是楼,不如说是塔,层层叠叠的堆砌而上,临街而建,往下俯瞰之时,可尽观宋陵城之内外。   楼内钟罄声声,清音点点,街角处搭建了一座木桥,连接着花萼相辉楼和临街,这桥是陆朝宗前日所言要与民同乐之后那刑修炜想出的点子。   木桥上题字“天下归朝,万方同乐”。   百姓聚拢在木桥边,仰望着花萼相辉楼的宏伟磅礴,高呼万岁,也不知是在朝着那被陆朝宗抱在怀里的幼帝伏跪,还是在朝着陆朝宗叩首。   陆朝宗身后皆是穿着云缎圆领袍的官员,苏致雅仰头稍望片刻,然后领着苏阮往楼内去。   苏致雅虽是个举人,但却不是官,他穿着青圆领的宽袖襕衫,行走之际皂绦软巾垂带轻动,衬得整个人风姿儒雅,颇具书生儒气,惹得楼上贵女皆侧目而视。   “苏大公子。”刑修炜拢着宽袖拦在苏致雅面前,朝着他拱手道:“摄政王久侯,请随奴才来。”   身穿葛布箭衣,腰间系白玉钩黑带的刑修炜容貌阴柔姿丽,比之女子都不遑多让。   “劳烦刑大人了。”苏致雅朝刑修炜拱手回礼道。   “苏大公子客气了,我不过就是一个伺候人的奴才罢了。”刑修炜声音轻柔的说罢,一双眼不着痕迹的往苏阮的方向瞟了瞟,然后才领着两人往花萼相辉楼上去。   楼上宾客皆已入座,角落戏台处乐曲声声,钟罄悠悠,一派祥和宁静之态。   苏阮跟着苏致雅坐在下首处的一方宴几后,刚刚落座就看到那陆朝宗穿着一身花衣蟒袍,从容闲适的靠坐在了宴几后的坐塌上。   他一手搭在扶手处,一手漫不经心的捏着手上的两颗花中花,一双漆黑暗眸深邃,在一旁琉璃灯盏的印照下,显得高深莫测。   此次降诞宴,分内宴与外宴,内宴中人除了苏阮和苏致雅,还有苏惠蓁等二房中的一行人。   苏钦顺被苏致雅用计送出了宋陵城,大夫人王姚玉携大姐儿苏惠苒和四姐儿苏惠德一道坐在马车上也一起出了城,所以大房之中只有苏阮和苏致雅来了此次的降诞宴。   苏阮没有注意到对面苏惠蓁的目光,她低着脑袋,目光定定的落到面前的宴几上。   身穿宫装的宫婢正跪在地上给苏阮布菜,漆案托盘上,那形娇色艳的樱桃肉颤巍巍软糯糯的摆在白玉瓷盘上,吸引了苏阮的全部目光。   暗暗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一双柳媚眼轻颤,连眨眼都舍不得眨,生怕自个儿一眨眼,这樱桃肉就长了翅膀自己飞了。   “阿阮。”苏致雅伸手搭住苏阮的手腕,压着声音道:“去送生辰礼。”   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神色一怔,瞬时回神,赶紧将自己紧紧黏在樱桃肉上的目光给挪了回来。   因为陆朝宗的地位,所以此次借着降诞日前来讨好他的人很多,苏阮抬眸之时,正巧看到一人捧着手中的生辰礼上前,那是一颗跟她脑袋差不多大的夜明珠,圆润光滑,色若翠玉,目视之时亮如白昼,犹如千万灯烛同耀。   “大哥,要不你去吧?”看到那罕见的夜明珠,苏阮有些紧张的抱住了自己怀中的玉盒,只觉玉盒之中的赤檀木吊坠跟那夜明珠比起来,实在是太寒酸了。   “珍奇异物,摄政王看过不少,哪里会将这小小的夜明珠放在心上,而且这赤檀木吊坠是你做的,若是我去,便显得没有诚意了。”看出苏阮脸上的紧张,苏致雅伸手搭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的,去吧。”   苏阮颤着眼睫,看着刚才那手捧夜明珠之人面色颓丧的退下来,她紧张的轻蜷了蜷自己的指尖,然后动作缓慢的从宴几后起了身。   其实从苏阮一进楼开始,这内宴之中的众人便已经注意到了她,毕竟这般一个活色生香的媚艳尤物,想让人不看到也难。   所谓女子有一分媚态,三四分姿色,便可比过那些有七八分美态之人,众人惑于美态,却更痴于媚态,此乃骨相与皮相之分。   但正经人面上却露出鄙夷嫌恶之情,言此些媚骨之人为不正经,却不想正经人心中的想法更为龌龊,不过伪君子尔。   拢着身上的披帛,苏阮款腰摆尾的走到陆朝宗面前伏跪行礼,那软媚的腰肢纤细盈软,下跪之时犹如无骨一般的轻扭摆动,拉出优美的背脊弧度。   陆朝宗靠在坐塌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伏跪在自己下首处的苏阮,盘着花中花的手修长手掌轻动,盘转之时微有一瞬停顿。   众人坐在宴几后,看着那伏跪在地的苏阮,皆忍不住的面色燥红起来。   玲珑有致的纤细身子被拉长,显出下陷的腰肢,使得那掩在百褶裙裾之中的臀部更显丰盈,半遮半掩在宽长的细薄披帛中,惹得旁人一阵口干舌燥。   “起身吧。”陆朝宗穿着花衣蟒袍的挺拔身子微往后仰了仰,抬手接过一旁刑修炜递给他的一盏香茗轻抿。   苏阮撑着身子起身,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怀里的玉盒举至头顶道:“臣女给摄政王献礼。”   刑修炜上前接过苏阮手里的玉盒拿到陆朝宗面前,然后轻手轻脚的将其打开。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那玉盒之中用檀香木料雕出来的樱桃肉,突兀掀了掀唇角道:“倒是雕的栩栩如生。”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垂着脑袋,声音微颤道:“多谢摄政王夸赞。”   “呵。”陆朝宗低笑一声,抬手将那樱桃肉捏在手里道:“阿阮姑娘是觉得本王沉溺酒池肉林,乃十足酒肉之徒,所以才雕这樱桃肉来暗讽本王奢靡过度?”   “什么?”苏阮惊诧抬头,看着那被陆朝宗捏在手里的樱桃肉,眸色大惊。   玉盒之中放的应该是那雕着八爪蟒的赤檀木吊坠,怎么会变成樱桃肉了?   “王爷,臣女也有礼进献。”苏惠蓁从宴几后袅袅而起,姿态淑妆,眉目温婉,特别是站在苏阮的身边,更显端庄贤淑。   陆朝宗靠在坐塌上没有动,只捏着手里的樱桃肉慢捻。   “这是礼部尚书府的苏三姑娘。”刑修炜侧身与陆朝宗道。   “哦,是嘛。”陆朝宗看了一眼面带笑意的苏惠臻,然后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苏阮,眸色深谙道:“既然带了礼,那便献上来吧。”   苏惠臻将怀里的檀香木盒递给刑修炜,声音温婉道:“这是臣女亲手所雕的八爪蟒赤檀木吊坠,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低着脑袋,苏惠蓁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身旁被气得双眸圆睁的苏阮,嘴角情不自禁的漾出一抹笑意。   只不过这摄政王不识她,怎么反倒识得这个苏阮?还唤了她的小名,哼,狐媚妖子,尽拿这张脸勾引人!   刑修炜将那檀香木盒拿到陆朝宗面前,然后伸手把里头的八爪蟒赤檀木吊坠取出。   这檀香木料是好料,一出盒便幽香扑鼻,陆朝宗看着那被刑修炜捧在手里的八爪蟒赤檀木吊坠,不感兴趣的轻挑眉目道:“这八爪蟒赤檀木吊坠倒是好物,至于这樱桃肉嘛……”   听到陆朝宗说了半截子的话,苏阮面色惨白的攥紧了自己的手,只感觉浑身僵直发冷的厉害。   “一等俗物。”轻启薄唇最后吐出这四个字,陆朝宗看着苏阮那张桃夭柳媚的脸,微微攥紧了手里的樱桃肉,面上却毫无表情。   陆朝宗这话一出口,众人的视线瞬时便聚集在了苏阮的身上。   苏阮咬着唇瓣,脑子里头轰隆隆的满是那低哑暗沉的“一等俗物”四字。   这陆朝宗到底是在说那樱桃肉,还是在拿那樱桃肉暗喻自己为一等俗物,扰了他的清高节?   内宴众人埋首窃语起来,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那清晰的盘核声瞬时便压制住了底下的私语声。   众人噤若寒蝉般坐着,连头都不敢抬。   “将刚才的那颗夜明珠赏与苏三姑娘,至于阿阮姑娘嘛,就赐杯薄酒吧。”靠在坐塌上,陆朝宗面色不明的低缓开口道。   “是。”刑修炜应声,让宫婢将那夜明珠端给了苏惠蓁,然后亲自端着一玉石酒杯走到苏阮的面前道:“苏二姑娘,此乃摄政王亲赐杏花酒,请饮。”   苏阮面色惨白的看着眼前那杯绯粉的杏花酒,只感觉胸口处钝痛的厉害。   难不成这辈子她不是被陆朝宗捅死,而是要被他用这杏花酒毒死?   ☆、第十一章      “二姐姐,这烟雨杏花自古便被称为活色生香第一流,所以与二姐姐最是般配,二姐姐怎么不饮呢?难道是不喜欢王爷赐的这杏花酒?”   苏惠蓁端着身子站在一旁,温温柔柔的说着话道。   听到苏惠蓁的话,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色隐戾的陆朝宗,终于是颤巍巍的伸手端起了那杯杏花酒。   漾着绯色酒晕的杏花酒颜色娇媚,果真是配得上刚才苏惠蓁说的活色生香第一流。   可是苏阮知道,那只是苏惠蓁暗贬自己的话,像她们书香之家的女子,最喜梅兰竹菊,谓之四君子。   像杏花此等活色生香的纤媚之物,是不耻言说的,苏惠蓁以杏花言喻自己,就是在暗讽苏阮这张狐媚脸和这副不正经的身子。   哆嗦着手,苏阮侧眸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苏致雅。   苏致雅朝着苏阮微微点头,无声的道:“无事,喝吧。”   虽然苏致雅如此说,但苏阮心中却依旧害怕的厉害,她总觉得如果她吃了这杯酒,一下肚便能去见阎王爷了。   “二姐姐,怎么不吃酒呢?”苏惠蓁笑盈盈的催促了苏阮一声。   苏阮颤着眼睫看了一眼陆朝宗,只见那人突兀朝着她嗤笑一声,眼中讽色明显。   看着这副模样的陆朝宗,苏阮也不知自己从哪处来的勇气,直接就仰头把那杏花酒灌进了嘴里。   这杏花酒好看是好看,但却也烈的紧,苏阮是头一次喝酒,那辛辣的酒味带着浓郁的杏花香味弥散在她的唇齿之间,激的她使劲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白细面色上显出两抹绯色酒晕,苏阮猛力的咳嗽着,一张白腻面庞涨的通红。   一双媚眼明眸上染上一层醉酒色,苏阮捏着手里的玉石酒杯突然扬手,宽大的袖口“啪”的一下打在苏惠蓁的脸上,惹得她捂脸惊叫一声。   苏阮的动作有点大,身上的披帛被她扯落,露出一身短窄的紧致上衣。   睁着一双迷蒙的柳媚眼,苏阮扭头看了一眼捂着脸站在一旁,面色难看的苏惠蓁,然后又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神色不明的陆朝宗,只感觉浑身热乎乎的紧,心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突然,安静的内宴之中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苏阮歪着脑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透风的心口。   苏阮身上的这件衣裳本来就紧,刚才她的动作太大,把扣在衣襟处的盘扣给崩开了。   “阿阮!”苏致雅大惊皱眉,赶紧伸手拾起那刚才被苏阮随意扔在自己脚边的披帛赶上前。   苏阮迷迷糊糊的站在原处,脚下一歪就坐在了地上,然后突然感觉兜头被罩在了一片乌黑暗色之中,那浓郁的檀香味霸道的挤开流香的杏花酒味,萦绕充斥在她的鼻息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苏致雅拿着手里的披帛止住步子,看着那将苏阮罩在花衣蟒袍后裾下的陆朝宗,面色略微有些怪异的捏紧了自己手里的披帛。   陆朝宗捏着手里的一对花中花,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苏致雅道:“就一杯薄酒而已,便如此失态。”   “阿阮自小便未曾饮过酒,还望摄政王恕罪。”苏致雅垂眸,朝着面前的陆朝宗拱手请罪道。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看着那跌坐在地上,蓬头垢面的看上去就像是个疯婆子似得苏阮。   “肉……吃肉……樱桃肉……”苏阮睁着一双迷蒙醉眼,定定的盯着陆朝宗手里的那一对花中花,一副馋嘴模样的使劲吞咽着口水,含糊不清的吐着话。   伸手一把拽过苏致雅手里的披帛将苏阮团团裹住,然后把人从自己的后裾里拎出来扔给刑修炜,陆朝宗双眸隐暗道:“带到楼上去醒酒。”   “是。”刑修炜让两个宫婢扶着,将闹腾的厉害的苏阮带上了楼。   苏致雅站在那处,欲言又止的看着陆朝宗,最后却还是退回了宴几后。   苏惠蓁捂着面颊,在宫婢的搀扶下脸色难看的侧身回到原位,那张原本白皙的面容上印着浅显的红痕,那是刚才被苏阮的大袖打出来的。   但是苏惠蓁还不能计较,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吃醉了酒丢脸的是那苏阮,她只能咬牙大度的将这亏往肚子里头咽。   醉酒的人去了,那酒香却还未散尽,众人如痴如醉的还在回味着刚才那纤媚女子的妖娆姿态。   这书中妖魅,也不过如此。   不远处,歌姬勾媚的嗓音萦绕在耳畔处,混杂着钟罄的清音点点却使人心绪热燥。   花萼相辉楼上,苏阮躺在一方铺着竹席的罗汉床上,浑身难受的扭动着身子翻身,满以为自己还躺在苏府芊兰苑里头的架子床上。   “唔……”翻滚出罗汉床上的苏阮单手软绵绵的扒在罗汉床的边缘处,使劲的蹬着自己酸软的腿想起身。   “放手。”突然,一道隐忍的暗哑嗓音从旁响起,苏阮迷迷瞪瞪的抬起头,醉眼朦胧之间就看到眼前恍惚惚的飘着两颗色泽红润的樱桃肉,正放在一只玉盘里打转。   其实那哪里是什么樱桃肉和玉盘,只是陆朝宗手里捏着的两颗老红色花中花而已。   “肉,肉,樱桃肉……”大着舌头的苏阮就像是刚刚会呀呀说语的孩童一般,她睁着一双醉眼,紧紧的盯着陆朝宗手里的两颗花中花。   陆朝宗低头,看着那死命抱住自己小腿不放手的苏阮,眸色微动道:“起来。”   “樱桃肉,嘻嘻嘻……”苏阮一手抱着陆朝宗的小腿,一手使劲的去够那被陆朝宗拿在手里的一对花中花。   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站在原处未动,陆朝宗看着苏阮用手一点一点的拽着他身上的花衣蟒袍摇摇晃晃的起身,然后猛地低头一口咬住他手里的一颗花中花。   “咬不动……”抱着陆朝宗的手,苏阮红着一双眼,吃醉了酒的身子歪歪扭扭的根本就站不直。   “唔……”脚下一个踉跄,苏阮咬着嘴里的那一颗花中花摔在了地上。   苏阮蜷缩在地上,嘴里还卡着那颗坚硬的花中花,她使劲的舔咬着,虽然觉得味道不太对,但却依旧不放弃,脑子里头都是那一盘子软糯糯香酸甜的樱桃肉。   躺在地上的苏阮歪着小脑袋咬着嘴里的花中花,舍不得吐出来,却又吃不下去,只贪食的流着口水,就像是馋嘴的襁褓孩童一般。   看着这副模样的苏阮,陆朝宗突然冷笑一声道:“怕不是要给你兜个虎围嘴。”   苏阮缩在地上,好似没有听到陆朝宗的话,还在哼哼唧唧的咬着嘴里的“樱桃肉”。   花萼相辉楼的靡靡乐音响了一夜,当苏阮醒过来的时候,她只感觉头疼欲裂,浑身就像是被什么碾过似得酸痛。   “啊唔……”下颚处酸胀的厉害,痛的连嘴都合不上,苏阮伸手一抚,突然摸到嘴里的一颗硬实物件。   使劲的伸手想把那硬物从嘴里抠出来,但无奈苏阮将这东西咬了一夜,下颚处早已酸胀的连再张开一丝缝都做不到。   “嗬嗬……”抚了一手的唾液,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脖子,只见那里不知何时被围上了一块明黄色的虎围嘴,这虎围嘴做工精细,布料扎实,紧紧实实的箍在她的脖子,但是上头不知为何黏腻腻的被濡湿了一大半。   而且闻起来臭烘烘的实在难闻,苏阮嫌弃的随手一扔。   “都是自个儿吐出来的东西,嫌弃什么。”靠在罗汉床上的陆朝宗换了一身鸦青色常服,单脚屈膝搭在罗汉床上,正颠着手里的一颗花中花,姿态慵懒的垂眸看向坐在地上的苏阮,神色睥睨。   “这可是皇上用的虎围嘴,昨夜割爱借与阿阮姑娘,阿阮姑娘不谢恩便罢了,竟然还敢如此亵渎圣物?”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那被苏阮扔在地上的虎围嘴,细薄唇瓣轻勾。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大张着小嘴,赶紧把那虎围嘴恭恭敬敬的铺平放在陆朝宗的脚边,然后伏跪下身子朝着陆朝宗指了指自己的嘴。   “阿阮姑娘不问自取了本王的花中花,本王甚是不悦,阿阮姑娘说,本王该如何罚你呢?”捏着手里的那颗花中花,陆朝宗将视线落到苏阮的嘴上。 ☆、第十二章      “唔唔……”苏阮瞪着一双惊惶眼眸,被陆朝宗一吓,残存的醉意一瞬便散的一干二净,并开始浑身抖颤。   跪在地上,苏阮伸手使劲的去扣那还含在自己嘴里的花中花,但她的下颚实在是太酸了,而且僵硬的根本就张不开。   一只修长手掌从旁伸出,慢条斯理的一把掐住苏阮的下颚道:“张嘴。”   “啊啊……”苏阮冲着陆朝宗摇了摇头,一副泪眼汪汪的痛苦模样。   陆朝宗伸出另一只手,然后用两指挤入苏阮的口中,把她的嘴撑大,将里面的花中花给拿了出来。   捏着手里那颗湿漉漉的花中花,陆朝宗嫌恶道:“不是还能张大吗?”   “啊……唔……”苏阮捂着自己的嘴,只感觉火辣辣的疼,嘴唇两侧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刚才那陆朝宗强硬的挤.进来两根手指,直把她僵直的下颚又给撑开了几分,可怜苏阮被他箍着下颚,连转头都转不了,只能硬生生的被他撑大了嘴。   嘴角两侧火辣辣疼的厉害,苏阮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触了触,却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只浑浑噩噩的感觉自己的嘴都被撑大了不少。   “阿阮姑娘,你弄坏了本王的花中花,可是该有些表示?”   陆朝宗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旁接过刑修炜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本王这花中花千金难买,现在这上头却都是阿阮姑娘的牙印子。”   “我……”苏阮一开口,便是醉酒后的沙哑之音,而且唇角两侧撕疼的厉害,她艰涩的吞咽着口水,喉咙里面好似有只手在拉扯着喉骨一样,刺骨的难受。   听到苏阮那活似黑乌鸦的粗嘎之声,陆朝宗轻蹙眉目,突然抬手将手里的那颗花中花朝着苏阮扔了过去。   苏阮不防,被砸了个正着,她撑着身子跌坐在地上,看着那嵌在自己锁骨处的一颗花中花,面色惊惶。   “三日后,本王要瞧见这花中花完好如初。”暗眯起一双眼,陆朝宗看着那扶趴在地上的苏阮,眸色晦暗难辨。   花中花上黏腻腻的还沾着苏阮的唾液,晶莹剔透的贴在白玉凝脂般的肌肤上,暗沉的老红色硬核上刻痕凹凸不平,更衬得那肌肤温若滑水,素如皑雪。   苏阮颤颤的伸手将那颗花中花从自己的锁骨处拿下来,她不经意的触了触锁骨处的肌肤,发现那里已然印上了几分花中花上头的刻痕,摸上去有些红肿,也不知何时才能消下去。   陆朝宗靠在罗汉床上,看着苏阮锁骨处印上的那半条微红八爪蟒,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唇角突兀便勾出了一抹笑。   苏阮抬眸,恰好看到这副表情的陆朝宗,当时就被吓得一阵魂飞魄散,只感觉自己差点晕死过去。   对于陆朝宗的害怕,是扎根在苏阮骨子里头的,因为她永远记得上辈子时,那一剑穿心的剧痛。   看出苏阮面色不对,刑修炜赶紧上前道:“苏二姑娘?”   苏阮伸手,紧紧的攥住刑修炜的公服长袍,额角处细密密的沁出一层冷汗。   陆朝宗步下罗汉床,视线先是在苏阮那紧攥着刑修炜公服长袍的纤素手指上转了一圈,然后才缓慢移到苏阮的脸上。   那张原本艳色无双的脸此刻惨白的吓人,嫩粉的唇瓣上仿若覆了一层凝霜,白素素的让人看着心底发慌。   伸出大拇指撑开苏阮的嘴,陆朝宗声音沉哑道:“呼吸。”   “嗬嗬……”苏阮被陆朝宗一带,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一旁倒去,她胡乱的伸手抱住陆朝宗的胳膊,整个人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死死攀住了陆朝宗。   “咳咳咳……”猛地喘上一口气,苏阮一副吓瘫模样的挂在陆朝宗的胳膊上,嘴里还咬着他的大拇指。   伸手拔.出自己的大拇指,陆朝宗嫌恶的一把将人从地上拎起甩到罗汉床上道:“胆小如鼠,去把姚太医请来。”   “是。”刑修炜应声,抬手招过一旁的宫婢去了,然后躬身走到陆朝宗的身侧道:“爷,时辰不早了,该更衣上朝了。”   陆朝宗侧眸看了一眼那瑟瑟发抖缩在罗汉床上的苏阮,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道:“嗯。”   说罢话,陆朝宗扬袖而走,手里捏着那仅剩下的一颗花中花,有些不适的将其在指尖处转了个圈。   这一日早朝,众臣难得的没有听到那让他们胆颤心惊的盘核声。   苏阮在花萼相辉楼内被那太医院院首姚太医上上下下的诊治了一番,开了好几张静神养性的药方子,才被宫婢恭恭敬敬的带出了宋宫。   宋宫门口,苏致雅面色焦灼的坐在马车里静候多时,一眼看到那从宫门口出来的苏阮,赶紧便跳下马车迎了上去道:“阿阮。”   “大哥……”苏阮攥着手里的那颗花中花,眸色微红的看着面前的苏致雅,嗓音沙沙的带着哑意,听上去可怜兮兮的紧。   “没事,大哥在呢。”单手把苏阮搂进怀里,苏致雅轻抚了抚她的脑袋道:“走,先上马车再说,此处人多眼杂,不宜说话。”   “嗯。”苏阮声音嗡嗡的应了一句,然后挪着步子跟在苏致雅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苏阮面色惨白的靠在微凉的马车壁上,渐渐松开自己的掌心,露出里头的半颗花中花。   注意到苏阮掌心中的花中花,苏致雅面色微变道:“阿阮,这是陆朝宗的花中花?”   “嗯。”苏阮颤颤的将那颗花中花放到茶案上,然后声音艰难的开口道:“我昨晚醉酒,不知怎的,将这花中花给咬坏了,那陆朝宗让我三日内将它恢复如初,但是,我……”   听着苏阮那嘶哑的嗓音,苏致雅紧皱着眉头给她倒了一碗茶水道:“先吃口茶。”   “嗯。”苏阮微垂下眉眼,伸手接过苏致雅递过来的一碗茶水轻抿一口,只感觉浑身瑟冷冷的厉害,明明外头还是这大热的三伏天。   茶水过喉下肚,苏阮舒服不少,她用绣帕擦了擦嘴角的茶渍,声音依旧有些哑意道:“大哥,平梅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苏致雅的面色有些难看,他紧紧的盯着那被苏阮置于茶案上的花中花,片刻之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对了,那赤檀木吊坠怎么会在苏惠蓁的手上?”   苏阮轻蹙娥眉,涨着浑噩的脑子想了半响后才道:“她今日早间去找过我,我那时候为了避开她,带着平梅去了后院,怕是那个时候被她用我雕好的‘樱桃肉’给调换了。”   听到苏阮的话,苏致雅揉额,面露难色。   “大哥,此事已过,再追究也无用,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将这花中花给恢复原状。”至于那苏惠蓁,卑劣到如此地步,苏阮日后更是要防着她这种小人手段了。   “嗯。”苏致雅缓慢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将那花中花收入大袖暗袋之中道:“我去给你想想法子。”   “好。”苏阮微颔首,然后疲累的靠在马车壁上,小心翼翼的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那里依旧颤颤的厉害,涨疼的就像是要从心口里蹦出来一样。   苏阮深觉,如果自己再见到那陆朝宗几次,这小命估计都能被自己给吓没了。   但是昨夜,她醉酒之际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会醒过来的时候嘴里咬着那陆朝宗的花中花呢?她明明就怕他怕的要死,哪里还敢往前凑啊?   “大哥……”苏阮转头看向苏致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致雅何其聪慧,哪里会看不出苏阮的心思,他抓了抓手,有些难堪的道:“昨晚上你吃了那杏花酒就醉了,陆朝宗让宫婢将你送上楼去醒酒,我上不去,待降诞日结束后还被刑修炜一道请出了宫,直到早间才等到你出来。”   所以大哥也不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苏阮不自禁的就低头啃起了自己的手。   “阿阮,你的手腕子怎么了?”突然,苏致雅面色焦灼的伸手拨开苏阮的袖口,只见那纤细白细的皓腕上明晃晃的印着一圈红手印子,在白的发亮的皮肤上扎眼非常。   “嗯?”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这才惶然的低头看去,只见那清晰的手指印痕掐在自己的手腕上,左右手皆有,而且一看便是男子的手。   “阿阮,你回去以后,瞧瞧身上……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苏致雅艰难的吐出这句话,那抓着苏阮袖口的手都在抖。   “……嗯。”苏阮猜到苏致雅心中所想,她安抚的拍了拍苏致雅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大哥放心,那陆朝宗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哪里会看上我这种‘一等俗物’。”   听出苏阮话中的自嘲,苏致雅没有说话,坐在一旁面色依旧十分难看。   他的二妹不知道,她这等“俗物”,世间再难寻出第二个来。 ☆、第十三章      一回到苏府,苏阮老远便听到了苏钦顺在大堂内发脾性。   “那马车夫也太不像话了!竟然将马车赶出了城,在外头绕了一天一夜!”苏钦顺的身上还穿着昨日的圆领袍官服,他气急败坏的嘶喊着,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那几分文人儒气。   苏钦顺下首处站着面色苍白的大姐儿苏惠苒和瑟瑟发抖的四姐儿苏惠德,大夫人王姚玉看着这副模样的苏钦顺,也是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阿阮,你先回去。”苏致雅拦住苏阮欲往大堂去的身子,柔声嘱咐道:“好好休息,晚膳在芊兰苑里头用,不要出来。”   “……嗯。”苏阮面色犹豫的看了一眼大堂,在苏致雅的规劝下,终于是转身往芊兰苑的方向去了。   看着苏阮走远,苏致雅这才拢着大袖,缓步跨进大堂。   王余姚一眼看到苏致雅,双眸一亮,就像是看到救世主般的赶紧走到了苏致雅的身边。   穿着隆重命妇服的王余姚是大房的大夫人,年三十有八,长相端庄大气,家中也是书香世家,极其重视礼教,因此十分的恪守妇道,相夫教子,日日不敢懈怠。   苏致雅先是拱手与王余姚问了一声安,然后才躬身跟苏钦顺道:“父亲,所谓君子应当言而有信,您昨日未曾去参加摄政王的降诞日,今日理应去赔罪才是。”   “赔什么罪!若不是那马车夫,本官怎么至于如此?”苏钦顺气势汹汹的用手扫落一旁摆在案桌上的茶盏,然后转头跟苏致雅道:“一个摄政王,还真当自己是天了,哼,管家呢?”   管家正缩在大堂门口避难,听到苏钦顺的话才赶紧站了出来道:“老爷。”   “去,拟一份赐告交给那陆朝宗,就说本官病的连床都下不来了!”说完,苏钦顺甩袖离开,一旁的女婢赶紧上前收拾地上被打碎的茶盏。   赐告即是与上面管事的官员或者是皇帝告假的意思,苏钦顺这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即便是真病的下不来床了,爬也会爬去上朝,今次应当确实是被这陆朝宗弄得心头火起了,才想起赐告一事。   管家踌躇着站在原处,有些无从下手。   他一个管家,哪里会写什么赐告啊。   “这,大公子……”管家转头,有些踌躇的看向苏致雅。   “我来写赐告,你带母亲和大姐儿还有四姐儿先下去歇息吧。”   “是是是。”听到苏致雅的话,管家一扫愁容,满脸喜色的赶紧带着人下去歇息了。   四人一走,大堂内瞬时便安静了下来,苏致雅站在原处,伸手揉了揉额角,突然从大袖暗袋里掏出那枚花中花。   刚才马车内光线昏暗,苏致雅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子他一看这花中花,立时就看到了上面苏阮的牙印子,浅浅几颗,嵌的很结实,怕是不容易补。   “唉……”低叹出一口气,苏致雅那张清雅面容之上显出一抹难色。   芊兰苑内,平梅正面色焦灼的候在主屋门口,看到缓慢出现在垂花门前的苏阮,赶紧急匆匆的迎了上去。   “二姐儿。”上前搭住苏阮的胳膊,平梅扶着人往主屋内去。   “我没事。”安抚的拍了拍平梅的手背,苏阮松乏了一下身子道:“去让人给我备上一桶热汤,我要沐浴。”   “是。”平梅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去准备热汤。   苏阮提着裙裾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的对着镜台照了照嘴角,只见那处晕开着一层红肿绯色,就是今日被陆朝宗用手指给硬生生撑出来的。   “嘶……”不小心触了触,苏阮立刻就被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那人当她的嘴是糯米糍做的不成,捏完了还能自个儿缩回去!   照罢镜子,苏阮气呼呼的伸手撩开自己的袖子看了一眼上面印着的手印子,然后起身走到彩绘纱屏后褪下身上的衣衫。   上衫衣襟处的盘扣已经崩开,怕是不能穿了,其实苏阮还是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衣襟处盘扣崩开时的羞恼景象的,只是其后的事却是已然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浓郁的檀香味和甜腻的杏花酒香把她牢牢的裹在里头,就像是蚕蛹似得让她动弹不得。   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宿醉的后遗症依旧有些明显,苏阮单手扶在彩绘纱屏上,突然垂首往自己的胸前看了一眼。   白腻腻的胸前箍着紧致的主腰,勒出一片旖.旎春.色,就像是放大的白糖糕,软糯糯的缀着几片红痕。   苏阮蹙眉,伸手拨开主腰看了一眼,只见那里头竟然也带着掐痕,而且越往下看,胳肢窝的侧边越为明显,看痕迹手印,就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胳肢窝,从后将她托起来了一样。   伸出手指比了比那印在自己白腻肌肤上的手指印痕,苏阮觉得这掐痕跟自己手腕子上的掐痕是同一人所为。   “二姐儿,热汤放在净室了,奴婢还给您拿了一碟蜂蜜凉糕粽。”   平梅将手里的蜂蜜凉糕粽放置在红木圆桌上,然后站在彩绘纱屏后探头轻声道:“二姐儿?”   “嗯。”苏阮回神,满面涨红的伸手拢住身上的衣衫,然后转头跟平梅道:“今日我自己洗,不用你伺候,你在净室外头帮我看着,莫让其他人进来。”   “是。”平梅看着苏阮进到一旁净室,神色恭谨的侧身站到净室门口等候吩咐。   苏阮褪下身上裙衫,缓慢浸泡到热汤之中,那层层叠叠的热浪漾着细白花瓣涌来,粘在白玉肌肤上,让苏阮酸胀紧绷的身子禁不住的缓慢放松了下来。   热汤之下,苏阮的肌肤白细非常,所以那掐痕便看着格外明显。   苏阮垂下眼帘,伸手对着那掐痕搓了搓,然后又搓了搓,只感觉上面黏腻腻的就像是沾着什么擦不干净的脏东西似得。   当苏阮回神的时候,那片肌肤几乎都快要被她给搓出血丝来了。   细密密的疼痛在胸口处蔓延,苏阮微屈了屈身子环抱住自己,然后将脸埋进热汤之中。   温热的水夹带着清雅的花瓣淡香铺散在苏阮那一头漆黑墨发之上,沉沉漾漾,水光潋滟。   “噗,咳咳咳……”猛地一下从热汤之中抬起脸,苏阮睁着一双柳媚眼,纤长的眼睫上沾着一点细小花瓣,她仰头靠在浴桶上,急促的喘息着。   苏阮有些惊慌,她不知,现在她的身子到底还算不算是干净的,因为王余姚根本就没教过她这种方面的事。   还有她身上的这些掐痕到底是谁弄的呢?难不成是那……陆朝宗?   猛地一下瞪大眼,苏阮抬手捂住脸,感觉自己只一想到那陆朝宗,心口处便疼的厉害,而且恰恰好是上辈子被一剑戳穿的地方。   难道这是上辈子留下的后遗症吗?   “二姐儿,三姐儿过来了。”平梅站在净室门口,突然扬声道。   听到平梅的话,苏阮面色一凝,赶紧从热汤之中起了身。   穿戴好衣物走出净室,看到那苏惠蓁正坐在绣墩上吃着自己的蜂蜜凉糕粽。   苏阮上前,将那蜂蜜凉糕粽拨开,然后慢条斯理的提着裙裾坐到苏惠蓁的身旁道:“三妹妹难得来我的芊兰苑。”   “二姐姐健忘了,昨日才来过。”听出苏阮话中的□□味,苏惠蓁笑意盈盈的放下手里的玉箸。   “是嘛。”苏阮不冷不淡的应着,抬手招过一旁的平梅道:“三妹妹喜欢吃这蜂蜜凉糕粽,帮三妹妹包好,让她带到自个儿的院子里头慢慢吃。”   昨日来将她的赤檀木吊坠给拿走了,今日来还在贪念她的蜂蜜凉糕粽,哼,这苏惠蓁当真是没脸没皮的紧。   “二姐姐客气了。”苏惠蓁用巾帕擦了擦唇角道。   “不客气。”苏阮抬手拿过那苏惠蓁用过的玉箸递给平梅,然后声音清晰道:“扔了吧,脏。”   “是。”平梅应声,将那玉箸并蜂蜜凉糕粽一道带出了主屋。   苏阮的敌意表现的很明显,但苏惠蓁却还是像个没事人似得坐在那里吃茶。   昨晚上她被苏阮落了颜面,脸上的红肿虽然消了,但却还是有些淡痕,可见苏阮那一下大袖挥的不轻。   苏阮对苏惠蓁的事一点不感兴趣,所以只斜斜睨了一眼她脸上的红肿淡痕便挪开了目光。   也不知是哪位壮士这般仗义,竟然敢动这苏惠蓁的厚脸皮,若是有幸她倒是要好好结识一番。   “我原本以为,你还是个人,可是如今却觉得,是我高估了你。”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轻抿,苏阮连看一眼都不想看到苏惠蓁,只扫到她的衣角便感觉浑身泛起一阵恶心寒意。   偷拿了她的赤檀木吊坠,还那般理直气壮的拿出来当作自己的东西奉承给他人,苏阮觉得自己真是低估了这苏惠蓁的脸皮。   苏阮认为,如果让陆朝宗和这苏惠蓁站在一处让她选,她都能选那陆朝宗,可想而知这苏惠蓁是有多惹她厌恶了。   苏惠蓁端着手里的茶碗,也不恼,只笑意满满的盯着苏阮看,视线从她捧着茶碗的素白手掌缓慢上移,最后落在那白细的脖颈处。   苏阮长的好,苏惠蓁一贯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昨晚上她一现身,今早上苏府的门槛就被那些道貌岸然,假借探寻学识的所谓读书人给踏破了。   但苏阮的好看,是不能为外人所道的,因为苏阮是个妖物,是个惑人的媚物,她生来便是错的,哪里都容不下她。   “二姐姐,这夏日蚊虫颇多,我那处新制了许多驱蚊虫的香囊,大伯甚是欢喜,改日我让丫鬟给你送几个来。”   苏惠蓁口中的大伯便是苏阮的亲父苏钦顺。   苏阮捏着茶碗,猛地一扭头看向苏惠蓁。   对上苏阮那双突然凌厉起来的柳媚眼,苏惠蓁一怔,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道:“二姐姐,你这脖子上红红紫紫的,看着像是被什么大虫子咬了。”   听到苏惠蓁的话,苏阮下意识的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但却硬生生的止住了动作道:“夏日蚊虫本就多,还是在三伏天,这种事,不是平常事嘛。”   其实苏惠蓁今天过来是有目的的,因为她知道苏阮在陆朝宗的花萼相辉楼呆了一夜,还是以醉酒的状态,直至今早上才与那苏致雅一道回府。 ☆、第十四章      说苏惠蓁对苏阮不起疑心是假的,但此刻她看着苏阮这副坦荡荡的模样,倒是有些心生疑惑了。   难道这苏阮在花萼相辉楼内真是单纯的醒酒?   “三妹妹若是无事,便请去吧,不然我怕芊兰苑里头的大虫子也将三妹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咬成竹筛子。”   咬住“竹筛子”三字,苏阮突兀勾起唇角,那张原本就纤媚的面容显得愈发妖艳了几分,就连苏惠蓁都感觉有一瞬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   “平梅,送客。”苏阮拢着宽袖起身,连看都不看一眼苏惠蓁,便径直走到了彩绘纱屏后的美人榻旁软绵绵的躺了下来。   苏惠蓁攥着绣帕站在那处,良久之后才转身离去。   苏阮虽是一副慵懒模样靠躺在美人榻上,但那双眼却依旧盯在苏惠蓁的身上,连半分都没挪开。   经过那赤檀木吊坠一事,苏阮更加深刻清晰的认识了苏惠蓁这人,她真是没想到,这人的手段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卑劣无耻。   看来这苏惠蓁日后再来她的芊兰苑,她得派人一步不离的跟着了,只是可惜她这芊兰苑内除了平梅可以信任,竟然无一人能使唤。   “唉……”靠在美人榻上低叹出一口气,苏阮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想着这几日怕是不能出院了,怪不得刚才大哥不让她进大堂,她这副样子进去,定然是要被父亲骂的狗血喷头。   “二姐儿,大公子派兴文带了两个丫鬟过来给您使唤。”平梅小心翼翼的伸手拨开珠帘,缓步走到彩绘纱屏后道:“二姐儿,您歇了吗?”   “带进来吧。”苏阮撑着身子起身,随手抽过木施上挂着的披帛穿在身上,遮挡住脖颈处的红痕。   兴文是苏致雅的贴身小厮,从小便与苏致雅一道读书习字,是苏致雅最为得力的心腹。   “给二姐儿请安。”兴文站在彩绘纱屏后躬身跟苏阮请安。   兴文与苏致雅同岁,今年刚及弱冠,长的也算是一表人才,只是站在苏致雅的身边,难免就差了一截。   苏阮缓慢从彩绘纱屏后走出,她未梳发髻,那头漆黑墨发慵懒披散,湿漉漉的还沾着水渍,整个人看着一副软绵绵的初醒懵懂模样,明明未做什么,却偏偏魅惑勾人的紧。   兴文低头盯着自己的布鞋,鼻息间萦绕着一股特殊的淡雅甜味,似香非香,似粉非粉,入鼻酥软。   耳边响起苏阮软腻的声音,兴文不经意的深吐出一口气,恭谨垂在腹前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这两个丫鬟唤什么名儿?”苏阮没有想到,她大哥这么快就能想到她困扰的事,并顺手帮她解决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丫鬟能不能信得过。   “这是禄香,这是半蓉。”兴文侧身,让出身后的两个丫鬟来。   禄香和半蓉的穿着与苏阮芊兰苑内的其余丫鬟并无什么不同,皆是上襦下裙,只不过她们身上的月裙更精致了一些,纹饰也更细,且没有穿腰裙。   “给二姐儿请安。”两个丫鬟恭恭敬敬的跟苏阮请安。   苏阮走到两人面前,上下将两人打量了一番后才道:“现年几岁了?”   “奴婢十六。”禄香虽长相普通,但身量却比苏阮足足高了半头,面相看着有些清冷刻薄。   “奴婢十八。”半蓉与苏阮一般高,身形略微有些丰腴,但相比于禄香,看着却十分亲和。   这两个丫鬟,一个刻薄,一个亲和,她的哥哥还真是会挑人。   “二姐儿放心,公子说了,禄香和半蓉日后便跟着姑娘,有什么事尽可吩咐,不必顾忌。”兴文依旧低着脑袋,双眸定定的盯着自己的鞋尖。   “好,那人我就留下了。”既然兴文如此说,那想必这两个丫鬟是信得过的。   苏阮笑着颔首,声音软媚的对禄香和半蓉道:“你们先跟着平梅出去转转,日后便跟我在这芊兰苑里头伺候吧。”   “是。”禄香与半蓉应声,跟着平梅出了主屋,兴文也躬身退了下去。   苏阮静站在原处片刻,待人都走远了,才赶紧把身上的披帛给扯了下来。   她刚刚洗完澡,身上本就黏腻腻的沾着汗渍,那披帛虽薄,但披在身上却也热的够呛,只这一会,苏阮身上的薄衫便已然半湿,里头的主腰内湿漉漉的都是热汗。   随手拿起一旁的罗扇使劲扇了几扇,苏阮走到角落处的冰鉴旁坐下,然后从里头端出一碗冰糕来。   装在白瓷小碗里的冰糕白软细腻,上头撒着糖霜,里头嵌着新鲜的桃肉,透着一股粉嫩的绯色。   这冰糕是用含樟脑香味的米和牛乳混合所制,苏阮让平梅在里头加了软桃,不仅颜色好看了许多,味道也好了很多。   吃完一碗冰糕,苏阮静下心来躺倒在美人榻上,片刻后便睡了过去。   这几日热的厉害,苏阮的身上又带着掐痕,根本就不敢出去,只在屋内吃了睡,睡了吃,若不是苏致雅拿着那枚花中花来找她,苏阮怕是都要把这茬子大事给忘了。   “阿阮,我找遍了宋陵城内的名匠,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这活。”小心翼翼的将那枚花中花放到苏阮的掌心,苏致雅无奈摇头。   苏阮神色苍白的盯着手里的那枚花中花,只感觉脑子里头“轰隆隆”的一下都炸开了花。   听说那陆朝宗自当上这摄政王后便手不离这一对花中花,有次打扫的宫婢无意间碰了一下,都被拖出去剁手砍头了,那轮到她,岂不是要割舌挖嘴,剁手剁脚?   那她还剩下什么呀……   惊恐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苏阮颤颤的托着手里的那枚花中花,被自己脑子里头的画面吓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苏致雅赶紧开口道:“阿阮,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苏致雅知道,那陆朝宗性情阴晴不定,也许前一刻还在与你说笑,下一刻便能将你拖出去午门斩首,但是苏致雅深觉,这陆朝宗对阿阮是不一样的。   不过若是让他说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了。   也许是那次降诞宴时,陆朝宗用花衣蟒袍的后裾遮挡住了醉酒出丑的苏阮?   苏致雅正蹙眉想着事,这边苏阮早已被自己吓得不轻,她一手托着花中花,一手捂着心口,眸色涣散。   “二姐儿,刑大人来了,说是奉摄政王之命,接您入宫。”半蓉进到主屋内,站在珠帘处跟坐在里头的苏阮道。   听到半蓉的话,苏阮身子一抖,掌心的花中花便落在了地上。   花中花外壳硬实,砸在地砖上声音闷脆。   苏致雅赶紧弯腰将那花中花从地上捡起来重新塞回到苏阮的手里,然后双手搭在苏阮的肩膀上正色道:“阿阮,没事的,你就说你找遍了宋陵城内的名工巧匠,却没有一人有这手艺能将其恢复如初。”   “可,可可是,大哥……”苏阮结巴着话,喉咙里头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絮似得,连说话都不利落了。   “没事的,阿阮,你要相信自己。”苏致雅细细的拍着苏阮的后背安抚着,然后压低了几分声音道:“阿阮,你知道那陆朝宗的身边有一对左膀右臂吧?”   “……嗯。”苏阮红着眼睛,艰涩的点了点头。   大宋朝堂皆知,陆朝宗有一对左膀右臂,分别是太监总管刑修炜和抚军大将军厉蕴贺,一个阴柔奸猾,擅使手段,一个专横跋扈,头脑简单,打仗却是一把好手。   “那抚军大将军厉蕴贺,前日与我说起了你。”   “我?”苏阮瞪着一双眼,眸色迷蒙。   “那日降诞宴,厉蕴贺也在场。”   厉蕴贺是个心里憋不住事的人,他出生草莽,一步一步从底层摸爬滚打的爬上来,性子直来直去,得罪了不少人,但因为做事豪爽讲义气,手底下也聚集了一大帮子的兄弟。   不过这人表面上虽看着是这般坦诚粗莽,但能从一个小小步兵士卒起身走到现在,又哪里会是个简单人物。   “大哥的意思是……”苏阮紧张的咽着口水,暗暗攥紧了手里的花中花,细嫩的掌心肉被上头的纹路咯的生疼。   “阿阮明白大哥的意思。”苏致雅不点破,只道:“你先进宫,大哥派人去通知那厉蕴贺。”   “大哥……”苏阮欲言又止的看着苏致雅,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阿阮,事到如今,已经别无他法了,咱们就算是欠了那厉蕴贺一个情,这个情,大哥来帮你还,但现在却还是要用你的面子去请他出面与陆朝宗求情。”   毕竟现今是那厉蕴贺对阿阮有意。   身为陆朝宗的心腹红人,苏致雅不觉得这陆朝宗会为了惩罚苏阮而丢弃这样一位心腹大将,苏阮与厉蕴贺孰轻孰重,是个人都清楚。   “苏二姑娘,主子请苏二姑娘进宫一聚。”突然,珠帘处传来刑修炜的声音,苏阮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又将手里的花中花攥紧了几分。   安抚的拍了拍苏阮的手背,苏致雅朝着苏阮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才转身拉着苏阮走到刑修炜的面前道:“刑大人亲自过来,真是劳烦了。”   “不烦劳。”刑修炜笑眯眯的应着,那张过分阴柔的面容上敷着白.粉,因为过白,看着就有些怪异。   平梅站在刑修炜身后,面上有些自责。   刚才她明明使劲的把人给拦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一侧身,便已经在主屋里头站着了,她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而且明明看着瘦弱女气,甚至还涂脂抹粉的,那力气却大的吓人。 ☆、第十五章      降诞宴后的三日,苏阮又进宫了,但这次她却再没有心思东张西望的看宋陵城内的大街小巷了,只坐在马车里攥着花中花瑟瑟发抖的厉害。   苏致雅和平梅都没有跟来,只有苏阮一个人带着手里的花中花心惊胆战的上了刑修炜准备好的马车。   苏阮感受着那马车的轻微颠簸,脑子里头突然冒出一股执拗的冲动,如果她现在从马车里跳出去,摔断个腿啊,胳膊什么的,那陆朝宗会不会就放过自己了?   念头一起,就越发强烈了起来,但苏阮刚刚小心翼翼的伸手拨开马车帘子,就听到外头的刑修炜道:“苏二姑娘,外面人多眼杂,您可当心着点,出门在外,这走在路上带着的,可都是自家府上的门户脸面。”   刑修炜说话温温柔柔的带着一股子女子的阴柔气,但听在耳中却让人感觉瘆得慌。   苏阮攥着手里的花中花,声音干涩的道:“还有多久到,宋宫呢?”   刑修炜话中的含义,苏阮是清楚的,他不仅看出了自己的目的,还在警告自己,如果自己敢做出些什么让陆朝宗不悦的事,那她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更是苏府的脸,按照苏钦顺的脾性,她就算是摔断了脖子回去,怕也连府门都进不去。   “还有一炷香的时辰。”知道苏阮歇了心思,刑修炜笑眯眯的说罢,便继续赶起了马车。   堂堂太监总管亲自给苏阮赶马车,这怕是连陆朝宗都未曾试过,但苏阮却并无什么感觉,因为她太紧张了,她只一想到一炷香后就要见到那陆朝宗,就恨不得这一炷香的时辰永远都不到。   但这人哪,怕什么就来什么,当苏阮战战兢兢的跟在刑修炜的身后进到御书房门前时,那掩在月华裙下的双腿就开始哆嗦的厉害,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刑大人。”苏阮颤巍巍的开口道:“我,我想如厕。”   苏阮的声音细弱蚊蝇,刑修炜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他并未说话,只毕恭毕敬的伸手撩开了御书房前的竹帘子,眉目低垂,姿态温顺非常。   看着面前被撩开的竹帘子,苏阮猛地咽了一口口水,浑身发颤,骑虎难下。   硬着头皮进到御书房内,迎面是冰鉴扑来的冷意,苏阮哆嗦了一下身子,然后一脚又一脚的走着,穿着绣鞋的腿软绵绵的就像是踩在黏软软的糯米团子上一样,一沾一黏的根本迈不动步子。   御书房内,陆朝宗穿着苏阮熟悉的那件花衣蟒袍,正端坐在一方翘头书案后指导着身穿明黄龙袍的小皇帝读书习字。   小皇帝今年四岁有余,梳着总角,长的白白嫩嫩的,裹在龙袍里就像是个甜糯汤圆一样圆滚滚的,十分玉粉可爱,但苏阮却没心思看这小皇帝,因为她的心思都钻在陆朝宗的身上了。   苏阮攥着手里的花中花颤巍巍的站在那里,低垂着脑袋,恨不能将整个人缩成一团塞进面前的白玉地砖缝里,但可惜的是,这御书房内连地砖缝都没给她留。   不知道站了多久,苏阮只感觉自己那两条腿哆嗦的更厉害了几分,而且又僵又直的连弯曲一下膝盖都觉得痛苦。   小皇帝扯着小嗓子,咿咿呀呀的还在念着诗书,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苏阮那里瞟。   “皇叔,朕要她当朕的奶娘。”那奶声奶气的读书声一停,苏阮便听到这小皇帝语出惊人的道。   “呵。”听到小皇帝的话,陆朝宗终于是掀开眼帘看了一眼苏阮,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她可没有你要喝的奶。”   陆朝宗说的直白,而且完全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就像是在说今日的日头如何一般的自然。   苏阮听到陆朝宗的话,一瞬便涨红了一张脸,又羞又怕,哆嗦着唇瓣说不出话来。   苏府内皆是读书人,结交的也都是些清节高士,苏阮自小养在府里,哪里听过这种浑话,当即就被羞得不行。   这人表面上看着一副正经模样,说出的话却连地痞无赖都及不上。   “可是,可是……她长的好看。”小皇帝捧着手里的书籍,往陆朝宗的方向挨了挨道:“宫里头的人,都没有她好看。”   “皮囊一副,百年也不过一架枯骨,皇上莫不是忘了臣昨日教给您的东西了?”陆朝宗往小皇帝的方向轻瞟一眼,那小皇帝立刻便坐直了身子继续咿咿呀呀的开始念书。   苏阮红着一张脸站在那处,因为脖颈低垂的关系,所以侧颈处那片掐痕便明明白白的印入了陆朝宗的眼中。   这都好几日了,印子还如此明显,这人的肌肤真是比摸着还细……   暗眯了眯眼,陆朝宗大刺刺的仰头靠在坐塌上,然后缓慢收回自己在苏阮胸前和脖颈处游移的目光,朝着她摊开手掌道:“拿来。”   慵慵懒懒的两个字,却把苏阮吓得差点瘫倒在地上,她攥着手里的花中花,面色惨白,脚步踌躇着往前挪了一小步。   “臣,臣女,尽力,但,这……”   “皇叔,她是个结巴。”听着苏阮那结结巴巴一两个字往外蹦的话,小皇帝拍手道。   “刑修炜,带走。”陆朝宗抬手拎住小皇帝的后领子,把人从翘头书案后拎出来扔给刑修炜。   “是。”刑修炜熟练的抱住怀里的小皇帝,转身步出了御书房。   那被刑修炜抱在怀里的小皇帝眼巴巴的看着苏阮的方向,突然埋下小脑袋凑在刑修炜的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话。   刑修炜身形微顿,片刻之后托着小皇帝的小屁股把人抱远了。   小皇帝一走,御书房内的气氛瞬时便沉静了下来,苏阮缩着身子站在那里,因为紧张,手里的花中花越捏越紧。   “这酥皮点心是御膳房刚刚做好的,阿阮姑娘不若过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陆朝宗突然开口转移了话题。   苏阮不知陆朝宗的用意,磨磨蹭蹭走了半刻才走了几步路,那脚下的绣花鞋底一路把白玉地砖都摩擦的更加白亮了几分。   陆朝宗也不急,靠在坐塌那里吃着酥皮点心,视线落在苏阮身上,意味不明。   路再长,苏阮走的再慢,最后也终于走到了陆朝宗的面前,她满身冷汗的伏跪下身子,将手里的那颗花中花小心翼翼的放到书案上。   花中花上沾着的都是从苏阮掌心里流出来的汗渍,晶莹剔透的黏了一层,看上去腻腻的有些脏。   “臣,臣女……”   “这酥皮点心看着简单,做起来却是难,特别是这酥皮,层层叠叠的咬下去,还要层次分明,可不是哪个御厨都能做的出来的。”   陆朝宗开口打断苏阮的话,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着一块酥皮点心,慢条斯理的拨开外头的酥皮。   细薄的酥皮被一层一层的拨开,露出里头白软的内馅,那内馅是沙质的流感,白腻腻,软乎乎的顺着陆朝宗的指尖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书案上的那颗花中花上,再顺着花中花上裂开的细缝钻进去,平添的显出一抹旖旎媚色。   苏阮盯着那酥皮点心,不自禁的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她有一种那陆朝宗剥的不是酥皮,而是她衣裳的错觉。   御书房内静的可怕,苏阮急促的喘气声和陆朝宗低缓的呼吸声交杂在一处,比起那与酥皮内馅交融的花中花更为亲密暧昧。   “吧嗒”一下,陆朝宗手里的酥皮点心落在书案上,苏阮浑身一震,猛地瘫倒在地上开始大口喘气。   苏阮呼吸的又急又快,她抓着自己的衣襟,炙热的呼吸声打在白玉地砖上,留下一层濡湿水雾。   “咳咳咳……”呼吸的急了,苏阮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那环抱住自己的身子,咳得面红耳赤,明明应该是一副狼狈模样,但看在陆朝宗的眼中,却媚软逼人的紧。   蜷缩在地上的苏阮身形纤细,一身凝脂肌肤甚至比她身下的白玉地砖还要再白上几分。   散开的月华裙铺倒在地上,随着苏阮屈腿的动作而勾勒出一股臀弧,层层叠叠的百褶半遮住她一对穿着绣鞋的小脚,仿若白骨细雕而成的脚踝纤细完美,由于常年不见日光而更为白皙细腻。   陆朝宗捏着手里残余的小半块酥皮点心,突然慢条斯理的张口将其吞入口中。   白腻的内馅粘在陆朝宗的唇角处,随着那细薄唇瓣轻抿的弧度而微微颤动。   甜软的牛乳香味伴随着清甜的玫瑰瓣味弥散在陆朝宗的口中,带起一阵燥热之感。   舔了舔唇角处沾着的乳白内馅,陆朝宗缓慢垂眸,将视线落到那颗沾满内馅的花中花上。 ☆、第十六章      御书房内静的可怕,苏阮喘过了气,抬眸就瞧见陆朝宗正捏着那颗湿漉漉的花中花放到那盛着清水的青瓷兔形水盂里。   乳白内馅被清水化开,露出里头那颗花中花本有的老红色,而那上面裂开的细缝也愈发的清晰了几分。   那青瓷兔形水盂圆润可爱,模样娇憨,与陆朝宗相比实在是差距太大,但谁会想到,堂堂一个摄政王竟然还会用这般孩童欢喜的玩物。   注意到苏阮的视线,陆朝宗轻笑道:“这是那小皇帝的东西。”   苏阮颤着眼睫,没有说话,纤白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   “阿阮姑娘,本王似乎说过,三日后,要将这花中花完好无损的还回来。”扔开手里的花中花,陆朝宗仰头靠在坐塌上,神色睥睨的看向那瘫软在地上的苏阮,眸色不明。   苏阮白着一张脸,颤巍巍的拢起宽袖深深伏跪在翘头书案前,然后嗓音柔媚道:“臣女找遍了宋陵城内所有的名公巧匠,但却无一人能将这花中花修补好。”   这话是苏致雅教给苏阮的,苏阮自个儿在心里头默念了数十遍,才能这般流畅的说出来。   但因为害怕,所以苏阮在说话时将脸埋得极低,光细的额际贴在白玉地砖上,浸着一层薄汗,根本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面前的陆朝宗。   “呵。”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蔑笑一声道:“可是本王怎么听闻阿阮姑娘这三日吃了睡,睡了吃,过的比那天上的神仙还要舒坦。”   “臣,臣女惶恐……”苏阮含糊不清的回着话,一个劲的吞咽着口水,那抵在额前的交叠双手不由自主的开始轻颤起来。   苏阮不知这陆朝宗是在诈她的话,还是真的知道自个儿这三日内的事。   但细思片刻后,苏阮觉得,这陆朝宗虽然神通广大,却应当不至于连她的闺房之事都能知晓,所以此话应当是在讹她无疑。   定了定神,苏阮努力的沉静下自己的心绪,更缩紧了几分.身子。   翘头书案后,陆朝宗缓慢垂眸,看着那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苏阮,突兀勾唇轻笑一声,将视线落到她那正颤个不停的芊芊素手上。   苏阮的手很好看,纤白骨细,指尖粉嫩,由手及人便知是个魅惑妖物,但却空长了一张祸事脸,这性情和胆识跟只鹌鹑似得还没那小皇帝大。   “把头抬起来。”抬手叩了叩翘头书案,陆朝宗轻皱峰眉道:“缩的跟个鹌鹑似得。”   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份好媚色。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颤着眼睫抬眸,在对上陆朝宗那双漆黑暗眸时,浑身一颤,赶紧又低下了脑袋。   看到苏阮缩手缩脚的动作,陆朝宗下意识的盘手,在抓到那空落落的掌心时眸色微动,片刻后才沉声开口道:“阿阮姑娘既然欢喜缩着,那不若试试本王近日新得的那件瓷瓮。”   “那瓷瓮肚大,能容阿阮姑娘的身,不过那其余的胳膊腿脚便是容不下了,可将它们砍下来置于其它瓦瓮里,然后再可留个脑袋放在瓷瓮外头,看看风景。”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话罢,苏阮当即便被吓得打开了身子,她猛地一起身,脑袋就狠狠的磕在了翘头书案上。   “唔……”捂着自己的脑袋,苏阮紧紧的蜷缩在一处,这副模样才真正是像极了那体小滚圆的缩头鹌鹑。   红着眼眶,苏阮使劲的按揉着自己的脑袋,只感觉那处涨疼的都要被撞出个肿包来了。   随着苏阮按揉的动作,那宽大的袖口下滑,露出她一双凝白皓腕,陆朝宗看着上头清晰的浅红掐痕,情不自禁的捏了捏指尖。   钝痛过后,苏阮泪眼蒙蒙的抬眸,说话时声音软娇娇的带着一股子哭腔道:“臣女虽弄坏了王爷的花中花,可王爷也已然罚过臣女了。”   “哦,罚过了?”陆朝宗略微歪了歪头,嗤笑一声道:“本王何时罚过你?”   苏阮顶着一张委屈万分的脸,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双手往陆朝宗的面前伸了伸道:“这些掐痕,难道不是王爷弄的吗?”   苏阮觉得,自个儿真是难得能聪明上这么一回,这人在生死关头,果然是浑抓住什么,就死拽着不放。   “那是阿阮姑娘自个儿掐的。”陆朝宗轻瞟了一眼苏阮的手腕子,面无表情的道:“阿阮姑娘吃醉了酒,自个儿掐的兴起,本王拦都拦不住。”   ……这陆朝宗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让苏阮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虽然不太记得那晚自个儿醉酒后的事了,但却知道这掐痕肯定不是她自己掐的,毕竟只要不是眼瞎的,单看这手掌印子的大小,就能知晓这掐她的定然是个男人。   “王爷,臣女这手腕子上的印子是淡了,但身上的印子却不淡,臣女刚刚虽撞了脑袋,不过这手印子是别人的,还是自个儿的,还是能分得清的。”   说到这里,苏阮更放软了几分声音,她眉目纤纤的看向陆朝宗,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王爷,臣女毁了您的花中花,您也罚了臣女,此事便就此揭过吧,您看如何?”   苏阮的姿态放的极低,唯恐哪句话说错了惹陆朝宗不快,因为她知道,她的生死不过也就是面前男人一句话的事。   “呵,阿阮姑娘这是咬定了本王?”饶有兴致的看向那伏跪在地的苏阮,陆朝宗笑道:“阿阮姑娘说这话,可是要拿出证据来的。”   苏阮抬眸看着陆朝宗这副无畏模样,暗暗咬了咬牙。   她的身上确实还带着那更为清楚的手印子,可难不成要她当着陆朝宗的面宽衣解带的露出心口处的手指印子,然后抓着他的手按上去比对吗?   这厮明明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事竟然还如此说,真是无耻至极!   但其实苏阮心中明白,她身上的手印子不管是谁的,她都是不能说出去的,毕竟这事关系着她的名节。   不过在现在生死攸关之际,苏阮觉得名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自个儿的性命来说,真是算不得什么。   毕竟她已经体会过那一剑戳心的痛苦了,深觉多可怕的事都比不过那被一剑戳心时濒临死亡的恐惧。   所以现在就算这手印子不是陆朝宗的,苏阮此刻也只能咬死他,盼得能用这事从陆朝宗的手里翻掌逃生。   “阿阮姑娘,这世间的人千千万,一个人便是一双手,就说这宋宫,单那花萼相辉楼内的宫娥太监便已然成百上千,你如此咬定本王,可让本王很是冤枉。”   仰头靠在坐塌上,陆朝宗扬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花衣蟒袍,一副闲适慵懒模样,那淡定甩出的话中语气波澜不惊,似乎真是正直非常的受了什么冤枉似的。   苏阮咬着唇瓣说不出话来,御书房内沉静下来,她垂着脑袋跪在地上,纤细的脖颈低垂,露出一截白细肌肤,上头的嫩骨根根分明,白玉似得覆着一层香汗,浸湿了衣襟绣边。   陆朝宗的视线随着那颗滚圆的汗珠子滑落,盯在苏阮白皙小巧的下颚处,那里贴聚着一层汗珠,一些顺着脖颈向下滑去,一些嘀嗒嘀嗒的砸在白玉地砖上,几乎都要堆出一个小水坑。   御书房内放置着两个冰鉴和三盆冰块,窗棂处还开着风轮,那猎猎而响的风轮使劲鼓吹着,将御书房外清甜的花香气舀入御书房内,瞬时清芬满殿,浑身舒爽。   但苏阮却还是一副香汗淋漓的模样,甚至连身上的衣衫都半湿了,她不是热的,而是被陆朝宗吓得。   反观陆朝宗,他的身上虽穿着厚实的花衣蟒袍,但脸上却并无热汗,因为那坐塌下铺置着一层冰块,透过竹席贴在身上,沁凉非常。   踩着脚上的皂靴从坐塌上起身,陆朝宗缓步走到苏阮面前,然后语气沉哑道:“起身随本王来。”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身子一哆嗦,赶紧颤巍巍的撑着胳膊站起了身。   跪在地上的时间长了,苏阮的双腿僵直的厉害,麻麻的根本就站不直,她闷着脑袋跟在陆朝宗身后往前去,一个不小心就踩上了那人的后脚跟。   “啧。”停住步子,陆朝宗转身,就被歪斜着倒下来的苏阮扑了满怀。   香软软滑腻腻的身子贴在陆朝宗的花衣蟒袍上,带着一股不知名的清甜香味,比那御书房外头的簇俏花枝还要惹人折腰。   苏阮惨白着一张脸死拽住陆朝宗腰间的玉带挂在他的身上,急促之间吸进去的满是那浓郁的檀香气,浑身汗涔涔的立时又被吓出一股子冷汗。   伸展着自己黏腻的手指,苏阮哆嗦着唇瓣帮陆朝宗把那腰间的玉带往上提了提道:“臣,臣女不是故意的……”   苏阮的话还没说完,双腿一软,带着那根玉带就摔在了地上。   那玉带上的螭纹玉带扣“砰”的一下砸在白玉地砖上,登时就被砸碎了一角。   细碎的白玉“噼里啪啦”的急促四散开来,就像是撒了腿的孩童般欢快,苏阮坐在地上怔怔的拎着手里的那根玉带,眸色微有些迷蒙的仰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   没有了玉带,那花衣蟒袍一瞬便松散开来,水脚上绣着的江牙海潮轻飘飘的略过苏阮的脸,沾着那让人惊惧的檀香气。   陆朝宗捏着手里那仅剩的一颗花中花,面无表情的垂眸看向苏阮,皂靴微动之际,踩到地上的碎玉,那“吱嘎”作响的声音就像是踩着人骨似得让苏阮浑身发冷。   “本王听闻古时有一祸国妖物,每日里撕玩绢缯,喜听裂缯之声。”话说到一半,陆朝宗突然垂眸看了一眼苏阮捏在手里的玉带,细薄唇角轻勾道:“难不成阿阮姑娘如那妖物一般,喜听碎玉之声?”   “不,臣女并不是故意为之。”苏阮急匆匆的从地上起身,手忙脚乱的想将那玉带给陆朝宗重新系好,却是被那人给按住了手腕子。   捏着苏阮那纤细白腻的手腕,陆朝宗微微俯身,放大的施压就像是夏日里暴雨前的乌云压顶般将苏阮牢牢笼罩在其中。   “阿阮姑娘若是欢喜那碎玉之声,只管与本王说便是,本王也不是吝啬之人。”   说罢话,陆朝宗挺直身子,然后侧头跟站在御书房外的刑修炜道:“去,将国库里的玉石搬上五六箱送到苏府,就说是本王送与阿阮姑娘玩乐的小玩意,阿阮姑娘尽可摔打。”   苏阮不知道这陆朝宗为什么突然会出这么一出戏,她只知道那人捏在自己手腕处的手掌紧实有力,指腹处的厚茧磨在她的肌肤上,就像是要嵌进她的脉搏里。 ☆、第十七章      “对了,那厉蕴贺呢?”按着苏阮手腕的手没动,陆朝宗继续跟刑修炜说着话。   刑修炜撩开竹帘子进到御书房内,毕恭毕敬的站在陆朝宗的面前道:“厉大将军昨日里去了春风十里,今日早朝也未来,怕是又吃醉酒,躺在温柔乡里头了。”   “哦,是嘛。”听罢刑修炜的话,陆朝宗状似无意的扭头看向苏阮,然后意味不明的笑道:“醉酒误事,芙蓉帐误人,阿阮姑娘说是不是?”   “……是。”苏阮咬着唇瓣,一双柳媚眼死死的盯在自己被陆朝宗紧攥住的手腕上。   若不是她吃醉酒,也不会惹上这尊大佛,这醉酒果然误事。   陆朝宗垂眸,手指微动,指尖恰好印上那未消的红印,然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暗捻了捻上头泛红的肌肤。   苏阮瞬时便感觉一股瘆意从手腕流窜至全身,下意识的就甩开了陆朝宗的手。   精致的绣花鞋踉跄着往后一踩,尖锐的碎玉戳破鞋底,直直的扎在了苏阮的皮肉上。   “啊……”苏阮惊呼一声,跳着脚左右乱转着,被陆朝宗拽着衣襟拉到了面前。   “别动。”皱眉看向面前的苏阮,陆朝宗一把将人拎抱起来放到翘头书案后面的坐塌上,然后转头吩咐刑修炜道:“去唤姚太医来。”   “是。”刑修炜领命退了出去,御书房内又只剩下苏阮和陆朝宗二人。   陆朝宗拢着花衣蟒袍半蹲在坐塌前,伸手握住苏阮的脚踝将其抬起。   只见那鞋底的一块碎玉尖锐无比,正正好好扎在苏阮的脚底心处,艳色的血渍已然顺着那条被扎破的细缝浸漫而出。   苏阮撑着双臂靠坐在身下的坐塌上,有些难堪的缩了缩脚,却是被陆朝宗紧紧按了按脚踝处的踝骨道:“若是不想留疤,便别动。”   女子身上若留疤,肯定是不好的,即便只是在脚底心,但比起被陆朝宗捏着腿脚,苏阮倒是宁愿自个儿身上留个疤。   就在苏阮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发愣的时候,陆朝宗已然上手捻住了那块碎玉。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瞬时回神,面色大惊,下意识的就弯身攥住了他的胳膊道:“王爷,还是等太医来了再说吧。”   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掀开眼帘看向面前的苏阮,然后轻蔑的勾起唇角道:“怎么,不相信本王?”   “不,只是……啊……”苏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自己脚底心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陆朝宗用指尖捻着那块碎玉,硬生生的把它从苏阮的脚底心给拔了出来。   “啊……”皱着一张脸,苏阮疼的面色惨白,但因为脚踝还被陆朝宗握着,所以根本就动弹不得,只是不停的哆嗦着脚掌使劲往后缩着。   嫣红的血色顺着那小洞喷薄而出,溅在陆朝宗的面颊上,滴滴答答染红了他的交领蟒袍衣襟。   抬手脱去苏阮脚上的绣花鞋,然后又帮她把攒在脚踝处的罗袜褪下,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条还在渗着血渍的伤痕,上手轻触了触伤口处外翻的殷红皮肉。   白皙的指尖处沾上一点血色,苏阮痛的抬脚就往陆朝宗的脸上踩去,却是被那人一把按住了脚踝道:“阿阮姑娘自重。”   自重?这到底是谁脱了她的绣花鞋又褪了她的罗袜,竟然还反过头来让自个儿自重!   苏阮气得牙痒痒,但却又莫可奈何。   谁让这人位高权重到连那小皇帝都能随便扔丢,弄死像她这样的小蝼蚁不还是翻掌的事。   “王爷,姚太医来了。”刑修炜站在御书房门口,朝着里头高声通报道。   “不必进来了,将雪肌膏拿来。”陆朝宗半蹲在苏阮面前,头也不回的道。   “是。”刑修炜轻应一声,然后转身看向自己身后背着沉重药箱,跑的气喘吁吁地姚太医道:“姚太医,王爷说您留下雪肌膏便能去了。”   可怜的姚太医堂堂太医院院首,亲自跑了一趟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那刑修炜拿了雪肌膏又遣回去了。   “王爷。”刑修炜捧着手里的雪肌膏进到御书房内,毕恭毕敬的将其递给陆朝宗,然后又垂首缓慢退了出去,期间连看都未看一眼那靠在坐塌上的苏阮。   陆朝宗一手捏着雪肌膏,一手将刚才那被自己覆在苏阮脚上遮挡的绣帕拿开道:“抬脚。”   “臣女自个儿来便行了,不敢劳烦王爷。”苏阮吞咽着干涩的喉咙,使劲抽了抽自己被陆朝宗按住的脚踝。   陆朝宗捻着苏阮的脚踝,指尖滑腻腻的就像是捧着一块柔嫩凝脂一般,入手无骨,素白细腻,恨不能让人按在掌心之中好好把玩一番。   缓慢掰开苏阮那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起来的脚趾,陆朝宗帮她把上面的血痕擦掉,然后一点一点的抚弄着那如桃花粉瓣般绯嫩的指甲花。   苏阮僵直着身子靠在坐塌上,身下凉丝丝的都是冰块的冷意,但让她感觉到彻骨冰寒的不是那冰块,而是陆朝宗的动作。   带着厚茧的指腹摩擦在苏阮的脚趾上,粗糙的搓着上头的血渍,苏阮的肌肤很细,所以她能十分清晰的感觉到陆朝宗指腹处的茧子有多厚,就像是还没磨好的木料,刺扎扎的感觉都要把她的肌肤擦破。   脸上沾着血迹的陆朝宗轻垂眉眼,因为低头的关系,所以苏阮看不清他的脸色,但那白皙面容之上流淌着的刺目血迹却直刺刺的扎在她的眼中,就如那嵌在眼中的钉块,疼的涨目。   拿着苏阮的素白绣帕,陆朝宗帮她把脚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又涂上雪肌膏,动作轻缓自然,就像是做过无数遍一样。   苏阮身上的衣衫被吓出来的冷汗无数次打湿,身下的冰块又凉的厉害,这一会子热一会子冷的,直把她弄得全身僵硬,惊惧之下忍不住的打起了一个喷嚏。   “阿嚏……”捂着鼻子,苏阮缓慢睁开双眸,突兀就对上了陆朝宗那张难看至极的脸。   瞪圆了一双眼,苏阮看着那浅浅印在陆朝宗左脸面颊上的一只血色脚趾头印子,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脚趾印子……是她踹的吗?   “呵。”陆朝宗揉捏着苏阮的小脚,突兀发出一声冷笑,苏阮被吓得一个哆嗦,使劲的蜷紧了自己的大脚趾。   其实苏阮的脚已经被陆朝宗擦得很干净了,但因为陆朝宗的脸上本就带着血,所以苏阮的脚趾一踩上去,就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趾印子。   “我,我,我……”哽咽着喉咙,苏阮使劲一挣脱陆朝宗的手,然后抱着自己的脚缩在坐塌上用力喘气。   “阿阮姑娘的脚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大老实。”   顶着脸上的那个脚趾印子,陆朝宗朝着苏阮轻勾起唇角,他的脸上还带着血色,那双眼暗沉深邃的吓人,似乎下一刻就会让宫娥进来把她的脚趾头给砍了去喂鱼。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苏阮侧身扭跪在坐塌上,使劲朝着那陆朝宗磕头道:“是臣女眼拙,不,脚拙,冒犯了王爷……”   “怕什么,本王又没说要治你的罪。”抬手按住苏阮那磕个不停的脑袋,陆朝宗的手掌嵌进她那头漆黑墨发之中,指缝处滑丝丝的都是四处流淌下来的乌色。   “这不听话的东西,留着本就无用,阿阮姑娘说是不是?”   捻着苏阮的发丝,陆朝宗的指尖缓慢缠绕在上头,单手一抽,那原本就凌乱的髻发被他解开,苏阮的漆发滑落而下,层层叠叠的铺散在坐塌上,发尾酥麻麻的扫过陆朝宗的手背,甜香扑鼻。   苏阮瑟缩着身子不说话,她惨白着一张脸跪在那里,根本就不知道陆朝宗想要做什么。   抬手勾起苏阮的下颚,陆朝宗垂眸对上苏阮那张纤媚面容,眸色愈发深谙了几分。   “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轻启薄唇,陆朝宗缓慢的吐出这句话,然后突然捏住了苏阮的下颚道:“夫有尤物,妩媚纤弱,足以移人,那摄政王终归也是个男人。”   什,什么?   睁着一双眼,苏阮无措懵懂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根本就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话。   “阿阮姑娘的火候还是差了些,可惜了这般的好颜色,怎么连勾引人都学不会呢,实在是可惜了你那好大哥的尊尊教导。”   胆战心惊的听着面前陆朝宗说的话,苏阮被迫仰着下颚,浑身惊颤。   刚才这陆朝宗提到了大哥?怎么又扯上大哥了?   “臣女,没有勾引……”   “说谎。”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将脸凑到了苏阮面前。   “不是勾引,那在本王面前扭腰摆臀的,当本王是瞎子吗?”陆朝宗与苏阮离得极近,说话时那温热的呼吸声打在苏阮的鼻息间,隐透出一股浓郁的檀香气,与陆朝宗浑身散发出来的凌冽气势十分相符。   苏阮大睁着一双眼,心绪起伏不定。   她生下来便是这般模样,身子骨软的紧,因为这事也不知被父亲责罚过多少次了,却是怎么都改不过来。   可难道要她舔着脸的跟这陆朝宗说自个儿生来便这般,若是不扭腰摆臀,连路都走不得?   “那宋陵.城.的.名.妓好歹还会吹个竹萧,抚把弦琴,在本王面前跳场剑舞,阿阮姑娘会什么?扭腰摆臀的雕盘樱桃肉?”   面色嘲讽的看向面前的苏阮,陆朝宗一使劲,直接就将人给按倒在了坐塌上。   苏阮蜷着脚,那伤口被自己压在竹席上,又沁出了一层血渍,湿漉漉的粘在青绿色的竹席上,颜色明显。   拢着蟒袍宽袖负手而立于坐塌上,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瘫倒在坐塌上的苏阮,暗沉着眼眸突然冷哼一声道:“俗不可耐。”   说罢话,陆朝宗转身而走,就像是再看一眼苏阮,都能脏了自己的眼。   苏阮呆愣愣的扶趴在坐塌上,小心翼翼的抬手拢住自己微敞的衣襟。   御书房外,刑修炜跟在陆朝宗身后,眼看着那人顶着脸上的血色脚趾印子,疾步往含凉殿的方向走去,身上的花衣蟒袍被甩得猎猎作响。   刑修炜略思片刻,然后伸手招过一旁的宫娥,让人去备了干净的衣袍。   这含凉殿依水而建,以玉石为床,用玉晶盘盛冰,能让人在夏日三伏天内享清室含霜之舒爽,但最重要的作用,却还是能降心头火,熄身上欲。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请问一下你们对刑大人的评价是?   摄政王:十分识相。   苏阮:狼狈为奸!    ☆、第十八章      苏阮被宫娥细致的处理好了脚上的伤口,然后用轿撵抬着,一路送出了宫。   苏致雅正站在宋宫门口等着苏阮,他捏着手里的马车缰绳,面色有些难看,也不知道是刚刚从哪处过来,身上的儒衫湿漉漉的沾着酒渍和浓郁的脂粉气。   “阿阮。”看到那被从轿撵上扶下来的苏阮,苏致雅赶紧上前道:“怎么了?这怎么还坐上轿撵了?”   “被碎玉滑破了脚。”单手扶在苏致雅的胳膊上,苏阮面色苍白的垂着眉眼道:“大哥,我们先上马车再说吧。”   “好。”苏致雅应声,然后赶紧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苏阮上了马车。   苏阮刚刚扶着脚坐进马车里,就听到苏致雅道:“那厉蕴贺昨晚上吃醉了酒,醉死在春风十里了,怎么喊都起不来身。”   “大哥去春风十里了?”苏阮将裙裾散开遮住自己绑着白布条的脚道。   “嗯。”听到苏阮的话,苏致雅犹豫着点了点头道:“父亲最是不喜这种艳俗烟花之地,嫌其污浊,阿阮要替大哥保密。”   “这是自然,毕竟大哥是为了我才去那烟花地的。”   说罢话,苏阮的视线落到苏致雅那身沾着酒渍的儒衫上,不自禁的轻颤了颤眼睫。   怪不得她大哥身上都是酒渍和脂粉香气。   轻叹出一口气,苏阮盯着苏致雅衣襟处的绛红色唇脂,突然不由自主的想起刚才陆朝宗说的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再看向苏致雅时的神色便难免怪异了几分。   “怎么了,阿阮?”注意到苏阮奇怪的面色,苏致雅皱眉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没事。”苏阮轻摇了摇头,赶紧捂着脸矮身靠在了马车壁上。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信大哥,反而去相信那陆朝宗说的话?大哥对她这么好,她不应该怀疑大哥的。   “我怕你出什么事,就自己驾着马车过来等你了。”撩起后裾坐上车板子,苏致雅伸手拉住缰绳,面色微有些尴尬道:“大哥也没赶过几次车,阿阮坐稳当些,当心路上颠簸。”   “嗯。”苏阮伸手扶住马车窗子,透过细薄的车帘子盯住外面的苏致雅,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感觉有些不安。   三伏天还未过,日头烈的很,马车辘辘的行驶在宽长的宋陵城大道上,苏阮疲惫的轻阖眼睫,耳畔处皆是那垂髫小儿的嘻闹之声。   将脑袋靠在马车壁上,苏阮不知不觉的就在马车的颠簸声中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直至马车驶入苏府角门时才堪堪转醒。   “阿阮,兴文送过来的那两个丫鬟你觉得可还好使?”勒住马车缰绳,苏致雅小心翼翼的伸手将苏阮从马车里扶出来。   “嗯,很好。”苏阮朝着苏致雅点了点头,然后掂着脚站在原处道:“大哥先去换身衣裳吧,不然被父亲看到又要挨骂了。”   顺着苏阮的视线看到自己衣襟处的绛红色唇脂,苏致雅略微有些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道:“那好,我唤丫鬟来搀你。”   说完,苏致雅进芊兰苑唤了平梅和半蓉过来,然后自己牵着马车去了。   苏阮抬着脚,被平梅和半蓉扶着进了主屋,她身心俱疲的仰躺在美人榻上,刚刚吃上一口平梅递过来的香薷饮,就听到外头传来禄香的声音道:“二姐儿,刑大人来了。”   听到禄香的话,苏阮神色一变,赶紧撑着身子从美人榻上起了身。   这刑修炜怎么又来了?难不成是那陆朝宗又有什么事儿了?   “二姐儿。”禄香伸手撩开珠帘,缓步走到苏阮的面前道:“刑大人带着宫人送了好几箱玉石过来。”   “玉石?”苏阮蹙眉,突然想起那陆朝宗说的话。   那厮不会真的要让她砸玉石玩吧?   “苏二姑娘。”刑修炜毕恭毕敬的站在珠帘处,朝着彩绘纱屏后的苏阮道:“臣奉摄政王之命给苏二姑娘带了三箱玉石砸玩。”   “不必了,烦劳刑大人带回去吧。”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声音微有些紧张。   “臣只是奉命办事,苏二姑娘切莫为难臣。”刑修炜声音谦卑的说着话,然后侧身让出身后的那三箱玉石道:“摄政王吩咐,要臣亲眼看着苏二姑娘将这三箱玉石砸完,才能回宫复命。”   “什么?”听到刑修炜的话,苏阮瞬时便瞪大了一双眼,她翘着脚急切的从彩绘纱屏后出来,然后单手扶在彩绘纱屏上道:“砸完?三箱?”   “是。”刑修炜声音轻柔的说着话,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嘶……咳咳咳……”苏阮的脚撞上彩绘纱屏下面的底座,疼的她登时一凛,急促呼吸间喉咙里又呛进一口气,然后涨红着脸剧烈咳嗽起来。   “二姐儿。”禄香赶紧上前给苏阮倒了一碗茶水。   就着禄香的手吃了一口茶,苏阮用绣帕擦了擦嘴,然后抬眸看向面前的刑修炜。   “请。”刑修炜伸手,拢着大袖躬身道:“摄政王说了,苏二姑娘若是不方便,可搬个绣墩慢慢砸。”   苏阮红着一双眼死死盯在那三箱玉石上,按在彩绘纱屏上的手愈发握紧了几分。   “二姐儿……”禄香面色担忧的看着苏阮,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胳膊道:“奴婢去将大公子唤来?”   “不必。”苏阮抬手挥开禄香的手,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三箱玉石前道:“摄政王美意,臣女怎能辜负。”   说罢话,苏阮便弯腰从那大箱子里头抱出一块玉石,狠狠的往地上砸去。   玉石应声而碎,“噼里啪啦”的砸了一地,甚至将那地砖都磕出了细缝。   “请。”刑修炜亲自给苏阮搬了个绣墩过来。   苏阮也不客气,提着裙裾就坐了上去,那层叠的百褶月华裙散开,显出她窈窕纤媚的身姿,楚腰丰臀,漆发窄背,勾人摄骨。   伸手接过刑修炜递过来的另外一块玉石狠狠的往地上砸去,苏阮粗喘着气,胸前起伏不定的绷着心口处的盘扣。   苏阮不知自己砸了多久,当她停下酸软的手臂时,满地皆是上等的玉石碎片,三个丫鬟面色惊惶的站在那处,连挪动一下都没地方。   “苏二姑娘勿动。”刑修炜抬手虚按住苏阮的胳膊,然后让宫人将那些砸碎的玉石重新装入箱中道:“臣还要带回去复命。”   苏阮坐在绣墩上按着自己的胳膊,眼看着那些宫人用早就准备好的簸箕扫帚小心翼翼的清扫主屋,一盆又一盆的把碎玉倒进大箱子里。   听着耳畔处那一阵又一阵碎玉砸箱的倾倒声,苏阮暗握紧了自己的手掌。   其实一开始,苏阮是因为心头的无名火起才开始砸那玉石的,可到了后来,她听着那玉石的碎裂之声,不知为何心中却十分舒畅,就像是添堵了十几年的池塘一顺通了气,入了水。   这种感觉让苏阮十分惊惧,但却又莫名的有些兴奋,就好像那时候她终于从不见日头的绣楼里用绣墩砸开了一扇窗棂,那通体的凉风擦身而过时带走一身烦热的感觉。   虽然那次她被父亲在祠堂里罚跪了三天三日,但却永远都忘不了那一瞬时窗棂被自己砸开的感觉。   “苏二姑娘,告辞。”刑修炜领着宫人去了,苏阮呆愣愣的坐在绣墩上,三个丫鬟立时就围了上来。   “二姐儿,怎么样,没事吧?”半蓉伸手替苏阮揉了揉胳膊,面色担忧道:“可是不舒服?”   苏阮眨了眨眼,然后声音干涩道:“我想吃糟香八宝饭。”   “奴婢给你去做。”听到苏阮的话,禄香赶紧提着裙裾出了主屋。   平梅给苏阮端了一碗茶水,小心翼翼的喂到苏阮的唇边。   苏阮垂眸轻抿一口,然后就着半蓉的手从绣墩上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美人榻上躺下道:“我的脚伤了,半蓉你去朱大夫那处帮我取些药膏来。”   朱大夫是苏府养在府里的大夫,十分乐善好施,平日里大家伙有个什么大病小病的都会去找他。   “是。”半蓉应了一声,起身出了主屋。   禄香和半蓉一去,内室里便只余平梅和苏阮二人,苏阮仰头靠在美人榻的竹席上,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的捏着手里的绣帕。   “平梅,你觉得半蓉和禄香怎么样?”   “禄香话少,但做的糕食很好吃,半蓉待人温和,做事说话十分有分寸。”听到苏阮的话,平梅略思片刻后道。   “是嘛,你觉得不错啊。”苏阮低叹出一口气,脑子里头有些浑噩。   “……是。”犹豫着应了一声,平梅觉察出苏阮的不对劲,有些担忧的上前替苏阮揉捏起胳膊道:“二姐儿,可是那摄政王又惹您烦忧了?”   “惹我烦忧的事,太多。”苏阮轻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指了指一旁书案上的羊毫笔和麻纸道:“你去帮我取来。”   “是。”平梅起身替苏阮取了羊毫笔和麻纸,然后又帮苏阮搬了一张香几过来。   这香几原本是用来放置香炉的,但因为苏阮不喜那些浓雾淡香,便索性搁置了,偶时用来垫垫东西。   将麻纸摊开在香几上,苏阮埋头执笔,垂着眉眼细写起来。   平梅是识字的,她看着苏阮写的那些东西,有些奇怪的开口道:“二姐儿,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苏阮捏着手里的羊毫笔,头也不抬的道:“记仇。”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虽然脑子不聪明,但这一笔笔记下来,等日后学乖了,总归能慢慢还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哼,拿个小本本记仇,让你们欺负我       ☆、第十九章      芊兰苑内砸了一下午的玉石,闹出的动静太大,苏阮刚刚写完一张麻纸,就听到外头就传来苏钦顺的怒吼声。   “二姐儿。”平梅面色惊惶的帮苏阮将麻纸和羊毫笔放好,然后小心翼翼的把人从美人榻上搀扶起来道:“大老爷他……”   “没事。”安抚的拍了拍平梅的手背,苏阮踩着脚上的绣花鞋,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这次来的人很多,除了苏钦顺外,二房的一群人都来了。   苏阮扭着腰肢给苏钦顺行了一礼,还未说话就听到苏钦顺那炸开了锅的怒骂声道:“若不是蓁儿来与我说,我还不知道这事,那陆朝宗为什么会送你三箱玉石?还让你砸玩了一下午?”   “我,我也不知……”   “还有今日,你是不是背着我跟那刑修炜去了宋宫见陆朝宗?”怒不可歇的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用力的粗喘着气道:“苏阮,你若是真与那逆臣贼子有所瓜葛,就休怪为父的不客气!”   “父亲,我与那陆朝宗并无瓜葛,只是失手弄坏了他一颗花中花,进宫赔罪而已。”   说罢话,苏阮侧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惠蓁,然后继续声音轻涩的道:“但那陆朝宗不知为何不止不接受女儿的赔罪,反而还拿来三箱玉石让女儿砸玩,性情实在是古怪至极。”   说到这里,苏阮突然垂下了眼帘,双眸微红道:“父亲,女儿认为,我苏府世代忠诚,那玉石高洁衬我苏府,这陆朝宗怕不是送玉石来讨好我苏府的?”   “二姐姐这话听着倒是有些怪了,这特意送来讨好,怎么还全让二姐姐给砸了呢?”苏惠蓁插过苏阮的话,笑眯眯的道:“怕不是用来讨好二姐姐一人的吧?”   苏惠蓁话罢,苏钦顺原本缓和下来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他猛地一甩宽袖,抬手直直的指向苏阮道:“苏阮,今日你就给我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你与那陆朝宗到底是如何的不清不楚!”   “父亲。”听到苏钦顺的话,苏阮有些惊诧的抬眸,眸色微动道:“您何故如此说,我与那陆朝宗清清白白,毫无瓜葛,若不是那颗花中花惹了事,女儿也不至于进宫去赔罪。”   说的有些急了,苏阮那又软又媚的声音带着上扬的尾音,酥糯糯的裹在话语中,直听得人浑身酥软。   苏致重站在苏惠蓁的身旁,一双浑浊双眸不停的在苏阮的身上游移,再被苏惠蓁狠狠的剜了一眼之后才轻咳一声收回目光。   “赔罪?那还赔的连路都走不稳了?”苏钦顺指着苏阮那只站立不稳的伤脚,双眸瞪得极大,其中隐现血丝。   “父亲,您难道是怀疑女儿与那陆朝宗有染吗?”苏阮震惊的睁大了一双眼,被苏钦顺的口不择言气得浑身发颤,但却又觉得十分悲哀。   这明明是她的父亲,可为何却宁愿相信苏惠蓁这个外人,也不信她这个亲生女儿呢?   “降诞日那晚你是不是留在了花萼相辉楼?”没有回答苏阮的话,苏钦顺换了一个话题,但那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双眸通红的看向面前的苏钦顺,苏阮只感觉心中悲哀非常。   “听说二姐姐那晚还吃醉了酒?真是……”苏惠蓁用手中绣帕掩唇,轻飘飘的来了一句火上浇油的话。   苏阮转头,狠狠的瞪向苏惠蓁,声音细哑道:“那檀香木吊坠之事,我可还没与三妹妹算呢。”   “二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虽然二姐姐雕了个一等俗物的樱桃肉,我雕了个檀香木吊坠,但二姐姐也不能因此就冤枉我呀。”   苏惠蓁语气轻柔的说着话,一脸委屈的将那“一等俗物”四字咬的极其清楚。   苏阮早就知道这苏惠蓁的脸皮厚,所以自然知道她不会承认这事。   “整个苏府都知我芊兰苑内出了多少檀香木料的碎屑,三妹妹自欺欺人的本事还真是厉害的紧。”   满脸嘲讽的看向苏惠蓁,苏阮轻仰起下颚,那里还残留着一些被陆朝宗掐出来的红痕。   “你给我闭嘴!”苏钦顺扬手,狠狠的指向苏阮。   苏阮紧抿着唇瓣,一张夭色媚气的脸绷的死紧。   “哟,来的巧了,竟然如此热闹。”突然,去而复返的刑修炜拢着大袖站在垂花门口,笑盈盈的看向一团糟乱的庭内惊奇道:“苏大人?您不是卧病在床吗?”   听到刑修炜的话,原本气势汹汹的苏钦顺当即就涨红了一张脸,面色略微有些尴尬。   相比于苏钦顺的难堪,刑修炜便落落大方多了,他缓步走到苏阮面前,从宽袖之中掏出一小白玉瓷瓶道:“刚才走的急,忘记将这雪肌膏交与苏二姑娘了,主子吩咐,定要将其亲手交到姑娘手上。”   刑修炜口中的主子,除了那陆朝宗别无他人。   苏阮垂眸盯着刑修炜手里的白玉小瓷瓶没有接,刑修炜便笑着交给了一旁的平梅。   平梅伸手接过,略微有些慌乱的看了一眼苏阮。   苏阮咬着一口素白贝齿,眸色发红。   刑修炜朝着苏阮躬身一拜,然后转身走到苏钦顺的面前道:“下官那处还存着苏大人的赐告,但今日下官见苏大人如此龙虎精神,实在是欢喜不已。”   说到这里,刑修炜突然话锋一转道:“江南水患,主子正愁无人处理,苏大人不若替大宋百姓跑这一趟吧?”   刑修炜的话说的极其戳心,他知晓苏钦顺一贯自诩为大宋大忠之臣,所以他不拿陆朝宗压人,不拿朝廷压人,反而拿大宋和百姓压人。   苏钦顺是个迂腐的读书人,论嘴仗肯定是说不过刑修炜的,他涨红着脸站在那处半日,都未憋出一个字来。   刑修炜微微躬身,朝着苏钦顺扬手请道:“苏大人,请随下官入宫吧,主子正在御书房内等候苏大人相商江南水患事宜,毕竟咱们可以等,但江南的百姓等不了,您说是吧?”   “刑大人,这怎么变成摄政王在御书房内等候伯父了?”苏惠蓁见苏钦顺就要被刑修炜请走,赶紧开口道:“伯父可是请了赐告的。”   “苏三姑娘这就不知了,主子特意吩咐过,苏大人是咱大宋百姓的清官,若是听到江南水患一事,定然会劳心劳力的亲自前往,主子说了,只要苏大人身体一好,便立时请进宫去,只有苏大人去了,这江南的百姓才能心安。”   俗话说,人无完人,苏钦顺虽然管不好家宅事,但却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只是太过迂腐,将那些书上的东西看的太重,完全不知变通,就因为这,也不知在官场之中得罪了多少人。   “苏大人,请吧。”刑修炜再次催促了一下苏钦顺。   苏钦顺面色难看的站在那里,良久之后才道:“本官去换身官服。”   说罢话,苏钦顺便径直出了庭院,刑修炜跟在苏钦顺身后,也慢悠悠的去了。   苏惠蓁看着苏钦顺走远,狠狠的跺了跺脚,面色不服。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杀杀这苏阮的锐气,却是不想被个死太监给坏了事。   “婶婶还有事吗?”苏阮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淑珍一行人道:“若是无事,那我就让平梅送客了。”   “送就不必送了,二姐儿腿脚不利索,我们自个儿走。”李淑慎提着裙裾转身,往垂花门口走去。   苏惠蓁和苏致重紧跟其后,只小刻,三人便走没了影。   “二姐儿。”平梅拿着手里的白玉小瓷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苏阮抬手揉了揉自己钝痛的额角,只感觉浑身汗津津的被那挂在天上的大日头晒得有些发晕。   她不知这刑修炜的去而复返是真忘了给她送雪肌膏,还是假托词,反正今次之事是安稳过去了。   被平梅扶着回到主屋,苏阮坐在美人榻上褪下脚上的绣花鞋,看着那又沁出了血渍的脚底心发愁。   这不会真留疤吧?   “二姐儿,要试试这药膏吗?”平梅将手里那刚刚刑修炜给的白玉小瓷瓶拿到苏阮的面前。   苏阮盯着那白玉小瓷瓶片刻,然后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看到苏阮点头,平梅赶紧去端了清水过来给苏阮清洗伤口,然后细细的抹上雪肌膏。   清凉柔腻的雪肌膏在伤口上化开,带走阵阵钝痛,效果显而易见,不愧是宋宫内的秘宝。   苏阮疲累的靠在美人榻上,一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雪肌膏,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陆朝宗该不会真是在……讨好自己?   但这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苏阮自个儿给掐干净了。   这陆朝宗是谁,哪里用得着来讨好自个儿,反倒是她,若是再不紧着讨好他,这苏府就要被屠府了! ☆、第二十章      “二姐儿,大姐儿来了。”主屋门口,用漆盘端着手里那份糟香八宝饭的禄香伸手撩开竹帘,将苏惠苒请进来道。   听到禄香的声音,刚刚躺倒在美人榻上的苏阮硬撑着身子又起了身。   “阿阮。”苏惠苒进到彩绘纱屏后,伸手把苏阮压回美人榻上道:“别动。”   “大姐。”抬眸看向面前的苏惠苒,苏阮喉头微动,不知为何双眸突然有些酸涩,心口处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子委屈。   “嘘。”抬手抵住苏阮的唇瓣,苏惠苒的面色有些难看。   “大姐,怎么了?”止住那浸在眼眶里头的泪珠子,苏阮抬手抓住苏惠苒的胳膊。   “阿阮……”对上苏阮那双盈盈柳媚眼,苏惠苒踌躇再三,终于是开了口道:“阿阮,外头候着母亲给你找来的老嬷嬷,听说以前是在宫里头做事的。”   “做事?做什么事?”神色懵懂的看着面前的苏惠苒,苏阮下意识的接过了苏惠苒的话。   苏惠苒轻别过脸,暗暗蜷紧了手里的绣帕道:“……验身。”   其实对于验身这件事,苏阮是不排斥的,因为就在刚才,那苏钦顺说自己与陆朝宗不清不楚时,苏阮虽然嘴上死咬着不认,但心里头却是发虚的。   她那晚醉的厉害,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就算是母亲不找人来给她看身子,她自个儿怕是也要想法子去看看的。   王夫人找的是宫里头的老手,苏阮不必宽衣解带,只照着她说的话扭臀摆尾的走了几步,便看着那老嬷嬷径直就去了。   “阿阮。”苏惠苒从绣墩上起身,看向扶在彩绘纱屏后的苏阮,面色之中满含焦虑。   “大姐不必如此。”苏阮朝着苏惠苒轻笑道:“母亲也是担忧我。”   “可是母亲如此做……实在是过分了些。”苏惠苒绞着手里的绣帕,面色微白。   女子的名节尤其重要,王夫人不相信苏阮,执意找了个老嬷嬷来给苏阮验身,虽然顾及苏府名声,是让苏惠苒偷偷摸摸带进芊兰苑的,但这番举动,却让苏惠苒对苏阮陡生愧疚。   “大姐,母亲心性是个好的,只是有时难免糊涂。”拉着苏惠苒的手坐到绣墩上,苏阮声音清媚道:“府内规矩多,母亲也是身不由己。”   苏钦顺不喜苏阮,平日里基本不管不问,说的最多的便是那些责骂话语,但王夫人却没法子不管不问,毕竟是从自个儿肚子里头出来的肉。   因此王夫人虽然顾忌苏钦顺,但却时常借着苏惠苒的手帮苏阮送些东西去,有时也从苏惠苒嘴里头问些苏阮的事。   今次请老嬷嬷一事,旁人看着似乎是苏阮受了委屈,但王夫人也是没法子,对于女子来说,名节太重,王夫人只想到这么一个法子来帮苏阮证实其身子的清白。   只是这人的心总是偏向的,苏阮是老二,上头压着一个大姐苏惠苒,下头又拖着一个老小苏惠德,王夫人无暇多顾她,只苏惠苒和苏阮因为年纪相仿,关系好些。   不过好在苏阮已经习惯,换成别人,怕是要闹翻天的。   验过了身子,苏阮心中的那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对了大姐,前些日子我听说母亲给你寻了一门亲事?”一瘸一拐的坐到绣墩上,苏阮给苏惠苒倒了一碗茶水道:“那人的人品如何呀?是哪家的公子?”   “这……还没影的事儿呢。”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面色羞红的垂下了脑袋。   苏惠苒现年十六,容貌清婉,才名在外,自去年及笄后来求亲的人便踏破了苏府门槛,但王夫人挑来选去的这个不合适,那个不好的,直至今日才算是挑出个满意的。   “大姐不嫌弃我,与我说说呗。”将自己面前的那份糟香八宝饭分了苏惠苒一半,苏阮捏着手里的银制调羹道:“我听说是孔家的衍圣公?”   苏家一向自诩书香大户,那衍圣公为孔家世代嫡长子孙世袭之位,与苏钦顺同为二品高官,世代簪缨,几经朝政,依旧繁荣,所以说起来,这亲事如果真成了,那还算是苏惠苒高攀了。   “母亲未曾提起。”苏惠苒轻摇了摇头,眸色微动。   看到苏惠苒的反应,苏阮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银制调羹搅弄着面前的糟香八宝饭,良久之后才道:“大姐,那衍圣公虽说是正二品的高官,配咱们苏府也是绰绰有余,但大姐可曾想过,这衍圣公世代承袭,早前的圣人风骨怕是已然所剩无几。”   “这……”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绞着绣帕的手一顿,似乎是未曾想到这方面的事。   “大姐,虽说现下都言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要自个儿相看中才好。”   说罢话,苏阮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苏惠苒的表情,一边往嘴里舀了一勺糟香八宝饭。   这糟香八宝饭以勾芡浇汁,用糯米熬煮,再加上红豆莲子等物,香甜沾糯,汤汁润泽,对于饥肠辘辘了大半天的苏阮来说实在是十分填胃。   “那依阿阮看,我这,要如何是好呢?”苏惠苒因着是大姐,所以平日里对底下的妹妹自然是要多加照料的,但她毕竟只比苏阮大上一岁,碰到这等终身大事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依我看来,大姐可与大哥去说说这事,大哥时常在外,那些官员的名声自然应当都是清楚的,就算不清楚,这旁敲侧击的问问别人,也能听出些门道来。”   苏阮说罢话,苏惠苒踌躇片刻便起了身,然后道:“那我去寻大哥。”   “嗯。”苏阮舔着手里的银制调羹冲着苏惠苒轻哼一声,音调软绵绵的透着一股倦意。   “怎么又舔上了。”看到苏阮的动作,苏惠苒赶紧上手把她手里的银制调羹拿开道:“若是被父亲看到,可有你好看的。”   “知道了。”含糊的应了一声,苏阮催促苏惠苒道:“大姐快去吧。”   “那,那我去了,这事阿阮你……”   “我定然是不会告诉别人的。”接过苏惠苒的话,苏阮把那银制调羹拿回来捏在手里把玩。   苏惠苒面色微羞的站在那处,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对了,你的伤可还好?我听到说那摄政王让人给你送了雪肌膏来?”   “唔……”苏阮抿着唇瓣轻哼一声道:“我是在他那出的事,他自然是要好好赔罪的。”   “你呀。”苏惠苒当然是不会信苏阮的说辞,只告诫她定不要惹了那摄政王不快,便急匆匆的去寻苏致雅了。   看着苏惠苒消失在主屋门口的身影,苏阮撑着下颚靠在红木圆桌上,舔了舔唇上沾着的稠腻汤汁。   嫩粉色的丁香扫过绵软唇瓣,留下一层濡湿水痕,因为闷热,那细薄夏衫之上沁出一层粉汗,透在玉腕上,隐现香肌青络。   苏阮晃了晃脑袋,将那挂在鬓角处的一绺垂发拨开,指尖轻触上斜髻上的玉钗,玉钗松滑,应声而落。   揉着额角俯身将那玉钗从地上拾起,在抬眸之际,苏阮突然看到窗绡后透出一个模糊人影来。   娥眉轻蹙,苏阮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未动,但那窗绡后的人影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赶紧矮身溜走了。   苏阮立时回神,急忙一瘸一拐的走到绮窗处,就看到外头蜿蜒房廊拐角处一闪而过的人影。   窗绡上不知被什么利物勾出了几个圆洞,方向正好对着她的美人榻和架子床。   这扇绮窗平日里苏阮并不常来坐,所以根本就没发觉什么异常,现下一看,当即便有些心惊胆战。   圆洞边角磨损,看样子已经有些时日了,那人也不知躲在这处看了多久,实在是龌龊恶心至极。   其实若是什么丫鬟婆子,苏阮倒也没如此气愤,可刚刚瞧那身形,分明就是个男子,而且身上的衣袍布料不错,不是管事一类,便是府里头的公子哥。   “二姐儿?”平梅端了绿豆百合汤来,看到在绮窗处探头探脑的苏阮,有些奇怪的开口道:“您怎么站在那处?”   “平梅你过来,扶我出去。”苏阮面色严肃的朝着平梅招了招手。   平梅神色疑惑的上前搭住苏阮的胳膊把人小心翼翼的扶出了主屋,然后跟着苏阮走到外头的绮窗处。   苏阮站在绮窗前,将双眸凑到那两个圆洞上,只见内室里头的美人榻和架子床皆能看的清清楚楚,连一丝缝都不留。   “真恶心!”猛地一下敲上面前的绮窗,苏阮的指骨砸到窗棂,瞬时便疼的白了脸。   “二姐儿。”平梅面色大惊,赶紧上前握住苏阮的手细看了看道:“您有气也莫拿自个儿的身子出气啊,这都敲红了。”   “我没事。”憋着一股子气,苏阮抽出自己被平梅握在掌心里头的手,一瘸一拐的往主屋内走去。   平梅跟在苏阮身后,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满脸皆是担忧神色。 ☆、第二十一章      用芦帘遮了绮窗,苏阮躺在架子床上,脑袋里头依旧乱的紧,总是感觉那绮窗后头藏着个人,躲在暗处窥觊她。   “二姐儿,奴婢给您守夜。”平梅搬着被褥铺在地上,帮苏阮将床头小几上的一枝素馨换下来,重新放上新鲜的花枝。   “好。”苏阮侧身躺在架子床上,抬手止住平梅欲放床帐的动作道:“今日不要放了,点些艾草吧。”   “哎。”平梅应了一声,起身去熏上艾草。   素馨盈瓶生香,寒香清雅,嗅闻之际咽喉齿颊,尽带幽芬,让苏阮原本烦躁的心绪渐渐沉静了下来。   闭上双眸,苏阮放空身心,缓慢入睡。   “二姐儿,二姐儿……”   “唔……”好不容易睡下的苏阮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浑身懒怠的翻了个身,根本就不愿睁眼。   “大老爷被圣上封为钦差大臣处理江南水患一事,刚从宫里头回来就要下江南去了,众人都在府门口相送。”平梅伸手将手中的湿帕覆在苏阮的脸上,小心翼翼的帮她擦了擦脸。   被微凉的湿帕冷的醒了神,苏阮轻颤了颤眼睫,脑袋里头浑噩噩的还没回过神。   这怎么大半夜的就要去?难道是那江南水患很严重?可不是听说并无人伤亡,只毁了一些田地屋舍吗?   莫不是那陆朝宗故意折腾人来着?   “什么时辰了?”扶着平梅的手从架子床上起身,苏阮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角,下意识的往那绮窗处看了一眼。   屋外天色未亮,皎洁素月明晃晃的挂在漆黑夜幕之中,流萤四起,灯烛敞亮。   “丑时三刻。”平梅一边应着话,一边伸手帮苏阮换上大袖的短衫长裙。   任由平梅摆弄了片刻,苏阮抬脚换上一双榴开百子的青缎绣花鞋,目光直直的盯着上头的绣纹发愣。   “二姐儿,您的脚未好,奴婢搀您出去吧?”平梅起身,上手搭住苏阮的胳膊。   就着平梅的手抬脚走了两步,苏阮只感觉脚底心处的伤口微有涨疼,却比白日里好了许多。   缓步走到主屋门口,苏阮突然迎面看到急匆匆往这处赶来的苏惠苒。   “大姐?”神色奇怪的看着止步于自己面前的苏惠苒,苏阮声音细软道:“怎么了?”   “我就猜到你要去,所以特意赶来与你说一声,父亲已然走了,你不必去了,而且你脚伤未好,还是回屋好好歇着吧。”   说罢话,苏惠苒上前搀扶住苏阮,与平梅一道将人扶回了主屋。   苏阮坐在美人榻上,任由平梅将她脚上的一双绣花鞋褪下,露出绑着白布条的脚。   “阿阮,父亲这些日子不在,你将那双木履鞋拿出来穿吧,不然这天色闷热,你的伤口若是再闷在缎面绣鞋里,怕是会不大好。”   苏惠苒提着裙裾坐在苏阮身旁,视线落在她那双莹白玉足之上,双眸之中隐现担忧道:“可会留疤?”   “应当不会,伤口不深。”苏阮轻摇了摇头,然后与平梅道:“平梅,帮我拿双木履鞋出来。”   “是。”平梅应声,起身从圆角柜内取出一双木履鞋,擦拭干净之后置于苏阮脚边。   这木履鞋看着已然有些年头了,下头是以桐木而制的两齿木底,上面用蒲草做鞋,圆头系麻,十分古朴。   苏阮抬脚穿上那木履鞋,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脚,木履鞋底磕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木履鞋是什么时候的?”看着那被磨损的十分明显的蒲草鞋面,苏惠苒蹙眉道:“我那处有双新的,明日我让丫鬟给你送来,这都旧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换一下,万一走路时断了系带,可有你受的。”   说罢话,苏惠苒抬手掩了掩唇,然后略显困倦之意道:“行了,这大半夜的,我也不与你多说了,要回院子里头歇息去了。”   “我送大姐。”   “你别折腾了,我自个儿走。”抬手按住苏阮的肩膀,苏惠苒伸手指了指她的脚道:“你把这伤养好啊,就最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话,苏惠苒欲走,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顿住步子道:“对了,昨日我在芊兰苑的影壁处看到那苏致重,他是来寻你的吗?”   也不怪乎苏惠苒奇怪,因为二房的人本来就与大房的人水火不容,所以这苏致重会来芊兰苑寻苏阮,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苏致重?”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突兀蹙起娥眉,面色微变,那双柳媚眼不自觉的便往覆着芦帘的绮窗处看了一眼。   “怎么了?”注意苏阮突变的面色,苏惠苒奇怪道:“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苏阮缓慢摇了摇头,然后冲着苏惠苒轻笑道:“时辰不早了,大姐快些回去歇息吧。”   “平梅,送大姐回院子。”   “是。”平梅应了一声,引着神色困惑的苏惠苒出了主屋。   苏阮坐在美人榻上,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绣帕。   她想起来了,昨日里那苏致重与父亲一道来与她兴师问罪时,身上穿的宽袍料子与她在房廊拐角处看到的那抹颜色一模一样。   所有那躲在绮窗处偷看自己的人,就是苏致重?   “二姐儿?”平梅送完苏惠苒回来,见内室里头还亮着一盏白玉琉璃灯,就赶忙上前给苏阮端了一碗茶水道:“二姐儿,您怎么还没歇息呢?”   “嗯。”苏阮捏着手里的羊毫笔,正垂眸在麻纸上写着什么。   平梅将那碗凉茶置于一旁,然后轻声道:“二姐儿,您又在……记仇?”   “嗯。”苏阮手里的羊毫笔重重划下,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这苏致重真是恶心至极!   翌日,天色微亮,苏阮便已然在平梅的搀扶下从架子床上起了身。   “二姐儿,您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可是有事要做?”   “唔……”穿上那双苏惠苒让丫鬟新送来的木履鞋,苏阮坐在架子床上怔愣片刻,然后才在平梅的服侍下开始净面梳洗。   换上一身素白裙衫,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绷紧的盘扣,有些烦躁的坐在梳妆台前照了照头上的髻鬟。   “平梅,你可知道那二房的三少爷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一边抚弄着自己的髻鬟,苏阮一边声音细媚道。   “这,二房的事,奴婢不大清楚,不过二姐儿怎么突然问起三少爷来了?”听到苏阮的话,平梅神色奇怪道。   平梅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平日里就在芊兰苑里头转悠,也不与那些婆婆嬷嬷的在一处,自然是不清楚二房的事的。   “你可记得昨日里那窗绡上被戳破的两个洞?”凑到平梅的耳畔处,苏阮压低了几分声音道:“我怀疑那两个洞是苏致重戳的。”   “什么?那二姐儿的意思是……”平梅震惊的瞪大了一双眼,脸上显出几分慌乱神色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奴婢去找婆子把那绮窗封了吧?”   “不能封。”蹙眉摇了摇头,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道:“那绮窗一封,偷窥之人定然会以为咱们怕了,日后若是再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其实昨日她不应当打草惊蛇的,就应该好好的让那人去,然后等那人再来时便能逮住他了,但现下那人有了防备,怕是这几日都不会过来了,最关键的是苏阮还不能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苏致重。   “二姐儿,奴婢给您端了早食过来。”珠帘处,禄香端着手里的漆盘进来,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汤粥点心一一放到红木圆桌上。   看到禄香,苏阮突兀灵光一闪,“禄香,你帮我去把大哥唤来,就说我有事寻他。”   “哎。”禄香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主屋,片刻之后引了苏致雅过来。   苏阮正坐在绣墩上吃着早食,看到苏致雅进屋,赶紧起身道:“大哥。”   “你的伤还没好,赶紧坐吧。”苏致雅虚扶着苏阮坐回绣墩上,然后撩起后裾坐到苏阮身旁,慢条斯理的拢起大袖开口道:“怎么这一大早的就寻上我了?”   “我有大事。”放下手里的银制调羹,苏阮让平梅带着禄香守在主屋门口,然后才开口与苏致雅说了窗绡上被戳了洞的事。   听罢苏阮的话,苏致雅狠皱起眉头,面色蕴怒。   “大哥,这事,你怎么看?”单手扶在红木圆桌上,苏阮给苏致雅倒了一碗茶水。   “自然是要把这个人揪出来的。”一反平日里的温文模样,此刻的苏致雅怒色明显。   “我怀疑是那苏致重。”苏阮犹豫片刻,才缓慢开口道。   虽然那绮窗处能瞧见苏阮平日里常用的美人榻和架子床,但因为苏阮换衣都在彩绘纱屏后换,架子床上又有床帐遮掩,所以那偷窥之人平日里能瞧见的也不过就是苏阮躺在美人榻上歇息的模样。   但仅仅是如此,便已然让苏阮无法接受了。 ☆、独发      “那苏致重每日里放课后都会去惜玉园。”苏致雅若有所思的抚着下颚,良久之后才凑到苏阮的耳畔处说了一番话。   惜玉园是苏致重拨给新抬姨娘绿玉的院子,那苏致重对绿玉的新鲜劲还没过,所以每日里放课后便准时去她那处用一顿午膳,晌午后再腻歪一下。   “大哥,这样可行吗?”听罢苏致雅的话,苏阮睁着一双眼,面上有些犹豫。   “阿阮,你的心太软,这可不好。”苏致雅冲着苏阮摇了摇头,然后端起面前的凉茶轻抿一口道:“苏府面上看着干净,内里头却是烂的,你再这般下去,大哥若不是有三头六臂哪里保的下你。”   “……我知道。”垂着眼帘,苏阮的声音含在喉咙里,糯酥酥的听不真切。   苏阮知道自己的性子太软,谁都能欺到她的头上来,可这事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了的。   她也时常埋怨自己,怎么这脑子就比不上那苏惠蓁灵光,就算是有那苏惠蓁一半的脸皮也好,不然哪至于被陆朝宗戏弄成那副模样。   所以与其说苏阮性子软和,不若说她因为长久呆在府里,而被禁锢了思绪,养成了驽钝性子。   “好了,我也不是要说你,只是要你知道,像这般的事日后如若再遇到,想些其它有用的法子可比你坐在这处自怨自艾的好。”   “所以我这不是寻你来了嘛。”拉住苏致雅的大袖,苏阮头疼的蹙眉道:“大哥,如若那偷窥之人不是苏致重……”   “如若不是苏致重,那咱们也没什么损失。”接过苏阮的话,苏致雅从绣墩上起身道:“行了,待你的伤养好些,便让禄香来通知我,咱们去惜玉园。”   “嗯。”苏阮点了点头,看着苏致雅摆袖而走,那掩在红木圆桌下的素手紧紧绞作一团。   其实苏阮是故意寻苏致雅过来的,因为昨日里陆朝宗的那番话依旧留在她的脑子里头挥之不去,让苏阮无端的十分烦躁。   苏阮不信,她的大哥这般好,怎么可能会生这样的心思?   夫有尤物,足以移人……如若大哥真要将她推给那陆朝宗,就不可能还费心费力的为自己奔波去修补那颗花中花……不对!   想到这里,苏阮突然神色一凛。   大哥拿着那颗花中花去宋陵城内寻遍了名工巧匠,却正正好好在三日后告知自己这颗花中花不能修补,刚刚说完,那刑修炜便带着人来了,似乎正好掐住了点。   下意识的伸手咬住粉嫩指尖,苏阮靠在红木圆桌上,脑袋里头轰隆隆的就像是被六月的暴雨雷鸣声给轰了一日夜般的混乱。   不会的,这应当只是巧合罢了。   猛力摇了摇头,苏阮腾的一下从绣墩上起身,然后稳住情绪,抬手招过外头的禄香和平梅道:“你们两个进来。”   听到苏阮的声音,禄香和平梅提着裙裾进到主屋内室。   “禄香,我想吃桃花面,你去帮我做一碗来。”   “是。”禄香应声,出了主屋。   透过一旁的绮窗看到禄香走远,苏阮才急匆匆的拉过平梅的手道:“平梅,你去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呀,二姐儿。”看着这副急切模样的苏阮,平梅也难免有些紧张。   “不是什么大事,但一定不能让旁人知道了。”拉住平梅的手,苏阮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圆角柜道:“你从那里头取了钱,到宋陵城内各个修补器物的能工巧匠那处跑跑,看他们是否接过一颗老红色的花中花。”   陆朝宗曾经说过,他的那对花中花是世间独一份的,所以如若那些人见过那颗花中花,必然会有印象,但如若没见过的话……那就是大哥在骗她了。   “哎。”虽然不知道苏阮为何要让她做这件事,但平梅一向不是个多话的,当即就取了钱袋准备出去。   “不急,你寻个日子,避开半蓉和禄香。”拉住平梅的胳膊,苏阮严肃着面容,声音轻缓的又重复了一遍道:“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知是说给平梅听的,还是自个儿听的。   天色依旧热的紧,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禄香和半蓉整日里呆在芊兰苑内,苏阮支都支不开,因此平梅也没寻着机会出去,花中花一事就此被耽搁了下来。   苏阮心绪烦躁的在芊兰苑内养了三日的伤,在第四日时终于是决定去了绿玉的惜玉园。   苏阮去时那苏致重还未来,绿玉似乎十分惊讶苏阮会来寻她,说话时处处讥讽。   “二姐儿真是稀客呀。”绿玉扭着身子坐在绣墩上,上下扫了一眼苏阮,然后眼含嫉妒道:“听说二姐儿得了那摄政王的青眼,砸了好几大箱子的玉石?”   传闻这摄政王不近女色,看来却还是逃脱不得这狐媚子的勾缠。   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绣帕,绿玉脸上妒色更甚。   苏阮垂着眉眼不搭理绿玉,只慢条斯理的抚弄着面前的那只青瓷茶碗。   茶碗里装着清冽凉茶,但看着茶质却是不大好,渣滓甚多,卷叶枯黄。   毕竟只是个姨娘,院子里头哪里有什么好东西。   看到苏阮那不冷不热的态度,绿玉嗤笑一声道:“分明是二姐儿来寻的我,却不与我搭话,这是何道理?”   “寻你,也不是为了与你搭话的。”   苏阮缓慢抬眸看向面前身穿艳色罗袖裙衫的绿玉,柳媚眼角轻瞟,在注意到房廊处缓慢走来的两个身影时,手里的茶碗一斜,里头的茶水便尽数倾倒在了绿玉和自个儿的身上。   绿玉正说的兴起,被苏阮倒了一头一脸的茶水,当时就变了脸色。   “啊!”甩着大阔罗袖起身,绿玉气得直哆嗦。   “姨娘怎么这般不小心?”苏阮撑着圆桌起身,抬手擦了擦自己被茶水浸湿的宽袖道:“把我的裙衫都弄湿了。”   “你……”听到苏阮的倒打一耙,绿玉黑着一张脸,面色难看至极。   苏致雅正巧与苏致重走到主屋门口,听到苏阮的话时便接道:“阿阮,姨娘也不是故意的,你就莫追责了,还是快些去换件裙衫吧。”   “嗯。”苏阮点了点头,正欲转身之际却又听得苏致雅轻咳一声道:“你这副样子可不能去院子外头,还是先朝姨娘借件裙衫在院子里头换了再说吧。”   那茶水湿漉漉的粘在苏阮的宽袖和衣襟处,净白细薄的衣料贴在一只香肌藕臂上,印出里头晶莹濡湿仿若凝脂白玉般的肌肤,更不用说那被茶水打湿的衣襟处了,茶水浸蔓下来,将苏阮里头的主腰绣纹都透出了大半。   漆发玉雕,绣腰襦动百媚生,真真是所谓的活色生香第一流。   “既如此,姨娘便与我一道吧?”苏阮用宽袖遮着衣襟,转头对绿玉道。   绿玉狠瞪了苏阮一眼,甩着罗袖走在前头。   苏阮被平梅扶着,跟在绿玉身后。   苏致重瞪着一双浑浊眼眸立在那处,盯着苏阮那不自禁扭腰摆臀的纤媚背影用力的吞咽着口水,然后突然捂住了肚子道:“哎呦,大哥,我突然想出恭了。”   “快去吧。”苏致雅眯了眯眼,语气平稳。   听到苏致雅的话,苏致重赶紧一溜烟的跑远了。   静站在原处片刻,苏致雅不远不近的跟在苏致重身后,往侧院里头走去。   撅着屁股杵在侧屋的绮窗处,苏致重左看右看了片刻,见四下无人,赶紧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把小锥子在窗绡上戳了两个洞。   侧屋内,一女子正站在纱屏后换衣。   “呸,怎么是她?”苏致重唾弃一口,正准备起身之际却是突然被麻袋兜头罩住。   麻袋里头装着辣椒粉,那辣椒粉洒了苏致重满头满脸,辣的他直跳脚。   穿着披帛的苏阮从拐角处走出,先是看了一眼窗绡上的小洞,然后才朝着苏致雅点了点头。   苏致雅抬手敲了敲绮窗,然后冲着里头的绿玉喊道:“姨娘,有个小贼在这处窥觊。”   “什么?”听到苏致雅的话,绿玉一拢裙衫,直冲冲的就推开侧屋大门走了出来。   “好你个小贼,惹到我的头上来了!”绿玉心中本就憋着气,这会子手脚并用,对着那被装在麻袋里头的小贼就是一顿踢打狠拽,还让婆子拿了木棍过来毒打。   可怜苏致重被那辣椒粉糊了一脸,喉咙里头火辣辣的连句话都哼不出来就被绿玉给打蒙了过去。   “姨娘,莫打死了,过会子可交官府审查。”苏阮站在一旁凉凉道。   “呼呼……”绿玉气喘吁吁地抬脚又踢了那小贼一脚,然后瞪了苏阮一眼道:“我院子里头的事,二姐儿莫管。”   苏阮扯了扯身上的披帛,不再说话。   “阿阮,去换身裙衫吧。”苏致雅扬袖帮苏阮挡住那扑面而来的辣椒粉,声音和缓道。   “嗯。”苏阮点了点头,由平梅搀扶着去了一旁的耳房。   耳房里放置着干净的裙衫,是苏致雅让苏阮提前备好的。   平梅候在耳房外头,帮苏阮看顾四周。   耳房不大,却是被碧纱橱隔断成两间,苏阮站在碧纱橱后,褪下身上脏污的裙衫。   靡颜腻理,楚腰纤细,盈盈款动之际若有甜香轻抚,透过那薄薄一层糊在碧纱橱格心上的青白二色.色绢纱,苏阮一身香肌玉肤白的扎眼,墨发逶迤,艳骨流香。   “呵。”突然,碧纱橱后传来一阵嘲讽冷笑,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暗哑声音,“暗诱不够,改明勾了?” ☆、独发   乍然听到男人的声音, 苏阮惊得浑身一颤,抱着裙衫的身子一斜, 后背处就狠狠的撞在了身后的碧纱橱上。   “唔……”纤细脊背贴在细薄青白的色绢纱上, 朦胧透出一层白腻肌肤纹理,脊背处的玉骨拱起, 紧贴在色绢纱上, 就像是用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器。   拢着自己胸前的裙衫环抱住身子蹲在地上,苏阮惨白着一张脸抬眸看向碧纱橱后。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宽大长衣, 脚蹬皂靴,正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自己, 手里还端着一只白玉茶碗。   包裹在长裤之中的修长双腿抵在碧纱橱的格心上, 膝盖微微弯曲便能碰到苏阮贴在色绢纱上的纤细背脊骨。   苏阮用力攥紧了手里的裙衫, 起身就想躲到一旁的红木圆柱后,却是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色绢纱的撕裂声。   一只修长手掌硬生生的扯开格心处的色绢纱,一把抓住了苏阮系在脖颈处的两根主腰系带。   “唔……”脖颈处一紧, 苏阮被迫往后退了几步,莹白脊背贴在碧纱橱上, 微凉触骨。   装着茶水的白玉茶碗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倾泻而出的凉茶顺着地砖细缝蔓延, 沾湿了陆朝宗的皂靴。   外头的平梅听到声响,声音急切的敲了敲耳房的门道:“二姐儿?怎么了?”   苏阮咽着口水,声音干涩的道:“没事,摔了茶碗。”   “那奴婢拿扫帚来收拾, 二姐儿您莫动。”说完话,平梅便离了耳房。   苏阮攥着胸前的裙衫,指尖泛白,唇瓣轻抖,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耳房之中清晰非常。   微凉的指尖触在苏阮的后颈处,沾着一点濡湿茶渍,指骨分明犹如饿狼利爪,似乎随时都能把苏阮的脖子拧断。   “请,王爷放手。”艰难的吐出这句话,苏阮却发现那拽着自己系带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几乎让苏阮都有些呼吸困难,只能使劲的仰起脖颈来喘气。   素白的系带勒在苏阮的脖颈处,就像是嵌进了凝脂玉膏之中,勒痕微红,渐泛粉嫩,陆朝宗暗眯着一双眼,不自禁的微松了松手劲。   “咳咳……”轻咳一声,苏阮发髻微乱,那一绺漆黑墨发斜斜滑落,飘在陆朝宗的手背处,丝丝滑滑的轻若无量,却酥麻痒痒的就像挠在心尖上似得,摸不着,扯不掉。   不自禁的伸手抓住那绺漆发捻在指尖轻饶,陆朝宗抬手一勾,苏阮那头原本就松垮的发髻瞬时便倾泻而下,青丝瀑布,半掩玉肌,婀娜妩媚,潋滟媚光。   感觉到那手放开了自己后裾处的主腰系带,苏阮赶紧抱着裙衫转身,却是不想自己的那绺头发还留在陆朝宗的手里,因此只走了几步便感觉头皮微痛。   扭头看了一眼那穿过格心处色绢纱,被陆朝宗绕在指尖的绷直发缕,苏阮心下一狠,直接就拿过面前木桌上绣篓子里头的剪子把那缕头发给绞断了。   抱着裙衫躲到红木圆柱后把衣衫穿好,苏阮苍白着一张脸不自禁的继续哆嗦,手里拿着的剪子差点戳到自个儿。   赶忙把剪子扔到地上,苏阮拢着衣襟急促喘气,然后颤巍巍的探头往碧纱橱后看了一眼。   只见那陆朝宗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双眸子暗沉的可怖,吓得苏阮当即就把脑袋给缩了回去,掩在裙裾之中的双腿抖得愈发厉害了几分。   没法子,苏阮原本就怕这陆朝宗,现下那人似乎心绪不是大好,阴沉沉的就像是恶鬼罗刹,压人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更是让人感觉心底发寒。   紧张的咬着指尖,苏阮靠在红木圆柱上,脑子里头轰乱乱的绞成一团乱麻,根本就无暇顾忌刚才自己被那陆朝宗给上下看光了的窘迫尴尬。   这陆朝宗怎么会在苏府?又怎么会在惜玉园的耳房里?   使劲的啃咬着指尖,直至尝到了一点子血腥气,苏阮这才恍然似得停了嘴。   “二姐儿,奴婢进来了?”耳房门口传来平梅的声音,苏阮瞬时回神,赶紧疾奔几步抵住了耳房的木门,“等一下,过会子再进来。”   “是。”耳房外,平梅拿着手里的扫帚,神色疑惑的应了一声。   苏阮靠在耳房的木门上,紧张的转头看了一眼碧纱橱。   陆朝宗拢着宽袖转身走回到一侧圈椅之上落座,脚上的皂靴毫无顾忌的踩在碎裂的白玉茶碗碎渣上,碾出一阵瘆人的“吱呀”阴响。   苏阮绞着一双素手,正欲说话之际只听得那陆朝宗道:“阿阮姑娘可要清楚,这耳房是本王先来的。”   确实,刚才苏阮进到这耳房内时只顾着换衣裳了,根本就没有好好看过其中摆设,所以自然不会发现坐在碧纱橱后面的陆朝宗。   只那人为何不提醒自己,硬生生的坐在那处把她给……看光了……   垂眸咬着唇瓣,这时候的苏阮才从惊惧情绪之中脱身,想起了自己的窘迫处境。   单手覆在圈椅的扶手处,陆朝宗捻着那绺细滑发尾,隐在碧纱橱后的脸上神色不明。   “王爷您,为何会在……”   苏阮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陆朝宗那侧的耳房木门被人给推开了。   苏致雅踩着布履鞋进到耳房内,先是朝着陆朝宗拱手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身透过碧纱橱往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   苏阮瞪着一双眼,心下突然有些发凉。   苏致雅的面色不是很好,他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兴文,突然低低的叹出一口气。   兴文垂着脑袋立在那处,看不清脸上神情,但面颊处红肿青紫异常,就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王爷,是臣疏忽了。”苏致雅拱手朝着陆朝宗深深鞠躬赔礼,“臣已找到人,就在春风十里。”   陆朝宗捻着手里的那截断发没有说话,面色沉静非常,完全不外露一丝情绪。   苏阮腿软的靠在身后的耳房木门上,感觉脑子里面翻天覆地的就像是天转了地,地转了天。   “本王亲自去请。”将那绺发尾放入宽袖暗袋之中,陆朝宗慢条斯理的从圈椅之上起身道:“为了不打草惊蛇,本王要向大公子借一人。”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致雅眸色轻动,良久之后才道:“但凭王爷吩咐。”   “不是别人,借阿阮姑娘一用。”   陆朝宗话音刚落,那头的苏阮立时便惊恐非常的看向了苏致雅。   苏致雅扭头对上苏阮那双惊惶眼眸,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道:“二妹妹的事,臣做不得主。”   “哦,是嘛。”陆朝宗微仰下颚往苏阮的方向走去,然后停在碧纱橱前道:“事情紧急,还望阿阮姑娘帮本王这个忙,就当是本王欠了阿阮姑娘一次人情。”   能让陆朝宗欠人情的事,必然是大事,苏阮心中虽惧怕,但却难免有些心动。   有了陆朝宗的人情,她苏府说不定能躲过那被满府屠杀的命运,只是这事他陆朝宗都要寻人帮忙,怕是不好办。   “阿阮姑娘不必怕,本王定然保阿阮姑娘无险,完好无损的回到这苏府里头来。”看出苏阮的顾虑,陆朝宗又补了一句话。   苏阮咬着唇瓣,沉思片刻之后缓慢朝着陆朝宗点了点头,“臣女愿为王爷效劳。”   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的好,兴许就得了运道,留下她苏府这几百口人的性命了。   “阿阮姑娘换身衣物,随本王去春风十里。”单手搭在面前的碧纱橱上,陆朝宗的手掌嵌在那破损的色绢纱处,暗暗收紧。   “春风十里?”   是她想的那个春风十里吗?   “对,春风十里。”接过苏阮的话,陆朝宗看着她那张惊恐面容,不自觉的轻勾起了细薄唇角。   看着面前陆朝宗这副似笑非笑的面容,苏阮突觉自己是不是答应的太快了一些,竟然都没问要帮什么事,就没脑子的应了下来。   “阿阮……”苏致雅站在陆朝宗身后,面露担忧神色。   “没事的,大哥。”抬眸看了一眼苏致雅,苏阮轻颤了颤眼睫,心中微有些酸涩。   她现下有些不大好的猜想,她不希望是真的。   “时辰不早了,阿阮姑娘随本王来。”说罢话,陆朝宗便径直转身出了耳房。   苏阮犹豫片刻,整理好裙衫也出了耳房,垂着脖颈跟在陆朝宗身后走远了。   苏致雅站在耳房门口,看着那一前一后缓慢前行的身影,双眸微眯道:“兴文,你跟着我多久了?”   “自小便跟着公子了。”兴文说话时扯着脸上的伤口,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   “那也有十几年了。”低叹出一口气,苏致雅突然转身看向身后的兴文,眸色肃厉,“兴文,十几年了,你知道我的脾气。”   “公子,成大事者,自当不拘小节,您自己也与二姐儿说过,做人要心硬。”兴文抬头,语气有些急切。   “兴文,人心都是软的,若硬了,这人也就硬了,没救了,你知道吗?”看着面前一副急切模样的兴文,苏致雅似有所感。   即便是强悍如陆朝宗,那心也有软的地方,只看谁能戳进去,攥紧了,捏住了,让他丢盔弃甲。   “罢了,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还有下次,你我主仆情分也就尽了。”冷着一张脸,苏致雅缓慢开口道。   “……是。”兴文咬牙应声。   “收拾东西,去春风十里。”话罢,苏致雅往外走去。   兴文迈步紧随其后,脸上神色不明,红肿青紫却更甚。   春风十里是宋陵城最有名的青楼,里头的女子囊括天下美色,卖艺不卖身,自小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只是待你过了最好的那几个年头,便会被扔弃于下等娼楼妓馆,被人亵玩,终身为贱籍。   苏阮换过了陆朝宗给她准备好的衣物,略显局促的坐在马车上绞着一双素手。   马车内只苏阮和陆朝宗两人,刑修炜正坐在外头驾车。   车内气氛十分凝滞,跟热闹的大街形成鲜明对比。   “王爷,我们去春风十里做什么?”跪在坐垫上,苏阮朝着陆朝宗的方向微微探头,声音有些干涩。   苏阮的身上穿的是典型的侍女裙衫,上身是交颈的长袖短衣,腰间有一条短小的腰裙,下面是缀着花边绣纹的压脚素裙,玲珑有致的包裹住她纤细的身型,一举一动皆带媚色。   陆朝宗正盘腿坐在茶案后歇息,他的身上依旧是那身宽大长衣,不过腰间多了一些金玉腰饰,手上也拿了一把象牙折扇,看上去倒是与那些儒家子弟颇有几分相似。   “唤主子。”陆朝宗掀开那双轻阖眼眸,往苏阮的方向瞟了一眼。   苏阮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子,嗫嚅片刻之后软绵绵的喊出了那两个字。   “……主子。”   勾腻的尾音就跟苏阮的长相一般让人心驰神往,糯叽叽的像浓郁的桂花蜜糖,侵占着七窍。   “唰”的一下甩开自己手里的象牙玉骨折扇,陆朝宗懒着神色开口道:“过会进到春风十里,我说什么,你应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苏阮挪了挪自己跪麻的双腿,扭着身子往后挤了挤,企图远离这陆朝宗。   陆朝宗垂眸,不着痕迹的往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贴在马车壁上,双膝跪地,细薄的素裙包裹着她的腰腹臀围,弧线美好,特别是那裹着腰裙的杨柳腰,盈盈一握不堪折,更衬得上围丰腴。   “阿阮姑娘先前还在本王面前脱衣解带,这会子怎么反倒矜持了。”端起面前的凉茶轻抿一口,陆朝宗只感觉心口处有股火烧的正旺。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一下便涨红了一张脸,又羞又恼。   “臣女……”   “你该自称奴婢。”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的声音沙哑隐戾了几分,流转在不大的马车厢内,十分有威慑力。   “……奴婢并未对王爷,有所企图。”垂着脑袋,苏阮思索片刻,才吐出这模棱两可的“有所企图”四字。   她虽有意讨好于他,但却并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讨好他。   “而且奴婢深知王爷洁身自好,不喜女色,更不用说是奴婢这种……‘一等俗物’了。”说罢话,苏阮试探性的往陆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双柳媚眼轻动,细长的眼尾上挑,不自觉间便媚色逼人。   其实在那日砸了陆朝宗送来的好几箱玉石之后,苏阮心中便隐隐有些大胆的猜测,此次说这些话,也只不过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罢了。   “呵。”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嗤笑一声,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既是俗物,自当由俗人取。”慢条斯理的说罢,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道:“下车吧。”   “是。”提着裙裾跟在陆朝宗的身后下了马车,苏阮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下马凳,呼吸瞬时便被一阵脂粉香味和浓郁的酒香气所侵占。   乖巧的跟在陆朝宗身后,苏阮用绣帕掩了掩鼻息,然后仰头看了一眼他宽大的脊背,心下微有些心安。   刚才那陆朝宗的意思便是她这等俗艳之物,他那种上等人是看不上的,只俗人才会想染指,所以她不必再拘泥于那几大箱子的玉石,毕竟这陆朝宗做事完全凭自己的喜好,又怎么可能会对她这么一个俗艳之物有意。   想通了这事,苏阮就对刚才耳房内的事也释怀了许多,她这都死过一遭的人了,清白之事哪里有命来的重要。   而且说不定自个儿在那陆朝宗的眼里就跟那清寡寡的小白菜似得,没油水的根本就连看都懒怠看上一眼。   “跟上。”陆朝宗缓步往春风十里内走了几步,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身朝着那站在原处发愣的苏阮伸出了折扇。   以象牙玉骨为扇骨的折扇敲在苏阮的额际,“梆”的一声十分清晰。   苏阮捂着自己的额角,面色微红的跟在陆朝宗身后进了春风十里。   这是苏阮头一次进除了苏府和宋宫的其它地方,而且还是宋陵城内有名的春风十里,所以她虽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好奇与兴奋。   春风十里的大门口挂着两盏亮红的栀子灯,意为今日有姑娘意可接客,周边以红色的杈子围栏,将摆摊的小贩隔开,避免遮挡店门。   屋内富丽堂皇,诗酒丰盛,乍眼一看楼阁亭宇大的吓人,正中间摆着台子,正有文人墨客在上头打围茶,写诗文,意欲引帘后女子现身。   陆朝宗微侧身,看了一眼苏阮那四处乱转的眼珠子,抬手就又是一折扇敲在她的肩膀处道:“好好跟着。”   “哦。”苏阮赶紧回神,紧紧的跟在了陆朝宗的身后,就差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了。   感觉到那打在自己后背处的温热呼吸声,陆朝宗顿住步子,猛地一转身对着苏阮的额际又是一折扇。   “离本公子远点。”   “……哦。”疑狐的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陆朝宗,苏阮十分奇怪这人让她一会子近,一会子又远的,到底是在抽什么风。   但即便心里如此想,苏阮也不敢这般说出来,所以她只是乖巧的往后退了两步,不远不近的跟在陆朝宗身后。   “哟,这位公子是头次来吧。”穿着艳色裙衫的老鸨上前,热情的招呼陆朝宗。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陆朝宗一番,然后才将目光落到苏阮的身上,在看到苏阮那张脸时,瞬时就瞪大了一双眼,不自禁的抬脚就要往苏阮的方向走去,却是被横空出来的一把折扇挡住了路。   “此乃我家妾,虽长了一副俗艳相貌,却甚是不懂人事,因此今日特带过来讨教。”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那阴冷的骨扇贴在老鸨的脖颈处,寒意逼人。   “啊,是。”老鸨十分识相,赶紧往后退了几大步,引着陆朝宗和苏阮往后院处去,“不知公子是想要哪种本事呢?”   “自然不是琴棋书画这种本事。”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一双漆黑暗眸轻挑,不经意的流露处一股风流姿态,与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是琴棋书画,那自然就是香闺艳事了。”老鸨说话直的很,一双眼不停的往苏阮的方向瞟去。   苏阮跟在陆朝宗身后,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绣帕,心里头慌张的很。   这陆朝宗到底是要自己做什么事?   “还是个干净身子,妈妈悠着些。”慢吞吞的扇着手里的折扇,陆朝宗突然顿住步子朝着一方院落指了指道:“那处住着何人?”   春风十里内的姑娘大多颇具才名,所以一人一院,互不干涉,若是有客想见,还要通过进行旗楼赛诗和打围茶等诸多杂事才有可能一见芳容。   “那处住着沉檀姑娘,近日不接客,也不见人。”老鸨笑眯眯的道。   “哦,是嘛。”陆朝宗勾唇轻笑一声,然后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一张写着诗文的纸递给老鸨。   老鸨面有难色的看着手里的这张诗文,正欲说话之际就被陆朝宗扔过来的银票给封上了嘴。   “是,是,这就给公子去送这诗文,不过沉檀姑娘见不见,就不是咱这老婆子能做主的了。”   “嗯。”陆朝宗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声,然后看着那老鸨兴冲冲的走远了。   苏阮踌躇的站在原处,干巴巴的开口道:“您到底是要我……”   “认识那小皇帝吧,前些日子才刚见过。”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俯身用手里的折扇遮住两人的脸道:“小皇帝被困在这春风十里中,你过会子跟龟公去后院的楚湘园,将小皇帝从里头弄出来。”   “什,什么?”震惊的瞪大了一双眼,苏阮被陆朝宗说的话吓得面色惨白。   “无碍,将人弄出来就行了。”挺直身子,陆朝宗与苏阮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着面前的陆朝宗,苏阮急促的喘着气,喉咙里头被浓郁的脂粉香气齁的生疼。   这人当那小皇帝是棵草还是块石头,是她说能揣出来就揣出来的吗?而且堂堂一个皇帝,为什么会被困在春风十里中?还要她去救?   “可,可是我……”苏阮张着小嘴,急欲辩驳。   “本公子在沉檀姑娘那处等你的好消息。”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径直就扇着手里的折扇缓步走远了,留下张着小嘴一脸目瞪口呆的苏阮。   且先不说她要如何将那小皇帝从春风十里中弄出去,就是她自个儿能不能活着从这春风十里中出去还是个大问题。   “姑娘,这边请。”龟公急匆匆赶来,引着苏阮往楚湘园的方向去。   苏阮紧张的咽着口水,在估算自己逃跑的机会有多大。   “姑娘,别看咱这春风十里是个青楼场所,但这百米一卫,千里一队的打手却还是足够的。”   龟公看的姑娘多了,苏阮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自然是藏不住的。   “姑娘也别瞎折腾了,依奴看那公子人还是不错的,凭借姑娘的相貌体态,再加上咱春风十里的手段,绑住个人,还不是朝夕之事。”   龟公睁着一双浑浊双目,不停的往苏阮身上看去,满以为苏阮也是如那些因为不乖顺,而被主子家送进春风十里调.教的房里丫鬟。   没有注意到那龟公的眼神,苏阮低垂着脑袋,紧张的浑身僵直。   按理说小皇帝丢了这么大的事,是不可能会让她这么一个深闺女子来救的,但陆朝宗却偏偏这么做了,除了有不得已的理由,怕不是那陆朝宗根本就没想着自个儿能将那小皇帝从楚湘园里头带出来吧?   小皇帝是皇室唯一留下的血脉,如若小皇帝去了,那他陆朝宗这挟天子掌朝纲之人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了吗?   想到这里,苏阮顿时心下凉了半截。   所以这陆朝宗费尽心机的想让自个儿去救小皇帝,就是知道自己肯定救不出来,到时候不仅间接性的弄死了小皇帝,再把她苏府扣上一个救驾不利的名头,来个满门抄斩,杀鸡儆猴,那整个大宋还有谁敢与其作对?   这陆朝宗真是歹毒至极!   捏着手里的绣帕,苏阮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   “姑娘,到了。”那龟公站在苏阮身旁,佝偻的身子紧贴在苏阮身上,一双干枯手掌突然往她的腰肢处掐了掐,吓得苏阮当时就横过了一胳膊。   纤细的手肘打在那龟公的鼻骨处,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苏阮看着面前那鼻血直流的龟公,赶紧提着裙裾往楚湘园内跑去。   现下她只有安全的把那小皇帝从楚湘园内带出来,才能破了陆朝宗的阴谋,救下苏府。   “姑娘,这处是楚湘园,可不能胡乱跑动。”突然,一身形丰腴的妇人从旁走出,手劲十足的一把就抓住了苏阮的胳膊。   苏阮扭头看了一眼那妇人,满脸惊惧。   对上苏阮那张脸,妇人一愣,手里的劲不禁就松了几分,苏阮趁机挣脱,提着裙裾就跑远了。   “哎呦,怎么给放跑了?”龟公捂着鼻子急急赶来,满手血迹。   “哪处来的女子,生的这副好相貌?”那妇人转头看向龟公,神色兴奋。   她调.教了十几年的女子,却还未曾看到过这般好相貌的,单那风流身段便不知能迷倒多少男子做那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别家公子的房里人,特意带过来管教的。”那龟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苏阮的方向追去道:“快快快,别给她跑了。”   “急什么,楚湘园里头这么多打手,还抓不住一个小女子?”说完,那妇人抬手挥过一旁数十几个身型魁梧的打手道:“去,抓回来。”   那些打手拎着手里头的木棍子走远,妇人拉着龟公走到大门口处道:“这楚湘园就一个大门,那小女子要想出去,势必要从这处过,咱在这处等着就好。”   妇人的话刚刚说完,就看到那刚刚追过去的打手急匆匆的跑回来道:“刘妈妈,那女人把屋子里头的姑娘都给放出来了,现下楚湘园乱了。”   “什么?”妇人大惊失色,赶紧一把推开那打手往园内赶去。   只见数百女子蜂拥而逃,角角落落的胡乱奔窜着。   “反了天了!”刘妈妈大怒,拿过那打手手里的木棍子就准备上手,却是被一旁的龟公给抱住了胳膊道:“打不得,都是精细物,打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这些女子皆是春风十里精心调.教出来的,但既然是青楼,就不乏有不从者,被强卖蒙拐进来的也一并关在这处,心里头的逃念未消,这会子逮住机会还不死命逃窜。   “都是贱籍东西,还想逃到哪里去?真是天真的可怜,满以为出了这春风十里就能做人了?”   刘妈妈轻嗤一声扔下手里的木棍,然后指挥着一旁的打手道:“去,把大门锁了,一个个的好好给我逮回来!”   打手们听令,锁上了大门,再一手一个抓的直接就将那些女子扔回了屋子里头锁上,女子们期期艾艾的哭噎着,声音幽怨。   苏阮躲在一处假山石壁之中,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小皇帝。   说来也巧,她刚刚进到楚湘园里头就看到了那扒在绮窗处摇摇欲坠的小皇帝,便赶紧用大石砸开了窗棂把人给抱了出来。   小皇帝的身上穿着绯红色的裙衫,梳着双髻,全然一副女童模样,看样子是被当成女童混在这楚湘园里头了。   谁人能想到,堂堂皇帝竟然会被关在宋陵城内赫赫有名的青楼里呢?   苏阮伸手把小皇帝腰间挂着的金铃铛给扯了下来扔到水池子里,然后捂住他的小嘴道:“嘘,别出声。”   小皇帝睁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乖巧的冲着苏阮点了点小脑袋。   苏阮侧身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大部分的女子都被逮了回去,只余下一些善躲藏的还未被抓到。   拿着木棍的打手步步逼近假山,苏阮咬着唇瓣,死死抓着手里的尖锐石块。   “啊……”一女子从假山后跑出,“扑通”一声直接就跳进了水池子里,那打手下水,硬生生的拽着女子的头发把人给拖了出来。   水池子很大,蜿蜒遍布楚湘园,清圆的荷叶托衬着朵朵香莲芙蕖,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波晕。   苏阮用力的咽着口水,渐渐松开手里的石块道:“皇上,会泅水吗?”   小皇帝歪着小脑袋点了点头。   “那皇上顺着这水池子泅水出去。”缓慢放开自己覆在小皇帝唇上的手,苏阮艰难的扯出一抹笑道:“出去找到摄政王,就安全了。”   “那奶娘呢?”小皇帝拽着苏阮的宽袖,奶声奶气的道。   “……臣女过会子就来找皇上,皇上先去。”听到小皇帝对自己的称呼,苏阮在这紧张时刻,突然就有些想发笑。   “奶娘骗人,你根本就不会泅水。”小皇帝指着苏阮,声音细糯道:“奶娘你逃不出去的。”   “那总得有个人出去找摄政王来帮忙呀,臣女不会泅水,自然是要皇上去帮臣女找摄政王来了。”   “皇叔不会来的,他总跟朕说,自个儿的事要自个儿解决。”小皇帝冲着苏阮摇了摇小脑袋,然后抬手指向苏阮身后道:“那个人……”   顺着小皇帝的手指方向往后看去,苏阮只见那龟公正躬着身子朝自己慢慢逼近。   苏阮面色大惊,赶紧使劲的把身后的小皇帝往水池子里头一推,然后自己提着裙裾,一瘸一拐的往一旁跑去。   那龟公看到苏阮一脚深一脚浅的动作,反而不那么急了,只慢吞吞的跟在苏阮身后,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姑娘,伤了脚就别跑了,这若是落下病根,那可是会吃大亏的。”那龟公一边声音粗哑的说着话,一边搓着手神色猥琐的朝苏阮走去。   苏阮脚步缓慢的走在水池子边上,裙裾被池水浸湿,脚上的绣花鞋早就沾满了泥沙水渍,一脚一个细坑的跑的十分艰难。   小皇帝虽小,但水性却极好,小脑袋一扎就不见了踪影。   苏阮看到那小皇帝游远了,才突然猛地拔腿奔跑起来,吓了那龟公一跳。   “妈的,竟然敢骗老子!”看到苏阮利落的动作,龟公这才知道这小女子刚才是在诓骗自己,气急败坏的上前就要去抓人。   苏阮爬上水池子当中的假山,使劲的朝着那龟公扔石子。   这龟公一手用宽袖挡着脸,一手攀爬在假山石上骂骂咧咧。   苏阮伸腿,拼尽力气使劲的用脚踹着那龟公。   龟公不防,被苏阮一脚踹到鼻子,瞬时就鼻血满脸,连鼻子都歪斜了几分。   气喘吁吁地站在滑腻腻的假山石上,苏阮这时成了许多人的目标,水池子旁渐渐围拢打手,气氛凝滞。   仰头朝前看了一眼,苏阮突然在隔壁院落的阁楼之上看到了陆朝宗。   只见那人一身风流姿态的靠在朱阁栏杆上,手里的玉骨折扇轻缓慢动,身旁还有美人相伴,与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奶娘!”突然,那浑身湿漉的小皇帝从水面上冒出来,攥着手里的石块毫不含糊的把那龟公偷袭打蒙之后使劲的朝着苏阮挥手。   苏阮急匆匆的爬下假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小皇帝给一把拽下了水池子。   “唔,咳咳……”苏阮不会游水,那沁凉的水波带着纠缠的荷叶芙蓉将她包裹其中,几欲窒息。   “奶娘,下头有洞。”小皇帝憋着一口气,往水池子里头一钻,就没了影。   苏阮站在那水深及腰的水池子里,看着身后蜂拥而至的打手,一咬牙就跟在小皇帝身后往水里钻了进去。   因为刚才的一阵搅弄,所以水池子里的水十分浑浊,苏阮艰难的睁开双眸,就见眼前一片迷蒙,满是浑浊泥沙,脑中轰隆隆的充斥着闷响水声,耳畔处沉静的就好似世间独她一人。   突然,一只手从旁伸出,使劲的拽住她胸前衣襟往前一提。   苏阮憋着的一口气泄出,浑身软绵绵的被池水倒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憋死在水里头。   “咳咳咳咳……”趴在陆朝宗的肩膀上,苏阮使劲的咳嗽着,全身沉重的就好像压着一座大山似得。   “奶娘,你出来啦?”小皇帝兴高采烈的被陆朝宗拎在手里,一张白嫩小脸上神色兴奋。   苏阮被陆朝宗单手托着臀部抱在怀里,她软塌塌的搭拢着脑袋,嘴里还在往外吐着水。   陆朝宗身形挺拔的站在水池子里,一手拎着小皇帝,一手托抱着怀里的苏阮,身上的宽大长衣紧贴在身上,显出一身精瘦肌理。   单手把苏阮的身子往上一抬扛在肩膀上,苏阮的心口被搁在陆朝宗的肩骨处,行走之际一挤一压的被带出一口又一口水,那水黏答答的顺着陆朝宗的后颈背脊滑落,一股股热烫的吓人。   胸口处被咯的生疼,苏阮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更疼,火烧火燎的就像是要被撑炸了似得,大概是刚才挣扎的时候喝进了太多的水。   “安分一点。”掐着苏阮的腰肢,陆朝宗扛着那绵软一团,眸色微暗。   苏阮耳朵里头嗡嗡的都是水,根本就听不见陆朝宗的话,只下意识的伸手环住了陆朝宗的脖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企图让自己被肩骨压住的胸口好受些。   感觉着那胡乱蹭在自己肩骨处的东西,陆朝宗暗暗攥紧了掌中腰肢,抬脚跨出水池子,带起一阵四溅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   陆朝宗:本王食素。   小白菜苏二二:……    ☆、独发      沉檀院内住着沉檀姑娘, 与隔壁的楚湘园仅一墙之隔,所以小皇帝和苏阮从水池子下头钻的洞, 就是沉檀院与楚湘园间水池子的连接点。   陆朝宗满身湿漉的站在水池边, 一把将手里拎着的小皇帝放到地上道:“跟沉檀去换衣裳。”   乖巧候在陆朝宗身旁的沉檀长相柔美,但在苏阮面前却明显有些寡淡。   小皇帝仰头看着面前的陆朝宗, 小嫩手指了指还挂在陆朝宗肩膀上的苏阮道:“奶娘怎么不动, 是死了吗?”   “没有。”说罢话,陆朝宗直接就脱了手, 苏阮软绵的身子摔在地上,脑袋磕在陆朝宗的皂靴上, 印上一块脏污泥痕。   “奶娘。”小皇帝蹲在苏阮身边, 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道:“你没事吧?”   苏阮睁着一双眼, 神色迷蒙的向上看去,抬手就拽住了陆朝宗的长袍一角。   “王爷欠……臣女,一个人情。”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苏阮使劲的拉扯着陆朝宗的长袍从地上坐起身。   天际处流霞烟云,已近黄昏。   浑身湿透的苏阮环抱着陆朝宗的小腿, 莹白肌肤在细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一双藕臂素白湿滑,比之水池子下头的白藕还要细腻圆玉上几分。   陆朝宗垂眸, 突然伸手把苏阮从地上拎起,然后抬脚往水池子里猛踹一脚。   那些跟着苏阮和小皇帝从水池洞中游过来的打手被陆朝宗一脚踹进水池子里,半天爬不出来,可见陆朝宗的脚劲之狠。   “啊……”身形佝偻的龟公刚刚转身欲逃, 就被陆朝宗用脚碾着手掌压在了水池子旁边的白玉砖上,那双干枯的手掌被挤压成扁圆状,苏阮甚至都能听到那指骨被硬生生碾碎的声音。   嫌恶的看了一眼那龟公,苏阮扭过脑袋,兜头被罩下来一件宽大长衣。   那长衣浸着水,很沉,“啪”的一下砸在苏阮的身上,带起一阵四溅水花。   艰难的将湿漉漉的小脑袋从长衣之中冒出,苏阮仰头看向面前浑身湿漉滴着水渍的陆朝宗,突然想起那天降诞日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吃醉了酒,好似那人也是这般将她掩在身下,即便态度恶劣,动作粗鲁。   垂下眼帘,苏阮攥着手里的长衣用力的晃了晃脑袋,然后赶紧撑着身子从地上起了身。   长衣上沾着的浓郁檀香味即使是浸了水,也依旧浑厚非常,侵占着苏阮的鼻息,就像是面前的人一般强势,带着一股无孔不入的气势,将她重重包围。   “阿阮。”苏致雅从垂花门走进,急匆匆的疾奔到苏阮面前,眸色微红。   “大哥,你……”苏阮哑着嗓子正欲说话,却是突然被苏致雅拉着胳膊往旁边去了。   苏致雅的身后走出一队官兵,领头的是一个身穿麒麟服的魁梧男子,雄伟高壮,足足比苏致雅高了一头,面容粗犷,豹头环眼,就像座小山似得快步移动到陆朝宗身旁,说话时声音轰隆隆的带着回响。   “那是天武将军,也是抚军大将军厉蕴贺的义弟,李阳飞。”苏致雅拉着苏阮的胳膊,眸色微眯。   “他们身上穿的……”   “是锦衣卫的飞鱼服。”打断苏阮的话,苏致雅缓慢开口道:“陆朝宗把先帝废除的锦衣卫又恢复了。”   苏阮怔怔的站在原处看着那些锦衣卫身上的飞鱼服,恍惚想起上辈子时,除了那些冲进苏家屠府的御林军,还有穿着这样飞鱼服的锦衣卫。   鹅帽锦衣麒麟服,飞鱼绣春金盔甲。   这些飞鱼服异常华美,但却掩盖不住其血腥阴冷的本质。   他们是陆朝宗手里的刀。   锦衣卫一来,事情就变的好解决多了,他们一手一个的直接就把那些打手用绳子捆了,然后往沉檀院外拖,根本不管死活,原本素净的青砖地上,瞬时鲜血淋漓。   “奶娘……”小皇帝挣脱开沉檀的手,一头扎进苏阮怀里。   苏阮紧抱住那绵软软一团的小皇帝,轻抚他的后背道:“不怕。”   垂花门口,老鸨急匆匆赶来,看到狼藉一片的沉檀院,吓得面色惨白,赶紧跪在地上跟陆朝宗告饶。   “王爷啊,是贱奴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放过贱奴吧。”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老鸨,慢条斯理的甩了甩宽袖上的水渍道:“今日之事本王可以不追究,不过日后你的春风十里,就要归府衙管辖。”   “是是是。”只要能保住性命,管它什么府衙官差,老鸨急忙便应了下来。   “这个龟公,给我砍了双手。”陆朝宗抬脚,将那龟公的手从自己脚下露出。   可怜那龟公被陆朝宗踩踏的还没缓过劲,就被李阳飞一刀结果了自己的两只手。   苏阮瞪着一双眼,赶紧伸手捂住了小皇帝的脸,苏致雅扬起宽袖,挡住了苏阮的视线。   鲜血喷溅,洒在陆朝宗浅白的后裾上,留下一片斑驳血痕,那龟公惊惧大吼一声,当时就晕在了水池子边,一张干枯老脸上双眸欲裂。   嫌恶的一脚将那龟公往水池子里一踹,陆朝宗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两颗花中花熟练的盘在手里把玩,然后侧眸对一旁面色苍白的沉檀道:“去,帮那两个换套衣裳。”   顺着陆朝宗的视线看到搂抱在一起的苏阮和小皇帝,沉檀赶紧上前引着人进了朱阁。   苏阮战战兢兢的还没回过神,牵着手里的小皇帝站在黄粱朱阁内,双眸涣散,身下是延伸出来的一片脏污水渍。   外头有很多的死尸,浓厚的血腥气在闷热的天气之中更为明显,几欲让人作呕,但让苏阮更害怕的是,看着那些死尸,她就会不自觉的想起上辈子时苏家被屠府的事。   “姑娘,这边请。”沉檀全然不介意浑身脏污湿漉的苏阮,直接就把人领进了自己的闺房内,然后张罗着帮她换好了衣物。   “多谢。”换好干净衣物,苏阮坐在绣墩上捧着手里的热茶,面色依旧有些苍白。   “姑娘不必客气。”沉檀坐在苏阮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身上的裙衫后道:“奴就觉得姑娘穿这颜色的裙衫最是好看,果不其然,艳若牡丹,色如娇杏,怪不得会得王爷青睐。”   听到沉檀的话,苏阮这才恍觉似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衫。   因为刚才太过慌乱,所以苏阮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裙衫有何不妥,直到沉檀提及,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件石榴裙。   这石榴裙的颜色如石榴花之红,不染其它色,窄而瘦长,被提齐胸,使苏阮原本就饱满的胸前更鼓囊了几分,白腻腻的惹人垂涎。   不适的抬手遮住自己的心口,苏阮面色微红道:“那个,沉檀姑娘可否再借件披帛与我?”   幸亏父亲已然下了江南,不然她这身穿回去,指不定要被数落成什么模样呢。   听到苏阮的话,沉檀抿唇轻笑道:“姑娘这般的好颜色,为何要遮遮掩掩的?大大方方的露出来岂不是更好?”   “人各有性,旁人欢喜这般的裙衫款式,我却不甚欢喜。”声音细缓的说罢,苏阮拢着裙裾起身,刚准备转身之际却是突然听到内室之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奶声气。   “不要你换!”   “小皇帝?”轻蹙娥眉,苏阮快步走到内室之中,就见那小皇帝穿着原先的女童装,散着一头湿发,正钻在圆桌底下不肯出来,一旁是拿着干净衣衫的小丫鬟。   “奶娘。”一眼看到苏阮,小皇帝“呲溜”一下从圆桌底下溜出来抱住苏阮。   苏阮弯腰抚了抚小皇帝的脸,用绣帕细细的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道:“皇上为什么不换衣裳?”   “不要她帮朕换。”小皇帝攥着苏阮的衣角,低着小脑袋声音嗡嗡道:“朕平日里都是嬷嬷给换的。”   “嬷嬷不在,皇上既然不要这丫鬟换,那就自个儿换吧。”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伸手接过那丫鬟手里头的衣裳道:“来,臣女给皇上放在这处,皇上自个儿换。”   小皇帝看了一眼那被置于绣墩上的衣裳,一副踌躇模样站在原处,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   “怎么,皇上不乐意自个儿换?”苏阮蹲下身子,帮小皇帝把湿发绞了绞。   “……奶娘你帮朕换。”凑到苏阮的耳旁,小皇帝声音细细道。   “好。”一个小奶娃娃,苏阮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想到有什么男女之防的,她声音柔媚的应了一声,然后领着小皇帝去了一旁摆置着的绨素屏风后。   沉檀带着丫鬟退出了内室,苏阮站在绨素屏风边,先是帮小皇帝把身上的湿衣裳褪了下来,然后又帮他把脚上的小绣花鞋给脱了。   “来,这裙……”苏阮蹲在地上,抬眸之际突然就顿住了神,手里的小绣花鞋直接就掉在了地上。   猛地帮小皇帝把干净衣裳裹在身上,苏阮急促的喘着气,一双柳媚眼瞪得极大,紧紧的盯在小皇帝的身上。   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小皇帝不懂苏阮的惊恐,他睁着一双无辜大眼道:“皇叔说除了嬷嬷,谁都不可以脱朕的衣裳,但奶娘不一样,奶娘救了朕的命,奶娘可以脱朕的衣裳。”   苏阮浑身僵直的抓着怀里的小皇帝,只觉有一种大难临头之感。   按照小皇帝的说法,那这陆朝宗应当也是知道的,不然就不会对小皇帝说这种话了。   “皇上,您可以不与旁人说,臣女今日替您……”   “哦?不与旁人说什么?听上去阿阮姑娘倒是有许多私密呀。”不知何时站在了苏阮身后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那“咔嚓”清脆的声响落在苏阮耳中,就像是凌迟处死的阴冷刀刃声。   “皇叔。”小皇帝仰着小脑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道:“奶娘很好,你不要怪她。”   苏阮颤巍巍的抱着怀里的小皇帝,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   “自己去换衣裳。”陆朝宗冷着一张脸跟小皇帝道。   “哦。”小皇帝应了一声,然后低头看向埋在自己胸前的苏阮道:“奶娘,你放开朕吧,朕要去换衣裳了。”   苏阮红着一双眼抬眸,看着面前小皇帝的那张白嫩小脸,欲哭无泪。 ☆、独发      小皇帝去了, 苏阮蹲在地上,双脚疼的发麻。   “阿阮姑娘怎么看到本王, 就是这副苦相模样呢?”换过了干净宽袍的陆朝宗撩起后裾坐在绣墩上, 居高临下的看着那蹲在地上的苏阮。   苏阮穿着那件齐胸的石榴裙,恍然不觉的被陆朝宗给看了个够。   “臣女, 臣女其实什么都……”   “阿阮姑娘。”打断苏阮的话, 陆朝宗抬手倒了一碗茶水置于圆桌上,然后朝着她招手道:“天气闷热, 阿阮姑娘救驾有功,不知想要何赏赐?”   苏阮踌躇着从地上起身, 一步一挪的往陆朝宗的方向走了几步道:“臣女不用什么赏赐, 只盼着王爷能答应臣女一个请求。”   小心翼翼的说着话, 苏阮还在为刚才所看到的事心惊。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堂堂一国之帝,虽是个傀儡, 但却竟然……是个女娃娃!   “哦,请求?”抬手叩了叩圆桌面, 陆朝宗朝着苏阮笑道:“阿阮姑娘请坐。”   “不,不用了,臣女……”   “坐。”陆朝宗垂着眼帘, 面无表情的吐出这个字。   被陆朝宗陡然散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苏阮赶紧一屁股坐上了那绣墩,还因为坐的太急,磕到了臀骨, 瞬时就疼的皱起了一张脸。   看到乖巧坐在绣墩上的苏阮,陆朝宗这才缓慢放松了几分神色,将那碗倒好的茶水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吃茶。”   颤巍巍的伸手捧起那茶碗轻抿一口,苏阮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   陆朝宗虽已二十有七,但却依旧俊美如斯,少年时外露的暴虐之气被完美掩藏,沉静在一双漆黑暗眸之中,只一眼便让人感觉到深沉的城府和隐暗。   苏阮与陆朝宗差了一轮,但却时常听闻芊兰苑里头的丫鬟婆子谈论陆朝宗。   先是说他的暴虐阴狠,挟势弄权,再到他少年时被掷果盈车之盛状。   谁会想到,那么一个宦家出身的少年,最终会变成这专权擅势之人,把持朝纲,一手遮天。   “阿阮姑娘觉得这茶如何?”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伸手又倒了一碗茶。   苏阮知道,这陆朝宗自然不会简单的只是在请自己吃茶,她捧着手里的茶碗,嗫嚅着唇瓣道:“甚好。”   “比起宫里头的茶,阿阮姑娘觉得如何?”   “……宫里头的茶,乃精挑细选上贡之物,自然是哪处都比不上的。”不懂陆朝宗话中的含义,苏阮犹豫片刻,才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既如此,阿阮姑娘可有意进宫,长伴君侧?”盘着手里的那两颗花中花,陆朝宗的视线从那其中一颗花中花上的裂痕处滑过,最后落到眸色惊颤的苏阮脸上。   不可否认,即便是这副模样的苏阮,也依旧惊艳媚人的惹人垂涎。   纤白素手紧紧的捧着手里的茶碗,用力到指尖泛白,苏阮轻吐着气,唇瓣轻动道:“臣女,不喜吃茶。”   “那还真是可惜了。”放下手里的茶碗,陆朝宗突兀勾唇道:“阿阮姑娘知道,这世上最能守密的人,是哪种人吗?”   陆朝宗话音刚落,“哐当”一声,苏阮手里的茶碗就落了地,清冽的茶水浸漫而出,染湿了苏阮脚边的石榴裙裾,饱圆的茶碗被磕破了一角,可怜兮兮的歪在地上。   这最能守密的人,自然就是死人了。   “呵。”陆朝宗低笑一声,盘着手里的花中花道:“看来阿阮姑娘真是不喜吃茶。”   苏阮与陆朝宗坐的极近,只要她微微屈腿,膝盖便能触到陆朝宗的宽袍,所以离得越近,陆朝宗暗压下来的气势便越足,那股子浓郁的檀香味萦绕在苏阮的鼻息之间,粘稠阴冷,犹如主人。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苏阮与陆朝宗这般表象平和的坐在一处说话。   按住自己僵直的双腿,苏阮微微侧眸往陆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以往因为太过惊惧,所以苏阮根本就没好好的看过这陆朝宗。   陆朝宗长得好,是毋庸置疑的,但更让人注目的却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那种从容不迫,一言定生死的气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臣女,一介女流,不足为惧,王爷尽可安心。”捏着手里的绣帕,苏阮声音轻细道:“今日之事,臣女定然会烂在肚子里头的。”   “阿阮姑娘以为本王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轻挑双眸看向苏阮,陆朝宗的脸上虽含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陆朝宗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杀伐果断,斩草除根,所以今日之事,不是苏阮这么容易就能含糊过去的了。   “王爷……”   “不知阿阮姑娘刚才是要言何请求?”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笑道:“阿阮姑娘可要想好了,这请求只有一次,命也只有一次。”   心惊胆战的听着陆朝宗的威胁话语,苏阮脑子里头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今日她能看到发现那小皇帝的秘密,怕不是这陆朝宗特意露出的破绽吧?   毕竟这陆朝宗纵横官场多年,心细如尘,怎么可能放任她唾手得知小皇帝的秘密,而今次她误打误撞的把小皇帝从楚湘园里头给救了出来,怕是连这陆朝宗都未料到的事。   毕竟小皇帝一死,他便能名正言顺的继位,顺便以她的名头铲除苏府,所以其实是她挡了他的路。   现在她手里攥着这一个看似能够左右陆朝宗的请求,但按照陆朝宗的个性,怎么可能受制于人,所以他便拿小皇帝这事来威胁自己,看自己是要留命,还是要攥着这个虚无缥缈的请求不肯放。   而知晓了小皇帝秘密的苏阮此刻就是陆朝宗掌心里头一只蝼蚁,即便残喘苟活留下了一条命,日后也只能处处受制于他,所以苏阮今次拼了命把这小皇帝从楚湘园里救出来,其实只是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原点,还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   垂着眉眼,苏阮心里头百转千回的思虑着,手中的绣帕越攥越紧,在凝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深刻勒痕。   不是苏阮无用,只是这陆朝宗心机太深,即便是对着她这么一个女子,也能使出这般让人咋舌的手段。   似乎是看够了苏阮这副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陆朝宗伸手叩了叩圆桌面道:“阿阮姑娘,本王可没这闲心在这处与你耗时。”   被那清脆的敲击声吓了一跳的苏阮刚刚仰头就突兀被自己咬住了舌尖,瞬时疼的双眸通红。   “怎么,还委屈上了?”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陆朝宗抿唇轻笑道:“本王可没逼你。”   听着这人义正言辞的无赖话,苏阮舔着自己的舌尖不做声,口中蕴散开淡淡的血腥气。   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苏阮微侧头,露出一截白腻脖颈,姣好的身段包裹在石榴裙中,胸前映衬处那镶边的嫩绿色主腰。   陆朝宗不自觉呼吸一滞,手里的花中花“咔嚓”一声又多了一条裂痕。   未觉陆朝宗心绪的轻微激荡,苏阮犹豫半响,终于是颤巍巍的开了口。   “臣女只求王爷开恩,眷顾苏府。”话罢,苏阮抬眸,鼓起勇气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又重复了一遍道:“眷顾苏府内,几百口人命。”   陆朝宗垂眸,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苏阮不答话,那双内勾外翘乍看恍若女子般的纤细长眸轻眯,却不显一点女气,反而慑人的紧。   苏阮知道,自己这点子小聪明在陆朝宗眼中当然是不够看的,但现在她别无他法,只盼着这陆朝宗能网开一面,放自己一命。   “阿阮姑娘这一张口,就是几百口人命,本王想保,也是难呐。”   “王爷想保,自然是能保的。”   “阿阮姑娘高估本王了。”陆朝宗不想接苏阮的小聪明,在跟她打太极。   苏阮的那几百口人命中,自然是还有她自己的,所以如果陆朝宗应了苏阮,那刚才把小皇帝当做要挟手段的事就全数落空了。   “王爷您是这宋陵城,乃至大宋说一不二的人,小小苏府而已,您定然是不会放在眼中的。”   苏阮在给陆朝宗戴高帽,但是很显然,陆朝宗并不是那种喜听谄媚之言的人。   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陆朝宗,苏阮突兀觉得这人真是小心眼,哪里有半点作为摄政王的大肚风度。   “阿阮姑娘在说本王小气?”看到苏阮的表情,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不明。   “臣女不敢。”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赶紧辩解。   这人是有读心术不成,自个儿明明什么话都没说。   心虚的转着一双眼珠子,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不做声。   “阿阮姑娘年方几何?”陆朝宗放缓了几分面色,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及笄之年。”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一眼陆朝宗,苏阮不知这人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呵。”轻笑一声,陆朝宗微微俯身凑到苏阮面前,说话时那温热的呼吸声打在她的脸上,濡湿阴寒。   “年纪尚小,怪不得这脸上,藏不住事。”   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苏阮那张冒着冷汗的小脸上轻轻摩挲,让苏阮原本就僵直的身子更是硬直了几分,直挺挺的坐在绣墩上连眼都不敢眨。 ☆、独发      指腹下的肌肤一如肖想多日般的细腻光滑, 洁白润泽,软绵的贴在指尖, 就似要穿透那细腻薄茧般的柔嫩。   陆朝宗垂着眉眼, 脸上毫无表情,只那指腹缓慢摩挲在苏阮的面颊上, 意外的透出几分温柔缱绻之意。   苏阮瞪着一双眼, 纤长睫毛轻颤,完全不敢动弹。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到苏阮的唇瓣上, 轻轻按压着那两瓣柔腻。   苏阮的唇瓣上还带着一点刚刚被咬破舌尖时舔上的血渍,陆朝宗十分有耐心的一点一点替她擦拭干净, 然后缓慢开口, “阿阮姑娘这一张嘴, 牵着苏府几百口人的命。”   苏阮仰头看着面前的陆朝宗,素白贝齿磕在他的指尖处,急促的呼吸声泄露了她紧张的心绪。   “本王出生后便从未吃过亏, 今次就顺阿阮姑娘一次。”微微偏头,陆朝宗捻着苏阮那并不明显的一点唇珠道:“只要阿阮姑娘听话, 本王自会保你苏府安顺。”   陆朝宗这打一巴掌给一颗甜糖的本事炉火纯青,苏阮听罢他的话,竟然还生出几分自己今日运道不错的荒诞想法来。   明明是她救驾有功, 来向这人要求兑现承诺,却是不想被反咬了一口还要感恩戴德的把这人捧上天。   “皇叔,奶娘也偷吃了东西没擦嘴吗?”磨磨蹭蹭自己换好了衣裳的小皇帝从旁边跑出来,笑眯眯的仰头站在陆朝宗的面前道:“朕也饿了。”   毫无窘迫感的依旧捏着苏阮的唇珠,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又看了一眼苏阮。   苏阮瞪着一双眼,绵软的腰肢靠在圆桌上,整个人歪歪斜斜的透出一股媚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人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暧昧鸳鸯。   可只有苏阮知道,她是怕的急了,一下子歪不过来扭到了腰。   缓慢收手的陆朝宗看着苏阮那被自己撮红的唇瓣,和面颊上用指腹薄茧搓出来的红痕,那双幽暗的细长眼眸中隐现笑意,更衬得眸色波光潋滟,摄人心魄。   小皇帝仰头,新奇的看着这副模样的陆朝宗,但却突然觉得这样的皇叔更让人害怕,就像是豹房里头那些吃饱了肚子,懒洋洋拨弄着肉块的凶猛恶兽。   “奶娘……”小皇帝伸手,抱住了苏阮的胳膊。   苏阮动了动自己僵直的腰肢,疼的有些坐不住,赶紧便从绣墩上起了身。   “本王送阿阮姑娘回府。”陆朝宗拢着宽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和小皇帝抱在一起的苏阮。   “不必劳烦王爷了,臣女……”   “走吧。”   苏阮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陆朝宗给打断了,看着那径直走在前头的颀长背影,苏阮抿了抿唇,垂着脑袋跟在了身后。   大概是上位者的习性使然,陆朝宗说话时多是笃定语气,决定了的事也不容他人辩驳。   坐在宽敞的华贵马车之中,苏阮透过身旁挂着芦帘的马车窗子往外看去,只见由锦衣卫开道的热闹大街上竟无一人敢喧哗闹事,路过的马车也都驶进巷子里头等陆朝宗的马车先过。   宋陵城是大宋眼皮子底下的地方,权贵甚多,但这一路从春风十里到苏府,不管何等模样的马车,皆给陆朝宗让了路,可见陆朝宗在宋陵城内的地位权势之高。   战战兢兢享受了一遍狐假虎威的苏阮看着近在咫尺的苏府,心中偷偷的舒出一口气。   陆朝宗坐在一旁轻阖眼休憩,手里的花中花却还是缓慢盘弄着,在寂静的车厢内那磨耳的盘核声十分清晰,惹得苏阮根本就不敢放松。   “啊……我要见三少爷,我要见三少爷!”突然,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子尖利声从旁边的角门处传出,苏阮伸手拨开芦帘一看,只见那身穿朴素裙衫的女子被两个家仆推搡着往外赶。   “三少爷肯定不会不要我的,定是你们这些恶奴欺主,我要见三少爷,快带我去见三少爷,我要去向他解释……”   苏阮蹙眉,看着那身形狼狈的女子被两个家仆推搡在地,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面容。   “绿玉?”披散乱发下,绿玉那张悲切面容尤为清晰,苏阮不自禁的便吐出了这两个字。   陆朝宗缓慢睁开双眸看了一眼那伏跪在地上的女子,面色毫无波动。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苏阮踩着马凳下车,刚刚落地便被那绿玉一把抱住了小腿道:“二姐儿,二姐儿,您救救奴婢吧,三少爷定然是不会不要我的,您带奴婢进去,奴婢亲自去给三少爷解释……”   苏阮蹙着娥眉不说话,一旁的两个家仆赶紧上前帮苏阮把绿玉给扯开了。   “二姐儿,您看在奴婢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没有情分,也有苦劳,就帮奴婢一把吧,二姐儿……”   被那两个家仆粗鲁的拖着拉远,绿玉狰狞着一张脸,还在撕心裂肺的喊着。   苏阮端着身子站在原处,唇瓣轻微蠕动,最终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阿阮。”苏致雅从苏府大门后迈出,疾步走到苏阮身后道:“没事吧?”   苏阮轻摇了摇头,然后缓慢开口道:“绿玉她……”   “被二叔母逐出府了。”   “是因为苏致重吗?”苏阮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苏致雅。   “嗯。”苏致雅点了点头,“苏致重被打的不轻,绿玉那几棍差点打折他的腿,现在人还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呢。”   绿玉虽是个丫鬟,但在没进芊兰苑前做过苦活,手劲还是很大的,苏致重这样一个吃喝玩乐,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被绿玉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马车里头坐的是摄政王?”苏致雅抬眸看了一眼那缓慢离去的华贵马车,有些犹豫的朝着苏阮道:“阿阮,你可怨我?”   苏阮垂着脑袋不说话,良久后才道:“大哥,我累了,要去歇息了。”   “……好。”苏致雅声音干涩的应了一句,然后看着婆子把苏阮搀进了府,上了去内宅的马车。   大抵还是怨的吧。   暗暗紧了紧自己掩在大袖之中的双手,苏致雅转身往春风十里的方向走去。   芊兰苑前,三个丫鬟手举纸灯笼,正神色焦急的等待着苏阮。   “二姐儿!”平梅率先看到那缓慢行驶过来的马车,赶紧迎了上去。   就着平梅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苏阮拢着身上的披帛道:“先进院子里头再说话。”   “哎。”三个丫鬟齐齐应了一声,然后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阮身后进了院子。   苏阮的身上穿着那件艳色的石榴裙,虽然上身多加了一件沉檀给她的披帛,但却依旧掩不住那身子越发妖娆的媚意,惹得院子里面的婆子丫鬟频频回眸。   “二姐儿,外头宅子新送来一筐金丝小蜜枣,奴婢去给您取些过来尝尝鲜。”禄香站在苏阮身旁,声音轻细道。   “去吧。”苏阮伸手接过半蓉递过来的凉茶轻抿一口,“半蓉,你去给我做碗桃胶炖奶,炖的熟些,加些雪蜜。”   “是。”半蓉应了,跟禄香一道出了主屋。   看着两人走远,苏阮放下手里的茶碗,从绣墩上起身道:“平梅,帮我换件裙衫。”   “哎。”平梅跟在苏阮进到彩绘纱屏后,从圆角柜中取出一件茶白裙衫给苏阮换上。   “平梅,你是跟着大哥一道回来的吗?”一边扣着衣襟处的盘扣,苏阮一边跟平梅道。   “是,奴婢是跟着大少爷一道回府的。”   “嗯。”苏阮轻点了点头,抿着唇瓣不再多言,只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明日,帮我去宋陵城内转转,可还记得我托付给你的事?”   “奴婢省得,二姐儿放心。”平梅应了,扶着苏阮坐到美人榻上,然后帮她把美人榻旁的琉璃灯给点了起来。   晕黄的灯光倾泻而下,苏阮半靠在美人榻上,缓慢阖上了眼,凝白肌肤带着晕黄玉色,姿媚的身段若隐若现于彩绘纱屏后,端得是一副美人懒睡图。   疲累了一天,苏阮即便是饿着肚子,也不过一会子就睡着了。   处暑刚过,炎热的暑气立时便下了许多,特别是晚间一场雨,将那闷热的空气瞬时赶走,架子床上的竹席被平梅换成了细薄被褥。   将歪在美人榻上的苏阮喊醒,平梅服侍她用了一些桃胶炖奶和金丝小蜜枣,便搀着苏阮上床歇息去了。   翌日,天微亮,平梅便早早的挎着竹篮子,用买胭脂的借口出了苏府。   宋陵城很大,平梅跑了一日,才终于在晚间匆匆回到了芊兰苑。   “怎么样了?”攥住平梅的手,苏阮紧张的声音都在发颤。   今日她什么事都没做,就净是坐在这处等着平梅的消息了。   “那些人都说见过,但知晓那颗花中花是摄政王的,便都不敢补。”平梅喘着气道。   “是嘛。”听罢平梅的话,苏阮垂下眼帘,心中稍松了一口气,但突然想起那时候苏致雅与她说的是“不能补”,而不是“不敢补”。   “二姐儿?”看着呆愣愣坐在美人榻上发呆的苏阮,平梅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您若是有事,可与奴婢说说,奴婢虽不能一定帮二姐儿排忧解难,但指不定就派上用场了。”   “是啊,平梅的心性一向是最好的。”抬眸看向面前的平梅,苏阮突然就红了眼眶。   就是这样一个寡言的丫鬟,平日里看着不出众,长相也不算顶好,又没什么讨喜的地方,却在上辈子时救了自己一命,苏阮如何能不感动呢。   “平梅,你是苏府的家生子吧?”缓下汹涌而出的情绪,苏阮的脸上显出一抹温软笑意。   “是。”平梅轻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是做个奴籍的家生子好,还是出去做个良籍的普通百姓的好?”拉着平梅坐到自己身边,苏阮更放缓了几分声音。   “二姐儿,您,您是不要奴婢了吗?”听到苏阮的话,平梅立时就被吓得大惊失色,面色惨白。   “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这般舍不得你,哪里会不要你。”   攥紧了平梅的手,苏阮微红着眼眶笑道:“我只是在想,你若是欢喜当家生子,便当家生子,若是不想当家生子,我便放你出去嫁人,改了这奴籍。”   “奴婢一家子的人都养在府里头,奴婢自然是要在府里头的。”冲着苏阮使劲摇头,平梅的声音有些急切。   “好了好了,我只是问问你,看把你给急的。”   抬手用绣帕帮平梅擦了擦额角处沁出来的湿汗,苏阮轻抿唇角道:“平梅,你我虽是主仆,但我是信你的,你若有事也要与我说,我若有事,也与你相商,可好?”   “……好。”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苏阮,平梅突然面色燥红的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有些羞赧。   “那你搬到内室来,就住在那处与我一道。”   抬手指了指内室一角处的绣床,苏阮道:“虽平日里你们轮流给我守夜,但我总是不安心,你搬到我的屋子里头来,平日里多与我说说话,可好?”   “好。”平梅应完,便赶紧去收拾了东西过来,满以为苏阮是被那偷窥的苏致重给吓怕了。   苏阮坐在绣墩上看着平梅忙忙碌碌的身影,心内涨涨的有些满足。   托了那苏致重的福,她与平梅的关系好似更近了一层。   可是她的大哥,又好似与自己想的很是不一样。   抬手按住自己钝痛的额角,苏阮透过半开的绮窗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那一轮明月高挂,皎色宁静。   “二姐儿,后日就是乞巧节了,奴婢刚才瞧见那潘楼前头的乞巧物品都摆满了,您要不要出去瞧瞧,散散心?”   注意到苏阮看向绮窗外的视线,平梅放下手里的物事开口道:“大老爷去了江南,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二姐儿您若是日日闷在这屋子里头,可也是不大好的。”   苏钦顺去了江南,苏阮才算是堪堪能踏出府门几步,她确实应当趁着这些日子好好计划一下。   “好,我们去潘楼。”冲着平梅点了点头,苏阮从美人榻上起身道:“大哥呢?我唤大哥一道去。” ☆、独发      苏阮去的巧, 苏致雅正要出府,便带着她一道出去了。   坐在马车里,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 犹豫良久之后才缓慢开口道:“大哥,那小皇帝为什么会被困在春风十里中?”   苏致雅未正面回答, 只道:“阿阮可知, 这宋陵城内的四大世家?”   “嗯。”苏阮轻缓点头道:“可是阴,曹, 袁,郑, 这四家?”   “对。”苏致雅面色严肃的接道:“阴家, 当今太后的娘家, 家中曾出过三个皇后,外戚掌权多年,现今在朝中仍占有一席之地。陈郡曹家, 先帝以兄弟相称的异性王,曾有童谣言‘曹与宋, 共天下’,由此可见其军兵势力非同一般的藩王。”   “还有镇国公府袁家和武国侯府郑家,都是在先帝时期便扎根颇深的簪缨世家, 即便现今被那陆朝宗打压剥了实权,底子却还是很丰厚的,单就郑氏一族在朝为官五品以上的便有百人,没有那么容易倒台。”   “大哥与我说这些……”苏阮颤着眼睫, 突然觉得自己的面前摆着一盘大棋,自己就是那芸芸众子中的一枚圆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推搡着往前去,毫无目的,毫无头绪的即将堕入深渊。   “现今宋陵城表面安稳,内里却已然动荡不安,那曹家藩王蠢蠢欲动,听说正要以‘清君侧’之名领军讨伐陆朝宗。”   说罢话,苏致雅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一口,眸色微沉道:“阿阮,苏家正处于暗涛夹缝之中,现今如何站队,站在谁人身后,决定了日后苏府几百口人的生死。”   所以上辈子就是因为父亲站错了队,才导致那陆朝宗怒而兴起,派锦衣卫和御林军连夜屠杀了她苏府几百口人吗?   攥着手里的绣帕,苏阮深觉心惊,她完全没有想到,原本她只是单纯的以为父亲得罪了那陆朝宗才会招致灭门惨祸,却不想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阿阮,原本这种事我是不应当与你说的,可是你也瞧见了,整个府里头,除了你,真是没有一个明白人了。”   说到这里,苏致雅忍不住的叹出一口气,眉目紧皱,面色十分苦恼。   看着这副模样的苏致雅,苏阮轻动了动唇瓣,最终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其实她也不是一个明白人,若不是重活了一世,哪里会想到要去攀那陆朝宗的高枝,而就算是攀了,也没有大哥想的长远。   “大哥,我有一事,还有些不明白。”抬手替苏致雅添了茶水,苏阮用手中绣帕擦去茶案上留下的茶渍。   “阿阮,大哥知道你要问什么,你让平梅出去办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侧眸往旁边挂着芦帘的马车窗子外看了一眼,苏致雅压低了几分声音,“我前些月,与那厉蕴贺相约于春风十里。”   “厉蕴贺?”听到苏致雅提起那厉蕴贺,苏阮不自禁的便蹙起了娥眉,下意识的对这人有了些偏颇的意见。   “‘夫有尤物,足以移人’,是那厉蕴贺与我说的,当时我看阿阮你似乎对那陆朝宗有意,便试探着让你与他多处了些时辰……”   说到这里,苏致雅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苏阮,然后才轻咳一声继续道:“阿阮,那耳房一事,是兴文自作主张了,我已然罚过他,你若是还不解气,我便将他交与你,让你随意发落。”   “……那事已然过去了。”一想到昨日耳房一事,苏阮瞬时便涨红了一张脸,又羞又恼,手里的绣帕都几乎被攥烂。   “对了,关于那小皇帝为何会在春风十里一事,是因为那武国侯府郑家捣的鬼,他们自诩忠义之臣,打着要将小皇帝从陆朝宗手中救出的幌子把人给哄骗到楚湘园藏了起来。”见苏阮面色羞赧,苏致雅赶紧转了话题。   “那陆朝宗为何不自己去救,反而要我去?”苏阮抬眸,面颊两侧是还未褪去的红晕,色艳若春杏。   苏致雅面色微红的偏头,目光游移道:“阿阮你进楚湘园后,摄政王便站在了沉檀院的朱阁上,若不是他站在那朱阁高处,郑家那些埋伏在暗地里的人,怕是早就把你射成筛子了。”   所以那陆朝宗不是不去救这小皇帝,而是他以身犯险的去做了诱饵,帮苏阮引开了郑家的人?   绞着绣帕,苏阮为这一猜测心惊,但细想片刻后却又觉得这陆朝宗应当是为小皇帝去引开的郑家人。   但如此说来,却又说不通了,如果小皇帝死了,这陆朝宗不是正好登基上位吗?   “现今有小皇帝压着,所以四大世家稍显平稳,如若小皇帝出了事,这宋陵城说乱便能乱。”看出苏阮面上的疑色,苏致雅解释道。   所以陆朝宗才会将小皇帝绑在身边当平安福,即便知道她是女儿身。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郑家人意图用小皇帝做诱饵暗杀陆朝宗,却是不想被锦衣卫给端了窝。”   所以这事说到底,至始至终都在那陆朝宗的掌控之中,他不仅用小皇帝的秘密挟制住了自己,还伤了郑家的元气。   “那小皇帝她……回宫了吗?”稳下心绪,苏阮对那年幼的小皇帝陡生同情之心。   虎狼环伺,四面楚歌,无一人可信,随时都会失去性命,可怜长在了帝王家。   “自然是随摄政王回去了。”朝着苏阮轻点了点头,苏致雅眸色轻动道:“阿阮,春风十里内云龙混杂,不管是高官权贵还是下等儒生,皆会前去饮酒作乐,所以谁人得了春风十里便是得了宋陵城内的一家暗桩地。”   春风十里是青楼,每日里来往人最多,因此消息繁杂,可算是宋陵城内诸多势力的必争之地,现今被陆朝宗收入囊中,可说是又帮他添一虎翼。   “不奸何以霸天下,陆朝宗是那注定要称霸天下的人。”纤纤玉手伸入面前的茶碗之中轻轻搅弄着,苏阮眉眼低垂,细腻媚软。   清冽的茶水带卷起细嫩茶芽尖,绕着苏阮的指尖轻微转动,泛起阵阵涟漪。   “对了大哥,你这是要去何处?”抬眸看向面前的苏致雅,苏阮的声音微有些嘶哑。   “去抚顺大将军府。”苏致雅面色微有些尴尬,但却还是开了口。   “是与那厉蕴贺有约?”将手指从茶碗之中拿出,苏阮把里头的茶水倒了,又添了一碗新茶。   “嗯,不过也没甚大事。”苏致雅应了一声,然后侧眸往马车窗子外看了一眼道:“潘楼到了,人多眼杂的太乱了,我陪你一道去吧?”   “不必了,大哥有事要办,我自个儿去就行吧。”说罢话,苏阮拿起一旁的素白帷帽戴在头上,然后踩着马凳就下了马车。   平梅候在一旁,看到苏阮从马车上下来,赶紧上前搀扶。   苏致雅跟在苏阮身后下了马车,面容清雅道:“今日我就先不去那抚顺大将军府了,难得偷闲,陪你逛逛这潘楼。”   “好。”苏阮弯唇轻笑,那张掩在帷帽之后的脸透着一股朦胧媚色,但即便是看不到脸,苏阮裹在裙衫下的娆媚身段却依旧吸引着他人视线。   潘楼前很热闹,苏致雅一边替苏阮隔开人群,一边道:“我们去隔壁的铺子里头看看吧。”   潘楼前的乞巧物价钱低廉,惹得人竞相争买,所以人挤人的很是热闹,苏致雅怕苏阮受伤,便赶紧带着人往一旁的铺子里面去了。   相比于潘楼前的盛状,旁边的铺子前就是门可罗雀两三只了。   “阿阮,你瞧瞧这金银愉石,做工甚是不错,明日可用其来穿七孔。”苏致雅随手拿过一金银愉石递到苏阮面前,眉目舒展道。   “大哥忘了,明日宫中设乞巧宴,要登结彩楼用五彩丝穿九孔针。”   “啊,对,我竟把这茬子事给忘了。”抬手一拍脑门,苏致雅转身朝着那掌柜道:“去取针来。”   “是是,客官稍等。”那掌柜的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一见苏致雅和苏阮的穿着打扮,便立时知道这是有贵客上门了。   小心翼翼的用漆盘捧着数十个排列整齐的九孔针呈于苏阮面前,那掌柜的笑眯眯的道:“姑娘您看,咱这九孔针都是老手艺,别处可买不着。”   掌柜的说的确实不错,他这门面虽不大,但做出来的九孔针确尤其好看。   其实所谓九孔针是用九根有针眼的银针排列在一起,横成一排,所以谓之为九孔针。   这九孔针不仅要形状模样相似,还要打磨光滑,针眼细腻圆润,这样在穿孔时才能顺滑。   “姑娘,咱这九孔针是老手艺,自然有老手艺的妙处。”那掌柜的见苏阮感兴趣,赶紧取过一根彩线上前示范了起来。   只见那掌柜的手指一撮,彩线立时就穿过了九孔针,一气呵成。   “这么厉害?”看到那掌柜的动作,平日里手艺还算精巧的平梅也忍不住的惊呼出了一声。   “只是这九孔针有妙处罢了。”苏致雅笑着轻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向苏阮道:“阿阮,你可看中了?”   “我这粗笨手艺若是拿了这九孔针,怕是会被人用唾沫淹死。”苏阮弯着唇瓣轻摇了摇头。   “你既然不要,那本姑娘就要了。”苏阮话音刚落,那店铺门口便传来一道娇蛮声音。   苏阮寻声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着朱色大袖的袍子,正气势十足的站在店铺门口嚷嚷,身后是开路的丫鬟和仆从,身旁是穿着一身常服,手盘花中花的陆朝宗。   女子长相娇美,眉眼之中却带了几分英气,揉在这张娇美面容之上,乍看之下有些怪异,但却并不突兀,尤其是那双眼,黑亮的吓人,看着便让人感觉十分精神。   “王爷,郡主。”苏致雅率先上前,拱手与陆朝宗和那女子问安。   “免礼吧。”女子随意的朝着苏致雅挥了挥手,那双精神气十足的眸子盯在苏致雅的脸上看了半日,然后才道:“这宋陵城果然人杰地灵,随便一个小铺子里头都能看到这般的好颜色。”   这被苏致雅称为郡主的女子说话毫无遮拦,活似一个正在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独发      “阿阮头次见郡主, 怕是还不识,这是陈郡曹家的宜春郡主。”苏致雅侧身与身后的苏阮道。   陈俊曹家, 大宋四大家之首的异性藩王, 势力庞大,拥兵自重居于一隅, 怪不得这宜春郡主出行能得陆朝宗相伴。   “给宜春郡主请安。”苏阮屈膝与宜春请安。   宜春郡主上下打量了一番戴着帷帽的苏阮, 眉目轻挑道:“你们宋陵城的女子就是矫情,出行坐轿子, 坐马车的,哪里有我们陈郡女子飒爽, 一匹烈马就可横行千里。”   一边说着话, 那宜春郡主突然伸手打落了苏阮头上的帷帽, “本郡主平身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矫揉造作……”   话说到一半噎住了的宜春郡主看着面前的苏阮,双眸圆睁,面色陡然煞红。   一把将手里的帷帽扔给陆朝宗, 宜春踩着脚上的鹿皮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你, 你……”   “是人。”陆朝宗拿着手里的帷帽,慢条斯理的开口。   细薄的帷帽覆着薄纱,色泽素白, 被一双修长手掌托起,戴到苏阮的头上。   “出门在外,阿阮姑娘还是要小心些。”指骨分明的手指带着熟悉的檀香味隔着一层帷帽薄纱贴在苏阮的面颊上,指腹处是那微刺痛的薄茧。   “我的个乖乖, 长成这样……”宜春郡主大张着嘴,不可置信的摇着脑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缓慢放开自己搭在苏阮面颊上的手,陆朝宗眸色轻动,手里的花中花被盘的“嘎吱”作响。   “等一下,等一下。”朝着苏阮伸手,宜春郡主唤过身后的家仆拿来一个铁笼子递到她的面前道:“这是我前月得的一只白狐,总觉得与你有些许相似,你们上辈子莫不是一家人?”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怕是会得罪人,但若是从这宜春郡主口中说出也不过就是平日里的玩笑话罢了,并无深意,毕竟整个大宋,谁人敢得罪于她。   被关在铁笼子里头的白狐搭拢着小脑袋,看上去蔫蔫的十分没有精神,也许是无人料理,身上绒白的毛发都结了块。   苏阮见着可怜,小心翼翼的伸手点了点它的小脑袋,那白狐似有所感的抬眸,一双狐眼狭长微眯,却意外的干净。   “你们瞧着好似有缘,本郡主便将它送与你吧。”   “这……”苏阮有些犹疑。   “不要?那正好剥了皮做本郡主的围脖吧。”   “哎,不,那,那臣女……”   “你看,你还是要的吧。”将手里的铁笼子递给苏阮,宜春郡主上下打量着她,然后摇了摇头道:“真是,怎么穿这卖丧的衣服?平白浪费了这番好颜色。”   苏阮的衣物多为茶白素色,今日穿的也是那些旧衣,一身素白,看着有些陈旧。   垂着眉眼,苏阮并未答话,只伸手拨弄了一下铁笼子里头的小白狐。   宜春郡主觉得无趣,也不再逗弄苏阮,只转身让那掌柜的把九孔针替她包好。   陆朝宗拢着大袖站在店铺门口,挺拔的身形挡住了店铺门口悬挂着的一盏纸灯笼,夜色昏暗,那漆黑的阴影从苏阮的头顶笼罩而下,恍似獠牙恶兽,让人甚感胆寒。   “饿了。”突然,陆朝宗与苏阮开口。   “嗯?”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抬眸,透过一层细薄帷帽看向面前的陆朝宗,胸口处的盘扣微微绷紧。   “这东西饿了。”抬手敲了敲铁笼子,陆朝宗唇瓣轻勾。   被陆朝宗惊扰到的小白狐蜷缩着身子往苏阮怀里靠,柔软的皮毛贴在铁笼子上,被挤出一块又一块的肉团,可怜又可爱。   看着这副颤抖模样的小白狐,陆朝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更甚。   “这小白狐还小,可以先喂点羊奶。”苏致雅站在苏阮身旁,声音温柔道:“等过会带回府去再喂也不迟。”   “姑娘可是要羊奶?小人后院里头正巧有只母羊在产奶。”那掌柜的听到苏致雅的话,赶紧上前道:“姑娘不嫌,可去后院看看。”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缩在铁笼子里头饿的浑身颤颤的小白狐,面上显出几分犹豫神色。   “本王与阿阮姑娘一道去。”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突然开口道。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面色惊诧,还没开口说话,就看那陆朝宗自顾自的往后院去了。   这人总是这样,自说自话的霸道。   苏阮抱着手里的铁笼子,踌躇的跟了上去。   后院里头挂着两盏纸灯笼,昏暗暗的不是很亮堂,苏阮踩着脚上的绣花鞋跌跌撞撞的跟在陆朝宗身后,因为不熟悉路,再加上脸上还戴着一个帷帽,所以总是被脚下翘起的青砖石绊倒。   苏致雅被那宜春郡主缠住了在说话,掌柜的引着两人进到后院之后也就去了,偌大的后院之中只余苏阮和陆朝宗两人。   苏阮蹲下身子,将铁笼子里头的小白狐放出来。   小白狐缩在铁笼子里头不愿意出来,苏阮小心翼翼的贴身抱了出来揽在怀里,然后看着那被拴在木桩子上的母羊发愣。   这要怎么喂呢?   “自然是自己挤了。”陆朝宗站在苏阮身旁,垂眸看了一眼那蹲在自己脚边的苏阮,伸手就把她头上的帷帽给拿了下来。   帷帽一除,陆朝宗身上那股子浓郁的檀香味瞬时便弥散了过来,苏阮皱了皱鼻头,不禁愈发抱紧了几分怀里的小白狐。   小白狐哀哀叫着,似乎是饿的极了,软绵绵的身子一缩就从苏阮的怀里跳了出来,然后仰起小脑袋往母羊身下凑。   母羊温顺的很,一点不抗拒,任由那小白狐吃着奶。   苏阮伸手抚了抚小白狐的皮毛,帮它把身上的结块干草给拿了下来。   今日是乞巧前夜,外头热闹的紧,即便隔着一堵院墙,苏阮也能听到外面的喧闹声。   相比与外头的热闹,后院里面却安静的多,小白狐清晰的吮吸声和虫鸣鸟叫之声尤为清晰,苏阮甚至能感觉到陆朝宗的宽袍大袖贴在自己胳膊上的微冷触感。   “这小白狐能自个儿吃。”苏阮在心中犹豫半响,才软绵绵的吐出这句话。   “食色性也,天生就会。”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那挂在腰间宽大绶带上的一枚檀香木吊坠轻微晃动,雕工精细。   苏阮抬眸,定定的盯着那檀香木吊坠看了半晌,然后才呐呐的开口道:“不知王爷觉得这檀香木吊坠如何?”   “手艺尚可。”陆朝宗半掩在暗色之中的一张脸上神色不明。   苏阮咽了咽口水,然后又道:“那王爷觉得臣女送给您的那个樱桃肉呢?”   “俗物。”陆朝宗缓慢启唇,吐出这两个字。   “那王爷觉得,是那樱桃肉好,还是这檀香木吊坠好?”   其实陆朝宗记得自个儿送给他的那块樱桃肉已然很让苏阮惊讶了,而苏阮又觉得,这陆朝宗大刺刺的带着檀香木吊坠,不会真以为是那苏惠蓁雕的吧?   难不成这陆朝宗对那苏惠蓁有意?   想到这里,苏阮禁不住的微微睁大了一双眼,看着陆朝宗的目光也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   看着这般隐慧,怎么眼光这样差?   “都说王爷聪慧过人,非常人能及,那王爷觉得,樱桃肉的雕工和这檀香木吊坠的雕工,哪个好?”   苏阮缓慢撑着身子从地上起身,纤细的脖颈仰起,有些怯怯的对上面前陆朝宗的目光。   陆朝宗的眼生的极好,波光潋滟的就像是蕴着琉璃星色,但细看之下却是太过暗沉,黑漆漆的隐着戾气,难估城府,不敢让人直视。   “呵。”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轻笑一声道:“阿阮姑娘如此执着,莫不是在……吃醋?”   听着那细薄唇瓣吐出的最后两个字,苏阮面色大惊的猛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这厮说的是什么?吃醋?她?   墨黑的皂靴往前踩上一步,陆朝宗紧贴上苏阮,那端着一对花中花的手轻擦过苏阮的手肘,最后搭在她身后的大树上。   苏阮的后背磕在身后大树粗糙的树皮上,细嫩的肌肤被磨得生疼,但此刻真正让她觉得无措的是面前的陆朝宗。   这树大概是千年古木长成,树腰大的离谱,正值暑气炎热时,树冠铺天盖地而来,罩出一片庞大阴影。   苏阮被罩在树下,头顶陆朝宗的阴影又压下来,黑漆漆的让她根本就看不清面前的人,反而是那双蕴着琉璃色泽的眼眸清晰的印入她的眼帘,闪着诡谲的暗色。   “呜呜哇……”一旁的小白狐吃饱了奶,看到那被陆朝宗罩在身下的苏阮,赶紧摆着大尾巴跑到苏阮的脚边,示威性的朝着陆朝宗露出了一对小小的尖牙。   “别,别动。”苏阮抬脚把小白狐拨到自己的脚边,然后颤着眼睫看向面前的陆朝宗道:“臣女,并未吃醋,只是想告诉王爷,那檀香木吊坠是臣女雕的,王爷若是不信,臣女可立时再给王爷雕个一模一样的。”   “本王不是瞎子。”缓慢收回自己搭在苏阮身后的手,陆朝宗突然便绷紧了面色,似有些不愉。   “王,王爷早就知道了?”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挪,苏阮双手置于胸前,防备姿态十足。   注意到苏阮的动作,陆朝宗双眸微眯道:“蠢货。”   被陆朝宗当头扔下一句难听的话,苏阮动了动唇瓣,却不敢反驳,只闷着脑袋把小白狐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用手里头的绣帕细细帮它擦了擦嘴边的奶渍。   小白狐舒服的窝在苏阮怀里,时不时的冲着陆朝宗龇牙,显然十分不喜这个人。   “王爷既然知晓这檀香木吊坠不是那苏惠蓁雕的,那为何不治那苏惠蓁欺瞒……”   苏阮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就听到外头传来苏致雅急切的喊声道:“阿阮!”   “大哥,我在这处。”抱着怀里的小白狐,苏阮急匆匆的跑到苏致雅身旁,“怎么了,大哥?”   “阿阮,武国侯府郑家上门提亲了。”气喘吁吁地吐出这句话,苏致雅一把抓住苏阮的胳膊道:“母亲催我们回府。”   “啊,那……”苏阮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暗哑嗓音道:“急什么。”   陆朝宗上前,一把搭住苏阮的另一只手,那双眼锋利如刀,透着狠意,让人不敢对视,“武国侯府的郑家侯夫人,真是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陆朝宗:这是我的乖乖 ☆、独发      当苏阮和苏致雅急匆匆赶回苏府的时候, 就看到那武国侯府的郑家侯夫人正坐在花厅中跟王姚玉说话,身旁站着二房的李淑慎和苏惠蓁。   “这位便是我那二姐儿了。”王姚玉看到抱着一只脏不拉几的小白狐进到花厅的苏阮, 眉目轻蹙。   平梅上前, 赶紧把苏阮怀里的小白狐给接了过来,王姚玉才面色稍霁。   “果然身段苗条, 模样精致。”郑家侯夫人从主位上起身, 一双厉眼上下扫过苏阮,面上虽不显, 甚至嘴里说的还是好听话,但心中却对这副软骨模样的苏阮颇为不满。   大户氏族的主母, 以端庄贤淑为本, 像苏阮这般的模样, 就是当个偏房妾室,也会让人嫌弃颜色过正,扰人心智。   “我听闻, 前些日子那摄政王给二姐儿送了好几大箱子的玉石用来砸玩,由此看来, 二姐儿与那摄政王的关系应当匪浅?”   那郑家侯夫人站定在苏阮面前,明明是天生一副厉色模样,却偏偏摆出一张和蔼脸来。   苏阮微微屈膝与那郑家侯夫人行了一礼, 然后才状似委屈的道:“那摄政王言我是‘一等俗物’,哪里是真的拿了玉石来让我砸玩,不过是想耍弄于我罢了。”   说到这里,苏阮偷摸着往苏惠蓁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双眸轻颤道:“今日大哥还与我说,那摄政王腰间的绶带上挂着三妹妹送的檀香木吊坠。”   “哦,是吗?”听到苏阮的话,郑家侯夫人往苏惠蓁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暗自计较。   “是啊,那摄政王挂着腰间的檀香木吊坠在大街上走了半个多时辰,明眼人都瞧见了,三妹妹真是好福气呀。”苏致雅拱手跟站在一旁的苏惠蓁道:“三妹妹,摄政王乃人中龙凤,这日后你的福气自是享用不尽的。”   苏惠蓁红着一张脸,手中绣帕轻绞道:“大哥就别笑话我了,摄政王怕是连那吊坠是谁人送的都不记得了。”   “哎,三妹妹此言差矣,前日那摄政王还在朝上提过三妹妹一嘴呢。”苏致雅笑眯眯的继续跟苏惠蓁道:“三妹妹,你姿貌端庄,那摄政王虽已二十有七,但却也是风姿翩翩,三妹妹也不算是吃亏。”   苏阮站在一旁听到苏致雅的话,面色有些难看,苏惠蓁看了一眼苏阮,脸上得意神色更显。   “三姐儿。”王姚玉上前,面色严整的看着苏惠蓁道:“此事待大老爷回来再商议。”   苏府人人皆知,那苏钦顺恨陆朝宗入骨,如果苏惠蓁真与那陆朝宗有了什么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即便是再受苏钦顺喜爱,也会被逐出苏府。   “……是。”苏惠蓁面色犹疑的应了一声,眼尾依旧不受控制的往苏阮的方向看去。   苏阮垂着眉眼,似乎还在因为陆朝宗对苏惠蓁区别对待的态度而气恼。   看到苏阮不舒服,苏惠蓁便舒服,她端着身子站在那里,腰板更挺直了几分。   郑家侯夫人盯着苏阮和苏惠蓁片刻,最终将目光落到了苏惠蓁的身上。   “王夫人啊,其实不瞒你,今日我是来与我那不成器的儿说亲的。”   “那不知侯夫人想说的是……”王姚玉自然知道这郑家侯夫人是来说亲的,只这侯夫人在花厅里吃了两碗茶,任她旁敲侧击的也不说看中的是哪个姐儿。   “我那儿啊,今年刚及弱冠,长相也还算是过得去,身旁也干净,除了两个房里伺候的丫鬟,身边连个姨娘也未抬过。”   一边说着话,那郑家侯夫人一边走到苏惠蓁面前,状似亲昵的牵住她的手道:“我瞧着您这三姐儿确是不错,只是不知我那儿可配得上?”   “侯夫人这话就客气了,该是咱三姐儿配不上小侯爷才是啊。”李淑慎笑盈盈的接过郑家侯夫人的话,对于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万分欢喜。   苏惠蓁虽是苏府二房的嫡生姐儿,但二老爷去的早,全仰仗大老爷的名头在苏府内混些日子,能攀上武国侯府的小侯爷可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嘛。   但相比于李淑慎满脸喜气的模样,苏惠蓁的面色却不是十分之好。   那小侯爷固然是个好的,可是她现下有更好的,自然是看不上那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小侯爷了。   “母亲,大伯还未回来,此事……”苏惠蓁语气婉转的提醒李淑慎。   听到苏惠蓁的话,李淑慎瞬时醒悟,赶紧开始与那侯夫人打太极道:“是啊,侯夫人您瞧瞧,我这高兴的都忘了,大哥还没从江南回来呢,此事可不好现在就急着定夺。”   “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便是那苏大人回来也没理由反对。”   侯夫人精明的很,自然是能听出李淑慎话里的托词,便赶紧继续游说道:“我可是瞧着三姐儿甚好,谁人要是与我抢,那我可是不乐意的。”   “侯夫人谬赞了,三姐儿尚且年幼,这规矩学的都不足,若是进了您的侯府,怕是会招惹出笑话。”   “及笄了,也差不多了,规矩嘛,慢慢学就是了,我武国侯府比不得你们苏家规矩足,只要自个儿过的舒畅了,也就是好了。”   说罢话,那侯夫人从手腕上褪下一只和田玉的手镯给苏惠蓁戴在手腕子上道:“来,头一次见也没备什么礼,就这玉镯子稍能入眼,三姐儿可莫要嫌弃。”   “侯夫人言重了,这玉镯太贵重了,我不好收。”苏惠蓁一脸慌张的想将那玉镯还给侯夫人,却是被那侯夫人给按住了手腕子道:“你若是不收,便是不给我这个面子。”   “三姐儿,侯夫人好意,你还是收下吧。”王姚玉站在一旁,面色微有些不愉。   虽然她的二姐儿不受苏钦顺欢喜,但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笑话,这二房的人也是太过嚣张了些。   “是。”苏惠蓁状似为难的收了侯夫人的玉镯子,然后面色羞赧的站在那处与苏阮道:“二姐儿,你这身上怎么沾着脏东西?出来见客,有失礼数。”   顺着苏惠蓁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自己衣襟处沾着的泥灰草芥,苏阮不在意的拍了拍道:“刚巧那宜春郡主送了我只小白狐,我便抱着回来了。”   “宜春郡主?”听到苏阮的话,那侯夫人眸色微动道:“可是陈郡曹家的宜春郡主?”   “是。”苏阮抬眸,媚眼轻掀道:“与摄政王在一处,刚巧遇到我,送了只小白狐。”   “哦,是嘛。”侯夫人笑着道:“看来这宜春郡主与摄政王关系匪浅哪。”   “这我倒是不知了,但瞧着说说笑笑的好似关系不错。”苏阮伸手捻掉衣襟处的草芥,动作之间对面前的侯夫人毫无半分敬意,这副随意模样看在那侯夫人眼中,当即便生出了几分不喜。   不仅模样不甚端庄,连规矩也不足。   “二姐儿,不是妹妹多话,宜春郡主怎么平白无故的会送你只小白狐呢?”苏惠蓁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一旁平梅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白狐看了一眼。   瘦弱弱又脏不拉几的,看着便不讨喜。   “我怎知道。”斜睨了苏惠蓁一眼,苏阮姿态肆意,“那宜春郡主抢了我的帷帽,然后瞧见了我的容貌,便送了只小白狐给我。”   苏阮说的单纯随意,但听的人却心思多变。   按照苏阮的话来说,那宜春郡主瞧见她的容貌,便送了她一只小白狐,难道不是在暗讽她形如白狐,变相的说她是个狐媚子吗?   想到这里,苏惠蓁不自禁的勾起了唇角,看向苏阮的视线有些幸灾乐祸。   亏得她还以为这人出息了,能攀上宜春郡主,却不想还是个被人嫌弃的东西。   在场众人都听明白了苏阮的话,只苏阮微仰着下颚,一副懵懂模样,配上那张脸,怎么看都觉得愚蠢至极。   “二姐儿,没你什么事了,回去院子里头歇着吧。”王余姚看不过眼,赶紧要把苏阮给打发走。   苏阮扭了扭身子,领着平梅缓步走远。   苏致雅侧身与众人告辞,跟在苏阮身后去了。   侯夫人看着苏阮那渐行渐远的妖娆身段,面露不喜的转身,在看到苏惠蓁时又立刻变了面色,笑盈盈的上前说话。   回到芊兰苑,苏致雅把主屋的大门一关,便拢着大袖坐到了绣墩上。   苏阮拿着手里的罗扇扇风,鬓角处细密密的沁出一层汗珠子,直喝了好几碗凉茶才静下心来。   平梅与婆子搬了两盆冰块进来置于内室,又帮苏阮把冰在冰鉴里头的瓜果给拿了出来,然后才毕恭毕敬的退回到了主屋门口的竹帘处守着。   “大哥,刚才我还行吧?”用手里的绣帕擦了擦唇角的茶渍,苏阮轻缓的吐出一口热气。   “不错,看样子是把那侯夫人给唬住了。”苏致雅朝着苏阮微微颔首道:“那侯夫人看上了苏惠蓁,但那苏惠蓁觉得陆朝宗对她有意,捡着芝麻又不想丢了西瓜,这会子怕是正烦着呢。”   “随她去烦,她烦,我就开心。”笑眯眯的甩了甩手里的罗扇,苏阮脸上笑意更甚。   看着这副欢喜模样的苏阮,苏致雅好笑的摇头道:“真有这么高兴?”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苏惠蓁多坏啊,我雕的那个檀香木吊坠她都能厚脸皮的拿过去献给陆朝宗,我好不容易诓她一次,自然欢喜。”   说罢话,苏阮又吃了一口面前的凉茶,只感觉身心舒畅。   其实今日的话,大多都是那陆朝宗教给她的,苏阮突然觉得,这陆朝宗也难得还是不错的。   那武国侯府郑家想找陆朝宗的软肋,这苏惠蓁闷着脑袋撞上去,可怪不得她。   “对了大哥,你上次不是与我说那陈郡王要用‘清君侧’的名头讨伐陆朝宗吗?这会子怎么又会让那宜春郡主进宋陵城的?”   “那陈郡王是有野心的,我估摸着他是打算先用宜春郡主招安陆朝宗,若是宜春郡主不成功,再以‘清君侧’的名头来对付陆朝宗。”自顾自的倒了一碗茶,苏致雅忙活了一日,也是有些口渴。   “招安?”苏阮蹙眉,神色疑惑。   “就是让宜春郡主与摄政王成婚的意思。”苏致雅喝着茶水说道。 ☆、独发      “成婚?那宜春郡主愿意吗?我看她的性子也不像是会任人摆布的人呀。”回想起那宜春郡主说话做事的风范, 苏阮只觉这人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性子,若是不愿, 那陈郡王怕是在强按头。   “宜春郡主现双十年华, 至今未嫁,听说生母是个一生茹素, 吃斋念佛的尼姑, 所以最见不得生灵涂炭。”   “大哥的意思是那宜春郡主如母,不忍百姓受流离颠沛之苦, 所有有意与陆朝宗成婚?”   “嗯。”苏致雅点了点头道:“如果陆朝宗与宜春郡主成了婚,那与陈郡王就是自家人了, 这天下也就是陈郡王与陆朝宗的了, 若是斗起来也是窝里斗。”   “唔……”听罢苏致雅的话, 苏阮沉静片刻,“那想来陆朝宗必是不愿的,如若成了婚, 不易于引虎入洞。”   “对。”赞同的朝着苏阮点了点头,苏致雅笑道:“阿阮越发懂事了。”   听到苏致雅的话, 苏阮面色微红道:“我都及笄了。”   “及笄了也不过才十五,还是个孩子。”帮苏阮把面前的茶碗满上,苏致雅突然叹出一口气道:“阿阮, 先前是我太过莽撞,满以为你也……”   说到一半,苏致雅便止住了话。   确实,重生归来之后, 苏阮心中焦急,闷头就想着要去讨好那陆朝宗了,根本就无什么计划可言,被苏致雅误会自己对那陆朝宗有意,好意帮衬,也是情有可原的。   “大哥也未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而且还处处帮衬着我。”摸了摸面前的白玉茶碗,苏阮眉眼轻垂。   苏致雅坐在苏阮对面,看着她那张白腻面容,犹豫着道:“阿阮,花中花一事,我并未诓骗你。”   “大哥……”看着苏致雅那张难堪面色,苏阮正欲安慰,却是听他道:“厉蕴贺带着锦衣卫,先跑了宋陵城内所有的能工巧匠处警告了一番,然后才是我去找了那些巧匠,最后你让平梅去,那些人就已然又变了说辞。”   瞪着一双眼,苏阮蹙眉道:“那厉蕴贺堂堂抚顺大将军,为何会做这种事?”   “自然是上头主子吩咐的。”轻摇了摇头,苏致雅抿唇道:“阿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陆朝宗多年不近女色,却处处为难逗弄你,由我看来,他好似是对你……颇为感兴趣。”   听着苏致雅最后那吐出的几个字,苏阮瞬时就白了一张脸。   “大,大哥……”颤着唇瓣,苏阮脑子里面“轰隆隆”的一下就炸开了花,她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意道:“你别与我说笑了。”   “唉。”叹出一口气,苏致雅并未多言,只道:“阿阮,明日宫中设乞巧宴,你当心莫惹了他人,大哥不在身边,你要处处小心,那些人都是人精,说话做事表面一套,内里一套,你还小,不懂就先躲着些。”   “嗯。”苏阮还在为刚才苏致雅说的话而心惊,所以并未将这些话听进耳中,只含糊的应了一声,便软身伏在了红木圆桌上,蹙着娥眉一副烦扰模样。   苏致雅拢着大袖去了,平梅进到主屋,抬手将绮窗给关上。   “二姐儿,下头落雨了。”   “唔……”苏阮掀开眼帘看了一眼那绮窗,丫鬟婆子们正奔波着将各株娇嫩兰花往房廊内搬去。   细绵的雨簌簌而下,砸在干燥的青石地砖上,留下一点又一点晦暗的水痕。   “别全关了,留几扇开着,通通气。”   “哎。”平梅应了,用手中绣帕擦了擦窗绡上的雨珠子,然后将其半掩。   外头已然挂起了纸灯笼,沿着房廊延展开来,氤氲的烛色在迷蒙细雨之中尤为清晰。   透过细薄的窗绡看着外头越发细密起来的雨珠线,苏阮抬手揉了揉额角,只觉浑身乏力,这才恍惚想起自己今日就未用多少吃食。   “二姐儿,奴婢给您做了碟巧酥。”禄香伸手掀起竹帘进到主屋,将手里的巧酥置于红木圆桌上道:“明日是乞巧节,奴婢试着做了一些,您尝尝看可还合口味。”   乳黄色的巧酥小巧圆润,乖巧的叠在青瓷小碟之上,酥软的脆皮上头还有用朱色勾画出来的精巧图样。   苏阮伸手捻了一块巧酥,那巧酥还热乎着,看样子刚刚出炉不久,外皮酥糯糯的一碰就掉屑。   用绣帕托在巧酥下头,苏阮张嘴轻咬一口。   禄香的手艺一向是好的,这巧酥外皮层叠,内馅糯软,十分好吃。   “唔,好吃。”朝着禄香点了点头,苏阮笑道:“禄香的手艺愈发好了。”   听到苏阮的夸赞,禄香面色微羞的红了脸,然后道:“奴婢还替二姐儿温了碗牛乳,奴婢去给您端过来。”   “好。”咽下嘴里的巧酥,苏阮笑眯眯的道:“那只小白狐你也帮我一道去喂了。”   “是。”禄香应了,转身拨开珠帘出了内室。   苏阮单手撑在红木圆桌上,一口气吃了三个巧酥,才堪堪罢手。   巧酥吃的多了有些腻,苏阮伸手倒了一碗茶,刚刚喝上一口就听到外头传来丫鬟婆子的惊叫声。   “怎么了?”撑着身子从绣墩上起身,苏阮抬脚走到绮窗处朝外观望。   “二姐儿,摄政王领着锦衣卫冲进府里头来了。”平梅急匆匆的赶来,面色焦灼道:“大老爷不在,各个院子都闹翻了,这会子已经到咱们院子里头来了。”   “什么?”听到平梅的话,苏阮立时就想到了上辈子时那场令人胆颤的屠杀。   “他们可有伤人?”抬手握住平梅的手,苏阮瞪着一双眼,浑身僵直。   难道她苏府还是逃脱不得这被满府屠杀的命运吗?   “听说偶有反抗的被伤了,但现下还不知道具体情形。”平梅的手被苏阮攥着死紧,那纤细的指骨高高凸起,圆润的指尖掐在平梅的手背上,用力泛红。   “二姐儿。”抬手握住苏阮的手,平梅道:“二姐儿放心,奴婢定会护着二姐儿的。”   “平梅,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其实这一问题,苏阮上辈子时就想问了,只是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那陆朝宗给一剑戳了个干净。   听到苏阮的话,平梅缓慢垂下了那张惨白面容,良久之后才道:“二姐儿怕是不记得了,但奴婢一直都记得,二姐儿救了奴婢的命,奴婢能记一辈子。”   “救了你的命?”   其实说实话,苏阮真是不记得有这么一档子事了。   “那个时候奴婢生了疮,满脸满身都是,就连奴婢家里头的人都要将奴婢给扔出去了,可巧二姐儿瞧见了,不仅没嫌弃奴婢,还让朱大夫来给奴婢治病。”   一边说着话,平梅一边不自禁的就落下了泪,她紧紧的握着苏阮的手,声音哽咽道:“奴婢知道二姐儿是个心善的,即便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奴婢知道,人皮骨肉,比不得一颗善心,二姐儿在奴婢眼中,就是天上的活菩萨。”   “哪里有这么夸张。”苏阮轻勾了勾唇角笑道:“我记得了,那个脏不拉几的小东西就是你呀。”   小时苏阮也不受宠,所以瞧见那同样可怜兮兮被别人欺负的平梅,当时脑子一热,也不知怎的就上去管了闲事,还好朱大夫是个心善的人,也未要平梅的银钱,只象征性的收了苏阮一对不值钱的珍珠耳坠子。   “奴婢比二姐儿还大上整整四岁了。”又哭又笑的看着面前的苏阮,平梅说出这话,心中便像是落了一块大石似得。   “好了,比我大上四岁,还哭鼻子。”用绣帕帮平梅擦了擦脸,苏阮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听到主屋大门被狠力踹开的声音。   “奴婢刚才拴住了主屋。”平梅转身,将苏阮护在身后道:“二姐儿,您快去躲起来。”   “没事,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躲是躲不掉了。”经历了一世,真正到重要关头,苏阮反而平静的很。   穿着花衣蟒袍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那两颗花中花缓步踏入主屋内室,带进一阵细雨湿气。   刑修炜收伞,毕恭毕敬的站在主屋门口等候。   这是陆朝宗头一次进苏阮的闺房,他微眯着一双漆黑暗眸,不着痕迹的上下扫了一眼这香闺绣房。   除了满院子的兰花外,这闺房内的东西上头或多或少的也都刻印着兰花,特别是一些陈旧物上,那簇簇而拥的兰花看着实在是让人有些倒胃口。   陆朝宗没有说话,只抬手朝着身后的锦衣卫挥了挥手。   那些锦衣卫听令,“噼里啪啦”的对着苏阮的主屋就是一阵胡乱翻找。   苏阮背靠在身后的绮窗上,后背处细薄的衣料贴在窗绡处,被外头的雨水打湿。   穿着一身半湿飞鱼服的锦衣卫动作很是粗鲁,将苏阮的圆角柜和木施,甚至于红木圆桌都给掀翻了。   陆朝宗静站在原处片刻,踩着脚下的皂靴上前,然后突然猛地一下抬脚踢翻那张美人榻。   美人榻应声倒地,那复刻着纤纤幽兰的底盘露出来,沾着细灰。   毁了那美人榻,陆朝宗又转身走回到苏阮的架子床前,慢条斯理的伸手拨开了那架子床上的床帐,露出铺着锦缎的床铺。   抬眸往架子床的顶部看了一眼,陆朝宗抬手拿过一旁锦衣卫手里的利剑,直接就对着那床顶狠劈了两三刀。   架子床应声而塌,伴随着外头那“轰隆”一道响雷,让原本就紧张的苏阮吓得浑身一颤。   握着利剑的陆朝宗在昏暗的内室里看不清面容,高大的身影被主屋门口一盏幽黄的纸灯笼拉长,那颀长的影子直蔓延至苏阮脚下,尖利的剑尖抵在她的心口处,似乎下一刻便会破膛而入。   急喘着气,苏阮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绮窗外的雨水“噼里啪啦”的打进来,湿了她半身,也不知是汗还是雨,而明明是闷热的天,却只让人感觉刺骨的寒。   “王爷,没找到。”领头的锦衣卫上前,拱手与陆朝宗道。   将手里的利剑还给那锦衣卫,陆朝宗侧眸看向苏阮。   苏阮大瞪着一双眼,纤细的手指抓在身后的绮窗上,面色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老公疯了,急,在线等    ☆、独发      黏糊的巧酥被压在地砖上, 和碎裂的白玉茶碗沾在一处,狼藉一片, 还有那黑乌乌的脚印子, 直铺了主屋满地,放眼望去都是湿漉漉的泥印子。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缓步往苏阮的方向走去, 然后停在三步远处道:“明日的乞巧宴, 阿阮姑娘可莫迟了。”   说罢话,那陆朝宗也不管这一室的狼藉, 转身便走。   阴冷的檀香味拢带着湿雨气,跨过那扇被砸烂的主屋大门, 扬长而去。   苏阮背靠在绮窗上, 一口气堪堪喘上来之后猛地一咳嗽, 然后才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   湿黏的空气涌入鼻腔,惹得她红了眼眶。   “二姐儿,没事吧?”平梅小心翼翼的给苏阮拍了拍后背, 正欲给她倒茶时,却是一眼看到狼藉的内室, 当时就白了一张脸。   “二姐儿!”禄香和半蓉急匆匆的提着裙裾跑进主屋,围在苏阮的身旁。   “没事。”苏阮冲着三人摆了摆手,由平梅扶着坐到了一旁的绣墩上。   “二姐儿, 听说是有刺客逃进了苏府,所以那摄政王才会亲自带锦衣卫来排查的。”禄香从一旁的茶室给苏阮端了碗凉茶过来压惊道。   “每个院子都砸成这样了吗?”抬手指了指那被砍得烂七八糟的架子床,苏阮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涨涨的疼的厉害。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与她和大哥一道说话对付武国侯府郑家,怎么一转眼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那般吓人, 她还以为那一剑又要往她心口处戳上去了。   “这……”禄香的脸上显出几分犹疑神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半蓉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禄香的话道:“都砸了,但是二姐儿这处砸的最多。”   抬手捂住自己的额角,苏阮半靠在平梅身上,缓了片刻,“三姐儿那处呢?”   “未砸多少,就翻了东西。”   “唔。”听罢半蓉的话,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句,然后道:“罢了,收拾一下吧。”   “是。”禄香与半蓉应声,起身去收拾。   苏阮捧着手里的白玉茶碗轻抿,心口处还“咚咚”的跳的厉害。   “二姐儿!”突然,半蓉惊叫一声,惹得苏阮刚刚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噎到喉咙里。   “怎么了?”平梅一边帮苏阮拍着后背,一边急喊道。   “门房来报,那些锦衣卫又回来了。”身形丰腴的半蓉靠在主屋门口,急的面色煞白。   “没事。”攥着手里的茶碗,苏阮端坐在绣墩上道:“砸都砸完了,难不成还能把我的屋顶给掀了?”   那群锦衣卫来时来势汹汹,再来时却是扛着家具物事过来的。   因为落雨,所以那些家具无事上都包着绸布,被急匆匆的搬进芊兰苑,又“乒乒乓乓”的把那扇被陆朝宗踢坏的主屋大门给修好了。   “苏二姑娘,锦衣卫莽撞,惊扰了贵府,这些东西都是主子的赔礼。”刑修炜毕恭毕敬的在苏阮面前拱手道:“还望苏二姑娘莫要嫌弃。”   苏阮站在焕然一新的主屋内室之中,神色还有些恍惚,她端着手里的白玉茶碗,小心翼翼的上手触了触那新搬来的一张黄花梨木美人榻。   这张美人榻看着远没有苏阮先前的那张好看,但却古朴自然的十分舒适,毫无花俏雕缀,上手滑腻,清香满盈。   “这是主子给苏二姑娘送来的架子床。”刑修炜侧身,让出身后的那张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   原先的那张架子床被陆朝宗用手中利剑砍得稀巴烂,根本就不能睡了,如今这张架子床是锦衣卫新搭起来的。   这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跟那美人榻一般,并无多余的装饰,只在外头罩了一椭圆形门罩,因为形如圆月,所以被称之为月洞门。   苏阮上前,往那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的床顶处看了一眼,那里寥寥几笔雕刻着一些装饰性的花鸟蔬果,看上去清朴自然。   “苏二姑娘可满意?”刑修炜笑眯眯的站在苏阮身后道。   “嗯。”苏阮的眼睛盯在那架子床的月洞门上,粉嫩唇瓣轻抿道:“我甚是欢喜。”   听到苏阮的话,刑修炜轻笑,告辞之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天黑夜高,苏府被陆朝宗带着的锦衣卫折腾了一晚上,在丑时才堪堪沉静下来。   苏府门口,掩在暗色之中的两座石狮旁,一架马车停在那处,里头传出一阵又一阵清晰的盘核声。   “主子,苏二姑娘说,甚是欢喜,尤其是那架子床。”刑修炜站在马车窗子旁,压低声音道。   马车内的盘核声沉静下来,片刻之后又缓慢响起。   “回宫。”   “是。”   刑修炜撩起后裾坐上前座,驾着马车往宋宫内驶去,身后的锦衣卫飞鱼服扬,勒马而随。   芊兰苑内,苏阮坐在新搬来的美人榻上颠了颠身子,然后抬手招过一旁的半蓉道:“苏府里头被毁坏的东西都换过了?”   “都换过了,就连二姐儿庭院里头那些被踢烂的兰花都换了。”半蓉上前,帮苏阮把脚上的绣花鞋褪下来道:“听说那刺客也抓住了,这会子怕是已然带回宫里头审问去了。”   “在哪处抓住的?”苏阮翘了翘脚,光脚换上木履鞋。   “在三姐儿的院子里头逮住的,听说三姐儿吓得不轻,这会子朱大夫正在给她诊脉呢。”   “哦,是嘛。”抱着软枕侧躺到美人榻上,苏阮眨巴着一双眼,然后与半蓉道:“明日里给三妹妹送碗莲子羹去,就说是给她压惊用的。”   “是。”半蓉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苏阮趴在美人榻上眯眼闭了片刻,突然起了身。   趿拉着脚上的木履鞋走到绮窗处,苏阮伸手将其推开。   外头的雨已然停了,夜很深,房廊处重新被挂上了一盏又一盏的纸灯笼,蜿蜒绵延的将那摆置在侧边的花盆照的一清二楚。   “二姐儿,您怎么趴在这处?夜深了,该歇息了。”平梅拿着干净的亵衣亵裤走到苏阮身旁柔声劝道。   “平梅,你瞧那是什么?”苏阮睁着一双眼,新奇的看着那长在花盆里头的各种植物花卉。   “那应当是昙花。”   “那个呢?”   “唔……看着好像是,茄子?”   “茄子?”瞪着一双眼,苏阮捂嘴道:“这摄政王也是太抠门了一些,毁了我的兰花,拿些茄子来充数。”   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苏阮那双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她不知那陆朝宗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比起那些讨人厌的兰花,她倒是宁愿喜欢这圆滚滚滑溜溜的胖茄子。   “二姐儿,明日再看吧。”看出苏阮脸上的喜色,平梅好笑道:“刚才还说奴婢像个孩子,依奴婢看,二姐儿才是那总角孩童。”   “若是能当那总角孩童,我还真是想当呢。”伸着懒腰往架子床上去,苏阮拨弄了一下那挂在月洞门上的流苏穗子道:“平梅,我喜欢这架子床。”   “奴婢帮二姐儿看过了,这架子床极好,一点毛刺都没有,也没有漆味,反倒是带着一股子的檀香味。”   “檀香味?”听到平梅的话,苏阮突然蹙眉,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闻了一下。   看着那凑在架子床前闻过味后面色怪异的苏阮,平梅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怎么了,二姐儿?”   “没事。”苏阮摇了摇头,抬手换上亵衣亵裤道:“我要歇息了。”   “哎。”平梅应了一声,帮苏阮把被褥铺好,又放下床帐,这才熄了床头的琉璃灯,摸黑上了一旁自己的床铺。   躺在那架子床上,苏阮睁着一双眼,鼻息之间萦绕着的都是那浓郁的檀香气,甚至她感觉呼吸之间都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平梅已然睡熟,苏阮闭上双眸,脑子里头轰乱乱的一片混沌,也不知自个儿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只感觉浑身笼罩着一股阴冷的檀香气,无孔不入的粘在她的肌肤上,就像是有只手在肌肤上头滑动一般。   隔着一层细薄的亵衣亵裤,无所不为,无所不至。   僵直着身子躺在那处,苏阮使劲的想睁眼,但却发现自己不仅连身子都动弹不得,就连眼睛都睁不开。   就像是被谁给压住了身子。   千斤重的身子躺在床上使劲想要弯动手指,半梦半醒间,脖颈处突然感觉到一阵阴冷触感,冰凉凉的带着一丝滑腻。   苏阮被吓的浑身一颤,脑子瞬时清醒,猛地一下就睁开了眼。   “哎呦,吓死我了你。”大姐儿苏惠苒拿着手里的茶碗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想唤你起身来着呢。”   苏阮转着一双眼珠子,惊魂未定的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   柔腻的脖颈肌肤上沾着一点茶渍,带着冰渣子。   “这茶碗刚刚从冰鉴里头拿出来,怕是水滴到你的脖子上了,怪不得这一下就醒了。”苏惠苒用绣帕给苏阮擦了擦脖颈处的水渍道:“起吧,今日宋宫内设乞巧宴,咱们可不能不去。”   呆愣愣的应了苏惠苒一声,刚刚睡醒的苏阮还有点迷糊,任由平梅给她洗漱换衣。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稳住,我们能赢。    ☆、独发      端着手里的茶碗在苏阮的主屋里头转了一圈, 苏惠苒笑道:“这摄政王也是大手笔,砸了大半个苏府, 又帮着修好了, 还抬了新件的家具物事过来,不过折腾了一夜, 你的芊兰苑倒是比往常顺眼多了。”   “府里头被砸坏的东西都换过了吗?”苏阮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的搭了苏惠苒一句话。   “都换过了, 便是那后花园子里头一株被踩坏的花苗苗也给换了。”说罢话,苏惠苒笑道:“费这么大劲换物事, 还不如头开始便不砸不砍的,那多好。”   “那种人, 哪里是咱们能理会的。”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髻, 苏阮抬手换上一件青白色的月华裙。   “对了大姐, 今日的乞巧宴那苏惠蓁和苏致重可去?”   “哪里能去呢,一个受了惊吓现下还在那武国侯府郑家侯夫人送来的补物中大补,一个被那自个儿的姨娘打了满身伤, 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呢。”   “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看来那苏惠蓁果真是要去当那小侯爷的侯夫人了。”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轻扯起嘴角, 眼中显出一抹不屑之意。   “哪里能呢,那苏惠蓁可是看中了摄政王的,既然想攀, 自然是要攀这最高的人了。”轻抿着手里的凉茶,苏惠苒站到苏阮身旁道:“这妆奁盒子看着倒是不错。”   顺着苏惠苒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那置于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子,苏阮微歪了歪脑袋,小心翼翼的上手将其打开。   这妆奁盒子外黑里红, 内置纯银镜架,架上所刻鹊羽兔毫,花心叶脉,细如丝尘,纤毫皆现,精美绝伦。   “这镜架真是……鬼斧神工啊。”苏惠苒瞪着一双眼,语气感叹道:“阿阮,你什么时候有了这副镜架?”   “是那摄政王昨日随着这架梳妆台一道搬进来的。”苏阮盯着面前的镜架,小心翼翼的上手触了触。   “阿阮,这东西怕是连宫里头的妃子都用不到。”朝着苏阮轻摇了摇头,苏惠苒道:“这摄政王真是大手笔,视金银钱财如粪土。”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赶紧把那妆奁盒子给合上了道:“大姐,时辰不早了,我们用些早膳便去吧,听说今日那宜春郡主还在宫内设了裙幄宴?”   “是啊,说也奇怪,那宜春郡主不是最不喜咱们这些装模作样的所谓书香世家的读书人了吗?怎么还办起这读书人最喜的裙幄宴了?”   这裙幄宴一般是设在探春宴之后,但现下是八月处暑,设不了探春宴,只能设裙幄宴了。   所谓裙幄宴便是在游园之中以草地为席,用竹竿插在四周,再将裙裾挂在竹竿上连结起来,女子端坐其中,品佳肴,饮清酒,馨香裙幄内,莺燕顾盼生姿。   “别人的心思哪里猜得到。”苏阮从梳妆台前起身,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腰间的丝绸衣带道:“大姐,你帮我拉紧些。”   苏惠苒放下手里的茶碗上前,帮苏阮把那腰间的衣带勒紧。   “阿阮,你可是又瘦了?”   “没有吧。”苏阮蹙着娥眉,声音细软道:“这衣襟处还是紧绷绷的。”   说罢话,苏阮伸手松了松脖颈处的盘扣,吐出一口气。   “真是,你说说你,长的好看便罢了,这身段也是让人嫉妒的紧。”苏惠苒上下扫了一眼苏阮,视线落在她的杨柳腰和鼓囊胸前。   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苏惠苒伸手掩了掩,赶紧转身道:“来,吃早食吧,我听说大哥给了你一个丫鬟,做的吃食尤其好吃,今日可让我逮着机会好好尝尝了。”   “那丫鬟唤禄香,做的东西确是好吃。”   苏阮的话刚刚说完,禄香便端着漆盘进到了主屋。   “大姐儿,二姐儿。”恭恭敬敬的给苏惠苒和苏阮行了一礼,禄香将手里的漆盘放到圆桌上道:“奴婢除早食外还做了些巧果。”   那巧果置于一青瓷小碟内,不多,只两三个,外头看着七曲八弯的不甚好看。   “巧果?”苏惠苒伸手拿了一个巧果轻咬一口,外皮酥酥脆脆的,入口香咸。   “唔,真是不错,这模样也奇怪。”   “这是用面団子嵌在梨木模里头做出来的。”禄香一边说着话,一边给苏阮递了一块巧果。   苏阮放下手里的调羹,伸手拿过那块巧果轻咬,炸的酥脆的外皮随着咬动时的震动“嘎吱”作响,稀簌簌的落下些碎渣子。   “确是不错的。”苏阮朝着禄香点头道:“给大哥送些过去尝尝,还有母亲那处给送些过去。”   “是。”禄香应了,转身出了主屋。   苏惠苒坐在一旁,听到苏阮提到王姚玉,“阿阮,母亲虽面上看着对你严厉了些,但心里头还是念着你的。”   “我知道。”苏阮抿唇轻笑道:“大姐拿过来的那双木履鞋便是母亲特意为我做的,对不对?”   “你怎知道的?母亲特意嘱咐我不要说,说是怕父亲知道,平白惹了事端。”惊诧的微睁大了一双眼,苏惠苒的嘴角处还挂着一点巧果的碎屑。   “大姐的脚长比我不同,但那木履鞋却正正巧巧合了我的脚,明明是新制的木履鞋,哪里会不合脚呢?细想下来自然是与我做的了,而这苏府里头会给我做木履鞋的,除了母亲也就没有其他人了。”   听罢苏阮的话,苏惠苒摇头道:“阿阮啊阿阮,你这时而出来的聪明劲若是常在,哪里还置于被那苏惠蓁给欺辱成如此?”   “大姐这话便不对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到了时候,自然是要还的。”   笑眯眯的说罢,苏阮用手中绣帕擦了擦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宫吧?”   “好。”苏惠苒应了一声,挽住苏阮的胳膊从绣墩上起身,一道出了主屋。   马车早已备好,就停在芊兰苑外头,婆子赶着马车至内宅门口,换家仆上前座继续赶至角门处。   苏致雅带着兴文正站在角门口,看到马车过来,踩着马凳便一道上去了。   “大哥。”苏阮和苏惠蓁看着那撩开马车帘子进来的苏致雅,齐声喊道。   “嗯。”苏致雅应了一声,端身坐到一旁道:“今日女子那处是宜春郡主做主,这宜春郡主虽性子直爽,但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还有其余三大世家的人也都在,你们要处处小心,当心得罪贵人。”   “大哥,你这苦口婆心的模样,怎么像极了我院子里头的孙妈妈?”苏惠苒掩唇轻笑。   “说正经事呢,你莫打趣。”苏致雅看了苏惠苒一眼,“你这几日,日日往外头跑的,这说话做事也比平日里多动了一些。”   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侧眸看了一眼苏惠苒,这才恍觉为什么自个儿感觉今日的大姐有些奇怪,原来是在这处。   平日的苏惠苒端庄大方,即便是在她的面前也不过就是多说几句贴心话,但今日的她却尤其好说话,而且大多还都是打趣的词,怪不得自己会觉得怪异。   被苏致雅一语戳破的苏惠苒面色有些羞红的往马车壁上靠了靠,然后装模作样的端起茶几上的一碗凉茶轻抿了一口。   见到苏惠苒这副模样,苏致雅也不再追问,只道:“惠苒,你一向是不让人操心的,做事前多思虑,莫出了什么事端后才后悔莫及。”   “嗯。”苏惠苒应了苏致雅一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对了,那衍圣公今次也会去乞巧宴,我与他不熟识,今日看看能不能搭上话,帮你瞧瞧人品脾性。”   “烦劳大哥了。”苏惠苒放缓了几分声音道。   “自家妹妹的事,没有什么烦劳不烦劳的,只是这人品脾性的,一时半会还看不清楚,你让母亲不要心急,我们苏府的女儿不愁嫁。”   苏致雅缓慢说罢,将目光移向苏阮道:“阿阮,那武国侯府郑家已然是看中了苏惠蓁,但难保万一为了双全对你下手,你要多加防范。”   “是。”苏阮郑重其事的应声。   “武国侯府郑家?这里头可是有隐情?”苏惠苒奇怪的看着苏致雅和苏阮道:“难道那侯夫人看中的其实是阿阮?”   “不,那侯夫人看中的,是摄政王看中的。”   分别给苏惠苒和苏阮添了茶水,苏致雅拢起大袖道:“四大世家现今虽未言和,但一旦联手,就算是陆朝宗,招架起来也困难。”   “所以那陆朝宗是想趁着四大世家未联手之际,各个击破?”苏阮接过苏致雅的话道。   “对。”朝着苏阮点了点头,苏致雅转头看向一旁一脸困惑神色的苏惠苒道:“惠苒,此事你也应当知道些,现今宋陵城内局势紧张,稍不留意便会葬身,别说是咱们了,就是父亲出事,怕是也无人追究。”   苏钦顺现在在江南治理水患,没有陆朝宗的命令根本就回不来,所以她苏府现下无首,谁人过来都能咬上一口。   “嗯,大哥,我知道的。”苏惠苒正襟危坐,眉目轻蹙道:“我前日在诗会上瞧见了那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长的相貌是不差,但谈吐之间却是有失品德。”   “所以这样的人,自然是配不上咱们阿阮的。”苏致雅点头道。   “对,看样子倒是与那苏惠蓁是一丘之貉。”苏惠苒转头看向苏阮,语气柔缓道:“阿阮,你心性好,这世上的人虽大多欢喜皮肉,但君子善性,这能瞧见你内里头的人,自然不会差。”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那陆朝宗,当即就瞪大了一双眼狠垂下了脑袋。   她这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厮就是个浑物,分明是看中了她这身皮囊!   不,这样也不对,那厮没看中她,不仅是她的皮囊,还是她的心性,那厮都一无所知,所以根本就没有看中和不看中,那厮只是想借着苏府的手铲除武国侯府罢了。   咬着指尖,苏阮兀自沉思着,一旁的苏惠苒与苏致雅说了一会子话,这马车就到了宋宫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排排坐,吃巧果,你一个,我一个,小宗宗,没有来,给他留一个~   小宗宗大怒:本王要吃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独发      从宫门口下马车步行, 苏阮与苏惠苒一道被宫婢引着往御花园西门去,苏致雅则被小太监引着往东门去了。   苏阮与苏惠苒算是来的早的, 裙幄宴还未开始, 处暑物候,穿着罗袖裙衫的女子莺燕娇俏的聚在一处说话, 环肥燕瘦, 应有尽有。   “阿阮,咱们去那石亭子里头坐坐吧。”苏惠苒遥遥指了指那不远处掩于丛萃竹木后的风亭水榭道。   “嗯。”苏阮应了一声, 与苏惠苒一道往那处去。   石亭子里头人不多,但在三五女子之中, 却难得的站了一个半大少年。   这少年看着与苏阮年岁一般大小, 但因为长相秀气, 所以看着便更小些,正被那些贵女围在中间说笑。   少年穿着茜色的宽大长衣,颈间立领, 胸前缀着一金玉坠子,并未加冠, 梳一小髻,姿貌比起女子也不差,乍看之下甚至会让人误以为真是一秀美的妙龄女子。   “那是何人?”苏阮与苏惠苒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窃窃咬耳。   “没见过。”苏惠苒摇了摇头。   少年甩了甩大袖, 面上显出几分不耐,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瞧见了那坐在一旁的苏阮。   穿着青白月华裙的苏阮懒身靠在水榭边的栏杆处,由于其歪斜的姿势,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尽显。   对上那少年的目光, 苏阮歪了歪头,片刻之后将视线移开,往侧边看去。   侧边是一新修剪好的花圃,一个小萝卜头正蹲在那处用手里的树枝戳着松泥。   看到那矮胖的小身影,苏阮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瞬时一凛,赶紧往旁边看了看。   只见那小萝卜头的身边无一人照看,就连个宫婢太监都没瞧见。   暗暗咽了咽口水,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面上显出几分犹豫神色。   “宜春郡主来了。”突然,御花园西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苏阮与苏惠苒一道站起往那西门口看去。   身着盛衣华服的宜春郡主拢袖走来,立领内脖颈高昂,头戴步摇冠,冠上钗钿步摇轻动,呈金枝花树状,步步生铃,身后有数十宫婢跟随,态势浩荡,姿容高傲,眸色凌厉。   相传那步摇冠乃先帝在世时所赐,冠上所缀金枝花树意欲金枝玉叶,以体现宜春郡主之身份高贵,不比正统公主差,可见当时陈郡王之得宠。   众贵女一拥而上,纷纷上前行礼问安。   “阿阮,那小萝卜头是谁家的?怎么竟敢把宜春郡主的花圃都给戳坏了?”苏惠苒一转头,瞧见那花圃旁的小皇帝,面色微急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看好,得罪了那宜春郡主可是要吃皮肉苦的。”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那小皇帝,又看了一眼正缓步朝着这处来的宜春郡主,一咬牙就提着裙裾走到了小皇帝的身边。   “皇上今日穿的真好看,可这花圃上都是新泥,刚浇过水,若是沾了您的新鞋那可就不好了。”   苏阮轻轻软软的说罢话,就小心翼翼的上手将那小皇帝给抱出了花圃,然后不着痕迹的轻吐出一口气。   虽然说这小东西是皇帝,但却是个傀儡皇帝,比起那正儿八经的宜春郡主还不如,若是起了冲突,怕是会吃亏。   小皇帝扔掉手里的树枝,一仰头就拽住了苏阮的宽袖道:“奶娘,朕找不着皇叔了。”   “这……”苏阮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沾着污泥的小胖手,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瞧见刚才那少年郎直愣愣的站在自己面前盯着她瞧。   “呃,这位公子,有事?”苏阮抬手将小皇帝往自己身旁拨了拨,有些犹豫的朝着那小公子行了一礼。   看这少年的穿着打扮,必定不是常人,苏阮觉得自己这礼行的定然是不会吃亏的。   “无事,只是瞧着你好看罢了。”那少年郎拢着大袖将双手负于身后,一副倨傲模样,说出的话却尤其耿直。   看着少年郎的样子,苏阮突觉有些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宜华?你不是应该在东门的吗?”宜春郡主走到那少年郎的身后,凌厉的眉峰微挑,粉黛面容不怒而威。   “那处都是臭烘烘的男人,本世子不喜。”少年郎一甩宽袖,那张与宜春郡主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在做出与宜春郡主相同的表情后,立时就像了五分。   苏阮站在一旁,听着那少年郎的自称,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幸亏她刚才多留了个心眼,才未得罪这宜华世子,只是这陈郡王也是太大胆了一些吧,竟敢把一儿一女都送到了陆朝宗的嘴边,这不是把肉切好了端给正饿肚子的恶狼吗?   “宜春,你瞧这人,长的跟我送你的那只小白狐一模一样。”这宜华世子与宜春郡主差了五岁,却是直呼其名,可见其关系非同一般。   苏阮站在一旁,听到那宜华世子的话,总算是发现为何刚才听这宜华世子说话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了,敢情这一对姊弟说话都差不离。   “本郡主也觉得挺像。”宜春郡主挑眉说罢,然后朝着苏阮招了招手道:“来,你与本郡主一道吧。”   苏阮垂着脑袋站在那处,朝着宜春郡主行了一礼道:“是,多谢郡主。”   站在一旁的众贵女听到宜春郡主的话,皆将目光看向了苏阮。   能与宜春郡主进同一裙幄,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殊荣。   众贵女火辣辣的目光扫视在苏阮的身上,几乎要将苏阮白腻的肌肤看出几个洞来,苏阮拽着手里的小皇帝,伸手帮她擦了擦手上的泥团子。   “这团子是哪处来的?”注意到苏阮身旁牵着的小皇帝,宜春郡主笑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呀?长的真粉嫩。”   看着那上手就要掐小皇帝面颊的宜春郡主,苏阮赶紧开口道:“郡主,这是皇上。”   听到苏阮的话,那宜春郡主动作不停,掐过小皇帝的小脸后才笑眯眯的朝着她行了一礼道:“臣女逾越了,还望皇上恕罪。”   小皇帝瞪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行礼的宜春郡主,白腻小脸上还带着一抹掐痕。   众人见宜春郡主行礼,赶紧一道伏跪叩拜。   “臣女给皇帝请安……”   “平身吧。”小皇帝有模有样的朝着众人说罢话,然后仰头对苏阮道:“朕要去找皇叔,你带朕去找皇叔。”   小皇帝很聪明,在众人面前未唤苏阮为“奶娘”,只用了一个“你”字。   皇帝亲自开口,苏阮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她抿着唇瓣应了一声,然后就硬着头皮与宜春郡主告假,带上小皇帝一路询问,往御花园的东门去了。   东门处皆是氏族子弟所在,苏阮不敢随意乱闯,正踌躇不定的站在拱形门前犹豫,远远却瞧见那刑修炜疾步而来。   “刑大人,刑大人……”苏阮牵着小皇帝上前,笑盈盈的跟那刑修炜行礼道:“刑大人来的正巧,皇上在这处。”   “是。”刑修炜与苏阮拱手回礼,然后道:“苏阮姑娘请随奴才来。”   “哎?”听到刑修炜的话,苏阮面色微有些尴尬道:“皇上都找回来了,我便不去了,这东门里头都是男子,我是女子,恐怕不大方便。”   “苏阮姑娘勿扰,后头设有围屏,可安心上座。”   “这,可是宜春郡主还在等着我回去参加裙幄宴呢。”   “奴才已然派人跟宜春郡主传话,苏阮姑娘在东门用宴。”刑修炜一一戳破苏阮的借口。   苏阮咬着唇瓣,实在是不知这人为何一定要自己进东门。   “奶娘,朕给你吃樱桃肉,你陪朕一道去,好不好?”小皇帝站在苏阮身边,伸手扯了扯她的宽袖。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瞪着一双眼,眸色微慌道:“臣女,臣女不喜吃樱桃肉……”   “可是皇叔说你喜欢吃的。”小皇帝仰着小脑袋,神色懵懂。   苏阮紧攥住手里的绣帕,微张着小嘴说不出话来。   这陆朝宗是天上的神仙不成,不然哪里来的神通知晓自个儿欢喜吃樱桃肉?   “苏阮姑娘请。”刑修炜也不管苏阮愿不愿,软硬兼施的直把苏阮往东门里头逼。   苏阮咬着唇瓣,在小皇帝殷切的注视下无奈抬脚起步。   东门的御花园景与西门处大相径庭,若说西门像女子若流水,那东门便像男子若青山,怪不得这乞巧宴要设东西两门。   东门内有一清凉殿,风起暑褪,内中夏含霜,玉晶盘内置着碎冰,旁边有宫婢轻扇罗扇,入内时浑身舒凉,这男子宴便设在此处。   苏阮磨磨蹭蹭的走着,一身葛布箭衣的刑修炜跟在苏阮右后侧,声音轻柔道:“御膳房内新来的厨子是江南大厨,做的樱桃肉最是正宗可口,苏阮姑娘尝过之后再走也不迟。”   苏阮虽不聪明,但是也不傻,自然知道这次一去,不只是单纯的吃盘樱桃肉那么简单。   “唔……”含糊的应了刑修炜一声,苏阮看着视线所及之处那愈发清晰的一个挺拔背影,心中略微发慌。   小皇帝神色欢喜的跟在苏阮身旁,时不时的伸出小胖手摸摸旁边的奇花异草,一副懵懂模样,完全没有察觉到苏阮紧张的心绪。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这是朕的奶娘   小宗宗:闭嘴,那是我老婆    ☆、独发      作为一个在睡梦中都能被梦中陆朝宗的盘核声给吓醒的人, 苏阮对于陆朝宗的恐惧真是根深蒂固。   不过好在苏阮并未跟陆朝宗正面对上,刑修炜径直便带着她和小皇帝去了陆朝宗身旁的围屏后。   这围屏以二十四扇槅子相叠而成, 绢绫装裹, 朦朦胧胧的能透出外头的人影来,但却看不真切。   围屏后置着一张小巧的紫榆翘头案, 苏阮与小皇帝坐在那后头, 宫婢恭恭敬敬的捧着漆盘摆上一碟樱桃肉和两碗牛乳。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被置于翠绿蔬叶上的红艳樱桃肉,下意识的就伸手触了触手旁的铜鎏金白玉箸。   “奶娘, 吃。”小皇帝捧着小脸撑在紫榆翘头案面上,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尤其好看。   慢吞吞的将那铜鎏金白玉箸拿起, 苏阮感受着这沉甸甸的份量, 有些不适的上手夹了一块樱桃肉。   白玉箸太滑, 苏阮夹不住那樱桃肉,小皇帝奶声奶气的道:“奶娘可以用戳的。”   苏阮往四围看了看,宫婢太监皆不在, 只她与小皇帝两人,便放下了几分矜持, 用白玉箸戳了一个樱桃肉在筷尖往嘴里送。   樱桃肉刚出锅,还有些烫,苏阮把它裹在嘴里吹了吹, 然后囫囵的咬着。   心心念念了大半月的樱桃肉就在嘴里,苏阮还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就急急的往肚子里头吞去了。   舔了舔沾着酸甜肉汁的粉嫩唇瓣,苏阮看着那色泽樱红的樱桃肉,上手又戳了一个。   这回苏阮肚子里头垫了一个, 吃起来便没那么急了,她小心翼翼的先咬了一口,然后轻吹几口气,再慢悠悠的把它往嘴里送。   细嚼慢咽着嘴里的樱桃肉,苏阮感受着那弹舌的软糯酸甜,只感觉齿颊留香,满口津液。   这宋宫内做的樱桃肉果然不一般,味美形娇,直吃的苏阮连舌头都恨不得卷进去。   正当苏阮吃的起劲的时候,却是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太监的高唱声道:“陈郡王到!”   含着嘴里的樱桃肉,苏阮寻声往围屏外看去,只见一身形高壮的中年男子身穿七爪蟒袍,腰围蹀躞带,挎刀上殿,身后紧随两身穿铠甲的壮年将军。   “陈郡王远道而来,欢迎之至。”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半靠在主位上未动。   那陈郡王也不客气,径直就挑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把腰间的挎刀猛地一下拍在宴案上道:“今日乞巧,虽说是女儿节,但咱们男人也不能落后,本王特意带两勇士前来向摄政王讨教。”   陈郡王一出口,众人便知来者非善。   “奶娘,讨教是什么意思呀?”小皇帝凑在苏阮的耳朵边上道。   苏阮想了想后,“唔,就是来给下马威,滋事挑衅的意思。”   “哦。”小皇帝点了点小脑袋,小嘴上白漾漾一圈都是吃牛乳时印上的奶印子。   苏阮瞧见了,拿过一旁的绣帕给她擦嘴。   小皇帝乖巧的任由苏阮给自己擦嘴,一双小胖腿蜷缩在紫榆翘头案下抖了抖。   “皇上抖什么?”感觉到小皇帝的动作,苏阮奇怪道。   “朕想去更衣。”小皇帝虽小,但已然有了廉耻心,说这话时面色微红,白胖小脸粉嫩犹如春日桃花瓣。   此处说的更衣不仅仅只是换件衣裳那么简单,而是如厕后的更衣,所以小皇帝面露羞赧。   “皇上平日里的谁领着更衣的?”苏阮知晓小皇帝的秘密,所以处处小心。   “朕自己更衣。”小皇帝仰起小脑袋自豪道。   “那臣女帮皇上唤宫婢来带皇上去净房。”苏阮从紫榆翘头案后起身,朝着那站在一旁的宫婢招了招手。   宫婢小心翼翼的上前屈膝行礼,领着小皇帝去更衣。   小皇帝一走,围屏后便只剩下苏阮一人,苏阮坐在案后,看着空荡荡的身旁,不知为何有稍许紧张。   一旁的宫婢托着漆盘,又给苏阮上了一碟子樱桃肉,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色香俱全的樱桃肉,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围屏外,陆朝宗还在与那陈郡王周旋。   陈郡王年逾知命,但身体却依旧健朗,说话时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陈郡王刚才言这两位将军皆为勇者,却不知谁更勇些?勇者,可与我宋陵城内的抚顺大将军一较高下。”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双眼晦暗深沉,隐显出几分戾气。   陈郡王仰头道:“皆勇。”   “呵。”陆朝宗蔑笑一声,“本王要知,谁更勇,抚顺大将军乃大宋第一勇者,这能与其一较高下的,自然是要陈郡王那处最勇之人了。”   陆朝宗不松口,也不知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被陆朝宗说的话绕了半日,那陈郡王竟然真的转头跟那两个将军道:“你们谁更勇些?”   苏阮咬着嘴里的樱桃肉,想起刚才那一对郡主和世子,突然觉得这陈郡王这般也是可以理解的,看似大智若愚,其实极易被人带沟里去,可怜拥兵百万,却是个脑子钝笨的。   不好好的呆在陈郡,非要到宋陵城里给人瓮中捉鳖,还赔上一对儿女。   想到这里,苏阮突然想起苏致雅与她说的那陈郡王想要以清君侧之名出兵之事,深觉这陈郡王还是应当三思而后行,毕竟那陆朝宗可是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主。   围屏外,那两个陈郡的将军听到陈郡王问话,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都回答不出来。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细薄唇角轻勾,“既如此,那两位将军不若先比试一番?胜者,可与我宋抚顺大将军再比试。”   “如何比试?”那两位将军听到陆朝宗的话,齐齐开口道。   “听闻陈郡人一向以勇诸称,好食肉,想必两位将军更是其中翘楚。”陆朝宗不着痕迹的先给这两个将军带了高帽,然后才道:“本王有酒无肉甚是可惜,两位将军不若抽刀割肉,引刀相啖?胜,为勇者。”   陆朝宗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皆惊,只那陈郡王和两位将军竟然还觉得有理。   苏阮一口牛乳噎在喉咙里,呛得她直咳嗽。   这陈郡王难为是一代枭雄,空有一身野心,却有勇无谋,就这副模样,不被陆朝宗玩的团团转才怪了,好好的两个将军,怕是要变成肉糜了。   围屏外皆静,只苏阮那清晰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闷在手掌里,抑制不住的从围屏内往外冒。   陆朝宗微微侧眸往刑修炜的方向看了一眼。   刑修炜会意,躬身进到围屏后,“苏阮姑娘可是呛到了?”   “咳咳咳……”苏阮一边用绣帕捂着嘴,一边猛力咳嗽着。   刑修炜退出围屏,从陆朝宗的宴案上端了一碗茶水重新进到围屏后,小心翼翼的递给苏阮道:“苏阮姑娘请用。”   “多谢。”苏阮涨红着一张脸,赶紧伸手接过那碗茶水清喉。   清冽的茶水入喉,细腻微苦,回味时却尤为甘甜润肺。   围屏外的人伸着脑袋往围屏后看,十分好奇那坐在后头的女子到底是谁,竟能得摄政王身旁刑大人的亲自伺候。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眼眸轻动,直直的看向那站立在殿厅正中的两个将军道:“两位将军,请吧。”   那两个将军面对面而立,缓慢拔出手中的大刀。   刀锋冷冽,铿锵作响。   一旁躬身上来两宫婢,将手里的金盘置于两人身旁。   “啊!”其中一人手捂大刀,仰头大叫一声之后直接就削下了自己小腿上的一块肉,连着衣料血淋淋的落在那金盘上。   众人皆不忍侧眸,只陆朝宗和那陈郡王面不改色的看着,一人是无畏,一人是无知。   端起宴案上的酒杯一口干尽,陈郡王似乎隐隐还在为自己的勇士惹人惊惧而欢喜。   陈郡王认定这陆朝宗是贪生怕死之人,乞巧宴上连块肉都不见,听说这堂堂摄政王还是个茹素的人,哼,大丈夫不食肉,那还是大丈夫吗?   他陈郡人比起这些窝囊的宋陵城人,简直犹如云泥。   想罢,那陈郡王斜睨了陆朝宗一眼,脸上满是鄙夷神色。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双眸微阖,似乎有些倦怠,仿佛面前不是那抽刀割肉,引刀相啖的激烈场景,而是单纯扫兴的歌姬清音。   苏阮端着手里的茶碗坐在围屏后,听到外头的声响,下意识的就抬眸看了一眼。   围屏模糊,就像是隔着一层雨幕似得让人看不真切,苏阮只能瞧见那块块肉团从人的身上掉落,连着筋骨落在金盘上,浓厚的血腥气弥散,几欲作呕。   紫榆翘头案面上还摆置着那碟樱桃肉,苏阮现下看着却毫无食欲,胃里头翻江倒海的厉害。   “苏阮姑娘。”刑修炜拿了一绣囊过来递与苏阮道:“此为绣娘新制之绣囊袋,内置龙香,可静心安神。”   “多谢。”苏阮香腮之上粉嫩尽褪,鸦青色的鬓角掩在落发中,微有些凌乱。   浓郁的龙香透过绣囊袋充斥在苏阮的鼻息间,冲淡了先前的血腥气,苏阮猛地喘息,纤细的身子伏在案上轻颤。   刑修炜浅笑退去,躬身站回到陆朝宗身旁。   穿着花衣蟒袍的陆朝宗靠在坐塌上,袍角微蜷,露出青白汗巾一角,腰间系着金玉绶带,上缀腰挂,物事俱全,独独缺了那一绣囊袋。 ☆、独发      两个陈郡将军晕厥而亡, 被一旁的太监拖了下去,宫婢提着木桶上来, 熟练的跪在地上将白玉砖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殿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陈郡王面色有些不好,但转念一想自个儿让这帮窝囊的宋陵城人开了眼, 便又觉得心中舒畅了些, 全然不为自个儿损失了两名大将而心伤。   哼,他陈郡多勇者, 死了两个后头自然还有其他的。   “摄政王,本王虽年逾知命, 但尚能饭, 想与抚顺大将军比试一番。”陈郡王从宴案后站起, 下颚高扬,蓄着胡须的面容上一双眼黑亮异常,透着血腥煞气。   毕竟是从战场下生死搏杀下来, 戎马一生的人物,陈郡王气势十足的挎刀而立, 声音洪亮。   “请。”陆朝宗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伸臂扬袖道:“此乃我大宋的抚顺大将军。”   陆朝宗话罢,其左下首的宴案后站起一人。   那人看着年纪尚轻, 似乎刚及弱冠的模样,穿着一件纱罗绢制的盘领右衽袍,腰系一品玉,虽说是个武将, 但却并无武将的粗犷,反而更像是个儒生。   陈郡王侧眸看着那小鸡仔模样的抚顺大将军,当即便抚须大笑道:“这宋陵城内也真是无人了,竟派个黄口小儿来战。”   苏阮从苏致雅的口中数次听过这抚顺大将军的威名,此刻虽看不真切,但却隐能从围屏上得出一个纤瘦身形。   她确是没想过,这威震大宋内外的抚顺大将军竟然是这般的小儿秀气模样,真是名不副实,连她大哥看着都好似要比他壮实一些,就更别说是那高壮的陈郡王了。   围屏外,那厉蕴贺听了陈郡王的话,也不恼,只拱手道:“陈郡王身份尊贵,臣不敢逾越。”   “怕甚,你莫不是怕你这小细胳膊被本王折了吧?哈哈哈。”陈郡王话罢,仰头大笑起来,看样子十分看轻厉蕴贺。   面容白净的厉蕴贺站在那处,看着无害而纤弱,身上的官服袖宽三尺,更是将他衬得羸弱了几分。   “臣有一提议,不知陈郡王可敢应?”厉蕴贺语气平稳道。   “小儿有话便说。”那陈郡王叉腰道。   厉蕴贺从宴案后走出,脚上皂靴厚实,缓步停在殿厅正中的一圆底兽蹄足的青铜鼎器前。   “这青铜鼎器重达八百五十斤,不知陈郡王可敢与臣比拼一番?”   “如何比?”   “所谓一言九鼎,陈郡王与臣对抛这青铜鼎器,谁接不住了,就算输。”   “好。”那陈郡王一拍宴案,大步流星的就走到了厉蕴贺前道:“本王先行。”   “且慢。”抬手按住陈郡王的胳膊,厉蕴贺笑道:“自来有比试便有输赢,有输赢便有奖赏,陈郡王与臣,不若也定个输赢奖赏?”   “你想要何奖赏?金银钱财,还是权势官职?”陈郡王一副看透了面前厉蕴贺的模样,“可惜,你都得不到。”   说罢话,那陈郡王突然弯腰,猛地一下使力就将青铜鼎器给搬抬了起来。   在座众人传出阵阵惊叹声,那陈郡王脚步蹒跚的举着头顶的青铜鼎器在众人面前摇摆而过,涨红的面容上显出一抹得意神色。   “小儿,接好了!”   巨大的青铜鼎器被陈郡王抛掷给厉蕴贺,厉蕴贺稳扎马步,抬手将那青铜鼎器顶住,脚上的厚实皂靴微瘪,片刻后又恢复如初。   相比于强力忍着气喘模样的陈郡王,厉蕴贺显然要轻松很多,他面色沉静的绕着殿厅走了一圈,然后才将手中的青铜鼎器抛掷给陈郡王。   厚重的青铜鼎器从头顶压下,陈郡王硬撑着没有弯曲膝盖,直挺挺的站在那处,牙关紧咬。   刚才厉蕴贺带着青铜鼎器游转了殿厅一周,陈郡王也不甘示弱,憋紫了一张脸缓慢移动,因为吃力,那双眼瞪得极大,可见里头清晰的血色脉丝。   “呔……小儿,接好!”陈郡王一扭腰,将手里的青铜鼎器往厉蕴贺那处抛去。   厉蕴贺接住后稍一停顿,又朝着陈郡王那处抛了过去。   可怜那陈郡王还没喘上口气,就被那当头抛过来的青铜鼎器压的浑身青筋爆出。   “噗……”   “哎呀呀,吐血了……”原本绷着一张脸的厉蕴贺突然发笑,在寂静的殿厅内十分清晰,刺耳非常。   听到那厉蕴贺的笑声,苏阮突然想起苏致雅所言这人十分欢喜类似春风十里之地,当即就觉这人可能并不是表面所看到的模样。   听着那讽笑,依旧举着青铜鼎器的陈郡王瞪着一双赤红眼眸,死死的盯在厉蕴贺那张满布挑衅神色的秀气面容上,然后再次吐出一口血,将头顶的青铜鼎器往厉蕴贺处扔去,似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道。   厉蕴贺没有接,只微微侧身避开了那青铜鼎器,厚重的青铜鼎器砸在白玉砖上,“哐当”一下撞出一个大坑,碎裂的白玉砖屑四溅,苏阮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脚下的震颤感,乃至整个殿厅的颤动。   后力竭尽的陈郡王仰头倒下,壮实的身子如座小山般的摔在白玉砖上,再起不来。   “陈郡王?”厉蕴贺拢着大袖上前,挂在一品白玉腰带上的环形玉佩轻晃,走动时与玉珏相触,发出清脆声响。   “陈郡王可还未许臣金银钱财和权势官职呢,这怎么就走了?”说罢话,厉蕴贺伸脚踢了踢那陈郡王的胳膊。   陈郡王瞪着一双眼,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胸口衣襟处缓慢浸漫出来粘稠血渍。   “抚顺大将军。”陆朝宗斜睨了一眼那厉蕴贺,“归位。”   “是。”厉蕴贺双袖伸展,毕恭毕敬的朝着陆朝宗行过礼后,转身回到了宴案后,姿态潇洒风流,哪里有刚才初见时动作间的半分秀美柔意。   有提着药箱的太医上前替陈郡王诊治,但陈郡王暴毙而亡,根本就让人措手不及。   “回摄政王,陈郡王已暴毙而亡,回天无力。”   年迈的太医跪在地上,声音苍老道。   陆朝宗微微颔首,面色不变。   殿厅内其余三大世家之人紧闭唇瓣,无一人上前言语,皆互相传着眼色。   今日陆朝宗这招用的极妙,不仅弄死了这威胁最大的陈郡王,还将三大世家的人给完全震慑住了。   “陈郡王突然暴毙,本王深感哀痛,请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前来。”陆朝宗从矮榻上起身,身上蟒袍轻动,一手托着手掌之中的花中花,一手负于身后,气势凛然。   “是。”刑修炜应声,差宫婢去请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   苏阮坐在围屏后看着这场别开生面的鸿门宴,只感觉陆朝宗心思诡谲凶残,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收敛。   突然,那站在矮榻前的颀长身影转头,抬脚往围屏后走来。   苏阮手忙脚乱的起身,不小心打翻了紫榆翘头案面上的那碟樱桃肉,抬手时拖曳的宽袖又将沾着肉汁的铜鎏金白玉箸打落在了地上。   那铜鎏金白玉箸砸在白玉砖上,声音清晰异常,跌跌撞撞的遥遥滚落在一只皂靴前。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那滚在自己脚边的铜鎏金白玉箸,细长眉眼轻挑,神色不明。   苏阮赶紧上前屈膝行礼,然后跪在地上将那只玉箸给捡拾了起来。   玉箸油腻腻的沾着肉汤,苏阮上手就触了一掌。   “坐。”陆朝宗侧身绕过苏阮,撩起后裾坐到那紫榆翘头案后。   苏阮睁着一双眼,紧攥住手里的铜鎏金白玉箸,筷尖滑腻腻的带着微红油渍,点在白玉指尖上尤为明显。   陆朝宗的视线缓慢上移,落到苏阮那张纤媚面容上。   “阿阮姑娘可觉,一日不见,恍如隔秋。”   暗哑的嗓音带着一股温柔意味,飘乎乎的传进苏阮耳中,怪异而瘆人,特别是那咬在最后的八个字,柔腻的就像是紫榆翘头案面上沾着的那些酸甜樱桃肉。   苏阮抿着唇瓣不答,越发攥紧了手里的白玉箸。   这陆朝宗刚才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是……发了疯病?还是因为解决了那陈郡王十分欢喜,便特意过来拿自个儿打趣?   苏阮自觉自个儿与陆朝宗的关系可没那么好,好到能用这“一日不见,恍如隔秋”来见面寒暄。   单手搭在案面上,陆朝宗轻笑一声,然后将视线落到紫榆翘头案面上。   案面上滚着几颗色泽红润的樱桃肉,陆朝宗也不嫌弃那沾着肉汁翻倒的樱桃肉,只上手一颗一颗的将其重新放回到小碟之中道:“上好的樱桃肉,可惜了。”   听着陆朝宗这没头没尾的话,苏阮静站在那处没做声,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站着干什么?坐吧。”抬眸看了一眼还傻站在那里的苏阮,陆朝宗勾唇浅笑道:“怕我吃了你?放心吧,本王茹素。”   说罢话,陆朝宗突然伸手舔了舔那粘在自己指尖处的樱桃肉汁,那双微敛眼眸轻动,潋滟流光。   陆朝宗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稠腻的樱桃肉汁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案面上。   看着这态度怪异,动作瘆人的陆朝宗,苏阮紧张的暗咽了咽口水,踌躇着上前,拢着裙裾伏跪在陆朝宗面前,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那只铜鎏金白玉箸放到案面上。   陆朝宗朝着苏阮伸手,语气微哑道:“绣帕。”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赶紧把手里的绣帕递给了他。   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陆朝宗靠在紫榆翘头案旁,微一侧眸便能瞧见苏阮那轻颤的眼睫,形如蝶翼,媚若拂柳。   “人,生而在世,皆有自己最渴望的东西,他们会愿意来给你一件东西,心甘情愿用来的换取他们的渴望,所以,人应当清楚自己最渴望的是什么,才能不被他人利用。”   擦拭干净自己的手指,陆朝宗将那块脏污绣帕放入宽袖暗袋之中,然后又从宽袖之中拿出另外一块干净绣帕道:“伸手。”   苏阮犹豫着伸出自己的手,脑子里头乱哄哄的都是陆朝宗说的话。   这人为何突然与自己说这种话?还有刚才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言语,到底是什么意思?纯是拿自个儿打趣吗?   纤素的手掌被陆朝宗握在掌心,一点一点的擦拭掉指尖处的油渍,那滑腻的油水粘在苏阮的粉嫩指瓣上,更添几分晶莹媚色。   看着苏阮的手指,陆朝宗突然捏住了那食指处的指甲瓣轻揉道:“阿阮姑娘生的真是好,便是这一小瓣指甲,都好看的让人魂牵梦萦。”   说话时,陆朝宗故意压低了声音,围屏外的人听不真切,只隐隐看到那围坐在案边的两人,姿态亲密异常。   苏阮下意识的抽手,素白的手指蜷缩在腹前,贴着缎带处的龙香绣囊。   “阿阮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本王的意思。”缓慢收手的陆朝宗轻柔勾唇,那看向苏阮的视线晦暗不明,隐藏深意。   就像只不耐潜伏,陡然出击的饿兽。   “臣,臣女驽钝。”苏阮扯着唇角,勉强吐出这几个字。   坐在她面前的陆朝宗明明还是以前的那个陆朝宗,可是这个陆朝宗却比以前的更让人惊惧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厉蕴贺贺好坏呀……蔫坏蔫坏的……   厉蕴贺贺:废话,也不看看老子上头顶着哪个人!   陈郡王:刚刚出场一章,伤心o(╥﹏╥)o   苏二二:害怕怕   小宗宗:来来来,开门呀,我是你老公       ☆、独发      “不, 阿阮姑娘知晓,本王要的是什么。”   揭开了皮的陆朝宗目的明确, 剑指靶心, 把苏阮吓得两股战战,慌不择言。   “王爷曾言, 臣女是艳俗之物, 只有俗人才会欢喜。”   “本王便是那俗人。”将手里的绣帕塞到苏阮的手上,陆朝宗面色沉静, 毫无羞愧之意。   苏阮瞪眼看着面前的陆朝宗,跪在地上的身子不自禁的开始轻颤。   这人真是好不要脸!以往不是最不屑于自个儿的吗?今日怎么就像是吃错了药似得, 拽着她不放呢?   不, 兴许这人从一开始就吃错药了……   “宜春郡主, 宜华世子到!”殿厅门口,遥遥传来太监的说唱声。   苏阮身子一凛,赶紧侧眸往外看去, 试图转移话题道:“王爷,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来了, 陈郡王突然暴毙,您准备如何应对?”   陆朝宗不紧不慢的捏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暗黑厉眸紧紧的盯在苏阮的脸上道:“本王已然说过了, 这人用自己的东西心甘情愿换的,怨不得别人利用。”   苏阮听不懂陆朝宗的话,眸中显出一抹困色。   陆朝宗的心绪似乎真是不错,他朝着苏阮招手, 似笑非笑道:“附耳过来。”   看到陆朝宗的表情,苏阮心下一惊,赶紧慌张的摇了摇头。   她当然是不会羊入虎口的,这种事她不知道便不知道了,反正也影响不到自个儿。   瞧见苏阮摇头,陆朝宗也不恼,只慢悠悠的拍了拍自己的蟒袖,然后从紫榆翘头案后起了身。   不再戏弄苏阮,陆朝宗转身出了围屏。   苏阮靠在案上,大口喘气,显然是被陆朝宗吓得不轻。   但这次的惊吓却又与平常不大一样,不,应该说是完全不一样。   若说平常的陆朝宗是头逮着谁便咬谁的饿狼,今日的陆朝宗就是那伸爪的恶兽,拨弄着苏阮这团软绵东西,掂量着什么时候才能吞进腹中。   其实说实话,苏阮先前听了苏致雅的言语,对陆朝宗便生了几分戒心,隐约觉得他似是有这个苗头在,但心中却始终是不愿信的,直至今日,这陆朝宗大而皇之的将那层纸捅破,才使得苏阮如醍醐灌顶,神智大清。   这陆朝宗,怕不是真看上自个儿了……   “奶娘。”小皇帝换了一身明黄小龙袍,颠颠的走到苏阮身旁道:“你怎么摔在地上?”   苏阮回神,赶紧伏跪起身,然后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小皇帝,声音干涩的开口道:“皇上,您觉得摄政王对臣女如何?”   “唔……”小皇帝歪了歪小脑袋道:“皇叔说他茹素,不吃荤物。”   “这是什么意思?”听着小皇帝的答非所问,苏阮蹙起娥眉,十分不解。   “朕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要朕一提到奶娘,皇叔就这样说。”小皇帝摇了摇小脑袋,然后突然拍手叫道:“啊!”   “怎么了?”被小皇帝吓得一惊,此刻的苏阮真是心悸的连只过路搬食的蝼蚁都能给她吓破胆。   “朕想起来了,那铜鎏金白玉箸是皇叔的东西,怪不得朕一直觉得眼熟呢。”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那放在紫榆翘头案上的东西,双眸圆睁,“这,这是摄政王用的东西?”   “是啊,昨日朕还瞧见皇叔用它夹菜了呢。”小皇帝歪着小脑袋,下意识的啃住了小胖手道:“夹的是白豆腐,皇叔说那白豆腐白嫩嫩的可好吃了,今日还要吃。”   听罢小皇帝的话,苏阮皱着一张脸,神色十分难看。   若是陆朝宗刚才没说那番话,她还可以当是宫婢拿错了,但正因为陆朝宗说了那番话,所以苏阮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这陆朝宗真是拿准了自个儿不敢反抗,是在硬来呀!   “奶娘,你进宫陪朕好不好?除了皇叔,都没有人跟朕说话。”牵住苏阮的手,小皇帝苦着一张小脸道:“皇叔还老是责备朕,说朕写的字不好,背的书不好,还要打朕的手板心。”   “这……”虽然可怜这小皇帝,但苏阮心内却还是将自个儿放在首位的,她知道陆朝宗不会对小皇帝下狠手,却是会对自个儿下狠手,所以她是万万进不得宫的。   “皇上,臣女不能进宫。”朝着小皇帝摇了摇头,苏阮勉强扯出一抹笑道:“臣女也要读书习字,读的不好,也是要被打手板心的。”   “啊……”听到苏阮的话,小皇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她伸手握住苏阮的手,一副郑重其事的小模样道:“奶娘,你要保重。”   “是。”苏阮好笑的弯了弯唇,眸色轻动。   其实苏阮觉得,不如这陆朝宗当了皇上罢了,省的这小皇帝还要披着一层皮受苦,年纪小时不觉,到了有男女之分的意识年岁,怕是会痛苦非常。   不自禁的叹出一口气,苏阮捏着小皇帝的白嫩胖手,娥眉轻蹙。   现下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空去操心旁人的事,而且此事也不是仅凭她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了的。   围屏外,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得知陈郡王的死讯,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哀嚎,声声撕心,令人闻之动容。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郡主与世子节哀。”陆朝宗站在一旁,声音凉凉道。   宜春郡主赤红着一双眼抬眸,狠狠的瞪向陆朝宗,髻上步摇冠晃动,声音嘶哑,“是你,就是你害的父王!”   “宜春郡主此话怎将?陈郡王突然暴毙,本王也甚是哀痛。”   话虽是这般讲,但明眼人都能瞧出陆朝宗的脸上哪里有哀痛之情,分明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宜春郡主若是不信,可问在座官员,看陈郡王是否突然暴毙。”陆朝宗扬袖,有恃无恐的扫视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   在座众人垂眸,不敢与之对视,殿厅内寂静非常,只余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急促的喘息声。   “你,我父王是否暴毙而亡?”宜春郡主抬手,指向一旁的苏致雅道:“若有半分妄言,本郡主便拔了你的舌根!”   苏致雅惊惶起身,赶紧朝着宜春郡主拱手道:“臣不敢妄言,陈郡王确是突然暴毙而亡。”   “那为何会暴毙?”宜华世子紧绷着一张脸,纤瘦的身子伏在陈郡王身旁,泪流满面,因年幼未长成,有些雌雄不分,相貌女气,所以乍看之下竟显出几分梨花带雨之意。   “臣不敢胡言,在座众人皆可为臣作证,陈郡王与抚顺大将军比试青铜鼎器,不敌,受重压而亡。”苏致雅字字清晰。   “你们为何不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父王被那青铜鼎器压身而亡吗?”宜春郡主声嘶力竭的怒吼着,纤细的手指紧攥住陈郡王腰间的蹀躞带,引得蹀躞带下的小勾相互勾缠,发出刺耳摩擦声。   “宜春郡主如此,便是有些蛮不讲理了,能救,自然会救,这救不了,让我们如何救?”   陆朝宗施施然的朝着陈郡王的尸首走了两步,就被那宜春郡主呵止道:“站住!我父王不愿见到你这卑鄙无耻的恶人!”   “呵。”陆朝宗轻笑一声,竟然真的站在了原处未动,甚至还装模作样的往后退了两步。   宜华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仰头喊道:“弑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陈郡与你陆朝宗誓不两立!”   “宜华世子,陈郡王乃暴毙而亡,与主子何干?”厉蕴贺起身站到陆朝宗身后,声音散漫道:“所谓愿赌服输,你们陈郡人都是这般言而无信的吗?”   “住嘴!”宜华世子怒急,闷头就往厉蕴贺那处冲撞过去,却是被他反手掐住了胳膊。   “果真是世子,养的如此细皮嫩肉。”厉蕴贺偏头,上手抚了一把宜华世子裹着绶带的腰肢道:“世子这腰,怕是比之女子都要细上几分呢?”   红肿着一双眼的世子面色涨紫,显然是被厉蕴贺的浑话气得不轻。   他堂堂陈郡世子,哪里受过这等侮辱!   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匕首,宜华世子狠狠的朝着厉蕴贺的方向戳去。   厉蕴贺早有防备,侧身一避就把宜华世子手里的匕首给夺了下来。   把玩着手里的短匕首,厉蕴贺笑道:“多谢世子馈赠,如此精美的匕首,臣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说罢话,厉蕴贺反手便将那匕首插在了自己的一品玉带后,“正巧陈郡王还欠臣一败礼,臣也不要那金钱财宝,权势地位了,只这短匕首便足矣。”   “卑鄙无耻。”宜华世子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不定,髻发凌乱,浑身汗湿。   宜春郡主撑着身子从地上起身,步摇冠动,眸色凌厉道:“宜华,莫与这等小人多言,一把匕首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父王带回陈郡王府。”   陈郡王府是先帝在世时为陈郡王特意筑造,华美堪比行宫,就造在宋宫侧,也算是陈郡王每到宋陵城的落脚处,可见当时陈郡王与先帝之深厚情谊。   听到宜春郡主的话,宜华世子狠狠剜了厉蕴贺一眼,然后愤愤的攥着拳头走回到宜春郡主身后。 ☆、独发      因陈郡王暴毙一事, 所以陈郡王府与陆朝宗彻底撕破了脸皮,三大世家之人意欲拉拢陈郡王府, 借吊唁之名, 暗地相访。   陈郡王突然暴毙而亡,对于陈郡来说是大事, 对于宋陵城来说也是大事。   宋陵城内的白绫飘了三日,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白纸灯笼。   苏阮自那日从宋宫回到苏府之后便整日心神不宁的,脑子里头塞满了陆朝宗对自个儿说的话, 整整浑噩了三日,在发现那陆朝宗并无其它举动之后, 才稍缓放心。   兴许那人真只是在戏弄她玩呢?那日是乞巧宴, 定是要吃酒的, 这陆朝宗肯定是吃醉了酒,除掉了陈郡王高兴,拿捏着自个儿玩乐呢。   自欺欺人的念叨了半日, 苏阮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将禄香端来的桃胶炖银耳吃了个精光。   “阿阮。”苏致雅穿着精白布绢儒衫, 伸手撩开珠帘进到内室,“今日去陈郡王府吊唁,你准备一下与我一道去。”   “我也要去?”听到苏致雅的话, 苏阮睁着一双眼,眸色困惑。   “你与宜春郡主有几面之缘,若去的话也算是表份心意。”   “哦。”苏阮点了点头,有些同情这丧父的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 一个双十年华,一个刚满十五,孤姐寡弟的呆在这宋陵城,还不被陆朝宗捏在掌心里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马车已经候在外头,苏阮换了件外出的衣物,便跟着苏致雅一道去了。   陈郡王府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鎏金边雕龙凤匾额挂在府门正上方,上头覆着白绫,隐有哀痛声从中传出。   府门口有迎接的人,苏阮与苏致雅跟着那家仆跨过朱红府门往大堂里去。   陈郡王府很大,几乎可比一小行宫,内里氤氲瑰丽,富丽堂皇,周边亭台楼阁,数不胜数。   苏阮与苏致雅是客,被家仆领至西阶客位,男女有别,用白布隔出小间,内置茶案小食,用以休憩。   苏致雅先去,苏阮一人坐在小间内,安静的吃着茶水。   一个时辰过去了,苏阮也不见有人来领自己去吊唁,略微有些焦躁,这一焦躁,便吃多了茶水,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去如厕了。   提着裙裾伸手拨开小间前的门帘子,苏阮抬手招过一旁的女婢道:“你家净房在何处?”   “奴婢领姑娘去。”那女婢细声细语的行礼道。   “那甚好。”苏阮点了点头,随着那女婢往侧边房廊处绕去。   陈郡王府内处处挂着白绫,入眼众人皆穿麻木孝衣,苏阮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裙衫,随在那女婢身后道:“到了吗?”   “穿过前头的小园子就到了。”女婢转头与苏阮道。   苏阮应了一声,加快了几分脚步。   进到小园,女婢纤瘦的身影隐进青葱绿石之中,苏阮蹙眉,有些疑惑的跟着她胡乱转悠。   女婢加快了步子,一转身便不见了影,苏阮站在曲幽小径,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几步,“有人吗?”   小园子静的很,鸟鸣虫叫清晰悦耳,却独独没有人应苏阮。   伸手拨开面前的杨柳树枝,苏阮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然后又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站在原处等了片刻,苏阮不见那女婢回来寻她,只能自个儿找路。   走了半柱香的时辰,苏阮隐见前头石墩子上坐着两人,刚想上前去问问路,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清晰的盘核声。   苏阮猛地一下顿住步子,下意识的蹲到了一旁的假山石后。   假山石上有细碎圆洞,透着光亮,苏阮眯眼瞧过去,正好对上宜春郡主那张苍白面容。   大概是因为哭的有些久,宜春郡主的双眸红肿异常,穿着麻布孝衣的她身型纤弱,全然无初次相见时的傲然贵气。   “陆朝宗,我母亲到底在何处?”端坐在石墩子上的宜春郡主声音清晰,嗓音微哑。   苏阮离得不远不近,正好听清楚宜春郡主说的话,她有些疑惑的蹙眉,这宜春郡主怎么会问陆朝宗要陈郡王妃的下落?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穿着茶白常服的身子高大挺拔,即便只是坐在那处,也隐隐散发处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宜春郡主见陆朝宗不说话,面上显出一抹焦灼之意,“你我说好的,我帮你除掉陈郡王,你就告诉我母亲的下落。”   苏阮正蹲在假山石后挪着有些发麻的腿,乍然听到宜春郡主的话,立时就被惊得慌了神。   她这,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我背负了弑父之名,你不能言而无信。”攥着手里的绣帕,宜春郡主双眸通红。   陆朝宗伸手弹了弹宽袖,语气平稳道:“宜春郡主稍安勿躁,陈郡王妃本王已然派人替你接到了宋陵城。”   “我要见母亲。”听到陆朝宗的话,宜春郡主便立即道。   “当然可以。”陆朝宗笑道:“今日吊唁过后,宜春郡主去寻苏府的大公子,他自会带你去见陈郡王妃。”   “好。”宜春郡主咬牙道:“陈郡王之位,必要我弟弟宜华承袭,这也是我们当时说好的。”   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在陈郡势力不足,陈郡王一死,陈郡必乱,以她姐弟二人之力必震慑不住,所以自然还要倚靠陆朝宗。   “陆朝宗,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翻了船,你也别想洗干净。”见陆朝宗只玩捏着手中的花中花不说话,宜春郡主眸色狠厉的警告道。   陆朝宗低笑一声,“郡主放心,本王说话,一向算数。”   苏阮躲在假山石后,听到陆朝宗的话,当即就在心中狠呸一声。   这陆朝宗说话就跟放浊气似得,也不过闻个声,想昨日,说自个儿是俗物便是俗物,说不是俗物就不是俗物,但凭他一张嘴就给自己定了性,远比那些翻脸无情的人还要赖皮赖脸。   蜷缩着身子坐在泥地上,苏阮咬住指尖轻啃。   刚才那陆朝宗说让宜春郡主去找大哥,所以这件事其实大哥也是知情的?   如果由此来推算的话,那大哥比这陆朝宗,怕不是早就站在一处了吧?   苏阮瞪着一双眼,使劲的咬住指尖,单手环抱住臂弯。   她的大哥呀,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静坐在那处想了片刻,苏阮终于回神,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自己酸麻的腿。   身后石墩处已然没了声息,苏阮以为那两人已经走远,刚想起身之际突然仰头就撞上了一双小腿。   熏着檀香的茶白宽袍拂过苏阮的鼻息,带进一股冷香。   苏阮似有所感的仰头,就瞧见了陆朝宗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容,狭长眼角轻挑,显出几分威慑。   咬着指尖,苏阮停顿片刻,然后才伏跪行礼道:“给摄政王请安。”   陆朝宗站在原处未动,良久开口,“起身吧。”   “多谢摄政王。”苏阮拢着宽袖起身,身上的精白裙衫被污泥染脏,沾着烂叶有些难看,特别是腰臀处尤其明显。   苏阮很紧张,但是她努力的保持镇定,希望这人并未发现自己刚才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臣女原本是去找净房的,不想在这处跌了一跤。”苏阮先行开口,慢吞吞的说着话,因为不善说谎,所以说上一句,便要停顿片刻。   “所以阿阮姑娘是要问本王净房在何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语气散漫。   “臣女找女婢问便行了,不敢打扰摄政王。”说罢话,苏阮躬身往后退了一步,“臣女告退。”   陆朝宗轻笑一声,突然反手把苏阮压在了假山石壁上,苏阮不防,被陆朝宗狠狠压制,她紧抿着唇瓣颤颤抬眸,后背贴在凹凸不平的假山石壁上,浑身僵直。   阴冷的指尖带着香烛气,轻点在苏阮那轻颤的唇缝上细细摩挲,“这小嘴闭上了,眼睛却在说谎。”   苏阮攥着绣帕,双眸圆睁,里头满是惊惶。   “阿阮姑娘真是时运不济,这听见什么不好,偏偏听见这种话。”陆朝宗颀长的身子下压,一股浓郁的檀香气随着他的动作扑进苏阮鼻息,一如其人,沉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臣女,并未听见什么话。”苏阮涩涩开口,声音抖颤。   白皙的指尖触在苏阮的唇瓣上轻动,然后触上那浸着汗渍的鬓角道:“这暑热天闷的,阿阮姑娘何苦瞎跑呢?”   “臣,臣女只是去找净房……”   被陆朝宗这瘆人的态度弄得脑子混乱的苏阮说话时都带上了抖音。   “唉。”看着这副模样的苏阮,陆朝宗突然轻叹出一口气。   苏阮浑身一颤,双眸怯怯的看向陆朝宗道:“臣女没有说谎。”   苏阮确实没有说谎,她真是去找净房的,但听没听到那些话,自然是另说了。   “阿阮姑娘以为,你为何会恰巧出现在这处?”陆朝宗露出不忍神色,似乎是对苏阮心疼之极,“傻阿阮,有些话,自然是本王想让你听到的。”   低哑暗沉的话语带着一抹轻笑,飘乎乎的落到苏阮耳中,犹如雷鸣诈响。   这陆朝宗是故意让那女婢引着自己来这小园子的,所以他刚才与宜春郡主说那些话时,就是知道自个儿躲在这假山石壁后才说的。   想通这事,苏阮又怕又怒,她梗着脖子,却不敢跟陆朝宗硬抗。   “王爷何苦如何,臣女一介女流……”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搏褒姒一笑,遂灭国,所以说这女流之辈,真真是让人不敢大意。”   特别是像苏阮这般的女流之辈。   苏阮喘着气,被陆朝宗说的噎了话,“可,可臣女哪里及得上那褒姒半分,也无周幽王与臣女行那烽火戏诸侯一事。”   “傻阿阮,那几大箱子的玉石,你当是白砸的吗?”陆朝宗笑着接过苏阮的话,一一打破她心中的侥幸。   是了,这陆朝宗已然表现的十分明显,苏阮的自欺欺人也派不上用场了。   “乖乖的上船,莫枉费了本王的这一番心意。”附在苏阮耳边,陆朝宗轻勾唇角道:“阿阮若是想要烽火戏诸侯,那也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你是褒姒,我是周幽王   苏二二:呸,我要长命百岁    ☆、独发      陆朝宗变着法子的威逼利诱将苏阮往他的窝里拽, 苏阮又惊又俱,莫可奈何之下上了他的贼船。   而作为陆朝宗帮凶的苏致雅在看到苏阮那副难看的面色时, 也是十分识趣的独自一人坐在一旁饮茶。   苏阮垂眸坐在绣墩上, 外头是扰人的哀痛哭泣声。   其实现下想来,那日乞巧宴上这陆朝宗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就是在暗喻这宜春郡主与他的交易。   宜春郡主心甘情愿的用陈郡王的性命来换取陈郡王妃和宜华世子的陈郡王位, 她被陆朝宗抓住了心内渴望,加以利用。   但反过来说, 这其实也是一种互惠互利,只是苏阮没有想到, 这宜春郡主的心如此之狠, 竟然下毒致那陈郡王在抛举青铜鼎器时吐血而亡。   所以当时那陈郡王在与厉蕴贺比试时, 若是未先用过那毒,还不一定会输。   “大哥。”苏阮侧眸,往苏致雅的方向看去。   听到苏阮唤自己, 苏致雅赶紧端着茶碗坐了过去,因为心虚, 所以有些殷勤,“怎么了?”   “宜春郡主与陈郡王的关系不好吗?不然怎么会下毒害那陈郡王呢?”苏阮压着声音,用只她和苏致雅听得见的气音道。   听到苏阮提下毒一事, 苏致雅立刻便道:“是摄政王与你说的?”   “嗯。”苏阮点了点头。   当时苏阮听陆朝宗说这话时,震惊非常,她还当那陈郡王真是与厉蕴贺比试时出的事,但转念一想, 若是在比试时出事,又怎么会与宜春郡主搭上关系,所以原来是这宜春郡主对陈郡王下了毒。   苏致雅微微颔首道:“陈郡王妻妾无数,那些女人好妒善忌,陈郡王妃性柔易欺,生一子一女后身子欠安,陈郡王不管不顾,致使其被逼进尼姑奄带发修行,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不知内情,满以为那陈郡王妃被陈郡王害死,因此对陈郡王怨恨有加。”   “那如此说来,这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与陈郡王的关系确实不好?陆朝宗用陈郡王妃当诱饵,迫使那宜春郡主对陈郡王下了毒手。”   “对。”苏致雅点头道:“有些事情表面看着风光,实际里头龌蹉的很,陈郡王不管内宅之事,陈郡王妃这当家主母又不在,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一对孤姐寡弟,在陈郡王府内的艰辛显而易见。”   “……所以宜春郡主就下手了?”其实苏阮还是有些不能苟同,毕竟这是一条人命,还是血脉相连的亲父。   “咳,其实……”苏致雅突然轻咳一声,面露尴尬道:“致使宜春郡主下手的原因,还有一个。”   “是什么?”苏阮好奇道。   苏致雅犹豫片刻,才缓慢开口,“陈郡王先年染上了豢养娈童的毛病,瞧见宜华世子长相秀美,便心生恶意。”   苏致雅点到即止,知道苏阮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可那宜华世子是他的亲生子……”苏阮瞪着一双眼,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阿阮你还小,不知事,豢养娈童这种事,陈郡还算少的,这最多的,是在宋陵城,沾点权贵氏族的,皆以此为荣。”   苏阮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但如此说来,那宜春郡主爱弟心切,做出此等事来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毕竟一边是情深义重的亲母和幼弟,一边是性情难堪的亲父,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其实说,此事占了大便宜的还是宜春郡主。”端起面前的凉茶轻抿一口,苏致雅摇头道:“若没有摄政王辅助,宜春郡主想要拿下陈郡王,怕是不容易。”   听到苏致雅提到陆朝宗,苏阮紧了紧手里的绣帕,面露紧张神色。   “大哥,你今日带我来这陈郡王府吊唁,是知道那陆朝宗会在,是吗?”苏阮垂着眉眼,说话时细声细语的十分软绵,但苏致雅却知道,他这妹妹怕是在生他的气了。   “我是知那摄政王会来,但却没想到……”没想到苏阮会这么巧的撞到了那陆朝宗的手心里。   其实原本苏致雅领着苏阮来,只是想确认瞧瞧那陆朝宗对苏阮的态度,毕竟那日乞巧宴回来后,苏阮的心绪便一直不是很稳,苏致雅大致能猜到这到底是因为何事,却是不想将羊送进了虎口。   “阿阮,我本不想把你卷进来的,这水太脏,任谁都不会干净。”   苏致雅一边说着话,一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因为常年执笔的关系,所以苏致雅的骨节指腹处有厚茧,白皙修长,读书习字的手上原本应沾着墨香,此刻却覆着一层血腥气,怎么洗,都洗不掉。   “阿阮,你现在抽不得身了。”低叹似得吐出这句话,苏致雅的脸上显出几分悔意,“是我自作主张,害了你。”   “不。”苏阮轻启粉唇,语气低缓道:“大哥是在救苏府,我自己的事,自己可以做主。”   苏致雅一介儒生,与陆朝宗和厉蕴贺那等奸猾之人打交道,本就吃亏,再加上经验不足,做事难免有纰漏。   也怪自己一开始心思直来直去的,对那陆朝宗的殷勤太过明显,惹得大哥误会。   伸手揉住额角,苏阮只一想到自个儿头开始对那陆朝宗的殷勤劲,就免不住的有些羞恼。   那会子自己的脑子大概是被浆糊给糊住了,才会想出这笨法子来讨好那人,弄得现下自个儿脱不开身,就跟那被困在金丝笼雀里头的鸟儿似得,时不时还要被那兴起的人逗弄一番。   “阿阮,那日乞巧宴后,我瞧你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是那陆朝宗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事。”苏阮掩饰性的侧了侧身,不欲多言。   瞧见苏阮这副模样,苏致雅继续道:“我知晓那日躲在围屏后的人是你。”   “大哥知道?”苏阮抬眸,惊诧的看向苏致雅。   “不仅是我知道,此事怕是很快就会传开。”话罢,苏致雅皱眉,“那日武国侯府郑家前来苏府提亲,咱们用苏惠蓁搪塞了过去,这次摄政王不知为何又将你推上了风口浪尖。”   陆朝宗在宋陵城内树敌良多,如果苏阮真与他搭上了一丁点关系,怕是晚间吃个茶,都能被不知不觉的噎死。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苏致雅和陆朝宗要将那苏惠蓁推出来当挡箭牌的原因。   “阿阮,你也大了,有些事大哥不好多言,你自己把握,如若真的解决不了,再来寻大哥,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嗯。”苏阮双眸微红的冲着苏致雅点了点头道:“大哥,父亲去了江南数日,为何还不回来?”   苏钦顺是个清官,但却也是个迂腐的人,不过正因为他迂腐,所以他不为强权所迫,一心为民。   对于苏钦顺,苏阮说不上感情多深厚,即便他一直看不顺眼她,但真正说起来却还是费着心思管束苏阮的。   人心容易被蒙蔽,苏钦顺的心思一直在朝廷之上,在百姓身上,所以他偏听偏信苏惠蓁的话,对苏阮尤其苛刻。   苏阮心中有怨也有恨,但她心思简单,斗不过那会计较的苏惠蓁,其实说到底,二房的那群人之所以如此,只因为心中有寄人篱下的苦,所以才会变着法子的往上钻。   俗语言,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   苏阮怜悯二房的老爷死后,他们无人撑腰,备受欺凌诟病之苦,但却不敢苟同其将这气撒在自个儿的头上,苏惠蓁的那些小手段便罢了,反正无伤大雅,日后定是要讨回来的,但是那苏致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的。   脾性秉性这种东西,一旦烂了,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好,就算是浪子回头,先前做过的那些错事就能一笑泯恩仇了吗?   苏阮自觉自个儿还没有那么大气的肚量。   “父亲的脾性阿阮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把那水患彻底治好,他是不会回来的。”   在苏钦顺眼中,没有家国天下,只有国天下。   苏阮垂眸,捏着手里的绣帕不语。   小间前的白布帘子被掀开,一女婢毕恭毕敬的站在那处与里头的苏致雅道:“宜春郡主请苏大公子过去一叙。”   苏阮知晓这宜春郡主找苏致雅是为何事,所以她当下就将目光看向了苏致雅。   苏致雅朝着那女婢微微颔首,然后从绣墩上起身道:“阿阮,今晚我怕是不会回府了,我让兴文送你回去。”   “嗯,大哥放心去吧。”苏阮点头。   苏致雅跟在那女婢去了,苏阮愣愣的坐在绣墩上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才提着裙裾起身往外头看了一眼。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苏阮甚至还瞧见了那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   那侯夫人的身旁站着一弱冠男子,穿茶白宽袍,手持折扇,缓步走动之时后裾宽袖左晃右摆的很是随意,与这严整哀痛的陈郡王府十分不符。   看着那男人的茶白宽袍,苏阮突然想起今日那陆朝宗穿的也是这样款式的茶白衣料,但比起这人,却简直犹如云泥。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但苏阮觉得,就凭借陆朝宗那通身的气势,就算是给他套上个麻袋子,他一瞪眼也准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男子闲适四顾着,突然一侧头看到那从白布帘子之后露出半张脸的苏阮,手里的折扇一打滑,随即就落在了地上。   与那男子对了视线,苏阮当即就放下了白布帘子转身坐回到绣墩上,却不想外头突兀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砸在顶棚子上,声音闷响。   那些正坐在西阶露天处的宾客被慌乱的家仆往临时搭建起来的白布棚子里头带,苏阮一抬眸,就看到那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与刚才那男子被家仆引了进来。   侯夫人用绣帕擦着身上的雨渍,有些埋怨身旁的男子道:“去里头哪里不好,偏要进这破烂棚子?”   “哎呀,儿这不是怕母亲淋了雨,坏了身子嘛。”男子虽是在与侯夫人说话,那双眼却一瞬不瞬的盯住了棚子里头的苏阮。   家仆站在白布帘子处,眼看到坐在里头的苏阮,当即就面露难色。   若是只侯夫人一人便罢了,这多了小侯爷一个外男同处一地,传出去这女子的名声怕是会受损。 ☆、独发      家仆不识得苏阮, 但却识得武国侯府郑家,所以自然挑软柿子捏。   “姑娘, 小人另给您安排一处地儿歇息, 您觉得如何?”   苏阮不想与武国侯府起冲突,便应了那家仆一声, 抬脚准备往外去, 却是被那小侯爷给拦住了路道:“外头细雨潇潇,凄冷孤寂的很, 姑娘怎可一人出去,还是一道坐在这棚子里头等雨停了吧。”   这小侯爷学识不够, 却喜欢掉书袋子。   苏阮侧眸轻睨了一眼那小侯爷, 纤弯的柳媚眼上挑, 直看的人酥了半边身子。   “在下是武国侯府郑家之子,郑景焕。”装模作样的朝着苏阮一拱手,郑景焕一双眼黏在苏阮身上, 怎么挪都挪不开。   “原来是准妹夫。”苏阮抿唇轻笑,“三妹妹真是有福气, 能得小侯爷青睐。”   说罢话,苏阮也不管那郑景焕的惊愕面色,唤过那呆滞的家仆便往外去了。   看着苏阮消失在白布帘子后的纤细身影, 郑景焕呐呐道:“母亲,这话是何意?”   侯夫人面色微白道:“我前些日子与你去谈了一门亲事,是户部尚书苏府的三姐儿,贤良淑德, 才貌双全。”   其实侯夫人是看不上苏惠蓁的,但因为武国侯爷的坚持,所以她只能去了苏府提亲。   听罢侯夫人的话,郑景焕面色煞白,赶紧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   棚子外头,陈郡王府的家仆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阮身后想帮她撑伞,却是被人给抢了先。   纤瘦的指骨修长白皙,捏着手里的竹伞柄,微微倾斜将人掩到油伞下。   苏阮抬眸看去,只见陆朝宗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半湿了一件茶白宽袍,那张俊美面容在蒸湿清雨之中若隐若现。   “姑娘,苏二姑娘!”郑景焕从后头的棚子小间里跑出来,冒雨站在苏阮面前,“可是苏二姑娘?我有话与你说。”   郑景焕听过苏府二姐儿的名声,知晓这般尤物定是那苏二姐儿无疑。   看着面前一副气喘吁吁模样的郑景焕,苏阮绷着一张脸道:“小侯爷,男女授受不亲,再者您与三妹妹已在谈婚论嫁,实在是不合适与我近谈。”   这小侯爷既然已知自己是苏阮,那应当就是侯夫人已经跟他说过了自个儿,如此还赖皮赖脸的跟过来,简直是不知羞耻。   郑景焕自小便是家中的小霸王,哪里受过此等侮辱,被苏阮冷冰冰的话砸了一脸,当即就变了面色,但在瞧见苏阮那张脸时,这气又却莫名其妙的下去了大半。   “苏二姑娘言男女授受不亲,那不知这位是谁?不会是苏二姑娘的家仆吧?”郑景焕就是一纨绔子弟,根本就不识得陆朝宗。   他斜睨了陆朝宗一眼,满脸不屑。   陆朝宗一手撑着手里的油纸伞,一手托着掌心之中的一对花中花轻盘,俊美面容上一双漆黑暗眸轻眯,细薄唇瓣缓慢勾起,露出一抹轻蔑笑意。   郑景焕认为,男人失了什么都不能失了面子,所以当他看到陆朝宗脸上的那抹轻蔑笑意时,立时就梗起了脖子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看我!”   “呵。”比郑景焕高出了几乎一个头的陆朝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色睥睨,“本王不是个东西。”   苏阮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陆朝宗一眼。   陆朝宗垂眸,正巧与苏阮对了个正着。   慌忙垂下脑袋的苏阮微红着面颊,伸手拨了拨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垂发,白袖青丝,媚眼如丝。   郑景焕暗咽着口水,呆愣愣的盯着苏阮看,直至胳膊肉被匆匆赶来的侯夫人狠狠拧了一把。   “给摄政王请安。”侯夫人稽首叩拜,全然不顾地上黏湿的污泥水渍。   按理说,这侯夫人贵为正一品,是不用跟陆朝宗行这么大的礼的,但奈何这陆朝宗权势滔天,郑景焕又得罪了人,侯夫人自然是要伏低做小,恳请恕罪的。   被侯夫人一道拉着跪在地上的郑景焕压着满手污泥,面色惊惶。   他当然是听过陆朝宗的大名的,这整个宋陵城谁人不知这阴晴不定,暴虐凶残之人,尤其是继陈郡王的事情后,众人对这陆朝宗的恐惧更是深了一层。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隐戾道:“听闻小侯爷与苏府的三姑娘情投意合,本王做主,去求皇上降旨给小侯爷与三姑娘赐婚。”   话虽是这样说,但这旨意降不降,怎么降,如何降,还不是陆朝宗说了算。   “不,我不要!”郑景焕仰头,直接就开口拒绝了陆朝宗。   侯夫人使劲的拉扯着郑景焕的胳膊,朝着陆朝宗磕头道:“烦摄政王操劳。”   “母亲,儿根本就不喜那什么苏三。”甩开侯夫人的手,郑景焕皱眉道:“你们这自作主张的,哪里听过我的话?”   侯夫人气急,狠狠的拍着郑景焕的肩膀道:“闭嘴!你个蠢东西,摄政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说罢话,侯夫人抬手,猛地一下就扇了郑景焕一巴掌。   捂着自己的脸,郑景焕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侯夫人。   侯夫人只这一子,从小爱若珍宝,哪里舍得动一根手指头,这会子攥着钝痛的手掌心也有些心疼后怕,但却因为在陆朝宗面前,所以只能绷着一张脸把戏做足。   “蠢东西,还不跟摄政王谢恩。”   侯夫人知道自个儿是被这陆朝宗给诓骗了,他明明看中的是这个苏阮,却偏将那苏惠蓁给推了出来,现下她是要这苏惠蓁得要,不要这苏惠蓁也得要了。   郑景焕捂着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的脸,咬牙狠瞪向侯夫人,紧抿着嘴不说话。   陆朝宗似乎也不恼,只像看耍猴戏似得看着两人道:“不必,待圣旨下来了,侯夫人与小侯爷便跟皇上谢恩吧。”   话罢,陆朝宗侧身,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苏阮道:“雨天湿滑,阿阮姑娘回府小心。”   苏阮犹豫着伸手接过陆朝宗手里的油纸伞柄,湿漉漉的雨渍粘在指尖上,和着熟悉的檀香生味。   “那,那王爷不是没伞了吗?”苏阮仰头,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陆朝宗但笑不语,一旁的刑修炜撑着油纸伞上前,帮陆朝宗遮去头顶细雨。   苏阮紧了紧自己捏着油纸伞柄的手,面色燥红。   人家是摄政王,哪里像她只是个礼部尚书府的姐儿,出门连个伞也没人帮她遮。   兴文从一旁匆匆赶来,候在苏阮身后,“二姐儿,马车备好了。”   “嗯。”苏阮应了一声,微微屈膝与陆朝宗行礼之后,便撑着伞袅袅而去。   因为刚才这一闹,西阶的宾客皆出来看了热闹,瞧见撑着油纸伞缓步消失在雨幕之中的苏阮,无不低声惊叹,美人如斯,艳冶销魂,怪不得连这摄政王也拜倒在了其石榴裙下。   这真正是做鬼也风流呀!   陆朝宗站在雨幕中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厉眸扫过西阶众宾客,突然冷哼一声。   瞧见陆朝宗的面色,那些看热闹的人赶紧缩着脖子退了回去,生怕晚退一步这脖子上头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苏阮坐上了回府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苏府。   丫鬟们正站在芊兰苑的垂花门前等她,苏阮提着裙裾进到主屋,刚刚坐下吃口茶,就听到外头传来鞭炮礼鸣之声。   “二姐儿,是皇上的圣旨来了。”半蓉伸手撩开珠帘,走到苏阮的身旁小心翼翼的道:“是给三姐儿和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赐婚的圣旨。”   这么快?   苏阮愣了愣神,捧着手里的茶碗又吃了一口茶。   看来今日这陆朝宗在陈郡王府是有备而来啊,这么快圣旨就下来了。   对于苏惠蓁来说,能攀上这武国侯府郑家,自然是件高兴事,就是于苏府来说也是件高兴事,但苏惠蓁看不上这小侯爷,她看上的是陆朝宗,所以在院子里头发脾性砸了碗碟,一日都未用食。   李淑慎没法子,只能去寻王姚玉,但王姚玉也没法子,这圣旨都颁下来了,她一个户部尚书夫人,能做什么呀。   翌日,武国侯府郑家派人送了聘礼来,苏惠蓁躲在院子里头不见人,是王姚玉和李淑慎出去接的人。   苏阮呆在自己的芊兰苑里头,听着半蓉说那苏惠蓁气的又是半日没用食,喜滋滋的吃着白玉小碗里头的糯米糍粑点头。   “二姐儿,这糯米糍粑吃多了伤胃。”半蓉话罢,看那苏阮还在探着脑袋往小碟里面夹浇着桂花汁的糯米糍粑,赶紧开口劝道:“过会子就用午膳了,二姐儿还是先别吃了吧。”   “我再吃一块,最后一块。”苏阮的嘴不停,手里头的筷子也不停,夹过小碟里头那块最大的糯米糍粑就放到了白玉小碗里。   半蓉劝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姐儿。”禄香端着午膳进来,脚步匆匆,“刑大人来了。”   苏阮含着嘴里的糯米糍粑,半张白玉小脸鼓囊囊的圈成圆。   “苏二姑娘。”刑修炜候在内室珠帘处,朝着里头的苏阮道:“奴才奉主子之令,给苏二姑娘送了东西来。”   禄香踌躇着上前接过刑修炜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然后将其置于漆木圆桌上道:“二姐儿……”   咽下的糯米糍粑撑到了喉咙,涨涨的有些疼。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那刑修炜,又看了一眼这粉彩花卉食盒,犹豫半响后声音细哑道:“打开。”   “是。”禄香应声,小心翼翼的掀开了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第一层的春卷。   这粉彩花卉食盒一共有四层,第一层是春卷,第二层是凤梨酥,第三层是什锦饭,第四层是一小碗樱桃肉,但周边却用细薄的里脊肉卷了一圈做装点。   苏阮瞧着那樱桃肉亮了亮眼神,却在一一扫过这四盘碗碟时蹙起了娥眉。   刑修炜躬身站在珠帘后,语气轻缓道:“主子吩咐,这马上便要年过半了,这四盘菜赠与苏二姑娘好好细尝。”   听着刑修炜故意咬出的“年过半”三字,苏阮下意识的咬住筷尖不做声。   “主子说,苏二姑娘是个明白人。”刑修炜语气平稳的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苏阮盯住面前的四盘菜,使劲啃住了筷尖。 ☆、独发      春卷, 春;凤梨酥,风;什锦饭, 十;樱桃肉边上的里脊卷, 里;再加上刑修炜走时特意咬出的“年过半”三字,这陆朝宗是在告诉她, 中元节时会在春风十里等她。   可苏阮不想去, 她在想,如果自己装傻, 能不能逃得过这一劫,但是很显然, 陆朝宗十分清楚苏阮的那点小心思, 只使些小手段便把人给逼了出来。   坐在前往春风十里的马车上,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面色羞红的苏惠苒,有些无奈的撑着下颚往马车窗子外看去。   陆朝宗接管了春风十里,硬生生的把一家青楼妓馆改成了诗社茶室, 头日开业便广邀宋陵城内的才子佳人前来聊诗作画,办了一场极其风雅的荷花宴。   苏阮本不欲来, 但奈何架不住苏惠苒的再三恳求,因为听说那衍圣公也在受邀之列,苏惠苒想先瞧瞧那人是何模样, 哪种秉性,便央了苏阮一道来。   “阿阮,你说那衍圣公长的是什么模样呀?”苏惠苒面色娇羞的捏着手里的绣帕,脸上满是憧憬神色。   “唔……”苏阮沉吟片刻,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脸,保不齐还有两只耳朵。”   “你再跟我玩笑,我在与你说正事呢。”苏惠苒抬手轻拍了拍苏阮的手背,声音轻细道:“我觉得应当是个极为儒雅风流的人物。”   “大姐就放心吧,我听说那衍圣公可是宋陵城内难得的美男子。”将面前的茶碗递给苏惠苒,苏阮笑眯眯道:“若是不好,母亲也不会看中他了。”   “嗯,这倒也是。”苏惠苒接过苏阮手里的茶碗,然后突然抿唇笑道:“若是不好,我便再退了这门亲事,也不妨事。”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大姐,你这几日说话怎么愈发放得开了?”   若是按照苏惠苒以前的性子,这被退了亲事,明面上不显,暗地里不知得哭成什么模样呢。   因为在苏阮的记忆中,她的大姐性子虽好,但却极其的好面子,一丁点折损颜面的事都是不会做的。   “不是看的开,是想通了。”朝着苏阮轻摇了摇头,苏惠苒正色道:“以往年纪小,不辨是非也就罢了,这年纪渐长,见识的多了,就觉得父亲说的话有些也是不对的,咱们明面上虽反抗不得,这内里自个儿做点小心思还是不妨事的。”   听着苏惠苒附在自己耳边压低的声音,苏阮惊奇的瞪圆了一双眼,突然感觉自己对自家大姐好似完全不了解。   到底是谁让她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还是这其实就是大姐的本性,只是自己一直未发现罢了?   马车辘辘停在春风十里的大门口,然后由小厮引着往一旁角门里去。   苏阮抬手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一眼望去皆是身着素雅,手持书卷的读书人,或男或女,两三成群,相聚侃侃而谈。   这是苏阮头一次参加所谓的诗会,她难免有些紧张,因为她不喜读那些雅风诗词,就喜偷摸着看些搬不上台面的奇闻怪志。   “阿阮,不用在意的,就是聚在一处说说话,你若是不说话,也无人会责怪你。”看出苏阮的紧张,苏惠苒笑着安慰道:“就是保不齐有些眼界低的胡言乱语,你过会子与我在一处,谁人也不敢欺负了你。”   “大姐真是好大的威风。”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抬手挽住她的臂弯,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道:“那过会子大姐可要好好照料我。”   “这是自然。”苏惠苒挺了挺背脊,顺着苏阮的杆子往上爬。   与苏阮一道踩着马凳下了马车,苏惠苒先是看了一眼四周之人,然后领着她往一旁院中走去道:“我瞧见那处有座朱阁,咱们去坐坐?”   顺着苏惠苒的手指方向瞧见那座朱阁,苏阮下意识的便想起了陆朝宗,当即就狠命的摇了摇头道:“那处是沉檀姑娘的住处,咱们不好进去的。”   “沉檀姑娘?”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奇怪道:“阿阮,你这消息什么时候这般灵通了,连这院子里头住的是哪位姑娘都知道?”   “呃,我其实是听大哥说的。”苏阮反应快速的将这黑锅往苏致雅的身上推过去,“嘘,大姐你可不要说出去,不然这事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大哥少不了一顿打。”   “我自是知道的,不过没想到大哥也喜来这种地方,我还以为只……咳……”   话说了一半,苏惠苒便突然顿住了声音,面色尴尬的用绣帕捂住了嘴。   “大姐,你还以为什么?”苏阮还在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突兀听到苏惠苒说了半截子又吞回去的话,好奇的扭过了脑袋。   “我还以为只苏致重那般的人才喜来呢。”苏惠苒张嘴,将剩下的话吐出来。   “哦。”奇怪的看了苏惠苒一眼,苏阮并未深究。   “走,咱们去那处。”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亭台水榭,苏惠苒与苏阮介绍道:“那穿青白月华裙,梳堕马髻的女子是阴家的嫡长女,阴香安,平日里在诗会中与我关系最是要好。”   “哦。”苏阮点了点头,遥遥的上下打量了那独自一人坐在亭台水榭之中的阴香安一番。   阴家出来的女子,气势定是足的,毕竟当今太后是她胞姐,只苏阮一想到苏致雅与她分析的那四大世家,就立刻联想到了陆朝宗,这四大世家现今虽被陆朝宗压着,但暗地里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   大姐如若与这阴香安走的过近,怕是会被连累。   “大姐。”拉住苏惠苒的胳膊,苏阮垂着眉眼道:“我不太知这阴姑娘的脾性秉性,你与我先说说可好?不然过会子得罪了她,怕是有我的好果子吃。”   “不怕,她虽看着有些冷情冷性的不太好相与,但性子却是好的,恩怨分明,说话做事也极有条理,从不仗势欺人。”安抚性的拍了拍苏阮的手背,苏惠苒笑道。   “我听说当今太后是阴姑娘的胞姐。”苏阮小心试探。   “嗯,虽说是胞姐,但相传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大好,淡薄的很。”   苏惠苒轻摇头,继续道:“不过前些日子有人在这阴姑娘的面前提了一嘴太后,便被她给呛声呛了回去,所以我觉着,这阴姑娘与那太后虽说关系似乎不好,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人,还是会彼此护着些的。”   “哦。”苏阮沉吟着应了一声,心里头有了一些小计较。   看来还是要小心些这阴香安,毕竟是四大世家里头的人,现今宋陵城内局势紧张,这走错一步就能掉脑袋。   “走,咱们过去。”挽着苏阮的胳膊往那亭台水榭处走去,苏惠苒面容含笑的与那阴香安打招呼道:“香安。”   听到苏惠苒的声音,坐在石墩上的阴香安微微侧身,露出一张清冷面容,眉眼淡漠,肤色透白,犹如寒冬冷月,不食烟火,配上那身轻薄的青白月华裙,仿似随时都能奔月而去。   “这是我二妹,唤苏阮。”苏惠苒笑着与阴香安介绍道。   阴香安微微颔首,语气淡薄,“我是阴香安。”   “阴姑娘。”近距离的对上阴香安,苏阮有些拘谨,因为这阴香安太过清冷,浑身透着股疏离气。   “坐吧,刚泡了荷花茶。”   阴香安放下手里的书卷,抬手掀开置于石桌上的鼓形栗色茶壶,然后亲自给苏阮和苏惠苒各倒了一碗荷花茶道:“都是今早新鲜摘下来的荷花芯子,用天泉水泡饮,香韵尤绝。”   “嗯,果真香的紧。”苏惠苒一点不客气,端着那茶碗细闻一番之后轻啜一口赞道:“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听到苏惠苒的话,阴香安抿唇轻笑,犹如光风霁月,明净幽淡。   苏阮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阴香安片刻,然后才端起面前的荷花茶饮了一口。   她是不喜吃茶的,但不知为何,喝着这荷花茶却也觉得味道甚美。   “这都是谁家的姑娘,我怎么都没瞧见过?”一旁走来一身穿松花色短衫长裙的女子,手持书籍,动作之间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阴香安似乎与那女子相熟,便起身与她介绍道:“都是礼部尚书府的姑娘,这位是苏惠苒苏大姑娘,这位是苏阮苏二姑娘。”   说完,阴香安又转身跟苏惠苒和苏阮介绍那女子道:“这位是衍圣公府的孔姑娘。”   “孔姑娘。”苏惠苒与苏阮从石墩上起身,与那孔君平问好。   孔君平温柔浅笑着行礼道:“苏大姑娘,苏二姑娘。”   苏阮和苏惠苒与孔君平还礼,略微寒暄了几句。   “听闻孔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是不一般。”侧眸看了一眼苏惠苒,苏阮声音细软的开口道。   “咱们说些寻常话就好,这些花架子就不必了。”孔君平掩唇轻笑一声,然后提着裙裾坐到石墩子上道:“都坐吧。”   四人一一坐下,一旁的女婢端来一盘新鲜出炉的荷花酥置于石桌上,阴香安帮孔君平倒上一碗荷花茶,幽香四溢,宁静安好。   “其实今日我是特意来瞧瞧苏大姑娘的。”轻吹了一口面前的荷花茶,孔君平慢条斯理的轻抿一口,“苏大姑娘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订了亲,作为胞姐,我是来送礼的。” ☆、独发      “今日巧是中元节, 我那弟弟托我给苏大姑娘送了这东西来。”   孔君平从宽袖之中掏出一物放到石桌上道:“这是桃木梳,我弟弟手笨, 做的不好, 苏大姑娘莫要嫌弃。”   订亲后,男女托人护送信物, 被大宋文人视为一件风雅韵事。   “不会。”苏惠苒小心翼翼的将那桃木梳从石桌上拿起, 然后攥在手心里头道:“劳烦孔姑娘送来。”   “劳烦什么,日后都是一家人。”孔君平说话轻柔娴淑, 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我那弟弟说这桃木可辟邪,又有异香, 提神醒脑, 最是再好不过。”   苏惠苒攥着手里的桃木梳垂眸, 面色羞红。   “今日仓促,我也未曾想到会见到孔姑娘,并未备礼。”说完话, 苏惠苒略思片刻后将手里的绣帕递与孔君平道:“劳烦孔姑娘将这绣帕交与衍圣公。”   “这绣帕手艺如此精致,可是苏大姑娘亲自绣的?”孔君平伸手接过苏惠苒手里的绣帕, 指尖轻抚过上头的双面海棠绣,面露赞赏。   “是我绣的,手艺粗陋, 还望孔姑娘莫要见怪。”   “这般精细的绣工,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苏大姑娘真是心灵手巧的紧。”孔君平笑眯眯的说罢,然后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苏阮道:“早就听闻过苏二姑娘, 今日一瞧,果真惊鸿一般让人羡艳。”   肌玉香骨,媚而不俗,怪不得能惹那人都看上了眼。   “孔姑娘谬赞了。”苏阮轻垂眼睫,声音细糯。   听到苏阮勾着媚音的小嗓子,孔君平又吃了一口荷花茶,眸色微动,“苏二姑娘现今几岁了?”   “及笄之年。”   “真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哪里像我,都二十有二了。”孔君平自嘲一笑道:“老姑娘一个,也没人要了。”   “孔姑娘才貌双全,宋陵城内多少才子倾情,哪里能说这种话。”苏惠苒接过孔君平的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苏阮。   “好了好了,不谈我这让人嫌弃的伤心事了。”   朝着苏阮与苏惠苒摆了摆手,孔君平将面前的荷花酥往石桌中间推了推,然后招呼道:“这是新出炉的荷花酥,用油酥面而制,松酥香甜,又略带清香,你们都尝尝。”   三人闻言,各捏了一块入口。   孔君平将视线落到苏阮身上,沉吟片刻后道:“我听闻前些日子那刑大人特意出宫给苏二姑娘提了一个粉彩花卉的食盒过来,不知里头装着什么好物呢?”   苏阮咬着荷花酥的动作一顿,粉嫩唇瓣轻抿,“只是一些平日里的吃食罢了。”   前些日子刑修炜给她送吃食一事早已传的人尽皆知,但今日这孔君平特意提起,却是让苏阮有些在意。   “那是些什么吃食,还特意要从宫里头带出来?”孔君平捏着话不放,说话时透着一股执拗。   苏阮还未答,那一旁安静了许久的阴香安突然转头看了一眼孔君平,然后缓慢开口道:“人家送些吃食你就如此在意,若是大婚了,那你岂不是要把眼睛都给哭瞎了?”   听到阴香安的话,苏阮和苏惠苒皆变了面色,只孔君平还似平常模样般的轻笑了笑道:“可不是,我这都等了他五年了,也该是个头了。”   苏阮隐约能猜到孔君平话里头的这个“他”指的是谁。   “你们不知,这痴情人吊着一棵树,怎么也不肯放。”阴香安捻着手里的荷花酥,眸色冷淡道:“平日里明明是个顶聪明的人,碰到这‘情’字却还是伤人伤己,一下就变成了根笨木头。”   “够了够了,你这都说了我五年了,也该说腻了吧。”孔君平笑着打断阴香安的话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苏阮与苏惠苒齐齐摇头,然后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刚才苏阮便稍觉出些不对劲,原来这孔君平竟与陆朝宗有情。   想到这里,苏阮又忍不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自个儿正对面的孔君平。   孔君平已然二十有二,端身坐在那处时气质柔和,说话谈吐也颇为得体,一看便是出身极好的人家。   苏阮试想了一下这孔君平与陆朝宗在一处的场景,当即就狠摇了摇头。   就如阴香安所说,孔君平这般好的出身脾性,哪里寻不到好人家,怎么偏偏就要在陆朝宗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那赖皮赖脸的陆朝宗根本就配不上这孔君平!   “哎,我瞧着那处是在做什么?”苏惠苒打破尴尬的气氛,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道:“怎么那么多人聚在一处?”   “咱们去瞧瞧吧。”孔君平笑道。   “好,去吧。”苏阮附和。   “嗯。”阴香安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率先提着裙裾起身。   四人一道从亭台水榭处走了出来,然后缓步走到院子门口。   院门两侧挂着两盏八宝琉璃灯,院门中间被拉出一层宽长白布,白布两旁,男左女右,相隔而立。   从院中走出一端着漆盘的女婢,还未说完,那站在院子门口的男子与女子们便开始挤挤挨挨的踮脚眺望,有些甚至还在使劲的往院门里头涌,被站在门口的奴仆给拦了下来。   “哎,这是在做什么?”苏惠苒拦住一女子问道。   “那院子里头是沉檀姑娘,出了一题,说谁能答上来便相邀一夜,不限男女皆可。”   沉檀是新选上来的宋陵城花魁,宋陵城内想一窥其芳容的人数不胜数,今次沉檀放话,那些存了心思的男子便蜂拥而至,再加上荷花宴内的才情女子也不甘示弱纷纷上前答题,便引出了现下的状况。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就听闻这沉檀姑娘有沉鱼落雁之容,堪比玄机班昭之才,今日咱们不若也试一把运气,如何?”孔君平笑着提议。   苏惠苒颇有兴致的点头应下,然后看了一眼苏阮。   苏阮无甚兴趣,但碍于情面,只能点头。   阴香安早已拿了女婢送过来的笔墨开始分发。   女婢开始读题,众人全神贯注,埋头苦思。   苏阮捏着手里的紫毫,神游天外,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她还在想着孔君平和陆朝宗的事。   答题时间为半柱香,当苏阮听到那铜锣响时,都没来得及在那竹牌上写下自个儿的名。   又是半柱香后,女婢拿着手里的一张竹牌出来,在众人渴盼的目光中走到苏阮的面前道:“苏二姑娘,沉檀姑娘有请。”   苏阮瞪着一双眼,面色狐疑的侧眸看了一眼苏惠苒。   “阿阮,你写的什么?”苏惠苒好奇道。   苏惠苒问的,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所以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苏阮,就连阴香安都转过了身盯着她瞧。   “我,什么都没写。”苏阮呐呐道。   听到苏阮的话,有人鄙夷道:“这都答出来了也不告诉我们,我们可抢不走你的。”   苏阮觉得自个儿有些冤枉,她真是什么都没写呀。   “沉檀姑娘又出了一题……”突然,站在院门前的人高喊一声,引得了众人关注。   “去吧。”苏惠苒欢喜的推了推苏阮道。   苏阮踌躇片刻,终于在苏惠苒殷切的目光之中跟在那女婢身后进到了沉檀院。   站在熟悉的朱阁前,苏阮盯着那挂在朱阁门前的金铃铛看了半响,然后才转头与那女婢道:“沉檀姑娘在里头吗?”   女婢不答,只躬身退了出去。   苏阮站在原处踌躇片刻,然后硬着头皮推开了面前的朱阁大门。   朱阁里头置着两座冰鉴,角落处堆着冰块,外头天气虽不算闷热,但比起朱阁里头确是暑气盛行。   苏阮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挪了一步,“沉檀姑娘?”   无人应答。   捏着手里的绣帕,苏阮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朱阁大门,然后又看了一眼那置于内室侧边,恰巧遮挡住了内室视线的绨素屏风。   犹豫片刻,苏阮绕过那绨素屏风进到内室。   内室里头不知何时变了一副模样,与之前苏阮来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三屏风式的罗汉床被置于绨素屏风后,上头躺着一男子,身穿松垮的素白亵衣亵裤,身形修长的懒靠在那处,面容俊美,漆发垂落,双眸紧闭,似乎是在小憩。   案上角落处的竹木檀香炉轻晃出几缕熏球香味,萦绕在苏阮的鼻息之间,熟悉至极。   苏阮瞪眼看着那躺在罗汉床上的陆朝宗,撒腿转身就走。   怪不得她刚才在朱阁门口的时候就闻着味不对。   朱阁的大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苏阮使劲的推了推,然后又踹了一脚,纹丝不动。   气喘吁吁地靠在朱阁大门上,苏阮听着内室里缓慢响起的盘核声,额角钝痛。   怪不得她那张空白竹牌能进来,原来是这厮在这处等着她呢!   “阿阮姑娘真是不好请。”低哑暗沉的嗓音狭带着愈发浓郁的檀香味,扑鼻盖在苏阮脸上。   苏阮攥着绣帕,欲哭无泪。   她还真是蠢笨的可以了,自个儿把自个儿剁吧干净了就给人装盘子送进来了。 ☆、独发      朱阁内有些冷, 苏阮抱着胳膊站在绨素屏风,偷摸摸的往里探了探头。   陆朝宗靠在罗汉床上, 衣襟大敞, 露出一片白皙胸膛,修长的双腿半盘, 搭在罗汉床的束腰处。   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 陆朝宗轻挑眉眼,“新送来的荷花酥, 阿阮姑娘不过来尝尝味道吗?”   苏阮攥着绣帕,声音呐呐道:“我刚才已然在亭台水榭处吃过了。”   “呵。”听到苏阮的话, 陆朝宗轻笑, “本王这处的荷花酥, 可与外头的不一样。”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置于罗汉床侧的一小碟荷花酥。   那荷花酥小巧玲珑一朵,用荷叶状的碧色青碟托着,状似含苞芙蕖, 上浇着糯稠的桂花蜜,用绯粉勾着瓣色, 乍看之下真如一朵沾水清荷。   “阿阮姑娘若是不喜这荷花酥,便尝尝这荷花粥吧。”   陆朝宗伸手将一盅荷花粥推出来道:“荷花粥清心益肾,可清暑气, 驻颜色。”   “我不饿。”话罢,苏阮伸手扒住面前的绨素屏风,小心翼翼的道:“既然沉檀姑娘不在,那臣女便先告退了。”   陆朝宗抿唇轻笑, 不言语,只似笑非笑的盯着苏阮瞧。   被陆朝宗看的心底发毛,苏阮掩在那绨素屏风后悄悄撇了撇嘴。   “大家都明白的事,阿阮姑娘何必要自欺欺人呢。”状似无奈的吐出这句话,陆朝宗语气低缓道:“本王是真心对阿阮姑娘的,不然也不会费这诸多心思来讨好阿阮姑娘了,毕竟一道圣旨,皆能解决。”   确实,这陆朝宗若是要用强,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但苏阮是万万信不得这陆朝宗的,因为这厮说话,十句里头能掰扯出十一句谎话,他哪次不是在忽悠自个儿。   “王爷人中龙凤,外头的孔君平孔姑娘也是才貌双全,臣女私以为您与孔姑娘最为般配。”   苏阮探着半张脸,屏风半遮面,绿鬓如云,桃花满面。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眯眼笑看向苏阮,只觉心头酥.痒难耐。   “过来。”暗哑着嗓子,陆朝宗双眸晦色,暗潮汹涌。   苏阮紧扒着面前的绨素屏风不放,不肯上前。   陆朝宗浅笑道:“本王与那孔君平,并无关系。”   “臣女倒是觉得孔姑娘极好,与摄政王您也极相配,刚才在亭台水榭之中,孔姑娘还言她等了摄政王五载,此赤心可鉴,摄政王还是莫要辜负了人家的好。”   苏阮咽着口水,喉咙里头涩涩的发痒。   陆朝宗不言语,只渐渐敛了脸上的几分笑意,面色晦暗。   看着突然拉下脸来的陆朝宗,苏阮有些后怕的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大着胆子继续道:“臣女帮您把孔姑娘唤进来,臣女觉得王爷您定是会有许多话要与孔姑娘说的。”   “站住。”看着那扭头就要偷溜的苏阮,陆朝宗赤着一双脚从罗汉床上起身,一步一缓的走到她的面前道:“阿阮姑娘真是为本王着想啊,本王甚是感动。”   “唔……”苏阮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按在屏风上的手渐渐收紧。   “既如此,本王也不好辜负了阿阮姑娘的好意。”陆朝宗挺拔的身形掩映下来,将苏阮拢在那片暗色之中,犹如黑云压顶。   “本王听说衍圣公与苏大姑娘订了亲事?呵,这可不大好。”一拢亵衣,陆朝宗斜靠在绨素屏风上道:“衍圣公乃我大宋之栋梁,寻常女子怎能配得上,依本王看,就宜春郡主怕是还能相配。”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瞪圆了一双眼,直接脱口而出,“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坏?”   “坏?本王坏的时候,阿阮姑娘怕是没见识过。”陆朝宗俯身,说话时吞吐着气息,温温的打在苏阮的面颊上,带着浓郁的檀香气,侵略意味十足。   苏阮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唇瓣不说话。   陆朝宗挺直身子,单手搭住绨素屏风一角,姿态邪戾,“正巧今日皇上进学,待皇上回来之后,本王便与皇上请旨,赐衍圣公个好夫人。”   苏阮不知这陆朝宗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她不能让大姐冒这个风险,因为就此前来看,大姐对于那衍圣公还是十分满意的。   “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苏阮仰头,双眸圆睁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道:“大姐与那衍圣公郎有情,妾有意的,你为何要故意拆散他们?”   “那本王与那孔姑娘妾有意,郎无情的,苏阮姑娘又为何一定要将本王与她送作堆呢?若是按照阿阮姑娘的话来说,你岂不是更无情,更不讲道理?”   “你,你强词夺理。”被陆朝宗说出的话噎了喉咙,苏阮根本就说不过他,急的红了眼。   “那,那我对你也无情,你怎么偏要纠缠呢?”   “人家的事是人家的事,咱们的事是咱们的事。”陆朝宗伸手,覆上苏阮按在绨素屏风上的白腻小手轻捏道:“再说了,阿阮姑娘对本王的心意,本王都明白。”   苏阮使劲的抽着自己被陆朝宗捏在掌心里头的手,但无奈,那人虽看似松松垮垮的捏着,力道却是十足,自个儿根本就抽身不得。   “臣女对王爷根本就没有心意。”苏阮极力否认着。   “嘘。”抬手覆上苏阮的小嘴,陆朝宗俯身笑道:“阿阮姑娘这口是心非的毛病,真是让人勾心的很。”   口是心非?应当是这陆朝宗扭曲事实,搬弄是非吧!   “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我根本就……”   “不睁着眼,那就闭着眼吧。”懒洋洋的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伸手遮住了苏阮的双眸。   眼前昏暗下来,不见一丝光亮,苏阮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陆朝宗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触感。   粉嫩唇瓣上软绵绵的贴上一物事,先冷后热,带着熟悉的檀香味直往苏阮的鼻子里头钻。   苏阮猛地一下吸气,抬手就挣脱了陆朝宗的束缚。   看着那靠在绨素屏风上大口喘气的苏阮,陆朝宗笑道:“阿阮姑娘怕什么,本王只是想给阿阮姑娘尝尝这荷花酥罢了。”   荷花酥?她还以为……   苏阮瞪着一双眼看向陆朝宗手里的那小半块荷花酥,颤颤的伸手触了触唇瓣,指尖便粘上了一点桂花蜜和酥皮碎屑。   “阿阮姑娘难不成是以为本王……在轻薄于你?”   陆朝宗说话时故意放缓了声音,听着暧昧而戏谑。   “我,我只是被你吓到了而已。”后背紧贴在身后的绨素屏风上,苏阮侧眸看着那屏风上绘着的黑白双画绣斧纹,心跳如鼓。   “阿阮姑娘尽可放心。”抬手将那荷花酥放入口中细嚼,陆朝宗的声音低哑晦暗,隐带上了几分含糊,“本王不喜遮遮掩掩,做事时,当然是要瞧的清清楚楚的才好。”   听到陆朝宗那暗含深意的话,苏阮一瞬便涨红了一张脸,又羞又恼的不知如何是好。   越与这厮在一处,苏阮便越觉这厮不要脸的程度与日俱增。   往常还顾着几分颜面,到处折损她,现下撕下了面皮,就恍似换了个人似的。   喘过了气,苏阮上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桂花蜜,甜滋滋的带着细碎的小桂花瓣。   “王爷刚才说要给衍圣公求旨一事,不知是真是假?”苏阮抬眸,小心翼翼的道。   用绣帕擦着指尖上的碎屑,陆朝宗垂眸,“这就要看阿阮姑娘了,是真是假,不还是在阿阮姑娘的一句话吗?”   “……那王爷要臣女如何?”   被陆朝宗肆意威胁的苏阮毫无办法,只能顺着他的话来。   “阿阮姑娘怕甚,本王又不是那吃人的猛兽。”   笑眯眯的说罢话,陆朝宗伸手,牵过苏阮的软嫩小手将她往内室里头带去道:“今日是中元节,鬼门大开,本王心悸的很,想找个人陪着坐会儿,说说话。”   阿阮向来怕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听到陆朝宗的话后缩了缩脖子,恨不得立时与苏惠苒回了苏府缩进小被褥里。   “要落雨了。”陆朝宗突然开口。   苏阮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绮窗。   只见那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了下来,天际处压着厚厚一层雷云,风雨欲来。   “呀。”正当苏阮盯着绮窗发愣的时候,突感指尖钝痛,她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往下看去。   陆朝宗的指骨抵在她的指缝处轻按,那凸出的指骨嵌在白腻的肌肤上,印出一小片红痕。   “本王在与阿阮姑娘说话,却不知阿阮姑娘在看什么?”陆朝宗一手牵着苏阮,一手托着花中花,眸色冷冽。   “我……”苏阮张着小嘴,只觉万分委屈。   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日后本王再与阿阮姑娘说话,要瞧见阿阮姑娘这双眼,印在本王的眼里。”   牵着苏阮的手覆上她的眼,陆朝宗微歪头露出一丝轻笑,“阿阮姑娘可知,本王最喜阿阮姑娘的这双眼,看着干净,却又勾人的紧。”   尤其是在看着他的时候。   苏阮想起以前陆朝宗那些万分嫌弃自己的话,她睁着一双眼,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她又勾引我!   苏二二:委屈……    ☆、独发      外头开始落起了雨, 噼里啪啦的打在绮窗上,将碧色的窗绡溅成了深绿色。   女婢托着漆盘进到朱阁内, 轻手轻脚的将哺食置于圆桌上。   八碗大菜, 七碟小菜,还有一碗高粱米粥和一盘白蜂糕。   苏阮坐在陆朝宗的身旁, 面前摆着一副碗筷, 那熟悉的铜鎏金白玉箸置于她的右手边,闪着莹润玉色。   “用吧。”陆朝宗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一口, 宽袖轻扫过苏阮的手肘。   苏阮盯着面前的铜鎏金白玉箸看了一眼,面色踌躇。   先前在乞巧宴上, 小皇帝跟她说这铜鎏金白玉箸是陆朝宗每日里都会用的东西, 所以这铜鎏金白玉箸到底是不是陆朝宗用的?   看到苏阮迟迟不动手,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道:“怎么,怕本王下毒?”   苏阮垂着眉眼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执起那双铜鎏金白玉箸。   温润微凉的温玉抵在苏阮的手指上, 份量沉甸。   看到苏阮执筷,陆朝宗不着痕迹的轻笑了笑, 把那盘白蜂糕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尝尝这白蜂糕,看是这白蜂糕好吃,还是那荷花酥好吃。”   白蜂糕全身乳白, 内里夹杂着一点七彩果料,蓬松如蜂巢。   苏阮小心翼翼的夹了一角白蜂糕放进嘴里轻咬,泡嫩香甜,还带着桂花雪蜜的甜香味。   “这白蜂糕不是重阳节的时候吃的吗?”内室里静的可怕, 苏阮努力寻找着话题。   “想吃便吃,想用便用,反正都是吃进肚子里头的东西。”说罢话,陆朝宗执起手边的玉箸,夹了一块白蜂糕入口。   苏阮盯着陆朝宗手里的那双玉箸瞧了半响,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铜鎏金白玉箸。   长的这样像,怕是那小皇帝搞错了吧。   这陆朝宗应当不会如此无趣,专拿了他的碗筷与她用。   想罢,苏阮便稍安了心,又夹了一筷子白蜂糕。   女婢端着新出炉的樱桃肉过来,小心翼翼的置于苏阮面前道:“姑娘。”   苏阮盯着那樱桃肉看了一眼,然后又抬眸看了一眼陆朝宗。   “宫里头新鲜送过来的。”陆朝宗帮苏阮夹了一块樱桃肉放到碗中,“尝尝味道可好。”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张口将那樱桃肉放入口中。   樱桃肉的滋味依旧十分甜糯,与先前自个儿在乞巧宴上吃的味道一模一样,果真是从宫里头新鲜送出来的。   苏阮吃了三四块樱桃肉,嘴里头糯叽叽的满是一股子甜糯味。   她悄摸摸的往陆朝宗那处看了一眼,果然见他只吃些寡淡的素菜,但凡是那沾点子荤腥的都不碰。   看来传言这陆朝宗茹素之事是真的了?   注意到苏阮的目光,陆朝宗将调羹里的杏仁豆腐转放到苏阮的碗中道:“多用些素食,贪食荤肉对身子不好。”   加了牛乳的杏仁豆腐白如皑雪,既有杏仁的清甜味,又有牛乳的奶香气,入口软腻,一抿便下了肚。   苏府内的吃食虽也好,但自然比不上陆朝宗这处的精细,所以苏阮这顿哺食用的真是不错。   自然,如若没有这陆朝宗在身旁的话,苏阮觉得自个儿能用的更好。   用完了哺食,外头雨渐歇,女婢将朱阁绮窗推开,凉爽的清风便飘飘忽忽的吹了进来。   三伏天已过,今日是中元节,暑气渐消,晚间的盖被都换成了细薄的棉被褥。   苏阮眼睁睁的看着那陆朝宗用完哺食就躺上了罗汉床,然后朝着她招手。   不自禁的往后退了退,苏阮的后背贴上湿漉漉的绮窗,凉的她浑身一颤。   “姑娘。”女婢瞧见苏阮被那挂在窗绡上的雨水珠子浸湿了裙衫,便赶紧拿着巾帕上前帮她擦拭。   “多谢。”擦干净了身上的雨珠子,苏阮伸手扯了扯依旧有些半湿的裙衫,然后犹豫着跟陆朝宗开口道:“天色不早了,臣女要回府了,不然母亲与大姐会担忧。”   “阿阮姑娘答对了题,便要在这朱阁内一日一夜。”陆朝宗斜靠在罗汉床上,身上披着一条细薄被褥,姿态慵懒。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想起自己那空白的竹牌子。   “我根本就什么都没写,你们这是在骗人。”   “骗?阿阮姑娘何出此言?”陆朝宗微阖上眉眼,语气低缓。   苏阮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这厮心里头明明什么都清楚,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女婢收拾完圆桌上的碗碟便退了出去,角落处的香炉内不知何时复又多加了一点檀香球,浓郁的檀香味弥散开来,让苏阮忍不住的低喘了几口气。   “吱呀”一声,朱阁的大门被掩上,将细薄的雨色关在门外。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那似乎睡了过去的陆朝宗,轻手轻脚的挪动步子往朱阁大门那处走去。   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大门,不出所料,这大门又被从外头给关上了。   苏阮气恼的努了努嘴,使劲的把手里的绣帕扔在地上踩了踩。   朱阁内外静的厉害,苏阮发泄了一通之后又蔫蔫的把那绣帕从地上捡了起来,然后磨磨蹭蹭的重新走回内室。   没法子,这朱阁内没点灯,外头越来越暗,苏阮心里头虚怕的厉害,只能又回到了内室。   内室里头也黑的厉害,苏阮睁着眼看了半响,才在一片暗色之中瞧出那靠躺在罗汉床上的陆朝宗。   苏阮捏着绣帕站在原处,想起陆朝宗刚才与她说的中元节,鬼门大开之类的话,只感觉浑身阴冷冷的紧,有些可怖。   暗色四溢在一方内室之中,苏阮瞪着一双眼,总是感觉那伸手可触的漆黑墨色之中随时就会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拖拽进去。   环抱着胳膊赶紧往陆朝宗的方向疾奔了过去,苏阮伏跪在罗汉床边,指尖小心翼翼的触上那一角细薄被褥,胸口微微起伏喘着粗气。   陆朝宗的呼吸平稳,似乎真是睡着了一般。   苏阮侧眸,试探着往陆朝宗的方向喊了一句,“王爷?”   陆朝宗没有应,呼吸沉缓有序。   苏阮上手,隔空触了触陆朝宗的脸,指尖染上一点温热呼吸,受惊似得赶紧又缩了回来。   靠在罗汉床下,苏阮蜷缩起身子,双眸渐重。   角落处的檀香味细密弥散,柔柔紧紧的将苏阮包裹在其中。   苏阮迷糊之间只感觉自个儿就像是飘在船上一样,漂漂浮浮的跟着那水波胡乱晃动,那水波或急或缓,领着她往前去。   “唔……”不舒服的推开手边的东西,苏阮侧过脸,将脑袋埋进软枕里,浑身懒乏的紧。   日头渐起,从绮窗处照进,莹润的圈在苏阮的身上,勾勒出一段身姿曲线。   苏阮迷迷瞪瞪的睁眼,就被那刺目的日头激的掉出了两颗眼泪珠子。   盯着完全陌生的绮窗,苏阮怔愣了片刻,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扭头看去。   只见她的身旁躺着身穿素白亵衣亵裤的陆朝宗,黑发披散,双眸紧闭,似乎睡得很沉。   猛地一下捂住自己的嘴,苏阮瞪着一双眼,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   除了有些褶皱外,完好无损,就连衣襟处的系带都结结实实的拴着。   轻动了动自己搭在陆朝宗小腿上的脚,苏阮心口跳的厉害,面色羞赧。   陆朝宗微动了动身子,苏阮吓得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再动。   修长结实的臂膀搭上苏阮的腰肢轻搂了搂,松松垮垮的就像是在搭着细薄的被褥。   苏阮瞪着一双眼,轻手轻脚的拨开陆朝宗的手,然后掂着脚尖走下罗汉床,连绣鞋都未来得及穿就冲出了内室。   朱阁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打开,苏阮拢着衣襟出去,只见朱阁外空无一人,干净的就连只鸟雀都看不到。   根本无暇顾及这一不正常的现象,苏阮一边套上绣鞋,一边随意的拨弄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就急匆匆的往沉檀院门口处疾奔而去,心跳如雷,又惊又恼。   沉檀院门口,刑修炜正候在那处,瞧见苏阮出来,赶紧笑眯眯的迎了上去道:“苏阮姑娘,奴才送您回府。”   苏阮看了一眼刑修炜身后的马车,略微犹豫之后便提裙踩着马凳走了上去。   坐在马车里,苏阮伸手扶额,拿起茶案上的一碗凉茶就灌进了嘴里。   “嘶……”伸手抚了抚自己刺痛的唇角,苏阮蹙眉,她什么时候把唇角咬破的?   不不不,现下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关键是那陆朝宗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昨夜与他同眠一晚,若是知晓了,那自个儿岂不是要被强逼着嫁了吗?   毕竟这厮最是擅长搬弄这般东西,他定会用这件事来要挟自个儿。   不过自个儿昨晚上到底是怎么上了那罗汉床的呢?难不成还是她自个儿爬上去的?   苏阮冥思苦想着,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懊恼扶额。   她想起来了,昨晚上确实是她自个儿上的那罗汉床,只因她睡得迷糊了,满以为自个儿还在芊兰苑里,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平梅在唤她上床,便扒着那罗汉床上去了。   甚至还将陆朝宗身上唯一的被褥都给卷了过去,怪不得刚才那厮就穿了一件亵衣侧躺在那处。 ☆、独发      因为朱阁一事, 苏阮战战兢兢了好几日,连芊兰苑的院门都不敢出, 只让平梅时不时的出去打听打听消息。   陆朝宗的消息没过来, 反而是那衍圣公府的人来了。   “二姐儿,大公子正带着那衍圣公府的人在游园子呢。”半蓉急匆匆的提着裙裾回到芊兰苑主屋, 连口气都顾不上喘, “咱们府门口又来了一架马车,那驾车的人是刑大人。”   苏阮端着茶碗的手一抖, 赶紧从绣墩上起了身道:“瞧见谁从马车里头出来了吗?”   “未曾瞧见,不过奴婢听说不光大公子去迎了, 就连那衍圣公府的人都急匆匆的一道去了。”   能让衍圣公府都去迎的人, 当然是只有陆朝宗一人了。   苏阮慌手慌脚的盖好茶碗, 然后一扭身往内室里头去道:“若是有人来唤我,便说我已经歇息了,不见客。”   “哎……”半蓉刚刚应声, 就听到主屋门口传来一阵轻笑声道:“苏阮姑娘可是要歇息了?那奴才真是来的凑巧。”   听到刑修炜的声音,苏阮站在珠帘处的身子一僵, 她缓慢扭头朝外看去,只见那刑修炜毕恭毕敬的候在主屋门口,戴着太监帽的脑袋低垂, 黑底红色帽纬轻动,让人看不清神色。   “主子吩咐,让奴才将这绣帕交与苏阮姑娘,说是那日朱阁……”   “刑大人。”苏阮瞪圆了一双眼, 略微惊惶的打断刑修炜的话道:“这绣帕我找了好几日了,未曾想竟然是被刑大人给捡着了。”   刑修炜笑着不接话,只将手里的绣帕递与苏阮道:“主子在与苏大公子游园,邀苏阮姑娘前去一叙。”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面色微白。   那厮这是在拿朱阁一事要挟自个儿?所以那日里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与他同塌而眠的事?   苏阮站在原处踌躇片刻,然后才缓慢朝着刑修炜点了点头道:“刑大人稍等,我去换件衣裳。”   “是。”刑修炜应声,躬身往一旁退了退。   苏阮进到主屋,慢吞吞的往彩绘纱屏后去,然后光是挑拣短衫长裙便挑了半日。   “半蓉,你去将刑大人请到外室吃茶,就说我还在挑衣裳。”苏阮伸手拉过一旁的半蓉,压低了几分声音道:“端热茶。”   “是。”半蓉明白苏阮的意思,径直便出了内室将那刑修炜请到外室,端上了滚烫的热茶。   一盏热茶端上来,直至凉透,苏阮还未从内室里头出来,刑修炜也不急,只慢条斯理的用茶盖子撇去茶面上的游沫轻啜。   “走了吗?”苏阮从彩绘纱屏后探出半个脑袋,抬手招过一旁的半蓉。   半蓉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苏阮抿唇,朝着那刑修炜的方向瞅了一眼,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刑大人久等。”   “不敢不敢。”   刑修炜急忙从绣墩上起身,朝着苏阮拱手道:“苏阮姑娘如此重视主子,奴才定会如实相告。”   “不必了。”听到刑修炜的话,苏阮急忙打断,有些尴尬的抚了抚垂发。   半蓉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苏阮,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刑大人误会,摄政王是何等权贵风流人物,咱们二姐儿敬重,特意挑拣了件极好的衣物,又重梳了发髻,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是。”刑修炜笑眯眯的应了,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侧身与苏阮道:“苏阮姑娘,请。”   苏阮侧眸看了一眼半蓉,然后一言不发的踩着绣鞋出了主屋。   已然耽误了将近两个时辰,苏阮不知那陆朝宗瞧见自个儿时是何模样,不过她想着,大哥与那衍圣公府的人都尽在,那陆朝宗也不至于为难自个儿。   天际处绯霞漫天,层层叠叠犹如裂绯残风,相比起前几日,这几日的天又闷热了不少,拂拂热风仰面吹来,苏阮拢着罗袖,裙摆轻动,窈窕的身姿裹在一袭短衫长裙中,走动时珠摇玉脆,腰臀尽显。   “苏阮姑娘,这边请。”   后花园子里头夏花正盛,深浅芬葩,莺飞蝶舞,陆朝宗身穿乌色玄袍,负手而立于一石亭内,周边空无一人。   “刑大人,不是说大哥和衍圣公府的人在陪着摄政王游园吗?”苏阮顿住步子,有些紧张。   刑修炜转身,语气和缓道:“苏阮姑娘耽误了些时辰,苏大公子和衍圣公府的人都已然去膳堂用膳了。”   所以原本她刚才直接来,可能还能跟在大哥与那衍圣公府的人后头转转便回去,现下来就要与这陆朝宗两人独处了?   她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过来。”陆朝宗转身,阴翳双眸半阖。   对上陆朝宗那双眼,苏阮登时一颤,磨磨蹭蹭的提着裙裾走到了陆朝宗面前。   “给摄政王请安。”苏阮微微屈膝,敛目低眉的给陆朝宗请安。   陆朝宗轻抬了抬眼皮,扬手将站在一旁的刑修炜挥退。   园子里头静的很,苏阮的耳畔处满是那扰人的虫鸣鸟唤之声,她捏着手里的绣帕,愈发将脑袋给低了下去。   “阿阮姑娘今日的盘发真是好看。”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突兀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苏阮神色一凛,赶紧开口道:“臣女换了件裙衫,又重梳了发髻,所以才稍晚了一些。”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核桃没有接话,苏阮只觉这人怕是在生气了。   “盘发虽好,但这珠玉色泽却是差了些。”陆朝宗静默片刻,然后才缓慢开口。   伸出手指触了触苏阮插在发髻上的花顶梅型簪,陆朝宗细细捻摩着上面的珠玉道:“有些陈旧老派了。”   “臣女不喜花哨物。”苏阮垂着眉眼,声音细媚。   “是嘛,那正巧本王这处有一好物。”说罢话,陆朝宗便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对耳坠子拎到苏阮的面前。   苏阮盯着面前晃动的耳坠子,眸色微动。   这对玉坠子不同于苏阮平日里在苏府内见识到的所谓风雅物,它以金丝大环为底,环下用玉石精雕出一玉兔,这浑身玉莹的玉兔挺直站立,前肢持杵扮做捣药状,脚下是用金镶宝石而制的祥云,工艺精良,一看便知非凡品。   “大俗即大雅,俗到极致,便是大雅。”   一手拎着那对耳坠子,陆朝宗一手将苏阮左耳处的一只白珍珠耳坠褪了下来。   微凉的指尖触到苏阮温热的耳骨,让她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别动。”陆朝宗端详着苏阮的左耳,指尖轻捻,将那只玉兔耳坠戴到了她的左耳上,然后轻揉慢捻的调整着位置。   苏阮垂着眼睫,纤长睫毛轻动。   “好似有些紧。”   帮苏阮将两只玉兔耳坠都戴到了耳垂上,陆朝宗微微俯身,帮她调整位置。   浓厚的檀香味萦绕在鼻息之间弥散开来,苏阮屏着呼吸,心口处“咚咚咚”的跳的厉害。   陆朝宗垂眸,盯着苏阮的耳垂细看,小小巧巧一点,散着玉色萤光,仿若尚好的美玉般让人爱不释手。   看着那越靠越近的陆朝宗,苏阮双眸一窒,下意识的一个扭头,那插在发髻上的花顶梅型簪便匆匆略过陆朝宗的眼尾,拉出一长条的血色。   “嘶……”陆朝宗侧眸,抬手按住自己的眼尾。   苏阮惊惶抬眸,看到那顺着陆朝宗面颊蜿蜒而下的细长血丝,当即就变了面色。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手忙脚乱的掏出绣帕帮陆朝宗按住眼尾,苏阮掂着脚尖,面色苍白。   “无事。”覆上苏阮的手,陆朝宗微侧身往一旁看去,然后缓慢开口道:“孔姑娘那处可是有什么好物,站了这许久也不见出来说说话?”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惊诧抬眸,眼看着那孔君平一脸笑意的从一旁古树后走出道:“臣女这不是怕打扰了苏二姑娘和摄政王的雅兴吗?”   苏阮面色羞赧的赶紧将自己被陆朝宗捏在掌中的手抽回,然后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往后退了一步,与陆朝宗拉开距离。   陆朝宗一手按着眼尾,一手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冷冽,“孔姑娘此举,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臣女是女子,不是君子。”孔君平缓步走到苏阮和陆朝宗面前,脸上笑意渐敛道:“女子易为情所伤,可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的最终还是女子。”   孔君平对陆朝宗有意,苏阮是知道的,但能这般大刺刺将这种话当着心上人的面说出口的人,苏阮却还是头一次瞧见。   “伤也罢,死也罢,与本王无关。”陆朝宗一拢宽袖,面色冷凝。   听到陆朝宗的话,孔君平自嘲道:“都道摄政王无情,我看不是无情,只是情往之处不同罢了。”   说罢,孔君平转头看向苏阮,“无情之人,若是有了情,才最是伤情。”   苏阮抬眸对上孔君平那双微红眼眸,不知为何突感心酸。   “姐。”一身穿靛青色宽袍常服的男子头戴玉冠,缓步从她身后走出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府吧。”   “今日不回去了,就在苏府叨扰一晚,不知苏二姑娘可欢迎?”孔君平扭身,笑意盈盈的看向苏阮。 ☆、独发      苏阮自然是不能拒绝孔君平的请求的, 而且这苏府做主的也不是她。   王姚玉对于陆朝宗的来访,十分惊恐, 她匆匆安排好衍圣公府的人, 便毕恭毕敬的端着茶水给陆朝宗送了上去。   陆朝宗翘腿坐在大堂首位的太师椅上,姿态肆意, 神色慵懒, 只眼尾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长血痕,将他那张原本便隐戾的面容更是衬得凶狠了几分。   首座下首处站满了前来参拜的苏府家眷, 王姚玉作为苏府的大夫人,自然应当承担起接客的重任。   “不知摄政王此次前来……”   王姚玉紧张的站在一旁, 有些无助的朝着苏致雅看去。   苏致雅安抚性的拍了拍王姚玉的手背, 声音温和道:“父亲久去江南未回, 摄政王此次前来是行慰问之事。”   “哦。”王姚玉面色苍白的点了点头,目光踌躇的往陆朝宗看去。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手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双眸半阖道:“苏大人治理江南水患,劳苦功高, 今日本王瞧那后园子不错,明日准备在苏府办场青蟹宴,慰劳各位前去江南治理水患的大臣家眷儿女。”   话说到这里, 陆朝宗微仰下颚看向王姚玉,“不知王夫人意下如何?”   王姚玉自然拒绝不得,只能讪讪的应了。   “既如此,那本王今日便在苏府叨扰一夜, 王夫人可嫌弃?”   “不敢不敢,摄政王大驾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哪里敢有嫌弃之意。”王姚玉哆嗦着唇瓣说完话后,赶紧吩咐管家去将别院打扫出来。   苏阮站在苏致雅身后,侧眸看向站在陆朝宗左下首处的苏惠蓁。   因为在院中养病数日,所以苏惠蓁的面色红润康健,身上也多了几两肉,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绯红裙衫,更显腰肢粗实了几分。   “苏三姑娘?怎么胖了一圈?”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嘴角扯起一抹谑笑。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惠蓁面色涨红,赶紧垂着脑袋往后缩了一步。   作为女子,对于自个儿的身段容貌自然是极为重视的,苏惠蓁在众人面前被陆朝宗嘲讽,当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也是,苏三姑娘都与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定亲了,有一道圣旨压在上头,这是胖是丑,当然无所谓了,毕竟这娶要娶,不娶也要娶。”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那说出的话讥诮意味浓重,句句扎心戳在苏惠蓁的心口,让她那张原本涨红的脸一刹惨白。   “这位是苏二公子?”陆朝宗转头,将目光投向那苏致重。   苏致重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只一只腿还走不利索。   “是。”听到陆朝宗提到自己,苏致重赶紧上前拱手行礼,“给摄政王请安。”   “苏二公子一表人才,可惜是个瘸子。”陆朝宗轻翘起唇角,上下打量了一番苏致重,然后慢条斯理的得出这个结论。   被陆朝宗当面讥讽,苏致重的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但没法子,谁让那是陆朝宗呢,就算是当即要了他的命,那也是他活该倒霉。   “那位想必就是二夫人了?”陆朝宗单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背脊后靠道:“听说二夫人早年丧夫,守了十几年的寡。”   “……是。”李淑慎咬牙应道。   “二夫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真是可惜了。”陆朝宗单手撑住下颚,语气慵懒。   李淑慎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处被气得直发抖,但因为说这话的是陆朝宗,所以她只能混着怒气往肚子里头咽。   “行了,时辰不早了,本王要去歇息去了。”抬手拍了拍宽袖,陆朝宗从太师椅上起身。   苏致雅上前拱手道:“臣给摄政王引路。”   “嗯。”陆朝宗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一双漆黑暗眸不着痕迹的往苏阮那处瞟看了一眼。   苏阮低垂着眉眼站在那处,纤细的身子被王姚玉挡在身后,只露出一角裙裾,晃晃悠悠的勾着人心。   穿着乌色玄袍的颀长身影渐行渐远,大堂内的众人缓慢松下一口气。   李淑慎侧身,猛地抬手将那置于首位太师椅旁的茶碗给摔在了地上,然后破口大骂道:“欺人太甚!”   王姚玉被李淑慎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侧身把身后的苏阮往旁边推了推。   “弟妹,你这是做什么?上好的青瓷茶碗,老爷回来可是会责问的。”拍了拍心口,王姚玉斜睨了李淑慎一眼。   其实瞧见李淑慎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王姚玉是欢喜的,因为在外人面前,李淑慎平日里皆是一副端庄模样,哪里有如此歇斯底里的时候,所以王姚玉觉得,这摄政王偶尔来一趟苏府,还是好事。   “一个茶碗而已,大嫂舍不得,大老爷定也会舍得。”李淑慎抬手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衣襟,面色恢复如常。   对于王姚玉来说,她介意的不是其它,只是苏钦顺对李淑慎那让她膈应的态度。   王姚玉知晓,苏钦顺对李淑慎好,是因为二老爷早逝,临终前将一子一女,以及李淑慎托付给了苏钦顺,但这二房的人实在不是好东西,吃着拿着他们大房的东西,还要挑三拣四的欺负他们大房的人。   奈何她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若是她有这李淑慎一半的强势嘴硬,哪里会让她们大房的人被欺负至此。   想到这里,王姚玉禁不住的轻蹙了蹙眉,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苏阮。   她这二女儿不得苏钦顺欢喜,所以平日里王姚玉根本就不敢在苏钦顺面前多提苏阮一嘴,也处处克制着自个儿少管事,平白委屈了人。   只是王姚玉有时心中又难免在想,若是她未生出这样的一个媚人,这二房的人是不是也不会嚣张至此?   但这想法稍瞬即逝,王姚玉清楚,苏阮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便是长成那钟馗模样,她也舍不得丢弃。   “大姐儿,你带二姐儿回院子里头去吧。”王姚玉一边吩咐女婢打扫大堂,一边对苏惠苒道。   “是。”苏惠苒柔柔应了一声,领着苏阮往大堂外去。   王姚玉伸手拍了拍粘上了茶水的宽袍,心情颇好的斜睨了李淑慎一眼,然后带着丫鬟回了院子。   大堂内只剩下二房的人,苏惠蓁怒视着苏阮的背影,手里的绣帕攥的死紧。   她已然听说了这苏阮与陆朝宗的事,若不是这苏阮刻意勾引,那陆朝宗又怎么会弃了她选这苏阮!明明那降诞日后陆朝宗对她态度极好,眼看着她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却硬生生的被这苏阮折了凤翅。   “妹妹。”苏致重上前,抬手按住苏惠蓁的手道:“气大伤身。”   “哥哥,我不甘心。”苏惠蓁瞪圆了一双眼,目眦欲裂。   “那是陆朝宗,咱们能怎么办呢?”苏致重摇头叹息道:“不过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罢了。”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苏惠蓁瞪着一双眼,一字一顿的道:“就算那陆朝宗手可通天又如何,这宋陵城里想活剥生吃了他的人还少嘛。”   “妹妹,你要做什么?”听到苏惠蓁的话,苏致重的脸上显出几分恐色。   “咱们不必做什么,那些想吃人的人,自然会做什么。”眯起双眸,苏惠蓁扭头看向苏致重道:“去武国侯府郑家递请柬,请他们来参加明日的青蟹宴。”   “妹妹……”苏致重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苏惠蓁,神色困惑。   “快去。”看到一副蠢相的苏致重,苏惠蓁嫌弃道:“一定要把那武国侯府的小侯爷请来。”   “小侯爷?妹妹你请他做甚?你不是不想嫁吗?”虽然被苏惠蓁嫌弃,但苏致重却还是硬着头皮想问个明白。   “陈郡王出殡那日,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在西阶处喊言不想娶我,反而想要那苏阮,既然他想要,那我就给他。”   恨恨的咬住牙齿,苏惠蓁的嘴角扯出一抹讥笑,使得那张原本还算秀美端庄的面容瞬时狰狞一片。   那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使得她颜面扫地,整个宋陵城的人都知道她是被强塞给那纨绔,还遭了嫌弃,苏阮那狐媚贱人又抢了她的陆朝宗,这一对人,她苏惠蓁怎么能放过!   “蓁儿,那陆朝宗可不是一般人,咱们斗不过的。”李淑慎站在一旁听了片刻,终于是忍不住的开了口道:“今日那陆朝宗明摆着就是在帮着大房那帮人,咱们不能硬碰硬。”   李淑慎看的很明白,那苏阮攀上了陆朝宗,不久之后怕是就会在苏府翻身了。   “自然不会硬碰硬。”苏惠蓁微仰下颚,眸色凌厉,“我有的是招让那贱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糟蹋死。”   听到苏惠蓁的话,苏致重突然眸色一动,下意识的捻了捻手。   “哥哥,你还站在这处做什么?”苏惠蓁侧眸,蹙眉看向苏致重道:“还不快去给我帮武国侯府递请柬?”   “哦?哦。”苏致重回神,赶紧一瘸一拐的往外去了。   李淑慎看着苏致重那不甚方便的腿脚,又是一股怒从心中起,“若不是那苏致雅和苏阮,重儿的脚怎会如此?”   “母亲放心,这债,咱们一笔笔的让他们还。” 作者有话要说: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韩非子》   凤翅?怕不是鸡爪子吧?   鸡爪子:你侮辱我       ☆、独发      翌日, 夏木阴浓,黄鹂百啭, 苏府的后花园子里热闹非凡。   肥美的青蟹早早的从外庄子运送过来, 浇上花雕搬上蒸笼屉。   芊兰苑内,苏阮正趴在美人榻上写字, 她已然写完了小小半本, 娟秀的字体沾着晕染的墨汁印在麻纸上,蹭上了苏阮白腻的指尖。   “二姐儿, 该换衣裳了。”平梅拿出新制的裙衫挂在木施上,帮苏阮添上一碗新茶。   “什么时辰了?”苏阮扭了扭酸痛的腰肢从美人榻上起身, 素白的亵衣半敞, 露出里头绯嫩色的主腰。   “巳时一刻了。”   “唔。”拉了拉衣襟, 苏阮穿上木履鞋,走到彩绘纱屏后换衣,然后拢着长发坐到梳妆台前揽镜自顾。   “二姐儿, 今日要梳个什么髻?”平梅拿着手里的枣木梳,小心翼翼的帮苏阮顺着漆发。   “随意梳个垂髻吧。”苏阮用指尖拨弄着自己的唇角, 不甚在意的道。   “是,那奴婢给二姐儿梳个垂云髻。”话罢,平梅拿着手里的枣木梳, 上下翻飞,只片刻便帮苏阮梳好了那垂云髻。   青丝披散,两边垂发后拢,显出白皙额角, 头顶留一盘发,形如垂云,蜿蜒顺遂,别无他饰,干净若婷玉香莲。   “二姐儿,要簪这花顶梅簪吗?”平梅拿过妆奁中的花顶梅簪放到苏阮的垂云髻上比划了一下。   苏阮抬眸,看到那花顶梅簪,当即就变了面色。   “给我。”上手拿过那花顶梅簪放在掌心,苏阮伸手触了触那花顶梅,上面沾着一些干涸的血渍。   “二姐儿,这上头怎么会有血的?”平梅惊惶的瞪圆了一双眼,语气微急道:“您哪里受伤了吗?”   “无事,不是我的血。”用沾湿了的绣帕将花顶梅簪上的血渍擦拭干净,苏阮捧着这花顶梅簪发愣。   也不知那陆朝宗的伤怎么样了?昨日里在大堂瞧见他的时候,好似是止了血的。   “二姐儿,这对耳坠子真是好看,今日要带吗?”平梅从妆奁里取出那对玉兔耳坠,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苏阮的耳边比对了一下。   莹莹而动的耳坠子细腻润泽,衬得那小巧耳垂白玉滑璧似得软糯。   苏阮透过面前的花棱镜瞧着这对耳坠子犹豫片刻,然后才缓慢开口道:“……带吧。”   昨日里她刚刚划伤了那陆朝宗,今日还是顺着他心意一些吧,省的那厮又与她多话。   “是。”平梅应声,轻手轻脚的将那对玉兔耳坠给苏阮戴在耳朵上。   装扮完毕,苏阮拢着广袖裙衫从梳妆台前起身,垂眸之际却是突然瞧见了那挂在自己腰间系带上的一只绣囊。   “这是什么时候的绣囊?”伸手掂了掂那绣囊,苏阮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奴婢也不知,只瞧着在妆奁中放着,便私自做主给二姐儿戴上了。”听到苏阮的话,平梅面色踌躇,“二姐儿,可是要换下吗?”   “不必了。”放下那绣囊,苏阮垂眸嗅了嗅自己的指尖,然后娥眉轻蹙。   她想起来了,这绣囊不就是乞巧宴上那刑修炜给她送过来止血腥气的吗?这里头装着的檀香丸味道与陆朝宗身上的一模一样,怕还是那陆朝宗的东西。   想到这里,苏阮突然抬眸,在内室之中逡巡了一遍。   芊兰苑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摆置着上次刑修炜送过来的家具物件,就连那破开的窗绡都给补上了。   双手环住臂膀,苏阮突然感觉周身有一种阴冷的瘆人感,就好似那陆朝宗无时无刻不在的侵入了她的身旁。   大到一张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小到一对耳坠子,哪里都有那陆朝宗的影子,无孔不入,让人避无可避。   “二姐儿?”瞧见苏阮的模样,平梅奇怪道:“可是冷了?奴婢给您拿披帛过来。”   “不必了。”抬手按住平梅,苏阮抿唇轻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去吧。”   “哎。”担忧的看着苏阮,平梅应了一声。   “对了,大姐呢?今日怎么没有来寻我?”抬手摆正那绣囊,苏阮眉眼低垂,让人看不大清楚面上神色。   “奴婢也不知。”平梅摇了摇头。   “既然大姐未来,那咱们就去寻她吧。”   “是。”平梅上前托住苏阮的臂弯,与她一道出了主屋。   昨晚上刚下了一场雨,但因为今日天气又是一番晴好,所以苏阮走了一段路便已然感觉有些闷热,全然没有昨晚上的凉爽舒畅。   “阿阮。”苏惠苒穿着新制的罗衫夏裙,笑盈盈的迎面走来,上前挽住苏阮的胳膊道:“我正巧要寻你一道去青蟹宴呢。”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苏惠苒,眉目带笑道:“大姐今日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苏惠苒虽只略施粉黛,但却在额间帖了一朵落梅,那落梅以蜻蜓薄翅为主,上覆金粉,轻薄精致。   “听说现下宋陵城内人人都画这落梅妆,我趁着父亲不在,偷摸着让丫鬟去外头给我寻了这额贴来。”   一边说着话,苏惠苒一边伸手抚了抚自己额上的落梅道:“只是可惜我也没有那些绮靡衣物,这落梅要配艳妆才好看。”   “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这落梅虽艳,配上素雅妆容却也不显寡淡,依我看却是正好。”   “是吗?”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笑眯了一双眼,然后突然从绣帕之中取出一朵落梅往苏阮的眉心贴去道:“既然好看,那阿阮便与我一道贴着吧。”   “哎……”苏阮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惠苒将那落梅按在了自己额间。   “果然这落梅要配阿阮这般的人物才最是好看。”苏惠苒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苏阮,良久之后才叹息道:“阿阮你贴了这落梅,那些贵戚子弟瞧见你怕是都要走不动道了。”   “大姐莫要胡言。”苏阮上手想将那落梅取下,却是被苏惠苒给按住了手腕道:“别取,这般好看的颜色,自然要大家都瞧见,阿阮你若是一出去,那满园子的花都得发妒。”   苏阮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将那落梅给取了下来。   “唉。”苏惠苒叹息道:“可惜了。”   “咱们走吧,不然去晚了,这青蟹怕是就吃不上了。”拉住苏惠苒往后花园子里头去,苏阮攥着手里的额贴,小心的将它收入宽袖暗袋之中。   后花园子里头早已聚集了一堆人,男女分座,中间隔着一条溪流,浅水可见,清石腻滑。   苏阮与苏惠苒坐在一处,面前摆置着两盘肥美青蟹,壳大如盘,黄多油满,那浓郁的花雕酒味伴随着蟹香扑鼻而来。   所谓蟹肉上席百味淡,吃蟹是一件极为风雅的事,而今次的青蟹宴又是陆朝宗所办,自然更为精致气派。   人人面前摆置着吃蟹用的白银蟹八件,隔壁桌上早已吃开,雪白鲜嫩的蟹肉被置于三足鼎立的爵上,乳白胶粘的蟹膏和流黄的蟹黄随之涌出,鲜香扑鼻,惹人垂涎。   “阿阮,咱们也试试?”苏惠苒拿起一只青蟹放在小方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用圆头剪子将那青蟹的大螯和蟹脚剪下。   鲜嫩的汤汁四溅开来,沾了苏阮一手。   “大姐,你慢些,莫被蟹足刺了手。”苏阮伸手拿过那两只大螯,把它置于一旁的三足爵上,然后下意识的嘬了嘬手上的汤汁。   “哎呀。”看到苏阮的动作,苏惠苒赶紧用手里的腰圆锤轻打了打苏阮的手背。   苏阮回神,赶紧用绣帕把手擦干净,然后抬眸四顾,突兀就对上了陆朝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陆朝宗茹素,不食青蟹,面前只摆置着一杯薄酒和一碟形如香芋的落花生米。   他靠在石亭坐塌上,周边满是前来说话的大臣家眷,男女皆有。   只这厮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他眯眼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副慵懒模样,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似得。   用力擦了擦自己沾着蟹膏的手,苏阮下意识的伸手触了触自己耳垂上的那对白玉兔耳坠子。   刚才戴上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子被那陆朝宗一看,苏阮不知为何竟感觉有些羞赧。   “阿阮,这蟹膏真是肥嫩的流油,你尝尝。”   将那三足鼎往苏阮的面前推了推,苏惠苒笑眯眯的催促道:“快点尝尝。”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拿过那长柄杓将蟹膏放入口中。   蟹膏香软,透着浓郁的花雕酒香,入口即化,鲜香味美,回味悠长。   “怎么样?”苏惠苒期待的看着苏阮。   “嗯,好吃。”苏阮点了点头,神色微惊道:“我从来没尝过这般好吃的青蟹膏。”   “傻阿阮,你也不瞧瞧今日是谁办的宴,那摄政王手里头出来的东西,哪件是差的。”凑到苏阮耳畔,苏惠苒语气轻缓道:“就是这银制的蟹八件,一人一套,在座数百人,就是一笔大数目。”   确实,这银制的蟹八件打造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怕还是宫里头出来的东西。   “咦,阿阮你这耳坠子瞧着可不是咱们府里头的东西?”苏惠苒突然指着苏阮的耳垂道:“瞧着真精致。”   苏阮抿了抿唇,正欲说话时只听得身后道:“宫里头银作局出来的东西,自然精致。” 作者有话要说:        苏惠苒:傻阿阮,你也不瞧瞧今日是谁办的宴   苏二二:是我老公啊 我,又睡过头了…… ☆、独发      苏阮与苏惠苒寻声看去, 只见那孔君平一身靛蓝广袖罗裙衫站在两人身后,正盯着苏阮双耳上的那对白玉兔耳坠子看, 脸上神色有些怪异。   “孔姑娘。”苏惠苒从宴案后起身, 朝着孔君平微微屈膝道:“多日不见,可安好?”   “甚是安好。”孔君平抿唇轻笑, 视线落到苏阮身上, 眸色有些冷淡。   苏惠苒站在一旁,看着那与苏阮一般同样一身广袖罗衫裙与垂云髻的孔君平, 面色微有些担忧的转头看向苏阮。   苏阮静站在那处,脸色沉静, 双耳上的白玉兔耳坠子轻微晃动, 衬出一截纤细脖颈, 招人侧目。   “苏阮姑娘戴的这耳坠子甚是精致,不知是何人所赠?”孔君平说话时扯着唇角,面上虽在笑, 眼中却并无笑意。   昨日里那陆朝宗送苏阮这白玉兔耳坠子时孔君平是瞧见的,甚至还上前说了话, 所以苏阮自然知道这孔君平现下是在为难自己。   也怪她,想戴这耳坠子便戴出来了,却忘记了该如何向他人解释。   “不知孔姑娘尝过这花雕醉青蟹了没有, 味道甚是肥美。”苏惠苒看出苏阮与孔君平不合,当即便开始打圆场。   孔君平面色怪异的看了苏惠苒一眼,然后突然掩唇轻笑道:“罢了罢了,是我强求了。”   该是她的, 终是她的,不该是她的,再强求又如何呢。   孔君平拢袖落座,然后朝着苏阮和苏惠苒招了招手道:“心中有些不快,平白惹了苏大姑娘和苏二姑娘的气,莫见怪。”   一边说着话,孔君平一边伸手倒出两杯花雕酒道:“这两杯酒水全当是我的赔礼,还望苏二姑娘和苏大姑娘赏脸。”   苏惠苒侧眸看了一眼苏阮,脸上显出几分犹豫神色。   苏阮抬袖落座,端起那杯花雕酒一饮而尽道:“孔姑娘不过快人快语罢了,我未曾放在心上,只是您身为孔家人,言行举止如此,怕是有些说不过去。”   孔君平是那衍圣公的胞姐,大姐又与那衍圣公定了亲事,这日后大家都是亲家,实在是不该撕破脸皮。   只是这孔君平明面上看着一副大情大义之相,一碰到这陆朝宗却还是难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说到底,还是情难控罢了。   苏惠苒坐到苏阮与孔君平之间,小口抿着将那花雕酒饮尽道:“这花雕酒酒性柔和,馥郁芬芳,配这青蟹实在是美味至极。”   “是啊,我还未尝过这青蟹呢。”孔君平挑拣出一只青蟹,然后拿起圆剪将其两只大螯剪下道:“我与常人不同,最喜这两只大螯里头的嫩肉。”   “这青蟹本就无甚蟹肉,也只大螯内多藏了一些。”苏惠苒侧头,与孔君平说着话。   苏阮坐在一旁擦了擦面前的小案,一双眼不由自主的又往陆朝宗那里瞟了瞟。   陆朝宗靠在那处,身旁站着刑修炜,正附在他的耳旁说着什么话,他半阖着一双眼,捏着手里的酒爵,酒爵清透,隐现出里头橙黄清亮的花雕,酒爵上附着一龙凤纹,花雕晃动时随酒晕而动,仿似活物。   “阿阮,你瞧什么呢?”苏惠苒转头看到苏阮定定的瞧着一处看,便压低了几分声音道:“阿阮,你瞧那摄政王眼尾处的伤,谁那么胆大包天,竟然敢伤了他呀?”   “唔……很是胆大包天。”苏阮含含糊糊的应了苏惠苒一声,只饮了一杯花雕的身子隐隐感觉有些发热。   孔君平拿着手里沾满蟹膏的长柄斧,双眸轻动。   “武国侯府郑家的人来了。”帮苏阮又添了一杯酒,苏惠苒侧眸道:“那小侯爷怎么也来了?”   顺着苏惠苒的手指方向看去,苏阮只看了一眼那郑景焕便撇过了头道:“大致是来凑热闹的吧。”   苏阮话罢,就瞧见苏惠蓁与苏致重远远迎了上去,与武国侯府郑家的人笑意盈盈的说话。   “我看是那苏惠蓁特意请过来的吧。”苏惠苒的脸上显出一抹讥笑道:“怕不是请过来撑场子的?”   “谁知道呢。”苏阮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将面前的花雕酒往苏惠苒的方向推了推道:“大姐,我不大胜酒力。”   “那就少饮些,你瞧我,都给忘了,这青蟹还是用花雕炖煮的呢,你也不能多食。”   “嗯。”苏阮点了点头,然后用银箸夹起一颗红色莲雾放入口中。   果色鲜艳的红色莲雾呈绯红色,内里乳白,咬在口中味道清淡,鲜嫩多汁,隐带幽香。   “这莲雾倒是新鲜的紧,你不能吃青蟹,那就多吃些莲雾吧,等会子回芊兰苑让禄香给你再做点吃食。”   “唔。”苏阮含着嘴里的莲雾,冲着苏惠苒点了点头道:“母亲和四妹妹呢?”   “今日的青蟹宴母亲忙了一日,四妹妹怕是还缩在院子里头没出来呢。”   一说到四妹苏惠德,苏惠苒便忍不住的叹息,“四妹那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的,不欢喜与人亲近,便是在母亲跟前也不会多说几句话。”   因为苏惠德年纪最小,十三岁尚成童,所以王姚玉便带在身边养在院子里,但苏惠德沉闷不喜说话,就是对着日日相处的王姚玉也不多言,更别说是她们这些不常多见的姊妹了。   “那我去瞧瞧吧。”苏阮犹豫片刻后道:“我也许久未见四妹妹了。”   自重生以来,苏阮便只在头几日苏钦顺的书房内见过一次苏惠德,然后直到现下都未再碰见过。   “也好,你呆在这处也吃不了什么东西。”   话罢,苏惠苒偷摸摸的往一旁孔君平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手按住苏阮的手背道:“对了,四妹妹欢喜吃菱角,近日的菱角最是新鲜,你去的时候让丫鬟备好,一道带过去。”   “嗯。”苏阮点了点头,与孔君平告辞之后便提着裙裾从宴案后起身,往一旁小路绕去。   孔君平垂着眉眼,细细敲着面前的蟹壳。   苏惠蓁微侧头,伸手推了一把苏致重,苏致重赶紧把手里的酒杯递给郑景焕。   郑景焕心里头存了气正在吃闷酒,连一眼都不愿瞧见眼前的苏家二房兄妹。   “景焕兄。”苏致重抬手拍了拍郑景焕的肩膀,笑眯眯的道:“后花园子的池塘那处开了满池芙蕖,甚是好看,不知景焕兄可有兴趣同游呀?”   “不去。”郑景焕撇头,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苏致重。   侯夫人坐在一旁,脸上的面色有些难看,“去吧,出去散散心,透透气,你瞧你这酒吃的,怕不是都要醉了。”   听到侯夫人的话,郑景焕又闷头吃了一杯酒,然后才红着一张脸,摇摇晃晃的起身。   “哎,景焕兄,这处走。”苏致重抬手掰过郑景焕的身子,领着他往一旁小路走去,腿脚依旧有些跛瘸。   看着苏致重带郑景焕走远,苏惠臻面色温柔的给侯夫人斟了一杯花雕酒道:“夫人,这青蟹虽好,但性属寒,吃多了也伤身。”   侯夫人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惠蓁,面色稍愉。   虽然侯夫人不承认苏惠蓁的家世,但现下木已成舟,至少这个苏惠蓁脾性秉性还是不错的,嫁进来她武国侯府也还算是过得去。   陆朝宗靠在坐塌上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然后突然双眸一暗,拢袖起身,脚步沉稳的往苏惠蓁的方向走去。   他原本就气魄摄人,再加上眼尾处的血痕,更是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血腥煞气,缓步走来时浑身冷冽,直看的人心肝颤。   喧闹的欢笑声渐歇,众人闷头吃酒,眼看着那陆朝宗居高临下的停在苏惠蓁处,细薄唇瓣轻勾道:“苏三姑娘,你送本王的那檀香木吊坠本王甚是欢喜。”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惠蓁一愣,然后赶紧起身行礼道:“这是臣女应做的,只要摄政王欢喜便好。”   苏惠蓁不知道这陆朝宗为何会突然对她提起那檀香木吊坠,但此刻陆朝宗主动上前来搭话,让苏惠蓁心中隐隐的出现一抹期待。   “只是可惜,苏三姑娘的情本王不能应呀。”陆朝宗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满脸遗憾道:“苏三姑娘已与小侯爷有了婚约,是万万做不得此事的。”   陆朝宗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侯夫人站在一旁,面色难看至极。   “王爷此话怎讲?臣女可什么都未做。”苏惠蓁瞪着一双眼,紧攥住了手里的绣帕。   苏惠蓁拿那檀香木吊坠时根本就没细看,便呈上去给了陆朝宗,难不成那苏阮真在檀香木吊坠上刻了什么隐晦暗词?   想到这里,苏惠蓁面色陡变,暗咬紧了牙关。   “苏三姑娘刻在那檀香木吊坠上的字,难不成还要本王一字一句的念出来?”陆朝宗的眸色陡然冷冽,说话时也带上了几分戾气,“本王念你与小侯爷订了亲事,本不欲多言,但苏三姑娘未免做的过了些。”   “那些淫词艳曲的东西,本王看了眼污。”说罢话,陆朝宗猛地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那檀香木吊坠扔在宴案上。   木制的吊坠砸在案面上,发出一阵闷响,侯夫人垂眸看着上面的诗曲,双眼一翻,差点晕厥过去,还好被一旁的女婢将人给扶住了。 ☆、独发      苏惠蓁瞪眼看着那檀香木吊坠上头的诗曲, 面色惨白,耳旁皆是那宾客议论纷纷的声音。   今次青蟹宴, 陆朝宗请了宋陵城内所有权贵, 如若此事成真,那苏惠蓁这一辈子的名声就都毁了, 就算是有圣旨强压, 那武国侯府郑家也定是容不下自个儿的。   “王爷,其实这檀香木吊坠不是臣女的, 是苏阮的,是她刻的这些东西!”   苏惠蓁看了一眼那侯夫人, 急于撇清关系, 便不管不顾的将话说了出来, 根本就没细想为何这陆朝宗要此刻才将檀香木吊坠上有淫词艳曲一事说出来。   “那苏阮也是太不知羞耻了一些,竟然刻出这样的东西来!王爷,是那苏阮要陷害臣女啊!”   苏惠蓁红着一双眼, 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陆朝宗瞧瞧。   “哦?”陆朝宗缓慢勾唇, 眼尾轻挑,“这檀香木吊坠是苏二姑娘雕的?那怎么会在苏三姑娘的手上?”   被陆朝宗说出的话噎了喉咙,苏惠蓁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然后眼中突兀印出陆朝宗那满脸讥讽的表情,便立时明了此事不过是陆朝宗在诈她的话罢了。   哆嗦着唇瓣说不出话来,苏惠蓁被气得浑身发颤,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开始发抖。   侯夫人面色难堪的往后退了一步, 原本对苏惠蓁的好感消失殆尽,她看着周围平日里与她交好的那些夫人姐儿窃窃私语的模样,只感觉颜面丢尽,恨不得立时就去面圣将这婚给退了。   “三姐儿。”李淑慎从后走出,面色焦急的一把按住她浑身发抖的身子。   陆朝宗神色慵懒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语气渐缓,“果然不是自个儿雕出来的东西,苏三姑娘连这檀香木吊坠原本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说罢话,陆朝宗又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檀香木吊坠挂在指尖上轻晃道:“瞧,这才是那天降诞日上的东西。”   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勾着那七彩五股的吊坠绳,缓慢系到腰间绶带上,与那绣囊细细贴到一处。   苏惠蓁急促的喘着气,突然双眸一闭瘫软下来。   李淑慎面色紧张的一把抱住她绵软的身子大叫,“哎呦,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陆朝宗弯腰,从那宴案上端起一杯酒水,照着苏惠蓁的脸就泼了上去。   “啊……”李淑慎被波及,下意识的就松开了抱着苏惠蓁的手去挡脸。   苏惠蓁直挺挺的下坠,冗长的宽袖带倒身旁的宴案,后脑勺狠狠的磕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这才真的晕厥了过去。   “啧啧。”扔掉手里的酒杯,陆朝宗用绣帕擦了擦手道:“苏三姑娘真是无趣,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自个儿的祸撇得一干二净,但人家是陆朝宗,挟天子,杀陈郡王,哪里有他不敢做的事?现下不过小小一个姐儿,便是立时死了,也是不妨事的。   众人闷不吭声的坐在那处不说话,李淑慎撕心裂肺的吼着,掌心处皆是苏惠蓁脑后流出来的血渍。   “啊……来人哪,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啊!蓁儿?蓁儿你醒醒啊!蓁儿……”发髻散乱的李淑慎扶趴在苏惠蓁的身上,哭的连气都喘不上来。   侯夫人被女婢扶着往一旁去了,她的面色极其难看,看向苏惠蓁的目光就像是要吃人一样,恨不得这人立刻死了才好。   女婢婆子惊惶上前,将满身血渍的苏惠蓁从地上扶起,抬抱着往小路上去了,那血渍滴滴答答的流了一路,甚是恐怖。   李淑慎哭哭啼啼的跟在一旁,脸上妆容尽失,就像一瞬老了十七八岁。   王姚玉也被这情况惊得面色惨白,在苏致雅的提醒下才赶紧让婆子去唤大夫,然后急匆匆的跟在李淑慎身后去了。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脚下的血渍,穿着皂靴的脚轻动,碾住那块冒牌的檀香木吊坠便用力踩碎了。   那檀香木吊坠泡浸在血泊里,被陆朝宗用极大的力道碾成渣滓。   众人瞧见陆朝宗的模样,当即就暗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心中知晓这苏惠蓁怕是惹了这阎罗王不快了。   后花园子处,苏阮正提着裙裾往苏惠德的院子那里去,一点未听到身后的风波。   苏致重引着脸色涨红,呼吸粗重的郑景焕跟在苏阮身后,双眸暗浑。   “哪,哪去呀?”郑景焕大着舌头,使劲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襟,脸上细密密落下来的都是冷汗。   “小侯爷莫急,这就到了。”苏致重抬手扶住郑景焕歪歪扭扭的身子,踮起脚尖往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   苏阮正被苏惠蓁安排好的丫鬟拦住了路。   “二姐儿,这是刑大人托奴婢给您的。”   那丫鬟偷摸摸的将手里的纸条递给苏阮,压着声音道:“刑大人说,摄政王在前头的绣楼里等您。”   听到这丫鬟的话,苏阮神色疑狐的捏着手里的纸条不吱声。   “二姐儿与奴婢来。”那丫鬟也不等苏阮反应,径直便抬手拉住她的胳膊往一旁去。   苏阮被那丫鬟扯得一个踉跄,刚想挣脱却发现那丫鬟的手劲大的厉害,她抽了半日都未将胳膊从那丫鬟的手里抽出来。   看到苏阮往绣楼的方向去了,苏致重赶紧带着郑景焕跟了上去。   绣楼旁是一座假山,侧边有一池塘,里头开满了夏日清荷,因为已过白露,所以莹碧荷叶边缘处微有枯黄,搭拢着软绵的长梗弯曲着背脊与一两朵枯荷挤在一处,犹似断根草。   “二姐儿,请。”丫鬟拉着苏阮的胳膊,引她走上假山石阶。   石阶窄小,只能容一人过,丫鬟随在苏阮身后,缓慢退了下去。   苏致重带着郑景焕前来,仰头看到苏阮那半隐半现于青苔小阶上的窈窕身段,眸色暗动。   “阮……苏三……”郑景焕突然猛地一下挣脱开苏致重的手,手脚并用的爬上了石阶。   苏致重半隐于一旁的假山石壁后,眼看着那郑景焕跌跌撞撞的走到苏阮身后,却是不动作,只盯着人猛看,因为吃了加了料的花雕酒,整个人面色涨红的很,双眸圆睁,满是血丝。   苏阮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郑景焕,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抬手扶住身旁的假山壁,苏阮下意识的抬眸往一旁绣楼中看去。   只见那空荡荡的绣楼内空无一人,就连刚才那丫鬟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苏阮心中大惊,她努力的稳住心神,然后突然猛地一下拔腿就往绣楼的方向跑去。   郑景焕大喘着气跟在苏阮身后,一步一缓的走的十分吃力,似乎脚重千斤。   苏阮躲到绣楼里,哆嗦着手将绣楼的绣门栓上,然后又搬了绣墩去堵门,最后甚至还想将那红木圆桌推下来,但因为力气太小,只能作罢。   缩着身子躲在红木圆桌下,苏阮大口喘着粗气,透过细薄的窗绡看到那站在绣门口的人影,正在尝试着推门。   绣楼处在后花园子偏僻一角,平日里基本就不会有人路过,刚才那丫鬟带她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那陆朝宗特意选的地方,却是不想竟是个诈。   到底是谁要害她?   郑景焕吃了酒,浑身发热,眼看着苏阮躲进绣楼,就开始“砰砰砰”的撞门,那震人的撞门声阵阵敲在苏阮耳中,让她不自禁的开始害怕。   “哐当”一下,绣楼的门被撞出一条裂缝,门栓摇摇欲坠。   苏阮瞪圆了一双眼,手忙脚乱的从红木圆桌下爬出来,然后使劲的伸手推开绣楼的绮窗。   绣楼下是一方池塘,离地两三尺。   苏阮大口喘气往下猛看一眼,纤细的手指紧紧抓在绮窗边缘,面色惨白。   “砰”的一下,绣楼的门被郑景焕撞开,他跌跌撞撞的冲进来,闷头撞在一方红木圆桌上。   苏阮背靠在绮窗上,身后是从池塘处送进来的凉风,裹挟着细嫩荷香,争先恐后的闯进她急促的呼吸中。   郑景焕瘫在地上,良久不动,苏阮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身体紧绷。   突然,绣楼门口又冲进来一人,苏致重跛着脚,一双浑浊眼眸紧盯在苏阮身上,就像是嗡嗡盯上了嫩肉的搓手苍蝇。   “苏致重?”苏阮咬牙看向苏致重,扣在窗棂上的手指用力攥紧。   “苏阮,你让我跛了脚,我怎么还能让你活得逍遥自在呢。”苏致重一缓一步的朝着苏阮的方向走去,眸色血红,“你跟那苏致雅做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绿玉那蠢笨东西着了你们的道,我哪至于如此。”   听着苏致重咬牙切齿的话,苏阮纤细的身子使劲往绮窗后仰,摇摇欲坠。   “唔……”突然,躺在地上的郑景焕一个翻身,纠缠的扒住了苏致重的脚。   “妈的,放开!”苏致重低头看着那死抱住自己小腿不放的郑景焕,使劲的朝着他踹去。   郑景焕眸色涣散的盯着面前的苏致重瞧,使劲的磨蹭着他,因为吃了药,所以那攥着苏致重的手劲力道大的吓人,苏致重挣扎了半天都没挣脱开。   “苏,苏三……嘿嘿嘿……”抱着苏致重,郑景焕凑上去就要亲,被苏致重一拳打偏了头。    ☆、独发      看着那纠缠在一起的郑景焕和苏致重, 苏阮不着痕迹的轻挪了挪步子。   “妈的,苏阮在那里!”苏致重使劲掰住郑景焕的脑袋, 将他往苏阮的方向甩去。   “啊……”苏阮惊叫一声, 抱头又钻回了红木圆桌底下。   郑景焕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抬手又抱住了苏致重的腰。   苏致重正弯腰想将苏阮从红木圆桌下拖出去, 却是被郑景焕给阻住了路。   “放开!”使劲的掰扯着郑景焕箍在自己腰间的手, 苏致重因为瘸了一条腿,所以动作不是十分灵活。   红木圆桌被苏致重掀翻, 苏阮大叫着往绣楼门口跑去。   闷头撞进陆朝宗怀里,苏阮疼的鼻子发酸, 满口吸进去的都是那浓郁的檀香味。   宽大的摆袖扬起将苏阮拢进怀里, 陆朝宗抬脚一踹, 苏致重与郑景焕团团滚在一处,撞在大开的绮窗上。   绮窗不堪重负,窗棂断裂, 连带着那细薄的窗绡被两人带着往外掉。   “扑通”一声,苏致重和郑景焕摔到绣楼下的池塘里, 陷阱烂叶淤泥里。   苏阮半伏在陆朝宗的胸前,被吓得不轻,掩在裙裾下的双腿抖得打颤。   “没事?”抬手抚上苏阮那张浸着冷汗的脸, 陆朝宗的指尖轻划过她媚长的眼尾。   苏阮哽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的攥紧了陆朝宗的衣襟。   抬手牵住苏阮的手走下绣楼,陆朝宗领着她往那池塘边走去。   苏阮看着那滚在池塘里挣扎的两个泥人,使劲的托住了陆朝宗的胳膊, “我,我想回芊兰苑……”   听着苏阮那可怜兮兮带着哭腔的声音,陆朝宗顿住步子,转头看向她道:“记了那么多小帐,这轮到算账的时候怎么就怕了呢?”   小帐?这陆朝宗难道说的是她记得那些“仇”?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瞪圆了一双眼,眼眶里头还带着泪珠子,这会子溜溜的就滚了出来。   这厮是从哪处知道的事……   抬手擦去苏阮脸上的泪痕,陆朝宗帮她把零散的乱发拨到耳后,指尖轻触到那圆润的白玉兔耳坠,“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才最是痛快。”   话罢,陆朝宗突然一把拽住苏阮的胳膊,直接就半搂半抱的把她带到了池塘边。   苏致重正扒着池塘旁边的大石块想从满身淤泥的池塘里出来,却是被陆朝宗一脚碾住了手背。   “啊……”糊着淤泥连脸都看不清楚的苏致重张嘴大喊,嘴里黏稠稠的还带着烂边荷叶渣滓。   “瞧,叫的多好听。”箍着苏阮的腰肢把人按在身边,陆朝宗突然厉声道:“抬脚。”   被陆朝宗陡然隐戾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苏阮下意识的就抬起了脚。   “踩。”眯着一双眼,陆朝宗一脚将苏致重的脑袋用脚拨到苏阮的脚下。   苏阮颤巍巍的落脚,还没踩稳就感觉腰肢处一紧,自己已然被陆朝宗给托抱了起来。   “唔唔……”被苏阮踩着脑袋的苏致重侧脸挤在池塘边缘的淤泥里,双眸紧闭,一点动弹不得。   苏阮全身的重量都踩在了苏致重的脑袋上,陆朝宗还在不住的往她身上施力。   面无表情的绷着一张脸,陆朝宗一手挡住苏阮下倾的趋势,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往下压。   “他,他不动了……”苏阮红着一双眼往下看去,只见那苏致重被自己踩在脚下,满嘴满口的淤泥。   把苏阮从苏致重的脑袋上抱下,陆朝宗随手折过一顶圆形荷叶盖在他的脑袋上遮住脸,然后转头看向那一旁的郑景焕。   郑景焕躺在淤泥里,浑身燥热的胡乱拍打着水,然后突然一把拽住了苏致重的袍角凑上去。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苏阮眼看着那郑景焕抱住浑身沾满湿滑淤泥的苏致重,有些心颤的往后缩了缩。   “美人在怀,有什么不对劲的。”一甩宽袖,陆朝宗勾住苏阮的小手指捏了捏,然后突然侧眸往一旁看去。   不远处的小道上急匆匆的跑来几个婆子女婢,除了苏府的人还有武国侯府郑家的人,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是刚才带苏阮进绣楼的丫鬟,侯夫人面色苍白的随在最后,被婢女扶着,跌跌撞撞的一副踉跄模样。   “走。”一把拉过苏阮,陆朝宗单手托抱住她的腰臀将人扛在肩上,然后踩着一旁的假山石壁飞跃而下,侧身躲了起来。   “啊……”失重感传来,苏阮伏在陆朝宗的肩膀上,一双藕臂搂抱着他的脖颈,抑制不住的惊叫起来,被陆朝宗反手一把抱到怀里捂住了嘴。   “唔……”背靠在陆朝宗的胸前,苏阮透过面前的石壁孔,就瞧见那丫鬟引着人往这处来。   “夫人,在这里!”丫鬟手指向池塘方向,看到那被郑景焕压在身下,满身覆盖烂叶淤泥的人,脸上不着痕迹的闪过一抹笑意。   “啊……”侯夫人瞧见那敞着衣襟,正不停拉拽着身下人的郑景焕,惊得差点晕厥过去,“快,快拉上来啊!”   大喘着气,侯夫人使劲的朝着身旁的婆子怒喊。   那些婆子赶忙回神,上前将郑景焕从池塘里头拉出来。   满身脏污淤泥的郑景焕大张着嘴,像坨烂泥似得瘫在地上,然后突然使劲的蜷缩起身子一哆嗦,抱住身旁一个婆子的腿不放。   “哎呦,小侯爷呀,小侯爷……”那婆子被郑景焕带倒在地,吱哇哇的胡乱叫起来。   看到那形如疯狗般扶趴在老婆子身上的郑景焕,一旁的婆子大惊,赶忙上前拉拽,直把那郑景焕身上厚厚一层淤泥衣都给扯了下来,却还是止不住人的动作。   “嗷嗷嗷……”被郑景焕狠狠拽下一把头发的老婆子捂着秃顶的脑袋大叫,指缝处沁出血渍,旁边三五婆子左拉右拽的,才终于将那郑景焕给掰扯了下来。   “那里还有人呢!”一旁的丫鬟领着其余苏府的婆子将那昏厥在池塘边的人拉拽出来,然后看着那形如男子状的泥人发愣。   这不应该是二姐儿吗?   “哎呦,这是三少爷呀。”苏府婆子大惊,帮苏致重把脸上的淤泥擦干净道:“瞧瞧,可不是三少爷嘛,这怎么和小侯爷落一个池塘子里头去了呢?”   婆子咋咋呼呼的说着话,这嘴一点把门的都没有。   “三姐儿摔砸了脑子,淌了一地的血,这三少爷又落了池塘,二房今日也不知是犯的什么冲哟。”   “快抬回院子里头去吧,这大热天的,人的身子怎么都僵了啊……”婆子三嘴八舌的说开了,手忙脚乱的把苏致重从地上抬起来往院子里头送。   那丫鬟站在原处看着婆子把人抬远,停顿片刻之后反身往绣楼上去了。   陆朝宗抬眸看了一眼那丫鬟,突然勾唇讥笑一声。   “在这等我。”抬手按了按苏阮的脑袋,陆朝宗撩袍跨上石阶跟着往绣楼里去了。   片刻之后,一浑身裹着绸布的物事从破败的绮窗处被踹下来,砸在池塘里。   苏府的婆子早就带着苏致重去了,武国侯府郑家的婆子也拉拽着精疲力竭的郑景焕走了,一方绣楼处,只余下苏阮一人还站在假山石壁后发愣。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瞧见那被裹在绸布里从绮窗处扔下来的东西。   池塘水渐深,那团东西越沉越低,最后没顶,没了声息。   “发什么呆,走吧。”陆朝宗抬手,弹了弹苏阮的额头。   苏阮受惊,红着一双眼捂住泛红的额头道:“好疼……”   “怕不是要疼的再厉害些。”斜睨了苏阮一眼,陆朝宗摊开手掌露出一张纸条道:“这种破烂字,怎么可能是本王写的。”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陆朝宗手里的纸条,声音嗡嗡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她还以为这陆朝宗又要戏弄她呢。   “蠢货。”单手碾碎那张纸条,陆朝宗帮苏阮将歪斜的腰间系带扎好,然后装作不经意的触了触那挂在系带上的绣囊道:“走吧。”   “去哪里?”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睁着一双眼,眼眶泛红。   “送你回芊兰苑。”话罢,陆朝宗率先走在前头,单手负于腰后,慢悠悠的开口道:“本王可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苏阮攥着自己的罗袖不出声,磨蹭蹭的跟在陆朝宗身后往假山石壁外去。   也不知是谁巴巴的让刑修炜用粉彩花卉食盒给她送了四道吃食,硬是要她去春风十里赴约。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有些凝滞,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陆朝宗颀长的背影,深觉这次确是这厮救了自个儿,不然现下怕就是自个儿被那些婆子从池塘里头像死狗一样的拖出来了。   不仅颜面尽失不说,就是名节都不保。   “刚才有个婆子说,那苏惠蓁摔了脑子。”苏阮走在陆朝宗身后,静默良久之后才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怎么会摔了脑子的?”   “本王怎么知道。”陆朝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颗花中花来,语气冷淡的应了苏阮一声。   听到陆朝宗那不冷不热的话,苏阮也熄了继续攀谈的心思,只低头盯着自个儿的绣鞋看。   刚才那陆朝宗抱着她站在苏致重的脑袋上,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脚下黏糊的湿意,这会子绣鞋上都是湿漉漉的污泥烂叶子,就连裙裾上都沾了一些边。   苏阮正闷头走着,突然撞上陆朝宗的后背,她捂着鼻子仰头看去,只见那厮盯着侧边一方清泉活眼,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苏阮探出半个脑袋,朝那清泉活眼处看了看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很奇怪。”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缓慢收袖将那一对花中花扎紧在宽袖暗袋之中。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疑惑的眨了眨眼。   “过来。”踩着脚上的皂靴,陆朝宗往那清泉活眼处走了几步。   苏阮跟在陆朝宗身后,眸色懵懂。   “你看那处。”伸出手指指向那泉眼,陆朝宗眸色冷冽。   “嗯?什么?”苏阮努力的眯眼看去,但却什么都没瞧见。   “凑近点。”   “哦,啊……”那清泉活眼以白玉砌边,苏阮刚刚提着裙裾踩上那白玉,就被陆朝宗单手推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子:二房今日也不知是犯的什么冲哟   冲天炮小宗宗:哼    ☆、独发      “噗, 唔唔……”苏阮沉浮在那泉水里,用力的拍打着水花, 面色惊恐。   陆朝宗负手站在白玉砖上, 慢条斯理的褪下身上的宽袍,然后下水把苏阮从清泉里头抱出来。   “噗咳咳咳……”泉水不深, 只到陆朝宗的肩膀处, 但却没过苏阮的头顶。   使劲的抱住陆朝宗的脖颈,苏阮缠手缠脚的抱住他, 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前头众人参加完青蟹宴,皆往这处来准备出府, 却是冷不丁的瞧见那浑身湿漉被陆朝宗用宽袍裹住了身子的苏阮。   一众人停在原处不敢上前, 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苏致雅从后面挤出, 急匆匆的跑到苏阮身旁道:“阿阮?”   苏阮呛了水,喉咙里头沙沙的还有些涨疼,她软绵绵的靠在陆朝宗怀里, 长睫轻颤。   “落了水。”抬手挡开苏致雅伸过来的手,陆朝宗半蹲在地上, 身上湿漉漉的满是泉水,“唤大夫过来。”   “是。”苏致雅应声,赶紧吩咐身后的兴文去请大夫。   兴文面露难色道:“大公子, 府内的大夫都在二房。”   苏惠蓁撞了后脑,苏致重不知生死,二房现下简直是忙翻了天。   “那就去外头请!”平日里温雅的苏致雅突然怒吼,双眸隐红。   “是。”兴文惊了惊神, 不敢怠慢,赶紧疾奔而去。   陆朝宗双手将苏阮托抱起来,踩着满是湿漉水渍的皂靴往外去道:“烧好热汤和姜茶。”   “是。”听到陆朝宗的话,苏致雅跟在后头的步子一顿,赶紧先行一步去了芊兰苑。   满身湿漉的苏阮缩在陆朝宗怀里,整个人蔫蔫的没有什么生气。   掐着苏阮的腰肢将人贴近自己,陆朝宗单手托在她的腿弯处,突然俯身凑到苏阮的耳旁道:“阿阮姑娘湿身落水,为本王所救,是不是要以身相许才好?”   苏阮正浑浑噩噩的歪着脑袋,听到陆朝宗的话,豁然就瞪圆了一双眼。   她就说这厮怎么突然把她给推水里头去了呢,原来是在这处等着她呢!   这贼喊捉贼的戏码真是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别动。”掐紧苏阮的腰肢,陆朝宗轻勾唇角道:“本王手劲大,若是伤了阿阮姑娘可就不好了。”   腰肢处的力道不大不小,既防住了苏阮的动作,又未伤她,让被陆朝宗禁锢着的苏阮根本就挣脱不得。   细喘着气,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喉咙微哑道:“王爷何不乘风气,扶摇直上九万里?”   听出苏阮话中的讽刺意味,陆朝宗不怒反笑,暗掐了掐苏阮的腰肢道:“阿阮姑娘现下怕是没弄明白自个儿身在何处,你在本王的掌心里。”   声音低哑的说着话,陆朝宗特意咬重了那最后的一句话,抵在苏阮腰肢处的指尖轻动,暗掐入了她的腰肉。   “阿阮姑娘的腰真细,自古有楚王爱细腰,朝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后带,扶墙而后起之事,阿阮姑娘这细腰,莫不也是为了本王所练?”   苏阮虽已知晓这陆朝宗不要脸起来连鬼都怕,但却不知道这厮能不要脸成这样。   气呼呼的鼓起了脸,苏阮瞪眼盯着面前的陆朝宗看,直被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阮姑娘如此看本王,可是看上本王了?”   垂眸对上苏阮那双沾着水渍的柳媚眼,陆朝宗眸中隐现笑意。   苏阮抿着唇瓣不说话,白腻双颊更鼓起了几分,活像陆朝宗养在水池子里头的那只红鳞锦鲤。   溜在手里的时候滑腻腻的带着凝脂触感,你一抓紧,它就顺着指缝溜达着跑远了。   只给看,不给吃,真是勾人心痒的紧。   抱着怀里的苏阮,陆朝宗慢条斯理一步一缓的绕路走,还专挑那些人多的地儿走,硬生生的将小半个时辰的路拖成了一个半时辰。   日头很大,苏阮被陆朝宗抱着在日头下走了许久,到芊兰苑的时候身上的裙衫都晒干了。   “二姐儿。”平梅等丫鬟得到消息,早就备好了热汤姜茶候在芊兰苑门口,一眼瞧见那被陆朝宗抱在怀里的苏阮,面色诧异的候在原处未动。   陆朝宗大摇大摆的带着苏阮进到芊兰苑,然后将人置于美人榻上道:“阿阮姑娘这屋子里头的摆设真是不错。”   苏阮垂着眉眼没有说话,只用力的甩了甩自己的罗袖,那“啪啪”扬起的扇风声显示出了她现下的心绪和对陆朝宗的不耐。   她这屋子里头哪样东西不是这厮派人送过来的?现下在这装模作样的做个什么劲……   苏阮的心里头还对陆朝宗存着几分气,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从泉水池子里头捞出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给摄政王请安。”平梅急匆匆的领带着主屋外的大夫进到内室珠帘处道:“大公子带的大夫来了。”   陆朝宗转身,看了一眼身后那肩背药箱的大夫,然后慢条斯理的侧身挡住了他的路。   半干的细薄中衣贴在陆朝宗肌理分明的身体上,黑发半湿,小臂微露,根根分明的青色经络自手背蔓延至手肘处,衬在白皙之下,清晰非常。   由于常年练武,陆朝宗的身体线条十分好看,肩宽腿长,腰肢劲瘦,浑身气势迫人,直把那大夫压的连脸都抬不起来了。   “如此年轻,医术定然不精。”缓慢开口吐出这句话,陆朝宗侧眸朝着一旁的平梅道:“去寻刑修炜,让他将宋宫内的姚太医带过来。”   平梅抬眸,略微惊惧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然后又转头担忧的看了一眼那披着陆朝宗的宽袍衣物,蜷缩在美人榻上的苏阮,声音干涩道:“可是二姐儿她……”   “怎么,你在怀疑本王的话。”陆朝宗暗眯了眯一双眼,眸色晦暗,看上去危险至极。   平梅白着一张脸赶紧伏跪下了身子,吓得浑身抖如筛笠。   陆朝宗的威名,宋陵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是个活阎王,从不管三更五更,只要想你死,你立时便能尸骨无存的死了去。   内室之中的氛围一瞬凝滞,那背着药箱的年轻大夫跪在地上,脸上淌下来的汗珠子都能在地上积起一洼小水池子了。   “臭烘烘的东西,滚。”陆朝宗抬脚,直接就将那大夫给踢踹了出去。   平梅跪在一旁,能清晰的听到那大夫被陆朝宗踹断胸骨的声音,当即就吓得浑身一颤。   捂着胸骨的大夫从内室滚到外室,垂顺的珠帘被撞得“叮咚”脆响。   抱着破败的药箱子,那大夫连滚带爬的赶紧离了主屋,连唇边的血都没来得及擦。   陆朝宗整了整衣襟,斜睨了一眼那缩跪在一旁的平梅道:“还不快去?”   “……是。”平梅慌张应了一声,跌跌撞撞的退出了主屋去寻刑修炜。   苏阮抱着陆朝宗的衣物坐在美人榻上,抬眸瞧见他覆着中衣的宽阔背脊,目光一顿,不由自主的往下看去。   相比于苏阮身上的罗袖纱衣,陆朝宗的衣物有些厚实不易干,所以那贴在他背脊后臀处的衣物就十分清晰的显出了他的身形。   苏阮面红耳赤的扭过脸,使劲的攥住了手里的东西,呼吸微急。   听到身后苏阮的喘息声,陆朝宗转身,眉目轻皱道:“不舒服?”   苏阮垂着眉眼,愈发缩紧了几分.身子。   “二姐儿,奴婢带您去沐浴吧?”半蓉大着胆子站在珠帘处道:“热汤和姜茶都已经备好了。”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拖着陆朝宗的宽袍往一旁净室里头去,那掩在漆发下的脸燥红一片,粉腮春.色暗敛。   半蓉伸手撩开珠帘,跟在苏阮的身后进了净室。   陆朝宗皱眉,慢条斯理的撩起后裾坐到那美人榻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覆上一旁软枕,鼻息间便陡然钻进一股贴身媚香。   苏阮站在净室门口,偷摸摸的瞧见那陆朝宗大刺刺的陷躺上了自己的美人榻,当即就瞪圆了一双眼。   “半蓉。”压着声音抬手招过一旁的半蓉,苏阮转了转眼珠子道:“拿壶烧的滚烫的水给摄政王送去。”   “烧的滚烫的水?”听到苏阮的话,半蓉歪头,脸色困惑。   “不必多问,你自帮我送去就是了。”   “是。”半蓉犹豫的应了一声,然后躬着身子出了净室往主屋侧边的茶室走去,片刻之后提了一壶茶水放置到陆朝宗的身旁道:“王爷,这是二姐儿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陆朝宗仰身靠在铺着细薄被褥的美人榻上,懒洋洋的斜睨了一眼那和田白玉茶壶。   茶壶上绘制着五头瓣的小荷花,经络分明,颜色略绯,配上那光滑细腻的和田玉,尤其好看,特别是茶盖上精雕细啄出来的灰褐蛤.蟆,做仰头鸣唤之姿,与这荷香消匿的晚夏甚配。   “嗯?白水?”看了一眼那白清清的茶壶内壁,陆朝宗轻挑眉眼。   “……是。”半蓉站在一旁,紧张的应了一声。   抬手将那茶盖子合上,陆朝宗低笑一声,“呵,滚开的白水……”   这是在让他滚?   小东西的胆子愈发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菜色:红烧锦鲤  小宗宗:哼,本王的小红鲤鱼是你们这些臭烘烘的东西能觊觎的吗?    ☆、独发      当苏阮从净室里头出来的时候, 那陆朝宗已然不知去向,反倒是身着太监服的刑修炜领着太医院院首姚太医静候在珠帘处, 姿态恭顺。   “苏阮姑娘, 这是姚太医。”由平梅引着进到内室,刑修炜语气轻缓道:“主子吩咐, 让姚太医好好给苏阮姑娘看看身子。”   苏阮坐在绣墩上, 身后的半蓉正在帮她绞着湿发,因为刚刚沐浴完的关系, 浑身绯红细嫩的苏阮浑身带着一股香湿热气,   “唔……”苏阮软绵绵的应了一声, 有些疲惫的阖了阖眼。   姚太医背着药箱上前, 将脉枕放到圆桌上, 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请苏二姑娘在手腕上覆一层绣帕。”   苏阮伸手将手腕放到脉枕上,一旁的平梅上前将手里的绣帕覆在苏阮的手腕上。   姚太医半跪在地上,轻手轻脚的搭上苏阮的手腕开始细细诊脉。   苏阮垂眸, 看着那跪在自己面前的姚太医。   姚太医已然年过半百,须发皆白, 穿着正五品朝服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低头替苏阮把脉,让人顿觉不适。   “姚太医是太医院院首,我无品无阶, 又是小辈,姚太医跪不得。”话罢,苏阮转头对平梅道:“平梅,将姚太医扶起来。”   “是。”平梅上前, 将姚太医从地上扶起道:“姚太医。”   “不必不必,老臣跪惯了,跪惯了……”那姚太医惊惶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刑修炜,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既然是苏阮姑娘让姚大人坐,那姚大人就坐吧。”刑修炜躬身站在一旁,声音轻柔的开口道。   “呃……是。”姚太医撑着圆桌落座,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僵直着身子坐在绣墩上替苏阮把了将近半柱香时辰的脉,姚太医才小心翼翼的收手道:“苏二姑娘身子康健,就是夏日闷热,有些贪食冷物了,腹内寒意不消,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日后这每月一次的月事都会受影响。”   “那可如何是好?”苏阮轻蹙娥眉,下意识的伸手覆上了自己的腹部。   怪不得她这月的月事好似是晚了几日。   “无碍无碍,老臣给苏二姑娘开个药方子去去寒气。”一边说着话,姚太医一边从药箱子里取出纸笔开始填写药方。   “这日后要少食冷物,用温水净面洗手,不可碰凉水,晚间睡前可用温补药材泡泡脚,这脚暖了,人的身子也就暖了。”吹了吹纸上未干涸的墨汁,姚太医将手里的药方交给一旁的平梅。   平梅伸手接过,细看了片刻之后朝着姚太医点了点头道:“是,奴婢记得。”   刑修炜上前,面色温和道:“那明日奴才就帮苏阮姑娘将这些药材包好了送来。”   “不用了,这些药我苏府内应当是有的。”苏阮连想都没想,直接就拒绝了。   “苏阮姑娘不知,这世上最好的药材,皆在宫内。”刑修炜笑眯眯道:“明日还是奴才将药材替苏阮姑娘送来吧,这样主子才放心。”   话罢,刑修炜也不等苏阮说话,便径直带着姚太医退出了主屋。   苏阮坐在绣墩上,穿着细薄裙衫的身子斜斜倚靠,后背处被湿漉的长发打湿一角,显出两个圆润腰窝,柳腰身,绣襦裙,姿态柔媚,浑身香软。   “二姐儿?”半蓉拿着手里的干巾帕上前,细细的替苏阮将湿发上的水吸干,然后试探性的开口道:“禄香蒸煮了些芋头糕,您要用些吗?”   “不必了。”苏阮揉了揉钝痛的额角,声音细软的开口道:“拿些上好的菱角和芋头糕给四姐儿送去,顺便瞧瞧她那处可安好。”   今日苏府内发生了太多事,母亲定然顾不上四妹妹。   “是。”半蓉应了一声,然后将手里的巾帕递给一旁的平梅。   平梅上前,继续替苏阮擦拭。   “对了,今日那苏惠蓁是怎么一回事?”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苏阮与平梅道。   听到苏阮提起那苏惠蓁,平梅的脸上露出半分喜色道:“二姐儿不知,今日摄政王替二姐儿好好的收拾了一番那三姐儿。”   平日里那二房气焰嚣张,时常欺负二姐儿,这次二房一众人难得吃了一次闷亏,平梅瞧着自然替苏阮高兴。   “怎么收拾的?”苏阮抬眸,将目光转向平梅。   平梅笑道:“那三姐儿降诞日时不是偷了二姐儿的檀香木吊坠献给摄政王了吗,摄政王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破了三姐儿的诡计,让三姐儿好好的丢了一次脸。”   “原来是那檀香木吊坠的事啊……”苏阮恍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那苏惠蓁怎么会摔成那样的呢?我听到外头的婆子说血都淌了一地。”   “是她自个儿不小心摔得。”平梅弯身凑到苏阮耳畔,将今日之事细细说给了她听。   听罢平梅的话,苏阮捧着手里的茶碗不做声,良久后道:“那陆朝宗……”   “依奴婢看,这摄政王虽有时看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紧,但有时却也明事理的紧,尤其是对二姐儿好……”   “平梅。”打断平梅的话,苏阮蹙眉道:“这种话可乱说不得。”   “是。”听到苏阮的话,平梅面色微变,赶紧闭上了嘴。   此事事关二姐儿名誉,她确是有些嘴快了。   内室沉静片刻,苏阮吃完手里的茶,从绣墩上起身道:“我去歇会,晚膳的时候唤我。”   “是。”平梅拿着手里的巾帕应了一声。   苏阮抬脚走到彩绘屏风后,缓慢躺倒在美人榻上。   舒适的伸了伸腿,苏阮一边打着懒腰,一边习惯性的扭头将脸埋进软枕内,呼吸之际却是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撑着身子从美人榻上起身,苏阮瞪着那软枕片刻,突兀想起刚才陆朝宗就大刺刺的躺在她的美人榻上,连皂靴都未脱,浑身都带着泉水湿气,脏兮兮的紧。   “平梅,帮我将这美人榻上的软枕和被褥都换了。”赶紧从美人榻上起身,苏阮有些气恼的扯了扯身上的裙衫,恨不得将身上的衣衫都给换过。   “怎么了,二姐儿?这软枕和被褥奴婢昨日才帮您换过。”听到苏阮的声音,平梅赶紧走到彩绘纱屏后。   “都湿了。”指了指软枕一角,苏阮面色微恼。   顺着苏阮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那软枕,平梅点头道:“奴婢这就给二姐儿换过。”   “嗯。”苏阮沉下心绪,为刚才自己突如其来的焦躁心惊。   苏阮性子平和,平日里大怒大气皆不常有,就算是有时性子软和些受了气,也不会多声张,更不会跟丫鬟婆子撒气。   所以今日她这气来的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还是因为在气恼刚才陆朝宗将她推下水那件事?   平梅上前替苏阮换了软枕和被褥,又细细的抚平上头的褶皱,这才起身与苏阮道:“好了,二姐儿。”   听到平梅的话,苏阮回神,咬着指尖坐到美人榻上发愣。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平梅犹豫着站在一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苏阮抬眸,瞧见平梅那副模样,便柔声开口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唔,这……”平梅踌躇着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凑到苏阮的耳旁道:“奴婢刚才想了片刻,今日摄政王将二姐儿您从泉水池子里头救出来,几乎是整个宋陵城的人都知晓了。”   话说到这里,平梅看了一眼苏阮,然后才继续道:“所以奴婢觉得,今日这事,怕是会对二姐儿的名声有所影响。”   “……怕什么,我的名声早就坏透了。”放下啃咬着的指尖,苏阮歪身躺下,纤细的身子蜷缩在美人榻上道:“就是没有今日的事,也没人敢要我。”   听出苏阮话语之中的落寞之意,平梅欲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平梅知道,她的二姐儿明面上虽不显,内里却一直介意此事,毕竟谁人也不想一出去便被人指指点点的用那些琐粹话伤人。   他们根本就不知她的二姐儿有多好!都是一群庸人!   平梅闷着脑袋不吭声,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将一红木漆盒捧到苏阮的面前道:“二姐儿,这里头的东西,咱们该如何是好?”   苏阮懒洋洋的抬眸朝着那漆盒里看了一眼,在看到那里头的东西时,立刻就瞪圆了一双眼,猛地一下从美人榻上起了身。   这不是那陆朝宗的一对花中花吗?怎么会在她这处?   “摄政王的宽袍还留在净室里,这是奴婢从那宽袖暗袋里取出来的。”平梅将那红木漆盒置于美人榻旁的香几上,面色担忧。   苏阮抱着怀里的软枕,暗暗捏紧了它上头的绣纹。   是啊,她是穿着那陆朝宗的宽袍回来的,这厮走时没带走宽袍,所以他真是将这对花中花给落在她这处了?   “二姐儿,要不在明日里刑大人来时,奴婢将这对花中花和那件宽袍一道交与刑大人?”   苏阮盯着那花中花看了半响,转头冲着平梅点了点头道:“将这对花中花放回暗袋里,明日里给那刑修炜,就当咱们没见过。”   苏阮与陆朝宗就是因为这一对花中花才纠缠至此,所以苏阮现在只要一瞧见这花中花,就感觉头皮发麻的紧。   “是。”平梅应声,赶紧捧着那红木漆盒进了净室。   苏阮抱着怀里的软枕,虚脱似得重新躺倒在美人榻上,浑身乏力。   侧眸将脸埋进另一个软枕里,苏阮细细喘息着,明明身下的被褥和软枕都换过了,但却总是感觉那股子阴冷的檀香气挥之不去。   闷恼的从美人榻上起身,苏阮趿拉着木履鞋推开侧边的一扇绮窗,只见那原本挂满了圆润饱满小茄子的花盆里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阔叶子。   “平梅,我的茄子呢?”苏阮急匆匆的朝着净室内喊。   “奴婢瞧见摄政王走时都给揪走了……”   平梅闷闷的声音从净室里传出来,惹得苏阮又是一阵恼火。   那厮真是太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哼,谁敢碰我老婆! ☆、独发      翌日, 天色微亮,刑修炜领带着宫婢进到苏府芊兰苑, 将昨日里开的药料子都给苏阮送了过来。   苏阮躲在彩绘纱屏后的美人榻上, 朝着平梅指了指那挂在木施上的宽袍。   平梅会意,抱着那宽袍走到刑修炜面前道:“刑大人, 这是摄政王昨日里落在二姐儿这处的宽袍, 劳烦您给带回去。”   “好。”刑修炜笑眯眯的伸手接过平梅手里的宽袍挂在臂弯上,然后侧身接过身后宫婢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道:“这是主子特意让奴才给苏阮姑娘送来的醋溜茄子, 夏日闷热,开胃正好。”   平梅转头朝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瞧见她颔首之后才伸手将那粉彩花卉食盒接过道:“劳烦刑大人了。”   “不劳烦, 是主子心上挂念苏阮姑娘, 这不是昨儿个才在苏阮姑娘这处摘的茄子,今儿个就送来了嘛。”   苏阮半靠在美人榻上,听到刑修炜的话, 刚刚进嘴的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喉咙里。   不要脸的东西!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话罢,刑修炜领着宫婢, 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苏阮从美人榻上起身走到圆桌前,伸手掀开那粉彩花卉食盒看了一眼,只见那里头果然是用乳白瓷盅装着一小盅醋溜茄子, 蒜咸扑鼻。   “拿走拿走,给我倒了。”苏阮嫌弃的朝着平梅一挥手,转身就又躺回了美人榻上。   平梅犹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醋溜茄子,然后缓步走到苏阮身旁道:“二姐儿, 这是摄政王特意送来的东西,咱们就这样倒了是不是不大好?”   “怕什么,他难不成还能拧着我的脖子给我灌进去?”苏阮一扭头,将脑袋埋进软枕里道:“臭死了,快些拿出去。”   “……是。”平梅提着那粉彩花卉食盒出了主屋,片刻后端上一碗燕窝炖蛋道:“二姐儿,禄香给您蒸了个燕窝炖蛋。”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由平梅搀扶着从美人榻上起身。   吃完一碗燕窝炖蛋,苏阮腹中温软,踩着绣鞋在主屋内转了一圈,就准备去苏惠德的院子里头看看。   苏惠德现年十三,与王姚玉同住一个院子,平日里苏阮基本是不会去的,但因为昨日发生了太多事,苏阮有些担忧,便准备去瞧瞧。   王姚玉的院子与苏阮的院子离得有些远,苏阮并未走路,只让婆子牵引着马车缓慢赶去。   马车走了一炷香,停在姚玉园前。   姚玉园是个四进四出的大院落,里头单是叫的上名的大丫鬟便已然有数十个,更别说是那些算不上名的小丫鬟和老婆子了。   “二姐儿。”平梅伸手将苏阮从马车上扶下,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人往姚玉园里头去。   姚玉园内的丫鬟婆子皆极少瞧见苏阮,一眼看到她走进垂花门,都伸着脖子,拉长脑袋往外看。   “吴姐姐,你可知四姐儿在哪处?二姐儿带了菱角来瞧四姐儿。”平梅拦住一媳妇问道。   被平梅唤作吴姐姐的女子看着三十五六的模样,姿貌端正,是女子后宅的大总管,苏府大管家吴归的媳妇。   “哟,二姐儿难得来寻四姐儿,奴婢带二姐儿去。”   吴归家的上下打量了苏阮一番,然后笑眯眯的领着苏阮往内院里去道:“四姐儿昨日里吃了二姐儿送来的菱角,便不肯吃饭了,可把屋里头的那些小蹄子们愁坏了。”   苏阮不接话,那吴归家的自顾自的说的也高兴,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便没停过。   “昨日里出的事多,大夫人还在二房的院子里头没回来过呢,朱大夫忙了一日,今早上才刚刚去歇了。”   “那三姐儿可安好?”平梅看了一眼苏阮,声音轻缓的开口道:“听说伤的很重?”   “说是说没事了,可现下还躺在那架子床上起不来身呢,这种事哪里保的准,就是那三少爷还昏着呢,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   吴归家的嘟嘟囔囔一路,带着苏阮进到苏惠德的院子里。   苏惠德的院子尤其干净,角角落落皆打扫的一尘不染,就连那挂在房廊处的纸灯笼也是每日一换,生怕落了颜色不好看。   “二姐儿,请。”伸手撩开主屋竹帘,吴归家的笑眯眯道:“奴婢去给您沏茶来。”   “吴姐姐别忙活了,我坐坐就走。”苏阮的脸上显出一个极淡的笑,她提着裙裾跨过门槛,纤腰轻扭,眉目细垂,缓步往主屋内去了。   吴归家的站在主屋门口,看着苏阮消失在内室之中的纤细身影,禁不住暗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   怪不得大夫人老是拘着这二姐儿不让出来,平日里远瞧瞧便罢了,这往近处一看,哪里像是个人哟。   摇着头,吴归家的赶紧转身走远了。   这二房一大摊子的烂事还等着她去处置呢。   主屋内,苏阮站在内室珠帘处,微微侧身往里头瞧了瞧。   只见一头梳双髻,身穿鹅黄短衫长裙的小姑娘正埋头蹲在梳妆台前,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其实说实话,苏阮与苏惠德的关系并不亲密,但苏阮是做姐姐的,瞧见苏惠德这小小一团东西,心中自然而然的便油生起一股怜惜之心。   “德儿?”苏阮伸手拨开面前的珠帘,拎着手里的菱角道:“我给你带了菱角来。”   苏惠德蹲在那处没动,背着身子连头都未回。   苏阮蹙眉,走到苏惠德身旁,然后盯着那一地的夏花残骸,面色怪异道:“德儿,你……”   苏惠德抬眸,嘴边上红糊糊的都是一圈花汁水痕,她睁着黑乌乌的眼珠子定定的瞧着面前的苏阮,然后低头又啃了一口手里的花。   “怎么能吃花的呢?”上手一把抓住苏惠德手里的花扔到地上,苏阮按住苏惠德的手道:“德儿,这花不能吃。”   苏惠德年纪小,尚未长开,身子也肉滚滚的瞧上去有些圆润。   苏阮抓着她的肉手,拿出绣帕给她擦了擦手道:“谁给你弄的花来?这花是不能吃的,怎么这样不知事?”   苏惠德歪着小脑袋不说话,只盯着面前的苏阮瞧,然后上手去抓她怀里的菱角。   “哎,这菱角要剥皮。”看到苏惠德直接就上嘴啃咬那裹着硬湿厚皮的菱角,苏阮心急的一把将那菱角从她嘴里抠出来道:“德儿。”   听到苏阮唤自己的名儿,苏惠德眨了眨眼,低头拾起地上的花又开始往嘴里塞。   “哎,不能吃,吃这个吃这个。”苏阮抢过苏惠德手里的花,头疼的将手里的菱角剥开递给她。   苏惠德捧着菱角啃了一口,乖巧的蹲在那里用食。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攥在手里的花,那花黏糊糊的早就被她给挤烂,湿漉的花汁带着一股涩意粘在手掌上,红漾漾的十分稠腻。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惠德,苏阮将地上的那些花汁烂叶都给收拾干净从绮窗处扔了出去,然后唤平梅进来帮苏惠德剥菱角。   苏阮万没有想到,她原以为的沉默寡言,不过只是母亲对外的借口。   而此事怕是连那吴归家的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就这样放任她进到主屋里了。   苏惠德被苏阮牵着从梳妆台前起来领到绣墩上坐下,然后又用绣帕沾了水给她擦手擦脸。   “二姐儿,这裙衫要换吗?”平梅一边替苏惠德剥菱角,一边伸手指了指苏惠德衣襟处沾着的红色花汁水。   “吃完再换吧。”苏阮轻叹出一口气,面露忧色。   “是。”平梅应声,将手里剥好的菱角递给早就眼巴巴看了半日的苏惠德。   吃完菱角,苏惠德不声不响的爬上架子床就去睡觉了,苏阮站在一旁,眉目紧蹙。   “二姐儿,四姐儿这样……”平梅给苏阮端了一碗茶水来,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此事怕是知道的人不多,莫声张。”   王姚玉将苏惠德藏在院子里头养了数年,小时如此是不谙世事,现下大了,怕是也难瞒住。   可那日里她瞧着在父亲的书房内四妹妹还好好的呀,平日里背书连个错字都没有,父亲还时常夸赞苏惠德聪慧。   抬手按住额角,苏阮突然转身对平梅道:“去将朱大夫唤来,就说四姐儿吃多了菱角身子不舒服。”   苏阮觉得此事朱大夫定然知情。   “是。”平梅应声,赶紧提着裙裾出了主屋,片刻后将朱大夫带了过来,与朱大夫一齐来的还有大夫人王姚玉。   因为二房一事,王姚玉一夜未歇,刚刚进到姚玉园里头便听到苏阮在四姐儿院子里头的事,便赶紧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母亲。”苏阮敛目,姿态恭顺的给王姚玉行了一礼。   王姚玉稳住身子,坐在架子床旁看了一眼那睡着的苏惠德。   “我来时四妹妹便在睡,听丫鬟说四妹妹昨日里吃多了我送的菱角身子不适,便赶紧让平梅去唤了朱大夫过来。”   苏阮放缓了几分声音,好似怕吵醒正在酣睡的苏惠德。   听到苏阮的话,王姚玉面色微缓,有些不快的看了一眼苏阮道:“菱角而已,哪个院子里头没有,你日后别送来了。”   “是。”苏阮垂着脑袋应了一声,平梅背身站在圆桌旁,偷摸摸的将那些新鲜的菱角壳子包进裙裾里。   “行了,没事就回去吧,近几日府里头不太平,少出来。”王姚玉帮苏惠德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又拿过一旁的罗扇替她扇风。   “是。”苏阮应了一声,带着平梅出了主屋。   “二姐儿……”平梅抱着怀里的菱角壳,紧跟在苏阮身后。   “嘘。”苏阮侧眸往一旁看了一眼,然后提着裙裾穿过垂花门,躲到了一旁的影壁处。   “咱们在这等着朱大夫出来。”看到平梅那一脸奇怪表情,苏阮解释道:“我觉得朱大夫定然知道些什么。”   “嗯。”冲着苏阮点了点头,平梅抱着裙裾里的菱角壳往影壁外探了探,正巧瞧见那朱大夫背着药箱出来,便赶紧上手把人给拉到了影壁处来。   朱大夫昨日忙了许久,今日面色还有些不好,瞧见苏阮,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掩面就想逃走,被平梅硬生生的给扯住了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软软别生气,你看我把茄子给你还回来了   苏二二:mmp    ☆、独发      一个粉油大影壁后, 苏阮侧身拦住朱大夫的路,面容微冷道:“朱大夫, 我知晓四妹妹一事, 你定然知情。”   朱大夫抓着手里的药箱,面色有些难看。   “朱大夫, 你也不必为难, 我只想知道四妹妹如此,已然多久了。”   朱大夫犹豫的看了苏阮一眼, 然后叹出一口气,背着药箱往一旁的粉垣洞窗处走了走道:“二姐儿过来, 我与你说。”   苏阮让平梅站在原处看着人, 便跟朱大夫走到了那粉垣洞窗处。   洞窗外种着一棵绿盛芭蕉, 枝叶繁茂,隐有细碎日光穿过宽大叶脉,自那处涌入粉垣回廊。   “我也是去年才知晓此事的, 四姐儿平日里瞧着没甚事,不过就是话少些, 也无甚大碍,直至大夫人看到她在花园子里头掏那瓣花粉蝶往嘴里头塞,这才觉出不对劲寻我去看。”   “可我瞧四妹妹背书背的极好。”便是那些曲曲折折, 极为生疏的句子都能一字不漏的背下来。   “所谓物极必反,四姐儿记性好,是聪慧过人,但换句话说, 四姐儿也就聪慧在此一处了,二姐儿您瞧,这聪慧劲都用到一处了,那平日里做事不就难免驽钝了嘛。”   朱大夫说的话很含蓄,但意思却很明白,苏惠德是个痴儿,但这痴儿不知为何却记性极好。   “你是说,四妹妹她……日后是好不了的?”苏阮沉默片刻后得出这一结论。   “娘胎里头带出来的病,好不了。”朱大夫摇头道。   苏阮沉闷下来,她捏着手里的绣帕,心口处隐隐有些不舒服。   “二姐儿,我先去了。”朱大夫见苏阮不说话,便试探性的开了口。   “嗯,劳烦朱大夫了。”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朱大夫。   朱大夫虽只三十出头,但医术却是很不错,不然也不会被养在苏府,专职给内宅里头的姑娘夫人看病。   “此事,希望朱大夫不要声张。”   “二姐儿放心,我不是那等嘴碎之人。”话罢,朱大夫便背着药箱走远了,平梅兜着一腰裙的菱角壳站到苏阮身旁。   “咱们去大姐那处坐坐。”苏阮侧眸看了一眼天色,声音细缓道:“把菱角壳扔那芭蕉树下头吧。”   “哎。”平梅应了一声,将菱角壳扔到芭蕉树下头,还用脚踩瓷实了。   苏惠苒的院子就在姚玉园旁边,苏阮绕了小路,从姚玉园的小门走了过去。   相较于姚玉园,苏惠苒的苒香阁便小上一些,院内种着夏木梨花,入目有两三间屋舍,看着空寂寂的没有人气。   “二姐儿,这院子里头怎么没人呢?”平梅跟在苏阮身后奇怪道。   苏阮摇了摇头道:“许久未来了,我也不知。”   话罢,苏阮提着裙裾走到主屋门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主屋大门。   主屋内有三间正房,绮窗皆未开,看着昏暗暗的透着股阴气。   “大姐?”苏阮探头,朝着主屋内走了一步。   主屋内无人应答,但却窸窸窣窣的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泣声。   “二姐儿。”听着那幽幽渺渺的哭声,平梅有些害怕的往苏阮身后缩了缩。   苏阮也有些害怕,但想着这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事,便大着胆子把主屋大门给尽数推开了,然后又让平梅去将那挂在月洞窗上的细薄纱给撩了起来。   日头透进来,昏暗的主屋内瞬时大亮,驱散了那股阴霾暗意,苏阮吐出一口气,牵着平梅的手往内室里去。   宽大的架子床上,鸳鸯色的细薄被褥拱起,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摆在架子床边的一双绣鞋,让平梅搬了一张绣墩过来坐在了架子床旁。   “大姐?”苏阮伸手,试探性的拍了拍那团被褥。   被褥一抖,更加用力的裹紧了自己。   苏阮轻叹出一口气,让平梅去外头候着,然后起身替苏惠苒端了一碗茶水道:“大姐,起来吃口茶吧。”   被褥窸窸窣窣的动了半日,从里头伸出一只胳膊来。   苏阮将那碗茶放到苏惠苒的手上,就看她裹在被褥里吃茶,至始至终也不愿露脸。   拢着罗袖坐在绣墩上,苏阮看了一眼那被哭的湿漉漉的软枕,上头清晰的印出一张略微歪曲的人脸,一双眼,一只鼻,一张嘴,在青白色的软枕面上一眼了然。   “大姐,你这是怎么了?”苏阮犹豫片刻,终于是缓慢开了口。   苏惠苒抱着吃空的茶碗不说话,难堪的裹在被褥里搭拢着脑袋。   内室里沉静片刻,苏惠苒背着身子从被褥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苏惠苒手里的东西,眸色轻动。   这把桃木梳苏阮是见过的,就是衍圣公托孔君平替苏惠苒带过来的那把。   “你瞧上头的字。”哭的久了,苏惠苒的嗓子有些哑。   苏阮垂眸,看着桃木梳上刻着的两句话,“与君初见,平安喜乐。”   “这两句话怎么了?”苏阮奇怪道。   “话是没什么,上头的字却是不好,”苏惠苒猛地一下将身上的被褥掀开,露出一双红肿眼眸道:“你瞧那‘君’字和‘平’字,不就是那孔君平嘛,再看那‘喜’,这不就是说这衍圣公欢喜那孔君平。”   “什么?”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好笑道:“大姐,这不过是凑了巧了吧,你定然是多想了,那衍圣公与孔君平乃同胞姊弟,怎么可能如此呢。”   苏惠苒抹了一把脸,眸色认真的看向苏阮道:“阿阮,我告诉你,那衍圣公不是孔家人,他只是外头捡回来的一个弃子。”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拿着桃木梳的手一紧,面色诧异,“大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是有人告诉我的。”朝着苏阮摇了摇头,苏惠苒拿过那桃木梳道:“原本我还真当是那人在与我玩笑,却是不想这事竟是真的。”   “大姐,那人是谁?你怎知他说的是真话?”   “我不知他说的是真话,我只知这桃木梳是衍圣公送与孔君平的,孔君平却拿它给了我。”   “大姐……”苏阮微张着小嘴,面色惊诧,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昨日里我正巧与那衍圣公相遇,那衍圣公吃了酒水有些醉,将我当成了孔君平。”苏惠苒一字一顿的说着话,眼眶里头又聚集起了一圈泪珠子。   “他质问我,为何要将这桃木梳送与我,阿阮你知道吗,这明明是那衍圣公给孔君平的定情物。”话罢,苏惠苒气不过,又哭了出来,又急又气的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大姐。”苏阮上前,圈抱住苏惠苒,小心翼翼的替她顺着气道:“没事的,既然那衍圣公如此不好,那咱就不要他,任他与那孔君平纠缠去。”   “不行,气死我了。”苏惠苒伸手将那桃木梳子扔到地上,声音微哑道:“我真心待他,他却如此对我,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那大姐你待如何?就是现下想退婚,怕也是难。”   苏府最重名声,就算是苏惠苒不怕退婚,王姚玉也会顾忌苏钦顺,让苏惠苒再三考虑此事。   而且现在二房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那武国侯府郑家已然去寻了太后,想让太后劝皇帝撤旨。   苏府名声一下落败,若是苏惠苒再出事,怕是苏钦顺回府后就能闹翻天。   “阿阮,你与那摄政王不是相熟?我求你帮我个忙,可好?”抓着苏阮的罗袖,苏惠苒一脸期待的看着苏阮。   “这……”苏阮有些犹豫,但却还是朝着苏惠苒点了点头道:“大姐你先说,若是我能帮上,一定帮。”   “阿阮你去求那摄政王,帮我把婚退了。”看到苏阮点头,苏惠苒略微急切的开口。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蹙眉道:“大姐,你这都没问过母亲,母亲怕是不会同意。”   “母亲定然不会同意,所以咱们先斩后奏,把婚退了再说,这生米煮成了熟饭,任凭那衍圣公府再如何说,咱们也不理。”   说罢话,苏惠苒精神一振,直接就从架子床上起了身。   “咱们现在就去寻那摄政王,正好武国侯府郑家的要退亲,一道圣旨下来咱能一道退了,省的麻烦。”   “可是,可是我与那摄政王……”苏阮面色犹豫的站在原处,揪着绣帕十分为难。   让苏阮去求那陆朝宗,若是放在以前便罢了,她还能舔着脸上去,但放在现在她却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愿意。   “我只是借你的名头去见人罢了,你还真当我要你去求那摄政王?”   苏惠苒用湿帕子敷了敷红肿的眼睛,又在脸上抹了点脂粉道:“我一人去,那摄政王定然连宫门都不给我进,但若是阿阮你去就不一样了。”   转头朝着苏阮挑了挑眉,苏惠苒笑道:“今儿才听到那摄政王让刑大人又给你送药送菜的,这份心意放眼整个宋陵城,你可是独一份。”   苏阮垂着眉眼不说话,良久后才道:“大姐,那摄政王对我,怕也只是偶时起兴,逗弄着玩乐的罢了。”   苏惠苒坐在梳妆台前用螺子黛画着眉尾,声音依旧有些哑,“阿阮,你听我一句,那摄政王日理万机的,可没空来逗弄你。”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心中一惊,暗暗攥紧了绣帕。   “阿阮,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苏惠苒叹出一口气,“但这一个茶壶一个盖,这茶壶适不适合自个儿,只有你自己知道,咱们旁人是做不得主的。”   “就像是穿在脚上的鞋,自己的脚,自己舒服,我是穿不舒服,宁可扔了赤脚走,也不愿穿着它咯脚伤了我自个儿。”   话罢,苏惠苒放下手里的螺子黛,就着手镜点了点唇脂,然后左右照了照,在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后起身换过一件裙衫,上前挽住苏阮的手道:“行了,咱们可得快点去,不然这过了时辰,宫门可就要关了。”   “嗯。”苏阮闷着脑袋应了苏惠苒一声,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苏惠苒:女人,妆不能花!   苏二二:见老公去了,嘤嘤嘤,我好像没有化妆,老公会不会不见我?   小宗宗:老婆要来了,装个什么b好呢\(^o^)/~    ☆、独发      这是苏阮头一次主动去寻陆朝宗, 她坐在马车里,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苏惠苒。   “大姐, 若是那摄政王不见咱们, 咱们可如何是好?”   “不会不见的,你寻上来, 那摄政王怕是早就摆好了一盘子樱桃肉坐在宫殿里头等着了。”   略施粉黛, 姿容端庄的苏惠苒坐在苏阮对面与她说话打趣,哪里有刚才那副寻死觅活的模样。   瞧见苏惠苒这副模样, 苏阮稍稍放心,但心中却越发紧张了几分。   马车辘辘停在宫门口, 苏阮与苏惠苒下车, 却是正瞧见那刑修炜候在马车旁。   “苏大姑娘, 苏阮姑娘。”   刑修炜上前,毕恭毕敬的道:“摄政王在训练场等候二位。”   苏惠苒转头,朝着苏阮笑了笑, 意味不言而喻。   苏阮垂着眉眼,心中微惊。   这陆朝宗也是太神通广大了一些吧, 这就叫刑修炜候在宫门口了,怕不是连什么事都知晓了?   训练场有些远,苏阮与苏惠苒步行进到宫内, 然后在刑修炜的安排下又坐上了马车,弯弯绕绕的一坐就是一炷香的时辰,堪堪到达训练场。   天际处流霞远岫,阴景回逐, 已近黄昏夕阳。   “苏阮姑娘,苏大姑娘,请。”刑修炜一边领着两人往训练场内走去,一边细声提醒道:“地上多碎石,两位姑娘当心。”   宫内的训练场自然不是一般地方能比的,它圈地而建,三面围拢岩石垒筑,上挖孔洞,墙角处有清泉暗涌,阴林密布,野物鸣声。   身穿花衣蟒袍的陆朝宗站在一方宽阔空地上,身边是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的小皇帝。   宽大的蟒袖随风微扬,古朴的弓箭被拉出一个完整的满月,陆朝宗身姿挺拔的站在那处,双腿微岔,银制的箭尖犹如利刃般呼啸而出,箭羽晃动,结结实实的扎在箭靶圆心处。   苏阮定眼看着那银制的箭尖,不自觉的暗暗攥紧了自己的心口,那里钝钝的有些涨疼。   陆朝宗侧眸,漆黑暗眸之中隐有霞光印照,不着痕迹的落到苏阮身上。   小皇帝低着小脑袋,正在摆弄手里的一柄小弯弓,抬眸看到苏阮,赶紧撒着小短腿跑到她的面前,奶声奶气的道:“奶娘,你帮朕把这个弓拉开,好不好?”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瞬时回神,赶紧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攥在手里的小弯弓。   这小弯弓不大,外贴金桃皮,胎面以牛角制,上饰明黄浪型花纹,中部镶暖木,用以持手,弓弦绷紧,外缠金色丝线,看上去小巧而精致。   “这……那臣女试试。”苏阮微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拉弓射箭的陆朝宗,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小皇帝手里的小弯弓试拉。   “唔……”小弯弓虽小,但不知为何却怎么都拉不开,苏阮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直累的自己气喘吁吁,也没能撼动这小弯弓半分。   “臣女拉不开。”朝着小皇帝摇了摇头,苏阮将这小弯弓递还给小皇帝。   小皇帝噘着小嘴,抱着怀里的小弯弓不做声,然后牵住苏阮的手仰头道:“奶娘,你是来找朕的吗?”   “呃……嗯。”苏阮犹豫片刻,稍点了点头。   听到苏阮的话,小皇帝欢欣的上前抱住她的小腿蹭了蹭道:“奶娘,朕让御膳房给你做樱桃肉吃,好不好?”   “臣女已经吃过了。”苏阮半跪下身子,帮小皇帝拍了拍身上的草芥。   “哦。”小皇帝点了点小脑袋,黑乌乌的眼珠子盯在苏阮身上,然后突然一扑身就撞进了她的怀里,“朕好喜欢奶娘。”   听着小皇帝突如其来的话,苏阮好笑的抿唇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那摄政王又欺负皇上了?”   “嘘。”小皇帝伸出小胖手,神秘兮兮的小声道:“皇叔说,朕今天没射中靶心,就不准用晚膳。”   “……皇上连弓都没拉开?”   “唔。”小皇帝沮丧的点了点小脑袋,软绵绵的小身子扑在苏阮怀里道:“奶娘,你帮朕去射箭,好不好?”   “可是臣女也拉不开这弓啊。”苏阮抱着怀里的小皇帝,鼻息间满是浓郁的奶香气,甜滋滋软绵绵的就像是滚着糖霜的糯米团子。   小皇帝搭拢着小脑袋缩在苏阮怀里,闷不吭声的使劲往里面钻。   陆朝宗单手持弓,一手拎住小皇帝的后衣领子把人从苏阮的怀里拎出来道:“去射箭。”   小皇帝抱着小弯弓,可怜兮兮的继续去射箭,苏阮半跪在地上仰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然后赶紧伏跪行礼道:“给摄政王请安。”   陆朝宗居高临下的看着苏阮,视线从她纤细的脖颈处上移,落到她带着一对珍珠耳环的白腻耳垂上,面上显出几分不愉。   苏阮低着脑袋,根本就瞧不见陆朝宗的表情,只蹙着眉头轻动了动自己的膝盖。   地上多碎石,她的膝盖正巧磕在一块硬石,涨疼的紧。   “起身吧。”陆朝宗一拢宽袖,混杂着檀香味的蟒袍后裾扫过苏阮的面颊,留下一阵阴暗冷香。   一道跪在一旁的苏惠苒扶苏阮起身,然后盈盈上前道:“给摄政王请安。”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苏惠苒,并未答话,只摆弄着手里的弓箭不做声。   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乌黑色的弓弦处,轻轻拨弄,粗实的弓弦“铮铮”响动,犹如暗势潮涌,气势迫人。   苏惠苒转头看了一眼苏阮,然后继续道:“臣女今次有一事相求摄政王,还请摄政王应允。”   “苏大姑娘之事,本王做不得主。”陆朝宗还未听苏惠苒的话,便径直扔下这句话。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惠苒神色略急道:“王爷还未听臣女言,怎知帮不了呢?”   “苏大姑娘,本王可不是那牵线做媒的媒人。”单手负于腰后,陆朝宗转身走到小皇帝身边,继续拉弓射箭。   苏阮与苏惠苒站在一处面面相觑,皆有些无措。   刑修炜捧着手里的漆盘上前,笑眯眯的与苏阮道:“苏阮姑娘,这是摄政王的巾帕和茶盅。”   “我……”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漆盘,苏阮面露犹豫。   “苏阮姑娘,咱摄政王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您上前去哄哄,这就好了。”刑修炜凑到苏阮耳畔处低声话罢,便将手里的漆盘递给了苏阮。   苏阮捧着那漆盘,站在原处踌躇片刻,然后才慢吞吞的往陆朝宗的方向去了。   陆朝宗正在射箭,那银制的利箭搭在大弓上,森冷异常。   苏阮瑟缩着站在原处看着那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左右摆弄着手里的弓箭,只搭弓,不射箭。   修长的手臂裹在蟒袖内,绷得笔直,银制的利箭似乎随时都会飞射而出。   白腻面容上沁出一层热汗,苏阮不敢上前,生怕她刚刚上前那厮就拉开了弓开始射箭,伤了她。   端着漆盘,苏阮转头朝刑修炜的方向看了一眼。   刑修炜站在不远处,朝着苏阮做了一个擦拭的动作。   苏阮抿着唇瓣垂下眉眼,深吸一口气后走到了陆朝宗身旁,“王爷,您的巾帕和茶盅。”   陆朝宗站在那处未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苏阮。   苏阮捏着手里的漆盘边缘,白嫩的指尖嵌在漆盘周边的勾纹里,暗暗使劲。   难不成这厮还真等着她给他擦汗递茶?   刑修炜上前,接过苏阮手里的漆盘,然后朝着她示意的微仰了仰下颚。   苏阮骑虎难下,只能伸手拿过那巾帕朝着陆朝宗递了过去,“王爷,巾帕。”   陆朝宗双眸暗动,手里的利箭“刷”的一下飞射而出,瞬时涌出的利风破空而出,把苏阮吓了一跳。   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苏阮紧攥着手里的巾帕大口喘气,脑中又回想起那时自己被这陆朝宗一剑戳穿在苏府门口之事。   惊惧的心绪缓慢平缓下来,苏阮抬眸对上陆朝宗那双隐晦暗眸,颤颤的伸手将自己手里的巾帕往他脸上伸去。   陆朝宗很高,苏阮伸直了胳膊不算,还要踮脚,才将那巾帕擦上他的额际。   小皇帝睁着一双眼挤在陆朝宗和苏阮中间,手里的小弯弓戳在陆朝宗的小腿肚处,刺刺扎扎的疼。   陆朝宗垂眸,抬脚将小皇帝往旁边拨了拨。   小皇帝抱在小弯弓站到苏阮身后,伸手抱住苏阮的小腿。   苏阮正吃力的踮着脚尖给陆朝宗擦汗,她本来就站不稳,被小皇帝一抱,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就往前扑了上去。   刑修炜一手稳稳的端着漆盘,一手抱住随苏阮而倒的小皇帝往旁边挪去。   苏阮闷头扎在陆朝宗怀里,手里的巾帕糊了他一脸。   大弓落地,银制的羽箭砸在碎石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陆朝宗双手环抱住怀里的苏阮,下意识的掐紧了她的腰肢。   苏惠苒站在一旁,惊愕的瞪大了一双眼,有些不可置信。   埋在陆朝宗怀里,苏阮猛力吸着他衣襟处浓郁的檀香味,脑子里头浑噩噩的就像是糊了一层浆糊。   陆朝宗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面色涨红的苏阮,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道:“阿阮姑娘,投怀送抱这种事,也未免太老套了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不开心了,要老婆哄哄才能好 ☆、独发      听到陆朝宗那隐含讥讽笑意的话, 苏阮面色更红,手忙脚乱的就想起身, 却是被陆朝宗更加用力的按紧了身子。   “既然都投怀送抱了, 这不抱个够,岂不是亏了吗?”话罢, 陆朝宗俯身, 凑到苏阮耳旁道:“阿阮姑娘尽管抱,本王就吃亏些。”   话罢, 陆朝宗上手触到苏阮的耳垂,直接就把那对珍珠耳坠给取了下来, 然后扔到地上一脚踩裂。   苏阮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双耳, 眸色怪异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 纤细脖颈上仰,显出一段优美弧度。   陆朝宗伸手,掐住苏阮的面颊捏了捏。   苏阮的肌肤白腻若凝脂, 上手光滑软糯,陆朝宗的指尖嵌在她的面颊肉上, 挤出两团白肉,上头略带绯红色泽,就像是夏日的粉白花桃。   “阿阮姑娘久居深闺, 怕是没玩过这弓箭。”陆朝宗伸腿将那落在地上的弓箭挑起抓在手里,然后递给苏阮道:“今日时辰巧,阿阮姑娘不若试试这弓箭,可好玩的紧。”   话罢, 陆朝宗一放手,苏阮托着那弓箭的手瞬时下滑。   坚硬的弓箭砸在碎石地上,隐戳出一个小洞。   苏阮瞪眼看着那小洞,使劲的将弓箭往上提了提。   这弓箭很大,又很重,苏阮抱着它用力,却还是挪不动它,粗糙的弓臂磨在她的胸前,咯的生疼。   “呵。”看到苏阮那鼓成两团的面颊,陆朝宗勾唇浅笑,不自禁的暗捏了捏指尖。   那里尚带一抹馨香,似乎还残留着那一股滑腻触感。   陆朝宗上手,单手就把那弓箭给举了起来,然后一手牵住苏阮的手,将她的手搭上弓臂。   “伸直。”拍了拍苏阮的手臂,陆朝宗捏着她的手腕道:“手腕子这么细,都快要赶上本王的弓弦了。”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弓弦,黑乌乌的一长条,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但比起她的手腕子,却也还是细的多。   “握紧。”抓住苏阮搭在弓臂上的手,陆朝宗勾着她的指尖道:“软绵绵的是没长骨头吗?手真小,连弓臂都握不全。”   “是你的弓臂太粗了。”苏阮瞪眼,使劲的撑开自己的手,但那弓臂实在是太粗,她怎么都握不全。   “拉开。”带着苏阮捏住那弓弦,陆朝宗摆开架势,用脚拨开苏阮并拢在一起的双腿道:“撑开,站稳。”   被陆朝宗带的一个踉跄,苏阮仰着脑袋往后一靠,带着珠玉翠环的发髻直接就撞在了他的胸口。   陆朝宗低头,将下颚抵在苏阮的头顶道:“别动,站稳。”   头顶顶着陆朝宗那颗沉甸甸的脑袋,苏阮都能感觉到那喷洒在自己发上的炙热呼吸声,她不适的扭了扭头道:“我不想玩这个,你放开我。”   “阿阮姑娘,半途而废可不好。”握住苏阮的手拉开那弓弦,陆朝宗笑道:“阿阮姑娘瞧,那处有只野兔子呢。”   苏阮抬眸,往那簌簌而动的野草丛之里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只肥嫩的野兔子正躲在那里吃草。   “阿阮姑娘觉得这是射兔脑袋好,还是兔腿好?唔,兔肚子也可以。”   “不,我不想射。”苏阮看着那白软软一团的小兔子,心生不忍,“射靶子,我们射靶子吧。”   “呵。”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低笑一声,然后俯身凑在她的耳朵边上道:“傻阿阮,这弓上可没有箭。”   微凉的唇瓣贴在苏阮的耳垂处,那里刚刚被陆朝宗摘下一对珍珠耳坠子,红通通的还有些涨。   苏阮与陆朝宗离得极近,她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细腻浓厚,带着霸道气势,牢牢将她裹在其中。   握着弓的手微抖,苏阮盯着那空荡荡的大弓咬牙。   这厮又在戏弄她了!   “看来哀家来的,不是时候。”突然,一道女子声音传来,清脆悦耳,仿若珠玉落盘,字字弹进耳中,让人不自禁想一睹芳容。   苏阮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只见一身穿深青色直领大襟翟衣宫装的女子正由身前宫娥提着宫灯,脚踩宫鞋缓步而来。   她看着二十七八的模样,施粉黛,梳高髻,耳戴一对金丝穿宝石珍珠排环,额上一副皂罗描金云龙滴珍珠抹额,行走之际翟衣围腰轻动,上饰的白色连珠小轮花纹随之错开,看上去十分华贵。   “给太后请安。”刑修炜率先上前,拢着宽袖伏跪于地,给这女子请安。   女子停在原处,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刑修炜道:“起吧。”   “是。”刑修炜应声,躬着身子起身。   听到刑修炜唤女子为太后,苏阮这才恍然,这女子应当就是阴家的嫡长女,阴香安的胞姐,阴香柒。   陆朝宗放开怀里的苏阮,将大弓递给一旁的刑修炜。   苏阮与苏惠苒站到一处,齐齐给阴香柒跪拜道:“给太后请安。”   小皇帝抱着怀里的小弯弓,声音软软道:“给母后请安。”   “嗯。”阴香柒沉着声音应了一句,然后抬眸看向那直挺挺站在后头的陆朝宗。   陆朝宗拱手,朝着面前的阴香柒道:“臣,给太后请安。”   阴香柒端着身子站在那处,柳黛细眉轻挑道:“多日不见,摄政王美人在怀,怕是早就忘了本宫这个老太婆了吧。”   听到阴香柒的话,苏阮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陆朝宗。   这话听着,怎么这样怪呢?   陆朝宗抿唇轻笑,不作答,那双漆黑眼眸之中显出一抹明显的嘲讽之意。   缓慢拢袖站直身子,即便是在阴香柒面前,陆朝宗却依旧气势挺拔的吓人。   阴香柒不甘示弱,一双凤眸直盯着面前的陆朝宗瞧,那掩在红色缘边宽袖内的双手却不自禁暗握紧了几分。   陆朝宗低笑一声,缓慢移开视线,将地上的苏阮扶起来道:“夜凉,别多跪。”   苏阮就着陆朝宗的手起身,双眸轻动,目光疑惑的在阴香柒和陆朝宗之间转悠。   “摄政王,哀家听说皇帝给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和苏府的三姑娘赐了婚?”太后凤眸微眯,落到陆朝宗那搭在苏阮胳膊处的手上。   注意到太后的目光,苏阮赶紧缩手,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却是被陆朝宗单手勾住那腰间的细薄纱织玉带给勾了回来。   地上都是细碎的石子,苏阮站立不稳,撞上陆朝宗的手臂,然后被他掐着腰肢站稳。   “是赐了婚。”陆朝宗摸出两颗花中花,慢条斯理的盘在掌心里。   那清脆的盘核声在渐暗的训练场中清晰可闻,挤在一堆蝉鸣蛙声之中,清灵作响。   阴香柒目光微转,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站在陆朝宗身旁的苏阮,突然笑道:“姿色绝代,艳羡似仙,摄政王果真好福气。”   苏阮垂着眉眼,窈窕身段半掩在陆朝宗身后,身旁是提着宫灯的宫娥,那晕黄光亮笼罩下来,将她衬得跟个玉人似得。   “只可惜焚琴煮鹤,哀梨蒸食,这般姿色配摄政王,实在是有些可惜了。”缓步朝着陆朝宗的方向走了两步,阴香柒佩戴着大绶玉佩的青绮大带轻动,一对同心玉佩敲在一处,清脆作响。   “可惜不可惜,怕是还轮不到太后还置喙。”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吐出这句话,气势狂傲。   阴香柒面上带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今日哀家不是来与摄政王吵嘴的。”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阴香柒,面露不耐,声音低哑道:“武国侯府郑家的婚是皇上赐的,与本王无关。”   话罢,陆朝宗将站在一旁的小皇帝拎到阴香柒面前道:“想退婚,找她去。”   小皇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抱紧了怀里的小弯弓。   阴香柒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皇帝,渐敛面上笑意,“摄政王代管传国玉玺,这朝中大事皆是摄政王在处置,武国侯府郑家解婚约一事,自然也要摄政王来办。”   “呵。”陆朝宗咧嘴,气势不怒而威,“太后也说了,本王不过代管国事,此事太后还是寻皇上吧,本王做不得主。”   被陆朝宗硬生生的堵了两回,阴香柒的面色有些难看,她转过视线,再次将目光投向苏阮道:“听闻今日苏家两位姑娘也是来求解婚约的?”   苏惠苒低着脑袋上前,朝着阴香柒盈盈一拜道:“是。”   “哦?那现下如何呢?”阴香柒笑道。   苏惠苒抿着唇瓣不知该如何作答,苏阮站在一旁犹豫着道:“还在商议。”   “是嘛。”阴香柒勾唇,看向苏阮道:“那商议的如何了呢?”   “……不如何。”苏阮悄摸摸的瞅了陆朝宗一眼。   自她和大姐进到这训练场,这厮便与她们浑水摸鱼到现下,根本就没说要帮忙。   “既如此,那不若就一起商议了吧。”阴香柒抬手一挥,身后的宫娥有备而来,端着漆盘上前。   漆盘上装着一壶玉色酒,一旁的宫婢还提着一个形状雅致的象牙镂雕提食盒。   “月色滟滟,花意朦胧,大家不若小酌几杯,好好商议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你的脑袋这么沉,里头装了些什么?   小宗宗:装着你啊。   苏二二:呸,骗子,我哪里有这么重!   小皇帝:好口怕,躲进朕的小被子里……    ☆、独发      宽大的训练场上, 宫灯高挂,一行四人坐在石桌旁, 小皇帝翘腿坐在陆朝宗的身上, 正伸着一双小胖手试图去抓白瓷小碟里头的桂花糕,被陆朝宗一筷子给打了回去。   捂着自己被打红的手, 小皇帝委屈兮兮的扭头看了一眼苏阮道:“奶娘, 朕要你抱。”   “你太胖了,会把她压垮的。”陆朝宗伸手, 把小皇帝伸出的一双小胳膊给搂了回来。   苏阮坐在一旁,面色有些微尴尬的朝苏惠苒和太后看了一眼。   “奶娘?苏二姑娘怎么变成皇上的奶娘了?”太后端起面前的一只白玉月光杯捏在手里把玩, 语气凉凉道。   “这……”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 朝陆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朝宗抬手把小皇帝往身上提了提, 再次捉住她那双欲往石桌上伸去的小胖手道:“皇上年幼,唤着玩乐罢了。”   “哦,是嘛。”太后放下手里的月光杯, 一双凤眸盯在那被玉色透亮的月光杯衬得越发轻盈澄澈的酒水上,浅薄的酒面中印出一轮半圆月, 干净彩熠。   “今日初见苏二姑娘,哀家敬苏二姑娘一杯。”戴着金制錾花护甲套的手指托起月光杯,朝着苏阮缓慢挪去, 透亮的酒水在月光杯内浅浅晕开一层酒晕。   苏阮面色诧异的看了阴香柒一眼,然后赶紧上手去接,却是不想她还未接到,这阴香柒就放了手。   “哐当”一声, 薄如杯纸的月光杯砸在硬实的石桌上,被磕破一角,里头的酒水缓慢流出,细腻绵长。   阴香柒垂眸看了一眼那月光杯,声音缓慢道:“这白玉月光杯薄如蝉翼,色若皎月,乃世间少有珍品,摔了实在可惜。”   话罢,阴香柒抬眸看向苏阮,语气微冷道:“苏二姑娘若是不喜哀家的酒,不接便是,何苦砸了这月光杯?”   “臣女并未不接,只是太后……”   “怎么?这难道还是哀家的错了?”打断苏阮的话,阴香柒咄咄逼人道。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一对花中花,懒洋洋的撑在石桌上道:“福洒大地,这酒敬了天地也好,俗事繁荣,看来连这天地也妒太后的福,想分一杯羹。”   听到陆朝宗的话,阴香柒转头,勾起一抹冷笑,“摄政王还真是护人,也是难得少见。”   “呵。”陆朝宗轻笑,“自己人,自然是要护着的。”   阴香柒眸色暗眯,面色一瞬难看起来。   陆朝宗这样说,除了表示苏阮是他护着的人以外,还在意指阴香柒乃外人,这一内一外,该护谁自然是清楚的很了。   “皇叔,朕可以吃糕糕了吗?”小皇帝咬着小手,全然不觉气氛怪异,只眼巴巴的盯着那石桌上的桂花糕瞧。   “不行,你太胖了。”陆朝宗懒洋洋的斜了斜眼道:“所谓饱暖思淫.欲,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皇上身为大宋的天,怎能沉浸饱暖,却置大宋黎明百姓于不顾?”   小皇帝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继续吃着自己的小手。   苏阮坐在一旁,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眸色凌厉的阴香柒和神色慵懒的陆朝宗,只感觉这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紧。   女子一向比男子敏锐,苏阮虽能看出这阴香柒与陆朝宗不对盘,但却也能看出这阴香柒对陆朝宗有些其它的意思。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陆朝宗虽性子不好,但人却长得好,又独揽朝廷大权,挟天子,令诸侯,是个女子哪个没有肖想之意。   先帝去的早,阴太后年岁与陆朝宗相仿,正值貌美年华,却独守空闺数年,这其中寂寞滋味,只她一人知。   “苏大姑娘是与衍圣公订的亲事?”阴香柒转过话题,平缓了几分心绪,月光杯一事也算就此掀过。   “是。”苏惠苒坐在苏阮身旁回话,饶是见过一些大世面,此刻也有些紧张。   “衍圣公性情温和,才貌出众,乃一品文官,世袭公侯位,苏大姑娘若是嫁入衍圣公府,可不就是美名加身?”   阴香柒一字一顿的说着话,那张与阴香安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眉眼轻动,比之阴香安的清冷,更添几分上位者的凌厉气势。   “臣女心性驽钝,自知配不上衍圣公,所以特寻皇上前来解除婚约。”苏惠苒毕恭毕敬的跟阴香柒说着话,手里的绣帕捏的死紧。   “皇上年幼,哪里做得了主,此事怕还是要麻烦摄政王。”阴香柒抬手抚了抚鬓角,转头看向一旁的陆朝宗道:“摄政王,你说是不是?”   “大宋是皇上的大宋,臣哪里做得了主。”陆朝宗不耐烦应付阴香柒,便低头跟小皇帝道:“时辰不早了,皇上今日的课业还没做完呢。”   听到“课业”二字,小皇帝胖乎乎的小身子一抖,扭头就想往一旁的苏阮怀里钻,被陆朝宗拎着后领子给硬生生拽了回来。   “皇上在宫内吃香喝辣,可江南的百姓却在饱受水患之苦,皇上心中难道不会不安吗?”   陆朝宗冷了几分声音,小皇帝当即就被吓得不敢乱动,乖乖的坐在陆朝宗怀里摆好小手点了点小脑袋。   “既然不安,那今日的晚膳便别用了。”   “……可是朕饿。”小皇帝瘪着小嘴,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来,白胖胖的小脸鼓成一团,就像是漏了馅料的软包子。   “皇上如此,哪里堪当大宋圣君?”陆朝宗露出一副严肃表情,那双漆黑暗眸之中晦涩一片。   小皇帝低着小脑袋不做声,可怜兮兮的几乎缩成一团。   阴香柒看了一眼一旁一副欲言又止表情的苏阮,率先开口道:“皇上年幼,摄政王不必如此苛责。”   话罢,阴香柒捏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小皇帝道:“吃吧,小孩子饿了肚子,可就长不高了。”   小皇帝看了一眼面前的桂花糕,不敢接。   阴香柒举在那里片刻,面色渐沉。   阴太后并无子嗣,小皇帝乃一低贱宫女所出,并非阴太后亲生,而小皇帝又常日里养在陆朝宗这处,所以与阴香柒并无情分,就连每日里的晨昏定省都一并省了。   “江南水患,民不聊生,太后理当以身作则,勤俭日常,像这等费时费财的精细吃食和月光杯一样的物事还是早日收起来的好。”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面前的阴香柒,虽然语气慵懒,但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   阴香柒面色难看的将手里的桂花糕扔回青瓷小碟里,然后一边擦拭着沾上糕饼碎屑的指尖,一边绷着一张脸道:“既如此,那这宋陵城内的大小亲事还是一并撤了的好,省的花费过大,让摄政王伤神,让江南百姓伤心。”   “本王已经说过了,此等大事本王做不得主。”话罢,陆朝宗从石墩上起身,一敛宽袖道:“天色不早了,太后还是早日回宫安歇吧,省的内宫落了锁,进不去。”   小皇帝还小,自然没有皇后,所以太后身为后宫之主,掌管后宫一切事物,陆朝宗此番话说出来,无异于是在打太后的脸。   阴香柒坐在石墩上,面色难看至极。   不仅是因为她被陆朝宗落了颜面,更是因为这陆朝宗油盐不进,总是与她对着干,一个小小的婚事都不肯撤,让她枉为这大宋一朝之太后。   “陆朝宗,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阴香柒霍然从石墩上起身,腰间玉佩震响,在寂静的暗夜之中清晰异常。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小皇帝,掌心托着两颗花中花缓慢盘磨,双眸沉静异常,完全不将阴香柒放在眼中。   “陆朝宗,别以为你能一手遮天,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咬牙切齿的话罢,阴香柒大袖一扬,扭身便走,身旁的宫娥提着宫灯,紧随其后。   一行人匆匆来又匆匆去,苏阮看了一场戏,深觉这宫内的水真是深得紧。   “天色不早了,苏大姑娘和阿阮姑娘不若就在本王这处歇上一夜吧,明日再去也不迟。”陆朝宗转身,眸色晦暗的盯住苏阮。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心中是万般不愿的,毕竟未婚女子宿在外头,多会惹人诟病。   尤其是还让她宿在陆朝宗这处,这不是羊入虎口,有死无生嘛。   “奶娘跟朕睡。”小皇帝抱住苏阮的小腿,一张白嫩小脸挤在一处,声音细软。   苏阮垂眸看向小皇帝,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神色。   苏惠苒看了一眼苏阮,然后又看了一眼陆朝宗,踌躇片刻后开口道:“王爷公务繁忙,臣女与二妹妹怎能打扰。”   “不打扰。”陆朝宗转头看向苏惠苒,突然勾唇轻笑道:“苏大姑娘在宋陵城内才名远扬,求亲之人络绎不绝,这苏府的门槛怕是都要被踏破了吧?”   乍然听到陆朝宗的话,苏惠苒的脸上显出一个狐疑神色,“臣女,已然与衍圣公订了亲事。”   所以这求亲之人早就熄了心思,毕竟有衍圣公在前,谁敢与之一比。   “衍圣公府乃大宋门面,品德之家。”陆朝宗端起石桌上的月光杯轻晃,那装在月光杯中的清冽酒水倾斜印出一层皎洁月色,衬在陆朝宗的眸中,流光四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日记:接第十五章之这个奶娘朕曾见过的!   今日来了一个女人,真觉得她好看,想让她当真的女良,真偷偷跟刑太太说,这个女良真曾见过的,在黄叔的画上看到过。   注:今天的黄叔也是凶凶哒 今天的真也是好看哒(???) ☆、独发      苏惠苒不明白陆朝宗的话, 但她心中却隐隐冒出一个念头来。   品德之家,那若是自个儿品德欠佳……这衍圣公府还不求着要来寻她苏府退亲?   想到这里, 苏惠苒双眸一亮, 脸上显出几分喜色。   看到苏惠苒突变的面色,苏阮奇怪的歪了歪头, 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听到一阵丝帛扯裂声, 她低头看去,只见小皇帝的小胖手里拽着她的一截腰间束带, 正仰头一脸懵懂的看着她。   “……皇上。”苏阮一手陇上散开的短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脸上显出几分尴尬神色。   小皇帝自知自己做错了事, 赶紧拿着那截束带躲到了陆朝宗身后, 然后踮起脚尖尝试性的扒了扒陆朝宗腰间的绶带。   牢牢的扒不动,所以是奶娘的束带不好,应该让皇叔给奶娘换个好束带。   小皇帝眨着一双眼, 奶声奶气的开口道:“皇叔,奶娘的束带不好, 皇叔给奶娘换个好束带。”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看了一眼苏阮那散开的腰肢处,眸色微暗。   所谓楚腰肠断, 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旁,刑修炜领着宫婢上前,毕恭毕敬的与苏阮道:“苏阮姑娘,奴才带您去换件裙衫。”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苏惠苒和陆朝宗, 赶紧面色燥红的随着刑修炜去了。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掀开眼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惠苒,薄唇轻启道:“春风十里对面新开了家南风馆,姿貌男子甚多,苏大姑娘若有兴致,可一观。”   话罢,陆朝宗单手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小皇帝抱起来扔给一旁的宫婢,转身便走。   苏惠苒在原处站了片刻,面色踌躇。   若是她真去了那南风馆,这日后怕是没哪个男子敢要自个儿了。   可若是她不去,便要与这衍圣公成亲……难道就没什么两全的法子吗?   “苏大姑娘,奴婢带您出宫。”一旁有提着宫灯的宫娥上前,声音轻细的与苏惠苒话道:“苏二姑娘还未换完裙衫,让您先去。”   “嗯。”苏惠苒回神,朝着那宫娥点了点头,并未怀疑她的话。   这头,苏阮随着那刑修炜行了半路,最后停在一处巍峨宫殿前。   殿门大敞,两旁有锦衣卫把守,内里宫殿层叠,一眼望去连绵不绝,气势恢宏,沉静的肃穆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自觉的便肃然起敬,心生惧意。   苏阮轻颤眼睫,仰头朝上一看,只见一鎏金匾额霍然印入眼帘,上书“南阳殿”。   “这是哪处?”苏阮站在宫殿门口不前,转头与刑修炜道。   刑修炜提着手里的宫灯给苏阮照路,笑眯眯的接话道:“此乃主子的寝殿。”   “……我不去。”苏阮抿着唇瓣,声音涩涩的吐出这句话。   刑修炜不言,只伸展宽袖道:“苏阮姑娘莫让奴才为难,请。”   宫殿两旁挂着两盏八角的宫廷红纱灯,以细木骨架镶以绢纱和玻璃,上制彩绘,流苏下缀,随风轻漾,暗红的灯色印照下来,掩住苏阮半身肤色。   苏阮正与刑修炜站在原处僵持,身后却是陡然贴上一具散发着阴冷檀香味的炙热身体,那挺拔的暗影遮住苏阮投射在白玉砖上的纤细身影,缓慢重合交叠,动作亲密,犹如一人。   苏阮惊惶回神,撞上身后的陆朝宗,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在宫门口。   抬手揽住苏阮的腰肢,陆朝宗牵住她的手,起身便带着人往寝殿里头去了。   踉踉跄跄的跟着陆朝宗穿过一道琉璃月华门,印入苏阮眼帘的是一扇明黄琉璃照壁,其后是东西两处的横长院落,以房廊连檐通脊,贯穿东西两院。   这应当是宫中的太监侍卫,以及值班官员的所在处,苏阮垂着眉眼,身旁陆陆续续走过一些太监侍卫,皆伏跪于地跟陆朝宗行礼请安。   苏阮有些无措,她使劲的抽了抽自己被陆朝宗捏在手里的手道:“王爷,臣女不换束带了。”   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头也不回的道:“这种时候,阿阮姑娘不换,也得换。”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心内气急,但却莫可奈何。   两人穿过一牌楼,往南阳殿的后殿去,苏阮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木照壁,单手就插进了那镂雕缝里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臣女要回府了。”   苏阮扯着嗓子喊得声音极大,陆朝宗终于停住步子扭头看去,只见那小东西正姿势怪异的贴在那木照壁上,手脚并用的扒着上头的双龙凤镂雕,纤细的手指嵌在那凤头处,扣的死紧。   陆朝宗放开苏阮的手,然后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苏阮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却突然感觉指尖钝痛,她使劲的抽了抽手,发现刚才自个儿插得太急,那手已然被嵌在凤头里拔不出来了。   因为勒的紧,苏阮的手指已经有些涨痛,她心急的往外拔着手,但这越急就越是出不来,手也疼的更厉害了一点。   “这么窄?怎么进去的?”陆朝宗低头,盯着苏阮的手指看了半晌,然后才轻慢的勾了勾唇角。   苏阮瘪着嘴不说话,她要是知道怎么进去的,就不会拔不出来了。   由于手指肿胀,所以不管苏阮怎么弄,那手依旧死死的卡在凤头里动不了。   这缝极窄,被苏阮白嫩的手指挤得满满的,如若用刀剑砍斧之类的东西弄开,定然会伤到人。   陆朝宗伸手挥开一旁刑修炜递过来的短刀,然后抬手用宽袖挡住苏阮的双眸道:“闭眼,别看。”   被陆朝宗遮了视线,苏阮心中慌乱,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就攥住了他的宽袖道:“我,我的手是不是断了?”   她怎么已经感觉不到它了呢?   “没断。”陆朝宗的声音平静非常,细听之下隐现笑意,“不过这断了便断了,日后换衣用膳,擦身净面,都由本王来替你。”   一边跟苏阮打趣着,陆朝宗一边用指尖一点一点的将那木雕凤头碾碎。   细细碎碎的木渣子落在苏阮的手背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层棉湿触感。   苏阮的胳膊僵在那里完全就不敢动,她睁着一双眼,眼前皆是陆朝宗那宽大的蟒袖,浓郁的檀香味扑鼻,略带木制清香。   “好了吗?”手指肿的已然没有感觉,苏阮心中微急。   “没有,别动。”陆朝宗垂着眉眼,专心致志的碾开那木雕凤眸,将苏阮的一根手指拔.出来。   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陆朝宗拎在指尖处的感觉,苏阮面上微喜,猛地一拔,一只手就出来了两根手指。   “不是让你别动吗?”看到苏阮那被磨破的指尖,陆朝宗暗皱眉,语气微冷。   听出陆朝宗话语之中的不悦之意,苏阮赶紧缩了缩脖子,又悄悄的把那两根手指放了回去。   看到苏阮的动作,陆朝宗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道:“马上就好了。”   “唔。”苏阮闷着脑袋含糊应了一声,贴在木照壁上的身子微冷。   已过白露,晚间阴气渐重,苏阮刚才被吓出一身子冷汗,这会被夜风一吹,便有些冷的发抖。   猛地一把扯断那木雕凤眸扔在地上,陆朝宗把苏阮的手从里面弄出来,然后伸手接过一旁刑修炜臂弯上挂着的一件直领对襟的细薄披风给苏阮兜在身上,再用绣帕擦干净自己满是碎屑的手。   披风为绀青深色,用檀香熏过,有长袖可伸展,腋下开叉,动作自如。   苏阮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胳膊穿上披风,鼻息间浓厚的檀香味萦绕,不知为何让人突感有些心安。   陆朝宗站在宫灯下,先是照看了半日苏阮的手,在发现并无其余伤痕只是有些红肿和破皮之后,便上手帮她把披风颈部的系带系好,然后小心的牵住人,带着往后殿去。   苏阮看了一眼自己几乎肿成萝卜块的手,面色尴尬而羞赧,再不敢胡乱动作,只跟在陆朝宗身后进了后殿。   陆朝宗的后殿极大,里外皆是三间,只家具物事却是极少,就连那最基本的实木圆凳都未瞧见,就更别说是那些花架,博古架之类的东西了。   往殿内去,宫娥早已点上了琉璃灯,正捧着夜明珠候在一旁,寝殿内光亮一片,犹如白昼。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干净古朴的摆设,有些恍然。   这里是陆朝宗平日里安寝的地方。   除却外头的三间外室,里头的三间内室明显摆置多了一些。   苏阮被他按在一张大肚弥勒榻上,手旁是一只正飘着袅袅白烟的青铜熏香炉。   “里头加了驱散蚊虫的药粉。”注意到苏阮的目光,陆朝宗缓慢开口道:“要用些夜宵吗?”   “不,不用了。”苏阮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看,那里胀胀的勒着一些红痕,还有一点血丝从白腻的肌肤伤口处沁出来。   一旁宫娥端着漆盘上前,里头装着一白瓷小瓶和几块干净棉白布。   陆朝宗撩起后裾坐到苏阮身旁,伸手抬起她的手道:“给你上药,有些疼,忍着。”   苏阮知道自个儿是自作自受了,她抿着唇瓣不说话,细长睫毛轻动,裹在披风里的身子纤细而柔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把老婆带回家,嘿嘿嘿 祭我昨日的血光之灾 ☆、独发      待陆朝宗帮苏阮上完药, 苏阮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手,面色燥红。   “腹内饥饿?”陆朝宗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 双眸暗沉。   苏阮摇了摇头刚想说话, 大半日未用食的肚子就一股脑的叫唤了起来,而且越叫越欢, 恍如无人之境, 就像是听懂了陆朝宗的话一样。   一手捂压住自己绵软的肚子,苏阮用力的吸腹想将那声音压下去, 可让人万分无奈的是,这让人羞恼万分的“咕噜”声不仅没下去, 反而越来越大, 直至响彻整个内间。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 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苏阮燥红着一张脸,扭头朝站在两旁的宫娥看去。   这些宫娥训练有素,即便低垂着脑袋, 也依旧能看出脸上的面无表情。   但即使如此,苏阮却依旧难为情的紧, 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埋进披风里。   “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陆朝宗从弥勒榻上起身,缓步走到一素屏后换上一套常服, 然后又让宫娥去给苏阮取了一条新束带来。   系好束带,苏阮拉扯着身上的披风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陆朝宗,脸颊两侧依旧带着绯红色晕,犹如初生桃色。   陆朝宗伸手, 轻捏了捏苏阮的面颊,“后殿处有一小门,直通州桥。”   苏阮从半蓉的嘴里听说过这个州桥,是宋陵城内有名的夜市地,通宵达旦,忙碌一夜,彻夜酣畅。   还未来得及拒绝,苏阮就被陆朝宗一把拉住手出了内殿。   “臣女不想……”   “州桥夜市,甜点俯拾皆是。”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压低嗓音,缓慢开口道:“有糖浸槐豆水晶皂儿,糖浸木瓜块,蜜饯鸡头米,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杏片,梅子姜,还有香糖果子。”   苏阮暗暗咽了咽口水,肚子应景的又欢腾了一声。   “到了。”突然,陆朝宗停住步子,站在一小门前。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这扇不起眼的小门,只见陆朝宗伸手在那小门正上方圆孔处敲了三下,这小门便应声而开,门后站着一人,手捧两顶皂纱帷帽。   牵着苏阮迈过小门,陆朝宗帮她把披风系实,然后伸手接过那人手里的帷帽递给苏阮道:“晚间风大,把这个戴上。”   伸手接过陆朝宗手里的东西,苏阮小心翼翼的把它戴到头上。   细薄的黑纱从宽檐处垂落,将苏阮那张白腻小脸结结实实的掩在其中。   陆朝宗伸手戴上另外一顶帷帽,然后又从那人手里接了银钱,这才领着苏阮往小巷外去。   小巷幽静异常,空无一人,但一出了小巷,外头却又是另外一番热闹天地。   州桥夜市,人顶人,人挤人,香味一层叠着一层的弥散出来,直往鼻孔里头钻,窜进脑子里面,就剩下两个字,“想吃”。   “好香……”苏阮亦步亦趋的跟在陆朝宗身后,禁不住的吐出两个字来。   听到苏阮那被埋藏在夜市沸鼎人声中的酥软话语,陆朝宗勾唇浅笑,眸色微动。   “那个是什么?真好看。”苏阮拉扯着陆朝宗的宽袖,掩在帷帽下的神色兴奋,犹如出笼金雀。   其实不怪乎苏阮如此激动,因为她从未像今日这般走在大街上过,平日里偶出来,还是坐着马车,只匆匆瞥上一眼,更别说是这大半夜的跟着一个大男人出来了。   如此违背礼教之事,若是放在上辈子,苏阮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可她现在却做了,然后苏阮觉得,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心底还隐隐升腾起一股冲破束缚礼教的快感。   “那是香糖果子。”顺着苏阮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那被花花绿绿的剪纸贴好的小匣子,陆朝宗带着她往前去道:“里头装着像蜜糕、糖塠、糖角儿、欢喜团之类的小东西。”   “欢喜团是什么?”苏阮歪了歪小脑袋,语气兴奋。   “吃了能欢喜的东西。”虽然看不到苏阮的脸,但陆朝宗却还是精准的一把捏住了苏阮的鼻子拧了拧道:“别蹦了,地上都是水洼,当心绣鞋脏了。”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脚下,只见那青石板砖上坑坑洼洼的确实都是小水洼子。   苏阮难得出来,兴奋的过了头,即便站在她面前的是陆朝宗,也丝毫不减她的兴奋劲。   抱着小小的香糖果子,苏阮拿出那欢喜团咬了一口,“唔……好黏……”   圆滚滚的欢喜团上缀着芝麻,里头添了一点豆沙馅,糍实的糯米被拉长,苏阮白腻的指尖抓着它使劲往外拉扯,小嘴咬出一团往里嗦。   陆朝宗伸手,将那被拉长的糯米条从中破开,然后捻了一点入口道:“当心手。”   “唔……”苏阮含着嘴里的欢喜团,含含糊糊的应了陆朝宗一声,完全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唔,好香,这个这个……”路过一个竹棚小摊子,苏阮一手抱着香糖果子,一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宽袖。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沾满了黏腻油渍的宽袖,无奈转头道:“那是滴酥鲍螺,用奶油做的,掺上蜂蜜甜糖以后晒硬了卷成水滴状,又因为形似鲍螺,所以唤滴酥鲍螺,听说入口而化,沃肺融心,是难得的佳物。”   “怪不得有一股奶香味。”苏阮转着一双眼珠子,立在小摊子前面不走了。   陆朝宗站在苏阮身旁,也不掏银子,突然就拿下了自己头上的帷帽,然后笑眯眯的盯着苏阮瞧。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神色怪异的抱着怀里的香糖果子往后退了一步,“王爷不像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人。”   “不像自然是不像的,因为本王就是那种欢喜乘人之危的人。”脱了帷帽的陆朝宗浑身气势凌冽,单单是站在那处,就让原本挤压在一处的人下意识的往旁边挪开了去,硬生生的给他撇出一条道来。   “记账,一两银子,还十两。”伸出一根手指,陆朝宗朝着苏阮晃了晃。   “你,你这是在明抢。”苏阮气急,抱着怀里的香糖果子差点跳起来。   她一个月的月例才二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她不吃不用的可还要攒五个月呢!   “苏阮姑娘不想要,那便不要。”陆朝宗收起钱袋子欲走,却是被苏阮一把给扯住了腰间绶带道:“那,那你先匀我一两。”   苏阮平日里不喜用钱,所以小金库里头也是攒着一些银钱的,她觉着今日之事自个儿日后怕是碰不着了,索性敞开了吃玩一番再说。   陆朝宗转身,从钱袋子里头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欢欢喜喜的去买那滴酥鲍螺。   “哟,这位姑娘,您别看咱这是小本生意,但一个滴酥鲍螺可不止这点子银钱。”   这小摊子上卖的果品糕点很杂,苏阮看中的那滴酥鲍螺只余一个,被摆放在最显眼处,用木匣子装了,包装的很是好看。   平常人买不起,小摊主也不愿亏本,就一直留在那处了。   听到小摊主的话,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一两银子,面色困惑的扭头看向陆朝宗。   她从未在外头买过东西,这滴酥鲍螺到底多少银钱,她哪里知晓。   “那你要多少?”苏阮声音细软的开口道。   听到苏阮的声音,那年轻的小摊主有一瞬怔愣,然后才恍然回神道:“要三两。”   “三两!”苏阮瞪圆了一双眼,怀里的香糖果子随之一震。   苏阮有些犹豫,她不知这滴酥鲍螺是真的值这个价钱,还是这小摊主在诓骗自个儿。   扭头朝一旁的陆朝宗看去,苏阮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这个真的是三两吗?”   陆朝宗还未说话,那听到苏阮话的小摊主率先就不乐意了。   “这位姑娘,咱们做生意的都是明码标价的良心价,我在这处做了五六年了,哪里还能亏了你?”一边说着话,那小摊主一边气势汹汹的抬手掀了掀挂在一旁的木牌子,那最上头就清清楚楚的用毛笔字写了滴酥鲍螺的价格。   被那小摊主说了一通,苏阮的面色有些燥红,她抬手掩了掩自己头顶的帷帽,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道清雅声音道:“这滴酥鲍螺我要了。”   苏阮扭头看去,只见那孔君平与衍圣公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   身穿宽袍常服的衍圣公正在掏钱付账。   “哎,这个是我先要的。”喊住那小摊主打包的动作,苏阮凑到陆朝宗面前与那孔君平对视道:“孔姑娘,所谓先来后到,这滴酥鲍螺是我先要的。”   一看到孔君平,苏阮立时就想起了苏惠苒那哭的双眸红肿的模样,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今日还就是要与这孔君平争一下了。   孔君平看了一眼面前戴着帷帽的苏阮,脸上显出一抹讽笑道:“连面都不敢露,苏阮姑娘拿什么与我争?”   苏阮抱着怀里的香糖果子咬牙,抬手就把头上的帷帽给掀了。   细薄的皂纱帷帽落地,露出那张花颜月色的媚懒纤容,四周众人停住步子,脸上显出一抹惊艳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注:水饭、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酿砂糖、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滴酥鲍螺、紫苏膏、荔枝膏……(《东京梦华录》卷2《州桥夜市》)   ☆、独发      对于苏阮, 孔君平是羡慕的,但同样, 她也是嫉妒的。   她求了五年而不得的东西, 被人轻而易举的剥夺,孔君平的心中是有恨的, 虽然她清楚此事怪不到苏阮的头上, 但心中那股子怨气出不得,她就不能心安。   苏阮仰头, 直视面前的孔君平,为显气势, 特意将背脊挺得笔直, 披风系带处被撑起, 滑出一层鼓囊弧度。   陆朝宗垂眸,把手里的帷帽扔在苏阮的头上,声音微哑道:“戴上。”   细薄的黑纱飘散而落, 垂及腰肢,将那身段遮的一丝不露。   苏阮伸手, 想把那帷帽取下,却是被陆朝宗一把按住了脑袋道:“想说话,戴着, 不想说话,回去。”   苏阮仰头,透过那层细薄黑纱将陆朝宗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陆朝宗抿着唇瓣,眸色深谙, 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薄纱看到里头苏阮的表情。   孔君平静站在那处,面色有些难看。   苏阮转身,抬手抢过那小摊主手里的滴酥鲍螺,直接就朝着孔君平的脸上糊了过去。   对于苏阮这出乎意料的动作,孔君平完全没有料到,她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那滴酥鲍螺碾了一脸。   细碎的滴酥鲍螺带着浓郁的奶香味,将孔君平脸上的妆容完全打散。   “快跑!”苏阮转身牵过陆朝宗的手,直接就往身后的小巷口跑去。   孔君平怔愣了片刻,然后气急败坏的掏出绣帕抹了一把脸,提起裙裾就要追上去。   “哎!姑娘你还没给钱呢!”小摊主追不上苏阮和陆朝宗,自然要抓住孔君平。   孔君平一把推开那小摊主,顶着一脸滴酥鲍螺的碎屑,转身就疾奔进了小巷。   衍圣公朝着那小摊主扔下二两银子,紧随孔君平身后。   小巷弯绕,苏阮气喘吁吁地带着陆朝宗跑了半刻,便再走不动了。   “呼呼……”平日里最多逛逛后花园子的苏阮体力实在是不济,就跑了这么些时候,双腿已经软的不像话,喉咙里头更是火烧火燎的连句话都说不全。   陆朝宗单手将苏阮绵软的身子揽在身上,然后抬手伸进帷帽中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道:“真弱。”   听到陆朝宗的调侃话语,苏阮气得鼓了鼓脸,但奈何她急着喘气,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苏阮!”孔君平追在身后,声音遥遥传来,带着怒意。   苏阮拨开陆朝宗的宽袖往后看去,果然看到那孔君平一瘸一拐的过来,身上脏兮兮的好似还跌了一跤。   “快走。”伸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宽袖,苏阮站直身子牵着他继续往前去。   陆朝宗乖顺的跟在苏阮身后,原本大步的动作慢悠下来,苏阮小跑两步,他才堪堪走上一步,悠闲的就像是在闲逛园子似得。   其实他们根本不必跑,但陆朝宗却觉得,难得有这般的闲情经历,滋味还不错。   想到这里,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那被苏阮握着的手,嘴角上扬。   “咱们去……”苏阮蒙着眼前的黑纱,话刚说了一半,却是突然止住了话头。   只见那巷子口正对今年新建的南风馆,这南风馆故意搭在春风十里对面,与春风十里对持,每日里都能瞧见那淡妆浓抹的姑娘和敷粉白面的男子互相呛声。   挂着琉色花灯的南风馆前,一身穿素雅裙衫的女子正在拉扯一人,周边零零散散的围聚起一群看戏的人。   “大姐?”苏阮瞪圆了一双眼,放开陆朝宗的手就往那处冲了过去。   陆朝宗捏了捏瞬时落空的手,面色一下沉了下来。   “大姐?”苏阮艰难的挤在人堆里,使劲的扒开面前的人。   陆朝宗上前,一把将苏阮护在怀里,用臂膀把周边的人隔开。   无故被挤来挤去,那些人皆面露抱怨之色,但在看到陆朝宗那挺拔的身姿和那张让人不寒而栗的面容时,当即就把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天子脚下的宋陵城,皇族贵胄居多,若想保命,就要缩着脖子做人。   “别以为你是什么红倌就能拿乔,今日你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   似乎是吃了酒,苏惠苒说话有些大舌头,她使劲的拉拽着面前男人的宽袖,仰起的脸上脂粉浓厚,活像是刚刚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一样。   那男子穿着身穿绛紫宽袍,身形纤细,脸上略施白.粉,姿貌秀气,乍然一看确是像那南风馆里头出来的红倌。   一旁有南风馆的老鸨急迎出来,颤颤的与那男子行礼道:“厉将军,实在是对不住啊,这姑娘吃醉了酒,咱们没拦住。”   厉蕴贺垂眸,看了一眼那挂在自己身上的苏惠苒,突兀笑道:“美人送怀,厉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惠苒为壮胆,吃了不少酒,现下脑子浑浑噩噩的听不真切,只知道拽着面前的男子不放,一心还想着要败坏自个儿的名声。   “苏阮!”后头,孔君平被那衍圣公扶着过来,发髻散乱,看上去十分狼狈。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惠苒下意识的转头朝着那方向看去,一眼看到站在那处的衍圣公,神色一凛,赶紧用力的站直了身子。   厉蕴贺转头,看着那突然直挺挺的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夹在指尖处的暗刃微露。   衍圣公与孔君平当然也看到了人群中央的苏惠苒和厉蕴贺。   周边人声鼎沸嘈杂,苏惠苒脑子里头嗡嗡响的厉害,她转身,使劲的朝着厉蕴贺扬了扬手里的绣帕,然后猛地一下踮脚把它罩在了厉蕴贺的头顶。   “嘘,还有把桃木梳呢。”   抬手拍了拍厉蕴贺的胸脯,苏惠苒拽着他的衣襟扯了扯站稳身子,然后掏出那把桃木梳给他插在髻发上道:“这,可是好东西,你们红倌,用不起,用不起……”   “大姐。”苏阮疾奔上前,一把抱住苏惠苒左摇右摆的身子,刺鼻的酒臭味夹杂着脂粉气,扑鼻而来。   “哈哈,二妹妹啊!”苏惠苒钻进帷帽里眯眼看了苏阮一眼,然后高兴的指了指身旁的厉蕴贺道:“看,大姐找的红倌,多好看!要,要十两银子才陪一杯酒呢……”   苏惠苒伸出两只手,“啪啪”的敲在厉蕴贺的胸口。   苏阮一把抱住苏惠苒的胳膊把人拉回来,然后面色尴尬的看着站在一旁的厉蕴贺。   头顶盖着一块绣帕,髻发上插着一把桃木梳的厉蕴贺面色不变,看上去无害而秀气的面容上一双眼暗眯,就像是话本中所书狡狐。   陆朝宗上去,缓慢伸手搭住厉蕴贺的肩膀,暗施力。   厉蕴贺身子一直,掌中暗刃收起,转身与陆朝宗拱手行礼。   “出来吃酒,图的就是个乐趣。”陆朝宗起步走到苏阮和厉蕴贺中间,声音沉哑道:“苏大姑娘也不过只是吃醉了酒,厉将军大人有大量,便饶了人这一回吧。”   厉蕴贺面色渐敛,轻笑道:“既然是王爷求情,那下官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话,厉蕴贺伸手将头顶的绣帕和桃木梳一一拿下。   苏惠苒靠在苏阮身上,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说着什么话,晃动闹腾的厉害,苏阮几乎托不住人。   陆朝宗伸手,直接就一把拎住苏惠苒的后衣领子把人扔给了厉蕴贺。   “厉将军,好人做到底,苏大姑娘便由你送回去吧。”   话罢,陆朝宗转身挡住苏阮,然后一把揽住她的腰便强硬带出了人群。   人群围拢上来,将孔君平和衍圣公挤在中间。   孔君平眼睁睁的看着那苏阮和陆朝宗走远,却咬牙切齿的莫可奈何。   厉蕴贺单手拎着手里的苏惠苒,脸色一下暗沉下来。   苏惠苒浑然不觉的还在甩着罗袖,使劲的后仰身子跟站在自己身后的老鸨喊,“红倌,十两银子一杯,黑店!你这个黑店!老娘要拆了你的黑店,哈哈哈……”   老鸨看到厉蕴贺那副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赶紧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身上的宽袍几乎湿透。   “送回去,苏府的。”把手里的苏惠苒扔给那老鸨,厉蕴贺伸手整理一下衣襟宽袖道:“记住了,完好无损的送回去,要是少了根头发,你这南风馆怕真是开不下去了。”   “是是是。”老鸨应声,赶紧吩咐人把苏惠苒给搀上了一旁的马车。   看着马车走远,厉蕴贺这才拍了拍手心,停顿片刻将手里的绣帕塞进衣襟里。   拿着手里的桃木梳,厉蕴贺缓步走到衍圣公和孔君平面前。   “衍圣公,许久不见。”厉蕴贺身形虽纤细,但身量却一点不比这衍圣公差上多少,甚至气势还比其更足些。   毕竟是战场里一刀一杀出来的人,即便外表看着再如何文弱,那骨子里头沉淀出来的东西却依旧带着血腥气。   “厉将军。”衍圣公拱手行礼。   朝上人都知,这厉蕴贺看着虽是一副白净模样,但私下里的手段却是狡猾狠辣的厉害,比之那陆朝宗身旁的刑修炜也不遑多让,不然怎么能成为陆朝宗的左膀右臂呢。   看着面前的衍圣公,厉蕴贺那张秀气的脸庞一扬,抬手就把手里桃木梳砸在了他的身上道:“这种烂东西,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锦衣卫归厉蕴贺管辖,这种小道情报,厉蕴贺自然早已知晓。   所以当陆朝宗提到那女子是苏家人,而那女子又唤陆朝宗身旁的女子为二妹妹时,厉蕴贺便已猜到那人身份。   其实本来这事不归厉蕴贺管,他也没这闲心去管这种儿女情长的小事,但谁让他积了气,正逮着这衍圣公撞上来。   衍圣公垂眸看了一眼砸在地上的桃木梳,面色微变的朝孔君平看去。   孔君平白着一张脸,硬挺的仰起下颚。   “是我的疏忽。”衍圣公弯腰,想将地上的桃木梳捡起。   厉蕴贺伸脚,狠狠踩住那桃木梳压成两半道:“哟,真是对不住,衍圣公也知,我这力气大的紧,难免收不住力。”   话罢,厉蕴贺一挽垂发,露出那张敷粉白脸道:“时辰不早了,我就先走了,衍圣公随意。”   眼看着厉蕴贺消失在春风十里的身影,衍圣公将那两半桃木梳捡起,擦拭干净以后小心的收入宽袖暗袋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装完逼就跑,真刺激! 小宗宗:我老婆真可爱。 小皇帝:今天又是一个人睡觉觉,不开森。 ☆、独发      折腾了一夜回到苏府, 苏阮躺在架子床上,身旁的平梅正在帮她收整衣物。   “二姐儿, 明日穿这件吗?”平梅托着手里的裙衫, 朝着苏阮的方向微微侧身。   “唔……”苏阮不感兴趣的应了一声,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府门口的马车走了吗?”   苏阮是坐着陆朝宗的马车回府的, 原本那厮还想带她回宫, 要不是苏阮死咬着不松口,现下恐怕就趴在那张弥勒榻上了。   “府门口的马车已经去了。”平梅将手里的裙衫挂在一旁木施上, 然后帮苏阮把床帐放下来道:“二姐儿,要点艾草吗?”   “不用了。”朝着平梅摆了摆手, 苏阮撑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身道:“大姐那处怎么样了?”   “已然睡了, 婆子丫鬟都看着呢, 不会有事的,二姐儿就放心吧。”   “嗯。”苏阮点了点头,慢悠悠的躺回架子床上。   双眸轻闭, 苏阮抱着怀里的软枕,想起今日一事, 还觉心中激荡。   今天,她将上辈子,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一次性都做完了, 苏阮觉得心中快意,积聚已久的怨气一瞬释放,整个人连喘气都带上了几分舒畅飘意,就像是那时候她一股脑的将陆朝宗送来的好几箱玉石砸光的时候一样。   离经叛道的感觉, 让人浑然忘我。   晚间夜凉,平梅上前关了绮窗,又帮苏阮将琉璃灯盏吹灭,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床铺。   内室昏暗一片,苏阮累的厉害,一下就睡沉了。   外头庭院内,滴竹轻响,涓水潺潺,细碎的流萤扇舞,飞行无定。   “哐哐……”突然,一阵嘈杂声起,原本早已熄灯的各院落逐渐点灯起身。   平梅猛地一惊,赶紧从床铺上起身点上一盏琉璃灯盏端到苏阮的架子床边。   苏阮困顿的厉害,即便是如此大吵大闹的声音她也只是暗皱了皱眉,然后扭过身子又睡了。   替苏阮掩好床帐,平梅端着手里的琉璃灯盏出到外室,正巧瞧见推门进来的半蓉,便赶紧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二夫人从皇天寺里请来了一队佛家人做法,说是要去晦气。”   话罢,半蓉转身掩上主屋大门,往内室里望了一眼道:“二姐儿可醒了?”   “被吵闹到了,但好似没醒。”一边说着话,平梅一边领着半蓉出了主屋。   屋外,婆子丫鬟们纷纷披衣起身,聚在一处细细碎碎的说着话。   “都回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平梅一拧秀眉,语气微冷道:“若是打搅了二姐儿歇息,我看谁能有好果子吃。”   平梅是芊兰苑里头的大丫鬟,平日里芊兰苑的事务皆是她在管理,所以这些丫鬟婆子即便心有不满,却还是十分乖顺的回了屋子。   被吵闹了一夜,那声音今早方歇,苏阮迷迷瞪瞪的没睡好,早间便起晚了。   懒着腰身从架子床上起身,苏阮穿戴好衣物,坐在圆桌前用早膳。   “二姐儿,昨晚上是二房的人请了一队佛家人来做法,所以才吵闹了些。”平梅放下手里的茶碗,语气轻细道:“听说还要再做半月方歇。”   “还要半月?”苏阮蹙起娥眉,“难不成都是每日里晚间做法事?”   “听二房的婆子说是每日里未时到申时。”   “未时到申时?那咱们府里头可不得吵翻天?”扔下手里的调羹,苏阮的娥眉越蹙越紧,“到底做的什么法事?”   “二夫人与大夫人说,二房这几日出了这么多事,怕触了苏府霉头,就让大夫人去请了皇天寺庙里的监寺过来做法,去去晦气。”   皇天寺庙是宋陵城外依山傍水的一座皇庙,平日里香火鼎盛,但却不是谁都能请的动的。   他们做法,一看眼缘,二看尘缘。   这所谓眼缘便是门第家风,尘缘便是捐的香火钱。   上次陈郡王出殡的时候便是他们彻夜念得佛经,整整七天七夜,超度亡魂,只不过上次来的是方丈,这次来的是监寺。   “二姐儿,奴婢听说那监寺年轻的很,才二十出头,长相也是尤为俊美。”   半蓉端着铜盆进来,听到平梅与苏阮的谈话,当即就插嘴道:“咱们大房的丫鬟婆子就这一早上,便偷摸着溜去二房看了好几眼。”   “一个和尚,就算是再俊美,还能如何。”苏阮不甚感兴趣的撑着下颚靠在圆桌上,想起昨日里浪费的那个滴酥鲍螺就感觉心疼。   “对了,我去大姐的院子里头瞧瞧,半蓉你去帮我装盅清粥和解酒汤。”   “是。”半蓉应声,片刻后提着一粉彩花卉食盒过来。   看到那食盒,苏阮下意识的便眯了眯眼。   “怎么了二姐儿?”半蓉小心翼翼的掀开那粉彩花卉食盒道:“这解酒汤是小厨房的厨头做的,清粥是禄香做的,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事。”苏阮摇了摇头,让半蓉将食盒递给平梅,便带着平梅出了芊兰苑。   她还以为这食盒早就不见了踪迹,没曾想却是还在她的芊兰苑里头用着。   这宫里头出来的东西太过扎眼,今日用上一次便收好吧。   坐着马车去了苒香阁,苏阮一进到院子,就瞧见丫鬟慌慌张张的端了铜盆出去。   “怎么了?”苏阮拦住那丫鬟,不小心往铜盆里看了一眼,当即就掩住了口鼻。   “大姐儿吐了一夜,现下刚刚歇下去。”那丫鬟端着铜盆往后退了几步。   平梅上前,抬手挥过那丫鬟。   丫鬟端着铜盆走远,苏阮站在原处顿了顿步子,然后转头跟平梅道:“既然大姐歇了,那咱们过会子再去,把这食盒给院子里的管事婆子送去吧,让喂了解酒汤。”   “是。”平梅应声,提着食盒走远,苏阮拢了拢宽袖,抬脚往一旁的姚玉园走去。   姚玉园内静的很,苏阮一过去,便碰见了吴归家的媳妇。   “哟,二姐儿来了。”吴归家的恭恭敬敬朝着苏阮行上一礼,“奴婢正要去寻您呢。”   “寻我?”苏阮诧异的挑了挑眉道:“吴姐姐寻我做甚?”   “这不是二姐儿上次来看了四姐儿,四姐儿日日念叨着您,大夫人听见,便寻奴婢来请二姐儿瞧瞧四姐儿。”   “四妹妹念叨我?”听到吴归媳妇说的话,苏阮脸上疑色更甚。   “这,其实……”看出苏阮脸上的疑色,吴归媳妇面色尴尬的往她面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几分声音道:“四姐儿前日里瞧见二姐儿的那只灵狐,日日抱着不肯放手,大夫人想让奴婢来讨要一下。”   “哦,原来是这事。”苏阮瞬时了然。   “那只灵狐是宜春郡主送的,四妹妹若是欢喜,那便给四妹妹好了。”   “哟,二姐儿真是大方。”听到苏阮的话,吴归媳妇喜笑颜开道:“四姐儿现下在主屋里头呢,二姐儿要不要去瞧瞧人?”   “嗯,也好。”苏阮点了点头,提着裙裾跟在吴归媳妇后头进了侧院主屋。   苏惠德正如吴归媳妇所言,抱着那只灵狐不肯放手,她缩在一方沉香塌下,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尤其可爱。   苏阮顿住步子,扭头朝着一旁的花架看了一眼,然后从一白瓷花瓶内取出一支新鲜换上的海棠花。   “吴姐姐,我与四妹妹说说话,你莫告诉母亲我来了,省的惹母亲生厌。”苏阮捏着手里的海棠花,转头与吴归媳妇说话,那海棠新红,却不及苏阮半分艳态。   “是。”吴归媳妇怔愣着应声,然后躬身退了出去,又顺手帮苏阮掩上了主屋大门。   主屋内一瞬沉静下来,苏阮小心翼翼的拂去那海棠花瓣上的水珠子,然后伸手撩开珠帘进到内室。   “四妹妹。”蹲在苏惠德身后,苏阮朝着她伸出那朵海棠花道:“你瞧,我给你带了朵海棠花来。”   苏惠德听到声音扭头,一双眼眸黑漆漆的盯着面前的海棠花看了片刻,然后猛地一张嘴。   “……啊啊啊……不能吃的,不能吃的……”赶紧把那被苏惠德咬了一半的海棠花从苏惠德的嘴里抠出来,苏阮用绣帕替她擦了擦嘴。   苏惠德抱着怀里的白色小灵狐,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苏阮。   “狐狐……”伸出手指了指苏阮,然后又指了指怀里的灵狐,苏惠德突然上手一把抱住苏阮。   “啊……”苏阮猝不及防的被苏惠德扑倒在地,后背磕上硬实白玉砖,撞得生疼。   “狐狐……”蹭着苏阮的头发,苏惠德白胖胖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四妹妹,你先起来。”使劲的撑开苏惠德的脑袋,苏阮头上的发髻已然散落,珠钗玉环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   小白狐蹲在一旁,双爪一伸,就窝进了苏阮松散盘起的发髻里。   “哎呦。”苏阮拨开小白狐和苏惠德从地上起身,抬眸就瞧见那正匆匆往这处赶来的王姚玉。   慌乱的把地上的珠玉翠环扫进香塌下,苏阮脑袋一钻就躲了进去。   苏惠德看到苏阮的动作,撅着屁股也要钻进来,被苏阮按着脑袋给推了出去,“嘘,咱们玩瞎摸,不能告诉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苏惠德: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独发      苏惠德转着一双眼珠子, 也不知是听懂了苏阮的话,还是没听懂苏阮的话。   “德儿?德儿?”王姚玉急匆匆的推开主屋大门进来, 一眼看到站在沉香塌前的苏惠德, 赶紧上前道:“这是吃了什么?”   苏惠德仰起小脑袋看向面前的王姚玉,露出那张沾着花汁的脸, 不说话。   王姚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零散的海棠花瓣, 掏出绣帕给苏惠德擦嘴道:“这些丫鬟婆子,让她们别放花, 每日里都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听到王姚玉的话,苏惠德张嘴道:“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哎呦, 没要你背诗。”   “诗酒趁华年……”   “行了行了。”一把捂住苏惠德的嘴, 王姚玉领着人坐到绣墩上道:“坐着,我给你去端吃食来,是不是饿了?”   这回, 苏惠德没有背诗,只朝着王姚玉用力的点了点头道:“饿了。”   “对, 饿了好,饿了好。”听到苏惠德说话,王姚玉欢喜的替她把面颊旁的碎发拨好, 然后千叮咛万嘱咐道:“呆在这处等娘,不要瞎跑,知道吗?”   苏惠德仰着脑袋不说话,片刻后蹦出两个字, “饿了。”   “知道了,知道了,给你端吃的来。”   话罢,王姚玉转身出了主屋。   苏惠德坐在绣墩上,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点头,在点完十下之后,猛地一下从绣墩上站起,朝着沉香塌那处走去。   苏阮正撅着屁股从沉香塌下面爬出来,突然感觉腰肢一热,她扭头看去,只见苏惠德抱着她的腰,一双眼睛黑亮的吓人。   “抓到了。”   说完,苏惠德撅着屁股自己爬进了沉香塌下,然后朝着苏阮捂住了脸。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惠德,苏阮顿了顿神,“四妹妹,你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听到苏阮的话,苏惠德张开贴在脸上的手,一只眼睛从胖乎乎的指缝里露出来,干净清澈,怯怯的犹如初生婴孩。   苏惠德被王姚玉藏在院子里,平日里连丫鬟婆子都不见,好不容易来了个苏阮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却是又要走了。   “我下次再来看你。”伸手把一旁的小白狐递给苏惠德,苏阮笑道:“这小白狐给你,让它好好陪着你。”   “狐狐……”苏惠德抱紧怀里的小白狐,看了一眼面前的苏阮,也不知是在叫谁。   苏阮试探性的伸手摸了摸苏惠德的小脑袋,然后提着裙裾赶紧出了主屋,生怕会碰到等会子回来的王姚玉。   母亲将这事藏得严实,她不能一下子捅破了,最好是想个法子让母亲自个儿把这事说出来。   苏阮绕进一旁的小道,一边想着事,一边疾步走着,走了半响才发现自个儿也不知是绕到了哪处去。   停住步子,苏阮站在原处四下看了看,发现这地方她从没来过,似园子不似园子,似院子又不似院子的。   周边竹露风摇,曲径通幽,禅房花木,青霭飞泉,与书上所说佛家人的住处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阮仰头看了半响,然后伸手抹了一把额角的热汗。   匆匆走了半日,她已然有些口渴。   扭头看到那从竹筒里顺出来的泉水,苏阮略微惊奇的瞪大了一双眼,然后新奇的上前掬了一捧入口。   泉水甘甜爽口,似乎还因为有了竹筒润泽,所以多添了几分竹香味。   苏阮又掬了一捧入口,那滴滴答答的泉水顺着她的指缝滑落,浸湿了她身上的短衫裙裾。   苏阮低头用绣帕抹了抹胸前被泉水沾湿的衣襟,然后又吃了好几口。   喝完了水,苏阮扭头朝着那一旁的禅房看了看,犹豫片刻后走了过去。   禅房竹门大开,细薄的白纱被竹钩子挂在门前,若隐若现的显出里头一个盘坐身影。   苏阮歪了歪头,小心翼翼的伸手撩开面前的白纱。   禅房内空无一人。   “嗯?”奇怪的在禅房内绕了一圈,苏阮眨了眨眼,只觉刚才瞧见的,难道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象吗?   提着裙裾出了禅房,苏阮站在那竹筒前面,伸手拨了拨上面飘着的青竹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突然,一道沉雅嗓音从苏阮身后响起,苏阮迅速扭身,只见一身披赤色□□的俊美男子站在自己身后,姿态淡然,头顶光亮有佛印,手持佛珠执掌于前,面色沉静。   “和尚?”   苏府内怎么会有和尚?   “女施主随贫僧来。”那和尚踩着脚上的僧鞋,转身往竹林深处去。   苏阮站在原处犹豫片刻,然后小心翼翼的跟着他走了几步。   “蠢,他让你走,你就走?”突然,一只修长手掌横空伸出,一把扯住苏阮的后衣领子。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苏阮瞧,在对上她那双懵懂眼眸时,立时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哎?你怎么在这处?”苏阮懵懵懂懂的晃了晃脑袋,只觉身子有些飘然,又有些困乏,矛盾的紧。   “我是谁?”抬手掐住苏阮的脸,陆朝宗俯身。   “唔……陆朝宗。”苏阮被迫噘着小嘴,含含糊糊的吐出这三个字。   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伸手叩了叩她的额际,“蠢。”   这是苏阮头一次在陆朝宗的面前唤他的名,可惜现在的苏阮神智懵懂,不然怕不是被吓死就是赶紧缩头认饶。   “陆施主。”那和尚不知何时走到了陆朝宗身后,微微躬身与他行礼。   “秃驴,少给本王装瞎子。”单手把苏阮揽进怀里,陆朝宗眸色暗眯道:“你放了瘴气?”   “并未放瘴气。”和尚摇了摇头,“只是这位女施主贪食了贫僧的泉水。”   “一点泉水罢了,依旧如此小气。”陆朝宗单手掐住苏阮的喉咙,然后把她挂在自己的臂弯上,单手在她腹上一用力,就将苏阮刚才喝进去的几口泉水都给逼出来了。   抬手帮苏阮擦掉嘴角的水渍,陆朝宗捏了捏她的脸。   苏阮抬眸,笑眯眯的抱住陆朝宗的胳膊,“嘘,抓到了。”   话罢,苏阮放开陆朝宗的胳膊,歪歪斜斜的自己走了几步,然后扭头跟陆朝宗道:“轮到你来抓我了。”   陆朝宗站在原处,看着苏阮转身一闷头撞上一棵青竹,然后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缩起身子。   拢着宽袖上前,陆朝宗抬脚踢了踢她的绣鞋。   苏阮抱着身子往旁边缩了缩,有呜咽声从里头传出来。   陆朝宗蹲下身子,语气略微有些无奈,“说话。”   “疼……”苏阮抬起头,额头明晃晃的是一大块被撞出来的红印子。   “我看……”陆朝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阮一把打开了手。   “哈哈哈,被骗了,蠢!”苏阮单手叉腰,指着陆朝宗大笑,然后挽起罗袖露出一双白腻藕臂,绕着几棵青竹胡乱跑着。   “哈哈哈,你捉不到……”细薄的轻纱曼舞,扫过和尚持着佛珠的手,隐带过一阵甜腻暗香。   佛珠快动,片刻后却是陡然止了动作。   那头,苏阮正兴起,她把头上的珠钗玉环都给扯了下来,那漆黑青丝蜿蜒而下,袅袅犹如寸寸清风。   幽静的竹林内,只余苏阮那软媚的笑声,糯瓷瓷的就像是夜市州桥处的香糖果子,甜腻的让人心口发憷。   “陆朝宗,你是个大坏蛋!”抱住面前的一棵潇竹,苏阮使劲的冲着陆朝宗大喊,然后又跑到那竹筒泉水处,提起裙裾露出一双不知何时被褪下了绣鞋的白细小脚。   踩着脚下沁凉的泉水,苏阮仰头,脖颈纤细,衣襟半开,显出两瓣白瓷锁骨,生嫩嫩的勾着人的视线。   屈体纤媚,面容蛊心,那是从话本子里头,窜出来的妖物。   和尚闭眼,诵经,手里的佛珠却不动。   此时的苏阮,忘记了俗世教条,忘记了女子规矩,只知快活肆意。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陆朝宗不知这小东西是从哪处学来的曲子,但他知道,若是再听下去,后头的事可就由不得他了。   伸手褪下身上的乌色玄袍,陆朝宗直接就把苏阮裹在了里面。   “唔唔唔……”苏阮正闹得兴起,哪里肯罢休,使劲的想挣脱,却是被陆朝宗狠狠的打了一下腰臀道:“再动,就把你扔到水池子里头淹死。”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安静下来,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怕了。   扛着肩上的苏阮,陆朝宗面色难看的走到那和尚面前,双眸暗沉,隐戾凶狠,一字一顿的警告道:“秃驴,出家人,色.即.是.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垂眸,立在原处未动。   陆朝宗伸手,将那和尚捏在手里的佛珠扯落。   看到那颗颗滚落在地的佛珠,陆朝宗那张俊美面容之上显出一抹嘲讽神色,“佛线已断,秃驴,管好你的眼。”   话罢,陆朝宗扛着苏阮大步离去。   幽竹惶惶,和尚紧闭双眸,长久之后吟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尚闭眼了,因为心动。   和尚的佛线断了,因为心动。   和尚……哪里比得上咱们小宗宗的一根手指头,哼╭(╯^╰)╮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卜算子》严蕊 ☆、独发      苏阮醒过来的时候, 她睡在芊兰苑的架子床上,旁边站着平梅, 圆桌绣墩上坐着陆朝宗。   那厮正端着手里的茶碗吃茶, 慵慵懒懒的半阖着一双眼,手边是一本苏阮极为熟悉的小账本。   苏阮瞪圆了一双眼, 身子立刻就从架子床上直了起来, 浑噩的脑袋一冲,眼前一阵发黑, 把她吓得不轻。   “二姐儿。”平梅眼疾手快的托住苏阮,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没事。”朝着平梅摆了摆手, 苏阮撑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身, 然后猛地几步跨到陆朝宗面前, 裙裾绷得笔直,再迈不开。   “王爷,这是臣女的东西!”用力的拉拽着那被陆朝宗捏在手里的小账本, 苏阮红着一双眼故作凶狠,但眼眸深处却泛出一股子心虚来。   “哦?这上头写着本王的名字, 本王还当是自个儿的东西呢。”   陆朝宗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捏着手里的小账本,任凭苏阮怎么拉扯都不放。   听到陆朝宗的话, 苏阮那张原本就涨红的脸更是晕红了几分,她咬着唇瓣,被陆朝宗噎的哑口无言。   那小账本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写的陆朝宗的名字,当然, 基本都不是好话,偶尔添上一两句好话,还被苏阮气呼呼的用墨汁给涂了去。   “啧啧……”陆朝宗一边盯着那小账本看,一边摇头,“阿阮姑娘的字,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其实苏阮的字还算是好看的,但放在一众才情女子中间便高下立显。   “这是我的私密物。”苏阮见拉扯不回小账本,双手一遮就把那小账本给挡住了。   看到苏阮那颤巍巍覆在小账本上的青葱玉手,陆朝宗突兀勾唇笑道:“这让本王看的是阿阮姑娘,不让本王看的也是阿阮姑娘,阿阮姑娘到底想要本王如何呢?”   “谁,谁让你看的,我根本就没有……”   “二姐儿。”苏阮结结巴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的平梅给扯住了罗袖道:“确实是您把这小账本硬塞给摄政王的。”   苏阮剩下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她瞪圆了一双眼,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平梅,小嘴微张,神色诧异。   现在苏阮细想过来,她自出了姚玉园之后,那后头的事便一点子都记不清楚了,懵懵懂懂的就像是雾里看花似得,知道那是花,却不知是什么花。   她记得陆朝宗,却不知与陆朝宗做了些什么。   “呵。”陆朝宗轻笑一声,单手一抽就把那小账本给抽了回来,然后慢条斯理的收进宽袖暗袋之中道:“既是礼,那本王就收下了。”   “不是礼不是礼,只是给你看看的!”苏阮瞬时回神,头冒虚汗的上手想去拿那小账本,却是被陆朝宗给挡住了手。   “阿阮姑娘怎如此小气?这送出去的东西,还想着要回来?”   “我没有想送……”苏阮哭丧着一张脸,脑袋里头浑浑噩噩的还没回过神来,被陆朝宗拉扯着左右乱带,根本就说不过他。   “没有想送?那先前说想嫁与本王的话,也是胡言,消遣本王了?”   “……哈?”苏阮一愣,满以为是自个儿脑子出了事,或者是还没睡醒。   “王爷,您,您刚才说,说的什么?”抱着手,苏阮猛地往后一退,连那小账本都不记得要了。   “本王说,先前阿阮姑娘说的,想嫁与本王的话,如今看来也只是在拿本王玩乐?”   陆朝宗难得有耐心的将这一番话又重复了一遍,他一字一顿的说完,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苏阮那张煞白小脸,嘴角轻不可见的勾出一抹笑。   “……平,平梅……”苏阮扭头,急切的拽住一旁平梅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得,“我,我刚才说,说过这种话?”   “二姐儿。”平梅握住苏阮的手,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看到平梅点头,苏阮瞬时崩溃,她猛地一下瘫软下身子,恨不得把刚才脑子糊了的自己塞进水池子里头好好洗洗。   “阿阮姑娘刚才,哭着抱着本王的腿说要让本王负责,现下却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本王甚是心寒。”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白皙指尖轻略过清冽茶面,俊美面容一瞬绷起,看着有些让人心怵。   “臣女,臣女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与臣女计较了,臣女就算是像天借个胆子,也不敢拿您玩乐取笑呀。”   苏阮讪讪的笑着,愈发攥紧了平梅的手。   “这浑了几个时辰,就这般会说话了,阿阮姑娘还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啊。”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拢着宽袖从绣墩上起身,那挺拔的身躯笼罩而下,将苏阮纤细的身子罩进暗影里。   看着面前压迫感十足的陆朝宗,苏阮用力的仰头,掩在裙裾里的双腿哆嗦的厉害。   “罢了。”突然,陆朝宗挺身,取出一对花中花慢慢盘玩道:“今日之事,本王可以不计较。”   “多谢王爷……”   “不过。”陆朝宗话锋一转,看着苏阮那瞬时又紧张起来的脸,声音低哑道:“半月后三秋恰半,为仲秋月圆之夜,所谓胡饼邀蟾蜍,本王不沾荤腥,想吃个干净些的宫饼沾沾口。”   “王,王爷的意思是……”苏阮小心翼翼的抬眸,现在的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掂量一下。   “本王的意思是,想吃阿阮姑娘亲手做的宫饼。”   陆朝宗想吃宫饼,这宋陵城内有的是人会帮他做,可他指明了要吃苏阮做的,苏阮只能硬着头皮上。   苏阮从没进过厨房,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未碰过庖厨内的东西,所以她不是手艺不好,是根本就没有手艺。   不过好在,这距离中秋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苏阮还能细细的学,不说做的多好吃,起码要能入口。   “二姐儿,您还是先歇会儿吧。”平梅上前替苏阮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心疼的开口道:“这都做了半日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没事。”苏阮垂着脑袋,将手里的月团子塞到模具里压实,白腻小脸上满是细碎的白.面粉。   “对了。”抬眸喊住平梅,苏阮睁着一双眼在空落落的小厨房里看了一眼,然后才悄悄的开了口,“那日里,我到底在陆朝宗的面前说了些什么?”   平梅面露犹豫神色,静默片刻后道:“您抱着摄政王的腿,哭着喊着说摄政王毁了您的名声,要摄政王做主负责。”   在苏阮心底,那日这厮把她推进泉水池子里的事她还记着仇,身为女子,即便苏阮嘴里说不在意,但心中却还是忍受不了他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不然上辈子的她也不会活得那般窝囊。   “……还有呢?”   “还有您说,这世上的人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看着您的脸,看不着您的心……”   说到这里,平梅面色一红,有些难以启齿。   注意到平梅的面色,苏阮奇怪道:“怎么了?后头呢?”   苏阮想着,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还能如何?但事实证明,这破罐子也是能碎成渣滓的。   “您拽着摄政王的手,硬是要人……摸您的心。”平梅凑到苏阮耳旁,极其艰难的吐出这最后的几个字来。   听到平梅的手,苏阮手上一个用力,模具里面的月团子就挤了出来,扁扁的压在那里,软糯的红豆馅粘在苏阮的掌心里,稠腻的紧。   苏阮垂眸,面色一瞬涨红,她盯着自己的心口看了看,那里挽着系带,鼓鼓囊囊的被短衫撑起,哪里摸得着心口?   小厨房内一瞬沉静下来,苏阮哑着嗓子开口道:“去,去帮我倒碗茶来吧。”   “是。”平梅应声,赶紧出了小厨房。   苏阮独自一人站在小厨房里,用力的搓揉着模具里的月团子,那黏腻的豆沙和粉白的面団子混在一处,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心绪杂乱的苏阮又揉了个月团子塞进模具里,但却没了心思继续,她净完手,就转身回了主屋。   靠在美人榻上,苏阮习惯性的想从软枕下抽出那个小账本,但在摸到那空空如也的下头时,脑中一阵恍然。   那小账本被陆朝宗给拿走了。   所以她到底在小账本上记了多少东西呢?   抱着怀里的软枕,苏阮仰头盯着一旁的绮窗,脑中断断续续的想起小账本上记着的一些东西。   那小账本是苏阮用针线,将一张张麻纸叠缝起来的。   麻纸上面零零散散的记着苏阮的事,有些不知所云,但却都是她的心里话。   如今被陆朝宗拿走了,苏阮心内升腾起一股明显的羞耻感。   她觉得,现在的她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陆朝宗面前一样,那小账本外头的兔皮套子是她的衣裳,里头写的东西就是苏阮的皮,而陆朝宗现在正在看她的肉,抚她的骨,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剥离了出来。   苏阮想的出神,一眨眼却是突然看到窗绡上印出一张人脸,吓得她一个哆嗦,扬手就把怀里的软枕给扔了过去。   窗绡细薄,苏惠德那张脸使劲的嵌在上面,眼睛,鼻子,嘴巴,都清清楚楚的拱起来。   被软枕砸了,她也不动,就那么静悄悄的盯着苏阮看。   苏阮赶紧打开窗绡,看着面前苏惠德那张满是横横条条的脸,无奈扶额。   她这四妹妹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芊兰苑的?从姚玉园到芊兰苑,坐马车可还要一炷香的时辰呢。   浑身松软的小白狐跳上窗棂,然后极其熟练的窝到苏阮的美人榻上。   苏阮看了一眼那小白狐,又看了一眼趴在绮窗上的苏惠德,想着她这四妹妹莫不是跟着这小白狐过来的?   “狐狐,瞎摸。”睁着一双眼,苏惠德趴在绮窗上蹬着腿想进来,被苏阮按住了肩膀,“从门走,从门走……”   一旁房廊处,传来半蓉惊恐的喊叫声,“谁啊,哪个野蹄子干的?这刚结出来的小茄子,又没了!”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苏惠德嘴角的茄渣子,赶紧帮她擦了擦。   幸亏吃的不是花……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雾里看花……   小宗宗:我是花   苏二二:……请跟我保持你死我活的距离   苏惠德: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傻子玩╭(╯^╰)╮    ☆、独发      虽已过秋分, 但天气却依旧有些燥热。   苏阮看着坐在绣墩上吃糕点的苏惠德,伸手帮她把散乱的头发往耳后拨了拨。   “阿阮!”苏惠苒急匆匆的冲进来, 一眼看到坐在苏阮旁边的苏惠德, 脚步微顿,“四妹妹怎么在你这?”   “啊, 她……”   “先别说那么多了, 快,备马车咱们去衍圣公府。”没听苏阮解释, 苏惠苒便急匆匆的抢话道:“正巧四妹妹在,咱一道去挫挫那孔君平的威风!”   “怎么了这是?”   看着面前一副气势汹汹模样的苏惠苒, 苏阮扶额, “大姐, 你昨日里才吃醉了酒在南风馆前面撒了酒疯,拽着那抚顺大将军当成红倌不放,现在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了?”   越与苏惠苒处的久, 苏阮便越发现,她原本心目中那个温柔大方, 端淑有礼的大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抚顺大将军?那是谁?”苏惠苒对昨日里的事还是有些印象的,她明明拽着一个红倌,怎么变成那抚顺大将军了?   “大姐, 你把那抚顺大将军当成红倌,差点给人家把衣衫都扒了。”   苏阮端了一碗茶水给苏惠苒,无奈摇头道:“幸亏摄政王在,不然你怕是都脱不得身。”   厉蕴贺的名声, 整个宋陵城都是知道的。   混迹花柳,滋事打架,仗着自个儿的一身本事,硬是打的那些权贵子弟抱头鼠窜,除了陆朝宗,便没有那能制得住他的人。   出身草莽的人,从白骨枯烂的战场上出来,骨子里头浸着血煞气,即便外表看着秀气纤瘦,但哪里是这些养尊处优的氏族公子能比的。   愣愣的伸手接过苏阮手里的茶碗,苏惠苒眨了眨眼道:“那,那这,我……”   “大姐不必担忧,那厉蕴贺看着虽不好相与,但日后是碰不上的,你也不必想太多。”   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闺阁女子,若不是刻意相见,是说不上话的。   “不过大姐,你大晚上的去那南风馆做什么呀?”   “咳。”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尴尬的轻咳一声,“你也知道,这衍圣公不退亲,我这一日就睡不安稳,便想了这招来败坏自个儿的名声,这样一来,就算是衍圣公不退亲,那衍圣公府里头的人也不会罢休的。”   “可是这,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苏阮看着苏惠苒的脸上露出一抹担忧神色。   “这有什么,我宁可在这苏府里头老死,也不愿嫁进那衍圣公府里头哭死。”   苏惠苒挺直身板,一本正经的看着面前的苏阮道:“阿阮,你明白我的话吗?”   “嗯。”郑重的朝着苏惠苒点了点头,苏阮眸色坚定道:“我明白大姐的意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苏惠德咬着嘴里的糕点,含含糊糊的吐出这两句诗。   听到苏惠德的话,苏惠苒这才想起自个儿过来寻苏阮是为何事。   “那衍圣公府举行了诗会,刚才给咱们送来请柬,邀咱们去对诗。”   “对诗?可那孔君平和衍圣公昨日里不是刚刚才在南风馆门口与咱们闹僵吗?”   “所以这不是请柬,是战帖。”将手里的请柬拍在圆桌上,苏惠苒仰头道:“咱们带四妹妹去,杀他们个尸骨无存!”   苏惠德嚼着手里的糕点,双颊鼓圆圆的活似只荷上青蛙。   “这……大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母亲定然是不会同意带四妹妹出去的。”苏阮小觉得苏惠苒大概还不知苏惠德的事,所以才会说出带苏惠德出去这种话。   “阿阮你怎么比母亲还迂腐?你瞧瞧四妹妹都傻成什么样了,这副书呆子模样若是再不出去转转,日后被人骗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苏惠苒说的言辞凿凿,苏阮听罢之后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四妹妹不喜说话,平日里总是呆在屋子里头不出去,兴许只是无人陪她说话,若是她有个知根知底的玩伴,那指不定就能好一些?   “咱们去去便回,母亲定然不知道。”说罢话,苏惠苒一手牵过苏阮,一手牵过苏惠德,便急匆匆的带着人出了主屋。   三人坐上马车,往衍圣公府去。   马车内,苏惠苒一手拿着螺黛,一手点着唇脂道:“快,阿阮,咱不能让那衍圣公府的人看轻了。”   苏阮面色微有些尴尬的接过苏惠苒手里的唇脂,透过妆奁里镶嵌着的一小面花棱镜,小心翼翼的抹了抹。   苏惠德抱着怀里的白狐,双眸定定的盯着苏阮手里红艳艳的唇脂。   这唇脂拿蜂蜜和玫瑰花瓣调制而成,香甜芬芳,勾的苏惠德不断伸头。   注意到苏惠德的目光,苏阮笑笑,给她在唇上抹了一点。   苏惠德舔唇,然后歪了歪头道:“饿了。”   “饿了?喏,糕点。”涂着黛眉的苏惠苒听到苏惠德的话,抬手就把案几上的一小碟子糕点递给了苏惠德。   苏惠德伸出胖手,把苏惠苒手里的糕点抱过来,然后又把苏阮手里的唇脂拿过来,用糕点蘸着唇脂吃。   苏阮眼睁睁的看着苏惠德将蘸着满满唇脂的糕点塞进嘴里,呐呐的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苏惠苒转头看到苏惠德的动作,面露惊诧,手中螺黛一歪,那黛眉就歪了缝,“完了完了,这书真的读傻了。”   苏惠德吃的满嘴唇脂,那细细碎碎的糕饼屑落在她怀里的白狐身上,白狐一身的软毛,都粘上了嫣红色泽。   苏阮抬手把苏惠德怀里的白狐抱过来,帮它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毛发。   “阿阮,四妹妹这癖好,真是有些怪呀。”抹掉眉角画出来的黛色,苏惠苒摇头道:“怎么喜欢吃唇脂?”   “大概是喜欢吃甜滋滋的东西吧,小孩子嘛。”苏阮尴尬的打圆场。   “唔,也对,四妹妹还小,这种甜滋滋带着花香气,又好看的东西,自然是欢喜的。”苏惠苒在想衍圣公府的事,也就没将苏惠德的反常放在心上,毕竟她可是亲眼瞧过苏惠德那肚子里头墨水的人。   若说那孔君平是宋陵城内有名的才女,但却依旧比不过饱览群书,过目不忘的苏惠德。   “行了行了,可不能都吃了,过会子还要用呢。”抬手把苏惠德手里的唇脂拿回来,苏惠苒小心翼翼的把它装进妆奁里。   苏惠德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   马车辘辘停在衍圣公府门口,然后由婆子引着往一旁角门驶去。   今日衍圣公府大办诗会,宋陵城内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来赴宴,儒生才女,络绎不绝。   孔君平是宋陵城内极为有名的才女,甚至可以说,她称第一,便无人敢称第二,所以当苏惠苒将身后的苏惠德推出来,要让她与孔君平比试的时候,众人皆是一阵唏嘘。   这脸都没长开的娃子敢跟孔君平比,怕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苏阮扫过一旁看戏的人,有些担忧的扯了扯苏惠苒的袖子。   苏惠苒安抚的拍了拍苏阮的手,然后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是客人,孔姑娘若是不介意,这比试的规矩便由我来订,如何?”   “请。”孔君平端着身子站在苏惠苒面前,脸色冷凝。   苏惠苒轻笑,缓慢开口道:“今日,咱们比接诗句,用一句诗最尾字,接新诗的第一个字,这诗皆要有出处,不可自个儿杜撰。”   苏惠苒话罢,站在一旁的众人交头接耳起来。   “这倒是新鲜玩法。”孔君平冷笑一声,显然还存着昨日里的气。   昨日里,那苏阮先是抹了她一脸的滴酥,然后这苏惠苒又在南风馆门口败坏了她弟弟的名声,这口气,孔君平是怎么都咽不下去的。   她衍圣公府,世代勋贵,何时被如此欺侮过!   “怎么,孔姑娘不敢应?”苏惠苒挑眉,那被她画的高高的黛眉眉尾拉长,显出几分凌厉气势,一改苏惠苒平日里的那副温婉模样。   “比诗,我孔君平,从未输过。”   孔君平是自信的,她不说饱览群书,但这宋陵城内还真没有一个人能当她的对手,就算是阴香安,也不及她。   但让孔君平没有想到的是,面前这个看着呆呆傻傻的小傻子竟然连想都不用想,便能接住她特意挑的那些刁钻古怪的诗,而且有些诗,她甚至从未见过,若不是女婢去书房内拿了书籍来,她还真要当那些诗句是这小娃杜撰出来的。   苏惠苒站在一旁,看着孔君平那张惨白面色,脸上的表情肆意而畅快。   “君平,是你输了。”阴香安从一旁走出,双眉轻蹙,“你一向不是自傲之人,何故如此?”   是啊,她一向不是自傲之人,可自从碰着这苏阮,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变的不像自个儿,她开始嫉妒,羡慕,恨。   陆朝宗是山巅上的风,谁都抓不住他,孔君平抓不住,便以为别人也抓不住,可真正当有人抓住了以后,孔君平才知道,那不是山巅上的风,那只是人手掌心上的一道痕,原本就生在那里。   原本就属于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日记二之今天的皇叔不一般:   今天的黄叔不一般,多吃了两碗饭,还盯着真手里白月半月半的小包包看,真赶快吃了,不给黄叔看。   小宗宗:本王是软软掌心里的一道痕,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苏二二:别特么捏了!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清?吴伟业《圆圆曲》    ☆、独发      大煞了那孔君平的锐气后, 苏阮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苏府。   苏惠苒气色饱满的坐在苏阮的芊兰苑里,一口气吃了三大个苏阮蒸出来的月团子。   “大姐, 好吃吗?”苏阮坐在一旁, 小心翼翼的道:“是不是有点焦了?”   “不焦,很好吃。”苏惠苒心情好, 这会子吃什么东西怕是都能说好吃。   苏惠德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苏阮的梳妆台下面, 手里抱着她的口脂正在用手指抠,抠不出来的就用嘴来舔。   那张白胖的脸上满是檀香色的口脂颜色。   苏阮无奈的抬手把苏惠德从梳妆台下面牵出来, 然后让平梅带人去净面洗手。   “阿阮,你怎么起心思做这月团子了?”   按照苏惠苒的想法来, 她的二妹妹若是下厨房, 定然最喜樱桃肉, 哪里会做什么月团子。   “唔……就是想做了。”苏阮含含糊糊的应付了苏惠苒一句话,就听到外头传来半蓉惊喜的声音道:“二姐儿,大姐儿, 衍圣公府的人来退亲了。”   苏惠苒猛地一下从绣墩上起身,脸上显出明显喜色。   “阿阮, 我去瞧瞧去。”等不及的苏惠苒提着裙裾就急匆匆的出了主屋,发髻上的珠钗玉环轻响,叮叮当当的十分悦耳, 显示出主人的好心绪。   苏阮下意识的抿唇轻笑了笑,然后低头看着面前的月团子发愁。   这月团子是做的有模有样了,但味道却还是差了许多,她可不能给那陆朝宗抓住错处, 不然那人还指不定要如何罚她呢。   轻摇了摇头,苏阮趴在圆桌上揉脸,白腻腻的面颊被搓揉在掌心里,一会子捏成团,一会子挤成扁状。   “二姐儿。”平梅牵着苏惠德的手从主屋外进来,声音轻细道:“奴婢听说三姐儿醒了,这会子正闹着要出家,遁入空门呢。”   “出家?”听到平梅的话,苏阮奇怪道:“怎么会想要出家的?”   “说是听了那监寺高僧的佛语,茅塞顿开,决定出家为先前自己做的孽赎罪,这会子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劝着呢。”   “是嘛。”苏阮蹙眉,有些不大信,“平梅,你把四姐儿送回去,我去二房的院子里头瞧瞧。”   “哎。”平梅应了一声,牵着苏惠德出了主屋。   苏阮从绣墩上起身,随手从木施上拉下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就准备出门,垂眸之际却是突然瞧见那绣印在衣襟处摄政王府的绣纹,当即就反手脱了下来。   这披风是那厮上次带她去夜市州桥时给她披上的,平梅怎么又帮她收着了?幸亏她及时发现,不然这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从圆角柜内翻出一件自己的披风,苏阮穿上之后往二房去。   二房内烟熏缭绕,满是香烛气,偌大的庭院内站着十几个光头和尚,穿着僧衣,正一本正经的在敲着手里的木鱼。   那嗡嗡直响的念经声和“哚哚”的木鱼声混杂在一处,苏阮只听了片刻便感觉浑身难受,恨不得用两个棉花团子把自个儿的耳朵堵上。   “放开我,我要出家,我要出家……”   苏惠臻尖利的声音从主屋内传来,苏阮探头看去,只见她头绑白布带,披头散发的从主屋内冲了出来,身后是死死拉住她的李淑慎。   王姚玉站在一旁,想搭手,但却又不愿搭手,最后也只是闲闲的劝了几句。   “三姐儿呀,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晓自个儿错了,低头认个错也就行了,何苦还要出家呢?”   一边说着话,王姚玉一边朝着垂花门处看了一眼,正巧就瞧见那站在垂花门口的苏阮。   李淑慎抬眸,也看到了苏阮,赶紧急匆匆的跑到她的面前,开口就是浓厚的哭腔,“二姐儿啊,二姐儿啊,求求你劝劝蓁儿吧,她谁的话都不听,就说是要给你赎罪……”   李淑慎哭的双眸泡红,手里的绣帕都湿了一半。   “给我赎罪?”听到李淑慎的话,苏阮好笑道:“她要给我赎什么罪?”   “蓁儿偷了你的檀香木吊坠,是她的不对,可你们好歹也是十几年的姐妹了,难道你就任由着她出家吗?”   李淑慎说着话,就跪了下去,死死拽住苏阮的宽袖不放,“二姐儿啊,你就行行好,劝蓁儿几句,好不好啊,婶婶求你了,婶婶给你磕头……”   “婶婶,您是长辈,您磕的头我受不起。”说罢,苏阮侧身拉开李淑慎的手,往苏惠蓁的方向走去。   李淑慎跪在原处,那个头要磕不磕的磕了一半,被苏阮利落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这二侄女,怎么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苏惠蓁正被婆子抱着腰肢死死拉住拿着剪子的胳膊,她红着一双眼,面色惨白,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苏阮,声音嘶哑道:“苏阮,先前是我的错,我出家,给你赎罪!”   苏阮蹙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苏惠蓁,在掂量她说的话到底是假的,还是真的。   “哎呦……”婆子被苏惠蓁用力推开,肥胖的身子扑倒在地。   拿着手里的剪子,苏惠蓁抓起自己的一把头发就是用力一绞。   青丝滑落,断断续续的铺在青石板砖上,苏阮耳旁是李淑慎那撕心裂肺的惊喊声。   “施主。”突然,一只挂着佛珠的手从旁伸出,牢牢的抓住了苏惠蓁的胳膊,“施主,世间有苦事,便会结苦果,你尘缘未了,佛祖是不会收的。”   “大师……”苏惠蓁听到和尚的话,“扑通”一声软倒在地,手里的剪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叮当”脆响。   “大师,是不是我做了太多错事,所以佛祖才不收我?”   苏惠蓁仰头,目光虔诚的看着面前的和尚。   和尚双手合十,眼眸微闭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施主若是想赎罪,不若去寻那系铃人。”   “系铃人……”听到和尚的话,苏惠蓁碎碎念了片刻,然后猛地一下抬眸看向苏阮。   苏阮蹙着娥眉站在原处,对面前这一出戏十分疑狐。   “二姐姐,二姐姐。”苏惠蓁急切的拽住苏阮的裙裾,一脸急色道:“二姐姐要如何才肯原谅我,只要二姐姐说出来,我就去做。”   苏阮垂眸,看着面前一脸恳切的苏惠蓁,脑子里头空空的不知如何应对。   若是要苏阮原谅这苏惠蓁,苏阮是做不到的,可看着面前苏惠蓁这副可怜模样,苏阮又觉得自己是否太心硬。   “二姐儿啊,蓁儿是真心改过,你若是不原谅她,她可就要出家去了,这大老爷回来,你要让咱们怎么交代呀。”李淑慎与苏惠蓁并排跪在苏阮面前,将她身上的裙裾扯得都变了形。   苏阮静静站在那里,突然笑了笑道:“若是想给我赎罪,三妹妹不若出家去,日日与我诵经,抄写佛经,可好?”   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蓁一愣,那颗豆大的泪珠子嵌在眼眶里,要下不下的看着十分尴尬。   李淑慎干嚎了两声,继续哭喊道:“二姐儿啊,你的心怎么这样狠啊,她是你的三妹妹呀,你们十几年的姐妹情谊,你怎么说让蓁儿出家就出家呢……”   注意到苏惠蓁微妙的面色,苏阮冷笑一声,用力的一把扯开自己被她死死拽住的裙裾,然后用力的挺直了身板道:“罢了,三妹妹若是真要替我抄写佛经,我怕是还会折寿呢。”   此刻的苏阮算是明白了,这苏惠蓁哪里是幡然悔悟想要出家呀,她就是看着那日青蟹宴上自个儿颜面尽失,想拉拢她过来争回些颜面。   但若不是这李淑慎自作聪明的拿苏钦顺出来压她,她倒还真未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   想到这里,苏阮真想扇自个儿几巴掌,人家扯扯嗓子喊上几句,掉几滴眼泪珠子,自个儿就被喊昏了头,真是连四妹妹都不如,四妹妹还知晓先要吃的,再背诗呢。   苏阮转身,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和尚。   那和尚长相俊美,身量颇高,明明长着一张佛脸,但却有颗坏心,竟然与这苏惠蓁一道诓骗自个儿,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不是受那陆朝宗整日里阴谋来阴谋去的说法,苏阮怕是脑子一热就给人答应了!   狠狠剜了那和尚一眼,苏阮走到王姚玉面前行礼道:“母亲,天色不早了,您早点回去歇息吧,二房的事咱们大房管不着,待父亲回来以后,自有定夺。”   王姚玉看着面前的苏阮,呐呐的应了一声,只感觉原本软绵绵的女儿怎的好似脱皮换胎了似得连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二姐儿啊,你可不能这样啊……”李淑慎不死心,还想拽着苏阮求,却是被那和尚一把拦住了道:“二夫人,长幼有序,您不可跪。”   “啊……”李淑慎愣愣的被那和尚从地上扶了起来,脸上妆粉尽失,一瞬苍老许多。   苏阮听到那和尚的话,霍然转身,一双柳媚眼轻动,里头满是厌恶情绪。   果然是一伙的。   哼,难为这秃驴长的人模狗样的,却是连那陆朝宗都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不开森,这秃驴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我,哼╭(╯^╰)╮ 苏二二:蠢,人家没头发 ☆、独发      所谓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苏阮与陆朝宗呆在一处久了, 难免惹上他的一点习性。   苏阮不知这习性是好, 还是坏,但按照平梅的话来说, 不管是现在的二姐儿, 还是以前的二姐儿,都是极好的。   衍圣公府与苏惠苒退了亲事, 苏惠苒心中欢喜,日日在苏阮这处逗留说话, 将她那些珍藏的金银首饰, 脂粉螺黛都给搬了过来。   “阿阮你瞧, 这是珠粉阁新出的一款花钿,我瞧着甚是配你,就帮你取过来了。”   “这是用什么做的?瞧着真好看。”   苏阮上手将那花钿拿在手里把玩, 语气好奇的道。   白嫩指尖夹着那青绿色的繁体花钿细细看着,晶莹点点, 清雅别致。   “这是翠钿,用翠鸟的羽毛做的,明日宫中设中秋宴, 你就贴这翠钿,定然艳压群芳,让摄政王一眼就能瞧见你。”   听到苏惠苒提到那陆朝宗,苏阮捏着翠钿的手一顿, 面颊微红,“大姐,我与那摄政王并无瓜葛。”   “知道,知道,并无瓜葛。”苏惠苒根本就不信苏阮的话,只笑眯眯的顺着她的话敷衍了一下。   苏阮欲辩解,却觉得此事越描越黑,还是别多话了的好,日后待那摄政王娶了妻,这种流言自然就消散了。   翌日,中秋夜宴,天公却不作美,圆月被乌云遮挡,天色黑压压的阴沉的紧。   “阿阮,这天色看着不大好,你让平梅带着伞。”   苏惠苒牵着手里的苏惠德,转身对身后还在摆弄着额上翠钿的苏阮道:“母亲难得松口让咱们带四妹妹出来,过会子咱们也要看好了。”   “嗯。”放下自己时不时的就想摸摸额上翠钿的手,苏阮用力点了点头。   那御花园里头的花可禁不住苏惠德几嘴,这小东西吃完了不要紧,他们苏府倾尽家财怕是都赔不起几盆。   “别抠你那额上的翠钿了,这么好看的东西抠坏了可如何是好?”苏惠苒上手牵过苏阮的手,碎碎念道:“我要是有你这般的好相貌,那些脂粉螺黛的还不可劲用。”   “若是能换,那我就与大姐换了。”   苏阮轻垂下眉眼,对于自己这张脸依旧不满意的很。   没法子,上辈子加上这辈子,苏阮这张脸就是被人指着鼻子骂祸国殃民的根本,她心中有结,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   “唉。”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苏惠苒无奈摇头,却不再劝。   这种事还是要苏阮自个儿走出来,这自己心中的结,只有自己能解,旁人说再多,总不能把手伸进去帮她把结给扯开了吧?   坐上马车去宋宫,苏惠德抱着怀里的小白狐不肯放,硬是要一道带进宫去,让苏惠苒和苏阮愁大了头。   “刑大人。”苏阮眼尖的瞧见那正欲从小门进去的刑修炜,赶紧上前拦住了他的路道:“刑大人,怎么刚刚进宫?”   刑修炜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阮,然后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苏阮姑娘。”   “有事寻刑大人,不知刑大人可有空闲?”苏阮知道,刑修炜出宫定然是去帮陆朝宗办事的,她突兀拦住别人,怕是耽误了人家的事。   “苏阮姑娘请说。”   “是这样的,我四妹妹硬是要抱白狐进宋宫,宫门口的守卫不让进。”   “原来是此事。”刑修炜微微点头,然后拢着宽袖走到苏惠德面前。   苏惠德睁着一双眼,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刑修炜。   刑修炜阴柔的面容上显出一抹笑意,他伸手抚了抚那小白狐的脑袋,然后又摸了摸它的身子,在确定并无威胁之后便转身与身后的守卫道:“苏四姑娘的灵狐端庄可爱,并无血气,放进去吧。”   刑修炜是宋宫的大总管,陆朝宗跟前的红人,这样的人发话,那些守卫自然是只能应的。   “多谢刑大人。”苏阮上前,与刑修炜道谢。   “苏阮姑娘客气了,可是要进宫?”   “是。”苏阮轻颔首。   “既是要进宫,那就与奴才一道进吧。”   “烦劳刑大人了。”   与刑修炜走在一处,那些他人要例行的检查,放到她们身上便都省了,甚至都无人前来问话。   这时候的苏阮突觉权势之重要,堪比平日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一旦尝到了,便舍不去,戒不掉,削尖了脑袋都想往上头爬。   对于现在的苏府来说,前是无望山巅,后是万丈深渊,他们只能被迫的往上去,一旦后退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这也就是为什么苏致雅宁可以虎谋皮,与陆朝宗接近的原因。   “苏阮姑娘,请。”刑修炜尽职尽责的将苏阮一行人带进了花萼相辉楼。   花萼相辉楼与闹市临街,苏阮站在楼阶上,看着下头那热闹非凡的婆娑闹市,心中惆怅。   小儿不识愁滋味,只知连宵嬉闹,贪食玩物。   苏阮小时,也算家中珍宝,只随着年纪渐长,越发不得苏钦顺欢心,王姚玉是个没有主见的,见苏阮不得苏钦顺欢喜,心中虽不忍,但却有意的将她隔离开去,省的她影响了苏惠苒和苏惠德。   “刑大人,此物劳烦您替我带给摄政王。”   刑修炜低头,看了一眼苏阮拎在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笑道:“苏阮姑娘,此事奴才办不得,还是要您亲自去。”   话罢,刑修炜上手指了指花萼相辉楼上一月台道:“主子在那处,苏阮姑娘可从这小阶上去。”   顺着刑修炜的手指方向仰头,苏阮眯眼看了看那月台,只见陆朝宗端坐在一矮榻上,姿态慵懒的半靠,头顶是一片漆黑黯淡,哪里有半点月色。   刑修炜不应,苏阮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爬上了月台。   雨欲来,风渐盛,那飒飒吹来的凉风带着晚间的阴凉,灌顶而过,苏阮低头,缓步走到陆朝宗身后。   穿着花衣蟒袍的陆朝宗捏着手里的酒爵,正在仰头看天。   凉风凛冽,将他宽大的蟒袖吹得鼓起,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窄袖。   “王爷?”苏阮开口,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那风迎面打来,呛的她的声音都飘散了几分。   陆朝宗靠在那处未动,只晃了晃手里的酒爵。   苏阮又磨磨蹭蹭的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旎侬,犹如前日皎美朦胧月色,“臣女给您带了宫饼来。”   话罢,苏阮小心翼翼的提着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上前,将其置于陆朝宗面前的酒案上。   陆朝宗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阮,视线从她酥软的腰肢上滑,略过鼓囊衣襟处,最后定在她额间的翠钿上。   翠钿细薄,晶莹剔透仿若活物,贴在苏阮白腻的肌肤上,使那入手凝脂般的肌肤更显出一抹通透的瓷白。   “王爷,宫饼。”苏阮在小厨房跟着厨头学了半月,虽未学到那厨头的精髓,但却学到了一点形。   宫饼娇小,外面色泽金黄,装在白瓷小碟中,一眼看去卖相极好。   陆朝宗伸手,接过苏阮递过来的那块宫饼,不尝,只盯着上头的字看。   宫饼上印着“团圆”二字,一看就是苏阮自己的字。   “真丑。”伸出指尖点了点那个“圆”字,陆朝宗嗤笑道:“毫无笔锋美感,歪歪曲曲的又没有正形。”   陆朝宗说的话,与苏钦顺平日里批评苏阮的话如出一辙,饶是苏阮已然被苏钦顺说的脸皮厚,在这时候还是有些尴尬。   “臣女手拙,自然比不得这宫内的御膳房。”苏阮垂下眉眼,声音细细的带上了几分情绪,“而且这字也不是臣女要加的,是那厨头说,这宫饼上加字乃是习俗惯事。”   听罢苏阮明显带着气恼的呢喃软语,陆朝宗轻笑,张口咬了那宫饼一口。   宫饼小小一只,陆朝宗一口就咬掉一大半,露出里头炖煮的软糯甜腻的豆沙馅。   “豆沙馅?”咽下嘴里的宫饼,陆朝宗轻挑峰眉,眸色戏谑。   “唔……”苏阮鼓着气,有些不愿理会陆朝宗,但却又不得不理,所以只含糊的应了他一声。   把吃了一半的宫饼重新放回白瓷小碟上,陆朝宗抽出绣帕擦了擦手。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蹙眉。   不好吃便不好吃,当着她的面把吃了一半的放回去……   “阿阮姑娘。”陆朝宗端起酒爵吃了一口酒,略微浓郁的酒香气四溢,冲淡了嘴里的甜腻味。   “王爷若是觉得不好吃,便不用勉强。”苏阮不等陆朝宗开口,便兀自接了他的话,一副气鼓鼓的小模样。   “呵。”看着面前越发胆大的苏阮,陆朝宗不怒反笑,他慢条斯理的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那一对花中花,盘在手里细细捏玩道:“阿阮姑娘饱读诗书,想必早已知晓其中含义?”   含义?什么含义?   苏阮不懂陆朝宗话里头的意思,她看了一眼那花中花,神色困惑。   这花中花有什么含义?   “所谓红豆最相思,阿阮姑娘对本王的情,本王已然知晓。”舔着唇瓣,陆朝宗依稀还能感觉到那红豆黏腻的甜香味。   她对陆朝宗的情?   苏阮瞪圆了一双眼,纤细的身子猛往后退了一大步。   月台上装着白玉石栏杆,苏阮的后背贴在那冷硬的白玉石上,阴凉刺骨,犹如寒冰入体。   “哐当”一声,天际处响起一阵闷雷,昼白的列缺(闪电)从黑云中决裂而出,照的天地大亮,那白晃晃的光打在苏阮脸上,印出她满面苍白神色。   陆朝宗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似乎一点都未察觉苏阮那满脸震惊的神色,只闲适的把玩着手里的花中花道:“半月后,本王便亲自来苏府提亲。”   “哗啦啦……”   陆朝宗话落,倾盆大雨瞬时倾泻而下,苏阮倚靠在玉石栏杆上,被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苏阮哆嗦着唇瓣,吸气时吸进一口雨水,登时就被呛得满面涨红。   月台下有宫娥撑着油纸伞过来,陆朝宗满身湿漉的从矮榻上起身,然后抬手接过那油纸伞帮苏阮撑在头顶。   苏阮仰头,看着面前隐在暗色之中的陆朝宗,紧攥住了身后的玉石栏杆。   闹市街上,喧嚣未歇,市人依旧争饮,朦胧烈雨中,笙竽琴铮,遥从雨中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妈卖批,救命   苏惠德:花花,好次?(??`?)   小皇帝:今天还是没有看到奶娘,不开森 ̄へ ̄    ☆、独发      苏阮逃跑了, 她顶着夜雨,从月台上飞奔而下, 一路冲出了花萼相辉楼。   雨下的很大, 就像是有人用水盆子从天上泼下来一样,夜很凉, 风雨夹杂, 吹得苏阮瑟瑟发抖。   宫灯氤氲,雨幕朦胧, 苏阮看不清前头的路,她闷头扎进花萼相辉楼一旁的御花园里, 躲在一棵参天古木下。   “咳咳咳……”跑的急了, 苏阮喘的厉害,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却是突然瞧见那蹲在不远处花架子前头的苏惠德。   木制的花架子上挂着一盏琉璃灯,被雨水打的摇摇晃晃, 印照出苏惠德那张白胖的小脸。   “德儿?”苏阮蹙眉,赶紧疾奔了过去。   苏惠德捏着手里的花, 正鼓着面颊在吃,身上湿漉漉的满是雨水,也不知道要躲。   “德儿, 你怎么在这里?大姐呢?”   苏阮吃力的把苏惠德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伸手挡住眼前的雨往四下看了看,最后带着她进了一旁的石亭。   石亭很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苏阮浑身湿透,湿发贴在她白腻的面颊上,更显出那双柳媚眼的纤艳勾人。   苏惠德仰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苏阮,然后突然开口道:“不要躲,它会伤心的。”   “什么?”没有听清楚苏惠德说的话,苏阮一边拨弄着脸上的湿发,一边奇怪道。   “别躲雨,雨会伤心的。”苏惠德转身看着外面渐小的雨幕,突然扭身就又冲了出去。   “哎!”苏阮惊叫,赶紧一把使劲的抱住苏惠德的腰,“德儿,你要做什么去?”   “雨在哭。”苏惠德掰扯着苏阮抱在自己腰上的手,用力挣扎。   “它没有在哭。”扯回苏惠德,苏阮累的气喘吁吁,她用力的箍着怀里的苏惠德道:“这叫喜极而泣,它正高兴呢,你莫过去打扰它。”   “喜极而泣?”听到苏阮的话,苏惠德眨了眨眼,神色困惑。   “对,喜极而泣。”苏阮用力点头,认真的盯看着面前的苏惠德,企图让她相信自己的话。   苏惠德懵懂的点了点小脑袋,终于停下动作,然后看着石亭外丝丝扣扣的棉麻细雨发呆。   看到苏惠德终于安静下来,苏阮喘下一口气,只感觉浑身酸胀,乏累的紧,若不是这石亭内没有坐的地方,她恨不得现在就瘫在那处。   “噗,喜极而泣……哈哈哈……”突然,石亭后传出一阵爆笑声,在漆黑夜幕之中尤为吓人。   苏阮扭头,朝着石亭后看去,只见那处席地坐着一人,身穿正三品郎官服,身上湿漉漉的怕也是到石亭里躲雨的。   “给姑娘请罪。”那人笑够了,才慢吞吞的从地上起身,给苏阮施礼道:“下官本在此躲雨,却是不想姑娘来了,为男女之防,只好躲于石亭后。”   那人身上穿的官服是暗色,石亭内又没点灯,苏阮刚才跑的又急,确是没瞧见他。   “下官乃礼部侍郎官,绝非登徒浪子。”那人见苏阮不说话,便又弓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浸在雨里,只片刻便又被打湿了身子。   “礼部?”听到这人的话,苏阮瞬时瞪圆了一双眼,声音干涩道:“我听说礼部的侍郎官,不是随礼部尚书去解决江南水患一事了吗?”   “是。”男人似乎有些诧异,此等官场之事竟然会被一闺阁女子所知晓。   “江南水患一事已解决,苏大人与下官受摄政王相邀,前来中秋宫宴。”   “苏大人,也回来了?”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无端有些紧张。   “是,晌午时分刚刚到达宋陵城,便受刑修炜刑大人所邀,进宫赴宴。”男人话罢,眸色疑惑的看向面前的苏阮,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天色昏暗,男人看不清苏阮的脸,但却能隐隐瞧见她包裹在湿漉衣衫中的窈窕身段,濡湿的香甜气带着浓郁的雨雾细漫飘散,让人忍不住的口干舌燥。   男人不着痕迹的又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站在雨中,才恍似重新夺回了呼吸。   这头,苏阮听罢男人的话,脑子里头的事一串联,才知道为什么自个儿连父亲回宋陵城了都不知晓。   敢情刚才她在宫门外头碰着那刑修炜,就是去请父亲了,而她与大姐和四妹妹晌午时分早已出发,被拦在了宫门口,哪里能得到父亲回宋陵城的消息。   “不知姑娘,是哪家府……”   “阿阮!”   男人的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却是突然传出一阵惊喊声。   苏致雅撑着油纸伞,急匆匆的往石亭处赶来道:“怎么一个人就跑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遮把伞。”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阮抬眸,奇怪的看向苏致雅。   “我正坐在花萼相辉楼下头与人吃酒,瞧见你从月台上跑出来就追过来了,你呀,胡乱瞎跑,这么大的宋宫,真是让人好找。”   一边说着话,苏致雅一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苏阮裹在身上,然后又脱了外衫给苏惠德穿上。   “牵好四妹妹,咱们出宫吧。”一手撑着伞,苏致雅一手帮苏阮拉了拉身上的披风。   “宫宴结束了吗?”   “众人都去观潮了,这么大的雨,咱们早点回府去,洗个热汤,吃碗姜茶,别淋病了。”   “哦。”苏阮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道:“大哥,父亲回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刚刚还与我坐在一处吃酒,问了我一些府内的事。”   “哦。”虽是苏阮提的苏钦顺,但一提到苏钦顺,苏阮便下意识的少了话。   “对了阿阮,你是怎么知道父亲回府的事?”苏致雅垂眸,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苏阮,将头顶的油纸伞往她和苏惠德的方向倾斜了几分,挡住那从四面透风的石亭外吹进来的凉雨。   “刚才我碰着了那礼部的侍郎官。”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转头朝后指,却是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刚才那礼部侍郎官的影子。   “罢了,先回府吧。”不是什么大事,苏致雅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嗯。”应了苏致雅一声,苏阮牵好苏惠德的手,一行三人往石亭外去。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三人,男人从石亭后走出,眸色定定的看着苏阮消失在雨幕之中的窈窕身段。   虽然瞧不清楚那女子的脸,但秦科壶却觉得,这女子说话那般好听,酥酥软软的又极有家教,定然是个端庄贤淑,万里挑一的美佳人,听他们刚才说的话,难不成是苏府的姑娘?   苏府有四个姑娘,若论起端庄贤淑,及笄年华来,只剩下二房的三姐儿了。   秦科壶刚从江南水患地归来,还没来得及清楚宋陵城内发生的事,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那苏府的大姐儿流连南风馆,名声尽毁,二房的三姐儿又被摄政王在青蟹宴上当面拆穿谎言,显卑劣心性之事。   不远处有宫娥前来点灯,秦科壶拢着宽袖往石亭内走了几步,却是突然顿住步子。   只见那积着一点污水的青石板砖上,莹莹润润的显出一点翠碧色。   秦科壶弯腰,小心翼翼的将其捡起。   细薄的翠钿粘在他的指尖上,显出一股妖娆的美感。   天色渐晚,细雨不歇,苏阮随着苏致雅回到苏府,洗浴一番之后便窝在芊兰苑内与苏惠德一道下棋。   “平梅,大姐回来了吗?”落下一子,苏阮抬眸看向从主屋门口进来的平梅。   “苒香阁里头的婆子说未曾看到人,大公子已然带着人回宋宫去寻了。”平梅放下手里的温奶,帮苏惠德把身上的糕饼屑子一一捡拾掉。   “嗯。”苏阮蹙眉,心内有些焦虑。   月台上,那陆朝宗与她说的话,苏阮依旧记得清楚,她哪里知道那厮会如此厚脸皮的曲解她的意思,这往宫饼里头塞红豆馅,不已然是稀松平常之事了吗?   若不是这人说他不食荤物,她早就给他塞个大肉团子进去噎死他了!   “二姐儿,大老爷回来了。”半蓉急匆匆的推开主屋大门,身上半湿,显然是急赶过来的。   “啪嗒”一下,苏阮手里的白玉棋子掉在棋盘上,清脆悦耳。   苏惠德趴在棋盘上眨了眨眼,伸出胖手把那枚白玉棋子重新塞到苏阮手里。   颤了颤眼睫,苏阮垂眸,盯着手里的白玉棋子瞧,心内愈发慌乱。   如果让父亲知晓了那陆朝宗要来提亲的事,这苏府怕是会翻了天了。   苏府翻天了不怕,就怕父亲得罪了那陆朝宗,惹得整个苏府的人一道陪葬。   攥着手里的白玉棋子,苏阮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脑子里头兜兜转转的都是上辈子时整个苏府被血泊残尸覆盖的场面。   “二姐儿,怎么了?”瞧出苏阮的不对劲,平梅上前道:“可是觉得凉了?奴婢去把绮窗关了吧?”   “不用,让它透透气,透透气的好。”恍惚的说着话,苏阮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然后抬眸看向绮窗。   绮窗上挂着一盏琉璃灯,那氤氲的光色照亮一角,斜落下来的雨丝就像是棉麻线一样的粘粘黏黏,剪不断,理还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哪里来的瘪三,敢觊觎老子的女人! ☆、67独发      苏钦顺一回府, 府内的人皆战战兢兢的规矩了许多,就连二房的人都收敛的很。   在苏钦顺不在的日子里, 苏府内风风雨雨的出了许多事, 王姚玉小心翼翼的与苏钦顺说罢,便将手里的茶碗递了过去。   “老爷, 二房的人请了皇天寺的监寺过来做法事, 说是要去去晦气。”   苏钦顺的面色明显十分难看,他一把拍下手里的茶碗, 滚烫的茶水浸漫而出,倾倒在茶案上, 王姚玉赶紧捏着绣帕去擦。   “去晦气?我看他们二房才是一门子晦气!”   原先是苏钦顺因为二弟早逝的原因, 心中愧疚, 所以对二房尤其包容,甚至比对大房的子女还要好。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二房的人竟然会做出此等事来, 若不是他亲耳所闻,实难想象他苏府的门楣要被二房的人败坏成如何模样。   “大老爷, 刑大人来了。”管家着急忙慌的进到大堂,脸上是跑出来的热汗。   “刑修炜?他来干什么呢?”听到管家的话,苏钦顺面色难看的一甩宽袖道:“不见。”   在苏钦顺心中, 刑修炜是陆朝宗的走狗,进了他们苏府的门,就会脏了他们苏府的地。   “苏大人,何故如此大的火气?”管家身后, 刑修炜慢悠悠的进来,那张阴柔面容之上满是笑意。   苏钦顺平日里便极为看不顺眼这不阴不阳的刑修炜,再加上这时候心里还存着气,因此说话便一点都不客气。   “管家,送客。”   管家站在一旁,看了一眼那刑修炜,又看了一眼苏钦顺,面色为难。   刑修炜拢袖端坐于一旁的太师椅上,然后朝着站在大堂门口的宫娥招了招手。   宫娥抱着一卷画轴进来,小心翼翼的摊开在苏钦顺的面前。   “苏大人,此乃奴才亲自所拟的提亲单子,苏大人若是觉得有何处不妥,奴才立时就能给苏大人改过来。”   刑修炜从太师椅上起身,动作恭谨的给苏钦顺行了一礼。   “提亲?提什么亲?”听到刑修炜的话,苏钦顺瞬时瞪圆了一双眼。   “自然是苏阮姑娘和我家主子的亲事了。”刑修炜笑道。   “二姐儿和那奸贼?滚!”苏钦顺抬手一把抓过那宫娥手里的画轴,直接就给撕烂了。   刑修炜似乎早已料到此副情景,他不急不缓的开口道:“不知苏大人何处不满?可否与奴才细细详谈一二?”   苏钦顺被气得不轻,整个人“呼哧呼哧”的大喘着气,面色涨红,“你回去告诉那奸贼,让他休想!我就是将二姐儿送与乞丐,也不会把二姐儿嫁给他!”   刑修炜脸上笑意不减,只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一红色庚帖置于茶案上道:“此乃主子的庚帖,奴才明日再来取苏阮姑娘的庚帖。”   话罢,刑修炜转身离去。   苏钦顺垂眸,看了一眼那茶案上的庚帖,气得差点倒地。   “老爷?”王姚玉赶紧上前,扶住苏钦顺摇摇欲坠的身子。   “哎呦哎呦,老爷啊……”管家哭丧着脸,帮王姚玉扶住苏钦顺道:“小人去请朱大夫来吧?”   “快去快去。”王姚玉催促。   “是是。”管家帮着王姚玉将苏钦顺扶到首位坐好,然后才急匆匆的出了大堂。   “老爷,吃茶。”王姚玉递给苏钦顺一碗茶,被他抬手就给砸在了地上。   茶碗碎裂,里头的清茶淌了一地,王姚玉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身子。   “去,把二姐儿给我叫来。”苏钦顺怒急。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钦顺,王姚玉大着胆子开口道:“老爷,此事不关二姐儿的事呀,那陆朝宗要人,二姐儿一个闺阁女子,哪里能做的了主呢。”   “她做不了主,本官帮她做主。”苏钦顺气不顺,用力的拍着茶案道:“本官好好的给她做个主!”   “老爷,您难不成还真想要将二姐儿送与乞丐去呀?”王姚玉面色煞白。   “本官就算是把二姐儿送进庙里当尼姑,扔给乞丐也罢,也绝不会如那陆朝宗的意的!”   他们苏府,丢不起这个人。   “老爷,朱大夫来了,还有这位,这位秦大人。”   管家急匆匆的进来,身后跟着两人。   朱大夫背着身上的药箱,看到苏钦顺那一脸涨紫面色,赶紧上前给他把脉。   “苏大人?”秦科壶拱手给苏钦顺请安,面色焦灼道:“您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苏钦顺绷着一张脸坐在首位上,脸色依旧难看。   “科壶,你来寻我是为何事?可是礼部出了什么事?”缓下一口气,苏钦顺抬手接过王姚玉递过来的清茶轻抿一口,心中肝火旺盛,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不是礼部的事,只是下官的一点私事……”秦科壶垂下脸,面上显出一抹羞赧神色。   “私事?什么私事?”   对于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苏钦顺还是十分看重的。   “其实,其实下官今日来,是,是想来提亲的。”秦科壶扭扭捏捏的说出这句话,白净面容上早已满是涨绯色,“下官知是高攀,但却想一试,还望苏大人成全。”   “提亲?提谁的亲?二姐儿吗?”一听到秦科壶的话,苏钦立时一抬头,眸色警惕。   “不是二姐儿,是,是三姐儿。”秦科壶赶忙摆手。   “三姐儿?三姐儿与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是有婚约的,秦大人不知道吗?”王姚玉奇怪道。   “啊,这,这下官不知啊……”秦科壶愣愣的转头看向王姚玉,脸上满是失落,“是下官来晚了。”   “没晚。”苏钦顺突然一拍茶案,从首座上起身道:“三姐儿不行,还有二姐儿,我那二姐儿虽说姿貌不甚端庄,但性子却还是不错的,读书习字,也还过得去,科壶,你可有意?”   “这,苏大人,下官无意。”秦科壶轻摇头,似乎还沉浸在三姐儿早已有婚约一事里。   也怪他,急匆匆的就来了,根本就没找人好好的探听过三姐儿的事,若是早些知道,也不至于过来丢这个人了。   只可惜来晚一步,佳人已有婚约,可谓有缘无分,痴念罢了。   “也罢,无意,本官也不好强人所难。”苏钦顺叹出一口气,朝着秦科壶招手道:“自江南水患回来,咱们也没好好说说话,今日就别走了,在本官这处用顿粗茶淡饭,咱们好好说说话。”   “是。”秦科壶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夫人,去吩咐厨房准备午膳,我要与科壶好好对饮一番。”   “是。”王姚玉应了,脚步轻移走到大堂门口,却是迎面和气势汹汹走来的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撞了个照面。   “苏大人!”这侯夫人显然是听到了苏钦顺回府的消息,急忙赶过来的,一开口就是蕴着微怒的气势,显然憋闷许久。   粗鲁的一把拨开面前的王姚玉,侯夫人端着身子直视面前的苏钦顺道:“苏大人想必是知晓你那三姐儿做了何事吧?今日我来,就是望苏大人亲自进宫,求皇上解除婚约的。”   秦科壶听到侯夫人的话,面上一喜,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苏钦顺。   苏钦顺绷着一张脸,显然对于侯夫人这样嚣张肆意的态度十分不满。   他苏府虽说比不上他们武国侯府,但在宋陵城内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觑的。   “苏大人,别说是我们武国侯府看不起你们苏家,本来这亲事还是我亲自来求的,但现下出了此等有辱名声的事,我武国侯府怕是容不下人了。”   侯夫人冷眼看着面前的苏钦顺,说话毫不客气。   现在是苏府的苏惠苒出了事,坏了名声,他们武国侯府没有将事做绝,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本官不稀罕,退亲便退亲,明日里本官上朝就与皇上提。”话罢,苏钦顺抬手道:“送客。”   侯夫人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姿态高傲。   秦科壶站在一旁,略思片刻之后上前道:“苏大人,其实下官认为此事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何出此言?”听到秦科壶的话,苏钦顺皱眉。   “其实,其实下官刚才在苏府门口碰到了刑大人,听说刑大人是为摄政王来求娶贵府二姑娘的。”   “哼。”一听秦科壶提到陆朝宗,苏钦顺立时就拉拢下了脸。   “下官听闻摄政王不近女色,却唯独对贵府的二姑娘情有独钟,下官认为,摄政王感兴趣的不是二姑娘,而是您的苏府。”   “这是什么意思?”苏钦顺瞪眼。   “下官的意思是,现今朝廷风起云涌,阴家势力再次崛起,这摄政王怕是想以迎娶贵府二姑娘之事,来拉拢您的苏府。”   “陆朝宗那小儿休想,祸乱朝纲的奸贼!”苏钦顺一把扫下面前的茶案,胸膛大力起伏。   上好的檀木茶案落地,被砸的稀烂。   朱大夫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钦顺,赶紧上前道:“苏大人,您不可再动气了。”   “无事,你下去吧。”抬手挥开朱大夫,苏钦顺一脚踢开地上的茶案。   白玉茶碗皆碎裂,清冽茶水浸漫而出,淌了大堂一地。   朱大夫小心翼翼的避开脚下的碎渣子,躬身退出了大堂,停顿片刻之后匆匆往芊兰苑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钦顺:哼,休想拉拢我苏府!就算是娶了二姐儿,我苏府依旧和你势不两立! 小宗宗:老丈人别想太多。 ☆、68独发      芊兰苑内, 苏阮听到苏钦顺要见她的消息,正满面愁容的在彩绘纱屏后换衣裳。   “二姐儿, 朱大夫来了。”平梅伸手撩开珠帘, 将面色匆匆的朱大夫带进内室。   “朱大夫?”苏阮穿戴好衣物,从彩绘纱屏后走出, “您怎么会来寻我?”   “二姑娘。”朱大夫背着药箱, 脸上满是急赶过来的热汗,“刚才那刑大人来替摄政王求亲来了。”   “求亲?”听到朱大夫的话, 苏阮瞪圆了一双眼,手里绣帕一紧, 攥出几条褶痕。   竟然真的来了?   “送来了庚帖, 还给大老爷看了什么彩礼单子, 大老爷盛怒,把茶案都给砸了。”朱大夫面色焦灼的看向面前的苏阮,轻摇了摇头道:“还有那秦大人, 说摄政王来求娶二姑娘,是为了拉拢苏府。”   苏阮不知那陆朝宗求亲, 到底是为了苏府,还是为了她,她只知道, 现下的苏钦顺定然气不顺的很,她不能就这样毛毛躁躁的撞上去。   “那秦大人是谁?”提着裙裾坐到绣墩上,苏阮让平梅给朱大夫倒了一碗茶。   平梅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朱大夫手里的药箱置于一旁, 给他倒了一碗茶水。   “小人听大老爷问他礼部之事,应当是礼部的人。”朱大夫毕恭毕敬的接过平梅手里的茶碗道了一声谢,然后继续道:“看上去是个挺年轻的小官,说是来提亲的。”   “提亲?提谁的亲?”苏阮感兴趣的往前凑了凑。   “是三姑娘。”朱大夫一路跑过来,口渴的紧,一会子便将那茶水吃完了。   “二姑娘,小人知晓您向来是个心善的,大老爷平日里虽不看重您,多有责骂,但好歹未短缺吃喝。”   一边说着话,朱大夫一边放下手里的茶碗,“依小人看,此事是大老爷偏颇了,他心中一直对摄政王存有偏见,认为摄政王乃奸佞贼子,是个祸乱朝纲的逆贼,所以听闻他来求亲,盛怒之下便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我知晓的。”苏阮对于苏钦顺的脾性,早已知晓。   “父亲刚正,却也迂腐,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苏阮垂下眉眼,姿态纤弱。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朱大夫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不再言语。   内室静默片刻,朱大夫又道:“刚才那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也过来寻大老爷了,说是要退亲,大老爷应了,说明日就去求皇上。”   “既如此,那什么秦大人不就正巧能娶了吗?”苏阮的脸上轻显一抹嘲讽笑意,对于这未见过面的秦大人印象十分之不好。   苏惠蓁的名声烂成这副模样,这秦大人都能上赶着往前凑,真是不知道是脑子缺根弦,还是上赶着要攀苏钦顺的马屁。   “现下大老爷怕是已然也将三姑娘喊去了,二姑娘就索性晚些去,待大老爷消气些再去也不迟。”   “好。”冲着朱大夫点了点头,苏阮笑道:“劳烦您特意过来。”   “不必不必,二姑娘自个儿小心些,小人就先去了。”朱大夫背起药箱,急匆匆的出了主屋,苏阮坐在绣墩上又吃了一碗茶,然后才慢吞吞的起身道:“平梅,带把伞,咱们去花厅。”   “二姐儿,大老爷在前厅,不在花厅。”平梅从圆角柜内取出油纸伞,神色奇怪道:“您怎么要去花厅呢?”   “那苏惠蓁怕是会被父亲骂的狗血喷头,我先躲在花厅里瞧瞧热闹再说。”   话罢,苏阮伸手拨了拨自己颊边的碎发,指尖不经意的轻抚过耳上的那只玉兔耳坠。   夏末初秋,西风高树,残萤懒蝉,软柳意衰。   苏阮打着油纸伞,出了芊兰苑,坐上马车朝花厅去。   花厅与前厅只一墙之隔,苏阮坐在花厅处,透过面前的碧纱橱往外看去,只见苏惠蓁面色惨白的跪在苏钦顺面前,一副楚楚可怜的狼狈模样。   “蓁儿,我一向可怜你无父,对你有求必应,你竟然做出此等事来。”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苏钦顺支开了秦科壶,正坐在前厅首位上教训苏惠蓁。   “大哥,蓁儿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您一手将她带大,难道还不清楚她的秉性吗?”李淑慎跪在一旁,手里的绣帕都哭湿了。   “我就是知晓她的秉性,才如此大怒。”苏钦顺猛力的拍着茶案,显然被气得不轻,“我自问从小对你严加管教,哪知你竟养出了这种脾性,偷了二姐儿的檀香木吊坠不说,还死不赖账。”   对于苏钦顺来说,苏府的名声,是头等大事。   苏府世代书香,此等好名声,不能毁在了他的手里,不然他只能以死谢罪,以告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了。   “大哥,蓁儿只是一时糊涂,她已然真心悔改。”李淑慎哭哭啼啼的道:“前些日子还差点绞发,随着那监寺和尚去了。”   “去了也好,念经吃斋,给苏府谋点福祉。”   虽是这样说话,但苏钦顺看着面前苏惠蓁那张惨白面色,怒火之下还是有许心疼的。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女,苏钦顺自然是舍不得放人去长伴青灯古佛的。   苏阮放下手里的茶碗,细细的拨弄了一下指尖,然后袅袅从花厅后走出。   “父亲。”   “你来了。”抬眸看向苏阮,苏钦顺皱眉,语气有些不太好。   “是。”苏阮垂着眉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惠蓁和李淑慎。   “蓁儿偷了你的檀香木吊坠,此事她已知错,但如何处置,由你来定。”   苏钦顺的是非观念很直,他只要知道是你错了,就一定不会包庇,这也就是为什么苏惠蓁能屡屡得逞陷害苏阮的原因。   苏惠蓁会精心设计一个陷阱给苏阮跳,待苏阮跳下去之后,再去告知苏钦顺,而此事确是苏阮做错了,苏钦顺为表公正,定然不能偏袒。   苏阮百口莫辩,苏钦顺偏听偏信,总是相信苏惠蓁的话,所以心中自然对苏阮有了偏见。   此次苏惠蓁犯事,苏钦顺也不偏袒,拿出了平时公正不阿的态度来。   “女儿觉得,按家规来就好。”苏阮声音软软的,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意。   原先她以为这苏惠蓁是真心悔改,后来觉出她在做戏,便再没了怜悯同情之心。   听到苏阮的话,苏钦顺沉吟片刻后喊了管家过来。   苏惠蓁面色惨白的跪在那里,摇摇欲坠。   李淑慎单手扶住苏惠蓁,突然惊喊道:“大哥,蓁儿昏过去了……”   “婶婶莫急,朱大夫教了我一招。”苏阮轻笑,拢着宽袖半蹲在苏惠蓁面前,尖利的指甲戳上她的人中,死命掐了下去。   在青蟹宴上时,这苏惠蓁就做过假意昏死过去的事,苏阮受平梅提醒,特意留心,果然不知所料,这苏惠蓁又故技重施了。   “你干什么呢!”李淑慎大惊,抬手就打开了苏阮的手。   苏惠蓁受不得疼,浑身一震,假装幽幽转醒。   苏阮捂着自己被李淑慎打红的手背,脸上笑容微敛,“婶婶莫恼,您瞧,三妹妹这不是醒了吗?”   话罢,苏阮神色关心的看向苏惠蓁,“三妹妹觉得如何?可是清醒了?”   苏惠蓁披散着头发靠在李淑慎怀里,那双掩在黑发之中的双眸恨恨的瞪着苏阮,只感觉心口火烧一样的恨。   原先像蝼蚁一样被她踩在脚下的人,竟然爬到了她的头上。   见苏惠蓁转醒,苏钦顺皱眉,将目光转向苏阮。   “二姐儿,关于那陆朝宗要来求娶你一事,你是怎么看的?”提到陆朝宗,苏钦顺原本就难看的面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苏阮垂眸,正欲说话之际,却是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疾呼声。   “大老爷,摄,摄政王,摄政王来了……”管家连滚带爬的进来,脸上都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慌什么?”苏钦顺拍掌起身,一抬头却是瞧见那领着一群锦衣卫飒飒而来的陆朝宗。   穿着花衣蟒袍的陆朝宗姿态凛然,面色冷峻,身后是两列排开的锦衣卫。   锦衣卫重新恢复至今,已有六百零三人,个个都是精英翘楚,此次陆朝宗亲自莅临苏府,身后除却那抚顺大将军厉蕴贺和大内总管刑修炜,带着的就是那六百零三个锦衣卫。   腰间的绣春刀泛着冷意,云锦而制的妆花飞鱼服在冷阳下刺目夺神,六百零三个锦衣卫将苏府死守成铁桶。   看着这副场景,就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苏钦顺也难免有些心虚。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脚踩皂靴,一步一缓的往前厅内走去。   他走的极慢,但每一步却都压着威势,让厅内之人心中的恐惧层层叠加。   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唇瓣紧抿,一双柳媚眼紧紧的盯在陆朝宗的身上,心口发烫。   管家受不住,“扑通”一声软倒在地,汗如雨下。   苏阮往后退了一步,眸中满是陆朝宗那张浸着嘲讽神色的俊美面容。   “本王听说苏大人正在用家法。”轻启薄唇,陆朝宗缓慢开口道:“苏大人若是不介意,本王想一观。” ☆、69独发      结实的藤条阵阵抽打在苏惠蓁站的笔直的小腿肚上, 细薄的素白外裤染上血渍,滴滴答答的落在靛青色的绣花鞋上。   陆朝宗端着手里的茶碗端坐在首位上, 面无表情的道:“管家今日是没用饭吗?”   听到陆朝宗的话, 那满脸热汗的管家浑身一颤,赶紧一点不收力的打了下去。   “啊……”原本还咬牙忍着的苏惠蓁惊喊一声, 疼的直接跪在了地上。   “哎呦, 大哥啊,不能再打了, 这再打下去,蓁儿的腿就要废了。”李淑慎扑倒在苏惠蓁的身上, 使劲的抱住她的身子搂在怀里, 双眸红的就像是浸了水泡涨开的鱼眼珠子。   苏钦顺没有说话, 但那按在茶案上的手却不自禁的按紧了几分。   陆朝宗垂下眼帘,轻吹了吹手里的茶碗,清冽茶水面上的茶沫子飘开, 漾出一圈又一圈细腻的茶晕。   管家捏着手里的藤条,那藤条上面除了触目的血渍, 还有他掌心里的汗水。   “继续。”抿了一口茶水,陆朝宗声音低缓道:“还有三下。”   管家咬牙,猛地一下挥起手里的藤条, “三姑娘,得罪了,您忍忍。”   “啊……”苏惠蓁吃痛,躺在地上翻滚, 却是被哭的厉害的李淑慎死死抱住了身子,连躲都躲不开。   苏惠蓁尖利的嘶喊着,双眼一翻,真的昏厥了过去。   管家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前厅内静的可怕,只余下李淑慎哭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扶下去,找朱大夫。”苏钦顺掩面道。   “是。”管家上前,帮李淑慎扶着苏惠蓁出了前厅,那粘在地上的血渍黏糊糊的显眼非常。   苏阮站在一旁,偷眼看了看坐在首位上的陆朝宗,然后又看了一眼面色难看至极的苏钦顺,暗暗咬了咬牙。   “不知摄政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苏钦顺猛地一下从太师椅上起身,脸上厌恶表情明显,恨不得用扫帚把人给扫出去。   陆朝宗把玩着手里的花中花没有说话,刑修炜托着手中的卷轴上前,毕恭毕敬的与苏钦顺行礼道:“苏大人,此乃主子亲自给苏阮姑娘拟定的聘礼清单,请您过目。”   话罢,刑修炜单手一甩,那卷轴一下腾空而起,“刷拉拉”的被拉长,细薄的纸张上细细密密的写着龙飞凤舞的字,一路从刑修炜的手里滚到前厅门口的石阶上,才全部打开。   “良田千亩,十里红妆。”   刑修炜面上含笑,与苏钦顺那难看至极的面色对比尤其清晰明显。   苏阮看着那十多米长的卷轴,倒吸一口冷气。   苏阮偶看到过陆朝宗写的字,她承认,陆朝宗的字写的很好看,字如其人放在他身上尤为合适。   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字,那矫若游龙,笔锋凌厉的字体与其主人一般,只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气势磅礴。   “苏大人,只要苏阮姑娘嫁过来,主子名下的千户邑,便尽归苏阮姑娘所有。”   食千户邑,是世袭侯爵才有的殊荣。   陆朝宗名下,有千户,他将千户都交给了苏阮。   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眸色惊颤。   “就算良田万亩,我苏府也定不会卖女求荣,顺了你这奸贼的心!”苏钦顺与陆朝宗撕破脸皮,连一点敷衍话都不肯讲。   陆朝宗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手里的花中花盘的“嘎吱”作响。   “既然苏大人想要万户,那待本王抄了阴家,便能给苏大人凑齐了。”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开口,说出的话却惊诧众人。   陆朝宗竟然大开口说要抄阴家!   虽然现今朝廷被陆朝宗所把持,但当今太后为阴家人,阴家又与宋陵城内的其余两族世家关系颇深,连枝错结的绞在一处,若是想撬动阴家,那势必要将整个宋陵城从低上翻起来彻底抖落抖落。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钦顺瞬时面色一变。   “奸贼,你挟天子不说,竟还想要对太后下手,简直是不知廉耻!”   “苏大人错了,本王要下手的,不是太后,是阴家。”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矫正苏钦顺的话,然后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一份庚帖道:“想必刚才那份庚帖早就被苏大人扔进火灶子里头去了吧?”   管家捏着手里的藤条,往后退了退。   那份庚帖,他奉大老爷的命令给扔进了火灶子里,烧的连灰都不剩。   “这份庚帖,希望苏大人好好保存。”话罢,陆朝宗一抬手,那庚帖便被他给扔到了苏钦顺手边,恰好摇摇欲坠的占住茶案一角。   苏钦顺垂眸,看了一眼那庚帖,直接就想拿起撕毁,却是不想那庚帖一角被硬生生的插进了茶案面里,任凭他怎么拔,依旧牢牢的嵌在里面,纹丝不动。   “陆朝宗,你欺人太甚!”   苏钦顺抬手,把那茶案掀翻在地,使劲的踩了上前。   茶案被踩裂,庚帖被茶水浸湿,糊烂成一团。   看到这副场景,陆朝宗也不恼,依旧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道:“今日,本王除了来为自己提亲,还有一事。”   苏钦顺大口喘着气,一双眼死命盯在陆朝宗身上,眸色赤红。   “抚顺大将军,有话便说吧。”陆朝宗转头,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厉蕴贺。   厉蕴贺穿着一身武官服,纤瘦的身躯站在苏钦顺面前,颇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武官和文官,历来就不合,更不用说是武官之中草莽出身的翘楚厉蕴贺,和文官之中以迂腐着称的苏钦顺了。   “苏大人。”厉蕴贺的脸上依旧敷着白.粉,看上去白净而纤弱,一点也没有武官的模样。   “不知苏大人可认得此物?”厉蕴贺从宽袖之中抽出一块绣帕,拿到苏钦顺的面前。   苏钦顺垂眸看了一眼,没好气的甩袖道:“厉将军多宿温柔乡,这种女儿家的东西应当最是清楚,本官不识得。”   听到苏钦顺的话,厉蕴贺笑道:“苏大人不识得这绣帕,那应当识得这绣帕上头的字吧?”   一边说着话,厉蕴贺将绣帕一角递到苏钦顺面前。   苏钦顺勉强侧眸看了一眼,然后立时便瞪大了一双眼。   那绣帕上绣着一个“苒”字,是大姐儿苏惠苒的名讳。   “看来苏大人是认识的了。”厉蕴贺一收绣帕,抬手挡住苏钦顺欲上前的手道:“苏大人,此乃贵府大姐儿的贴身私物,也是她给本官的定情物。”   可怜苏钦顺刚刚被陆朝宗那副土匪头子般强娶的势头气得不轻,这会子又被厉蕴贺说的话气得差点仰倒。   “哎呦,老爷。”王姚玉端着茶碗,正巧进到前厅,看到站在太师椅旁摇摇晃晃的苏钦顺,赶紧上前将人扶住道:“老爷,您这又是怎么了?”   话罢,王姚玉赶紧给苏钦顺喂了一颗朱大夫刚刚配好的清心丸,然后细细的给他顺着胸口的气。   “苏大人这是身体不好啊。”陆朝宗慵懒的靠在首位上,伸直的腿脚正巧挡住了苏阮欲往苏钦顺那里去的路。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陆朝宗那穿着皂靴的脚。   陆朝宗的皂靴很干净,墨黑的布料扎实的贴在她的裙裾上,抵着她的小腿,轻轻晃动。   苏阮甚至感觉自己能听到那细微的摩擦声和那鞋尖摩挲她腿骨的动作。   提着裙裾往后退了一步,苏阮垂着脑袋站回了原处。   陆朝宗抬眸,看了一眼乖巧站回原处的苏阮,然后将目光转向苏钦顺。   “既然苏大人身子不好,那就静养吧,本王受累,替苏大人朝皇上告假,这几日的早朝,苏大人就在府内歇息吧。”   话罢,陆朝宗拢着蟒袖起身,那宽大的蟒袖扫过苏阮露在外头的一截凝脂皓腕,带起一阵熟悉的檀香气。   “厉将军。”陆朝宗转身,看向一旁的厉蕴贺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有事要办。”   厉蕴贺笑着拱手,然后转身朝苏钦顺道:“老丈人,小婿先行告辞,日后再来找老丈人说话。”   “你,你……”苏钦顺伸出手指,颤颤的指向厉蕴贺,却是被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姚玉面色苍白的替苏钦顺抚着胸口,眸中显出几分心虚神色。   陆朝宗一行人,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却留下了数十锦衣卫,腰佩明晃晃的绣春刀,像门神似得堵在苏府所有的出入口,甚至交替日夜巡逻,将苏府内外围的犹如铁桶。   苏阮还听苏府大门口的门房说,陆朝宗将自己的庚帖嵌在了苏府的匾额上,任凭谁都拿不下来,除非拆了苏府这百年的匾额。   苏府的匾额,百年未动,即便是平日里打扫,也是小心翼翼的唯恐亵渎,所以自然是拆不得的,苏钦顺听闻此事,又是被气得大病了一场。   在院子里头静养了几日,苏钦顺稍稍好转醒来,就将苒香阁里的苏惠苒喊了过去。   苏惠苒那日大闹南风馆的事终归是没瞒住,王姚玉虽有意遮掩,但苏府内人多嘴杂,难免有人说漏了嘴,更何况还有二房那些伺机而动的人。   苏惠苒被盛怒的苏钦顺打断了一根藤条,然后由婆子扶着回了苒香阁。   苏阮闻讯,匆匆赶去探望,却是被苏钦顺院子里头的朱婆子拦住了路。   “二姐儿,大老爷吩咐,谁也不得进去探望大姐儿。”朱婆子说话还算客气,但因为苏钦顺的影响,所以平日里难免有些看轻苏阮,这会子说话除了客气,可没什么恭敬的意思在里头。   苏阮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朱婆子,语气微冷道:“我进不得,母亲也进不得?”   “是。”朱婆子挺了挺身板。   “那朱大夫呢?”苏阮眸色一凛。   “除了平日里送饭食的丫鬟,谁也不能进。”   “所以大姐的伤到现在都未上药?”听到朱婆子的话,苏阮面色一紧。   “这婆子我就不知道了。”朱婆子摇头,朝着苏阮微微侧了侧身道:“二姐儿还是莫要为难婆子我了,快些走吧。”   “不行,我要进去见大姐。”苏阮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婆子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李淑慎:呜呜呜……   苏惠蓁:mmp   小宗宗:娶个老婆,掏空了底子还不够,要去抢点东西继续娶。   阴家:mmp你娶老婆关我什么事!    ☆、70独发      朱婆子看着面前的苏阮, 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正欲说话之际却是突然瞧见了一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朝这处走来。   那锦衣卫身形高壮, 身上的飞鱼服绷得死紧, 活似一座小山,走路时甚至都能让人有一种青石板砖在震颤的错觉。   “喂。”李阳飞站在苏阮后面三步远的地方, 说话时的声音嗡嗡如瓦缸回响, 震的人耳朵发疼。   苏阮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李阳飞, 这才发现这人不是在叫自己,而是在叫朱婆子。   “这位, 这位官爷……”朱婆子颤颤的应了一声, 神色紧张。   “摄政王妃要进就进, 你个老婆子还敢拦。”李阳飞一边说着话,一边抽出腰间的绣春刀。   那绣春刀尖锋锋利,泛着寒意, 刀光闪闪的略过朱婆子的脸,吓得她两股颤颤差点遗溺。   苏阮站在一旁抿着唇瓣, 没有反驳这李阳飞的话。   朱婆子双腿一软伏跪在地,死命的朝着这李阳飞磕头道:“官爷恕罪,官爷恕罪, 是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   可怜这朱婆子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使唤小丫鬟,这会子碰到硬茬,硬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阳飞瞪着一双环形大眼,猛地一下朝着那朱婆子挥了一下手里的绣春刀, 直吓得那朱婆子惊叫连连,两眼一翻竟然就此吓晕过去了。   收好手里的绣春刀,李阳飞转身,高壮的身子朝着苏阮弯腰拱手行礼,“王妃,请。”   苏阮抬眸看着面前的李阳飞,想说自个儿不是你们的摄政王妃,但在对上李阳飞那豹头环眼的凶恶模样时,愣是没敢说出口,只提着裙裾进了苒香阁。   苒香阁内,丫鬟婆子皆缩在屋内,苏阮一进院子就瞧见那积累了厚厚一堆的枯树烂叶无人打扫。   主屋大门大敞,露出里头的一张红木圆桌。   苏阮抬脚跨过门槛,往内室走去。   伸手拨开面前的珠帘,苏阮一眼瞧见那躺在绣床上歇息的苏惠苒,赶紧上前道:“大姐?”   听到苏阮的喊声,苏惠苒迷迷瞪瞪的抬眸,双眸涨红,根本就瞧不清楚面前苏阮的模样。   “大姐,你在发热。”苏阮伸手探了探苏惠苒的额头,立即惊呼一声。   苏惠苒懵懂的摇头,将脸埋进软枕里,声音虚弱的道:“阿阮啊,我好累哦,你让我睡一会。”   “大姐,我去给你唤朱大夫来。”   话罢,苏阮立时便急匆匆的出了苒香阁,去唤来了朱大夫。   朱大夫背着药箱,被苏阮拉拽着往苒香阁的主屋内去。   “劳烦二姑娘去端盆水给小人。”朱大夫卸下身上药箱,转头跟苏阮道。   “哎。”苏阮应了一声,端着铜盆去外头的水井处打水。   “王妃,臣来帮您。”苏阮身后冒出那嗡嗡响的浑厚声音,下一刻,她手里的铜盆就被人给夺了过去。   “劳烦这位,这位大人了。”苏阮不知如何唤这人,只能适中的找了一个称呼。   “王妃客气,臣是粗人,大名叫李阳飞,是抚顺大将军麾下的一名将士,有幸称抚顺大将军为一声大哥,浑得一个‘天武将军’的诨号。”   “劳烦李将军。”苏阮微微侧身,与李阳飞行礼。   “哎!王妃万万不可,臣受不得。”看到苏阮的动作,李阳飞瞪着一双眼,赶紧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腰间的绣春刀轻响。   “我不是王妃,还望李将军莫再如此唤我。”苏阮轻摇头道。   “王妃不必害怕,只要有我李阳飞在,这苏府内便无人敢欺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连王妃都敢不看在眼里,那就是跟我李阳飞作对!就是跟摄政王作对!”   李阳飞说话的声音很大,回响在整个苒香阁内,苏阮眼尖的瞧见那刚刚推开一条细缝的绮窗立时被关紧了。   苏阮知争辩无用,所以索性不再争辩,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姐的病。   “那个李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王妃尽管说。”李阳飞拍着胸脯道:“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王妃的一句话。”   苏阮抿唇轻笑,“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想请李将军去小厨房替我端些清淡点的吃食来。”   刚才苏阮进到主屋,看到内室里置着干冷的饭食,皆是些荤物,大姐身子不好,怎么可能用的下。   “一点小事,王妃稍等。”   话罢,李阳飞将手里打好了水的铜盆递给苏阮,然后挎着绣春刀走远。   苏阮端着铜盆,赶紧进到了主屋。   主屋内,朱大夫正在给苏惠苒清理伤口。   “朱大夫,我大姐怎么样了?”苏阮将铜盆置于一旁的洗漱架上,替朱大夫搬了个绣墩过去。   “大姑娘身子一向康健,此次是因为伤口未及时处理所致的发热,应当也是不妨事的,只要吃几贴子药,多休息几日,养养伤就好了。”   “那就好。”苏阮安下一颗高悬着的心,将绣帕绞了水,给苏惠苒擦拭脸庞。   “阿阮。”苏惠苒靠在苏阮身上,声音虚弱道:“我好饿啊。”   “大姐莫急,我已然让人去给你取了吃食来。”苏阮小心翼翼的替苏惠苒擦拭着脸上的汗珠,然后伸手握住她露在被褥外的手道:“大姐,你很快就能好的。”   “唔……”苏惠苒含糊应了一声,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道:“阿阮,我听说那摄政王来给你提亲了?”   苏阮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嗯。”   “唉……”苏惠苒叹出一口气,娥眉紧蹙,“那个瘟神哟,搞得咱们苏府这么不得安宁。”   “嘘。”抬手捂住苏惠苒的嘴,苏阮凑到她的耳朵边上道:“大姐不知,现下整个苏府内皆是那陆朝宗的锦衣卫。”   “是呀,围的跟铁桶似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朱大夫叹出一口气,将手里的药瓶递给苏阮道:“二姑娘,这个药瓶子里头的药是外用的,一日三敷,这个药瓶子里头是内服的,一日一次就好。”   “好。”苏阮伸手接过,跟朱大夫道谢。   朱大夫摆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背着药箱出了主屋。   “大姐,你这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怎么都不见人?”掀开被褥看了看苏惠苒身上的伤是,苏阮娥眉轻蹙。   “还不是父亲放的话,父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苏惠苒累的厉害,说一句话就要停上半天。   苏阮将手里的绣帕重新绞过之后给苏惠苒垫在额上。   绣帕湿冷,覆在滚烫的额上,苏惠苒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大姐,我听说父亲连藤条都打断了?”苏阮担忧道。   “没有,若是连藤条都打断了,那我还不得后背开花。”趴在绣床上的苏惠苒眨着一双眼,“虽然挨了几下,但都是皮外伤,我引着父亲把藤条往门框上打,那藤条便断了,我赶紧假装晕倒脱身。”   “那就好,父亲的气一上来,谁都劝不住。”苏阮一边摇着头,一边替苏惠苒拨了拨颊边的湿发。   “对了阿阮啊,我听说那抚顺大将军厉蕴贺是不是也来给我提亲了?”   苏惠苒双眸无神的看着绣床的帐子顶,声音有些飘,“他不知道我大闹南风馆的事吗?我可是一个会去南风馆的大家闺秀。”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面露犹豫神色,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大姐,其实那厉将军就是你那日在南风馆门口,丢了帕子的那个。”   这事苏阮一直想抽空告知苏惠苒,却每每被其它的事耽搁。   “什么?就是那南风馆的红倌?”苏惠苒猛地一机灵,牵扯到后背处的伤口,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其实那日里,苏惠苒还是有些意识的,不然也不会一瞧见那衍圣公便把手里的桃木梳和绣帕一股脑的扔给了那红倌。   但苏阮却是真的没想到那红倌竟然就是抚顺大将军厉蕴贺,而那厉蕴贺竟然还来给她提亲了?   “阿阮,你说那厉蕴贺,涂什么不好,偏要涂脂粉,还穿件和那红倌一模一样的绛紫色宽袍,我这吃了酒的人,认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一提到那厉蕴贺,苏惠苒便开始皱眉数落,“你说说,他一个好好的将军不当,偏要去钻什么春风十里,多毁名声啊,这日后要娶了谁,那还不得日日去春风十里和南风馆里头逮人。”   苏阮抿唇,声音酥软道:“大姐,那厉蕴贺现下跟你提了亲。”   被苏阮说出的话一噎,苏惠苒抬手抱头,“哎呦喂,那厉蕴贺不会是想着,日后我去南风馆,他去春风十里,咱们互不相欠吧?算盘打得真是好。”   “大姐,那厉蕴贺现下拿了你的绣帕,说是定情信物。”   没理会苏惠苒自怨自艾的调侃,苏阮继续道:“父亲被气得不轻,所以才在盛怒之下打了你。”   “父亲是以为我跟那厉蕴贺私通了,连绣帕都落下了。”苏惠苒皱起一张脸,“怪不得我说那厉蕴贺怎么会有我的绣帕呢。”   撑着下颚细想了一番,苏惠苒突然一仰头,“不行,阿阮,咱们要想办法把我的绣帕拿回来,不能让那厉蕴贺白白捡了便宜。”   就算是苏惠苒自个儿毁了自个儿的名声,她也不会要一个整日里流连烟花柳巷的人。   “大嫂子!我给你端粥来了!”主屋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浑厚声音,吓得苏惠苒一个机灵,“阿阮,你什么时候变成人大嫂子了?”   苏阮转头朝着主屋门口看了一眼,就瞧见那李阳飞拎着手里的黄花梨木食盒,正站在主屋门口东张西望的,却也没进来,看上去还是有点礼数的。   刚才苏阮听这李阳飞说,那厉蕴贺好似是他认得大哥?   所以他刚才那声大嫂子,叫的应该就是大姐了?   想到这里,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趴在绣床上的苏惠苒,声音呐呐道:“大姐,那李将军,是在唤你。”   “什么?”苏惠苒吃力的扭头,双眸瞪得极大。   “那李将军,是厉将军的义弟。”因为李阳飞在,苏阮再不好与苏惠苒大刺刺的唤那厉蕴贺的名,所以只好唤回了厉将军。   “……什么烂玩意称呼。”苏惠苒低头,嘟囔着埋怨了一声。   要她顶着这玩意一辈子,她还不如剃头去当尼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这是我的王妃,不给你们看   厉蕴贺:这是我的将军夫人,不给你们看   李阳飞:嘿嘿嘿……听说今天加两个鸡大腿子 ☆、71独发      照料完苏惠苒用好清粥, 苏阮出了苒香阁,往芊兰苑的方向走去。   这几日天色不好, 天际处压着黑云, 时不时的总有点雨星子落下来。   平梅撑着油纸伞,找到正在轩内避雨的苏阮。   “二姐儿, 奴婢听说那刑大人带着太后的懿旨过来, 将武国侯府郑家小侯爷跟三姐儿的亲事退了。”   “苏惠蓁名声败坏至此,武国侯府郑家定然是容不得她的。”所以此事苏阮早已料到。   话罢, 苏阮抬手拍了拍自己被细雨打湿的宽袖道:“行了,咱们回院子里头去吧, 我昨儿个听禄香说今日要做藕粉桂花糖糕, 不知做的如何了。”   “禄香的手艺是顶好的, 二姐儿尽管放心。”平梅一边说着话,一边替苏阮遮着细雨往轩外去。   两人行了一段路,路过二房前的屋舍房廊。   “二姐儿, 您瞧,那就是说要娶三姐儿的礼部侍郎官。”   平梅眼尖的瞧见那正坐在房廊内的秦科壶, 掩唇笑道:“这几日苏府被锦衣卫围着,这侍郎官出不去,日日在这处等那三姐儿, 也不知是哪只眼睛瞎了,竟然瞧中了那苏惠蓁。”   顺着平梅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那秦科壶,苏阮蹙眉,想起那日中秋宫宴在石亭内的一面之缘。   原先不觉, 现下听闻这秦科壶对苏惠蓁有意,苏阮便觉心中厌恶。   “行了,别看什么热闹了,随他们去。”   苏阮抬手用油纸伞遮挡住迎面吹来的细雨,坐上不远处的内宅马车。   秦科壶坐在房廊上,捏着手里的翠钿,然后似有所感的抬眸朝前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踩着马凳要上马车。   “三姑娘,三姑娘……”   秦科壶起身,朝着苏阮的方向喊,见苏阮不应,正欲上前之际,却是被身后的一只手拽住了宽袖。   “秦大人,我在这处。”   温温婉婉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意味,苏惠蓁面色苍白的脸上略施粉黛,盈盈站在那处。   她小腿上的伤还未好,这几日因为事情太多,身子纤瘦了几分,无端透出几分孱弱之意。   “你,你是三姑娘?”秦科壶转身,有些无礼的盯着面前的苏惠蓁瞧。   “是啊。”苏惠蓁抿唇轻笑,“我听闻秦大人寻了我好几日,不知到底是有何事相商?”   苏惠蓁原本是无意理这秦科壶的,但刚才太后懿旨下来,将她与武国侯府郑家小侯爷的婚事取消了,她现在成为了整个宋陵城的笑话。   只有这秦科壶愣头青似得说要见自个儿,苏惠蓁思量半日,终于是来见这被她晾了好几日的礼部侍郎官。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官,但好在相貌不错,自己也可以将就。   秦科壶捏着手里的翠钿,定定瞧了苏惠蓁好一会,然后才将手里的翠钿拿出来给她瞧。   “这是三姑娘的东西吗?”   苏惠蓁垂眸,看了一眼那翠钿,停顿片刻后抿唇轻笑道:“是啊。”   话罢,苏惠蓁伸手要取,却是被秦科壶死死拽住了那翠钿不放。   “秦大人?”看到秦科壶的动作,苏惠蓁奇怪抬眸。   对上苏惠蓁的眼,秦科壶猛地惊醒,一把抽开那翠钿紧握在掌中,然后急匆匆的道:“三姑娘略等片刻。”   话罢,秦科壶转身跑出房廊,不顾那愈发大了起来的急雨,直接拦住了苏阮的马车。   “姑娘?姑娘?”秦科壶冲着马车里头喊。   “喊什么?二姑娘的马车也是你能拦的?”自知晓了那摄政王来与苏阮提亲之后,整个苏府内的丫鬟婆子,除却一些不长眼的,皆对苏阮十分恭谨。   赶车的婆子怒目瞪向秦科壶,“还不快让开,若是惊扰了姑娘,有你的好果子吃。”   秦科壶不管那婆子,只跑到马车侧边,伸手掰住那马车窗子道:“姑娘,下官无意打扰,只想见姑娘一面,烦请姑娘成全。”   苏阮坐在马车里,听到那秦科壶的声音,暗暗蹙眉。   “二姐儿。”平梅坐在一旁,面露厌恶神色道:“要不奴婢下去把他打发了吧?”   “不用了。”苏阮轻摇头,抬手按住平梅的胳膊道:“我下去瞧瞧,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话罢,苏阮由平梅撑着油纸伞下了马车。   秦科壶站在马车旁,身上湿漉漉的满是雨水,那雨势一瞬极大,将他浇的跟个落汤鸡似得。   马车旁的苏阮撑着油纸伞,半张脸被遮在伞沿处,雨势很密,但秦科壶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三姑娘?”秦科壶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试探性的道。   “什么三姑娘,这是咱们苏府大房的二姑娘。”赶车婆子甩着手里的鞭子,白了那秦科壶一眼。   秦科壶愣愣站在原处,缓慢伸手摊开手掌。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被秦科壶放在掌心,被雨水打的歪斜的碧色翠钿。   “不过一件饰物,平梅,取来扔了吧。”苏阮的声音酥软旎侬,与雨声交叠在一处,让秦科壶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石亭中。   那日雨声潇潇,夜色晦暗,秦科壶听不真切女子的声音,但是他自认为,自己若是娶亲,定然会娶外界传如姿貌端庄之女子。   秦科壶素闻苏府二姐儿不端,所以当日瞧见那石亭里的人,立时想到的便是那三姐儿。   因为他不认为,自己会一眼瞧中那狐媚苏阮,应当入他的眼的,自然是像衍圣公府内孔君平一般的女子。   “二姑娘?是二姑娘……”秦科壶呢喃着话,失神似得攥紧了手里的翠钿。   “喂,这位大人,这是咱们二姐儿的东西,你攥着不放是什么意思?”平梅收回自己伸到一半的手,指着秦科壶紧攥成拳的手数落。   “是二姑娘?”听到平梅的话,秦科壶垂眸,语气疑惑的问了一句,脸上面色怪异。   “自然是二姑娘,你快些将东西还了。”平梅有些气恼。   苏惠蓁撑着油纸伞过来,替秦科壶挡住那雨势道:“秦大人,你做什么呢?”   苏惠蓁刚才站在房廊里,雨势很大,落在地上都起了一层又一层交叠的雨雾,所以她看不真切秦科壶的动作,也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话。   秦科壶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苏惠蓁,说话时那雨水顺着下颚滴落,双眸赤红,就像是混着泪水似得,“三姑娘,你不是说这翠钿,是你的东西吗?”   苏惠蓁紧了紧自己捏着伞柄的手,然后道:“我确是有这一样物事。”   “那,那不知三姑娘可记得曾遗落在何处?”听到苏惠蓁的话,秦科壶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得。   “这,不甚遗落的东西,我怎知道会在哪处寻到?”苏惠蓁略微垂眸。   “对,确是这样,确是这样。”秦科壶点头,按下自己激荡的心绪。   苏阮站在一旁,听到两人说话,轻蹙眉道:“秦大人,我那翠钿应当是在宋宫石亭处遗落的,你若是在那处捡拾到的,应当就是我的,那日里三妹妹并未进宋宫赴宴。”   不耐烦的说了一段话,苏阮也不管不顾秦科壶那瞬时就一脸震惊的面色,只摊开白嫩手掌道:“烦劳秦大人还给我吧,省的落人口实,多说闲话,惹得咱们两人都不好过。”   秦科壶低头,看了一眼苏阮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   苏阮的手很好看,白腻腻的沾着一点细密雨珠,湿湿润润的犹如覆着玉珠子的白玉凝脂。   秦科壶伸手,缓慢触上苏阮的手,那指尖恰恰刚好要触到苏阮沾着粉嫩绯色的指甲尖,却是突然手腕一痛。   一颗滚圆的花中花不知从何处被打出,狠狠的砸在秦科壶的手背上,将那处都砸出了血迹,可想而知出手之人的力道用的有多大。   众人被吓了一跳,转头往旁看去,只见一辆古朴马车缓慢驶来,车门四闭,根本就看不到里面坐着什么人,穿着常服的刑修炜勒紧缰绳,将马车缓慢停于苏阮身旁。   “苏阮姑娘。”刑修炜跳下马车,先是与苏阮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才俯身用绣帕将那嵌在淤泥地上的花中花给拔了出来。   平日里的陆朝宗对这花中花不说爱护,也定然是舍不得粘上一点尘埃的,此次直接就将花中花从马车内扔了出来,怕是真动气了。   地上流淌着泥水,花中花上沾染着的粘稠淤泥随雨水顺裂缝而入,刑修炜用绣帕擦了擦,见擦不干净之后也就作罢,用另一块干净的绣帕包了递给苏阮。   “苏阮姑娘,主子在马车内等您。”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刑修炜递给自己的那颗花中花,自然知道他嘴里的“主子”是谁。   除了那人,谁会用这花中花砸人,谁能让堂堂大内总管称为“主子”?   “刑大人?”秦科壶捂着手背,那血迹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混入泥水里。   刑修炜转头,看向一旁的秦科壶,笑道:“秦大人,好久不见。”   “是。”秦科壶低头,暗咬牙道:“这颗花中花,是……”   “是主子的。”刑修炜声音轻柔的话罢,便强硬的将手里那包着花中花的绣帕塞给苏阮,然后又重复了一遍道:“苏阮姑娘,主子在马车内等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我老婆是我的,我老婆的手也是我的,我老婆的手指甲还是我的 ☆、72独发      秦科壶站在原处, 眼睁睁的看着那魂牵梦绕多日的身影就这样上了陆朝宗的马车,心中悔恨交加。   那日里, 苏大人明明问起过他, 是否要娶二姑娘,却是被他一口回绝……   可他哪里想到, 自个儿心中所想, 根本就不是眼中所看,只恨那些不实流言, 让他错失良机。   “秦大人,多日不见上早朝, 您也未告假, 皇上甚是忧心。”刑修炜站在秦科壶面前, 身形微挺道:“若是秦大人身子不适,奴才可替秦大人告知主子,让主子转告皇上。”   “不, 不必了,下官明日, 会,会去上朝的。”秦科壶失魂落魄的垂眸,视线落到那地上的翠钿上。   顺着秦科壶的视线看去, 刑修炜笑道:“这翠钿,便由奴才交与苏阮姑娘,物归原主吧。”   话罢,刑修炜俯身, 将那翠钿从地上拾起,然后一拢宽袖,状似无意的打开秦科壶那只不自觉伸过来的手,转身离去。   素朴马车辘辘而行,在雨幕之中渐渐远去。   苏惠蓁捏着手里的伞柄,声音清婉道:“秦大人,身上落了雨难免身子不适,不若进院子里头吃碗姜茶去去寒气吧?”   听到苏惠蓁的话,秦科壶转头,轻摇了摇头,然后走出油纸伞下,淋着雨走远。   苏惠蓁撑着伞站在原处,小腿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湿,火辣辣的疼。   抬眸看向消失在拐角处的马车,苏惠蓁暗咬牙,面色狰狞。   苏阮,苏阮,又是苏阮!陆朝宗也罢,那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也罢,这秦科壶也罢,到底是为何都看上了那苏阮,明明就是一副狐媚模样,到底有哪点能比得过自己?   “女施主,贫僧来为女施主抄念佛经。”突然,一道清冽嗓音从旁传出,撑着油纸伞的和尚身披袈.裟,缓步走到苏惠蓁面前。   苏惠蓁抬眸,看向面前的和尚,突然双眸含泪,“师父。”   “女施主何故落泪?”和尚的脸上擒着笑意,淡若如佛,隐含佛香。   “师父,世间之事,不尽如人意,该如何?”   “世间红尘,俗事繁多,自然不能皆尽如人意。”   “可有人能尽如人意。”苏惠蓁摇头,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那苏阮,不管何事,都能尽如人意,不仅得了陆朝宗青眼,还即将要变成摄政王妃。   “女施主,贫僧为你抄念佛经。”   “不,师父,求求你,你帮帮我吧,我求你帮我……”苏惠蓁突然下跪,手里的油纸伞跌落,落入淤泥之中。   和尚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苏惠蓁。   苏惠蓁的腿上还带着伤,那伤泡在雨中,已然沁出一点血渍,晕开在浅色的裙裾上,尤为明显。   雨势越发大了几分,苏惠蓁身上被雨打湿,湿漉漉的裙衫粘在她的身上,发髻凌乱,妆容尽湿,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清婉模样。   “师父,我知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苏惠蓁伸手,死死拽住和尚的袈.裟,脸上显出一抹期待,“只要师父能帮我,我什么都能给师父。”   和尚单手执掌于前,双眸微阖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雨渐歇,细雾迷蒙,青翠欲滴的阔叶被马车轮子扎过,甩出一脉络的水珠子。   马车内除了陆朝宗,还坐着厉蕴贺和那太医院的院首姚太医,但苏阮刚进马车没多久,那两人便被陆朝宗给赶了下去。   跪坐在茶案边的软垫上,苏阮绞着一双素手,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那颗花中花往陆朝宗的方向挪了挪道:“这是,您的花中花。”   陆朝宗靠在车壁上,修长手掌之中只余一颗滚圆的老红色花中花嵌在指缝中游移把玩。   苏阮微微侧眸,看着陆朝宗那滚玩花中花的动作,有些紧张的暗咽了咽口水。   她想问陆朝宗,那日里他说的求亲,到底只是在拿自己玩乐,还是确是想娶自个儿。   但她不敢问,因为苏阮有自知之明,像陆朝宗这般的人物,哪里会看上她,莫不是真如那秦科壶所猜测的,这陆朝宗想娶自己,只是因为想拉拢苏府?   可她苏府哪里有什么能让陆朝宗看重的地方,值得他花费良田千顷,十里红妆来迎娶自己?   苏阮正想的出神,那头的陆朝宗却是突然伸手,拿过那颗被苏阮置于茶案上的花中花扔到清冽茶碗之中。   花中花上沾着的淤泥随之四散,沉浮在清茶之中,犹如浑物蜕变,露出一身光亮老红色。   “吁……”马车悠悠停住,帘子外头传来刑修炜的声音道:“主子,到苒香阁了。”   “苒香阁?王爷来苒香阁做什么?”苏阮蹙眉,直接脱口而出。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苏阮,并未回答她的话,只面无表情的道:“下车。”   苏阮攥紧手里绣帕,抿着唇瓣跟在陆朝宗身后下了马车。   厉蕴贺和姚太医正候在马车边,看到陆朝宗下来,赶紧行礼问安。   陆朝宗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然后抬步往苒香阁内去。   苏阮随在陆朝宗身后,眸色怪异。   苒香阁内只有大姐在,这陆朝宗领着一堆人进去,到底是要做何事?   主屋内,苏惠苒吃过了药,正准备睡,却是突然听到了珠帘被拨开的声音,她趴在绣床上,吃力的仰头看去。   “阿阮?你怎么又回来了?”   惊喜的欢呼一声,苏惠苒神色激动的使劲朝着苏阮招手道:“阿阮,我正想寻人去找你呢,我已然想出对付那厉蕴贺的法子了。”   “上次我在南风馆门口瞧见那有拿钱办事的小混子,咱们找几个小混子给那厉蕴贺套个麻袋,打上一顿以后抢回我的绣帕。”   听到苏惠苒那兴奋的声音,苏阮刚刚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口,怎么都吐不出来。   因为男女有别的关系,所以苏阮是先进主屋内室的,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苏惠苒这一连串的话给堵了个结实。   未察觉到苏阮的不对劲,苏惠苒喜滋滋的说完,艰难的拉扯过一个软枕给自己垫高道:“阿阮,你觉得我这个法子……”   话刚刚说了一半,苏惠苒突然顿住,她看着苏阮身后那乌色玄袍的陆朝宗,双眸圆睁道:“阿阮,怎么有男子进来了?”   “大姐……”苏阮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现下整个苏府都被陆朝宗的锦衣卫给控制住了,他哪里不能去。   “苏大姑娘,许久不见,可安好?”一身穿官服的纤瘦男子从旁走出,隔着一层珠帘,毕恭毕敬的跟苏惠苒拱手。   苏惠苒趴在软枕上使劲仰头,总觉这男子有些莫名熟悉,但因为隔着一层珠帘,所以看不大真切。   “苏大姑娘,此乃太医院院首姚太医,今日特来为姑娘看诊。”厉蕴贺话罢,便侧身让出身后的姚太医,请苏阮带进内室。   苏阮硬着头皮将姚太医带进内室,然后小心翼翼的凑到苏惠苒的身边,在她的掌心中写下几字。   猜出来苏阮写的是什么字,苏惠苒当如棒喝。   所以她刚才说的那番话都被这厉蕴贺给听了去?那人知道自己要找小混子给他套麻袋抢绣帕的事了?   难堪的单手捂住自己的脸,苏惠苒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脸面都是丢在了这厉蕴贺的身上。   “大姐。”苏阮暗握住苏惠苒的手,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了。   主屋内一瞬安静下来,姚太医细细的给苏惠苒把过脉以后,又拿了朱大夫开的药看了。   “此药是普通的跌打损伤之药,若论起来,定然是比不得咱们宫内太医院的药的。”   将那小药瓶子放在鼻下嗅闻后,姚太医从药箱内取出自己早已备好的白玉小瓷瓶递给苏阮,“此乃宫内珍品圣药,一年才得出三小瓶。”   “多谢姚太医。”苏阮伸手,将那白玉小瓷瓶捏在手里,“不知这药是内服还是外用呢?”   “内服外用皆可。”姚太医收拾着药箱道:“内服一日一次,外敷一日一次,切忌不可让伤口沾水。”   “好。”苏阮认真点头,一一记下。   “这些药就不要再吃了,药用多了,也是会伤身子的,这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让身子自己好,才最是重要,不要过多依赖这些药草物。”   姚太医将朱大夫开的那些药收了,声音缓慢的细细嘱咐。   苏阮微微颔首,正欲说话时,却是被刑修炜给截了话头。   “姚太医,可瞧好了?”刑修炜是太监,不避讳,径直便进了内室。   “瞧好了,瞧好了。”听出刑修炜话中的赶人意味,姚太医赶紧识相的背起药箱出了内室。   刑修炜转头,与苏惠苒行礼道:“苏大姑娘。”   苏惠苒抬眸看了刑修炜一眼,略微点头道:“这位大人可有事?”   “无事,只是厉将军让奴才进来瞧瞧苏大姑娘,看身子如何,也好定下婚期。”   听罢刑修炜的话,苏惠苒高仰起的脖子瞬时定在那里,然后她伸手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哀嚎道:“阿阮,我的脖子,脖子扭住了……”   “大姐。”苏阮上前,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苏惠苒的脖子。   “好疼。”苏惠苒推开苏阮的手,双眸微红的瞥向一旁的刑修炜,“大人,劳烦大人将刚才那位太医再请回来。”   “不必麻烦,此等小事,本将愿为苏大姑娘效劳。”厉蕴贺笑盈盈的伸手拨开面前的珠帘走进内室,一双眼盯在苏惠苒的脸上,面上笑意不明。   “不,不敢劳烦将军。”苏惠苒捏着苏阮的手,使劲的朝她使眼色。   这什么厉蕴贺肯定是听到了她刚才说要给他套麻袋的事,来伺机报复的。   “苏大姑娘不必羞赧,本将驰骋沙场多年,此等小伤,每日里不治个五六七次,也有二三四次。”   话罢,厉蕴贺抬手挽起自己的宽袖,露出一双虽纤瘦但看上去却尤为紧实的胳膊。   而且那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皆是被刀剑砍伤之后留下来的深刻印痕。   一瞬时,苏阮才真正相信,面前这个看上去油头粉面的男子,真是那个传说中以一当十的玉面罗刹。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朕,朕觉得这几日朕又胖了,皇叔说朕的龙袍是被朕撑破的   --来自一天一个大西瓜,直到自己变成小西瓜的小皇帝 ☆、73独发      “苏大姑娘放心, 厉将军虽是被称为厉阎罗,但这阎罗杀人也救人, 治扭伤的本事, 早就在沙场上练出来了。”   刑修炜笑眯眯的话罢,便将苏阮请了出去。   苏阮不欲走, 却是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陆朝宗给拽住了后衣领子。   “哎……”苏阮还没反应过来, 只感觉自己双脚离地,一瞬时就到了外室。   “苏阮姑娘, 马车正候在外头。”刑修炜站在苏阮面前拱手道:“请。”   苏阮扭头,想朝内室里看上一眼, 却是被身后的陆朝宗给挡住了视线。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苏阮看, 语气沉哑道:“上车。”   “我, 我想看看大姐。”苏阮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语气细软。   “阿阮姑娘怕是还未拎清楚现今苏府的状况。”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一凛道:“本王说上车, 就上车。”   被陆朝宗陡然散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苏阮赶紧提着裙裾出了主屋, 往庭院内的马车方向走去。   外头还在落雨,苏阮不管不顾的往外去,刚刚踏出几步, 就被陆朝宗拽着胳膊又拎了回来。   看着站在自己身旁气势可怕的陆朝宗,苏阮有些瑟缩的缩了缩脖子。   这人分明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子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自己也没惹着他呀。   踩着马凳上了马车,苏阮跪在原位, 偷摸摸的往陆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厮靠在马车壁上,正在闭目养神。   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把粘上了雨水的手背细细擦拭干净。   马车辘辘而行,缓慢朝着芊兰苑的方向驶去。   马车内,苏阮与陆朝宗两人未说一句话,苏阮心虚的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不知道这陆朝宗到底是又在发什么疯。   马车停在芊兰苑的垂花门前,苏阮率先踩着马凳走了下去,平梅正撑着油纸伞候在下头。   陆朝宗由刑修炜扶下,然后甩着蟒袖,大步流星的径直就朝着苏阮的主屋内室中走去,娴熟的就似在回自个儿的屋子一样。   苏阮抿了抿唇,抬脚跟在陆朝宗身后进了主屋内室。   因为天气转凉,所以圆桌旁的绣墩上都被半蓉套上了棉套子,那棉套子软绵绵□□粉的被陆朝宗坐在下头,露出一角下缀流苏,然后被陆朝宗打开的下垂后裾所遮掩。   禄香听闻苏阮回来,端着一碟藕粉桂花糖糕过来,却是冷不丁的瞧见那正襟危坐在绣墩上的陆朝宗。   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藕粉桂花糖糕置于圆桌上,禄香侧眸看了一眼苏阮,然后躬身退了下去。   陆朝宗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盘着花中花置于圆桌上,手边是那碟新鲜出炉的藕粉桂花糖糕。   “王爷,禄香的手艺虽比不上宫里头的御厨,但应当还是可以一试的,您尝尝这藕粉桂花糖糕吧。”苏阮率先试探性的开口。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那藕粉桂花糖糕。   沾着桂花蜜的藕粉桂花糖糕色如红玉,状似凝胶,隐隐可见一层白糖霜粉覆于其上,软糯香甜。   苏阮见陆朝宗不动,只能自己上手给他取了一块。   “王爷,您尝……啊……”   苏阮的话还没说完,手腕突兀被陆朝宗一把抓住。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低头,一口咬住了那块藕粉桂花糖糕,但苏阮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人不是在咬她手里的藕粉桂花糖糕,而是在咬她的指尖。   苏阮使力,一把抽出自己的手。   粉嫩的指尖处已然印上了一点陆朝宗的牙印子,那牙印子虽不深,但却泛着嫣红,在苏阮白细的肌肤上尤为明显。   正站在主屋门口的平梅听到里头苏阮的轻呼声,面色焦灼的就要冲进内室,却是被刑修炜给一把拦住了路。   平梅怒视向面前的刑修炜,“让开。”   刑修炜笑眯眯的不吱声,只侧身关上了主屋大门。   外头雨势又大了起来,平梅知晓苏阮不欢喜将绮窗全然关紧,所以内室里的绮窗皆是半开着的。   细密的雨珠子打进来,湿了窗绡,印出庭院内那棵葱郁古树。   前些月陆朝宗送的那些盆栽有的冒出新芽,有的开花落叶结果,被半蓉用厚实的围栏罩了,拉在房廊里防止那些贪嘴的小丫鬟偷食和飞鸟叼食。   苏阮吃过那结出来的小金桔,酸酸甜甜的很是不错,然后那些小金桔就被禄香摘下来做成了金桔蜜饯。   但苏阮觉得,自个儿的手指跟那小金桔和藕粉桂花糖糕比,有什么好吃的?   捂着自己的手,苏阮只能安慰自己这陆朝宗是不小心咬到的自个儿。   “伸手。”突然,陆朝宗朝着苏阮摊开手掌。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陆朝宗那只修长手掌,犹豫半响之后,终于在他威慑的目光下,颤颤的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手掌上。   陆朝宗的手跟他的人很不一样,他的手很暖,炽烈如火。   捻住苏阮软绵绵的手指,陆朝宗不知从哪处摸出来一把小剪子,攥着苏阮的手就开始给她修剪起了指甲。   苏阮瞪眼看着陆朝宗的动作,指尖轻颤却不敢随意乱动,生怕这人手里的剪子一个恍神,就把她的手指给剪了。   “咔嚓咔嚓”的剪指甲声在寂静的内室之中尤为清晰,苏阮端坐在绣墩上,柳媚眼轻垂,细长睫毛搭拢下来,在白腻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浅小暗影。   剪完了苏阮的一只手,陆朝宗又伸手道:“另一只。”   苏阮收回那覆在陆朝宗手掌上的一只手,然后换了另外一只手上去。   剪完两只手,陆朝宗将那小剪子置于圆桌上,然后用绣帕沾了湿水给苏阮擦手。   陆朝宗擦得很慢,就像是在擦什么精细物似得,一点一点,尤为清晰谨慎的把苏阮手指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干净。   苏阮盯着自己被陆朝宗握在掌心里的手,总是有一种自己的手上沾了什么污秽物的错觉。   “啪”的一下甩下手里的绣帕,陆朝宗捏着苏阮的手,指尖轻覆上那一点刚刚被自己咬出牙印的肌肤。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下意识的一惊,立即抽手。   看着自己瞬时空荡的掌心,陆朝宗低着眉眼,轻握了握,然后突然抬眸轻笑,“阿阮的手真是软和。”   听到陆朝宗那蕴着柔意的声音,苏阮瞪圆了一双眼,只感觉自己头顶发麻,一身寒意随风而来。   “冷了?”   陆朝宗拢着宽袖起身,走到那绮窗边抬手将其关上。   苏阮僵直的坐在绣墩上看着陆朝宗的动作,有些紧张的四下看了看。   主屋大门不知何时被关紧了,主屋内除了陆朝宗和她,根本就没有其余的人。   猛地一下从绣墩上起身,苏阮跌跌撞撞的跑到一扇绮窗边,然后使劲的抬手扒住了覆着窗绡的窗棂道:“屋子里面太闷了,王爷若是不介意,咱们可以出去走走。”   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也不急,只慢条斯理的关紧面前的绮窗,然后转头看向苏阮。   苏阮扣着手里的窗绡,声音细细道:“留,留一扇吧,通通风气。”   “呵。”陆朝宗勾唇轻笑,苏阮的身子往绮窗处一贴,外头那细密的雨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咳咳咳……”苏阮一口气吸得大,被呛得不轻。   陆朝宗站在苏阮身后,抬手覆上她扒在绮窗上的手,然后“砰”的一下将那绮窗给关紧了。   最后一扇绮窗被关闭,因为下雨,所以外头天色昏暗,而关了绮窗和主屋大门的内室更是显得晦暗了不少。   陆朝宗双手压着苏阮抵在绮窗上的手渐渐收紧。   他高壮挺拔的身子微微俯身,将苏阮纤细的身子拢在自己的暗影之下。   苏阮使劲仰头,企图看清楚面前陆朝宗的表情,但无奈,内室之中实在是太暗了,苏阮根本就瞧不清面前的陆朝宗,她只能靠着眼前那双隐含四溢流光的眼眸猜测面前之人的情绪。   屋外的雨声被隔绝,只隐隐传出闷闷的雨打声。   苏阮咽着口水,只觉内室之中气氛诡异。   这人一会子给她剪指甲,一会子又给她关绮窗的,到底是要做什么?   “阿阮。”低哑的声音仿似带着一股莫名叹息,轻轻的拂过苏阮的耳畔处,留下一阵浸着檀香味的濡湿软意。   “是是,是,王爷,您,您有什么吩咐……”   苏阮的手还被陆朝宗按在绮窗上,她觉得有些酸软,但却不敢乱动,只觉面前的陆朝宗就像是隐藏在荒野草丛之中,伺机而动的饿狼。   “你欢喜翠钿?”   翠钿?是今日那秦科壶给她送还来的翠钿?   “不,不算欢喜。”苏阮结结巴巴的道。   “既然欢喜,那本王便送你。”修长的手指带着温度,轻轻落在苏阮的额间处。   苏阮眨着眼睫,眼前一片昏暗,只感觉自己刚才说的话怕是没过这人的耳。   她明明说的是不算欢喜!   阴冷的物事贴在苏阮的额间,带着细腻游滑,伴随那无处不在的暗色和浓郁到几乎喘不过气的檀香味,让人陡生瘆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今日皇叔抱回来一棵小树,上面有好多小果子,朕尝了一颗,酸酸甜甜的真好吃?(??`?)邢太太告诉朕,这叫金桔。 小宗宗:我老婆的手是我的,我老婆的手指是我的,我老婆的手指甲还是我的╭(╯^╰)╮ ☆、74独发      苏阮不知陆朝宗是何时走的,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平梅已经进来将她扶到了美人榻上。   “二姐儿?”平梅替苏阮端来一碗茶水。   苏阮颤颤的伸手接过猛灌一口, 然后赶紧开口道:“去, 把绮窗打开。”   “哎。”平梅应上一声,转身去打开了绮窗。   绮窗一开, 昏暗光线透过窗绡倾斜而进, 伴随细细雨风,苏阮喘出一口气, 顿觉自己连呼吸都舒畅了。   浓郁的檀香味顺着绮窗飘散,平梅小心翼翼的点燃熏香, 然后拿着熏香炉在主屋内外走了一圈。   苏阮仰头倒在美人榻上, 刚闭上双眸, 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赶紧撑着身子从美人榻上起了身。   “二姐儿,怎么了?”看到苏阮的动作, 平梅放下手里的熏香炉,眸色奇怪道。   “平梅, 你瞧瞧我额上的花钿,是什么东西做的?”苏阮提着裙裾坐到梳妆台前,伸手拨了拨自己额上的花钿。   这花钿是陆朝宗给自己黏上去的, 粘的有些紧,苏阮的指尖又被那厮给剪了,只能让平梅帮自己卸下来。   “是鱼鳞吗?”苏阮凑过去,声音软糯道:“瞧着倒是挺好看的, 只是什么鱼是这颜色的?”   花钿为暗红色,与陆朝宗手上的那对花中花颜色相近,表面光亮,纹路清晰,内里泛出一点暗绿,贴在苏阮白腻的额间时,艳媚夺目,逼人视线,更显红粉青蛾之美。   “奴婢瞧着不像是鱼鳞,倒像是……蛇鳞。”平梅吞吞吐吐的说出最后两个字,苏阮面色大变,赶紧缩着身子往后一躲道:“锁起来,放到库房去,别再给我瞧见了。”   “哎。”平梅用绣帕包了,将这用蛇鳞做的花钿给带出了主屋。   苏阮抚着心口,被吓得不轻,她先是抬手用手里的绣帕擦了擦额间,然后又起身用皂角洗了三四遍,才觉得干净了些。   折腾了一日,苏阮累极,她躺在美人榻上,不知觉的便睡了过去。   受白日里陆朝宗那蛇鳞花钿的影响,苏阮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她梦到一条巨蟒,浑身闪着那老红色的鳞片,双眸是一片碧翠暗绿,甩着粗长的大尾左右摇晃,将她逼至角落。   “啊!”苏阮猛地一下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二姐儿?”平梅正在替苏阮守夜,听到她的惊叫声一瞬起身,然后赶紧点燃琉璃灯上前道:“二姐儿,怎么了?”   苏阮坐在美人榻上喘着粗气,身上的细薄被褥掉在地上,被平梅拾起。   轻手轻脚的将被褥盖到苏阮身上,平梅抬手覆上苏阮的手道:“二姐儿,可是做噩梦了?奴婢在呢。”   苏阮伸手抓住平梅的手捂在心口,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我梦到一条大蟒蛇,缠着要吃我。”双眸怔怔的盯着面前的平梅,苏阮那双蕴着泪珠的柳媚眼内还残留着几分惊恐,   “二姐儿,那只不过是梦罢了。”平梅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走到一旁的绮窗边,伸手将其推开道:“您瞧,这才卯时,天色不好,暗的紧,您可以再多睡会儿。”   “不睡了。”苏阮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穿好绣鞋步下美人榻道:“我去瞧瞧大姐,帮我洗漱更衣吧。”   “是。”平梅放下手里的琉璃灯,转身去唤小丫鬟进来。   苏阮坐在梳妆台前,用绣帕轻擦了擦自己鬓角处被汗湿的碎发。   刚才的梦太过真实,真实的让苏阮以为自己真要葬身蛇口,到现在她的心口都跳的厉害。   只是那蛇要吃人便吃人,怎的还要褪她衣裳?难不成那蛇成精了,竟然还知晓这吃人要先把衣裳脱了?   抬手捂住脸,苏阮趴在梳妆台上,低低的哀嚎一声。   罢了罢了,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梦罢了。   梳洗好,苏阮带着平梅往苏惠苒的苒香阁去。   苒香阁内,那李阳飞正在打水,瞧见苏阮过来,赶紧扔了手里的水桶朝她拱手道:“给摄政王妃请安。”   李阳飞的声音极大,在寂静的庭院内震的苏阮的耳朵嗡嗡响。   苏阮抿唇,没应,径直就提着裙裾跨进了主屋。   主屋内室里,苏惠苒趴在绣床上,已然清醒,正在吃力的挪动双腿想要下床。   “大姐。”苏阮上前,一把扶住苏惠苒摇摇欲坠的身子道:“你这是做什么?”   “口渴了,阿阮,替我倒碗茶。”苏惠苒借着苏阮的力重新躺回绣床上,有些有气无力的道。   平梅放下手里的食盒,替苏惠苒倒了一碗茶来。   苏惠苒接过,一股脑的喝了个干净,然后又吃了几碗,才罢休。   “呼……”缓慢的吐出一口气,苏惠苒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阮,“阿阮,你怎么今日来这么早?”   “左右睡不着,就想着过来看看大姐。”话罢,苏阮环视了一下四周,轻摇头道:“大姐,你身子不适,我让平梅留下来照顾你吧?”   “不用了,我这处的丫鬟昨日里都开始做事了,就连那些嘴碎的婆子也都连个响都不敢放。”   “是嘛,那敢情好。”苏阮话罢,突然又道:“对了大姐,昨日里那厉蕴贺没把你如何吧?”   “啊,唔……我没事。”听到苏阮提起那厉蕴贺,苏惠苒立时就支支吾吾的开始左右闪躲。   “那个,阿阮啊,我有些饿了,你带早膳过来了吗?”苏惠苒伸着脖子四顾,企图转移话题。   “带了,是禄香早起给你做的,她的手艺顶好,你尝尝看。”   苏阮知晓苏惠苒不愿提,便也不再问,只想着人没事就好了。   陪苏惠苒用过早膳,苏阮又与她在一处坐坐说了会子话,便准备回自个儿的院子里头去,却是冷不丁的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怎么了?”苏阮起身,往主屋外去看了一眼。   苒香阁的隔壁是姚玉园,苏阮透过那院墙上的一扇镂空海棠窗,看着王姚玉急匆匆的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往外赶,似乎是有什么大急事。   “二姐儿,奴婢去问问。”平梅说完,便去了姚玉园里头,片刻后回来,面色怪异道:“二姐儿,那姚玉园里头的老婆子说,有送药的小丫鬟在三姐儿的屋子里头瞧见了野男人。”   “什么?”苏阮蹙眉,面色微惊。   这苏惠蓁竟然如此大胆,连男人都敢往院子里头带了?   “奴婢还听说那两人衣衫不整的被发现睡在一处,大夫人知晓了此事,所以才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平梅压着声音凑到苏阮的耳畔处,语气平稳。   苏阮站在原处略思片刻,然后突然道:“走,咱们去瞧瞧。”   “哎。”平梅应了,回屋去告知了苏惠苒后,跟着苏阮一道去了二房的院子。   苏阮不是想凑热闹,她只是觉得这苏惠蓁虽不算顶聪明,但如此愚蠢的事定然是不会做的。   当苏阮带着平梅赶到二房院子里的时候,那里已经团团围聚了许多丫鬟婆子,就连身体不适的苏钦顺都来了。   “走。”苏阮绕侧路,走到主屋旁的一扇半开绮窗处,往里看去。   只见屋内狼藉一片,裹着一身单薄亵衣亵裤的苏惠蓁跪在床上,正啜泣的厉害。   一旁站着一男子,头发披散,衣衫半解,似乎还有些神思恍然。   “二姐儿,那不是……衍圣公吗?”平梅压着声音,面色讶异,“这衍圣公怎么会出现在三姐儿的屋子里头的?”   “嘘。”苏阮半眯着一双眼往屋内看去,只觉脑子浑噩噩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衍圣公好好的衍圣公府不呆,怎么偏要往苏惠蓁的屋子里头钻呢?她倒是还真没看出来这衍圣公是这样的人。   屋内,苏钦顺站在衍圣公面前,脸色极其难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咳咳……”说的急了,苏钦顺原本就没好全的身子这会子又是被气得不轻。   “老爷。”王姚玉上前,赶紧给苏钦顺抚弄胸口顺气。   衍圣公神色迷蒙的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钦顺,然后慢吞吞的拱手行礼道:“苏大人。”   “衍圣公,昨日里你说出不去,我才特留你住一夜,你却为何会进了三姐儿的院子里?”   苏钦顺大口喘着气,面色涨红。   王姚玉一边替他拍着胸口,一边朝着身旁的婆子使眼色。   婆子会意,赶紧让人把看戏的丫鬟婆子给赶跑了,然后伸手关紧主屋大门,又把绮窗给关上了。   苏阮和平梅躲在绮窗下,偷摸摸的往旁边躲了躲。   主屋内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但却已然听不真切。   苏阮蹲在绮窗下揪着手里的绣帕,眸色轻动。   刚才苏钦顺说漏了嘴,这衍圣公是昨日里进的苏府,甚至是与他在一处的。   先不说这衍圣公是如何在众多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进的苏府,反正晚间这衍圣公白日里的法子不灵了,出不去了,只能躲在苏府内待明日再说,但是不知为何却被发现与苏惠蓁睡在了一处。   “二姐儿,来人了。”突然,蹲在苏阮身边的平梅拽了拽她的宽袖。   苏阮转头,就瞧见垂花门口走来一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蟒:我漂亮吗mua! (*╯3╰) ☆、75独发      天色暗沉, 庭院内被斜树遮挡,苏阮只能隐隐瞧见那走在最前头的一个老妇人。   那老妇人拄着一根龙头杖, 穿了一件红色大袖的袍子, 下头是一条三蓝花卉黄底裙,银白发丝梳得一丝不苟, 上饰银钗, 耳戴龙鱼祖母绿坠角耳环,面容严肃, 眼神锋利。   “二姐儿,那是孔姑娘。”平梅抬手指了指随在老妇人身旁的一个素衣女子。   苏阮侧眸看去, 果然见那搀扶在老妇人身边的人是孔君平。   孔君平的面色不是很好, 看着有些焦灼。   苏阮抚着下颚略思片刻, 然后突然道:“平梅,这老妇人是不是衍圣公府的老夫人?”   “奴婢没瞧见过那衍圣公府的老夫人,但奴婢觉着, 怕是□□不离十了。”平梅摇头道。   苏阮蹙眉,看着那主屋大门被老妇人身后的婆子用蛮力破开。   “苏大人, 老身来接我儿归府。”   那老妇人的声音低哑缓沉,一听就是沉着冷静之人。   “老夫人?”苏钦顺转身,步出主屋走到那老妇人面前, 然后拱手与那老妇人行了一礼道:“今日一事,烦请老夫人给个交代,我苏府的女儿不能如此不明不白就被人给糟践了。”   那老妇人站在庭院正中,即便已满头银丝白发, 但却依旧精神抖擞,眸色专注,就连背脊都挺得笔直。   “老身自然会给苏大人一个交代。”老妇人声音缓慢的说完,定定的看着那从主屋内被两个婆子压着出来的衍圣公。   “老太太。”衍圣公伏跪于地,姿态恭顺。   老妇人一言不发,只陡然伸手举起自己手里的龙头拐杖。   “此龙头拐杖乃先帝所赐,上打昏君,下打佞臣,今日,老身就要为先帝教训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话罢,老妇人手里的龙头拐杖狠狠的朝着衍圣公的身上打去。   衍圣公跪在地上,不躲不闪,硬生生的承受着那一下又一下的重击。   “老太太……”孔君平面生不忍,想开口,却又不敢求情。   衍圣公是个读书人,老妇人虽已老,但还有个把子力气在,他被老妇人打趴在地上,然后撑着缓慢起身继续跪稳。   浅白的青石板砖之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一滩子血渍,那衍圣公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老太太,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孔君平咬牙,上前一把抱住老妇人的胳膊。   老妇人顺势一停,撑着龙头拐杖站在那里粗喘气。   “老夫人,下官敬您大仁大义,但今日之事,您就算是把衍圣公打死了,也无济于事。”   苏钦顺面色稍霁,但说话之间还带着几分怒气。   老妇人微闭了闭眼,然后声音沙哑的开口道:“今日之事,我衍圣公府必会负责。”   话罢,老妇人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苏钦顺,“来的匆忙,未曾备礼,这个玉镯子就当是给三姑娘的聘礼,明日再请媒婆登门。”   苏钦顺板着脸站在那里没有收,似乎还在考虑。   一旁的李淑慎看到苏钦顺不动,急的不行,赶紧上前道:“大哥,如今这般模样,您到底还想让蓁儿如何呢?”   女儿家的清白名声毁了,这日后还有哪家敢要?   听到李淑慎的话,苏钦顺叹出一口气,然后伸手接过老妇人手里的玉镯子递给李淑慎道:“也罢,终归是造化弄人。”   原本这衍圣公应当是要娶大姐的,却是不想被那厉蕴贺给横冲了出来,解了婚约不说,还在苏府内胡搅蛮缠。还有二姐儿那处还拖着个陆朝宗尚未解决,现今这衍圣公又睡到了三姐儿的屋子里头去。   这哪里是一个乱字能解决的事呀!   “唉……”苏钦顺垂眸叹息,似乎一瞬就老了许多岁。   枉他处处箍紧着苏府,日日念叨女儿规矩,却是不想这些个女儿一个个的都给他出了这等丑事,到底是老天不长眼,还是他的错?   “苏大人,我儿今日一事,办的确是不妥,但老身觉得,此事怕是有什么隐情。”   一边说着话,那老妇人一边拄着手里的龙头拐杖往主屋内走去道:“老身想瞧瞧里头,不知苏大人可应允?”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话音刚落,那老妇人已然进了主屋,苏钦顺连话都没来得及讲。   主屋内一片狼藉,可见有过挣扎痕迹。   苏惠蓁还躲在绣床上哭的厉害,那刺目的嫣红色粘在素白被褥之上,扎眼的很。   老妇人瞧见那抹红,眸色一窒,然后拄着拐杖在主屋内转悠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圆桌边。   圆桌上摆置着一套青白瓷的茶具,里头装着新茶,那茶水清冽,隐有暗香飘来,可见水质极好。   “这是什么茶?”老妇人伸手,沾了一点茶水入口。   李淑慎抹着眼泪珠子上前,声音细哑道:“这是院子里头的泉水,咱们二房的人平日里都用它来泡茶。”   老妇人没尝出什么不对,皱眉转身又去看了其它地方,最后无功而返。   李淑慎站在圆桌边,细细的喘出一口气,然后使劲的擦着眼泪,双眸都哭红了。   抿着唇瓣,老妇人由孔君平扶着,走到苏惠蓁面前。   “今日之事,是我儿对不住三姑娘,但老身素闻三姑娘的名声,三姑娘日后若是嫁进了咱们衍圣公府,行为品德,规矩作态,都得要摆正。”   苏惠蓁跪在绣床上抽泣着抬眸,然后面色苍白的朝着老妇人盈盈一拜道:“如今的我,已别无他法,还望老夫人收留。”   “嗯。”老妇人微微颔首,继续道:“三姑娘应当明白,如此名声传出来,这做正房定然是不可能的。”   听到老妇人的话,苏惠蓁一愣,“老夫人的意思是……”   “做侧室吧。”老妇人一抬眸,眼神锋利。   “可是,可我……”苏惠蓁没有想到这最重品德名声的衍圣公府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初她就是看重衍圣公府不会容忍此等事,才看中了这衍圣公,却是不想竟然只落得个侧室的名声。   “三姑娘,你也知道这种事传出来,于你的名声,和衍圣公府的名声都不好。”孔君平插嘴道。   苏惠蓁红肿着一双眼抬眸,声音嘶哑,“既如此,那我只能一死,以保全自己的名声了。”   话罢,苏惠蓁撑起身子就往床柱上撞,被站在一旁的李淑慎及时阻止。   苏惠蓁很清楚,比起自己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名声,衍圣公府定然更注重自己的名声,作为宋朝的脸面,他们是绝对不会容忍衍圣公府的千百年家业毁于她手的。   因为只要她一死,衍圣公府就得永远背着这个罪孽,永远被人唾骂指责千万世。   “哎呦,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做什么呀!你要是去了,留我一人可如何是好啊……我的儿啊……”   李淑慎抱着苏惠蓁,两人哭的惊天动地。   这种事,就是要闹得所有人才知道都好,这样衍圣公府才能无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妹妹!”主屋门口,苏致重一瘸一拐的闯进来,一眼看到抱着苏惠蓁哭的撕心裂肺的李淑慎,当即就冲到了那老妇人的面前。   “我告诉你,我妹妹嫁给你们是给你们脸,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要是敢欺负我妹妹,当心我砸了你们衍圣公府的破招牌!”   “重儿!”苏钦顺站在一旁呵斥,“不得无理。”   苏致重红着一双眼,呲目欲裂,“现今是他们衍圣公府给脸不要脸,明明是那畜生闯了妹妹的闺房,却说要让妹妹做什么侧室!哼,像你们这样的龌龊人家,就算是八抬大轿的抬我妹妹进门做正室,你们也得掂量着来!”   “你……”老妇人眯眼看向面前的苏致重,有些动怒。   “哥哥,不必多言,老夫人也是有苦难言,还是让我去了吧,这样大家都好。”苏惠蓁哭哭啼啼的说罢,就要去撞床柱,李淑慎死命拦住,哭天喊地的叫。   “妹妹,妹妹你不能这样……”苏致重上前,一把抱住苏惠蓁,眼泪糊了一脸。   “哥哥……”苏惠蓁哭的厉害,一口气喘不上气,竟然径直就哭厥过去了。   “妹妹,妹妹!”   “蓁儿?蓁儿啊……”   老妇人面色难看的站在一旁,看着绣床边那混乱成一团的人,良久之后才松口道:“既然想明媒正娶,那就明媒正娶,但苏大人,现今你的苏府被那陆朝宗的锦衣卫团团围住,你自个儿可还能做主?”   “笑话,那陆朝宗算个什么东西!”陆朝宗是苏钦顺的死穴,对于苏钦顺来说,陆朝宗于他,就是那古时的王莽曹操第一人。   篡权挟帝,乃世间所不容。   “苏大人,本王确不是个东西。”一身花衣蟒袍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站在主屋门口,也不知站在那处听了多久。   庭院内,老妇人带过来的婆子家仆都被锦衣卫制住,就连苏府二房内的丫鬟婆子也都不见了踪迹。   苏阮瞪着一双眼蹲在绮窗后头,看着面前神出鬼没的陆朝宗,暗暗咽了咽口水。   这厮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怪她看苏惠蓁看的太起劲,都没注意到这厮,但也是,二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衍圣公府都急匆匆的来了,这厮不可能没收到消息。   咦,不对啊,这苏府内外都被锦衣卫围着,这衍圣公府这么一大帮子人,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陆朝宗……特意放进来的?   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蹙眉苦想,却是冷不丁的瞧见那摆置在庭院侧边角落的一处水池上。   那水池上堆着一些假石,上头连接着竹筒子,清冽的泉水顺着竹筒子往下落,反复回转,最后落回水池里。   泉水叮咚,瞧着分外清幽好看,应当就是刚才那李淑慎说的用来泡茶的泉水。   盯着那青翠的竹筒子细看,苏阮总是觉得有些眼熟。   “平梅,那竹筒子,是二房平日里就有的东西吗?”苏阮转头询问平梅。   顺着苏阮的手指方向看去,平梅轻摇了摇头,“奴婢鲜少来二房处,不太清楚。”   苏阮托着下颚,眸色怪异,真是很熟悉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夫人:妈呀哟,没点眼力劲的,咋不早点拦,这都打吐血了   孔君平:……   苏钦顺:老夫人大仁大义,大义灭亲,实乃宋陵城内的楷模!   拖油瓶小宗宗:老婆老婆,我来啦?(^?^*)    ☆、76独发      陆朝宗的到来, 让原本就剑拔弩张的主屋更是增添了几分火.药味。   苏阮动了动蹲的发麻的腿,偷摸摸的从绮窗处探出半个头。   “苏大人。”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站在主屋门口, 并未进门, 他身后的刑修炜托着一道圣旨过来,毕恭毕敬的将手里的圣旨交给陆朝宗。   陆朝宗单手拿过, 连看都未看一眼那圣旨, 便道:“江南水患赈灾一百万两白银,三十万两白银不知所踪, 所呈账目混乱,赈灾款项被私自挪用, 贪官污吏不顾百姓黎苦, 中饱私囊, 苏大人作为此次赈灾之首要钦差大臣,理当担责。”   话罢,陆朝宗将手里的圣旨猛地一下往苏钦顺的方向扔了过去。   苏钦顺面色惨白的站在那处,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着手将地上的圣旨捡拾起来, 字字句句看的真切。   “不可能,不可能的……”捏着手里的圣旨,苏钦顺喃喃自语的摇头。   他尽心尽力的救灾, 一心为天下苍生黎明,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陆朝宗,定然是你在陷害我,是你在害本官!你这个奸贼!”   苏钦顺猛地一下从地上起身, 随手抄过一块被打碎的青瓷碎片就朝着陆朝宗冲了过去。   “本官要替天下苍生灭了你这个奸贼!”声嘶力竭的喊着,苏钦顺气愤之极,双眸涨红。   “咔哒”一声,青瓷碎片被一把横出的绣春刀阻挡,厉蕴贺从陆朝宗身后走出,一把打掉苏钦顺手里攥着的青瓷碎片,然后反手就把人给扣在了地上。   “奸贼,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苏钦顺被厉蕴贺压在地上,却还在一个劲的喊着话,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真是恨不得把陆朝宗给嚼进肚子里头吞了。   两旁有锦衣卫上来将苏钦顺押解到一旁,苏阮瞪圆了一双眼,顾不得什么,直愣愣的就冲了出去。   苏阮十分清楚苏钦顺的脾气,纵然他有万般不好,但他却不会对大宋的百姓不好,在苏钦顺心中,偌大一个苏府,却比不得天下黎明百姓的苍生民计。   他认为,小家是为大国而生,大国不在,何言小家。   “等一下。”拦在那两个锦衣卫面前,苏阮喘着气,“父亲定然不会做贪赃枉法之事,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那两个锦衣卫压着手里的苏钦顺站在原处,面容严肃的没做声,一旁的陆朝宗缓步上前,宽大的蟒袖蕴带檀香,将苏阮从头顶罩下,直盖到脚。   “哎呀……”苏阮气急败坏的扯开陆朝宗的宽袖,抬眸时就瞧见那两个锦衣卫早已压着苏钦顺到了垂花门口。   苏阮起步要去追,被陆朝宗踩住了裙裾。   “陆朝宗,你放开!”苏阮气急,使劲的拉扯着自己被陆朝宗踩在脚下的裙裾。   陆朝宗暗眯起一双眼,声音低哑道:“阿阮姑娘,本王的名讳你唤起来虽好听,但此刻时机不对,日后换个地方再唤也不迟。”   听到陆朝宗那慢条斯理的调侃语气,苏阮抬眸瞪眼,眼眶微红。   “父亲定然不会做贪赃枉法之事,你为何要诬陷他?”   苏钦顺一倒,整个苏府皆将陷入困境,谁都能往他们身上压一脚。   “阿阮姑娘,本王并未说苏大人做了贪赃枉法之事。”陆朝宗收回自己踩在苏阮裙裾上的手,慢吞吞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道:“只是此次江南水患一事,牵连甚广,需要苏大人协助调查。”   话罢,陆朝宗转身,朝着站在主屋门口的老妇人轻掀了掀眼皮道:“老夫人,雨天湿滑,本王就不送了,您路上多当心。”   老妇人攥着手里的龙头拐杖,直接就带着一众人急匆匆的去了,连看都未看一眼主屋内的苏惠蓁。   原先因为碍着名声,衍圣公势必要将苏惠蓁娶回去,但现今苏钦顺有大劫,苏家翻身无望,他衍圣公府此刻将苏惠蓁纳入府内,不管给个什么名头,都是极其慷慨大方的。   所以别说是苏惠蓁算计的正室位置了,就连那侧室位置,她都保不住。   苏惠蓁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她瞪着一双眼坐在绣床上,深觉心内惶恐。   她将这一辈子都赌在了今天,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是突然杀出个陆朝宗来,不仅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还将她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蓁儿?哎呦,蓁儿啊!”   苏惠蓁怒急攻心,真的一厥不起。   “大夫呢?快去叫大夫啊!”苏致重转头冲外面喊着,婆子犹犹豫豫的出了主屋去找大夫。   早就被吓傻了的王姚玉由身旁的婆子扶着,整个人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闭上了眼。   “母亲。”苏阮疾步上前扶住王姚玉,担忧的伸手掐了掐她的人中。   王姚玉幽幽转醒,大口喘着气。   一把推开身旁的苏阮和婆子,王姚玉跌跌撞撞的跑到陆朝宗的面猛然前下跪道:“王爷,王爷啊……”   “夫人何故如此?”陆朝宗轻垂眼帘,身姿未动。   “王爷,我家老爷勤勤恳恳,忠心为民,定然是不会做出此等贪赃枉法之事的,还望王爷明察秋毫,放我家老爷出来啊……”王姚玉拽着陆朝宗的蟒袍水脚,用力的哭喊。   苏阮上前,扶住王姚玉道:“母亲,你求他无用。”   “哦?阿阮姑娘怎知求本王无用?”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接过苏阮的话,语带调侃。   苏阮气急起身,用力的朝着陆朝宗扬高了脖颈道:“那求你有用的话,你怎么不答应我们呢?”   “自然是求的法子不对了。”陆朝宗嗤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宽袖道:“阿阮姑娘要知晓,这人各有所好,要投其所好才是最好的法子。”   话罢,陆朝宗摆袖,转身离去,留下一阵阴冷檀香味。   苏阮站在原处,看着陆朝宗那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暗咬了咬牙。   这陆朝宗的葫芦里头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一会子说要娶自己,一会子却又把父亲抓了,一会子又说要让自己投其所好?   “二姐儿。”平梅急匆匆的过来,抬手扶住苏阮的胳膊。   苏阮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婆子,声音微哑道:“扶母亲回去。”   “是。”婆子应声,将面色惨白的王姚玉扶出了院子。   苏阮侧眸看了一眼身后的二房,不再多管,只领着平梅往自己的芊兰苑去。   “平梅,将那蛇鳞花钿拿出来,还有我那对玉兔耳坠子。”   “二姐儿,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别多问,先去办,对了,再让禄香准备些吃素食装在那粉彩花卉食盒里,我过会要带出去。”   “是。”平梅应声,赶紧着手去准备。   苏阮站在圆角柜前,挑了半刻,才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条艳色的石榴裙。   这石榴裙还是上次在春风十里时那沉檀姑娘送与自己的。   苏阮抱着石榴裙转到彩绘纱屏后,褪下身上的素色裙衫。   换完衣衫,苏阮坐到梳妆台前戴上那对玉兔耳坠,又将平梅从库房取出来的蛇鳞花钿贴在额间。   其实若不说这花钿是蛇鳞做的,还是十分精巧细致的,只是苏阮早已知道这花钿乃蛇鳞所制,因此心中便难免有些不适。   忍着不适将那蛇鳞花钿贴在额间,苏阮尽量不去多管它,提起身上的石榴裙转身走到主屋门口。   平梅提着那粉彩花卉食盒过来,停在苏阮身旁。   “二姐儿,禄香做了几样小菜,还有几碟子糕食。”   “都是素食吧?”苏阮再次确认了一遍。   “是。”平梅点头,“一点荤腥都未沾。”   “嗯。”苏阮微微颔首,深吐出一口气后抬步往石阶下去。   昨日里落了一晚上的雨,今天石阶未干,苏阮端着身子往下去,心中紧张,脚下一个打滑差点跌倒。   “二姐儿!”平梅被吓了一跳,赶紧上手扶住苏阮。   “没事。”苏阮站直身子,抚了抚自己跳的厉害的心口。   出师不利呀……   让婆子引了马车到芊兰苑的庭院内,苏阮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慢吞吞的往苏府门口去。   马车停在苏府大门一侧的角门处,苏阮伸手拨开马车帘子,果然见那辆极为眼熟的古朴马车大刺刺的停在苏府大门前,就怕别人看不着它似得。   抬手拿过平梅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苏阮戴着帷帽下了马车,抬脚往那古朴马车的方向走去。   刑修炜正坐在车辕后,看到苏阮过来,赶紧跳下马车,搬下了马凳。   “苏阮姑娘,请。”   苏阮踩着马凳,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   马车内,陆朝宗正靠在马车壁上歇息,双眸轻阖,姿态慵懒,手里的两颗花中花细细碾磨着,发出清磁的碰撞声。   苏阮伏跪在小案边,抬手将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置于面前,然后掀开食盒盖子,取出里面的小菜糕食。   小菜是刚刚烧好的,还冒着热气,糕饼也是刚刚出炉的,松松软软的泛着香甜味。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姿势未变的陆朝宗,犹豫片刻后开口道:“王爷您刚才是说,要将父亲带回去协助调查?而不是收押入狱?”   听到苏阮那旎侬的酥软话语,陆朝宗轻睁开双眸,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道:“现在不唤本王的名讳了?”   被陆朝宗说出的话一噎,苏阮垂下眉眼。   刚才是她太过于冲动了,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子浊气,竟然敢那么明目张胆顶撞陆朝宗了。   讪讪的笑了笑,苏阮伸手拨弄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裙裾。   那石榴裙艳若红榴,色如红枫,衬在苏阮那双青葱玉手之上,尤为好看。   陆朝宗垂眸,视线落到苏阮的那双手上。   昨日里刚刚剪过的指尖圆润光滑,泛着桃花粉嫩,恨不能让人上手去摸上一把才好。   “这些糕食,是你做的?”突然,陆朝宗伸手叩了叩小案面。   苏阮瞬时转头,张了张嘴却是没说话,良久后才轻声道:“嗯。”   “呵。”陆朝宗嗤笑一声,俯身凑到苏阮面前,眸色深谙道:“撒谎,小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要投其所好。  苏二二:你好什么?  小宗宗:你。    ☆、77独发      马车内沉静片刻, 苏阮垂着一双眼往后微微靠去,不着痕迹的拉开自己和陆朝宗的距离。   抬手替陆朝宗倒了一碗茶水, 苏阮把那清茶往他面前推了推, 面色尴尬道:“这糕食,确不是臣女做的。”   “呵。”陆朝宗嗤笑一声, 似乎早已料到。   一手端着茶碗, 一手托着手里的花中花,陆朝宗后靠到身后的车壁上, 语气慵懒道:“就一个月团子都能做成月包子,像这种模样似得点心, 阿阮姑娘的手怕是做不出来。”   苏阮缩了缩手, 指尖白腻粉嫩, 比那青瓷小碟中的桃花饼还要再嫩上几分。   这人一向强词夺理的厉害,歪理总有一套,不把她套死在里头, 是不肯放的。   马车外开始落起了雨,苏阮透过用窗绡封闭的马车窗子, 看着那雨势打在挂帘上,一会子便将那窗绡给打湿了。   街上行人纷纷开始寻物避雨,一时脚步纷杂。   苏阮垂着脑袋跪坐在软垫上, 双手规规矩矩的摆置在膝盖上,犹豫良久后才道:“王爷,父亲是个清官,即便迂腐耿直, 望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但他对百姓,是不可能会有二心的。”   “所以,所以臣女希望王爷看在父亲真心为民的份上,放过父亲。”   苏钦顺一倒,苏府无人撑起,几百口人,在风云变化莫测的宋陵城内,迟早会被人瓜分后吞噬入腹。   陆朝宗垂眸,对上苏阮那双蕴着泪珠的柳梢媚眼,语气沉哑,“阿阮,你父亲平日里对你如何你应当是知晓的,如今他入狱,生死不明最好,你不是应当欢喜吗?”   “父亲有不好的地方,但却也有好的地方,他从江南回来的时候,身上身无分文,就连平日里带在身上的常服都给典当了,百姓敬他是个清官,我们怨他不是个好父亲。他在,会害苏家,不在,苏家会亡的更快。”   苏阮语气飘悠,似乎是想起了往事。   自古忠义两难全,苏钦顺自认为自己刚正不阿,苏府门楣干净,却不知他在官场上的那一套,是不能往家里头带的。   “所以,你来求本王?”接过苏阮的话,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戏谑。   “是。”苏阮点头,目光定定的看向陆朝宗,掩在宽袖之中的一双素手绞紧,“王爷辅佐幼帝,劳苦功高,朝上之人虽有众多诟病,但百姓安康,只要百姓安康,那便是大宋最大的福气。”   “福气?阿阮姑娘知晓什么是福气吗?”陆朝宗垂下眼帘,眸色晦暗不明。   “臣女曾听闻古时有一小国,虽军势强盛但却从不出兵侵犯他国,甚至还给邻国进贡,送公主去和亲,国中人怒骂君主胆小怕事,不敢正面抗敌。但国君说,争,百姓苦,战,百姓亡,只要百姓好,他受些委屈,是无碍的。”   “呵。”陆朝宗低笑,并不接话。   “王爷虽受尽非议,但大宋子民安居乐业,国库充盈,五谷丰登,既如此,谁为君,谁为臣,又如何呢?”   苏钦顺便是太执着,他心系百姓,却不明白今日这一番世间安态到底是谁撑起来的。   听罢苏阮的一番长篇大论,陆朝宗抬眸,眼中沉色暗深。   “阿阮姑娘这是在夸赞本王治国有方?只可惜,本王却不是那小国君主,受不得委屈。”   被陆朝宗慢条斯理说出的话噎了噎喉咙,苏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想给陆朝宗戴高帽,却是不想被这厮一句话就给堵了回来。   确实,这厮比那国君更加杀伐果断,他受不得一点委屈,即便是当时受了,日后也得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就像是那睚眦般心眼极小。   马车内再次陷入沉静,苏阮脑子里头的话兜兜转转了许久,还是没有理清楚该怎么说。   这陆朝宗城府太深,不管自己如何讲,他总是能给你四两拨千斤的扫回来。   苏阮有些焦急,她只觉喉中干涩好似火烧。   小心翼翼的转身,苏阮抬手端起小案上的清茶饮了一口。   “其实,臣女还有一件事,想问问王爷。”捧着手里的茶碗,苏阮呐呐的开口。   “说。”陆朝宗端着手里的茶碗,白皙的指尖轻摩挲着上面的青瓷素色。   “今日二房一事,不知道王爷怎么看?”   苏阮深觉,今日的事不可能只如此简单,必有隐情在其中。   陆朝宗不答反问,眉目轻挑道:“阿阮姑娘怎么看?”   “臣女,臣女觉得今日一事,必不简单。”苏阮轻摇头,觉得二房对此事的态度实在奇怪,而且那衍圣公府也来的太快了一些,就像是被提前通知了似得。   “既然阿阮姑娘已知晓,那何必再问本王呢。”饮下手里的清茶,陆朝宗将其置于小案上,并未碰那些小菜糕食。   苏阮明白二房有诈,可是苏阮想不明白,那苏惠蓁为何要如此做,她到底有何目的?   如果单单只是为了嫁给那衍圣公,费这番功夫不是有些过头了吗?毕竟这番搭下来,若是不成,她这一辈子可都得毁了。   看着苏阮那副纠结神色,陆朝宗突然笑道:“如果本王说,那衍圣公府是本王派人去通知,又是本王派人放他们进苏府的,阿阮姑娘会不会觉得更容易思虑些?”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瞪圆了一双眼,“王爷,为何要如此?”   陆朝宗盯着苏阮轻笑,细长眉眼轻挑,无端的显出一抹邪佞。   “阿阮姑娘的账本上一字一句写的清清楚楚,本王也看的真切,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阿阮姑娘怕什么?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陆朝宗压着声音,那近乎阴冷的语气在安静的马车内分外清晰。   苏阮不可抑制的绞紧了一双素手,猛然想起自己那本“账本”还在陆朝宗手里攥着。   “那,那只是臣女无事写着玩乐的东西。”   “哦?是嘛。”陆朝宗慢吞吞的应了一声,然后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那本账本打开,随意翻了一页读到,“今日那厮怕是发了疯……那厮是何人?这发了疯的人怎么还能让阿阮姑娘瞧见?”   陆朝宗挑眉,语气轻挑。   苏阮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良久后才憋出一句话道:“那厮是苏府隔壁巷子里头的一条野狗,半蓉说前几月瞧见他发疯,让臣女离他远些。”   “是嘛。”陆朝宗不置可否的又翻过了一页,正准备读时却被苏阮一把按住了手腕。   “那个,天色不早了,王爷事务繁忙,还是早日回去歇息吧。”按在陆朝宗手腕上的手柔如无骨,细若凝脂,即便隔着一层蟒袖,却依旧软腻腻的紧。   陆朝宗突然翻掌,一把就攥住了苏阮的手腕。   “啊……”苏阮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抽了抽手。   陆朝宗攥紧苏阮的手腕,勾唇轻笑,“阿阮姑娘不知,本王有个毛病,这旁人碰本王一下,本王就会挟制那人。”   “那,那劳烦王爷放手。”陆朝宗握得有些紧,苏阮虽不疼,但却感觉到了那无处不在的威压。   “放不得,这手说,他放不得。”也不想放……   陆朝宗猛地一拉,苏阮的身子就朝着陆朝宗斜扑了过去。   抬脚踢开两人之间的小案,陆朝宗单手箍住苏阮的腰肢,一手捏着她的手腕,将人挟制在怀中。   苏阮柔柔躺下,发髻上的珠钗玉环轻响,绵软的身子嵌进陆朝宗怀中,无比契合。   细薄的石榴裙铺散,艳漾的颜色摊开在陆朝宗的蟒袍水脚处,与那蟒袍交叠,无缝贴合,一刚一柔,犹如阴阳。   苏阮惊魂未定的靠在陆朝宗怀里,双眸圆睁,神色懵懂。   “阿阮。”陆朝宗低头,凑到苏阮的耳畔处,抬手轻捻上她那只玉兔耳坠。   “我的阿阮戴这玉兔耳坠,真是好看。”   听着陆朝宗的话,苏阮紧了紧自己攥在他宽袖上的手,脑子里面浑浑噩噩的冒出几个字。   这厮又发疯了。   “阴家有良田万顷,家财万贯,那国舅爷是先帝所封万户侯,阿阮的聘礼,咱们就从阴家拿,如何?”   “王爷,臣女并未说要嫁……”   “嘘。”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轻叹出一口气道:“傻阿阮,如今苏府这副模样,你觉得还有比摄政王府更好的去处吗?”   苏阮咽了咽口水,浑噩的脑子里头突然灵光一闪。   “王爷,您是不是想以聘礼为由,抽空阴家?”仰头看向面前的陆朝宗,苏阮双眸轻动,“臣女愿做那红颜祸水,为王爷奠基。”   苏阮觉得,自己真是难得聪明了一回,她就说嘛,这陆朝宗怎么会欢喜自个儿,原来是想拿自个儿做幌子去抽空阴家的势力。   那今日父亲被陆朝宗带出苏府下狱一事,怕也是他一起设的套,为的就是扳倒阴家在江南一地的势力?   “呵。”陆朝宗轻笑,抬手轻捻了捻苏阮的耳垂,“我的阿阮啊,你真是聪明。”   看到陆朝宗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苏阮尴尬的笑了笑。   陆朝宗的心,海底的针,像她这等凡夫俗子,是猜不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我老婆真是,一言难尽,让大家见笑了,呵 ☆、78独发      苏阮这只小家雀, 当然是斗不过陆朝宗那只老家贼的。   她听不懂陆朝宗的意思,因为那人不跟她明讲, 总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让苏阮一次又一次的推翻自己的想法。   就如此刻,苏阮完全不知道那厮是在夸她, 还是在贬她。   小家雀和老家贼   “对了, 皇上许久不见阿阮姑娘,甚是想念, 阿阮姑娘不若趁此进宫小住几日吧?”   陆朝宗牢牢的箍着苏阮的腰肢,把人按在怀里。   苏阮努力的仰身想远离身后的陆朝宗, 但那人霸道的紧, 指尖一箍, 又把苏阮给按回了原位。   “阿阮姑娘刚才,不是还说要当红颜祸水的吗?”陆朝宗俯身,贴在苏阮的耳畔处, 说话时细薄唇瓣轻略过她戴着玉兔耳坠的耳垂,恍似轻吻。   “臣, 臣女觉得,此刻马车内无人,好像, 好像不用……”   “阿阮姑娘如此想就错了。”   陆朝宗抬手,指尖勾上苏阮腰间的豆绿宫绦轻缓滑动,“所谓隔墙有耳,那些阴暗人哪, 就欢喜躲在角落处瞧着人,阿阮觉得现下四处无人,却不知暗地里有多少只眼睛在瞧着我们呢。”   不知是与陆朝宗离得太近脑子混沌了,还是陆朝宗说的话真是十分有说服力,苏阮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陆朝宗低笑,将脑袋搁在了苏阮的肩膀上,视线微垂,瞧见她那截掩在立领内的细长脖颈。   “阿阮姑娘不喜那些颈间饰物?”陆朝宗突然伸手,指尖轻滑过苏阮的脖颈。   苏阮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声音呐呐道:“不,不太欢喜。”   “如此好看的脖子,不配些项圈璎珞之类的好东西,真是暴殄天物。”陆朝宗轻舔了舔唇角,眸色深谙。   “臣女不喜那些浮华物。”苏阮垂着眼帘,声音细小如蝇。   “那些浮华俗物自然是配不上阿阮姑娘的。”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解开苏阮脖颈处的暗扣,抬手抚了抚她白细的下颚。   苏阮被迫仰头,纤细的脖颈从立领之中彻底显出,恍如一截上好的凝脂白玉柱。   “本王那处,有用一整块美玉雕刻而成的玉项圈,堪堪能配的上阿阮姑娘。”   “王爷不必破费,臣女……啊……”   苏阮的话还没说完,马车陡然一震,吓得她当即就反手拽住了陆朝宗的衣襟。   陆朝宗被苏阮一拽,身子一弯,细薄唇瓣擦过她白腻的面颊,一路下滑,停在那粉嫩的唇角处。   苏阮瞪着一双眼,只感觉心绪未平,一惊又起,因为她根本就不敢想那停在自己唇角上的东西是什么。   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带着熟悉的檀香气萦绕在苏阮的鼻息处,她猛地一撇头,正巧对上陆朝宗那双眼。   陆朝宗的眼中蕴着一个她,面色苍白,神色惊惶,犹如受惊野兔。   苏阮颤颤松开自己搭在陆朝宗衣襟上的手,然后缓慢挪开自己与他差之分毫的唇瓣。   看到苏阮的动作,陆朝宗突然笑道:“阿阮姑娘可听说过一句话?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苏阮心惊肉跳的赶忙后仰身子,却是被陆朝宗给反压在了软垫上。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差一点,其实就是差很远,但本王一向不喜自个儿的东西离得远,就喜欢攥在手心里头,狠狠的攥着。”   话罢,陆朝宗突然俯身,扑在了苏阮身上。   “啊……”苏阮受惊,一声惊叫刚刚出口,却是发现马车开始急速颠簸起来,横冲直撞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肆虐。   “怎,怎么,么,了……”苏阮的声音随着那马车四下颠簸,被割的支离破碎。   “躺着别动。”陆朝宗压在苏阮的身上,宽大的蟒袍将她罩在身下,连个头都没冒出来。   苏阮看着面前的一片漆黑,紧紧攥住陆朝宗腰间的绶带,只感觉整个人心惶无助的紧。   “看,那些阴暗沟里的老鼠,都爬出来了。”陆朝宗隔着一层厚实布料,贴在苏阮的耳畔处道:“阿阮姑娘可真是本王的红颜祸水。”   有利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戳破马车四周,苏阮看不见,但陆朝宗却看得真切,他暗眯着一双眼,依旧牢牢的护着身下的苏阮不动。   “陆,陆朝宗啊……我们会不会死啊……”   苏阮已然察觉出不对,她虽然看不见,但却能听到那从四面围过来的刀枪剑戟之声,声声震耳,犹如贴在耳畔擦过。   “如此不正好?本王与阿阮作对亡命鸳鸯。”陆朝宗戏虐的声音透过蟒袍宽袖传来,让苏阮原本紧张的心绪暗松了几分。   “啊……”马车又是一个颠簸,苏阮双手环紧面前的陆朝宗,全然不知马车的车顶已然被人掀开。   细密的雨从车顶灌入,湿了陆朝宗半身。   陆朝宗抬眸,看着那迎面刺来的一剑,不闪不避,直接抬脚将侧边的小案踢了过去。   持剑人被正中面部,站立不稳之后仰头倒下。   黑衣人越来越多,苏阮蜷缩着身子躲在陆朝宗的身下,就连“哼唧”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法子,作为一个深闺女子,苏阮与那闪着寒光的利剑最亲密接触的一次,还是上辈子自己死的时候。   陆朝宗那一剑又快又准,就跟切豆腐似得,她还没看清眼前的影呢,人就去了。   马车越来越不稳,有四散趋势。   刑修炜手持利剑,侧身跳下马车挡住身后的黑衣人。   陆朝宗拎着苏阮起身,跳上那正拉着马车的马匹,然后抬手砍断了缰绳。   马与马车分离,带着陆朝宗和苏阮往宋陵城外疾奔而去。   雨越下越大,苏阮埋首在陆朝宗怀中,一双手紧紧的攥着他腰间的绶带,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在陆朝宗的身上。   马颠簸的厉害,苏阮急喘着气,面颊处呼啦啦的吹过一阵又一阵夹雨的凉风,只觉身子都快被颠散了。   “吁……”陆朝宗突然伸手勒住缰绳,在原处停顿了片刻。   苏阮颤颤抬头,刚刚瞧见陆朝宗滴着雨水的下颚,就被他一脑袋给按了回去。   身后隐有黑衣人追来,陆朝宗重新驾马。   黑衣人越追越近,却始终追不上,只好开始搭弓射箭。   利箭夹带着雨势,往陆朝宗的身上射去,陆朝宗为护住怀里的苏阮,不闪不避,只用手里的利剑抬挡。   射过来的箭太多,陆朝宗偶有失误,那利箭便戳到了他的身上。   苏阮眼睁睁的看着那血破开,溅了她一脸。   “陆,陆朝宗,你中箭了……”苏阮哆嗦着唇瓣,一张口,那血便混着雨水进了她的嘴。   “别说话。”压着气息,陆朝宗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衣人,突然纵马往树林中跑去。   因为下雨的缘故,所以林中多湿滑淤泥,马儿脚下打滑,跑的不快。   苏阮攥着陆朝宗的衣襟,眼泪“刷拉拉”的往下流。   陆朝宗低头,看了一眼双眸通红的苏阮,突然低笑道:“怕什么,死不了的。”   “呜呜呜……”苏阮埋首,抱着陆朝宗哭,身子一颠一颠的撞在他胸前。   “嘘,我还有那白玉的项圈没送给阿阮呢。”陆朝宗伸手扬起宽袖,将苏阮挡在身下,然后一把拎起她的后衣领子就把人给半抱下了马。   马儿继续往前疾奔,马蹄湿滑的踩住一块碎石,长鸣一声之后直接就滚下了山坡悬崖。   雨势渐小,苏阮一身雨水脏污的坐在地上,扒着陆朝宗的胳膊死命哭。   陆朝宗伸出满是血水的手,帮苏阮抹了一把脸,然后起身褪下身上的花衣蟒袍。   苏阮睁着一双红肿眼眸,眼睁睁的看着那满是血渍的花衣蟒袍被陆朝宗甩下悬崖,挂在峭壁上,要掉不掉的勾在那里。   “嘘。”一把抱住哭的起劲的苏阮,陆朝宗带着她躲在暗处,看着那黑衣人停在山坡悬崖处眺看,然后骑马转身离去。   林中慢慢恢复平静,苏阮捂着嘴靠在陆朝宗身上,腿软脚软的哭的眼睛红肿异常,几乎睁不开。   陆朝宗动了动身子,伸手拔下身上的四五支利箭扔在地上,然后起身走到一旁的水洼处洗了洗手。   苏阮抹着脸上的眼泪珠子,跌跌撞撞的跟在陆朝宗身后,看着他身上的四五个洞,惨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上手触了触。   鲜红的血色被从洞中挤出,苏阮被吓了一跳,哭哭啼啼的一屁股就坐在了泥地上。   陆朝宗转头,看到苏阮那副落汤鸡似得模样,突然大笑出声,然后抬手拉过她的手道:“中衣里头包着铁块棉垫和血包。”   “血包?”苏阮哑着声音,软绵绵的道:“为什么会有血包?”   “自然是要骗人了,小骗子连这都不懂?”陆朝宗伸手,轻叩了叩苏阮的额头。   苏阮懵懂抬眸,淋着雨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   “走吧,时辰不早了,我们上山。”抬手把苏阮从地上拉起来,陆朝宗看着她那石榴裙上黑乌乌一片的淤泥,无奈摇头道:“真脏。”   顺着陆朝宗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裙裾,苏阮面色燥红的往旁边躲了躲。   “躲什么?本王什么没瞧过?”拉住苏阮的手,陆朝宗勾唇轻笑。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瞬时想起那时自己在耳房内换衣裙时,这厮就偷摸摸的躲在碧纱橱后偷看自己,还恶人先告状的说是他先来的。   微微鼓起面颊,苏阮垂下眉眼,心中有些不愉,但却知道现在自己只能靠着这陆朝宗,所以自然将自己的不愉表现在脸上,反而还要讨好着这厮。   苏阮觉得有些气闷。   她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走,天色要暗了。”勾了勾苏阮的手指,陆朝宗拉着人往一旁的小道上去。   苏阮闷头跟在他的身后,突然开口道:“上山去做什么?”   不应当是回宋陵城搬救兵吗?   “自然是让猴子称大王了。”陆朝宗说出一句意味含糊的话,那张白皙依旧的俊美面容之上显出一抹瘆人笑意。   苏阮抬眸看到陆朝宗脸上的笑,赶紧又埋下了头。   这只老家贼看着好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这些个俗物哪里配得上我的阿阮。   苏二二:我的小本本呢?翻到第三页!那天降诞日,那厮说我是俗物[○?`Д??○]记仇!    ☆、79独发      山上有一座新建的茅草屋, 一间外室,一间侧室。   茅草屋的外面看着粗糙, 内里却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 甚至还有新鲜可口的饭食被置在古朴木桌上。   苏阮盯着那木桌正中的一盘樱桃肉,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在马上颠簸半日, 又惊又怕的苏阮早已饥肠辘辘。   “这个茅草屋里, 有人吗?”盯着那盘色泽嫣红的樱桃肉,苏阮艰难的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陆朝宗。   “没人。”陆朝宗脱下自己身上湿漉的中衣, 转身走进侧室。   苏阮瞪着一双眼,看陆朝宗就这样大刺刺的在她面前脱了衣裳, 露出一身白肉, 只感觉面红耳燥的紧, 赶紧扭过了脑袋。   但即便转过了身,苏阮的脑中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勾勒出陆朝宗那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肢。   苏阮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自小到大, 从来就没看到过男人的身体。   但自从碰到了陆朝宗之后,苏阮才惊觉, 男人与女人之间生性的差距,可以那么大。   外头下着雨,雨声潇潇, 子规夜啼,茅草屋内只苏阮和陆朝宗两人,孤男寡女的让苏阮感觉有些危险。   绞着一双手站在茅草屋门口,身后的门微敞着, 有细碎的雨顺着风飘进来,打在苏阮原本就半湿的后背处。   乌黑的湿发团粘在苏阮纤细如玉的脖颈上,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暗色野兽,将那细腻脖颈团团围住,更显凝脂透白。   陆朝宗换好了宽袍,慢条斯理的从侧室出来,一眼看到那满面血色怔怔立在门口的苏阮,勾唇轻笑道:“进来收拾收拾,今晚咱们在这里过夜。”   “啊?”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抬眸,呐呐的张了张嘴,“过,过夜?”   “不然呢?冒雨下山被那群猴子抓出去喂狗?”拢着宽袖坐在木桌旁,陆朝宗朝着苏阮招了招手道:“去净面洗手,再换身裙衫,东西侧室里面都有。”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往侧室里面去。   到现在,苏阮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今日的事不是意外,而是陆朝宗为了引蛇出洞设的计策。   不然这荒山野岭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茅草屋,还有新鲜干净的饭食和正好合尺寸的宽袍裙衫?   侧室里摆置着一张宽大的罗汉床,上面叠放着整洁的被褥软枕,还有垂顺下来的纱帐子,那被褥明显用檀香熏过,苏阮就算离得远,也能闻到那熟悉的檀香味。   只看了一眼,苏阮便挪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到一旁的木施上。   木施上挂着一套裙衫,旁边竟然还有一张梳妆台。   苏阮弯腰,就着那面花棱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立时就被那满脸的血色吓得不轻,赶紧走到洗漱架边净面洗手,好好的收拾了一番。   抱着木施上的衣物躲到屏风后换裙衫,苏阮偷摸摸的往外室看了一眼,只见那陆朝宗正端着手里的茶碗在吃茶,根本就没注意到自个儿。   换好裙衫,苏阮捏了捏脸,感觉心口处还“砰砰”乱跳的厉害。   刚才实在是太惊险了,她活到这么大,真是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事。   “过来用食吧。”将手边的瓷碗往前推了推,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道:“趁着还热乎,多吃一口是一口。”   苏阮踩着脚上新换干净的绣花鞋走到陆朝宗的面前坐下,小心翼翼的执起一双玉箸。   盯着手里的玉箸看了一会子,苏阮突觉有些熟悉。   这不就是那日里自己在陆朝宗的降诞日上用的那铜鎏金白玉箸吗?   “那个,王爷,这个玉箸,是给臣女用的吗?”苏阮抬眸,小心翼翼的看向面前的陆朝宗。   陆朝宗单手搭在木桌上,正在斟茶,听到苏阮的话,嗤笑一声道:“这玉箸都捏在阿阮姑娘手里了,不是给阿阮姑娘用的,难不成还是本王自个儿用的?”   苏阮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捏紧了手里的玉箸。   饭食摆置的很整齐,苏阮这边多是荤菜,陆朝宗那边多是素菜,偶有荤物,他也不碰,只多吃茶。   苏阮用完了膳,抬眸看向面前正在吃茶的陆朝宗。   “王爷,为何总是茹素?”   在苏阮看来,陆朝宗这样的人,不应该是欢喜茹素的。   放下手里的茶碗,陆朝宗轻抚摩着那茶碗边缘,声音微哑道:“因为茹素之人长寿,本王怕死。”   怕死?   对于这个答案,苏阮是万没有想到的,陆朝宗会怕死?这说出去别人不当她是个疯子才怪。   但事实就是,这话真是陆朝宗说出来的。   “行了,时辰不早了,歇息去吧。”拢着宽袖起身,陆朝宗垂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苏阮。   苏阮垂着眉眼,想起侧室里的那张罗汉床,暗暗攥紧了自己的宽袖。   她不是没有跟陆朝宗同睡过一张床榻,那日里她从春风十里的朱阁内匆匆而逃,燥的面红耳赤,更别说是全身被吓得手软腿软的,抖得差点连路都走不了。   “这,王爷先去歇息,臣女将这碗筷收拾了。”   苏阮话罢,就急匆匆的起身要收拾碗筷,但她从没做过这种活计,拿的又急,那白瓷碗顺着苏阮的手就敲在了木桌上,从中裂开,两尖戳在苏阮的手背上,立时沁出了血渍。   陆朝宗上手,一把攥住苏阮的手将那块碎瓷片挪开,就看到那血顺着苏阮的手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几乎淌了一手。   苏阮瞪着一双眼,被吓得有些蒙。   陆朝宗拉着她往侧室去,用巾帕湿了水给她擦拭干净手上的血渍。   “王爷,我,我的手……是不是要废了……”那血滴滴答答的止不住,沾了水之后更显可怖,满手都是。   苏阮瞪眼看着,浑觉脑中一热,有些犯晕。   陆朝宗皱眉,从宽袖暗袋内拿出一白瓷小瓶替苏阮倒在伤口上,那血一瞬便止住了。   “只是两个小口子,比针眼大不了多少。”陆朝宗抬眸,看到苏阮那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眸子渐显笑意,“胆小鬼。”   真是不知谁比谁更怕死。   苏阮哽着喉咙,说话时的声音带着一抹哭腔,“我这是真血,哪里比得上你的血包,你自然是不怕的。”   娇娇软媚的声音勾着尾音,糯瓷瓷的好似在朝着陆朝宗撒娇。   陆朝宗暗眯起一双眼,看到苏阮那双微红眼眸,那里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水渍惊惶,晕开的绯红顺着那双柳媚眼腻散,就像是化了一幅天然的桃花妆。   没有注意到陆朝宗的异常,苏阮兀自盯着自己的手看,那两个小口子上覆着药粉,已然被止了血,但苏阮还是不敢乱动,生怕一动那血就又会渗出来。   苏阮的双耳上还戴着陆朝宗给她的那对玉兔耳坠,莹莹玉玉的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显出一截白细脖颈。   陆朝宗俯身,将脸贴在苏阮的脖颈处。   那里带着清淡的皂角香气,大概是因为苏阮刚刚擦拭过的原因。   “王,王爷?”苏阮猛地转头,看到那半眯着一双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陆朝宗,只感觉浑身发寒。   这人的表情,有些恐怖。   “阿阮,你身上有些香。”单手箍上苏阮的腰肢,陆朝宗的声音暗哑低沉异常。   “臣女,刚才用了那处的皂角。”苏阮抬手指了指洗漱架旁的那块皂角,然后颤着手将其一把抓住,塞到了陆朝宗手里。   “王爷净手吧。”踩着绣花鞋往后退了一步,苏阮勉强扯出一抹笑道:“王爷的手上,都是臣女的血。”   陆朝宗捏着手里的那块皂角,滑溜溜白腻腻的就像是苏阮的手,怎么捏都滑溜的紧。   “阿阮觉得,那盘樱桃肉如何?”陆朝宗拢着宽袖,慢条斯理的用手里的皂角净手。   “臣女很是欢喜。”苏阮背靠在木施上,不着痕迹的想往外室去。   “既如此,那本王日后天天做给阿阮吃,如何?”陆朝宗用巾帕擦干净手上的水渍,缓慢抬眸之际眼色暗沉,将苏阮那张惊惶小脸清清楚楚的印入眼帘。   苏阮瞪眼看着面前的陆朝宗,张了张嘴,神色惶惑。   那樱桃肉是这厮做的?他不是茹素吗?   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樱桃肉,而是刚才这人说的话。   “王爷不是说,只是要与臣女做戏的吗?”   “本王何时说过要做戏?”陆朝宗抬脚,往苏阮的方向走去,那挺拔的身形威压下来,将苏阮纤细的身子压入暗影之中。   “即使是做戏,本王现下就要假戏真做。”修长的手掌搭在苏阮瘦削的肩膀处轻捏,陆朝宗勾唇轻笑,“阿阮觉得,本王配不上你?”   “王爷人中龙凤,自然是人人敬重羡艳。”苏阮瞪圆了一双眼,说话难得顺畅。   所以一开始说的什么做戏,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既如此,那阿阮为何不答应?”陆朝宗俯身,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吞吐,将苏阮那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纳入鼻息之间,缠绵交融。   “臣女资质驽钝,相貌艳俗,身份平庸,是配不上王爷的,像王爷这般的人,像是,像是那宜春郡主般的人才能配的上。”   苏阮绞尽脑汁的苦想,终于是想出这人推出来给陆朝宗。   陆朝宗嗤笑一声,抬手掐住苏阮的下颚道:“阿阮妄自菲薄了,像你这般的尤物,才最是配得上本王。”   “臣女相貌丑陋,怕不能入王爷的眼。”苏阮被迫扬高下颚,柳媚眼颤颤对上面前的陆朝宗。   此刻的陆朝宗气势十足,就像是亟待收拢利爪将猎物往回捞的凶猛恶兽。   小猎物苏阮在陆朝宗的气势下瑟瑟发抖,连喘气都带着哼唧的鼻音。   “阿阮谦虚了,你若是相貌丑陋,这世上怕再无好看之人。”陆朝宗单手撑在苏阮身后的木施上,微冷的指尖缓慢搭上她的后颈。   苏阮的后颈处黏着湿发,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帮她理净,然后抬手捻住她的耳垂,也不知是在触那玉兔耳坠,而是在触那比白玉更滑的软嫩耳垂。 ☆、80独发      侧室里静的出奇, 苏阮甚至感觉自己都能听到外头雨声滴滴答答落在树叶子上的声音。   陆朝宗还在慢条斯理的捻着苏阮的耳垂,苏阮瞪着一双眼, 单手紧紧拉住身后的木施。   “哐当”一声, 木施倒地,砸在铺着地毯的泥地上。   苏阮瞬时往后摔去, 被陆朝宗箍着腰肢按在了一旁的罗汉床上。   铺天盖地的檀香味冲入苏阮的鼻息间,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压在了自己身上。   陆朝宗垂眸,定定看向身下的苏阮, 唇瓣粉嫩,带着湿润的香甜味, 就像是一道美味佳肴般的亟待他的品尝。   “咕噜噜……咕噜噜……”突然, 安静的侧室内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陆朝宗皱眉, 按紧了自己掐在苏阮腰肢上的手。   苏阮使劲的想起身,身子扭的厉害。   “别动。”按住苏阮的身子,陆朝宗低头, 探手往罗汉床下一拽,就拽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事。   抱着一个大西瓜的小皇帝梳着女儿家的小抓髻, 咕噜噜的在地毯上滚了一圈,然后停在陆朝宗的皂靴处。   “皇叔……”仰起小脑袋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小皇帝抱着他的后裾奶声奶气的道:“皇叔, 朕饿了。”   话刚说罢,小皇帝的肚子里头就又响起了一阵清晰的“咕噜”声音。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小皇帝看,然后抬手一把就她抱在怀里的那个大西瓜给劈开了。   滚圆的大西瓜崩裂,鲜红的汁水溅了小皇帝一身, 清甜的瓜果香气弥散在侧室里,与湿润的泥土草沫清香混杂在一处。   小皇帝软绵绵的身子搭在那个大西瓜上,埋首就咬了下去,吃的满身都是西瓜汁。   苏阮扭着身子从陆朝宗的身下钻出来,然后快速蹲到小皇帝身后。   小皇帝正吃的起劲,瞧见苏阮,露出那张沾着西瓜子的白嫩小脸,“奶娘,你是不是在跟皇叔玩摸瞎?”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双耳红的厉害,面色愈发燥红。   “我觉得皇叔的摸瞎玩的不好,每次朕躲起来,皇叔都找不到。”小皇帝一边啃着西瓜,一边跟苏阮说话。   苏阮用手里的绣帕给小皇帝擦了擦嘴,心中暗暗舒下一口气。   到这个时候,苏阮才堪堪明白,这陆朝宗怕是真对自己有意思,即便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前些日子说的要娶自己进门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随口说说的。   顿觉有了男女之防的苏阮在面对陆朝宗时,便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只是就这么一间小小的茅草屋,苏阮又能躲避到哪里去呢?   “奶娘,你为什么要抓着朕不放?”   吃了大半个西瓜的小皇帝挺着一个圆溜溜的大肚子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苏阮,“朕要去出恭,你要跟朕一起去吗?可是邢太太说,朕是天子,除了嬷嬷,谁都不能看朕出恭的。”   小皇帝一本正经的说完,就抱着自己的肚子一摇一晃的走了,苏阮往前跟了几步,突然被陆朝宗拽着腰间的丝绦给拉了回去。   “阿阮,你要去哪处?”阴测测的声音抵在苏阮的耳畔处,带着湿润的雨气。   “臣女,只是想去看看皇上,雨天湿滑的,她一个小姑娘……”   话说到一半,苏阮突然便住了嘴。   这种事,怎能直接从嘴里头讲出来呢,好在现下站在她面前的是陆朝宗,若是别人,她这脑袋怕是都会保不住。   “皇上可比阿阮好照料多了。”陆朝宗伸手抬起苏阮的手,苏阮那白腻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两点伤口,殷红如雪中红梅,分外清晰扎眼。   下意识的抽回自己的手,苏阮将手背到身后,企图转移话题,“那个,皇上为什么要唤刑大人为邢太太呢?”   陆朝宗自然知道苏阮的意图,他勾唇轻笑,也不戳破,只道:“皇上小时便由刑修炜照料,说话不清楚,常听人唤刑修炜为大人,便有样学样的唤了起来。”   “唔……”苏阮听罢,绞尽脑汁的继续道:“那,那皇上怎么会在这茅草屋里头的呢?”   “阴家势大,宋宫内外皆有眼线,本王一去,阴家必会翻天,皇上若是呆在宋宫,待本王回去的时候,怕是只剩下个骷髅身子了。”   慢条斯理的说罢,陆朝宗突然往苏阮面前猛跨了一步,“阿阮,我与你的事,可还没讲清楚呢。”   陆朝宗在唤苏阮的小名时,那声声“阿阮”低哑暗沉,柔腻入骨,听去时只觉浑身惊颤,心口有烧灼之感。   苏阮抬手捂住心口,背靠在身后的罗汉床上,脚下一跌就坐了上去。   陆朝宗瞬时俯身,将苏阮圈在身下。   苏阮纤细的身子缓慢后仰,被陆朝宗一点一点的逼近。   瘦削的背脊抵上身后的被褥,苏阮退无可退,只好抬手抵住陆朝宗的胸口,努力喘气道:“臣女,觉得有些太快了。”   “快?阿阮还未试过,怎知快?”抬手覆上苏阮抵在自己胸口处的手细细揉捏,陆朝宗感受着那柔若无骨的嫩手,狭长眉眼轻挑,无端的显出一抹邪戾。   “就,就是臣女觉得……”苏阮没听明白陆朝宗话中的含义,还在结结巴巴的找着借口。   苏阮是想要讨好陆朝宗挽救苏府,可是这讨好他,与嫁给他根本就是两码子的事,若是她因为此事跌在了陆朝宗手里,那可就一辈子要被卷在那朝廷风云里出不来了。   对于自己,苏阮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像她这样的人如果被扔进那宋宫里,肯定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所以为了保命,苏阮当然是不能嫁给这陆朝宗的,毕竟讨好归讨好,保命归保命,讨好了能保命,但这嫁了之后就是把命拴在丝绦带上了。   “臣女先前读过大宋律例,那律例中明言,藩王诸侯可纳妾八人,公侯可纳妾六人,二品以上官员可纳妾四人,四品以上官员可纳妾三人,六品以上官员可纳妾二人,八品以上官员可纳妾一人。”   “哦?”陆朝宗捏着苏阮的手挑了挑眉,晦暗眸中意味不明。   “就是,臣女觉得王爷您日后定然会纳妾,但臣女一向不喜与人共侍一夫,所以……”   “所以阿阮是想让本王改了大宋律例?”   “啊?”被陆朝宗突然冒出来的话惊了神,苏阮张了张嘴,面色惊诧,“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阿阮是什么意思呢?”陆朝宗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就是闲着无聊在逗弄苏阮。   毕竟她的这点子小把戏,他这只老家贼哪里看不清楚。   “臣女日后,要与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携一人共白头。”苏阮轻垂眉眼,声音细细的说出这句话来。   “是嘛。”陆朝宗不置可否的微微颔首,依旧在把玩着苏阮的手指。   苏阮抿了抿唇,靠在罗汉床上的身子僵直的紧,掩在裙裾之中的腿也在打弯,时不时的触上陆朝宗的小腿肚。   用力的把自己的小腿往罗汉床上贴了贴,苏阮紧张的缩成一团,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服这陆朝宗。   “阿阮呐。”突然,陆朝宗长叹出一口气,那低低婉转的长调带着苏阮的小名,也不知是绕到了哪处去。   “想要与本王偕白头,一生一世一双人便直言,如此委婉说话,若是本王听不懂,那可不就白费了阿阮的一番苦心。”   “我,不……”苏阮愣愣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被他的强词夺理和化白为黑震的一愣一愣的,连如何说话都给忘了。   若说平日里的陆朝宗是个老家贼,这会子在茅草屋里的陆朝宗就是只脱了老家贼皮囊的老浑物,没脸没皮,没羞没燥。   “王爷您与臣女,差了十二岁,这说出去,不好听。”   可不是嘛,这陆朝宗与自个儿差了一轮,却还想着要摘自个儿这根嫩草,可不就是那没脸没皮,没羞没燥的老浑物嘛!   “阿阮可听过,一树梨花压海棠?”陆朝宗轻笑,语气暧昧。   苏阮自然明白这一树梨花压海棠是什么意思,但这陆朝宗此时说出来,是想告诉她什么?   “奶娘……”茅草屋门口,小皇帝突然哭哭啼啼的进来,身上的裙衫脏兮兮的滚着一圈泥。   “怎么了?”苏阮想起身,那陆朝宗却是压在她的身上不动,苏阮试着伸手推了推,那厮却依旧纹丝不动的压着自己。   “呜呜呜……”小皇帝带进一身淤泥雨水,走向苏阮时滴滴答答的沾湿了地毯,那地毯上都是圆圆的浑水印子,就像小皇帝那小小一团似得。   终于走到苏阮身边,小皇帝伸出小胖手拽住她的宽袖,委屈着声音道:“奶娘,朕的裙衫脏了。”   “臣女给皇上换。”苏阮在陆朝宗身下挣扎,原本就乱的鬓发这时候根本就没了型。   “可是,可是朕……”小皇帝抱着一双手,扭扭捏捏的像只白胖蚕蛹。   “嗯?怎么了?”苏阮尽量放缓声音,心疼的看着小皇帝那挂在脸上的两颗豆大泪珠子。   “朕遗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日记三:   今天跟黄叔玩摸瞎,黄叔又没找到真,好笨哦(~ ̄(OO) ̄)ブ   小宗宗:那个蠢小胖子以为本王眼瞎吗?那么大坨堵在殿门口,殿门都关不起来了。   苏二二:心好累,那个疯子听不懂自己的话。   小宗宗:我老婆真可爱(*?▽?*)大宋律例是什么?改! ☆、81独发      陆朝宗十分嫌弃小皇帝, 直接就把人给扔到了外室,苏阮跟个老妈子似得, 先是给小皇帝擦身子, 然后又给她换裙衫,忙活了许久总算是把人给收拾干净了。   小皇帝吃饱喝足, 挺着白胖胖的小肚皮就躺到罗汉床上睡着了。   苏阮坐在罗汉床边, 伸手给她盖上小棉被掩住肚子,然后转头看向那站在窗口处的陆朝宗, 暗抿了抿唇。   嫁给这陆朝宗,苏阮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可现下的她被逼在角落里, 陆朝宗这副模样, 就像是在告诉她,她嫁得嫁,不嫁也得嫁。   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陆朝宗是在告诉自己,即便红颜白发, 两人中间隔着花甲岁月,只要他想要,就一定得要。   窗外的雨下不停, 顺着茅草屋檐滴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泥水浆滩,排进树林子里。   苏阮坐在里面搓了搓手,看到陆朝宗从一旁的木柜子里面取出一个烧水用的铫子。   铫子上刻着花鸟纹, 壶高肚大,口圆有盖,被陆朝宗拎着去了外室。   把那铫子吊在升起的炉子上,陆朝宗往里面加了一些茶叶。   热茶翻滚,茶香四溢,苏阮抿了抿唇,有些口渴。   偷摸摸的朝着陆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苏阮垂眸看了一眼睡得打起了小鼾的小皇帝。   动了动脚,苏阮有些踌躇。   茅草屋外的天色已然昏暗下来,一开始就挂在侧室里面的琉璃灯在此时光晕尽显。   苏阮走到那琉璃灯旁边看了看灯油,很足,怕是可以烧个一两天不停的。   茅草屋里很静,只余下小皇帝打鼾的小声音和外室里茶水被烧的翻滚的咕噜声。   “唔……吧唧……”小皇帝睡觉不老实,喜欢踢被子,苏阮只是去看了一眼那琉璃灯,转身就瞧见她把身上的小棉被给踢掉了。   上手把小棉被重新盖在小皇帝的身上,苏阮弯腰,吃力的抱着她胖乎乎的小身子往里面罗汉床里面挪了挪。   但苏阮刚刚把人挪进去,小皇帝一脚踢开小棉被,又咕噜噜的滚了出来,一只白胖的小脚搭在罗汉床边上,半个身子挂在那里摇摇欲坠。   苏阮操心的给她搬了张靠背椅过来挡住罗汉床,然后又把小皇帝推了回去。   “如此麻烦作甚?”提着铫子进来的陆朝宗把烧好的茶水放到圆桌上,然后用小棉被把小皇帝的手脚都给裹在了里面,再把棉被边角压在罗汉床与墙壁的夹角缝隙里压实。   被束缚在小棉被里面的小皇帝腿踢不动,身子滚不动,闭着眼睛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放弃挣扎,安安心心的打起了小呼噜。   苏阮坐在一旁,看完陆朝宗的一系列熟练动作,突然发现,这人兴许还是个面硬心软的人。   “啧,真丑。”看着小皇帝挤在棉被里的那张红彤彤的小胖脸,陆朝宗摇头,“阿阮,日后咱们生的娃儿若是这般丑,那就埋了吧。”   “……臣女觉得,凭借王爷您的权势地位,这比臣女好的人,千千万。”   这人果然还是面硬心硬的。   “阿阮可是在生本王的气?”陆朝宗撩起宽袍后裾坐到罗汉床上,细长眼尾轻挑,犹如凤翼凰翅,气势迫人。   “臣女不敢。”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在对上他那双眼时,赶紧垂下了脑袋,“臣女哪里敢生王爷的气。”   “如此说话,那确就是在生本王的气了?”   陆朝宗的嘴角擒着一抹笑,挺拔的身子后仰,直接就靠在了身后的小皇帝身上。   看着那将小皇帝当做靠垫的陆朝宗,苏阮略思片刻,决定好好的与这厮讲清楚,这般胡搅蛮缠的,让她连眯个眼都不觉得安心。   本来她只想好好的保个命,谁曾想这厮还顺着杆子往上爬了,明明先前还一副万分嫌弃自个儿的模样,吓得苏阮日日战战兢兢的,唯恐一觉醒过来自个儿的脑袋没了。   但现在她不仅要怕自个儿的脑袋没了,还要怕自个儿的衣裳没了。   抱紧自己身上的裙衫,苏阮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道:“王爷,臣女觉得,您对臣女似乎是有所误解,臣女并未想要勾引您,也并未对您有所企图。”   苏阮觉得,自个儿的话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但是她低估了这厮不要脸的程度。   “阿阮脸皮子薄,此等事,自然不会放到台面上来说。”陆朝宗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对花中花放在掌心轻盘,就是不接苏阮的话。   苏阮微急,额角有些冒汗。   “臣女真是对王爷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苍天在上,臣女可以摸着自个儿的良心向天发誓。”   “哦。”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应了一声,然后突然起身,一手搭上苏阮的良心道:“发誓吧,本王听着呢。”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陆朝宗的手,白腻小脸瞬时涨红,身子猛地往后一仰,直接就一屁股跌在了铺着地毯的泥地上。   “唔……”撑着自己的腰躺在地上轻哼一声,苏阮磨磨蹭蹭的拢了拢散开的裙裾,遮挡住露出的一双白藕小腿。   陆朝宗坐在罗汉床上,朝着苏阮伸手。   苏阮垂着小脑袋当没瞧见,只撑着身边的圆凳站起了身。   摔得有些懵,苏阮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裙衫,眼角微红。   陆朝宗收紧自己的手,只觉掌心内软玉温香,漾着一股子的女儿香气。   拢着宽袖走到苏阮面前,陆朝宗抬手帮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然后顺势抚上她发红的眼角。   “阿阮这般模样,真是好看的紧。”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下意识抬眸,纤长睫毛轻颤,细细密密的扫过陆朝宗的指尖,一瞥眼,一摆腰,浑身上下,皆带着媚意。   “你瞧,它在勾引本王。”顺着苏阮的眼角轻滑,陆朝宗看着那渐晕开的绯红眼晕,嘴角擒笑,声音暗沉的几乎听不真切,但却依旧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苏阮耳中。   “它在与本王说,想让本王再亲近一些。”   苏阮屏气凝神,盯着面前陆朝宗那张愈发凑近自己的脸,只觉呼吸不畅,脑仁涨疼。   这人不会是吃错魂药,失了神志了吧?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现在的苏阮宁可这厮面无表情的怒斥自己一声俗物,也不愿他这样瘆人的盯着自个儿瞧。   但其实,除了大姐苏惠苒,再无人会当着苏阮的面说她好看,因为世人皆高风亮节,不屑与自己这般的狐媚物为伍。   陆朝宗单手箍住苏阮的腰肢,一抬手就把人给抬上了罗汉床。   “王,王爷……”苏阮蹬着腿,就像是只要被强行剥皮褪骨的软兔子。   “嘘,会吵醒小胖子的。”   陆朝宗俯身,挺拔的身子侧躺在苏阮身旁,将她压在小皇帝和自己之间。   苏阮僵直直的躺着,微一侧头,便能碰到自己身旁的陆朝宗。   罗汉床虽大,但挤了三个人却还是有些显小,特别是陆朝宗长腿一架,大刺刺的就占了一大半。   修长手掌搭在苏阮的脖颈处,压住她的侧面颊,那里滑腻腻的贴着脸骨,一鼓一瘪的,都能感觉到苏阮紧张时吞咽口水的动作。   苏阮被迫侧头,跟陆朝宗面对面的盯在一处。   小皇帝的呼噜打的此起彼伏,小嘴巴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话。   陆朝宗舔唇,细薄唇瓣轻略过苏阮的唇角,一点一点的含住。   苏阮的双眸缓慢撑大,里头清晰的印出陆朝宗那双带着笑意的眼。   “唔……”苏阮猛地一动,被陆朝宗翻身压下身下,罗汉床晃晃悠悠的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苏阮急促喘着气,双手紧拽住面前陆朝宗身上的腰带,小皇帝身上的棉被松了,她一脚将其踹开,咕噜噜的就滚到了陆朝宗的胳膊旁边。   三个人挤挤挨挨的团在一处,苏阮缓慢松开自己拽着陆朝宗的手,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就像是那被浸了水的浆糊泥似得。   刚才这人,亲了自己?   苏阮想完,还没反应过来,突觉唇上一软,陆朝宗一手压着小皇帝胡乱想往自己怀里钻的小脑袋,一手掐住了苏阮的面颊。   粉嫩唇瓣被迫噘起,苏阮现在的模样活像只瞪着大眼睛的青蛙。   陆朝宗俯身,声音低哑,几乎被屋外的雨水掩盖。   “本王觉得,本王有些醉茶。”   所以这就是这个混蛋突然耍流氓的原因?   “呜呜……”突然,抱着陆朝宗胳膊的小皇帝一扭一扭的开始不安分起来,陆朝宗面色一变,猛地一下把小皇帝从罗汉床上拎起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吃了大半个西瓜的小皇帝又遗溺了。   迷迷瞪瞪的睁开双眸,小皇帝看了一眼自己悬在半空之中的胖墩身子,瘪嘴朝着苏阮伸手,“奶娘,抱……”   苏阮的面颊上还带着两抹清晰的红指印子,她低头看了一眼罗汉床上显出的大滩水渍,又看了一眼小皇帝渐变暗色的小裙裾,有些为难。   小皇帝搭拢着一张小胖脸,眼泪水渍的转头看向陆朝宗,“皇叔,抱。”   “自己收拾干净去。”陆朝宗把小皇帝扔到地上,然后黑着一张脸把罗汉床上的被褥一道卷起来从窗户口扔了出去。   陆朝宗的宽袖已然被沾湿,苏阮能清晰的瞧见上头的深印子。   “那个,那个童子尿是,是养生的。”看到陆朝宗那张犹如黑云压顶的恐怖面容,苏阮结结巴巴的开口,差点咬到舌头。   不对不对,小皇帝是女娃娃,没有童子尿。   小皇帝捂着小屁股从地上起身,可怜兮兮的抹了抹小脸。   苏阮不忍,赶紧趁机下地帮她擦了擦小手,然后半抱半拖的将人弄到了外室。   陆朝宗铁青着一张脸,使劲的扯下身上的宽袍,重新换过一件。   苏阮抱着小皇帝站在外室,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那侧室里头还有没有小皇帝的裙衫可以换了。   侧室里,换好了衣物的陆朝宗拎着一件衣裙出来扔给小皇帝,眸色暗沉,“只剩下这么一件,再弄脏就给本王光着腚住到兔子窝里头去。”   “不要,不要兔子窝。”小皇帝使劲摆手,小脸皱巴巴的挤成一团,“大兔子要吃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嗯(⊙o⊙)…朕,朕有点醉奶 开始放飞自我的小宗宗:阿阮,日后咱们生的娃儿若是这般丑,那就埋了吧 苏二二:呵,要脸? 苏二二:啊!被强吻了!o(╥﹏╥)o 处心积虑的小宗宗:啊,真开心(*^▽^*) ☆、82独发      对于陆朝宗, 小皇帝是怕的,所以在换好了裙衫之后, 小皇帝就变成了苏阮的小尾巴, 苏阮走到哪,小皇帝跟到哪, 陆朝宗坐在实木圆凳上, 面色越来越黑。   “奶娘,皇叔不开心。”蹲在苏阮身边, 小皇帝轻扯了扯苏阮的宽袖,奶声奶气的小声道:“我们去哄哄皇叔好不好?”   苏阮正在用手里粘着湿水的绣帕擦拭绣鞋上的污泥, 听到小皇帝的话后, 神色一顿, 面色瞬时燥红。   哄那厮?还不如给她根绳子她好上吊去呢。   苏阮只一想到刚才那陆朝宗做的事,就感觉浑身不对劲,恨不得把自己扔到雨林子里头涮涮干净。   抿了抿唇, 苏阮用宽袖擦嘴,但总是感觉嘴边上不干净, 湿润润的像沾着什么东西似的。   “奶娘,你是不是偷食了什么好吃的,怕皇叔发现?”   看到苏阮不停擦嘴的动作, 小皇帝神秘兮兮的凑过小脑袋,“朕每次都藏在被褥里,你也藏在被褥里,这样皇叔就不会发现了。”   “没有偷食。”苏阮尴尬的赶紧放下手, 白腻面颊上一片燥红。   “奶娘,你是不是怕皇叔掀你被褥?”小皇帝大人模样般的拍了拍苏阮的手背,眨着一双黑乌乌的眼珠子道:“皇叔怕老鼠的,朕说朕的床上有老鼠,皇叔就不会来掀朕的被褥了。”   掀被褥?   苏阮微睁了睁一双眼,眸色轻动。   如果真到那时候,就怕不是掀被褥那么简单了   自今日那陆朝宗没皮没脸的强亲了她以后,苏阮便深觉,不管这陆朝宗是真的对她有意思想娶她也好,还是假的对她有意思只是想戏弄她,她一定要离得这厮远远的。   不然若是她丢了身子,这厮又不要她了,她上哪说理去?   在苏阮心中,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与陆朝宗搭上关系,先前她厚着脸皮拼了命的想要讨好他,也只是想要保命,哪里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没想到,她没非分之想,这厮却对她有了非分之想,还过分的紧。   擦拭干净了自己脚上的绣鞋,苏阮偷摸摸的往侧室里看了一眼,只见那人正靠在窗口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漆黑暗眸定定的盯在自己身上,也不知瞧了多久。   苏阮眸色一窒,干净扭过了脑袋,使劲的擦手。   那人发现了自己在偷看他?   “奶娘,朕觉得有些饿。”小皇帝晚膳用的是那个大西瓜,如了几趟厕小肚子里头就空了。   “那……”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抬眸看了木桌。   木桌上的饭食都冷了,皇帝还小,吃了怕伤胃。   “奶娘,刚才朕在外头瞧见拐枣了。”   “拐枣?那个是什么东西?是枣子吗?”苏阮奇怪道。   “不是枣子,是金钩梨。”小皇帝奶声奶气的说完,就悄悄的拉住苏阮的手道:“奶娘和朕一起去,摘了哄皇叔。”   “皇上不是说,是自个儿的肚子饿了吗?”顺着小皇帝的动作起身,苏阮抬眸看了一眼屋外昏暗的天色,“如果不饿的话,咱们明日再去好不好?”   虽然茅草屋的外头挂着一盏油灯,雨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但毕竟是在山上,天黑路滑的,要是出个什么好歹,可让苏阮如何交代。   “没事的奶娘,拐枣就在那处。”小皇帝伸出小胖手指了指茅草屋门口的一颗歪脖子树,然后领着苏阮往外去。   苏阮的绣鞋刚刚擦干净,她小心翼翼的踩着湿泥走了几步,看着小皇帝轻车熟路的用小胖手折了三根枝桠。   伸手接过小皇帝手里的枝桠,苏阮奇怪的上下看了看,“这是吃上头的小黑果子吗?看着有些小。”   可不是嘛,那小黑果子虽多,但小小一颗,还没苏阮的指甲大,这吃起来还不费了大力。   “奶娘真笨,不是吃黑果子,是吃这个果柄。”说完,小皇帝笨手笨脚的用宽袖把那果柄擦拭干净,然后掰下一段就塞进了嘴里。   看着小皇帝那高高鼓起的双颊,苏阮赶紧道:“先别吃,可别吃出个什么好歹来。”   “唔唔……”吐掉嘴里嚼碎的果柄,小皇帝舔了舔嘴唇道:“奶娘,这个可好吃了,甜滋滋的。”   苏阮犹疑的看着手里的果柄,不敢下嘴,但是看着小皇帝吃的那么欢实,也有些嘴馋的想尝一口。   掰出一段果柄含进嘴里,苏阮使劲嚼了嚼。   香甜的汁水从果柄里浸出来,流淌在口中,就如浸了蜜似得。   “唔,好吃。”朝着小皇帝点了点头,苏阮吐掉嘴里的果柄渣滓,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果柄。   跟小皇帝站在那拐枣树旁边,苏阮一连嚼了四五枝果柄,才堪堪停下动作。   “呼呼……”用手扇了扇舌头,苏阮突觉自己的嘴里有些涩涩的麻。   “皇上,你有没有觉得……”一开口,苏阮的舌头就卷不过来,涩的她直伸着舌头吐气。   小皇帝大张着小嘴,“呼哈呼哈”的仰着小脑袋也在喘气。   陆朝宗拢着宽袖站在茅屋门口,看到那两个大张着嘴的人,眸色微冷道:“进屋。”   听到陆朝宗的声音,苏阮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果柄。   小皇帝伸手推了推苏阮,小脸扭曲的朝着陆朝宗做表情。   苏阮闭上嘴,嘴里头的粉舌麻麻瑟瑟的依旧转不过弯。   陆朝宗见两人不动,突然冷笑一声,掌心里的一对花中花被挤压的“嘎吱”响。   看着陆朝宗那张瞬时拉下来的脸,苏阮与小皇帝一抖,赶紧瑟缩着脑袋灰溜溜的进了茅屋。   “上床歇息。”从衣柜里拎出一件宽袍铺在光溜溜的罗汉床上,陆朝宗斜睨了小皇帝一眼,“再遗溺,当心你的腚。”   小皇帝胖脖子一缩,露出两截白胖的脖颈肉,赶紧快手快脚的爬上了罗汉床。   苏阮闷着脑袋,站在罗汉床边没动,陆朝宗侧身,看了一眼她手里攥着的那枝果柄,突然道:“去把茅屋门口的油灯吹了。”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攥着手里的果柄就去了。   油灯挂的有些高,苏阮够不到,她慢吞吞的从外室里搬了个木椅子,然后小心翼翼的踩着木椅子爬了上去。   突然,一双手抚上苏阮的腰肢,将她吓了一跳。   陆朝宗站在苏阮身后,指尖勾着她腰间的丝绦,缓慢滑动,“本王帮阿阮扶着。”   “不不,不用了,臣女自己可以。”舌头依旧有些麻,苏阮说话时声音含糊,糯软软的大着舌头。   “阿阮的舌头是怎么了?本王瞧瞧。”说完,陆朝宗突然抱着苏阮的腰将她在木椅子上转了一圈。   苏阮惊叫一声,被陆朝宗稳稳当当的放回木椅子上。   裙裾轻荡,随着苏阮的身子缓慢扬起又落下,款腰摆尾的尤其好看。   木椅子不高,苏阮站在上面,才堪堪跟陆朝宗齐平。   “张嘴。”陆朝宗伸手,掰住苏阮的下颚。   苏阮用力的后仰脑袋,抿着唇瓣摇头。   陆朝宗也不恼,只慢条斯理的掰开了苏阮的嘴,然后就着晕黄的油灯往里看了一眼。   “吃多了这拐枣就是这样。”仿佛真的只是为了看一眼苏阮的舌头,陆朝宗看完立时就放开了手。   苏阮看着面前表情意味不明的陆朝宗,紧张的抿唇,猛咽口水。   山风微大,打在油灯上,油灯晃晃悠悠的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站在苏阮面前的陆朝宗半掩在暗色里,只一双眸子微微发亮,就像是山林里隐在暗处的饿狼,看的人直背脊发凉。   “那个,王爷,臣女够不到这油灯,还是您来吧。”说完,苏阮提着裙裾就要下凳,却是被陆朝宗给揽住了腰肢。   “傻阿阮,荒山野岭的,吹什么油灯?”陆朝宗向前跨上一步,说话时那细薄的唇瓣几乎贴上苏阮的面颊。   苏阮侧头,耳垂上的一只玉兔耳坠轻滑过陆朝宗的唇瓣,白腻腻,温软软的带着暗香。   此刻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才惊觉,这厮唤她出来,不是来吹油灯的,而是想支开小皇帝,对自己非分之想。   苏阮觉得自己真是蠢,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瞧不出来,活该给人一剑戳了心。   陆朝宗勾唇垂眸,看向怀中的苏阮。   苏阮生的好,这是陆朝宗头次瞧见就知道的事,但灯下的苏阮,却惊艳的让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有句俗语,叫灯下看美人,借光赏脸。   但陆朝宗却觉得,此刻的这只油灯若是没了这个美人,也不过就是一盏普通至极的油灯,哪里能让人晃了神。   这油灯,才是借了他怀中美人的光。   苏阮紧张的攥着手里的果柄,粉嫩的唇瓣被她抿得嫣红,红嘟嘟的就像是淋着水的嫩樱桃,亟待他人尝取。   “这,这是臣女送给王爷的。”情急之下,苏阮将手里的果柄塞给陆朝宗,企图脱身。   只要一与这人呆在一处,苏阮就觉得那压人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无论她怎么躲,这人总是能准确无误的抓住她,把她捏在掌心里,就像是玩弄那一对花中花一样。   “哦?”陆朝宗一手捏着手里的果柄,一手揽着苏阮那柔软的腰肢,“这是用来哄本王的?”   苏阮的面色有一瞬凝滞,刚才她与小皇帝说的话,这厮怕是全都听到了。   反应过来的苏阮赶紧摇头,努力放缓声音,“这是臣女给王爷赔罪的。”   “是嘛。”陆朝宗低笑一声,捏着那果柄道:“本王活了二十七载,还是头一次瞧见有人用这果柄子赔罪,也是新鲜了。”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那果柄,确是感觉有些穷酸气,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她去哪处找好物来讨好这厮?茅屋里面的东西都是他的,就连自个儿身上穿的东西也是他的,就差她这个人不是他的了。   看出苏阮面上的惊惶,陆朝宗决定稍松一下手。   毕竟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这该是他的跑不掉,不该是他的,他攥着裤腰带也得给人拉回来剥皮拆骨吃进肚子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山上套路深,我要回苏府   小宗宗:整座山都被本王承包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83独发      “既然阿阮送了本王一礼, 本王自当礼尚往来,回送阿阮一礼。”捏着那根果柄, 陆朝宗轻笑, 然后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物事。   那是一个玉雕项圈,上嵌精美珍珠宝石, 下缀一金制长命锁, 但那长命锁上并未像平常人一样錾字,写些什么“长命富贵”, “福寿安康”的话,而是用金线盘出了一副花枝图。   那图上的花不是其它的花, 是两枝交缠的梨花和海棠。   梨花在上, 海棠在下, 意寓梨花压海棠之意。   苏阮瞧的真切,瞬时便瞪大了一双眼,浑觉面前之人的戏谑恶意。   “这是用整块美玉精雕而成的项圈, 世间仅此一块,堪堪能配得上阿阮。”轻抚着手里的项圈, 陆朝宗突然伸手,直接就把它戴在了苏阮的脖子上。   苏阮不防,正欲挣脱之际, 却是突然听到颈后响起一阵清晰的“咔哒”声,那玉质项圈被陆朝宗牢牢的戴在了苏阮的脖子上,紧贴肌肤,牢不可动。   “这项圈太贵重了, 臣女不能收。”   苏阮急忙上手去扯这项圈,却是不想那项圈极其牢固,不管苏阮如何扯动,依旧掰不动它。   “阿阮莫动,这机关暗扣一道扣上了,再掰不开。”   抬手按住苏阮的手,陆朝宗将其捏在掌心把玩,“本王答应阿阮的良田万亩,十里红妆,不日后便可兑现。”   “可,可是臣女……”对于如此强势霸道的陆朝宗,苏阮心急如焚的红了眼。   “竟如此感动,都淌眼泪珠子了。”抬手抚上苏阮发红的眼角,陆朝宗又开始颠倒黑白。   苏阮气急,却不敢发作,只道:“王爷不知,其实臣女有诸多恶习。”   “哦?说来听听。”陆朝宗抬眸,眼中显出一抹戏谑神色。   “臣女,臣女睡觉打鼾,还踢被褥。”   “打鼾,踢被褥。”陆朝宗重复了一遍苏阮的话,眉眼带笑的接道:“莫不是还要加上遗溺?”   面红耳燥的被陆朝宗识破,苏阮咬牙,“臣女不知,王爷为何非要娶臣女?”   “阿阮真是不知?”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瞬时面色一凛,眸中戏谑渐敛,显出一抹正色。   “臣女并无所长。”除了一张易遭人诟病的脸。   “阿阮妄自菲薄了。”捏着苏阮的指尖,陆朝宗把人从小木椅上抱了下来。   揽着怀里的苏阮,陆朝宗眯眼道:“阿阮有副惑媚人心的皮囊,有颗世间难得的良善心。”   良善心?若是说她的这副皮囊便罢了,那良善心是什么?她一不救灾,二是不施粥为民的,比起苏钦顺都还差上许多。   “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当日种的因,今日得的果。”   苏阮听不懂陆朝宗说的话,她与他,有什么因果?难不成是关于上辈子自己被他一剑戳死的事?   可是那是上辈子的事,这厮怎么可能会知道。   “到底,是什么因,什么果?”既然说了,苏阮觉得今日索性就一次说个干净,自个儿也好死个痛快。   “阿阮当真是记不得了?”陆朝宗的指尖轻抚过苏阮的脖颈,那里光滑如玉,比之那白玉项圈还要再细嫩上几分。   “王爷到底说的,是何事?”苏阮是真不知这陆朝宗在跟自己猜什么哑谜。   “十年前的上元节,阿阮在何处?”陆朝宗缓慢开口。   十年前?苏阮努力回想十年前的上元节,她一生未出过府,自然是在府里头了,那日里并未有什么大事呀。   不,不对,十年前的上元节,她才五岁,那个时候母亲疼爱,父亲也挺欢喜她,那天苏府张灯结彩的欢庆上元节,丫鬟婆子们忙得厉害,她自个儿拎着小灯笼在后园子里头摘花。   然后,摘到了一个人!   尘封的记忆瞬时回笼,苏阮双眸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   “那个,那个满身是血的人……”   “对,便是本王。”陆朝宗不闪不避,呼吸均匀而绵长,“阿阮给本王扔的两颗核桃,本王至今尤忆。”   十年前,陆朝宗才十七岁,还是个半大少年,陆家遭先帝打压,相交好的氏族皆缩手缩脚的不敢相助。   那些虎视眈眈盯着陆家的人趁机下手,陆朝宗狼狈逃窜至苏府,为避免家仆发现,躲藏于后花园子内,在那晦暗不接的日子里,穿着粉白裙衫,梳着小双髻的苏阮提着小灯笼,蹦蹦跳跳的踩到了他的腿窝。   小东西长的圆圆胖胖的像颗胖元宵,与现在的小皇帝胖子颇有些相似,哪里有眼前的纤细苗条,还有这张脸,简直就像是换了个模子似得,怪不得他当时一眼瞧见不能确信。   那时,他被踩得疼的厉害,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就记得那小东西惊叫一声,小胖手里甩下两个东西砸在他脸上,然后扔了小灯笼就跑。   灯笼倾倒,后花园子里头的火势一瞬蔓延。   陆朝宗避无可避,只能翻墙又逃了出去。   这本就是一桩小事,陆朝宗心思诡谲,每日里要处理的大事数不胜数,哪里会将此等小事放在眼里。   但可惜的是,苏阮那一脚,踩得太狠,直到那日里在书房外头次瞧见浑身汗湿的苏阮,陆朝宗才开始觉出不对劲。   是,陆朝宗不是不近女色,而是他近不了女色。   十七岁那日,先是踩踏,再是火灾,陆朝宗年纪尚小,处事经验不足,闷惊了之后便寡素至今,但他翻身在即,根本就未了解到此事的严重性。   运用雷霆手段,忙碌奔波,以扭转乾坤之势把持朝纲,从一个人人唾弃的宦官养子之子,变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但此症却一直不得解,那日里苏府之事,陆朝宗也早已忘了个干净。   姚太医曾言此乃心症,药物不可治,淤积在体内欲大伤身,故此让陆朝宗茹素。   这一茹素,便是十年之久,直到再瞧见这苏阮,陆朝宗才恍惚想起自己的心症所在。   十七岁的陆朝宗,完全不会想到,自己的心症,会是那个小女娃子。   而二十七岁的陆朝宗则发现,这小女娃子长大了,不仅成了自己的心症,还成了自己的心结。   有些人便是如此,一眼认定便入了心。   苏阮性软,还有些滥好心,对那只被宜春郡主关养在笼中的小白狐是,对身为女儿身却身处皇位的小皇帝是,她比起那些杀伐果断,智谋出色的女子实在是相差太远。   但苏阮便是苏阮,陆朝宗就是陆朝宗,如果苏阮不是苏阮,陆朝宗也就不会看上她,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那日里,陆朝宗从苏府回宫,头一次在夜间唤了热汤。   “那对花中花,是,是臣女的东西?”苏阮不知陆朝宗心思回转之间已然想了这许多,她只看着面前之人那张不知想到什么之后阴鸷暗沉的面色,觉得有些可怖。   “臣女那时尚小,不知那是王爷,若知是王爷,定然奉若上宾。”   那日里苏阮烧了后花园子,苏府内好好的一场元宵灯会被她给毁了,王姚玉责骂了她一番,便将她关进了屋子里头去反省,大哥给她端了碗红豆元宵进来。   所以这陆朝宗如此为难她,只是因为她小时误踩了他一脚?   这人真是小气到睚眦必报。   看出苏阮脸上的表情,陆朝宗轻笑,语气暗哑,透着一股不知名的意味,“不,本王觉得,此乃本王与阿阮的缘分,小时种下的因,长大了自然要还这果。”   “那,那臣女也给王爷踩一脚?”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裾露出自己的一只脚。   陆朝宗低笑,拉下苏阮的裙裾,帮她遮好那只穿着绣鞋的小脚道:“不急,这日后有的是时候还,阿阮可慢慢还。”   苏阮不愿意还,她绞着一双手,唇瓣嗫嚅。   “既然如此,那王爷是因为此事就要娶臣女?”那也真是太草率了吧,这苏府里头小时被她踩过脚的家仆没有十几也有五六,就连朱大夫都被她踩烂了鞋跟呢。   “不,本王是欢喜苏阮,才想娶阿阮。”   伸手帮苏阮把脖颈上的项圈扶正,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开口道:“阿阮每日里都盯着本王瞧,可是等不及要嫁与本王?”   苏阮抿唇,觉得这厮脸皮好大,怎么扯都扯不破。   她瞧他一眼,他便说自个儿在勾引他,她好好的走个路,他也说自个儿在勾引她,她站在碧纱橱后换件裙衫,他又说她在勾引他,这人的眼珠子是用来当摆饰的吗?   “阿阮先前不是说,要救你父亲,要求本王救苏府的吗?”   “王爷会答应臣女?”苏阮闷着声音开口。   “不会。”陆朝宗勾唇,“阿阮与本王非亲非故,本王为何要答应呢?”   “王爷这是在威胁臣女?”听出陆朝宗话中的意思,苏阮仰头,双颊气鼓鼓的。   白玉项圈戴在苏阮纤细的脖颈处,让苏阮原本光秃秃的脖子有些不适,心中原本就烦闷,苏阮伸手扯了扯,十分难受。   这厮说话从来真假参半,心思深沉,先前还说欢喜自个儿,现下又拿苏府的事来威胁自己,谁知道是真是假。   “并非威胁。只是阿阮不信本王的心意,本王会让阿阮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躲在门口的小皇帝胖子:奶娘羞羞o(*////▽////*)q这么大了还打鼾、踢被褥、遗溺~嘿嘿嘿(#^.^#)   小萝莉苏二二:我爱摘花心情好好噢噢噢噢噢   小宗宗:麻蛋   嗯,口嫌体正直    ☆、84独发      自那夜与苏阮说过话后, 陆朝宗便变的极其怪异。   就好似一只老流氓披上了斯文皮囊,若是不知情的怕是会夸赞其为如玉君子, 但由于苏阮深知这厮的本性, 所以看着面前正在放碗摆筷的人就觉十分别扭。   “奶娘,皇叔是不是病了?”小皇帝站在苏阮身边, 轻扯了扯她的宽袖。   苏阮伸手捂住小皇帝的嘴, 压着声音道:“嘘。”   陆朝宗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苏阮和小皇帝, 眸色轻动道:“过来用膳吧。”   苏阮牵着小皇帝的手,迈着小碎步坐到离陆朝宗最远的那个位置上。   看到苏阮的动作, 陆朝宗低笑, 声音礠哑, 温柔唬人。   苏阮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   穿着青白常服的陆朝宗坐在实木圆凳上,手执玉箸,眉目柔和, 陡然褪去了浑身锋利,就像是个真正身处茅屋陋室的雅士。   苏阮不觉得一个人能变化如此之快, 所以这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陆朝宗城府太深,太会装模作样。   “奶娘, 朕要吃肉饼。”小皇帝矮胖的小身子坐在苏阮身边,正在使劲的够着那摆置在木桌正中间的肉饼。   这顿膳食是山下人送上来的,除了饭食,还有平日里的衣物被褥, 都有新的送上来,那些旧的脏的也有人拿了下去。   刚才苏阮站在窗边,瞧见这些东西是那背着砍柴的挑夫用箩筐子挑过来的,那挑夫走的越近,便越面熟,在瞧见他那双铜铃大眼时,苏阮才惊觉这是常唤她为“摄政王妃”的李阳飞。   “喏。”苏阮给小皇帝夹了一块肉饼,然后看着她啃得满脸都是油。   陆朝宗抬手,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块肉饼放在自己碗里。   苏阮看到陆朝宗的动作,眸色大惊,当即就开了口道:“王爷您怎么食荤物了?”   陆朝宗慢吞吞的咬了一口肉饼,细嚼,咽下,然后才回答苏阮的话,“本王觉得,是时候开始食荤了。”   是时候开始食荤了?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陆朝宗以前茹素是有什么隐情或难言之隐,现下那难言之隐已去,便可食荤?   其实苏阮想的也没错,只不过她万万是想不到那难言之隐为何的。   长久不食荤,陆朝宗只吃了一个肉饼便放下了玉箸,然后坐在那里饮茶。   小皇帝一连吃了三个肉饼,还要去拿,被苏阮一把攥住了小胖手,“不能再食了,再食下去就难消食了。”   小皇帝噘着小嘴,有些不欢喜,但却还是听了苏阮的话。   送膳食的人份量掌握的很好,三人吃完这些东西,不饱不饥,正正好好。   小皇帝腆着小肚子,蹦蹦跳跳的在茅屋内上蹿下跳的疯玩,陆朝宗无所事事的拎起一根竹竿子,要去茅屋后面的小溪处钓鱼。   小皇帝听见,闹着要一同去,苏阮无奈,只得跟着一道。   小溪隐在暗林里,水质清澈,穿碎石,草丛,山涧而过,隐有尾鱼游动。   陆朝宗找了一处干净地,席地而坐,垂钓姿态十足。   苏阮牵着小皇帝在旁边摘花。   “奶娘,你瞧这花好看吗?”小皇帝捧着一朵朱红小花,小心翼翼的给苏阮插在鬓发上道:“奶娘真好看。”   苏阮伸手触了触自己的鬓发,抿唇轻笑,眉眼细媚。   小皇帝呆呆的站在一旁,突然闷头扎进苏阮怀里。   苏阮被她撞的往后一仰,倒在身后的湿草地上。   沾着水珠的草渣子湿漉漉的贴在苏阮的后背处,怀里的小皇帝闷头靠在苏阮怀里,声音闷闷道:“奶娘做朕的母后好不好?”   阴太后非皇帝亲母,小皇帝自小便由刑修炜领着带大,瞧见其余人皆有母后,便觉十分怪异,便去问了刑修炜。   刑修炜言,皇帝乃天生之子,无父无母。   可是小皇帝也想要有母后,想要被母后抱着睡觉,抱着唱小曲。   苏阮垂眸,看着闷在自己怀里的小皇帝,伸手轻柔的触了触她的发顶。   苏阮能懂小皇帝的苦,那么小的孩子便深居幽宫,日日与奏折为伍,只有一个嬷嬷跟在身边,心中孤寂,无人能解。   “嬷嬷不会说话,她从来都不跟朕说话。”小皇帝抱着苏阮,继续道:“嬷嬷不会写字,但朕能听懂她跟朕比划的动作,所以朕就当嬷嬷是在跟朕说话了。”   小皇帝口中的嬷嬷是陆朝宗派人安插在身边的,是为了保护她身为女儿身的秘密。   所以嬷嬷是哑人,不会说话,只会“啊啊”的比划。   “朕觉得,皇叔当皇帝,奶娘当母后,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凑到苏阮耳畔,小皇帝小声小气的说完这句话后,自觉开心的拍了拍手。   苏阮听罢却是面色大变,赶紧用力的朝着小皇帝摆了摆手道:“皇上莫要胡言。”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哦。”小皇帝乖巧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抱着苏阮蹭,然后笑眯眯的道:“其实,其实朕觉得,日后娶奶娘做皇后,也是不错的。”   小皇帝还小,心内尚无男女之分。   苏阮笑了笑道:“等皇上到可以娶妻的年纪了,若是臣女还未嫁,就嫁给皇上,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奶娘跟朕拉钩钩。”小皇帝一瞬喜笑颜开。   苏阮说这话完全是玩乐的,却是不想小皇帝当了真,还要拉钩。   “唔……”苏阮犹豫着伸出自己的小手指,还没触到小皇帝的手,就被一根手指捷足先登。   陆朝宗弯腰站在小皇帝身后,勾着苏阮的手指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小胖子,你那么胖,会把我的王妃压扁的。”   说话时,陆朝宗语气缓慢,就像是在说今日风雨晴和一般。   苏阮愣愣的被陆朝宗拉着起身,裙裾上湿漉漉的被草渣子沾绿了一大片。   李阳飞唤过苏阮为“摄政王妃”,苏阮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听得多了,也不过是多生几分恼意,但此刻听到陆朝宗唤她为“王妃”,苏阮却不知为何心口微涨。   陆朝宗穿着常服,袖口宽大,当他牵着苏阮从地上起身的时候,露出一截小臂。   上头有一条横疤,伤口新鲜,新皮外翻。   “这个是……”   “昨日里被利箭所伤。”抬手盖上伤口,陆朝宗眉目柔和,看向苏阮的目光浸着宠溺意味,就像是全然变了个人。   “可是,不是装了血包了吗?”苏阮知道陆朝宗的厉害,他计划如此周详,如若不是自己拖累于他,他也不至于会受伤,但是现下的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也与这厮脱不得干系。   所以说到底,这厮算是自作自受吧?   但只一想到那时这厮在马上护着自己防利箭所伤,而后又安抚自己的模样,苏阮便觉,也许这厮也没有自个儿想象的那么坏?   苏阮不仅身子软,性子软,她的心也软。   明知面前的老家贼不怀好意,却还是闷着脑袋心生犹豫。   有些人,坏了一辈子,偶做件好事,能让人歌功颂德感激涕零,但有些人,好了一辈子,难得做了一小件坏事,便能被人骂的狗血喷头。   “不妨事的,只要是为了阿阮。”尽量放缓的声音带着一抹不可忽视的柔意,轻轻的敲在苏阮的心口。   陆朝宗觉得,比起将这小东西吓得瑟瑟发抖,不若拿蜜糖引了拎回窝里头去更好,这浸了蜜糖,滋味才更能香甜可口。   小家雀抿唇,在衡量陆朝宗说的话。   “皇叔。”小皇帝踮脚,伸手扯了扯陆朝宗勾着苏阮小手指的手,不高兴的噘嘴道:“奶娘是要嫁给朕的。”   但是现在奶娘跟皇叔勾手指了,所以奶娘要嫁给皇叔了。   想到这里,小皇帝悲从心中来,闷头就扎进了苏阮怀里。   她不要把奶娘给皇叔,皇叔可坏可坏了。   “奶娘,皇叔可坏可坏了,你别信他。”小皇帝仰起小脑袋,朝着苏阮告状。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恍然大悟。   是啊,陆朝宗这人多坏啊,她怎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忘记了那时自个儿被他恐吓威胁到差点遗溺的事呢?   还有那些说她是一等俗物的话,虽然她的小账本不在了,但她都在脑子里头记着呢!   想罢,苏阮一把抽开自己被陆朝宗勾住的手指,伸手环住了面前的小皇帝。   陆朝宗收手,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被苏阮护在怀里的小皇帝,细薄唇瓣轻勾,眸色微暗。   架在小溪边的鱼钩勾住了鱼,那鱼使劲挣扎着,把水面打的“啪啪”作响。   陆朝宗转身,一手拎起那鱼竿,将鱼扔进了一旁装着水的木桶里。   那鱼翻着肚皮,在木桶里装死,陆朝宗俯身,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别急,今晚就吃你了。”   苏阮抱紧怀里的小皇帝,觉得这副模样的陆朝宗可怖至极,令人头皮发麻。   拎起木桶走到苏阮面前,陆朝宗将它递给苏阮道:“阿阮,会杀鱼吗?”   “不,不会。”苏阮睁着一双眼摇头。   “那本王教你。”陆朝宗说的轻松,但苏阮却看得惊悚。   杀鱼,苏阮是没杀过,也没瞧见过的。   所谓的君子远庖厨,在陆朝宗的身上却似乎不适用。   陆朝宗手起刀落,动作利落的将手里的鱼刮鳞剔骨,就像是做过无数遍一样。   “皇叔好厉害。”小皇帝人小,心思单纯,早就将刚才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托着大脑袋笑眯眯的看着陆朝宗杀鱼。   陆朝宗杀完一条鱼,手上沾着血渍,他慢条斯理的用净水洗净,然后用巾帕擦拭干净。   苏阮站在一旁,对于陆朝宗这娴淑的杀鱼技能虽惊恐,但却也很是佩服。   谁能想到,一个日理万机的摄政王,会躲在这小破茅屋前头杀鱼。   “本王自小,便在野林子里头混。”看出苏阮面上的诧异,陆朝宗缓慢开口道:“那林子里头常年笼罩着瘴气,但却对本王无用,本王白日里抓鱼套兔,晚间便寻那獾来逮着吃。”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朕觉得,皇叔当皇帝,奶娘当母后,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怂苏:快快快闭嘴o(╥﹏╥)o   小宗宗:我想勾引我老婆,在线等,急。   小宗宗:会唱小星星吗?   苏二二:不会。   小宗宗:本王来教你啊~   鱼:我死不瞑目,咕噜噜    ☆、85独发      “那獾肉极美, 肉质鲜嫩,今晚阿阮不若就与本王一道去瞧瞧?”陆朝宗拎着手里血渍渍的鱼, 脸上笑意温柔。   对于面前陡然转换了脾性的陆朝宗, 苏阮深觉不适,总是觉得这人笑的越发瘆人, 动作举止也有说不出的怪异。   抬手捂住小皇帝的耳朵, 苏阮试探性的道:“王爷,您是王爷吗?”   听到苏阮的话, 陆朝宗轻一挑眉,语气低缓, “本王不是, 那谁是?”   “就, 就是臣女觉得,您似乎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前正在片鱼的陆朝宗,苏阮愈发按紧了怀里小皇帝的耳朵。   陆朝宗片好鱼肉, 将那白嫩细薄的鱼肉扔到一旁装着泉水的瓷碗里。   “阿阮真是无情,本王与阿阮心意深厚, 想讨阿阮的欢喜,阿阮竟如此说本王。”慢条斯理的拿过挂在一旁的巾帕擦了擦手,陆朝宗轻掀眉眼, 眼尾散开,犹如凤蝶展翅。   看到陆朝宗的眼神,苏阮赶紧垂眼,心口“砰砰”跳的厉害。   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苏阮睁着一双眼盯着怀里的小皇帝看。   小皇帝被苏阮捂着耳朵,模样乖顺可爱,白白胖胖的好似一个水灵的白萝卜。   对于不谙世事的苏阮来说,她对陆朝宗这种老家贼毫无招架之力,就如此刻,这人随意说出的几句话便能让她心神恍然。   苏阮是大房的老二,上有大姐,下有苏惠德,王姚玉与苏钦顺又不喜她,所以对于苏阮来说,难得的一点温情便能将她彻底打倒。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陆朝宗虽性情阴晴不定,时有发疯征兆,但却是个真真能靠的住的人。   陆朝宗是宋陵城内,人人敬畏的存在,少年得志,权倾朝野,容貌在宋陵城那些贵族子弟之内又是上乘,那些闺阁女子,谁人不倾心于他。   现下,那么一个人说欢喜她,苏阮深觉,自己配不上。   原本苏阮对于自己的设想,只是找个安分守已的读书人嫁了,哪里想的到会招来这么一尊大佛。   姑且算这陆朝宗是真的欢喜她,可是这欢喜能持续多久?就如这茅草屋,你吃惯了山珍海味,尝些粗茶淡饭便觉美味,但如若让你一直吃粗茶淡饭,住这破败的茅草屋,你定然还是会想念那山珍海味,富丽宫殿。   所以苏阮迟迟不应陆朝宗,一是因为怕。二是自己对他感觉朦胧,自个儿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三是觉得自己与这陆朝宗实在是相差甚远,地位悬殊,不是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之人。   苏阮私心,还是想找个好人家的,她能与其她女子一般,肆意出门游乐,与相公红袖添香,做风雅之事。   但因为顶着这么一张脸,所以苏阮自觉此事不大可能,甚至于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了。   陆朝宗是个多精明的人,当然能看出苏阮这副纠结表情是在想些什么。   他捏着手里的鱼肉,突兀勾起了唇角。   这鱼都切成片洗干净摆在他眼前了,他为刀俎,人为鱼肉,这入口还不是手起放下的一个动作罢了。   对于猎物,陆朝宗是极其具有耐心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手握重权,将那些不安分的朝臣官宦,氏族大家管的连冒头都不敢。   “阿阮,去将屋内的面粉拿出来。”伸手将瓷碗里的鱼肉捞出来,陆朝宗转头看向苏阮,面上神色柔和。   这副样子的陆朝宗,真的是很唬人,看习惯了之后的苏阮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心内堵得慌,涨热涨热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牵着小皇帝的手从屋内拿了面粉出来,苏阮站在陆朝宗三步远的地方,将面粉放在了石桌上。   此刻的三人相处融洽,活似一对久居深山老林的年轻夫妇。   陆朝宗伸手,捧出面粉置于瓷碗内,然后将鱼肉扔到里面裹粉。   “阿阮。”   “嗯……嗯?”苏阮正在盯着陆朝宗的手看,那里的疤痕很明显,似乎是因为浸了水,又不好好处理,所以有些发炎。   听习惯了陆朝宗唤她的小名,苏阮也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只偶听到的时候突觉两人之间,似乎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亲密关系。   “你瞧这面粉,可白?”   面粉是好面,宫里头特意送过来的,哪里会不白。   苏阮点了点头,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被陆朝宗掌心里的面粉扑了一头一身。   怔怔的站在原处,苏阮缓慢睁开双眸,就见那厮站在自己面前,还在往自己的头上抹着白面粉。   那粉窸窸窣窣的落下来,在苏阮纤长的睫毛上都铺染了一层。   “哇哇……白雪飞花,好漂亮啊……”小皇帝一蹦三尺高,开心的抱着苏阮的腰猛跳,小脸上沾着一层□□,活像是个年画娃娃。   陆朝宗的头上也落着些□□,但不多,细细碎碎的粘在髻发上,真如那绵密的白雪般玉粉。   伸手帮苏阮擦了擦脸上的面粉,陆朝宗突然露齿笑道:“阿阮觉得,此白头偕老的法子如何?”   可不是嘛,苏阮的头上密密扎扎的都是面粉,就像是覆着一层白细沙似得。   “咳咳咳……”吐出吸进嘴里的面粉,苏阮小心翼翼的伸手抓下胸前垂发上的一层白面粉,然后使劲的朝着陆朝宗的方向扔了过去。   陆朝宗微微一避,身形轻盈的避开。   苏阮咬牙,“王爷既然要与臣女白头偕老,何故躲闪?”   “阿阮错了,本王可未说要与阿阮白头。”陆朝宗说话时眼中闪着戏谑,犹如稚童般带着狡黠。   看到这副模样的陆朝宗,苏阮一愣,然后抱起那石桌上的瓷碗就朝着陆朝宗泼了过去。   如此大胆的举动,是苏阮从未想过的,她觉得,兴许是今日天色好,所以她的胆子大了,也兴许是陆朝宗装的太过温柔入骨,让她失了戒心,反正当苏阮回过神来的时候,三人的身上都是那白素素的面粉。   气喘吁吁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宽袖,苏阮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   小皇帝趴在地上,还在抓着面粉玩,甚至想往嘴里塞,被陆朝宗一巴掌打掉了。   捂着自己被打的红通通的手掌,小皇帝缩进苏阮怀里,凑在她的耳朵边上说陆朝宗的坏话。   苏阮轻咳一声,抚了抚小皇帝的脑袋。   她哪里治得了这尊大佛。   站在一旁的陆朝宗的突然抬脚往苏阮的方向走了几步。   苏阮赶紧一把抱住了小皇帝,捂住了她的嘴。   耳朵这么灵,隔这么远也能听到小皇帝在讲他的坏话?还是想收拾自己?   想到这里,苏阮浑身一颤,使劲的抱住了怀里的小皇帝。   “唔唔……”小皇帝闷在苏阮胸前,吃力的露出半个脑袋道:“奶娘,你太大了,朕喘不过气来了。”   听到小皇帝那奶声奶气的话,苏阮面色瞬时涨红,抬眸就瞧见陆朝宗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苏阮蹙眉,红的耳尖发烫。   陆朝宗弯腰,抬手掐住苏阮的下颚,迫使她露出那张红涨小脸。   “雪肤花貌颜,倾城倾国色。”   被人当面夸赞,那人还是个俊美的男子,苏阮心中自是有些窃喜的,但好在她没有被男色冲昏头脑,除了那微不可见的窃喜外,更多的是惊诧和惶惑。   “朕知道,皇叔是在夸奶娘好看。”   小皇帝伸起小胖手,使劲的挺起胸膛。   陆朝宗轻笑,弹了弹小皇帝的额角道:“不错,今晚加一个肉饼。”   苏阮面色尴尬的咬了咬唇瓣,下意识的扭过了脑袋,然后瞧见了那置于一旁的水缸子。   水缸子里面印出她满是白面粉的模样,糊烂烂的一团发髻,看不清容貌的脸,哪里有一点什么“雪肤花貌颜,倾城倾国色”的意思。   这厮莫不是眼瞎了吧?   赶紧伸手用宽袖抹了一把脸,但那宽袖上沾着面粉,苏阮越擦越脏。   “别动。”陆朝宗伸手,掐住苏阮的手帮她擦拭脸上的面粉。   女子多心软多情,苏阮又是其中翘楚,说的难听点就是容易糊弄,陆朝宗这只老家贼用网兜着苏阮这只小家雀,一点一点的把她收紧在自己的温柔乡里。   “情人眼中出西施,阿阮的模样在我眼中,比之西施尤甚。”陆朝宗一字一顿的说着话,那信手拈来的情话惹得苏阮心口热涨,差点招架不住。   苏阮觉得,自从那晚以后,自己整个人就像是吃了魂药一样,被这陆朝宗三言两语的便撩拨开了,难不成自己真是被这厮喂了什么魂药?就如那日里自己莫名其妙的把小账本给了这人去?   “朕,朕也擦不干净。”小皇帝踮脚,使劲的掰扯着陆朝宗的宽袖。   “自己弄去。”陆朝宗斜眼,语气散漫,“皇上是天子,此等小事都做不好,如何管理天下?”   小皇帝噘嘴,闷闷不乐的走到了大水缸子前面自己洗脸。   苏阮扯着自己的宽袖站在原处,与面前的陆朝宗站的极近,近的都能瞧见他常服衣襟处的绣纹上缀着几朵花,几叶草。   “阿阮便是白头模样,也定然是那群老婆子里头最美的。”   老,老婆子?   苏阮瞬时想到自己满面褶子的站在一群老婆子里头的模样,当时就瞪圆了一双眼,眸中泛怒。   这混蛋才是老头子呢!   “哇啊啊啊……扑通,咕噜噜……”突然,一旁的水缸处传来一阵扑腾声,苏阮扭头看去,就见小皇帝浮浮沉沉的溺在大水缸里,正在使劲扑腾。   “哎!”苏阮大惊,赶紧要上前,被陆朝宗一把扯出了胳膊。   “自个儿起来。”陆朝宗缓慢开口,语气微沉,“弄脏了水,今晚的肉饼减两个。”   正在水缸里“扑腾”的小皇帝听到陆朝宗的话,瞬时就抬手扒住了水缸边缘,磨磨蹭蹭的从里面爬了出来。   看到小皇帝安全落地,苏阮这才突然想起在春风十里时,这小皇帝是会泅水的。   不对,春风十里?   苏阮睁眸,面色怪异的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陆朝宗。   这厮还说要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呢,那春风十里的沉檀姑娘不是说被他给带回宫里头去了吗?   想罢,苏阮瞬时冒出一股不知名的怒意,这怒意来的快,难消散,将苏阮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感受到苏阮的变化,陆朝宗转头,轻挑眉眼。   苏阮气急,这厮还在跟她挑衅!   用力的甩开陆朝宗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这几日被陆朝宗养大了胆子的苏阮鼓着一张脸,一把牵住小皇帝的手就将人给带进了茅草屋。   “奶娘,是朕错了。”看到苏阮这副生气模样,小皇帝乖巧认错。   “不关皇上的事。”是外面那个混蛋太可恶!   “那奶娘为什么生气呢?”小皇帝抬头,浑身湿漉漉的滴着水,神色懵懂。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皇帝,然后蹲下身子压着声音道:“呐,臣女问皇上,皇上可知道宫里头的沉檀姑娘?”   “唔……”小皇帝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然后恍然点头道:“啊,是一直跟皇叔呆在一起的那个人吗?”   苏阮瞪眼,怒气翻滚上涌,怎么止都止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朕好像失宠了o(╥﹏╥)o 小宗宗:呵,你什么时候受宠过? 脑补苏:哼,生气[○?`Д?? ○] 无辜小宗宗:(⊙_⊙)? ☆、86独发      苏阮深觉, 自己病了,而且病的非常严重。   她夜不能寐, 脑子里面转着一个沉檀姑娘, 片刻后又冒出个孔君平,然后看到陆朝宗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若是放在从前, 她哪里敢生这厮的闷气, 只一瞧见这厮的影子,便老早跑远了。   陆朝宗端着手里的茶碗坐在苏阮侧边, 身后的雨过天清的深山老林,潺溪幽径。   苏阮气呼呼的起身, 不愿瞧见这人, 就提着裙裾去茅屋门口折拐枣吃。   不远处走来一挑着扁担箩筐的男人, 身形高大,穿着细薄的汗衫。   苏阮一开始以为又是那李阳飞来送物事了,但待人走近, 却是发现这人不是李阳飞,而是一个陌生人。   “姑娘。”放下手里的箩筐, 那人笑眯眯的道:“小人来给摄政王送东西。”   苏阮蹙眉,抬手一指茅草屋,“里头呢。”   那男人盯着面前婀娜百媚的苏阮定看了片刻, 然后才弯腰将一个箩筐搬进茅草屋。   苏阮有些不喜,使劲的折下一只拐枣扔在那男人身上,“所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非礼勿言,你的主子没教过你吗?”   男人愣了一下,伸手拾起地上的拐枣捏紧。   苏阮继续道:“那看来真是主子没教好,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   心里头存着气,苏阮说话难得的尖酸刻薄了几分,但如若不是这男人刚才看向她时目光猥琐恶心,苏阮也不会将自个儿的气撒在这不相干的人身上。   男人拎着手里的箩筐,看了一眼坐在里头闲适吃茶的陆朝宗,又看了一眼站在拐枣树下的苏阮,突然猛地一下起身将手里的箩筐朝着陆朝宗扔了过去。   苏阮背对着茅草屋站立,还在细碎碎的念着话,突然听到身后的动静,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掐住了胳膊。   “啊……”宽大的常服笼罩下来,将苏阮纤细的身子裹进里头。   苏阮用力的喘气,浓厚的檀香味弥散,熟悉的味道让她慌乱的心绪瞬时就沉静了下来。   “别睁眼。”一手捂着苏阮的眼睛,一手捏着手里的匕首,陆朝宗双眸深谙,浑身散发出凌冽的戾气,犹如初登人间的恶鬼阎罗。   男人被陆朝宗捅了数刀,躺在地上不知生死,浓厚的血腥气弥散,苏阮被陆朝宗罩在衣袍里,呼吸之际有些难受。   “走。”一把将苏阮从地上托抱起来,陆朝宗抬步走进茅草屋,一手拎起还躺在罗汉床上打着小呼噜的小皇帝。   苏阮趴在陆朝宗的肩膀上,无意睁眼看到那浑身是血躺在门口的男人,当即就干呕一声。   小皇帝迷迷瞪瞪的还没醒,挂在陆朝宗的胳膊上蹬着一双小短腿,被陆朝宗甩到了后背。   茅草屋的旁边拴着一匹马,陆朝宗翻身上马,将苏阮和小皇帝固定在自己怀里。   缓过了一阵气的苏阮战战兢兢的坐在马上,说话时声音发颤,“我们是被发现了吗?”   “嗯。”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应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苏阮额上被吓出的汗,突然嗤笑一声,“胆小如鼠。”   若是放在刚才,听到陆朝宗如此说自己,苏阮自然是还要怄上一番气的,但是此刻,她的命都挂在陆朝宗的身上,只能忍气吞声作罢。   哼,还说什么欢喜她,连哄哄她也不愿意……   苏阮鼓起小脸,伸手抱住面前的小皇帝。   小皇帝光着小双脚缩在陆朝宗怀里,白胖的身子随着马儿颠颠的哆嗦。   “是不是冷了?”   陆朝宗的马骑得并不快,但因为小皇帝身上只穿了一套刚才午歇时候的亵衣亵裤,林中森木繁多,阴气较重,所以刚刚从被褥里被拎出来的小皇帝自然会觉得有些冷。   “唔……”抱着苏阮的胳膊,小皇帝跟她一道挤在陆朝宗怀里。   “没事的。”安抚着不安的小皇帝,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色冷峻的陆朝宗,“王爷,咱们去哪?”   “回宋陵城。”陆朝宗话罢,突然加快了马速。   苏阮猝不及防的一头扎进陆朝宗怀里,跟小皇帝的脑袋磕在一处,撞得“砰砰”响。   陆朝宗单手一拢,散开的常服宽袍便将两人罩在了里面。   苏阮吃力的冒出半个脑袋,突然瞧见身后浓烟四起。   “王爷,着火了!”   苏阮伸手拽住陆朝宗的衣襟,使劲的用力,“山烧起来了。”   “嗯。”陆朝宗似乎早已料到,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之后把苏阮的脑袋给压了回去,然后策马拐进一旁的小路。   小路崎岖坎坷,泥土湿滑,但好在这匹马是好马,驮着三人也依旧平稳前行。   火势渐大,已然引起山底下人的注意,苏阮瞪着一双眼,掌心冒汗,神色焦躁。   陆朝宗说她胆小如鼠,真是没说错,她一生长在苏府内,见识少,胆识小,只随了这陆朝宗几天,便比她在苏府内活了十五年还要跌宕起伏。   可想而知,这陆朝宗以前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要有如何的胆识谋略,才能在一众豺狼虎豹之中称王。   古木参差,浓烟滚滚,山下有村民提着水桶上来救火。   人群混乱,呼喊叫骂声此起彼伏,几乎冲破苏阮的耳膜。   在此刻,苏阮突然意识到了那横在陆朝宗和她之间的深沟巨壑。   说到底,不是这人配不上她,而是她配不上他。   世人称陆朝宗为奸雄,他是注定为天下而生的男人,与天下比起来,苏阮突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陆朝宗弃马,拎着苏阮和小皇帝上了马车。   刑修炜穿着平常山野村夫的短汗衫坐在车辕后面,慢悠悠的赶起了马,与惊惶上山救火的村民背道而驰。   苏阮惊魂未定的抱着怀里的小皇帝坐在马车里,大口喘着气,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吃茶。”给苏阮推了一碗茶水,陆朝宗一副慵懒模样的靠在马车壁上,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陆朝宗。   苏阮恍觉,那在茅草屋内的几日就如黄粱一梦,镜中花月般可见不可触。   小皇帝捧着茶碗“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然后扯着苏阮的袖子道:“奶娘,我们要去哪里呀?”   “回宋陵城。”苏阮回神,声音有些哑。   “哦。”小皇帝点了点小脑袋,然后神色沮丧道:“朕不想回去。”   “皇上为什么不想回去?”苏阮低头与小皇帝说话,转移注意力。   “朕回去,就见不到奶娘了。”   “这……”苏阮的面上显出几分犹豫神色,靠在一旁的陆朝宗却是突然道:“不日,便可日日相见。”   “真的吗?是奶娘要跟皇叔成亲了吗?”小皇帝人小,懂得却多,她拍着手,神色兴奋道:“朕要跟奶娘和皇叔一起钻洞洞。”   “钻洞洞?”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奇怪道:“钻什么洞?”   小皇帝歪着小脑袋回答不上来,只说是听到那些小宫娥说的。   陆朝宗低笑一声,慢条斯理的捻着手里的茶碗,眸色晦暗,语气低哑,“洞房。”   苏阮一愣,面色瞬时煞红。   “对对,要跟奶娘和皇叔一起钻洞房。”小皇帝奶声奶气的附和道。   苏阮用力的扯着自己的宽袖,不知人事的她对于洞房二字有些羞耻,而且再加上这两个字是陆朝宗提出来的,所以苏阮更觉面颊烧红。   “你可不能钻。”陆朝宗嫌弃的看了一眼小皇帝,突觉如若不是有这小东西在,刚才那胆小如鼠的小家雀抱得人,怕不就是他了吧?   想到这里,陆朝宗下意识的将目光盯在了苏阮的身上。   与头次相见时,这小东西的身段愈发窈窕勾人,即便穿着素衣宽衫,却依旧掩不住那一身的媚气,举手投足间酥香软骨,天生尤物。   饮下一口茶,陆朝宗觉得心口有些烧火,怕是这几日肉吃的多了,受不得刺激。   想罢,他将目光从苏阮的身上移开,难得好心情的给小皇帝捻了块糕食。   小皇帝欢喜的捧过,然后缩在苏阮的怀里吃,那细细碎碎的落屑掉在苏阮的裙裾上,就像是落下的飞絮。   苏阮伸手捻掉那些碎屑,面颊依旧红的厉害,戴着两只玉兔耳坠的白玉小耳也烧的通红。   陆朝宗半阖上了眼,靠在马车壁上小憩,整个人完全没有被人追杀的窘迫和狼狈,反倒只是像个出行踏青,尝试山涧野林之乐的贵公子。   苏阮抚着怀里的小皇帝,用绣帕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糕饼碎屑。   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宋陵城,厉蕴贺一身戎装的带领着一群锦衣卫立在城门口相迎,街道两旁已然肃清,并无百姓一人,街道正中是一连串被缚双手,身戴枷锁的人。   那些人中,男女老少皆有,身形狼狈的被迫站成一条,长长看去,几乎看不到尾。   陆朝宗踩着马凳下马,一身常服的他姿态从容,面色冷峻,犹如帝王。   苏阮抱着小皇帝坐在马车里,透过身旁的窗绡,小心翼翼的往外面看去。   “王爷,国舅府家一共五百零三口人,皆在此。”   厉蕴贺拱手,未敷白.粉的面容清俊却不羸弱,撑在一身戎装内,尤其气势十足,与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嗯。”陆朝宗低应一声,一双厉眸缓慢扫过那些正跪在地上哭天抹地的阴家人。   原先爬的有多高,现在摔得就有多惨。   “陆朝宗,你这个奸贼,不得好死!”戴着厚重枷锁的国舅从里头冲出来,面如枯槁,身形狼狈。   若不是此奸人诈死,他哪里会得意忘形的不顾妹妹劝阻,被抓住把柄。   陆朝宗站在原处,连衣角都未动,身旁的厉蕴贺就一脚将那国舅踹倒在地。   “陆朝宗,你这个奸贼!”国舅不死心,依旧梗着脖子怒骂陆朝宗,似乎真是那为国为民的大忠臣不畏强权,在怒斥天下间人人喊打喊杀的大奸贼。   陆朝宗垂眸看向面前的国舅,嘴角轻勾扯出一抹讽刺笑意。   “多日不见,国舅怎生如此狼狈?”   居高临下,语气嚣张跋扈,是陆朝宗惯有的行事作风。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也不哄哄人家,哼,小拳拳(?>)<?)捶你胸口,大坏蛋(● ̄(?) ̄●) ☆、87独发      “奸贼, 我大宋百姓不会放过你的!”国舅扭动着身子,还在妄图想攻击陆朝宗, 却是被陆朝宗一脚踩在了脚下。   厚实的皂靴碾在国舅爷那糊着黑髯的脸上, 毫不留情。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开口,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国舅爷呀, 你可知道本王从你的国舅府里搜出多少家私?”   说到这里,陆朝宗的语气陡然一变, 脚下一使劲,那白发黑髯的国舅爷立时就吐出了一口血。   嫌弃的踢开那国舅爷的脑袋, 陆朝宗蹭着脚底, “可比两个国库的家财, 国舅爷真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呐。”   说罢,陆朝宗嗤笑一声, 继续道:“国舅爷搜刮的民脂民膏不少,足够咱们大宋的百姓吃喝一年了, 本王如果说这些国库充银皆是国舅爷所出,那大宋的百姓确是应当叩谢您国舅爷,唾弃本王了。”   “唔唔……”国舅被陆朝宗踢得直翻白眼, 整个人差点昏死过去。   “啧啧。”看到这副模样的国舅,陆朝宗摇头讥讽,“国舅爷若是听太后的话,安分守己, 哪里置于落得如此下场。”   陆朝宗话罢,不远处便摆来一阵浩浩荡荡的龙凤撵。   陆朝宗勾唇,眼中嘲讽笑意更浓。   龙凤撵急行,停在陆朝宗面前,身穿宫装的阴太后由宫娥扶着步下龙凤撵,粉黛浓厚的面容上蕴含怒色。   “妹妹……”国舅爷挣扎着爬出陆朝宗脚下,朝着阴太后伸手。   阴太后赶紧上前将国舅爷从地上扶起,然后眸色凌厉的看向陆朝宗怒斥道:“陆朝宗,你有什么权利关押国舅府的人?”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一拢宽袖,语气讥讽,“阴太后,本王乃是大宋的摄政王,您饱读诗书,难道不知‘摄政’二字为何解吗?”   话罢,陆朝宗不等阴太后答,便又道:“所谓后宫不得干政,阴太后如此大张旗鼓的出宫护短,不觉得有失咱们大宋的脸面吗?”   “陆朝宗,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扳倒了国舅,这大宋朝堂就是你的了吗?”   阴太后挺直胸脯,目光直直的瞪向面前的陆朝宗,但那掩在宽袖之中的手掌却越按越紧,甚至紧张到指尖泛白。   对于阴太后的叫嚣,陆朝宗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他嗤笑一声,反手掏出一对花中花盘在掌中,负手而立,姿态闲适。   阴太后气急,大喘着气,身后是那呼天号地的叫惨声。   她阴家世代立足于大宋,出过数位皇后和太后,外戚掌权多年,即便是先帝都奈何不得他们阴家,却是不想被这横出的陆朝宗给揭了底子。   “陆朝宗,你要什么,阴家给你便是,何必做的这么绝?”阴太后知以自己一人之力难以扭转局势,只能压下心头怒火,与陆朝宗相谈。   陆朝宗掀眸,慢条斯理的道:“本王要的是国舅爷的万亩良田,不知国舅爷给不给的起呢?”   那万亩良田乃国舅府立身之本,若无户邑可食,他这个国舅也不过就是个空架子,空有爵位,而无实权。   “陆朝宗,你欺人太甚。”阴太后咬牙。   这万亩良田若是给了,她阴家那就是硬生生的被割下了一块肉,伤筋动骨还要百日,这一块肉去了,猴年马月才能补回来,元气大伤不说,是再难与得了万户后如虎添翼的陆朝宗斗。   “太后莫急,这命重要,还是户邑重要,您可得自个儿掂量着办。”话罢,陆朝宗转身,径直便回了马车内,将阴太后一人晾在原处。   阴太后怒火攻心,气得面容涨紫。   马车内,苏阮收回自己凑在窗绡处的脸,白嫩额角上印出好几条窗绡细痕。   陆朝宗撩起后裾落座,然后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苏阮道:“阿阮你瞧,这万亩良田有了,还差一份十里红妆,咱们去哪取呢?”   苏阮抿唇,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阴太后不是还没答应吗?”   “呵。”陆朝宗低笑一声,“这答应与不答应,有何干系?”   苏阮垂眸,闷不吭声的扯了扯小皇帝脑袋上的两个小髻。   确实,他陆朝宗想做的事,什么时候会给人回旋的余地。   马车辘辘前行,往苏府的方向去,苏阮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阴太后和国舅府一家,深觉荣辱衰败,富贵荣华,不过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奶娘,不要扯朕的揪揪,揪揪会痛的。”小皇帝打着哈欠,声音奶气。   苏阮红着脸,赶紧收回了手,然后下意识的往陆朝宗那处看了一眼。   陆朝宗把玩着手里的那一对花中花,面前是一盏温热清茶,马车内茶香四溢,味道清雅,与外头那剑拔弩张,呼天号地的大街简直犹如天上地狱。   苏阮动了动脚,觉得有些不安。   陆朝宗轻抿一口茶,缓慢开口道:“阿阮呐,陈郡富饶丰裕,养出来的兵也是精锐,本王抢了那百万雄师过来,给你抬十里红妆,如何?”   陆朝宗说的轻巧,但苏阮却听得心惊。   这厮知晓他在说什么吗?这从古到今,哪里有让藩郡王的军队给出嫁女子抬红妆的道理?   看出苏阮面上的心惊,陆朝宗低笑,“我的阿阮要出嫁,自然是要最好的。”   “不是皇叔的阿阮,是朕的奶娘。”小皇帝一本正经的摇头,抱住了苏阮的腰。   苏阮涨红着一张脸,觉得万分羞赧。   这人为何总是能用那张一本正经的脸说出这些不正经的话来呢?谁是他的阿阮……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也不反驳小皇帝的话,只道:“休息了这么多时日,皇上的课业不能落下,今日回宫便补起来吧。”   小皇帝瞪圆了一双眼,赶紧放开自己抱着苏阮腰肢的小胖手使劲挥舞着,“朕不要了,不要了,还给皇叔。”   陆朝宗斜睨小皇帝一眼,毫不留情的吐出两个字,“晚了。”   小皇帝一瞬垮下一张胖脸,可怜兮兮的拽了拽苏阮的宽袖道:“奶娘,你帮朕跟皇叔求求情好不好?”   “这,臣女说话,王爷怎么会听。”苏阮有些尴尬的握住了小皇帝的胖手,然后伸手拢好自己被她扯开的衣襟,掩住那片雪色肌肤。   小皇帝噘着小嘴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陆朝宗接话道:“阿阮都没说过,怎么知道本王不会听?”   苏阮抬眸,对上陆朝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低头又看到小皇帝那双乌黑亮眸。她酝酿了片刻,终于是朝着陆朝宗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道:“那,王爷让皇上少做些课业?”   陆朝宗不答,只把玩着手里的花中花。   苏阮有些窘迫的低头,她就说嘛,这人怎么会听她的,就是拿她来取乐的。   小皇帝见状,伸手扯了扯苏阮,凑到她的耳朵边上道:“奶娘,你要说你是皇叔的,这样皇叔才会高兴。”然后她就会少很多很多的课业啦。   小皇帝说话声音不大,但却奶声奶气的在马车厢内十分清晰。   陆朝宗盘着花中花的动作一顿,脸上又露出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   苏阮抬眸,就看到陆朝宗在盯着她瞧,似乎是想听到她说那句话,但苏阮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见苏阮不说话,小皇帝有些失落,“奶娘,你这么害羞,皇叔如果跟那什么沉沉跑了怎么办?”   苏阮大惊,手忙脚乱的捂住小皇帝的嘴,但坐在对面的陆朝宗却听得清楚,他讶异挑眉,缓慢吐出二字,“沉沉?”   “没,没什么的。”苏阮急忙否认,一张脸又羞又急,恨不得把小皇帝给按到马车底下去。   这口无遮挡的小东西,真是气死她了!   “唔唔……”小皇帝在苏阮的手里使劲挣扎着,然后被陆朝宗单手拎住后领子给拉到了自己身边。   “说,说的好了,今日的课业便免了。”把小皇帝扔在自己旁边,陆朝宗以利诱。   “不准说!”苏阮瞪眼,威胁小皇帝,“皇上若是说了,那臣女便将您遗溺的事也抖落出去。”   小皇帝转着一双眼珠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陆朝宗,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苏阮,觉得还是课业更重要一些,什么遗溺,她才不放在心上呢,她是天子,除了皇叔,谁敢对她不敬。   想罢,小皇帝撅着屁股,趴在陆朝宗的耳朵边上和盘托出了苏阮在茅草屋内问自己的话。   陆朝宗听罢,脸上笑意更甚,眼尾上挑,显示出极其愉悦的心情。   苏阮缩在一旁,活像是一只快要被烤熟的活虾。   她现在真想把那小皇帝的嘴用手里的绣帕堵住。   马车拐进一旁街道,两边热闹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苏阮听在耳中,只觉心绪烦乱,羞的连脑袋都不敢抬,因为她不敢想象,当她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怎样表情的陆朝宗。   “那沉檀,确是被本王接进了宫。”陆朝宗缓慢开口,打破了苏阮兀自的尴尬。   苏阮揪着手里的绣帕,心下一沉。   明明说好只她一人的,现下又出来个沉檀,怕是明日里那孔君平也要一道进宫了!   苏阮咬牙,觉得自己的病越发严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啾啾~ 我要娶小皇上做皇后\(^o^)/~ ☆、88独发   “不过那沉檀进宫, 只是因为,她是刑修炜的亲妹。”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罢, 抬眸看了一眼苏阮后又道:“不然阿阮以为, 是何故?”   苏阮抿唇,声音嘟嘟囔囔的道:“既是刑修炜的亲妹, 那作甚要跟在你身边忙前忙后的。”   说完, 苏阮突兀面色涨红,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的不对劲。   她不是应该惊讶于那沉檀是刑修炜的亲妹吗?为什么突兀会冒出这句话来?   陆朝宗低笑, 低头看了一眼小皇帝,“小胖子, 你可有闻到这马车里头有一股怪味?”   “怪味?”小皇帝歪头, 一脸懵懂。   苏阮面色更红, 她绞着手里的绣帕,觉得头疼脑热的整个身子都几乎要被炸开。   她真是病的太严重了,回府后一定要去找朱大夫瞧瞧病。   马车外传来刑修炜的勒马声, 苏阮赶紧装模作样的伸手撩起旁边的马车帘子看了一眼,然后结结巴巴的道:“苏, 苏府到了,我要回去了。”   “奶娘,朕要跟你一道回去。”小皇帝兴奋的一把抱住苏阮的腰, 止住了她急匆匆下车的动作。   苏阮为难的看着那挂在自己身上的小皇帝,轻声安慰道:“皇上是要随摄政王回宫的,怎能跟臣女去苏府呢?”   小皇帝噘嘴,有些不大乐意, 她转着一双眼珠子,突然扭头看向陆朝宗,“皇叔,朕跟奶娘回苏府,朕每天都在奶娘面前夸皇叔。”   陆朝宗掀开眼帘,朝着小皇帝挥了挥手。   小皇帝欢喜万分的在苏阮怀里滚了滚,然后赶紧抓着苏阮的手下了马车。   “哎……”被小皇帝拉拽着的苏阮面色燥红,扭头之际正巧瞧见那陆朝宗似笑非笑的盯着自个儿看,那双眼似乎已然洞悉一切。   苏阮赶紧低头,心口处“砰砰砰”的跳的厉害,就像是揣着只活物般。   这难不成是上辈子自己被那陆朝宗一剑穿心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奶娘,快些走。”生怕陆朝宗后悔的小皇帝拉着苏阮的手蹦下马车,浑身轻快的像只胖燕子。   刑修炜站在一旁,伸手接住蹦跳下来的小皇帝。   苏府门前依旧站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苏阮踩着马凳下车,仰头看了一眼那硕大的匾额,突然感觉心中恍惚。   在旁人看来,这些锦衣卫是陆朝宗派来禁锢看责苏府的,但苏阮却知道,如果没有这些锦衣卫,她苏府怕是早已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瓜分入腹。   “给摄政王妃请安,给陛下请安。”   李阳飞像座门神小山似得杵在苏府门口,看到牵着苏阮蹦蹦跳跳过来的小皇帝,赶紧伏跪请安。   苏阮伸手拉住小皇帝,朝着李阳飞盈盈回礼。   小皇帝端正身子,挺起小肚子,努力摆出陆朝宗让她学习的帝王姿态。   看到身边挺着半个西瓜肚的小皇帝,苏阮抿唇轻笑了笑,然后牵着人往里面去。   王姚玉听到通传,赶紧带着人急匆匆的迎了出来,看到苏阮,双眸通红的使劲掐她的胳膊,“你哟,你哟,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哎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母亲。”好笑的躲开王姚玉的手,苏阮抬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珠子,声音轻细的安慰道:“女儿很好,父亲也会没事的,只要阴家之事一了解,父亲便能回来了。”   “果真?你不是在骗为娘的吧?”听到苏阮的话,王姚玉眸色惊诧,脸上显出几分期待神色。   没有了苏钦顺这个苏府的顶梁柱,王姚玉日日提心吊胆的食寝难安。   “没有骗母亲,母亲再耐心稍等几日,您瞧,皇上都在这处呢。”   说完,苏阮让出钻在自己身边的小皇帝。   小皇帝仰头,目不斜视的跟王姚玉对眼,王姚玉赶紧下跪叩首,高呼皇上万岁。   小皇帝摆手,仰着小下巴道:“起身吧。”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王姚玉提着裙裾起身,身后是急赶来的苏致雅和苏惠苒二人。   “阿阮。”   “大哥,大姐。”苏阮一一与两人点头问好,然后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府中可安好?”   “安好,安好,有锦衣卫在,谁人都不敢上前闹事,只是咱们也出不去罢了。”苏惠苒伸手挽住苏阮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道:“阿阮,我瞧着你怎的好像瘦了?”   “哪里瘦了,这几日山珍海味可吃的海了去了。倒是大姐,你的伤如何了?”   “挺好的,那姚太医不愧是太医院院首,简直是药到病除。”苏惠苒喜滋滋的甩了甩手里的绣帕扭腰,显然身上的伤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苏阮点头,面上显出几分笑意。   “给皇上请安。”苏致雅是见过小皇帝的,所以在看到站在苏阮身边的小皇帝时,赶紧伏跪请安。   苏惠苒紧随其后,也叩首行礼。   “起身吧,朕此次是微微出巡,你们不必多礼。”小皇帝神气的用力伸长了胖乎乎的肉脖子,小胖手背在身后,那副模样与平日里的陆朝宗极为相似。   听到小皇帝那响亮的“微微出巡”四字,苏阮俯身,凑在她的耳朵边上道:“皇上,是‘微服出巡’。”   小皇帝晃着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面色微红的强词夺理,不愿在别人面前丢了颜面,“朕是悄悄的来的,当然是‘微微’了。”   “阿阮,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王姚玉怕苏阮得罪了小皇帝,赶紧伸手扯了扯她。   苏阮笑了笑,没说什么,此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一行人往内宅走去,路过二房时却是正巧瞧见那急匆匆出来的苏惠蓁。   打扮素雅干净的苏惠蓁面上虽施粉黛,但却依旧能看出神色不好。   “呵。”看到苏阮,苏惠蓁冷笑一声,“陪了那摄政王这许多日,也未将父亲救出来,苏阮你也就只有这点子本事了。”   苏阮停步,抬眸看向面前的苏惠蓁,突然勾唇轻笑,“使了卑劣手段想嫁入衍圣公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败坏了咱们苏府的名声,待父亲回来,你怕是连这一隅破院都没的呆了。”   苏惠蓁万万没想到,这只出去了几日后再回来的苏阮竟变的如此伶牙利嘴。   “苏阮,我告诉你,好歹我还要嫁进衍圣公府,但是你呢?你不过就是那陆朝宗玩剩下的一双破鞋!送给宋陵城城门口的乞丐都没人要!”   苏惠蓁气急,“破鞋”二字几乎破音。   王姚玉上手,猛地一下就朝着苏惠蓁的脸面扇下了一巴掌。   “苏惠蓁,你二房平日里欺辱我大房就罢了,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你们也太蹬鼻子上脸了,这是苏府,是大房的地界儿,你们哪样吃的用的不是大房的东西?啊!竟然还敢如此说话!”   “母亲,气大伤身,像此等没有良心的卑劣之人,咱们理她作甚。”苏阮伸手拦住气喘吁吁地王姚玉,语气微冷,“恶人做的恶果,最终还是会自己食的。”   说完,苏阮率先离开,连一眼都未看那苏惠蓁。   不是苏阮大度,她只是明白,苏惠蓁已然走进了死胡同,与她多说无益,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苏惠蓁捂着脸站在原处,咬牙切齿的看着苏阮,双眸通红。   芊兰苑外,平梅等丫鬟早就等在了垂花门口,正踮脚一趟一趟的往外头看。   “二姐儿。”平梅惊喜的上前,双眸含泪。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苏阮伸手替平梅抹了抹眼泪珠子,眉目轻挑,媚色无双。   “奴婢只是太高兴了。”平梅知晓苏阮是被陆朝宗带走的,她素闻陆朝宗的名声,还听说那陆朝宗在回宫途中遭遇不测,因此在芊兰苑内担心受怕了许多日,生怕苏阮与那陆朝宗一道去了。   但刚才她听闻陆朝宗回来了,所以猜想着二姐儿应当也回来了,便带着丫鬟婆子们一道候在院门口等人。   果不其然,把人给盼回来了。   “傻平梅,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苏阮伸手握住平梅的手轻捏了捏,然后笑道:“我已经好几日未好好洗漱过了,你去让厨房给我备上热汤,再打扫出一间屋子给皇上住。”   “皇上?二姐儿,皇上要来咱们苏府?”平梅紧张的睁大了一双眼。   “朕在这里。”小皇帝努力的踮起脚尖,有些不高兴。   平梅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苏阮身边的小胖墩,顿了片刻之后赶紧下跪行礼。   小皇帝哼了哼,但自觉自己是明君,不能像皇叔一样滥杀无辜,就只好点头道:“起身吧。”   “多谢皇上。”跟在平梅身后的一众丫鬟婆子齐齐谢恩起身,对于这个小皇帝十分惊奇,但却不敢多看,生恐触怒龙威。   作为没见过世面的内宅婆子,她们便是瞧见小皇帝头上的那两个小揪揪,也觉得是龙相天生。   “好了,别站在外头了,皇上想必也饿了,进院用些吃食可好?”苏致雅上前,毕恭毕敬的跟小皇帝说话。   小皇帝威仪的点了点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道:“朕要吃奶酥。”说完,似乎是怕丫鬟不懂,又继续补充道:“要一大盘奶酥。”   皇叔不在,她可以吃好多。 作者有话要说:  胖燕子小皇帝:朕不胖!你们再这样,朕就要不开心了,朕不开心了以后是很恐怖的,哼╭(╯^╰)╮   小皇帝……不知道第几篇日记:   黄叔真笨(~ ̄(OO) ̄)ブ真才不会夸他呢,黄叔是^(* ̄(oo) ̄)^   微服出巡   微服出巡   微服出巡   ……   哼╭(╯^╰)╮真多朵的写就记住了 ☆、89独发      这几日苏阮虽不在, 但芊兰苑内的主屋里却日日都被平梅打扫的很干净,就连那窗棂都被新糊上了一层窗绡。   绮窗外的芭蕉叶有些微黄, 宽大的阔叶随风轻动, 天色微凉,再过几日便是霜降, 说冷就能冷下来。   圆角柜里已然摆放好了秋日里穿的薄袄裙, 架子床上也多添了几层被褥。   禄香捧上蒸好的奶酥和刚刚做好的杏仁茶,小心翼翼的置于圆桌上。   一行几人端坐在圆桌上, 瞧着小皇帝一手一个奶酥的往嘴里塞,似乎是饿的狠了。   苏阮给小皇帝喂了一口杏仁茶, 然后又帮她擦了擦嘴, 动作娴熟。   王姚玉坐在苏阮身旁瞧见她的动作, 脸上显出几分怪异神色。   苏阮并未察觉,只帮小皇帝收拾好身上落下来的碎屑子,又帮她挽起宽袖露出一截圆藕似得白玉小胳膊。   苏惠苒盯着小皇帝白胖胖的脸看了半响, 然后转头看向苏阮道:“阿阮,你这几日到底是去了何处?”   苏阮捏着绣帕的手一顿, 良久后才道:“去了山上。”   “山上?这好端端的去山上做甚?”苏惠苒显然十分不能理解。   “大姐儿,这人平安回来就行了,问这么多做甚?”王姚玉面色不愉的打断苏惠苒的话, “现下只要人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   说到这里,王姚玉突然轻叹出一口气,开始抹起了眼泪珠子, “就是不知道老爷在那狱中过的如何了,我听说那狱中蛇鼠横行,食不果腹,衣不裹身,老爷他那般倔强的人若是再碰上些不好言语的人,这不是活受罪嘛。”   苏致雅见状,赶紧伸手给王姚玉倒了一碗茶水宽慰道:“母亲,我明日就去寻摄政王,看看能不能见上父亲一面。”   “好好。”听到苏致雅的话,王姚玉用力点头,声音哽咽,“致雅呀,咱们苏府的一线生机可都系在你的身上了。”   苏致雅轻笑摇头,“母亲,苏府的生机不是系在儿的身上,而是系在二妹妹的身上。”   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抬头,眸色轻动。   小皇帝还在吃着手里的奶酥,似乎对苏家人说的事完全不感兴趣。   “二妹妹,摄政王有意迎娶你进门,你若是有意,可细细考虑一下。”苏致雅声音温柔的道:“依大哥看,摄政王诚意十足,应当是真心欢喜二妹妹的。”   “可是我听说那摄政王阴晴不定的,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呀。”王姚玉面露担忧神色。   小皇帝鼓着双颊插嘴,“皇叔可坏了。”   每天都给她留好多好多的课业,写不完就不准用晚膳。   “皇叔是天底下最坏的人。”小皇帝噘嘴,又重重的补充了一句。   听到小皇帝的话,王姚玉原本就难看的面色愈发惨白了几分,她私以为,小孩子不会说谎,连这小皇帝都说陆朝宗坏,那这陆朝宗得坏成什么模样呀!   就是她寥寥见了几面,也深觉那人城府极深,深不可测,不是阿阮这般性情绵软之人能应付的了的。   “这,这,那这可如何是好?”王姚玉急了,攥着手里的绣帕半日后憋出几句话道:“反正这庚帖也没换,咱们也没收那摄政王的聘礼,不若就当没提亲这事?”   “母亲,那摄政王的脾性你应当也是有所耳闻的,此事不是咱们说算了,就能算了的。”苏致雅摇头,面色难色。   苏阮坐在一旁,在听到苏致雅的话后不自觉的松了手里的茶碗。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听到王姚玉说要将此亲事作罢的时候,她的心口闷闷的有些难受,直到苏致雅说完话后才堪堪有些好转。   “平梅,去开扇绮窗。”苏阮转头与平梅道。   “哎。”平梅应了,去打开了内室里的一扇绮窗。   清冷的秋风夹杂着含苞羞菊的凉意顺势而进,一瞬让人神清气爽。   王姚玉在叹气,她转头看向苏阮,在对上她那张柳媚含春的脸时,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她这二姐儿小时玉粉可爱,老爷还是欢喜的,可自从稍过了年岁,便越长越不对劲,老爷不喜,她也就逐渐将人疏远了,再加上四姐儿心智不全,她心力交瘁的瞒着上下,就更忽略了这个二姐儿。   此时再看,突觉女儿已长成,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了,可论起来这大姐儿才是嫡长女,要出嫁也应该是大姐儿先嫁。   想到这里,王姚玉将目光转向苏惠苒,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道:“大姐儿,那厉将军上次与你提亲,你瞧着……”   “母亲,别与我提他,我就是嫁猪嫁狗都不嫁他。”苏惠苒蹙眉,绷着一张脸道:“那种蛮横的野人,我才瞧不上。”   “确是有些蛮横。”王姚玉想起那厉蕴贺前来提亲时的模样,有些不喜的摇了摇头。   那厉蕴贺与陆朝宗是一丘之貉,皆不是好相与的人。   厉蕴贺虽看着瘦弱,但毕竟是个久伐战场的男子,脾性力气一点也不输平常男子,甚至比那些平日里看着健硕有力的男子更为蛮横。   “母亲,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将父亲从狱中救出,其余的事容后再议吧。”苏惠苒似乎是不想多提那厉蕴贺,岔开了话题。   “是是是。”王姚玉赶紧点头,期待的看向苏致雅,“致雅呀,你明日可要好好求求那摄政王,若是要银钱,我那处还有些,不够的话我把田契宅子先给抵了,总之是要先把人救出来才行。”   “儿自当尽力,只是那田契宅子母亲还是先留着吧。”   “也是,那摄政王怎么会瞧得上咱们这一点小钱呢。”说到这里,王姚玉又是悲从中来,觉得命苦,她苏府好好的怎的就摊上了这么一桩子烂事呢。   “母亲。”苏阮伸手,轻覆上王姚玉的手背道:“母亲莫急,船到桥头自然直,”   “哎。”王姚玉伸手握住苏阮的手,双眸红肿,在经历了大劫之后才顿觉,只要一家子人好好的在一处,就是最大的福分。   几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苏致雅便起身去准备明日的事了,苏惠苒扶着精神不济的王姚玉回了院子,小皇帝吃饱喝足,靠在苏阮的身上睡着了。   苏阮抱不动小皇帝,只能让平梅进来将人抱到了自己的架子床上。   架子床上是新换的被褥,平梅特意用熏香烫过,幽香撩人,分外好闻。   小皇帝白胖胖一团的缩在里头,苏阮帮她解了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然后亲自给她换了亵衣亵裤。   小皇帝是女儿身的事自然是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便是平梅苏阮也不想说,不是不信,只是怕将人卷进来。   这种掉脑袋的事,能少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知道的好。   “平梅,你在这处看着皇上,我去沐浴。”   “是。”   平梅搬了个绣墩过来,坐在架子床边尽职尽责的看管着人。   小皇帝睡觉喜欢踢被子,平梅帮她盖了数十次,在盖到第三十三次的时候,苏阮顶着一头漆黑湿发从净室里面出来了。   “平梅,今日就让皇上在我这处睡吧。”苏阮坐在梳妆台前,涂抹香玉软膏,用以护手。   “皇上在这处睡了,那二姐儿在哪处睡?”   小皇帝虽小,但却还是个男子,平梅觉得这还是要避讳些的好。   “我睡你的床,你回自个儿的屋里头去好好睡上一觉,晚间让婆子搬了被褥守在主屋门外头就行了,不用你。”   苏阮不在的这几日,平梅日日操心,夜不能寐,眼底下已泛出青痕,苏阮看着心疼,赶紧赶着人去歇息了。   平梅出了主屋,还不忘将那些碗碟收拾了去。   苏阮绞着自己的头发,透过面前的花棱镜看到一张桃腮粉脸。   她未施妆,只是因为刚刚沐浴完,所以面颊含粉,犹如上了桃花粉妆。   以前,苏阮是不喜自己这张脸的,就算是梳妆打扮的时候都不想多瞧见,但不知道为什么,当那厮说自个儿好看的时候,苏阮便突然有些感谢自个儿这张脸了。   如果没有这张脸,那陆朝宗怕是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自个儿,那自个儿就救不了苏府,救不了苏府,她就逃不过被那陆朝宗一剑戳心的命运。   所以说到底,凡事无绝对,这张脸会害人,但是却也能救人。   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苏阮顺着面颊触到双耳上的一对玉兔耳坠。   孔君平说这对玉兔耳坠是宫里的银作局做的,银作局做事皆有上头的吩咐,所以她可不可以认为,这对玉兔耳坠其实是陆朝宗吩咐那银作局给她制的?   “奶娘……”小皇帝趴在架子床上,迷迷瞪瞪的赤着小脚下床。   “怎么了?”苏阮赶紧起身,把小皇帝牵回架子床上,然后用巾帕帮她擦脚。   小皇帝眯着一双眼,看到苏阮那在晕黄的琉璃灯下散发出莹润色泽的玉兔耳坠,突然歪头道:“这个耳坠子朕曾见过的。”   “皇上见过?在哪处见过?”难不成这耳坠子是被别人戴过的?   苏阮绷起了一张脸,替小皇帝擦脚的动作不禁粗鲁了一些。   小皇帝缩脚,抱着腿滚在架子床上扬声道:“朕在皇叔的纸上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朕是助攻 ☆、90独发      “纸?什么纸?”苏阮抬眸看向小皇帝, 提着裙裾坐到了架子床上。   “就是作画用的纸。”小皇帝抱着小脚在抠,被苏阮用巾帕包着手给拿开了。   “作画?皇上是说, 这对玉兔耳坠是摄政王自个儿画出来, 然后让银作局照着做的?”   “嗯嗯,邢太太说是这样的。”小皇帝点头, 开始打起了哈欠, 一副昏昏欲睡的小模样。   苏阮赶紧道:“皇上既然醒了,那臣女就帮皇上沐浴换衣吧。”说完, 苏阮帮小皇帝把鞋穿好,然后拉着她下了架子床。   苏阮不是第一次给小皇帝洗澡了, 所以比起在茅草屋里的手忙脚乱, 她已然十分熟练。苏阮觉得, 日后她也可以给她的孩儿洗澡,不必让嬷嬷等外人插手。   不对不对,她还没嫁人呢, 想什么孩儿。   面色羞赧的低下脑袋,苏阮给小皇帝捋了捋那头湿发。   小皇帝还小, 头发不多,沾了水以后就更少了,更衬出那张圆圆的大脸和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   苏阮虽然没见过别家的孩儿洗澡沐浴时的样子, 但却私觉得像小皇帝这样乖巧坐在木桶子里头让她擦身洗发的肯定不多见。   “好了,皇上自个儿穿衣裳。”苏阮擦了擦手,把挽起的宽袖放下来。   “嗯。”小皇帝乖巧的点了点头,笨手笨脚的自己穿好亵衣亵裤。   苏阮拍了拍自己的袖口, 牵过小皇帝一道上了架子床。苏阮帮她掖好被褥,然后从软枕下头拿出一个玉盒子来。   “皇上伸手。”取出一点面膏粘在指尖处,苏阮朝着小皇帝道:“涂点这个。”   “这是什么?”小皇帝凑过去闻了闻,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好香。”   说完,小皇帝张口就要去舔,被苏阮点住了额头。   “这是涂在脸上的面膏,不能吃。”赶紧把指尖处的面膏点在小皇帝的脸上,苏阮顺手合上了她的小嘴。   “香香的,跟奶娘一样。”小皇帝半睁着一双眼,任由苏阮帮她涂面膏,露出一副舒服的小模样。   苏阮轻笑,帮小皇帝涂好脸之后又帮她搓了搓手,最后将那玉盒翻转,露出下面那一层。   “哇,这是什么?”小皇帝凑上去闻了闻,那细细的粉末白白的就像是面粉似得,但却没甚味道。   没有闻到香味,小皇帝瞬时就失了兴趣,她扭过小脑袋趴在软枕上撅起小屁股乱动,鼻子里面香喷喷的都是熏香味和面膏味。   苏阮沾了一点珍珠粉入口,然后又捻出一小撮拿到小皇帝的面前道:“皇上张嘴。”   “这是可以吃的吗?”小皇帝瞬时双眸一亮,“啊啊”的张大了小嘴。   苏阮一点一点的将那珍珠粉撒到小皇帝的嘴里,然后看着她使劲的舔着嘴唇吃,模样贪食非常。   “好吃吗?”   “唔唔……”小皇帝摇头,失了兴致,“没有味道,没有奶酥好吃。”   “这是珍珠粉,吃了以后可以白白的,皮肤滑滑的。”   “就像是奶娘一样吗?”小皇帝歪头,伸手摸了摸苏阮的脸,然后抱着小手笑呵呵的道:“皇叔说奶娘滑滑的,朕也要滑滑的。”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面色涨红,羞赧万分。   那厮到底是在小孩子面前说了什么浑话!   “奶娘,朕还要吃。”顶着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小皇帝看着苏阮手里的玉盒子捧脸,“朕要变的好看,然后娶好看的皇后。”   听到小皇帝的童言稚语,苏阮想起她身为女儿身的事,不自觉的便敛了面上的笑意。   “奶娘,你怎么不开心了?”小皇帝伸手摸了摸苏阮的嘴角,然后小心翼翼的道:“朕不是不想娶奶娘做皇后,是皇叔不让朕娶,不过如果奶娘不开心的话,朕去问皇叔把奶娘要过来,好不好?”   “没事,臣女没有不开心。”握住小皇帝的手轻揉了揉,苏阮勾唇轻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要睡了。”   “那朕要奶娘陪朕睡。”小皇帝举手。   “臣女可以陪皇上睡,但如果臣女陪皇上睡了,皇上不能告诉别人,好不好?”   “嘘,朕连皇叔都不告诉。”小皇帝压着声音,一本正经的捂嘴。   苏阮帮她捋了捋头发,然后抱着人躺倒在架子床上。   在茅草屋时,苏阮是和小皇帝一起睡的,陆朝宗则是睡在外头的木桌上,但他人高马大的,那一张木桌容不下他,只能又搭了两个实木圆凳和几张木椅子在旁边,他才能勉强躺下。   苏阮闭上双眸,恍惚想起与陆朝宗在茅草屋里头的日子。   “奶娘,朕想听奶娘唱曲儿。”小皇帝在苏阮怀里蹬了蹬腿,声音奶气,“宫娥说奶娘都会给人唱曲儿。”   苏阮静了静,片刻后才道:“臣女不会唱曲。”   “那,那奶娘哼哼。”小皇帝有些急了。   “好好,皇上别动。”安抚的拍了拍小皇帝的后背,苏阮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始胡乱哼了起来。   苏阮嗓音柔美,即便是随意哼哼也好听的紧。小皇帝听着苏阮那不着调的曲儿,开心的闭上了眼。   小皇帝想着,她的母亲肯定也是像奶娘一样又好看,又会唱曲儿的人。   内室里的曲调声渐渐歇停,苏阮抱着怀里的小皇帝入睡,平梅轻手轻脚的推开主屋大门,探头往内室里头瞧了一眼。   只见苏阮抱着小皇帝,在架子床上睡得正香。   平梅顿了顿步子,上前将琉璃灯盏熄灭,然后转身撩开珠帘出了主屋。   夜色渐深,屋外又落起了雨,噼里啪啦的打在芭蕉阔叶上,吵得人不得安生。   苏阮微翻了翻身,觉得身上有些凉,她闭着眼睛往旁边探了探,厚实的被褥被她扯过来盖在身上。   睡了一夜,一觉清醒,苏阮就瞧见小皇帝缩在她的脚边,正抱着她的脚睡得香甜,半个白胖身子蜷缩在被褥一觉,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紧。   苏阮赶紧伸手把人抱到身边,然后细细的给她盖好被褥。   小皇帝迷迷瞪瞪的睁眼,噘着小嘴喃喃道:“奶娘,不能再抢了,朕都给你了……”   苏阮面色微红,觉得有些羞赧。她竟跟小皇帝抢了一夜的被褥,怪不得这小东西都缩到她脚底下去了。   “皇上再睡会吧。”苏阮将小皇帝哄睡着,然后穿好绣鞋下了架子床,走到平梅的绣床前脱鞋上床。   绣床一夜都没有人睡,躺上去有些冷,苏阮缩了缩身子,把被褥撑开盖在身上。   天色还早,苏阮睡了一个回笼觉,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胸前暖乎乎的紧,她低头一看,只见小皇帝正缩在她的怀里睡得酣熟,小呼噜一个接一个的就没停过。   真是的,什么时候爬过来的。   苏阮无奈,只得帮小皇帝盖好了被褥自个儿起床。   门外守着婆子,苏阮伸手推开主屋大门,让婆子打水进来洗漱。   婆子应了,赶紧去隔壁唤了平梅。   平梅领着小丫鬟们捧着洗漱用具进到主屋,不着痕迹的轻看了一眼那躺在绣床上睡得正香的小皇帝。   注意到平梅的目光,苏阮轻笑,“偏生欢喜那张床,怎么拦都拦不住。”   平梅垂眸,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让小丫鬟们进到内室,只亲自伺候苏阮洗漱。   小皇帝睡醒,瞧见苏阮正在抹脸,赶紧小跑过去也要涂。   “皇上先洗脸,洗完了脸再涂面膏。”苏阮声音轻柔的道。   “哦。”小皇帝愣愣点了点小脑袋,然后在平梅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坐到了苏阮身边。   “来。”给小皇帝抹了一点面膏在脸上,苏阮一点一点的帮她晕开。   小皇帝享受的踮起脚,双手撑在苏阮的双腿上,小脖子仰的高高的。   平梅站在一旁,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酝酿片刻,平梅终于是开了口道:“二姐儿。”   “嗯?”苏阮抬眸,看了一眼平梅,“怎么了?”   平梅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道:“禄香做了奶酥和清蒸肉丸,您瞧瞧要不要再多添些?”   苏梅细想了想,“再添几样小食吧。”   “哎。”平梅应了,面色犹豫的出了主屋,顺便将那些个小丫鬟也一道带了出去。   苏阮帮小皇帝涂好脸,突然想起软枕下的玉盒,便去将它取了出去,准备再多添些珍珠粉进去,却是不想当她将那玉盒打开的时候,只见里头空空如也,甚至连一丁点的珍珠粉末都没瞧见。   小皇帝心虚的放下手里正把玩的珠钗,小胖手放在梳妆台上小心翼翼的点了点,然后又点了点。   若是陆朝宗在,定然已经拿出戒尺要责罚她的,因为这是小皇帝做错事后的习惯性小动作。   苏阮不知小皇帝的小动作,但却能猜到这珍珠粉是谁吃的,她转头看向小皇帝,面色温柔道:“皇上您瞧,这架子床上都生了老鼠了,将珍珠粉都给吃完了。”   “唔唔……老鼠真不好,但可能它是饿了,所以,所以才吃了的。”小皇帝结结巴巴的说话。   苏阮笑着不搭话,只用湿绣帕擦拭玉盒。   小皇帝心虚的转着一双眼珠子,继续道:“奶娘,老鼠偷东西,不好。”   “嗯,偷东西,不好。”苏阮点头,重复了小皇帝的话。   小皇帝抱着一双手,小脑袋垂得低低的,“这个珍珠粉其实是朕吃的,朕觉得有些饿,就吃了,奶娘,你别生朕的气好不好?朕让皇叔给你好多好多的珍珠粉。”   “臣女没有生气。”苏阮放下手里的玉盒,轻抚了抚小皇帝的脑袋道:“臣女只是觉得,皇上如果饿了可以跟臣女说,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吃珍珠粉的。”   “可是奶娘在睡觉,朕不想叫醒奶娘。”小皇帝摇头。   “为什么不想叫醒我呢?”苏阮面露疑色。   “因为邢太太总是说皇叔每天都看奏折很累,睡不着,所以让朕不要叫醒皇叔。朕觉得,能够睡着的奶娘肯定也不想醒的。”   苏阮不知道自己想不想醒,但她却发现,自己好像从小皇帝的口中知道了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陆朝宗。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奶娘给朕涂香香了~(*^▽^*)   小宗宗:哼╭(╯^╰)╮   小皇帝:奶娘给朕唱小曲儿了~(*^▽^*)   小宗宗:哼╭(╯^╰)╮   抱着小宗宗涂香香唱小曲儿的苏二二:o(╯□╰)o    ☆、91独发   今日天色依旧不大好, 只院子里头那满盆满栽的菊花开的肆意旺盛。   苏阮帮小皇帝穿好小袍子,给她梳好两个小髻, 就牵着人去用早膳。   禄香做的清蒸肉丸晶莹剔透, 白糯可口,小皇帝十分欢喜, 一口气一个的吃的欢畅。   “不能一个直接吞, 要小口小口的咬。”苏阮伸手按住小皇帝捏着调羹的小胖手,细细的叮嘱。   小皇帝还小, 这种肉丸表皮沾汤,做的十分弹糯, 如若不注意直接滑进了喉咙, 那可会出大事。   “唔唔……”小皇帝嚼着嘴里的清蒸肉丸点头, 小嘴上油乎乎的。   苏阮见状,伸手给她擦了擦嘴。   主屋大门被推开,半蓉提着裙裾急匆匆的进来, “二姐儿,大少爷让奴婢来请您去花厅。”   “去花厅做甚?”苏阮奇怪道。   “大少爷说是有大事。”半蓉特意强调那“大事”二字。   “知道了, 就去。”说完,苏阮囫囵吃了一些早食,让平梅在这处陪着小皇帝, 便与半蓉一道去了花厅。   走了一路,苏阮抬脚跨进花厅大门,就听到里头隐隐绰绰的传来一阵哀怨的哭啼声。   “这是怎么了?”看到哭的跟个泪人似得王姚玉,苏阮蹙眉, 眸色担忧道:“母亲,哀多伤身,您再如此下去,不待父亲回来身子就会先受不了的。”   一听苏阮提到苏钦顺,王姚玉的眼泪却是落得更凶了一些,而且伏在圆桌上哀痛异常,几乎哭厥过去。   “大哥,这是怎么了?”苏阮转头,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苏致雅。   苏致雅的面色极其难看,他单手撑在圆桌上,声音艰难的道:“阿阮,我收到消息,父亲三日后,就会被问斩。”   “什么?”苏阮大惊,身子往后一跌差点摔倒,幸亏被站在身后的半蓉给扶住了。   “二姐儿,您没事吧?”半蓉用绣帕给苏阮擦拭额角,面色担忧。   苏阮的喉咙里头梗的厉害,她朝着半蓉挥了挥手,脚步虚浮的靠坐到了实木圆凳上。   伸手端过面前的一碗凉茶,苏阮哆哆嗦嗦的饮了一口,然后红着一双眼抬眸看向苏致雅,“大哥,此事当真?”   “是那摄政王亲口所言。”苏致雅叹息,掩在宽袖之中的手掌紧握成拳。   “不会的。”苏阮慢吞吞的摇了摇头,想起那厮与自个儿说的话。   苏阮知道,那个人是不会骗她的,所以他为什么要跟大哥说父亲三日后要被处斩的消息?   “大夫人?大夫人?大公子,大夫人晕过去了……”   “母亲……”   几人手忙脚乱的给王姚玉添茶擦脸,掐人中,终于是将那哭厥过去的人给弄醒了。   “呜呜呜……儿啊,这可如何是好啊……”王姚玉一醒,扯着嗓子就哭开了,声音哀切异常。   “母亲,儿定会想法子的。”抱住王姚玉,苏致雅轻抚慰着她。   苏阮站在一旁,面色惨白,她想着要不要去寻一趟陆朝宗,明明说好不会让父亲有大碍的,为什么大哥会从他那处得到三日后处斩的消息?   “大哥,你今日去探狱,见着父亲了吗?”苏阮伸手,轻扯住苏致雅的胳膊。   “未曾见到。”苏致雅摇头,一脸颓丧。   苏阮抿唇,正欲再说话时,却是突然听到花厅门口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哀嚎声。   “哎呦,大姐啊,大哥真是要去了?”李淑慎哭哭啼啼的进来,一身盛衣华服的惹眼非常,正在装腔作势的抹眼泪珠子,但细看之下,那脸上涂抹着一层厚厚脂粉,哪里有半点眼泪星子落下来。   “李淑慎,你给我滚!”王姚玉一瞧见李淑慎,就气不打一处来,用力的朝着她扔出了一个茶碗。   李淑慎看着那砸开在自己脚边的茶碗,惊得往后一跳,“大姐,你这是做甚?大哥要去了,我只是过来问上一嘴罢了!”   “滚!”王姚玉嘶哑的怒吼。   李淑慎气急,猛地一下拿过一旁的茶碗也砸在地上,“王姚玉我告诉你,苏钦顺去了,咱们苏府就没什么好盼头了,你们大房更是没什么好盼头!”   “婶婶这话说的颇有意思。”苏阮冷笑一声,用力的端正身子道:“咱们大房没甚好盼头,你们二房就有好盼头?一群吃穿全赖咱们大房的蛆虫,也敢说出此等话来,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   “苏阮,你别以为你有那摄政王撑腰就能有恃无恐,你瞧瞧你那副狐媚子模样,爬了床又怎么样,那摄政王现下还不是要拿咱们苏府开刀?我告诉你,我二房还就真是有地去,反正比你大房去给人充妓当奴的好!”   “是啊,我就是爬了床又怎么样?可惜人家摄政王就欢喜我这样的,人家还死乞白赖的贴上来呢!你呢?你老皮老脸的想爬人家给吗?你爬的上去吗?”   “你,你这个恶心的破鞋,呸!不要脸的东西!”李淑慎气急,朝着苏阮怒骂。   “李淑慎,你他娘的嘴巴放干净点!”苏惠苒提着裙裾跨过花厅,直接上手就朝着李淑慎砸过去一个实木花架。   实木花架不重,但砸在身上还是“哐哐”作响的。   李淑慎身子一斜就倒在了地上,跟苏惠苒厮打起来。   后头冲出苏惠蓁和苏致重来,将发疯打人的苏惠苒给强硬扯开。苏阮眼见苏惠苒吃亏,挽起宽袖也上去了。   去他妈的端庄温婉!   主子打架,丫鬟婆子哪里敢拦,一瞬时,花厅里头乱成一团。   突然,花厅外冲进来两三锦衣卫,一手一个的将二房的人都给制住了。   苏阮趁机猛踹了苏惠蓁几脚,然后看着她蓬头垢面的模样心中舒畅万分。   打嘴仗有什么意思啊,她这种脑子不好使的人怎么就早没发现打人这般爽快呢?   干劲十足觉得自己还能再打一双苏惠蓁的苏阮还没站直身子,突然就闻到了身后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扭头看去,只见陆朝宗正穿着一身花衣蟒袍站在她的身后,手里端着一碗凉茶,似乎是看了一场好戏。   “你,你……”苏阮结结巴巴的张着小嘴,眼角处还带着被苏惠蓁抓出来的血痕。   陆朝宗拿白帕给苏阮按在眼角,眉目轻皱道:“破皮了。”   “我,我没事。”苏阮手忙脚乱的伸手抚了抚自己蓬乱的鬓发,面色一瞬燥红。   陆朝宗挑眉,帮苏阮把衣襟拉好,语气低缓道:“身为摄政王妃,此等小事何故自己动手?有失颜面。”   说完,陆朝宗突然抬脚,猛地一下就碾住了苏致重那条瘸腿。   苏致重大叫一声,却因为被锦衣卫抓着身子,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陆朝宗逐渐施力。   苏阮离得近,似乎都能听见那腿骨一点一点被踩裂的声音。她往陆朝宗那处挪了挪,手里攥着一块白帕,上头隐显出一点血渍,眼角处的伤口被拉扯的有些疼。   “啊……不要踩了,不要踩了!”李淑慎哭天喊地的叫,挣脱开锦衣卫的手扑抱住陆朝宗的腿。   陆朝宗抬脚一踢,就将那李淑慎给踹开了。   “娘。”苏惠蓁上前,将李淑慎扶起,面色惨白。   由于陆朝宗的突然出现,花厅内瞬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仰头,入眼的是那布料精致的花衣蟒袍,水脚处海潮江牙,气势澎湃,让人不自觉的显出臣服之意。   陆朝宗收脚,抬手牵住苏阮的手,然后慢条斯理的道:“苏大人,您的家务事,本王就管不着了。”   苏钦顺从一旁的屏风后走出,身上还穿着白色的破旧囚服,面色极其难看。   李淑慎瞪大了一双眼,张嘴想要解释,却是被苏钦顺给一顿呵斥。   “我念二弟早逝,遵他临终遗言照料你等,却不想你等恩将仇报,欺我大房,视我如无物。”   话罢,苏钦顺仰头深吸一口气,面容一瞬似乎苍老了十多岁,“明日我将聚集氏族长老,将你等从族谱除名,日后水路不相干。”   “大哥,大哥……”李淑慎顿知这是一场计谋,想争辩,却是被那锦衣卫给捂住了嘴,“唔唔……”   苏钦顺转身,不想再瞧见二房的人,只上前给王姚玉作揖道:“夫人,是我老糊涂了。”   瞬时开了窍的苏钦顺悔不当初,只恨自己被二房的人蒙了眼,负了对他最好的人。   王姚玉站在那处抹眼泪,上手一把抱住苏钦顺,嘴里喃喃着道:“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苏钦顺低头,看着王姚玉那生了些许白发的鬓角,突感心酸。   想当年,他的妻子初嫁来时,姿貌尤美,性情温顺,他与妻子琴瑟和鸣,红袖添香。   但自二弟去世后,他便将心思都放在了二房的身上,忽略了大房里头的人,现下想来,事事种种,哪里不蹊跷。   是他被蒙了双眼,将在朝中的不顺之气撒在了家里头,皆是他的错啊。   苏阮攥着白帕,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致雅。   苏致雅面色尴尬的朝着苏阮微微点头。   苏阮瞪了他一眼,扭过了身子。   敢情他们这就是做了一场猴子戏? ☆、92独发      解决完了二房的人, 苏阮一阵神清气爽,午膳时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抚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 苏阮瘫在美人榻上消食, 神思放空,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二姐儿, 不好了!”平梅急匆匆的撩开珠帘进到内室, 脚步踉跄的绕过彩绘纱屏。   “怎么了?”苏阮瞪眼,撑着身子从美人榻上起身。   这刚刚舒坦下来一会子, 又出什么事了?   “您,您与奴婢过来瞧。”平梅有些难以启齿, 只好请了苏阮出来。   苏阮蹙眉, 疑惑的翻身下榻。   那陆朝宗在花厅跟父亲说话, 大哥在旁作陪,三人一时半会怕是说不完。母亲由大姐看顾着,在院子里头修养, 苏府内外由锦衣卫包的跟铁桶似得无人敢犯,还有什么事能如此火急火燎的?   心存疑惑的跟着平梅出了主屋往侧院走去, 苏阮看着平梅越走越快,绣花鞋快速交叠,似是要飞起来一样。   “二姐儿, 你瞧。”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侧院内的主屋大门,平梅面色焦灼。   苏阮探身往主屋内看去,就看到那两个嵌在太师椅上面的圆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苏阮瞪圆了一双眼,疾步走到那两张太师椅前。   太师椅上面有两个雕花的镂空圆洞, 小皇帝和苏惠德不知怎的玩到了一处,两个人一人钻了一个圆洞,现下脑袋卡在里头抽不出来了。   “奴婢也不知,奴婢瞧见的时候就已然是这样了。”平梅摇头,神色慌张道:“二姐儿,这可如何是好啊?”   若是苏惠德一人便罢,现下还有个小皇帝,也不怪乎平梅急成这副模样。   苏阮面露难色,伸手解开两人的衣襟瞧了瞧。   只见脖子处卡的厉害,贴着皮肉,能稍微晃动,但却肯定是出不来的,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卡进去的。   相比于苏阮和平梅的焦灼心绪,小皇帝和苏惠德则十分悠闲的酣睡着,即便姿势难受,也依旧睡得昏天黑地。   “不行,这不能硬来,会伤了人的。”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细长眉目紧蹙。   平梅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急的连身上的裙衫都湿了大半。   “没事的,别怕。”安抚的拍了拍平梅的手背,苏阮突然想起那时候在陆朝宗的南阳殿,自个儿的手指也曾卡在木照壁上拔不出来,是被陆朝宗用手一点一点掰碎了弄出来的。   想到这里,苏阮一咬牙,叮嘱平梅看好两人,扭身就往主屋外去了。   花厅里,陆朝宗正在与苏致雅说话,一旁的苏钦顺似乎是还没顺过气来,长吁短叹的满面愁容。   想他与这陆朝宗作对多年,没曾想最后竟是这人一手将自己拉出了泥沼,苏钦顺觉得自己的面子有些下不来,所以也不主动搭话,只靠着苏致雅在两人之间搭线。   苏阮提着裙裾跨进花厅,先是与苏钦顺行了一礼,然后才将目光转向陆朝宗。   苏钦顺转头,看了一眼苏阮,张口欲言,却是不知能说什么。   对于苏阮,苏钦顺是亏欠的,他觉得愧疚,但不知如何弥补。   现在的他心中混乱不堪,就像是以往几十年的经历全都颠覆了一样,那种冲击不是一时半刻能应付的过来的。   “苏大人看着面色不适,还是回院歇息吧。”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狭长眼尾轻挑,显出一股天生的傲慢之意。   苏致雅也劝道:“儿在此作陪便好,父亲还是回去歇息吧。”   苏钦顺点了点头,面露难堪的由管家扶着走远了。   苏阮看着苏钦顺走远,上前与陆朝宗行礼道:“给王爷请安。”   陆朝宗抬眸,朝着苏阮伸手道:“过来坐。”   苏阮低着脑袋往陆朝宗的面前挪了几步,看着他朝着自己伸出的那只修长手掌,面露怔愣。   陆朝宗的手很好看,指骨分明,恍白如玉,就是比起女子也不遑多让。   “阿阮。”苏致雅起身,声音轻柔的朝着苏阮轻唤。   苏阮回神,一把拽住陆朝宗的手就用力的把他从实木圆凳上拽了起来道:“皇上被卡住了,你快些随我来。”   陆朝宗顺势被苏阮拉着起身,轻皱眉拦住她火急火燎的动作。   “什么卡住了?”   “就是,就是脑袋卡住了,哎呦,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苏阮急的跳脚,生恐卡的时间长了喘不过气来耽误了人。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苏阮的脑袋,然后拢着宽袖道:“带路吧。”   苏阮听罢,赶紧拽着陆朝宗往外去。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苏阮握着的手掌,不自禁的轻扯了扯嘴角。   苏致雅跟在两人身后,暗隔出三步远的距离。   芊兰苑的侧院主屋内,小皇帝和苏惠德正在扯着嗓子哀嚎,两人睡醒了发现不能从太师椅的雕花圆洞里出来,哭的双眼都要成烂核桃了。   平梅站在一旁急的不行,根本就哄不住这两人。   “平梅,人来了。”苏阮带着人冲进主屋,语气兴冲冲的。   平梅转头,瞧见那随在苏阮身后的陆朝宗,赶紧伏跪请安。   陆朝宗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一双漆黑暗眸微动,定定的落到那两个哭嚎的正厉害的圆脑袋上。   “你看,你能不能用手把那太师椅碾碎了将人弄出来?”   话刚刚说完,苏阮突觉自己还攥着陆朝宗的手,赶紧面红耳赤的将人给放开了。   温香软玉一去,陆朝宗便恍觉掌心一空,他下意识的攥了攥手,然后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两颗花中花来。   “皇叔,唔唔……皇叔……”小皇帝艰难的昂起自己的小脑袋,小嘴瘪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陆朝宗上前,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小皇帝呜呜咽咽的蹬腿,脸上涕泗横流,一张白嫩小脸涨的通红。而在小皇帝身旁的苏惠德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抱着太师椅半曲着身子,小腿哆哆嗦嗦的显然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蠢货。”陆朝宗启唇,慢吞吞的吐出这两个字。   苏阮站在一旁,面色涨红,却不敢反驳。   苏致雅扭头,清俊的面容上隐现笑意。   只平梅一脸的焦灼,显然是吓得不轻。   “拿湿巾帕和短匕首来。”陆朝宗开口。   “是。”平梅急急应了,赶紧让人去准备。   两个圆脑袋哀嚎的厉害,陆朝宗直接横眼道:“闭嘴。”   说完,他把手里的花中花递给苏阮,然后伸手往那两个圆脑袋上一人敲了一下。   小皇帝是知道陆朝宗脾性的,所以当即就止住了嚎哭。苏惠德见小皇帝不哭了,也立刻止了眼泪珠子。   平梅捧着东西过来了,陆朝宗伸手拿过那湿毛巾搭在两人的脑袋上,然后让苏阮把毛巾塞到圆洞里贴上肌肤。   苏阮小心翼翼的照做完,就看到陆朝宗手起刀落,直接把那两张太师椅给劈开了。   有湿巾帕垫着,小皇帝和苏惠德没有什么事,就是脖子被勒的久了,留了半圈红印子。   “呜呜呜……皇叔……”小皇帝迈着两条小短腿扑过去就要找陆朝宗,被他嫌恶的点着脑袋给推开了。   苏阮见小皇帝哭的可怜,赶紧把人给抱到了怀里。   苏惠德也凑过来,两个脑袋钻在苏阮怀里,哭的惊天动地。   苏阮手忙脚乱的安抚着,一会子给这个擦眼泪,一会子又要哄哄那个。   陆朝宗随手拿过桌子上头的一盘奶酥端到小皇帝面前,语气散漫道:“吃不吃?”   小皇帝瘪嘴,伸手抓了一个塞进嘴里。苏惠德见状,赶紧也抓了一个塞进嘴里。   陆朝宗把那奶酥往不远处的茶案上一放,两个小东西便颠颠的跟过去了。   苏阮得了清净,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看着自己被糟蹋的裙衫,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绣帕擦了擦。   “阿阮,回去换件裙衫吧。”苏致雅上前道:“这处有我照料着呢。”   “嗯。”苏阮原本就对于自己这副狼狈模样有些难堪,听到苏致雅的话后赶紧点了点头。   陆朝宗端坐在首位上,瞧见苏阮那头也不回出了主屋大门的纤细身影,手里的那对花中花盘的“嘎吱”作响。   苏致雅上前,与陆朝宗拱手道:“王爷,臣……”   陆朝宗抬手,打断苏致雅的话,“本王瞧那院中的香杏不错,去看看。”   说罢话,陆朝宗径直便出了侧院,往主院走去。   苏致雅挺身,转头看了一眼那还抱着奶酥在啃食的小皇帝和苏惠德,不自禁的轻笑了笑。   这三月的香杏都过了许久,只剩下一些秃叶子,那摄政王也不知是要去看哪朵香杏。   主院主屋内,苏阮这朵香杏正在换衣裳,她站在彩绘纱屏后,轻手轻脚的解下自己身上的裙衫,换上一套软夹袍。   天色渐冷,这是平梅早就给苏阮晒好挂在木施上的,她今日刚巧瞧见便换上了。   只是这软夹袍是去年的旧衣,今年的苏阮身量拔高了一些,身型也略微丰满,穿上便有些显小了,特别是衣襟胸前处,紧绷绷的很。   苏阮站在梳妆台前照了又照,总是觉得有些怪异。   “瞧什么?”陆朝宗伸手撩开珠帘,缓步走到苏阮身后。   身型高大的陆朝宗与苏阮只差半寸的距离,苏阮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后背处的暖意。   透过面前的花棱镜看到陆朝宗那张俊美面容,苏阮下意识的伸手拨了拨自己的发髻。   刚才她走的急了,发髻都有些散落,这会子软绵绵的搭在耳后,无端的透出一股慵懒温顺之感。   苏阮动了动眉眼,那双柳媚眼轻勾,与花棱镜中的陆朝宗对上视线。   模糊的花棱镜并不能照出陆朝宗的全貌,但苏阮只瞧着他这副模糊模样,便觉有些面燥。   苏阮觉得,自从那茅草屋回来之后,她这病日渐加重,怕是好不了了。   心口处暖融融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苏阮伸手捂住心口,白嫩的手指搭在嫩绿色的缎面软夹袄上,更显莹玉。   陆朝宗低头,看了一眼苏阮的手,眸色渐深。   他的这朵娇杏真是长势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这是本王养的娇杏,你们嫉妒也没用 ☆、93独发      “王爷怎么进了臣女的闺房?”苏阮抬眸, 咬重“闺房”二字。   陆朝宗轻笑,语气慵懒散漫, “因为这里, 风景独好。”   顺着陆朝宗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手捂之处,苏阮瞬时便睁大了一双眼, 面色臊红的转身躲进了彩绘纱屏后。   从圆角柜内拉扯出一件披帛穿在身上, 苏阮气恼的朝着陆朝宗的方向瞪了一眼。   透过那细薄的彩绘纱屏,陆朝宗似乎能瞧见那小东西气得面颊圆鼓鼓的模样, 他低笑一声,撩起蟒袍后裾坐在了一旁的梳妆台前, 然后慢条斯理的掀开了那妆奁。   苏阮从彩绘纱屏后探头, 瞧见那陆朝宗正捏着自己的一支珠钗细看。   “王爷, 不问自取便是偷。”苏阮踩着绣花鞋,站在陆朝宗三步远的地方道。   陆朝宗透过面前的花棱镜瞧向苏阮,细薄唇角轻勾, “自己人的东西,怎么能算是偷呢?”   苏阮咬牙。这厮真是不要脸, 谁跟他是自己人!   “粗制滥造的东西。”扔下手里的珠钗,陆朝宗拿出白帕擦了擦手,“明日本王让宫里头的银作局给你送些好物来, 这种东西就别戴了。”   “是王爷亲自给我画吗?”苏阮顺着陆朝宗的话,直接就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瞧见陆朝宗又对着她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苏阮抿唇,原本就红的面颊更是多添了几分绯晕, 顺着那白嫩肌肤蔓延,红了双耳。   “那小胖子与你说的?”陆朝宗从梳妆台前起身,手里不知何时拿了那对玉兔耳坠。   苏阮站在原处,看着陆朝宗伸手,将那对玉兔耳坠给自己戴在耳垂上。   小小巧巧的耳垂泛着红晕,配上在白玉莹润的玉兔,显出几分娇俏可爱。   苏阮转头,下意识的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耳朵,然后声音软软的应了一声,“嗯。”   陆朝宗低笑,“那小胖子蠢是蠢了点,办事却还不错。”   苏阮垂眸,捏着自己的绣帕没接话。   这厮若是知晓小皇帝说了他多少坏话,他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阿阮哪,本王与你算算。”突然,陆朝宗沉哑开口,“那苏钦顺是本王救的,你也是本王救的,整个苏府里头的人都是本王救得,你到底欠了本王多少情,嗯?”   苏阮攥帕,抿唇不答,陆朝宗继续道:“阿阮,立冬是个好日子。所谓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终了始也,万象之端,小阳春际,岂不好哉?”   “王爷是何意思?”其实苏阮明白陆朝宗的意思,但她心中存着不确信,大概自小养成的习惯,总是不能感觉到足够的安全。   “立冬出嫁,是不是个好日子?”俯身凑到苏阮的耳畔处,陆朝宗轻触了触那只玉兔耳坠,然后缓慢直起身子,看着苏阮那张渐臊红的脸,犹如春日含苞待放之红杏,活色生香第一流。   “这种事,王爷不该与我商量。”苏阮嗫嚅着唇瓣,面色涨红,手里的绣帕几乎要被她扯烂。   陆朝宗低笑,伸手点了点苏阮眼角处的伤口,那里已然不再渗血,但却依旧能清晰的看出上面泛粉的皮肉。   指尖触在伤口上有些疼,苏阮往后缩了缩身子,却是被陆朝宗箍住了腰肢。   细薄的唇瓣带着微冷的檀香气覆在伤口处轻动,濡湿的触感轻缓细腻,犹如今日晨间刚刚吃过的清蒸肉丸,香软咸糯,带着汤汁。   “疼吗?”陆朝宗声音沙哑的开口,低缓的嗓音流进苏阮耳中,像桃花树下的陈酿,闻了便能醉人。   苏阮神色一怔,伸手拽住陆朝宗的大水袖。   大缎面的水袖袍长及足,苏阮曾经披过一次,她托在地上,几乎寸步难行。   苏阮知道,这件蟒袍不适合自己,可是它太好看了,穿着也暖和,即便不适合自己又如何呢,她放不开了。   陆朝宗垂眸,瞧见苏阮怔怔看着自己身上这件蟒袍的模样,单手环住她纤瘦的腰身,“日后阿阮也会有这么一件蟒袍,咱们要赤红色的,阿阮生得好,唯有你才能压得住这红。”   与这厮,穿一样的蟒袍吗?   苏阮颤了颤眼睫,愈发攥紧了手里的大水袖。   自己穿这蟒袍,也会像这人一样有气势吗?   “我的阿阮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似乎能听到苏阮心里头细碎碎的话,陆朝宗总是能第一时间抚慰到她心内的不安。   苏阮时常想,这厮不会是有什么读心术一般的通天本领吧?不然怎的一直都能知晓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本王可没有读心术。”伸手替苏阮拨开鬓角处的碎发,陆朝宗拢着宽袖往后稍退一步,一双漆黑暗眸之中清晰的印出苏阮那张略带惊惶的脸,“是阿阮太干净了。”   从小到大,因为苏阮的这张脸,所以从没有人用过“干净”这个词来说过她。   苏阮听得最多的是艳俗,狐媚之类不好听的词,就算是有好词,也不过就是些平日里的敷衍词。   陆朝宗伸手擦了擦苏阮的眼角,那里轻翘起,犹如狐眼般的勾着尾。   “我的阿阮最是干净。眼睛干净,鼻子干净,嘴巴也干净。”陆朝宗俯身,细薄唇瓣轻略过苏阮的双眸,咬住鼻尖,最后轻含住那唇。   苏阮站在那处,就感觉鼻息间能闻到那股醉人的桃花酒香,明明两人无一人吃酒,可是她却感觉自己有些微醺。   “不仅干净,而且吃起来比之山珍海味尤甚。”贴着苏阮的唇瓣,陆朝宗轻蹭,动作缓慢,带着一股旖旎暧昧之意。   绮窗未关,苏阮能清晰的看到那庭院内缀着白露的秋菊流霞。   略微迷蒙的双眸之中装着远岫烟霞,脑中空空荡荡的只能感觉到唇瓣上的湿润触感,苏阮想,那绮霞尝起来的味道,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   “阿阮?阿阮!”苏惠苒清晰的声音从庭院内传来,苏阮眼中的流霞退散,显出陆朝宗那张餍足的俊美面容。   面红耳赤的扭身提着裙裾出了主屋,苏阮脚步匆忙,闷头跟正准备进屋的苏惠苒撞了个正着。   “哎呦,阿阮,你没事吧?”稳住身子,苏惠苒伸手扶住苏阮。   苏阮摇头,面颊红的似乎都能滴出血来,尤其是那唇瓣,就像被涂了最艳色的花汁似得,手一按,就能流出湿润润的花香凝水来。   “大姐,你怎么来了?”苏阮的嗓音软绵绵的带着细喘。   苏惠苒未察觉到她的不对,只道:“那些二房的人去了衍圣公府,苏惠蓁被接进衍圣公府里头去了。”   “二房的人都要被氏族长老除名了,那衍圣公府的人还敢收?”苏阮抬手掩住刺痛的唇瓣,声音轻缓。   “我听那从衍圣公府里头出来的大夫说,苏惠蓁有孕了。”   “有孕了?”怪不得会被接进衍圣公府里头。   “不过即便是有孕了,也只能当个妾室。这都是她自个儿自作自受的命,好端端的苏府三姐儿不当,偏生要搞出这些事来败坏自个儿的名声,弄得现下只能给人当个妾室。”   苏惠苒对于苏惠蓁一直是不喜的,若不是苏钦顺这个糊涂老爹护着,她早就撕烂那苏惠蓁的臭嘴了。   “大姐,二房的人与我们早就无瓜葛了,日后是生是死也与咱们无关。”苏阮伸手挽住苏惠苒的动作,拦住她往里屋去的动作道:“四妹妹和皇上在侧院里头,咱们一道去瞧瞧吧?”   “四妹妹也在?”   “是啊,正跟皇上吃着奶酥呢。”苏阮轻点头,不着痕迹的往主屋内看了看,双眸中略微心虚。   苏惠苒点了点头,“那就去瞧瞧吧,我正巧寻四妹妹有些事呢。”   “大姐寻四妹妹有何事?”苏阮奇怪道。   “还不是那厉蕴贺!”自南风馆那次后,苏惠苒在内彻底抛弃了那所谓的端庄敦厚姿态,说话做事利落不少,苏阮有时与苏惠苒在一处,每次都能被她的话给惊讶到。   苏阮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性情能改的如此之快,但在她细想来,兴许大姐本就是这份模样罢了,只因为氏族规矩,所以藏得深。   就如她,她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在花厅内与二房的人大打出手,那种爽利的感觉尝过一次,便能让人食髓知味。   抿唇轻笑了笑,苏阮道:“厉大将军怎么了?”   “那烂东西给我写的鬼画符!”从宽袖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苏惠苒咬牙,“什么淫词滥调,我定要给他骂回去。”   “所以大姐寻四妹妹是要写……”苏阮伸手指了指那纸,面露难色道:“大姐,四妹妹还不懂事,这种东西就别给她看了吧。”   听罢苏阮的话,苏惠苒瞬时回神。   “也是,是我气昏头了。”将那纸重新塞回宽袖内,苏惠苒绞着手里的绣帕自个儿生闷气。   那厉蕴贺写的是淫词滥调不假,但以她肚子里头的墨水,竟然怼不过他去,不然苏惠苒也不会想到要找苏惠德帮忙,看来那涂脂抹粉的白脸东西还是有点底子的,是她将人小瞧了。   “大姐,其实那日在中秋宴上,你到底是与厉大将军出了什么事?”苏阮抬眸,小心翼翼的开口。   苏惠苒对厉蕴贺的敌意,是从那日的中秋宴上开始的。苏阮知道,对外人,她的大姐还是端着架子的,除却这厉蕴贺,每次瞧见,大姐都能瞪出朵花来。   听到苏阮提及那中秋宴,苏惠苒咬牙,面色又红又白,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   “草莽就是草莽,永远等不了大雅之堂。”咬牙挤出这句话,苏惠苒的脑中回响起那油头粉面之人拍着自己的屁.股说“好生养”时候的模样,就恨不能把他的手给一根根掰断了。   “大姐?”   “阿阮。”苏惠苒突然扭头,一本正经的看向苏阮。   “嗯?”看到苏惠苒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苏阮立刻也挺直了身板。   “你觉得我的屁.股大吗?”   “……”苏阮看着面前的苏惠苒,咽了咽口水,有些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算了,我先回去了。”苏惠苒转身,面色臊红。她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苏阮盯着苏惠苒消失在垂花门处的身影,目光不自觉的往下沉了沉。   挺,挺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我的房里……藏了个男人……   小宗宗:对,是本王。 ☆、94独发      翌日, 刑修炜带聘礼前来苏府,那绵延的几百口大箱子堵住了苏府门前的一条街, 惹得众人争相观望。   苏钦顺站在苏府门口相迎, 身旁是面带喜色的王姚玉。   “劳烦刑大人了,请进来吃杯茶再走吧。”苏钦顺面子上依旧有些过不去, 王姚玉便上前道。   “多谢。”刑修炜大方拱手, 拢着大袖往苏府内去。   前厅早已摆好了瓜果吃食,刑修炜先与苏钦顺客气了一番, 然后才拢袖落座。   王姚玉亲自给刑修炜端了一碗热茶,面容温和道:“上次刑大人已然带了聘礼过来, 此次怎么又带过来了?”   刑修炜起身, 毕恭毕敬的伸手接过王姚玉手里的白玉茶碗, 然后缓慢开口道:“此次这些聘礼只是其次,最关键的还是这良田万亩。”   说完,刑修炜一挥手, 那锦衣卫便抬着几大口箱子进了前厅。   箱内满满当当的都是账本,叠的整整齐齐一本不落。   “此乃那万亩良田的税收账本, 奴才先替摄政王妃带了过来。”   顺着刑修炜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箱中的账本,王姚玉暗暗吃惊。   这万亩良田是侯爵藩王级的人才有的户邑,二姐儿这还未嫁人竟然就有了这般身家, 简直是他们十几个苏府都比不得的。   话罢,刑修炜转头看向苏钦顺,面带笑意道:“苏大人,摄政王说了, 摄政王妃出嫁时要设十里红妆,清宋陵城,日子就定在年初冬至,您瞧着如何?”   苏钦顺端着手里的茶碗沉吟一声,片刻后才道:“此事由二姐儿做主,本官做不得主。”   “是呀,这种大事,要找二姐儿商量一下。”王姚玉也道。   刑修炜低笑,朝着苏钦顺和王姚玉拱手作揖,“那奴才恭候佳讯。”   “是,我送刑大人。”王姚玉从座椅上起身。   “不必,苏夫人请留步。”刑修炜说完,领着一众锦衣卫悉数离开苏府。   锦衣卫一去,苏府内一下清空不少,整日提心吊胆于那冷冽绣春刀的家仆婆子松乏下一口气,说话做事连嗓门都提高了不少。   苏府内的锦衣卫撤了,芊兰苑外的锦衣卫却没撤。   芊兰苑内的婆子丫鬟日日进进出出,都要被那面容冷峻的锦衣卫搜查一遍,以至于这些丫鬟婆子能不出院门便不出院门,生恐惹来祸事。   王姚玉领着婆子去了苏阮的芊兰苑,苏阮得到消息,正在主屋内等候。   “二姐儿。”   “母亲。”苏阮迎上前,扶着王姚玉坐到绣墩上。   王姚玉伸手拍了拍苏阮的手背,经历了这几番波折之后,她脸上久存的怯意松快不少。   二房一去,王姚玉与苏钦顺的关系也渐好,两人时不时的吟诗作对,做些红袖添香之事,也算琴瑟和鸣,所以王姚玉的面色愈发好看了起来。   “二姐儿呀,那刑大人带话过来,说摄政王想在冬至那日迎娶你进门,你瞧着如何呀?”   苏阮面色臊红,声音细软道:“这等事,母亲做主便好。”   听到苏阮的话,王姚玉笑道:“这样那就是同意了?”   苏阮垂眸,轻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王姚玉欢喜的舒出一口气,“我的二姐儿长大了,这一眨眼竟然就要出嫁了。”   “母亲……”苏阮声音羞赧。   “也好也好,我瞧着那摄政王是个好的,虽脾性差了点,但对你却是独好的,容貌才情在宋陵城内也是数一数二的,还是个摄政王,日后你的日子定然会过的顺风顺水的。”   王姚玉一边说着话,一边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母亲,这是高兴事。”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给王姚玉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是啊是啊,这是高兴事,你瞧我。”王姚玉叹出一口气,握着苏阮的手不放,“二姐儿,你因容貌吃了亏,母亲帮不得你,你父亲又是个固执的,即便现今算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看开了,但终归是去不得骨子里头的那点迂腐气的。”   夫妻相处数十载,王姚玉是最了解苏钦顺不过的人。   苏阮轻颔首,“女儿省得。”   “所以你嫁出去了也好,时不时的回来瞧瞧我,我就开心了。”说完,王姚玉像是想起什么,面露忧色,“二姐儿呀,德儿的事你怕是早就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母亲,女儿觉得德儿的事还是要告知一下父亲的。”苏阮犹豫片刻后开口。   听到苏阮的话,王姚玉面露难色,“我也知是瞒不下去了,可是二房刚刚去,你父亲心绪不佳,此事还是暂缓几日吧。”   “嗯。”苏阮点头,想起苏惠德那副小模样,不自禁的轻蹙了蹙眉。   四妹妹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端看父亲如何了。   “对了,你大姐的婚事你有空去寻她说说,我瞧着那厉大将军真是不错,她怎的就看不上眼呢?”   因为陆朝宗此次帮了苏府,王姚玉连对那厉蕴贺都另眼相看,一直在劝说苏惠苒,可苏惠苒就是死咬着牙关,怎么都不肯松口。   “你说那大姐儿怎么就这么犟呢?厉大将军位高权重的她哪里看不上眼?若是算起来,那还是咱们高攀了。”   “这,女儿过会子去问问大姐,母亲莫急。”苏阮抿唇轻笑了笑,安抚的拍了拍王姚玉的手背,   “是要去问的,你也帮着劝劝,大姐儿若是未嫁,你就先嫁了,这传出去呀名声不好听。你们看看,你们一个要当摄政王妃,一个要当将军夫人,先后出嫁,多有福气。”   “嗯。”苏阮点头,知晓王姚玉这是在为她们姐妹的名声担忧,怕她们被夫家嫌弃。   “二姐儿呀,你是最有福气的,但为娘的却也最是担忧你。”话罢,王姚玉突然起身,探头探脑的在主屋门口看了一圈,然后关紧主屋大门。   看到王姚玉的动作,苏阮上前道:“母亲。”   “二姐儿呀,那摄政王是个有雄心的,你嫁过去若是安好那还好,若是不安好,那就是杀生的罪孽呀。”   说到痛处,王姚玉忍不住的又红了眼眶。   王姚玉虽是个妇人,但却十分明白事理,她知道,陆朝宗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他的眼界肯定不会只止于现在的。   他想要的,不会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想要的,是那帝位。   苏阮知道王姚玉是在暗指些什么,对于陆朝宗的雄心壮志,苏阮早就明白,但她更明白,这天下无论交给谁,都没有交给陆朝宗来得好。   因为现今大宋的富庶,皆出自他手。   “二姐儿呀,如若你不想嫁,不必勉强,为娘的替你另寻一门,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那陆朝宗便是有心,也莫可奈何。”   王姚玉思虑良久,怕苏阮真受委屈,便出了这么一个歪主意。   苏阮听罢,有些哭笑不得,若是她真的去生米煮成了熟饭,那陆朝宗不得疯了。   “母亲,女儿是自愿出嫁的,未受什么委屈。”苏阮已然明白,她根本就没得什么病,若是有病,那也是相思病。   兴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那日里她给陆朝宗做的,偏偏就是红豆馅的月团子。   “那便好,那便好。”身为母亲,儿女安康富足,便是最大的福分。   “母亲还是早些去歇息吧,我去大姐那处瞧瞧。”   “好。”王姚玉应了,伸手推开主屋大门,由婆子扶了出去。   苏阮走到彩绘纱屏后换过一件裙衫,坐在梳妆台前挑选珠钗首饰。   妆奁里都是今日刑修炜从银作局内送过来的新饰物,精巧异常,一看便非凡品。   苏阮随意的挑了一支红宝石雕凤头钗,垂眸之际瞧见上头艳色的红宝石,不自禁的轻笑了笑。   若是以往,苏阮定不会用这般鲜艳的颜色,但现今却是不一样了。   小心翼翼的钗好那支红宝石雕凤头钗,苏阮难得耐心的坐在梳妆台前看了半响,才提着裙裾起身。   配了一支红宝石雕凤头钗,苏阮突觉身上的裙衫颜色太过黯淡素净,便从圆角柜内取出了那条石榴裙。   换上石榴裙,苏阮站在花棱镜前甩了甩水袖,发髻上的红宝石雕凤头钗熠熠生辉,身上的石榴裙烈色如火,抓人眼球,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张媚艳的面容。   苏阮伸手抚了抚脸,眼角的伤口已然愈合,隐见一条粉痕,苏阮用脂粉遮了,然后才笑着在原处转了个圈。   女为悦己者容,苏阮突然觉得,她有点想见陆朝宗了,明明昨日里才见过不久的。   “二姐儿?”平梅伸手叩了叩主屋大门,声音闷闷的从外头传进来。   苏阮看了一眼花棱镜中的自己,面色含春,一派喜色。   “进来吧。”拢了拢披散在肩头的碎发,苏阮有些羞赧于自己突如其来的装扮心思。   平梅进门,一眼瞧见坐在梳妆台前的苏阮,微愣了愣神,然后才垂着脑袋开口道:“大姐儿差人来问二姐儿,院子里头可有屁.股大的女人,抑或是失了夫婿的妇人寡妇。” ☆、95独发      屁.股大的女人和失了夫婿的妇人?   苏阮蹙眉, 对于苏惠苒这奇怪的举动十分不解。   “二姐儿,大姐儿来了。”半蓉的声音远远从垂花门处传来, 苏阮提着裙裾走出主屋, 就瞧见苏惠苒领着两三妇人,急匆匆的往她这处来。   “大姐, 我听平梅说你要寻那臀大的丫鬟妇人?”   “对, 我带着人来了,你让你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都出来, 我要照着一个一个的比。”   苏惠苒挽着宽袖,一双眼四处乱转, 快速从身形干瘦的平梅身上略过, 落到身形丰腴的半蓉身上。   对上苏惠苒那双眼, 半蓉有些害怕的往苏阮身后躲了躲。   这大姐儿怎的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阿阮,你这丫鬟不错。”苏惠苒手指向半蓉,双眸一亮。   “那是大哥给我的丫鬟。”苏阮看了一眼半蓉, 朝着她挥了挥手,半蓉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躲进了茶室。   苏惠苒见状,也不强求,只抬手拉住苏阮的手道:“我寻那臀大的妇人丫鬟, 是为了解救自个儿脱离苦海的,阿阮你可要帮我。”   “脱离苦海?大姐,你有什么苦海要脱?”苏阮奇怪道。   “还不是那厉蕴贺!”苏惠苒瞪眼,气急败坏的咬牙道:“他不是欢喜屁.股大的女人吗?我这就给他送去!让他好好的享受享受!”   压不死那小白脸, 省得整日里的惹得她心烦。   “大姐……”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行,光这府里头的人还不够,阿阮,咱们得去春风十里瞧瞧。”苏惠苒突然一把拽住苏阮的胳膊,双眸圆睁道:“那厉蕴贺不是最欢喜去春风十里吗?咱们去逮他的把柄去。”   “可是大姐……”   “阿阮,没有什么好可是的,你难道不为我的终身幸福着想吗?”苏惠苒一本正经的看着面前的苏阮,脸上的表情严肃非常。   “唔……”苏阮犹豫半响,终于是缓慢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我就知道阿阮你是最好的。”苏惠苒伸手环抱住苏阮,然后低头看了看她发髻上的那支红宝石雕凤头钗,眼前一亮道:“这珠钗真是极好看的,配咱们阿阮再合适不过,就是这石榴裙稍显陈旧了些。”   苏阮身上的这件石榴裙还是那沉檀姑娘送给她的,苏阮穿到现在自然是会有些陈旧了。   “阿阮,咱们先去成衣铺瞧瞧裙衫,再去春风十里。我现下想来,我可从未与你一道去买过裙衫首饰呢。”   “是啊,我也好久没与大姐一道出去逛逛了。”苏阮抿唇轻笑,心下有些迫不及待。   自戴上了头上的这支红宝石雕凤头钗,苏阮便突觉自个儿妆奁内的那些先前的珠钗首饰真是难看的紧,素雅过度,就失了味道,还不如这些艳色的东西更配自个儿。   “走,咱们现在就去。”领着那几个自己带过来的丫鬟妇人,苏惠苒唤了婆子赶车,就与苏阮一道往苏府外去。   天色渐凉,但宽阔大街上的妇人女子们却依旧多罗衫薄裙,袅袅而行之际惹得男子频频回头张望。   苏阮伸手撩开马车帘子,往车外望了一眼。   比起先前,现今女子多能自主出门,就算是做男子装扮纵马在这宋陵城的大街上,也屡见不鲜。   苏阮有些羡艳那些不用头戴帷帽,便能自由出行的女子。   “阿阮,咱们下车去。”苏惠苒看出苏阮眼中的渴望,她伸手拉住苏阮的手,声音清晰道:“你今日装扮的如此好看,若只我一人欣赏,那岂不是可惜了?”   “可是……”苏阮有些犹豫。   “阿阮,有些事,如若现在不做,日后可没有机会做了。”待苏阮嫁入那摄政王府,虽荣华加身,日日有仆从宫娥可差使,但作为有夫妇人,怎能整日里的在外抛头露面,游赏玩乐呢。   苏阮听明白了苏惠苒话中的含义,她想起那宜春郡主的肆意姿态,突然有些羡艳。   也许,她也可以如此的。   “走。”   “嗯。”苏阮点头,与苏惠苒一道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最热闹的主街上,苏阮踩着马凳,与苏惠苒先后下车。   苏惠苒长相温婉,颇具大家之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她身后的苏阮身形纤细,眉眼轻垂,一头乌发漆黑如墨,素腰款动,勾人视线。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一双眼睛黏在苏阮的身上,任由苏阮走到哪,便黏到哪。   “阿阮,你可知现下宋陵城内的风气?”苏惠苒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盯着苏阮行过的呆滞男子,脸上笑意明显道:“现下宋陵城内女子多喜娇杏花钿,穿艳色裙衫。”   “这是为何?”苏阮久居苏府,对于这些事自然没有时时出府的苏惠苒清楚。   “自然是因为你呀。”伸手轻点了点苏阮的额际,苏惠苒脸上笑意更甚,“我的傻阿阮,你与摄政王要大婚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宋陵城,不久之后那些在外的藩王都是要前来贺喜的。”   苏阮微红了红面颊,脑子里印出起陆朝宗那张俊美面容。   “阿阮,因为你艳名在外,那摄政王又娶了你,所以这朝中上下开始盛娶艳色女子为妻,便是不为妻,娶进来做个妾,那也是极有面子的事。”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微愣了愣神,她倒是从没想过这宋陵城内的风气一瞬能变的如此之快,简直犹如脱缰野马般的翻天覆地。   但细想一番后,苏阮也能理解,古时楚王爱细腰,城内朝中多细腰,现今这摄政王爱艳色美人,宋陵城内自然会多出这许多艳色美人来。   “对了阿阮,你知晓那摄政王贴了圣旨告示出来吗?”凑到苏阮耳畔处,苏惠苒神秘兮兮的道:“那告示上头写着,为大宋安康富足,人民安乐,今日自由摄政王起,奉行一夫一妻。”   “一夫一妻?”比起苏惠苒先前说的那些话,听到这些的苏阮更是惊讶。   “对,虽不是明文强求之事,但摄政王领头,那些官员哪里敢不从?多把家妾给遣回了家里,就连通房姨娘之类的都发散了出去。”   苏阮半张着一张小嘴,微露玉齿,眸色懵懂。   因为她想起了那时候自己在茅草屋内与陆朝宗说过的话,她说藩王诸侯可纳妾八人,公侯可纳妾六人,所以那陆朝宗便发了这一圣旨告示来安她的心吗?   看到苏阮那张怔愣小脸,苏惠苒抿唇轻笑,抬手叩了叩她的额角,“傻阿阮,你那摄政王可对你真是不错。你这样嫁过去,那我也就放心了。”   听苏惠苒提到陆朝宗,苏阮面色羞红的伸手轻扯了扯她的宽袖,目光游移着往四下看了看。   只见四周之人聚在她与苏惠苒的身旁,推推搡搡的几乎连路都给堵住了。   “啧啧,阿阮你这一出来,都要万人空巷了。”苏惠苒笑着调侃苏阮。   苏阮面色臊红的扯住苏惠苒的宽袖就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从人群中挤出,晃晃悠悠的驶往苏惠苒平日里常去的一家成衣铺子。   苏阮伸手捂住自己微烫的脸,盯着面前的一碗凉茶发愣。   “阿阮,你现下可是这宋陵城里的大红人,待你出嫁那日,才真真会是万人空巷,比秋日看潮的壮观景象尤甚。”   “他说,我出嫁那日会让人清宋陵城。”所以百姓不会瞧见她。   “嗯?那倒也是,这人多了就容易乱,还是干干净净的好,毕竟这是你与摄政王两个人的婚礼。”   苏惠苒点头,抬手撩了撩马车帘子,“成衣铺子到了,走,咱们去瞧瞧。”   “嗯。”苏阮面带霞红,连耳垂都在发烫。   苏惠苒瞧见这副模样的苏阮,忍不住的伸手轻捏了捏她的面颊,“真是好颜色,我都舍不得将你嫁出去了。”   “大姐。”被苏惠苒逗弄的急了,苏阮面色羞红的跺脚。   “好好,不逗你了。”苏惠苒掩唇轻笑,看着活泼了不少的苏阮脸上满是欣慰神色。   明明有这副好相貌,却偏要龟缩缩的躲在壳子里头不出来,但其实错的不是苏阮,错的只是这世道。   只有世道正了,人心才能正。   “大姐,你瞧那件裙衫如何?”苏阮是头一次来这间成衣铺子,听苏惠苒说,这间成衣铺子颇受宋陵城内的贵女欢喜,就连那些郡主县主之类身份的人也时常来这处定制。   “你怎么又瞧这些寡淡的东西。”苏惠苒瞪了苏阮一眼,然后拉过一件胭脂色的水袖宽袍就往苏阮的身上照了照。   多年的习惯,苏阮一时之间改不了,进到成衣铺子下意识的就去寻了那些寡淡裙衫。   “这胭脂色的也太淡,咱们要那正红的。”苏惠苒挺直身板,抬手遥遥指向那挂在成衣铺子最正中的一条罗裙。   那罗裙犹如血色烈焰,浴火而生,夺人心魄。   “就要它了!”两道声音交叠在一处,苏惠苒蹙眉,转头看向成衣铺子门口。   站在铺子门口的女子身着宫装,身形丰腴,面盘圆润,乍看之下有种丰肌玉骨之感。 ☆、96独发      “给宜伦郡君请安。”成衣铺子的老板迎上前去, 显然是早就识得了这个女子。   苏阮站在苏惠苒的身旁,轻歪了歪脑袋。   苏惠苒凑过头道:“这是镇国公府袁家的宜伦郡君, 母亲是先帝时期嫁与镇国公的南平县主。”   “哦。”苏阮点了点头, 没甚兴趣。   “听说她与摄政王极为不和。”   “嗯?不和?”一个郡君,怎么会跟摄政王不和?苏阮蹙眉, 面色微变。   “我也是听说的。”苏惠苒继续道:“这宜伦郡君小时曾差点被摄政王溺死水中, 所以与其极为不和。”   溺死水中?这陆朝宗没事溺人家水做什么?   “这条罗裙本郡君要了。”宜伦郡君拢着大袖上前,一双圆眼瞪向苏阮, 显然是认得她的。   “若是旁人,本郡君也就算了, 但你是苏府的二姑娘, 所以这罗裙本郡君就是不让。”   看面相, 这宜伦郡君是个温和敦厚的,但在对着苏阮时却口气极冲,显然是将对陆朝宗的气撒在了她的身上。   苏阮垂眸, 对着面前的宜伦郡君行了一礼。   宜伦郡君仰头,受了苏阮的礼。   “即便你与本郡君行礼, 本郡君也是不会将这罗裙让与你的。”宜伦郡君侧眸,面如圆盘的脸上除了一双圆眼睛,说话时连那张嘴也是圆嘟嘟的颇为可爱。   苏阮再往上, 瞧见她梳着的圆髻,上头插着的珠钗也都是圆形状的,可见这宜伦郡君十分欢喜这种圆状物。   “其实依我所见,这条豆青色的妆花缎裙更衬郡君。”苏阮伸手拿过身旁的一条妆花裙递到这宜伦郡君的面前。   这妆花缎裙上用繁簇的双绣纹层层叠叠绣制了许多环形圈, 依照苏阮来看,比起那血色罗裙,这妆花缎裙不仅更衬宜伦郡主的肤色,也更合她的喜好。   宜伦郡君斜睨了一眼苏阮手里的妆花缎裙,轻哼一声道:“这妆花缎裙本郡君要了,那罗裙本郡君也要了。”   说完话,那宜伦郡君扭头看向店铺老板道:“多少钱,结账。”   “郡君,这妆花缎裙是五十两,那罗裙便要贵些,是一百两。”   “这么贵!”宜伦郡君未说话,那站在她身后的丫鬟便直接惊呼出声。   这丫鬟与宜伦郡君很是相像,也是长了一张圆脸,看上去憨厚老实的紧。   宜伦郡君面色涨红的扭头瞪了那丫鬟一眼,丫鬟也不怕,只伸手拉住宜伦郡君的大袖,压着声音道:“郡君,咱们没有那么多银钱,就算是只买这妆花缎裙都买不起。”   “你别说话了。”宜伦郡君使劲的伸手捂住了那丫鬟的嘴。   苏阮探头,好笑的看着这宜伦郡君和丫鬟凑在一处窸窸窣窣的说话。   “阿阮,这宜伦郡君一介郡君,一个月有两百石,怎的连条裙子都买不起?”苏惠苒凑到苏阮的耳旁,眸色奇怪。   “我也不知,只是觉得这宜伦郡君瞧着还挺逗趣的。”苏阮抿笑道。   “我也觉得,你瞧她脸圆溜溜的,这身上穿的,戴的,也都是圆溜溜的玩意。”   一旁的店铺老板听到苏惠苒和苏阮的谈论,忍不住的悄悄插了句嘴,“宜伦郡君小时身子不好,有和尚登门来说穿戴圆物能保命,南平县主便试了一试,没曾想竟是真的有用。”   “哦,原是还有这典故。”苏阮轻点了点头,眸中笑意更甚。   那头,宜伦郡君与丫鬟谈论完了,抬手招那老板过去。   老板凑上前去,就听那宜伦郡君压着声音道:“我先给你一部分银钱,还有一部分等本郡君过几日给你送过来。”   “哎呦,郡君呐,小店小本生意,这,从不赊账的呀。”   成衣铺开在宋陵城,达官显贵自然是见过不少的,所以老板也是个人精,在未来的摄政王妃和宜伦郡君之间该选谁,自然是清楚的很。   “你这老板,怎么这么不通事理,咱们郡君还能欠你钱吗?”圆脸丫鬟瞪眼帮腔。   老板露出满脸的为难神色。   宜伦郡君瞧见老板这副模样,心生不忍,但现下她的面子架在这处下不去,根本就没台阶来给她跨。   “老板,这罗裙太艳,我不要了,就让给宜伦郡君吧。”苏阮声音轻软的开口。   听到苏阮的话,老板正欲接话,却是被身后突然开口的宜伦郡君给吓了一大跳。   “你说给本郡君就给本郡君?本郡君不要了,哼,这样艳俗的东西,本郡君才看不上眼呢!”   说完,宜伦郡君扭身,直接就出了成衣铺子。   苏阮和苏惠苒相视一笑,皆捂着肚子笑的有些疼。   那老板上前,笑眯眯的道:“姑娘莫笑,宜伦郡君是个好主子,手里头没甚银钱,这银钱呀,都被她分发给宋陵城内的乞丐老媪了。”   “那倒难得是个心肠好的。”苏阮敛住面色笑意,纤媚眼角轻动。   瞧见这副模样的苏阮,那老板老脸也禁不住的一红,“是呀,宜伦郡君是个好的,只是这双十年华都过了,还没出嫁,也不知是要便宜了哪家的贵公子哟。”   “竟都双十了,我也没瞧出来。”苏阮说这话不是在恭维这宜伦郡君,实在是这宜伦郡君养的太好,圆滚滚的瞧着还以为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阿阮,我瞧着那宜伦郡君的臀部滚圆,比我带出来的那些丫鬟婆子可好多了。”话罢,苏惠苒却是突然摇头叹息道:“可惜了,若是这宜伦郡君心性坏些,我还能将她推给那厉蕴贺。”   让他们两人相杀去,可没曾想,这么一个镇国公府袁家出来的郡君,竟然还是个好心肠的傻郡君。   “喂!”突然,那原本早就走了的宜伦郡君又转了回来。   她提着裙裾疾步走到苏阮面前,然后伸出白胖胖的手指道:“那摄政王鹰环狼顾之相,你现下退婚还来得及,不然到时候可有你哭的。”   说完,那宜伦郡君转身,赶紧又出了成衣铺子,似乎是生恐被身后的苏阮给活抓了一样。   苏惠苒瞪眼瞧着那宜伦郡君的腰臀,暗点了点头,果真很符合她的想象。   “大姐,看来这宜伦郡君和摄政王真是有什么过节了。”不过这宜伦郡君也是心性太大,竟然还特意过来提醒她陆朝宗是那狠戾之人。   不过其实陆朝宗的狠戾,整个宋陵城都知晓,但陆朝宗的温柔,只有苏阮一人知道。   “傻阿阮,就算是有什么过节,她一个郡君能翻出什么浪来?要是想翻,不应该早翻了吗?”说完,苏惠苒手指向那条罗裙道:“咱们先把这罗裙买了,然后再去春风十里。”   苏阮点了点头,伸手取下那罗裙捏在手里。   罗裙色艳,缎面极好,内里还有一层,就算是在冷秋之际穿也不嫌冷。   付完了账,苏惠苒和苏阮坐上马车离开,那躲在一旁的宜伦郡君第三次回到成衣铺子,将那件豆青色的妆花缎面裙给买了回来。   “还差五两,老板,本郡君是不会赊账的,你且记着,过会子我就让人送来给你。”   “哎呦,就差五两,郡君不必如此,当是小人孝敬郡君的。”   “不行,说给你就给你。”宜伦郡君一瞪眼,将头上的一支珠钗取下来拍给老板,“过会子丫鬟会拿银钱来换的。”   说完,这宜伦郡君欢天喜地的抱着妆花缎裙上了镇国公府袁家的马车。   那老板站在成衣铺子里头举着那支珠钗,好笑的摇了摇头。   这头,苏阮在马车内换好了那条艳色罗裙,然后与苏惠苒一道去了春风十里。   春风十里内多姿媚者,但相比于苏阮,却是相形见绌了。   一身血色罗裙的苏阮唇施朱丹,一进春风十里,便是艳压群芳。   春风十里已不是之前的青楼妓馆,但里头的女子却依旧是那些女子,她们身怀技艺,以此谋生。   “姑娘有事?”原先的老鸨迎上来,一眼瞧见苏阮,当即就面色大变,“姑,姑娘……”   “妈妈坐吧。”苏阮轻笑,眼尾散开,纤细的腰肢款动,缓缓落座。   老鸨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哪里敢坐。   “今日我来瞧瞧你们这处的姑娘,想问问可有与那厉大将军相熟的?”苏惠苒开门见山,直接就说出了自个儿今日来的目的。   听到苏惠苒的话,那老鸨双眸轻动,然后一副谄媚模样的点了点头道:“厉大将军是咱们春风十里的常客。”   “既然是常客,那肯定有常陪的姑娘,妈妈帮我唤出来吧。”苏惠苒从宽袖暗袋之中拿出银两递给那老鸨。   老鸨应了,赶紧让姑娘们出来了。   苏惠苒皱眉看着面前这一个个瘦的干巴巴的女子,面色有些难看:“妈妈,你不是在哄我吧?”   这一个个的,平的都能当板凳子坐了。   看出苏惠苒脸上的不愉,老鸨不敢得罪苏阮,赶紧上前压着声音道:“确实,确实还有一个,但那姑娘正在陪厉大将军呢……”   “呵。那是正好,妈妈带路,今日我就瞧瞧去。”苏惠苒冷哼一声,攥紧了手里的绣帕。   但当苏阮与苏惠苒一道见到那所谓正在陪客的“姑娘”时,皆是面色一怔。   因为那“姑娘”不是别人,而是有鹰环狼顾之相的陆朝宗。   身穿驼色常服宽袍的陆朝宗正盘腿坐在茶案边饮茶,抬眸瞧见傻愣愣站在主屋门口的苏惠苒和苏阮,低低的轻笑出声道:“本王就觉着今日的茶怎的如此好吃,原来是掺了甜杏的味儿。”   苏阮听不懂陆朝宗在说什么,但她却是不自觉的红了脸。   昨日至今日,苏阮也不知自个儿想起了这陆朝宗多少回,苏阮深觉,自个儿是中了这陆朝宗的毒了。   一旁身穿青莲大袖宽袍的厉蕴贺捏着手里的茶碗,在对上苏惠苒那双饱满怒意的眼时,挑衅的勾了勾眉尾。   苏惠苒气急,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被她捏烂。   这厉蕴贺就是个囫囵的混不吝,流氓痞子般的缠着她不放,果真不愧是野田子里头爬出来的,改不了骨子里的浑性。 ☆、97独发   主屋内沉静片刻, 苏阮提着裙裾上前给陆朝宗盈盈施上一礼。苏惠苒随在苏阮身后,也与陆朝宗行了一礼。   陆朝宗漫不经心的抬手, 牵住苏阮的手将人拉到自己的身边就坐。苏阮拢着大袖坐在陆朝宗身旁, 面前是新沏好的一盏新茶,清香扑鼻, 嫩叶舒卷。   厉蕴贺抬眸看了一眼站在原处的苏惠苒, 眸色轻动道:“苏大姑娘请坐。”   苏惠苒看了一眼厉蕴贺身旁的位置,轻垂下眉目, “臣女寻厉大将军有要事相谈。”   “哦?是何要事?”厉蕴贺不动如山的坐在那处,还在品着手里的香茗, 那氤氲茶香弥散, 模糊了他那张敷着白.粉的脸。   “劳烦厉大将军随臣女来。”苏惠苒微挺直背脊, 看向厉蕴贺的脸上满是不悦。   对于一个毛手毛脚吃了自己许多次豆腐的人,苏惠苒自觉现在自个儿能如此心平气和的与其说话,已然是大度了。   厉蕴贺轻笑一声, 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然后朝着陆朝宗和苏阮拱手, “下官告退。”   陆朝宗掀了掀眼帘,喉咙里面吐出半个低音。   厉蕴贺躬身退去,走到苏惠苒身旁时朝着她伸手作揖道:“苏大姑娘请。”   苏惠苒率先走出主屋, 姿态端庄温婉。   厉蕴贺低笑,甩着大袖抬脚跨过门槛,颇有几分风流浪子之意。   候在主屋门口的仆从伸手关紧主屋大门,苏阮收回视线, 小心翼翼的捧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   清茶过口,混着草木气,先苦后甘,齿颊留香。   “这好茶是好茶,只是哪里有什么娇杏味。”苏阮转头,看向陆朝宗,沾着茶水的指尖抚在茶盏边缘,声音细软道:“今儿个我在成衣铺子瞧见了那宜伦郡君。”   “嗯?”陆朝宗单手撑在茶案上,一双漆黑暗眸轻动,白皙的指尖轻挑起苏阮身上的这条血色罗裙。   罗裙极艳,却还是比不过面前之人的那抹勾人艳色,能将如此血艳的罗裙压下来的,这世上怕是只他面前的这一人了。   “我听闻那宜伦郡君与你有过节?”抽回自己被陆朝宗捏在指尖的罗裙一角,苏阮细细的抚着上头的褶皱道:“这罗裙可金贵的很,你别给我弄坏了。”   陆朝宗捻了捻指尖,身子往后一靠,大袖宽摆,慵慵懒懒的半阖上了眼。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半跪着身子探上前去,系着黛色丝绦的腰肢被拉长,身形纤细窈窕。   陆朝宗垂眸,瞧见苏阮的衣襟处,若隐若现的露出绯白色的主腰系带。   “那成衣铺子店的老板说,你小时曾将宜伦郡君溺过水?”   苏阮不自觉的勾着眼尾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纤长睫毛轻颤,脸上的藏不住的情绪。   陆朝宗靠在那处,伸手抚上苏阮的手。   苏阮抽了抽手,没有抽开,便任由这厮去了。   “陆朝宗,你是不是心虚了?”苏阮凑过脑袋,一本正经的看着面前神色淡漠的陆朝宗。   “嗯?”陆朝宗捏着苏阮的手缓慢发出一个单音,似乎是根本就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瞧那宜伦郡君圆滚滚的甚是可爱,就连性子都是极好的,家世与你也相配。”每说一句,苏阮便逼近陆朝宗几分,这副咄咄逼人的气势就像是个在逼问昨夜离家未归的相公的妒妇。   陆朝宗勾着苏阮的小手,缓慢启唇道:“还没嫁过来,便管的这么宽?”   苏阮面色一红,知晓自己是有些奇怪,但她就是抑制不住的想要知道陆朝宗与那宜伦郡君的关系。   “那你,是想要我管,还是不想要我管?”苏阮的声音细软,透着几分试探意味。   “只要是阿阮想知道的,我都告诉阿阮。”陆朝宗反手把苏阮揽进怀里,那只手大刺刺的压在她的腰肢处。   苏阮的腰如她的人一般,纤细到一臂拥揽还余出一截空当。   将脑袋靠在苏阮的肩窝处,陆朝宗侧头,轻吻了吻她的脖颈,濡湿的唇瓣带着茶水的甘甜。   苏阮缩了缩脖子,抬手按住陆朝宗的脸,“你还没说那宜伦郡君的事呢。”   “阿阮是在吃醋?”陆朝宗亲了亲苏阮的耳垂,“嗯,待我尝尝看,是酸的,还是甜的。”   带着茶香气的细薄唇瓣压在苏阮的唇上,就像是倒了滚烫茶水之后舒卷开的细嫩茶尖,苏阮蜷身,血色的罗裙随着她的动作卷起无数褶皱,缓慢一点一点的收拢,露出那一截穿着素白罗袜的小脚。   “看来是甜的。”抵着苏阮的唇瓣,陆朝宗的声音带着一抹暗哑意味。   苏阮眼角发红的看向面前的陆朝宗,一双柳媚眼中浸着一汪春水,身子有些发软,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晕的。   “嗯?”伸手帮苏阮擦去唇角处的湿润水渍,陆朝宗俯身,那一股混杂着茶香的檀香味顺势扑入苏阮的鼻息间,就如面前之人一样的强势蛮横。   “那宜伦郡君……”苏阮一缓过气,直接就脱口而出了这话。   陆朝宗低笑,轻啄了啄苏阮的唇瓣道:“真是傻阿阮。”   “你不能因为我傻,就欺负我。”苏阮翻身从陆朝宗的怀里起身,掩住自己被他解开的衣襟暗扣。   陆朝宗撑着身子起身,眸色深谙,一脸无辜的道:“我可不敢欺负你。”   苏阮瞪眼,媚眼如丝,“那这暗扣难不成还是自个儿掉的?”   陆朝宗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收拾好自己衣襟处的暗扣,苏阮面颊臊红。这厮都不知留一些劲。   “那宜伦郡君,是镇国公府袁家南平县主的女儿。”端起面前的凉茶轻抿一口,陆朝宗压下心口处的暗火。   “然后呢?”苏阮抬眸,等陆朝宗继续说下去。   “阿阮想听什么?”将手里的茶盏递给苏阮,陆朝宗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要听那溺水的事。”苏阮抬手推开面前的茶盏,重新沏了一碗新茶。   “那溺水之事啊。”陆朝宗感叹似得吐出一口气,然后突然抬眸朝着一旁看了一眼道:“这事不是本王亲历,不若由那光头和尚来说吧。”   光头和尚?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下意识的朝那处看去,只见一方珐琅翡翠玉屏后缓步转出一人,正是那先前在二房念经驱邪的俊美和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瞧见这和尚,苏阮便无端的不喜。她摆过脑袋,不受这和尚的礼。   和尚也不恼,只踩着脚上的僧鞋坐到陆朝宗的对面,然后拢起僧袖,自顾自的倒了一碗茶水。   “这是伊家后人。”陆朝宗抬手帮苏阮拢了拢散乱的碎发,语气缓慢道:“与我陆家乃世交。”   “伊家?”现今宋陵城内可没有一户姓伊的大户,便是小门小户也不多见。   “苏二姑娘年幼不知,我伊家早就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哪里能有什么余根。”端起面前的清茶轻嗅,和尚感叹道:“还是你这处的茶撩人呀。”   “没有余根,那你是什么东西?”苏阮斜睨了一眼那和尚,眼尾上挑,犹如展翅凤蝶。   自跟了陆朝宗之后,苏阮觉得自个儿说话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和尚低笑,放下手里的茶碗拢袖道:“在下伊白。”   苏阮年纪尚小,没听过伊白的名号,再加上那伊家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宋陵城内更是没一人敢提上一嘴,所以这伊家自然而然的便在宋陵城内消失隐匿了踪迹。   十年前,陆家败落,伊家受到牵连,伊白是伊家仅剩的一根独苗,被秘密送进了寺庙内当做一名普通僧侣,直至现今。   十年前的伊白虽只是个半大少年,但才名在外,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与陆朝宗齐名并称双流,不知引得多少闺阁女子芳心暗许,只此人虽才名在外,风流之名亦在外,最喜美艳女子,是个正儿八经的风流才子。   “我不管你什么一白二白的,反正我不喜你,你趁早从苏府内搬出去。”   苏府的后山处特意腾出了一块地给这伊白和尚住,就是上次苏阮误闯的那处,苏阮不喜这伊白,便想赶人去,她深觉这人是个祸端,若是留在苏府内会招惹来祸事,他们苏府刚刚死里逃生,可再禁不得一点折腾。   “苏二姑娘怎的如此无情?”伊白倾倒茶水,往里添了一点蜂蜜慢搅道:“苏府死里逃生,可还是有和尚我一份功劳的。”   “有你什么功劳?”苏阮瞪眼,只觉这和尚是个风流和尚,说话做事哪里有一点僧人的佛心。   “若不是和尚我搅乱了那衍圣公府,阴家也不会被他釜底抽薪,扒拉了个干净。”伊白抬眸,将手里的茶盏往陆朝宗的面前推了推道:“给和尚我添些干花瓣。”   陆朝宗低笑,捻起两片干花瓣扔到那茶碗里,“你敢吃?”   “有何不敢?”和尚收回那茶碗,却是没动,仿似刚才大义凛然说出那四字的人不是他一般。   苏阮眸色怪异的盯着伊白瞧,伊白抬眸,朝着苏阮轻眨了眨眼,“苏二姑娘要听那溺水之事?”   听到伊白的话,苏阮这才霍然想起刚才这和尚就躲在屏风后,那刚才她与陆朝宗……不就都被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QAQ说话越来越像……   小宗宗:夫妻相?(????ω????)?   和尚:我们穿过一条裤子,睡过一张床,掏过鸟蛋,打过狼狗,抵足而眠,彻夜长谈,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兄弟呢?   小宗宗:扯淡!老婆,该吃樱桃肉了    ☆、98独发      伊白和尚端着手里的茶碗, 正准备说那溺水之事,抬眸之际却是瞧见苏阮那张涨红粉脸, 当即就忍不住的嗤笑出声道:“苏二姑娘莫不是现下才反应过来?”   苏阮抿唇, 转头狠瞪了陆朝宗一眼。   这厮肯定知道那和尚躲在屏风后头,也不提醒她, 就这样腆着脸亲了上来, 真是恬不知耻!   “叩叩”主屋门口传来一阵轻叩声,有女婢端着漆盘进来, 一阵浓郁的肉香味弥散,苏阮眼尖的瞧见那色泽樱红的樱桃肉圆滚滚的落在白玉盘里。   替三人摆好碗筷, 女婢躬身退去。苏阮盯着那樱桃肉, 暗吞了吞口水。   前几日, 苏钦顺在苏阮的芊兰苑内隔出了一间小厨房,苏阮头一道让人做的就是樱桃肉,但苏府的厨子哪里比得上宫里头的御厨, 苏阮的舌头被陆朝宗养刁了,除了那御厨精心烹制的樱桃肉, 其余的她皆看不上眼。   “吃吧。”夹起一块樱桃肉放在苏阮的碗碟里,陆朝宗的眼底漫上笑意。   苏阮伸手执起玉箸,一口就将那樱桃肉给放进了嘴里。   樱桃肉小小巧巧一颗, 正巧被苏阮含进嘴里,汁多味香,酥烂肥美。   陆朝宗瞧见苏阮这副贪食的小模样,目光禁不住的往下挪了挪。   看来这肉吃下去, 倒是长对了地儿。   “你这和尚,怎的还吃肉?”苏阮瞪眼看着那夹了一块樱桃肉入碗的伊白和尚,脸上满是不舍。   就这么一小碟子樱桃肉,她一个人吃还嫌不够呢。   慢条斯理的将那樱桃肉放入口中,伊白和尚笑道:“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唔,滋味甚美,果然不愧是宫中御膳。”   苏阮小气的把那樱桃肉往自己的面前挪了挪,然后拨了一半在自己碗里,又拨了一半在陆朝宗的碗里,最后将那空荡荡的碗碟往伊白和尚面前一推。   “啧,堂堂摄政王妃,良田万亩,私库万贯,竟如此抠门。”伊白和尚摇了摇头,用手里的玉箸沾着那碗碟上的汤汁入口。   苏阮嚼着嘴里的樱桃肉,见这和尚连汤汁都不放过,一双眼瞪得更大。   这和尚不仅是个浑身脂粉味的花和尚,还是个贪食的酒肉和尚,简直是有辱佛门。   抬手拿过陆朝宗手旁的一碗干花瓣,伊白和尚用茶水将干花瓣浸泡片刻,然后沾了汤汁细嚼。   苏阮未曾瞧见如此新奇的吃法,一个干涩素物,一个浑甜厚汁,混在一处哪里会好吃。   伸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宽袖,苏阮朝着他挤眼道:“快吃。”不然待会给这酒肉和尚抢了去,那可就糟糕了。   陆朝宗的眼中溢出笑意,慢条斯理的夹了一块樱桃肉入口。   苏阮吃的急,一口一个樱桃肉的早就吃完了,这会子她垂涎的看着陆朝宗碗碟里的樱桃肉,一双眼亮的出奇,就似那寻食的猫儿,特别是眼尾,挑细轻翘,张嘴的一刹那恍觉能吐出两口猫叫。   陆朝宗看的好笑,夹了块樱桃肉放到苏阮的唇瓣沾了沾。苏阮张口要咬,那厮却又收回了筷子,慢吞吞的将那块樱桃肉放进了嘴里。   苏阮气恼的鼓起了面颊,恶狠狠的瞧了陆朝宗一眼,然后也不客气,执起玉箸就把他碗碟里的樱桃肉一扫而空。   吃完了樱桃肉,苏阮慢条斯理的押了一口茶,用巾帕擦了擦嘴,一副餍足的小模样。   陆朝宗低头,瞧了一眼苏阮的小腹,丝绦处被绷得紧紧的,果然已经有些凸起,是涨食了。   “真是贪食的小东西。”替苏阮揉着腹部,陆朝宗帮她要了一碗山楂茶。   女婢刚刚端着山楂茶上来,就被伊白和尚分了一碗。苏阮赶紧搂好自己的山楂茶吃了一口,茶香酸甜,入口美味,通体舒畅。   “其实和尚我跟宜伦郡君,并无甚瓜葛。”吃饱喝足了的伊白和尚终于是说到了正点子上。   苏阮抬眸,也算终于是正眼瞧了面前的伊白和尚。   “小时和尚曾救过那宜伦郡君的小命,只那宜伦郡君将和尚我认成了陆兄,因此这才阴差阳错了。”   “可是我听到的不是救命,是害命。”苏阮疑狐的看着伊白和尚。   伊白和尚微微颔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和尚我记得那宜伦郡君被和尚我救出来以后,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苏阮好奇道。   伊白和尚轻抿一口山楂茶,字正腔圆的道:“有人在水里勒着我的脖子不让我出来。”   苏阮歪了歪头,将脑袋转向陆朝宗求证。   陆朝宗给苏阮嘴里塞了一块山楂糖,然后才开口道:“宜伦郡君是会泅水的,这和尚硬要下去救人,宜伦郡君拖了半日,才将这不会泅水的东西给拖上来。这东西觉得丢了颜面,扔下我就跑了。”   说话时的陆朝宗一副风轻云淡之相,苏阮却听得捧腹大笑。   “哈哈哈,你这和尚,也是太蠢了一些。”苏阮捂着肚子笑的厉害,身子歪歪斜斜的靠倒在陆朝宗的身上。   陆朝宗将人扶正,然后又帮苏阮多添了一碗山楂茶。   气味清香的山楂茶微甜微酸,氤氲热气翻滚,将苏阮那张脸半掩在一层朦胧雾质之中。伊白和尚看到苏阮,禁不住的低叹出一口气。   “美人朱颜易逝,佛曰这人呐,肚子里头还是要有点墨水的。”   听出伊白和尚的话外之意,苏阮敛了面上笑意,“我肚子里头都是樱桃肉,没有墨水。而且我这朱颜一张,皮囊一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   若是以往,苏阮定然不会说出如此大言不惭之话,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苏阮知道,她虽没有像那孔君平一样的才情,但她有一张好看的脸。她也没有那些所谓书香女子家的弯弯绕绕,她脑子不聪明,转不过弯,不过又如何呢,她现下依旧活得好好的。   当然,这些都要归功于她身旁的人。   苏阮扭头,转头看向一旁的陆朝宗,一本正经的问道:“如若我没有这张脸,你还会瞧中我吗?”   陆朝宗勾唇,“阿阮觉得呢?”   果然,这厮刚开始就是瞧中了她的脸,什么因果都是这厮后头胡编出来的。哼,还说什么不近女色,洁身自好,明明就是个肤浅的人。   不过幸好,她有这张脸,勾了这个人。   若说以往的苏阮有多厌恶自己这张脸和这副身子,现下就有多庆幸自己有这张脸和这副身子。   福祸相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含着嘴里的山楂糖,苏阮鼓着一边面颊朝着陆朝宗吐出半截粉舌,然后拢着宽袖起身道:“我去瞧瞧大姐。”   “跟门口的女婢一道去。”陆朝宗头也不抬的道。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留陆朝宗与伊白和尚两人。   屋子门口候着两个女婢,一听苏阮要寻苏惠苒,其中一个女婢便道:“奴婢给王妃带路。”   听到女婢的称呼,苏阮面颊微有些羞红。   现今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一个个的都开始唤上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她的脸可往哪搁。不对不对,她早就不在意自个儿的脸面了,随他们怎么唤去,旁人的事是旁人的事,流言蜚语之所以伤人,只是因为唾沫星子砸在了心尖尖上罢了。   如果自己不在意,任凭那流言蜚语将她给淹了,她也能当是没事人似得从里面游出来。   “王妃,到了。”女婢候在一处厢房外,毕恭毕敬的道。   苏阮轻点头,有些犹豫的叩了叩厢房门,就听到里头传出苏惠苒熟悉的声音,“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我与厉大将军若是在了一处,只能各自厌弃直到老死,何必强求?”   苏阮是不知大姐与这厉大将军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才能让平日里还端着几分架子的大姐气急败坏成这副模样。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人从里打开,苏惠苒从苏府内带出来的几个丫鬟婆子灰溜溜的垂着脑袋出来,身后还有几个春风十里的姑娘。   苏阮趁机探头朝里瞧了瞧,就看到苏惠苒涨红着一张脸在使劲推搡厉蕴贺。   厉蕴贺身形纤瘦,但却是个武将,就苏惠苒那点子力气哪里够他看的,他只一只手就把人给压住了。   苏阮见状,赶紧提着裙裾跨进了包厢。   “厉大将军,你……”正欲怒斥厉蕴贺的苏阮在瞧见厉蕴贺脸上的模样时,却是暗暗的咽下了嘴里的话。   只见刚才还以白.粉敷面的厉蕴贺这时候满面抓痕,虽未渗血,但一条红一条白的甚是明显。   苏惠苒用力的抽出自己被厉蕴贺箍住的手,累的气喘吁吁。   厉蕴贺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突然笑出声道:“本将军驰骋沙场多年,倒是没见过这等招式。”   苏惠苒瞪眼,只感觉自己臀部火辣辣的疼,“你这浑物没见过的招式多了去了!”   苏阮站在苏惠苒的身后,面色怔愣。   “阿阮,走。”苏惠苒转身,牵过苏阮的手往外去,脚上的绣花鞋踩得木制地板“咚咚咚”的一阵闷响。   厉蕴贺擦着嘴角的血,突然伸手捏了捏干瘪的宽袖暗袋,“真是不可小觑的女人。” ☆、99独发      包厢外, 苏惠苒勾着手里的绣帕,抬手按住苏阮的胳膊道:“等会子。”   “怎么了大姐?”苏阮停步。   “没事, 站会儿。”苏惠苒轻龇一声, 走路时扯到腰臀处,疼的厉害。   “哦。”苏阮不知苏惠苒的痛处, 只神色疑惑的站在原处未动, 让苏惠苒搭着自个儿。   苏惠苒缓了一会,然后神秘兮兮的从宽袖里掏出个绣囊道:“阿阮, 我刚才偷摸着把那厉蕴贺藏在宽袖暗袋里头的东西给拿出来了。”说完,苏惠苒解开这绣囊, 把里头细细碎碎的东西都给倒了出来。   “没有帕子。”看着这摊开一地的东西, 苏惠苒蹙眉, 面色有些难看。果然还是差人把那厉蕴贺给套个麻袋打一顿的好。   “大姐,只有些碎银和这块烂布角。”苏阮伸手指了指那块松花色的布角道:“好像是块女子的布角。”   “呵。”苏惠苒轻哼一声,“那个草莽浑子指不定家里头还有个糟糠之妻等着他呢。”   “不是糟糠之妻。”厉蕴贺顶着一脸的抓痕, 伸手将苏惠苒手里的绣囊取过来,把那块松花色的布角塞进绣囊内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厉蕴贺话罢, 原本积着一肚子怨气的苏惠苒瞬时将那些到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已逝之人,她还是不好多言的,而且她无意拿了人家母亲的遗物, 若是弄丢了,那也是大罪过。   想罢,苏惠苒从地上起身,心中一阵唏嘘。幸亏这厉蕴贺出现的及时, 不然这些东西怕是早就被她扔到哪个阴沟暗地里头去了。   收拾好绣囊,厉蕴贺掏出一瓷瓶递给苏惠苒,“此乃金创药。”   苏惠苒瞪眼,“你给我金疮药做甚?”   厉蕴贺笑道:“苏大姑娘自然知晓本将给你金疮药做甚。”话罢,厉蕴贺垂眸,一双眼不着痕迹的在苏惠苒的腰臀处滑过。   苏惠苒面色涨红,一气之下就把那金疮药抢过来砸在了地上,细碎的粉末带着药香味“砰”的一下炸开,“我看还是你自个儿拿回去治治你这张烂脸吧。”   说完,苏惠苒牵过苏阮的手扭身便走,动作太急扯到伤口,疼的一下皱起了脸。   若不是为了躲那厉蕴贺,她怎么会摔倒,又怎么会磕到桌角!   “大姐?”苏阮看着苏惠苒一副痛苦模样,面色关切道:“可是伤到了哪里?”   刚才她看的真真的,大姐和那厉蕴贺是真动了手的,厉蕴贺是武将,大姐是个柔弱女子,定然会吃亏。   “没事。”苏惠苒羞于说这事,只摇头道:“我就是有些累了,回去歇歇就好了。”   苏阮蹙眉点头道:“那大姐你若是有事一定要与我说。”   “恩。”苏惠苒点头应了,然后赶紧拽着苏阮要回府。   苏阮让女婢去回了陆朝宗,便准备先去苏惠苒一道回府,却是突然听到春风十里的大堂内起了争执。   “不就一个卖艺的吗?怎么老子还不能见上一面?”吃醉了酒的客人在厅内闹事,老鸨正在好声好气的劝解。   春风十里以前是做皮.肉生意的,现今改头换面做起了正经营生,新顾客不少,但老顾客也没缺,而且脾性极大。   春风十里现今的靠山是陆朝宗,按理说是没人敢闹事的,但有些人吃醉了酒,这脑子便不清醒,浑然不觉自个儿现今就是在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在闹事。   “哎呦,那位姑娘是咱春风十里刚来的新人,只卖艺,不陪酒。”老鸨拉着那膀大腰圆的客人,朝着一旁的龟公使眼色。   龟公赶紧点头应了,准备进到屏风后将人带走,却是不想那客人挣脱了老鸨的手,径直上前就把这轻垮垮的屏风给推倒了。   屏风后的女子身着素装,还带着孝,手里怀抱着一把琵琶,眉目清冷的坐在那处,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面前圆脸大耳,酒气熏天的男人。   “这不是阴香安吗?”苏惠苒突然出声惊呼。   苏阮转头,探身往外瞧了瞧,果然见那抱着琵琶的人是阴家的嫡次女,阴香安。   “她怎么会在春风十里卖艺?”苏惠苒皱眉,提着裙裾就下了楼。苏阮跟在苏惠苒的身后,也急匆匆的去了。   其实苏阮与阴香安只见过数面,一只手都能掰数的过来,但对于阴香安,苏阮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苏惠苒上前,跟老鸨攀谈。   “这可是阴家的嫡次子,当今太后的嫡亲妹妹。”苏惠苒一开口,便将阴香安的身份给露的清清楚楚,想以此震慑老鸨。   哪知这老鸨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顺着苏惠苒的话道:“苏大姑娘呀,您又不是不知道,这阴家垮了,现下哪里还有什么国舅府。这人呐,你高的时候人家捧着你,你低的时候就是个个踩着恨不得把你践踏到泥里头去。”   苏惠苒先前时不时的会去参加诗社,所以与阴香安关系甚是不错,她虽听闻阴家大伤,但没想到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那头闹得厉害,春风十里内的打手都出来拦人,阴香安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弹着琵琶,清清冷冷的拨弦声与她的人一样,就像是沾着那月色凝霜,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感。   春风十里内的人大多认识阴香安,不仅因为阴香安才名远播,更是因为此次阴家倒台,幸灾乐祸之人不在少数。   “既是出来卖艺的,多卖卖又有甚关系,老爷我又不是没有钱!”那膀大腰圆的肥脸男人涨红着一张醉脸还在说话,看向阴香安的视线蒙了一层恶心的窥觊感。   原本高高在上的阴香安,现今沦落至此,谁不想伸手沾沾那皎月的味道。   阴香安一曲弹罢,抱着琵琶从绣墩上起身道:“妈妈,今日的银两。”   “哎。”老鸨应了,上前递给阴香安二两银子。   一旁的肥脸男人看了,当即嗤笑出声道:“区区二两纹银罢了,阴姑娘你若是随我回了府,别说是二两纹银,就是二百两纹银老爷我都能给你。”   “二百两纹银,怕是连阴姑娘的一个字都买不到。”苏惠苒挺身而出,上前拉过阴香安的手掩在身后。   阴香安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惠苒,清冷的面容上毫无表情。   “你又是什么东西?”肥脸男人酒力上涌,说话时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带着卷舌。   现今苏府在宋陵城内风头正盛,苏阮极少出门有人不知,但苏惠苒诗社宴会参加的不少,大多数人都能认出她来。瞧见是她在为阴香安打抱不平,当即就噤了声。毕竟这苏惠苒的身后不只是苏府,更有那摄政王撑腰。   “我瞧着你才不是个东西呢。”苏惠苒端着身子,唇角轻翘,脸上露出讥讽笑意。   对于这样已然从骨子里头烂出来的东西,苏惠苒深觉不必客气,他既有脸做出此等事,那她何必还要给他脸。   肥脸男人平日里大致也是个被人捧着的,听到苏惠苒区区一介女流竟然敢如此与他说话,当即大怒。   “呸,臭娘们,老子还给你脸不要脸了。”肥脸男人摇晃着身子,上前就要去抓阴香安的胳膊,却是被一只迎面而来的茶碗砸中了脑袋。   苏阮穿着一身血色罗裙,盈盈挡在苏惠苒的面前,那张未施粉黛却娇艳入骨的脸夺走了大厅内所有人的视线。   肥脸男子瞧见苏阮,伸着手,嘴大张,隐有唾液从嘴角流出,模样恶心至极。   “妈妈,这等人日后便别放进来了,差打手扔出去吧。”苏阮转头,看到一旁的老鸨,声音软绵绵的传出来,酥了人半边身子。   老鸨虽有摄政王在后撑腰,但宋陵城内达官显贵居多,没有上头的人发话她一介平民哪里敢得罪,这会子听到苏阮的话,赶紧差人把那肥脸男人架出了春风十里。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开我!”肥脸男人喘着粗气,动作笨拙的挣扎。   “管你是天王老子,给老娘我安生点。”老鸨心里头存着气,抬起绣花鞋就朝着那肥脸男人脸上踹了过去。   在这宋陵城内,摄政王是天,那这苏二姑娘就是天上天,这天上天说的话,自然是要一字一句好好遵从的。   苏阮说扔,这肥脸男人便真的被扔出了春风十里,肥胖的身子砸在青砖地上,“砰”的一声响惹得一旁的行人驻足观看。   经历了这一番事,肥脸男人的酒醒了一大半,他趴在低头,吃力的抬眸瞧见眼前“春风十里”这四个大字,当即面色大变,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跑远了,却被人逮住在暗巷里又狠揍了一顿。   春风十里内,苏惠苒转头看着面前的阴香安,犹豫半响后才拉着人进了一旁的厢房。   女婢进来上茶,被苏惠苒挥手赶了出去,苏阮坐在一旁,看着一身素衣的阴香安抿唇。   阴香安正值双十年华,原本应当待嫁闺中,抑或相夫教子享度年华,却不想家道中落,至亲逝世,沦落至此。   “香安,你怎会来春风十里卖艺的?”按理说,阴太后尚在宫内,就算不得势,接一个嫡妹进宫也是能护住的。   阴香安垂着眉眼,小心环抱着手里的琵琶,声音清清冷冷的道:“世事炎凉罢了。” ☆、100独发   阴家做了许多的龌蹉事, 阴香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要还债的,所以比起旁人的唏嘘感叹, 她反倒是很坦然。   伸手给阴香安倒了一碗茶, 苏惠苒递给她道:“那你以后要如何呢?”   “不知,走一步算一步。”阴香安伸手接过苏惠苒的茶, 眉目始终清冷, 就像现在落魄至此的人不是她一般。   苏阮坐在一旁,看到苏惠苒那焦心的神色, 突然开口道:“大姐,四妹妹年纪尚幼, 缺个教书的女先生, 阴姑娘才情颇深, 不知可有意。”   “是呀。”苏惠苒眼前一亮,刚刚想扶着圆桌坐下来,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顿住了步子, 只站着跟阴香安道:“香安,你去咱们苏府教德儿念书吧。”   “你们不必如此。”阴香安放下手里的茶碗, “苏四姑娘聪慧过人,连孔君平都比不过,哪里用得着我来教。”   其实若说亲近, 那孔君平与阴香安才更为亲近些,只是阴家惹得事太大,衍圣公府这几日又是出了大事,孔君平哪里还顾得上阴香安。   苏阮料到阴香安会拒绝, 但好在她的本意也不是要阴香安去教苏惠德,毕竟苏惠德脑子有恙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阴姑娘不去苏府,那不如去外庄吧。”苏阮转头看向阴香安,声音轻软道:“外庄有些家生子,本是读书的年纪,奈何先生抱恙,学业落了许多,阴姑娘可怜见的,去教教吧。”   阴香安抱着琵琶的手一顿,她知道这苏家的两个姑娘是真为她在打算,这两次三番的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最重要的是她现下确实需要一个落脚地。   想到这里,阴香安也未推脱,“既如此,那就多谢了。”   苏惠苒面露喜色,朝着苏阮点了点头。   苏阮抿唇轻笑,领着阴香安出了春风十里,另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将人送去了外庄。   “哎,好好一个才情佳人。”苏惠苒瞧着那辆渐渐驶远的青绸小马车,无奈叹息。   苏阮抬手挽住苏惠苒的胳膊,头顶是难得的艳阳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天还阴晴不定呢,更别说是人了。”   “是呀,是这个理儿。”苏惠苒点头,慢吞吞的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驶回苏府,苏惠苒坐立难安的靠躺在马车内,直到了苏府才算是松下一口气。   撑着身子到了苒香阁内,苏惠苒趴在绣床上,小心翼翼的让苏阮给她掀开裙裾看看腰臀处的伤口。   “怎么样了?”苏惠苒扭身向后看去,但因为身子骨丰腴,转不过弯,眼睛都看歪也没瞧见伤口。   苏阮用帕子轻按了按那块青紫色的撞痕,就听到苏惠苒忍痛惊呼一声,“哎呦,轻点,好疼。”   “大姐,我看还是让朱大夫来给你瞧瞧吧,这指不定伤到了骨头可如何是好?”   “没伤到骨头,我心中有数。”朱大夫毕竟是男子,苏惠苒不便让他瞧自个儿的伤口,而且就她觉得,这应该只是撞伤,并未伤到筋骨。   “没事了,我自个儿歇歇就好了。”苏惠苒抬手盖上薄被,摊开双手瘫在绣床上。   苏阮无奈摇头,想起陆朝宗给自己的药,赶紧让婆子去寻平梅取了来。   “大姐,这药膏涂在伤口上,用力揉开了以后可以化淤青。”   苏阮力气不够,喊了婆子来给苏惠苒化淤青。婆子力气足,一下又一下,又狠劲又足,惹得苏惠苒咬着绣帕“嗷嗷”叫。   “大姐,你忍着点,等这淤青揉散了就好了。”苏阮站在一旁柔声安慰着苏惠苒。   苏惠苒说不出话来,只感觉疼的厉害,越发咬紧了嘴里的绣帕。   苏阮瞧着这副模样的苏惠苒,赶紧端起桌边的一碗凉茶压了压惊。她这大姐到底是怎么弄得这么大块淤青啊?   陪着苏惠苒在苒香阁内修养了数日,苏阮却是突然听到半蓉说了个消息。   “二姐儿,奴婢都听外头在传,宜春郡主要招婿了。”   “招婿?”苏阮夹着水晶糕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面前的半蓉道:“怎么突然要招婿了?”   “二姐儿,宜春郡主这等过年都要二十有一了。”半蓉笑着道。   确实,女子十五及笄待嫁闺中,等到过了双十年华若是还未嫁,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那你可知这宜春郡主准备要如何招婿?”女子招婿,还是个郡主,苏阮头一次听说,显然十分感兴趣。   “奴婢听说这宜春郡主列了三条规矩。”   “哪三条?”   “一是说婿者年岁要弱冠以上。”半蓉伸出一根手指头。   苏阮轻点了点头,这倒是,宜春郡主已然双十,这男子年岁也要弱冠朝上才好。   “二是说要家世清白,房中无人,家中有侯爵位或官品。”半蓉伸出第二根手指。   苏阮继续点头,单这第二点,就不知要刷下多少人来,毕竟这到了弱冠年岁房中无人,家中又要有侯爵位或官品的,整个宋陵城内都挑不出几个。   “三是说这婿者要与宜春郡主比试骑射和诗词,胜了才算赢。”   宜春郡主是陈郡人,陈郡人好骑射,听说宜春郡主又是其中翘楚,宋陵城内多文人墨客,比试骑射怕是会吃亏,不过谁让这是人家招婿呢。   “什么时候开始招婿?”前两条是刷人,这最后一条就是挑人了,苏阮觉得,按照这宜春郡主的性子,若是不欢喜,强按头也没用。   “听说是三日后。”说到这里,半蓉凑到苏阮耳畔,压着声音道:“二姐儿,大公子正在院子里头练骑射呢。”   苏阮微惊的瞪圆了一双眼,实在是想象不到他大哥练骑射是何模样。   苏致雅是个弱质文人,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个只适合花前月下,清风霁月的人。   但是最让苏阮吃惊的还是他的大哥竟然对宜春郡主有意,想要去参加那招婿。   “走,咱们去瞧瞧。”缩在苏惠苒的苒香阁好几日,苏阮正懒怠着,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松乏松乏筋骨。   “哎。”半蓉伸手扶了苏阮,往苏致雅的院子里去。   苏致雅的院子原本叫大雅园,后来苏致雅觉得自个儿配不上那个“大”字,便换成了“小”字,因此大雅园就变成了小雅园,乍听之下还有几分精致雅意。   “大哥。”苏阮一踏进庭院,就瞧见苏致雅在那拉弓射箭,姿势虽好看,但那射出的箭却软弱无力,就似沾了水的纸,“噗溜”一下从半空中软了下来。   “阿阮来了。”瞧见苏阮,苏致雅轻笑,俊雅面容之上覆着一层热汗。   “大哥,你怎么突然想到要练骑射了?”苏阮站到苏致雅身边,踮脚瞧了瞧那不远处的箭靶子。   “多一技傍身,日后更多一条路。”苏致雅接过兴文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执笔舞墨的手上都是被划开的伤口。   苏阮瞧了有些心疼,但在看到苏致雅满身热汗的模样时,只抿了抿唇并未言语。   “我来试试。”苏阮伸手拿起一旁的弓箭,挽起宽袖,拉开架势,朝着箭靶子射了一箭。   羽箭飞射而出,虽未射中靶心,但比起苏致雅那箭箭落空的情况,实在是要好上太多。   苏致雅转头,略微惊讶的看了一眼苏阮,“阿阮,你什么时候还会射箭了?”   苏阮抱着手里的弓箭面色微红,她总不能说是那陆朝宗手贴手,腰贴腰的教她的吧?   “就是胡乱射的。”将手里的弓箭扔到地上,苏阮伸手放下自己挽起的宽袖。   瞧见苏阮那副羞赧模样,苏致雅也不再追问,只道:“阿阮,你院子里头的锦衣卫可否借我一个?”   “大哥是要去寻那锦衣卫学骑射?”苏阮抬眸。   苏致雅点头,“嗯,锦衣卫武功高强,一点骑射功夫应当是不放在心上的。”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与那些锦衣卫也不熟,我去给大哥问问。”   “劳烦阿阮了。”苏致雅拱手。   “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苏阮弯唇轻笑了笑,那张桃夭柳媚的脸在日光下尤显白瓷耀眼。   苏阮原本便美,褪去了怯弱外皮的她更是美的发光,就像抽条的柳芽,从厚重的树皮内拔.出,冒着尖尖,汇聚着所有的目光。 ☆、101独发      按理说宜春郡主刚刚丧父, 是不应该急着成婚的,但陈郡王一去, 陈郡无首, 陈郡王府内暗涌滔天。她一边要辅佐幼弟,一边要撑起整个陈郡王府, 实在是力不从心, 所以是一定要寻个能稳得住的人依靠的。   三日后的招婿会,苏阮是与苏惠苒一道去看热闹的。   苏致雅十分符合前两条规矩, 但最后那一条规矩却是差离的十万八千里。因为即使他跟着锦衣卫学了三天,也斗不过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宜春郡主, 所以落拜是正常的。   苏阮端着手里的凉茶轻抿, 看着苏致雅坐在自己身旁涂药。   “大哥, 你怎么会突然想来参加宜春郡主的招婿会的?”按照苏阮的看法来说,她倒是不认为她的大哥将这次招婿会放在了心上,因为即便输给了宜春郡主, 他也并未露出半点哀态。   苏致雅扬唇轻笑了笑,“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苏阮凑过头去, 眼中显出一抹好奇神色。   苏致雅摇头不答,只伸手指了指那立于不远处的青衣宽袍男子。   那男子不是别人,就是近日里被宋陵城内的百姓传的神乎其神的鹊翎徒。   按照半蓉的说法, 这个鹊翎徒听说是个惊艳才绝的才子,师承鹊翎人,所以被称为鹊翎徒。而这鹊翎人为何会被唤为鹊翎人呢,只是因为这鹊翎人喜山野, 是位隐居高士,所以世人便称其为鹊翎人。   作为鹊翎人的徒弟,这位鹊翎徒诗词歌赋,骑射打马皆不差,只不过却不知是何身份,毕竟能到第三关的都是宋陵城内鼎鼎有名的大家才俊。   “大哥,这个鹊翎徒到底是哪家的呀?”苏阮搜刮了一下宋陵城内的大家,却发现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苏致雅转头,笑看着苏阮道:“傻阿阮,自家人也认不出来了?”   “自家人?”苏阮惊呼,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活似那盘中的两圆小青果。   “阿阮,我瞧着像是……二哥哥?”苏惠苒犹豫半响,缓慢吐出这句话。   “二哥哥?”苏阮一双眼瞪得更大,她俯身往那校场里面看去,果然见那面容有几分熟悉。   苏家二公子是陈姨娘的儿子,也是致字辈的人,   陈姨娘原本是王姚玉的贴身大丫鬟,被苏钦顺开了脸,抬成了姨娘,但因为身子弱,所以生下苏致清之后就一直不见好,在前年刚刚去世,苏致清便被记到了王姚玉的名下。   自陈姨娘去世后,苏致清便辞别苏钦顺去外求学,这一去便是数年,乍然回来竟还变成了那什么鹊翎徒。   可是她记得二哥不是未及弱冠吗?今年好似是……十八?   校场内,宜春郡主咬牙瞪向面前的男子,只觉气血上涌,心口堵得慌。   原本她看中的是镇国侯府的小侯爷,自阴家垮台之后,纵观现今整个宋陵城,只有镇国侯府能与陆朝宗匹敌。   宜春郡主知道,那陆朝宗窥觊她陈郡的军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她现今外患内忧,简直是焦头烂额,却是不想竟然还横冲出了个什么鹊翎徒。   “宜春郡主,可还比?”身穿青色宽袍的男子负手而立,面容俊朗,颇有一股风光霁月之感,但落在宜春郡主眼中,却是恨不得用手里的羽箭把他射烂才解气。   宜春郡主是个暴脾气,但此刻她却发不出来。   捏着手里的弓箭,宜春郡主缓步上前,一双眼因为怒火而微显赤红,“我不管你是什么鹊翎徒还是鹊翎人,我告诉你,你今日不输也得输,输也得输。”   苏致清垂眸,看向面前热艳如烈火般的宜春郡主,脸上漫上笑意,“宜春郡主此话怎讲?依我看,今日应当是宜春郡主落败吧。”   宜春郡主的身上穿着赤红色的骑马装,头戴金枝花树步摇冠,动作间金叶相触,发出清灵的声响。   “你是哪家的?若家中无爵无品,便不得与本郡主比试。”   苏致清拱手笑道:“小人乃礼部尚书府苏家之子。”   “苏家?”宜春郡主瞪眼,手里的弓箭越捏越紧。   如果是苏家,那她是决计不能输的,这苏家和陆朝宗同出一气,若是她输了,她陈郡的军队不就是拱手让人了吗?   “苏家只两位公子,本郡主怎么不知还有第三位?”   “小人乃妾出。”这苏致清也不以自己的身份为耻,“有幸被记在大房名下,搏了个嫡出的名头。”   因此也算是符合宜春郡主的那前一条规矩。   校场内除了苏致清和宜春郡主,还有那镇国侯府的小侯爷。这小侯爷长的心宽体胖的,与他那宜伦郡君的妹妹一般,瞧着白胖胖的很敦实,一看便是个好相与的和善之人。   此刻他看着吵得面红耳赤的宜春郡主和苏致清,有些尴尬的搓了搓胖手上前道:“那个……”   “闭嘴!”宜春郡主瞪眼,一口的火气都喷在了这小侯爷的身上。   小侯爷缩了缩粗脖子,讪讪笑了笑,“大家都好说话,这天干物燥,要不要坐下来先吃碗茶水?”   宜春郡主大怒,“吃吃吃,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吃!你看看自个儿还能吃吗?啊!”   被宜春郡主骂的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小侯爷缩瘪瘪的抱着怀里的弓箭抖了抖满身肥肉。   “给小侯爷请安。”苏致清反身,拱手与那小侯爷道:“既然小人与宜春郡主分不出胜负,不若就由小人和小侯爷比试一场吧?”   现今校场内只余“侥胜”宜春郡主的小侯爷和苏致清,苏致清说这法子也是不错的,只是宜春郡主哪里不知道这小侯爷的那点菜鸡本事,若是真与这苏致清对上了,那可是一点胜算都无。   “规矩是与本郡主比。”宜春郡主上前,挡在那小侯爷的面前,下颚高扬,“还有骑射未比,请吧。”   苏致清低笑,“恭敬不如从命。”   新一轮比试即将开始,苏阮趴在圆桌上,视线落到苏致雅那满是伤口的手掌上,“大哥,你手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当时苏阮瞧见苏致雅在摆弄弓箭,满以为这伤是被弓箭所伤,但现下想来,却是觉得不大像。若是被弓箭所伤,这伤口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顺着苏阮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涂着药的手,苏致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眉眼柔和道:“修琵琶弄得。”   “修琵琶?大哥你还会弹琵琶?”苏阮实在是有点无法想象她的大哥弹琵琶时候的模样。   “不是我弹。”苏致清轻摇头,但却不欲多言了。   苏阮怪异的看了一眼苏致雅,慢吞吞的伸手捻了一个青果入口,但没想到那青果小小颗颗滑溜的紧,她没在心,直接便被噎在了喉咙口。   “呃呃呃……”苏阮被噎的直翻白眼,身后探出来一双手,交握之后抵在苏阮的腹部猛地一压。   “咳咳咳……”那颗青果被苏阮吐了出来,滴溜溜的滚到地上,苏阮靠在身后之人的身上,整个人发虚的厉害。   而此时一旁的苏惠苒和苏致雅这才发现苏阮的不对劲。   “阿阮?”苏致雅给苏阮端了一碗茶水,眉目紧皱道:“怎么会噎着了?”   苏阮摆手,喉咙里面疼的厉害,火辣辣的就像是被活灌了一坛子辣椒油一样,什么都不想吃。   “没事吧,阿阮?”苏惠苒用绣帕给苏阮擦了汗,看着她那张惨白面色满脸焦灼,“你呀你,真真是要吓死人了。”   苏致雅放下茶碗起身,朝着苏阮身后的人拱手道:“多谢宜伦郡君相救。”   穿着绯白色裙衫的宜伦郡君摆了摆手,身上圆滚滚的饰物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当”碰响,宜伦郡主白胖的脸上显出一抹羞色,“我,我也就是顺手的。”   “宜伦郡君请坐。”苏致雅侧身,让出了自己的圆凳。   宜伦郡主羞答答的坐了上去,圆凳发出一声明显的“吱呀”声,惹得宜伦郡君那张原本就涨红的脸更是红了几分。   “请用茶。”苏致雅给宜伦郡君新沏了一碗热茶,然后又将一碟糕食往宜伦郡君的面前推了推。   宜伦郡君看着如此心细的苏致雅,脸上绯色更甚,就像是大块晕开的胭脂似得。   苏阮还在抚着喉咙轻咳,苏惠苒替她轻拍后背,声音焦灼,“怎么样了?”   苏阮摆手,眼角发红,嗓子哑哑的开口道:“没事了。”   宜伦郡君转头看了一眼苏阮,说话时的声音嗡嗡的带着重音,“没事的,我经常这样,过会子就好了。”   说罢话,宜伦郡君这才觉得不对劲,她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致雅。苏致雅面容清俊的朝着她拱手回礼,君子之态十足。   宜伦郡君手捂心口,小心翼翼的捻了一块糕点入口。   苏阮瞧见宜伦郡主那张绯红面颊,奇怪道:“宜伦郡君可是身子不适?”   “不不,没有,就是有些热了,你知道的,我身子胖,怕热。”宜伦郡君口不择言的说着话,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胡乱看着,就是不敢与人对视。   苏阮以绣帕掩口,轻咳一声,眸色怪异。 作者有话要说:   陈郡王府:宜春郡主(送苏二二白狐的) 镇国公府袁家:宜伦郡君(圆滚滚) ☆、102独发   苏致雅面容清雅, 做事说话也颇为得体,有女子倾心是正常的事, 但看到这副羞赧模样的宜伦郡君, 苏阮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宜伦郡君怎么就突然瞧上他大哥了呢?   一旁,苏致清刚刚比试完一把, 拎着手里的弓箭回来歇息片刻。   苏阮起身, 抬眸看向她这许久未见的二哥。大概是因为在外时间长了,手持弓箭的苏致清不同于宋陵城内日日欢喜读书习字的公子哥们, 更多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大哥。”苏致清拱手,朝着面前的苏致雅笑道:“多年未见, 可安好?”   “安好, 倒是你, 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苏致雅抬手,轻拍了拍苏致清的胳膊,然后侧身让出身后的苏阮和苏惠苒道:“这是大姐儿和二姐儿。”   苏致清拱手, “大妹妹,二妹妹。”   “二哥。”苏阮与苏惠苒齐声行礼道。   多年未见, 关系难免生疏,苏阮站在距离苏致清三步远的地方,定定瞧着苏致清的脸, 觉得她这二哥长相更像已逝的陈姨娘几分。   “二哥,这是镇国侯府的宜伦郡君。”苏惠苒笑着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宜伦郡君让出来。   宜伦郡君面色更红,她揪着手里的绣帕,嘴上还沾着糕饼屑。   看到这副模样的宜伦郡君, 苏阮突然恍悟。看来这宜伦郡君只是不习惯见男子,而不是对大哥有意,怪不得她刚还觉得奇怪呢。   “二哥,你怎么突然回来参加宜春郡主的招婿会了?”看出宜伦郡君的羞赧,苏阮赶紧插过了话。   苏致清将手里的弓箭搭在肩膀上,结实的身形杵在苏阮面前,挡住了一大片的日头。“受人恩惠,忠人之事罢了。”   “恩惠?那二哥是受了谁的恩惠?”苏阮继续追问道。   刚才大哥说受人所托,现下她的二哥又说受人恩惠,到底是谁这么大的面子,将她这两个哥哥都给拢到手掌心里头去了。   苏致清轻笑一声,眼尾有些细纹,“二妹妹知道的。”   她知道?她知道什么,她可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是在与她打什么哑谜?   “来了。”突然,苏致雅正色。   苏阮转身,朝着自己身后看去,只见那熟悉的人影穿着一身赤炎色的花衣蟒袍,一步一缓的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圆滚滚的宜伦郡君瞧见陆朝宗,当即就瞪圆了一双眼,赶紧矮身躲到了圆桌下面。   通身气派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在众人战战兢兢的目光下走向苏阮,然后伸手替她拨了拨鬓角处落下来的碎发道:“日头这么大,怎么在外头?”   “瞧招婿会。”苏阮仰头看着面前的陆朝宗,呐呐的答道。   虽只几日未见,但苏阮突然看到面前的陆朝宗,却觉恍如隔世。   明明还是那样的眉,那样的眼,那让人熟悉的檀香味,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陆朝宗轻笑,那从喉咙里面滚出来的声音带着细细的沙哑感,就像风落在树叶子上的声音,沙沙沙的格外好听。   如果欢喜上了一个人,就连那个人的一根头发丝都觉得好看到心眼里,苏阮觉得,现在的她就是这样的感觉。   伸手捻住那根飘在自己面前的头发丝,苏阮把它绕在指尖上,一圈一圈的缠紧。   注意到苏阮的小动作,陆朝宗眼中笑意更深,那汪深潭之中浸出一抹流光,细碎温柔,装着苏阮。   “给摄政王请安。”众人纷纷朝陆朝宗行礼。   陆朝宗心情颇好的摆了摆手,然后拉着苏阮往自己那处去。苏阮亦步亦趋的跟在陆朝宗的身后,指尖还绕着他的头发丝,那头发丝乌黑蹭亮的卷在粉嫩色的指甲上,黑白交织,暧昧明显。   陆朝宗坐的地方自然是主位,那里甚至还搭了一个棚子,将外头的艳阳完全隔绝在外。   苏阮提着裙裾坐到他的身边,手上一用力,那根头发丝便被她给扯了过来。   “嘶……”陆朝宗微微偏头,瞧见苏阮心虚的把手指往后缩。   伸手抓住苏阮的手指,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捻住那根头发丝缠在苏阮的指尖上,一圈又一圈,直至缠到尾部。   “你做什么呀。”苏阮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抹娇羞,一双眼中蕴着媚色。   “不做什么。”牵住苏阮的手,陆朝宗突然从宽袖之中抽出一卷画轴摊开在面前的翘头案面上。   “这是什么?”苏阮垂眸,看到画轴上那件用彩墨勾勒出来的嫁衣,双眸一亮,脸上显出明显的欢喜神色。   “喜欢吗?”陆朝宗俯身,单手搂住苏阮的腰肢将人贴到自己的身上。   苏阮伸手推了一把陆朝宗,然后把那根头发丝一圈一圈的解下来,拉出一条缝在自己与那厮之间。   “别国边界。”伸手勾了勾那根头发丝,苏阮挪着臀部往旁边坐了坐,眼尾上挑,印出陆朝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傻阿阮,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抬手捻住那根头发丝,陆朝宗轻轻一拨,那头发丝便被他给挑断了,“国破家亡,还不束手就擒,供上美人?”   “强词夺理。”苏阮一仰下颚,将那画轴抱到怀里,鸦羽似得的长睫毛轻颤了颤道:“这是给我的嫁衣吗?”   陆朝宗慵慵懒懒的往后一靠,宽大的摆袖罩在苏阮的裙裾上,亲密贴合,“不是。”   “怎么不是了,难不成这还是你给别人的?”苏阮探头,伸手拨开陆朝宗盖在自己裙裾上的大袖,面颊微鼓。   陆朝宗抖了抖宽袖,缓慢吐出下一句话道:“这是给你的图样,不是给你的嫁衣。”   苏阮面色微红,知晓这厮是在逗弄自个儿,当即就斜掐了他一眼道:“跟着好人学好人,跟到坏人学妥神。”   “嗯?哪处学的话?”陆朝宗伸手,勾了勾苏阮噘起的嘴。   躲开陆朝宗的手,苏阮把手里的绣帕捏成团往他怀里扔过去道:“跟大姐院子里头的婆子学的。”   在苏惠苒养伤的那几日,苏阮闲着无趣便与苒香阁里头的婆子说了几句话,囫囵学了几句。   “我是好人?”陆朝宗收手,指尖滑腻腻的带着一抹凝香味。   “亏得你说得出口。”苏阮继续用眼睛掐他,抬手把绣帕拿回来,然后低头看着画轴里面的嫁衣。   这嫁衣一笔一画皆是由陆朝宗所勾勒而出,线条干净有力,却精细非常,就算是宫里头尚功局的人怕是都画不出来这样的图样。   “真好看。”苏阮软着声音,由衷的赞叹。   陆朝宗轻笑,眉眼散开,里头藏着的狠戾瞬时消失,只有在苏阮身旁时,他才会露出那副难得的戏谑温柔面色。   “这么好看,能做的出来吗?”苏阮朝着陆朝宗的方向轻靠了靠,眼尾不经意的瞧见那从棚子后头露出的一角僧袍,当即就抓起翘头案面上的一只茶碗砸了过去。   棚子后的僧袍动了动,端着一碟糕食的伊白和尚从那处走出来,僧鞋上沾了一点茶水,显出一层晕染暗色。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假和尚。”看了一眼伊白和尚手里的肉饼团子,苏阮斜睨了他一眼道:“偷偷摸摸的还是出家人吗?”   “真真假假,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伊白和尚晃着一颗光脑袋,拢着僧袖坐到陆朝宗和苏阮的对面。   苏阮收好自己的画轴藏在身后,不愿被这假和尚瞧见。   伊白和尚轻笑一声,往嘴里塞了一口肉饼团子。   鲜嫩的肉汁滴落下来砸在翘头案面上,苏阮突然庆幸自个儿将画轴早早的收好了。   和尚慢条斯理的捏着那肉饼团子举到眼前,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看着那笑的前仰后合的假和尚,苏阮奇怪道。   伊白和尚朝着苏阮招了招手。苏阮抑制不住心里头的好奇,提着裙裾走到他身旁蹲下了身子。   圆圆的肉饼团子举在半空,被慢悠悠的挪到对角,苏阮清楚的看到宜伦郡君那张圆滚滚的脸与其贴合,甚至比这肉饼团子还要再圆上几分。   “仲秋的月,现在圆。”伊白和尚抿着唇角,脸上满是笑意。   苏阮捂嘴轻笑,眼尾上挑,勾出纤细痕迹。   “宜伦郡君是个好的,刚才我被那青果子噎住,还是她救了我呢。”抬手把那肉饼团子拿过来放回碟子里,苏阮指着和尚道:“你这个和尚,满肚子的坏心肠。”   和尚挑眉,光溜溜的脑袋似在反光。   陆朝宗起身,抬手把苏阮捞回身边,然后用白帕给她擦了擦手道:“噎住了?”   “嗯,不过已经好了。”苏阮点了点头。   刚才那青果子噎在喉咙里头的时候,苏阮真是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待过会子她定要去好好的谢谢那宜伦郡君。   “我瞧瞧。”伸手抬住苏阮的下颚,陆朝宗俯身,“张嘴。”   苏阮抿着嘴不动,面色羞红的扭过了头。   这么多人还瞧着呢,这厮真是大方过头了。   一旁的伊白和尚捧着手里的碟子,目光转到那依旧缩在圆桌下面的宜伦郡君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我是个大方的人。 苏二二:这个笑话真好笑,哈哈哈\(^o^)/~ ☆、103独发   校场旁边栽种着几棵桂花树, 有丹桂和金桂,冷桂飘香, 浓郁的香气充斥在鼻息间, 有点腻人。   棚内,伊白和尚正在高谈阔论, “镇国侯府由南平县主做主, 这宜伦郡君又深受南平县主的喜爱,若是能将这宜伦郡君娶回去, 还怕这镇国侯府不倒戈相向吗?”   伊白和尚一边说着话,一边放下手里的碗碟道:“摄政王, 这娶一个是娶, 娶两个也是娶, 不若娶一双,双喜临门,不是更好?”   陆朝宗半阖着一双眼, 没有说话,苏阮抱着手里的画轴, 一双柳媚眼圆凳,连眼尾都撑开了。她恶狠狠的盯住那伊白和尚,“假和尚, 我吃我的樱桃肉,你喝你的孟婆汤,咱们何必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咬牙吐出那“你死, 我活”四字,苏阮与陆朝宗呆在一处久了,口齿愈发伶俐,肆无忌惮起来。   不过反正她有大靠山,怕甚。   伊白和尚抬眸,看了一眼坐在陆朝宗身边的苏阮,“苏二姑娘,贫僧不过就是说了几句玩笑话,何必当真?”   苏阮掐了他一眼,“就容许你说玩笑话?我也不过就是说了几句玩笑话罢了。”   陆朝宗伸手,搭住苏阮抱着画轴的手抚在手里轻捏了捏。   苏阮转头,定定的看向陆朝宗,“你不会真要娶吧?”   陆朝宗勾着苏阮的指尖,缓慢掀开眼帘,眸色暗沉,蕴着柔色,“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阮面颊泛红,连耳尖都点上了胭脂色。   伊白和尚看了一眼陆朝宗,又看了一眼苏阮,垂眸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曰,□□,空即是色。沧海桑田,不过转瞬,何必执着。”   “是呀,何必执着。”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接过伊白和尚的话,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似讽非讽,似嘲非嘲。   伊白和尚抬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肉饼,那肉饼已经冷了,失了最初的鲜香,只余下荤肉的腥气。   校场内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宜春郡主穿着烈火般的骑马装游转在宽阔的校场内,跟苏致清势均力敌,但那只是看起来的势均力敌,实际情况大概只有本人知晓。   其实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但宜春郡主不服输,她是决计不会将陈郡王府拱手让给陆朝宗的。   “本郡主今日累了,明日再比。”扔下手里的弓箭,宜春郡主高仰下颚,居高临下的看着站在自己马下的苏致清道:“明日卯时,在此处见。”   说完,宜春郡主驱马离开,转身之后面色瞬时变的难看至极。   宜华世子站在校场外,眼看着自家姐姐过来,当即就迎了上去,“姐。”   跨马而下的宜春郡主身上都是热汗,手掌上是被缰绳勒出来的血痕,双腿也因为长时间的骑马而僵直哆嗦。   “姐,你没事吧?”宜华世子看到宜春郡主那满手的血泡,一张清秀小脸皱的死紧。   “没事,习惯了。”宜春郡主咬牙,“明日卯时让人把校场围了。”   “姐,你要做什么?”听到宜春郡主的话,宜华世子面色大变。   “不做什么。”宜春郡主将绣帕绕在手上,暗暗捏紧拳头,“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生为陈郡人,死为陈郡鬼,为了陈郡,她什么都能做,不过只是杀个人罢了,有何难。   主位棚内,伊白和尚起身,俯身往校场内看去。“比完了?怎没个输赢?”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眉目轻敛道:“差条人命。”   “人命?”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蹙眉道:“什么人命?”一场招婿会,还能招出人命来?   “别怕,死不了的。”抬手抚了抚苏阮的额角,陆朝宗笑道:“今日去你家吃顿便饭。”   说是便饭,但陆朝宗来,王姚玉哪里敢怠慢,赶紧让厨房忙活了起来。而苏致清回府,也让心绪不佳的苏钦顺难得露出了个笑脸。   “给父亲请安,不孝儿回来了。”苏致清跪地,给苏钦顺行大礼。   苏钦顺赶紧上前,将苏致清从地上扶起,“这么多年,总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致清起身,双眸微红。多年漂泊在外,归家之时心中难免感触良多。   “在外可好?”苏钦顺是个严父,不会说过多关心之语,只干巴巴的憋出这么一句。   “劳父亲挂心,儿安好。”苏致清知晓苏钦顺的脾气,只又拱手,声音微哽咽。   苏钦顺颔首,眼眶通红,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道:“我听说你就是那轰动宋陵城的鹊翎徒?”拢着大袖单手负于身后,苏钦顺面容瘦削不少,看着有些精神不济。   “是。”苏致清点头,“承蒙师傅教诲,师故去后,让儿归家。”   “鹊翎人去了?”苏钦顺面色微惊。   “是。”苏致清面露悲切。   “唉。”苏钦顺摇头叹息,遗憾又一贤士故去,文人之间,总有一股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意,即使素不相识,相见时,也能相谈甚欢。   书房门口,王姚玉端着茶水进来,“儿啊,我听说你去参加了那宜春郡主的招婿会?”话说一半,王姚玉面露担忧,“你可,还未及弱冠呢。”   苏致清先是拱手与王姚玉行了一礼,然后才道:“母亲,儿省得,定不会拖累苏府。”   王姚玉面露尴尬神色,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漆盘放到茶案上。   陈姨娘的这个孩儿,一向是个聪明人,她也没费心多管,只平日里吃穿住行不缺着就好。现在她苏府刚刚挺过大关,风雨飘摇未定,若是再出什么事,她一介妇孺真是挨不住。   “致清呀。”苏钦顺叹息,“你年纪到了,想成家是好事,可是这宜春郡主不是能胡乱招惹的人。”   经历了许多事的苏钦顺说话也没有了先前的刻板,反而是学会了与人相谈说事,不再一意孤行的任凭自己的性子拍案定板。   “父亲,我心中有数,请您相信孩儿。”苏致清神色笃定。   苏致雅也站在一旁拱手帮道:“父亲,二弟一向聪慧,此事您就交给他吧,儿相信二弟一定是另有打算。”   苏钦顺抬头,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苏致雅和苏致清,已然显出几褶明显皱纹的严肃面容上露出担忧,然后叹息着缓慢点了点头,“日后这朝廷,都是你们这些初生牛犊的。”   苏致雅在待参加明年的春闱,以他的才情,搏个前三甲不在话下。苏致清顶着一个鹊翎徒的名头,即便身份不够,做个幕僚食客,那也是前途无量。   而对于苏致雅和苏致清在做的事,苏钦顺哪里会不清楚。   他身居官场多年,难得能算作是那出淤泥而不染之辈,但事实证明,有时候自己认为对的,不一定是对的,自己认为错的,在旁人看来,反而才是对的。   太干净的人,是会生病的。所以他已抱恙数日,许久未上过朝了。   “老爷,吃茶。”王姚玉上前,给苏钦顺端了一碗茶水,然后伸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碗道:“朱大夫说要让你按时吃药。”   “知道了知道了,放着吧。”苏钦顺吃了一口茶,却没动那药。   “不行,现下就要喝了。”王姚玉难得的显出一抹硬气。   苏钦顺无奈,只得端起那药碗吃了。王姚玉面露喜色,赶紧又给苏钦顺添了一碗新茶。   “对了,晚膳都备好了吗?”放下药碗,苏钦顺抹了抹胡须,只觉口中发苦。   “备好了。”王姚玉点头,“我听说那摄政王茹素,所以备的都是素食,咱们今日就一块用素宴吧。”   苏致雅轻笑道:“母亲,摄政王已然不茹素了。”   “什么?不茹素了?”王姚玉微惊,惊惶道:“那可如何是好?我这备的都是素食呀!”   “母亲,时辰还早,您可以再让厨房备些好物,比如樱桃肉之类的酸甜开胃的荤物。”苏致清接过话道。   “哎呦,对对对。”王姚玉赶紧提着裙裾出了书房。   书房外,苏阮正蹲在地上跟苏惠德说话。   苏惠德拽着手里不知道从哪处摘过来的桂花枝,啃得满嘴都是,苏阮又哄又骗了半日,还是不能将那桂花枝给骗过来,而且她发现,就算是明抢,她竟然都抵不过苏惠德的力气。   “德儿,二姐给你吃奶酥,你把桂花枝给二姐好不好?”苏阮和缓着声音,小心翼翼的伸手捏住了那桂花枝一角。   苏惠德一扭身,声音钝钝道:“二姐,骗人。”她根本就没有闻到二姐身上有奶酥的味道。   “那,那二姐给你做桂花糖,你把这桂花枝给二姐,二姐立马就让厨房收拾好了,做给你吃,好不好呀?”苏阮搜刮了肚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哄骗不住她这看似愚钝,其实聪明过人的四妹妹。   苏惠苒摇头,抓了一把桂花往嘴里塞。   “哎呦,都没洗过呢。”苏阮急了,用绣帕堵住苏惠德的嘴,才堪堪阻止了她的动作。   从书房门口出来的苏致清瞧见这幕,拢袖蹲到苏惠德面前,“可是四妹妹?”   苏惠德转着一双眼,定定瞧了苏致清片刻。   “来,这是百花露和干花片,五湖四海,尽在其中。”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白玉瓷瓶和一绣囊,苏致清将其递给苏惠德。   苏惠德双眸一亮,赶紧扔了手里的桂花枝将那百花露和干花片给抱了过来。   苏阮口干舌燥的说了半柱香的时辰,却抵不过苏致清这三言两语。她深觉,这人的脑子还是要聪明些的好,你看,连口舌都不必费。   “二妹妹,这是给你的。”苏致清又从宽袖内掏出一物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眸色轻动。   这是一本怪志闲谈,是苏府内决计不会出现的书,但却是苏阮最喜看的书。   “我院子里头还有一箱子,二妹妹若是看着欢喜,便来寻我。”苏致清瞧见苏阮如获至宝的表情,脸上也显出一抹明显笑意。   “多谢二哥哥。”虽多年未见,但苏致清此番举动,却是一下便抓住了人心。 ☆、104独发      晚间, 月朗星稀,苏府的膳堂内摆上了晚膳。   一方大圆桌上, 坐着苏府男丁, 后头的小厅内则坐着苏府女眷。   苏惠苒坐在苏阮身旁,捏着手里的玉箸, 恨得咬牙切齿, 不为其它,只是因为那厉蕴贺随着陆朝宗一道来了苏府, 还大刺刺的将苏惠苒的那方绣帕系在了手腕上。   苏阮伸手,给苏惠苒夹了一个鱼丸。“大姐, 吃鱼丸吧。”   苏惠苒咬牙, 使劲的咬住那鱼丸嚼, 动作之大,简直就像是在喝某人的血,吃某人的肉。   王姚玉瞧见苏惠苒的动作, 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脸上显出不悦道:“大姐儿, 好好用膳,做什么呢?”   苏惠苒拿着玉箸的手一顿,缓慢点了点头。   一顿饭, 吃的悄无声息,前厅时不时的传来说话声,苏阮侧耳听着,却是始终听不见那人的说话声。   晚膳毕, 丫鬟端来茶水漱口,苏阮拢了拢裙裾,与王姚玉行礼道:“母亲,我去院子里头转转,消消食。”   “去吧。”王姚玉擦着嘴角,满眼慈爱。   苏阮转身去了,苏惠苒也坐不住,她扭身便回了苒香阁。剩下四姐儿苏惠德,还在那扒拉着米饭,吃的满嘴满脸都是。   王姚玉看到这副模样的苏惠德,无奈叹息。   这事还是要说呀,老爷日日呆在家里,哪里能瞒得住哟。   院子里挂着琉璃灯,一树丹桂开的正盛,那浓郁的丹桂香气弥散,弄得整个院子里头都是那桂花香,处处围堵,让人有种寸步难行之感。   苏阮只站了片刻,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转身想走,却是冷不丁的撞上了身后的人。   绶带上玉环相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清冷的檀香味将那桂花香驱散开。苏阮抬眸,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陆朝宗,她轻眨了眨眼睫,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勾住了他的大袖。   “你怎么总是喜欢神出鬼没的?”软着声音的苏阮糯绵绵一团的站在陆朝宗面前,穿着绣鞋的脚微微踮起,指尖用力,将那大袖拉直。   感觉到挂在自己大袖上的力道,陆朝宗抬手,揽住苏阮的腰肢将人往那棵桂花树下带。   桂花树开的正浓郁,扑鼻而来的桂花香气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味道好重。”苏阮背靠在桂花树上,一张白瓷小脸半隐在夜色中,鸦青色的垂发披散下来,渡着一层浅淡月色。   凝结的月光像霜一样的覆在地面上,光亮亮的像是白日里耀眼的光斑,但却散发着冷凝的触感。   明明是光,却是冷的。   “我今日吃到了樱桃肉。”陆朝宗单手撑在身后的桂花树上,俯身之际将苏阮笼罩在自己的大袖中。   苏阮的指尖还捏着陆朝宗的袖口,她拽着那滑料,轻轻的扣着上面的暗纹,“那樱桃肉是苏府的小厨头做的,自然比不上宫里头的御厨。”   “嗯。”陆朝宗低缓应了一声,说话时距离苏阮极近,苏阮的鼻息间都是那浓郁的桂花香气,闻了之后脑袋涨疼的有些转不过弯来。   “花前月下,阿阮不觉得应当做些什么吗?”陆朝宗伸手,勾住苏阮腰间的丝绦轻滑。那丝绦由七彩绳编成一股而制,缀着香囊物事,细碎的流苏滑过陆朝宗的指尖,留下一阵酥麻触感。   苏阮扯着陆朝宗的宽袖,心口“砰砰砰”的跳的厉害。“花前月下,不应当是赏月赏花,赏风景吗?”   “阿阮想赏月,赏花,赏风景?”陆朝宗突然放开苏阮的丝绦,大袖拢起,将人围堵在自己怀中。   桂花香气被隔绝在外,苏阮闻着这熟悉的檀香味,纤长睫毛轻眨,向上看时眼尾散开,将面前浸在月色中的陆朝宗尽收眼中。   陆朝宗虽已年近三十,但却长相俊美,浑身气质出众,那种沉淀多年的威压,不是年轻的毛头小伙能比的上的。   “是啊,想赏月赏花,赏风景。”苏阮顺着那袖口,抬手攀上陆朝宗抵在桂花树上的手腕。   感觉到那温热的触感,陆朝宗的手腕一瞬绷紧,手骨明显凸起。   苏阮按在那手骨处,轻轻的磨了磨,触到他覆着一层厚茧的指尖。   “这是茧吗?”按着那茧,苏阮跟陆朝宗对着指尖,一点一点的扣弄着。   陆朝宗眸色暗沉,呼吸微重,单手揽住苏阮的腰肢就把人带上了树。   桂花树轻动,摇摇簌簌的落下一层细小桂花,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苏惠德抓着手里的莲雾站在桂花树下又蹦又跳的。   苏阮胆战心惊的攀在陆朝宗的身上,心口跳的厉害。   这厮怎么总是做些能把自个儿给吓昏过去的事儿?   “怕什么?”懒洋洋靠在粗实主干枝桠上的陆朝宗把苏阮抱在怀里,声音沉哑道:“不是要赏月,赏花,赏风景吗?”   她是想要赏月,赏花,赏风景,可是不是这么个赏法!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苏阮唯一的支撑力都在陆朝宗的身上,她斜掐了陆朝宗一眼,眼角被吓得有些发红。   陆朝宗搂着苏阮的腰肢轻晃,桂花树上便又落下一层桂花。   树枝轻摆,苏阮身上层叠的罗裙轻晃,漾出一圈又一圈的裙晕。头顶有桂花落下来,洒了两人一头一身,香味渐浓,弄得人神魂颠倒。   苏惠德举着手里的莲雾,还在桂花树下又蹦又跳的,甚至在张嘴接那落下来的桂花,被急急赶来的王姚玉给抓了回去。   鸟鸣虫唤,皎月清冷。   苏阮颤颤巍巍的坐在陆朝宗怀里,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一手抓着他的大袖。   “别怕。”陆朝宗抬手帮苏阮把粘在头发上的桂花一点一点的剥下来。   苏阮轻摇了摇头,脚下空荡荡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我们下去吧,好高。”   “不会摔着你的。”陆朝宗单手搂住苏阮的腰肢,将她腰间的丝绦缠在自己的绶带上,一圈一圈的绞在一起,就像纠缠不清的两人一样。   丝绦被拉紧,苏阮贴在陆朝宗的胸口,一双脚缩在裙裾里,漾开的裙摆被风微微吹着,划出罗色弧度。   “哎呦,你怎么总是不听我讲话。”苏阮急了,千转百回的落出一句话,糯瓷瓷的哼在喉咙里,只勾的人心都痒了。   陆朝宗低笑,抬手覆上苏阮的双眸道:“嘘。”   苏阮被遮了眼,瞧不见眼前的东西,鼻息间的桂花味愈发浓厚了几分。发髻上被簪上一支微冷的物事,沉甸甸的似乎有些分量。   “是什么?”苏阮抬手掰开陆朝宗的手抱在手里轻捏,那硬邦邦的厚茧戳在她的肌肤上,触感尤其强烈,似乎都能磨破她的一层皮。   “猜猜。”陆朝宗懒着嗓音,轻勾住两人缠在一处的绶带和丝绦。   苏阮伸手,把那发髻上的东西拿下来。就着月色,玉质的发簪干净透白,入手微软温热,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玉。   “这上头雕着东西。”苏阮眯眼,将这支玉簪拿到月光下细看,就见上头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玉兔,正抱着手里的一支桂花枝在逐月。   那桂花枝枝叶分明,就连脉络都勾勒的清晰,被玉兔攥在手里,苏阮似乎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不对,她这身下可不就是一大棵桂花树嘛,自然是香气扑鼻了。   “这是你自个儿做的吗?”苏阮歪头,转身的时候长发团在陆朝宗的脖颈处,痒麻麻的贴着肌肤。   抬手拨开苏阮的发丝缠在指尖,陆朝宗伸手拿过那支玉簪给苏阮插在发髻上。   “玉簪配美人,再好不过。”贴着苏阮的耳畔,陆朝宗声调极慢的说着话,苏阮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   “你是不是吃了酒?”苏阮伸手,突然抬手捧住了陆朝宗的脸。   即便是细看,陆朝宗的脸也依旧俊美如铸,就像画中走出来的美男子,堪比那掷果盈车的潘安。   “阿阮想知道,不若自个儿尝尝。”陆朝宗靠在那处,狭长的双眼轻眯,似乎有些醉态。   苏阮抚着他面颊的手轻顿,然后凑上去闻了闻。   小巧的鼻尖触在陆朝宗挺翘的鼻骨处,轻点上一点,相触即逝。   “没有酒味,还是有酒味呢?”苏阮眸色困惑的趴在陆朝宗的身上,声音细软道:“桂花味太浓了,我闻不出来。”   “呵。”陆朝宗低笑,抬手压住苏阮覆着长发的后颈,“闻不出来,可尝尝。”   “你休要骗我,我才不尝。”苏阮一手捂住陆朝宗的嘴,飘扬的裙裾荡在枝桠上,那缀在双耳上的一对玉兔耳坠与簪在发髻上的玉质发簪相得益彰,乍眼一看便是一套。   “这玉簪子,是不是与这耳坠子是一对?”苏阮动了动脚,桂花树便稀稀拉拉的落下一层桂花,连带着两人身下的枝桠也动了动,苏阮不稳的抱住陆朝宗。   “嗯。”陆朝宗缓慢应了一声,一声眼目不转睛的盯住了苏阮那柔软的唇瓣。   “我就知道。”苏阮抿唇,眼中带笑。   这玉簪子与耳坠子是一对,这厮都不知道早就窥觊她多久了。   真是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作者有话要说:  伪君子小宗宗:想亲…… ☆、105独发      携着晦色的乌云遮蔽了皎月, 苏阮看着眼前的陆朝宗,他那双漫不经心的眸子里印出自己的倒影, 裹挟着月色, 带着桂花甜腻的味道。   “依我看,还是尝尝的好。”修长手掌扣住苏阮的后脑, 径直就把人给按了下来。   鼻息间的桂花味更浓, 苏阮终于发现,这厮原来是饮了酒的, 怪不得瞧着有些醉态,只是不知这醉态是真醉态, 还是假醉态。   借酒装疯这种事, 苏阮觉得以这厮的品性, 也是做得出来的。   酒香混着桂花香,勾着苏阮的舌尖,攻城略地。   苏阮晕乎乎的就像是吃了一坛子的桂花酒, 浑身飘荡,仿佛现在的她不是坐在苏府的桂花树上, 而是飘在那月宫的白玉桂花树上。   一阵晚风吹过,稀稀落落的又飘下一层桂花,不远处有丫鬟抱着竹篓子过来摘桂花, 却被站在垂花门口的刑修炜给拦住了路。   丫鬟疑惑的顿住步子,不经意间抬眸,就瞧见那挂在繁密桂花树上的一尾裙裾,飘飘荡荡的勾着人心。   “去吧。”刑修炜低缓开口, 面容柔和。   丫鬟面色微红,赶紧抱着竹篓子跑远了。   桂花树上,苏阮躺在陆朝宗怀里,面色坨红,发髻歪斜,那支玉簪子摇摇欲坠的插在发髻上,被陆朝宗伸手扶正。   “可尝到了?”含着苏阮的唇瓣,陆朝宗低笑,阵阵飘进苏阮耳中,带着沙哑的回响。   “你饮酒了。”苏阮睁着一双眼,手里攥着陆朝宗的衣襟。腰间的丝绦和他的绶带绞在一处,根本离不开半分。   “是什么酒?”捏着苏阮的耳垂,陆朝宗伸手点住那轻晃的玉兔耳坠裹在掌心里把玩。白玉小耳跟那白玉耳坠揉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哪个更滑。   “桂花酒……”苏阮晕晕乎乎的吐出这三个字,软腻的嗓音就像是含着桂花蜜一样的甜美。   “错了,再尝尝。”抬手勾住苏阮的下颚,陆朝宗俯身,修长大掌按在她的后脑上。   月儿躲在云层后,缓慢露出一些皎色,银霜似得渡在两人身上。   苏阮的口中混着酒香,充斥在鼻息间,犹如饮了一坛子,面颊羞红,脑子浑噩。她缓慢闭上双眸,唇齿相碰间,有桂花飘落,被抿进唇瓣里,微涩,却甘甜,两唇相触时,有花汁被挤出。   当苏阮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芊兰苑的月洞门架子床上了。平梅蜷缩着身子躺在一旁的绣床上给她守夜,琉璃灯微亮,罩着一层纱罩子挡住了光亮,只晕出一层浅淡光色,似乎是怕扰了她。   苏阮撑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身,有些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二姐儿?”听到动静,平梅从绣床上起身,端了一盏琉璃灯过来。   “嗯……”苏阮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平梅赶紧给她端了一碗凉茶来。   伸手接过平梅手里的凉茶轻抿一口,苏阮揉了揉额角,“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摄政王抱您回来的。”平梅把琉璃灯放到一旁的灯架子上,又给苏阮添了一点茶道:“二姐儿,您身上落得都是桂花,奴婢给您换件衣裳吧?”   “嗯。”苏阮点头,就着平梅的手从架子床上起身,浑身懒怠的紧。   到彩绘纱屏后换好了裙衫,苏阮靠在美人榻上,伸手触了触自己的唇瓣。那里有些红肿,唇内还有被咬破的口子。苏阮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刺痛。   平梅拿了梳子过来,跪在地上帮苏阮将夹杂在长发内的桂花一点一点的梳去。   细小的桂花落在白玉瓷砖上,星星点点的带着浓郁的桂花香,苏阮恍惚想起那时候的事。   桂花香味太浓,她有些喘不过气,可那厮不放过她,她一急,竟然就厥了过去,也真是丢脸丢到芊兰苑里头来了。   用手里的绣帕遮在脸上,苏阮面色燥红的厉害,细细喘息着。   平梅跪在地上垂着眉眼,犹豫半响后才缓慢开口道:“二姐儿。”   “嗯?”苏阮心中存着事,轻应了平梅一声。   “二姐儿,奴婢上次瞧见,您与皇上睡在了一处……”   苏阮捏着绣帕的手一顿,然后缓慢将那绣帕从脸上揭了下来。她知晓平梅的担忧,只笑着解释道:“皇上年幼,闹着定要与我睡。你不是还听见她唤我奶娘了吗?”   “二姐儿,奴婢只是担忧您。”平梅知道,自己也是多忧虑了,有摄政王护着,还怕二姐儿出什么事儿吗?   苏阮轻笑,眉目舒展,身子斜斜的靠在美人榻上,唇瓣微红,就像是被抹了一层胭脂蜜似得。“平梅,你担忧我,我知晓,此事我自有分寸。”   “嗯。”平梅点头,手里掬着苏阮的一捧垂发。那发又细又直,绸缎似得几乎抓不住。   内室陷入沉静,外头月色渐亮,苏阮转头透过身旁半开的绮窗看了一眼窗外。   窗绡细薄,遮了皎月,只模模糊糊的瞧见个影子。苏阮想起陆朝宗,想起那桂花树,又觉羞恼。   她这几日怕是都不想见着那厮,哪里有他那样的,咬着就不松口,就像是饿了十余年的人刚刚才尝着肉味一样。   不过细想下,那厮茹素数载,确是刚刚开了荤。   扭头将脸贴到软枕上,苏阮看着面前的平梅,“平梅,你今年几岁了?”   “奴婢十九了。”   “十九了啊。”苏阮低低的沉吟一声,然后道:“冬至日,我就要出嫁了,你是随我一道去摄政王府呢,还是想在苏府内寻个安生人嫁了?抑或是想出府,我都是准的。”   平梅抬眸,面色微急道:“奴婢只愿一生追随服侍二姐儿,并无他求。”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心里话而已,你别急。”伸手握住平梅的手将人从地上拉起来,苏阮带着她坐到美人榻上。   院子里头静悄悄的,连虫鸣都没有,驱蚊的艾草挂在窗棂上,角落处也点着熏香炉。   苏阮垂眸,看着平梅略微粗糙的手,摇头轻笑道:“我都说了,那些粗活让小丫鬟做就好了,你看你,把手养的这么糙。”   “小丫鬟我不放心。”平梅缩了缩手,有些羞赧。   苏阮轻笑,微微侧身将头靠在平梅的肩膀上。   平梅一瞬绷紧了身体,十分紧张。   “平梅,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不愿你如此为我。”苏阮一直记得那个时候的平梅挡在她的面前,为她挡了锦衣卫的刀。对于此,苏阮是愧疚的,她不想平梅为了她而放弃性命。   “二姐儿,奴婢是心甘情愿的,您不必放在心上,奴婢如此做,只是觉得心安。”平梅鼓起勇气,反握住苏阮的手,郑重其事的道:“奴婢若是有事,定然会与二姐儿说的,奴婢若是有了欢喜的人,也是会与二姐儿说的。”   说到后半句,平梅不自觉的便红了脸,显然也是想过这些事的。   “好。”苏阮微笑颔首道:“指不定那摄政王府内,有更合适咱平梅的人。平梅这般好,值得好的,不急。”   “二姐儿睡吧,天色晚了。”平梅红着脸起身,将苏阮扶到架子床上。   苏阮躺倒在架子床上,看着面前的床帐层层叠叠的笼罩下来,将那晕黄的琉璃灯盏隔在外头。   床头小几的素瓶内置着一支桂花枝,苏阮伸手拨了拨,鼻息间便立时充斥了那股甜腻味。她伸手取下,把它扔出了床帐子。   一瞧就是那厮放的,什么玩意,她才不稀罕呢!   一觉睡到天亮,苏阮迷迷瞪瞪的突然猛地一下从架子床上起了身。   昨日里在宜春郡主的招婿会上,陆朝宗是不是说了什么“人命”?那人命不会是二哥吧?   “平梅?”苏阮撩开床帐起身,急匆匆的寻平梅。   平梅端着早食过来,看到赤脚站在珠帘处的苏阮,赶紧上前道:“二姐儿,怎么了?”   “二哥呢?”   “二少爷?这一大早上的就出去了。”平梅放下手里的早食,帮苏阮穿上绣鞋道:“您怎么没穿绣鞋就下床了呢?”   苏阮攥着手里的珠帘,略思片刻后道:“快,咱们去陈郡王府的校场。”   “二姐儿,可是有事?”   “嗯。”苏阮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有些急切的催促道:“快去。”   “哎。”平梅应,先服侍好苏阮洗漱,便去外头喊了婆子赶马车过来。   当苏阮急匆匆的赶着马车到陈郡王府的时候,就听到里头那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宜伦郡君。”苏阮眼尖的瞧见那挤在人群里面的宜伦郡君,赶紧疾步走了上去。   转头看到苏阮,宜伦郡君微红了红,然后低头往旁边缩了缩。   苏阮瞧见宜伦郡君的动作,赶紧一把搭住她的胳膊道:“宜伦郡君,可是那校场里头出了事?你瞧见我二哥了吗?就是昨日里的鹊翎徒。”   宜伦郡君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主位棚子道:“在那里头呢。”   “多谢。”苏阮话罢,就要上去,却是反被宜伦郡君拉住了罗袖。   “宜伦郡君可是有事?”   “这个,那个。”宜伦郡君低着脑袋,声音缓慢道:“那棚子里头坐着皇上和摄政王。”   “是。”苏阮点头。这两个她还挺熟,特别是其中一个昨晚上还见过。   “你,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哥哥也在里头。”宜伦郡君支支吾吾半日,终于是吐出了这句话。   苏阮愣了愣,然后点头道:“好。”   宜伦郡君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意,紧跟在苏阮身后往主位棚子那里去。   刑修炜正候在棚子处,瞧见苏阮过来,赶紧行礼。   “刑大人,我可以进去吗?”苏阮开口道。   “摄政王妃稍等,现在里头乱的很,怕伤了您。”刑修炜刚刚说完话,就看到那棚子里面被扔出来一只茶碗,“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裂成碎片。随后是宜春郡主那熟悉的嗓音高昂传出。   “十八,他才十八,本郡主说的是弱冠!”   “差了两岁而已,反正身上也不差东西。”相比与宜春郡主气急败坏的声音,陆朝宗那不咸不淡的慵懒声音就显得尤其凸显。 ☆、106独发   “陆朝宗, 你不就是想要我陈郡的军队吗?如此处心积虑,哪里是君子所为!”宜春郡主还在砸着东西, 尖利的声音歇斯底里的从里面传出来。   “本王从未说过, 本王是君子。”   陆朝宗的面皮,苏阮是知道的, 所以当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时, 也不奇怪。只是宜春郡主不知陆朝宗的真面目。她一开始与虎谋皮,虽处处小心, 但却还是着了陆朝宗的道,现下被推着送到了虎口, 前有虎后有狼的逃脱不得。   帐内吵得厉害, 站在苏阮身旁的宜伦郡君显得尤为焦灼。   苏阮转头, 看向身旁的宜伦郡君,“宜伦郡君可是身子不适?”   宜伦郡君摇了摇头,双耳上圆润的珍珠耳坠子跟着晃了晃, 她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苏阮身旁的刑修炜。   刑修炜一脸笑意盈盈的样子,活像是尊杵在棚子门口的弥勒佛。   宜伦郡君扭着手里的绣帕, 伸手扯了扯苏阮的大袖,“你跟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苏阮犹豫片刻, 然后轻点了点头道:“昨日里宜伦郡君救了我,我还未向宜伦郡君道谢呢。”   “不必,此等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宜伦郡君朝着苏阮轻摆了摆手, 然后与她一道往拐角处走去。   拐角无人,只有一方圆桌置在那处,上头摆着一些糕点。   宜伦郡君坐下来,先是往嘴里塞了一块糕食,囫囵嚼了吞下去,然后才鼓起勇气与苏阮说话,“我昨天都听到了。”   “什么?”苏阮凑过头去。   “我听见宜春郡主跟我哥哥商量,说要在比试时故意败给我哥哥,然后又听见……”说到这里,宜伦郡君的脸上显出一抹难色,她焦躁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语气艰难道:“然后说要杀了你的二哥哥。”   说这话时的宜伦郡君显然十分惊惶,她努力的咽着堵在喉咙里面的糕点,一双圆眼瞪得极大,“你的二哥哥怕是已经出事了。”   “杀人?”苏阮惊呼,原来昨日里那陆朝宗说的话确是别有深意的。   想罢,苏阮急忙想起身,却是被宜伦郡君慌里慌张的拉住了胳膊,“我哥哥,我哥哥他是拒绝的,你要告诉你二哥哥,我哥哥他没有想害人的。”越说越急,宜伦郡君红了眼眶,几乎要哭出声来。   苏阮安抚的拍了拍宜伦郡君肉乎乎的手背,“我都知晓,宜伦郡君与小侯爷是难得心善之人,定然不会做出这等害人之事。”   只是那宜春郡主也是太狠了一些,竟然想置人于死地。   “多谢宜伦郡君提醒。”苏阮提着裙裾,径直走回到了刑修炜身旁,“刑大人,我二哥在何处?”   “二公子受了点轻伤,姚太医正在为其诊治。”刑修炜道。   “劳烦刑大人唤人引我去看看。”苏阮面露急色。   “是。”刑修炜应了,抬手招过一女婢。苏阮随着那女婢去往陈郡王府的客院。   客院很大,住着前来参加此次招婿会的年轻才俊,女婢十分知礼,一路带着苏阮进到苏致清所在的屋子,未让苏阮碰着一人。   屋内,苏致清正坐在实木圆凳上由姚太医包扎伤口。   苏阮上前,声音细喘道:“二哥,你没事吧?”   苏致清抬头,瞧了一眼面前的苏阮笑道:“一点小伤罢了。”   苏阮提着裙裾坐到苏致清身旁,细眉紧蹙,“二哥,我真是不知晓你为什么偏要来参加这招婿会。你这般不是明知道是虎穴,还往里面闯吗?”   苏致清轻笑,峰眉微敛,“二妹妹以为我是来闹着玩的吗?”   “我自然知晓你不是来闹着玩的,只是你如此,这不是赔了一辈子吗?”如果苏致清日后真与那宜春郡主在一处了,这日子哪里会好过。   “二妹妹担忧我,我甚是欢喜,只此事太过复杂,我也不好与二妹妹细说。”苏致清看了一眼自己包扎好的小臂,伸手放下自己折起的宽袖道:“二妹妹,我还有事,你先在这处静候我片刻。”   “二哥……”   “二妹妹尽可放心。”苏致清打断苏阮的话,声音清晰道:“我有分寸。”话罢,苏致清便急匆匆的去了,留下苏阮一人与那姚太医坐在一张圆桌上。   “这,姑娘。”姚太医与苏阮也算是熟人了,他伸手捋了一把胡须,“姑娘不必烦忧,苏二公子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不碍事的。”   苏阮抿唇,轻点了点头,“多谢姚太医了。”   “不敢不敢。”姚太医摆手,背起药箱告辞。   苏阮看着姚太医的身影走远,踌躇片刻后就起了身,准备回那主位棚子里瞧瞧,谁知刚踏过门槛,迎面就撞上了一人。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手执折扇的男子身形俊朗,容貌俊美,头戴玉冠,漆发如墨。   苏阮斜睨了一眼面前的人,没好气的道:“假和尚,你别以为你套了发套子,我就认不得你了。”   伊白和尚拢了拢宽袖,侧身挡住苏阮的路道:“姑娘好眼力。”   苏阮不耐烦的伸手打开他手里的折扇,“我有事,你别挡着我。”   “哎。”伊白和尚“刷”的一下打开手里的折扇,“姑娘,这天色闷热,不若来碗凉茶去去火气?”   苏阮瞪眼,眼尾上挑,显出一股怒意。   伊白和尚赶紧拱手,“是摄政王让和尚我来的,姑娘随我进来吧。”话罢,伊白和尚自顾自的先进了屋子。   苏阮犹豫片刻,转过身重新坐回实木圆凳上。   伊白和尚给苏阮倒了一碗凉茶,然后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一青瓷小瓶。小瓶内装着桂花蜜,粘稠细腻的滴滴粘连,被倒进那凉茶里。   “请。”香甜的桂花蜜浸在凉茶里,喷香扑鼻,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苏阮不自禁的舔了舔唇,唇角上的细小伤口尚未愈合。   伸手端起那凉茶轻抿一口,苏阮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   伊白和尚拢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凉茶,然后缓慢开口道:“我与摄政王也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你们穿不穿一条裤子,与我何干?”苏阮放下手里的茶碗,语气微冷道:“假和尚,你若是无事,我便要走了。”   “莫急,莫急。”伊白和尚饮了一口茶,抬眸看向苏阮道:“小时,我父亲嫌那厮调皮闹事,便责罚他在庭院内站了半宿。那东西出歪心思,学了癫痫躺在庭院里不省人事。大雪的天,硬生生的冻了半个时辰才被人抬进屋子里头去。”   “陆朝宗这个人呀,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我父亲此后,便再未找过他的麻烦,并与我说,惹谁也不要去惹这只狼崽子。”   在苏阮的心目中,陆朝宗确实是个狠戾之人,但她却不知道,这人自小便是如此心思,看来他那诡谲心思与家里头的身边人是脱不开关系的。   苏阮刚刚想罢,便听到伊白和尚继续道:“先帝时,外戚掌权,宦官横行。陆朝宗的祖父便是先帝眼前的大红人,他的性子最像他祖父,所以最得喜爱,走到今日,虽步步艰险,但胸有成竹。”   “你想说什么?”苏阮知道,这人拉拉杂杂的与自己说了一大堆,定然不会只是想告诉她那陆朝宗有多阴险狡诈。   伊白和尚叩了叩圆桌面,突然探身朝着苏阮的方向道:“那陆朝宗不是个好相与的,姑娘不若随了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做那皇天寺庙的女主子,日日都有香火钱可挥霍。”   苏阮静坐在那处没动,良久后才道:“假和尚,那陆朝宗好歹还拿十里红妆和万亩良田来求娶我,你一个破庙就想异想天开,怕不是吃多了荤物,噎住了脑袋吧?”   “哈哈哈。”伊白和尚大笑,“说笑而已,姑娘怎还当了真呢。”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伊白和尚抹了一把嘴道:“陈郡王府闹开了,那厮让我在此拘着你,莫让你瞎跑。”   “仅此而已?”苏阮蹙眉,脸上露出犹疑。   “仅此而已。”伊白和尚笃定点头。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抿唇道:“那棚内如何了?”   “吵着呢。”   “宜春郡主若是抵死不嫁,会如何?”苏阮压低了几分声音。   “牛不喝水,强按头。”伊白和尚凉凉吐出这句话来。   苏阮面露不赞同,但觉得此事也不是自己能置喙的。她只是觉得宜春郡主那般的烈女子,若是真被逼出个好歹来,该如何是好。   “姑娘要知,陈郡王府内除了宜华世子与宜春郡主,还有其他的庶子庶女。现今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势单力薄,若是抵死不从,那陆朝宗手里的棋子多着呢。毕竟愿意用陈郡军队换取爵位的庶子,不在少数。”   所以那宜春郡主真是被陆朝宗逼到了绝路上?   苏阮单手撑住下颚,细眉紧蹙。   “姑娘莫扰。”戴了假头套的伊白和尚也似变成了一介翩翩风流佳公子,说话时文绉绉的带着酸气,“这宜春郡主毕竟是一介女流,看不到大势所趋,现今宋陵城内摄政王府的势力一手遮天,她何必钻那牛角尖呢。”   “陆朝宗要了陈郡的军队做甚?”苏阮突然开口道。   伊白和尚轻笑,“削藩。”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马蛋,说好的给我抬轿子呢?臭不要脸! ☆、107独发      翌日, 皇上下旨,因小陈郡王违犯宋丧制, 被削去一郡。   这样的借口, 明眼人都能瞧清楚是在耍什么手段,可是这圣旨后头的人是陆朝宗, 陈郡王府毫无办法。   宜华世子刚刚继承爵位变成小陈郡王就遭逢此事, 心绪自然不好,所以在大街上与苏阮的马车对面相逢时, 便将人堵在了路间。   “姑娘,陈郡王言, 他们的马车车轮子坏了, 让不了路, 也挪不了地。”驾车的马车夫一脸为难道。   苏阮蹙眉,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苏惠苒。   苏惠苒朝着苏阮轻摇头道:“不好得罪。”   苏阮点头,然后伸手撩开马车帘子, 朝着马车夫道:“先把咱们的马车赶到旁边去,再将我们的车轮子换给他们。”   他们这两辆大马车堵在路上, 前前后后的人过不去,怕是一整条街都得给堵了。   “是。”马车夫应声,赶紧去寻了那陈郡王府的马车, 半响后却是一脸为难的回来了。   “怎么样了?”苏阮半撩开马车帘子,就见那小陈郡王穿着宽袍,头束玉带,正站在那马车夫身旁面无表情的盯着自个儿看。   “马车坏了, 借地。”小陈郡王拢着宽袖,连马凳都没用就蹦上了苏阮的马车。马车一阵摇晃,苏阮没坐稳,跌跌撞撞的往马车壁上靠去,额角撞得有些疼。   伸手捂住自己的额角,苏阮看了一眼那鸠占鹊巢坐了她的坐垫,一副自来熟模样的小陈郡王,有些无奈的蹙眉道:“王爷,我与大姐是要去胭脂铺子。”   “本王也去胭脂铺子。”小陈郡王面色难看的坐在那里,连一眼都未往苏阮的脸上瞟去。挺了挺身,小陈郡王继续道:“谁规定只有女子才能用胭脂?”   苏阮抿唇,转头看了一眼苏惠苒。   “既如此,那便随王爷的意吧。”苏惠苒伸手,将缩在马车壁旁的苏阮拉了过来,分给了她半个坐垫。   马车辘辘行驶起来,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侧眸看向那小陈郡王道:“王爷,不知宜春郡主身子如何了?”   昨日里,宜春郡主从陆朝宗的棚内出来之后,便宣称染了风寒,招婿会之事挪后。却是不想陆朝宗步步紧逼,以陈郡王府违犯宋丧制一事削了陈郡内一松海小郡,这招釜底抽薪让原本没病的宜春郡主都给气出病来了。   小陈郡王转头,那张稍显稚气的脸上显出怒色,咬着牙缝蹦出四个字道:“卧病不起。”   毕竟年幼,还是个半大少年,小陈郡王的脸上藏不住情绪,根本就不是陆朝宗那只老家贼的对手。但其实说起来,就算是整个陈郡王府的人都加在一块,也比不过陆朝宗那只老家贼。   马车停在胭脂铺子前头,苏阮与苏惠苒一道下了马车,小陈郡王拉拢着一张脸,活像是个小老头一样的跟在两人身后进了胭脂铺。   胭脂铺的老板娘与苏惠苒是旧相识,瞧见人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大姑娘好久不来了,今日想要瞧瞧什么?”   “随意看看,你不必招呼。”苏惠苒笑道。   “哎。”老板娘应了,转头看到身后的小陈郡王。“这是哪家的公子呀?长的真是俊俏,可是来给姑娘买胭脂的?”   小陈郡王上苏阮的马车上的急,根本就没有带随侍,这会子被那老板娘搭话,不耐的扬袖道:“本王也是你能置喙的?”   听到小陈郡王的自称,那老板娘面色微变,“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说完,老板娘便赶紧缩着身子回了柜台,连个头都不敢露。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那小陈郡王,随手拿起一胭脂盒放在掌心里把玩。   小陈郡王立在胭脂铺的门口,虽年幼,但自小带出来的气势却不小。   苏惠苒伸手轻扯了扯苏阮的大袖,掩在绣帕下的手朝着胭脂铺的后头指了指。   苏阮会意,朝着苏惠苒轻点了点头。   “大姐,我瞧着这胭脂都不甚好。”苏阮扬声,眼尾轻瞟了瞟小陈郡王。   老板娘听到苏阮的话,赶紧提着裙裾从柜台内走了出来,“哎呦,既然是姑娘来,那自然是要最好的。咱们院子里头刚巧有一批新做好的胭脂,姑娘随我去瞧瞧?”   “那是再好不过。”苏阮放下手里的胭脂盒,跟老板娘往院子里头去。   苏惠苒掩唇轻咳一声,侧身挡住那正欲随苏阮一道去后院的小陈郡王。   “王爷慢坐,待我二妹挑好了胭脂,便出来了。”说完,苏惠苒老神在在的拢着裙裾坐了下来。   小陈郡王眯眼,突然冷哼一声,直接便甩袖而去。   苏惠苒轻笑,从靠背椅上起身往胭脂铺的院子里头走去,刚掀开帘子,却是惊恐的发现后院内一片狼藉,那老板娘正晕在地上不省人事。   “阿阮?阿阮!”苏惠苒急切的绕着院子寻了一圈,没有瞧见苏阮的影子。   赶紧将老板娘从地上扶起,苏惠苒用力的掐着她的人中道:“老板娘?老板娘你醒醒啊!”   老板娘幽幽转醒,瞧见面前的苏惠苒,当即就大哭出了声,“哎呦,大姑娘啊,二姑娘被那些人给抓走了……”   “抓走了?是谁?”苏惠苒瞪眼。   “没瞧见啊,都穿着黑衣裳呢……”老板娘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院子里头的胭脂水粉洒了一地,被风一吹都迷眼。   苏惠苒轻咳一声咬牙,猛地起身拔腿就往外去。她记得那小陈郡王似乎是刚刚走。   院内,那老板娘还在哭天嚎地的厉害,使劲的抱着那堆胭脂水粉嚎。   这头,当苏阮醒过来的时候,就瞧见头顶那一帐嫣红色的床帐,缀着流苏,飘飘忽忽的晃得她眼晕。   “姑娘醒了。”一旁有丫鬟的声音传过来,苏阮转头看去,就见一身穿水蓝色交颈短衫的小丫鬟正探头看着自个儿,小鼻子小嘴的,瞧着尤其精致。   “姑娘要不要吃果子?”小丫鬟看上去年纪尚小,似乎也没什么服侍人的经验,人一醒来,就喜颠颠的端了盘青果子过来。   自上次被那青果子噎过之后,苏阮对于这类的青果子便不碰了。她朝着小丫鬟挥了挥手,然后撑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身道:“这是哪处?”   屋子里头的东西十分齐全,从架子床之类的大件到细小的金剪子绣花针,都备齐了。   听到苏阮那细哑的声音,小丫鬟终于想到给她端了碗热茶来。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热茶,轻叹一口气后接了。   吃完茶,苏阮又问了一遍那丫鬟道:“这是哪处?”   “这是外庄子。”小丫鬟晃着脑袋上的双髻,尚未长开的脸圆润可爱,说话时一双眼睛尤其灵动。   “谁的外庄子?”苏阮把手里的茶碗递还给那小丫鬟。   “主子的外庄子。”小丫鬟起身,把茶碗放回圆桌。   “你主子是谁?”自个儿穿好绣鞋,苏阮走到一侧绮窗边伸手将其推开,就见眼前一片水波潋滟,细雾的水汽迎面扑来,带着残荷清香。   这是一座四面环水的外庄子,没有船只,根本就出不去。   “主子就是主子呀。”小丫鬟歪头看向面前的苏阮,显然十分不能理解苏阮的话。   苏阮伸手揉了揉额角,换了方式道:“你的主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主子自然是男子。”小丫鬟显然是见过那所谓的主子的,说话时面色坨红,眼中满是憧憬。   苏阮伸手扣了扣眼前的窗绡,声音轻细道:“你的主子,是不是欢喜熏用檀香?”   “姑娘怎么会知道?”小丫鬟瞪眼,使得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更是又圆了一分,黑白分明的看着尤其干净。   苏阮叹了一口气,然后就着绮窗边的绣墩子坐了下来。   这屋子里面的檀香味很淡,但却不是那种陈旧的檀香,明显是为了迎接那主子而刻意提前点上的。而且她的裙衫上也被沾染上了一些,显然是有人刚刚来,刚刚去。   方才在胭脂铺,她是与大姐和小陈郡王在一处失踪的,陆朝宗这个老家贼一定会贼喊捉贼,彻底把陈郡王府逼到死角。   真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东西,怕不是连那小陈郡王的马车都是他动的手脚。   苏阮想到这处,又是一声叹息。   作为这只老家贼即将进门的摄政王妃,苏阮突然深感压力。   “你唤什么名儿?”苏阮转头,看向那小丫鬟。   小丫鬟晃着脑袋道:“我叫月牙儿。”   “嗯,月牙儿。”苏阮点头,“那月牙儿,这里有船只可以出去吗?”   月牙儿摇头,然后又点头。   苏阮好笑道:“月牙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婆婆说,这船只只有主子来了才有。”月牙儿搬了个绣墩子,坐到苏阮对面,将脑袋撑在绮窗处。   瞧见月牙儿的动作,苏阮轻笑了笑道:“那你的主子,什么时候才会来?”   “不知道,婆婆说,月亮圆的时候就来了。”月牙儿抬头,看向渐渐落入黄昏的天际处。   苏阮抿唇,抬手将面前的绮窗打的更开,“婆婆是谁?”   “婆婆就是婆婆呀,婆婆做的饭菜,可好吃了。”月牙儿笑着道。   苏阮早就猜到了月牙儿会说这话,她笑道:“那月牙儿你在这外庄子里呆了多久?”   “唔……”月牙儿掰着手指数了半天,然后摇头道:“好久了,婆婆说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在这处了。”   “是嘛。”苏阮声音幽幽的应了一声。陆朝宗那只老家贼真是狡兔十几窟啊。   “姑娘,你晚膳要吃什么,我让婆婆给你做。”月牙儿笑眯眯的扭头看向苏阮。   苏阮垂眸,盯着自己的裙裾看了片刻,然后突然道:“我的裙衫,是你给我换的吗?”   “没有啊,姑娘来的时候就是这套裙衫了。”月牙儿摇头。   苏阮伸手,半掩住脸,连耳尖都发红了。   怪不得有一瞬她觉得自个儿浑身凉飕飕的,裙衫上还沾着那厚重的檀香味。   现在看来,那檀香味沾的不是她的裙裾,而是她的身。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QAQ我好像吃亏了…… ☆、108独发      入夜, 有船只从水面上飘过来,船头挂着一盏红纱笼灯, 闪着光亮, 摇摇晃晃的点印在水面上,流光四溢, 引人眼球。   月牙儿撑在绮窗边, 神色兴奋的探出半个身子,头上的双髻颠颠的晃得厉害。   夜风有些大, 苏阮坐在绣墩上翻着手里的书籍,转头看到那艘船只, 当即便道:“月牙儿, 把绮窗关了。”   听到苏阮的话, 月牙儿奇怪道:“姑娘,主子来了,您不开心吗?”   “不开心。”苏阮放下手里的书籍, 转身躺回了架子床铺上,然后又伸手把那帐帘给打了下来。   盖着身上的薄被, 苏阮裹着被褥躲在帐帘里闭上了眼,片刻后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睡了?”熟悉的低哑嗓音隐带笑意,带进一阵冷香。   “姑娘说不开心, 就去睡了。”月牙儿跟在陆朝宗身后,像根小尾巴似得,说话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   陆朝宗抬手将人挥退,然后伸手撩开了面前的帐帘。   苏阮闭着眼, 浓厚的檀香味一瞬充斥在小小的帐帘内,将她笼罩其中。细薄的滑料贴在她的面颊上,就似那人般微冷,隐暗。   猛地一下睁开眼,苏阮瞪眼瞧见面前的陆朝宗。   穿着一身松青色常服的陆朝宗拢袖撩开帐帘,连皂靴都没脱。   “哎呀,你脏死了。”苏阮伸手,使劲的推了一把陆朝宗,却是被他给反握住了手腕子。   捏着苏阮那细滑滑的手腕,陆朝宗抬着她的手颠了颠道:“嗯,这一日未见,怎的就瘦了呢?”   苏阮抽出自己的手,眼尾大刺刺的上挑,“怕是被什么人给气得。”   “哦?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堂堂摄政王妃也敢气。”陆朝宗抿唇笑着,眼底漫上笑意。   苏阮勾唇,纤细的手指轻点了点陆朝宗的额际。   这世上,怕是只有苏阮一人敢举着自个儿的手,点陆朝宗的脑袋了。   握住苏阮的手包在掌心里,陆朝宗把它举到自己的唇边上轻亲了一口。   “还能是谁给气得。”苏阮的指尖戳着陆朝宗的唇瓣,甲色微尖,润着粉泽。   “呵。”陆朝宗低笑,一口咬住苏阮的指甲尖。   苏阮受疼,赶紧把自己的指尖给抽了出来,然后看着那显出一点浅白牙印的指甲蹙眉,“我养了这么久的指甲,都给你咬坏了。”   原她还想着,在冬至日时,让平梅给她抹上凤仙花。   “那给阿阮咬回来。”陆朝宗轻笑,朝着苏阮伸出了自己的手。   苏阮抬手,使劲的拍开了陆朝宗的手。   真是臭不要脸的。“谁要咬你的臭手。”   “主子,我给你奉茶来了。”月牙儿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突然轻笑着学了一句道:“主子,我给你奉茶来了。”细软软的声音带着故意拔高的尖利,听在耳中显出一抹嘲讽意味。   陆朝宗脸上笑意更甚,他伸手勾起苏阮的下颚,俯身凑到她的面前道:“我的好阿阮,这是在吃醋了?”   “王爷怕是得了眼疾。”苏阮朝着陆朝宗瞪眼,眼波流转之间媚色惑人。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打开,月牙儿端着茶盏进来,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瞧了一眼。   木施边点着一盏琉璃灯,垂顺的帐帘内显出两个人影,细长的暗影被拉长,斜斜的印在帐子上。   月牙儿上前,面色踌躇的站在了架子床前。   陆朝宗伸手,拨开帐帘,露出半张脸,“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吗?”   听到陆朝宗的斥责声,月牙儿面色委屈道:“我,我只是来给主子奉茶。”   “放下吧。”陆朝宗不再多言,只又放下了帐帘。   月牙儿闷闷不乐的低头把手里的茶盏放到圆桌上,然后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苏阮垫着被褥靠坐在陆朝宗的怀里,指尖绕着他的绶带。   “你的皂靴好脏。”陆朝宗走的是水路,皂靴搭在架子床旁边,湿漉漉的都染脏了被褥。   陆朝宗俯身,将脚上的皂靴脱了下来。   墨黑色的皂靴跟架子床下的嫣红绣鞋堆在一处,斜斜的压在绣鞋上,一黑一红,颜色尤其显眼。   架子床内,苏阮偷摸着瞟了一眼,觉得大致是常年不见光的原因,陆朝宗的脚又大又白,简直就是自己的两倍大。   小巧的脚丫子从被褥中伸出,悄悄的照着那只大脚比了比。   陆朝宗把腿伸进被褥里,慵懒的伸长了身子,高壮的身形舒展开,占了大半床铺。   “你压到我了。”苏阮使劲的抬脚想把那脚给踢开,却是不想这厮沉的紧,苏阮被他箍着,根本就动弹不得。   “嗯,我知道。”单手搂住苏阮,陆朝宗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长长的沉吟出声。这被窝被捂得真软和,暖乎乎的还带着香味。   苏阮蹙眉,突然使劲的伸手扯了扯他的绶带,“你还说自个儿干净,这才几日,便被我发现了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陆朝宗俯身,将脑袋搁在苏阮的肩膀上,下颚抵在那肩窝处轻动。   随着陆朝宗的动作轻晃了晃肩膀,苏阮憋着声音道:“那月牙儿可不是好看着嘛,又白又嫩的,一看就知是个美人坯子。关键人还对你死心塌地的紧,日日夜夜的蹲在绮窗口盯着水面瞧,就盼着那主子能来。”   苏阮拉长了语调,纤细的手指勾着陆朝宗的绶带,越拉越紧,显然心绪极为不好。   陆朝宗侧头,“阿阮若是不喜,换过个丫鬟便好。”   “不必换了,说话得趣也机灵,你日后过来,还能瞧在眼里,真是不错。”苏阮的话带着酸味,她放开自己拽着陆朝宗绶带的手,然后一拢身旁的被褥道:“我要歇息了。”   “好啊。”陆朝宗笑着将苏阮揽进怀中。   “你出去。”苏阮撑着身子从陆朝宗的怀里起身,一双眼瞪得极大。   “阿阮真是好狠的心哪,这夜黑风高的,竟然要将我赶出去。”陆朝宗揽着怀里的苏阮调笑道。   “再夜黑风高,也比不得你这副黑肝心肠。”苏阮伸手掰开陆朝宗搭在自己腰肢处的手。   掰开了手,苏阮又抬脚,使劲的揣着陆朝宗。   陆朝宗伸手,把苏阮那只微凉小脚裹在掌心里轻捂。“夜凉了,怎的没让人加个脚炉?”   “月牙儿又娇又嫩的,我怎舍得让她干活呀。”苏阮歪着身子斜斜靠在软枕上,一头漆黑顺发披散,搭在肩膀上,更显身形纤细羸弱。   陆朝宗知晓这小东西怕是吃了飞醋了。他脸上带着笑意,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   “我让她给你端盆热水来泡泡脚。”   “不要她泡,你给我泡。”苏阮斜睨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小嘴紧抿。   苏阮知晓这要求是自个儿过分了,但她却没曾想,这厮竟然真的端了一盆热水来给自个儿泡脚。   木制的泡脚盆内装着新鲜的药材包,浓郁的苦涩药味弥散在房内,让苏阮禁不住的暗掩住了口鼻。“这水是黑的。”   “药材泡的。”替苏阮挽起亵裤,陆朝宗蹲着身子找了个小凳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开始给苏阮泡脚。   陆朝宗的身上还穿着那件常服,他踩着赤脚,大袖搭拢在地上,被水打湿,髻发松散下来,细长的发丝有些甚至搭在了盆子里,身形有些狼狈,显然是从未做过这种活计。   “不用你泡了。”看着难得手忙脚乱模样的陆朝宗,苏阮有些羞赧的缩了缩脚。她也就只是在气头上说说话而已,哪里想到这厮竟然来真的。   “泡着。”陆朝宗按住苏阮的两只脚。   “好烫……”苏阮的脚趾刚刚触到水,便被烫的往里一缩。   陆朝宗伸手拨了拨水面上从药包里流出来的药渣子,“烫水活血。”说完,他突然抬脚把自己的脚放进了水盆子里,然后把苏阮的脚搭在自己的脚背上。   “怎么样,还烫吗?”陆朝宗抬眸,看向坐在架子床上的苏阮。   苏阮红着一张脸,轻偏了偏头,声音侬软道:“不烫了。”   陆朝宗低笑,那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面滚出来,震震的打在苏阮的心口上,尤其好听。   苏阮的脚又白又细,就像两块凝脂一样,软塌塌的搭在陆朝宗的脚背上。   “你烫吗?”房内静默片刻,苏阮突然开口道。   “不烫,就是热的紧。”陆朝宗抬眸,定定的看向面前的苏阮,眼中暗光流动,满是柔意。   苏阮面色臊红的转头,轻咳一声,“你这里有伤。”伸手指了指陆朝宗的脚踝,苏阮蹙眉,“是旧伤?”   “小时不懂事,爬树掉下来摔的,幸好没瘸了这条腿。”顺着苏阮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陆朝宗眉目轻敛。   “你小时还爬树?”苏阮的脸上显出一抹惊叹,她小心翼翼的勾了勾自己的脚趾。   陆朝宗晃了晃脚背,“别动,水都要晃出来了。”   “哦。”苏阮应声,低头看着两人浸在木盆子里面的脚。   四脚搭在一处,周围裹着温水,柔柔的轻抚过,显出一抹亲昵。   药香四溢,夜渐深,苏阮突然感觉这样的感觉尤其好。   都说人有多面,苏阮觉得,这样的陆朝宗,大致只有她一人能瞧见。而这样想的她,便更觉得心口甜了几分。   就算天下唾骂又如何,可是苏阮知道,这样的陆朝宗,才是她欢喜的陆朝宗。   “陆朝宗。”垂着小脑袋,苏阮蜷缩紧了自己的脚趾,那小脚泡在水中,变的粉白。   “嗯?”陆朝宗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我觉得,我是欢喜你的。”软糯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涩,轻飘飘的落到陆朝宗的耳中,让他捏着巾帕的手不禁一抖。   陆朝宗拿过笔,拿过刀,拿过剑,从没抖过。可是这小人只一句话,便能让他失了神志。   屋内静的可怕,只余下陆朝宗那明显的喘息声。   苏阮扣着自己的指尖,继续鼓起勇气说道:“陆朝宗,你是欢喜我的,对吗?”   何止是欢喜,陆朝宗觉得,他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心掏给她看。 作者有话要说:  坐在床边泡了个脚 小宗宗:是我宗哥拿不动刀了还是……我拿不动刀了…… 苏二二:QAQ ☆、109独发   泡完了脚, 两人躺上架子床。   苏阮穿着素白的亵衣亵裤靠在陆朝宗怀中,头顶是那细碎的流苏坠子。   “这帐子真是难看的紧。”捏着陆朝宗的头发, 苏阮轻眨了眨眼, “是谁选的?”   “明日就换过。”陆朝宗半阖着眼,伸手捏住苏阮的耳垂。那耳垂又白又小, 捏在手里很是紧实圆润。   “我要换成墨黑色的帐子。”苏阮歪头, 鸦青色的长睫轻动,“这样不管是白日里, 还是晚间,我都能睡着, 不用看到那日头。”   相比起那些艳色或素白的帐子, 苏阮更欢喜深色的帐子, 因为那些深色帐子更易遮光,苏阮觉浅,换了黑色帐子能睡得更好。   陆朝宗轻笑, 声音低哑的应了一声,然后抬袖将自己的大袖遮在了苏阮的眼前道:“好了, 时辰不早了,睡吧。”   苏阮闭上双眸,身上盖着薄被, 露出一截纤细脖颈,小脑袋靠在陆朝宗的肩头。   房内沉静片刻,苏阮突然又开了口,“陆朝宗, 陈郡王府怎么样了?”   “好的很呢。”躺在苏阮身旁,陆朝宗帮她掖了掖被角。   “哦。”苏阮声音细哑的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话。   陆朝宗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苏阮无权置喙。他要天下,她便放他去拿天下,只要自己不成为他的绊脚石便好。   陆朝宗生来,就是为大宋而生的人。   房内的琉璃灯熄灭,夜色笼罩下来,苏阮轻缓了呼吸,感觉整个人有些闷热。   “睡不着?”耳畔处传来那熟悉的低哑声音,苏阮微侧了侧头,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她轻应了一句道:“换了地儿,不熟悉。”   “怪我。”陆朝宗俯身,隔着那宽袖轻啄了啄苏阮的双眸。   苏阮的脸依旧被陆朝宗的宽袖盖着,她只感觉到眼球处微压,带过一阵熟悉的温热气息。   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罗扇的陆朝宗捏着那上绘艳红牡丹的罗扇木柄,轻轻的给苏阮扇着风。   苏阮翻了个身,伸手拽住陆朝宗的宽袖揽在怀里。   四面围水,上半夜虽闷热,但下半夜却陡然凉了下来。外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长线般的滴入水面,晕开涟漪。   苏阮一觉睡醒,天色大亮,昨晚的雨不知所踪,身旁的人也不知去向。她撑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身,就见月牙儿端着手里的漆盘进到屋内。   “姑娘,婆婆做了粥食。”月牙儿仰头看向苏阮,脸上是与昨日无异的笑意。   苏阮穿好绣鞋,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木施,上头挂着陆朝宗的宽袍,湿漉漉的带着泥浆。   月牙儿上前,将那宽袍抱进怀里道:“我去给主子洗衣裳。”   “不必了,就放在那处吧。”苏阮坐在床沿上,声音微懒的开口道:“你主子人呢?”   “哦。”月牙儿闷闷的把宽袍重新挂回了木施上,然后道:“主子去给姑娘摘冬枣了。”   现今冬枣初红,正是尝味道的好时候。   苏阮轻点了点头,洗漱过后换上裙衫,刚刚坐到绣墩上,就见陆朝宗提着手里的一篓冬枣进到屋内。   “又落雨了。”先是站在房门口拍了拍身上的宽袍,然后才提着篓子进到房内的陆朝宗把手里的冬枣递给月牙儿道:“去洗干净。”   “是。”月牙儿应了,抱着怀里的篓子出了屋子,脑袋上的双髻随着她蹦跳的动作四下晃悠着。   苏阮单手撑在圆桌上,看着陆朝宗走到一处圆角柜前从里头取出一套宽袍换了,然后才撩起后裾坐到她的身旁,“摘到一半落了雨,便赶紧回来了。”   苏阮歪头,把手里的绣帕递给他。陆朝宗没接,只朝着苏阮凑了凑脑袋,嗓音微哑道:“阿阮给我擦。”   捏着绣帕的手轻动,苏阮抬手,帮陆朝宗擦了擦脸上的雨渍。细雨微冷,浸透湿帕,沾在苏阮的指尖上。   轻捻了捻指尖,苏阮把手里的绣帕递给陆朝宗道:“懒怠擦了,你自个儿擦。”   陆朝宗轻笑,抬手握住苏阮的指尖道:“敢情昨儿个我帮你泡的脚,就没见着个影?”   “是你自个儿偏要给我泡的,关我何事?”苏阮挑眉,抽开自己被陆朝宗握住的指尖,转头看向那捧着竹篓子站在房间门口的月牙儿,“进来吧。”   月牙儿抱着竹篓子进来,小心翼翼的把冬枣放到圆桌上,然后面色踌躇的看了一眼陆朝宗。   陆朝宗目不斜视的盯着苏阮瞧,就像是她的脸上能瞧出花来似得。   “月牙儿,拿去吃吧。”苏阮伸手拿了几个大冬枣儿递给月牙儿,脸上笑容清浅。   月牙儿看着苏阮那张未施粉黛,却已桃夭柳媚的脸,当即面色一红,赶紧捧着冬枣儿出了房间。   苏阮垂眸,挑了一颗浑圆的冬枣递给陆朝宗,“你尝尝。”   “都是自家种的,味道定然不差。”陆朝宗看出苏阮的意图,也不戳穿,只伸手接过将那冬枣放入口中。   冬枣甘甜香脆,带着果香味,肉质厚实。   “怎么样?”苏阮拿着手里的冬枣,只等陆朝宗吃完了再用。   吐出嘴里的枣核,陆朝宗朝着苏阮点头道:“味道确是不错,不过你挑的这枣却不好。”   “哪里不好?”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里的冬枣。小小巧巧一颗,看着就十分可爱。   “这枣要选皮色为半紫红的,外皮上皱纹痕迹浅少,果形完整短壮,才最是可口。”陆朝宗挑了一颗冬枣放到苏阮掌心,与那颗她自个儿选的放在一处。   苏阮选的那颗虽然好看,但是颜色却浅,一看就知没熟。   伸手把那颗自个儿选的冬枣递给陆朝宗,苏阮蹙眉道:“知道没熟还摘了来给我。”说完,她将陆朝宗选的那颗放进嘴里,果然肉质细致紧实,香甜脆口。   照着陆朝宗说的话挑了好几个冬枣,苏阮吃的尽兴。   瞧见这副模样的苏阮,陆朝宗轻扣了扣圆桌面,突然伸手给她从一旁的瓷盘子里头扒拉了根香蕉。   “香蕉,新鲜的紧,尝尝味道。”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将那香蕉剥了皮递给苏阮。   苏阮不在意的伸手接过,咬了一口香蕉。   嘴里还残留着冬枣的脆甜味,香蕉软腻腻的味道一下添进来,让苏阮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一开始,苏阮还没觉出来,她咽下嘴里的香蕉,随手又拿了一个冬枣轻咬一口。冬枣入口之际,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一瞬弥散出来,就像是吃了什么秽物一般。   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苏阮扭身,赶紧去寻了地方将嘴里的香蕉冬枣给吐了出来。   陆朝宗依旧稳稳的坐在绣墩上,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苏阮的举动,他一双漆黑眼眸轻挑,大袖摆在圆桌边缘,轻轻抖动。   苏阮吐完回来,还在捂着胸口。她不知是刚才她吃的东西有问题,还是她自个儿的身子有问题。   面对面的坐到陆朝宗眼前,苏阮忙不迭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漱口,然后瞪着他瞧。   陆朝宗勾唇,“阿阮,可是身子不适?”   苏阮眯眼。不对劲,这厮特别不对劲。   “你吃。”把刚才自个儿咬过两口的香蕉递给陆朝宗,苏阮手里用了劲,那香蕉直接就戳到了陆朝宗的唇上。   张口就着苏阮的手咬了一口那香蕉,陆朝宗点头,“嗯,香甜可口,软腻细滑。”   见陆朝宗毫无异常,苏阮又伸手把那自个儿咬了一半的冬枣递给他。   陆朝宗低头,咬了一口那冬枣。   苏阮收手,盯着陆朝宗的表情瞧。   慢条斯理的嚼着嘴里的香蕉和冬枣,陆朝宗看着苏阮,眼中带笑,眼尾散开,浑身都舒展开了,似乎是心情极好。   “好吃吗?”苏阮一手举着香蕉,一手拿着冬枣,对陆朝宗那闲适的表情十分不能理解。   难不成不是这两样东西的问题,而是她自个儿身子不适?   “月牙儿。”重新拿起一根香蕉和一颗冬枣,苏阮起身去寻月牙儿。   月牙儿正蹲在房间门口,听到苏阮唤她,赶紧推开门走了进来。   苏阮笑眯眯的将手里的香蕉和冬枣递给她道:“这是你主子给你吃的。”   月牙儿万分惊喜的接过,抱着东西就准备往外去,却是被苏阮给拉住了胳膊道:“在这处吃。”   “嗯。”月牙儿也是个没甚心思的,剥开那香蕉就咬了一大口,然后又喜滋滋的把那冬枣塞进嘴里,一张脸塞得圆圆满满的,看上去极为开心。   “唔……”突然,月牙儿身子一顿,圆溜溜的眼珠子盯住面前的苏阮,脸上显出一种难以表达的表情来。   苏阮稍稍往后退了退,“好吃吗?”   月牙儿闭着眼,使劲的把嘴里的东西给咽了下去,然后皱着一张脸笑道:“好吃。”说完,她打了一个嗝,一股味道直冲头脑,当即就捂住了嘴,整个身子都蜷缩着蹲在了地上。   看到月牙儿的表情,苏阮这才发现了陆朝宗在戏弄她,她扭头,恶狠狠的朝着他瞪了一眼,然后气势十足的将那框冬枣子给香蕉往他面前一堆,“吃,今日吃不完,你就给我继续吃。” ☆、110独发      苏阮作为一只纸老虎, 自然是吓不住陆朝宗的。只见那人勾着苏阮腰间的丝绦,就把人给揽在了怀里。   “古人云, 戒骄戒躁, 戒蕉戒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边说着话, 陆朝宗一边伸手点了点苏阮的唇瓣, “你瞧,这嘴噘的都能放颗冬枣子在上头了。”   “哎呀。”苏阮伸手打开陆朝宗的手, 秀眉紧蹙道:“你总是戏弄我。”   “生气了?”陆朝宗低笑,搂紧了苏阮, “这可如何是好?要怎么哄呢?”   “你把这里头的冬枣和香蕉吃完。”苏阮微仰下颚, 声音细糯。   “这一大篓子, 我可吃不完,不过可以做成冬枣糕。”将下颚搭在苏阮的肩窝处,陆朝宗语调缓慢的道:“再配上一盏杏仁茶, 滋味定然极好。”   “冬枣糕?”苏阮一挑眉,抬手打开陆朝宗挑着自己丝绦的手道:“好啊, 你给我做。”   受宠的人,自然是那个最有恃无恐的人。苏阮自头一次在陆朝宗面前亮出自个儿的小爪子之后,便越发大胆了起来。   其实在茅草屋时, 陆朝宗也做过许多次吃食,但苏阮却没尝过他做的糕食。   “想吃?”陆朝宗挑眉,坐在绣墩上的修长身影微微拉长,宽大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滑到手肘。   陆朝宗的胳膊不粗不细, 乍眼一看甚是白皙,但只有苏阮知道,这好看的胳膊下头是怎样恐怖的力道。   “你给我做,我就吃。”苏阮坐在陆朝宗的身上,穿着绣鞋的小脚微微翘起,罗裙轻摆,显出几分女子的娇俏。   “好啊,给阿阮做。”陆朝宗伸手,轻握住苏阮的手。   对于这个样子的陆朝宗,其实苏阮是最无力反驳的。这个即将手握天下,杀伐果断的男人抱着她说要给她做冬枣糕吃,俊美的面容上是那让人醉心的笑意。苏阮觉得,只要是女子,都无力反驳吧。   一手抱起苏阮,一手拎起那篓子冬枣,陆朝宗抬脚就出了屋子。   屋外,细雨朦胧,月牙儿举着手里的纸伞,吃力的给两人挡雨。   苏阮被陆朝宗托在怀里,身上盖着他的大袖,迎面打来的是夹带着细雨的水风。垂头把自己的脑袋缩在了陆朝宗的脖颈处,苏阮微微歪头,看了一眼月牙儿。   月牙儿还小,身量都没有她高,掂着脚尖,使劲的给陆朝宗挡风遮雨。   “月牙儿,把伞给我吧。”苏阮伸手,拿过了月牙儿手里的纸伞。   月牙儿站在原处,看着苏阮给陆朝宗撑伞,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赤红色的伞柄上,贴着下缀的流苏,肤色雪白。   月牙儿知道,姑娘极美,配主子是再好不过的。   雨势越发大了几分,不过好在苏阮和陆朝宗已经到了一旁的小厨房。   小厨房内有一老媪正在煮东西,陆朝宗放下手里的篓子,把苏阮放到地上。   苏阮仰着脑袋收伞,却是不想傻愣愣的将陆朝宗的脑袋给收到了伞里。   纸伞上湿漉漉的带着水渍,苏阮赶紧斜伞把陆朝宗的脑袋从纸伞里放出来,然后看着他又湿了一半的宽袍,举着纸伞往旁边躲了躲,先发制人道:“谁让你要长这么大个子的。”   说完,她又道:“你都把我的伞给弄坏了。”   “真是委屈,这可是我的伞。”抬手把苏阮手里的纸伞拿过来挂到墙上,陆朝宗拿过一旁的巾帕给苏阮擦了擦脸上的雨渍。   苏阮面色微红的扭头,瞧见那老媪上前来给自个儿行礼。   “姑娘,想要吃些什么,老妪给您做。”老欧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身形佝偻,脸上布满皱纹,但看上去却十分和善,说话做事也尤其得体。   “不必了。”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走到橱柜前,从里面拎出一袋面粉道:“半个时辰以后再回来。”   “是。”老媪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苏阮踮脚,将下颚靠在陆朝宗的背脊处,“你在拿什么?”   “桂花蜜。”一手拎着面粉,一手举着一坛子桂花蜜,陆朝宗将其放到木桌上,然后朝着苏阮伸手道:“帮我把宽袖扎起来。”   苏阮上下寻了物事,没找见,就从腰间的丝绦上抽出两根系带,帮陆朝宗把宽袖扎到臂弯上。雅红色的系带衬在陆朝宗那墨绿色的宽袖上,尤其明显。   陆朝宗抿唇轻笑,净了手以后开始给冬枣去皮去核。   苏阮自顾自的搬了个木凳子坐在陆朝宗的身边,仰头看着他。   “陆朝宗,我现在‘失踪’了,大姐他们会不会很着急?”   攥着手里的小匕首,陆朝宗一手两个冬枣,快速的将它们去皮去核,扔到一旁的水盆子里。他垂眸,看了一眼搬着小板凳坐在自己脚边的苏阮,“不会。”   “为什么不会,是你偷偷告诉大姐他们我在这处了吗?”苏阮伸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后裾,仰头时,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就连眼尾都撑开了,鸦青色的纤长睫毛轻眨,犹如散屏的孔雀。   陆朝宗轻颔首,“嗯,待宋陵城内陈郡王府的事了解,你就能回去了。”   “那我二哥和宜春郡主怎么样了?”   “无甚事。皆得偿所愿。”陆朝宗言简意赅道。   “哦。”苏阮点头,不再多问,觉得这种大事,陆朝宗比之她这种搅浑泥一样干不了大事的人,肯定更为懂些。   想到这里,苏阮不自禁的叹出一口气。   自个儿现下这么不欢喜动脑筋,总是赖着这厮,若是有一日脑子坏了,或是这厮突然不要自个儿的,那可如何的好?   “叹什么气?”听到苏阮那软绵绵的哀叹声,陆朝宗好笑的把手里刚刚削皮去核的冬枣给塞进了苏阮嘴里。   咬着嘴里脆甜的冬枣,苏阮抿了抿唇,“日后,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呵。”陆朝宗不答反笑。   听到陆朝宗的笑声,苏阮当即就从木凳子上站起了身,然后看着还是比自个儿高了一大截的陆朝宗,提着裙裾就站上了木凳子。   “你给我笑,你是不是心虚了?”苏阮伸手,搭在陆朝宗的肩膀上,却不敢用力,因为这厮还在削着冬枣。   “嗯,心虚了。”陆朝宗点头。   见陆朝宗点头,苏阮立时鼓起了双颊,真是不要脸,竟然就这样承认了!他,就不能哄哄自个儿吗?   “大姐说的没错。”苏阮瞪眼,“这人一旦得到了,哪里管先前许下的什么海誓山盟,到现下皆是……皆是这冬枣和香蕉!”   苏阮伸手,抓了一把篓子里面的冬枣就拍在了木桌子上,但因为力气太小,冬枣没拍碎,反而咯疼了自己的手。   “呼呼……”举起自己的手轻吹了吹,苏阮眼角都蕴上了眼泪珠子,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   伸手按着苏阮的手轻揉了揉,陆朝宗俯身凑到她发红的眼角处轻亲了一下道:“日后,自然会与阿阮,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有听出陆朝宗那一语双关的意思,苏阮闷着一张脸,觉得这厮似是在敷衍自个儿。   其实原本,苏阮的性子哪里有这么斤斤计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与这人在一处后,她就变的十分计较,连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得计较上一番,更别说那月牙儿了。   “好了,正要把冬枣碾碎混进面粉里,阿阮过来帮我。”抬脚将那地上的小木凳推到了自己身前,陆朝宗把苏阮抱到那小木凳上,然后将人揽在怀里。   苏阮使劲仰头,看向一副闲适面容的陆朝宗,眼睛只瞪着他,却是不说话。   陆朝宗瞬时轻亲了苏阮一口,被她嫌弃的拨开了脑袋。   “你说,你娶了我,会不会立时就像那些男人似得,往别处钻,抬姨娘,养外室。”苏阮反身,将身子正对陆朝宗,指尖勾着他的衣襟一阵拉扯。   陆朝宗单手撑在木桌上,俯身时有大片阴影笼罩下来,“嘘,这醋,怎的都是横着来的呢?”   “我也想竖着。”苏阮颤着眼睫,难得的大方承认了自个儿在吃飞醋。   陆朝宗敛眉,一本正经的道:“日后,定然会一心一意的,只抱着我的阿阮。”说这话时的陆朝宗尤其认真,那声音细细哑哑的带着回音,荡在苏阮耳中只觉万分好听。   “你就会说这些话来哄我。”苏阮绞着陆朝宗的衣襟,心口有些甜,却还是发虚的紧。   苏阮只是觉得,自个儿太没安全感了,今日一个月牙儿,明日一个孔君平,虽说这陆朝宗都不将人放在眼里,可是她看在眼里,却膈应的慌。   陆朝宗是个人精,自然清楚苏阮在想些什么。   “先前一个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后头又是一个什么礼部的侍郎官。啧啧,我的阿阮真是招人。”   “那你不也招人的紧。”苏阮鼓着面颊反驳。   “是啊,所以这醋,阿阮就分我一半吧。”陆朝宗俯身,抬手勾住苏阮的下颚。   苏阮偏头,转身把木桌上的醋坛子塞给陆朝宗,然后自个儿抱了一罐子桂花蜜道:“我要吃蜜,你才去吃醋呢。”   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醋坛子,陆朝宗突兀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桂花蜜,自然要两人吃才甜。” ☆、111独发   一笼子冬枣糕蒸好, 苏阮与陆朝宗已不知吃了多少兜子桂花蜜了。   苏阮撑在木桌上,唇瓣上粉嫩嫩的沾着香甜的桂花蜜, 水润润的看上去有些微肿, 她的眼中含着暖色,水光流转之间浸润出一股媚意。   “可好吃?”陆朝宗低头, 看着面前的苏阮低笑, 双眸轻眯起,狭长的眼尾上挑, 显出一股邪肆。   苏阮偏头,不仅一张白瓷小脸红的厉害, 就连那对耳朵都染上了绯红。“都被你吃了, 我怎知道。”   “不知?那再吃些?”陆朝宗俯身, 把苏阮圈进怀里。   苏阮仰头,伸手推开面前的陆朝宗,然后狠掐了他一眼道:“才不吃了。”   陆朝宗的脸上漫上笑意, 他伸手握住苏阮的手腕子,那手腕子纤细白皙, 经络分明,一双素手像初生的茅茎一样柔嫩纤小,搭在陆朝宗的指骨处。   勾着苏阮的手指, 陆朝宗一双眼定定的瞧着她的唇瓣,“你瞧,这吃了蜜,怎么说话也没甜上几分呢?定是吃的不够。”   “一坛子都要被你吃完了, 牙都甜掉了还不够。”苏阮瞪眼,鼻息间满满都是那浓郁的桂花蜜和冬枣糕的味道。   “既然甜够了,那阿阮不若说些好话来给我听听?”陆朝宗掂着苏阮的手腕子,颀长身子斜斜的靠在木桌上,“若是不说,那定是没吃够了?”   听出陆朝宗的言外之意,苏阮瞪眼,使劲的掰开了他箍着自个儿手腕子的手。   “你想听什么?”站到那小木凳上,苏阮却还是与他差了一截,她仰头,使劲的盯着这厮瞧。   “我有一小名,阿阮可知?”   “什么小名?”苏阮歪头,她确是不知这厮竟然还有个小名。   “我的小名,唤相公。”贴在苏阮的耳畔处,陆朝宗缓慢吐出这句话,毫无意外的看到苏阮那瞬时便红透了的面颊。   苏阮扭头,半天后才憋红着脸憋出一句话道:“依我看,是叫老家贼。”   “老家贼?我也不是很老吧。”陆朝宗笑着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俊挺的下颚处有微清浅的胡渣痕迹,不细看看不着,只上手抚时才能觉得几分。   “你与我差了一轮。”苏阮伸出手指,朝着陆朝宗点了点,“哪里还不是个老男人了?若是放在平常人家,家里头的娃娃都能落地说话了。”   “哦?”陆朝宗挑眉,“阿阮这是要与我生娃娃了?”   “你,你莫胡言乱语。”苏阮手忙脚乱的捂住陆朝宗的嘴,面色涨红。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被陆朝宗这般调戏,苏阮只觉臊的慌。   抬手把苏阮的手从自己唇上拿下来,陆朝宗笑道:“害臊了?那这日后可如何是好?”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苏阮转身,却是忘了自个儿脚下还踩着木凳子,幸亏陆朝宗眼疾手快的把人给托住了。   “呼呼……吓死我了。”双手死死的抱住陆朝宗的脖颈,苏阮颤巍巍的落地。   “是吓死我了。”蹭了蹭苏阮的面颊,陆朝宗不着痕迹的轻吐出一口气。   “你还会被吓到?”在苏阮的印象中,陆朝宗一向都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从没有失态的时候。   “傻阿阮,只要是人,便会有弱点。”伸手勾了勾苏阮的鼻尖,陆朝宗的嘴角擒着一抹笑道:“你便是我的死穴。”   苏阮觉得,这厮惯会说好话来讨好自个儿,但是也奇怪,自己明明知道这厮是在对着自己说好话,却还是开心的紧。   捏着手里的绣帕,苏阮面色臊红的提着裙裾转身,往那蒸笼的方向走去道:“是不是熟了?”因为心绪极好,所以苏阮走路时都感觉自个儿有些飘。   “熟了,别动。”按住苏阮正要触碰那蒸笼的手,陆朝宗拿出湿帕子覆在那蒸笼上,“烫的紧。”   说完,陆朝宗微一用力,就将那蒸笼搬了出来。蒸笼一出,铺天盖地的热气腾空而起,将小小一方厨房笼罩其中,颇有一股腾云驾雾之感。   苏阮掩鼻,往后退了一步躲到陆朝宗身后,觉得自己的脸上被那蒸汽扑的热热的有些烫人。   蒸笼被掀开,露出里面色泽枣红的冬枣糕,苏阮探头看了看,觉得这冬枣糕做的真是不错。   “你怎么会做这冬枣糕的?”牵着陆朝宗的宽袖,苏阮翕动着小巧的鼻翼,不断嗅着那冬枣糕香甜的味道。   “这种东西,不是自然就会做了吗?”执起玉箸给苏阮夹了一块冬枣糕,陆朝宗给她递到唇边道:“咬一点,烫嘴。”   “呼呼……”苏阮就着那冬枣糕吹了几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上嘴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就着苏阮的咬痕咬了一口冬枣糕,陆朝宗缓慢点了点头。   苏阮咽下嘴里香甜可口的冬枣糕,使劲点着小脑袋。“唔,软滑细腻,很好吃。”   “好吃就好。”陆朝宗点头,去一旁的水盆去净了手,然后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到苏阮的面前道:“午膳让人做,我今晚上就不回来了。”   “你要走了?”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仰头,神色有一瞬停顿。   这是苏阮从来没尝到过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心口在陆朝宗说完那句话后,便细密密的渗出一点酸涩感,就像是有只小手拉扯着她的心脏一样。   她觉得,她有点舍不得这个人。   “明日来接你。”揉了揉苏阮梳着发髻的脑袋,陆朝宗的指尖轻滑过她的耳垂道:“你的嫁衣,我可还没让人做好呢。”   苏阮低着小脑袋,声音闷闷道:“明日大致还会下雨。”   “下雨也来。”陆朝宗俯身,动作轻缓的在苏阮的面颊上落下一吻,“只要是阿阮在的地方,就算是刀山火海,我都是要闯进来的。”   低哑的声音带着绵长而均匀的呼吸,打在苏阮的面颊上,带着冬枣的清甜和桂花蜜的香甜。   苏阮仰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抿了抿唇,却是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面颊。   陆朝宗含笑拢袖,朝着小厨房一侧的窗户看去,那里已经有船只在等着了。   “哎,你带点冬枣糕去吃。”伸手扯住陆朝宗的宽袖,苏阮去捧了一块冬枣糕来。那冬枣糕刚刚出蒸笼,苏阮被烫的一个机灵,赶紧把它甩给了陆朝宗。   陆朝宗单手托着那冬枣糕,好似完全感觉不到它的热度似得,只又淡淡的说了一句,“明日来接你。”说罢,他托着手里的冬枣糕去了。   苏阮抬眸,看着陆朝宗登上船只的颀长身影,不自觉的暗紧了紧自己的手。   细嫩的手掌心处被冬枣糕烫红了一些,带着一点刺痛。苏阮蹙眉,觉得这厮走的这么利落,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她似得。   闷闷的转身走到冬枣糕前,苏阮伸手拿起那玉箸,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入口。   枣糕味道香甜,透着一股浓郁的桂花蜜,咬在口中还能吃到被蒸的浑烂的冬枣肉。   透过小厨房的窗子,苏阮看到船只慢慢滑远,那颀长身影隐在船舱内,看不真切。   小厨房门口传来沉沉的脚步声,老媪撑着手里的纸伞,脚步蹒跚的进到厨房。   “姑娘。”老媪抬头,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抹难色。   “婆婆,怎么了?”看到这副模样的老媪,苏阮神色奇怪道。   “姑娘,虽素不相识,但老妪知姑娘是个心善之人,老妪想求姑娘一件事,不知姑娘可否答应?”   苏阮心中犹豫片刻,然后朝着那老媪点了点头道:“婆婆您说,若是帮的上忙我定帮,不过若是那伤天害理之事……”   “不是不是。”老媪赶紧摆手,急匆匆的小步挪到苏阮的面前,“是月牙儿的事。”   “月牙儿?”   “姑娘您看,老妪年老,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可怜月牙儿日后一人呆在这处,老妪求姑娘明日去的时候,带上月牙儿。”   “这……”苏阮面露犹豫神色。   “姑娘,老妪求您了。”年老的老媪伏地,朝着苏阮叩拜。   苏阮无奈,只得将人先从地上搀起,“婆婆,您让月牙儿随我去,她可想随我去?”   “想的想的,月牙儿一直念叨着要出去瞧瞧呢。”老媪使劲朝着苏阮点头。   苏阮放开自己扶着那老媪的手,“婆婆,我可以带月牙儿出去,但却不是让她跟着我。”   听到苏阮的话,老媪面色一滞,然后赶紧用力点头道:“只要姑娘能带月牙儿出去便好。”   “婆婆,你为何一定要送月牙儿出去?”苏阮拧眉。   “这,唉。”老媪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瞬时潸然泪下,一双眼红通通的浸着血丝,“月牙儿年纪还小,她不能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老妪知道,此次主子一去,怕是不会再来了。若是此次不能将月牙儿带出去,怕是一辈子都要老死在这处了。”   “老妪一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头的人倒是没什么,就是可怜了月牙儿,那般鲜活的一个人,要被埋在这一方水地里。”   苏阮揪着手里的绣帕,看着面前老泪纵横的老媪,不自禁的叹出一口气道:“既是如此小事,明日我便与你们主子去说,只是这成与不成,便不是我能夸口的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老媪面露喜色,赶紧又要朝着苏阮叩拜。   “不必跪了,这事还没定型呢,成不成尚不知。”苏阮赶紧扶住人。   “姑娘开口,哪里有不成的事。”老媪笑着,露出那半口牙齿道:“老妪一眼就瞧出来了,主子对姑娘那是百依百顺的紧。像主子这般的人,哪里有人能让他轻易低头,只有姑娘,才能让主子低头。”   苏阮面色微红,觉得这话自己应不好,不应也不好。好在那老媪也不再多话,只笑眯眯的道:“姑娘要吃什么,老妪给姑娘做。”   “唔……樱桃肉,会做吗?”苏阮略思片刻后道。   “会会,刚才新鲜送来的食材,定然是主子知晓姑娘要吃,特意让人送的,老妪这就给姑娘做。”老媪点头,赶紧喜滋滋的去给苏阮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不开森 ̄へ ̄ 小宗宗:来来来,吃根香蕉加冬枣 ☆、112独发      翌日, 天色依旧不大好,外头细绵绵的飘着小雨。   苏阮站在绮窗处瞧着那水面, 秀眉微蹙。说好的今日要来, 这都要晌午了,也没见着个人影。   “姑娘, 婆婆给你做了樱桃肉。”月牙儿端着漆盘进来, 身上的裙衫被外头的雨水打湿,显出纤瘦干瘪的身形, 她低头,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樱桃肉放到圆桌上。   昨日里苏阮吃过那老媪做的樱桃肉后, 觉得十分美味, 今日嘴馋, 便又点了一份。   提着裙裾坐到圆桌前,苏阮喊住月牙儿道:“月牙儿,今日若是你主子同意, 我便带你出去,你觉得如何?”   “真的吗?姑娘愿意带我出去?”听到苏阮的话, 月牙儿的脸上显出一抹兴奋神色。   “是,不过出去了,这日后怕是回不来了。”苏阮伸手执起玉箸, 夹了一块樱桃肉入口。   “不能回来?”月牙儿的脸上显出一抹惊惶神色,她咬着唇瓣,眼中露出难色。   “待你主子来之前,你都能改变主意。”苏阮端起手旁的一碗杏仁茶抿了一口。   “……是。”月牙儿垂着脑袋应了一声, 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外头天渐变,天际处压出一层黑云,以压顶之势席卷而来,悬在半空之中,看着尤其吓人。   不远处飘飘荡荡的驶过来一艘船只,细密的雨滴白玉珠子般的乱入船舱内,打湿了前头的芦帘。   陆朝宗拢着宽袖,缓慢撩开芦帘从船舱内走出,一眼就瞧见了那从绮窗处探出半个身子的苏阮。   船只驶来,靠向绮窗,陆朝宗撑着那绮窗边缘,动作轻巧的直接就跳进了屋内,带进一阵微凉雨气。   苏阮抬手把手里的绣帕扔给陆朝宗,然后嫌弃的往退了一步,“你怎么不打伞?你看屋子都被你给弄湿了。”   陆朝宗穿着的皂靴上满是泥浆,站的地方是白玉地砖,能很明显的看到一圈水印子。   但嫌弃完,苏阮立时又道:“你快点换件袍子吧,当心吹了风。”操心的从圆角柜内给陆朝宗拿了一件宽袍递给他,苏阮蹙眉。   陆朝宗伸手接过那宽袍,嘴角擒着一抹笑道:“阿阮这是在担忧我?”   “我是怕你吹了风,病的起不来身,咱们回不了苏府。”苏阮偏过头,小脸微红。   “不会。”陆朝宗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绶带,慢条斯理的换过宽袍道:“用过午膳了吗?”   “没有呢。”苏阮转身,指了指圆桌上的樱桃肉,“喏,樱桃肉,你要尝尝吗?我觉得味道甚是不错,与宫里头的御厨都有的一拼。”   陆朝宗笑道:“好啊。”说完,这厮径直上前,扣住苏阮的后脑就结结实实的亲了下去。   “唔……”苏阮瞪着一双眼,腰肢被人带起,脚尖点在地上,摇摇晃晃的靠到陆朝宗怀里,裙裾微漾,划出一圈涟漪。   绮窗未关,阵阵凉风从水面吹过来,夹带着冷雨。天际处湿云暗色更浓,急雨欲来。   “啪嗒”一声,绮窗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刮打在墙砖上,发出一阵震响,苏阮回神,赶紧面红耳赤的低下了脑袋。   陆朝宗舔唇,觉得滋味甚好。   下头开始落起一阵急雨,苏阮闷着脑袋急匆匆的上前将绮窗关了,然后伸手拍了拍自己被打湿的宽袖,声音嗡嗡道:“先用膳吧。”   陆朝宗轻笑,撩起宽袍后裾,坐到绣墩上看了一眼那樱桃肉,霍然开口道:“阿阮觉得,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这樱桃肉?”   苏阮关着绮窗的手一顿,白腻小脸上显出一抹犹疑神色。   陆朝宗转身,看到苏阮那一脸纠结的小表情,面无表情的轻叩了叩圆桌面。   苏阮走到陆朝宗身旁坐下,看了一眼他,然后又看了一眼樱桃肉,硬生生的转了话题道:“你瞧,你的这根头发下头,变成了两根。”   “呵。”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那被苏阮捏在指尖处的头发,缓慢开口道:“嫉妒使我分叉。”   陆朝宗说的一本正经,但苏阮却听得捧腹大笑。   “你,你……”指着陆朝宗,苏阮捂着腹部笑趴在圆桌上,一双柳媚眼中甚至沁出了几滴泪珠子。   陆朝宗抬手,夹了一块樱桃肉入口,慢条斯理的嚼着,动作优雅,“解决敌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吃它的肉,喝它的血,把它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苏阮抬眸,瞧见那迅速消失在陆朝宗嘴里的樱桃肉,立时叫道:“不行,我就只吃了一块呢。”话罢,苏阮伸手,一把抱住了陆朝宗的胳膊。   陆朝宗转头,抽开自己被苏阮揽在怀里的手,“对待敌人,要刚柔并济,春风化雨。”说罢话,陆朝宗将那最后一块樱桃肉放进嘴里。   “哎呀!”看着那一瞬便空空如也的盘子,苏阮气急。   “待回了宋陵城,我让御厨再给你做。”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将那装在瓷盅里的碧梗粥给苏阮推了过去道:“吃吧。”   苏阮掐了陆朝宗一眼,气呼呼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碧梗粥。   这人真是无赖,吃谁的醋不好,偏要吃这樱桃肉的醋,这天下间,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像这厮的人来。   吃完了一盅碧梗粥,外头的急雨正巧停了下来,月牙儿抱着包袱,小心翼翼的叩了叩房门。   “姑娘。”偷摸摸的朝着坐在苏阮身旁的陆朝宗看了一眼,月牙儿红着一双眼,声音哑哑的显然是哭过了。   苏阮瞧见月牙儿,这才想起昨日里老媪与自个儿说的事。“那小厨房的婆婆说,让你把月牙儿带出去。”   陆朝宗给苏阮推了一碗茶水,听到她的话,终于是抬眼瞧了瞧站在房间门口的月牙儿。   穿着裙衫的月牙儿红着一双眼,瑟瑟的对上陆朝宗那双隐暗眼眸。   “随你。”收回目光,陆朝宗牵住苏阮的手捏了捏道:“若是想带着便带着,不想带着便不带。”   “唔。”苏阮点头,朝着月牙儿招了招手。月牙儿抱着包袱,颠颠的跑到苏阮面前。   “月牙儿,你与我出去之后,我不会带着你,这事,婆婆跟你说过吧?”   “嗯。”月牙儿点头,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陆朝宗。   注意到月牙儿的目光,苏阮抬手撑着下颚,声音软糯,“自然,你的主子也不会带着你。”   “可,可是,我除了主子,就没人能跟着了。”月牙儿抱着包袱,一脸委屈。   “无事,你主子有这么多外庄,随意将你送去便好。”不是苏阮无情,只是苏阮能瞧出月牙儿的心思。   女子在这方面,一向心细如尘。   月牙儿年纪尚小,脸上藏不住事,那对陆朝宗明显的爱慕之情显在脸上,从眼中透出来。   抱着怀里的包袱,月牙儿的脸上显出一抹犹疑神色,她盯着陆朝宗看了一会子,然后又盯着苏阮看了一会子,最后终于是点了点头道:“是。”   苏阮不着痕迹的轻叹出一口气,朝着月牙儿挥手道:“去吧。”   月牙儿抱着包袱去了,陆朝宗刮着手里的茶碗,双眸低垂。   “蓝颜祸水。”苏阮转头,粉嫩的指尖轻点了点陆朝宗的手背。   软绵绵的指尖戳在手骨处,印出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状的指甲印子,陆朝宗端着茶碗的手一顿,氤氲的茶水轻晃,打湿了他的指尖。   “吃茶便吃茶,怎的还能晃出来?”苏阮瞧见那粘在陆朝宗指尖上的一片湿茶叶子,掩唇嘲笑道:“你瞧。”   陆朝宗低头,缓慢伸出舌尖舔去自己指尖处的那片茶叶子。侧眸看向苏阮之际,狭长的双眸暗眯起,显出一抹邪肆诡谲。   瞧见这副模样的陆朝宗,苏阮赶紧敛了面上笑意,心口处“砰砰”直跳的厉害。   怎么像是要吃人一样?   苏阮最怕的就是这副模样的陆朝宗了,阴暗暗的让人瞧不出心思,却又邪魅的勾人眼。让苏阮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那浸在深水潭子里面的小泥人,再多点水,就能给淹了。   “时辰不早了,咱们去吧。”霍然从绣墩上起身,苏阮使劲的拍了拍自己的宽袖,一双眼滴溜溜的乱转,透着心虚道:“好似没什么要带着的东西了。”   “有啊。”坚实的臂弯从后伸出环住苏阮,陆朝宗将脑袋靠在苏阮的肩膀上,贴在她的耳畔处道:“瞧,这不是一件吗?”   “你才是……啊!”苏阮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就被陆朝宗给拦腰抱了起来。   小小的绮窗被一脚踢开,木制的栓子落在地上,断裂成两半,冷冽的雨水顺着大开的绮窗打进来,吹了苏阮一头一脸。   “走。”托揽着怀里的苏阮,陆朝宗抬脚,直接就踩着绮窗跳了下去。   “啊!”苏阮埋首在陆朝宗怀中,被吓得大叫。   绮窗下停着那艘船只,月牙儿正打着纸伞站在芦帘后头看,突兀看到那从天而降的两人,立时惊得连手里的纸伞都掉了。   船只轻晃,带着细雨,苏阮安稳落地,她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喘的厉害,只觉刚才那入腹的碧梗粥都给噎到了喉咙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嫉妒使我头发分叉 樱桃肉:喵喵喵 ☆、113独发      阵雨落急, 苏阮赶紧猫着身子躲进了船舱,然后转身把跟在自己身后的陆朝宗给扯了一个踉跄。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稳住身子, 还顺手把被船只晃得站不稳的苏阮给抱到了坐垫上。   “你吓死我了!”还未平缓呼吸的苏阮瞪着一双微红眼眸, 说话时软着声音,细绵绵就跟外头那勾连的细雨似得, 似能含到口中, 尝出一层稠蜜。   陆朝宗撩起后裾,坐到苏阮的对面, “这不是还没吓死嘛。”   苏阮掐了陆朝宗一眼,气呼呼的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水。   陆朝宗低笑, 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一物置于茶案上道:“对了, 这东西忘记给阿阮了。”   “什么东西?”苏阮蹙眉, 伸手拿过那喜帖模样的东西捏在手里翻看,然后突然道:“不会是我二哥和那宜春郡主的请帖吧?”   陆朝宗只笑不答,伸手轻叩了叩茶案面。   苏阮赶紧把那喜帖打开, 就见上头大刺刺的写着大姐苏惠苒和那厉蕴贺的大名。   “这,这是大姐和那厉大将军的喜帖?”苏阮瞪着一双眼, 有些不敢相信,她侧身撩开身旁的芦帘,就着外头被黑云压出来的暗光细瞧, 才总算是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怎么会……”惊讶的半张小嘴,苏阮举着手里的喜帖坐到陆朝宗的身边道:“大姐怎么会突然要和厉将军成婚了?”   “有情有义,便成婚,这有何故。”陆朝宗慢吞吞的给苏阮添满了茶,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轻押一口,姿态闲适。   “可是,可是大姐前几日还与我抱怨呢,说厉大将军这处不好,那处不行的。”苏阮蹙紧秀眉,一脸纠结,她伸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宽袖道:“这几日我不在,大姐与那厉大将军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想知道?”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面颊,表情戏谑道:“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苏阮瞪眼,伸手使劲的掐了一把陆朝宗的面颊。   “嘶。”陆朝宗扭头,握住苏阮的手,“这小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对付你这种恶人,就要以暴制暴。”使劲抽出自己被陆朝宗握在掌心里面的手,苏阮拿过一旁的绣帕擦了擦。   瞧见苏阮的动作,陆朝宗笑道:“也不知那时是哪家的姑娘瞧见我,抖得连腿都站不直。”   苏阮面色一红,直接就拿着手里的绣帕捂住了陆朝宗的嘴,然后脸色臊红的往船舱门口瞧了一眼。   船舱被芦帘隔成前后两间,月牙儿在后头,她与陆朝宗在前头,雨声颇大,月牙儿大致是听不着他们两人在说什么的,但苏阮却还是觉得格外害臊。   那时她不知这厮,尽是想着前世之事,又瞧见他那副气势汹汹的狠戾模样,她一个深闺女子对上他这权势滔天,说能把人脑袋拿掉,就能将人脑袋拿掉的人,自然是怕的紧的。   “你是那挟天子的摄政王,就算是只过街老鼠瞧见你,都得打哆嗦。”拿开自己覆在陆朝宗嘴上的帕子,苏阮瞧见他白皙面颊上被自己掐出的手指印子,止不住的勾了勾唇。   这副模样的陆朝宗,就像是偷抹了胭脂的少年郎似得。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陆朝宗看到苏阮那副表情,自然知晓她在想什么。   “阿阮自比那鼠类,我也无话讲。”仰着身子往后一靠,陆朝宗脸上戏谑神色明显。   “是啊是啊,那老鼠的胆多大呀,我比不得。”气呼呼的叉腰,被陆朝宗带偏的苏阮伸手,使劲的拉扯着他道:“你快些说,大姐和厉大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朝宗轻咳一声,缓慢道:“前日里,你大姐听信苏惠蓁之言,带着苏府家丁去宋陵城外寻你,被过路山匪所劫,幸得厉蕴贺相救。”   “什么?那我大姐现在如何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你不是与我说一切皆无事的吗?你这个骗子!”苏阮气急,使劲的拍打着陆朝宗的胸膛,嘴里嘀嘀咕咕的骂着陆朝宗是骗子。   “嘘。”反手将苏阮拉进怀里,陆朝宗抓住她那双小手道:“小点声。”   苏阮气红了一双眼,抬眸瞪向陆朝宗时,眼尾印出一片绯红,就像是贴了一瓣桃花瓣。   陆朝宗低头,轻亲了亲苏阮的眼尾,然后沙哑着声音一条一条回答苏阮刚才连珠炮似得的问题,“你大姐无事,连点皮都没破。先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担忧。除了你大姐,苏府内的其他人都无事,只是厉蕴贺伤了一只胳膊。最后,我可不是骗子。”   苏阮瞧了一眼面前的骗子,气鼓鼓的偏头。   “来,瞧瞧日子。”伸手拿过那张喜帖递给苏阮,陆朝宗将其打开。   苏阮轻瞥了一眼那喜帖,当即就瞪圆了眼,“这么快?三日后就要成亲了?”   “嗯。”陆朝宗勾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过他这处的豆腐怕不是都要糊烂了。   俯身瞧了一眼缩在自己怀里的苏阮,陆朝宗低头,轻吻了吻苏阮的发顶。   苏阮没注意到陆朝宗的动作,只盯着面前的喜帖瞧。   回去后她定是要好好的问问大姐,难不成只这一出英雄救美,就把她给掳进了那厉蕴贺的将军府?   “对了,你先前提到那苏惠蓁?”苏阮仰头,看向面前的陆朝宗道:“她又做什么妖?”   “身怀六甲,现下可是那衍圣公府里头的宝贝疙瘩。”陆朝宗轻叩了叩茶案,脸上显出一抹嘲讽笑意道:“不急,有的是法子收拾。”   “真是恶人多作怪。”苏阮噘嘴,嘟囔完那苏惠苒,又嘟囔陆朝宗,她伸出白嫩的指尖,指着陆朝宗的鼻子道:“你,恶人多作怪。”   “我的傻阿阮,这世上怕是只有你一人敢这样指着我了。”那些敢如此对陆朝宗的人,这尸首怕是已不知腐烂了多久。   陆朝宗低笑,作势要咬苏阮的指尖,惊得苏阮连忙把手给收了进去。   心里存着事,苏阮这船坐的很不是滋味。   一进宋陵城,陆朝宗便又急匆匆的与刑修炜上了马车往皇宫去,苏阮带着月牙儿坐在一辆青绸马车里往苏府赶。   因为担忧大姐苏惠苒的事,所以苏阮也没将月牙儿放在心上,待她回过神来时,就见那小东西可怜兮兮的抱着怀里的包袱,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二姐儿,这丫鬟是……”管家迎上来,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站在苏阮身后的月牙儿。   “先随意给她找个差事吧,过些日子送到外庄去。”   “是。”管家应了,带着月牙儿走远。苏阮踩着马凳上了马车,往苏惠苒的苒香阁赶去,却是被苒香阁内的丫鬟告知大姐儿不在,一大早上的就去了厉大将军的将军府。   苏阮无奈,只能先回了芊兰苑,直至第二日才听到苏惠苒回苏府的消息,便急忙领着平梅去了。   苏阮原以为,宜春郡主与她二哥的事要再闹上一段时间,却没曾想,这最先让人操心起来的反而是她大姐和厉蕴贺。   初冬气寒,小雪至,荷尽无擎盖,菊残犹傲枝。   苏府上下一派忙碌景象,丫鬟婆子捧着手里的红绫四处悬挂。苏府门口的两座石狮上挂着大红缎花,府内也挂上了大囍的艳红灯笼,在冷风中微微发颤。   苏阮坐在苒香阁内,看着苏惠苒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她的身上穿着艳红色的嫁衣,眼前摆着凤冠霞帔。   明日,就是苏府大姑娘出嫁的日子。   “大姐。”苏阮犹豫着上前,声音轻细道:“你怎么,突然就要嫁了呢?”   苏惠苒梳着垂发的动作一顿,透过面前的花棱镜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苏阮道:“阿阮,有时候一个人,只要一眼便能认定一件事。那时候你与摄政王相处宋陵城外的茅草屋内数日,被人追杀,心中想的是什么?”   苏阮垂眸,静了片刻后道:“当时我觉得,如果陆朝宗让我嫁给他,我定会嫁给他。”   生死攸关之际,心中迸发出来的是最原始的感觉,而苏阮就是在那个时候认清了自己对陆朝宗的感情。   即便他手握天下,是个天下人眼中的恶人又如何,她认定了他,便会跟着他。那个时候的苏阮抛开一切,眼中只有陆朝宗这个人,他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自己。   苏阮沉溺在陆朝宗编织的温柔里,她觉得,自己今生怕是再瞧不上其他人了。   毕竟曾经拥有过日月,哪里还看得上繁星。   “所有我知道,阿阮最能明白我的感觉,最会为我高兴。”苏惠苒穿着脚上的喜鞋,走到苏阮面前道:“阿阮,你看我,好看吗?”   苏阮双眸微红,声音细哑道:“好看,大姐是最好看的。”   “傻阿阮,再过一月,便是我送你了。”抬手替苏阮抚去眼角的泪珠,苏惠苒笑道:“阿阮,自个儿瞧中的,要攥在手里。”   苏惠苒表面看着温婉,但其实性格颇有些急躁,且做事十分果决,她看中了,便要攥到手里头。   苏阮伸手,握住苏惠苒的手,缓慢而坚定的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分叉了,我的豆腐糊了 苏二二:以暴制暴 小宗宗:哦,抱抱 ☆、114独发      翌日, 苏府大姑娘大婚,苏府里外忙的不可开交, 苏阮穿着一件绯红细袄子坐在苏惠苒的身旁, 看那喜婆给苏惠苒梳发。   “大姐,你真好看。”苏阮撑着下颚靠在梳妆台上, 嘴角轻抿时眼尾上挑, 显出一抹明显的喜色。   大姐能与相知之人携手,苏阮真心觉得欢喜。   苏惠苒抹着胭脂的脸上显出一抹羞涩臊意, 她揪着手里的绣帕,神色有些紧张, “我, 我真的好看吗?”   “大姐, 亏得你平日里总是昂首挺胸的教训我,怎么这会子反倒心虚起自个儿来了?”苏阮好笑的握住苏惠苒的手,细细的给她涂抹上香膏。   香膏用玫瑰花瓣所制, 加入了雪蜜,清甜喷香。   “是呀, 反正我再丑,那人还得娶。”苏惠苒垂下眉眼,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幸福笑意。   看着这副模样的苏惠苒, 苏阮情不自禁的道:“真好。”   “好什么?”   “大姐有了好归宿,不是极好吗?”苏阮歪头笑道。   “是啊,只是可惜大哥的婚事还没着落。他呀,看上去一辈子都要抱着他的那堆子书过活了。”苏惠苒一边说话一边摇头, 显然有些遗憾。   因为若论起来,这最先嫁娶的应当是苏致雅才对,只是这人已过弱冠,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姐,你这是瞎操心了,大哥的品行和才德在宋陵城内可是数一数二的,普通人家的姑娘怕是看不上,这要细挑起来才好。”   “这倒也是,咱们给他留意留意,省得他这一日日的呆在书房里面,也不怕自个儿被那书虫给蛀坏了。”   “好。”苏阮弯唇笑了,抬眸瞧见王姚玉抱着一个檀木箱子走了进来。   “母亲。”苏阮起身,朝着王姚玉盈盈行礼。   “二姐儿呀,你带德儿先出去,我有些话要与大姐儿说。”王姚玉把怀里的檀木箱子放到苏惠苒的梳妆台上。   “哎。”苏阮应了,牵着那像小尾巴似得跟在王姚玉身后的苏惠德往外去。   主屋外婆子丫鬟们忙碌的紧,脚跟几乎都没沾过地。   苏阮伸手捂住苏惠德的手轻吹了一口气道:“德儿,你冷不冷呀?”   昨日过小雪,天一下骤冷,今日苏阮便换上了平梅给她准备好的细袄子,却不想苏惠德还穿着一件单薄的裙衫,看来是这几日母亲因为大姐儿的婚事忙昏头了,都忘了要给德儿换上小袄子。   只是母亲不记得,那些伺候在德儿身边的丫鬟婆子也不记得吗?一个个的自个儿裹得圆溜溜的,却忘了主子,真是该打!   “走,德儿,咱们去换袄子。”牵着苏惠德的手,苏阮引着她往外去,却是不想苏惠德被院子里头的那口形如莲花的金鱼缸给吸引了眼球。   “花……”苏惠德挣脱开苏阮的手,颠颠的跑到了那金鱼缸前头。   只见这水质清冽的金鱼缸上面开着几朵小巧的睡莲,下面游曳着几尾潋滟金鱼,正在唼着那睡莲的花梗。   “哎呀,不能动。”苏阮上手,一把抓住苏惠德那欲摘睡莲的手急道:“这不能吃的,走,二姐姐给你吃奶酥。”   “奶酥。”听到苏阮的话,苏惠德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对,吃奶酥,还有温奶。德儿不是很喜欢吃奶酥的吗?配上甜滋滋的温奶,可好吃了。”苏阮一边带着人去,一边好笑的哄骗着道。   “喜欢。”苏惠德点头,却还是有些遗憾的瞅了一眼那水缸子。   外头传来吹吹打打的热闹声音,苏阮领着苏惠德出了苒香阁,却是不想在院门撞见了苏钦顺。   “父亲。”苏阮赶紧垂眸行礼。   父亲不是应当在前头接客的吗,怎么跑到这处来了?   “咳。”苏钦顺轻咳一声,拢袖道:“大姐儿怎么样了?”   “大姐很好,母亲正在里头跟她说话呢。”苏阮笑道。   苏钦顺点头,似是有些尴尬,他静默着站了一会子,突然瞧见那站在苏阮身后,正在啃着一红白睡莲的苏惠德。   顺着苏钦顺的目光转头,苏阮瞧见苏惠德手里的睡莲,当即就惊了。   这睡莲是什么时候摘的?   “德儿。”苏阮上手,将苏惠德手里的睡莲给抢了过来,苏惠德不开心的噘了噘嘴,眼眶微红。   “二姐姐那处有奶酥,这干巴巴的花嚼它做什么呢。”苏阮赶忙安抚,然后略微惊惶的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钦顺。   苏钦顺摇头,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袋子东西递给苏惠德道:“一个月一袋,吃完了便要等下月。”   苏惠德欢喜的接过,动作熟练的解开上面的扣子把里面的糖果子掏出来。   “父亲……”苏阮愣愣的看向苏钦顺,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头哽咽的厉害。   所以父亲是早就知道了德儿的事了吗?不过也是,按照母亲的法子能瞒多久呢,父亲虽迂腐,却不并个愚笨之人,这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来的事,也就母亲还在苦苦的瞒着。   “莫告诉你母亲。”苏钦顺朝着苏阮摆手,转身去了。   苏阮看着苏钦顺走远,暗紧了紧自己手里的绣帕。也许父亲,其实比她明白更多。   苏惠德嚼着嘴里的糖果子,歪头凑到苏阮的面前。   苏阮回神,朝着她轻笑了笑。   “坏人。”苏惠德突然伸手,指着苏阮道。   “哎?”她这不过抢了一朵睡莲,怎的就成了坏人了呢?   “坏人来了,啊!”苏惠德抱着怀里的糖果子,扑进苏阮怀里。   苏阮吸了一口气,闻到身后的檀香味,这才恍然,原来苏惠德嘴里头的坏人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人。   转头看向那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的陆朝宗,苏阮朝着他瞪眼道:“这是苏府内宅,你一个大男人,怎的说闯进来,就闯进来了?”   “这不是闻着阿阮的香进来的嘛。”陆朝宗伸手执起苏阮的手,将手中的一对冬枣子放到她的手里。   苏阮瞧见这冬枣,便气不打一处来。   “别扔。”止住苏阮的动作,陆朝宗笑道:“这可是好兆头。”   “什么好兆头?”苏阮瞪眼。   “早生贵子的好兆头呀。”陆朝宗那双漆黑眼眸之中浸出笑意,细细的捏着了苏阮的指尖。   苏阮面色微红,正欲说话之际却是突然瞧见那从陆朝宗的后裾处拱出的一个小脑袋。   “嘻嘻,奶娘。”梳着小双髻的小皇帝抱着一双手从陆朝宗的身后走出来,多日不见,她似乎又吃圆了一圈。   也是,这小东西天天日日的被喂着,又不喜欢动,哪里会不胖。   “皇上怎么来了?”苏阮抽开陆朝宗的手蹲下身子。   小皇帝晃了晃脑袋上的双髻,穿着小袄子的身体活似苏阮手里头的那两颗冬枣子,滚圆脆实。   “来找德德玩。”小皇帝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德德是谁?”苏阮奇怪道。   “德德,德德。”苏惠德伸手指向自己,蹲在苏阮的身边牵住了小皇帝的手。   苏阮转头,看着这蹲在一起的一大一小,有些为难的开口道:“德儿,你不能带着皇上去吃花,知道了吗?”   苏惠德点头,但苏阮却觉得有些不可信她,毕竟前些时候这人也是答应的好好的,却不想转头就去偷食了。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睡莲,苏阮突然笑道:“德儿你瞧,这睡莲被你咬缺了口,可疼了呢。”   “疼?”苏惠德歪头,似乎不能理解苏阮的意思。   苏阮朝着小皇帝使眼色,小皇帝一本正经的点头,“花花疼的,不能咬的。”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惠德疑惑的眨了眨眼,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触了触那睡莲。   “哎呀,它疼呢。”苏阮夸张大叫,吓得苏惠德赶紧缩了手。   一旁的陆朝宗伸手,揉了揉苏阮的小脑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隐戾的眉眼舒展,犹如春风化雨,与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苏阮伸手拨开陆朝宗的手,将手里的睡莲递给小皇帝,“那,皇上拿着这花,把它扔到院子里头的水缸里,这样它就不疼了。”   “嗯。”小皇帝点头,伸手接过苏阮手里的睡莲,牵着苏惠德就往院子里头跑。   陆朝宗弯腰,将蹲在地上的苏阮抱在怀里,宽大的袖口笼罩下来,直把苏阮都给兜在了里面。   “冷不冷,嗯?”秋风微烈,苏阮的脸被吹得有些疼,她用陆朝宗的宽袖按了按脸,仰头时就瞧见这人腆着一张脸朝她凑过来。   “奶娘!”小皇帝扔好睡莲,牵着苏惠德就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奶声奶气的喊道:“我们回窝窝去。”   窝窝?什么窝窝?苏阮瞪着一双眼,不防被陆朝宗给偷香了一口。   小皇帝见状,噘着小嘴也要亲,被陆朝宗单手拎起来夹在了臂弯下,一双小胖腿胡乱蹬着。   苏惠德还牵着小皇帝的手,不明所以的亦步亦趋跟着一起走。   苏阮拉着陆朝宗的宽袖起身,跌跌撞撞的撞在他的后背上。   “站稳了。”伸手扶住苏阮,陆朝宗低笑道:“我们回窝窝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花花幼稚园的园长 小皇帝:抱紧朕的小枕头 ☆、115独发      今日是苏府大姑娘大喜的日子, 但衍圣公府却传来了噩耗。   老太太去了。   这一喜一白,撞在一处, 难免不好, 因此衍圣公府便将此事压后了一日,待苏阮得知的时候, 她正坐在芊兰苑内给小皇帝喂奶酥。   陆朝宗那厮坐在书案前面, 正在批奏折,也难为他急匆匆的赶过来, 还带着一马车的奏折,听刑修炜说这都堆了三日了。   书案上摆满了奏折, 陆朝宗掩在后头, 只冒出半个脑袋, 他一手扶额,一手执笔批阅,眉目紧蹙, 显然是十分不耐烦。   平梅伸手推开主屋大门,躬着身子进来, 小心翼翼的贴在苏阮的耳朵边上将这事给说了。   苏阮面露诧异,想起那时候在二房院子里头瞧见的老太太,明明那么龙虎精神的一个人, 怎么说去就去了?   “二姐儿,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平梅站在一旁,压着声音道:“那衍圣公纳了苏惠蓁为妾,这苏惠蓁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这晦气怕不是带进了衍圣公府去。”   “嘘。”伸手抵住嘴,苏阮示意平梅噤声,毕竟这些话可不好乱讲。   “嘘。”小皇帝噘着满是奶酥的小嘴,朝着苏阮伸出小胖手,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十分可爱。   苏阮上手揉了揉小皇帝的小髻,然后看了一眼那吃饱喝足之后蜷缩在她的美人榻上睡着的苏惠德。   “平梅,母亲知道这事了吗?”衍圣公府是宋陵城内的大家,出了事,苏府是势必要去吊唁的,而这方面的事,都得要王姚玉打理。   大姐儿刚刚大婚,府内还一团糟乱着,衍圣公府又来这么一桩子事,苏夫人怕是要忙的焦头烂额了。   “奴婢刚才瞧见吴归媳妇去了苒香阁,想必夫人已经知晓此事了。”   “嗯。”苏阮点头,抬眸道:“那你去苒香阁瞧瞧,若是有事,便过来回我们。”   “是。”平梅应了,提着裙裾出了主屋。   正是晌午十分,外面宴席正热闹,苏阮因为要陪着陆朝宗和小皇帝,自然不能出去用膳,只好让小厨房另端了饭食过来。   “德儿,起来用膳了。”苏阮走到美人榻旁,将苏惠德从美人榻上扶起。   苏惠德迷迷瞪瞪的起身,趿拉着脚上的绣花鞋往圆桌处走去,眼睛还没睁开,却已经盯上了那一桌子的吃食。   苏阮无奈的让半蓉给苏惠德梳洗,然后转身走到一旁的书案处。   陆朝宗还在那里披写奏折,苏阮单手撑在书案上,伸手轻翻了翻那奏折道:“还有多少呀?”   “一摞子。”陆朝宗抬手,用手里的毛笔敲了敲那堆得极高的奏折。   “先用膳,这堆死物反正堆在这处就堆在这处吧。”说完,苏阮伸手拉住陆朝宗的手,把人带到一旁的洗漱架旁道:“喏,净手吧。”   “阿阮给我洗。”陆朝宗拢了拢宽袖,露出一只修长手掌道:“瞧,这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手都伸不直了。”   苏阮是不信陆朝宗的话的,但她却也是真的心疼他。一早上都对着那堆子烂东西,也亏得这厮坐得住。   握住陆朝宗的手,苏阮引着他一道浸入温着水的铜盆内。   铜盆里漾着温水,细嫩的花瓣点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的抚过两人相握的手。   陆朝宗的手很大,骨节分明的跟苏阮的手贴在一处,直比她大了一大截。   “真软。”握住苏阮的手,陆朝宗勾了勾她的小指道:“阿阮的手,堪比凝脂白玉。”   作为女子,被人夸赞是件极欢喜的事,尤其是这个夸赞的人还是自己的欢喜之人,那就更为欢喜了。   苏阮红着一张脸,伸手抽过一旁的巾帕递给陆朝宗,声音绵软道:“擦你的手吧。”   接过那巾帕,陆朝宗先给苏阮擦了手,然后才给自己擦手。   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更近,大概是厉蕴贺带着人去阁楼讨人了。   苏阮探头,往外头瞧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没瞧见。   “二姐儿,上二楼能瞧见。”半蓉看到苏阮的动作,赶紧好笑的提醒道。   苏阮微红了红脸,转头朝着陆朝宗道:“你想去瞧瞧吗?”   陆朝宗低头,对上苏阮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好啊。”   “朕也要去。”小皇帝久等不来苏阮和陆朝宗,不知什么时候就溜进了内室。   “去,咱们一道去。”牵过小皇帝的手,苏阮带着她走上一旁的楼梯。   陆朝宗拢着宽袖跟在两人身后,苏惠德见小皇帝走了,赶紧也一道随了上去。   二楼内绮窗半开,苏阮寻了个绣墩子给小皇帝站上去,然后伸手将那扇绮窗推得更开些。   今日天色很好,秋风虽大,却艳阳高照。   厉蕴贺身穿喜服,带着一众锦衣卫浩浩荡荡的往苏惠苒的苒香阁去,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大致都在害怕着那暗冷的绣春刀。   “娶新娘子喽。”小皇帝趴在绮窗边,声音奶气道:“奶娘,朕什么时候娶新娘子呀?”   “过几年,待皇上长的,唔,比摄政王高了,便能娶了。”   小皇帝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苏阮身旁的陆朝宗,有些难过,“那朕,怕是要长的跟屋顶一样了。”   苏惠德见状,赶紧安慰的轻拍了拍小皇帝的手。   苏阮抿唇轻笑,看着楼底下厉蕴贺带人走过,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就盯在了那绣春刀上。她想起现在宋陵城内紧张的形势,和那不断从外藩涌来的藩王世子,便觉得脑子有些涨疼。   如果陆朝宗不快些将宋陵城里的大家氏族聚在一处,共同抵抗那些藩王,到时候内忧外患,就算他有惊天才智,权倾朝野又如何,终究也会面临一场苦战。   “阿阮在想什么?”单手搂住苏阮的腰肢,陆朝宗半靠在绮窗处,姿势慵懒。   “我在想,日后的事。”苏阮垂眸,盯着自己抵在窗棂上的手指。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现在的事,现在做。”握住苏阮的手,陆朝宗直接就按着苏阮的肩膀把人转了个身子,“时辰不早了,去用午膳。”   “哦,用午膳。”小皇帝兴奋的爬下绣墩,觉得自己的小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好久了。   苏阮被陆朝宗推着回到了楼下,小皇帝自觉的已经爬上了实木圆凳。   “肉肉,朕要吃肉肉。”小皇帝抱着一双手,盯住正中一只老母鸡。   “奴婢给皇上夹。”半蓉上前,正欲给小皇帝夹鸡肉时,却是被苏惠德给打开了手。   “不吃,疼。”苏惠德仰头,看着面前的半蓉。   半蓉微愣了愣神,转头看到一旁的苏阮。   苏阮抬手握住苏惠德的手,声音轻柔道:“不会疼的。”   “疼的,疼的。”苏惠德神色急切的在实木圆凳上扭动着身子。   苏阮见状,面色难色。   陆朝宗直接扯下一只鸡腿,就给苏惠德塞进了嘴里,然后斜睨了她一眼道:“吃。”   被陆朝宗吓到的苏惠德咬着嘴里的鸡腿,皱着一张小脸不敢发作。一旁的小皇帝偷摸摸的趁机把碗碟里的青菜给拨开。   陆朝宗转头,朝着小皇帝一瞪眼,“哪个牙不想吃,我给你敲了。”   听到陆朝宗的话,小皇帝立时就把那坨青菜塞进了嘴里,小嘴油腻腻的噘起,面颊鼓鼓。   苏阮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闹得欢腾的两个人乖巧坐在圆凳上用膳,深觉这人哪,还是要软硬兼施,“因材施教”的好。   用完了午膳,陆朝宗继续回内室批阅奏折,苏阮一手溜着一个,去外头的院子里消食。   比起外面的热闹,芊兰苑内清净不少,苏阮抱着小皇帝坐在石墩上,正在跟苏惠德下棋。   “二姑娘。”突然,一道沙哑嗓音从旁传出,苏阮受惊,手里的黑子砸在棋盘上,发出一道清脆响声。   “你是……秦大人?”苏阮转头,努力的辨认着面前的人。   “是。”秦科壶朝着苏阮拱手道:“下官前来参宴。”   秦科壶作为苏钦顺的得意门生,自然在受邀之列。   苏阮抬手让女婢领着小皇帝和苏惠德先进主屋,然后面色正经的看向面前的秦科壶道:“秦大人若是迷了路,便随我的丫鬟去吧。”   “不,下官是,特意来找二姑娘的。”秦科壶急道:“还请二姑娘赏脸。”   “秦大人有事?”苏阮蹙眉。   “是。”秦科壶点头,然后鼓起勇气抬头道:“下官前日里,与孔君平,孔姑娘订了亲事。”   “唔。”苏阮面色不变,只缓慢点了点头。   衍圣公府不比从前,若是以前,这秦科壶配孔君平确是高攀,现下嘛,也说不准了。   “但下官其实,其实喜欢的人是二姑娘。”秦科壶说罢话,一张脸涨红,“那时下官误以为那翠钿是苏三姑娘的,所以将苏三姑娘错认成了苏二姑娘。”   对于秦科壶对自己的心思,苏阮是能猜到几分的,但是她却没曾想,这人与孔君平订了亲事后,竟然还与自己说欢喜她!   若是放在苏阮还未喜欢上陆朝宗之前,她怕是就会答应这秦科壶了,但现在珠玉在前,这玻璃珠子她要了有何用?   苏阮看向秦科壶的脸上显出一抹鄙夷神色,“秦大人,您既与孔姑娘订了亲事,又说欢喜我,这是何道理?难道这就是你们读书人所说的君子之道?”   “不,二姑娘误会。”见苏阮生气,秦科壶赶紧摆手,“只要二姑娘答应了下官,下官立刻去回绝了孔姑娘。”   秦科壶露出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来,“下官是真心喜欢二姑娘的,并不嫌弃二姑娘。”   苏阮的脸上露出一抹嫌弃神色,她冷笑道:“那小女子还真是要多谢秦大人垂怜了。”   听出苏阮话语中的嘲讽之意,秦科壶面色涨红,“二姑娘,陆朝宗那人你是知道的,一个弄权的小人,受世人唾沫,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只有他,只有他秦科壶,才能读出面前之人那掩在皮囊下的美。   苏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神色,那表情与平日里陆朝宗看人时一模一样,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马蛋,给你脸了,小宗宗干掉他! 小皇帝日记: 真今天掉了一个牙,肯定是黄叔高掉的,黄叔坏!!! ̄へ ̄真要去告诉奶娘。 ☆、116独发      “秦大人可知, 自称君子之人,往往枉为君子。反而是那些被世人唾弃为小人之人, 其实才是真君子。这人呐, 不能被一双眼,一双耳蒙了心思, 要有自个儿的脑袋。”纤细素白的手指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苏阮歪头,神色轻蔑。   看出苏阮脸上的嘲讽之意, 秦科壶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二姑娘, 下官是真心喜欢你。下官家中无妾, 房中无人, 只要二姑娘嫁过来,就是正房主母。”   苏阮轻勾唇,嘴角略过一丝嘲笑, “秦大人以为,我好好的摄政王妃不当, 会去嫁给你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官吗?”   “下官没曾想,二姑娘竟然是如此贪慕虚荣之人。”秦科壶皱眉,挺直身板看向面前的苏阮。   苏阮轻笑, 眉眼微动,“贪慕虚荣?秦大人此话何解?”   “二姑娘如若不是看中那陆朝宗的权势,又怎么会与这等卑劣佞臣为伍?”秦科壶言之凿凿,姿态凛然。   苏阮脸上嘲意更甚, 她提着裙裾坐到石墩上,掀开眼帘看向那秦科壶道:“秦大人为何会以为,权倾朝野的陆朝宗,会及不上你这小小的一个侍郎官?”   “奸贼宦官出身,身份低贱,若不是手段卑劣,挟天子把朝纲,我大宋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人?”   仰头说话时的秦科壶与苏钦顺颇有几分相似,毕竟是苏钦顺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这一板一眼的动作,实在是像的紧。   “哦?”从主屋处跨门槛而出的陆朝宗拢着宽袖,俊美面容之上擒着一抹笑意,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秦大人的意思是在辱骂本王?”   瞧见突然从苏阮的主屋内走出的陆朝宗,秦科壶面色一变,显然是想到了极不好的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让人想歪。   秦科壶咬牙,伸手直指面前的陆朝宗,“陆朝宗,你不就是一个摄政王吗?你当真以为我怕你?”   “呵,不就是一个摄政王?”陆朝宗低笑,缓慢的重复了一遍秦科壶的话,然后陡然双眸一眯,眸色凌厉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这摄政王的位置给你当,你第一天就得给人恁死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你……”被陆朝宗的话刺的满面涨红的秦科壶抖着手指,整个人都在发颤。   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上前,脸上显出一抹邪肆恶意,“我给你权,给你财,你能做什么呢?也不过就是给人踩在脚底下而已。”   身形高大的陆朝宗不仅体格健硕,通身都是气派,将秦科壶这小家子气的人压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罢了,这等人,你与他有甚好说的。”苏阮上前,伸手扯住陆朝宗的宽袖道:“今日是大姐出嫁的日子,咱们不要找了晦气。”   陆朝宗伸手,反勾住苏阮的指尖道:“狗吠扰人清幽。”   “咱们是人,哪里能与狗计较。”苏阮一边说着话,一边斜睨了一眼那被气得面色涨紫的秦科壶,轻蹙眉道:“这么不禁气?”不会一口气喘不上来就给她厥过去了吧?   “平梅。”苏阮侧身,朝着主屋内喊了一嗓子。   平梅应声,带着婆子从主屋内出来,显然是注意到了外头的响动。   “把秦大人扶出去,喊朱大夫给看看。今日是大姐出嫁的日子,可不能沾了晦气。”   “是。”平梅应声,带着婆子上前半强硬的将秦科壶给带了出去。   秦科壶一介文弱书生,力气还比不过干粗活的两个婆子,只能硬生生的被拖了出去。   “真是晦气,怎的什么人都敢往我的院子里头闯?”苏阮看着那消失在垂花门后的秦科壶,噘了噘嘴道:“脏了我的地。”   “脏了就扫扫。”陆朝宗揽着苏阮往主屋内去,声音低哑道:“我还有半摞子奏折,阿阮左右无事,过来帮帮我吧?”   “不,我不要瞧那奏折。”苏阮不喜读书,刚才瞧见陆朝宗被那奏折烦的头疼脑涨的样子,瞬时就从他的怀里钻了出去道:“你都被那奏折烦的眉头都皱了,若是让我看,我还不得厥过去。”   说完,苏阮从主屋内将小皇帝和苏惠德带了出来道:“隔壁银杏苑里面的银杏熟了,我们去摘些银杏给你吃。”   “吃银杏。”小皇帝捏着手里的奶酥,声音兴奋的拍手。   苏惠德不明所以,跟着一起拍手。   苏阮见陆朝宗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赶紧一手牵着一个人跑远。   隔壁的银杏苑内落满了一地的金黄色银杏叶子,如扇如银,层叠渐染,高大的枝干峻峭雄奇,尽显华贵雅之感。   苏阮穿着绣鞋的小脚小心翼翼的踩上那厚实的银杏叶子,耳边响起“吱呀吱呀”的挤压声。那厚实的银杏落叶层叠铺满整个大院子,满眼望去耀眼迷离,就像走在一张巨大的毛毯之上。   “哇……”小皇帝迈着小短腿,颠颠的绕着一棵大银杏树跑,然后指着上面的银杏果道:“奶娘,朕想吃银杏果子。”   “好啊。”苏阮应声,从一旁拿起一根竹竿,拢起宽袖就往上面戳。   “奶娘好笨哦。”小皇帝仰头看着苏阮动作,直到自己的小脖子都仰酸了,也没瞧见苏阮敲下一个半个的银杏果子。   “喏,皇上来。”苏阮戳了半日,被小皇帝一句话给压瘪了气势,就把手里的竹竿子递给了她。   小皇帝人小,举不起那竹竿,一旁的苏惠德帮忙,两个人扛着那根竹竿子,小跑着去找银杏树。   苏阮看着两人玩的起劲的身影,扬声道:“当心别跌了。”   银杏苑很大,小皇帝和苏惠德一下就绕没了影,苏阮笑眯眯的转身,却是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苏惠蓁吓了一跳。   “二姐姐。”苏惠蓁穿着青白色的细袄,腹部微隆,脸上虽然施了粉黛,但却依旧能看出面色不好,她的手里提着一盏茶壶,苏阮看到那细薄的白雾从茶壶里面漏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阮看向面前的苏惠蓁,眼中显出厌恶。   “我怎么会在这里?二姐姐不知道吗?”苏惠蓁的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笑容,她提着手里的茶壶走到苏阮,按在腹部的手越捏越紧。   “那秦科壶也是无用,竟然被两个老婆子就给拽了出去。”苏惠蓁的脸上显出一抹轻蔑,“对了二姐姐,你知晓那孔君平为何会答应秦科壶的提亲吗?”   “为何?”苏阮缓慢往后退了一步。   “是因为那孔君平不干净了。”苏惠蓁仰头大笑,脸上显出一抹快意,“心中的白月光,眼中的朱砂痣,被人玷污了,那是该多痛呀。可是他没有我痛!”   对于衍圣公喜欢孔君平一事,苏惠蓁早已看出,她恨自己做了那么多,却还是比不上苏阮这个蠢笨东西!   凭什么她就能得到陆朝宗,摇身一变成为那万人羡艳的摄政王妃!她就要受尽屈辱,被人当做筹码一样的交换,被那恶心的镇国侯玷污不说,还怀了这个孽种!   苏惠蓁粗着嗓子发泄完,突兀又变成了那个温婉之人。“二姐姐,你知道今日那老太婆去了吧?”苏惠蓁一步一缓的朝着苏阮的方向走去,点着艳色唇脂的嘴轻抿,显出一抹猩红色泽。   “老太太去了,你不应当在衍圣公府内守孝吗?”苏阮提防着面前的苏惠蓁,捏紧了手里的绣帕。   原来今日那秦科壶来寻自己,是因为听了苏惠蓁说的话,嫌弃孔君平不干净了。真是打的一手如意好算盘,装出一副坚贞不屈,欢喜她的模样来,却只是为了这个卑劣的恶心念头。看来她让婆子把人押出去,还是便宜他了。   “守孝?哈哈哈。”苏惠蓁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那老太婆才看不上我呢,日日刁难我,我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苏惠蓁缓慢撑开一双眼,眼中蕴着血丝,隐显疯狂。   “你,你在流血……”苏阮背靠在身后的银杏树上,眼看着那艳色的血迹顺着苏惠蓁的裙裾滑落,“滴滴答答”的落在金黄色的银杏叶上,显眼非常。   苏惠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裾,面色怪异的轻声道:“是啊,我在流血,我为什么会流血呢,还不是因为你!”   陡然将目光对上苏阮,苏惠蓁的脸上饱含怒意,“你将我二房三人逐出苏家氏族,除名族谱,沦落为宋陵城内的笑柄,只能在衍圣公内苟延残喘,受尽白眼。”   看着面前神色疯狂的苏惠蓁,苏阮暗觉这事怎么和陆朝宗与自己说的不一样呢?那厮明明与自个儿说这苏惠蓁有了身孕,被衍圣公府里头的人捧在了心尖上呀?   “现在连我的孩儿都离我而去。”苏惠蓁一脸怜惜的抚着自己的肚子,神色凄迷,“它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害它!”   “我没有。”苏阮哑着嗓子,神色苍白的提裙往旁边跑去,扭头之际就见苏惠蓁将手里的茶壶朝自己扔了过来。   那茶壶像是刚刚从茶室里面提出来的,茶盖被掀开,滚烫的热水飞溅而出,铺散在银杏叶上,发出一声明显的“刺啦”声,雾气弥散。   苏阮躲得及时,幸亏没伤到身子,只裙裾上被打湿了一片,不过好在只沾上一点,温温热热的没烫到。   苏惠蓁见状,拎起那摔在地上的茶壶还要朝着苏阮砸过去,面色狰狞。   茶壶里还剩下一些烫水,苏阮摔在地上,眼看着那苏惠蓁疾奔过去,惊得面色惨白。   突然,一根竹竿斜斜横出,打到了苏惠蓁的小腿,苏惠蓁不防,捂着肚子摔倒在地上,面颊处被嵌在地上的茶壶烫到,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苏阮甚至能听到皮肉被烫开的声音。   小皇帝和苏惠德扔掉手里的竹竿子,赶紧把苏阮从地上给搀扶了起来。   苏阮看着神色狰狞的苏惠蓁,赶紧带着一大一小往银杏苑外去。   现在苏惠蓁不正常,苏阮觉得还是寻了人来的好,毕竟小皇帝和四妹妹还在,若是出了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科壶:我不服! 小宗宗:做一具无忧无虑的尸体,不好吗? ☆、117独发      当苏阮安顿好小皇帝和苏惠德, 带着婆子重新回到银杏苑的时候,就瞧见那布满银杏叶子的石桌旁或站或坐了一群人。   坐在石桌正中间一上垫金丝软垫石墩上的妇人姿容端庄, 眸色凌厉, 身上穿着的是一套松青色方领对襟的袄裙,年纪似与王姚玉一样大小, 但那姿态仪貌却不是王姚玉一个小小礼部尚书夫人能比得上的。   妇人身后站着面容圆润的宜伦郡君, 还有那戴着假发的伊白和尚。   瞧见这两人,苏阮的心中恍惚闪过一个念头, 这坐在石墩子上的,莫不就是镇国侯府的当家主母南平县主?   “还不快给南平县主见礼?”一婆子上前, 眉目微蹙的看向苏阮道:“哪家的姑娘这么不知礼数?”   苏阮垂眸, 朝着那南平县主盈盈一拜道:“臣女礼部尚书府苏阮, 见过南平县主。”   南平县主端着手里的茶碗,抹着艳色凤仙花的指尖轻动,撩拨着茶盏, 良久后才缓慢开口道:“起身吧。”   “多谢县主。”苏阮应声,缓慢起身。   不远处被婆子压着伏跪在银杏地上的苏惠蓁惨白着一张脸, 发髻散乱,半边脸上红肿一片,水泡横生, 显然是被烫的不轻。   “镇国侯呢?”放下手里的茶盏,南平县主用绣帕轻擦唇角。   “奴婢已经差人去请。”婆子上前回话,话刚落,苏阮便瞧见那急匆匆赶来的镇国侯一等人。   镇国侯原本在前院吃酒, 吃的正起兴时却是被南平县主旁的宫婢给唤了回来,连带着苏钦顺这个主人家也一道过来了。   “给南平县主请安。”穿着一身常服的苏钦顺看着面色不错,脸上隐有酒气,毕竟今日是苏惠苒大喜的日子,苏钦顺阴郁了许久的心绪总算是拨开云雾见了点明月。   “县主。”镇国侯拱手,他与南平县主夫妻几十载,却依旧是相敬如宾,形如陌人。   南平县主斜睨了一眼面前的镇国侯,抬手遥遥指向那苏惠蓁道:“瞧瞧。”   顺着南平县主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苏惠蓁,镇国侯面色一白,急急稳住身子。   看出镇国侯的失态,南平县主冷笑道:“今日本县主也就豁出去这张脸皮不要了,让大家伙子听听。你堂堂一个镇国侯,去衍圣公府爬一个小妾的床,不觉得这张老脸烫的紧吗?”   镇国侯的面色一白一黑的游移不定,他暗暗捏着自己的手,看到苏惠蓁那副狼狈模样,整个人有点站立不稳。   苏钦顺转头,面色大惊的看向苏惠蓁,脚步轻挪了挪,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不着痕迹的叹出一口气,显然是对苏惠蓁失望之极。   “不,我没有,我没有!是他强逼我的,是他把我灌醉了……呜呜呜……”突然,被婆子压在地上的苏惠蓁开始肆无忌惮的哭闹起来,整个人嚎叫的厉害,歇斯底里的似乎真是积攒了许多委屈。   “哦?若真是如此,那本县主定然替你做主。”南平县主勾唇道。   听到南平县主的话,苏惠蓁一脸急色的解释道:“是他与那衍圣公串通,将我灌醉给玷污的!”   被水壶烫坏了一边脸的苏惠蓁声音嘶哑难听,哪里还有往常的半分端庄温婉。   “哦?既如此说,那你肚子里头的孩子,是谁的?”南平县主敛了面上笑意。   “是,是衍圣公的……”苏惠蓁低头,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又嚎叫开了,“衍圣公牲畜不如,我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竟然就将我推上了他人的床榻。”   苏阮站在一旁,看着这事态发展,有些难以理解的蹙眉。   其实按照她对衍圣公仅仅几面的看法,衍圣公定然不会做出如此之事,怕是里头另有隐情。   “一面之词,不可信,本县主还是唤衍圣公来对质吧。”话罢,南平县主朝着一旁的婆子招了招手,婆子点头,将早就被传唤等候在旁的衍圣公给唤了进来。   因为今日老太太突然辞世,衍圣公的面色极其不好看,他红着一双眼,穿着一身孝服,双眸麻木的给面前的南平县主行礼问安。   “衍圣公不必多礼,请起吧。”南平县主姿势端庄的坐在石墩上,穿着袄裙的身子斜靠,妇人风韵犹存。   衍圣公起身,低着脑袋站在原处,双颊微颤,似乎十分悲痛。   “衍圣公也瞧见了,这一是你的小妾,二是本县主的夫君,如今这场面,您看着该如何处置?”   衍圣公依旧低着脑袋,连看都没看一眼苏惠蓁,只拱手道:“但凭南平县主处置。”   南平县主低笑,伸手拨了拨面前的茶盏,面露遗憾,“想当年,衍圣公少年得志,风姿英发,却不想如今沦落至此。”   老太太一去,衍圣公府只余衍圣公一人独撑,但不知何时宋陵城内发了风声,说衍圣公不是孙家嫡长子,乃是从外抱养而来,要知这衍圣公是世代孔家嫡长子世袭,若是失了这孔家嫡长子的名头,任凭你有惊天才学,也做不得这衍圣公。   内里有老太太的事要处置,外头又风言风语的,如今的衍圣公心力交瘁,实难应付。   “多谢南平县主关照,臣一切安好。”衍圣公咬牙拱手,面容微冷。   南平县主轻笑道:“这小妾说腹中孩儿是你的种,可你却将她灌醉了送上镇国侯的床榻?”   衍圣公抬眸,语气沉哑道:“腹中是谁的种不知,但确是臣将人送给了镇国侯。”   “哦?”南平县主眸色一暗,“世人皆知衍圣公乃难得的好君子,竟然也会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他人恶心在先,臣只是咽不下气罢了。”衍圣公终于正眼看向苏惠蓁,嘴角显出一抹嘲讽神色。   苏惠蓁满面泪痕的看向衍圣公,双眸之中恨意满满,“你凭什么这么做!我还带着你的孩子,我还有你的孩子啊!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两旁的婆子赶紧用力按住苏惠蓁,但那苏惠蓁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开了那两个婆子的手,直冲冲的朝着衍圣公冲了过去,神色疯狂的抓了他一脸。   衍圣公抬脚将苏惠蓁踹倒在地,一脚正中踹到腹部。   苏惠蓁哀嚎着到底,捂住肚子哭喊,嫣红的血迹完全渗透了她的裙裾。   若是刚才恐还能救,这会子定然是救不成了,衍圣公这一脚,踹的太狠,根本就没留情面。   “啊哈哈哈……咳咳……”苏惠蓁蜷缩着身子,眸色凄厉的看向衍圣公,“一个野种,端了衍圣公的名头,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怜那孔君平连看都不愿看你一眼。”   “闭嘴。”听到苏惠蓁提及孔君平的名字,衍圣公暗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闭嘴?我偏要说!孔君平那个烂货,被我哥哥玩烂了,就要去嫁给秦科壶了。秦科壶也是个孬种,为了你给他的荣华富贵,官运仕途,明知这孔君平是个烂货,也要接!”   苏惠蓁此话一出,苏阮恍然顿悟,怪不得这衍圣公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只是那苏致重也是太混蛋了一些,平日里好色便罢了,如今被逐出苏家族谱,难得衍圣公府肯收留。吃在衍圣公府,住在衍圣公府,心里头也没点算计,竟然还去染指了孔君平。   衍圣公府招狼入室,苏惠蓁等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也不知是谁更倒霉些,好好的一家子人,被祸害成这样。   对于衍圣公对孔君平的心思,其实苏阮也能瞧出来几分,只是孔君平眼中只有一个陆朝宗,根本就对任她予取予求的衍圣公毫无愧疚之心。   两旁的婆子上前按住苏惠蓁,一身孝服的衍圣公面色极其难看。   南平县主挑眉,看了这一出好戏的她才将目光转向镇国侯,“侯爷,今日这事,您瞧着该如何是好呢?”   证据确凿,镇国侯抵赖也无用,他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南平,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南平县主冷哼一声,“现在是你镇国侯在外头找了人家的小妾,丢了咱们镇国侯府的脸面,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猛地一下拍向面前的石桌,南平县主敛眉,“我告诉你,今日我就上书合离,从此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奈何桥!”   听到南平县主的话,镇国侯也是气得不轻,“你这个毒妇,杀了我的外室,害了我的孩儿,如今竟还反过头来咬我一口!”   “外室,你也知那是你养的外室,一个外室在你心中都比我重,那个外室的野种也及不上宜伦和链儿在你心中的份量,你这个父亲当成这样,还有脸说?”   “你,你……”被南平县主气得不轻的镇国侯手指向她,整个人差点厥过去,幸亏苏钦顺上前将人给扶住了。   “县主,家和万事兴,臣说句不当说的,这般在儿女面前吵闹,实乃不该。”苏钦顺摇头叹息道。   若是以往,苏钦顺定然说不出这番话来,但现如今,幡然悔悟的他细想以前种种,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本王呢? 小皇帝:嗯哼,泥们想真了吗? ☆、118独发      南平县主在先帝在世时颇受宠爱, 只待先帝去世,陆朝宗掌权, 南平县主的地位便也变了。虽余威犹在, 但奈何身后势力不足,只顾着护住自个儿的一双儿女便耗费尽了心力。   奈何这镇国侯的心思还不安定, 一双儿女都这般大了还想着在外胡搅蛮缠。   “苏大人, 这是本县主的家事,苏大人还是管好自个儿吧。”南平郡主斜睨了一眼那被婆子压在地上的苏惠蓁, 冷笑勾唇道:“苏大人自己教出来的好侄女,除名族谱又如何, 丢的还是你们苏家的脸。”   苏钦顺面色微变, 片刻后长叹出一口气, “先前是苏某人错了。苏某不期望先前做的错事能一笔勾销,只望日后不再那么糊涂,三思而后行。”   “哦?苏大人这番话说的, 倒也是奇了。这整个宋陵城皆知,苏大人最是刚正, 说一不二,这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呢?”   苏钦顺摇头,“先前是苏某人不通人事, 只按大宋律例法办事,法外亦不容情。现今看来,这除了依法办事外,还要留些情意。”   “这是苏大人的事, 本县主不感兴趣。”南平县主从石墩上起身,缓步走向镇国侯,眸色凌厉道:“袁成韶,我嫁给你数十载,为你生儿育女,将镇国侯打理的井井有条,你镇国侯上下,哪个没吃过我的户邑?你就不觉得心有愧吗?”   “有愧?该有愧的难道不应该是你吗?”镇国侯涨红着一张脸,抬手指向南平县主,哆嗦的厉害,怕是被气得不轻,“你一日日的端着自个儿的高架子,每天将我吆五喝六的像个畜生一样,你以为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南平县主吗?我告诉你,等过几年,这大宋就要改姓了!”   “镇国侯,慎言。”苏钦顺站在一旁,面色凝重的抬手按住镇国侯道:“这可不只是要掉脑袋的事。”   镇国侯冷笑,“还不明白吗?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大宋的天下,早就不是你们赵家的了!”   南平县主绷紧了一张脸,面色难看至极。“袁成韶,我姑且不论这大宋如何,就说这一双儿女,你管过多少?还不是我一把拉扯着长大的!”   南平县主话罢,那站在原处的宜伦郡君便明显的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往后退了一步。   注意到宜伦郡君的动作,苏阮上前,轻握住了她的手。   宜伦郡君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苏阮,一双圆眼睛微垂,显出一抹忧愁神色。“母亲常常和父亲吵架,我不喜欢。”   在宜伦郡君的印象中,只要父亲与母亲碰在一处,便开始吵闹,从鸡毛蒜皮的小事拉扯到她与哥哥的身上。   在宜伦郡君的印象中,其实父亲对她与哥哥也是不错的,只是母亲整日里的在自个儿和哥哥面前说父亲哪处不好,哪处不对,便惹得宜伦郡君在心中也对父亲有了成见。   南平县主与镇国侯又争吵了起来,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姿态尤其难看。   苏阮握紧了宜伦郡君的手,心中陡然叹息。她原以为宜伦郡君心性极好,定然母慈父爱,却不想竟是如今的这种场面。   想罢,苏阮轻声道:“郡君,不知小侯爷在何处?”   “哥哥在前头用宴。”宜伦郡君声音低低的道:“我没让婆子去告诉他。”   镇国侯府袁家的小侯爷也与宜伦郡君一般,心性极好,说是个老好人也不为过。苏阮在宜春郡主的招婿宴上瞧见过一回,就面相上看,有些憨傻。   “我觉得此事还是要让小侯爷知道的好。”苏阮蹙眉道:“毕竟如果……南平县主真与镇国侯和离,您与小侯爷也能说些自个儿的心里话。”   宜伦郡君沉默良久,然后轻点头道:“那我去唤哥哥。”   “让婆子去吧。”说完,苏阮抬手招过一婆子,让她去唤小侯爷,顺便瞧瞧陆朝宗。   苏阮不觉得这杏花苑发生这么大的动静,那人会不知道,指不定正躲在哪处看戏呢。   想到这里,苏阮转头看向身旁的伊白和尚蹙眉道:“你怎么会在这处?”   伊白和尚拢着宽袖,黑发低垂,姿态闲适,全然没有被这一番混乱场面所影响。“二姑娘不知,我乃是镇国侯府袁家新进的幕僚。”   “幕僚?”苏阮的眉头蹙的更深,她扭头不再言语,只看向不远处的南平县主和镇国侯。   这和尚不是个正经和尚,她还是不要管的好。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无人敢劝,不远处有婆子领了朱大夫过来,给苏惠蓁看诊。   苏惠蓁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但一双眼却依旧死瞪着衍圣公,就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衍圣公敛袖,苍白的脸上还带着那被苏惠蓁抓挠出来的血痕,他面色沉静的站在原处,连一眼都未瞧过那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苏惠蓁。   朱大夫半跪在地上,上手替苏惠蓁把脉,然后皱眉摇头。   “我的孩子……”苏惠蓁伸手,使劲的拽住了朱大夫,脸上血痕一片,“我的孩子……”   朱大夫摇头叹息,“不行了,保不住了,能保住你这条命算是不错的了。”   “我的孩子,你还给我,我的孩子!”听到朱大夫的话,苏惠蓁陡然疯狂起来,她凄厉的嘶吼着,神色狰狞。   “别动别动!你再失血过多会死的。”朱大夫使劲的想伸手按住苏惠蓁,却是被她一把推开。   “啊……”苏惠蓁疾奔向前两步,扑倒在衍圣公的脚边,但却再也前进不得,刚才的动作,仿佛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苏阮看着那淌开在银杏地上的血痕,略微后怕的以袖掩唇。   苏惠蓁自作自受,沦落至此,如今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怨不得别人。   有婆子领着镇国侯府袁家的小侯爷来了,小侯爷长的身形肥壮,皮肤却极好,走路时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露出一个略微腼腆的笑意,看着便是个养尊处优的。   小侯爷进院,一眼看到那还在互瞪着眼的南平县主和镇国侯,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   “哥哥。”宜伦郡君上前,红着一双眼道:“母亲又说要与父亲和离了。”   小侯爷点头,声音嗡嗡道:“和离了也好,省的日日吵得不可开交,咱们心里头也不开心。”   南平县主的心中有怨气,镇国侯在外头有人,对她不闻不问,她自嫁进镇国侯府便劳心劳力的操持,却得了如今的结果,她觉得自己生受了极大委屈。   而镇国侯一生都被南平县主压在身下,就算是在外头,也从没有过半分面子,男人的颜面尽失,再加上南平县主对自家母亲也是抬着一副高傲态度,老母亲不喜,常在镇国侯的面前念叨,这便更是加深了镇国侯对南平县主的愤懑之情。   两人之间的怨恨,殃及宜伦郡君和小侯爷,即便衣食无忧,宜伦郡君与小侯爷的心内却也是难受的。   “多说无益,袁成韶,今日咱们就和离,宜伦和博涉随我回县主府,你就抱着你那外室快活去吧!”   博涉是小侯爷的名,当年喜得麟儿,听说还是镇国侯翻遍了书房取的。   “你说随你就随你,你怎么不问问宜伦和博涉的意思?”   “哪里还用问,难道让他们跟着你这么个养外室的混账东西吗?”   眼见南平县主与镇国侯又要争吵起来,不远处却是慢悠悠的传来一道声音,“哟,真是热闹。”   朱大夫正在焦头烂额之际,瞧见陆朝宗,赶紧上前道:“摄政王,您瞧瞧三姑娘,这一口气上不来,便要去了。”   “三姑娘?苏府里头有三姑娘?”陆朝宗低笑,牵着手里的小皇帝往前去。   朱大夫是大夫,救人心切,便又去寻了苏钦顺。   苏钦顺摇头道:“抬到侧院里头看看吧。”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今日是大姐出嫁的日子,他们苏府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实在是不大吉利,不过好在人已经抬出去了,也没沾上多少晦气。   南平县主眼尖的看到陆朝宗,立时就走到了他的面前,“陆朝宗,本县主要与镇国侯和离。”   陆朝宗勾唇轻笑,“县主要和离,与我说有什么用?该自个儿去拟合离书。”   南平县主一愣,然后暗捏了捏自己手里的绣帕。   “要和离书是不是,本侯现在就给你写!”这时候的镇国侯正在气头上,抬袖就要笔墨。   “凭什么你写和离书?若要写,合该也是我写!”南平县主扭头,红着脖子与镇国侯争吵,原先那副端庄高贵的模样已荡然无存。   瞧着眼前的南平县主和镇国侯,苏阮突然转头看向陆朝宗。   几十载的情分,说断就断,没有一点怜惜,是否人情真是如此淡薄?苏阮小时,还常听王姚玉念叨,那镇国侯与南平县主的鹣鲽情深,眼中满是羡艳。   注意到苏阮的目光,陆朝宗上前,语气轻柔道:“怎么?”   苏阮眼睫轻颤,觉得心中酸涩。   她与陆朝宗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吗?抑或是如南平县主与镇国侯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119独发      不管南平县主与镇国侯是真要和离还是假要和离, 反正在这么多人面前,肯定是下不了台的, 所以只能各自写了和离书。   “宜伦, 博涉,你们是要随她回县主府, 还是随本侯回镇国侯府?”镇国侯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宜伦郡君和袁博涉, 面色稍霁。   宜伦郡君伸手扯了扯袁博涉的宽袖,袁博涉抬眸, 看了一眼面前的南平县主和镇国侯,肥硕的脸上显出一抹苦笑, 声音嗡嗡道:“妹妹随母亲回去, 我随父亲回去。”   “什么?博涉?你竟然还要与他一道回去?”南平县主听到袁博涉的话, 一双眼瞬时就瞪大了。   “怎么不能与本侯一道回去?”镇国侯粗着嗓子,又跟南平县主呛上了声。   苏阮侧眸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宜伦郡君,小心翼翼的轻缓开口道:“郡君, 这几日不若与我一道住吧?大姐出嫁,我都没个说话人了。”   听到苏阮的话, 宜伦郡君面露犹豫,但在瞧见那吵得不可开交的南平县主和镇国侯时,还是朝着苏阮点了点头。   脾性再好的人, 也有脾气,不是不发,只是憋得深了,以为自己没了脾气。   牵着宜伦郡君往自己的芊兰苑去, 苏阮看着那还夹在南平县主和镇国侯之间的袁博涉小侯爷,无奈摇了摇头。   两人都有苦处,都有怨处,却未顾及到那最苦最怨的人到底是谁。   “奶娘。”小皇帝颠颠的上前拉住苏阮的另一只手,仰起的小脸上显出一抹惧意,“他们为什么吵架呢?”   “嗯……”苏阮有些纠结,不知道该如何跟小皇帝解释。   “他们不是在吵架哦。”宜伦郡君弯腰,从腰间丝绦上挂着的香囊内取出一颗浑圆的糖果子递给小皇帝道:“呐,要吃糖糖吗?”   “要。”小皇帝开心的接过宜伦郡君手里的糖果,立时便忘记了刚才自个儿问了些什么。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陆朝宗。“你去劝劝。”朝着陆朝宗做了一个嘴型,苏阮秀眉蹙起,显得有些烦恼。   陆朝宗摊手,无奈转身走回到南平县主和镇国侯面前。   面对陆朝宗,南平县主和镇国侯皆是有些惧意的,因为这个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而现在他们对于陆朝宗来说,就是大路上的绊脚石,指不定哪个时候瞧着不顺眼了就给敲碎了扔到河里头去了。   因为他们是赵家的人,除非他们变成陆家的人,才能让陆朝宗放心。   “苏府地界,南平县主与镇国侯是来吃喜宴的,还是来砸场子的?”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那最后三个字被拖长,显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南平县主与镇国侯皆闭上了嘴,他们面面相觑片刻,然后面色难看的转身而走。   袁博涉朝着陆朝宗拱手,赶紧跟在两人身后去了。   苏钦顺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让婆子引着南平县主和镇国侯往府外去。   “摄政王,去外头吃杯水酒吧?”苏钦顺上前,面色微有些尴尬的与陆朝宗招呼道。   这虽然是一句客气话,但对于苏钦顺来说,却是非常的让人难以启齿。因为就是这么一句客气话,显示出了苏钦顺对陆朝宗的示好之意。   对于未来岳丈大人的示好,陆朝宗自然是要接的,他微微颔首道:“苏大人请。”   苏钦顺点头,率先拢着宽袖往外去,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随后跟上。   这头,苏阮带着宜伦郡君回了自个儿的芊兰苑。   平梅给两人端上热茶,又给小皇帝调制了一盏杏仁茶。   小皇帝翘着小腿坐在实木圆凳上,一双黑乌乌的眼珠子盯着宜伦郡君瞧。   宜伦郡君轻笑,将腰间丝绦上挂着的香囊取下来递给小皇帝道:“呐,这是给你的。”   小皇帝赶紧伸手接过,紧紧抱在怀里,然后装模作样的噘着小嘴道:“皇叔说不能随意拿别人的东西,待朕回宫了,就给你赏赐。”   “朕?”听到小皇帝的话,宜伦郡君一愣。   苏阮见状,赶紧道:“这是皇上,郡君没曾见过吗?”   宜伦郡君摇了摇头,然后提着裙裾从圆凳上起身朝着小皇帝施了一礼。   宜伦郡君虽身形丰满,但面盘子却还是好看的,身上戴着圆溜溜的物事,瞧着有些可爱。   小皇帝点头,小嘴上还沾着奶白色的杏仁茶,“起身吧。你给了朕这个糖果子,以后就是朕的人了。”拍着小胸脯,小皇帝一本正经的扬起小脑袋。   苏阮好笑的抿唇,开始逗弄小皇帝,她露出一副悲切面容道:“可是皇上前些日子还说要娶臣女当皇后的,这会子怎么又要了宜伦郡君了呢?”   “呃,这……”小皇帝一瞬被苏阮问住了话,突觉自个儿变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皇帝,这可不好,是要被皇叔打手板子的。   “那,那朕就都不要了。”小皇帝抱着怀里的香囊跳下圆凳,赶紧跑远。   邢太太说男人是狼,女人是老虎,有两只老虎的时候要赶紧跑。   看着小皇帝那跌跌撞撞消失在主屋门口的身影,苏阮赶紧让平梅随着一道去。   “皇上真是可爱。”宜伦郡君收回自己的视线,圆胖的脸上笑容温柔。   “是啊。”苏阮点头同意,却是突然听到一阵怪声。   宜伦郡君面红耳赤的捂住自己的肚子,声音呐呐道:“我,我有些饿了。”   “是我疏忽了,来,咱们去膳堂用膳吧。”苏阮恍然,赶紧引着宜伦郡君往膳堂去。   从宜伦郡君绣囊里的糖果子和欢喜圆物这一方面来看,苏阮特意让小厨房备好一些圆状的酸甜吃食,再添些其余口味的东西。   “唔,这个樱桃肉真好吃,我从来都没有吃过。”宜伦郡君往嘴里塞着那一颗颗圆滚滚的樱桃肉,嘴角上沾着酱汁。   “是吧。”听到宜伦郡君的话,苏阮眼前一亮,“这是我小厨房做的,但做的没有宫里头的御膳房好,日后有机会,咱们一道尝尝御膳房做的,那才是叫好吃呢。”   整个苏府里,只有苏阮喜欢吃这樱桃肉,大姐嫌弃太甜,从不肯多碰,因为会长胖。苏阮难得碰到如此志同道合的朋友,当即就话多了起来,说到兴起,聊到陆朝宗,又提到那光头的伊白和尚。   “你们家那个幕僚啊,就是假和尚伊白。”咽下嘴里的樱桃肉,苏阮的声音有些含糊。   “这么说来,我这些年都认错人了?”宜伦郡君瞪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面苦恼,“那我这,是不是要与摄政王道歉呀?”   认错了人,宜伦郡君不是先哭天骂地的臭骂伊白和尚一顿,而是先提到了给陆朝宗致歉,苏阮觉得,这宜伦郡君的心性真是极好。   “不用了,那人根本就没放心上。”苏阮朝着宜伦郡君摆了摆手。   这宋陵城内恨陆朝宗的人多了去了,如果那厮个个都放心上,不被气死就是被累死。   “虽如此说,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宜伦郡君面露尴尬神色,她在自个儿身上左右看了看,最后拿下脖子里面挂着的一块圆玉道:“这给阿阮姑娘。”   苏阮一看那玉便知是好玉,当即不肯收。   “阿阮姑娘就收了吧,权当我贺阿阮姑娘与摄政王的定亲之喜。”宜伦郡君的脸上露出一些羞赧神色,“我自小到现今都没个真心朋友,只有阿阮姑娘肯与我同桌用膳。”   “郡君心性如此好,那是他们不识郡君的好。”苏阮拗不过宜伦郡君,只能伸手将那圆玉给收了。   见苏阮收了圆玉,宜伦郡君脸上笑意更甚,她端起面前的茶碗道:“来,我敬阿阮姑娘一杯。”   “好。”苏阮满面笑容的端起那茶碗,小心翼翼的与宜伦郡君碰了碰杯。   其实刚才她已然与陆朝宗等人一道吃过了,但此刻有宜伦郡君在旁,苏阮与其说话,十分投缘,犹如故人初识,心绪极好,当即又吃多了一些。   “呼……”捂着自己有些涨疼的肚子躺倒在美人榻上,苏阮看着一旁的半蓉给她端来一盏山楂茶。   “二姐儿,宜伦郡君已经安排在侧院了。”将手里的山楂茶递给苏阮,半蓉蹙眉道:“您吃不下便别吃了,弄得如今难消食,伤身子。”   苏阮轻押了一口山楂茶,笑眯眯的道:“高兴嘛。”大姐出嫁,她是该高兴的。   半蓉摇头,起身去帮苏阮将绮窗给打开了。   檐牙高啄的回廊处,陆朝宗穿着常服缓步而来,脸上带着一抹明显的酒气,显然是刚刚从宴上回来。   “二姐儿,摄政王来了。”半蓉赶紧回身与苏阮道:“好像有些吃醉酒了。”   “吃醉酒了?”苏阮撑着身子从美人榻上起身,穿好绣鞋,“那去吩咐小厨房给端碗解酒汤来。”   “是。”半蓉应声,出了主屋,片刻后苏阮便见陆朝宗脚步沉稳的走了进来,面色如常,只多了几分酒晕。   站定在内室珠帘处,陆朝宗朝着半隐在彩绘纱屏后美人榻上的苏阮低缓开口道:“阿阮。”蕴着酒意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低沉浑厚,邪肆魅惑。    ☆、120独发      苏阮穿好绣花鞋出来, 就看到那靠在珠帘处的男人半眯着一双眼,修长手指绞在珠帘上, 转了一圈又一圈。   “你弄这珠帘做什么?”苏阮上前, 把那绕在陆朝宗手上的珠帘拨开,却是被这厮顺势握住了手。   陆朝宗俯身, 将脸凑在苏阮的脖颈处轻蹭, 温热的呼吸声打在苏阮的肌肤上,留下一片酥麻触感。   “阿阮, 阿阮……”沙哑呢喃着苏阮的名字,陆朝宗双手环抱住她。   苏阮吃力的撑着这个恍似吃醉了酒的人, 面颊微红道:“做什么一直唤我?”   “高兴。”陆朝宗轻蹭着苏阮, 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阿阮,要嫁给我了。”   苏阮面色燥红的把人扶到美人榻上躺下,然后气喘吁吁地撑着身子给他拧了一块湿帕子盖在脸上。   湿漉漉的帕子覆在那张俊美无铸的面容上, 露出一张细薄唇瓣,那唇瓣轻抿着, 嘴角上勾,即便不刻意,也时刻显示出一股傲慢的嘲讽, 就像是陆朝宗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阿阮。”沙沙哑哑的嗓音响起,敲进苏阮耳中。   “嗯?”苏阮伸手接过半蓉递过来的解酒汤,漫不经心的应了陆朝宗一句。   “阿阮。”陆朝宗的脸上盖着湿帕子,又唤了一声。   “嗯?”苏阮垂眸, 轻吹了吹那碗热烫的解酒汤。   “阿阮。”像是唤不腻似得,陆朝宗又唤了一声苏阮。   苏阮拿着手里装着解酒汤的调羹,凑到陆朝宗的嘴边道:“张嘴。”   陆朝宗乖乖张嘴,苏阮却喂不准,那解酒汤一下淌下来,一半进了陆朝宗的嘴,一半淌进了他的衣领子里。   “哎呀。”苏阮赶紧抓下陆朝宗脸上的湿帕给他擦脖子。   躺在美人榻上的陆朝宗睁着一双眼,脸上半湿,浑身透着一股酒气,但那双眼却清亮漆黑异常。   帮陆朝宗擦好了脖子,苏阮顺势帮他把衣领子给解开了,然后又帮他在脑袋后面垫了好几个软枕。   “好了,这样就不会呛到了。”把手里的绣帕给陆朝宗垫在衣襟处,苏阮看着那素白的绣帕,突然想起那时候自己醉酒醒来时兜着的小皇帝的虎围兜,当时便忍不住的弯唇笑了笑。   陆朝宗定定的看着苏阮,突然道:“阿阮,真好看。”   苏阮脸上笑容一顿,略微奇怪的看向陆朝宗。难不成这厮真是醉的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说,陆朝宗是个大坏蛋。”放下手里的解酒汤,苏阮伸出手指,指着陆朝宗的鼻子道。   陆朝宗一脸温柔的笑着,语气和缓道:“陆朝宗,是个大坏蛋。”   苏阮捂嘴偷笑,觉得这吃醉了酒的陆朝宗怎的跟个刚刚断奶的奶娃娃似得,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咳。”轻咳一声,苏阮继续道:“苏阮,最好看。”   “苏阮,最好看。”陆朝宗笑着,重复了一遍苏阮的话。   苏阮脸上笑意更甚,她伸手捏了捏陆朝宗的面颊,觉得心情十分之舒畅。   这吃醉了酒的陆朝宗,怎么就这么乖呢?   “真乖。”拍了拍陆朝宗的脸,苏阮心情极好的给他喂解酒汤。   半碗解酒汤下肚,陆朝宗便不愿意喝了,苏阮也不强求,觉得这样子的陆朝宗还是挺好玩的。   “饿了。”伸手拉住苏阮的罗袖,陆朝宗白皙的面容上点缀着一些酒色红晕,说话时含糊着声音,有些懒怠。   “你想吃什么?樱桃肉?”苏阮歪头道。   “樱桃肉。”陆朝宗眯着眼点了点头。   苏阮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吩咐半蓉去让厨房准备樱桃肉。   半蓉躬身退了出去,片刻后端着漆盘过来,上面摆放着一盘新鲜的樱桃肉,还有两碗清淡的白米粥,上面排着一些新鲜的酱牛肉。   “二姐儿。”将吃食摆到圆桌上,半蓉抱着漆盘退了出去。   苏阮领着陆朝宗坐到实木圆凳上,把手里的玉箸递给他道:“喏,吃吧。”   陆朝宗单手撑着下颚托在圆桌上,“阿阮喂我。”   苏阮拿着玉箸的手一顿,良久后才挑了一块樱桃肉给陆朝宗塞到嘴里。   嚼着嘴里的樱桃肉,酒气熏天的陆朝宗露出一抹不可见的笑意,朝着苏阮凑近了一些。   苏阮皱着一张脸,嫌弃的把人推开,然后强硬的把手里的玉箸递给陆朝宗,端起自己那碗白粥轻舀了一口。   看到苏阮的动作,陆朝宗放下手里的玉箸,跟着她一道吃白粥。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陆朝宗碗里的酱牛肉,突然起了坏心思。她拿起一旁的玉箸从自个儿的碗里挑了颗花椒粒给他扔到碗里,然后从他那里换回来一块最大的酱牛肉。   瞧见苏阮的动作,陆朝宗转头,手里还拿着一勺白米粥,面色有些无辜。   “以物换物,我可是给了你东西的。”苏阮赶紧捂住自己的碗,觉得现下的陆朝宗大致应该不会太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陆朝宗眯了眯眼,低头把手里的那勺白米粥喝掉,然后竟然又挑了一块酱牛肉递给苏阮。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奇怪的舔了舔唇,觉得这厮吃醉了酒的品性怎么突然就这么好了呢?   把调羹放到碗里,陆朝宗突然伸手将那盘樱桃肉尽数倒进了自己的粥碗里,然后把那空盘子放到苏阮的面前笑道:“以物换物。”   苏阮瞪眼看着面前的空盘子,深觉就算是吃醉了酒的陆朝宗,也比她厉害上数倍。   “你不是不喜欢吃樱桃肉的吗?”苏阮伸手想将陆朝宗碗里的樱桃肉抢过来,但却被那厮一把就按住了手。   陆朝宗蕴着酒气的脸上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斜戾的吓人,“嘘,以物换物,不可动。”   苏阮憋屈的吃完了自己的那碗白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将那碗堆满了樱桃肉的粥给吃完了。   放下手里的粥碗,苏阮突然一脸严肃的道:“陆朝宗,那假和尚为什么会变成镇国侯府里的幕僚?”   陆朝宗慵懒的靠在圆桌上,似乎没听清楚苏阮在说些什么。   “喂,我问你话呢。”苏阮上手,又想去掐陆朝宗的脸,却是被他陡然睁开的漆黑暗眸吓了一跳。   看着面前一脸怔愣的苏阮,陆朝宗突兀勾唇道:“手痒了?我给你捏捏?”   苏阮抱着自己的手往怀里缩了缩,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你,你醒啦?”   “呵。”陆朝宗低笑一声,“我睡过?”   “没,没有。”苏阮心虚的转着一双眼,有些不确定刚才的陆朝宗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我的常服怎么湿了?”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襟,陆朝宗从里面拎出一块湿帕子,那帕子湿漉漉的都把他胸前一片给晕染湿了。   “你刚才呀,吃醉了酒,硬要自个儿塞进去的,说舒服。”苏阮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是嘛。”陆朝宗眯眼,神色疑狐。   苏阮正经点头,露出一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模样。   放下手里的湿帕子,陆朝宗伸手敲了敲圆桌面。苏阮立时端正坐好了身子,给他倒了一碗茶水,“喏,吃茶。”   接过苏阮手里的热茶轻抿一口,陆朝宗的嘴角擒着一抹笑,“无事献殷勤。”   “你才非奸即盗呢。”苏阮朝着陆朝宗瞪眼,面颊气鼓鼓的道:“你吃醉了酒,我好心好意的照料你,你还嫌弃我。”   “不敢不敢。”把手里的茶碗放下,陆朝宗道:“阿阮想要问什么?”   “不想问什么。”苏阮偏头,片刻后却还是忍不住的开了口道:“那伊白假和尚为什么会变成镇国侯府里的幕僚?”   “镇国侯府意欲与陈郡王府联姻。”陆朝宗只说了一句话,苏阮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这镇国侯和南平县主闹成这副模样,还有这厮的一份功劳?   苏阮蹙眉,继续道:“今日虽说是我大姐大喜的日子,但芊兰苑外面的锦衣卫怎么也撤了?该不会是故意放那秦科壶进来的吧?”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凑到陆朝宗的面前,学着他的模样暗眯起了一双眼。   陆朝宗低笑,伸手勾了勾苏阮的鼻尖,“我的阿阮,真是聪明。”   “你真是坏透了。”摸着鼻子,苏阮坐回到圆凳上。“那这样来说,衍圣公和苏惠蓁也是你故意放进来的了?”   “这回,阿阮便是错怪我了。”陆朝宗眯眼,缓慢叹出一口气,“像苏惠蓁那样的东西,就算是做成骨头杆子,都赎不了她的罪孽啊。”   “什么罪孽?”在苏阮的印象中,那苏惠蓁可是在极力讨好这厮,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只要伤阿阮一根皮毛的,便是那罪孽深,应轮回重之人。”说这话时的陆朝宗表情可怕的厉害,苏阮看在眼中,觉得有些心惊。   “二姐儿。”半蓉的声音远远从外头传进来,带着一抹惊惶,“苏惠蓁大失血,朱大夫说,恐只能靠根百年老参,吊着一口气到明早了。”   百年老参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事,但整个苏府里,只有苏阮这处有一株完整的百年老参。    ☆、121独发      一株百年老参, 苏阮也不会小气到舍不得,只是因为牵扯到苏惠蓁, 所以苏阮便觉得自个儿要好好思虑一番了。   “二姐儿。”半蓉见苏阮半天不应声, 便知是在犹豫,她先是看了一眼靠坐在一旁的陆朝宗, 然后才道:“奴婢知晓, 那苏惠蓁不是个好人,但今日是大姐儿出嫁的日子, 苏府内沾了晦气不好,反正也是一株老参吊着口气到明早, 这给不给, 其实都是一样的。”   听到半蓉的话, 苏阮缓慢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给吧。”今日是大姐出嫁的日子, 把那老参给了苏惠蓁,也算是积德行善, 给大姐添了福祉。   “是。”半蓉应声去了,苏阮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然后幽幽的叹出一口气,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苏惠蓁自作自受,谁也救不得她。   “呵。”陆朝宗低笑一声,自顾自的添了一碗茶碗轻押了一口茶。   听到陆朝宗的笑声, 苏阮转头看向他道:“你笑什么?”   “笑我的阿阮,心地颇善。”陆朝宗慢悠悠的道。   “我心地不善,若是我心地善,这会子怕不就跑过去抓着那苏惠蓁的手与她说,哎呀,你做的那些事,我都不在意,你安心去吧。”捏着嗓子说完,苏阮陡然话锋一转道:“我才不去瞧她呢,她做的那些事,我也不会原谅她。”   其实关键还是苏阮太过了解苏惠蓁,知晓她就算是临终,肯定也执迷不悟的心中掖着恨。她若是去了,指不定还能给她吊着的那口气给气断了。   “二姐儿。”禄香端着吃食进到主屋,凑到她的耳畔处道:“奴婢刚瞧见夫人引着那李淑慎和苏致重去了二房侧院。”   “大致是去瞧那苏惠蓁了,不必理会。”苏阮说罢,突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转头看向陆朝宗道:“你把那锦衣卫借我两个,看在二房侧院门口。”   苏惠蓁一旦去了,这李淑慎和苏致重怕不是就会闹起来,今日大姐大喜,也不能给他们坏了事。   “以物换物。”陆朝宗伸手叩了叩圆桌面,慢条斯理的吐出这四个字。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先是蹙眉,后却瞪大了一双眼。   敢情这厮刚才没吃醉酒?还知道自个儿与他说的那以物换物?   “你,你没吃醉酒?”抬手指向面前的陆朝宗,苏阮吓得都有些结巴了。   看到这副惊悚表情的苏阮,陆朝宗勾唇笑道:“阿阮这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咳。”苏阮猛咳一声,面色微尴尬的扭头,声音嘟囔道:“我能做什么亏心事,我这胆子比老鼠还小,能做什么亏心事。”   说完,苏阮拢着宽袖起身,面色心虚道:“我去瞧瞧宜伦郡君,她初次住在苏府,怕是不适应。”   陆朝宗撑在圆桌上,看着苏阮那急匆匆消失在垂花门的身影,脸上显出一抹浅笑。   真是个藏不住事的,稍微诈一诈便露出这般多马脚。   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陆朝宗拢袖跨出主屋。   芊兰苑的侧院内,宜伦郡君正坐在绣墩上绣着帕子,苏阮站在珠帘处往里头轻唤了一声,“郡君。”   宜伦郡君转头,瞧见苏阮,赶紧将人让了进来。   苏阮撩开珠帘进到内室,看到宜伦郡君手里头绣的绣帕,当即就瞪圆了一双眼,“哇,郡君,你怎么绣的这般好?”   “我自小无事便欢喜摆弄这些东西。”被苏阮夸赞了的宜伦郡君面色羞红的将自己的绣篓子拿了过来,然后从里面掏出几块帕子递给苏阮道:“这些都是我闲来无事绣的,你瞧瞧可有欢喜的。”   苏阮低头看了一圈那绣帕,秀眉紧蹙的纠结道:“我瞧着都好看。”   “既然都好看,那就都送给阿阮姑娘吧。”宜伦郡君将手里的绣帕推给苏阮,声音细细道:“那时候在成衣铺子,我不是成心要抢阿阮姑娘的襦裙的。这帕子就当是给阿阮姑娘的赔罪。”   其实这事,若不是宜伦郡君主动提起,苏阮早就不记得了。   “宜伦郡君说这事就生分了,那时候宜伦郡君不还提醒我要小心那摄政王嘛。而且郡君已然给了我一块圆玉了。”苏阮摆弄着手里的绣帕,十分欢喜。   宜伦郡君的绣工,就算是比起宫里头的那些绣娘都不遑多让。   “那事也是我不对。”一提起那摄政王,宜伦郡君便想起他被自己错认了十多年的事情。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假和尚不好。对了,那假和尚现在变成你家的幕僚了。郡君你可要提防着点,他满肚子的坏水。”   “咳咳……”珠帘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咳声,苏阮寻声看去,就见那假和尚伊白站在那处,正伸着脖子咳嗽。   “若是染了寒疾,便自个儿去寻大夫,别到处出来祸害人了。”苏阮一点也无被人撞见说坏话的窘迫,斜睨了那伊白和尚一眼之后继续道:“别以为你脱了僧服,我就认不出来你了。”   伊白和尚朝着苏阮摆手,将身后的南平县主让出来道:“县主。”   瞧见伊白和尚身后的南平县主,苏阮赶紧起身行礼。   “苏二姑娘,本县主有些话想找宜伦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南平县主端着身子站在那里,看向宜伦郡君的目光有些哀愁。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宜伦郡君,然后点头道:“南平县主请。”   话罢,苏阮出了主屋,留南平县主和宜伦郡君两人。站在主屋门口,苏阮伸手将房门掩上,隐隐约约的听到里头传出南平县主隐忍而哽咽的声音,“母亲,也是头一次做母亲啊。母亲也有委屈……”   “吱呀”一声,房门被掩上,苏阮轻叹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伊白和尚,“南平县主是你带过来的吗?”   “南平县主未出苏府,便发现宜伦郡君不见了,急的四处找,我猜想宜伦郡君应当是来了苏二姑娘这处,所以便来试试运气。”   “那你的运气不错。”苏阮朝着伊白和尚微微颔首道:“这几日出门可低着头走,指不定就能捡着银子了。”   伊白和尚笑道:“银子怕是捡不着了,不过这绣帕嘛,还是能捡着一条的。”蹲下身子把苏阮落在地上的绣帕捡拾起来,伊白和尚把它塞进宽袖暗袋之中道:“绣帕不错,权当宜伦郡君给我的谢礼吧。”   苏阮瞪了伊白和尚一眼,觉得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人和陆朝宗有些地方真是像的厉害,比如臭不要脸。   南平县主最终还是没有将宜伦郡君带回去,而在南平县主走后,宜伦郡君将自个儿关在屋子里面好几日,直至苏惠苒回门那日才双眸红肿的从屋子里头出来,可把候在外面的苏阮给急坏了。   “郡君?”苏阮一听平梅说宜伦郡君从屋子里面出来了,便赶紧从美人榻上起身进了侧院。   几日未见,宜伦郡君似乎消瘦了一些,双眸红肿,看上去神色有些憔悴。   “阿阮姑娘。”宜伦郡君伸手握住苏阮的手,声音哑哑道:“我有些饿了,不知……”   “有吃的,你这好几日都未好好用食了,我让禄香给你做点白粥先垫垫肚子。”苏阮神色兴奋的抓住宜伦郡君的手,心中松下一口气。   只要愿意吃东西了,那就是没什么事了。   “我听说今日是苏大姑娘回门的日子?”坐在苏阮的主屋内,宜伦郡君一口气吃了两碗白粥,可见是给她饿的狠了。   “对。”苏阮点头,“三日回门,母亲这一大早上的就早早张罗起来了,也不知大姐这次回来可有什么不同。”   “嫁做人妇,如若欢喜,应当是面色极好的。”宜伦郡君说罢,便听得外头回廊处传来丫鬟的呼喊声,“二姐儿,夫人唤您去膳堂。”   “应当是大姐回来了。”苏阮提着裙裾起身,“走,宜伦郡君与我一道去。”   “这是你们一家子的回门宴,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宜伦郡君婉拒。   苏阮也不强求,带着平梅便去了膳堂,坐着马车路过二房院子时,瞧见婆子正忙着在打扫,那柚叶子扔的到处都是。   “二姐儿,苏惠蓁被老爷唤人抬了出去,也给了李淑慎与苏致重一些银钱去买口薄皮棺材。”见苏阮盯着二房院门口瞧,平梅便解释道。   前日里,苏惠蓁刚刚去,苏阮在芊兰苑里面都能听到李淑慎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若不是陆朝宗留在院门的那两个锦衣卫拦着,她怕是要闹出去。   “去了便去了吧,尘归尘,土归土。”苏阮叹息着放下马车帘子,眼睫轻动道:“离冬至,还有多少日子?”   “剩小半月了。”平梅给苏阮端了一碗热茶来。   苏阮伸手,接过那热茶,觉得今日的天有些冷,她的指尖都被冻得发白了。   “二姐儿,披个斗篷吧。”二姐儿将臂弯上挂着的一件上绣风采牡丹的斗篷给苏阮搭在身上。   苏阮缩在斗篷里,捧着手里的一碗热茶,身上暖和了一些,心中却不觉有些紧张。   只剩下小半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想老婆 小皇帝:想奶娘 ☆、122独发      冬月夜, 凉。   苏阮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厚被, 手里捧着手炉。   主屋内已然烧起了炭盆, 主屋门口被婆子挂上了厚实的毡子,丫鬟走进走出的将外头的凉气都给带了进来。   “二姐儿。”平梅端着夜宵过来, 看到呆愣愣坐在美人榻上的苏阮, 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吃食置于圆桌上。   “平梅,外头怎么这般热闹?”苏阮单手撑着下颚, 细长的头发垂顺下来,搭在瘦削的肩膀上, 显出一抹愁意, 直看的人心尖都疼了。   平梅上前, 帮苏阮把身上的薄被掖好,声音细缓道:“还有几日便是冬至了,摄政王的排场多大呀, 夫人忙的脚不沾地,这几日都未睡好。”   “哦。”苏阮不甚感兴趣的点了点头。   瞧见苏阮这副模样, 平梅便又道:“现下天冷,二姐儿整日里躲在主屋内不出去,不晓得这府外头也是热闹的紧。”   “有什么热闹的?”苏阮转头道。   “各地的藩王都来给摄政王献新婚贺礼, 城里城外的驿站都住满了人。”   “是嘛。”苏阮点头,想起那陆朝宗与她说的要用陈郡的百万雄师给她抬轿子,禁不住的便弯了弯唇。   她才不要什么百万雄师给她抬轿子呢,她只要他好好的就行。   想到这里, 苏阮禁不住的又是秀眉一蹙。无关其它,只是因为这小半月以来,陆朝宗那厮再未踏足她的芊兰苑。   苏阮私心觉得,这陆朝宗怕不是因为觉得自个儿手到擒来,已然是他的囊中物,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么冷淡?   绞着手里的绣帕,苏阮突然翻身从美人榻上起来道:“平梅,给我备衣。”   “二姐儿,这天色都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处呀?”   “摄政王府。”苏阮缓慢吐出这四个字,然后将手里的手炉塞给平梅。   原本陆朝宗是住在宋宫里头的,但自从与苏阮有了婚约之后,便开始在宋陵城内修葺起了自己的摄政王府。   这摄政王府与宋宫连接,将陆朝宗原本住的南阳殿侧边的墙给打通之后延伸出来,与摄政王府接到一处。   相比于宋陵城内其余王府宅邸,摄政王府无异于是那最辉煌瑰丽之处。   它有着宋宫的恢宏气势,却也有着书香世家的灵秀细腻,远看氤氲一片,亭台楼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那一半雄伟,一半秀媚,毫无违和感的融合在一处,就如陆朝宗与苏阮,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却偏偏在了一处。   “二姐儿,到了。”平梅搀扶着苏阮从马车内走下,帮她把身上的斗篷系好。   苏阮抱着手里的手炉,看到候在马车旁的宫婢。   “你们的主子呢?”   “主子在书房,请姑娘随奴婢来。”宫娥提着纱笼宫灯,盈盈走在苏阮面前,纤细的身子穿着宫装,走动时款腰摆尾,尤其好看。   “等一下。”喊住那宫婢,苏阮上前搭住她手里的宫灯道:“我与你商量一事。”   宫婢惶恐垂眸,“姑娘旦请吩咐。”   苏阮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随我来。”话罢,苏阮便引着那宫婢往一旁的假山石壁后去。   片刻后,提着纱笼宫灯的宫婢摇曳而出,平梅随在宫婢后,面色担忧道:“二姐儿。”   “嘘。”抬手捂住平梅的嘴,苏阮道:“别唤我二姐儿。”   “天冷,您还是把斗篷披上吧。”平梅抱着怀里的斗篷,在冷风之中的声音有些发颤。   “过会子就到南阳殿了,不披。”话罢,苏阮提着身上的宫装,抬脚跨过门槛。   南阳殿前站着身穿太监服的刑修炜,苏阮低着脑袋过去,没有往南阳殿里头去,反而是凑到一旁的窗棂处往里瞧了一眼。   殿内烧着炭盆,暖烘烘的紧,苏阮没有瞧见陆朝宗,只觉得那混杂着檀香味的暖意阵阵扑在脸上,让她止不住的想进里头去暖和暖和。   “呼……”搓了搓自己微冷的手,苏阮把手里的宫灯放到绮窗边,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了窗户。   窗户大开,暖意扑面而来,苏阮“哼哧哼哧”的忙活了半天才堪堪爬进殿内。   “呼……”气喘吁吁地站在椅子处,苏阮探头朝里面看了看。   只见那一方书案后,陆朝宗正在闭眼小憩,书案上零零总总的摊开着奏折,身旁是两个貌美宫婢,一人在给他捏肩,一人在给他捶腿。   苏阮咬牙,提着宫装上去。   那正在给陆朝宗捶腿的宫婢抬眸,瞧见穿着宫装的苏阮轻蹙眉,朝着她摆手。   苏阮站在那处未动,只蹲下.身子给陆朝宗另一条腿敲捶。   苏阮没有什么手法,心里头存了气,“噼里啪啦”的一顿猛敲,直看的那两个宫婢心惊胆战的。   这宫娥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出去。”那正给陆朝宗捶腿的宫婢皱眉,压着声音怒斥苏阮。   苏阮看了一眼那宫娥身上的宫装,便知这还是个大宫女。   一个大宫女,做起了捶腿的活计,当她的眼是瞎的吗?   苏阮伸手,使劲的揪着陆朝宗的腿肉给他狠拧了一把,陆朝宗咻然抬眸,瞧见苏阮那张气势汹汹的脸,气得连眼睛都瞪圆了。   “陆朝宗。”拧着陆朝宗的皮.肉,苏阮咬牙切齿的道:“温.香.软.玉在怀,你可真是享受的紧。”   陆朝宗抬手,挥退两旁宫娥。   那大宫女面色踌躇的看了一眼苏阮,伏跪在地道:“王爷,这小宫娥如此无礼,待奴婢打发下去了吧。”   陆朝宗未说话,只斜睨了一眼那大宫女,然后伸手将苏阮搂到怀里。   “下去。”哑着声音,陆朝宗捏住苏阮那一双微冷小手轻揉。   “王爷……”大宫女不死心,“再过几日便是冬至大婚,您,您可不能……”   虽说这小宫娥长相艳媚,与那传说中的苏二姑娘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王爷多年洁身自好,她陪伴王爷数年,怎的能输给一个小宫娥。   陆朝宗指尖轻动,敲着书案道:“你不说,本王不言,无人知。”   苏阮侧眸瞧了陆朝宗一眼,使劲的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臭不要脸的老家贼,养着这么多貌美的宫娥,怪不得这小半月都不去寻她!   大宫女面色难看的退了下去,在看到那站在南阳殿门口的刑修炜时,赶紧上前道:“刑大人,殿内跑进去了一个不知规矩的小宫娥。”   “莫管,莫管。”刑修炜拢了拢宽袖,提起手边的一盏宫灯道:“将窗户口的那盏纱笼宫灯给拿了,回去歇息吧。”   “可是……”大宫女还欲再言,却是被刑修炜给打住了话。   “你也是南阳殿的老人了,还要本官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刑修炜平日里虽是一副温和模样,但那心狠手辣的手段整个宋陵城都知道。   大宫女面色惨白的去了,生恐得罪了刑修炜。   殿内,苏阮坐在书案上,屁.股底下垫着奏折,正在拿着陆朝宗的那只狼毫笔“审讯犯人”。   “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就要嫁给你了,所以你觉得我是你的囊中物,就不重视我了?”穿着宫装的苏阮束着高腰,小腿翘在陆朝宗的靠椅扶手上,宽大的裙裾散开,将陆朝宗圈在了靠椅内。   沾着墨汁的狼毫笔半干,被苏阮戳在陆朝宗的衣襟处,晕开一层暗渍,黑乎乎的就像晕染开始的绣纹。   陆朝宗低笑,抬手夹住那支狼毫笔。   苏阮使劲抽了抽,没抽开,索性把那只狼毫笔给了他。   把玩着手里的狼毫笔,陆朝宗用指尖触了触那墨汁。浓稠的墨汁粘在白皙的指尖上,被陆朝宗擦开,乌黑一片,犹如他此刻的眸色,暗沉沉的让人猜不到心思。   “阿阮穿这宫装,真是不错。”低哑的嗓音缓慢开口,带着玉质相触之声,暖烘烘的伴着热气传进苏阮耳中。   苏阮蹙眉,“若不是我过来,你是不是就要与那宫娥只羡鸳鸯不羡仙了?我瞧着那宫娥姿貌甚美,对你也是有情有义的。”   说到这里,苏阮不免又生了一股气。   就刚才那宫娥看她的模样,就像是她抢了她的窝似得,还拿自个儿出来压人。也不想想,这鸠占鹊巢的到底是谁,哼!   “那大宫女随了我五年。”把手里的狼毫笔放到书案上,陆朝宗笑道:“来时将你那只羊毫笔也拿来,正好凑成一对。”   “谁要与你凑成一对,我不嫁了。”说完,苏阮提着宫装起身,但还没走几步,就被陆朝宗给拽住了束带。   束带裹在苏阮的腰上,她的腰极细,裹了一圈又一圈,而陆朝宗伸手时,苏阮又走的急,那束带被抽开,带着苏阮一圈又一圈的转回了陆朝宗怀里。   搂着怀里的苏阮,陆朝宗绕着那束带,神色晦暗不明,“阿阮若是不喜,那便打发了去了。”   苏阮噘着小嘴不说话,良久后才闷闷道:“陆朝宗,你说我们日后成了婚,会不会像南平县主和镇国侯一样?”   “不会。”陆朝宗搂着怀里的苏阮,哑着声音道:“我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如若负你,便让我带着这锦绣江山,一同毁了。” ☆、123独发   陆朝宗说话, 总是能戳到苏阮的心坎里。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将她担心的东西给拎出来, 用掌心捏的粉碎。   然后告诉她, 你瞧,不必再担忧了, 它已经不在了。   靠在陆朝宗怀里, 苏阮侧眸看着绮窗外的天色。   今日皎月明朗,寒风凌冽, 但陆朝宗的怀抱却暖和的紧。   身后的人,有驱虎吞狼之智, 却宁愿摊开一桌奏折不管, 抱着她与她看月, 解开她心里头的那一点小女儿情结。   苏阮突兀觉得自个儿有些矫情,但心里头却甜滋滋的就像是在冒着蜜糖水。   “去套间暖阁里。”将苏阮抱起,陆朝宗拢着宽袖, 将人抱进一旁的暖阁。   暖阁里设着小炉,小小方方一间置着一张罗汉床。   “原本是座亭子, 盖上了,装上几扇绮窗,便变成了暖阁, 瞧着可好?”抱着苏阮躺在罗汉床上,陆朝宗帮苏阮将薄被盖到身上。   苏阮蜷缩着小腿躺在暖烘烘的罗汉床里,小腿抵上被褥里面的脚炉,随手又能触到一边的手炉。   “真是贴心的紧, 手炉和脚炉都暖着,连炭盆都一直添着火。”绕着自己的发尾,苏阮侧眸看向陆朝宗,眼尾上挑,显出一抹媚色。   陆朝宗低笑,轻蹭了蹭苏阮的面颊,“不喜就都撤了,原本也不是在这处的,只是要休憩摄政王府,临时招过来帮衬的。”   “别撤了,我瞧着照料的挺好。”细软的发尾点上陆朝宗的唇角,轻缓滑动。   薄唇轻启,一口抿住苏阮的发尾含在口中。   “哎呀,你放开,做什么呢?”苏阮瞪眼瞧向陆朝宗,把自己的发尾从他口中抽出来。   “脏死了。”嫌弃的看了一眼陆朝宗,苏阮抓过他的宽袖擦拭发尾。   陆朝宗低笑,声音沙哑道:“不脏,香的紧。”   “是我嫌弃你脏。”苏阮缩身躲进被褥里,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你这处的被褥真舒服。”   “日后,天天有的睡。”陆朝宗靠在罗汉床上,伸手轻抚着苏阮露在外头的小脑袋,一双漆黑暗眸微眯,俊美的面容上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   罗汉床边摆着一盏亮堂的琉璃灯,苏阮嫌弃那琉璃灯太亮,噘着小嘴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朝宗伸手,将那琉璃灯盏挑暗。   苏阮舒服的闭眼,脑袋一拱一拱的钻进陆朝宗的宽袖里。   暖阁内点着檀香,被褥上也被细心的熏上了檀香味,苏阮抱着被褥,感觉就像是抱着陆朝宗一样,想到这里,她禁不住的弯起了唇,双颊臊红。   原本就是大半夜的来的,苏阮心中事一了,那困乏劲一下就涌了上来。   殿门被推开,刑修炜端着一盏茶水进来,径直往暖阁内去。   陆朝宗咻然抬眸,看向站在暖阁处的刑修炜。   放下手里的茶盏,刑修炜躬身走到罗汉床边道:“主子,今日的宫女,您瞧着……”   “那个大宫女不行,换了。”陆朝宗轻按住苏阮的双耳,指尖挑起宽袖盖住苏阮的脸。苏阮兀自睡得香甜,将怀里的被褥抱的更紧。   “是。”刑修炜应声,继续道:“宫女都挑的差不离了,那伺候的太监……”   “那太监你便自个儿看着办吧,都是你手底下的人,瞧瞧清楚。”陆朝宗压着声音说话,但那股子威压气势却是一点都未降低半分。   刑修炜的脑袋垂的更低,跟了陆朝宗许多年,他自然明白陆朝宗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那太监若是在摄政王妃的院子里头出事,他这脑袋也要掂量掂量了。   “是。”刑修炜躬身应罢,在陆朝宗的示意下将外殿的奏折连同书案一道搬上了罗汉床。   半搭着腿的陆朝宗一手摊开奏折,一手还在抚弄着苏阮的细发。   苏阮的长发从被褥中蜿蜒流出,犹如丝绸般的披散开,软绵绵的搭在陆朝宗的腿上,最后晃晃悠悠的悬在罗汉床边缘。   琉璃灯盏的光很暗,陆朝宗看的有些慢,他放下手里的朱砂笔,揉了揉额角,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蜷缩在被褥里的苏阮。   睡得真舒服。   伸手掐了掐苏阮的鼻尖,陆朝宗听见这小东西发出像奶猫一样的呢喃声,在寂静的暗夜中,酥酥麻麻的直勾着人心。   陆朝宗双眸隐暗,盯着那拱起的被褥沉静片刻后,转头拿起了朱砂笔。   辰时一刻,绮窗外照进一层淡光,雀儿跳在窗棂处,叽叽喳喳的扇着翅膀。   苏阮躺在被褥中的身子动了动,但片刻后却又没了动静。   “姑娘,姑娘。”一身穿宫装的宫女站在罗汉床边,俯身轻唤。   苏阮从被褥中冒出半个脑袋,鸦羽似得睫毛轻颤,细碎的阳光点在那睫毛尖尖上,就像是在轻舞。   迷迷瞪瞪的看向面前的人,苏阮的脑中一片空白。昨晚她睡得太舒服了,现下醒过来懒怠的连胳膊都不想动。   “姑娘,辰时一刻,该起了。”这宫女年岁看着有些偏大,大致是近三十的模样,苏阮撑着身子起身,才发现这宫女身上穿的是女官的宫装,而且看分位好似还不小。   “奴婢是伺候您的侍女尚宫。”女子盈盈行礼,规矩十足。   苏阮眨了眨眼,纤细的身子搂着被褥坐在罗汉床上,慢半拍的点了点头。   “奴婢唤止霜。”   “止霜?”   “是。”止霜低着脑袋上前,“奴婢服侍姑娘起身。”   就着止霜的手从罗汉床上起身,苏阮转头看了一眼暖阁。“他呢?”   “主子正在御膳房陪陛下习字,特意嘱咐奴婢唤姑娘起身。这暖阁虽舒服,但睡多了容易身子发闷,还是要多透透气的好。”   “哦。”苏阮看着那侍女尚宫给自己穿好罗袜绣鞋,然后领着一众宫娥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伺候自己洗漱。   宫里头自然比不得苏府,这洗漱的东西一排溜的就有几十种,苏阮在那侍女尚宫的指导下,一样一样的梳洗下来,花了近小半个时辰。   坐在梳妆台前,苏阮瞧着里头被梳起高髻的女子,媚眼桃腮,双眸含羞,一点唇脂艳色动人。   “这个高髻会不会太夸张了?”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高髻,苏阮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止霜。   “不会。”止霜放下手里的桃木梳,面容恭谨道:“姑娘生的美,额白颈细,梳高髻最是再好看不过。”   “是嘛。”苏阮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突兀觉得这高髻确实是挺好看的。   “姑娘要用什么早食?”止霜将苏阮从梳妆台前扶起。   苏阮踩着脚上的宫鞋,面色微红道:“都可以。”   “是。”止霜应声,将苏阮带至外殿。   早膳是早就备好的,样样精细,八大碟七小样的,整整摆满了一桌子。   “对了,我昨晚上带过来的女婢,你们可瞧见了?”苏阮端着手里的茶碗,突然想起被自个儿留在南阳殿外的平梅。   “刑大人已经安排妥帖,姑娘不必多费心。”止霜给苏阮端来一碗牛乳。   苏阮点头,接过那牛乳轻抿一口,略带腥气,但因为加了雪蜜,所以不是很难喝,且奶味浓厚,入口十分新鲜。   用完了早膳,苏阮见那厮还未回来,便准备回苏府。她一夜未归,也不知苏府内现下急成什么模样了。而且马上就是冬至日了,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自个儿在成婚前不要与陆朝宗相见。   若是她昨夜爬窗去见陆朝宗的事被母亲知道,母亲怕是又要念了。   坐在止霜安排好的青绸马车上,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宫装。衣裙一体,高腰束带阔袖,上衣满绣飞凤牡丹,外罩一件小立领的云肩,将她纤细婀娜的身姿衬托的淋漓尽致。   “二姐儿。”平梅坐在苏阮身旁,瞧着她这一身宫装,神色欣喜道:“奴婢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种颜色的宫装呢。”   “这应当是用郁金香根染色制成的。”苏阮伸手轻触了触身上的宫装,布料细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郁金香根?”听到苏阮的话,平梅惊呼道:“用郁金香根染出来的衣料子,可不是谁都能穿的。”   “是啊。”苏阮点头,声音细细道:“那厮也是有些太招摇了。”   “其实奴婢倒不觉得这是招摇。”平梅端坐在一旁道:“摄政王给您这件宫装,一看便知是欢喜二姐儿,想对二姐儿好,毕竟这若是不欢喜,何苦费这些精力去给您张罗呢?”   听罢平梅的话,苏阮抿唇轻笑,“这倒也是。”   “依照奴婢看呀,摄政王就是太欢喜二姐儿了,觉得这世上的好物都该配给二姐儿。”   “你呀,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苏阮斜睨了平梅一眼,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掩都掩不住。   “哎呦。”突然,青绸马车一顿,那驾车的人朝着匍匐在地的男子怒骂道:“怎么看路的?”   车内,平梅赶紧伸手扶住苏阮。“二姐儿,没事吧?”   苏阮摇了摇头道:“去瞧瞧看是什么事儿。”   “是。”平梅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就见青绸马车前站着一男子,身后的家仆正把那被打的匍匐在地的人像死狗一样的托起。   “惊扰了姑娘。”衍圣公拱手,朝着平梅作揖,然后转身离去。   平梅看着那在大街上被拖出的一道血痕,捂着嘴坐回马车之中。   “平梅,怎么了?”看到平梅那张苍白面色,苏阮奇怪道。   朝着苏阮轻摇了摇头,平梅凑到她的面前道:“二姐儿,奴婢瞧见那衍圣公的手下似是打死了人。”   “打死了人?”苏阮蹙眉,“光天化日之下,衍圣公府如此顾及名声,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定然是逃跑的奴役或者犯人吧。莫管,咱们回府。”   “是。”平梅的面色依旧有些不好看,但在苏阮的安抚下还是未多想。   青绸马车驶到苏府,往角门处去,却是突然被一衣衫褴褛的乞丐妇人拦住了路。   “人呢,给我出来,我儿啊……你把我儿弄到哪处去了!”   苏阮伸手撩开马车帘子一瞧,那正扒着马车夫不放的疯妇人,可不就是李淑慎吗? ☆、124独发      今日天色不算大好, 那日头一阵亮一阵暗的,将李淑慎那凄厉的呼喊声衬托出来, 犹如恶鬼般的凄凉。   “二姐儿, 可要奴婢下去瞧瞧?”平梅开口道。   苏阮抬手,按住平梅的胳膊, “不必去了, 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可能会伤人。”说罢话, 苏阮便瞧见苏府内步出几个家仆,将李淑慎拉了开去。   青绸马车驶进角门, 往内宅去, 苏阮身后是李淑慎那撕心裂肺的哭嚎, 兜兜转转的绕过曲长马车过道,尤为凄婉。“我儿啊……”   芊兰苑内,宜伦郡君正候在主屋内, 瞧见苏阮过来,赶紧起身。   “郡君?这一大早上的, 你怎么在我这处?”苏阮看向宜伦郡君,握着她的手坐回绣墩上。   “母亲给我拨了一座宅院做郡君府,我今日就要搬去了。本来昨晚上要寻你说的, 但丫鬟说你早睡了,便未打扰。”   昨晚上苏阮去寻了陆朝宗,宜伦郡君恰巧来寻自个儿,自然是寻不着的。   “这么急?”给宜伦郡君添了一碗茶水, 苏阮蹙眉道:“那郡君府在何处?”   “不远,就在街尾。”伸手接过苏阮递过来的茶碗,宜伦郡君的面色不错,看样子是与南平县主说开了。   也是,两人本就没什么仇怨,有的也只是一点心里头的暗心思。一个觉得怨,一个觉得委屈,南平县主不是个憋得住事的人,心中怨恨便欢喜大吵大闹的发出来,但宜伦郡君却是个心软能憋气的人,这一憋就是十几年,也是难为她了。   “那是要搬东西过去了?我让婆子一道帮衬着你。”   “不必了,母亲给我拨了丫鬟和家仆。”宜伦郡君从绣墩上起身,朝着苏阮盈盈行礼道:“多谢阿阮姑娘这几日的收留。”   “郡君这是说的哪里话。”苏阮蹙眉,不赞同的道:“我原以为我与郡君也算是个知心人了,却没曾想郡君如此见外。”   听到苏阮故作委屈的话,宜伦郡君面色微红的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与阿阮姑娘尤其投缘。”   “既如此,那郡君也别生分的唤我阿阮姑娘了,便唤阿阮吧。”   “好。”宜伦郡君点头,“阿阮你唤我宜伦便好。”   苏阮抿唇轻笑,声音软糯糯的道:“宜伦。”   宜伦郡君点头,看着面前的苏阮道:“阿阮你这身宫装真好看,配上这高髻,瞧着就像是宫里头的娘娘。”   “别瞎说,我可还未嫁人呢。”苏阮伸手捋了捋身上的宫装,面色微红。   “我可不瞎说。”宜伦郡君摇头,压下了几分声音,“便是那太后,都极少穿这郁金香根色的宫装。”   听到宜伦郡君的话,苏阮一愣。她是知道这郁金香根色的宫装极为珍贵,却是不想连太后都极少穿戴。   “阿阮,这宫装好看是好看,只是招人眼的紧。”朝着苏阮摇了摇头,宜伦郡君道:“你还是别穿出去了。”   “好。”苏阮点头,走到彩绘纱屏后将其换下,连同那高髻都给一道拆了。   苏阮明白宜伦郡君的担忧,这太后都不敢随意穿戴的颜色宫装,竟然给她穿在了身上。但苏阮也明白陆朝宗的意思,他的摄政王妃,合该穿戴最好的物事,因为在苏阮的印象里,陆朝宗本就不是一个欢喜藏着掖着的人。   他权倾朝野,便摆出了权倾朝野的派头,也不管他人如何唾骂,自顾自的穿着花衣蟒袍行走四处。   那厮给自己这套宫装的意图,怕也就是在告诉苏阮,日后的她,要与他一般,背负着唾弃暗骂,站在最顶端处,被那些嫉妒的眼光盯在眸中,变成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你越招摇,那些人便越心焦嫉妒,能让别人不开心,何苦让自己不开心呢?   “平梅,就挂在木施上。”抬手按住平梅欲将这套宫装收入圆角柜内的动作,苏阮眉目轻垂道:“好好挂在这处,冬至日时带出去。”   “是。”平梅应声,小心翼翼的将这套宫装挂在木施上。   冬至前夕,宜伦郡君搬出了芊兰苑,大姐苏惠苒自上次回门之后有空便欢喜往苏阮的芊兰苑内跑,一点也无已为人妇的端庄淑雅,甚至于愈发放得开了。   苏阮正在试刑修炜送过来的嫁衣,那嫁衣红艳似火,就像燃烧的流丹枫叶,穿在身上耀眼夺目,犹如初生旭日。   “阿阮。”苏惠苒急匆匆的冲进来,一眼瞧见站在内室里的苏阮,当即就瞪大了一双眼。   苏阮未施粉黛,身上裹着嫁衣,一头黑发披散,毫无点缀,却偏偏魅惑人心的紧,就像是挟带着霞色的赤色仙子,初生下凡,灿若朝霞。   “阿阮。”梳着妇人发髻的苏惠苒呐呐上前,伸手拉住苏阮上下看了一圈后道:“我的天,这陆朝宗上辈子得是积了多大的福分,能娶上你这样的天上仙女呀。”   “大姐莫夸我了。”苏阮红着一张脸,伸手拢住身上的嫁衣,“这束腰好似松了一些。”   “松?你这腰都细成这样了。”苏惠苒皱眉,伸手帮苏阮掐了一把腰,然后摇头叹息道:“阿阮,你与大姐说实话,你这几日是不是吃的少了?”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面颊更红,她心虚的转头道:“没有。”   “还没有,这嫁衣都要穿不上了。”苏惠苒拉着苏阮不放,将人领到梳妆台前道:“你自个儿瞧瞧,你这张脸呀,本来就小,现下更小了。”   模糊的花棱镜中照出苏阮那张白细小脸,巴掌大小,下巴尖细,更衬得那双眼媚波流水的蕴着春.色。   “大姐。”苏阮压着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并未饿着自个儿,只是想,更好看一些。”   初嫁人妇,女子总想给心爱的男子瞧见自个儿最美的那副模样,苏阮也不例外。   “罢了罢了,你的身子你自个儿要清楚。”一边说着话,苏惠苒一边将苏阮拉到彩绘纱屏后,然后语重心长的道:“阿阮,大姐劝你,这几日要将自个儿养的壮实些,不然……”   “不然什么?”苏阮睁着一双眼,不明白苏惠苒的意思。   苏惠苒面露羞赧,她绞着手里的绣帕,狠跺脚后道:“不然你怕是第二日都起不来床。”   苏惠苒是过来人,那时候王姚玉拿着东西给她瞧,她羞得面红耳赤压根就不敢细看,并且也未将王姚玉与她说的那点事放在心上。她想着,厉蕴贺虽是个武将,但看着瘦削削的哪里够用,却是没曾想,就是这样才吃了大亏。   连回门那日都是被婆子搀着下塌一路搀回苏府的,她这脸算是给丢到苏府门口了,所以自然不能再让苏阮吃了亏。   就苏惠苒来看,陆朝宗那人深藏不露的连厉蕴贺都坦言不是他的对手,可怜她这软妹妹唷,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想到这里,苏惠苒不由的叹息了一声,露出一脸哀愁模样来。   母亲还未与二妹妹说起这事,她也不好捷足先登的把事给说了,可是看着自家二妹妹这副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苏惠苒就忍不住的头疼。你说说,明明长了那么一副脸面身子,这心思怎么就干净的跟那白雪似得?   她都不忍心往上洒点污墨汁,生怕毁了这干净的素雪。   “大姐,你与厉大将军可好?”苏阮没有察觉苏惠苒那一脸的纠结神色,只唤了平梅进来帮她褪下身上的嫁衣,然后换上平常衣物。   苏惠苒坐到美人榻上,看着平梅蹲身替苏阮束腰,绯红色的小袄裹在苏阮的身上,却依旧能衬出那一身婀娜妩媚,甚至于举手投足之间皆是点点风情。   外头有宫娥捧着漆盘进来,小心翼翼的将那件嫁衣收拾妥当。   “姑娘,可有要改的地儿?”止霜躬身站在一旁道。   “束腰那处,可以再紧些,别的地也没了。”苏阮面颊微红。   “是。”止霜领着宫娥步出内室,片刻后端来凤冠。   那凤冠做的尤为精致,上串数千白玉珍珠,数百宝石镶嵌,几十只翠凤栩栩如生的穿梭在珠宝花叶之中,衔珠点翠,艳丽端庄,珠玉奇巧。   “姑娘不知,这白玉珍珠和凤眼的小红宝石都是主子亲自穿孔镶嵌上去的。”止霜稳稳的捧着手里的凤冠,面色恭谨道:“凤冠厚重,姑娘可要试试?”   苏惠苒起身走到苏阮身后,“这凤冠确实是费了心思的,只是方才穿着嫁衣时怎的不试?”   听到苏惠苒的话,止霜垂眸道:“主子说,要亲自看。”   止霜话罢,苏惠苒转头看了苏阮一眼,就见她这妹妹面颊烧红,连那一对白玉小耳都红的绯嫩。   其实不怪乎她这傻妹妹如此好哄,若是她碰着这样的人,怕是都会忍不住想嫁了。   明明就是一个应当执手江山之人,却偏偏对女儿如此上心。   想到这里,苏惠苒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那日里厉蕴贺这个莽夫把她一路扛到大堂拜堂成亲的事,当即就恨得咬牙切齿。   像她这样屁.股撅天,一路被宾客看着像只烤猪一样被扛进大堂的新婚妇,哪里能见着!厉蕴贺那个蠢东西,果然就是只褪不完皮的莽夫,就算是镀了一层金子,内里也是草包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姐:我愁啊我愁啊,我这水灵灵的妹妹啊,就要进狼口了!   苏阮:大姐你在说什么?   小宗宗:嘿嘿嘿   厉蕴贺:老婆,回家吃饭了,么么哒。    ☆、125独发      俗话说, 说曹操,曹操到。苏惠苒刚刚在心里头把厉蕴贺骂过一遍, 就从半开的绮窗处瞧见那正从回廊处转过来的人。   穿着一身铠甲的厉蕴贺身前是一身花衣蟒袍的陆朝宗, 行色匆匆的陆朝宗戴着玉冠,面容俊美, 额角有些细汗, 显然是刚刚下朝直接就过来了。   站在主屋门口的半蓉瞧见来人,赶紧躬身行礼。   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 撩袍进到主屋内室。   苏阮拨开珠帘从内室里面出来,面色羞红的行礼。   苏惠苒随在苏阮身后, 身子僵硬的行了一礼之后瞪向厉蕴贺。只一瞧见这个莽夫, 苏惠苒就觉得自己腰酸屁.股疼的, 浑身上下就像是散架了一样。   “夫人有礼。”厉蕴贺朝着苏惠苒拱手。   苏惠苒瞪眼,扭身站到苏阮身后不说话。   厉蕴贺上前道:“请夫人随为夫出去说话。”   “不去。”苏惠苒硬邦邦的蹦出这两个字,眼角吊高, 明明是一副温婉模样,硬是憋出个跋扈样。   厉蕴贺上手, 扛住苏惠苒就往外面去,“摄政王小两口的难得说说话,夫人凑什么热闹。”不若随他回去床榻腻捣腻捣, 岂不是正好。   “厉蕴贺!咱们的账还没算呢!你给我放开!”苏惠苒被厉蕴贺扛在肩膀上,在一众婆子丫鬟一脸震惊的神色中消失在垂花门口。   厉蕴贺身形虽瘦弱,但扛个身形丰腴的苏惠苒却尤其轻松,可见他这个武将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厉蕴贺!”苏惠苒蹬腿, 使劲的踹着他。“成婚的时候你扛我,现下又扛我,你当我是那头烤乳猪吗?”   “若不是你犟的跟头猪似的,我用得着扛吗?”厉蕴贺把肩膀上的苏惠苒扔到马车里,然后亲自跳上马车驾马,驶向苒香阁。   “我,我那是矜持一下!”苏惠苒伸手扶了一把自己歪斜的发髻,怒目圆瞪。要不是母亲说,这出嫁的时候多些刁难,这日后夫家便会多疼惜些,她才不会抱着木柱子不放呢!   厉蕴贺不言语,只加快了驾马的速度。   芊兰苑内,寒风凛翘,几只艳色山茶俏丽的躲在深灰的枝干上,碧叶丹头,娇美若浓妆绛纱。   苏阮仰头看着面前的陆朝宗,双颊潮红,耳尖绯嫩。   “嫁衣穿过了吗?”陆朝宗朝着苏阮伸手,苏阮提着裙裾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搭上陆朝宗的手掌。   “穿过了。”仰头看向面前的陆朝宗,苏阮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自个儿有些羞赧的过分了。   明明往常并无这种感觉,难道是因为这厮看向自己的眼神过于炙热,亦或是出嫁前的忐忑心焦所致?   “我听说腰间松了几分?”陆朝宗伸手,掐了一把苏阮的腰肢。   那腰肢柔软如柳,盈盈一握。   “嗯。”苏阮垂下眉眼,耳尖更红。   “来,再换上我瞧瞧。”搭着苏阮的手进到彩绘纱屏后,陆朝宗撩袍卧躺到美人榻上。   苏阮转头看着那霸占了自个儿美人榻上的人,伸手轻扯了扯他的宽袖道:“你在这处我怎么换?”   “该怎么换便怎么换。”陆朝宗抿唇低笑,眼底漫不经心的显出一抹笑意。   瞧见这副模样的陆朝宗,苏阮面红耳赤的扭身,唤了平梅进来。   平梅带着止霜,两人上前替苏阮换上嫁衣。   层层叠叠的嫁衣被一件件的穿在苏阮的身上,云龙文的鞠衣,金绣团龙文的四襈袄子,织金采色缘襈裙,红领缘襈袄,青绮玉革带,黄色大衫,系上红线罗的大带,最后搭上蹙金绣云霞翟纹的命妇霞披。   艳色喜气,却又庄重华贵。   “下去吧。”陆朝宗从美人榻上起身,抬手接过止霜手里的凤冠。   止霜和平梅躬身退下,将主屋大门轻轻掩上。   陆朝宗捧着手里的凤冠,小心翼翼的将其戴在苏阮的头上。   “好重。”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鸦羽睫毛轻颤,流露出几分紧张神色。   “重吗?”陆朝宗缓慢放下自己的手,看着面前身穿凤冠霞帔的苏阮,一双眼晦暗深沉的吓人。   “唔,其实还好。”苏阮声音闷闷的呐呐道:“戴习惯了就不重了。”   “这凤冠特意让人做轻了。”抬手抚上苏阮的脖颈,陆朝宗笑道:“怕把阿阮这细脖子给压断了。”   “呸呸呸,你才压断了呢。母亲说明日大喜,不得说这些晦话的。”苏阮瞪向面前的陆朝宗,媚眼上挑,粉腮红唇。   伸手点上苏阮的唇瓣,陆朝宗俯身喃喃道:“缺了一点口脂。”   “那我去……”   “嘘。”抬手点住苏阮的唇瓣,陆朝宗眯着一双眼道:“阿阮莫动,我来。”   转身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盒口脂,陆朝宗用指尖点了一点轻捻,然后慢条斯理的给苏阮抹在唇瓣上。   粉嫩的唇瓣带着桃花瓣的润泽,被嫣红的口脂缓慢涂抹,像极了外头那株风裁日染的红山茶。   “好看吗?”见陆朝宗盯着自己不说话,苏阮有些紧张的扯住了他的宽袖。   “好看。”陆朝宗抬手,轻含住自己的指尖,细薄的唇瓣上沾染上一点唇脂,邪肆恣睢。   陆朝宗的眼神极具侵略性,落在苏阮的身上,就像是要将人吞噬入腹一般。   苏阮摆了摆自己宽大的水袖,然后伸手扶住脑袋上的凤冠,“我觉得有些……唔……”   巨大的黑影迎面而来,带着浓厚的檀香味,将苏阮笼罩其中。   唇上的口脂被一点点的吃干抹净,就像残风席卷一样的带上了几分迫不及待,迅速干涸。   气喘吁吁地靠在陆朝宗怀里,苏阮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脑袋上的凤冠早就被陆朝宗褪下扔到了美人榻上。   “真好看。”帮苏阮抹去唇上的水渍,陆朝宗细喘着气舔唇,食髓知味,眼眸黝黑深谙,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个时候的苏阮还不明白陆朝宗的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她睁着一双眼,小心翼翼的退出陆朝宗的怀抱。“别把嫁衣弄皱了。”   说完,苏阮转身道:“我去把它换下来。”   陆朝宗靠在美人榻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沾着一抹口脂,艳色惑人,就如那人一般,怎么尝都尝不够,真是色令智昏。   自嘲的勾起唇角,陆朝宗仰躺到美人榻上平缓呼吸。   嚣张自傲如陆朝宗,心中有大志,却不想却被个小女子勾了腿脚,但他却甘之如饴。   换过身上的嫁衣,苏阮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她坐在梳妆台前让平梅给她梳发,半蓉从主屋门口进来,手里提着一食盒。   “二姐儿,摄政王刚走,吩咐奴婢将这东西给二姐儿送过来,说是让二姐儿多食些,明日怕饿着您。”   “可是樱桃肉?”透过那粉彩花卉食盒,苏阮早就闻到了樱桃肉的香甜味,她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却不想触到了唇角处的伤口,有许些微的麻痒,就像是那人细含轻嘬着时那种浑迷的感觉。   面色臊红的垂眸,苏阮提起裙裾从梳妆台前起身,走到绣墩上坐下。   半蓉将手中玉箸递给苏阮,然后又给她添了一碗热茶。   苏阮眼看着面前的樱桃肉,只觉心中喜悦溢于言表。   “二姐儿,摄政王还吩咐奴婢将这东西给您。”半蓉将手里的檀香木盒置于圆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后显出里面两颗浑.圆的花中花。   两颗花中花安安静静的被嵌在里面,一颗花中花上带着裂痕,细长微弯,就像是陆朝宗抿唇时划出的弧度。   苏阮看着那一对花中花,不自觉的便恍惚笑出了声,只觉这对花中花略像他人的手帕玉佩等定情信物。   不过这轮到她,怎的就变成一对花中花了?   伸手将一颗花中花从檀香木盒之中拿起,苏阮的指缝轻点过花中花上的那条裂缝。   她与陆朝宗缘起这花中花,这对花中花还真是劳苦功高。   “二姐儿,大夫人来了。”平梅将抱着一个略微陈旧的小木箱的王姚玉让进来。   苏阮阖上手里的檀香木盒,让半蓉去将它收好。   王姚玉伸手撩开珠帘,看到正坐在内室里头吃樱桃肉的苏阮,脸上是喜色,眼底却是忧色。   “母亲。”苏阮起身,握着王姚玉的手坐上绣墩。   王姚玉细细看着面前的苏阮,在瞧见她脖颈处显出的那一点红色斑驳时,面色有一瞬凝滞。   “母亲?”苏阮见王姚玉只盯着自个儿看,却也不说话,便疑惑的又唤了一声。   “哎。”王姚玉应声,将手里的小木盒放到圆桌,在看到那樱桃肉时笑道:“又是摄政王派人送来的?”   “嗯。”苏阮点头,面色羞红。   王姚玉微微颔首,“好啊,只要想着你就好。”   苏阮抿唇轻笑,揪着自己的绣帕道:“母亲,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是啊,有一些事要与你说。”一边说着话,王姚玉一边将圆桌上的小木盒打开。   苏阮探头过去,一眼瞧见的就是那最大的玉瓷器。上头精雕细刻着一男一女,未穿衣物的搂在一处,看的苏阮面红耳赤。   “羞什么,这嫁人了,都是要知道的。”王姚玉抬手拉过苏阮,一样一样的将小木盒里头的东西挑拣出来说给她听。   “这是药膏,抹在下头的,不要怕羞,不然受了损可有的罪受。”王姚玉将一药膏盒子递给苏阮道:“收好了,明日里带着,不会的就让孙妈妈教你。”   孙妈妈是王姚玉的陪嫁丫鬟,几十年了一直随在身边,这次苏阮出嫁,王姚玉将孙妈妈拨给了她,让她带着去摄政王府,生怕苏阮受了什么委屈,毕竟那摄政王府家大业大,哪里是她小小的苏府能比得上的。   按照外头人的说法,那苏府的女儿不知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阿阮呐,你日后就成了摄政王府里头的当家主母了,这主母派头要做足,不能让那些人爬到你的头上去。”说到这里,王姚玉一顿,继续道:“摄政王毕竟是摄政王,若是想要个房里人,你看着知心些的,就让半蓉或禄香去也行。”   “母亲。”打断王姚玉的话,苏阮轻摇头道:“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只会有她一人。   瞧见苏阮这副笃定模样,王姚玉是不信的。一个摄政王,怎么可能只守着她一人,她苏府又不是什么皇家人,就算是那公主嫁给摄政王,怕是都拦不住他要纳房里人。   王姚玉摇了摇头,并未多言,只拍了拍那小木箱子道:“仔细瞧瞧,明晚上再给摄政王瞧瞧,切不要忘了。”   “嗯。”苏阮面红耳赤的点头。   “对了,这是你父亲托我给你的。”王姚玉从宽袖暗袋中掏出一绣囊递给苏阮,“他呀,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心性虽倔,但不坏,先前也是被二房的那群人蒙蔽了心智。”   “我知道的。”苏阮点头。   “来,拿着,这东西是你百岁抓周时抓到的东西,他那性子,也不知怎的会留到今日。”   “是什么?”苏阮蹙眉,小心翼翼的将那绣囊打开,只见里面是两枚铜钱币。   “黄白物事,最是铜臭,咱们苏府是不喜的。”所以当时苏阮抓到这两枚铜钱,苏钦顺的面色瞬时便不好看了,王姚玉心悸,当时就抱着苏阮回了内屋,却是不想那人竟将铜钱币给收了起来。   “上头的红绳子还是孙妈妈给你系的呢,特意放在最远角落处,却是不想你还是抓着了。”   苏阮觉得,她不是欢喜这铜钱币,大致只是觉得这圆溜溜的铜钱币与樱桃肉的形状有些相似罢了。   所以若是放盘樱桃肉,她定会更喜,不过父亲也会更气。   王姚玉千叮咛万嘱咐的去了,苏阮一一应声,将那两枚铜钱币收好,然后探身往小木箱里头找出一本书籍和图画册子来,不过只看了一眼便又面红耳赤的塞了回去。   这种东西,让她怎么给陆朝宗那厮看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等不及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126独发      冬至日, 阴阳交割,阳生。   苏阮身着喜服, 坐在梳妆台前, 喜婆拿着手里的木梳子,正一下又一下的给她梳理着一头青丝秀发。   “二姐儿。”平梅急匆匆的穿过回廊, 进到主屋内。   “怎么了?”苏阮正在摆弄掌心里的那对花中花, 她的手小,怎么圈都圈不住这对花中花, 根本就不能像陆朝宗那样把它们随意的盘弄起来。   “咱们府门口,李淑慎推了两口薄皮棺材疯疯癫癫的在闹事。”平梅俯身, 凑到苏阮的耳朵旁边将话说了, 脸上显出一抹焦色, “二姐儿,这可如何是好呀?”   苏阮蹙眉,手里捏着花中花的动作一顿道:“宾客还未来?”   “零零星星的来了几个, 被堵在府门口进不来。”   “母亲呢?”将手里的花中花放回檀香木盒内,苏阮拢着身子层层叠叠的嫁衣起身。   “夫人已经去了, 老爷也去了,只是那李淑慎犟的很,一时半会子的解决不了。奴婢听到还嚷嚷着要撞死在咱府门口的石狮上。”平梅越说越急, 面色微白,“今日是二姐儿大喜的日子,奴婢瞧着那李淑慎就是瞧准了今日才过来闹事的。”   “平梅,你刚才说有两口薄皮棺材?”苏阮蹙眉略思, “一口是苏惠蓁,那另外一口是谁?”   “这……奴婢听说是苏致重。”平梅压低了声音,“坊间有传,这苏致重是被衍圣公当街给打死的。”   听到平梅的话,苏阮瞬时想起那时候自己从陆朝宗处回府,在街上撞见衍圣公一事。难不成当时他身后的家仆手里架着的是苏致重,而不是什么在逃的奴役犯人?   “二姐儿,其实奴婢还听闻一事。”平梅犹犹豫豫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说吧。”苏阮已然猜到了平梅要说的是什么话。   “就是奴婢听说苏致重在衍圣公府时,玷污了衍圣公府内的孔君平孔姑娘。”   其实这事,苏阮在上次杏花苑的时候就听说了,按照她的想法,这衍圣公如此痴心孔君平,定然是舍不得孔君平受委屈的,所以做出当街打死苏致重一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报官了吗?”重新坐回梳妆台前,苏阮朝着那喜婆抬手。   喜婆会意,继续给苏阮梳头。   “应当是没报官的。”平梅的脸上露出一抹犹疑神色,“二姐儿,真要报官吗?今日可是您大喜的日子。”   “我大喜的日子与报官有何冲突,若是让那李淑慎坏了我的日子,那我才是会恨得捶胸顿足呢。”   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从妆奁里头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平梅道:“告诉官府的人,把那两口薄皮棺材拉去埋了,再将李淑慎在牢里头关个三两日便可,不要伤人性命。”   “是。”平梅应声去了,片刻后急匆匆赶回道:“二姐儿,锦衣卫已经来人将那两口薄皮棺材拉走了,李淑慎也被关进了大牢里。”   “嗯。”苏阮点头,似乎并不惊讶。其实让她觉得怪异的是陆朝宗的锦衣卫竟然到现在才动手。   “二姐儿。”平梅给苏阮端了一碗杏仁茶来,轻声软语的转移话题道:“奴婢瞧见外头热热闹闹的,各地藩王都在摄政王府内吃宴。您的排场真是太大了,纵观整个宋陵城,哪里出过这么大的排场。”   今日苏阮与陆朝宗这场婚礼,可不是一个风光大嫁可形容的,此堪比皇后规格的婚礼,不知戳了多少人的眼。   “不过也就是嫁人而已。”话虽这么说,但苏阮的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羞赧绯红。   瞧见苏阮的表情,平梅也是忍不住的笑弯了唇。自家主子能有好归宿,对于奴婢来说,就是最大的福分。   “阿阮。”王姚玉身着诰命服,急匆匆的由婆子扶着进来道:“可准备好了?”   今日一大早,卯时未到,苏阮便被孙妈妈喊了起来。昨晚她本就没睡多久,但精神却不错,心中兴奋欢喜,哪里还有半点倦意。   “嗯。”苏阮坐在梳妆台前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王姚玉。   王姚玉红着一双眼,心情有些激动。她上前握住苏阮的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母亲,我有话与你说。”苏阮挥退左右,拉着王姚玉的手起身。   “坐着吧,坐着吧。”把苏阮按回梳妆台前,王姚玉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阿阮有什么话便直说,这日后,还指不定要多久才能见上一回呢。”   不比苏惠苒嫁给厉蕴贺,那将军府进进出出的都无人敢拦。苏阮嫁的是陆朝宗,半个宋宫都给他改成摄政王府了,锦衣卫层层叠叠的把摄政王府包的跟个铁桶似得,这见上一面,那还不比登天难。   “母亲,四妹妹的事,父亲好似已经知道了。”苏阮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什么?已经知晓了?”听到苏阮的话,王姚玉面色震惊的瞪大了一双眼。   “母亲别急。依女儿看,父亲对四妹妹的事已然接受,并无嫌弃之意。”轻拍了拍王姚玉的手背安抚她,苏阮继续道:“母亲不必再苦苦相瞒了,您与父亲两人一个不愿让人知,一个不愿让人晓的,也不知互相瞒着要到何时。”   听罢苏阮的话,王姚玉垂眸,忍不住的擦了擦眼泪。   苏惠德一事,一直是王姚玉的心结,她过不去这个坎,整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人发现了端倪,如今被苏阮一说,心中的大石陡然落下来,虽有些惊慌失措,但顿觉自个儿似是能睡个好觉了。   “阿阮呐,母亲原本以为这个家就只能这般过下去了,却是没曾想咱们家还能有这么大的福气。”王姚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伸手环抱住苏阮,“阿阮呐,你就是咱们家的福气呀。”   “母亲,没有谁是谁的福气,咱们到今日,都是自个儿的福气。”回抱住王姚玉,苏阮也是有些忍不住的红了眼。   “对对对,都是自个儿有福气。不过咱们阿阮呀,是最有福气的那个。”王姚玉破涕为笑,细细的抚着苏阮的手道:“阿阮呀,过去之后要好好孝顺公婆,知道了吗?”   “公婆?”她怎么不记得陆朝宗有与她提到他的生身父母?   “对对,我还未与你讲呢。”被苏阮提醒,王姚玉赶紧道:“那摄政王的父亲是先帝时宦官总管的义子,早些年就去了,只留有一母,姓孙,是世勋史侯家的嫡生姐儿,最是规矩足的人家。”   “孙?母亲,宋陵城内现下好似没有姓孙的大家。”苏阮蹙眉,神色疑惑的将宋陵城内有名的大家细滤了一番。   “是没有姓孙的大家。”王姚玉点头道:“先帝时陆家被打压,连带着孙家都被剥了勋爵,直至现今还萎靡不振。”   “是嘛。”苏阮轻缓点头。她倒是不记得陆朝宗与她提到过他的生母,她倒还真当这么个人是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呢。   “那老夫人久居府内,也不知是个何种脾性的,阿阮你能顺着便顺着些,万不可与其碰撞了。”   “是。”苏阮点头,听见外头传来苏惠苒的声音。   “瞧瞧,你大姐来了。”王姚玉抹了一把脸,把手里攥着的红鸡蛋塞到苏阮的手里,“来,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多谢母亲。”苏阮勾唇轻笑,小心翼翼的将鸡蛋塞到嫁衣水袖之中。   苏惠苒伸手推开房门,瞧见坐在里头的王姚玉和苏阮,赶紧快走几步道:“阿阮,瞧见府门口那李淑慎推着两口……”   “嘘嘘。大喜日子,说这些晦气话。”王姚玉早就吩咐过院子里头的婆子丫鬟不要提起此事,现下听到苏惠苒一顺嘴当即就上前阻止。   苏阮朝着苏惠苒眨了眨眼,然后双双将王姚玉给哄了出去。   苏惠苒伸手给自己倒了碗热茶咕噜噜灌了几口,“我就知晓,你定然已经知道此事了。”   “李淑慎一等人自作自受,若是好好呆在衍圣公府,哪里会变成如此。”苏阮轻摇头,照着面前的花棱镜,伸手将一对玉兔耳坠子戴在双耳之上。   “阿阮,你戴这对耳坠子做什么?”凤冠与面妆皆是一套,苏阮却独独没用那金玉耳坠,换成了这对略微有些寒酸的白玉兔耳坠子。   “这是他送我的。”苏阮面颊羞红,配上那一身大红嫁衣,尤为秀色可餐。   苏惠苒摇头,起身走到苏阮的身旁帮她捋了捋垂发道:“阿阮,作为人妇,要撑起一个家,而你作为摄政王妃,却要撑起一个摄政王府,乃至整个大宋王朝,你可准备好了?”   苏阮抬眸,透过面前的花棱镜定定看向面前的苏惠苒,然后缓慢点头道:“他会帮我的。”   “是呀,阿阮会嫁一个好夫君的。”苏惠苒朝着苏阮笃定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塞到苏阮的怀里道:“给你包的糕点。母亲是不是给你塞了一个红鸡蛋?就那点子东西哪里够填肚子。”   “嗯,多谢大姐。”苏阮把那包糕点收好,压进梳妆台前面的小木盒子里头。   “阿阮,你这木盒子,可是母亲给你的?”瞧见那小木盒子,苏惠苒的脸上显出一抹揶揄神色。   苏阮自然明白苏惠苒的意思,她垂眸颤着眼睫,声音软糯道:“是母亲给的,大姐也有吧?”   “自然是有的。”苏惠苒点头,然后面色臊红的凑到苏阮面前,“那疼是真疼,不过熬熬也就过去了。”   苏阮紧了紧自己手里的喜帕,有些紧张。   看出苏阮脸上的紧张,苏惠苒赶紧又道:“我是没用母亲给的膏药,阿阮你试试母亲给的膏药,别像我似的怕羞,到头来还不是苦了自个儿。”   厉蕴贺的手劲足,力气大,做那事时没点子分寸,横冲直撞的捏的苏惠苒浑身青紫,第二日可被她一顿好骂。   明明是个常出入春风十里的人,怎知竟一点事都不懂。   苏阮心中原本便惴惴,这会子被苏惠苒一说,更是有些害怕。   苏惠苒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阿阮,我听说今日前来迎亲的,都是千里迢迢从陈郡赶来的军队。”   “真是军队?”苏阮略微扬高了声音,显然未将那时候陆朝宗说的话放在心上。   苏惠苒俯身,神秘兮兮的凑到苏阮的耳畔道:“阿阮,前几日我家那口子吃醉了酒,说了许多醉话。”   “他说呀,那宜春郡主原本是想联合衍圣公府和镇国侯府一起对抗陆朝宗的,却是不想那陆朝宗将衍圣公府和镇国侯府一道给挑了,又借着你失踪的由头,把小陈郡王扣下了。宜春郡主弹尽粮绝,只能把陈郡的百万雄师压在陆朝宗手里头换小陈郡王。”   苏阮是知道宜春郡主对小陈郡王的姐弟情深的,为了小陈郡王,宜春郡主苦苦支撑陈郡,甚至不惜害死老陈郡王。所以对于宜春郡主来说,百万雄师是及不上小陈郡王的,只要小陈郡王能安好,她与谁为伍,又有什么区别。   “二姐儿,时辰不早了,该戴凤冠了。”主屋外传来孙妈妈的呼喊声,苏阮由苏惠苒扶着,小心翼翼的戴上那顶凤冠。 ☆、127独发   阳光晴好, 苏府内外忙成一团。   苏阮头戴龙凤喜帕,被宫娥搀扶着往外去。   “王妃小心脚下。”止霜轻声提醒, 带着苏阮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大堂。   堂内, 苏钦顺和王姚玉端坐上首,看到迎面而来的苏阮时眸色微红。   喜乐声声, 唢呐悦耳, 苏钦顺拢着宽袖轻咳,声音沉哑道:“尔往王府, 应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王姚玉用绣帕抹了眼泪珠子, 声音哽咽的接道:“尔父有训, 尔当敬承。”   “是。”苏阮由止霜搀扶着, 朝着苏钦顺与王姚玉各拜四拜。   苏府的朱色大门大敞,显出府外一眼看不到边的迎亲仪仗。随侍官舍官军绵延不绝,从摄政王府至苏府, 整整堵了一条街。   陆朝宗身穿大红喜服,骑于高头大马之上, 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目光幽暗的盯住那被搀扶着从苏府大门口跨出的苏阮。   穿着嫁衣的苏阮身姿纤细窈窕, 腰间束带系紧,显出一截杨柳腰,只缓走几步,便显出软骨媚态。所以即便看不到脸, 但只看那勾人身姿,众人也能想象到喜帕之下是何等狐媚之物。   女官上前引苏阮入喜轿,苏阮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上的喜鞋进八抬大轿。   喜轿内宽敞舒适,喜帘一遮,外头的人根本就瞧不出里头在做什么。   苏阮撩开脸上的喜帕,从嫁衣水袖内掏出王姚玉给她的红鸡蛋和苏惠苒给她的糕点。   饿了一早上的苏阮吃的有些急,好在喜轿抬得极稳,她端坐其内,剥皮轻咬,一个红鸡蛋下肚,总算是压下了一点饿意。   锦衣卫开道,陈郡军队垫后,中间是宋宫里的女官随侍,浩浩荡荡的绕着宋陵城走了一圈,十里红妆,规格宏达,喜乐之声直传宋陵城内外,久久不绝。   礼官在宫婢候在摄政王府门口,将喜轿迎进门。   摄政王府极大,喜轿入内后,便换乘了辇,苏阮在女官的跪迎下出喜轿,上红辇。陆朝宗坐在苏阮身旁,与她一道上了辇。   苏阮垂眸,从喜帕下头的漏缝里瞧着陆朝宗,“你坐什么辇呀?”   “同辇同心。”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胡乱绉出这四个字。   苏阮伸手,掐住陆朝宗的指尖。   陆朝宗反手把苏阮的手握在掌心里,然后突然低笑道:“这手怎的还黏糊糊的?”   苏阮掩在喜帕下的脸面色羞红,她声音呐呐道:“就是,吃了块糕食。”   那糕食是糯米做的,里面夹着软馅,一口咬下去可不就淌了一手,苏阮用帕子擦了也擦不干净。   陆朝宗脸上笑意更甚,他勾着苏阮的指尖,语气沉哑道:“肚子饿了?”   “不饿,我偷偷吃了。”   苏阮的话刚刚说完,辇便到了中堂门口。   “来。”伸手将苏阮从辇上抱下,陆朝宗直接就搂着人进了中堂。   苏阮有些紧张的环抱着陆朝宗的脖子,觉得周边都是那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小心翼翼的将苏阮放到地上,陆朝宗拢袖,朝着一旁的礼官抬手。   礼官赶紧上前,高宣道:“一拜天地!”   苏阮刚刚站稳就听到那高昂而尖锐的声音,然后她被陆朝宗带着开始拜堂,她觉得昏头昏脑的有些快。   “二拜高堂!”高堂上坐着一严肃妇人,穿着喜色的袄子,金玉翠环,头梳高髻,袖摆宽大的遮在膝盖处,做的端端正正的十足有规矩。   一旁有宫娥拿来软垫,苏阮被陆朝宗用手里的红绫扯着转了个圈,然后扶着腰肢跪在了软垫上。   妇人突然皱眉,但却什么话都没说,只端起手边的热茶饮了一口。站在妇人身后的女子上前,抬手接过妇人手中的茶碗。   高堂拜毕,礼官继续高唱道:“夫妻对拜!”   苏阮扯着手里的红绫昏头昏脑的起身,低头时厚重的凤冠打上陆朝宗的脑袋,被他抬手给扶住了。   “送入洞房!”   “呀。”苏阮低呼一声,手里的红绫被陆朝宗一扯,直接就往他怀里冲了进去。   单手搂住苏阮,陆朝宗低笑,一把将人抱起出了中堂,完全不给人闹酒的机会,亦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敢来闹酒。   坐上轿撵来到南阳殿,苏阮被陆朝宗放置在喜塌上。厚实的被褥下藏着喜果,咯在身上,让苏阮有些坐立难安。   陆朝宗站在苏阮面前,苏阮只能瞧见他穿着黑色皂靴的脚和那细滑的后裾衣料,她揪着手里的喜帕,愈发紧张。   “主子。”止霜上前,将手里的系着红绫的玉如意递给陆朝宗。   陆朝宗站在苏阮面前,用手里的玉如意挑开喜帕。   喜帕下,是苏阮那张抹着胭脂水粉的脸。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苏阮脸上并未施多少脂粉,只一点朱唇尤其明显,名艳艳的抿着唇角,就像是在亟待他人来品尝。   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   这是苏阮头一次见陆朝宗穿这样大色的宽袍。但这样的陆朝宗看上去却更为俊美了几分,那正红色将他衬得肤色更白,身形俊朗的站在那处,貌若潘安都不为过。   “夫人。”陆朝宗垂眸,细薄的唇瓣抿起,声音哑哑的开口。   苏阮颤着眼睫,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羞涩,“老,老爷。”   “傻阿阮,唤夫君。”陆朝宗伸手,将苏阮头上厚重的凤冠取下。   苏阮臊红着一张脸,良久后才道:“夫君。”   糯绵的声音勾着尾音,将“夫君”二字说的旎侬婉啭,颤巍巍的点在心尖上。   止霜端来红绿同心结绾盏底的合卺酒,恭请陆朝宗和苏阮。   陆朝宗伸手接过,将苏阮从喜塌上拉起之后,把其中一杯合卺酒递给苏阮。   端着那合卺酒,苏阮脑子浑噩噩的只知道跟着陆朝宗动作。   合卺酒入腹,温暖暖的带着热意,苏阮舔了舔唇上沾着的酒渍,后知后觉的有些头脑发胀。   止霜接过两人手里的酒盏,以一仰一覆置于喜塌之下,取大吉大利之意。   龙凤烛烧的正旺,止霜躬身退下,独留陆朝宗与苏阮二人。   喜塌上罩着正红色的大喜鸳鸯被,苏阮看着陆朝宗伸手,将她腰间的大带取下。   “热吗?”抬手轻抚了抚苏阮的面颊,说话时的陆朝宗带着一抹酒意,温热的喷洒在苏阮的鼻息间。   苏阮细喘着气,觉得手脚发颤的厉害。她咽着口水,声音呐呐道:“有,有些热。”   今日天色不冷,苏阮的嫁衣里一层外一层的裹得严实,再加上她心中紧张,更是浸出一层热汗。   “天色尚早,先沐浴。”   侧殿净房内置着热汤,陆朝宗领着苏阮进去,那里早已有宫娥在等候。   脱下厚重的嫁衣,苏阮沐浴过后换上常服,孙妈妈站在一旁,偷偷的给苏阮塞了一个东西。   苏阮低头一看,只见那东西不是别物,就是王姚玉吩咐她要涂抹的药膏。   面色臊红的攥着手里的东西,苏阮被孙妈妈推了出去。   陆朝宗换下喜服,正坐在喜桌旁用膳,瞧见苏阮,朝着她招了招手。   苏阮刚刚沐浴完,浑身带着水汽,她慢吞吞的往陆朝宗的方向挪过去,松垮的头发斜斜的搭在肩膀上,显出一抹娇媚。   “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放下手里的酒杯,陆朝宗将面前的一盘樱桃肉推到苏阮面前。   苏阮提着裙裾坐下来,突然低头瞧见手里头还攥着的药膏,赶紧手忙脚乱的把手里的药膏塞到了宽袖暗袋内。   喜桌上摆着一对铜鎏金白玉箸,苏阮上手,小心翼翼的把它拿了起来。   方才在喜轿内苏阮已然吃了不少,但刚才这一通又是拜堂又是沐浴的一折腾,她也有些小饿,就没客气的夹了一个樱桃肉入口。   一盘子樱桃肉,不多不少,苏阮一口一个,没几口就没了。   陆朝宗单手撑在圆桌上,看着这副模样的苏阮,细薄唇角轻勾,显出一抹隐暗深意,“多食些,过会子可要用气力。”   “咳咳……”一口樱桃肉滑下肚,呛得苏阮愈发紧张。她赶紧放下手里的铜鎏金白玉箸,端了一碗茶水轻押了一口茶。   孙妈妈嘱咐她的事还历历在耳,苏阮捧着手里的茶碗,面色臊红的犹豫不决。   “怎么,有事?”陆朝宗伸手,拉住苏阮腰间的丝绦缓慢勾缠,一双眼漆黑的吓人。   “没,没有。”苏阮坐在那处,紧张不安的偷看了陆朝宗一眼,但脑子里头想起大姐和母亲说的话,还是咬牙从喜凳上起了身。   南阳殿内早已摆置了不少苏阮的东西,她走到梳妆台前,把放置在上面的小木盒子拿过来,然后颤着眼睫递给陆朝宗。   陆朝宗低笑,似乎猜到了这木盒子里头的是什么东西。   “母亲说,让你看看。”把手里的木盒子塞给陆朝宗,苏阮就准备要走,却是被那厮给一把拉住了腰间丝绦硬拽了回来。   “此等好物,怎能为夫一人独赏。”箍着怀中的苏阮,陆朝宗一手搭在她的身上,一手打开那小木盒。   只见木盒内置着那些明晃晃的物事,书籍图册被摆置在最上面,一眼便能瞧出里头的端倪。   “这扇子做的倒是精巧。”陆朝宗伸手把一折扇从木盒内拿出来,然后举到苏阮面前,缓慢将其打开。   折扇上用彩墨画着精美的图样,十几对男女搂在一处,皆未穿衣物。   苏阮看的面红耳赤,转头去看陆朝宗时,却是发现这厮饶有兴致的看着,甚至还欲拿着其扇风。   “哎呀,你别看了。”苏阮伸手一把压下陆朝宗手里的折扇,整个人从头臊到尾。   陆朝宗把手里的折扇扔到木箱子里头,搂着苏阮低笑,那笑声沉沉荡荡的传入苏阮耳中,就像是那时他们坐舟游湖,水波敲击在船身上的声音,震撼却好听,静谧而美好。   绮窗半开,显出外头渐皎的月色,那银霜似得的月光倾洒下来,带着暖意。   陆朝宗将苏阮抱到梳妆台前,然后伸手拿下她双耳上的一对玉兔耳坠子。   除去了那一对玉兔耳坠子,苏阮的身上便再无其余饰品,她双手搂在陆朝宗的脖颈处,一双眼媚波流转,透着羞意,恨不得把头都埋进陆朝宗怀里。   把苏阮放到喜塌上,陆朝宗起身去将绮窗关上,然后又慢条斯理的点上熏香炉。   袅袅白烟自熏香炉内升起,飘飘荡荡的带着暖腻的味道,呼在口中,渐觉温热。   坐在喜塌上,苏阮低头瞧着自己的绣鞋。这双绣鞋是母亲特意叮嘱她在换下喜服后要穿的,看着绯红艳艳的大致是要讨个好彩头。   陆朝宗上前,站在木施前将外衣宽袍褪下,然后蹲身在苏阮面前,抬起她的小脚帮她脱下绣鞋。   绣鞋小巧,做工精细,陆朝宗捧着那被褪下的绣鞋,突然低低的笑出了声。   听到陆朝宗的笑声,苏阮探头一看,只见那绣鞋内绣着一副画,与折扇上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阮原本便绯红的面色瞬时涨红,她缩着小脚,赶紧钻进了被褥里。   陆朝宗起身,坐到喜床边褪下自己脚上的皂靴。   厚实的红帐帘被打开,金钩相触,发出清脆的金玉碰触之声。   苏阮躺在厚实的被褥里,呼吸之间除了陆朝宗身上那熟悉的檀香味,还有那正从熏香炉内散发出来的甜香味。   “那熏香炉里头装着什么东西?”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声音糯糯道。   “好东西。”陆朝宗的眼底浸满笑意,更深处是那不可见的欲念。   抬手抚上苏阮的面颊,陆朝宗指尖轻动,抵上她散开的眼尾。那里浸着桃花粉瓣,氤氲媚色,鸦羽似得的睫毛细笼下来,几乎要将人淹在里头。   俯身凑到苏阮的耳畔处,陆朝宗低声开口唤道:“夫人。”   “相,相公。”苏阮抓着陆朝宗的衣襟,整个人害怕的忍不住开始轻颤。   陆朝宗抬手握住苏阮的手,将她手里的药膏拿出来道:“若是为夫猜的没错,这应该就是那好物了。”   “这,这是母亲……”苏阮结结巴巴的开口,话还未说完,就被陆朝宗轻抵住了唇瓣,“此等好物,莫浪费了,为夫来帮夫人。”   绮窗紧闭,窗外月色朦胧,院中有一池塘,冬至冷冽,塘中已无青葱绿植,只剩下几杆枯萎残荷。轻灵小巧的鱼儿摆着散开的大尾,摇曳在青幽的水草内,鱼儿游得太急,宽大的尾被水草缠住,它使劲挣扎着,惹得那水草激烈震颤,晕开一圈又一圈的粘腻淤泥。鱼儿终于挣脱开水草的束缚,就着那一圈浊水,“呲溜”一下钻进水草中,然后快速游曳而出,宽大的摆尾轻柔的打在水草上,进进出出的玩乐的不亦说乎。水草飘飘荡荡的摇曳着身姿,经受不住鱼儿的戏弄,显出一抹如女子般的妩媚,漾出更多淤泥水渍。   喜房外,刑修炜拎着手里的宫灯垂眸站在那处,纤瘦的身影被拉长,照在贴着双“囍”红纸的绮窗上。   清脆的金钩碰触声从屋内传出,叮叮当当的就像是急促的鼓点。   不远处宾客的欢语声渐次传来,若有似无的带着酒酣醉意。   月牙被乌云笼罩,皎洁的月色隐隐绰绰的自散开的乌云内显出。繁密的星点渐起,围在月牙周围。天际处突然蹦出一股流星,照亮了黑夜,那带着白尾的流星细细缀缀的落下来,就像是突然散开在黑幕里的白心点,粘稠的粘在黑幕上,显示着自己的成功。   刑修炜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暗灭的宫灯,弯腰将其放到地上,然后重新点燃。   喜房内金钩声响蹭蹭,再起渐重,犹如珠玉翠环相碰,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天色明,早起鸟语,叽叽喳喳的惹的人不安生。   南阳殿内,弥散着一股浓郁的麝香味,伴随着一股尚未消逝的暖香。龙凤喜烛已然燃尽,烛泪点点,落在金盘上,颗颗滚圆。   止霜进门,伸手推开紧闭的绮窗,将熏香炉内早已燃烧殆尽的香料拨走,然后领着宫娥将南阳殿内的物事收拾了一番,这才上前撩开帐帘道:“王妃,起身了。”   苏阮躺在喜塌上,浑身懒怠,根本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动弹。   昨夜的事浑浑噩噩的苏阮根本就记不全了,她只知道自个儿飘在那船上,荡悠悠的一直在晃,她哭喊着让那厮别晃了,他却不听她的话。   昨晚的陆朝宗,就像是出匣的猛兽,毫无保留。   “王妃。”止霜再唤,苏阮依旧缩在被褥中未动弹,一只莹玉藕臂搭在香缎红绸上,带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王妃,要早起敬茶了。”止霜伸手接过一旁宫娥递过来的湿帕,小心翼翼的贴在苏阮的面颊上。   苏阮被那湿帕惊醒,推拒着道:“不要了。”细软软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勾勾颤颤的抖着音,似乎真是害怕的紧了。   止霜凑上前,继续唤道:“王妃,要早起敬茶了。”   苏阮颤了颤眼睫,终于是睁开了一双眼。那眼中蕴着媚色,波光流转之间显出一股属于女子的初媚。   若说之前的苏阮的柔媚在外,那这会子的苏阮便是柔媚入骨了。那从骨子里头浸出的媚意,散开在她身上,连带着一根头发丝都能勾的人眼馋。   瞧着面前的苏阮,整日里严肃规矩的止霜微愣,难得的显出一抹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道:“王妃,您要早起给老夫人敬茶了。”   “老夫人?”苏阮就着止霜的手起身,搂着厚被搂在胸前,半掩春.色。   “是,奴婢扶您起来沐浴洗身。”止霜将苏阮从喜塌上扶起。   苏阮颤巍巍的下地,腿软的直打颤,就跟那初生的小鹿似得。   净室内早已备好热汤,苏阮被宫娥扶着去了。止霜站在喜床前收拾被褥,她将厚实的被褥掀开,然后拿出里头的一方白帕。   白帕上干干净净的并无东西,只多了一些干涸水渍。   止霜微蹙眉,将白帕收入宽袖暗袋之中。   苏阮沐浴完毕,被平梅按了小半个时辰才堪堪回过气来,她穿戴好常服,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娥梳发。   这是苏阮头一次梳妇人头,垂顺的青丝被盘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莹玉的玉兔耳坠子轻晃在白玉耳坠上,晃晃悠悠的时打在肌肤上。   “王妃真好看。”平梅给苏阮端上一碗温奶,声音轻细道:“王妃,孙妈妈说这敬茶时要恭谨,不管老夫人说什么,都得要应着。”   “嗯。”苏阮点头,伸手接过平梅手里的温奶吃了一口。   暖烘烘香甜甜的温奶下肚,把折腾了一晚上早就饥肠辘辘的苏阮安抚不少。   压下紧张的心绪,苏阮用绣帕擦了擦嘴道:“他人呢?”   “一大早上的就去了书房。”平梅垂着眉眼站在那处,瞧见苏阮那一身痕迹,面色微红道:“还吩咐奴婢不要打扰。”   “一大早上的,不上朝去书房做什么?”苏阮歪头,神色困惑。   “奴婢也不知。”平梅摇头,“大致是去看奏折了,怕扰了王妃便挪去书房。”   苏阮的秀眉皱的更紧,她放下手里的温奶,抬手推开止霜递过来的口脂道:“不用抹了。”   模糊的花棱镜内,梳着妇人头的苏阮就像是初沾雨露的晨花,颤巍巍的绽开,饱满而鲜美,雪肤红唇,粉雕玉啄,比之前尤甚。   平梅呆愣愣的瞧着面前的苏阮,终于是忍不住的开了口道:“王妃,奴婢觉得,今日是您尤其不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了?”苏阮软着声音,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   “就是,就是更好看了。”平梅红着脸道。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初尝雨露的苏阮显出一股女子风情,举手投足,更为娇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好急 苏二二:厕所在那里 ☆、128独发      用过早膳, 苏阮在止霜的带领下去往老夫人处敬茶。   南阳殿距中堂较远,苏阮坐在轿撵上, 一路被抬了过去。   “王妃, 到了。”止霜扶着苏阮从轿撵上步下,然后细心的帮她把宫裙规整好。“王妃, 咱们老夫人最重规矩, 您过会子敬茶切忌刚才奴婢教您的规矩。”   “好。”苏阮点头,端着身子往中堂步去。   昨夜闹腾的厉害, 苏阮现下还有些浑身发软,但好在涂了药, 又休息了一阵, 已然大好, 只掩在厚实裙裾内的腿依旧打着哆嗦,酸麻麻的涨疼。   中堂内,红绫未卸, 满满当当的坐满了陆家和孙家的人。   首位上坐着一妇人,姿貌端庄, 面容严肃,眉眼与陆朝宗有几分相似,单瞧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一旁有女婢拿了软垫子上前, 止霜扶着苏阮,将她带至软垫前。   苏阮小心翼翼的提裙,双膝跪地,开始敬茶。   女婢端着茶案过来, 止霜将茶盏递给苏阮,苏阮伸手接过,毕恭毕敬的端给面前的老夫人,眉目低垂道:“母亲,请吃茶。”   老夫人看了一眼面前一副媚姿媚态的苏阮,面露不喜,但却并未说什么话,只伸手接过那茶碗轻押了一口茶,然后把一旁女子递过来的红包放到茶案上道:“起吧。”   “多谢母亲。”苏阮由止霜搀扶着起身,腿脚哆嗦的站到一旁。   站在老夫人身旁的一女子上前,朝着苏阮盈盈施礼道:“给王妃请安。”   苏阮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止霜。   止霜开口道:“王妃,这是孙姑娘,老夫人的嫡亲侄女,王爷的亲表妹。”   苏阮点头,朝着那女子道:“表妹。”   孙玉宁掩唇轻笑,声音柔柔道:“怪不得表哥日日惦念着,姑母快些瞧瞧,小嫂子长的可真是扎人眼的紧呢。”   孙玉宁说的话有些歧义,但却又不明不白的没说明白,你也不能与她计较,所以苏阮只能抿唇轻笑,佯作没有听懂那里头的讽刺意味。   孙玉宁见苏阮不接腔,仿若没听懂自个儿话里头的意思,当即便觉得她这一拳就像是打在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了。   可不是嘛,瞧着确是好看,妖妖媚媚的,怪不得连他那冷面冷心的陆哥哥都能给勾走了。哼,定是有什么妖法作祟!   老夫人端坐在那处,侧眸看了一眼孙玉宁,孙玉宁敛下脸上笑意,赶紧拉过一人道:“小嫂子瞧瞧,这是陆韩秀,是陆哥哥的二堂弟,小嫂子唤声二弟弟便是。”   “二弟。”苏阮敛眉开口。   “嫂嫂好。”陆韩秀显然以及弱冠,被孙玉宁这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拉来扯去的也不恼,只朝着苏阮拱手行礼,却在抬眸瞧清楚苏阮的脸时,眸色一怔,然后在孙玉宁的揶揄声中面红耳赤的拱手后退。   早知他那堂哥哥娶了个狐美人,却没曾想,竟媚成如此。   孙玉宁显然是个活泼劲十足的人,在陆家里头人缘瞧着也极好,兜着转着将这中堂内的人都给苏阮捋了一遍,苏阮听得头晕脑胀的,脑子都被她给绕晕了。   “行了行了,说这么多,哪里记得住。”老夫人朝着孙玉宁招了招手。   孙玉宁笑眯眯的回到老夫人身边,头上插着的金步摇形似火凰,上缀白珠,以翡翠为羽,走动时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非凡品。   瞧着那金步摇,苏阮迅速敛眉,觉得这孙玉宁虽是娘家人,但在陆家应当地位不差,单这般精细的金步摇,整个中堂在内的女子妇人中,除了老夫人,再无比之更加精细的配饰。   “我有些乏了,今日就到这处吧。”老夫人伸手揉了揉额角,朝着苏阮身旁的止霜道:“止霜,你留一下,我有些话要叮嘱你。”   “是。”止霜恭谨应声,将苏阮送出中堂后返回到老夫人身边。   “玉宁,你也先去。”老夫人拍了拍孙玉宁的手。   孙玉宁看了一眼面前的止霜,噘着嘴出了中堂,却是恰巧瞧见了那靠坐在一旁石亭内的苏阮。她敛眉,提着裙裾就走了过去。   苏阮正在让平梅给自个儿捏腿,平梅坐在苏阮身旁,小心翼翼的帮她松乏着腿骨。   昨晚上,陆朝宗那厮掰着她的腿,就跟掰着那白面条似得。她这腿又不是那软乎乎的软面条,能随你怎么掰便怎么掰,这折断了,他可赔得起嘛!   “小嫂子。”孙玉宁热闹的声音传过来,苏阮抬眸,第一眼就被那金灿灿的火凰金步摇给闪了眼,然后才瞧见孙玉宁那张还算标志的脸。   “刚才忘记问小嫂子年岁了,只知小嫂子是及笄之年,却不知小嫂子是几月的?”一屁股坐到苏阮身旁,孙玉宁搭着话道。   听着那孙玉宁一口一个“小嫂子”的唤着,苏阮面色不变,心中却有些想发笑。嫂子便嫂子,加个“小”字算什么意思呢。   “我是三月的。”苏阮抬手挥开平梅,微微侧身与孙玉宁隔开了一些距离。   “我是六月的,那小嫂子是比我大了。”孙玉宁双眸一亮,甩着手里的绣帕道:“我听闻苏家是世代书香之家,那小嫂子定然文采斐然。”   “我自小不喜读书。”苏阮斜睨了一眼孙玉宁,也不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只直言道:“在苏府里头呀,我的才学最差,单说我那四妹妹,才是其中翘楚。”   那时苏府的苏姑娘大败孔家孔君平一事,整个宋陵城内人尽皆知,可将苏府的名声一下捧高了不少,连带着苏府里头的人出去都端高了几分架子。   孙玉宁见苏阮提到苏惠德,便立时闭上了嘴。   那苏惠德连孔君平都能赢,看来这苏府内确实是卧虎藏龙,她这点子墨水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的好。   其实孙玉宁哪里知道,苏阮肚子里头的那点墨水,连她一半都不及。   中堂内,老夫人伸手接过止霜递过来的白帕子,瞧看了一眼上头的落红,然后点头道:“面相看着不大好,规矩却还不错。”   老夫人说话还算客气,要放在别家,这样的祸水相貌,家宅不宁是小,祸国殃民是大。   “王妃心善,老夫人您应当是瞧的出来的。”止霜的脸上难得挂上了一抹笑意。   “这人要处久了才能知晓两三分脾性,就这几眼哪里够看。”将手里沾着落红的帕子递给一旁的老嬷嬷,老夫人起身道:“我儿呢?”   “一早上的便去书房处理奏折了。”止霜上前扶住老夫人。   抬手推开止霜的手,老夫人摇头道:“可惜了你呀,宗儿也不收你。”   止霜面色不变,只笑不语。   “宁儿那丫头呀,心思我瞧的出来,可她心性不大正,做事急毛急躁的配不上宗儿。”一边说着话,老夫人一边由老嬷嬷搀扶着往中堂小门处走去,嘴里嘀嘀咕咕的还在说着什么话,却是已然听不清了。   止霜静站在原处,待老夫人走远后才转身出了中堂,去寻苏阮。   苏阮正不耐烦这孙玉宁,咋咋呼呼的说话也没个脑子,比她还不如。这会子一眼瞧见从中堂内出来的止霜,赶紧撇了孙玉宁过去道:“止霜,咱们回南阳殿吧。”   “是。”止霜应声,扶着苏阮上轿撵。   苏阮坐在轿撵上,声音轻细的与止霜道:“止霜,老夫人寻你何事?”   止霜恭谨道:“吩咐一些杂事。”   “哦。”苏阮未多问,只缓慢点了点头,然后侧靠下来道:“陆朝宗去了哪处?”   苏阮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清晰,“陆朝宗”这三个大字从她的嘴里头吐出来,惊得那抬轿撵的嬷嬷都变了面色。   不止这整个摄政王府内,就连整个宋陵城,还有哪个敢这样直呼摄政王的大名。   止霜张了张嘴,却是未说出什么规劝的话,只道:“主子在书房。”   “那咱们去书房,不回南阳殿了。”   “是。”   轿撵掉头,往书房的方向去。   书房门口,刑修炜正候在门口,一眼瞧见远远而来的轿撵,赶紧疾走两步恭迎。“给王妃请安。”   苏阮就着止霜的手从轿撵上步下,下颚微抬道:“刑大人不必多礼。”   刑修炜躬着身子,将苏阮迎进书房。   书房内,陆朝宗正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小憩,他搭着一双腿靠在书案上,宽大的常服搭拢下来,盖住了他大半身子。   苏阮一瞧见陆朝宗,面色便咻然绯红,她捧着脸,站在书房门口半响,等脸上热度退了,才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踩着脚上的绣花鞋进去。   “主子批了两个时辰的奏折。”刑修炜站在苏阮身旁,压着声音开口道。   苏阮无声的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道:“用过早膳了吗?”   刑修炜摇头,面容柔和道:“并未用过早膳。”   苏阮蹙眉,“这都要午时了,大家伙用午膳,他才用早膳。”说罢话,苏阮赶紧吩咐刑修炜去端了早膳过来。   绮窗处,陆朝宗靠在太师椅上,双眸紧闭。   苏阮拢着大袖上前,小心翼翼的拿起那置于书案上的一支狼毫笔轻戳他的鼻尖。   狼毫笔上还沾着一点浓墨,戳在陆朝宗的鼻尖处显出一点墨黑圆晕。   陆朝宗闭着眼睛抬手,将苏阮搂到怀里。   瞧着一双腿坐在陆朝宗身上,苏阮手里还捏着那支狼毫笔。   伸手拿过那支狼毫笔扔在书案上,陆朝宗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阮。   雨露初沾的苏阮眉眼散开,透出一股属于女子的媚意。她勾着陆朝宗的脖颈,侧头时纤细脖颈微露,上头细密密的排着一圈红痕,皆是面前之人的杰作。   “抹过药了?”抬手轻触了触苏阮的脖颈,陆朝宗将人更环紧了几分。   “抹过了。”一说到这事,苏阮便觉又气又恼。昨晚上她都那么求他了,这厮也不应,活像是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似得。   伸手拧住陆朝宗的手背,苏阮咬牙道:“你可要害死我。”   陆朝宗低笑,将下颚搭在苏阮的肩膀上轻蹭,眸色晦暗道:“我怎么舍得呢。”   他视若珍宝的阿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吧唧吧唧好吃?(??`?) 小皇帝:皇叔吃独食 小宗宗:乖,小孩子不能吃的o(*^@^*)o ☆、129独发      “你哪里不舍得了?”苏阮翘着腿儿, 坐在陆朝宗的身上一颠一颠的用鞋跟敲着他的小腿肚。   “我若是舍得,就不会坐在书房内批了两个时辰的奏折, 而是躺在阿阮的身上……”陆朝宗话音未落, 便被苏阮一把捂住了嘴。   苏阮侧头,面红耳赤的道:“闭嘴。”这厮又要说浑话了。   陆朝宗低笑, 继续道:“吃了这么多的肉, 自然是要好好的用上。”   “谁让你吃的。”苏阮从陆朝宗的身上跳下来,却是不防腿一软, 差点跌倒,还是扶住了陆朝宗的膝盖骨才堪堪稳住身子。   气急败坏的起身指着陆朝宗的鼻子, 苏阮气愤道:“自作自受。”要不是这厮, 她哪里会腿软脚软的连站都站不稳。   仰躺到太师椅上, 陆朝宗整了整宽袖,抿唇笑道:“阿阮想今日回门,还是后日回门?”   “唔……”苏阮坐在书案上, 歪头想了想道:“今日。”   “好,用过午膳便回去。”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 带她去用午膳。   用过午膳,日头正盛,刑修炜驾着马车停在南阳殿宫门口, 苏阮换过裙衫,带着平梅和止霜从寝殿内出来。   陆朝宗坐在马车里,正在小憩,瞧见上车的阿阮, 单手将人搂进怀里轻蹭。   被陆朝宗蹭的有些痒,苏阮埋首,把身子钻进他怀里,然后闭眼午歇起来。   马车辘辘而行,在宽阔的街道上缓慢驶到苏府门口。   听到消息的苏钦顺和王姚玉一等人早就候在府门口等候。朱红色的府门大敞,恭谨的迎接陆朝宗和苏阮。   苏阮穿着常服,被陆朝宗牵着从马车下步下,她梳着妇人髻,乍眼一看,就似换了个人似得,但定睛瞧来,却还是这个人,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媚风情。   一众人一边寒暄着一边往大堂内去,苏阮和陆朝宗一同与苏钦顺和王姚玉敬过茶之后,苏阮便被王姚玉牵着入了一旁的花厅。   “阿阮,来,吃茶。”王姚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苏阮,眸色微红,“怎么样,可有受欺负?”   虽只隔了一日,但王姚玉却觉得隔了数年。十月怀胎,说嫁就嫁,就跟在她心口用刀子挖肉似得。   “母亲莫担忧,摄政王府内无人敢欺我。”苏阮轻押了一口茶,眸色轻动道:“对了,我院子里头的东西还在吧?”   “都在呢,今儿早上小丫鬟才给你打扫干净。”王姚玉说罢,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道:“阿阮,那帕子你可收好了?”   “帕子?什么帕子?”苏阮疑惑道。   “怪我怪我,都忘了与你说了。”王姚玉轻拍了拍面前的圆桌,眉目轻皱,“不过应当也是无事的。”   她的女儿她最清楚,干干净净的除了那摄政王,可没人沾过。   “母亲,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苏阮奇怪道。   “哎呦,傻孩子,我说的是落红帕。”王姚玉见苏阮真是怎么说都不懂,只能无奈摇头。   “落红?”一听王姚玉提醒,苏阮这才想起有这回事来。“我寻平梅问问。”说完,苏阮提着裙裾将候在花厅外头的平梅给唤了进来。   “平梅,喜床上的落红帕你可有瞧见?”   “落红帕?王妃,那日里的喜床不是奴婢收拾的,是止霜收拾的。”平梅道。   “那你帮我将止霜唤进来。”苏阮与平梅道。   “哎。”平梅应了,将止霜从外头唤进来。   止霜躬着身子进来,规矩十足的与苏阮请安道:“王妃。”   “止霜,我的落红帕子是你收拾的吗?”苏阮与止霜还不算熟悉,说这话时面色有些羞红。   止霜点头,“已经交给老夫人了。”   “是嘛。”既如此说,那应当就是无事了。苏阮朝着止霜点头,让人退下了。   坐在一旁的王姚玉一脸欣慰的点头,“无事就好,这可是大事。”   “嗯。”苏阮红着脸点了点头,瞧见苏惠德躲在一旁的屏风后面偷摸摸的冒出半个头来。   “四妹妹?”苏阮好笑的朝着苏惠德招了招手。   苏惠德磨磨蹭蹭的走过来,坐到苏阮身旁,然后盯着她瞧,声音闷闷道:“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了?”吩咐一旁的女婢去给苏惠德端了一碗杏仁茶来,苏阮伸手握住苏惠德的手。   苏惠德摇头,声音呐呐道:“变了。”   苏阮轻笑,还未说话,一旁的王姚玉便道:“嫁人了,自然是要变的。日后德儿也要嫁人,也会变得。”话说到这里,王姚玉突然看了一眼苏惠德,然后叹出一口气。   她这小女儿这副模样,日后可如何嫁人哟。   “母亲,德儿还小呢,才十三。”十三尚成童,还未长开,这日后的事日后再烦忧,现下想来也不过就是徒添烦恼罢了。   “对对,还小呢,咱们德儿不急。”王姚玉笑着点头,给苏惠德拿了一块糕食塞到手里。   苏阮转头看向王姚玉,压着几分声音道:“母亲,实在不行,日后德儿跟着我也行,您别操心。”   “哎。”王姚玉欣慰的看着面前的苏阮,禁不住的又是红了眼眶。   看着这副模样的王姚玉,苏阮笑道:“母亲,女儿回门是高兴事,您可别掉眼泪珠子了。”   “哎呦,你看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王姚玉看了一眼神色懵懂的苏惠德,赶紧起身道:“今日我亲自下厨做几样小菜,阿阮你与德儿先说说话。”   王姚玉提着裙裾去了,苏阮看着面前的苏惠德,牵住她的手道:“走,咱们去芊兰苑。”   芊兰苑内的摆置物事都未变,但苏阮再来,除了那熟悉感外更多的却是物是人非之感。   躺在美人榻上,苏阮瞧着那正在庭院里头摘花的苏惠德,嘴角禁不住的轻弯。   “吱呀”一声,主屋的大门被打开,止霜垂着头进来,将手里的茶案放到圆桌上,然后往彩绘纱屏后看了一眼。   转身关紧房门,止霜伸手撩开珠帘,进到内室。   苏阮正躺在美人榻上,瞧见止霜,神色疑惑道:“止霜,可是有事?”   止霜伏跪于地,朝着苏阮磕头道:“王妃,奴婢有罪。”   “罪?你有什么罪?快起来说话吧。”苏阮一惊,赶紧从美人榻上起了身。   止霜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一白帕递给苏阮,面色沉静道:“其实这才是您的落红帕。”   苏阮伸手,将那落红帕展开,上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止霜……”苏阮颤着唇瓣,只感觉喉咙里头哽咽的厉害。   “王妃,您没有落红。”止霜垂下脑袋,声音清晰。   苏阮面色颓然的坐在美人榻上,神色怔怔。她,怎么会没有落红呢?   “止霜,他知道吗?”苏阮垂眸,脸色惨白的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止霜。   止霜自然明白苏阮说的“他”是谁。“主子知道。”   已经知道了吗?苏阮捏紧手里的落红帕,突然想起那人今日一早便去了书房,让她连个面都没见着,就一人去敬茶了。   所以,那人也是心有芥蒂的在怀疑她吗?   绮窗半开,日头透过窗绡照进来,层层叠叠的落在苏阮的身上,苏阮坐在美人榻上,突然感觉浑身发冷。   “王妃,摄政王来了。”主屋外传来平梅的声音,苏阮突然猛地一下起身,连绣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冲了出去,正巧与刚刚进门的陆朝宗撞了个正着。   “怎么连绣鞋也没穿。”陆朝宗低头,看到苏阮那只穿着罗袜的脚,弯腰把人抱起,重新放回到美人榻上。   止霜起身,躬身退到主屋外。   苏阮攥着陆朝宗的衣襟,眼角发红,声音呐呐的带着轻颤,“陆朝宗,你是不是知道了我没有落红?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所以今日一早就去了书房?也没有陪我去敬茶?”   原本苏阮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敬茶应当是要陆朝宗陪同的,因为自进到摄政王府后,孙妈妈便被隔到了外殿,根本就没有人提醒她这事。   “傻阿阮。”伸手环住苏阮,陆朝宗低叹出一口气,然后把苏阮手里的落红帕子抽出来扔到一旁,翻身上榻。“傻阿阮可知道,我忍的有多辛苦,嗯?”   “什,什么?”苏阮吸着眼泪鼻涕,用力的把那涌到喉咙口的呜咽声给咽了回去。她觉得万分委屈。   “吃了那么多的肉,可却不能都放出来。”抚着苏阮的脑袋,陆朝宗躺在美人榻上半阖眼。“姚太医说,女子初次,必要用药辅助,方可舒适。”   “可,可是这跟我……”   “阿阮可记得我点的香?”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继续道:“可记得我给你涂的药?记得咱们吃的合卺酒?”   “嗯。”苏阮声音闷闷道:“那个香甜腻腻的,不大好闻。”还有那药和酒,苏阮一用上,就感觉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飘到半空中去了,又热又烫。   “女子初次,若是有落红,那是太过粗鲁导致。所以若是细心等候,缓慢动作,便不会如此。而且据说女子多年未行房.事,再动作时,依旧会出现落红。”   “这,这是什么说法?”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瞪眼,觉得不可思议。   “阿阮,姚太医是太医,咱们要信他。”捏着苏阮的面颊,陆朝宗笑道:“而且初次不可过,不然就你这把小身子骨,哪里吃得消我。”   “所以,你是怕伤了我,才躲到书房去的?”苏阮睁着一双眼,眼尾发红,隐带泪意。   “是啊,怕被你这只妖精,勾了魂魄。”陆朝宗偏头,轻咬住苏阮的耳垂。   苏阮面红耳赤的转头,双手撑在陆朝宗的胸口处,“你没骗我?”这厮不会是因为自个儿没落红,所以才变着法子来哄骗她的吧?   “阿阮觉得,我会拿此事哄骗你?”陆朝宗挑眉。   苏阮噘嘴,声音糯糯道:“我是觉得你不会。”   “既然不会,那为何不信?”   “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来那落红,不是真落红,只是男子检验女子的一个标准。而她一个女子,且明明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子,却要拘泥于一个落红,现下想来,苏阮突觉有些羞耻,这厮都要比她看的清楚。   “这世间,俗人固定的视线太多,所以那些原本之事就成了不可思议。”   “唔,那,老夫人那处……”苏阮犹犹豫豫的道。   “自然是给了让俗人看的东西。”话罢,陆朝宗搂着苏阮道:“今日敬茶,可有受到刁难?”   “止霜定然都已经与你说过了。”苏阮趴在陆朝宗的身上,眉目轻蹙的用手戳着陆朝宗的面颊,“依我看呀,那表哥表妹的,你不要太欢喜。”   苏阮想起敬茶后老夫人特意留了止霜,怕就是去问落红帕的事了。原来这厮早就安排好了。   “阿阮这是又吃了醋?”抓住苏阮的指尖轻抚,陆朝宗笑道:“我说过,摄政王府,只会有你一人。”   “哼。”苏阮轻哼扭头,脸上显出一脸不屑神色,但却知晓这厮说的都是真心话。   “其余人呢?可有刁难?”轻亲了一口苏阮的指尖,陆朝宗道:“我要听阿阮亲自说。”   “倒是无人刁难我,就是我瞧着你那三堂弟和三弟妹感情极好,难得是一对舒畅人。”   “我那三堂弟是个不思进取的人,有时还会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但对他那妻子却是顶好。”能让陆朝宗说出“顶好”二字,想必那人真是对自个儿的妻子不差。   “那三弟妹是哪家的姑娘?”能嫁进陆家,身份地位应当不低。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陆朝宗勾唇,眼中显出几分揶揄神色,“是我那三堂弟自个儿领回来的。”   “真不知底细?”苏阮瞪眼。   “真不知底细。”陆朝宗低笑。   苏阮从他身上起身,扯着他的大袖道:“你就哄我吧。”说罢话,苏阮穿好绣鞋,往外去道:“我去瞧瞧四妹妹,她莫把我院子里头的花都给折了。” ☆、130独发      解决完一桩心事, 苏阮心情舒畅,连晚膳都多食了一碗, 惹得王姚玉面色担忧。这莫不是在摄政王府被苛刻了?怎的连饭都吃不饱。   翌日, 苏阮在王姚玉的泪眼涟涟中启程回摄政王府。   陆朝宗积压了好几日的奏折被堆在书房,他一进摄政王府便去了, 苏阮百无聊赖的坐在南阳殿里让平梅给她染着指甲。   “王妃, 后花园子里头的梅花开了几枝,甚是好看, 您不若去瞧瞧?”止霜看了一眼苏阮那染着凤仙花色的指甲,面色柔和。   “好啊。”左右无事, 苏阮便带着止霜和平梅一道去了后花园子里头。   摄政王府的后花园子极大, 郁郁葱葱的即便是在这潇寂之季里也葱翠的紧。   “王妃慢坐, 奴婢去给您添茶。”止霜躬身道。   苏阮缓慢点头,从垫着软垫的石墩上起身,站在一树梅花前细看。现在天色还早, 梅花只零星开了一点,朵朵粉嫩娇小的点缀俏立在枝头上, 就似浓墨之中的一点亮色,暗香浮动,清香扑鼻。   “王妃, 那处的梅花好似多些。”平梅伸手指向一处假山石壁后。   苏阮探头看去,果然见那处有一树,层层叠叠的竟开满了梅花,在光秃秃的石壁内尤其惹眼。   “开的这般早, 真是稀奇。”苏阮抿唇,提着裙裾过去。   假山石壁后隐隐绰绰的显出两个人形来,苏阮顿住步子,掩在那处未再上前。   梅花树下,一女子身穿宫装,姿貌妍丽,正在与面前穿着摄政王府下人服的家仆说话。   家仆的脚边放置着一木桶和铁锹,可见应当是府内管辖花草的仆人。   “王妃,那是三夫人。”平梅压着声音道。   “嗯。”苏阮点头,她记得刚刚陆朝宗才与自个儿说过这三夫人与他三堂弟关系极好,三夫人的性子也十分温婉贤惠,怎的这会子竟在梅花树下急赤白脸的跟一个家仆闹翻了脸?   “王妃,咱们……”平梅的话还未说完,苏阮便径直走了出去。不为其它,只是因为她远远瞧见了止霜领着宫娥端着茶案过来了,若是不明所以的一唤她,那她可没处躲。   瞧见从一旁走出的苏阮,酒兮娘神色一顿,赶紧朝着苏阮行礼道:“给王妃请安。”   苏阮装作刚刚瞧见人的模样,面露讶异道:“三弟妹也在?”   “是。”酒兮娘的脸上显出一抹温婉笑意道:“妾听闻这后花园子里头开了一树梅花,尤为惊奇,便赶着过来瞧瞧,却是不想被这下人的木桶子给浇了裙裾。”   顺着酒兮娘的手指方向看去,苏阮果然见那宫装裙裾处印出一层水渍。只是这理由苏阮是不信的,因为就止霜所言,这酒兮娘平日里从不给下人脸色,即便被冒犯了,也只是温柔的训斥几句。   所以浇了裙裾这般的小事,能惹得她大发雷霆,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这下人也是太不当心了,不过好在碰着的是三弟妹,若是碰着我,怕是要好吃一顿苦头了。”苏阮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那家仆。   家仆低着脑袋,看上去四十左右,面色显老,战战兢兢的给苏阮行礼问安。   “不必了。”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梅树。“这梅树种的真是极好,这般的天都能开出花来。”   “是呀。”酒兮娘轻声附和,目光却有些犹疑,并未看向面前的梅树,只淡淡斜睨了一眼那家仆道:“王妃在此处,莫扰了王妃赏花的雅兴,去吧。”   酒兮娘尤喜梅花,若不是这人善栽培之术,用了一树梅花引自个儿来,自个儿哪里会着了他的道。   “是。”家仆提着木桶子起身,急匆匆的去了。   苏阮看着那家仆走远,转头看向酒兮娘道:“还不知三弟妹名讳。”   “有一俗名,唤兮娘,姓酒。”酒兮娘轻笑道。   “酒?这个姓倒是新奇。”苏阮抿唇笑道。   “妾自小无父无母,得夫君垂怜,接入摄政王府内享福。妾与夫君相识于宋陵城内一家酒馆中,这‘酒’姓是夫君给妾取得。”   那三少爷喜饮酒,酒兮娘酿的一手好酒,两人以酒相识,以酒相知。   “听闻兮娘与三弟琴瑟和鸣,羡煞旁人。”苏阮转身看向酒兮娘,目光暗暗打量着面前的人。   酒兮娘的脸上显出一抹羞涩,“得夫君,是妾一生的福分。”   苏阮可以瞧出,这酒兮娘对她的夫君是真心欢喜。   “王妃,三少爷来了。”平梅上前,声音轻细道:“怕是来寻三夫人的。”   “你瞧,这说着,人就到了,一刻都离不得呢。”苏阮笑道:“咱们去石亭里头坐坐吧,止霜正好备了茶水。”   “好。”酒兮娘应声,与苏阮一道去石亭。一旁,平梅引着那三少爷到石亭内。   三少爷的长相随三老爷,十分厚憨富态,与镇国侯府袁家的小侯爷有些相似,一看便知是个心性不错的人。   “给王妃请安。”三少爷恭谨的给苏阮行礼。   苏阮抬手,引着三少爷陆光裕落座道:“三弟不必客气,坐吧。”   “是。”陆光裕小心的坐到垫着软垫的石墩上,然后捧起面前的茶碗触了触茶温,才小心翼翼的递给酒兮娘,“有些烫。”   酒兮娘面颊飞霞,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苏阮,苏阮低头抿茶,佯作不知。   陆光裕与酒兮娘的感情确实十分之好,两人只坐在那处,不言语都能知晓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苏阮眼看着那陆光裕帮酒兮娘将糕饼上的红枣子剥去放进自己嘴里,轻咳一声道:“可是兮娘不喜红枣?”   “让王妃见笑了。”酒兮娘红着脸轻点头。   “既如此,换一盘子便好了。”苏阮出生在苏府,虽不太受待见,但却也不会被短了吃穿,所以说这话时十分自如。   酒兮娘轻摇头,“妾瞧王妃是个好说话的人,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妾自小苦惯了,看不得这吃食被浪费。”   “哦,原是如此。”苏阮微愣点头。作为从小也算锦衣玉食长大的嫡生大房的姐儿,苏阮从未想过此事,现今被酒兮娘一提点,才突觉原先一直认为是理所当然之事,其实也是有错的。   但好在,她院子里头的东西食不下,都会分给其她的丫鬟婆子,倒也不算是浪费。   与酒兮娘和陆光裕说了一会子话,天色渐晚,苏阮起身告辞。   止霜唤了轿撵来,苏阮却没坐,只道:“一天到晚的坐轿撵,身子都要乏累了,走走吧。”   “是。”止霜上前扶住苏阮,带着人往南阳殿去。   南阳殿内点起了宫灯,细碎的琉璃灯色从模糊的窗绡处透出来,陆朝宗挺拔的身影显在绮窗口,黑色的暗影将他的棱棱角角皆清晰的放大了几分。   苏阮提着裙裾,加快了几分步子。   殿内烧着暖炉,苏阮一进殿,便让止霜褪下了身上披着的青缎色披风。   陆朝宗靠在绮窗处,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捏着奏折,神色认真。   苏阮踩着脚上的绣鞋,轻手轻脚的挪到他的身后,然后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陆朝宗低笑,声音沙哑浑厚,带着一抹明显的幽暗欲色。   苏阮探头,压着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是……刑修炜?”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吐出这几个字,苏阮立时就伸手扯了扯他的耳朵道:“好啊你,猜错了。”   陆朝宗伸手,将苏阮抱到怀里,细薄唇角轻勾道:“那真是可惜。”   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脸色渐红。“我今日,去逛了后花园子,与兮娘和你三堂弟说了一会子话。”   “嗯。”陆朝宗将脑袋凑在苏阮的脖颈处轻蹭道:“怪不得这身上沾着梅花香呢。”   “我觉得兮娘心性很是不错,只是今日瞧见有些奇怪。”躲开陆朝宗毛渣渣的下巴,苏阮扭头道:“你的胡子好扎。”   “扎?有吗?”陆朝宗低笑,又把下颚凑了过去,被苏阮用手里的绣帕包住了半张脸。   跪坐在陆朝宗的身上在他的脑袋上打了一个小结,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被素白绣帕围了一圈脸的陆朝宗,忍着笑意道:“都说摄政王俊美如铸,现今一看,果然是貌若潘安。”   “本王岂是那潘安可比?”陆朝宗顶着脸上围着的绣帕,后仰在靠塌上,双手掐在苏阮的腰肢处,把人放到一旁。   苏阮屈腿坐在靠塌上,搂住一旁被暖炉烘的暖乎乎的被褥,“我今日瞧你那三堂弟,可贴心了。”   “贴心?”听到苏阮的话,原本一脸漫不经心表情的陆朝宗瞬时抬眸,围着白绣帕的脸上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瞧见陆朝宗的表情,苏阮当即想到坏事了,赶紧起身搂住他的脖子道:“自然,比不得你。”   “阿阮这是在哄我?”抬手掰开苏阮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陆朝宗脸上笑意更甚。   “不是在哄你。”是在救她自个儿呢。苏阮睁着一双眼,故作无辜的看向面前的陆朝宗。   陆朝宗一起身,就把挂在他身上的苏阮给带上了拔步床。   厚实的帐帘被从金钩上带下,顺滑垂落。苏阮的一双绣花鞋被陆朝宗抬手褪下扔出帐帘打在不远处新挂上的珠帘处,生出一阵清脆撞响。   止霜刚刚端着吃食进殿门,瞧见里头的动静,赶紧又躬身退了出去。   拔步床上铺叠着厚实的被褥,泛着檀木冷香,苏阮侧躺在上面,看着陆朝宗缓慢伸手将头上的白绣帕取下,然后覆上了苏阮的眼。   “你,遮着我的眼睛做什么?”苏阮瞧不见东西,慌乱的抓住陆朝宗的髻发,扯下一顶白玉冠。   陆朝宗的发质也极好,苏阮的手顺着他的发往下垂落,砸在厚实的被褥上,与那黑发纠缠在一起。   “阿阮不是怕羞?遮住了,不就瞧不见了吗?”陆朝宗凑到苏阮的耳畔处,声音低哑。   苏阮蹙眉,软糯糯的急道:“我,我是不想让你瞧见。”这厮明显就是在曲解她的意思。   “嘘。”伸手抵住苏阮的唇瓣,陆朝宗俯身道:“瞧见了,我的阿阮真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我觉得你三弟真贴心。 小宗宗:哼。来人,把他心挖了给本王下酒。 懵懂三弟:o(╯□╰)o 无辜中枪刑修炜:(O_o)?? ☆、131独发      自上次一阵颠鸾倒凤之后, 苏阮已半月有余未与陆朝宗亲近,因为白天那人忙于公务, 即便是晚间相见, 那人也是与她盖着两条厚被靠在一处安歇,甚至于连句贴心话都没有时间讲便睡了。   苏阮觉得, 成婚仅半月, 她与陆朝宗之间,便出现了危机。   小寒, 初寒至,天色却格外的阴冷。   南阳殿内架起了两座炭盆, 苏阮缩在暖阁里, 脚下放置着一个脚炉, 手里捧着一个手炉,角落处是燃着檀香的香炉。厚实的毡子被挂了起来,将南阳殿遮的密不透风, 暖如三春。   “王妃,早膳来了。”平梅端着手里的早膳, 小心翼翼的伸手撩开毡子进到暖阁内,将其置于苏阮面前。   苏阮坐在罗汉床上,身上裹着青白色的袄裙, 脚上穿着素白的罗袜,踩在脚炉上。一张脸缩在镶着白毛的立领里,显出一截尖白下颚。   她低头盯着面前平梅端过来的药粥,脸上显出一抹嫌弃神色, “平梅,这个东西还要吃多久啊?”   这药粥味道有些古怪,虽不至于多难吃,但苏阮一连吃了半个月,实在是腻味的紧。   “这,止霜姑姑未说。”平梅摇头道:“王妃,这是摄政王特意让姚太医配的药粥,听说养气补血的很,您多食些,也是没坏处的。”   “不吃了。”一听平梅提起那陆朝宗,苏阮就立刻蹙眉道:“那人呢?”   一大早上的就又不见了。   “去御书房了。”平梅瞧见苏阮面色不好,赶紧道:“王妃,三夫人特差人过来,邀您去尝尝她新做的梅花饼。”   “梅花饼?”苏阮抬眸,看了一眼庭院内盛开着的红梅,点头道:“那就去瞧瞧吧。”   “是。”平梅出去让人准备轿撵,苏阮用完早膳就去了酒兮娘那处。   酒兮娘住在一三进三出的院落内,庭院里种着许多梅花树,正是梅花盛开的时候,苏阮一进院子,就被那扑面而来的梅花冷香给包裹在了里面。   梅香清冽,寒风扫过,入鼻微冷,幽幽淡淡的十分好闻。   披着花色斗篷的苏阮抬脚步入庭院,远远就瞧见了酒兮娘从里头迎出来。   “可把王妃盼来了。”酒兮娘伸手,牵着苏阮往里屋去,“外头太冷,咱们进屋说话。”   “你这处的梅花真香。”苏阮跟在酒兮娘身后进了主屋。   “都是梅香,哪里有什么稀奇的。”酒兮娘把女婢添置好的手炉递给苏阮,苏阮把那手炉拢进袖内,坐上暖炕。   平梅抱着苏阮的斗篷退到外屋,有女婢端着杏仁茶过来,还有各式精致的小点心。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梅花饼,眸色微惊道:“兮娘,你的手艺真好。”   那梅花饼小小巧巧一团透着粉白,里头的梅花瓣都清晰可见。不仅味道闻着香,就只看上去都让人舍不得吃了。   酒兮娘抿唇轻笑道:“俗话说呀,这要抓住男人的心,便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快尝尝看是否可口。”   苏阮伸手,捻了一块梅花饼入口。梅花饼酥软,香甜可口,却又带着幽淡的冷香,真真是齿颊留香。   轻缓的吐出一口气,苏阮觉得自己吃下这一块梅花饼以后,整个人喘气时都带上了几分香味,就像是吐着冷香味的梅花。   “对了,还有这梅花香饼。”酒兮娘接过女婢手里的梅花香饼,一手掀开苏阮手里的手炉将其焚上,然后复又盖好。   添了梅花香饼的手炉内有暖香袅袅而出,气味淡雅。苏阮原先用的一直是清泉香饼,寡淡无味,根本就比不上梅花香饼这散发着红尘香艳味的美人。   “来,梅花酒。”酒兮娘拿出自个儿最擅长的梅花酒邀苏阮品尝。   梅花酒不醉人,但苏阮却觉得自个儿有些醉,因为这梅花酒实在是太好喝了。   “王妃,梅花酒入口冷冽,虽可治热痛之症,但多食也伤身。”抬手搭住苏阮还欲斟酒的动作,酒兮娘笑道:“王妃眉间似有愁绪?”   听到酒兮娘的话,苏阮秀美的眉头更蹙紧了几分,有些犹豫该不该讲。   “王妃不说,妾猜猜可好?”酒兮娘不等苏阮答话,便又道:“可是关于摄政王的事?妾再猜猜,可是王妃与摄政王之间犹如这梅花酒,愈饮愈寡淡?”   “你怎知道?”饮了酒,苏阮说话便少了几分顾忌。   酒兮娘轻笑,自斟自饮了一杯梅花酒后道:“妾相信,王妃与摄政王是鹣鲽情深的。只是这人嘛,吃多了同一种东西,难免寡淡,王妃不若试试别的味道。”   “别的味道?”苏阮面色奇怪的看向酒兮娘,不是跟明白她的意思。   “王妃随妾来。”酒兮娘起身,带着苏阮进到内室。   内室是酒兮娘安寝的地方,苏阮随在她的身后,站到一黄花梨木的大衣橱前头。   “王妃请看。”酒兮娘伸手打开衣橱,只见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各式衣裙,有些苏阮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王妃看错了,看这。”酒兮娘伸手拨开那衣裙,露出衣橱一侧面。   苏阮探头看去,只见那衣橱上面绘制着羞人的图样,动作大胆,苏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瞧见苏阮这副瞪大双眸的惊恐模样,酒兮娘掩唇轻笑道:“王妃怎的吃了酒水,这胆子也这般小?”   苏阮合上自己微张的小嘴,呐呐的转头看向酒兮娘,“这,这是……”   “自然是让王妃与摄政王重修旧好的东西了。”酒兮娘弯腰,从衣橱内拿出一红本递给苏阮道:“王妃自个儿拿回去瞧,瞧好了再来寻我。”   “你,你为何……”捧着手里的红本,苏阮就像是捧着一烧烫的火棍子似得,连说话都不利落了。因为她万万没想到,这酒兮娘看似温婉柔和,一副端庄模样,衣橱内竟然会藏着这种东西。   “自然是有事相求王妃了。”酒兮娘也不避讳,直接就说出了自个儿的目的,“王妃若是用的满意,妾再说何事。”   苏阮抿唇,把那红本重新还给酒兮娘道:“兮娘若是想以物换物,现下可直说无妨。”   听到苏阮的话,酒兮娘的面色有一瞬怔愣,良久后才露出一抹苦笑道:“既然王妃不嫌弃,那妾便直说了。”   屏退左右,酒兮娘与苏阮坐回暖炕上。   “王妃知晓,妾无父无母,但不知王妃可知,妾在未到宋陵城前,做的是何事?”   “何事?”苏阮觉得,这酒兮娘怕是要说出些什么让人震惊的事了。   “妾在未到宋陵城前,久居陈郡,乃陈郡有名的花魁。”酒兮娘叹息着,眉目低垂,面色苍白。   “花魁?”苏阮攥紧了手里的绣帕,压着声音道:“那,那……”   “整个摄政王府内,除了王妃,还有一人知。”   “……是那栽种梅花树的仆人?”苏阮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头立时就想起了这么个人。   酒兮娘抬眸,面色微惊,“王妃早已知晓?”   “我,我也是瞎猜的。”苏阮结结巴巴的道。   酒兮娘叹息,“妾知道此事是纸包不住火的,只是没曾想,来的这般快。若是有的选择,妾也不愿去做那劳什子花魁呀,还不是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谋个生路。”   “那家仆威胁了你?”苏阮胡乱猜测着。   “是。”酒兮娘点头,“他是原先青楼内的龟公,不知道怎的竟然进了这摄政王府做起了花匠。妾已然拿了许多银两给他,可他贪得无厌,妾也觉得厌烦。”   “事到如今,兮娘你准备如何?”苏阮头一次碰着这种事,也是拿不准主意。   “王妃是一府之主,妾盼着王妃能将那人打发了出去。”   “可若是打发了出去,他出去乱说该如何?”   “这……”酒兮娘面露难色,似是没想到这事。   “这样吧,我先回去想想法子,你那处再拖拖?”苏阮试探性的道。此事兹事体大,若是处置不好可会搅得摄政王府内不安生。   “好。”酒兮娘点头,“劳烦王妃了。”   苏阮轻颔首,有些难以启齿道:“只是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   “妾知晓。”酒兮娘朝着苏阮点头,“待此事了,妾便与夫君坦白。”   苏阮点头,未多说什么,正欲去时,却是被酒兮娘拉住了手把那红本塞给了她。   苏阮捧着那红本,烫手山芋似得回了南阳殿。   暖阁内,苏阮屏退左右,坐在罗汉床上举着红本,小心翼翼的翻开,只见里头密密麻麻的是用手写出来的东西,先是男人吃什么可以如何,吃了什么又会如何。后头是用彩墨绘出的男女,姿势扭曲怪异,看的苏阮面红耳赤。   “王妃。”止霜躬身站在暖阁门口轻唤,苏阮赶紧把那红本塞到软枕下头,然后轻咳一声道:“进来吧。”   “是。”止霜拿着手里的菜单进来,毕恭毕敬的递给苏阮道:“这是今日晚膳的单子。”   苏阮伸手接过,略看了一眼之后开口道:“再加一个菜。”   “是。”止霜垂眸,等着苏阮说话。   苏阮面红耳赤的咬牙,良久后才蹦出三个字,“长生草。”   止霜一愣,然后点头退了下去。   苏阮大吐出一口气,仰头就倒在了罗汉床上。   苏阮啊苏阮,瞧瞧你这出息!   因为苏阮特意嘱咐了止霜将陆朝宗唤过来一道用晚膳,所以今日的晚膳,难得是两人一道用的。   苏阮穿着袄裙坐在圆桌旁,一双眼盯在面前的长生草上,觉得那碧油油的颜色扎眼的紧。   伸出手指将那装在青瓷小碟之中的长生草往一旁拨了拨,苏阮侧目一看,又觉得不满意,便将它与身旁的一碟杏仁豆腐羹换了位置。这样那长生草便在陆朝宗的右手边了,只要伸手便能夹到,不算刻意也不算违意。   “王妃,摄政王来了。”平梅伸手撩开厚毡,穿着花衣蟒袍的陆朝宗身披大氅,风尘仆仆而来,夹带进一阵冷风。   苏阮猛地一下起身,慌里慌张的看向陆朝宗,眼中透着一抹心虚。 ☆、132独发   因晚膳不宜多食, 所以圆桌上的饭食不多,只八大盘四小碟, 外加几样小菜和汤饭。   苏阮坐在陆朝宗身旁, 一双眼偷偷的往他那处瞟过去。只见那人捏着手里的铜鎏金白玉箸,慢条斯理的夹菜吃饭, 并未让一旁的止霜伺候。   苏阮轻咳一声, 试探性的道:“你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嗯?”陆朝宗咽下嘴里的杏仁豆腐羹, 狭长双眸微挑道:“阿阮何时对我的公务如此感兴趣了?”   放在平时,苏阮只一瞧见陆朝宗在批阅奏折, 便显露出不耐烦。因为她不喜那些蚯蚓似得字儿, 也难为这陆朝宗整日里盯着瞧。   “我就是随意问问。”苏阮心虚的眨了眨眼, 然后突然扭头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言语?”   “呵。”陆朝宗低笑一声,手里的铜鎏金白玉箸状似不着痕迹的轻打上一旁的长生草, 语气暗哑道:“只是一些公务事罢了,我哪里敢做什么亏心事。”   “哼, 哪里有你不敢的事。”苏阮噘嘴,偷偷看了看陆朝宗手边并未动过一筷子的长生草,面色有些焦灼。   怎的还不吃呢, 这顿晚膳都要用完了。   单手托住下颚,苏阮瞧见一旁的止霜都在开始要准备茶水,便赶紧开口道:“陆朝宗。”   “嗯?”陆朝宗手里的铜鎏金白玉箸一顿,漆黑暗眸轻动。   “今日的晚膳好吃吗?”苏阮凑到他的面前, 看了一眼那碗碟。碗碟内除了一些肉骨便无其余东西,这人真是,不吃荤便一点不碰,开始食荤了就可劲吃。   “不错。”陆朝宗点头,拿起帕子给苏阮擦着手上的白汁道:“沾上了什么?”   “不知道。”苏阮一边任由陆朝宗给自己擦着手,一边还在瞧那长生草。   “咳,那个是什么菜呀?怎么看着绿油油,闻起来还那么怪?”苏阮抽出自己被陆朝宗捏在掌心的手,装模作样的指向一旁的长生草。   顺着苏阮的目光看过去,陆朝宗不可见的轻勾起唇角,语气散漫道:“不知,闻着味道不好,应当不是什么好物。”话罢,陆朝宗陡然眸色一凛道:“这般的东西也给端上来,是本王的摄政王府内无人了吗?”   “奴婢该死。”止霜捧着手里的茶案下跪,脑袋垂的低低的。   苏阮见这突然就生起了气的陆朝宗,赶紧开口道:“是我让止霜准备的。”   “哦?”陆朝宗转头,看向苏阮的脸上又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苏阮抿唇,面色羞红,知晓自个儿又被这厮给耍弄了。   “既是阿阮让人准备的,怎的还要问我是何物呢?”敲着手里的铜鎏金白玉箸,陆朝宗的眼底漫上笑意,尽显揶揄神色。   “我,我就是考考你,省的你日日看奏折,把自个儿都给看蒙了。”苏阮转着一双眼,憋出一些连自个儿都觉得不靠谱的话。   “是嘛。”陆朝宗轻颔首,语气轻慢。   苏阮有些气恼,她猛地一下把那长生草给拿过来摆在陆朝宗的面前道:“我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长生草,吃了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你都给我吃完了。”一长串的话说完,苏阮捂着胸口,有些气喘。   反观陆朝宗,依旧是那副闲适模样。他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长生草,然后又看了一眼苏阮,“阿阮确定要让我都食了?”   “对。”苏阮笃定点头。   “这可是阿阮自个儿说的。”陆朝宗轻笑,显然是愉悦至极。   看着这副模样的陆朝宗,苏阮突然觉得有些心惊,但一想到等会子要做的事,便更感觉心慌。   用过了晚膳,苏阮看着止霜将那空荡荡的长生草盘子撤下去,她坐在圆凳上开始使劲的扯着自己的绣帕。   “王妃。”平梅上前,轻声附耳道:“要沐浴洗身了吗?”   苏阮扭身看了一眼那拢着宽袖进到暖阁内的人,咬牙道:“去。”   净房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备着热汤的,随唤随有。苏阮沐浴完毕,穿着亵衣亵裤坐在梳妆台前抹香膏。   一旁的罗汉塌上,陆朝宗侧身躺着,也换过了身上的花衣蟒袍,穿着一身素白亵衣亵裤。   轻抚了抚自己垂顺的长发,苏阮透过面前的花棱镜往罗汉塌上瞟去,觉得这厮怎的毫无反应呢?若是以往,还不得早过来这碰碰,那碰碰了?何时竟变得这般有君子之风了?   心不在蔫的抹着自己的手,苏阮突然瞧见陆朝宗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本。她怔愣一下,然后赶紧起身扑了过去。   “呀,你怎么乱翻人家的东西!”苏阮扑在陆朝宗的身上使劲的想将那红本抢回来,但是那厮却不肯放,只笑道:“人家?人家是谁?”   “强词夺理!”苏阮气急,张口就去咬了陆朝宗的手。陆朝宗手劲一松,苏阮赶紧把那红本给拿了回来抢在怀里,就像是在搂着什么宝贝疙瘩一样。   陆朝宗甩着自己的手,看着手背处那一圈小巧圆润的咬痕,嘴角擒着一抹笑意道:“阿阮呐,你这牙口不仅啃樱桃肉不错,啃我这手也是有滋有味的紧呢。”   “你才牙口呢!”苏阮怒瞪了陆朝宗一眼。又不是牲畜,说什么牙口。   陆朝宗平躺在罗汉塌上,突然长叹出声,“阿阮呐,你瞧瞧我这手背处是不是掉了块肉?怎的生疼生疼的呢?”   刚才苏阮一时心急,咬人的时候根本就没注意到自个儿的力道,现在听到陆朝宗的话也是有点心虚。   她赶紧探头过去捏着陆朝宗的手看了看,只见上头红印印的圈着一个牙印,但并无出血,只因为咬的有些深,所以齿痕泛红,看上去就像是流血了似得。   “那,那谁让你瞎拿我东西的。”苏阮噘嘴,小心翼翼的给陆朝宗吹了吹手背,“要不让止霜进来给你上些药吧?”   “阿阮给我吹吹,吹吹就好了。”陆朝宗单手垫在脑后,看着那跪坐在自己身旁的苏阮。   穿着亵衣亵裤的苏阮漆发披散,一张脸半掩在墨发之中,纤细的藕臂包裹在窄袖里,露出一截凝脂皓腕。   那腕子极细,纤细素手捧着陆朝宗的手掌举至面前,粉嫩唇瓣轻噘,露出一点玉齿,暖呼呼的热气喷洒在他深刻的齿痕处。   “阿阮。”陆朝宗晦暗着一双眼,喉结滚动。   “嗯?还疼吗?”苏阮没注意到陆朝宗的变化,依旧一心一意的在帮他瞧着那伤口。   陆朝宗突然翻身,一把将苏阮给压在了自己身.下,然后把脸凑到她的耳畔处道:“我的阿阮呀,你真真是要逼死我。”   “谁要逼死你了。”苏阮瞪眼。   “又是长生草,又是避火图的,难道不是要逼死我?”抚着苏阮的手腕子,陆朝宗沉沉的喘息道:“阿阮,这几日可有好好用那药膳?”   “就是那难吃死的药粥?”一说到那东西,苏阮便立时蹙起了秀眉,“那劳什子东西难吃死了。”   “难吃归难吃,可用处却大的很。”陆朝宗眯眼,眸中欲色渐深。   “有何用处?”反正吃到现在,苏阮是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能让阿阮多挨些时辰。”陆朝宗话罢,突然便俯身堵住了苏阮的嘴。   苏阮浑浑噩噩的还没明白陆朝宗的意思,身上的衣物便不翼而飞了。   一开始时,苏阮还未明白陆朝宗最后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但当她被压着要来第二次时,苏阮是拒绝的,只是那厮咬着她不放。   “阿阮,还精神着呢。”陆朝宗的额角带着细汗,声音沉哑。   大致真是因为那药膳的效果,苏阮多挨了不少时辰,但最后却还是搂着陆朝宗的脖子昏睡了过去。   陆朝宗压索着抬手抚上一旁的红本,瞧着后头那些手绘的艳色图样,不自禁的勾起了唇。这百般式样的“武艺”还真是别出心裁的紧,也不知这小东西是从哪处寻到的,就他书房里面的那些都比不上。   自掘了坟墓的苏阮直睡到第二日,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就见平梅站在罗汉塌前,一脸担忧的看着自个儿。   “王妃,这时候都晌午了,您终于醒了。”瞧见苏阮清醒,平梅赶紧一脸喜色的要将人扶起来。   苏阮朝着平梅轻摇头,然后动了动自己的腰。   动不了,太酸了。昨晚那厮掐折的太用力,她都要觉得自个儿要被硬生生折成两段了。哎呦,她这想的什么破注意,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闭着双眸躺在罗汉塌上,苏阮想起那时陆朝宗附在她的耳朵边上,一边折腾她,一边还在说着那陆光裕。苏阮一边哭着一边听那厮絮絮叨叨的就像是在下咒似得,显然是对她半月前随口说了一句那陆光裕贴心的话而发牢骚。   苏阮深觉,像陆朝宗这样的人,要么心中没结,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但这要是心中有结了,不把你折腾散了就死咬着不放。   就她这个蠢笨东西,还把自个儿洗干净了给送到他的嘴边上。   想到这里,苏阮猛地一下拍了一把身下的罗汉塌,却是不想扯到腰肢,顿时痛的龇牙咧嘴。   算起来,今次也只是她与陆朝宗为数不多的几次,苏阮食了半个月的药粥,就像是被喂饱了以后待宰的羔羊,亏得她还颠颠的与那酒兮娘探讨如何讨好这厮呢,原来这厮早就挖好了坑给她跳!   “那人呢!又去御书房了?”苏阮咬牙,就着平梅的手起身,却是发觉自个儿身上干净清爽的很。   “王妃,摄政王帮您收拾干净以后又换了床褥,这会子正在小厨房里头给您做吃食呢。”   这是陆朝宗惯用的伎俩,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但无奈,此刻饥肠辘辘的苏阮大致真是抵不住那一桌子的美味吃食。   就着平梅的手从罗汉塌上起身,苏阮闻着香味,探头探脑的往外头望,只见圆桌上三三两两的都被摆好了碗筷,中间的一盘樱桃肉颜色鲜艳,勾人垂涎。   陆朝宗挽着大袖正在摆盘,注意到苏阮的目光,抿唇轻笑,脸上满是餍足神色,而且精神济济,一点都看不出来几乎一夜未眠。   苏阮扭头,气呼呼的瞪眼,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133独发      陆朝宗的手艺是极好的, 特意是那盘樱桃肉,直吃的苏阮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这盘樱桃肉, 是你做的?”苏阮舔着唇瓣上的肉汁, 小肚子微微鼓起,显然吃的极好。   “味道如何?”陆朝宗不答反问。   “不错是不错, 只是……”苏阮掐着话, 故作神秘。   “嗯?”陆朝宗挑眉。   “只是少了点。”刚刚够她塞牙缝,还没尝出什么好味来呢, 就没了,苏阮一脸可惜。   “下次再帮阿阮做。”陆朝宗轻笑, 把那盘子挪开, 然后伸手给苏阮沏了一碗茶水。   接过陆朝宗递过来的茶水, 苏阮奇怪道:“今日真是稀奇了,你不去那御膳房了?”前几日还忙的连脚都恨不得翻上来使呢,这会子就这般闲适的坐在实木圆凳上陪着自个儿吃肉了。   “藩王皆在驿站安顿好了。”陆朝宗叩着面前的圆桌, 双眸微眯道:“削藩一事,刻不容缓。”   “那就去削啊。”苏阮口气轻飘飘的道。在她的印象中, 陆朝宗就是无所不能之人,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阿阮这语气,真是轻松的紧。”陆朝宗往苏阮的茶碗里扔了一颗红枣子。那红枣子又大又圆, 飘在茶面上,尤其亮眼。   瞧见那红枣,苏阮不自禁的就想起了那日里这厮骗着自个儿吃香蕉和冬枣的事,她蹙眉, 下颚微扬道:“你扔红枣子做什么?”   “呵。”陆朝宗轻笑,语气揶揄,“昨晚上也不知是谁伸着小细脖子喊着没气了,连脚脖子都蹬上来了。这红枣子最是补气益血,多食些,补补气力。”   苏阮面色一瞬煞红,她偷眼看了看那站在一旁掩唇偷笑的宫娥,狠瞪了陆朝宗一眼。   “老家贼。”朝着陆朝宗含糊的吐出这三个字,苏阮仰头道:“你就尽欺负我吧。”   “阿阮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哪里敢欺负阿阮。”陆朝宗伸手,搭住苏阮的手腕子轻捻道:“阿阮掌着我的身家性命,养着我的身家性命,若是得罪了阿阮,那我可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陆朝宗将自己名下所有的田契家宅,良田户邑都交给了苏阮管理,所有现下的陆朝宗真真算是个身无分文,两袖清明的人。   “咦,你是要找我要钱。”苏阮一把拨开陆朝宗的手,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他的鼻尖,“真是无事献殷勤……”   “就是想要阿阮。”接过苏阮的话,陆朝宗抿唇轻笑。   “就是想要我的钱。”苏阮双手环胸,用力的扬高下颚看向面前的陆朝宗,“那你要多少钱呢?”   “唔,一千万两不算多。”陆朝宗颔首道。   “一千万两!”苏阮瞪圆了一双眼,“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养军队吗?”可怜苏阮每日里在苏府领那么几两的月钱,连买点胭脂水粉都要算计着。   “阿阮猜对了一半。”陆朝宗抚掌,朝着止霜招手道:“去把厉蕴贺喊进来吧。”   “是。”止霜应声,片刻后带着厉蕴贺进门。   穿着铠甲的厉蕴贺红光满面,看上去过的似是不错,只是脑门上红红紫紫的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打的,虽用白布遮着,但未遮满,依旧显出一些痕迹,看上去有些滑稽。   “给摄政王请安,给摄政王妃请安。”厉蕴贺伏跪于地,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起吧。”陆朝宗敛起神色,漫不经心的道。   “是。”厉蕴贺起身,定定的看向陆朝宗。   陆朝宗挑眉,抬手指了指苏阮。   厉蕴贺转头,朝着苏阮拱手道:“王妃,锦衣卫上下连带臣一共六百零四人,恳请王妃放月俸。”   厉蕴贺说的言辞恳恳,一双眼嗷嗷待哺的看向苏阮。   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突觉自个儿责任重大,但又觉得有些不堪重压。   依照苏阮的想法来,如果她有一千万两大致是会好好存起来抑或是买点田地宅院铺子收租。但陆朝宗不一样,只要给他一个铜板,他都能给你花出朵花来,所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被拉开的。   空有金山银山的苏阮,不知道如何花。赤手空拳的陆朝宗,却依旧能劈出自己的一片天,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能力才情,天道人运。   但现在这拥有天道人运的人在自个儿手里,苏阮觉得她有必要好好为难一下,不说如何吧,总得摆出些能让自个儿不吃亏的条件。   “咳。”轻咳一声,苏阮转头看向陆朝宗,但在对上他那双漆黑暗眸时,赶紧别开了眼。这老家贼太厉害,她这只小雀根本就斗不过,还是慢慢来的好。   “要想拿钱,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朝着陆朝宗伸出一根手指,苏阮学着他的模样轻眯眼,细长的眼尾上挑,全然无陆朝宗的那种霸气,反而显出一股女子的娇媚。   陆朝宗轻点头,连什么条件都没问就点头应下了道:“可以。”   “我现在还没想好,待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苏阮说完,朝着止霜招手道:“止霜,放钱。”   止霜上前,凑到苏阮的耳畔处道:“王妃,一千万两要摄政王盖好印章,拿着条子才能去账房处领。”   苏阮的面色有一瞬变化,但她立时就镇静了下来,用力的挺起胸膛道:“章呢?给我拿过来。”   止霜转头,看了一眼陆朝宗,在得到许可后才起身去寻刑修炜,将印章拿了过来。   素白的纸条铺开,苏阮捏着手里的羊毫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撰写。   厉蕴贺站在不远处,见苏阮迟迟不动笔,赶紧又开口道:“王妃,将军府内夫人正等臣回去交月俸呢。锦衣卫上上下下也在等着养家糊口。”   苏阮斜睨了厉蕴贺一眼,然后颤颤巍巍的下笔写了一个一千万两。苏阮的字不好看,但这是她自觉写的最用心的一次了。   从檀香木盒内取出陆朝宗的印章往纸上一盖,苏阮把它递给厉蕴贺道:“喏。”   厉蕴贺没接,只笑道:“还请王妃让摄政王在上头签个字。”   “还要签字?”怎么这样麻烦。苏阮扭头看向坐在一旁悠哉哉的陆朝宗,气鼓鼓的把那纸条拍给他道:“喏,签字吧。”   还说什么身家性命都在她那处,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就这要盖章不算,还得要他亲自签字,就这样来瞧,她连一个铜板都用不得。   陆朝宗伸手,握住苏阮捏着羊毫笔的手,然后在那纸条上缓慢签下了她的名,一个龙飞凤舞的“阮”字。   签完名,陆朝宗把纸条递给厉蕴贺,“去吧。”   “多谢摄政王。”厉蕴贺应声,将那纸条收好,然后搓手道:“这马上就要到元日了,不知道摄政王可加工钱?臣也不是贪财,只是这娶了夫人,难免精细,自然是处处要拿好物供着的。”   “不必了,你不会在宋陵城内过上年了。”陆朝宗掀开眼帘,看了一眼面前的厉蕴贺。   厉蕴贺面色一变,瞬时便挺直了身板。   “西交王蔡昂私卖官爵,你明日就带兵乔装启程去西交把证据拿回来。”陆朝宗拢着宽袖,从实木圆凳上起身。   “西交路途偏僻,就算快马加鞭来回也要三个月。”厉蕴贺紧皱眉。其实如果是以前,厉蕴贺孤身一人,来去无牵挂,但现在有了家室,他做事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家里的那只纸老虎。   如果被那只纸老虎知道了这事,他这脸上怕不只有这么点红紫印痕了。   “此事一了,给你放三月的假。”   三个月的假,对于到处奔波,既要上朝又要去宋陵城外的军营每日视察的厉蕴贺来说,真真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好。”厉蕴贺咬牙,捏着手里的纸张便出了殿门。   厚实的毡子被掀开又放下,涌进一阵冷风,苏阮撑着下颚,声音幽幽道:“老家贼,你三月的假,是三个月的假,还是三月这一月的假?”若只是三月的假,这厉蕴贺怕是还没从西交回来,这假便没了。   “阿阮说呢?”陆朝宗转身,朝着苏阮勾唇轻笑。   苏阮掐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厮不会那么好心,只是可怜这厉蕴贺,明明瞧着这般心细的一个人,怎的还会被哄骗住了?莫不是随大姐久了,还养成了大姐那火急火燎的性子?   “王妃,三夫人来了。”外头传来平梅的轻唤声,苏阮提着裙裾起身,让平梅将人带去前殿。   陆朝宗伸手拉住苏阮的胳膊,将脑袋搁在她的脖颈处道:“难得与阿阮说说话。”   “去。”苏阮伸手一把推开陆朝宗,用力的端起架子斜眼道:“前些日子你对我爱答不理,现下我就让你高攀不起。”谁让他昨晚上那么折腾她的?虽说这事是她自个儿先挑起来的,但她就是生他气了,哼!   说完,苏阮转身步出殿门,但一出厚毡,溯冷的寒风便迎面而来,冻得刚刚才从暖和的殿内出来的苏阮一个哆嗦,平梅赶紧帮她披上厚实的花色斗篷。   天渐发的冷了,那冷从骨子里头浸出来,蔓延四肢百骸。苏阮走在回廊上,就像是被人给拆碎了浸在冰块里头一样,湿冷湿冷的紧。   “王妃。”止霜急匆匆的随出来,将臂弯上挂着的大氅给苏阮披在斗篷外头,然后又将手炉递给她。   大氅是陆朝宗的大氅,散发着熟悉的檀香味,宽宽大大的罩在苏阮身上,都拖到了地上。   苏阮吸了吸自己被冻得发红的鼻尖,转头朝着止霜道:“止霜,那西交王还在宋陵城里头吗?”   “是。”止霜点头,“除却几位年老不宜远行的老藩王,咱大宋的藩王此次都前来恭贺王妃与摄政王的新婚之喜了。”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觉得这次的陆朝宗应当是要瓮中捉鳖。毕竟在自己的地头上,管你是龙是蛇,先拎出来抓住七寸一顿乱打再说。   进到前殿,里头烧着炭盆,比外头暖和多了,苏阮赶紧褪下身上的大氅和斗篷,抖落了一下身子上的寒意。   酒兮娘泪眼涟涟的迎上来,还没说话,那眼泪珠子便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老婆,可以给点零花钱吗? 苏二二:喏,三个小铜板,要慢慢花哦。 ☆、134独发      酒兮娘的事败露了, 因为那家仆吃了酒,说漏了嘴, 一传十, 十传百,现在整个摄政王府内都知晓了此事, 窸窸窣窣的背地里不知道翻来覆去的捣鼓了多少遍。   “王妃, 若是老夫人要找我问话,那我该如何是好?”酒兮娘抹着眼泪, 一双眼哭的跟红核桃似得。   “兮娘,此事是真, 便直说吧, 你先前也说了, 纸包不住火。”苏阮叹息一声,真的是不知该如何帮她。   “王妃,妾不是想推脱此事, 只是怕,只是怕夫君……嫌弃妾。”酒兮娘说的哽咽, 一句话连断好几次才堪堪说完。   “兮娘,其实此事,你隐瞒虽有你的苦衷, 但三弟也是受害者。”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觉得这种夫妻之间的家务事,也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插手的。   “妾也知,瞒着这事不好, 但妾不愿失去夫君呀,妾如此欢喜夫君,没了夫君,妾怕是都活不下去。”酒兮娘抹着眼泪珠子,喉咙沙哑的不像话,“夫君今日都未来与妾一道用早膳,定然是已经听说了此事。”   说到这里,酒兮娘猛地一下抓住苏阮的手臂,双眸圆睁,面色惊惶,隐显出一抹疯狂。“王妃,您说夫君是不是不要妾了……”   “兮娘。”苏阮叹息着道:“我觉得三弟不来寻你,恰恰是真心欢喜你,你要给他时间来好好思虑这件事,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咱们换过来想,你是在摄政王府内锦衣玉食的三姑娘,日日相好的夫君却是南风馆的一小倌,你觉得心中如何?”   “这……”酒兮娘面露难色,也知此事是自己强求了,怪就怪她心存侥幸,满以为这事能掩在土里,却是不想这被雨一刷便露了原型。   “我与夫君,相识于酒,却也毁于酒。”酒兮娘低头,深深抽噎。   苏阮摇头道:“兮娘,此事如何能怪到酒上头?你与三弟鹣鲽情深,此事是你的错,你不若寻了人好好道歉,可比在我这处哭哭啼啼有用的多。”   “是是,王妃说的对,妾应当去寻人的。”被苏阮一提醒,酒兮娘恍然顿悟,赶紧告辞。   看着酒兮娘急匆匆往外去的身影,苏阮吩咐止霜将自己的斗篷给她带上。酒兮娘急匆匆的寻来,只穿着一件细薄的袄裙,整个人被冷风吹得都红了脸。   “王妃。”平梅端了热茶来,将手中的一串钥匙交给苏阮道:“这是刑大人刚刚送来的,说是摄政王给您的库房钥匙。”   “库房钥匙?”苏阮拎着手里的钥匙微惊,只觉得这钥匙沉甸甸的她几乎都拎不住。   摄政王府有多少家底,苏阮不清楚,但所谓富可敌国,大抵就是现在摄政王府库房内的景象了。作为一个从每月领点小月钱买点胭脂水粉的闺阁女子,到手握摄政王府财政大权的摄政王妃,苏阮觉得自个儿真是迈的步子有些大。   那厮这般推着自个儿走,也不怕她雨露湿腻的滑了脚,把这摄政王府都赔进去。   “锁到我的妆奁里头。”苏阮把这钥匙递给平梅,压着声音吩咐她道。   “是。”平梅捧着钥匙去了,苏阮坐在榻上轻喘出一口气。摄政王府家大业大,是苏府完全不能比的,单单就是那奴仆家婢就多了好几倍,堪比一小小行宫。   不,不能这样说,现在摄政王府堂而皇之的占着小半个宋宫,陆朝宗挟天子掌朝纲,可不就是半个土皇帝嘛。   “王妃,管事女官领着各院的管事婆子求见。”止霜躬身进来,毕恭毕敬的与苏阮道。   苏阮抬眸,透过半开的绮窗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个管事婆子林林总总好几十个,正毕恭毕敬的站在院子里头吹着冷风。   苏阮知道,陆朝宗的意思是想要让她上手管理后宅之事了,只是她这什么都不懂的人,可怎么管哟。   “止霜,你帮我把孙妈妈唤来。”孙妈妈先前一直呆在王姚玉身边,管事的时候都是帮衬着王姚玉一道的,所以苏阮觉得这事应当可以寻孙妈妈。   “是。”止霜应声,片刻后领了孙妈妈来。   “王妃。”孙妈妈垂着脑袋站在苏阮面前,姿态恭顺。   “孙妈妈,那些管事婆子要与我回话,我这什么都不懂的一个新婚妇,要劳您提点了。”   “不敢。”孙妈妈恭谨说完,就侧身站到了苏阮身旁。孙妈妈是陪嫁过来的,她跟在王姚玉身边数十年,自然知道自个儿过来是做什么的,所以苏阮与她说的事,本就是她应当做的事。   止霜拿了斗篷给苏阮披到身上,然后吩咐女婢将厚毡子掀开。   冷冽的寒风一瞬涌进来,将殿内被炭盆闷出来的暖气吹散。苏阮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身子,然后赶紧抱紧了怀里的手炉。   管事女官上前,将今月的账本递与苏阮。孙妈妈上前接过,小心翼翼的替苏阮放置在茶案上。   苏阮略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孙妈妈道:“王妃,天凉,今日便先见见面,熟悉熟悉脸面吧。”   听到孙妈妈的话,苏阮抬手将那账本盖上,然后抬眸看向管事女官道:“有多少管事的婆子?”   “一共六十三人。”能到苏阮面前的,都是摄政王府内的一等婆子,有些更是服侍过老夫人等人的老婆子,资格老道,得罪不起。   苏阮微微颔首,“今日通报个名姓便罢了吧。”   “是。”管事女官去了,外面跪着的婆子一一起身行礼通报名姓,苏阮面上聚精会神的听着,但因为一时间实在是记不得这许多,所以听着听着便走了神。   “王妃。”孙妈妈躬身,提醒苏阮。   苏阮回神,朝着管事女官点头,“散了吧。”   “是。”管事女官领着人去了,苏阮看着那厚毡被合上,将外头冷冽的寒风遮挡在外。她伸手,将那账本掀开。   账本里密密扎扎的写着东西,苏阮见一眼便头疼,但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看。   “王妃,依照奴婢来看,这账本大抵是没错处的。”能拿到苏阮面前的账本,定然不会有错处。   “嗯。”苏阮点头,也就不再看那账本了,只看向面前的孙妈妈道:“孙妈妈,这么大个摄政王府,可如何管呢?”   孙妈妈抬头看了一眼止霜,止霜躬身退到殿外。孙妈妈这才继续道:“王妃,您初来乍到,这威定要先立起来。奴婢这几日到各处去瞧了瞧,发现这后宅子里头不做事的婆子居多,大多都游手好闲的吃干饭,咱们可以先拿她们开刀。”   “那如何开刀呢?”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有些许紧张。“不若发派了出去?”   孙妈妈经验老道,立即便道:“王妃不可,那些婆子虽然整日里无所事事,但大多都是有面子的老婆子了,若是发派了出去,先要一大笔的安置费不说,咱们摄政王府的脸面上也是过不去的。”   “那,那如何呢?”   “依照奴婢看,王妃受累,将那些管事婆子排查一遍,先摸摸底细,瞧着哪个不过硬,却也不过软的,先下手敲打敲打试试手。”   “好。”苏阮点头,当即就让止霜去拿了管事婆子的名册来细细斟酌起来。   摄政王府的后宅与苏府的后宅有大同小异之处,便是那管事婆子拖家带口的在摄政王府内蹭吃蹭喝,却不做实事。   还有那些大丫鬟,每月脂粉银钱的俸银竟然堪比她做姐儿时的花费。就算摄政王府家大业大也容不得她们这么花费吧?   嫁进了摄政王府,苏阮自觉便将摄政王府内的一草一木归拢到了自个儿的名下,她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瞧见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简直是心痛如绞。   吃完了两盏茶,苏阮才堪堪将婆子的名册看完,她捏着手里的羊毫笔,秀眉紧蹙。   厚实的毡子被掀开,钻进一阵冷风,陆朝宗拢袖将厚毡子盖好,穿着花衣蟒袍进到前殿,一眼就瞧见了那缩在罗汉塌上的人儿。   苏阮兀自沉思着,根本就没瞧见进到前殿里头来的人。   面前的茶盏内被斟上了一碗牛乳茶,苏阮头也不抬的摆手道:“给我端碟奶酥来。”   陆朝宗拢袖,侧身坐到了苏阮身旁。感受到身旁的凉意,苏阮往一旁缩了缩身子,抬眸时才瞧见刚才那给她斟牛乳茶的人是陆朝宗。   “你怎么来了?”苏阮挑眉看向面前的陆朝宗。   “来瞧瞧我的王妃。”陆朝宗伸手,揽住苏阮缩在薄被里的纤细身子。   苏阮捧着手里的名册靠在陆朝宗怀里,一脸纠结,“孙妈妈说让我寻个婆子开刀,我寻谁呢?”   “嗯。”陆朝宗伸手拿过那名册,漫不经心的翻了翻。   “我瞧着那管花草的婆子不错。昨晚上种梅树的家仆偷食了酒,听说闹得挺厉害,也算是监管不力吧?”   酒兮娘那事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可以。”陆朝宗点头。   “哎呀,你都没放心上。”看到陆朝宗那副表情,苏阮气急,蹬着腿儿就要起身,被陆朝宗给重新按了回去。   轻咳一声,陆朝宗饮了一口牛乳茶道:“所谓杀贵大,赏贵小,刑上极,赏下通也。”   “这是什么意思?”苏阮蹙眉。   “杀贵大,赏贵小:杀其当路贵重之臣,赏及牛竖、马洗、厮养之徒。刑上极,赏下通,则是将威之所行。”   “你的意思是要快刀斩乱麻,该打打,该杀杀,该赏赏?”   “对。”伸手抚了抚苏阮的小脑袋,陆朝宗笑道:“我的阿阮真是聪明。”   “哪里聪明了,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苏阮垂眸,脸上隐现颓丧之意。   “凡事都有第一次,阿阮都未曾试过,怎的知道自己不行?”   “是啊,我,好歹也要试一次,不能让人看低了。”苏阮握拳,猛地一下就从罗汉塌上下了地,“我再去后花园子里头瞧瞧。”   说完,苏阮便赶紧带着平梅和止霜去了后花园子。   陆朝宗靠在茶案上,抬手将那盏牛乳茶一饮而尽,双眸晦涩。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我澎湃的事业心啊!   小宗宗:我澎湃的想嘿嘿嘿的心啊!   小皇帝:朕砰砰的想出来的心啊!   ☆、135独发      摄政王府的后花园子里, 丫鬟婆子聚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因为酒兮娘一事,现在整个摄政王府被闹得翻天覆地。   身披斗篷的苏阮站在那群婆子身后, 眸色微厉, 平梅上前呵斥道:“大胆,私下妄议主子, 是想吃板子了?”   那些丫鬟婆子被平梅突然的呵斥吓得不轻, 纷纷伏跪叩首请罪。   苏阮蹙眉看向那跪在最前头的婆子,声音微冷道:“你就是这处的管事婆子?”   “是。”那管事婆子跪着前移两步, 战战兢兢的朝着苏阮磕头。   传闻这新嫁过来的摄政王妃是个天仙媚色的人物,摄政王恨不得把人捧在掌心里头宠着, 她们若是得罪了人, 那可就不好过了。   “那栽种梅花树的家仆呢?”   “刚刚才被老夫人身旁的嬷嬷带去了。”管事婆子赶紧道。   苏阮眉色更皱, 觉得老夫人怕是要插手管此事了。   “为人仆,最忌话多嘴碎,去女官那处领板子吧。”苏阮端着身子, 声音细柔,却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寒意。   管事婆子“哎呦”一声, 吓得面色惨白。   苏阮也不管她,继续道:“其余之人,但凡这婆子名下做事的, 皆罚月俸一半,一个都别给本王妃漏了。”   传言这摄政王妃胆子之大,敢指着摄政王的鼻子骂老家贼,现下再看这一言不合便打板子罚月钱的性子, 可见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众人规规矩矩的伏跪在地,根本就没人敢去搀那被吓得伏倒在地的管事婆子。   一人犯事,多人连坐,此法子不仅紧了众人的皮,更是在那些游手好闲之辈的脑袋上敲了一重击。   话罢,苏阮也未多想,便径直带着止霜和平梅去往老夫人那处。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酒兮娘一事在宋陵城内隐隐显出了一点风声。陈郡王府内的宜春郡主和小陈郡王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又递了名帖,要前来拜访,借言恭贺摄政王大婚之喜。   因为陈郡军队一事,陈郡王府看似归顺陆朝宗,但暗地里却是不服气的,所以此次前来也不知是恶还是善。   老夫人喜静,住在较为偏远的一处偏院内,苏阮乘着轿撵赶过去,还没进垂花门,却是先与那孙玉娘对上了。   孙玉宁穿着一件艳色的夹袄裙,姿色明媚的站在苏阮面前调笑道:“哟,小嫂子来了。”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孙玉宁,一张娇媚面容上毫无表情。现下她心中有些烦扰,这孙玉宁在此刻凑上来,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看到苏阮的面色,孙玉宁得意道:“我听说小嫂子前几日还去三嫂子的院子里头吃酒了?啧啧,那酒呀,不干不净的也亏得小嫂子吃的下去。”   苏阮也不明白这孙玉宁了,酒兮娘出事,丢的是摄政王府的颜面,她一个寄住且还未出阁的表姑娘高兴成这样,是真没脑子还是没脑子?   一个表姑娘,及笄年岁还养在摄政王府里,大致就是想攀着摄政王府攀门好亲事,酒兮娘一事出来,摄政王府颜面受损,连带着她也不好过,这孙玉宁还真当她能从酒兮娘一事中获得什么好处?   苏阮懒得与这孙玉宁耍嘴皮子,只道:“可怜表姑娘寄人篱下,连口脏酒都没人与你吃。”咬着那“表”字,苏阮故意戳孙玉宁的心窝子。   摄政王府是摄政王的王府,苏阮在这处是正儿八经的女主子,但孙玉宁一个外头的表小姐,确确实实只有寄人篱下,要看人眼色行事的份。即使她被老夫人宠着,但外人就是外人,登不得内堂。   孙玉宁狠瞪向面前的苏阮,胸口上下起伏着,显然被苏阮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气得不轻。   “小嫂子,你别以为你做了摄政王妃,就能高枕无忧了,连孔君平那样的女人都够不上咱摄政王府,小嫂子以为你自个儿有什么高地儿能比的过孔君平?”   在孙玉宁打听到的情报里,苏阮空有一张脸,即使出生书香苏府,也就是一个草包。   苏阮清媚一笑,语气轻柔道:“我的高地儿多了去了,是表姑娘怎么都比不上的。”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伸手拍了拍孙玉宁的胸口。   苏阮用的力道有些大,孙玉宁被苏阮推开,脚步踉跄的由身后的丫鬟扶住。   苏阮仰着下颚,抬脚跨过垂花门。   若是在以往,苏阮怕是会息事宁人,可是自从随了陆朝宗之后,苏阮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想自个儿好过,就要狠一些。因为那些没心没肝的东西才不管你与她的好处,她只记着你与她丁点半星的不和,便嚼碎了囤在嘴里头日日翻来倒去的言语扎你的心。   孙玉宁站在后面咬牙,使劲的拉扯着自己被苏阮碰过的衣襟,一副跳脚模样道:“这狐媚东西说的是什么意思?”   丫鬟支支吾吾的半天不言语,良久后才在孙玉宁的呵斥下伸手划了划孙玉宁的胸前道:“王妃应当是说,她这处的高地儿,比您高。”   “呸!什么东西!”孙玉宁又气又恼,发髻上戴着的那支火凰金步摇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端着自己的高地儿,苏阮抬脚迈进主屋。   主屋内,酒兮娘泪眼涟涟的跪在那处,两肩微耸,显然是哭的极伤心。   老夫人面色难看的坐在主位上,一旁还有不请自来的两个人,分别是宜春郡主和小陈郡王。   宜春郡主坐在一旁,端着手里的茶碗看了一眼酒兮娘,然后缓慢点头道:“若说我陈郡,以往倒确是有个名妓,酿得一手好酒,被称为酒娘花魁。”   酒兮娘垂着脸,手里的绣帕已然半湿,喉咙哽咽沙哑的连哭腔都带上了一股撕心裂肺的味道。   苏阮知道,酒兮娘伤心的不是她这到手的荣华富贵即将化为灰烬,她伤心的是她那顶好的夫君,她那段鹣鲽情深的情爱。   “王妃怎么来了?”老夫人抬眼瞧见苏阮,面色愈发难看了几分。   在老夫人心中,她还未把苏阮当成自家人,现在摄政王府颜面受损,自然是能少一人知晓,最好少一人知晓。   苏阮盈盈朝着面前的老夫人行礼问安。   老夫人不耐的朝着她挥了挥手,“若是无事便去吧。”   老夫人话罢,孙玉宁正巧从厚毡子处进来,也未行礼,径直就站到了老夫人身边,然后红着一双眼瞪向苏阮。   苏阮未将孙玉宁放在眼里,只道:“我与宜春郡主与小陈郡王也算旧相识了,听闻宜春郡主和小陈郡王特意前来恭贺我大婚之喜,便前来相见。”   小陈郡王穿着一件袄袍,抬眸看向苏阮,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当时苏阮失踪,他被陆朝宗逼着交人,心中焦虑,担忧苏阮的安危,却是不想这人竟然是被陆朝宗给藏了去,那贼人贼喊捉贼,可把他们陈郡王府坑害的深。   宜春郡主起身,朝着苏阮行礼道:“给摄政王妃问安。”   苏阮笑道:“郡主可别折煞我了。”   “苏二姑娘现下贵为王妃,自然是受得起的。”宜春郡主话罢,将目光转向酒兮娘道:“实不相瞒,本郡主曾女扮男装去见过那名扬陈郡的花魁酒娘。”   在陈郡,女子当街出行都属常态,更别说是宜春郡主女扮男装出行了。只是这女子女扮男装去青楼还是有些过分了。   酒兮娘擦着眼泪珠子的手一顿,良久后才颓然的垂下道:“妾确是那花魁酒娘,宜春郡主不必再说了。”   显然未想到这酒娘一瞬便认了,宜春郡主蹙眉,端着身子站在那处良久未说话。她还特意请人去带了那青楼内的老鸨前来对质呢。   “老夫人,外头有人求见,说是特意来寻宜春郡主的。”厚毡子被掀开,有老嬷嬷毕恭毕敬的进来。   “不见不见。”老夫人面露不耐。   老嬷嬷道:“来人是苏府的二公子。”   “二哥?”苏阮转头看向那老嬷嬷,“在何处?”   “正候在内宅门口。”   苏阮蹙眉,二哥来不是寻她,却是寻宜春郡主?   “苏府的二公子,来寻宜春郡主?”老夫人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略思后道:“请进来。”   “是。”老嬷嬷去了,片刻后将苏致清请了进来。   苏致清鹊翎徒的名头在宋陵城内深入人心,老夫人一见,原本紧蹙的眉头也松了不少,实在是这苏致清谈吐说话,十分愉人。   “草民今日前来,其实有一事。”苏致清朝着宜春郡主拱手。苏致清虽是苏府的二公子,但并无官职在身,所以称一句“草民”也不为过。   “说吧。”宜春郡主十分不喜这苏致清,连个正眼都不给他。   苏致清继续拱手道:“草民想从宜春郡主这处借一人。”   宜春郡主斜睨了他一眼,双眸微厉,“谁?”   “春郡楼的老鸨。”苏致清微微挺起身子,嘴角含笑道:“草民有一物,落在了那老鸨处。”   宜春郡主心中一颤,抓着绣帕的手暗暗蜷紧了几分。“是何物事?”   “不是什么贵重物,只是生母遗物,对草民意义颇深,所以草民才不顾规矩急寻而来。”   “糟七糟八的,直说是什么东西便行了!”宜春郡主陡然发怒。   苏致雅轻笑道:“此事草民要寻老鸨,宜春郡主哪里会有草民的物事呢。”   宜春郡主咬牙,双眸冷冽的瞪着面前的苏致清。   “宜春郡主就传那老鸨进来问问话吧。”老夫人觉出此事有猫腻,抬手拢袖道:“可怜生母遗物落失,那定然十分揪心。”   宜春郡主咬牙挥手,让人将那老鸨带了进来,面色难看的稳住心绪。不可能的,不可能会这般巧,依照那老鸨所言,那人是个满脸络腮胡子不知姓名年纪的游人。   老鸨被老婆子引进来,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   苏致清上前道:“老鸨,我两年前落在你那处的物事,你可还帮我留着?说好只是抵个酒钱,要赎回去的。”   老鸨抬头,神色困惑的看向面前的苏致清,“不知公子是……”   “那物事是一鸳鸯并蒂莲花的嵌宝炸珠,是一对,我这处有一只。”一边说着话,苏致清一边从宽袖暗袋内拿出那一鸳鸯并蒂莲花的嵌宝炸珠。   宜春郡主一眼瞧见那鸳鸯并蒂莲花的嵌宝炸珠,面色惨白,脚步的踉跄的往后一退,直接就撞翻了茶案上滚烫的热茶。   不过好在冬日里穿的紧实,那滚茶没伤到人,只湿了裙衫。   “郡主怎么如此不当心?”老夫人瞧见宜春郡主的失态,面色微动,直觉此事不简单。   宜春郡主抖着手抚了一把自己被浸湿的宽袖,面色难看至极。   小陈郡王转头,瞧见宜春郡主的模样,暗皱眉。   老鸨颤颤的伸手指了指那鸳鸯并蒂莲花的嵌宝炸珠,然后又看了宜春郡主一眼,当即两眼一翻,差点晕厥过去。她就知道,她这条命呀,此次怕是躲不过了,早就两年前那晚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天,一只名叫小宗宗的坏海盗看中了一只名叫苏二二的小公主,坏海盗把小公主虏到了自己的船上。   坏海盗小宗宗:吃了我的生鱼片,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小公主不从,被坏海盗塞了好多生鱼片。    ☆、136独发      主屋内有一瞬沉静, 苏阮眸色怪异的看向苏致清,想开口询问, 却在瞧见宜春郡主那张惨白面色时, 又将到嘴的话给吞了回去。   老夫人抬手,挥退左右, 除了丫鬟婆子, 连孙玉宁都给赶了出去。   孙玉宁看了一眼稳稳当当坐在绣墩上的苏阮,咬牙步出主屋。   “宜春郡主。”清净了主屋里头的外人, 老夫人转头看向宜春郡主,双眸洞悉, “此乃人家二公子的生母遗物, 您若是拿了, 还是要还出来的,难得人家一片孝心。”   宜春郡主用力的攥着自己的手,艰难咬牙道:“我没有这种破烂东西。”   “宜春郡主, 老身听闻你们陈郡儿女一向敢作敢当,怎么……”话说一半, 老夫人便止了话,话意都在这未尽之言中了。   宜春郡主面色难看的坐在那里,死熬着不动。   老鸨跪在地上, 瑟瑟发抖。   苏致清面容柔和的看向那老鸨,“老妈妈,不知我这鸳鸯并蒂莲花的嵌宝炸珠可还在?”   “这,这……”老鸨支支吾吾半天, 偷瞥了一眼宜春郡主,然后才结结巴巴的道:“不在,不在了。”   “老妈妈,当初说好的是要赎回的,你这般做,可是着实让人伤心呀。”苏致清轻摇头,“此乃我生母遗物,还望老妈妈告知被送往了何处,好让我去取回。”   “这,这……”老鸨跪在地上,哆嗦的厉害,她颤巍巍的抬头看向宜春郡主。   “看本郡主做什么?”宜春郡主狠瞪了那老鸨一眼。   老鸨赶紧低头,“小人,小人不记得了。”   “老鸨,二公子好声好气的与你说话是他心善,但若轮到老身与你说话,那可就不是几句话的事情了。”老夫人从罗汉塌上起身,眸色凌厉的看向老鸨。   毕竟是出生大家,世勋史侯家的姐儿,老夫人那通身气派也很是震慑人心。   老鸨面色惨白的跪在那处,略思量片刻,然后咬牙道:“物事,物事被宜春郡主给拿了。”   老鸨知道,她现在进退两难,前有摄政王府,后有陈郡王府,但如果她现在不说实话怕是都走不出这摄政王府,所以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那陈郡王府较摄政王府而言还是差了一些,这人嘛,自然要识时务,往高处攀。   “哦?什么物事?”老夫人轻笑,转头看了一眼宜春郡主。   老鸨伏跪在地,声音沙哑道:“就是这位公子的鸳鸯并蒂莲花的嵌宝炸珠。”话罢,老鸨朝着老夫人叩首道:“恳请老夫人庇护。”   老鸨靠向了摄政王府,那就是得罪了陈郡王府,她一个无依无靠的青楼人,如果出了摄政王府,那就真的只能是任陈郡王府宰割了。   老夫人微笑颔首道:“既是说了真话,那自然得庇护。”话罢,老夫人抬手,让人将老鸨给带了下去,并叮嘱道:“好生照料。”   老鸨千恩万谢的去了,留下宜春郡主面色难看的坐在绣墩上,手里的绣帕几乎被扯的变了形。   “宜春郡主,老身也就不说破了,此事是您与二公子的事,只是兮娘也是咱们摄政王府里头的人,还希望宜春郡主莫掺和了。”有了宜春郡主的把柄,老夫人缓慢开口商量条件。   原本宜春郡主是占上位的,但现在因为苏致清,她立马就变成了劣势。   苏阮站在一旁,先是看了一眼苏致清,然后又看了一眼宜春郡主,深觉这两人之间怕是关系匪浅。   而且就苏阮对她这个二哥的了解来说,宜春郡主这般性子直来直去的,怕是斗不过她这处处心机深沉的二哥。别看苏致清说话做事文文雅雅的像个大家公子,他在外游历数年,肚子里头的花花肠子可多了去了。   “宜春郡主,不若借一步说话?”苏致清朝着宜春郡主拱手。   宜春郡主抬眸,突然猛地拿起茶案上的一盏热茶朝着苏致清砸了过去,然后愤而起身道:“算你们摄政王府不要脸。”   “宜春郡主。”苏致清湿着宽袖上前,拦住宜春郡主欲走的身影。   宜春郡主朝着面前的苏致清瞪眼,一口银牙几乎要被咬碎。   “宜春郡主似乎忘了,现下,您才是受制于人的那个人。”苏致清慢条斯理的吐出这句话,让跟在宜春郡主身后的小陈郡王也变了面色。   从主动到被动,中间也不过就是隔了个老鸨,宜春郡主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陈郡人虽民风彪悍,但对名节之事还是很看重的,相较于酒兮娘一事,宜春郡主的事显然更值得为人所津津乐道。   一个郡主,女扮男装去青楼,还失了身,势必会长久成为他人酒余饭后的谈资。   “姐。”小陈郡王上前,挡在宜春郡主面前,目光凶狠的看向面前的苏致清,就像是只狼崽子。经历了这许多事,不谙世事的小陈郡王突觉自己肩上的重担,他开始好好习武,读书,帮着宜春郡主扛起整个陈郡王府。   小陈郡王已然开始拔高身形,显出几分少年郎的感觉,只是那张脸依旧有些雌雄莫辩,但好在他年岁还小,并未长开,待等到了弱冠,定然也是个俊美如铸的人。   对上小陈郡王那双眼,苏致清浅笑拱手道:“小陈郡王可一起,草民并无隐瞒之意。”   “不必了。”宜春郡主抬手,将小陈郡王拉到自己身后,“我与你一道去。”说完,宜春郡主转头看向小陈郡王,“宜华你在此等我。”   话罢,宜春郡主便径直掀开厚毡出了主屋。   苏致清拱手,紧随其后。   苏阮坐在一旁,看着小陈郡王立在厚毡处,面色复杂。   对于小陈郡王,苏阮其实是有好感的,他虽看着有些跋扈,但心性却是好的。说话办事并无恃强凌弱,甚至可以说心思非常单纯。只是可惜碰上了老陈郡王和陆朝宗这个老家贼,硬生生的把人给逼成如今的模样。   “老夫人,三少爷来了。”厚毡再次被掀开,三少爷陆光裕急匆匆的疾奔进来,肥壮的身子直接就跪倒在了老夫人面前。   酒兮娘泪眼涟涟的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陆光裕,脸上显出几分难堪,她以帕掩面,觉得自己无颜相见陆光裕。   陆光裕双手扶地,朝着老夫人叩首,声音嘶哑道:“大娘。”   “光裕,大娘也不是要棒打鸳鸯,只是兮娘的事实在是闹得有些大,为了咱们摄政王府的名声,你们若是能和离,便和离吧。不能和离,就休妻。”老夫人坐在上首,端起面前的热茶轻抿。   陆光裕深深朝着老夫人叩首,肥壮的脑袋砸在地砖上,声音闷响。“大娘,我与兮娘情投意合,其实兮娘此前已然与我说过此事,是我一直隐瞒至今。”   酒兮娘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陆光裕,脸上迸发出喜色,但随即便又开始落泪。“夫君,兮娘只要有夫君的这份情便好,此事是兮娘刻意隐瞒,夫君不必为兮娘担认罪。”   “闭嘴。”陆光裕转头,双眸通红的看向酒兮娘。   酒兮娘伸手,环抱住陆光裕,“夫君,兮娘有夫如此,再无所求。”   “兮娘……”陆光裕抱住怀里的兮娘,一个大男人,也是忍不住的开始落泪。   苏阮从绣墩上站起,朝着老夫人行礼道:“母亲,我觉得此事还有回旋之地。”   “回旋之地?”老夫人轻押了一口茶,抬眸看向苏阮道:“王妃要知道,现在摄政王府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翘了一块出来,可就能将整个摄政王府给掀开一角,这什么牛虫鼠蚁都往里头钻,那咱们王府也就好不到哪处去了。”   “母亲难道未曾想过,一个陈郡人,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跑到咱们摄政王府来做工,还恰好知道摄政王府里头的三夫人就是花魁酒娘,用梅花树引了酒娘出来?”   苏阮话罢,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苏阮见老夫人有所松动,赶紧又道:“老夫人不觉得此事有蹊跷吗?宜春郡主今日恰好前来,若不是被我二哥截了去,此刻怕是已然闹翻天了。”   小陈郡王站在一旁,冷哼出声。   苏阮面有尴尬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陈郡王,继续转头与老夫人道:“老夫人觉得,咱们摄政王府与陈郡王府闹翻,这最能得利的是谁呢?”   老夫人蹙眉,缓慢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摄政王府与陈郡王府闹翻,这最能得利的自然是那些虎视眈眈盯着摄政王府的人,所以摄政王府是决计不能跟陈郡王府闹翻的。她儿好不容易将陈郡王府归拢麾下,如果再闹出事端来,那么外头驿站里住着的那些藩王,不就有机可乘了吗?   “王妃是说,此事不只是那家仆一人所为?”   “是。”苏阮点头道:“我觉得这彻查下来,怕是能牵出一圈在后头捣鬼的人。”   “大嫂所言甚是。”陆光裕赶紧用力的点头附和苏阮。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把脸哭成猪肝色,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绿豆眼使劲盯着自己瞧,就像是在看救世主一样的陆光裕,深觉这人定然不是陆朝宗的亲堂弟,不然这差距怎么能这么远呢?   其实这些话都是苏阮被逼急了以后胡诌了,谁管它后头有没有人,先稳住老夫人再说。而老夫人确实是被苏阮一番看似十分有道理的话给唬住了。   苏阮暗自轻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跟在陆朝宗的身旁久了,这胆子也愈发大了。不过苏阮也不贪心,自个儿只要能学到他小半老家贼的秉性变成一只小家贼,那怕是梦里头都能给笑醒。   “老夫人。”站在老夫人一旁的妇人俯身在她耳畔处说了一些话。   这妇人是恭顺家的媳妇,跟老夫人陪嫁过来嫁给了摄政王府的管家,还做过陆朝宗的奶娘,所以在摄政王府内的地位十分之高,连一般的姐儿都及不上。   老夫人点头,抬手挥退恭顺家的,然后与兮娘和陆光裕道:“此事暂且缓下,待查明了真相再说。”   酒兮娘和陆光裕的脸上显出一抹喜色,但却只听老夫人继续道:“不过光裕要先搬出兮娘的院子。兮娘你这几日呆在院子里头,一步也不能踏出去。”   “是。”酒兮娘应声,朝着老夫人深深叩拜。在酒兮娘心中,如今此番她还能留在摄政王府内,已然是天赐的大恩德。   酒兮娘感激的看了苏阮一眼,然后被外头进来的老嬷嬷搀扶着出了主屋。陆光裕站在原处,伸手抹了一把脸。   看到陆光裕那副模样,老夫人嫌弃道:“一个男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是,多谢大娘教诲。”陆光裕话罢,赶紧也躬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转头看向苏阮,朝着她摆手道:“你也去吧。”   “是。”苏阮转身,出了主屋,瞧见外面站着一身穿松青色袄裙的妇人正拉扯着陆光裕的手,骂骂咧咧的似乎十分气愤。   “王妃,那是三奶奶。”一直候在厚毡处的止霜上前道。   老夫人是大奶奶,是陆朝宗的亲母,那么这三奶奶自然就是陆朝宗的三堂弟,陆光裕的亲母了。   其实摄政王府家大业大,一共三房人,除了大房陆朝宗,二房和三房的人到现在苏阮都没认全。   “哟,王妃也在呢。”三奶奶是长辈,但苏阮是王妃,所以先由三奶奶给苏阮行了皇家礼,再由苏阮给三奶奶回长辈礼。   “三婶婶。”苏阮抬眸,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三奶奶。   穿着松花色袄裙的三奶奶跟陆光裕有些像,身形略丰满,脸上涂脂抹粉的显得有些厚重,眼尾凌厉,一看也知是个颇为厉害的角色。   不过也是,能在这摄政王府内站稳脚跟的,哪个不厉害?   “王妃这是要回南阳殿了吧?那我就不打扰了。”三奶奶只与苏阮寒暄了几句,便硬拉扯着陆光裕去了。   苏阮看着陆光裕不情不愿的被三奶奶拉走,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止霜道:“止霜,三奶奶是不是不喜兮娘?”   “三夫人家世不好,三奶奶一向不是很喜。”止霜上前道:“三少爷现今才来,是被三奶奶锁在了屋子里头。”   “怪不得。”苏阮轻点头,然后缓慢叹出一口气,看来兮娘这关还是有些难过呀。   “王妃,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南阳殿了。”止霜提醒道。   苏阮点头,觉得此事还是要寻陆朝宗商量一下的好。   坐着轿撵回到南阳殿,苏阮远远便瞧见南阳殿内亮起了宫灯。她褪下自己身后的斗篷进到暖阁内,突然瞧见一披头散发的小疯子咧着嘴儿,直愣愣的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哇,奶娘,奶娘……”小皇帝大张着小嘴,手里捏着一把小梳子,正在使劲的梳着自己的头发。   “皇上这是怎么了?”苏阮低头,看着小皇帝那咧着嘴儿,一副哭腔的模样。   “奶娘,朕,朕的头发……”小皇帝的小胖手里攥着梳子,一边落着眼泪珠子,一边使劲的朝着苏阮踮脚。   苏阮看了一眼小皇帝那根根竖起的细软头发,觉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下不去了,怎么办呀奶娘。”小皇帝抱着苏阮,哇呜哇呜的乱叫。   苏阮好笑的帮小皇帝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就看那些细软的发丝又全部散开了,像把扇子似得直戳戳的顶在小皇帝的脑袋上。   “皇上这是怒发冲冠了吗?谁惹得您这么生气,嗯?”苏阮弯唇,牵住小皇帝的手走到洗漱架前面。   “朕,朕睡醒梳头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没有人惹朕生气。”小皇帝摇着小脑袋,一张小脸皱的死紧,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惊叫道:“皇叔,皇叔说朕要秃头了……呜呜呜……”   小皇帝想起那教她学业的秃头阁老,禁不住的又是悲从中来。秃头好难看,她不要。   “嘘。”小皇帝还在扯着嗓子苦恼,苏阮伸手堵住她的小嘴道:“不可喊了,不然就真的要秃头了。”   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小皇帝赶紧抱紧了自己的手,乖巧的站在那里闭上了嘴。她不要秃头,她还要梳好看的小揪揪,要戴好看的珠钗玉环呢。不对不对,皇帝是不能戴珠钗玉环的,邢太太说只能戴帝冠。   苏阮用手沾了银盆里面的温水,一点一点的帮小皇帝抹在竖直的头发上。那头发湿了水,慢慢的服帖下去。   “哇。”小皇帝踮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脸崇拜的看着苏阮,“奶娘真厉害,皇叔不行。”   苏阮抿唇轻笑,伸手点了点小皇帝的鼻子。   这话若是让那老家贼听到,可不得要跳起来?   “奶娘,朕要吃奶酥。”抱着苏阮,小皇帝晃悠着圆滚滚的小身子。   因为天寒,所以小皇帝的身上裹了很多件小夹袄,里头还穿着褙子,裹得圆滚滚就像是个大圆球。   “暖阁里头不必穿这么多的,哪里伺候的人也不知帮你脱下来?”苏阮无奈的伸手把小皇帝身上层层叠叠的袄裙脱了,然后抱着人上罗汉塌。   “呼……”小皇帝颇重,苏阮累的有些气喘。   晃着自己的小短腿坐在罗汉塌上,小皇帝摇头道:“奶娘,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苏阮好笑的掐了小皇帝一眼,然后伸手揉了揉她的面颊,“你才要少用一些呢。”说完话,苏阮吩咐平梅去端了奶酥和杏仁茶过来,然后坐到小皇帝的身边道:“皇上今日怎么会过来的?”   “邢太太说要过元日了。”小皇帝还在扒拉着自己的头发,见那小头发细软软的服帖在脑袋上,才笑嘻嘻的放手,抱住苏阮的胳膊把自己挤到她的怀里。   苏阮帮小皇帝盖上薄被,然后褪下罗袜,靠坐在罗汉塌上。“皇上以往的元日都是与谁一道过的?”   “唔,跟皇叔。”小皇帝点头,闷在苏阮的怀里奶声奶气的道。   听着小皇帝的声音,苏阮不自禁的也放缓了几分语调,她软着声音,轻抚着小皇帝的小脑袋,将罗汉塌上的手炉塞到小皇帝的手里。   屋外寒风冷冽,屋内温暖如春。置着好几个暖炉的暖阁内即便是只穿几件薄衫子也不觉得冷。   陆朝宗披着大氅进殿,一眼瞧见那缩在暖阁里头的一大一小。   “主子。”止霜上前,帮陆朝宗褪下身子的大氅。陆朝宗伸手拢袖,缓慢开口道:“今日有什么事吗?”   “还是三夫人和三少爷一事。”止霜压着声音道。   “嗯。”陆朝宗颔首,表示知晓,然后换过常服进到暖阁内。   小皇帝正坐在苏阮怀里吃着奶酥,那奶酥屑稀稀落落的落在薄被上,看的陆朝宗直皱眉。   小皇帝似有所感的抬头,看到站在暖阁门口的陆朝宗,赶紧从罗汉塌上滑了下来,然后使劲的把手里的奶酥塞进嘴里。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赤着一双小脚站在地上的小皇帝。白胖的小脸被塞得圆鼓鼓的,上面沾着的都是奶酥屑,此刻正一本正经的挺着小肚子站在那里。   “哎呀,皇上还没穿鞋呢。”苏阮赶紧下榻把小皇帝抱上了罗汉塌,小皇帝睁着一双眼往陆朝宗的方向瞧,一双小胖手抱在一起,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似乎是想把自己藏到被子里。   瞧见小皇帝那副心虚的小模样,苏阮穿好绣鞋站到陆朝宗的身边道:“皇上不是你让刑大人送过来的?”   “呵。”陆朝宗冷笑一声。   小皇帝撅着小屁股钻进薄被里,瑟瑟发抖。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这才想起刚才这小东西只跟自己说要过元日里,又说自个儿元日都是与陆朝宗一道过的,所以她便自发觉得小皇帝是陆朝宗让刑修炜送过来的。却万万没想到,这小东西的花花肠子原来也多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皇叔不行。 苏二二(?(? ???ω??? ?)?):其实他很行的。 ☆、137独发      因为擅自离宫, 所以小皇帝被陆朝宗拎去罚站了。   苏阮坐在暖阁里,看着那站在暖阁门口低着小脑袋的小皇帝, 脸上显出几分心疼神色。   “皇上还小, 这次就算了吧。”苏阮伸手,给陆朝宗递了一碗茶水。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从青瓷小碟里捻出一颗花生米, 然后突然朝着小皇帝的方向扔了过去。小皇帝圆滚滚的身子一哆嗦, 赶紧用力的挺出小肚子站直了身子。   看着小皇帝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苏阮忍不住的抿唇, 觉得自己好似是多虑了。这小东西也不知道是被罚站过多少次了,连站着都能睡着。   “对了, 今日母亲将兮娘唤了过去, 宜春郡主和小陈郡王也来了。”苏阮转移话题道。   “嗯。”陆朝宗点头, 把平梅端来的冰糖雪梨银耳羹往苏阮的方向推了推。   苏阮伸手拿过白瓷小勺,舀了一点冰糖雪梨银耳羹入口。雪梨软糯香甜,红枣甜腻, 还有滑腻腻的银耳,润肺顺喉。   “其实我觉得, 这事有些蹊跷。”咽下嘴里的冰糖雪梨银耳羹,苏阮歪着头,神色困惑。   “哪里蹊跷?”陆朝宗伸手, 用指尖帮苏阮擦拭掉嘴角处沾着的一点梨汁,然后含进口中。   “我是觉得有些蹊跷,可是哪里蹊跷却又说不出来了。”苏阮蹙起秀眉,撑着下颚抵在茶案, 一副纠结模样。   陆朝宗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然后又捻出一颗摆在茶案上道:“此事从头开始就蹊跷。”   “从头开始?你是说从那家仆开始?”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双眸一亮。   “对。”陆朝宗勾唇轻笑,拿过苏阮手里的白瓷小勺舀了一口冰糖雪梨银耳羹入口,但那双眼却依旧盯在苏阮的脸上一动不动,就好似嘴里头嚼着的不是那冰糖雪梨银耳羹,而是苏阮。   苏阮现今已然不是那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了,她能看懂陆朝宗眼中的含义。   “咕噜噜……”暖阁门口传来小皇帝清晰的腹鸣声,苏阮赶紧臊红着一张脸扭头,然后起身走到小皇帝身边,牵住她的小胖手往暖阁里头带。   “皇上是不是饿了?来,吃冰糖雪梨银耳羹吧。”苏阮拿过另外一个白瓷小勺递给小皇帝。   小皇帝偷偷的看了陆朝宗一眼,小心翼翼的噘着小嘴往里面塞了一口冰糖雪梨银耳羹。   冰糖雪梨银耳羹有点烫,小皇帝仰着小脑袋,呼噜噜的哈气,吞不下去又舍不得吐出来,憋得一张小脸通红。   “烫到了?”苏阮赶紧关心道。   “咕噜。”小皇帝梗着脖子把嘴里的冰糖雪梨银耳羹咽下去,然后又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陆朝宗低笑,“慈母多败儿。”   “你才多败儿。皇上是……那能跟其他的男娃娃一样吗?”苏阮掐了陆朝宗一眼,将那“女儿身”三个字咽回了肚子里头。   “是,王妃说的都对。”拢着宽袖从罗汉塌上起身,陆朝宗一手端起那冰糖雪梨银耳羹,一手拎起小皇帝就扔出了暖阁。   “哎,你做……”苏阮随在陆朝宗身后,瞧见他的动作惊讶开口,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那厮突然转身一把就将她给横抱了起来。   “嘘。”修长白皙的指尖抵在苏阮的唇瓣上,带着香甜的冰糖雪梨银耳羹的味道。   苏阮颤着眼睫,觉得自己下意识的有些腿脚发软,尤其是看到陆朝宗的眼神后,连腰肢都酥了。   “阿阮。”陆朝宗伸手,缓慢拆下她头上的珠钗玉环。   厚重的珠钗玉环被扔到铺着厚毯子的地上,发出一阵闷响,苏阮感觉到陆朝宗的手从她的面颊处滑过,最后落到她戴着一对玉兔耳坠的耳垂上。   那对玉兔耳坠子也被卸了下来,落在地毯上,与那些珠玉翠环滚在一处。   苏阮扭身,搭住陆朝宗的肩膀道:“耳坠子要收好。”   “傻阿阮。”抚上苏阮戴着玉石项圈的脖颈,陆朝宗俯身,轻亲了一口那沾着馨香味的玉石项圈。   苏阮仰着脖颈,被陆朝宗揽上了罗汉塌。   衣袂翻飞,暖香浮动,苏阮仰躺在罗汉塌上,面前是陆朝宗那深谙的眼眸。   窗外寒风凌冽,将半开的绮窗吹砸的“砰砰”作响。   “窗子……”苏阮推拒着陆朝宗环在自己脖颈处的胳膊。   陆朝宗伸手,坚实的臂膀带起一阵薄被,将那绮窗猛地一下关上。   “灯,琉璃灯……”苏阮缩在被褥里,声音软糯。   陆朝宗抬手,盖上一旁的琉璃灯罩,琉璃灯自灭。   屋内陷入沉静,苏阮突的惊呼一声,“你咬我耳朵做什么?”   随后传出陆朝宗那低哑的沉笑声道:“我就轻轻咬了一口。”   苏阮闷着声音,说话时勾着颤媚的尾音,“亲是亲,咬是咬,只准亲,不能咬。”   “好。”陆朝宗从喉咙里头滚出一个字,带着愉悦。   刑修炜和平梅守在殿外,寒风冷冽,平梅抬头看了一眼挂着宫灯的地方,那宫灯略薄,艳红色的灯身被吹得七倒八歪的。   “呼啦”一声,宫灯被熄灭,屋内传出陆朝宗餍足的声音,“热汤。”   平梅赶紧伸手撩开厚毡进到殿内,领着宫娥将热汤抬上去。   一晚上,要了好几次水,直至次日陆朝宗上朝,苏阮才堪堪趴着小憩一会子。   一觉睡醒,苏阮软绵绵的趴在罗汉塌上,看着陆朝宗坐在一旁书案后批阅奏折。   昨夜折腾的厉害,苏阮现在腰软腿软浑身软,可那厮却精精神神的坐在那处批阅奏折,就像是只餍足的兽,精神充沛。   “王妃,奴婢给您捏捏?”平梅上前,小心翼翼的上手触了触苏阮的腰肢。   苏阮轻呼一声,含糊着声音道:“轻些。”   “是。”平梅跪在一旁,轻手轻脚的给苏阮捏揉。   平梅手劲适中,昨晚上没怎么休息好的苏阮缓慢轻阖上双眸,迷迷糊糊的趴在罗汉塌上又睡着了。   陆朝宗抬眸瞧了一眼苏阮,放下手里的狼毫笔起身。   “下去吧。”   “是。”平梅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没有了平梅的轻按,苏阮不舒服的轻哼出声,那声音软绵绵的与昨夜有异曲同工之妙,勾人人心颤颤。   陆朝宗撩袍坐到罗汉塌上,伸手帮苏阮轻捏起了腰肢。   “太重了。”苏阮迷迷糊糊的道。   陆朝宗放缓了一些力道。   终于舒服了的苏阮轻勾唇角,搂着被褥酣睡过去。   睡醒时,已近晌午,苏阮撑着身子从罗汉塌上起身,平梅端上热茶。“王妃,王爷刚才去御书房了,说会回来与您一道用午膳。”   “唔……”苏阮抿了一口茶水,声音含糊道:“要盘樱桃肉。”   “是。”平梅勾唇去了,孙妈妈伸手撩开厚毡,小心翼翼的进到暖阁内。“给王妃请安。”   “孙妈妈?你怎么来了?”苏阮一副懒怠模样的趴在罗汉塌上,浑身乏力。   “王妃,奴婢有事相禀。”孙妈妈躬着身子上前,压低语气道:“是关于三房的事。”   “三房?可是关于兮娘的事?”苏阮拢着大袖起身,身子斜斜的靠在罗汉塌上,抬眸时眼波含媚带情,柔意十足。   “不是兮娘的事,是三奶奶和您的事。”   “三婶婶和我?”苏阮放下手里的茶盏,眸色奇怪。   孙妈妈的脸上显出犹豫神色,她顿了顿话,良久后道:“奴婢刚才路过三房院子,听到那里头的婆子嘴碎念叨着三奶奶说您脸面狐媚,怕是个狐狸精转世,要老夫人小心您伤了摄政王的身子。”   苏阮蹙眉,“是那些婆子嘴碎,还是确有其事?”昨日里她瞧着那三奶奶,却是面相不大好。   “依照奴婢看,婆子没那些胆量说出这样的话来,怕真是那三奶奶说的。”孙妈妈端正着一张脸,“王妃,您刚嫁进摄政王府,在这府中未树威信,那些婆子丫鬟才敢在下头乱嚼舌根子。”   “那些丫鬟婆子,我对她们也不薄。”苏阮掰着手指头回忆道:“管事婆子和大丫鬟每月二两,各院婆子每月一两,小丫鬟一吊钱,嫌少吗这是?”   “王妃,这不是银钱的问题,是您要恩威并重,不可一味的顺着她们来。这人呀,最是贪得无厌,您若是平日里给个一两,偶时再添些,可比您大大方方的给这许多银钱更让她们感激。”   “我知晓要恩威并重,可是这怎么个恩威并重法呢?”苏阮托着下颚,秀眉紧蹙。   “王妃,现下不是管婆子丫鬟的时候,还是要先将三房那处的事处理好。您是后宅之主,这事放不得匣,要把它掐死在根里头。”   “那如何掐死在根里头?”苏阮抬眸看向孙妈妈。   “依照奴婢的意思,您去三房处闹上一闹,闹得越大越好,只有狠打了三房的脸,三房处才会熄声,不敢惹您。”   “这样啊……”苏阮托着下颚,蹙眉细思。   暖阁处,陆朝宗穿着花衣蟒袍进来,瞧见苏阮那一脸的愁容,勾唇轻笑道:“可是身子还不适?”   孙妈妈赶紧退到一旁,陆朝宗撩袍坐到苏阮身边,牵住她的手。   刚刚从外头回头,陆朝宗的身上还带着寒意,他接过止霜递过来的手炉盘腿上榻,把苏阮拥进怀里。   苏阮转头看向陆朝宗,轻启唇道:“三婶婶说我脸面狐媚,怕是个狐狸精转世,要老夫人小心我伤了你的身子。”   陆朝宗靠在罗汉塌上,双眸轻阖。   “孙妈妈的意思是让我去寻人骂上一通。”苏阮拿过陆朝宗手里的手炉捧在手里,掀开盖子往里面添置了一点香。   陆朝宗颔首道:“此事我不便出面,娘子去便是。端看那三房有无人动手,若是动了手尽管唤我来,拆皮剥骨,在所不辞。”凑到苏阮的耳畔处,陆朝宗轻笑。   苏阮掐了一眼他道:“我就是问问你,好歹也是你的三婶婶,这样破了脸面无事?”   “无事。”陆朝宗挑眉,“娘子是摄政王妃,宋陵城内,无人敢犯。”   “信你的鬼话,就你这摄政王府里头一个个的都不拿我当回事。”苏阮气愤叉腰。   “哦?竟有这等事?”陆朝宗故作讶异,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   苏阮气急,伸手狠狠的拧了一把陆朝宗的手背,“你就装聋作哑吧,这一日日的钻在奏折里头,连我都不管。”   “哪里敢不管娘子。”陆朝宗双手把人搂住,抱在怀里轻晃,“都怪娘子太惹人垂涎,若是日日与娘子呆在一处,不是我被娘子掏空,便是娘子给我折腾散了。”   “哼。”苏阮娇哼一声,软绵绵的音调带着尾音。“你们这摄政王府的后宅子,可比苏府乱多了,我都不待见。”   可不是嘛,这一个个的瞧着似乎掏心掏肺的好,却谁曾想,都是像二哥那样的笑面虎。表面不显,背地里头都能给你骂上祖宗十八代。   “都依娘子,娘子想如何便如何,分家也可。”   “分家?这倒是个好法子。”苏阮双眸一亮,“不过若是分了家,说出去不好听,会败坏名声。”   她才嫁进摄政王府多久,若是分了家,那她原本就不好的名声便会更加不好,会连累苏府里头尚未成亲的大哥二哥和尚未婚配的四妹妹。   “娘子愚钝。”陆朝宗伸手,轻叩了叩苏阮的额角,“二叔是翰林学士,供职翰林院,起草诏书,却并无实权。三叔负责宫内采办,平日里最多也是捞些油水钱。但他们一旦脱了咱们摄政王府,可就连个什么东西都不是。”   陆朝宗的话说的虽然有些难听,但确是事实。   二房和三房都是靠着摄政王府在过活,如果离了摄政王府,连在宋陵城内立足都难。二房比三房聪明,知道装聋作哑,三房不安分,喜欢在老夫人面前嚼舌根。   老夫人本就对苏阮不满,但碍于陆朝宗的颜面也未多说什么。老夫人也是个聪明人,如今摄政王府能有现在的派头,都是靠的陆朝宗,她一个寡母,只盼着儿好便罢了。   对于苏阮和三房的亲疏远近,她自是看的明白,苏阮若是真与三房闹起来,她偏帮的还是苏阮。   “你是说,我自不必怕他们,只管撸着袖子上去?”苏阮挑眉。   陆朝宗低笑,“撸袖子便罢了,娘子风情,只夫君知晓便可。”掐在苏阮腰肢处的手微微用力,苏阮吃痛,赶紧用力的扯开陆朝宗的手,“你轻点。”   昨晚上被他掐疼的地方还没好呢。   得了陆朝宗的话,苏阮用过午膳便去了三房。   三房的院子很大,毕竟那三老爷是在宫中当的肥差,油水捞的很足,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单看着就与大房二房的不同,珠钗玉环,衣物首饰,皆更为精细。   苏阮披着身上的斗篷,手里捧着手炉,慢条斯理的跨过垂花门。   有婆子瞧见苏阮,上前问安,“哎呦,这大冷的天,王妃怎么亲自过来了?”   平梅斜睨了一眼那婆子,“哪里来的东西,也敢跟王妃觍着脸说话?”   那婆子被平梅呛了一句,面色微变。   “三婶婶在吗?”苏阮将手里的手炉递给平梅,提起裙裾往庭院主屋处去。   “三奶奶在屋子里头呢,奴婢给您去通报。”婆子说完,赶紧急匆匆的去了。   苏阮勾着唇角,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里黑乎乎的画着一团东西,有些被汗渍打湿,但却还是能很清晰的瞧见字迹。   这是苏阮与孙妈妈学的一些话,她怕自个儿忘了,特意写在掌心里头的。头一次做上门砸场子的事,苏阮心里头还是有点紧张的。   主屋门口,女婢小心翼翼的给苏阮掀开厚毡,一双眼盯在苏阮的脸上瞧,一点也无恭敬之相。   孙妈妈手起掌落,十分利落的给了那女婢一个耳光子,“小蹄子,当心你这双眼罩子!”   女婢惊恐下跪,赶紧伏跪磕头认罪,半边脸肿的老高。   孙妈妈的下马威起势很足,让苏阮有些心虚,她跨过门槛进到主屋,就见三奶奶急匆匆的迎了出来。   “王妃怎的来了?”   苏阮拢着大袖,姿态端正的站在主屋门口,嘴角擒着一抹笑,“天色晴好,来瞧瞧三婶婶。”   三奶奶往半掀开的厚毡处看了一眼,天际处黑压压的窝着一团黑云,风起雨欲来。   “王妃说笑了,快请进吧。”三奶奶招呼着人,“顺碧,去端茶水来。”   “不必了。”苏阮抬手,提着裙裾坐上一旁的绣墩,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听说三婶婶对我颇有微词?今日特来请罪。”   三奶奶面色一变,勉强的扯出一抹笑道:“王妃折煞了。”   “哪里敢折煞三婶婶。”苏阮轻敲了敲圆桌面,往自己的掌心处瞥了一眼,然后继续道:“我是个狐媚坯子,比不得三婶婶是大家出来的闺秀,品德温顺,贤良淑德。”   “王妃这是说的哪里话。”三奶奶往苏阮身旁的绣墩上坐去,但那屁.股还没挨到绣墩子,就听得苏阮猛拍了一下圆桌面,吓得立时站了起来。   苏阮秀眉凌厉,那特意用螺子黛勾出的眉峰拧起时颇带上了几分气势。   “三婶婶若是不满我,咱们也不多话,相看两厌不若早日分家的好。”   苏阮一吐出“分家”二字,三奶奶立时就慌了神。   “王妃呀,这到底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在您面前乱嚼舌根子?我可是从未说过这些劳什子话害您呀!”三奶奶捏着手里的绣帕,哭哭啼啼的红了眼眶,显出一副万分委屈的模样。   苏阮斜睨了一眼人,攥紧手心道:“三婶婶要知道,我也不是那欢喜逼人的人,只是这人都惹到我院门口了,我也不能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吧?”   “王妃,您若是受了气,这丫鬟婆子打骂打骂就罢了,何苦到我这处来撒气呀。”三奶奶抹着眼泪珠子,声音哽咽。   苏阮侧眸,语气轻慢,“三婶婶,您如此说就是在逼我去老夫人面前讨理了。”   三奶奶抹着眼泪珠子的手一顿,已然明白这人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了。看来是知晓了自个儿在大奶奶面前说的那些话了。   见三奶奶渐止了声,苏阮继续道:“三婶婶收拾收拾家当,告知三叔一声,明日就分家搬出去吧。”   “王妃,您这般做,可是会损了摄政王府的颜面的。”三奶奶面露急色。若是分了家,那他们三房哪里还有这般的好日子过?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离了摄政王府,他们三房哪里还能在宋陵城内立足。   “我是个恶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苏阮接过平梅手里的手炉捧在手里,眉眼低垂。   三奶奶咬牙,觉得这苏阮确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先前倒是她大意了,不应该这么急着去大奶奶那处说话的。   “王妃,先前是我错了,我在这处给您赔不是了。”三奶奶红着一双眼服软。   苏阮轻笑,不愿这么简单就把人给放过了,毕竟这立威嘛,自然是要立起来才好。捧着手里的手炉,苏阮转头看向孙妈妈,“孙妈妈,先前那女婢说话不好听,您说该怎么罚呢?”   “应当掌嘴。”孙妈妈恭顺道。   苏阮转头,笑眯眯的看向三奶奶,却也不言语。   听到那孙妈妈的话,三奶奶立时明白了苏阮的意思。这人是要叫自个儿掌自个儿的嘴?三奶奶作为长辈,在小辈面前认错便罢了,竟然还要自个儿给自个儿掌嘴,这可不只是颜面尽失的事了,这是苏阮要把她往死里踩呀!   苏阮抚着手里的手炉,那手炉烫呼呼的包着绒边,就似裹了层软皮的苏阮,在陆朝宗的调.教下,渐显出里头烫人的热度,稍有不慎,便会烫掉人的一层皮。 ☆、138独发      三奶奶的父亲是现今朝中的正二品左都御史, 论起来也是堂堂正正的名门闺秀,但这左都御史的职务却是三奶奶让三老爷去求了陆朝宗提拔上来的, 如果没有陆朝宗, 三奶奶家依旧是那个苑马寺里头养马的苑马寺卿。   苑马寺卿虽是个从三品的官,但却职位低贱, 任谁人都能践踏一脚。三奶奶待字闺中时出门聚友, 别人张口闭口就唤她为养马的,那些自诩清高的闺秀也不愿与她为伍, 说嫌弃她身上有马粪味。   三奶奶好不容易从那里头爬出来了,顶着摄政王府的名声走出去, 谁人不巴结着给几分薄面, 她不可能再回到那泥沼里头去。   戴着珠玉戒指的手轻抖, 缓慢从圆桌上抬起,然后“啪”的一声打上了自己的脸。   三奶奶偏头,咬着牙根, 却还是扯出一抹笑与苏阮道:“还往王妃莫见怪,我这嘴呀, 就是不长记性。”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拢着宽袖起身道:“既知不长记性,三婶婶就吃些好物补补, 多长长记性。”话罢,苏阮转身,面无表情的转身步出了主屋。   三奶奶面色颓然的坐在绣墩上,面颊和手掌还在隐隐作痛。   屋外, 婆子丫鬟听到动静,赶紧伏跪在地,恭送苏阮。   苏阮捧着手里的手炉,慢条斯理的穿过庭院,跨过垂花门。   一出了三房的院子,苏阮坐上轿撵,那原本强撑起来的气势也陡然落了下去。刚才那三奶奶的一巴掌拍的太狠,还真把苏阮给吓了一跳。   “王妃,吃茶。”平梅给苏阮端了一碗茶水过来,小心翼翼的替她吹去茶面上的浮沫。   苏阮轻抿一口热茶,浑身乏软的躺在轿撵上,朝着孙妈妈道:“孙妈妈,你说今日我这般对三房,可是会有所后患?”   “王妃多虑了,您今日立了威,那三房还不赶紧夹紧尾巴做人,哪里再敢做什么妖呢。”孙妈妈一脸欣慰的看着苏阮,暗暗点头。   苏阮蹙眉,还是有所顾虑,“那三奶奶不会去老夫人那处告状吧?”   “不会。”孙妈妈笃定摇头道:“王妃要知道,老夫人是大房的大奶奶,自然是帮衬着您的。”   “这倒也是。”苏阮点头,安心的躺倒在轿撵上小憩。   轿撵进到南阳殿,小皇帝捧着手里的奶酥坐在殿门口,瞧见苏阮下轿,赶紧颠颠的跑了过来,“奶娘。”   “皇上怎么在外头?这天寒地冻的当心冻坏了身子。”伸手牵住小皇帝的手,苏阮领着人往殿内去。   殿里头烧着炭盆,暖阁内更的舒适,苏阮褪下身上的斗篷靠在罗汉塌上,浑身舒坦。   小皇帝趴在苏阮身边,小嘴巴鼓囊囊的还在嚼着奶酥。   “嘘,当心点,莫给那厮瞧见了。”伸手点了点小皇帝鼓起的面颊,苏阮吃力的把人抱起来道:“皇上昨晚上罚站的辛苦吗?”   “可辛苦了。”小皇帝点头,一本正经的鼓着面颊道:“堪比大禹治水,愚公移山。”   苏阮抿唇轻笑,从软枕下头掏出几颗银锭子递给小皇帝:“呐,这个给皇上,皇上可以拿它去小厨房换很多好吃的。”   “真的吗?”小皇帝眼前一亮,捧着那几颗银锭子爱不释手。   “自然是真的,皇上要好好收好,切不可给你皇叔瞧见了。”苏阮神秘兮兮的道。   “嗯。”小皇帝认真点头,把银锭子放到自己腰间的小荷包里。   苏阮低头,瞧见小皇帝那精细的小荷包,轻挑眉道:“皇上的荷包真好看。”   “是邢太太给朕做的,朕说要好看的花,邢太太说花不好看,给朕弄了好多草。”小皇帝噘嘴,显然对这个小荷包不是很满意。   “这不是草,应当是兰花。”苏阮细细看了看后道。那个时候她的芊兰苑内种植了很多兰花,虽说都被陆朝宗给拔了,但却直到现在都依旧记忆犹新。   “可是没有花呀。”小皇帝拿着小荷包,一双眼盯在上面,就差眼珠子都贴上去了。   “那是还没开呢,来,我给皇上补上。”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唤平梅去给她拿了绣篓子来。   “奶娘还会绣花呢。”小皇帝抱着手里的小荷包,一脸神奇的看着苏阮,最后的一个尾音上挑,显出几分孩童的可爱。   “自然是会绣的。”苏阮的绣工虽不算大好,但好歹还算是能看。她捻起绣花针穿针引线,小心翼翼的给小皇帝的荷包上补上几朵清丽兰花。   “要红的。”小皇帝奶声奶气的道。   “兰花哪里有红的。”苏阮好笑的抿唇,却拗不过小皇帝,还是给她绣了一朵红色的兰花,只是那兰花变了色,看着便像朵不知名的野花了。   “好看。”小皇帝捧着小荷包,欢天喜地的在罗汉塌上蹦跳着,然后突然低头道:“奶娘,你给也皇叔绣个花,不然皇叔要不高兴的,皇叔不高兴,就会来抢朕的小荷包。”小皇帝抱紧自己的小荷包贴在胸口。   苏阮捏着绣花针的手一愣,这才想起那厮送了自己许多物事,自个儿却一个都未曾送给过他。除了那时自个儿胡乱雕的樱桃肉。   “那,那我给你皇叔绣个荷包。”苏阮微红着脸,从绣篓子里面拿出几块干净布料帕子开始绣荷包。   小皇帝趴在苏阮的膝盖上打哈欠,小孩子嗜睡,不一会子就抱着手里的小荷包睡着了。   苏阮认真的绣着荷包,待绣了个雏形出来,突然感觉自己的腿一阵酸麻,她扭头看去,只见小皇帝肥软软的身子趴在她的膝盖上,也不知趴了多久。   小心翼翼的把小皇帝挪开,苏阮动了动自己麻木的腿,轻吐出一口气。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被推开,止霜伸手撩开厚毡进到暖阁,躬身走到苏阮的身旁道:“王妃,主子说今晚上不回寝殿了。”   “不回来了?”苏阮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可是睡在御书房了?”   “刑大人未说,只传话说不回来了。”   “哦。”苏阮点头,朝着止霜摆了摆手。小皇帝被吵醒,嘟嘟囔囔的翻了个身抱住苏阮的小腿,苏阮帮她盖上踢开的薄被,然后小心翼翼的拍着后背哄了哄。   苏阮原以为那厮只是一晚不回来,却没曾想,这一去就是三日。   明日就是元日了,刑修炜又带话过来,说摄政王今日也不回南阳殿。   苏阮慢条斯理的嚼着嘴里的樱桃肉,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瞧瞧,这没成婚前,日日呆在她的眼前晃悠,这一旦成了婚,连个影儿都见不着。   “王妃,将军夫人来了。”止霜伸手撩开厚毡,将苏惠苒请进来。   “大姐?你怎么来了?”苏阮惊喜的看着苏惠苒,赶紧从绣墩上起身。   “阿阮。”苏惠苒的面色不大好,她盯着面前的苏阮瞧,语气有些生硬道:“刚才我去成衣铺取袄裙的时候,在那新开的红杏楼瞧见了摄政王。”   “红杏楼?”那是什么地方?苏阮歪头,神色疑惑的看着苏惠苒。   “哎呀,春风十里不是改成诗社了吗?那红杏楼就是以前的春风十里。”苏惠苒看着苏阮那副懵懂模样,气急跺脚道。   苏阮总算明白过来,她瞪眼,语调陡然拔高,“陆朝宗在青楼?”怪不得这一日日的不回来,竟然去青楼了!哼,定然温.香.软.玉的舒服紧!   苏阮咬牙,转身拿过绣篓子里头的一把金剪子握在手里,然后转头看向苏惠苒道:“大姐,红杏楼在哪里?”   苏惠苒低头看了一眼苏阮手里的那把金剪子,有些紧张道:“阿阮,你别冲动啊。这可能只是误会。”   “什么误会,就是那厮做贼心虚,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也不告诉我去了哪处,被人揪出在青楼,那是他自个儿丢颜面!”积压了好几日的抑郁之情在此刻一瞬爆发,苏阮觉得自个儿现下浑身都是力气,恨不得抓着那陆朝宗捅上几剪子。   话罢,苏阮赶紧让止霜备轿出南阳殿,往红杏楼去。   冬日夜冷,连月色都凝上了几分夹霜,但红杏楼前却温暖如春,莺莺燕燕不断,那阵阵扑鼻的胭脂酒香醉人撩心,却熏得苏阮更觉气愤。   瞧瞧那厮做的事,好好的南阳殿不呆,在这红杏楼里头鬼混!说好的不近女色呢?   苏阮踩着马凳下马车,仰头看了一眼面前红杏楼的招牌,“哼,好一个红杏楼。”不正是所谓的一枝红杏出墙来吗?那陆朝宗要是敢出墙,她就给他剪了个干净算了!   苏阮捏紧手里的金剪子,胸腔内怒火滔天,觉得立时能以一当十。   “哎呦,这位夫人,咱们这是青楼,不接女客,您若是要去,就去那南风馆吧。”老鸨站在红杏楼的大堂内,抬手挡住苏阮的路。   苏惠苒上前,一把推开那老鸨,“我们去来寻人的。”   老鸨面色一动,在苏阮和苏惠苒的身上兜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苏惠苒的身上道:“那不知夫人是来寻谁的呢?”   在老鸨看来,苏阮这般的长相,她们红杏楼内的那几个花魁拼起来都及不上,哪里有男人舍得放着这么一朵娇花不顾跑到她这处来呢。   苏惠苒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老鸨给打断了道:“夫人呀,不是我说,这男人嘛,寻欢作乐实属正常,您瞧瞧咱们红杏楼的姑娘,哪个男人不爱?”   “爱吗?”苏阮冷着一张脸,陡然开口。   老鸨一愣,将目光转向苏阮。   苏阮抿唇唇角,嗓音微哑,“若是被我找到了,那就拆了你们红杏楼。”   苏惠苒盯着苏阮,陡然觉得她这妹妹好似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定定瞧着,觉得虽还是这张脸,但那通身的软媚气派不知何时变得微锋,乍眼一看与陆朝宗有几分相似。还有刚才说的话,若是以前的阿阮,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此刻的苏惠苒对苏阮就是这般的感觉。   “人呢?”苏阮转头,看向老鸨,朝着她亮出手里的金剪子。那金剪子上面有摄政王府的徽记。   只要是在宋陵城里面混的,没有人会不认识摄政王府的徽记。   老鸨面色大变,她抖着手里的绣帕,一张涂得粉白的脸更显惊色,“原来,原来是摄政王府的主子来了。哎呦,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抬手挥开那老鸨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苏阮瞪眼道:“谁跟你是一家人?”   老鸨躬身道:“咱们这红杏楼里头呀,就坐着摄政王呢。”在老鸨的念想里,苏阮和苏惠苒应当是摄政王府里头的人,地位也不低,但肯定及不上摄政王,她把摄政王搬出来,自然能震慑住两人一二。   “夫人呀,不是小人嘴碎,实在是摄政王在此,您说您这寻人,也不能冒犯了贵人呀。”   “哦,那真是巧的紧,我正巧寻的就是那贵人。”苏阮拢袖,斜睨了一眼那老鸨,“人呢?带我去。”   老鸨瞪圆了一双眼,瞧着苏阮手里的金剪子,心尖颤颤道:“您,您拿着这金剪子去寻摄政王?”   这普天之下,谁敢拿着把金剪子对着那人啊!   “我不仅要对着他,还要扒了他的皮呢!”苏阮眼眶微红,不是被气得,也不是觉得伤心,只是这红杏楼里面的酒味和脂粉味太烈,熏得她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那,那不知您是……”老鸨小心翼翼的道。   “本王妃都不认得,你这红杏楼还是早日拆了的好。”苏阮秀眉微敛,用螺子黛拉高的眉尾显出厉色。   “原,原来是王妃娘娘呀。”老鸨哆哆嗦嗦的转身,赶紧带着苏阮去往后院。“摄政王在后院里头呢,小人,小人领您去。”   走在回廊内,苏阮瞧着眼前明晃晃的艳色纸灯笼,嫌弃的晃了晃自己的宽袖。这红杏楼里头的脂粉味真难闻,都沾到她的袄裙上了。   “王妃,请。”老鸨站在一处院落前,朝着苏阮拱手道:“摄政王在里头呢。”   苏阮捏紧了手里的金剪子,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往里面去。苏惠苒却被那老鸨给拦在了外头。   院内烟红露绿,莺歌燕舞,一派靡靡之音,欢乐之相。   苏阮瞧见那站在主屋门口的刑修炜,朝着他亮出自己手里的金剪子道:“那人呢?”   刑修炜看到苏阮,也不惊也不恼,只道:“在屋内。”   苏阮蹙眉,提着裙裾进到主屋。   只见那里头香酒满地,脂粉媚香,美人相陪,好不惬意。   “陆朝宗!”苏阮猛地一把拿起门前花架子上的一瓷盆砸了过去。   靠在一处的男男女女被苏阮的动作惊到,赶紧惊恐四散,男子们也被苏阮此举醒了酒,拢着衣物往四处躲。   苏阮不识朝中人,若是识得,怕是就能认出那些人皆为朝中之人,甚至还有属地藩王之子。   “陆朝宗?”苏阮抬脚踢开面前的酒瓶子,瞧见那坐在书案后头的陆朝宗。   那厮靠在绮窗处,长发披散,身上的花衣蟒袍半敞,浑身酒气,就像是刚刚从酒缸子里面被捞出来一样。   “啊!你!”苏阮气急上手,一把扯开那正扶趴在陆朝宗脚边的女子。   女子惊恐抬眸,看到苏阮那双圆睁眼眸,吓得赶紧往旁边退。   “阿阮?”抬手拉住苏阮的手,陆朝宗低笑道:“怎么现在才来,嗯?”   “你,我……”苏阮被陆朝宗单手箍着腰肢,整个人动弹不得,她怒目圆睁,朝着他使劲甩了甩手里的金剪子,“陆朝宗!我今日就一剪子戳死你算了!”   “好啊。”陆朝宗勾唇轻笑,然后突然按着苏阮的手往自己的腹部扎了上去。   苏阮瞪眼瞧着陆朝宗的动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颤,她抖着唇瓣,双眸涨红,看着那艳色血迹顺着陆朝宗的腹部流淌,滴滴答答的落在素白色的地砖上,浸湿了花衣蟒袍。   “啊……血,血!”有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苏阮被陆朝宗握着手里的金剪子,整个人僵在那处,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陆朝宗,你,你放手。”哽咽着喉咙,苏阮颤巍巍的开口。   “嘘,别哭。”陆朝宗伸手,帮苏阮轻抹去眼角的泪珠子,“我没事的。”说完,陆朝宗往后一仰,高大的身子仰躺在地,那双狭长眼眸低垂,沉沉的印出苏阮那张煞白的娇媚面容。   苏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南阳殿的,她坐在拔步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陆朝宗,还觉得浑身发颤。   “王妃,药来了。”止霜捧着手里的药碗,小心翼翼的递给苏阮。   苏阮没接,只哆嗦着唇瓣道:“你,你来。”   “是。”止霜上前,将药碗递给靠在拔步床上的陆朝宗,陆朝宗伸手就一口喝了干净。   平梅上前,给苏阮披上了一件斗篷。明明是在暖阁内,但苏阮却感觉自己浑身冷的厉害,她哆嗦着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手干净的跟,可刚才却被鲜血浸湿,直到现在,苏阮都能感觉到那股厚重的血腥味。   “陆朝宗。”苏阮低着脑袋,声音沙哑的开口。   “嗯?”躺在拔步床上的陆朝宗挑眉,腹部裹着白纱布,有殷红的血迹从里面沁出来。   “陆朝宗。”苏阮颤颤的又唤了一句。   “阿阮,我在。”陆朝宗低笑道。   “你不准笑了!”苏阮突然猛地一下从绣墩上站起身子,然后盯着陆朝宗因为发笑而又沁出了血迹的伤口,唇瓣咬的死紧。   陆朝宗伸手,握住苏阮的手。   苏阮用力的甩开,却甩不开他的手。   “别哭。”把苏阮搂进怀里,陆朝宗贴着她的耳畔道:“阿阮,人要想得到一件东西,必要失去一件东西。”   “失去,什么?”苏阮红着一双眼,颤颤的指了指陆朝宗的伤口,“这个吗?”   “阿阮,你要明白,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陆朝宗伸手帮苏阮抚了抚面颊处垂落的发丝道:“你瞧,你今日做的多好。”   苏阮抿唇,觉得心口发涩。   “阿阮,如果今日我没有捅这一剪子,明日怕是就会被人收尸了。”陆朝宗搂抱着怀里的苏阮,将脸搁在她的脖颈处道:“明日元日,咱们能好好的在一起过了。”   “你这样,我们怎么好好过呀?”苏阮抹着眼泪珠子,实在是不知道这厮在打什么主意。   “陆朝宗,你跟我说实话,你打的什么主意?”苏阮一脸正色的看向陆朝宗,眼角发红。   陆朝宗也不瞒苏阮,只道:“厉蕴贺带着兵去了西交,收复西交大军,再加上那些驻扎在陈郡的士兵,一旦宋陵城内的藩王谋反,厉蕴贺立时就能跟宫里的禁卫兵里应外合,把削藩之名坐实。”   “所以你捅自己一剪子,就是为了要让那些藩王有机可乘?”苏阮坐在一旁,绞着自己的一双手,“那为什么要让我捅?”   天知道苏阮到现在都浑身发软的厉害。   “傻阿阮,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敢当朝唤我的名,拿着金剪子去红杏楼寻我的仇。”   “可是,我,我……”苏阮结巴着话,手里的绣帕越绞越紧。她只是拿着那金剪子吓唬人的。   “你也不一定非要真捅啊,像上次似得做几个血包……”   “嘘。”抬手捂住苏阮的嘴,陆朝宗道:“去把红杏楼拆了吧。”   “拆,拆了?”苏阮一把拿下陆朝宗的手,一双眼瞪得极圆,“你,你不会真的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吧?”   “我哪里敢呢。”陆朝宗勾唇轻笑了笑,然后亲了亲苏阮发凉的指尖道:“这世间,只有阿阮一人能让我动情。”   是的,苏阮忘了,这厮只对她,那什么。   “阿阮放心,这点伤不算什么的。”陆朝宗起身,勾住苏阮的指尖,意味明显,“今晚咱们……”   “今晚我就去拆了那红杏楼!”苏阮猛地一下起身,气势汹汹的撸起宽袖道:“拆的它连渣滓都不剩。”   陆朝宗被苏阮的手肘打在胸口,他靠躺在软枕上轻咳。   “哎,你没事吧?能不能行啊?”看到陆朝宗那咳得厉害的样子,苏阮面色焦急道:“要不要再把姚太医唤进来瞧瞧?”   为了显示病危之相,姚太医带领一众太医在南阳殿外,可怜那半截入土的身子站在大冬日的晚间,都要被冻僵了。   “不必了。”陆朝宗捏住苏阮的手,把她拉到身边,“阿阮,红杏楼不急。现下有更急的事。”   “什么事?”苏阮凑上前道。   陆朝宗俯身,贴在苏阮的耳朵边上,声音沉哑道:“试试我到底行不行。”   苏阮面红耳赤的咬牙,这个疯子。 ☆、139独发      今年的元日, 陆朝宗落了伤生死不明,老夫人瞧见苏阮, 便没好脸色, 但好在并未多苛责,因为苏阮一直呆在南阳殿内根本就不出来, 只偶出来一次带着人去把红杏楼给拆了。   此举引得整个宋陵城的人都知晓了那摄政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 是个比悍妇还要悍妇的人。   苏阮哭天抹泪的去拆了红杏楼,念叨叨着陆朝宗的伤情, 怕是活不过几日,就是你们这红杏楼给害的。说者有意, 听者也有意, 这事一下便传来了, 言说那陆朝宗怕是没几日的好活头了。   一瞬时,整个宋陵城内有人欢喜有人愁,而摄政王府里头, 大概要属那三奶奶最是欢喜了。直念叨着那恶人有恶报,瞧吧, 刚刚来作威作福,这男人便要死了。   农历正月初一,原本应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但摄政王府内却并未做宴,并且还将那些上门探望之人也给一并打发走了。   苏阮仰躺在罗汉塌上,面前是正在翻她绣篓子的陆朝宗。   那厮裹着白布条,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衣, 也不惧冷,就大刺刺的坐在实木圆凳上,比她这个正常人看着都有劲,哪里像是个濒危的人呀。   苏阮撇了撇嘴,撑着自己软绵绵的腰肢从罗汉塌上起身。   昨晚上那厮可劲着来,自个儿担心他的伤势不敢硬推,却是没曾想,那人疯子似的连伤都沁血了还在做。黑灯瞎火的,若不是苏阮闻到那血腥气,那人还指不准的要如何呢。   沾血的被褥被止霜从南阳殿内拿了出去,候在一旁的丫鬟婆子伸着脖子张望,一脸的担忧颓色。   这如果摄政王倒了,那就是摄政王府倒了,作为宋陵城内被人处处暗算着的众矢之的,她们这些家生婢子,可哪里还有活路哟。   “哎,慢着。”苏阮瞧见止霜端进来的漆盘,双眸一瞪道:“这是酒?”   那酒装在药罐子里头,要不是苏阮鼻子灵,怕是都要被骗过去了。“药呢?怎么端来的是酒?”   止霜垂着脑袋,往陆朝宗的方向瞧了一眼,苏阮上手猛地一下把那药罐子夺过来给倒进了一旁的痰盂里,然后扭头瞪向陆朝宗道:“你都这样了还吃酒?”   “今日是元日,王妃不可通融?”把玩着绣篓子里头的那个荷包,陆朝宗低笑道。   “不行!”苏阮斩钉截铁的说完,就对止霜道:“去,把药端来,你再听他的胡来,我就让你去院子里头罚跪。”   “是。”止霜端着漆盘去了,片刻后端来药碗。   苏阮伸手接过那药碗放到陆朝宗面前,虎着一张脸道:“吃药。”   陆朝宗靠在圆桌上,一手拿着荷包,一手捂着自己的伤口。“阿阮呐,我这伤口突然疼的紧,你喂我吧,嗯?”   苏阮提着裙裾坐到陆朝宗身边,把一旁的蜜饯拿了过来往嘴里塞了一颗,然后鼓着半边面颊道:“前几日你当这药酒似得一口一闷,怎么现下就抬不起手来了?”   “这不是瞧见阿阮,酥了身子嘛。”陆朝宗俯身,将下颚抵在苏阮的肩膀上,说话时声音沉沉的带着笑意,将苏阮那张原本绷紧的小脸臊的通红。   这人总是欢喜这般耍赖!   苏阮闷着脑袋,拿过药碗给陆朝宗喂药。   陆朝宗咽下嘴里的苦药,脸上却满是笑意,“阿阮,蜜饯可好吃?”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厮叼走了自个儿嘴里的半颗蜜饯。   “你,你……唔,好苦。”皱着一张脸,苏阮使劲的用手里的绣帕擦着嘴,但那药的苦涩味却还是粘在她的唇上挥之不去。   “呸呸。”接过陆朝宗递过来的茶碗轻抿一口,苏阮苦的连舌头根都发麻了,“你这什么药呀,怎么这么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陆朝宗伸手接过苏阮手里的药碗,直接就仰头喝干净了。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只感觉嘴巴里头涩的发苦。这人也真是奇了怪了,那般苦的药就跟没味道的白水似得往嘴里头灌。   用完了药,止霜又端来午膳。因为陆朝宗受了伤,所以用食都是以清淡为主。今日是元日,按理说是要吃饺子的,苏阮让止霜包了些素食馅的饺子端来,权当是过个元日了。   那饺子是禄香特意在小厨房里头做的,颗颗饱满小巧的饺子被放在白瓷小碟上,一旁是调好的酱汁。   “哎,你不能吃这个酱汁。”苏阮抬手,按住陆朝宗要沾酱汁的手,声音细软道:“就这饺子还是我格外开恩让禄香给你做的,用的是素食馅,不过这酱汁味重,你身上带着伤,不能用。”   陆朝宗夹着饺子的动作一顿,良久后轻颔首道:“就用一个?”   “不能,一个都不行。”苏阮把那酱汁碟子往一旁拿了拿,然后执起玉箸往里面放了一个饺子,沾满酱料后塞进嘴里。   沾了酱料的饺子中和了饺子里头的腥味,新鲜肥美,入口嚼劲。   陆朝宗叹息一声,夹了一个白胖胖的小饺子进嘴。虽新鲜味美,却远没有沾了酱料好吃。   殿门口处,止霜将小皇帝从外头领进来,帮她褪去身上的斗篷。   穿着一身大红色小袄子的小皇帝梳着小髻,脖子上挂着金玉平安锁,怀里抱着手炉,颠颠走过来的时候就像是年画里面跳出来的小童女。   “奶娘,皇叔。”小皇帝站在苏阮和陆朝宗中间,掂着脚尖仰头看,虽是在叫人,但却只眼巴巴的盯着那白胖胖的饺子瞧,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   苏阮好笑的给她夹了一个小饺子塞到嘴里,小皇帝满足的鼓起脸,抱着手炉就挤到了苏阮和陆朝宗中间。   一盘饺子,苏阮和陆朝宗用的不多,却都被小皇帝给填进了肚子里头。   吃撑了的小皇帝打着嗝,站在暖阁里抱着苏阮不肯撒手。   苏阮伸手捋了捋小皇帝的小脑袋,突然道:“皇上,我给你梳上两个小揪揪,好不好?”   “好。”小皇帝涨着小肚子说话,小身子一颠一颠的还在打嗝。   苏阮把人牵到梳妆台前坐下,用牛角梳给她分辫扎揪。   “奶娘,朕要戴花。”小皇帝伸着小胖手从苏阮的梳妆台上扒开妆奁,一眼就瞧中了一朵艳色的大红花。   苏阮伸手拿过那朵大红色,实在是不太记得自个儿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艳俗的物事了。   “来,给你戴上。”小心翼翼的把那朵大红花插到小皇帝的头上,苏阮看着那朵堪比小皇帝脑袋一半大小的大红花,忍不住的抿唇轻笑。   小皇帝喜滋滋的照着面前的花棱镜,小脑袋一动一动的,显然对于自己头上的那朵大红花十分喜欢。   “奶娘,朕要涂胭脂。”小皇帝眼尖的瞧见苏阮放置在梳妆台上的胭脂盒。   “好啊,皇上要自个儿来吗?”   “朕,朕会的。”小皇帝伸手点了一点胭脂抹在脸上,小手时轻时重的学着平日里瞧见宫娥的模样,在往脸上扑粉。   “噗。”苏阮瞧见小皇帝那红一块白一块的模样,忍不住的弯身笑出了声。   小皇帝浑然不觉,还在摆弄着苏阮的胭脂,甚至挖出了她的唇脂,觉得这颜色的“胭脂”更好看,毫无所觉的往脸上抹,不小心抹到嘴巴里头时还尝了尝味。香喷喷,甜滋滋的尤其好吃。   苏阮瞧小皇帝玩的欢喜,也不忍打断她,就拿了绣篓子坐到一旁的罗汉塌上看陆朝宗换药。   “你当心点。”看着陆朝宗毫不在意的撕开白布条,连皮带肉的,苏阮一阵心疼。   “没事。”陆朝宗一边撒着药粉,一边笑道:“你瞧瞧,都快要好了。”   那一剪子苏阮记得清楚,都捅到底了,但陆朝宗这厮也厉害,这才几日就已经结疤了,完全不似一个正常人。   “别动,我来。”拿过陆朝宗手里的白布条,苏阮小心翼翼的帮他缠在腰腹处。   陆朝宗垂眸看着那伏在自己胸前的苏阮,双手轻张,把人搂在怀里,“阿阮。”   “别动,都绑不好了。”苏阮嘟嘟囔囔的说着话,把那白布条缠紧。   “唔……”陆朝宗闷哼一声,苏阮急道:“可是缠的太紧碰着伤口了?”   “是啊。”陆朝宗勾着一抹笑,搂住苏阮道:“瞧瞧,缠的这般紧,甩都甩不到。”   苏阮明白过来这厮又是在耍腔了,当即就不理他,气呼呼的帮他把亵衣带子拉好,然后拿过一旁的绣篓子翻出荷包。   “阿阮。”陆朝宗靠在罗汉塌上,声音沙哑道:“难得的元日,阿阮就不想与我说说话吗,嗯?”   “瞧见你就生气,不愿瞧你。”苏阮偏过身子,在荷包上绣东西。   陆朝宗眼尖的看到那荷包上面的绣纹,峰眉微敛,但语气却是一贯的柔和。“阿阮,绣的是什么?”   “就是你藏在床底下的东西。”苏阮把荷包拿到陆朝宗面前,脸上显出一抹喜色道:“喏,好看吗?”   “好看,栩栩如生。”陆朝宗低笑,一双漆黑暗眸轻勾,转头看向苏阮,“阿阮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苏阮摇头。   “这是火.枪。”陆朝宗压着声音,眉宇间显出兴色,“一颗小小的弹丸,便能让人瞬时就死了。”   苏阮绣着荷包的手一顿,双眸微睁,“这是,什么东西?”   “阿阮想要知道吗?”陆朝宗从罗汉塌上起身,眼底浸出一抹邪肆气势。   苏阮抿了抿唇,然后缓慢摇头,“那我不绣了,换朵荷花吧。”   “不,阿阮要知道。”陆朝宗伸手,握住苏阮的手轻捏,“阿阮一定要知道。”   当所有人都以为摄政王病危之时,苏阮却与他一道去了宋陵城外的一座山穴里。   那山穴别有洞天,犹如一小天地,养着一支军队,陆朝宗唤它,“神机营”。   “别怕。”握着苏阮的手,陆朝宗抬起那火.枪,朝着不远处的稻草人射击。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苏阮只感觉身子猛地一下后撞,被陆朝宗稳住。   头一次接触这种东西,苏阮浑身僵直的厉害,手掌麻麻的,特别是肩膀处抵着火.枪的后座,被震的有些疼。   “怎么样,如何?”拿下苏阮手里的火.枪,陆朝宗笑道:“以一当十,可远攻也可近身。”   “嗯……很好。”苏阮愣愣的应了一声,双眸还有些发怔。   陆朝宗伸手拨了拨苏阮颊边的碎发,帮她把塞在耳朵里面的棉花拿出来。“阿阮为何想起要去翻那南阳殿的床底下的?”   苏阮抿唇,耳朵里面还有些嗡嗡杂响。“我见你有钱去那红杏楼,便觉着你藏了私房钱。”说完,苏阮一转身,踮起脚尖使劲的指着陆朝宗的鼻尖道:“说,你是不是瞒着我藏私房钱了?”   “真是冤枉。”陆朝宗低笑,单手搂住苏阮的腰肢把人带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道:“我的身家性命都被阿阮攥在手里,哪里敢藏私房钱?”   “哦,那你这一洞穴的东西都是从哪处来的?养这么大一个神机营,可要许多银钱吧?”苏阮掐了陆朝宗一眼。   陆朝宗伸手,把手里的火.枪扔给一旁的士兵,然后身子后仰到太师椅上轻翘起双腿,语气含笑道:“阿阮真是愈发聪明了。”   “别转移话题,你糊弄不住我了。”苏阮瞪眼,扯着陆朝宗的衣襟道:“你就是藏着私房钱呢,哼,还说什么身家性命都给我,就是在诓我。”   “嘘。”陆朝宗伸手,把苏阮的手包进掌心里,“阿阮若是不信我,尽可用那火.枪了结了我,我定不会动一根手指头。”   苏阮偏头,瞧见那正在练枪的士兵,穿着棉甲,声音“砰砰砰”的震耳欲聋。   “伤耳,先回去吧。”抱着苏阮出了洞穴,陆朝宗与她一道回了南阳殿。   已近晚间,临街的摄政王府内都能听到外头的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夹杂着过元日的热闹氛围,与处处如履薄冰,清冷孤寂的摄政王府仿若像是两个地界。   南阳殿门口挂上了红纸灯笼,苏阮让平梅去将丫鬟婆子的月底钱发了,提前打发人回去了,只留一些家生子照料日常事务。   宋陵城内明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的厉害。   最先动手的是阴家。   阴家强占了宋陵城处摄政王府的刺桐巷,那是运送货物的一座重要码头。苏阮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剪纸,那一个大大的“福”字刚刚剪完,就被小皇帝顶在脑袋上绕着暖阁跑了一圈。   自上次把苏阮梳妆台上的那些胭脂水粉,口脂眉黛都尝了一遍之后,苏阮便勒令她不准在趴在梳妆台前头乱碰,小皇帝无奈,只能像个小尾巴似得跟在苏阮身后乱转,因为小皇帝出不了南阳殿。   “来。”苏阮塞给小皇帝一盘蜜饯,领着她到书案后头。   陆朝宗正坐在书案后面看刑修炜送来的信件,旁边摆的是小皇帝的课业。   “皇上荒废课业已然三日,今日都要给补全了。”说完,苏阮坐到陆朝宗身边,伸手轻扯了扯他的宽袖,“那刺桐巷被强占了,你准备如何?”   “我自然不能如何,只得劳烦王妃去一趟了。”陆朝宗拢袖,端起面前的药碗喝了个干净。   小皇帝探头,偷偷的伸出小舌头往那药碗边沿舔了舔,立时就被苦的皱起了一张大圆脸,抱着蜜饯猛塞。   “我去做什么?”苏阮奇怪道。   “砸场子。”陆朝宗低笑,把那绣好的荷包系在腰间绶带上。“把刑修炜带去。”   “哦。”苏阮点头,有些犹豫,“真的让我去?”   “红杏楼一事,阿阮不是做的很好吗?”陆朝宗伸手,轻抚了抚苏阮的小脸道:“阿阮要记住,这宋陵城,都是你的地界。即便出了宋陵城,那也是你的天下。”   被陆朝宗一番话绕的晕乎乎的苏阮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一队锦衣卫往刺桐巷赶去。   为了更好的发挥气势,苏阮不仅梳了个高髻,更是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袄裙。   踩着马凳步下马车,苏阮遥遥瞧见那充斥着人群的刺桐巷,人头攒动,水道交错,船只挤在一处,热闹非凡。   “王妃。”刑修炜扶着苏阮往前走了几步,那黏糊糊的地面沾着鱼肉鳞片,还有细漫出来的腥味,臭烘烘的非常难闻。   有扛货物的苦力匆匆而过,瞧见锦衣华服的苏阮皆侧目而视,却被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给吓退。   “在哪处呢?”苏阮探头往前看了看,就看到密密扎扎的人群挤在一处拿货,皆穿着破烂布衫,但根本就遮不住什么东西,上身光秃秃的就跟没穿似得。   不远处有人急匆匆的奔过来,朝着刑修炜大喊道:“刑大人,我们的船进不来了!”   刺桐巷被阴家侵占,他们的船只不出,外头的船只就进不来,陆家的人和阴家的人大打出手许多次,但因为摄政王生死不明,阴家势狂,那先前被陆朝宗踩在脚底下的国舅爷花钱雇来了一群地痞流氓,专门把陆家的货物往水里扔。   “哟,这不是王妃嘛。”托着茶壶的国舅爷领带着一群地痞流氓和国舅府的家丁,慢吞吞的走到苏阮面前。   苏阮敛眉,端着身子站在那处,下颚微扬。   “怎么,那陆朝宗还没死呢?”国舅爷与陆朝宗的仇堪比天地,他自然是巴不得那人立时死了。   “放心,便是国舅爷死了,我夫君也不会死的。”苏阮冷着声音开口,但那软绵绵的嗓子却缺了几分威慑。   国舅爷轻蔑的看了一眼苏阮,“摄政王府竟只余王妃一人来这刺桐巷,显然是府中无人了吧?”   陆朝宗的得力手下都被派出了宋陵城,只留下一支锦衣卫,所以国舅爷有恃无恐,特别是对着苏阮这个软绵绵的妇人家,更是猖狂。   “可怜王妃如花年纪就要做了寡妇,真是可惜的紧,不若随了本国舅,也算是那,娇花未旁落。”国舅爷的年岁比苏钦顺都要大上一轮,便是做苏阮的爷爷都够了。   苏阮嫌恶的看了那国舅一眼,蹙眉道:“国舅爷这是不肯让了?”   “哎,王妃此话差矣。”国舅爷仰头饮了一口手里的茶,叼着壶嘴道:“陆家强占了这刺桐巷数年,本国舅不过就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若论强盗,你们陆家才真真正正的是那贱鄙的盗贼,拜倒在宦官门下的臭烂东西,有什么资格来这处撒泼。”   国舅爷的话越说越难听,苏阮敛眉,眸色平静道:“自国舅爷占了这刺桐巷,别的船只都入不得。可这刺桐巷在陆家手底下的时候,别家船只都是可进的。”   “哎,王妃这话就错了。别的船只自然都是进的来的,只是要付些入巷费。当然,陆家的进不得,本国舅嫌臭。”国舅爷说完,朝着身后的地痞无赖喊道:“是不是?”   “哈哈哈,是啊,臭气熏天啊!”   “这小皮娘子,果然是王妃呀,那双眼都要把老子魂给勾了。”   “胸大屁.股圆的。比先前红杏楼的茹安娘都要大!”   都是群地痞无赖,说话没把门的,苏阮敛眉,朝着身后的锦衣卫摆手。锦衣卫跳上船只,直接就把国舅爷那处的货物给扔进了水里。   “王妃这是要来硬的了?”国舅爷猛地一下把手里的茶壶扔在了地上。那茶壶崩裂,清冽的茶水浸满入泥地,与浑浊的污泥积在一处。   “茶水本清,到了国舅爷的手里怎就变的如此浑浊不堪。”苏阮抬眸,掩在斗篷里的手暗暗握紧,以茶暗喻刺桐巷,讽刺国舅爷。   “给我打!”国舅爷气急,直接就让身后的那群地痞无赖去跟锦衣卫硬抗。   锦衣卫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掉在船面上,一下就震慑住了人。那群地痞无赖惊恐后退,显然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锦衣卫是不怕死的硬汉,几百万大军里面挑出来的精英,以一当百,不在话下,哪里是这些地痞流氓及得上的。   “今日本王妃就把话摆在明面上了,要钱要命,自个儿掂量清楚。”苏阮用力的扬高嗓音,气势崩裂。   要了钱没有命也花不出去,那些地痞无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纷纷推搡着往后退,直把那国舅爷都给撞倒了。   一旁有家仆把浑身狼狈的国舅爷从地上扶起。   苏阮神色轻蔑的盯着国舅爷瞧,慢条斯理的从宽袖暗袋内掏出火折子。   “泼油!”苏阮转身对锦衣卫道:“烧船。”   听到苏阮的话,那些地痞无赖逃的更快,国舅爷被家仆扶着往后退,声音沙哑的嚷嚷着,“疯子,你这个疯女人!”陆家的船还停在外面,这一烧起来,陆家的船也保不住。   苏阮被刑修炜扶着站高,看到那些纷纷被赶下船只的苦力,然后猛地一下把手里的火折子给扔了出去。   油碰火,一点就燃,艳红色的火迅速燃烧,把那些牵在一起的船只变成了一片火海,情况宏达,引得人纷纷围观。   穿着艳色窄袖袄裙的苏阮站在高处,一头青丝被冷风吹起,夹杂着火烧火燎的烟熏雾撩。   “国舅爷,这般的好风景,您怎么不瞧呢?”苏阮扬声,朝着那浑身裹着泥浆的国舅爷喊道。   国舅爷看着那被烧的只剩下框架的船只,心痛欲裂。   自上次被陆朝宗抄了家之后,这刺桐巷码头几乎已经是他的全部家财。这几千万两的银子,就见一场火,连个渣滓都不给他剩下。   苏阮用力的挺起胸口,觉得喉咙里头干涩的厉害。她的心里,其实也是虚的。刑修炜说,陆家的那些船只和货物换算成银两,比国舅府的只多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日记: 今日黄叔偷次了真的果子(蜜饯),真去找奶娘告状,然后黄叔把奶娘也次了……嗯?(╥╯^╰╥) ☆、140独发   一瞬挥霍了这么多银钱, 苏阮觉得心尖颤颤,回到南阳殿后这手还在哆嗦。   苏阮低头盯着自个儿的手瞧, 白细细的跟青葱似得。   “抖什么抖, 一看就知道不是干大事的料。”苏阮伸手,轻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小皇帝嚼着嘴里的奶酥, 跑到苏阮身旁, 把手里的奶酥放到她的掌心,“奶娘, 吃。”   小皇帝以为,苏阮伸着手, 就是肚子饿了, 要吃东西。   苏阮把奶酥放到嘴里, 然后凑到小皇帝的耳朵边上道:“你皇叔呢?”   “皇叔在写字。”小皇帝学着苏阮的样子凑到她的耳朵边上说完,就牵住了她的手往暖阁里面去。   陆朝宗确实在书案后面写字,小皇帝一反常态颠颠的跑到陆朝宗的身边乖巧坐好, “朕也要做课业了。”   苏阮奇怪的看了小皇帝一眼,在瞧见那摆置在书案上的一碗酒酿圆子后才恍然道:“我看皇上要做课业是假, 想要吃这酒酿圆子才是真吧?”   小皇帝眯眼,笑嘻嘻的抱住苏阮的胳膊,“奶娘最好了。”   苏阮无奈笑了笑, 让平梅去给小皇帝端了一碗酒酿圆子来。   平梅端着漆盘进来,将漆盘内的两碗酒酿圆子分别摆置在苏阮和小皇帝面前。   苏阮提着裙裾坐在书案侧边,跟小皇帝一人占了一个角,盘腿坐在那里吃酒酿圆子。陆朝宗捏着手里的狼毫笔转头, 看到那吃的津津有味的两个小东西,也端起了酒酿圆子。   “哎。”苏阮突然轻呼,一手按住陆朝宗的手,“这酒酿圆子里头加了酒,你不能吃。”   陆朝宗挑眉,“既不能吃,端了给我做甚?”   “给你闻闻味罢了。”苏阮伸手拿过那碗酒酿圆子递给平梅,让她去换了一碗清粥来。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白素素的清粥,轻叹出一口气道:“好几日未进荤腥,我这肚子里头都没油水了。”   “油水是什么?”小皇帝鼓着两边面颊,声音奶气道:“是不是油油的,不好吃?”   “对,油油的不好,所以咱们不要那油水。”苏阮低头跟小皇帝说完,就抬手指向陆朝宗道:“尽早搜刮干净你肚子里头的那点子油水。”省的日日不省心的来祸害她。   “呵。”陆朝宗低笑,端起那白粥慢条斯理的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阿阮放心,即便是没了油水,我也会对你始终如一的。”   “谁,谁要你始终如一。”苏阮只一想到这厮晚间桩子似得,就觉得浑身发酸,面颊涨红。   “奶娘,书上说,始终如一就是一直这样。”小皇帝插嘴,头上小髻高扬,显示出了自己的好学问。   “去,做你的课业,当心你皇叔打你手板子。”苏阮把小皇帝吃完了的酒酿圆子收回来,阻止了小皇帝埋脸舔舐里面沾着的粘稠汤渍的动作。   小皇帝意犹未尽的舔着小舌头,拿起小毛笔开始写课业。   陆朝宗写完手里的东西用信封封好,然后交给站在一旁的止霜,止霜接了之后送到殿门口的刑修炜手里。   苏阮撑着下颚有一搭没一搭的舀着面前的酒酿圆子,瞧见陆朝宗的动作,轻蹙眉道:“陆朝宗,那船都被我给烧了。”   “嗯,不错。”陆朝宗点头,神色淡然。   “那可是几千万两银子啊。”苏阮惊呼出声。   陆朝宗转头,对上苏阮那双震惊的眼眸,嘴角轻勾道:“傻阿阮,我那船只里头装的都是草和石头。”   “草和石头?”苏阮瞪眼,手里的白瓷勺子跌在碗里,溅出几滴酒酿圆子的汤汁,小皇帝偷偷的用白胖手指抹了舔进嘴里。   甜滋滋的真好吃。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苏阮猛地一下拍了书案,觉得自个儿刚才都白心疼了。   “那些船只也要不少银钱。”陆朝宗自然知道苏阮心中所想,“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用这么点小银子换回刺桐巷,也不过就是九牛一毛罢了。”   “那我也心疼。”苏阮叹息道:“我真是没有大出息。”   苏阮就是那种把几千万两银子放到她手心里头,她只会死死攥着的那种人。不像陆朝宗,能将它翻出几百甚至几千倍来。   “阿阮的出息大着呢。”陆朝宗伸手握住苏阮拍在书案上的手轻捏,语气低哑道:“瞧,阿阮嫁了个好夫君,是天大的出息。”   “呸,不要脸的老家贼。”苏阮红着一张脸轻唾陆朝宗一口,小皇帝仰头,一脸懵懂的看向苏阮,“奶娘,老家贼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皇叔老偷东西?”皇叔昨天还偷吃了她的糖果子呢,皇叔真是坏。   伸手捏了捏小皇帝鼓起的面颊,苏阮点头道:“对,老家贼就是大坏蛋,超级超级大的大坏蛋。”   “哇。”小皇帝惊呼,赶紧抱着自己的课业往苏阮的方向躲了躲,然后一脸惊悚的看向陆朝宗,一本正经的教训道:“皇叔,偷东西是不好的。”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小皇帝,语气慵懒道:“再抄十遍,没抄完不准用晚膳。”   小皇帝的脸一瞬搭拢下来,她缩到苏阮怀里,觉得万分委屈。   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课业这种东西的存在呢?   殿门口,平梅掀开厚毡进来,小心翼翼的进到暖阁内道:“王妃,后花园子里头的管事婆子在外头候着呢。”   “跪了多久了?”苏阮转头。   “有一个时辰了。”平梅上前道。   苏阮点头,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就让平梅把人带到前殿去。   得了陆朝宗的启示,苏阮觉得酒兮娘的事还得从头查起,从这后花园子里头的管事婆子那处查起。   管事婆子在大冷的天下头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浑身都被冻僵了,连进前殿都是被小丫鬟扶着进来的。   殿内烧着炭盆,那管事婆子瑟瑟发抖的缩在炭盆旁边,脸色青紫。   苏阮拢着大袖坐在榻上,手里捧着手炉,脚下踩着脚炉,身上还披盖着一条细薄毯子。   “给,给王妃请安。”因为冻得厉害,所以那管事婆子说话时都在打哆嗦,声音含含糊糊的冻在喉咙里,都听不真切。   “平梅,端碗热茶来。”苏阮缓慢开口道。   “是。”平梅应声,给那管事婆子端了一碗热茶,管事婆子急急捧过,连吃了两碗才顿下动作,回缓过一口气。   “不知王妃寻奴婢来,可是有何吩咐?”苏阮掌捆摄政王府三房三奶奶,怒拆红杏楼,火烧刺桐巷货船的事已然传遍整个宋陵城。   大家都叹,这好不容易去了一个摄政王,却是没曾想来了一个摄政王妃,比那阴晴不定的摄政王更为情绪百变,另人惊惧。   “今日唤你来,确是有事相问。”苏阮端起手边的杏仁茶轻抿一口,眉目轻蹙道:“那日里与种植梅树的家仆吃酒的是哪个人?”   “呃,这……”管事婆子面露犹疑神色。   苏阮抿唇低笑,声音微冷,“你要知晓,现下整个摄政王府是谁在做主。”说完,苏阮放下手里的杏仁茶,屈指轻叩了叩茶案面。   那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殿内尤其清晰,吓得婆子浑身一震。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以为三奶奶能保得住你?”其实苏阮也只是诈这管事婆子一诈,却是没曾想这管事婆子这般不禁诈,直接就开始跪地求饶,甚至还想爬着上前去抱苏阮的腿,被一旁的平梅给拦住了。   “王妃啊,是小人鬼迷了心窍,您就放小人一条生路吧,其实这事都是三奶奶指使小人做的。”   “三婶婶?”苏阮掀开身上盖着的细薄毯子,垂眸看向面前的婆子道:“细说来与本王妃听。”   “是。”婆子颤颤应了一声,声音微哑,“其实与那家仆吃酒的人是奴婢,套了那家仆的话散播出去的人也是奴婢。”   “三婶婶为何唤你去与那家仆吃酒?”   “是三奶奶有一次瞧见三夫人给了银钱与那家仆,心中起疑便让奴婢去套话,却是没曾想,竟套出这样的一件大事来。”婆子期期艾艾的说完,有些害怕的抬头看了一眼苏阮。   “王妃呐,奴婢知道的事都说了,您就放奴婢一条生路吧,奴婢做牛做马,报答王妃。”婆子跪在地上,哭的涕泗横流。   苏阮蹙眉,让平梅领了那婆子下去,然后伸手撑在茶案上轻揉额角。   看来她这三婶婶还真是对酒兮娘不喜至极,宁愿毁坏了摄政王府的名声,也要将兮娘给逐出三房。   “王妃。”平梅进殿,又给苏阮添了一碗杏仁茶。   苏阮抬眸看向平梅,“平梅,你说那三奶奶怎么就瞧不上兮娘呢?”   先前的兮娘待人温和,性情恭顺,每日里晨昏定省,一天都没落下,这三奶奶到底是哪点瞧不上人家?最关键的还是酒兮娘与三弟鹣鲽情深,这么一桩好姻缘,那三奶奶硬要给搅黄了。   平梅站在一旁,略思片刻后道:“王妃,依奴婢瞧应当是三奶奶不满三夫人的身份。奴婢听闻三奶奶家中老爷先前是苑马寺内的苑马寺卿,地位不高,三奶奶时常被名门闺秀讥笑。”   “哦,原是如此。”苏阮轻缓点头,觉得自个儿找到了症结所在。   她这三婶婶吃了地位低下的亏,恨不能让儿子寻个有头有脸的媳妇,却是没曾想她这好儿子连个小家碧玉都没找,竟然找了一个毫无地位可言的酒娘。   这事不仅在摄政王府内失了面子,就是在外头也会被人讥笑。   三奶奶心中积着郁气,每日里瞧见酒兮娘和陆光裕的感情又那般好,更觉不是滋味,所以才会不计后果的做出这番事来。   “唉。”苏阮轻叹息,“三奶奶想要儿子寻门好亲事,作为母亲来说是无可厚非的,只是这归根究底终归是她自个儿的私念罢了,好面子又放不下面子。其实只要儿女好,这娶谁不是娶呢。”   话罢,苏阮转头看向平梅道:“平梅,将此事去告知老夫人,就由她抉择吧。”其实老夫人与陆朝宗的感情并不算好,甚至坐在一处说话都不会超过三四句,但老夫人知道,如果陆朝宗倒了,整个摄政王府也就倒了。   因此她不仅去寺庙里头找了和尚过来念经祈福,甚至还专门为陆朝宗抄写佛经,日日钻在佛堂里头。   “是。”平梅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苏阮拢袖起身,转身回到暖阁。   陆朝宗已然换好了药,正躺在罗汉塌上小憩。苏阮小心翼翼的上前,半蹲在陆朝宗面前。   穿着袄袍的陆朝宗因为受伤,所以身形纤瘦了几分,但不明显。   苏阮伸手,轻手轻脚的触了触陆朝宗的唇角。这厮的唇总是欢喜勾起,显出一抹淡漠冷笑,阴森森的瞧着就瘆人。可是苏阮指下的唇却是温软舒适,与陆朝宗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纤白的手指顺着唇角上移,滑过陆朝宗挺拔的鼻尖,落到他的眉心。   陆朝宗的眉心总是欢喜轻皱,就好似每日里都有数不完的烦心事,就连睡觉都皱着。虽然在苏阮心中,这世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指尖触到陆朝宗温热的肌肤,苏阮突觉,现在躺在她面前的这个人,虽然不可一世,嚣张至极,有又惊世才学,可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累,也会觉得疲惫。   “陆朝宗。”苏阮轻启唇,声音细软的唤道。   “唔。”陆朝宗声音含糊的应了一声,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   苏阮轻笑了笑,提着裙裾坐到书案后面,把陆朝宗摊开在上面的账簿翻开来。   苏阮原本是想着给那厮分担一些的,但没曾想那账簿里头的东西她一点都瞧不懂,因为那都是军营里面的调度,苏阮这一个只听过“军营”二字的人哪里能看懂。   “唔……”趴在书案上,苏阮缓慢闭上双眸,觉得自个儿可以先睡会儿,说不定这起来就能看懂了呢?   当苏阮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罗汉塌上,面前摆着一壶梅花酒,是酒兮娘让陆光裕给送过来的。   老夫人唤了三奶奶和酒兮娘还有陆光裕一同问话,最后甚至还将三老爷给请了去。   作为三房的支柱,三老爷说话自然是最有份量的。他先是呵斥了三奶奶,然后又询问了酒兮娘和陆光裕的意见,最后决定不休妻,但因为酒兮娘一事实在是闹得太大,正当几人犹豫不决时,收到了宜春郡主送来的一份书信。   宜春郡主已然派人散播出去,此酒兮娘非陈郡的花魁酒娘,解了酒兮娘的燃眉之急。   此事一了,酒兮娘便将自个儿珍藏的梅花酒送到了苏阮这处和陈郡王府。   外头寒风冷冽,宫灯高挂。   苏阮躺在罗汉塌上盯着那被烧沸的梅花酒,觉得这宜春郡主突然改变主意帮酒兮娘解围,实在是有些奇怪。   “王妃,酒热了。”平梅把梅花酒从炉上拿下,给苏阮斟了一杯。   苏阮伸手拿过那梅花酒,小心翼翼的端到身旁正闭着双眸的陆朝宗鼻尖晃了晃。   酒兮娘酿的酒是极好的,梅香清冽,闻着便感觉能醉人。   陆朝宗启唇,声音微哑道:“既不给我吃,还给我闻?”   “就是让你闻了又吃不着。”说完,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那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书案道:“那账簿我都瞧不懂。”   陆朝宗起身,单手搂住苏阮道:“可想学?”   “不学成不成?”苏阮歪头道。   陆朝宗低笑,“阿阮不是想帮我分担的吗?”   “我可什么话都未说过。”苏阮挑眉,把手里的梅花酒递给陆朝宗道:“只许吃一杯。”   “好。”陆朝宗应了一声,然后俯身凑到苏阮的耳畔处道:“这酒,自然要两人共饮才美。”   说完,陆朝宗仰头将那梅花酒一口吞入口中,然后把苏阮按倒在了罗汉塌上。   清冽的梅花酒带着滚烫的热度被喂入苏阮的口中,犹如席卷而来的列兵,将苏阮击打的溃不成军,细喘连连。   用指尖擦去那粘在苏阮唇角处的酒渍,陆朝宗将其吞入口中道:“阿阮。”   “嗯?”苏阮睁着一双迷蒙眼眸,眼角发红,带着媚色。   指尖轻触上苏阮白细的脖颈,那里带着的玉石项圈被苏阮温热的肌肤浸的十分温暖。陆朝宗伸手,将这玉石项圈取下,放置在一旁。   “取下来,做什么?”苏阮转头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玉石项圈,声音软细。   “碍事。”陆朝宗轻捻了捻苏阮那彻底露出的脖颈,觉得满意至极。他的阿阮,带再多的饰物,也不及本身之艳媚。   绮窗紧闭,细薄的窗绡被冷风吹得轻晃,连片的乌云四散,露出皎冷的月色。苏阮攀着陆朝宗,声音破碎。   “你,你轻点。”   “阿阮莫急,油水都攒着呢,尽给你。”   平梅守在殿门口,身旁依旧站着刑修炜。   头顶的宫灯被大风吹灭,平梅探头看了看殿内,还没叫水,怕不是就这样睡了过去?   有小宫娥给刑修炜拿了大氅过来,刑修炜裹在身上,转头看了一眼平梅。   身形纤瘦的平梅正在踮脚点着宫灯,穿着袄裙的身子却也不显臃肿,只因为袖口有些大,空落落的被灌了冷风,整个人有点哆嗦。   刑修炜上前,伸手接过平梅手里的竹竿点上了宫灯,然后把身上的大氅给她系在身上道:“夜寒天凉,姑娘也要注意身子。”   平梅低着脑袋,将身上的大氅还给刑修炜,“多谢刑大人。”   刑修炜也不恼,只笑着重新将这大氅给平梅披在身上,“姑娘是要伺候王妃的人,若是吹了风,那可不得了。”   刑修炜最会拿捏人,他一搬出苏阮,平梅便老实的披上了那件大氅。   殿内又响起了动静,平梅转头看了一眼,面色微红。   刑修炜笑道:“我是个阉人,姑娘不必觉得羞赧。”   平梅话少,心防却重,刑修炜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她说着话,虽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但却慢慢的让平梅卸下了心防。   殿内终于叫了水,平梅将大氅递还给刑修炜,进去伺候。   苏阮被陆朝宗折腾的厉害,这会子连脚都是软的,她被平梅扶着下榻往净室里去。   收拾齐整,苏阮重新回到罗汉塌上,陆朝宗单手将人搂在怀里,身上散着梅花酒的味道。   “好呀你,你是不是趁着我去沐浴,偷吃了酒?”苏阮瞪眼,伸手将装着梅花酒的酒壶端过来看了看,只见里头空落落的连一滴酒都不剩。   陆朝宗轻笑,把苏阮更往怀里搂了几分,“好阿阮,就这一次,嗯?”   “一次,一次,有了一次,后头就有无数次。”苏阮不依不饶。   陆朝宗把脑袋拱在苏阮的脖颈处,声音微哑,带着笑意,“阿阮不恼,我将我的私房钱,都给阿阮。”   “你,你竟还藏着私房钱!”苏阮气急,伸手一把就拧住了陆朝宗的耳朵。   男人果然都是骗子!尤其是这只老家贼!   陆朝宗伸手拿下苏阮捏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放在唇角轻亲了一口,“好阿阮,快些歇息吧。如若不累,咱们再来几次,嗯?”   被陆朝宗那沙哑的声音臊红了一张脸,苏阮赶紧把人往旁边一推。   陆朝宗捂着腹部,低声轻唤,“阿阮,你碰着我的伤了。”   “别装,我才不信你这只老家贼呢。”苏阮虽是这般说着话,但却还是偷偷的往陆朝宗手捂之处瞧了一眼。   只见那里干干净净的果然什么都没有。   “说,你的私房钱呢,都藏在哪处了?”苏阮探头,伸手拉开陆朝宗微阖的眼角。   “藏在……”   “嗯?”苏阮听不真切陆朝宗的话,她探身微微往前凑了凑。   陆朝宗含住苏阮的耳垂,轻搂住她的腰肢。“都藏在阿阮的肚子里头呢。”   “胡说,我哪里有你……”苏阮的话说了一半,才恍然想到这厮说的“私房钱”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涨红着一张脸,使劲的拧着陆朝宗的耳朵。   这人真是越发无赖恶劣了。   胡乱折腾了一夜,待苏阮第二日醒来时,却是没瞧见了陆朝宗的影子。   止霜端着手里的早膳进来,伏跪在苏阮面前道:“王妃,昨晚上在内宅抓住了一鬼鬼祟祟的女婢,正扣在柴房里头呢。”   “在哪处抓到的?”苏阮由一旁的平梅扶着起身。昨晚上那厮要的太多,苏阮到现在腰还是软的,就跟那春日里的柳枝条似得,稍一戳就能弯了。更别说是掩在袄裙里头的印子,红嫣嫣的哪里都是。   “就在南阳殿外。”止霜低着脑袋道。 ☆、141独发      因为陆朝宗久伤在南阳殿, 具体消息却透不出来,所以那些拿不准主意的藩王便买通了府内女婢。止霜抓住的这个女婢正巧是辽王刘舒派来的女婢。   所谓擒贼先擒王, 陆朝宗将实力最为强盛的陈郡王给先行斩杀, 那些不成气候的小王本就惶恐,这时候群龙无首, 不敢轻举妄动。即便陆朝宗露出了这个绝佳的好时机, 那些藩王还是畏首畏尾的只敢派了女婢过来打探。   苏阮头一次碰着这种事情,有些拿不定主意, 恰好陆朝宗那厮还不知去哪处鬼混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王妃, 主子派人送来的书信。”止霜捧着手里的书信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 细细看过之后伸手扶住额角, 缓慢叹息出声,觉得那厮怕是真觉得她就是宋陵城人口中那个能舞大刀的悍妇了。   “王妃?”止霜上前,神色关切道:“可是有何烦扰?”   “没有。”苏阮轻摇了摇头, 只道:“那辽王刘舒住在何处?”   “在城外驿馆。”止霜开口道。   “绑了那女婢随我去寻辽王刘舒。”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从罗汉塌上起身。   “王妃独去?”止霜面色微惊道。   “独去。”苏阮点头。   “那奴婢去寻锦衣卫来。”   “嗯。”苏阮点头, 由平梅搀扶回暖阁替换外出衣物。   小皇帝蜷缩在拔步床上正睡得香甜,怀里抱着暖炉,手里捏着奶酥, 小脸胖乎乎的带着红晕,脑袋上面还扎着一小髻,被拱的像撒开欢的鸡毛掸子。   苏阮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掐了掐小皇帝的脸。   如果, 如果她与陆朝宗有了孩子,怕不是也这般可爱?   “唔……”小皇帝不堪其扰的踢开被子扭身,把小屁.股朝着苏阮。   苏阮抿唇轻笑,轻拍了拍小皇帝的小屁.股,帮她把被子盖好。   “王妃。”平梅上前,将手中的金丝软甲捧到苏阮的面前道:“这是刑大人特意吩咐奴婢让您换上的。”   “这是什么?”苏阮伸手轻触了触那金丝软甲。   “刑大人说是环锁铠,穿在身上刀枪不入。”   “刀枪不入?倒是好物。”苏阮点头,顺从的将这金丝软甲换上。比起面子,苏阮还是觉得自个儿的命更重要。   外头早已备好车马,一百多个锦衣卫随行,锦缎红绸的马车,暗香浮动,四角金铃轻响,马车壁上高调印着摄政王府的徽记,行驶在宽大的街道上惹得众人频频回眸。   对面,小陈郡王骑马而过,鲜衣怒马的少年,侧眸回看那香车宝马,略思片刻后远远随在了后面。   宋陵城外驿馆,驿长接到消息,早早就等候在了驿馆门口。   作为天子脚下的驿馆,这个驿馆建设庞大,堪比一小行宫,内住多位藩王。   苏阮踩着马凳下马车,梳着高髻的脑袋高扬,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翎色的耳坠子华贵高丽,身着艳色袄裙,外披厚实斗篷,拉长的眉尾显出一抹凌厉气势。   “恭请摄政王妃。”驿长埋首,深深的伏跪在地,朝苏阮行礼。   苏阮由平梅扶着,往前迈了几步,一旁的止霜递上手炉,苏阮将其拢进大袖内,衣袖翻飞之际,冷香轻浮,嗅在鼻间是上好的檀香料味。   “辽王刘舒在何处?”苏阮一开口,便直指辽王刘舒,不仅直呼名讳,而且口气散漫,就像是在指一奴仆小人。   “辽王正在驿馆内。”驿长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抬眸。   站在眼前的摄政王妃背光而立,让人看不清容貌,但却依旧能知是个瑰色美人。   宋陵城内皆言,这摄政王的摄政王妃,不仅脾气是一绝,容貌更是一绝。如今得见,才知往常所识之美人,皆是庸脂俗粉。   “带路。”苏阮捧着手里的手炉,掌心有点冒汗,面上却不显。   驿长被苏阮的气势震慑,想起前几日疯传的火烧刺桐巷一事,额角沁出冷汗,生怕这摄政王妃一个心气不顺就将他这驿馆也给烧了。   颤颤巍巍的从地上起身,驿长领着苏阮往驿馆内去。   数百锦衣卫随行,浩浩荡荡的跟在苏阮身后,绣春刀冷,寸步不离。   辽王刘舒住在偏殿,最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听到苏阮带了人来寻他,早就在院内急的团团转。   “慌什么?”莽王刘钊乃是与刘舒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人各瓜分一半州郡。虽是一母同胞所生,但这莽王刘钊与辽王刘舒的性情却是大不相同。   辽王刘舒胆小怕事,易听信他人所言。莽王刘钊性情易怒,有些残虐之相,这般的人用激将法最是好试。   “二弟呀,我听说那摄政王妃连刺桐巷的船只都敢烧,那可是皇家的船呀。”辽王刘舒面色惨白的在莽王刘钊的面前兜转,一双腿都在哆嗦。   “给我安分点!”刘钊猛地一拍书案,双眸圆瞪道:“堂堂一个藩王,还怕她一个小女子不成?”   被突然发怒的刘钊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刘舒伸手抹了一把汗,由一旁的女婢扶起。   “那,那二弟你说我们怎么办呀现在?”刘舒坐到刘钊对面,搭在书案上的手还在不停的哆嗦,就连说话都颤悠悠的。   “一个小女子,细皮嫩肉的,刀剑无眼伤了人,咱们也不理亏。”刘钊轻抚书案上摆置着的一柄大刀,脸上显出凶残虐色。   “可,可那是摄政王妃呀,如果被陆朝宗知道了……”   “大哥糊涂,那陆朝宗现在生死不明,如果真的还能下床走动,轮得到那摄政王妃一个新妇处处出面周旋吗?依我看,那摄政王怕是真没几日活头了。”   刘钊话罢,院门口便远远走来一群人,他猛地一下持刀起身,全身戒备。刘舒畏缩的躲到刘钊身后,偷偷瞧了苏阮一眼,然后便再未移开目光。   作为藩王,刘舒身边的美人自是不少,但毕竟宋陵城乃天子脚下,更是多风姿各异之美人,尤其是眼前的苏阮,褪去了那层怯弱外囊,就像被擦去了灰渍的宝珠,溢彩生辉。   锦衣卫将被五花大绑的女婢扔到刘钊和刘舒面前,苏阮端着身子站在那处,眉眼上挑,“今日天色晴好,本王妃特来拜会。”   刘钊眯眼,审视性的看向苏阮。觉得她就像是个深闺之妇,并无半点威胁,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敢擅自闯进驿馆。   要知道现下整个宋陵城内皆风声鹤唳,他们藩王屯兵在外,只一挥手就能将陆朝宗给吞并了。   “两位藩王落了东西在我府上。”苏阮轻笑,一旁的锦衣卫粗鲁的扯开女婢嘴上塞着的布团子。   那女婢一能开口说话,就使劲的蠕动着身子往刘钊和刘舒的方向爬过去,涕泗横流的嘶喊着,“王爷,救救奴婢吧,王爷,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刘钊皱眉,突然猛地一下拔刀,直接上前就将那女婢给斩杀了。   苏阮就算再镇定自若,还是被这血腥气煞的一幕给吓了一跳。   两旁的锦衣卫挡在苏阮面前,但苏阮却还是瞧见了那女婢死不瞑目的样子。   刘钊举着手里的大刀,高扬下颚看向苏阮,挑衅开口道:“女子就是女子,这般便吓得哆嗦了,上不得台面。”   苏阮以绣帕掩鼻,盖住那满室的血腥气。她使劲咽了咽口水,学着陆朝宗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摆出气势,缓慢开口道:“王爷此话偏颇,古,有樊姬劝诫楚庄王,楚国所以霸;唐朝中有女帝武皇;北宋战有骁勇穆桂英。皆是女子,却依旧能撑起一片天。”   “王妃此意,是那陆朝宗不中用了,要你这个没把的撑天了?”刘钊长相粗俗,说话也不好听,所以虽然是藩王,但说出的话却跟市井流氓一般。   苏阮敛眉,语气威呵道:“大胆!”苏阮这声充足了气势,但却因为面色陡然煞白,而被刘钊瞧出了端倪。   见苏阮这副模样,刘钊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觉得那陆朝宗定然是伤无药医,药石无灵了。   拖着手里沾血的大刀上前猛地迈上一步,刘钊大笑道:“王妃急什么?可是年纪轻轻做了活寡妇心中郁闷?无碍,虽是双破鞋,但本王瞧着你姿貌不错,便替那陆朝宗收了吧,哈哈哈。”   看着面前愈发嚣张狂妄的刘钊,苏阮突然抬手挥了挥身旁的锦衣卫。那锦衣卫持刀上,锋冷的绣春刀比莽王刘钊沾血的大刀抵在一处,发出铿锵声响。   “本王是藩王!你们竟敢动手!”刘钊厉吼。   驿馆内不准驻扎军队,只能留派几个照料藩王的士兵,那些士兵早就被锦衣卫扣在了外面,而刘钊的军队在宋陵城外数十里地,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就算刘钊再吼,也无人上前来帮忙。   苏阮面色平静的站在一众锦衣卫中,看着那一个个朝着刘钊叠加上去的锦衣卫,唇角轻翘道:“藩王嘴巴不干净,帮藩王洗洗。”   苏阮话罢,那些将刘钊制住的锦衣卫拿起书案上滚烫的热茶就往他嘴里灌。   刘舒躲在一旁屏风后,看着刘钊被烫的满是燎泡的嘴,瑟瑟发抖的往后躲了躲。   苏阮提裙上前,看着那被锦衣卫压在地上的刘钊,略施粉黛的脸上显出一抹讽刺神色道:“王爷瞧瞧,您现下就跟只落水狗一样。”   刘钊使劲挣扎,却是被锦衣卫狠狠又按了回去。他的嘴里满是燎泡,根本就说不出话,反而因为他的挣扎,那燎泡破裂,血白脓水湿了满地,看上去十分恶心。   苏阮挑眉,突然将手里的手炉朝着刘钊的脑袋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手炉落地,里头的香料翻倒出来,撒了刘钊一头一身。   “王爷的牙也不齐整,还是整治整治吧。”说完,苏阮挺身看向一旁的锦衣卫,声音清晰道:“帮王爷把牙一个个的给本王妃敲干净了。”   话罢,苏阮拢袖,高傲的转身便走,身后传来刘钊嘶哑的怒号声。   听着那刺耳的吼叫声,苏阮越走越急,生怕晚一步那血就溅到了她的斗篷上,但其实更重要的是苏阮不想瞧见刘钊的模样,血肉模糊的她瞧了怕晚上做噩梦。   刘舒躲在屏风后,看着苏阮那纤细高挺的背影缓步走远,不疾不徐的带着轻蔑之意,更觉心中惧怕。   这走了一个陆朝宗,来了一个摄政王妃,那摄政王府真是与他们藩王天生犯冲!   苏阮由平梅搀扶着,在驿长的殷殷期盼下终于上了马车。   坐到马车里,苏阮把满是热汗的手从宽袖内抽出来,一旁的平梅赶紧帮苏阮把身上的斗篷给卸了下来。   止霜端来一碗温茶递给苏阮,苏阮渴的厉害,仰头几口就喝干净了。   这事真不是人做的,若不是那厮在书信上写了一些言语让她背下来,她哪里震的住这场面。所以刚才苏阮那面无表情的震慑模样,其实只是在绞尽脑汁的用力回想陆朝宗给她写的话。   “呼……”吐出一口气,苏阮靠在软垫上,高髻被压扁,毫无形象可言。   平梅伸手将苏阮的高髻拆下,鸦青色的长发被小心翼翼的顺着软垫垂下。苏阮的鬓角有些汗湿,平梅用绣帕帮她擦了之后给苏阮松松挽了一个发髻。   “王妃,小陈郡王一路尾随咱们来了驿馆。”止霜凑到苏阮的耳畔处道。   “随他。”反正今日这事迟早会传开。“回府吧。”现下的苏阮就想回府好好抱抱软绵绵的小皇帝,安抚一下自个儿受惊的小心脏。   “是。”   马车辘辘驶回摄政王府,苏阮回到南阳殿,先是去净室洗浴,然后才回到暖阁。   暖阁里,小皇帝还撅着小屁.股在睡觉。   苏阮上前,轻手轻脚的拍了拍小皇帝的脸,“皇上?”   小皇帝把脸埋进被褥里,小屁.股撅的更高。   苏阮轻笑,上手想把小皇帝从被褥里抱出来,却是突然感觉指尖有些油腻腻的,她伸手闻了闻,觉得这味道有些像樱桃肉。   “皇上,您是不是又在被褥里面偷食东西了?”苏阮压下声音道。   小皇帝拱在被褥里,使劲的摇着小脑袋。   苏阮伸手,猛地一下就掀开了那被褥。只见淡缎色的被褥里红艳艳一片,都是酸甜的樱桃肉味。   “奶娘,不要告诉皇叔……”小皇帝埋首在苏阮怀里,使劲的蹭着她撒娇。   “你呀,前几日才刚刚被敲过一顿屁/股,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苏阮故作不悦。   小皇帝委屈兮兮的瘪着小嘴,声音奶气的带着哭腔,“朕,朕只是想把肉肉藏起来,等奶娘回来一起吃,可是,可是朕睡着了。”然后那樱桃肉就被小皇帝压成了扁肉,抹的被褥里面到处都是。   苏阮伸手把小皇帝从拔步床上抱下来放到罗汉塌上,然后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好啦,我知道了,皇上是想着我呢。”   小皇帝伸出小胖手抹了抹眼睛,小心翼翼的拽住苏阮的宽袖道:“奶娘,你不要告诉皇叔,好不好?”   “好了,知道了。”无奈说完,苏阮看了一眼小皇帝身上染着的樱桃肉汤渍,让平梅抱着人去洗漱。   转身走到拔步床旁看了看上面殷红的汤渍,苏阮轻叹息出声。这事若是让陆朝宗知晓了,小皇帝逃不过一顿打。   苏阮刚想让女婢将被褥换了,却是突然听到大殿的门被推开的声音,沉稳的脚步声逐步逼近。   苏阮猛地一下将被褥盖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陆朝宗带着一身风霜雨气进到暖阁内,慢条斯理的换上一身常服。他站在木施旁,转头看了一眼端端正正坐在拔步床上的苏阮。   苏阮仰头,笑眯眯的回视陆朝宗。   陆朝宗俯身,把脸凑到苏阮面前,双眸漆黑,隐有疲色。   苏阮伸手轻抚了抚陆朝宗细冒出一茬胡须的下颚,声音细软道:“你累了吧?去罗汉塌上躺会子。”   陆朝宗挑眉,“罗汉塌上未铺被褥。”   苏阮扭头看了一眼那光秃秃的罗汉塌,暗咽了咽口水道:“那让止霜帮你铺,前几日刚刚晒好的新被子,盖着肯定极舒服。”   “不必了,就睡拔步床吧。”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弯腰就要掀开拔步床上的被褥,被苏阮猛地一下按住了手。   苏阮捏着陆朝宗的手,把它按在自己心口处道:“外头,下雪了吗?”   “落了点。”陆朝宗挑眉,垂眸看了一眼。   苏阮心虚的眨着一双眼,挪了挪僵直的屁/股,“那个,今日我照着你给我写的书信去寻了辽王刘舒和莽王刘钊。”   “嗯。”陆朝宗颔首,目光落到苏阮身后。   苏阮微微后仰,挡住陆朝宗的目光道:“今日这般做,会不会将人得罪?”   “今日做的事,就是要将人得罪。那莽王刘钊是个性情暴虐没脑子的,用激将法再好不过。”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坐到苏阮身旁,苏阮却像是被什么扎了似得猛地一下起身,顺便把陆朝宗也给拉了起来。   “那个,我已然许久未瞧见过雪了,想看雪,你陪我去看看雪吧。”牵着陆朝宗的手,苏阮仰头,轻勾了勾他的指尖。   陆朝宗低头,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苏阮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想起刚才这厮说那莽王刘钊性情暴虐。其实这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更为性情暴虐了吧,只露出一个笑,便能将人吓得魂飞魄散,简直就跟见了阎王爷在笑一样,明明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陆朝宗沉沉笑出声,伸手抚了抚苏阮的面颊,然后缓慢开口道:“好啊。”说完,陆朝宗抬手取下木施上的斗篷替苏阮披上,然后又给自己穿上大氅,带着人就出了暖阁。   殿外寒风冷冽,絮雪飘飞,明日里怕是就能积起一片银霜素裹。   苏阮刚刚从暖阁里面出来还不觉得冷,但在站了一会儿之后却忍不住的开始哆嗦了起来。   陆朝宗伸手,把苏阮裹进自己的大氅里。   苏阮缩在陆朝宗的大氅内,瞧见端着漆盘过来的止霜,使劲的朝着她使眼色。   止霜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苏阮的意思,她端着漆盘进到暖阁内,先是看了一圈里头的摆件物件,在瞧见被翻乱的被褥后上前掀开,显出里面浓厚的嫣红色樱桃肉汁。   唤了女婢进来将被褥换过,苏阮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女婢提着竹篮子,将厚实的被褥从陆朝宗的身边抬过去。   “抬头!”突然,苏阮惊呼出声,顺便伸手把陆朝宗的下颚往上掰了掰。   白雪若飞絮,淅淅沥沥的落下来粘在陆朝宗的脸上,化成水雾,滴落到苏阮的指尖。   苏阮瑟缩了一下手指,梗着脖子道:“那处,你看那处是什么?”   “是什么?”陆朝宗仰着下颚,说话时声音隐带笑意。   苏阮瞧着那女婢将竹篮子抬远,才缓慢的舒下一口气,抬眸时却是猛地对上陆朝宗那双漆黑暗眸,里面漫上笑意,显出苏阮那张白净面容。   “是,是雪啊……”苏阮呐呐张嘴,细小的飞絮落到她的口中,带着微凉。   陆朝宗伸手,轻触了触苏阮的唇瓣。外头很冷,苏阮的唇瓣上沾了雪渍,更显微凉。   “今日可怕?”俯身抵上苏阮的鼻尖,陆朝宗将人更往自己的大氅内搂了搂。   苏阮抿唇,轻轻的点了点头,说话时尾音上挑,像是在对着人撒娇。“怕呢。”   “不怕。”陆朝宗搂着人,轻亲了亲苏阮的唇瓣,那唇上带着白雪的冷香,与陆朝宗身上的檀香味混杂在一处,萦绕在鼻息之间,显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苏阮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被他抵住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皇上抱抱(づ??????)づ 小宗宗:(拎开小皇帝)媳妇抱抱(づ??????)づ 今天送外公去医院,陪了一会,所以晚了一点~么么哒(?ω?) ☆、142独发   “傻阿阮, 暖阁内都是那樱桃肉的味,你真以为我是那做坏事都要人擦屁/股的小皇帝?”   陆朝宗当然不是那做坏事都要人擦屁/股的小皇帝, 所以到最后, 苏阮还是没能护住人,小皇帝挨了一顿胖揍, 期期艾艾的缩在苏阮的怀里抹着眼泪珠子, 可怜兮兮的紧。   陆朝宗坐在书案后面,又在写书信, 苏阮伸手帮小皇帝擦了擦眼泪,抱着人上了罗汉塌。   李钊是个烈性子, 且自小便看不起女子, 在驿馆内众目睽睽之下被身为女子的苏阮如此嘲讽侮辱, 第二日直接就以清君侧之名举兵冲进了宋陵城,当了先头羊。   陆朝宗按兵不动,只是派人死守住了摄政王府。   一时间宋陵城大乱, 家家闭门不出,宽长的街道上都是来回奔波的官兵。苏阮坐在暖阁内, 看到陆朝宗还在慢条斯理的翻着书。   提着裙裾上前,苏阮坐到陆朝宗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宽袖。   陆朝宗转头看向苏阮, 合上手里的书籍道:“想写就写吧,我让锦衣卫在晚间送去。”   “好啊。”苏阮惊喜的应了一声,然后拿起自己的羊毫笔端坐在书案后开始给苏府里头的人写信。   宋陵城现在太乱,苏阮先是关照了一下苏府内的人不要无故外出, 又写了一下自己的近况,但却半点未提陆朝宗。   “好了。”拿起书信递给陆朝宗,苏阮伸手点了点上面的字道:“喏,我半点都没写到你。”   “写到我也无妨。”陆朝宗低笑,伸手将那信纸折叠到信封内,然后唤了止霜过来交给刑修炜。   止霜拿着书信去了,苏阮靠在陆朝宗的胳膊上笑着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写书信给苏府?”   “这种东西很难猜吗?”陆朝宗又拿起了书案上的书,然后背靠在身后的黑漆嵌螺圈椅上轻晃。   苏阮踮脚,趴到陆朝宗的胳膊上,白细下颚轻点了点他的手肘处,“我的化玉膏用完了。”   “让刑修炜去采买。”   “现在整个宋陵城里头谁还敢摆摊子呀。”苏阮噘了噘嘴,盯着陆朝宗不放。   陆朝宗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书籍,指尖轻卷住了苏阮垂落在自己手背处的一缕细发。“想要我给你做?”   “是啊。”苏阮更把脸凑上去了几分。前些日子这厮闲来无事瞧着自个儿在摆弄面膏,便信手给她做了一盒子,苏阮用了之后觉得甚是好用,这几日皮肤都光滑细腻了不少。   “走吧。”牵着苏阮的手从黑漆嵌螺圈椅上起身,陆朝宗转头看了一眼那还窝在罗汉塌上睡觉的小皇帝,吩咐平梅道:“看好了,一步都不准靠近拔步床。”   “是。”平梅应声,恭恭敬敬的站到了罗汉塌旁。   小皇帝睡得酣熟,红通通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小嘴半噘,小呼噜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   陆朝宗领着苏阮去了,外头又落起了雪,苏阮裹着厚实的斗篷,被陆朝宗用大氅包住了半边身子。   雪越落越急,刑修炜突然急匆匆的从回廊处跑了进来。   苏阮站定身子,看到身旁陆朝宗的嘴角轻不可见的显出一抹笑,那笑浸到眼中,带上了几分冷意。   “主子,除周王卓疾和缅王韩泵,其余各藩王皆以入宋陵城。”   “剩下两只老狐狸。”陆朝宗轻笑,捻了捻指尖道:“不等那两只老狐狸了,把城门关上。”   “是。”刑修炜拱手而去。   苏阮转头看向陆朝宗,声音细软道:“你要走了吗?”   陆朝宗伸手,轻抚了抚苏阮轻蹙起的眉间,“阿阮待我回来给你做化玉膏。”说完,陆朝宗转身而走,身上的大氅被猎猎寒风吹得鼓起,显出一抹狠戾气势。   苏阮站在原处,看着陆朝宗缓慢消失在眼前的身影,禁不住的提裙疾奔。   身上的斗篷滑落在地,一片风雪寒风之中,苏阮红着眼眶一把从后面伸手抱住陆朝宗,声音哽咽道:“你一定要回来啊。”   “傻阿阮,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陆朝宗伸手握住苏阮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语气轻缓道:“乖,等我回来。”   厚实的大氅从头罩下,苏阮裹着陆朝宗的大氅站在回廊边,眼前是错飞的朔雪。陆朝宗穿着袄袍的身影渐行渐远,身旁是撑着伞的刑修炜,冰雪寒霜,那颀长的身影并未回头,直至被皑皑白雪淹没。   “王妃。”止霜捧着手里的手炉递给苏阮,声音轻细道:“外头冷,您还是回暖阁里头吧。”   苏阮捧着手里的手炉,暗抿唇道:“止霜,陆朝宗他会回来的吧?”   “王妃放心,主子一定会回来的。因为王府内有您。”   “对,他会回来的。”苏阮轻缓的吐出一口气,转头与止霜笑道:“我有些饿了,唤禄香给我准备些吃食吧。还有皇上要睡醒了,准备好温奶和奶酥,晚膳就做些易消化的小食吧。”   小皇帝贪食,尤其晚膳吃的多,吃完之后涨食又不愿动,苏阮只能带着她强制性的在暖阁内溜达,日日如此。苏阮怕小皇帝吃坏了身子,只能一点点的慢慢减少她的膳食,少食多餐。   “是。”止霜应声去了,苏阮伸手掀开厚毡进到暖阁内,看到小皇帝被平梅从罗汉塌上扶起,小身子歪歪斜斜的似乎还没睡醒。   “奶娘……”憋着声音,小皇帝朝着苏阮伸手。   苏阮上前,小心翼翼的把人抱到怀里。   小皇帝的身上带着浓厚的奶香味,闻在鼻息间尤其香甜。苏阮禁不住的更把人抱紧了几分。   “唔唔……”突然,小皇帝使劲的挣扎了起来。   “怎么了?”苏阮奇怪道。   “奶娘,放开朕,朕,朕……”小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小屁股一撅就放出了一个连环响臭屁。   苏阮愣神,站在一旁的平梅转身憋笑。   “唔……”似乎知道这是极为羞耻的事,小皇帝赶紧把涨红的脑袋埋进了被褥里。   “噗,哈哈哈。”反应过来的苏阮掩袖大笑,赶紧吩咐平梅去把绮窗开了,散散味。   小皇帝埋首在被子里面,声音嗡嗡道:“奶娘笑话朕。”   “没有。”苏阮好笑的把小皇帝从被子里面抱出来。   绮窗被打开,冷冽的寒风透过窗绡呼啸而进,带起一阵冰雪寒意,一瞬就将暖阁内的暖意连带着那奇异的味道给驱散了。   平梅点燃熏香,换过炭盆,领着宫婢忙忙碌碌的换下罗汉塌上的被褥,抱出新被褥。   “外头积了雪,皇上与我一道去堆雪人吧。”苏阮好笑的看着又钻进了被褥里面的小皇帝,伸手轻拍了拍那团拱起的被褥。   小皇帝摸.摸索索的从被褥里面探出半个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道:“朕,朕要堆一个奶娘出来。”   苏阮弯唇笑道:“只要皇上堆得出来。”   “朕一定能堆出来的。”小皇帝拍着胸脯说完,就急吼吼的下了罗汉塌要往外面跑,被苏阮抓过来套上了好几层袄裙,又穿上了斗篷,这才领着人往外面去了。   天很冷,苏阮和小皇帝蹲在雪地里头玩了许久,直到平梅挂上了宫灯,才意犹未尽的被止霜唤了回去。   积雪阴凉,苏阮的一双手和小皇帝的手都被冻得通红,两个人被面色不大好看的平梅拉着手泡进水盆子里头洗净,然后各抱着手炉坐到膳桌前。   两人晚膳用的是一小碟子水晶虾饺和各盅各盘的清粥小菜。   小皇帝似乎并没有自己吃饱了亦或是没吃饱的概念,只要眼睛前头有吃的,上手就要抓。   “皇上要用筷子。”小皇帝已然会用筷子,但是她不喜用,更喜欢用手抓。如果是陆朝宗在,小皇帝就算再不喜欢也还是会用上筷子,不过现在只有苏阮在,小皇帝心里头知道,苏阮迁就自个儿,还帮着她瞒骗皇叔,动作间就少了拘束。   “朕不喜欢用筷子。”小皇帝朝着苏阮摇头。   苏阮轻摇头,把手里的筷子塞给小皇帝,“不行,皇上一定要用筷子,如果不用筷子就不准吃。”   小皇帝噘嘴,但还是乖巧的用起了筷子,动作间有些生疏。   “瞧,皇上用的这么好,为什么不喜欢用筷子呢?”苏阮伸手,给小皇帝夹了一个水晶虾饺。   小皇帝听到苏阮的话后,有些得意洋洋起来,更加使劲的用起了自己的筷子,甚至上手去夹盘子里头的青豆。   “这个用勺子。”瞧见小皇帝那憋得脸红面紫却夹不起来一颗青豆的小模样,苏阮好笑的把一旁的勺子塞到小皇帝的手里。   小皇帝撇嘴,有些颓丧的低下了小脑袋,“皇叔就夹得起来。”   “皇叔是皇叔,皇上是皇上,皇上会唱歌,但你皇叔就不会。”苏阮放缓了几分声音,柔声安慰着小皇帝道。   “不对,皇叔会唱歌的。”小皇帝摇头。   “嗯?”苏阮面露惊奇,实在是想象不出陆朝宗唱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皇叔杀人的时候,会唱歌。”凑到苏阮的耳朵边上,小皇帝声音轻细道。   苏阮眸色一震,手里的筷子敲在白玉碗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外头风愈冷,雨雪交加,苏阮攥紧了手里的筷子,赶紧往小皇帝嘴里塞了颗水晶虾饺。   用罢晚膳,苏阮带着小皇帝去洗漱,两人躺倒在拔步床上。   因为晚膳时小皇帝说的话,苏阮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她梦见陆朝宗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唱歌,苏阮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知道这厮是在唱歌。   城墙下是成片成片的士兵,断肢残腿的血流成河。   “王妃?王妃?”   “嗯?”苏阮猛地一下惊醒,瞧见拿着琉璃灯盏站在一旁的平梅。   平梅一手托着手里的琉璃灯盏,一手撩开帐帘,神色担忧道:“王妃,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事。”苏阮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又把被褥给踢开了的小皇帝。   伸手帮小皇帝把被褥盖上,苏阮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小坏蛋。”真真是吓死她了。   “王妃。”平梅替苏阮端了一碗温奶来。   苏阮接过,一口一口的喝完,香甜的奶味缓慢压下那心悸的感觉,瞬时就让苏阮平静了下来。   “平梅,什么时辰了?”   “刚到卯时,王妃再歇会儿吧。”   “嗯。”苏阮点头,复又躺了回去。   平梅吹熄手里的琉璃灯,小心翼翼的伸手阖上帐帘,然后又挑了挑炭盆,看了一遍绮窗,这才回到外殿守夜。   苏阮这一觉睡得不安稳,第二日醒来时就瞧见自个儿的鼻翼处长了一颗燎红的面疮。   坐在梳妆台前,苏阮盯着自己的脸,双眸圆瞪,觉得自个儿要完了。   “王妃,奴婢去给您请太医吧?不对,现下宋宫里头乱的紧,根本就进不去。”平梅瞧见苏阮那副痴呆呆的模样,急的四下乱转。   苏阮一向肌肤极好,白腻若玉,滑若凝脂,长这么大颗的面疮还是头一次。   “怎,怎么办?”苏阮上手,小心翼翼的触了触那面疮,红彤彤硬邦邦的就像是长了一个牛角似得戳在苏阮的鼻子上,瞧上去尤其难看。   “呜,怎么办呀……”怎么这么丑呢?苏阮用绣帕掩鼻,指尖触到那个面疮,当即就愈发焦躁起来。   “王妃,奴婢给您沏了碗茶菊花茶来。”止霜端着手里的菊花茶急匆匆的走到苏阮身旁,小心翼翼的递给她道:“您定然是心火太盛,喝些菊花茶降降火气。”   “喝了便能好了吗?”苏阮急吼吼的接过止霜手里的菊花茶就往嘴里灌。   “好了吗?”吃完菊花茶,苏阮再探头往花棱镜里头照了照,那颗大大的面疮依旧硬邦邦的戳在那处,油光蹭亮的显然十分满意自个儿呆的地方。   “啊……”苏阮伸手捂住脸,喉咙里头发出呜咽声。   往常苏阮不喜自个儿的脸,但现下真的出了事,就顿觉还是自个儿往常那张脸好,管它什么不正经,只要不长这面疮便好。   “王妃,这菊花茶要日日饮,多饮几日便能好了。”止霜劝道。   “太慢了。”苏阮摇头,眼眶微红,眼角处水渍渍的带着红晕,看上去可怜无比。   止霜与平梅相看一眼,皆不知该如何安慰苏阮。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拔步床上的小皇帝,忍不住的又掩面趴回了梳妆台前。   “平梅,这面疮会不会留疤呀?”苏阮的声音嗡嗡的带着哽咽。   “这……”平梅有些犹豫。   “你就说实话吧。”苏阮用绣帕掩着鼻子,仰头看向平梅。   平梅抿唇,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奴婢往常也瞧过有些女婢生面疮,有的会留疤,有的不会……王妃定然是不会留疤的,只待它好了,一定如往常般好看。”   苏阮摇头,一直照着花棱镜看,觉得那面疮越看越大,越看越丑。   “王妃,您不若多饮些菊花茶吧?”止霜又给苏阮沏了一碗菊花茶。   苏阮点头,吃了一碗又一碗菊花茶,然后这一日便一直往净房里头跑。   晚间,苏阮依旧坐在花棱镜前头瞧着自个儿的鼻子,小皇帝颠颠的走过来,觉得十分奇怪。因为今日的奶娘一直用绣帕遮着脸,她都瞧不到奶娘了。   “皇上,您要上床歇息了。”平梅瞧见偷摸摸往苏阮后头跑去的小皇帝,赶紧把人给抱上了拔步床。   小皇帝抓着平梅的胳膊,压着声音道:“平梅,奶娘今日好生奇怪。”   “嘘。”平梅语气轻柔道:“皇上乖乖安歇,明日早间给皇上准备奶酥。”   小孩子忘性大,一听平梅提到奶酥,当即就裹着被褥躺了进去,然后抱着怀里的手炉道:“朕睡了。”   “好。”平梅点头,轻拍着小皇帝。   小皇帝闭眼,只一瞬便睡着了。   将小皇帝哄睡,平梅放下帐帘,起步走到苏阮身旁道:“王妃,皇上睡了。”   “唔。”苏阮兴致蔫蔫的应了一句,现下的她瞧着自己的面疮,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就连今日的午膳和晚膳都用的极少,而且尽吃些降火物,饮菊花茶时恨不能将那些菊花都一并吞进去。   “王妃,奴婢,听说过一个偏方子。”平梅凑到苏阮身旁,吞吞吐吐的面露犹豫神色。   “嗯?”苏阮眼前一亮,“快说。”   “就是,奴婢听说晚间用唾.液沾在这面疮上,能压下去,只是没试过……”   “只要有用便试。”苏阮点头,然后伸手点了一些唾.液涂抹在那面疮上,生恐不够,又多抹了一些。   净过手之后合衣躺上罗汉塌上,苏阮因为这面疮,都与小皇帝分开睡了。   “王妃,生面疮是因为您这几日休息的不好,您今夜要好好歇息才是。”平梅捧着琉璃灯上前,压着声音道:“明日奴婢让禄香给您备些清淡吃食。”   “嗯。”苏阮点头,赶紧闭上了眼。   但越想睡,她就越睡不着,苏阮在罗汉塌上翻来覆去的,最后还是撑着胳膊起了身。   走到拔步床前撩开帐帘看了看,小皇帝又将被褥给踢了,苏阮弯腰帮她盖上,然后放下帐帘,起身坐回罗汉塌上。   暖阁内未点灯,只炭盆有些明火,苏阮伸手,轻触了触自己的鼻翼,那里是面疮似乎更多肿胀了几分,而且愈发硬实,按上去硬邦邦的有些疼。   抱着被褥躺倒在罗汉塌上,苏阮呜咽出声。   如果让陆朝宗回来瞧见她这副模样,那她该如何自处啊……   抱着被褥,苏阮歪着身子不自觉的就睡着了,早间惊醒,就瞧见平梅已然候在了罗汉塌旁,她的身上也好好的盖着被褥。   “王妃。”平梅上前,将手里的薄纱递给苏阮道:“这是奴婢昨晚上做的,您可以将它戴在脸上,若是外人见了,只说吹了风,不能见风便是。”   苏阮伸手拿过那薄纱系到脸上试了试,万分合适,将那颗豆大的面疮完全遮挡住了。   “平梅,唾.液无用,菊花茶也没用,它还越发大了。”苏阮颓丧的撑着下颚,声音蔫蔫的带着无奈。   “这……”平梅面露难色,“王妃,面疮小则半月,长则几月,定然是会褪下去的。”   苏阮摇头,连洗漱都没洗漱就坐到了梳妆台前查看自个儿的面疮。   “唉……”叹息一声,苏阮伸手触了触,突然转头与平梅道:“不若用银针挑了吧?”   “不可。”平梅赶紧摆手,“以前苏府内就是有一女婢用银针挑了,面疮处的肉都烂了。”   听到平梅的话,苏阮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殿门口,止霜捧着手里的东西进来,脸上难得的显出几分喜色。   “王妃,主子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苏阮低头看着面前被止霜放置在梳妆台上的玉盒,眸色轻动道:“这是什么?”不会是什么断指断手的吧……   “听说是生肌玉红膏。”止霜小心翼翼的掀开那玉盒,将里头的生肌玉红膏捧到苏阮面前。   “生肌玉红膏?这是什么东西?”苏阮奇怪的看着那暗红色状似石块的东西,鼻息间浸出一股药味。   “送东西来的锦衣卫说,是主子亲自调配的,有活血祛腐,解毒生肌之功效。”说完,止霜将那生肌玉红膏往苏阮的鼻翼旁触了触道:“治王妃这处,再好不过。”   苏阮缓慢瞪圆了一双眼,觉得事情有些不受控制。   这摄政王府内到底是有多少那厮的眼线,她长了一个面疮都能立即给她送来这生肌玉红膏。   苏阮扭头,看向一旁的止霜。“止霜,这事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止霜躬身,语气平缓道:“主子命奴婢将王妃每日里做的事一一记下,连出恭几次都要详详细细。”   苏阮面色一瞬涨红,想说话却羞得厉害。   那厮是将她把犯人给看了吗?   “王妃,主子也是担忧您的安危,现下宋陵城内乱的很,不仅吃食,就连咱们用的果碳都是囤好的,绝不触外头的东西。”   苏阮自然明白这道理,只是觉得不自在。   “那,那你也不用连出恭都写啊。”苏阮面色涨红。   “王妃,您出恭不愿旁人瞧着,奴婢还要算好您的时辰,以防您出恭的时候遭遇不测。”止霜一本正经的道。   苏阮面色更红,她绞着手里的绣帕,恨不能寻个洞钻进去。   “止霜,你是不是会武?”瞧见这副模样的苏阮,平梅突然插嘴道。   止霜也不瞒,只面色平静道:“会一些拳脚功夫。”   苏阮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止霜,在看到她那双略微粗糙的手时才恍然点头,怪不得止霜一个女儿家,搬些重物连脚都不带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奶娘说,皇叔唱歌的时候,嗓子是被阿福啃过的。(阿福是朕捡到的小狗狗。) ☆、143独发   苏阮整日里呆在摄政王府内, 只能从止霜处听到些陆朝宗的消息,但止霜每次都言主子甚好, 让她不必担忧, 殊不知听到这话的苏阮更为担忧。   陆朝宗送来的生肌玉红膏甚好,苏阮用了三日, 那面疮便开始干瘪脱落, 在第十日的时候已然剩下一圈红痕,用脂粉一遮也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今日天晴, 积雪稍化,平梅抱着被褥出去了, 小皇帝穿好小袄子在院子里头玩耍, 苏阮正靠在绮窗处绣荷包。   荷包上的那把火.枪已然绣好了大半, 只是因为陆朝宗迟迟不归,苏阮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只有一搭没一搭的绣着, 权当打发时间。   “哇啊啊……”突然,院子里头传来小皇帝的惊哭声, 苏阮赶紧放下手里的荷包走了出去。   宽大的院内,积雪已然被铲干净了,小皇帝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的朝着苏阮的方向扑过来, 在她的后裾处咬着一只小奶狗,跟着小皇帝左摇右晃的甩着一对外八字的小短腿扑腾。   “奶娘……狗,狗狗咬人……”小皇帝一头扎进苏阮怀里,使劲的扒拉着小手要往苏阮身上攀。   苏阮弯腰, 吃力的把小皇帝从地上抱起来,那只小奶狗咬着小皇帝的后裾吊在半空中,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探头看了看那小奶狗干瘪瘪的肚子,苏阮重新把小皇帝放到地上。   “皇上别怕,这小奶狗是在认主呢。”   “认主?”小皇帝仰头看向面前的苏阮,因为刚才叫唤的太大声,所以现在说话喉咙都有些哑了。   “对呀,您瞧瞧,多可爱啊。”苏阮伸手把小奶狗从地上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它的小脑袋,确认这小奶狗没有什么攻击性。   小奶狗呜呜咽咽的蹭着苏阮的手,使劲的舔着她的手掌心。   小皇帝蹲下身子,轻轻的碰了碰小奶狗,小奶狗拉长声音,似乎更为喜欢小皇帝。大致是这小皇帝身上带着奶香味,让这饥饿的小奶狗误以为有吃食,所以拼命的讨好。   “来,这是皇上的小奶狗。”苏阮把手里的小奶狗放到小皇帝怀里。小奶狗蹭着小皇帝,十分欢喜的模样。   “其实,其实朕也是喜欢你的,可是,可是你不能咬人哦。”小皇帝一本正经的跟小奶狗说话,“不咬人,就给你好吃的。”   “呜呜……”小奶狗蹭着小皇帝的手舔了舔,一双眼黑乌乌湿漉漉的尤其干净。   小皇帝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仰头看向苏阮道:“奶娘,朕可以养阿福吗?”   “阿福?”苏阮奇怪的伸手指了指小皇帝怀里的小奶狗道:“这么快就取好名了?”   “是阿福自己跟朕说的。”小皇帝举着手里的小奶狗眯眼,“阿福还说它好饿。”   “那我让禄香给阿福准备些好吃的,皇上也用些,这都一上午了,皇上也不嫌玩的累。”苏阮笑着起身,唤过一旁的女婢去小厨房端些吃食来。   小皇帝仰头,额头有些细汗,奶声奶气的道:“朕不累。”比起被陆朝宗逼着做课业,小皇帝更喜欢跟在苏阮身后撒丫子跑。   身着宫装的止霜从一旁走来,低头看了一眼小皇帝怀里的小奶狗。   “止霜,这小奶狗是哪处来的?”苏阮知道,这南阳殿被陆朝宗留下的锦衣卫围的水泄不通,别说这么大只小奶狗,就是只苍蝇蚊虫都飞不进来。   “是主子让刑大人给王妃送过来的。”止霜开口道:“主子怕王妃寂寥,特让人带了这小奶狗来给王妃解闷。”   “哦。”苏阮点头。怪不得这小奶狗身上干干净净的就像是家养的似得,而且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檀香味,让苏阮一眼就上手抱了起来,十分有亲切感。   看了一眼那抱着小奶狗不撒手的小皇帝,苏阮转头,朝着止霜抿唇轻笑了笑道:“皇上很喜欢阿福。”   话虽是这么说,但苏阮心中却想的是送小奶狗来,还不若他自个儿回来瞧上自己一眼呢。虽然知晓陆朝宗这几日定然忙翻天了,但苏阮心中却还是有些芥蒂。   “王妃,苏夫人来了。”殿门口有女婢引着头戴帷帽的王姚玉进来。   苏阮面色讶异的赶紧迎了上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好几日没听到你的消息,就收到了一封书信,我不放心你,特意过来看看。”王姚玉伸手握住苏阮的手拍了拍,垂眸看到躲在苏阮身后冒出半个小脑袋的小皇帝。   “给皇上请安。”王姚玉赶紧伏身给小皇帝请安。小皇帝去过苏府,王姚玉自然认得。   小皇帝抱着手里的小奶狗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平身吧。”   “多谢皇上。”王姚玉由苏阮搀扶着起身,往内殿暖阁里去。   小皇帝颠颠的跟在后面,被平梅带着往一旁去了。   暖阁内,止霜架起炭盆,点燃熏香,又端来了上好的新茶。   王姚玉伸手轻押了一口茶,然后四处看了看暖阁,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上显出一抹满意神色,她朝着苏阮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样子过的甚好。”   宋陵城内大乱,苏府内连时令新鲜的瓜果蔬菜都断了,苏阮这处却还能吃上新茶,用着果木炭,显然过的极好。   “母亲,现下外头乱的很,您怎么冒冒失失的就出来了?”苏阮不赞同的看向王姚玉。   王姚玉伸手擦了擦脸上沾着的雪水,缓慢开口道:“我听说摄政王根本就没事,还在城外的驿站内跟辽王刘舒和莽王刘钊他们打了起来。我生怕你不知道这消息干着急,就过来告诉你。”   王姚玉不知先前陆朝宗受伤是他自己设的局,满以为苏阮一个人躲在这南阳殿内自怨自艾,生怕她出事,便特来告知她此事。   苏阮点头,朝着王姚玉推过一碟瓜果道:“此事我已经听女婢说了,劳烦母亲担忧。母亲用些瓜果吧。”   苏阮不能将陆朝宗设局的事告诉王姚玉,只能多说些话让她安心。   王姚玉点了点头,安下心来拿了一个果子放入口中。   摄政王府内有专门种植瓜果蔬菜的地方,所以这果子都新鲜的很,是昨日里刚刚摘的。   “母亲,禄香摘了刚落霜的青菜,味道甚美,晚膳您就在我这处用了吧。正好也陪陪我。”苏阮笑道。最关键的是外头太乱,苏阮不放心王姚玉再胡乱走动了。   “好。”王姚玉点头,久不见苏阮心中也有些想念。想到这里,王姚玉看着苏阮的脸,不自觉的就微红了眼眶。   “对了母亲,苏府可还好?四妹妹身子如何?”瞧见王姚玉这副模样,苏阮赶紧开口转移话题。   “甚好,你不必担忧,只要管好自个儿就行了。”王姚玉朝着苏阮摆手,用绣帕压了压眼角,然后轻叹息一声道:“也不知这外面什么时候才会平静下来。”   “快了。”陆朝宗已然出去大半月有余,苏阮记得这厮对自个儿说很快就会回来。   “唉。”王姚玉摇头,又是一声叹息,“这种大事,咱们妇人家也不懂,只盼着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是啊,百姓富足安康,便是咱们最大的福气。”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茶案上的瓜果,想起昨晚上在暖阁听到的刀枪剑戟之声,在府外临街安静的宽大巷道内尤其清晰,震慑人心。   伸手揉了揉额角,苏阮想起那个时候在陆朝宗的书案上瞧见的军事图,上面画着宋陵城内各地的巷子街道,还用火.枪的标志做了标注。所以陆朝宗养神机营就是为了用它来打巷战吗?   确实,那火.枪进可攻,退可守,在地势巷口居多的宋陵城内是最适宜作战的武器。   想罢,苏阮起身,将罗汉塌上的荷包收进绣篓子里头,然后让平梅去收好,转头跟王姚玉道:“母亲,上罗汉塌坐吧,垫个脚炉暖和些。”   王姚玉点头,提着裙裾坐上罗汉塌。   止霜端着脚炉过来,给王姚玉垫在脚下。   王姚玉小心翼翼的褪了鞋袜将脚搭上脚炉,盖上薄毯,显得有些拘束。   苏阮见状,掩唇轻笑了笑道:“母亲,您在我这处有什么可拘束的。”   “你这跟宋宫似得,进进出出都是宫娥,规矩足的紧,我这一路进来都有些慌神。”王姚玉伸手轻拍了拍心口。   “就是普通住地,您安心便是。”苏阮笑着安慰。   王姚玉转头看向苏阮,突然欣慰颔首道:“阿阮,你现下可比往常落落大方多了,真是摄政王妃,比不得从前了。”   苏阮的变化,是从里到外的,一眼便能瞧出与以往的不同。所谓两人处在一块久了,就会被染上各自的气息,现下的苏阮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小家子气。   “阿阮,我听说你先前拆了红杏楼,又去烧了刺桐巷?”王姚玉略显犹豫的开口劝道:“阿阮,女子不可多善妒呀。”   苏阮将手里的手炉递给王姚玉,脸上笑意依旧,“母亲,陆朝宗是我男人,他若找了别的女人,我善妒有何错?”   王姚玉面露诧异,手里的茶碗都差点打翻。“阿阮,你,你怎么能说这话?”王姚玉从小被教导要三从四德,未嫁时每日里学相夫教子之理,所以听到苏阮的话时心中震颤,被吓得面色惨白。   “母亲,我说的是事实。”苏阮一脸平静道:“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他对我不好,我就对他不好。女子要三从四德,男子却为何可以三妻四妾?男子可以寻欢作乐,女子却为何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母亲,您难道从未想过这事吗?男子女子皆生而为人,为何要有如此差异?”   “这,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破不得,破不得的呀。”王姚玉面色苍白的赶紧摆手。   苏阮摇头,知道自个儿是说不通王姚玉了。   “阿阮,你这话日后也不得再说了。”王姚玉急切的跟苏阮道:“这是大逆不道的!”   苏阮抿唇,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笑道:“我知道了。”   见苏阮应下,王姚玉舒出一口气,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也就忘记了刚才问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看,这是我男人 小宗宗:我是阿阮的男人,你们别偷看我 ☆、144独发   王姚玉住下的第一日, 摄政王府外就传来了消息。   驿站内辽王刘舒被斩,莽王刘钊被陆朝宗一剑穿心, 甚至挖舌去骨, 死相极其惨烈。身前是享尽荣华富贵的藩王诸侯,身后却连一个葬身之地都无, 可叹帝王最是无情家。   宋陵城内大战进入高.潮, 陆朝宗出动了神机营,直接就把拖延几日的战斗一下拉快了速度。   神机营的火.枪无人能敌, 褚藩王无法抵挡,节节落败, 但因为宋陵城的城门被陆朝宗和后赶来的厉蕴贺霸占, 那些藩王无处可去, 只得投降。   宋陵城内的藩王解决了,宋陵城外的周王卓疾和缅王韩泵眼看情势不对,赶紧奔逃。所谓落寇莫追, 陆朝宗未派人追击,只传书信给各州各地, 瞧见周王卓疾和缅王韩泵军队之人,格杀勿论。   大战告捷,宋陵城内恢复往日生机, 摄政王府的大门也终于重新大开。   家仆女婢拎着水桶,手拿白布,擦拭匾额石狮,脸上显出喜色。   南阳殿内, 苏阮坐在梳妆台前,伸手把一支珠钗小心翼翼的插到自己的高髻上,然后抹上胭脂水粉,点上口脂。   止霜捧了新制好的袄裙走到苏阮身旁,将袄裙散开递给苏阮看道:“王妃您看,这是新制好的袄裙。”   袄裙色绯,上绣团花,层层叠叠的铺垫下来,一眼看去便精细无比。   “很好看。”苏阮点头,有些紧张的从梳妆台前起身。“止霜,你瞧我这口脂颜色好看吗?”   “这檀色口脂最衬肤色,王妃容貌皎美,点什么颜色都是极好看的。”止霜声音轻细的说话,脸上难得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苏阮抿唇轻笑,走到一旁换上那绯色袄裙,然后披上斗篷,静坐到绮窗前。   陆朝宗来信说今日便能回,苏阮起了个大早,足足收拾了一个多时辰,还让婆子把院中的积雪给铲干净了。   素梅飘香,浸在冷风之中清幽俏媚,骨清香嫩。   “王妃,今日恰逢元宵,奴婢去唤小厨房备好了元宵,不知您最欢喜食什么馅的?”止霜将手里的手炉递给苏阮,又帮她披上了一件大氅。   苏阮端坐在绣墩上瞧着外头的回廊,声音细软道:“要……红豆馅的吧。”   “是。”止霜应声去了。   平梅端着杏仁茶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其递给苏阮,然后劝道:“王妃,时辰还早,您还是进暖阁吧。窗口冷的紧,您坐在这处吹风容易着凉。”   “我不觉得冷。”这处最能一眼瞧见入南阳殿的陆朝宗,所以苏阮才会执意坐在这里。接过杏仁茶,苏阮垂眸轻抿一口,觉得今日的杏仁茶甜滋滋就像是放了许多雪蜜似得。   “皇上呢?”   “皇上还未醒。”平梅道。   苏阮点头,将杏仁茶递给平梅,突然瞧见回廊处走来一人,她猛地一下起身,小腿触到身后的绣墩,发出一声闷响。   “王妃,是夫人。”平梅伸手将绮窗推得更开,露出正疾步走在回廊处的王姚玉。   苏阮静下心神,觉得自个儿有些太过于紧张了。明明只大半月未见,她为何会觉得就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呢?   “阿阮,我听说摄政王要回来了?”王姚玉抬脚跨过殿门,进到殿内。   苏阮迎上去道:“对,来信说今日就回来了。”   王姚玉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苏阮,眼前一亮,然后掩唇笑道:“怪不得今日打扮的如此出挑。”   苏阮面色微红,伸手提裙道:“母亲觉得好看吗?”   “好看。”王姚玉点头笑道:“这整个宋陵城里头呀,哪里有比阿阮更好看的。”   苏阮面色更红,她牵着王姚玉落座,让平梅给端了一碗茶来,但说话时却还是不停的往绮窗处瞟去。   瞧见苏阮的小动作,王姚玉笑着调侃道:“果然是女大不由娘,这才出嫁多久,就连正眼都不瞧我了。”   苏阮红着脸扭头,给王姚玉添了一碗新茶。   暖阁内,小皇帝赤着一双小胖腿下榻,身后还跟着阿福,两个小东西跌跌撞撞的往苏阮这边走来。   苏阮上前,吃力的把小皇帝抱到一旁垫着厚垫子的圈椅上道:“皇上,您怎么没穿龙袜?”   “平梅不在。”小皇帝打着哈欠道。   确实,今日因为陆朝宗回府之事,摄政王府内外忙成一团,南阳殿内更是忙碌,平梅和止霜没有留在暖阁内伺候小皇帝,小皇帝一醒来不见人,自然出来寻了,而正巧苏阮和王姚玉在外头说话。   “奶娘。”小皇帝翘着一只小白腿缩在圈椅里,凑到苏阮的耳朵边上道:“是不是皇叔要回来了?”   “嗯。”苏阮点头,眼底漫出笑意,色媚若艳梅。   小皇帝摇头,噘着小嘴道:“其实,其实皇叔回来朕是高兴的,但是,但是朕又不高兴。”   阿福趴在圈椅旁边,小爪子不停的抓挠着圈椅腿,尾巴使劲的摇晃着,喉咙里头发出呜咽声。   “皇上为什么高兴又不高兴呢?”苏阮让女婢去拿了小皇帝的衣物和龙袜,就在圈椅上帮她穿戴了起来。   “因为,因为皇叔会让朕写课业,还会罚朕。”对于陆朝宗,小皇帝是又惧又爱的。没了陆朝宗的拘束,这些日子她在苏阮这处撒泼玩的起劲,根本就把往常的什么课业仪态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皇帝自小便是陆朝宗养大的,她依赖着陆朝宗,但是却又害怕陆朝宗,陆朝宗不是个性子好的人,他对于黏糊糊的小皇帝虽不至于苛刻,但并不多管,大多扔给刑修炜。   冷冰冰的宋宫内,小皇帝只身边一个奶嬷嬷,还有刑修炜和陆朝宗。小时皇帝不懂事,渐长大了,懂事了,小皇帝才知晓,原来陆朝宗不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挟天子,令诸侯的奸贼。   怪不得她有时趁着无人唤他父亲,他也不理人,只神色沉沉的盯着她瞧,让小皇帝再不敢喊。   但即便如此,小皇帝却还是觉得,这个奸贼让她吃好穿好,给她撑腰,还让她有了这么好看的奶娘,他是个好奸贼,所有小皇帝就决定原谅他了。   帮小皇帝穿戴好衣物,苏阮让平梅带着她去洗漱,然后自己抱过阿福给它喂食。   阿福还小,只比苏阮的脚掌大上一些,走路急了还会晃悠,直接就累瘫在地上。   苏阮伸手触了触阿福,把女婢准备好的吃食端到它面前。阿福大概是饿的狠了,喝奶喝的起劲,半个小脑袋都埋了进去,两只小短腿撑在前面,后面的两只小短腿离地都飞了起来。   “哟,这只狗倒是有趣,吃个奶怎么都飞起来了?”王姚玉瞧见阿福,好笑的开口道。   苏阮用绣帕给阿福擦了擦沾着奶的脑袋,然后把它往外挪了挪,生怕这只傻狗吃个奶还把自个儿给憋死了。   王姚玉蹲在苏阮身旁,突然笑着开口道:“小时你也是这样,我奶水不足,你又怎么都不肯吃那些奶娘的奶,我便让人弄了羊奶来,你头开始不喜欢吃,后头加了雪蜜就欢喜吃了,整日里捧着碗要喝奶,见谁都去要,不给就追着跑,还要哇哇大哭。”   “我不记得了。”苏阮轻摇了摇头,觉得有些羞赧。   “那个时候你小的很呢,才刚刚学会走路,哪里记得清事。”说完,王姚玉继续道:“你长到两岁时,我生了德儿,这奶水就更不足了,喂了德儿喂不饱你,就又多请了几个奶娘,然后多牵了几头母羊。”   苏阮在脑子里头想见自个儿捧着碗颠颠寻奶的模样,就忍不住的笑了。人家都吃奶娘的奶,怎么就她欢喜吃羊奶呢?也不嫌臊腥气重。   说到这里,王姚玉突然伸手触了触苏阮的肚子道:“阿阮呀,你这肚子可有动静?”   “动静?”苏阮奇怪都:“什么动静?”   “傻孩子。”王姚玉笑道:“就是生孩子的动静。”   苏阮面红垂眸,把那喝完了奶还泡在盘里不出来的阿福抱起来道:“哪里有这般快。”她才与陆朝宗成婚几个月呀。   “不快,我当初在你这个年岁都已经生了你大哥了。”王姚玉跟着苏阮起身,絮絮叨叨的随在她的身后。   “母亲,大姐都没消息,你怎么不先去催催她?”苏阮推脱道。   “都要催,你们一个个的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王姚玉佯装怒道:“到时候可有你们的好苦头吃。”   “母亲的话自然是听得的。”   “我看你们是这只耳朵进,这只耳朵出。”王姚玉伸手点了点苏阮的耳朵,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对了,昨晚上苏府的家仆传话过来说德儿染了风寒。哎呦,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也忘了。”王姚玉急的直拍大腿。   “母亲别急,我与你一道去看看。”苏阮扶着王姚玉往殿外去。   “风寒而已,朱大夫在看着呢。今日摄政王回府,你好好呆着,待有空再来苏府。”把苏阮劝下,王姚玉赶紧急匆匆的出了摄政王府。   苏阮抱着阿福站在殿门口,让止霜派了女婢去苏府探视,并让人驾着马车一道带去一些新鲜的瓜果蔬食和果木炭等物。   日头渐落,苏阮带着小皇帝在绮窗旁等到晚间都没瞧见陆朝宗的身影。   “王妃,要用晚膳了吗?”平梅点燃殿内的琉璃灯,走上前道。   苏阮趴在绮窗边,眼睁睁的看着女婢撑着竹竿子把点燃的宫灯挂上去,那宫灯色泽艳丽,纱色朦胧,将昏暗的回廊照亮,曲曲折折的却就是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王妃?”平梅又唤了一句。   苏阮回神,指了指一旁靠在圈椅上睡着了的小皇帝。“带皇上去用吧,我过会子再吃。”   “是。”平梅抱着小皇帝去了,苏阮伸手扣了扣自己手里的荷包。上头绣着一把火.枪,就是陆朝宗藏在拔步床下的那把。   突然,回廊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苏阮心口一震,颤颤的伸手推开了绮窗,就见那穿着花衣蟒袍的人缓步而来,走在氤氲雾色的回廊处,身形挺拔,面容一如往常般俊美,一双眼漆黑暗沉,让人看不清情绪。   苏阮提裙,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陆朝宗站在回廊处张开双臂,瞧见那一头扎进自己怀里的人,伸手将人环抱住。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苏阮哽咽着声音,眼眶发红。她这一日探的脖子都长长了几寸。   陆朝宗垂眸,紧紧的把苏阮搂在怀里,他俯身,浑身上下都是清晰的血腥味,夹杂着浅淡的檀香气。   一言不发的将苏阮抱起,陆朝宗带着人就往南阳殿的暖阁内去。   苏阮双手环住陆朝宗的胳膊,眼角发红,声音嗡嗡道:“你,你做什么呀?”   陆朝宗垂眸,定定的瞧着眼前的苏阮,双眸之中暗藏欲.色,就像是压抑了许久一般。“自然是做,日日夜夜都想做的事。”   陆朝宗走的极快,直接就把苏阮给掀上的罗汉塌。   苏阮躺在罗汉塌上,轻触了触陆朝宗的脸。他的脸上泛着青色的胡渣,扎在苏阮的掌心处尤其清楚。   暖阁内还没点灯,罗汉塌上铺着厚实的被褥,苏阮嵌在里头,浑身轻飘飘的带着颤意。   “我的阿阮瘦了。”掐着苏阮的腰肢,陆朝宗埋首在她的脖颈处细嗅。那香甜的气味夹杂着一股隐淡的梅香味。   苏阮伸出胳膊环抱住陆朝宗劲瘦的腰肢,眼角有泪滑落,是疼的。大半月未被碰,这厮一来就如此,苏阮疼的直皱眉,使劲的推拒着他,指尖捻着他的腰,用力的抠掐,但却依旧止不住这人的动作。   陆朝宗不依不饶的搂着苏阮,喉咙里头发出深沉而愉悦的声音。   “阿阮知道吗,只有阿阮在的时候,我才是活着的。”陆朝宗亲着苏阮,叼住她的耳垂,“阿阮,今日要辛苦你了。”   苏阮张着嘴,声音噎在喉咙口,被陆朝宗折腾的连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厮疯了……   苏阮晕了醒,醒了晕,这人还在不知疲倦的耕耘。   “陆,陆朝宗,你给我滚……”苏阮的嗓子哑的厉害,说话时胳膊都在颤。   “嘘。”陆朝宗贴着苏阮的面颊,说话时带着愉悦而餍足的笑意,“在交私粮呢。”   交了一晚上的私粮,苏阮第二日一觉睡到晌午,还是被小皇帝给吵醒的。   “唔……”动了动自己酸胀的腰肢,苏阮皱眉,浑身就像是散架了似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王妃。”平梅听到声响赶紧进到暖阁内,将手里的热茶喂给苏阮。   昨晚喊了一夜,苏阮的喉咙里头冒着火,她感觉只要自己一说话,就能听到那“滋滋”从喉咙里面冒出的火烧火燎的声音。   饮下一碗茶,苏阮终于觉得喉咙好受了一些,她靠在罗汉塌上,看着平梅忙前忙后的给她端来洗漱的东西。   “王妃,摄政王去小厨房给您做吃食了。”平梅将手里洗漱的东西递给苏阮。   苏阮颤着手自己打理完,气喘吁吁的靠在罗汉塌上揉着自己的腰。   那人定然是知晓昨日里折腾的太过,因此这一大早上的才会颠颠的跑去给自己做早食,权当做恕罪。哼,别以为她会这么容易就原谅他!   “哎呦。”苏阮伸着脖子,听到那“嘎吱”作响的声音,被吓了一跳。   “王妃,奴婢给您揉揉吧?”平梅赶紧开口道。   “唔。”苏阮艰难的应了一声,然后在平梅的帮助下翻了个身。   平梅一边替苏阮按捏着,一边听苏阮絮絮叨叨的骂着陆朝宗,有些好笑的弯唇道:“王妃,您睡着的时候是摄政王帮您打理的身子。”   苏阮骂着陆朝宗的话一顿,秀眉一拧道:“便是这般我也要骂。”   亏得她昨日里打扮的好好的,想与他好好说说话,却是没曾想这厮一回来就拉她上榻,与她说的话还不超过三句!瞧瞧,那新制的衣物都被扯烂了,连她精心选的口脂他都没瞧上几眼。   “平梅,昨日里做的元宵呢?”苏阮就着平梅的手从罗汉塌上起身,腿颤颤的就像只刚出生的小鹿,哆哆嗦嗦的几乎都站不稳。   “大致还在小厨房温着呢。”平梅道。   “去给我取了来。再拿些盐罐子,糊辣椒之类的东西。”   “是。”平梅犹豫的应了一声,片刻后端了那碗烂乎乎的元宵和几碟子辣盐酱醋来。“王妃,这元宵都不能吃了。奴婢去给您换过吧?”   “不换。”苏阮咬牙切齿的坐在绣墩上,抬眸瞧见那端着漆盘一脸餍足神色踏进暖阁的陆朝宗。   放下手里的漆盘,陆朝宗上前搂住苏阮,被苏阮一把打开了手。   “嗯?我的阿阮这是生气了?”陆朝宗垂眸看向苏阮,眼底浸着笑意,看向苏阮的目光就像是含了蜜似得。   苏阮被他看的面色一红,赶紧扭头指了指圆桌上的一白瓷碗道:“喏,给你的元宵。”   陆朝宗将苏阮搂到身上,然后撩起后裾坐到绣墩上。   圆桌上的元宵早已糊烂,不仅卖相看上去差劲,连外头的软皮都有些生硬。   “阿阮亲手做的?”陆朝宗把脸搁到苏阮的肩膀上轻蹭了蹭,就像只撒娇的小狼狗。陆朝宗也知昨晚上闹得有些过,但他只一瞧见苏阮,便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里。   苏阮偏头,使劲的推开陆朝宗,“谁会与你做。我生气了,你把这东西吃了。”   陆朝宗伸手拿起调羹,却是突然被苏阮给打断了。苏阮伸手把那几碟子辣盐酱醋都给倒进了元宵里,使劲抓着陆朝宗捏着调羹的手搅了搅,最后一拍手道:“行了,吃吧。”   看了一眼那又黑又红还飘着辣油的元宵,陆朝宗勾唇轻笑,“阿阮这是要谋杀亲夫?”   “那你还谋杀亲娘子呢?”苏阮狠狠掐了陆朝宗一眼,双眼还是肿着的,但却依旧不影响那纤媚的美感。   陆朝宗微颔首,凑到苏阮的耳朵边上调笑道:“阿阮可是嫌私粮交的不够?”   苏阮一瞬面色涨红,半天后才憋声道:“无耻。”   陆朝宗的脸上擒着一抹笑,他侧脸叼住苏阮的耳垂,“阿阮昨日的檀色口脂很好看。那身绯色袄裙也极好看,梳着高髻的模样脱仙出尘。我想了阿阮,二十五日。想阿阮的唇,想阿阮的眼,想阿阮的身。想的心口都疼了。”   苏阮呼吸一滞,觉得这厮实在是太狡猾了。   “你,你别以为你这般说,我就会原谅你。”结结巴巴的说着话,苏阮抬眸盯住陆朝宗,却在瞧见他那双漆黑眼眸时神色一顿,恍恍惚惚的觉得自个儿只在这一瞬就陷了进去。   陆朝宗有双极好看的眼。平常人不敢直视,就连苏阮平日里都不大多敢与其对视。因为苏阮知道,只要一瞧见陆朝宗的那双眼,她就会陷进去,陷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145独发      陆朝宗伸手, 端起那碗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元宵,然后慢条斯理的舀了一个入口。   苏阮眼睁睁的看着这厮把那烂乎乎沾着辣油的元宵嚼进嘴里, 咽进喉咙里, 吞到肚子里,并且面色毫无变化。   暗咽了咽口水, 苏阮伸手点了点陆朝宗的嘴, 指尖触上一点油渍。“你,你真的吞下去了?”   陆朝宗抿唇轻笑, 然后朝着苏阮张开了嘴。   苏阮傻乎乎的探头,真的去看陆朝宗的嘴, 只见里头干干净净的没有那元宵的半点踪影。所以这个人真是把元宵给吃进去了?那种东西看一眼都觉得恐怖, 这厮真是, 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阿阮说的话,军令如山。”说完,陆朝宗又舀了一个元宵入口, 脸上甚至还泛起了笑。   “哎呀,你, 你别吃了。”她都看的瘆得慌。苏阮伸手夺过陆朝宗手里的元宵递给一旁的平梅,平梅赶紧捧着碗走远。   咽下嘴里的元宵,陆朝宗用手指帮苏阮把指尖的油渍擦去道:“这可如何是好, 军令如山,我没完成阿阮给我的任务,是不是要受罚呢?”   “你活该。”苏阮只一想起昨日里的事就气得不行。她连晚膳都没食,就被这厮给拐上了塌, 折腾了一夜差点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咕噜噜……”苏阮的肚子里头传出清晰的低叫声。   苏阮面红耳赤的捂住自己的肚子,看到陆朝宗眼底泛起的笑意,当即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心口处,“你还有脸笑,我会这样都是因为谁?”   “因为谁?”陆朝宗伸手握住苏阮捂在自己心口处的手轻捏。   “还不是因为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昨日连晚膳都没用吗?”   “那真是辛苦阿阮了。”陆朝宗再次俯身把苏阮搂进怀里,双眸微闭,“我的阿阮真香。”   “你臭死了。”苏阮使劲推开陆朝宗,伸手扯起他的衣襟道:“一股子油盐酱醋的味。”   刚才陆朝宗在小厨房里头为苏阮做早膳,呆了有半个时辰,身上自然都是那油盐酱醋的味。   “我去换常服。”说完,陆朝宗起身去暖阁内换常服,苏阮转头看了一眼圆桌上摆置着的早膳,使劲的咽着口水,最后终于把持不住,趁着陆朝宗不在,赶紧偷偷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水晶虾饺。   “唔……”水晶虾饺有些烫,苏阮被烫了一个嘴,她囫囵的把水晶虾饺咽下去,然后使劲的用手扇着嘴巴。   止霜见状,赶紧给苏阮端来一碗温奶。   就着温奶将那水晶虾饺咽进肚子里,苏阮呼啦啦的吐着被烫红的舌头。真是太烫了,那厮是要谋杀她吗?   一个水晶虾饺下肚,苏阮还没觉出什么味,肚子里头的饥饿感也没垫上。她四下看了看,又将一个春卷咬进了嘴里。然后又吃了一块水晶糕。   “奶娘。”小皇帝抱着阿福被平梅牵过来,乖巧的坐到苏阮身边。   苏阮吞下嘴里的东西,听到暖阁里面的动静,赶紧坐直了身子,佯装微怒。   陆朝宗拢着大袖从暖阁内出来,小皇帝下凳,乖巧朝着陆朝宗行礼,“皇叔。”   “嗯。”陆朝宗不在意的点头,然后坐到苏阮身旁,语气轻柔道:“阿阮可尝过我的手艺了?”   “谁要吃你的烂东西。”苏阮偏头,下颚高高扬起,唇角处沾着春卷的油渍和碎屑。   陆朝宗轻笑,眼中显出一抹揶揄促狭之色,“阿阮昨夜吃的可不少。”   苏阮一瞬面色涨红,就连耳尖都泛起了红晕,活像那水晶虾饺里头的红虾子一般。   小皇帝神色懵懂的看了一眼陆朝宗,然后又看了一眼苏阮。直觉昨晚上奶娘背着她偷吃好东西了。   陆朝宗抿唇轻笑,也不点破,只慢条斯理的用筷子把各个菜拨了拨,然后侧眸看向站在一旁的止霜,眸中显出厉色,“止霜,我做了五个春卷,现下怎么只剩下四个了?这水晶虾饺应该有六个,现下也只有五个。对了,还有这水晶糕也缺了一块。”   苏阮心虚的转着一双眼,垂眸时对上小皇帝那双黑乌乌的小眼睛,突然伸手指向小皇帝道:“皇上,您怎么老是偷吃东西呢?这个习惯不好,要改。”   小皇帝眨了眨眼,无辜的抱着怀里的阿福舔唇。她还没有用早膳呢。   陆朝宗转头,对着小皇帝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哦?是皇上吃的吗?”   小皇帝想摇头,但是看了一眼苏阮那双瞪大的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抱紧了怀里的阿福。阿福发出一声可怜的呜咽声,缩在小皇帝怀里瑟瑟发抖。   “皇上。”陆朝宗和苏阮同时说话,小皇帝瘪着嘴,突然开始“哇哇”大哭起来,但是只干嚎,却没落下一滴眼泪珠子。   “哎,哎呀,皇上别哭了。”苏阮手忙脚乱的哄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心虚。   小皇帝哭的抽噎,嚎了一半眼泪就下来了,也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只伸出小胖手使劲的指着圆桌上的春卷。   苏阮赶忙伸手拿了一个春卷给小皇帝塞进手里。   小皇帝抓着手里的春卷又指水晶糕,苏阮又赶忙给她拿了一个水晶糕,最后索性装了一碗早膳,什么水晶虾饺春卷呀,都压的实实的递给小皇帝。   小皇帝心满意足的止住了哭声,然后抱着阿福跳下绣墩,往暖阁内跑去。止霜赶紧跟了进去。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对着她露出一副似笑非笑表情的陆朝宗,轻哼一声之后使劲用绣帕擦手,然后冷眼瞧着陆朝宗道:“德儿染了风寒,我去苏府瞧瞧她。”   说完,苏阮提着裙裾起身就往外面去。   陆朝宗靠在绣墩上,伸出指尖点了点面前的水晶虾饺。那水晶虾饺皮白如雪,薄如纸,隐可见其粉白内馅,就如昨晚那披着一层雪肤之人,粉而温。想到这里,陆朝宗不禁暗眯了眯眼,呼吸微重。   捏着手里的筷子,陆朝宗伸手将那水晶虾饺戳破,露出里头粉嫩的内馅,然后慢条斯理的将其放入口中,半阖起眼,就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一般。   若是苏阮在此处,怕不是又要大呼一声不要脸的流氓老家贼。   殿外,刑修炜替苏阮备好了马车,苏阮带着平梅往苏府去。   刑修炜目送马车驶远,躬着身子进到殿内,“主子,王妃去了。”   “嗯。”陆朝宗细嚼着嘴里的水晶虾饺,回味起昨晚的滋味,甚觉美味。   缓慢睁开双眸,陆朝宗那双漆黑暗眸之中显出一抹愉悦神色,他放下手里的玉箸道:“把姚太医请去苏府。再备些厚礼,我一同去。”   他的阿阮生气了,他可得去好好哄哄。   “是。”刑修炜应声,躬身退下。   这头,苏阮坐在马车里,使劲的喝着手里的茶水。   平梅坐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向苏阮,“王妃,吃些点心吧。”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被放置在茶案上的水晶糕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吃。”   马车外,宽大的街道上渐渐恢复人声,一些以商为生的小贩正在打扫商铺,还有些占了摊位,战战兢兢的架起了摊子。   “啊……”   “求求您,饶了我们吧,求求您了,我们真的没钱啊……”   嘈杂的声音从马车窗子处传来,在寂寥的街道上尤其清晰,凄厉非常。   苏阮蹙眉,伸手挑开窗子瞧了一眼,只见一帮子人围在零零星星的小摊子前,正在砸摊子。   “平梅,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苏阮奇怪道。   平梅探头看了一眼那些打人的人,压着声音道:“王妃,这都是些街上的混子,现下不是刚刚打完仗吗,他们这群人趁机占摊位,发横财。”   这些混子游迹街头,瞧见摊位有利可图,就提前占了摊位,待那些小贩前来摆摊时要钱,不给就砸。   苏阮的眉蹙的更紧,她瞧见那小摊护着身后的女娃娃被小混子压在地上打,女娃娃哭的厉害,一张脸都红了。   苏阮起身,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平梅搀扶着苏阮站在马车旁,面露担忧道:“王妃,咱们就只一个马车夫。”那些混子可有好几个人呢。   “后头不是跟来了嘛。”苏阮斜睨了一眼自己坐着的青绸马车后。   平梅顺着苏阮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辆印着摄政王府徽记的华贵马车缓缓而来,带着十数锦衣卫,在宽大街道内尤其显眼,嚣张非常。   苏阮转身,走到那女娃娃身旁,将手里的水晶糕递给她道:“好了,不哭了,吃水晶糕。”   女娃娃抬头看向面前的苏阮,呆滞滞的模样。   “吃吧。”苏阮用绣帕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子,然后抿唇轻笑道:“女娃娃多哭不好看,来,这个给你。”   把手里的绣帕递给女娃娃,苏阮指着上面的绣纹道:“这是梅花。”   苏阮用的东西都是精致东西,就这么一块帕子便能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   女娃娃捧着手里的绣帕,突然压着嗓子开口道:“你是观音娘娘吗?”   苏阮一愣,面色更柔道:“我不是。”   “那你一定是狐仙娘娘。”女娃娃抓着苏阮的大袖,一双眼哭的红肿,“我见过庙里的狐仙娘娘,跟你一样好看。狐仙娘娘,你救救爹爹好不好?我不要水晶糕,你救救爹爹……呜呜呜……”   女娃娃又哭了起来,苏阮转头看向那被打的满脸是血的男子,面色神色有些难看。   “哟,这又是哪处来的一个管闲事的?”站在最前面的混子仰着下颚,瞧见苏阮的容貌,一双浑浊双眸之中迸发出喜色。   这样的货色若是卖出去,可能让他半辈子都吃穿不愁了呀!   对上那混子的眼,苏阮露出一副嫌恶表情,“报官了吗?”   “哈哈哈,报官?老子告诉你,老子就是这宋陵城的官!”前几日打仗,宋陵城内的官员死的死,伤的伤,而且现下宋陵城外也不平静,陆朝宗要做的杂事非常多,但最关键的还是要稳住民心。   “夫人,您走吧,别管了。”躺在地上的男子哑着嗓子开口,说话时嘴里头还在吐着血。“现下这宋陵城里哪里还有人敢管事呀。”   “爹爹……”女娃娃哭哭啼啼的抱着男子,手里紧紧攥着那绣帕。“娘亲走了,你不能丢下妞妞……”   苏阮暗攥紧拳头,敛眉看向前方的混子,厉色突显。“就是因为无人敢管,你们这群东西才敢如此猖狂。”   混子的脸上显出几分怒意,但在瞧见苏阮那张脸时却奇怪的放缓了几分颜色。“这位夫人,我可不管你是谁家的,现在这宋陵城内人人自危,我劝您还是别管闲事的好,您要知道,现在的宋陵城死个个把人,连来收尸的都没有。”   这些事情苏阮是听止霜提起过的,藩王的军队有些趁火打劫,把宋陵城内的一些富贵人家洗劫一空,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现在的宋陵城就是一片混沌。   “那我今日还就是要管管了。”苏阮挑眉,脸上显出一抹冷笑。   那混子终于面露怒色,抬拳道:“那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样的货色卖出去,他可能好好稳赚一把。   “大,大哥……”突然,那混子身边传来一道颤音。   混子不耐烦的攥着拳头转头,瞧见身后一字排开的锦衣卫,那锋冷的绣春刀正对着他们的脸,雪白的刀锋闪着寒光,印出那些混子惨白的面色。   “你这是要对谁不客气?”陆朝宗负手而立于锦衣卫后,语气散漫,却带着一抹难掩的狠戾。   “我,我,我……”宋陵城内,无人不识锦衣卫,更无人不识摄政王府的徽记。那混子哆嗦着一双腿,直接就被吓得瘫软在地。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一众混子下跪,喊得哭天抹地的差点生尿了裤子。   “啧啧。”陆朝宗轻啧出声道:“你们要知道,现在的宋陵城死个个把人,连来收尸的都没有。” ☆、146独发   陆朝宗说话时, 语气轻飘飘的就好似在与你说今日天气晴好,但听在别人的耳中却满是阴森寒意。   苏阮偏头, 瞧也不瞧那人, 径直就上了自个儿的青绸马车。   平梅随在苏阮身后,看着那锦衣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当即就被吓的跌了一个踉跄。站在陆朝宗身后的刑修炜眼疾手快的扶住平梅。   平梅直起身子, 朝着刑修炜微微一福身,然后赶紧随着苏阮上了马车。   满身是血的男人跪爬着起身捂住女娃娃的脸, 女娃娃一脸懵懂的抓着手里的绣帕,耳畔处满是那凄厉的吼叫声。   狐仙娘娘真好, 是来救她爹爹的。   青绸马车渐渐驶远, 陆朝宗转身瞧着那细碎的车坠子, 勾唇轻笑,然后也上了马车。   小半刻后,青绸马车到达苏府。   苏府的门房战战兢兢的从角门处探出半个脑袋, 瞧见青绸马车上摄政王府的徽记,赶紧将人迎了进来。   马车驶进内宅, 苏阮就着平梅的手从马凳上走下,就瞧见王姚玉提着裙裾,从不远处急匆匆的奔过来。   “阿阮, 你怎么来了?”   “母亲,我来瞧瞧四妹妹。”苏阮朝着王姚玉行了一礼。   王姚玉赶紧搭住苏阮的手道:“现下外面不太平,你这般冒冒失失的出来,怎的连个护卫也不带?”   “带着呢, 在后头。”那厮乐意当护卫就当护卫,只要别在她眼前晃荡就行,省得她瞧了心烦。   苏阮抿唇,拉着王姚玉往内宅里去道:“母亲,四妹妹如何了?”   听到苏阮提起苏惠德,王姚玉叹息道:“吃了药也不见好,朱大夫说要再看几日。”   苏阮轻拍了拍王姚玉的手背安慰道:“母亲莫急,朱大夫医术好,四妹妹的身体底子也好,过几日指不定就全好了。”   “唉。”王姚玉摇头,不答话,片刻后才道:“怎么没见摄政王随你一道来?”   苏阮偏头,语气微冷道:“他来不了,关我什么事。”   听出苏阮话中的不忿之意,王姚玉蹙眉道:“可是闹别扭了?你呀,出嫁后的脾性愈发坏了。”   “明明是那厮……”苏阮鼓着一张脸,面色羞红。   “什么那厮那厮的,那是你夫君。”王姚玉不赞同的道:“日后可不敢再如此信口就来了。”   苏阮抿唇不说话,闷闷的往主屋内去。   屋内烧着炭盆,绮窗掀开一条缝,女婢趴在圆桌上歇息,榻上躺着苏惠德。因为染了风寒,所以苏惠德的整张脸都红通通的,看上去有些气弱。   苏阮走到那女婢面前,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女婢迷迷糊糊的抬头看到苏阮,吓得登时就摔在了地上。听到绣墩翻倒的声音,榻上的苏惠德翻了个身,显然是有些被吵醒了。   苏阮蹙眉看向那冒冒失失的女婢,压着声音道:“毛手毛脚的如何伺候好四姐儿。”   女婢伏跪在地,朝着苏阮磕头,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面传出来。   “下去吧。”怕这女婢吵闹到苏惠德,苏阮赶紧挥手让人下去了。   女婢抹着眼泪珠子退了下去,穿过厚毡时瞧见王姚玉,赶紧更低垂了脑袋。   王姚玉奇怪的看了一眼那女婢,站到苏阮身旁道:“这是怎么了?”   “这小丫鬟偷懒睡觉不说,四妹妹在睡着,还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没点子规矩。”   “四姐儿睡了?”王姚玉探头往绣榻处看了一眼。刚才还闹腾的厉害呢,这会子怕是药劲上来了就去睡了。   “睡着呢。”苏阮朝着王姚玉压了压手,然后提着裙裾坐到塌旁。   王姚玉随在苏阮身后,替苏惠德换了一块额上覆着的帕子。   苏阮接过平梅端来的热茶轻抿一口道:“母亲,刚才的女婢太年幼,不能好好照料四妹妹,还是换过一个吧。”   听到苏阮的话,王姚玉替苏惠德换着帕子的手一顿,良久后才叹息道:“阿阮你不知。前些日子打仗,咱们府内发不出银钱,婆子丫鬟大多被打发走了。近些日子缓过劲才新招来了一群小丫鬟,大多是些因为此次内战而无父无母的。”   整个宋陵城内除了摄政王府一如往昔,其余的大家勋贵皆受重创,有的甚至还遣送了一半奴仆。而在宋陵城内战的这几日,苏阮一直呆在摄政王府内,止霜也从不说这些事与她听,所以她根本就不能想象到外头的残酷。   放下手里的茶碗,苏阮想起刚才在大街上看到的事,不自觉的便捏紧了手里的绣帕。   “阿阮,此次内战,宋陵城大伤,老百姓也伤的伤,死的死,逃的逃。整个宋陵城现下都要变成一座空城了。”   “空城……”苏阮蹙眉,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一场内战,就将昔日繁华的宋陵城毁灭到如此地步。简直就是从云端跌到了地狱,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往日的繁荣。   “唔……”突然,塌上的苏惠德发出一声低喃,苏阮和王姚玉同时转头看去。却只见苏惠德扭了个头,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母亲,四妹妹这般不行,我还是去请了姚太医来吧。”话罢,苏阮刚想起身,就看到主屋门口处的刑修炜引了姚太医进屋。   “王妃。”刑修炜拱手道:“主子命奴才带了姚太医前来为四姑娘看诊。”   “劳烦刑大人了。”王姚玉赶紧从绣墩上起身让位。   姚太医背着药箱上前为苏惠德把脉。苏阮转头看了一眼刑修炜,面露不悦。刑修炜垂着脑袋退到一旁。   主屋内极静,只能听到苏惠德略微厚重的呼吸声。   苏阮面露担忧,替苏惠德擦了擦脸上浸出的冷汗。   “无碍,内热外寒之症。臣开些药方子,今晚出身汗,明日便能好。”姚太医毕竟是太医院院首,千千万万人里头挑出来的能手,看这点小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开完药方子,姚太医又看了一眼之前朱大夫开的药方,轻点头道:“这位朱大夫也是个能手呀。”说话间明显显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刑修炜上前,笑眯眯的引了姚太医去。   主屋内又恢复平静,苏阮给苏惠德换了块帕子,然后用绣帕沾了雪蜜水,小心翼翼的帮她涂抹在干裂的唇瓣上。   王姚玉坐到苏阮旁边,犹豫半响后道:“阿阮,虽然现下说这事不大好,但是今次过了年,德儿也十四了,这正所谓‘十三娘,二八婆,四十六岁当太婆’。德儿的事也可以开始物色了。”   苏惠苒和苏阮都已然嫁出去了,就剩下德儿一个女儿家,再加上苏惠德的隐疾,王姚玉更是心生担忧。   “母亲,德儿还小,不急。”   “哪里不急,你又不是不知道德儿她,唉……”王姚玉摇头叹息。   “母亲,此事待德儿身子好了再说吧。”苏阮伸手覆住王姚玉的手,脸上显出一抹浅笑道:“待德儿身子好了,咱们府内也聚聚。今次过年我都没能回来。”   因为宋陵城的内战,苏阮被陆朝宗圈在摄政王府内,根本就踏不出一步,哪里还有空来苏府一道用团圆宴。   “也是,今年的年呀,整个宋陵城都没过好,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年。”王姚玉面露惆怅神色。   苏阮抿唇,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古帝王,哪个不是踏着成百上千的尸骨往上走的,可是真当苏阮看到那成百上千的尸骨时,她觉得她的心都要寒了,哪里还顾不得上去爬那帝王座。   所以有些人的成功,除了卓越的风华能力,也要手狠心硬。   “王妃,将军夫人来了。”平梅俯身凑到苏阮的耳畔处道。   苏阮抬眸,往厚毡处看去,正巧瞧见苏惠苒掀开厚毡进到屋内,带进一阵风霜雪气。   “都这天了,怎么还在下雪,今年的天有些不大对。”苏惠苒一进屋,就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苏阮起身走到苏惠苒面前,将手里的手炉递给她道:“大姐怎么来了?”   “听到你过来了,就来了。”苏惠苒伸手接过苏阮手里的手炉,坐到塌旁道:“四妹妹如何了?”   “还睡着呢。”苏阮伸手帮苏惠德掖了掖被角。   苏惠苒摇头道:“怕是被吓着了。”   “吓着了?被什么吓着了?”苏阮转头看向苏惠苒。   “四妹妹前几日趴在墙头摘花,恰好被路过的藩王士兵瞧见了,就硬生生的要将她拽下来,幸好那陈郡王府的小陈郡王骑着马路过,把人给救了。”   苏阮蹙眉,转头看向王姚玉,“母亲,你怎么没跟我说这事?”   “我这不是怕你担忧嘛,反正现下也无事。”说完,王姚玉突然又道:“阿阮啊,你瞧瞧那小陈郡王如何?我瞧着彬彬有礼的,也与德儿年岁相当,还是个郡王……”   “母亲。”苏阮面色不好的打断王姚玉的话。   王姚玉神色一怔,呐呐道:“也是,人家是郡王,哪里瞧得上咱们的德儿。”   苏惠苒起身,将王姚玉给扶了起来,“母亲,你照料四妹妹好几日了,先回去歇息吧。”   “哎。”王姚玉也知自己是惹苏阮不快了,便慢吞吞的去了。   苏阮坐在原处,伸手揉了揉额角。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苏惠苒笑道:“母亲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母亲说那些话,就好似女子除了嫁人就没别的作为了一般。”苏阮一边说着话,一边垂眸看向苏惠德。   苏惠德躺在塌上,睡得安稳。   “德儿这般,若是嫁了人过的不好,那还不如让我带进摄政王府内养着呢。”反正这般,也能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阿阮。”苏惠苒伸手覆住苏阮的手,压着声音道:“德儿虽这般,但她却能自个儿选择自个儿想要的生活,你觉得对她好的,她未必开心。”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神色一怔,然后点头道:“也是。”   “对了,我刚瞧见宜伦郡君和小侯爷在施粥呢,咱们去瞧瞧?”   “施粥?”想起刚才王姚玉说的事,苏阮颔首道:“我想去瞧瞧。”   “走。”牵着苏阮的手,苏惠苒从绣墩上起身。苏阮吩咐平梅呆在这处好好照料苏惠德,便随着苏惠苒一道出了苏府。   外头在落雪,淅淅沥沥的粘在苏阮的斗篷上,印出一些水渍。   宜伦郡君的郡君府前,宜伦郡君穿着一件半旧的袄裙,正在给人舀粥。那大大的铁勺子被她握在手里有点颠,但却一点都没撒出来,而且动作娴熟,一看就知做过许多次。   衣衫褴褛的人捧着碗前来吃粥,浑身被冻得哆嗦。苏阮和苏惠苒上前站到宜伦郡君身旁道:“宜伦郡君,我们来帮你吧。”   “好啊。”宜伦郡君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眯眯的道:“我正愁着人手少呢。”   苏阮和苏惠苒相视一笑,帮宜伦郡君派粥,分发衣物。   来领粥的人很多,苏阮忙了半日才将那些熬煮的稀烂的粥分发完。   宜伦郡君背着篓子里面的草药,面上带着红晕,“我要去给宋陵城外破庙里的人送药,王妃和将军夫人就先请回吧。”   苏阮看着宜伦郡君那明显瘦削了的面颊,突然伸手从那篓子里面抱出一捧药草道:“我与宜伦郡君一起去。”   “对,我也一起去。”苏惠苒点头,也从宜伦郡君的篓子里面抱出了一捧药草。   “我有马车,咱们坐马车去。”苏阮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绸马车,带着两人上去。却是不想那里头竟然早就坐了两人。   一个是光头和尚伊白,还有一个是陆朝宗。   苏阮斜睨了陆朝宗一眼,猛地一下把手里的药材往他的方向扔了过去道:“这是我的马车,你们两个给我下去。”   伊白和尚挑眉,“王妃这般可不讲理,这些物事明明都是摄政王府的东西,就连王妃身上的穿戴都是摄政王府内做出来的。”   “现下摄政王府归本王妃管,你不知吗?”苏阮瞪了那伊白和尚一眼,朝着马车夫道:“把这两人轰下去。”   马车夫颤颤的站在一旁,哪里敢轰他的主子爷呀。   苏阮气得脸红,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起身,把手里的药草递给苏阮道:“城外不安全,我与你一道去。”   “谁要你一道去。”苏阮伸手推了陆朝宗一把,然后领着宜伦郡君和苏惠苒上马车。   青绸马车辘辘而行,身后跟着陆朝宗的马车。苏阮坐在马车里,有些坐立难安。   苏惠苒伸手挑开马车窗子往后看了一眼,然后意味深长的开口道:“跟着呢。”   苏阮偏头,耳尖微红,“他愿意跟就让他跟着好了。”   看到苏阮这副闹别扭的模样,苏惠苒好笑道:“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还蜜里调油的,这会子就跟两只斗鸡眼似得。”   苏阮哪里能说出自己与陆朝宗是因为何事才闹得别扭,这事要是说出去,她这头一辈子都得抬不起来。装模作样的捧起面前的茶饮了一口,苏阮偏头不言语。   苏惠苒调侃道:“莫饮,这茶刚才摄政王吃过了。”   苏阮鼓着脸,那口茶含在嘴里要吃不吃的,活像只青蛙。   “哈哈,我逗你呢。”瞧见苏阮的模样,苏惠苒大笑。   苏阮咽下嘴里的茶水,瞪了苏惠苒一眼,“大姐你怎么老是这样。”   苏惠苒甩了甩手里的绣帕,朝着苏阮挑眉,“谁让你相公把我相公给拨出去这么长时间还不给公假的。”   “大姐,你这是在公报私仇。”苏阮气鼓鼓的道:“这事你应该寻那厮说去。”   苏惠苒靠在马车壁上闲闲道:“傻阿阮,我若是有胆子去说,早就去说了。”   陆朝宗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除了苏阮,哪里有人敢那般对他,生恐自个儿的脑袋挂在脖子上太累,想拿下来歇歇。   苏阮放下手里的茶碗道:“厉将军回来了?”   “三过家门而不入,有骨气的很。”苏惠苒凉凉道:“现在在院子里头跪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奶娘不见辣,哇啊啊啊……要哄哄才能好??? ☆、147独发   宋陵城外的破庙里聚集了很多人, 苏阮踩着马凳下马车的时候正巧看到一男娃娃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饿, 饿……”男娃娃还小, 连说都说不清楚,只知道抱着苏阮的小腿喊饿。   苏阮看的心里头一阵酸楚, 赶紧把马车里头的糕点递给了他。   男娃娃捧着那白胖胖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噎的厉害也不愿意吐出来,吓得苏阮又给他拿了一碗温奶过来。   这些破庙里头的人显然对宜伦郡君已十分熟悉, 自觉的排队上前去领草药。   苏阮伸手抚着怀里的男娃娃,帮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   苏惠苒双眸酸涩的蹲在苏阮身旁, 用手里的绣帕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这仗真是打不得, 瞧瞧,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苏阮敛眉,没有回苏惠苒的话, 只伸手替男娃娃拍了拍后背。   宜伦郡君分发完药草,带过来一妇人。“王妃, 夫人,这是通政使乔邵军的夫人。”   眼前的妇人梳着低调的妇人髻,身穿松青色袄裙, 浑身透出一股平和的温婉气息。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阮却觉得这个乔夫人动作说话时有些怪异。   乔夫人垂眸,动作轻缓的给苏阮和苏惠苒行了一礼,然后脸上露出一抹浅笑道:“早就知摄政王妃美名, 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常人。”   苏阮抿唇轻笑,“皆是寻常人罢了,哪里不同常人了。乔夫人也是来分发草药的?”说着话,苏阮低头看了一眼乔夫人拿着几株草药的手。   “是。”乔夫人不着痕迹的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大袖,然后缓慢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抚了抚苏阮怀里的男娃娃,脸上显出一抹迷蒙的悲切之情。   “乔夫人?”苏阮奇怪道:“你怎么了?”   乔夫人回神,轻摇头道:“只是觉得有些疲累了。”   “我的马车在那处,乔夫人可上去歇息会子。”苏阮伸手指向自己的青绸马车。   乔夫人摇头,撑着身子起身道:“那些衣物我还没分发呢。”   顺着乔夫人的手指方向看去,苏阮瞧见那被叠在篓子里头的衣物,已然有难民上前排队,几个家仆正在收拾。   “我们来帮你。”苏阮将怀里的男娃娃推给乔夫人道:“夫人帮我看管一下这男娃娃吧。”   “好。”乔夫人显然极喜孩子,连想都没想就应了苏阮。   男娃娃抓着手里的糕点吃的起劲,嘴上黑乎乎白稠稠的沾了一圈温奶。   乔夫人侧身蹲在地上,一手按着腹部,一手帮这男娃娃擦脸,语气轻柔道:“慢些吃,别急。”   苏阮和苏惠苒站到篓子后面给那些难民分发衣物。初春的天,风狂冷峭且寒气重,篓子里头都是厚实的袄子和棉被,而且摸上去手感极好,布料干净,一看就是新制出来的。   宜伦郡君站到苏阮身旁,压着声音道:“乔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只是可惜一直没有孩子。听说上月是有喜了的,可是后来见面又告诉我说是误传,大夫诊错了脉。”说到这里,宜伦郡君忍不住的叹息。   苏阮侧眸看了一眼正抱着男娃娃细声细语说着话的乔夫人,语气轻柔道:“乔夫人如此心善之人,定然会如愿的。”   “是啊,上天会善待乔夫人的。”苏惠苒接话道。   篓子里面的衣物被褥都分发完了,但是却还有些人没有拿到,苏阮看了一眼瑟瑟发抖挤在破庙里的人,吩咐平梅去摄政王府内取些新的过来。   陆朝宗拢着大袖站到苏阮身后,单手撑在面前的木桌子上,把苏阮圈在怀里。   苏阮扭头瞪了陆朝宗一眼,抿着唇瓣不说话。   陆朝宗俯身,语气沙哑的开口道:“我的阿阮还在生气?”   “你那两只眼睛是装着好看的吗?”她当然还在生气。苏阮叉腰,转身面对面的跟陆朝宗站在一处,仰头看人时脖子拉长,露出一截纤细脖颈。   “你站这么高,是故意的。”苏阮伸手,用力的点了点陆朝宗的心口。   陆朝宗勾唇浅笑,语气散漫,“长的高才好,这样天塌下来的时候,我就给阿阮挡着,伤不了我的阿阮一分一毫。”陆朝宗说话时含着尾音,声音低缓诱导。   苏阮下意识的面色一红,扭头朝着宜伦郡君和苏惠苒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见那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远了。   修长手掌伸出,轻抚了抚苏阮的面颊道:“我的阿阮怎么生气都这般好看呢,嗯?”   “你就会说些好话哄我。”苏阮噘嘴,显然是消了气,只是还差个台阶下来。   “只要能哄好阿阮,就算是插.我刀子都是值的。”陆朝宗双手搭在苏阮的腰间,把人抱到木桌。   苏阮纤细的后背向身后的篓子处靠去,刺扎扎的戳在袄裙上。   “你别压过来了。”声音细细的拽住陆朝宗的大袖,苏阮红着一张脸道:“这么多人呢。”   “遵命,我的狐仙娘娘。”陆朝宗在苏阮绯红的面颊处轻蹭了蹭,然后把身上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把人抱下了木桌。   双脚踩在铺着杂草的破庙地上,苏阮飘飘忽忽的站稳,纤细的身子斜斜靠在陆朝宗的身上。   庙门口,刑修炜赶了马车来,搬来马凳让平梅下马车。平梅抱着手里的篓子,里面装着新制的被褥和衣物。   乔夫人牵着男娃娃过来,面容微羞涩的与苏阮道:“王妃,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府去了。”   “好,乔夫人慢走。”   乔夫人点头,蹲下身子与那男娃娃说了一番话后转身坐上马车离去。   苏阮看着乔夫人的马车驶远,眸中显出一抹奇怪神色,她拽了拽陆朝宗的宽袖,压着声音道:“你觉不觉得乔夫人有些奇怪?”   陆朝宗把脑袋靠在苏阮的肩膀上,下颚抵在厚实的大氅上轻蹭,鼻息间满是苏阮香甜的味道。“唔,腹部有伤,胳膊上和背部也有伤。”   “伤?你怎么知道的?”苏阮震惊的瞪大了一双眼看向陆朝宗,“你不会是在胡言吧?”   陆朝宗低笑,“那阿阮便当我是在胡言吧。”   苏阮伸手狠狠拧了一把陆朝宗的手背,却被这厮捏着手塞进了胸口。陆朝宗的身上总是暖烘烘的很,就像是个天然的手炉。苏阮的手正冷,冰凉凉的贴在他的心口,就像一块滑溜溜的冷冰。   缩在陆朝宗胸口处的指尖轻缩了缩,苏阮隔着一层细薄中衣点着他的心口。“乔夫人身上怎么会有伤的?是不是磕碰到的?”   “磕碰到的话应该只是一两处,不可能浑身上下都有。”陆朝宗感觉着苏阮勾在他胸口处的指尖,呼吸渐沉。   苏阮没注意到陆朝宗的变化,还在点着他的胸口轻抠,“那乔夫人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呢?”   “此处难民居多,难免碰着些抢食抢物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出来就只带了两三家仆,难免会被人觊觎。”   “哦。”苏阮点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此事没有陆朝宗说的那么简单。因为如果是被难免袭击了的话,怎么可能身上的袄裙和头上的发髻还那么干净整洁呢?   一个妇道人家的事,陆朝宗不放在心上,他反手把苏阮搂到怀里,贴着苏阮滑腻的面颊道:“阿阮,晚膳要用什么?”   “晚膳回苏府去吃。”苏阮转头看向陆朝宗,抠弄的指尖突然顿了顿,然后赶紧把手给抽了出来。   怪不得她觉得不对劲呢,她那抠的竟然是……苏阮面色臊红的扭头,指尖轻颤。   “阿阮,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不远处的苏惠苒派发完衣物,瞧见那还跟陆朝宗腻在一起的苏阮,无奈开口道:“母亲还等着咱们回去用晚膳呢。”   “好。”苏阮点头,赶紧抽手推开那显出一抹意味深长神色的陆朝宗,然后面红耳赤的走到苏惠苒身边。   瞧见苏阮那副羞赧模样,苏惠苒奇怪道:“阿阮,你怎么了?”   “我,我有些热了。”拿着手扇了扇风,苏阮转身往自己的青绸马车那里走去。   宜伦郡君抱着手里的篓子跟在苏阮身后,却是突然被假和尚伊白给拉住了胳膊。   “你做什么?”宜伦郡君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盯着面前的假和尚伊白。   伊白和尚挑眉,伸手点了点宜伦郡君篓子里头的草药道:“那给你草药的人居心不良呀。这是断肠草。”   “断肠草?”宜伦郡君一脸震惊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篓子,但是却发现篓子里面干干净净的哪里还有什么其它的药草。   “真是傻。”伊白和尚伸手揉了揉宜伦郡君的脑袋,被宜伦郡君用力的撇开,然后唾骂道:“假和尚,骗子。”   “啧啧。”假和尚伊白摇头,伸手点住自己的鼻子,神色认真的就像是在教牙牙学语的孩童,“来,跟着念,国师大人。”   “国师?”听到伊白和尚话的苏阮和苏惠苒同时转头,面色震惊。   伊白和尚拢袖拱手,朝着苏阮一拜道:“承蒙王妃关照。”   苏阮蹙眉,自个儿可从来就没有关照过这假和尚。假和尚满嘴谎话的,哪里像是个出家人,除了一张脸简直是一无是处,而且这张脸看久了就让人觉得满是阴险猥琐气。   显然,苏惠苒对于这假和尚的印象也是十分之不友好。要不是这假和尚拉着她家的那个出去吃酒,那个人至于现在还跪在院子里头嘛。   宜伦郡君瞪着一双圆眼,因为这一月多的操劳,面颊都瘦了许多,透出几分美人的风韵来。   伊白和尚看着面前的宜伦郡君,突然哑着嗓子开口道:“不知可有幸请宜伦郡君花前月下,笙歌夜眠?”   “砰”的一下,苏惠苒朝着那伊白和尚砸去了一个篓子。“呸,你个花和尚!”拐着她的相公去吃花酒不说,还敢拐她白胖胖的宜伦郡君!   苏阮更直接,拉着宜伦郡君就上了青绸马车,连个眼白都没留给这花和尚。   伊白和尚挑眉,伸手摸了摸自己被篓子打到的鼻尖。唔,好似是太轻.浮了一点。 ☆、148独发      回到苏府, 王姚玉已经准备好了晚膳,看到进门的苏阮和苏惠苒, 神色有些莫名一怔, “阿阮,苒儿, 你们怎么回来了?”   “母亲, 都到晚膳的点了,我与阿阮自然要回来。”苏惠苒好笑的伸手握住王姚玉的手道:“母亲, 阿阮最喜的樱桃肉呢?怎的没让小厨房做?”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父亲最不喜这些东西了。”王姚玉朝着苏惠苒摆手。   苏惠苒神色奇怪的看向王姚玉, 压着声音道:“母亲, 我刚才来时瞧着父亲看上去还不错呀。”怎的又开始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了?   “好了好了,先用膳吧,你瞧瞧你们, 这身上怎么弄得这般脏?这日后哪里还嫁的出去哟。”说完,王姚玉嘟嘟囔囔的去了, 苏惠苒和苏阮怔在原处,有些没听清王姚玉的话。   “大姐,母亲是不是有些奇怪?”苏阮走到苏惠苒身旁, 用绣帕掩唇道:“前几日去我的摄政王府,前天晚上说的事,第二日便能忘了,还是德儿染了风寒的事。”   “你这样说, 我倒是也想起来一件事。前些日子母亲还去街上四处派人寻我,我这才回了苏府。”苏惠苒皱眉,抬手招过一旁的女婢道:“去,把朱大夫唤过来。”   “是。”女婢应声去了,片刻后将朱大夫引到两人面前。   “王妃,夫人。”背着药箱的朱大夫与苏阮和苏惠苒拱手行礼。   苏阮朝着朱大夫招手,带人往一旁花厅里头去。   花厅里的青瓷瓶内插着上好的素梅,清雅幽香,红木圆桌上摆置着一套白玉茶盏,干净素雅,是苏钦顺一贯的风格。   吩咐平梅候在花厅外头,苏阮坐到实木圆凳上,与朱大夫开始说话,“朱大夫,我和大姐瞧着母亲有些异样,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啊,这……”听到苏阮的话,朱大夫面露难色。   “朱大夫,此处就咱们三人,您有话直说无妨。”苏惠苒敛眉道:“若是母亲真的出了事,您还打算瞒我们吗?”   “不敢不敢。”朱大夫赶紧摆手道:“只是大夫人吩咐不可声张,不过既然王妃与夫人问了,那我也就直说便是。这平日里的一些病症呀,无非就是热、寒、虚、风、阳明燥金等,但夫人这个病却是在脑子里头,治不好,治不好呀。”   “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母亲真的生了病?还是治不好的那种病?”苏惠苒急急道。   朱大夫摇头,转头看向苏阮,“王妃,若是可以您还是寻宋宫内的姚太医来为夫人看诊吧,我医术浅薄,真的治不了呀。”   苏阮睁着一双眼,暗暗蜷紧了手里的绣帕。   “那这病可会危及性命?”苏惠苒又道。   “性命倒是不会伤及,只是日后会越来越糊涂。”   “糊涂……”苏惠苒皱眉想了想,然后猛然惊呼道:“不会是得了癔症吧?”   “夫人严重了,此症与癔症虽有相同之处,但却也有不同之处。”朱大夫赶紧摆手,“像大夫人那般,只是会忘一些平常事,比如只记得大姐儿与二姐儿小时的事,却会忘记昨日里做过何事。”   朱大夫话罢,苏阮和苏惠苒同时陷入沉默。   苏阮攥着手里的绣帕,良久后才轻扯出一抹笑道:“只要不危及性命便好。”   “是是。”朱大夫点头,然后叮嘱道:“王妃与夫人只要吩咐婆子丫鬟好好看着,莫让人心焦性燥,再吃些温补的药便可。”   “多谢朱大夫。”苏阮起身道谢,让平梅带着朱大夫去了。   花厅内陷入沉静,只余那炭盆烧着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声。绮窗半开,寒风微凛,迎面吹在苏阮的脸上,让她觉得有些冷。   “阿阮,这可如何的好?”苏惠苒看着朱大夫消失在花厅处的身影,脸上显出一抹焦色。   苏阮咽下喉咙里头的哽噎,嗓音微哑道:“大姐,先不急,我让陆朝宗请了姚太医来为母亲瞧瞧再说。”   “好。”苏惠苒点头,“那我先去看看母亲。”   “嗯。”苏阮轻缓颔首,眉目下垂。   苏惠苒提着裙裾走远,苏阮重新坐回实木圆凳上,面色平静,但那双手却一直不停的在绞着手里的绣帕,显出她此刻焦躁的内心。   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从花厅门口走来,将手里拎着的手炉递给苏阮。   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突然一瞬就红了眼眶。   陆朝宗原本浸着笑意的脸咻然下沉,双手将苏阮搂进怀里柔声道:“怎么了,阿阮?”   “陆朝宗。”苏阮带着哭腔的声音嘟嘟囔囔的传过来,听得陆朝宗心尖都疼了。“母亲她,她生病了……”   虽然苏阮与王姚玉的关系不算亲近,但毕竟血浓于水,乍然听到朱大夫说这事,苏阮还是觉得心中伤心不已。   陆朝宗伸手轻抚着苏阮的小脑袋,“没事,我让刑修炜请了姚太医过来给瞧瞧。”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把脸上的眼泪珠子尽数都蹭到了陆朝宗的衣襟上,“陆朝宗,我想吃樱桃肉了。”   听到苏阮那糯叽叽带着软绵尾音的哭腔声,陆朝宗抿唇轻笑道:“真是挑食。”   “你才挑食呢。”苏阮勾着陆朝宗的指尖轻晃。   陆朝宗的手自上次内战之后就留下了许多伤痕,凹.凸.不平的触在苏阮身上的时候尤其清晰。   陆朝宗俯身凑到苏阮面前,漆黑暗眸之中印出她那张带着泪痕的脸,“我的阿阮不挑食的话,那为什么不吃我呢,嗯?”   烧红的炭盆“嘣”的跳出几个火星子,半开的绮窗被外头的冷风打的“啪啪”作响。   “臭不要脸的老家贼。”苏阮憋了半天,才蹦出这么一句话。   陆朝宗低笑,那沉沉的笑声撒欢似得淌进苏阮耳中,就像是疾奔的清泉,咕噜咕噜的汹涌而进,烫的苏阮面色涨红。   “走,给你做樱桃肉去。”伸手刮了刮苏阮的鼻尖,陆朝宗带着人往芊兰苑去。   芊兰苑内的摆置一如往常,苏阮看了一眼院子里头那被竹竿子围起来的小茄子,蔫蔫的没了生气。   “茄子没有,不过那落了霜的小青菜尤其好吃。你再炒个小青菜。”苏阮拉着陆朝宗的手往回廊边走去,回廊角落处开垦了一块菜地,那里种着一些小青菜,这几日霜降的厉害,那小青菜挖出来单放些菜籽油,甜滋滋的又水灵又好吃。   旁边有女婢拿了小铁锹过来,陆朝宗挽起大袖,蹲在小菜地旁边开始挖小青菜。   苏阮蹲在陆朝宗的身边,吸着被冻红的鼻子指挥,声音软绵绵的和在风里。“那棵,那棵好,还有那棵最大,不不,不是那棵,是那棵……”   堂堂摄政王,沾了一身的泥挖了一炷香的小青菜,然后又捧着那小青菜去了小厨房,开始洗菜切菜炒菜,这若是被朝中那些大臣瞧见,怕是连眼睛都要戳瞎了。   苏阮像根小尾巴似得跟在陆朝宗身后,颠颠的乱转。   陆朝宗转身,看向那碍手碍脚的人。   苏阮仰头,眼睛红红的看向陆朝宗。   陆朝宗叹息一声,帮苏阮把身上的斗篷拉好。“怎么跟那小胖子似得贪食。”   苏阮抱着怀里的手炉,声音嗡嗡的透着委屈道:“我还小,在长身体。”   “呵。”陆朝宗轻笑,将那温好的温奶递给苏阮,视线下移落到苏阮的心口处道:“喏,多吃点,多长点。”最好养的白白胖胖的才好。   顺着陆朝宗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裹着斗篷的地方,苏阮狠掐了一眼这个老家贼,然后赶紧扭身跑远了。   翌日正月惊蛰,仲春始,苏阮院子里头的桃花好似一瞬时就结出了花骨头。她拢着身上的斗篷踮脚嗅桃,被陆朝宗从后揽住了腰肢。   “姚太医来了吗?”苏阮扭身看向陆朝宗。   “嗯,来了。”陆朝宗点头,眸色温柔的看向苏阮,帮她轻抚去鬓角处的碎发。   苏阮伸手握住陆朝宗的手,牵着他往主屋内去。   主屋内依旧烧着炭盆,角落处点着熏香,是陆朝宗惯用的檀香。但除了这清冷的檀香味,还带着一股奇怪的麝香味,在内室尤甚。   平梅推开绮窗,让内室散味,并剪了一株新开的桃花苞置于床头。   苏阮坐到梳妆台前,用木勺子挑出一块白色的玉膏粘在掌心,然后细细搓揉,再把陆朝宗的手包进自己手里。   玉膏温软,散发着香甜的味道,是用花汁和雪蜜调制而成,再加上一些药草粉末,用来护手最是再好不过。   今日天色微晴,清冷的日光从绮窗处照进,层层叠叠的落在苏阮的身上,更衬得她肤白玉色,媚容逼人。一截纤细脖颈衬在绯粉色的领子处,落到陆朝宗眼中,让他暗咽了咽口水。   因为他知道,那里的味道是多么美味。   片刻后,陆朝宗的视线落到苏阮那戴着一对玉兔耳坠的双耳上,不自觉的轻勾了勾唇。   “你的手怎么变得这样糙?”苏阮伸手点了点陆朝宗指尖处的厚茧,想起昨晚上的触感,不自觉的便微红了脸。   “男人的手糙些也无事。”垂眸盯住苏阮那双青葱玉手,陆朝宗捻起她的指尖轻揉,眼中显出一抹缱绻神色,“只要阿阮的手一如往昔便好。”   苏阮红着耳尖,反拉住陆朝宗的手,然后颤颤的亲了一口他的指尖。   檀色的口脂点在陆朝宗的指尖处,显出一抹清晰的媚色,苏阮红着一双眼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声音细细道:“昨晚的樱桃肉和小青菜很好吃。”   陆朝宗黝黑着一双眼,细薄唇瓣轻抿,突然攥住了苏阮的指尖,然后哑声道:“那我好吃吗?”   “你又来了。”苏阮偏头,从梳妆台前起身道:“我去瞧瞧母亲。”   说完,苏阮扭身往主屋门口走去,却在走在珠帘处时扭身又返了回来,然后踮脚勾住陆朝宗的脖颈道:“你也,很好吃。”比樱桃肉和小青菜都好吃。   珠帘轻动,苏阮轻巧的身影消失在主屋门口,然后出现在挂着红纱笼灯回廊处,裙裾翻动,犹如一只飞舞的凤蝶。   陆朝宗静站在那处,鼻息间萦绕着一股香甜的味道,他低头看了一眼沾着口脂的指尖,然后缓慢将其贴在唇上,双眸半阖的用另一只手按住心口。   瞧瞧,他的阿阮长大了。   姚玉园里,苏阮正巧在垂花门处碰到刚刚给王姚玉把完脉的姚太医。   “姚太医,我母亲如何了?”   姚太医摇头,“这病虽治不好,但王妃也不用太过焦虑。这病除了日后脑子不清醒一些,其余也没什么大碍,用膳安寝等一些日常事还是不影响的。”   苏阮面带忧色的点头,目送着姚太医远去。   主屋内,王姚玉正在给苏惠德擦汗,苏惠德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昨晚上出了一身汗,今日身子就大好,姚太医叮嘱不要多吹了风,又给开了几贴药方子。   苏惠德不喜吃药,王姚玉哄了许久也不见效。   苏阮让平梅去取了一罐子干花瓣来,然后将那花瓣沾了雪蜜放到药碗里端给苏惠德,苏惠德伸手捞起一片花瓣入口,觉得甜滋滋的,就顺口将那碗苦药都给吃了。   见苏惠德吃了药,王姚玉松下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苏阮道:“阿阮呀,快些回去吧,待你父亲过来又要说你了。”   苏阮眼眶微红的看向王姚玉,轻摇了摇头道:“母亲忘了,父亲对我可好了。前些日子还给我买糖果子吃呢。”   “啊,是嘛……”王姚玉的脸上显出一抹迷茫神色,片刻后才恍然道:“是是,你背书背的好,你父亲奖给你的。”   “对,我背书背的好,父亲奖给我的。”苏阮点头,提着裙裾坐到王姚玉对面,伸手搭住她已然有些褶皱的手。   往常没发现,这时候的苏阮静下心来细细瞧,才觉她的母亲已然两鬓斑白,眼尾生纹。   苏惠德坐在塌上,抱着怀里的干花瓣吃,瞧见苏阮发红的眼尾,奇怪的探过脑袋看了一眼。   小白狐从绣榻底下钻出来,缩到苏惠德怀里晃着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小白狐被苏惠德养的极好,胖乎乎的扎眼一看就像只白胖猫。   苏惠苒从主屋门口进来,看了一眼王姚玉和苏惠德,然后朝着苏阮招了招手。   苏阮起身走到主屋外,见宜伦郡君正抱着药草篓子站在庭院内。   “阿阮,今日你还与我们一道去破庙吗?”苏惠苒开口道。   “去。”苏阮点头,“要带些什么东西吗?”   “带些吃食吧,容易克化的,我昨日瞧见有些老人都咬不动馒头。”苏惠苒皱眉道:“再带些穿在里头的衣物,有些年轻妇人都遮不住身子。”   “好。”苏阮点头,让平梅去准备,然后与宜伦郡君和苏惠苒去寻乔夫人。   青绸马车缓慢停在通政使乔府门口,有门房出来相迎,毕恭毕敬的把苏阮等人迎进去。   坐在花厅内等着乔夫人,苏阮四处看了看这通政使乔府的宅子。清幽雅致,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似乎没受内战的影响。   花厅门口,乔夫人穿着厚实的高领袄裙出来,由丫鬟搀扶着小心翼翼的迈步跨过门槛。   “乔夫人。”苏阮起身,面带笑意道:“我们来寻你一道去破庙。”   乔夫人面露难色,由一旁的丫鬟搀扶着坐到实木圆凳上道:“我今日身子不大好,劳烦王妃,夫人和郡主一道去吧。”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乔夫人苍白的面色,突然想起昨日里陆朝宗与她说的话。   “乔夫人,今日的天也不算冷,你怎么还穿着这么高的领子呢?”苏阮伸手想触乔夫人的领子,却是被她隔开了手。   乔夫人从实木圆凳上起身,朝着苏阮盈盈一拜道:“今日实在是身子不适,物事我都备好了,就劳烦王妃帮我带过去。”说完,乔夫人唤来管家安排马车,然后自个儿与丫鬟一道出了花厅。   苏阮皱眉看向乔夫人的身影,面露忧色。   苏惠苒和宜伦郡君没有发现乔夫人的异样,还在讨论着今日的事。   三人坐上马车,苏阮捧着手里的茶碗,从马车窗子处看到渐渐驶远的通政使乔府,终于是忍不住的开了口,“郡君,这通政使乔大人是何人物?”   “阿阮不知吗?那是咱们宋陵城内‘孝廉’第一的人。”宜伦郡君一边收拾着篓子里面的药草,一边道:“往常那些‘孝廉’人都是大家氏族吹捧出来弄虚作假的,但据说这个乔大人不一样,那是实打实的‘孝廉’人。”   “咱宋陵城里头有句话言,‘古有琅琊王祥卧冰求鲤,今有通政使乔司叩头求医’。那个时候乔大人的母亲病重,乔大人一路从府门口三跪九叩到宋宫门口,为的就是求先帝降旨让姚太医去瞧瞧老太太。先帝念其孝悌,便让姚太医去了,又给乔大人封了这通政使的官。”   “是嘛。”苏阮蹙眉,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应当不会是她想的那般吧,也许是她多虑了。轻抿了一口茶,苏阮又道:“那这乔大人可有什么凶恶的妾室之类的?”   “没有妾室,乔大人洁身自好,连个通房丫鬟都无,只有乔夫人一人,两人鹣鲽情深,不知羡煞多少人。”   “那乔大人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苏阮略思片刻后又问宜伦郡君。   “是个顶好的老太太,就今日咱们从乔府带出去的物事有一半都是老太太张罗的。”   宜伦郡君话罢,坐在一旁的苏惠苒奇怪的看向苏阮道:“阿阮,你怎么突然对乔府里头的事这么感兴趣了?”   “我就是随意问问。”此事尚未确定,苏阮也摸不着什么头绪,不敢乱说话,只笑了笑糊弄过去。    ☆、149独发      因为实在是不放心乔夫人, 所以苏阮便与宜伦郡君商议,请乔夫人来苏府内一道吃宴。其实是自个儿想找个与乔夫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乔夫人一向不喜这些宴席, 怕是请不来。”宜伦郡君摇头道:“阿阮, 你为何对乔夫人的事如此上心?”   苏阮面露犹豫神色,她绞着手里的绣帕, 抬头吩咐平梅去候在主屋门口, 然后才转头看向宜伦郡君道:“宜伦郡君不知,我觉得每次见乔夫人就觉得她似乎身上带着伤, 动作根本就不敢大动,而且到哪处都有丫鬟搀扶。”   “阿阮, 乔夫人身子不好, 所以身旁才会有许多人跟着, 而且刚刚不是才落了胎嘛,所以身子不敢大动。”宜伦郡君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然后起身道:“你就别瞎猜了, 我去破庙里头送草药了,待将军夫人来了, 你再来寻我。”   “唔。”苏阮应了一声,垂下眉眼。   宜伦郡君去了,平梅端着漆盘进来, 里头放置着新制好的春衫。   “王妃,这是宋宫里头新送来的春衫,您瞧瞧可欢喜?”将手里的漆盘放到圆桌上,平梅站到苏阮身旁道:“王妃, 奴婢瞧您愁眉不展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苏阮撑着下颚靠在圆桌上,不知该如何说,只道:“陆朝宗呢?”   “摄政王正在书房批阅奏折。”平梅将木施上的斗篷拿下来给苏阮披在身上道:“王妃要去书房吗?”   “嗯。”苏阮点头,想寻陆朝宗商议一下乔夫人的事。   早春时节,细雨微朦,平梅撑着油纸伞将苏阮送到书房门口。苏阮提着裙裾转过回廊,却还是被迎面打来的酥雨拢了一头一身。   梅粉色的裙衫沾了一点湿意,更显出一层深粉,缀在裙裾尾处,飘飘荡荡的犹如一簇新梅。   书房内,陆朝宗正在跟厉蕴贺说话,书房门口站着苏惠苒,手里竟然还提着一把菜刀。   “大大大,姐?”苏阮瞠目结舌的顿在回廊门口,然后急匆匆走到苏惠苒面前,小心翼翼的让平梅拿过那把菜刀道:“大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那个杀千刀的东西!竟然背着我又跟那死和尚钻花柳巷子去了!”苏惠苒咬牙切齿的跺脚。   苏阮看着苏惠苒的模样,暗咽了咽口水,转头之际目光却是突然落到了那光亮亮的菜刀上。   菜刀上沾着油污,上面还有碎肉和菜渣子,一看就是苏惠苒临时从苏阮的小厨房里面提出来的。因为在不远处的垂花门口,还战战兢兢的站着一个厨娘,见平梅捧着刀过来,赶紧千恩万谢急匆匆的去了。   “大姐,我记得宜伦郡君说过,那乔夫人是不是极善做菜?”苏阮伸手搭住苏惠苒的胳膊。   “乔夫人?好似是的吧。”苏惠苒现在没心思与苏阮说话,正垫着脚尖在往书房里头张望。若不是有刑修炜和一众锦衣卫挡着,她势必要冲进去给那该烂脑袋的人好看。   苏阮松开自己搭着苏惠苒胳膊的手,然后抬手招过平梅道:“平梅,你去乔府请了乔夫人来,就说我有一道菜不会做,让她来帮帮我。对了,把我的青绸马车牵过去,还有要不着痕迹的告诉乔府的人,乔夫人来我这处就只是为了做菜,知道了吗?”   “是。”平梅应声,领着丫鬟去了。   苏阮提着裙裾在书房门口兜转了几步,然后抬脚走到芊兰苑内的小厨房里。   这是苏阮第一次来芊兰苑的小厨房,小厨房打扫的很干净,两侧开着窗,一侧是一排炉子灶台,另外一侧是碗橱柜子,因为正在做菜,所以有些烟熏火燎的呛人。   一想到陆朝宗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给自己做的早膳,不知道为什么,苏阮忍不住的开始嘴角上扬。   也许,她也可以为他做一次早膳?   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苏阮点头,唔,可以改成午膳了。   小厨房里有厨娘和婆子在忙着,小丫鬟正在择菜,瞧见苏阮进来,赶紧起身行礼,神色紧张道:“给王妃娘娘请安。”   “起吧。”苏阮表情淡漠道。   “是。”小丫鬟面红耳赤的退到一旁,偷偷朝着苏阮的方向看过去。   作为芊兰苑里头新进来的小丫鬟,她从来都没有机会见到那传说中的摄政王妃,今日有幸得见就觉得这摄政王府果然像别人说的那样,是狐仙娘娘转世,尤其是那双眼,简直跟狐仙娘娘一模一样。   “过会子这小厨房我要用,你们把手头的事都放下吧。”苏阮站在小厨房中,语气平稳道:“今日放你们半日假,明日一早再来上工。”   小厨房里头的人面面相觑,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苏阮瞧见人都走光了,便提着裙裾走到小厨房外边的水井处把禄香招进来。“禄香,你去书房门口寻刑大人,让他给我派几个锦衣卫来。不用多,只要两个就行了。”   禄香虽然疑惑,但是却并未多问,只朝着苏阮福了福身,然后躬身往书房处走去,片刻后领回来两个锦衣卫。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手持绣春刀,面无表情的站在苏阮面前。   “你们两个能守住这小厨房,不让一只苍蝇飞进去吗?”苏阮端着身子,压住声音强调道:“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能跟在陆朝宗身边的锦衣卫必定是锦衣卫中的翘楚。这两个锦衣卫朝着苏阮拱手行礼道:“是。”   苏阮点头,让这两人去守住小厨房,然后又派禄香去垂花门口候着,若是瞧见乔夫人来了便站在小厨房门口唤她一声。   “是。”禄香转身欲走,却是又被苏阮给喊住了道:“禄香,你知晓那通政使乔邵军的夫人最拿手什么菜吗?”   “王妃若是问旁人我倒是不知,但是这乔大人我却是知道。她的厨艺就算是咱们宋宫里头的御厨都得甘拜下风。”   “竟有这样好?”苏阮惊奇道。   “是。”禄香的脸上也显出一抹笑,她继续道:“乔夫人什么菜都拿手,就连您最喜的樱桃肉都做的极好。”   “好。”苏阮点头表示了解,让禄香去垂花门处守着,自个儿开始在小厨房里头乱转。   “肉肉,樱桃肉,在哪里呢?”碎碎念着,苏阮终于从一竹篮子里面拿出一块油腻腻的白肉。   “咦……又臭又腥的……”苏阮只吃过熟的樱桃肉,哪里见过生的樱桃肉呀,当即就把那块白肉给扔了,然后站在一木盆前用力的搓洗着手。   “怎么洗不干净……”生白肉腥气重,又油腻腻的,苏阮洗了半日不见好,刚想让人去拿皂角来,就看到禄香急匆匆的从垂花门口奔过来,“王妃,乔夫人来了。”   “这么快?”苏阮面色微惊的在小厨房里面转了一圈,然后随意的拿过一个洗干净的胡萝卜啃了一口吐掉外皮,就走了出去。   垂花门口,平梅引着乔夫人缓慢走来。乔夫人由身旁乔府的丫鬟搀扶着,小心翼翼的走到苏阮面前给苏阮行礼道:“请王妃安。”   “真是劳烦乔夫人了,我那菜呀,怎么都做不好,这不是想起了乔夫人,所以特意让人请了你来。”苏阮将手里的胡萝卜递给乔夫人,一本正经的道:“乔夫人你瞧,就连这胡萝卜都与我作对。”   乔大人伸手接过苏阮手里的胡萝卜看了一眼,然后笑道:“是王妃与这胡萝卜作对才是吧。”这么明显的牙口印子。   苏阮抿唇轻笑,扶着乔夫人往小厨房里头去,那站在乔夫人身边的丫鬟要一同跟进来,却是被站在门口的锦衣卫给拦住了路。   乔夫人转头看了一眼那被锦衣卫拦住的丫鬟,转头与苏阮道:“王妃,我这丫鬟……”   “乔夫人不知,摄政王平日里就在这小厨房里头用膳,闲杂人等自然不能进。”苏阮一本正经的瞎掰道。   “是。”乔夫人缓慢点头应下,然后转身柔声与那丫鬟道:“既如此,那你便在外头等我吧。”   小丫鬟面露难色,却是被平梅硬生生的挽着胳膊去了一旁的茶室里吃茶。   苏阮见那小丫鬟走了,赶紧带着乔夫人进到小厨房里。   “不知王妃要做什么菜呀?”乔夫人伸手拢了拢袖子,也不将那袖子扎起来,只略略露出里面宽长的中衣,那中衣很长,甚至都遮住了乔夫人的手腕子。   苏阮站在乔夫人身边,声音微软道:“樱桃肉,乔夫人会做吗?”   “自然是会的。”乔夫人抿唇轻笑道:“我听宜伦郡君说王妃最喜樱桃肉,看来果真是不假。”   苏阮最欢喜樱桃肉这件事,整个宋陵城都知道。   “对了,不知乔夫人可会做竹笋炒肉?”苏阮突然伸手从一旁的竹篓子里面拿出两颗胖乎乎的竹笋捧在手里道:“这个时节的竹笋正嫩,最是好吃。”   “这自然也是会做的。”乔夫人没听出苏阮话中的含义,只点了点头道:“我为王妃做一盘试试味道。”   苏阮抬手按住乔夫人正欲拿笋的手,笑着继续道:“这竹笋呀,小时软,长大了就变硬了,你瞧瞧学堂里头那些学生,被先生用竹板子打的皮开肉绽的。”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用手里的竹笋轻敲了敲乔夫人面前的木桌。   听到敲击声,乔大人的身子不可抑制的一阵颤抖,连面色都泛白了。   “乔夫人?”苏阮试探性的唤了她一声,眉目微敛。   乔夫人回神,拿过苏阮手里的竹笋垂眸道:“不知王妃的口味是偏甜,还是偏咸?”   “我既不偏甜,也不偏咸,就是想知道这竹笋炒肉的味道,到底是何种味道。”苏阮伸手按上乔夫人面前的木桌,目光微凛,“乔夫人,你是个心善之人,不该被如此对待。”   乔夫人眸色涣散的看了苏阮一眼,然后勉强扯起一抹笑道:“不知王妃在说些什么话。”   “乔夫人。”苏阮突然伸手握住乔夫人的手腕,乔夫人用力的往后一缩,使劲的按住了自己颤抖的胳膊。   “乔夫人,你难道不为腹中那逝去的孩儿心痛吗?”苏阮抓着乔夫人的手不放。   乔夫人猛然抬头,面色惨白。 ☆、150独发   “我, 不知王妃在说什么。”乔夫人慌慌张张的伸手推开苏阮的手,然后颤抖着唇瓣道:“王妃若是不做那樱桃肉了, 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 乔夫人闷着脑袋向前走,跨过小厨房的门槛时因为太急切差点跌倒, 还是站在小厨房门口的平梅将人扶住的。   看着乔夫人那急匆匆走远的身影, 苏阮的脸上显出一抹挫败之色。   平梅提着裙裾进到小厨房里,瞧见苏阮那副颓丧模样, 禁不住的开了口道:“王妃,奴婢在小厨房门口听到一二。”   苏阮叹息, 扶着额角坐到一旁的木凳上。“依照我想来, 乔夫人不想说, 一是她自个儿不愿说,二是那乔府有什么人在威胁着她,让她不敢说。”   “王妃, 奴婢觉得其实这事很简单。”平梅站到苏阮身旁,压低了几分声音道:“您要知道, 乔夫人在外头受那些大家氏族的夫人羡艳,如果被人知道了这些事,她的心里头过不去, 面子上也挂不住。”   所以是乔夫人自己不愿意揭开这层遮羞布吗?   苏阮无奈叹息,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意,但是反过来想, 这是乔夫人自己的事,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她这种旁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呢?   “平梅,你帮我去给乔夫人送封信,就说如若她有空,随时可以去摄政王府或者苏府来寻我。”苏阮给乔夫人抛下橄榄枝,就看乔夫人自个儿愿不愿意接了。   “是。”平梅应声去了,苏阮转头看向那竹笋,略思片刻之后拿起了一旁挂着的菜刀。   这是苏阮第一次做菜,而且她以前从来都没见过猪跑,所以这道竹笋炒肉做出来的效果可想而知。   “唔,呸呸呸……”看着那锅里头外焦内生的肉块和硬邦邦的竹笋,苏阮用手里的茶碗漱着口,一张脸都要扭成麻花了。   她到底为什么能做的这么难吃又难看的?   “啊啊啊……”突然,苏阮感觉身后有点热,她扭头看去,只见那小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烧了起来,而且火势渐大。   苏阮吓得一脸惨白,一手把手里的茶碗给扔了过去。   身后罩过来一件湿水的宽袍,把那小炉给掩在了下头,再掀开时那小炉的火已然被灭了。   “呼呼……”苏阮用力的喘息着,整个人被吓得有些发愣。   陆朝宗伸手握住苏阮的手轻揉了揉,幽长的叹息道:“事情解决不了,何苦作弄这小厨房?”   “我只是想给你做个菜。”被陆朝宗劈头说了这么一句话,苏阮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辛辛苦苦的做出这道竹笋炒肉,虽然说样子相貌差的离奇,但是心意在。哪曾想这厮上来就谴责她。   “我也不是故意要烧这小厨房的呀。”苏阮气呼呼的转身,闷头拿过一旁的布巾子要去打扫炉子,却是被陆朝宗给按住了手道:“我的狐仙娘娘,你就饶了我吧。”   说完,陆朝宗拉着苏阮坐到木桌前面,然后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药瓶,小心翼翼的帮苏阮涂在手上。   苏阮的手上红红点点的是被烫到的印记。刚才做菜时苏阮不觉得,现下一上药,她才恍觉这伤痕真是难看的紧。   “会不会留疤?”苏阮吸着鼻子,双眸有点红。   “不会,明日就瞧不见了。”捧着苏阮的手,陆朝宗帮她轻吹了吹伤口,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那锅子里头黑焦焦的竹笋炒肉。   注意到陆朝宗的目光,苏阮有些不开心的道:“虽然说卖相不好看,但是我辛辛苦苦给你做的,你竟如此嫌弃它。”说到这里,苏阮的声音隐又带上了几分哽咽。   陆朝宗轻笑,俯身亲了亲苏阮发红的眼尾。“我的阿阮怎的跟个娃娃似的还哭鼻子,嗯?”   苏阮气呼呼的扭头,觉得自己是有些无故为难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阮就是觉得自个儿有些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情绪,那股子气憋在胸口难受的紧,她一定要好好的发出来才行。   “好了,皆是我的错。”陆朝宗柔声抚慰着苏阮,指尖挑起她小巧的下颚,“阿阮若是再哭鼻子,我的心都要被你搅碎了。”   苏阮红着一双眼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忙碌的一早上的他脸上虽未显疲惫神色,但是那双眸中却血丝横布。   朝廷上的事那么多,这个人却还要回来哄她,苏阮觉得,此事倒是自己矫情了,不就是一盘竹笋炒肉嘛,没了就没了,而且她本来也做的不好,本来就差点烧了小厨房。   平稳了一下情绪,苏阮抓着陆朝宗的大袖轻晃了晃,“乔夫人的事,你觉得该怎么办?”   “此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这些外人帮不得什么。”帮苏阮涂好药膏,陆朝宗抬过来一个炉子放到苏阮的身边让她取暖。   苏阮看着蹲在一旁添煤的陆朝宗,面露焦色道:“可是乔夫人是个好人,我不愿看她如此。”   “阿阮,此事不急。”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撩袍坐到她的对面道:“现在朝廷各处百废待兴,阿阮知道哪些人是最难对付的吗?”   “哪些人?”苏阮盯着面前的陆朝宗,神色有些许懵懂。   “自然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譬如通政使乔邵军这类以‘孝廉’着称之人。”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指尖勾着苏阮的小手指轻滑。   苏阮在木凳上坐正身子,隐隐觉得这厮好像是有大事要与她说。   “阿阮真是我的福星。”抬手抚上苏阮那沾着灰渍的脸,陆朝宗的脸上擒着一抹笑,“我正愁着搞不定那些伪君子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阮奇怪道。还有这厮搞不定的人?   “那些伪君子重了没由头罚,轻了无关痛痒,关键是罚了这些‘孝廉’人,会导致宋陵城原本就涣散的民心更散。我猜那通政使乔邵军明面上虽是个翩翩君子,里头却是个性情暴力之人。如若能请了乔夫人出堂作证,那扳倒这乔邵军就是信手拈来的事。”   “可是,乔夫人都不愿与我说这事。”苏阮面露难色,“这事你不是也知道的吗?”   “傻阿阮,不愿说只是觉得还有返回的余地,逼上一逼,把人按到悬崖口,一只脚都踏下去了,自然就什么都愿意说了。”陆朝宗暗眯着一双眼,眸中显出一抹阴狠厉色。   瞧见这副模样的陆朝宗,苏阮的身子略微有些发颤。   “你,你不会是要做出什么对乔夫人不利的事吧?”苏阮小心翼翼的看向面前的陆朝宗。   “自然不会。”陆朝宗敛下面色厉色,轻捏着苏阮的手掌,眸色柔和。   苏阮看着陆朝宗,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只叮嘱道:“我是想救乔夫人的。”   “呵。”陆朝宗轻笑颔首,“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替阿阮,积些阴德。”   *   自上次在小厨房里头与陆朝宗谈论了乔夫人的事后,苏阮便一直觉得心中不安。   “王妃,用膳了,这是摄政王亲自给您做的竹笋炒肉。”平梅端着手里的漆盘进来,小心翼翼的将那盘色香味俱全的竹笋炒肉放到圆桌上。   苏阮撑着下颚坐在圆凳上,声音细细道:“平梅,乔府那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倒是没什么不寻常的事,就是听说乔夫人病的严重,都下不得床了。”   “是嘛。”苏阮暗蹙眉,执起玉箸夹了一个竹笋入口。   竹笋爽脆,新鲜可口,嚼在嘴里时还带着香咸肉香,十分好吃。   “对了王妃,您那些佛经还要抄吗?奴婢帮您收起来吧?”平梅看了一眼那些摊开在书案上的佛经,转头看向苏阮道:“王妃怎的突然想起要抄佛经了?”   “就是,练练字。”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句之后吩咐平梅将那些佛经收起来。   其实苏阮抄这佛经不是为了练字,而是因为上次在小厨房里头那厮说要为了自个儿积阴德,苏阮便猛然想起来了要抄佛经,也给那厮积些阴德。   因为在苏阮看来,她的德积不积是无所谓的,可是那人的德却是万万要积的。一将功成万骨枯,陆朝宗的命上不知背着多少血债。   用完了午膳,苏阮闲着无聊便将那佛经又翻了出来。   坐在书案后面,苏阮拿着手里的狼毫笔细细抄写佛经。绮窗外春.色旖.旎,荣华桃花盛开,粉粉嫩嫩的簇拥在一起,一派桃红柳绿,勃勃生机之相。   当陆朝宗拢着大袖进到主屋的时候,就看到苏阮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脸颊上还沾着墨汁。   白色的日头从绮窗处透进来,洋洋洒洒的铺了一桌子,更衬得那人肤若凝脂,面如白玉。   踩着脚上的皂角靴走到苏阮身旁蹲下,陆朝宗伸手轻抚了抚苏阮的面颊。   温热的呼吸声打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处,带着香甜味。   陆朝宗抿唇轻笑,拢袖坐到苏阮身旁,然后翻开那一厚叠的佛经看了看。这些佛经抄的尤其认真,对于极度痛恶读书习字的苏阮来说,能静下心来做这样的事,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般。   将那抄写着佛经的纸翻过来,陆朝宗看到后面写着的一行小字。   “陆朝宗,你这个大混蛋,要好好的。”   抿唇轻笑了笑,陆朝宗又翻过另外一张纸。   “我的相公做的竹笋炒肉超级好吃。不过还是最喜欢樱桃肉。”   每一张佛经后面都有苏阮写的一句话,但无一例外,都是关于陆朝宗的。   陆朝宗伸手将那些纸收好,却是突然看到了那被压在最下面的那张纸。似有所感的将那张纸翻过来,陆朝宗抚着上面的字。   “我的相公,他很坏,祸害遗千年。”   拿着手里的纸,陆朝宗突然就明白这个小东西在干什么。自嘲的轻笑了笑,他转头看向苏阮。   他的阿阮呀,怎么能这样的惹人怜爱呢?   俯身在苏阮的额际落下一吻,陆朝宗将那张纸收入宽袖暗袋内。   世人都知陆朝宗是个冷血无情,手段狠戾的人,但却不知他也是人做的骨肉,而且有血有泪。   整个摄政王府以他马首是瞻,以为他是那天上的神。陆母与陆朝宗自小便并不亲厚,更别说摄政王府里头的那些所谓叔伯兄弟了,勾心斗角不在话下。只有这个小东西,会为了他抄写佛经,真真正正的在担忧着他。   陆朝宗长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老了,不然怎的心口疼的厉害,恨不得把面前的人揉进骨血里头去呢?   “唔……”被陆朝宗攥着手的苏阮轻动了动身子,觉得有些不舒服。   陆朝宗俯身,将人一把抱起置于一旁的塌上。   苏阮迷迷瞪瞪的睁眼,就看到面前挂着一脸似笑非笑表情的陆朝宗。   “你做什么?”哑着嗓子开口,苏阮伸手揉了揉脸,然后看着自己手背处被沾上的墨汁发愣。   执起苏阮的手置于唇边,陆朝宗轻捻着那墨汁。浅淡的墨痕粘在陆朝宗的唇瓣上,带着墨香气。   “阿阮,今日是春分。昼夜均,寒暑平,阴阳相伴。”陆朝宗说话时,声音细哑带着欲.色,将那阴阳相伴四字咬的尤其重。   苏阮听不懂陆朝宗说的那些话,但是却能明白他眼中的含义。因为这种眼神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我,我还没准备好。”苏阮刚刚睡醒,浑身软绵的厉害。她颤颤的开口,喉咙口有些干涩。   “阿阮不用准备,我已经准备好了。”陆朝宗叼着苏阮的耳垂,嗓音沙哑道:“阿阮只要好好的躺着就行了。会很舒服的。”   “你,你总是哄我……”苏阮朝着陆朝宗瞪眼。   每次舒服的明明都是这厮好吗?她可是累的就跟那被锄坏了的地一样。   “傻阿阮,只有耕坏的牛,哪里有锄坏的地。”陆朝宗俯身轻笑,抬手掩上那绮窗、   庭院处,平梅端着手里的热茶刚刚跨过垂花门,就瞧见了那站在主屋门口的刑修炜。   四姐儿苏惠德抱着手里的白狐来寻苏阮,被刑修炜给拦在了主屋门口。   为防苏惠德吵闹扰了里头的兴致,刑修炜用手里从绶带处抽下来的绳结给苏惠德翻花样玩。   苏惠德聚精会神的蹲在刑修炜身边,一脸认真。白狐甩着大尾巴,乖巧的立在旁边。   “刑大人。”平梅上前,将手里的热茶递给他道:“可是摄政王来了?”   “是。”刑修炜伸手接过平梅手里的热茶,然后笑道:“平梅姑娘沏的茶就是与旁人不同。”   “都是茶,没有什么不同的。”平梅不在意的道。   “茶能识人,这泡茶的人好,茶自然就好。”刑修炜看向面前的平梅,说话时语气轻柔,却完全不是那种女子的娇美,有些雌雄莫辩,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苏惠德蹲在地上,伸手扯了扯刑修炜的后裾。   刑修炜蹲下身子,继续给苏惠德翻花绳。   平梅站在一旁,看到苏惠德只盯着刑修炜手里的花绳看,却不会接,就上手将刑修炜手里的花绳接了过来,然后又翻了一个新花样。   庭院里头的丫鬟正在洒扫着地,那“刷刷”的声音响彻整个寂静午后。   “刑大人怎么会翻花绳的?”三人有些尴尬,平梅率先开口。   “皇上小时最喜这些物事,为了哄着皇上玩,我学着学着便会了。”小皇帝可以说是刑修炜一手带大的了,所以在哄孩子方面,刑修炜是极其有耐心和诀窍的。   翻了大半个时辰的花绳,主屋内终于叫了水。   平梅起身,但因为蹲的太久,双脚麻麻的有些走不了路,她面色微急的使劲敲着自己的腿。   “平梅姑娘在此稍候,我去便可。”将手里的花绳递给平梅,刑修炜转身而去。   平梅看着刑修炜的背影,暗暗捏紧了手里的花绳。   苏惠德蹲在地上,扯着平梅手里的花绳声音清脆道:“我的。”   平梅松了松手,将手里的花绳递给苏惠德,然后鬼使神差的又拿了回来。   苏惠德看到平梅的动作,脸上显出一抹怒气。   平梅从自己的丝绦上抽出三条编成一股递给苏惠德。   苏惠德欢天喜地的接过,显然更喜欢这五颜六色的丝绦。   平梅将刑修炜的那根丝绦置于宽袖暗袋内,看到帮苏惠德起了一个花绳道:“四姐儿您看,这个编起来更好看。”   苏惠德的记忆很好,她只看刑修炜和平梅玩过一遍就记住了。   拿着手里的花绳,苏惠德坐在地上玩。平梅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主屋大门,脚底还有点麻麻的。   主屋内弥散着熟悉的暧.昧味道,平梅面色微红的走到绮窗处将那窗子打开,然后又点了熏香。   苏阮懒洋洋的靠在榻上,脸上带着泪痕,眼尾发红,眸色氤氲。尤其是面颊处的那块墨汁看上去尤其显眼。   平梅用沾湿的巾帕给苏阮擦了擦脸,然后看陆朝宗站在一旁木施处拉下衣物,将苏阮从塌上抱下来。   刑修炜引着婆子将热汤抬进净室,陆朝宗抱着苏阮往净室里面去。   平梅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却是被刑修炜给拦住了路。   “平梅姑娘。”刑修炜笑道:“主子吩咐,不必伺候。”   “可是王妃一直是我伺候沐浴的。”平梅的话刚刚说完,就听到里面传出激烈的水声。   瞬时明白了刑修炜话中的含义,平梅对于自己的眼力见有些羞赧。不过今日是不是太过了一些?也不知王妃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净室里又换了一拨热汤,陆朝宗带着苏阮出来。   穿着亵衣亵裤的苏阮面颊泛红,浑身粉嫩嫩的都是水蒸气,似乎在睡着。   陆朝宗伸手拿过平梅手里的干帕子给苏阮绞在头上,然后靠上榻。   主屋门口处有婆子来报,说是通政使乔邵军的夫人来寻王妃。   陆朝宗缓慢勾起唇角,俯身亲了一口苏阮。 作者有话要说:   邢太太:跟主子久了,我发现我的撩妹技巧手到擒来 平梅:这人莫不是有病 ☆、151独发   再次瞧见乔夫人, 苏阮惊诧于她那憔悴的面色,因为即便施了脂粉, 点了唇脂, 却依旧遮掩不住那满面的沧桑疲感,就好似一瞬老了十岁。   “乔夫人。”苏阮上前, 伸手握住乔夫人的手。   乔夫人瑟缩的往后躲了躲, 然后敛眉垂目的与苏阮行礼道:“给王妃请安。”   “乔夫人,坐吧。”苏阮引着乔夫人进到内室, 让平梅端来两碗温茶。   乔夫人坐到罗汉塌上,面色苍白, 捏着绣帕的手还在轻颤。   苏阮也不急着说话, 只等乔夫人自己说。   乔夫人饮了一碗茶, 然后终于是开了口,“王妃,我今次来, 你想求王妃助我,逃离乔府。”乔夫人能面对着苏阮将这句话说出来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了。   苏阮又给乔夫人添了一碗茶, 然后伸手搭住乔夫人的手道:“乔夫人,但说无妨。”   乔夫人叹息一声,然后含泪起身挽起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袖。只见那原本应当素白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带着伤痕, 有些是旧痕,有些是新痕,洁白的中衣窄袖处沾着血肉的伤口被硬生生的撕扯开,艳色的血滴落在苏阮铺着厚毯的地上, 触目惊心。   苏阮猛地一下起身,暗暗蜷紧了手,“乔夫人,你这伤到底是谁打的?”   “是我夫君。”乔夫人缓慢放下自己的大袖,然后又伸出自己的右手道:“我这手已然伸不直了。”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乔夫人那只颤颤巍巍犹如年迈老者的手,禁不住的心头一酸。到底是如何残暴之人才能这样的心狠手辣,对手无寸铁的女子做出这等事。   “我的夫君,是通政使乔邵军,有名的‘孝廉’人。”说到这里,乔夫人的脸上显出一抹讥笑。   苏阮上手扶过乔夫人,小心翼翼的将人扶回罗汉塌上道:“乔夫人,我去给你拿药。”   乔夫人双眸怔怔的坐在那处,还在自言自语的说话,“我的孩子,被他给打掉了,大夫说我日后,不可能会再有孩子了。”   苏阮翻找着药物的手一顿,良久才干涩的开口道:“乔夫人,世事无绝对,像你这般的心善人,上天会厚待的。”   乔夫人垂眸摇头,左手按上自己的右手,整个背部蜷缩,下意识的显出一个明显的防备姿态。但这姿势在苏阮看来却自卑又怯弱。   看了一眼乔夫人盖在左手下的右手,苏阮的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她拿着手里的药瓶过来,又端了银盆,拿了巾帕,给乔夫人擦拭伤口。   从大袖内露出的伤口一看就是被利器所伤,而且有一寸之长,皮开肉绽的看上去十分可怖。但乔夫人却好似习惯了一般,只木木的看着苏阮给自己处理伤口,就像那伤不是落在她的身上一样。   “乔夫人,你这是被什么东西伤的?”苏阮蹙着秀眉,捏着湿帕的手都在轻颤。   “昨晚上我给他端茶,那茶没拿稳磕在了茶案上,晃出了几滴茶水。然后他便把茶碗砸了,这伤就是用瓷片划出来的。”   “竟只是为了几滴茶水?”听到乔夫人的话,苏阮的嗓音一瞬拉高不少,她气愤的直喘气,捏着湿帕的手颤抖的厉害,“牲畜不如的东西!”   乔夫人摇头,“是我太过怯弱,一直不敢反抗,所以才会任由他如此下去。”   “那其余之人就没管管的吗?”苏阮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绮窗和主屋大门,压下心头火气。   一提到那通政使乔邵军,乔夫人就脸色惨白,她抖着唇瓣开口道:“哪里有人敢管,连母亲他都打。”   “那乔邵军的生母?哈,好一个‘孝廉’人。”苏阮气得猛拍了一把面前的茶案,然后端起那半盏茶水一饮而尽,显然是被气得厉害了。   “他最会做戏,每次打完我或母亲,就会跪在地上求我们原谅。男儿膝下有黄金,头一次时,我原以为他是真心改过,可是后来他却越发不收敛。”乔夫人收回自己的手,缓慢将大袖掩好,说话时声音哽咽。   苏阮看着乔夫人那颤颤巍巍的右手,稳下情绪道:“乔夫人便没想过要找娘家人求助吗?”   “我娘家人远在绵州,根本就不知我的近况,便是我想写信,他也总是要看,一句话不合心意便又是一顿毒打。”乔夫人摇头叹息,泪眼涟涟。   苏阮沉静片刻,然后道:“乔夫人,合离吧。”   乔夫人又使劲摇头,“他不肯,我这手便是这样被他打折的。”   “那寻官府打官司,官府不管便去告御状,总归是有人会管的。”苏阮严肃道:“乔夫人,你先别回乔府了,就在我这处住吧。”   “不行的,母亲还在乔府,如果没有我在,我怕他会将母亲打死。”乔夫人是个心善的人,不忍心丢下那年迈的老母亲。   “乔夫人,你与我说实话,你迟迟未来寻我,是不是与那乔邵军的老母亲有关?”   “这……”乔夫人面露难色。   “乔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说的呢?”看到乔夫人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苏阮便知还有隐情。   庭院内传来小丫鬟嘻嘻笑闹的声音,被平梅赶着人去了。微凛的寒风打在绮窗上,“噼里啪啦”的就像是敲在乔夫人的心尖上一样。现在的乔夫人惊恐紧张,似乎只要有一点动静她就会被吓破胆。   乔夫人用力的按着自己的右手,深到指尖处都能沁出血渍。深吸一口气,乔夫人终于开口道:“母亲爱子心切,即便是被打的下不得床了,也还要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责怪他。”   “糊涂!”苏阮气急,又猛拍了一把身边的茶案,震的那茶水四溢,掌心也麻麻木木的疼。   乔夫人瞧见滴在茶案上的茶水,赶紧用绣帕擦了,神色急切,浑身发颤。   “乔夫人。”苏阮伸手握住乔夫人的手,压着喉咙里面的怒气,“你怎么这么糊涂呀。”苏阮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骂你我都嫌嘴疼。”   听到苏阮的话,乔夫人的脸上显出一抹尴尬微红。   她也知晓这事是自个儿不对,可是一个年迈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跪在自己面前祈求自己,乔夫人真的不能做到熟视无睹。   “眼不见为净,乔夫人你就住在我这处。”说完,苏阮径直起身让平梅去安排婆子将侧院打扫出来给乔夫人住。   乔夫人随在苏阮身后走到主屋门口,看到那蹲在回廊处翻着花绳的苏惠德。   “那是我的四妹妹。”苏阮让平梅领了苏惠德去,然后抬脚走到庭院内。   初春之际,万物复苏,枯败的枝桠开始抽出新条,鲜嫩的芽儿冒出来,颤颤巍巍的带着一点雨星子。   苏阮伸手抚住面前的那点绿芽,然后转头看向乔夫人道:“乔夫人瞧,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树尚能抽枝发芽,何况是人呢?”   “是啊。”乔夫人点头。她一个人,怎能比不过这等死物呢。   微凉的清风迎面打来,乔夫人突兀觉得自个儿就跟这新抽出的嫩芽一般,重获了新生。   有小丫鬟领着乔夫人去了侧院,苏阮吩咐小厨房去做些清淡粥食给乔夫人送去,然后又让人去请了朱大夫过来为乔夫人看诊。   今日天色晴好,天际处烟霞远岫,犹如酒红初上脸的女子。   陆朝宗从一旁书房内走出,将手里的披风给苏阮兜在身上。   苏阮转身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然后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指尖。陆朝宗被苏阮引着往主屋内去,脸上擒着一抹浅笑。   屋内罗汉塌上的茶案已然被收拾干净,被褥也已经换过,清冷的檀香萦绕在内室之中,温香暖人。   苏阮斜斜的靠在罗汉塌上,手里的绣帕搭在陆朝宗的脖颈处轻滑。那细滑的布料顺着他的脖颈上移,勾住下颚。   陆朝宗眯眼,喉结滚动,修长的手掌交握置于身后,语气低哑,带着危险暗欲,“阿阮,你这般躺着,是很危险的。”   苏阮轻掀开眼帘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眼尾上挑,显出一抹媚意。   为人妇后,苏阮眉间的媚色更重,尤其是这般刻意勾人的时候,那眼神酥麻麻的看过来,直能让人心神恍惚。   涂抹着凤仙花色的指尖点在唇瓣上,苏阮朝着陆朝宗歪了歪头,说话时声音软媚,带上了几分刻意。“凡夫俗子,要尝尝狐仙娘娘的味道吗?”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然后陡然一把将苏阮从罗汉塌上给拉了起来。   “阿阮。”盯着面前的苏阮,陆朝宗的臂弯箍在她的腰肢处,暗暗收紧,“你这是在玩火。”   “我不玩火,玩你。”苏阮勾住陆朝宗的衣襟,带着人往罗汉塌上倒去。   罗汉塌上铺着厚实的被褥,苏阮纤细的身子嵌在里面,青丝四散,勾着眼的模样就与那媚狐一模一样。   “我的阿阮莫不真是那狐仙娘娘转世?”陆朝宗抚着苏阮的面颊,细薄唇瓣轻抿,一点一点的慢慢落到她的眉间,鼻头,最后抵住那唇。   “嘘。”白嫩的指尖抵住陆朝宗的唇,苏阮声音细软的开口道:“我有事要与你说。”   “阿阮如此,便是要我的命都与你。”陆朝宗抽出自己的绶带,宽大的袄袍散开,将苏阮结结实实的罩在身下。   “谁要你的命,我可不稀罕。”苏阮嘻嘻笑着,伸出藕臂勾住陆朝宗的脖颈拉近自己,然后贴在他的耳畔处道:“我要那通政使乔邵军的命。”   陆朝宗偏头,喉咙里头滚出一声笑。“阿阮,在我的塌上,你若是提了别的男人,那这人怕是没几日的好活头了。”   “那就让他没好活头吧,反正这人你迟早也要收拾的。”苏阮朝着陆朝宗眨了眨眼,鸦羽似得的睫毛轻颤,扇在近在咫尺的陆朝宗的脸上。   晚霞倾泻,从半透的绮窗处照进来,苏阮搂着陆朝宗的腰,缓慢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处。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福气,能遇到这样的人呢?唔,如果能再少折腾她一点,她会更开心,虽然这次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翌日,乔府的人来请乔夫人回府,被苏阮给打发了回去,说除非那通政使乔邵军亲自来请,不然她这处定是不会放人的。   而那通政使乔邵军也算是个聪明人,听出了苏阮的言外之意,赶紧就急匆匆的登门拜访。   苏阮未让门房将人放进来,硬生生的晾了那乔邵军一个多时辰,直至这人受不住,自个儿挥袖去了。   乔夫人面色担忧的坐在苏阮身旁,不停地掐着自己的右手,“王妃,他回去定然会为难母亲,我有些担忧母亲。”   “既如此,那咱们就去看看,将他抓个现行。”苏阮提议道。   乔夫人摇头,“母亲最是袒护他,即便是被打落了牙,也只说是自己摔得。”说到这里,乔夫人一顿,“母亲对我极好,犹如亲生一般,我还是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见乔夫人执意,苏阮也无奈,只能放乔夫人回去了,又拨了几个苏府身强力壮的家仆跟着。   乔夫人一走,大姐苏惠苒便来了,她的面色不大好,身后跟着同样面色不好的厉蕴贺。   苏阮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让平梅去给他们端了茶来。   花厅内,三人坐在一处吃茶,苏阮先是看了一眼苏惠苒的脸色,然后又看了一眼闷头吃茶不说话的厉蕴贺,抬手让平梅拿了一篓子桃花瓣过来。   “大姐,今日做胭脂膏,你帮我挑些桃花瓣吧,我去院内再摘些新鲜的来。”   “好。”苏惠苒点头,开始给苏阮挑拣桃花瓣。   苏阮起身出了花厅,往庭院内去。   厉蕴贺放下手里的茶盏也要走,被苏惠苒一个眼神给厉呵住了,“你要去哪处?过来帮我挑桃花瓣。”   厉蕴贺站直身子,“那是娘们做的事,我堂堂抚军大将军……”   “过来。”苏惠苒阴着一张脸道。   厉蕴贺轻咳一声,蔫蔫的垂下高扬的脑袋,转身走了回去帮苏惠苒挑拣桃花瓣。   晚间,苏惠苒来寻苏阮吃酒,说这是她从厉蕴贺的院子里头挖出来的陈年好酒。   厉蕴贺好吃酒,这酒就是他的命,可是苏惠苒不喜他每次都喝的醉醺醺的,就时常与他吵闹,厉蕴贺面上应了,偷摸着却还是会吃酒,然后被苏惠苒发现就是一顿好骂。   “阿阮啊……”苏惠苒抱着手里的酒坛子,笑眯眯的道:“你说,嗝,你与你那摄政王是不是夜夜笙歌呀?哈哈哈,我早就瞧出来了,那摄政王胸大,腰细,屁.股还大,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苏阮搂着怀里的茶案,把脸贴在那冰凉凉的茶案上降温,然后闻着那沾满檀香味的茶案傻笑,“嘿嘿嘿……”   当陆朝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疯婆子抱在一起又哭又闹的。   “啊!这是,这是我的相公!”苏阮跌跌撞撞的跑到陆朝宗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腰。“你看,胸大,腰细,屁.股还大,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哈哈哈……”   陆朝宗低头看了一眼面色坨红的苏阮,伸手把人拎到院子里醒酒。   苏阮单手吊在桃树上,脚尖点地不停的晃悠,“月亮,我要月亮……呜呜呜,谁偷了我的月亮……呜呜呜……”   陆朝宗一手护着苏阮,一手揉额角。他抬眸看了一眼那被乌云遮挡住的月亮,缓慢开口道:“你们谁拿了王妃的月亮,交出来。”   庭院内候在一旁的女婢婆子面面相觑,皆未答话。   苏阮使劲的伸长脖子嚷嚷,“我要月亮,你赔我月亮……”   不远处,厉蕴贺从垂花门处撩袍进来,面色急切的冲进主屋内将醉的不省人事的苏惠苒扛出来。   苏惠苒挂在里蕴含的身上,嘴里骂骂咧咧的厉害,还在不停的扇着厉蕴贺巴掌,那掌掌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里清晰异常。   “混蛋,偷我相公……我打死你,嗝,打死你……”   厉蕴贺面色难看的把苏惠苒在身上对调了一下,然后一路被拍着屁.股回到了苒香阁。   “呜呜呜……没有月亮了,我的月亮没有了……”苏阮坐在地上,大声哭闹起来。   陆朝宗低头看着那扯住自己后裾不放的苏阮,声音微哑的哄道:“月亮没有了,还有相公呢。”   “相公?”苏阮仰头,神色困惑的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然后突然一脸笑意的搂住他的后裾轻蹭,“我,我还有相公……唔,那我,我相公在哪里呢?”   苏阮嗅着鼻息间熟悉的檀香味,浸着水渍的双眸中神色懵懂。   陆朝宗伸手折下一支桃花递给苏阮,目光柔和道:“来,这是阿阮的相公。”   “我,我的相公是花。”苏阮小心翼翼的捧过那支桃花,然后贴在心口处轻晃,“我的相公真好看。”   就像花一样。   “有了相公,就回去睡吧。”陆朝宗俯身,蹲在苏阮面前。   苏阮拿着手里的桃花,戒备的看向陆朝宗,“你不能抢我的相公。”   “不抢。”陆朝宗单手托着下颚,看向苏阮的目光中眸色暗沉。   苏阮笑眯眯的把手里的桃花放到地上,然后用石头把它藏在里面,“乖,相公睡觉觉了。”白嫩的小手轻拍着那硬邦邦的石块,苏阮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软绵绵的尤其好听。   平梅端了解酒茶来,陆朝宗伸手接过,把它递给苏阮,“来,吃了这个,就有月亮了。”   苏阮凑过去闻了闻,并不上当,只嘟囔着,“苦,苦。不要,不要……”   陆朝宗低笑,突然一手掐住苏阮的下颚,一手就将那碗解酒汤给她灌了进去。   平梅站在一旁,看到陆朝宗那干净利落的动作,暗暗咽了咽口水。   一碗解酒汤下肚,苏阮怔怔的坐在地上发呆。她身上的袄裙已然非常脏了,再加上那因为挣扎而漏了半碗的解酒汤,则更显脏污。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可爱小宗宗叼着苏二二从你眼前路过,并且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你。 小宗宗: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苏二二:哦豁,你不想玩吗? ☆、152独发   陆朝宗把苏阮抱进主屋, 平梅赶紧把罗汉塌给收拾了出来。   带着一身的酒气,苏阮抓着陆朝宗的大袖睡觉, 只要那人一动, 她就爬起来哼哼。陆朝宗无奈,只能靠在罗汉塌上哄着人睡。   苏阮心满意足的抱着陆朝宗的胳膊, 安稳睡去。陆朝宗看着那挤在自己身边看得找吃不着的小东西, 叹息一声后也躺了下来。   因为吃了酒,所以苏阮睡得格外安稳, 陆朝宗搂着怀里的人,鼻息间满是那酒味和一股子香甜气。   “别动。”按住苏阮不断乱动的身子, 陆朝宗用薄被把人像卷春卷一样的裹在里面, 然后缓慢阖上了眼。   翌日, 天微亮,苏阮头痛欲裂的躺在陆朝宗怀里,声音哼唧的比昨晚上吃醉酒时还要大。   陆朝宗帮苏阮按着额角, 细薄唇角轻勾道:“昨晚上吃了一坛子陈年老酒的人也不知是谁。”   “那我吃,你不会阻止我的吗?”苏阮的脑袋痛的厉害, 就像是要从中炸开了一样,她揪着陆朝宗的大袖,使劲的用脑袋敲着他的胸口, 声音“咚咚”的闷响。   “啧,别敲了。”伸手固定住苏阮的脑袋,陆朝宗敛眉道:“本来就傻,若是再敲就更傻了。”   苏阮仰着那张被陆朝宗挤成两团的脸, 小嘴轻噘,“你不去上朝?”   “这几日放假。”陆朝宗的话刚刚说完,主屋的大门就被推开了,小皇帝牵着手里的阿福往苏阮的方向疾奔而来。   “奶娘,奶娘……”瞧见苏阮,小皇帝开心的很,蹦蹦跳跳的要爬罗汉塌。   苏阮伸手,抱住小皇帝那胖乎乎的身子把人往罗汉塌上带。小皇帝抱着苏阮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踮脚道:“奶娘你要用力一点,因为我比较重,我已经,已经唔……三岁了。”   苏阮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的脑子更疼了。“皇上是六岁,不是三岁。”说完,苏阮看了一眼小皇帝那晃着小短腿的样子,突然奇怪道:“皇上都六岁了,这身量怎的还是这么一点?”   陆朝宗冷哼一声,“都横着长了,哪里还记得往上长。”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第一次没反驳陆朝宗的话。确实,这才几日不见,怎的好似又圆了几分?   伸手掐了掐小皇帝的脸,苏阮把她怀里的阿福放到地上。“皇上要记住,阿福是不能上榻的。”   “唔。”小皇帝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扯着自己头上的小髻道:“朕想要奶娘给朕梳小揪揪,要两个小揪揪。”小皇帝伸出自己的两根小胖手指。   苏阮点头,让平梅去拿了桃木梳来,然后正欲给小皇帝梳头时却是瞧见靠在一旁的陆朝宗,歪了歪头后把手里的桃木梳递给他,“喏,你给皇上梳吧,我手酸。”   陆朝宗挑眉,好笑的弯唇看向苏阮,“我给皇上梳?”   “对啊。”苏阮点头,用力的握紧了陆朝宗的手,把那桃木梳放在他的掌心处敲了敲。   陆朝宗低笑一声,竟然果真把小皇帝给扯了过去。   小皇帝乖巧的坐在那里,连背脊都挺直了。苏阮看着小皇帝那正襟危坐的模样,好笑的弯了弯唇。   陆朝宗不会梳头,但是他瞧过苏阮给小皇帝梳头。   用桃木梳把小皇帝两边的头发分开,陆朝宗抓着一边一扭,绕成一个结打紧,然后又抓起另外一边的头发一扭,绕成一个结打紧。   看着陆朝宗那粗犷的手法,苏阮暗咽了咽口水,“那,那个,就,就这样?”   “嗯。”陆朝宗似乎还十分满意的端详了一下小皇帝的脑袋,觉得那直戳戳的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塌拉着的小揪揪非常符合自己的审美。   “你的手艺,不错。”苏阮违背着心意夸了陆朝宗一句,然后伸手触了触那个往上戳着的小揪揪,再瞧清楚之后,突然瞪圆了一双眼道:“你这个,这个上面打的什么结?”   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伸手去掰小皇帝的小揪揪,就看到那小揪揪上面硬生生的被陆朝宗给打了一个活生生的死结。   小皇帝无知无觉的晃了晃小脑袋,声音嗡嗡道:“奶娘,好了吗?”   “没,没有呢。”苏阮伸手扯了扯那小揪揪,却发现陆朝宗打的死结尤其紧,她怎么扯都扯不开。   “这怎么能打死结呢?这是头发,会解不开的。”苏阮伸手狠拧了陆朝宗的手背一把,眉目圆瞪。   陆朝宗摊手,露出一口白牙,“解不开就剪了,省的日日还要梳头,麻烦的紧。最好剃个光头。”   “不要,朕不要光头,朕不要……”小皇帝抱头,使劲的往苏阮怀里钻。   苏阮赶紧把人搂到怀里,“好好,不剃不剃。”哄着小皇帝,苏阮扭头狠掐了陆朝宗一眼,“你尽是吓她。”   陆朝宗耸了耸肩,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把匕首道:“本王从不吓人。”   原本在苏阮怀里安静了下来的小皇帝错眼瞧见陆朝宗手里的匕首,当即就撅着小屁.股往被褥里面钻了进去。   阿福趴在罗汉塌下面,仰着小脑袋“嗷呜嗷呜”的喊着。   “朕不要光头,朕不要光头……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不剃不剃。”苏阮拍着小皇帝,伸手推了陆朝宗一把,“去。”   陆朝宗搭着一双腿靠在罗汉塌上,细滑的布料垂顺而下,将那一身青白色的宽袍衬得尤其有气势。青白色柔,但是穿在这厮身上,却硬生生的被他给穿出了几分霸气。   “王妃。”平梅端着手里的早膳进来,撩开珠帘进到内室里头将挂在木施上的袄裙给苏阮取了下来,“王妃今日要穿这件袄裙吗?”   苏阮看了一眼那袄裙,粉白绯色,是她这几日最是欢喜不过的颜色。“今日不穿这颜色的,我穿青白色的。”   说完,苏阮伸手指了指陆朝宗身上的宽袍道:“上次那匹料子不是一件做了宽袍,一件制了我的裙衫吗?”   “可是那裙衫有些薄……”陆朝宗身体底子好,早早换上了春衫,但是苏阮不一样,她体虚气弱的,还在日日吃药补身子,每晚的药膳也没断过。   “今日天色不错,我就穿一日,而且不是还有那披风嘛。”苏阮转头看向陆朝宗,朝着他微微探身。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阮,帮她拢上半开的衣襟,然后哑着嗓子道:“穿吧。”   苏阮揽住陆朝宗的脖子蹭了蹭,然后起身去换裙衫。那件裙衫尤其好看,苏阮很是欢喜,但是待人做完之后这天色便冷了,苏阮从来就没穿过,今日瞧见陆朝宗穿了,她心间有些痒,也想一试。   站在彩绘纱屏后换了裙衫,苏阮一从后头出来,就瞧见那厮正慢条斯理的扯着小皇帝的被褥要给她剃光头,小皇帝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那伏在罗汉塌下的阿福蹦着小短腿,正在使劲的想上榻救主。   “陆朝宗,你别逗她了。”看着小皇帝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苏阮有点心疼。   陆朝宗把手里的匕首收好,然后轻弹了弹小皇帝的脑袋。小皇帝光着一双脚,直接就跑了苏阮身后。   “没事了。”苏阮牵着小皇帝坐回罗汉塌上,用绣帕帮小皇帝擦了擦脚,然后又给她穿上小靴子。   小皇帝红着一张脸,抽抽噎噎的指着陆朝宗道:“皇叔不好。”   “对,是个大坏蛋。”苏阮点头同意,然后伸手又狠拧了一把陆朝宗的手背,却在触到他的胳膊时顿住了动作。   神色疑惑的看向陆朝宗,苏阮歪了歪头,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陆朝宗下意识的揽住苏阮的腰肢,把人放在自己身上。苏阮拨开陆朝宗那不安分的手,蹙眉道:“你是不是发热了?”   “发热?唔……我是热的很……”陆朝宗把脸凑到苏阮的脖颈处轻蹭,嗓子哑哑的带着笑意。   “我与你说正经的事呢。”苏阮伸手使劲的推了一把陆朝宗,然后把他的脸捧起来用力揉了揉。“你是不是觉得脑袋重,身子轻?”   陆朝宗挑眉,“那苏阮是不是觉得身子重,脑袋轻?”   “是,我是个草包,所以身子重,脑袋轻。”苏阮气急,拧着陆朝宗的耳朵转头跟平梅道:“平梅,把朱大夫唤过来。”   “是。”平梅应声去了,片刻后唤来朱大夫。   朱大夫背着药箱进到主屋内室行礼问安,在苏阮催促下上前替陆朝宗把脉,陆朝宗懒洋洋的靠在罗汉塌上伸手,双眸隐有些发红。   “是发热之症。”朱大夫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陆朝宗道:“不知王爷的发热之症是偶然,还是时常?”   陆朝宗还未答话,苏阮便径直开了口,“偶然,他的身子一向极好。”苏阮记得那时陆朝宗身上被金剪子戳的伤口也只一月有余便基本都要好全了。   “既如此,那便是要当心了。”朱大夫转身,跪在地上一边开着药方子,一边道:“这寻常不发热无病的人一旦有了热症,最是要好好注意调养。”   苏阮听得一脸认真,赶紧用力的朝着朱大夫点了点头。   小皇帝顶着一张红彤彤的小脸从苏阮的后头冒出来,然后撑着小胖身子要去抱罗汉塌下的阿福。   朱大夫抬头看向小皇帝,突然朝着苏阮拱手道:“王妃娘娘,这位小公子似乎也有些发热之症。”朱大夫不识小皇帝,只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   “那朱大夫快些瞧瞧。”苏阮赶紧一把将小皇帝搂在了怀里。   小皇帝坐在苏阮身上,任由朱大夫给自己把脉,眼睛红红的还带着眼泪星子,面颊一鼓鼓的噘着小嘴。   “是,有些发热之症。”替小皇帝把完脉,朱大夫点头道:“怕是从王爷那处染上的。”   听到朱大夫的话,苏阮侧眸看了一眼陆朝宗,只见那厮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在注意到苏阮的目光时,竟还歪着头冲她痞笑。   苏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有些眼睛发酸。每次只要自个儿有个头疼脑热的,这厮总是会发现,苏阮觉得,她好像对这厮太少关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的关心是致命的 小宗宗:卒,享年,三十一。 ☆、153独发   早春时节, 昼夜温差大,陆朝宗和小皇帝都发了热, 苏阮坐在绣墩上, 看了一眼躺在罗汉塌上的陆朝宗,然后又看了一眼那缩在绣床上的小皇帝。   陆朝宗正在翻着手里的奏折, 平梅端着漆盘进来, 上面放着两只白玉碗,里头盛着黑漆漆的苦药。   “王妃, 这是皇上的药,这是摄政王的药。”将手里的漆盘放到圆桌上, 平梅转头看向苏阮道:“王妃, 奴婢去喂皇上吃药。”   “不要, 朕不要吃苦药。”小皇帝年纪尚小,对于吃苦药这种事尤其抗拒。   另一头,那靠在罗汉塌上的人也敛眉道:“不吃, 端出去。”   苏阮蹙眉,先端了那药给小皇帝, 柔声劝道:“皇上把药吃了,我就给皇上吃糖果子。”   小皇帝摇头,死也不从。苏阮静站片刻后转身, 走到陆朝宗身边,“来,吃药了。”   陆朝宗装模作样的翻过手里的奏折,伸手揉着额角道:“那老不死的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来劳烦本王。”   平梅跟在苏阮身后,面露尴尬神色。   苏阮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平梅,气呼呼的鼓起了面颊。真是的,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大爷。   “平梅,走。”苏阮转身,带着平梅走了,片刻后却又端着漆盘回来了。   漆盘里面用白玉小碗装着一金玉果,果子上有一小洞,隐约可见里面轻微晃动的褐色液体。   “来,皇上吃果子。”苏阮把手里的果子递给小皇帝,然后又往她嘴里塞了根竹管子。“这果子里头装着温奶呢,皇上往常不是吃过的吗?”   “朕吃过,这个是蒸果果。”小皇帝点头,神色兴奋的含住了那竹管子猛吸。虽然觉得这蒸果果里面的苦药味道有些奇怪,但是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依旧十分欢喜的抱着吃。   瞧着小皇帝的模样,苏阮点头,然后转身走到陆朝宗的身边,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他道:“你快些吃药,你吃完了,我就亲你一口。”   对于陆朝宗,自然不能像哄小皇帝似得骗,苏阮只能用自己的美.色.诱.惑。   陆朝宗翻着奏折的手一顿,良久后眯眼看向苏阮,讨价还价道:“吃一口药,亲一口。”   “不行,最多你全部喝完以后我亲你两口。”这么一大碗药,若是这厮喝上一晌午,那她今日还要不要下榻了。   陆朝宗挑眉,手里的奏折翻得“哗哗”响。   “这样,三口,最多了。”苏阮抿唇,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你,你可以,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终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然后端起那碗苦药,一口喝干。瞧见陆朝宗的模样,苏阮觉得自个儿有些亏,明明为的是他身子好,怎的这卖力出力的都是她自己?   “这可是阿阮自个儿说的,想怎么亲就怎么亲。”陆朝宗将手里的药碗倒扣在苏阮面前,脸上笑意明显。   苏阮面色微红的偏头,瞧见小皇帝那副懵懂模样,连耳尖都羞得泛红了。“不过要等晚间,你现下不能,不能碰我。”   “好。”难得的好说话,陆朝宗将手里的药碗递给平梅,然后使劲的盯着苏阮看。苏阮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头,提着裙裾起身道:“我去看看大姐。”   说完,苏阮往主屋外去,却是碰着了那刚刚从乔府处回来的婆子。   “王妃,不好了。”   “呸,咱们王妃好着呢。”平梅朝着那信口胡来的婆子轻唾一口。   婆子赶紧跪下赔罪,然后朝着苏阮开口道:“王妃,是那乔夫人不好了。乔夫人被乔大人告官抓进大理寺里头去了。”   “什么?”苏阮大惊,赶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才回去一会子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听说是乔夫人意欲谋杀乔府的老太太,被乔大人瞧见了之后报的官。”   “不可能。”一听那婆子说罢,苏阮便立即否认道:“乔夫人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的。”而且就算真的是有人要害乔老夫人,也肯定是乔邵军,那个连亲母都打的畜生。   “乔夫人现在何处?”   “在大理寺的牢里头关着呢。”   “平梅,让人备马车,我要去大理寺。”   “是。”   当苏阮到大理寺的时候,天色已晚,昏暗的纸灯笼挂在阴森森的牢门口,随着冷风轻晃,再加上那里头时不时的传出的鬼哭狼嚎的声音,看上去格外可怖。   大理寺内分女牢和男牢,乔夫人坐在脏污的牢房内,身上穿着囚服,胳膊面颊处一片青紫,看上去狼狈不堪。   苏阮使了银钱,又拿出了自个儿摄政王妃的身份才让女牢门口的人放了她进来。   “乔夫人。”苏阮提着裙裾跨进牢房,鼻息间充斥着一股腐臭的血腥气,几欲让人作呕。   “王妃。”乔夫人转头看向苏阮,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牢内的地上充斥着各种腥臭的东西,也不知是些什么,糊烂的稻草粘在乔夫人的身上,破坏的木桌上置着一盏昏暗油灯,飘飘忽忽的渗着阴气。   “乔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苏阮大惊,赶紧把乔夫人从地上扶起来。   乔夫人抱着胳膊起身,声音哽咽道:“是我不听王妃的劝,执意要回去才会弄出这等事来。若不是王妃派了家仆与我一道回乔府,怕是现下我早就身首异处了。”   “乔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阮扶着乔夫人坐到一旁的木桌上,然后用绣帕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渍。   乔夫人垂眸,抱住自己的右手,声音颤抖,带着恐惧。“当时我去寻母亲,进到内室的时候发现那乔邵军正在掐着母亲的脖子,我情急之下用花瓶砸了乔邵军的脑袋,那乔邵军发起疯来,使劲的打我。外头的家仆听到声响冲进来救我,可是那乔邵军反咬我一口,说瞧见我要掐死母亲,所以才会打我。”   “简直是畜生!”苏阮气急,恨得咬牙切齿。“乔夫人莫急,这事肯定能水落石出的。”   “王妃,我太害怕了。”乔夫人环抱住自己,浑身哆嗦的厉害。   “无碍,明日就要审了,这事本就是那牲畜不如的东西做出来的,他哪里来的脸如此信口雌黄。”苏阮也不嫌弃乔夫人浑身脏污,伸手环抱住她,然后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给她披在身上。   乔夫人垂眸啜泣着,一张脸青青紫紫的哪里还有往常的模样。   苏阮心疼的替她擦拭着眼泪珠子,又细细的抚慰了她一番之后才起身离开。   将手里的钱袋子扔给那狱卒,苏阮冷着一张脸道:“仔细照料着,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你这脑袋也就别想要了。”   “是是。”狱卒连连应声,谄媚的将苏阮给送了出去。   因为乔夫人的事,苏阮回到苏府后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翌日起身时连双眼都是红肿的,难得的用上了脂粉遮掩。   陆朝宗带着小皇帝去上朝了还没回来,苏阮留了口信后就带着平梅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内刚刚开审,苏阮坐在屏风后,瞧着那一身素白常服的男子面色悲切的朝着大理寺钦拱手行礼。   男人的头上裹着白布条,上面还有些渗血,看上去十分虚弱。但是比起跪在地上的乔夫人已然算极好。   乔夫人脸上的伤经过一夜更显红肿,一双眼半肿起来几乎都看不清人,只能模模糊糊的瞧清楚一点重影。   “下跪乔王氏,你于昨日意欲行凶乔老夫人,可有其事?”大理寺钦端坐上首,穿着官服,姿态凛然,官威十足。   乔夫人本家姓王,嫁与乔家后冠夫姓,唤乔王氏。   “大人冤枉,想要杀母亲的人,不是我,是这个畜生啊。”乔夫人伏跪在地,喉咙嘶哑的哭嚎。   “肃静!”大理寺钦猛拍手里的惊堂木,乔夫人被吓了一跳,蜷缩着身子环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乔大人,乔王氏所言可属实?”大理寺钦转头看向乔邵军。   乔邵军朝着那大理寺钦拱手,脸上显出一抹悲切,“实乃家门不幸。若不是出了这等事,我也不愿将此事说出来。”   说到这里,乔邵军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乔王氏,双眸微红道:“我时常拘着我夫人,让她平日里出门一定要带着丫鬟,也乃无奈之举,因为我夫人平日里最善说谎,不管是何事,都要寻借口开脱。”   “乔邵军!你为何要如此诬赖我,我没有说谎……”乔夫人对着乔邵军大吼。如果是平时,她肯定是没有这个胆子与乔邵军如此说话的,但是因为现下乔夫人的眼睛看不真切,所以便陡生了这股子勇气。   “肃静!”大理寺钦拍着手里的惊堂木,眉目微敛道:“乔王氏你若是再咆哮公堂,蔑视本官,就休怪本官依法办事了。”   乔夫人垂下脑袋,轻声抽噎着,嗓子哑的不像话。   “乔大人,你说乔王氏时常说谎,可有证人?”见乔夫人安静下来,大理寺钦继续与乔邵军道。   “有。”乔邵军镇定点头,朝着大理寺钦道:“恳请大人宣证人上堂对质。”   “嗯,带上来。”大理寺钦点头。片刻后大堂内跪上了一个小丫鬟和一个中年男子。   “这是乔王氏的贴身小丫鬟,青梅。这是我乔府的管家。”乔邵军道:“这两人皆可替我作证。”   大理寺钦抚须,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小丫鬟和管家,“乔王氏可时常言谎?”   小丫鬟青梅瑟瑟发抖的点头,“是,夫人时常言谎,所以大人才派奴婢日日跟着夫人,生怕夫人惹出什么事端来。”   一旁的乔夫人听到青梅的话,不可置信的转头,“青梅,我平日里对你极好,你为何如此诬陷我?”   青梅跪在地上,转头看了一眼乔夫人便不敢再看,只垂着脑袋涩涩道:“夫人她,她时常言谎,老太太教训过数次,夫人却屡教不改,怀恨在心,所以,所以才下手……”   “青梅……”乔夫人悲切摇头,弯身捂住自己的心口。   坐在一旁屏风后的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浑身都气得哆嗦了。这个乔邵军简直就是无耻之极!这个大理寺钦看样子也只是个浑水摸鱼的,明显就是在偏袒那乔邵军。   “王妃。”平梅给苏阮端了一碗温茶,然后附在她的耳畔处道:“奴婢听止霜说,这个大理寺钦与乔邵军是同窗好友,而且还是抵足而眠的关系。”   “怪不得。”苏阮咬牙,伸手接过平梅手里的茶碗猛饮一口。   堂内,大理寺钦再次询问管家。“管家,小丫鬟青梅所言,确有其事?”   管家连连点头,摆出一些平日里乔夫人做的小事,说的有头有尾的声情并茂。   “嗯。”大理寺钦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乔夫人,“乔王氏,你刚才言乔老夫人是乔大人所伤,那你可有证人?”   “此事,此事是我亲眼所见,我可以给自己作证。”乔夫人急切道。   “自己不能给自己作证。”大理寺钦皱眉,“你可还有别的证人?”   “这……”乔夫人面露难色。当时那屋内只有她与乔邵军和乔老夫人三人,根本就没有第四人。   大理寺钦见乔夫人说不出来话,便转头询问乔邵军。“乔大人,你可有证人?”   “有。”乔邵军的脸上不可见的显出一抹笑。   乔夫人震惊抬眸,下意识的抱住了自己的右手。   “既有证人,那就带上来吧。”大理寺钦点头。   “是。”乔邵军转身,片刻后扶出一老妇人。“这是我的母亲,她可为我作证。幸亏母亲福星高照,未被这毒妇害死,不然我便是跳进那江池子里头都洗不干净了。”乔邵军一边摇头,一边将老妇人扶上前。   老妇人颤巍巍的朝着大理寺钦跪拜。   “老夫人不必跪了,来人,上凳。”   一旁有人搬了椅子来给老妇人坐,老妇人由乔邵军搀扶着上坐,然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乔王氏,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声音沙哑的嘟囔着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一个儿……”语焉不详的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得。   “老夫人,到底是谁要害你?”大理寺钦放缓了几分声音询问。   乔老夫人垂着脑袋,片刻后露出一口空落落的牙,双眸含泪,“是乔王氏要害我,是她要害我,幸亏得我儿相救。”   乔夫人猛地抬头,她颤颤的伸手扯住乔老夫人的裙裾,声音哽咽的连一句话都说不齐全。“母亲……”   乔邵军一把扯开乔夫人的手,厉声呵斥道:“你这个毒妇,还想要害母亲吗?”   乔老夫人羞愧转头,抓紧了乔邵军的手,不敢再看乔夫人。   乔夫人神色悲切,眼中涌现泪水。   原来她掏心掏肺的对人好,也错了吗?   苏阮再坐不住,直接就从屏风后站了出来,直指向那大理寺钦道:“乔夫人不会做出这等事的,伤人害母的明明就是这牲畜不如的东西,你到底是怎么审的案子!”   “王妃。”大理寺钦从主位上起身,朝着苏阮拱手道:“审案讲究证据,乔夫人无证无据,只凭借自己的片面之词,本官也难审啊。”   苏阮气得面色涨红,抬手指向乔邵军,“这牲畜平日里毒打乔夫人,弄得乔夫人满身都是伤,这难道不算证据吗?”   “这……”大理寺钦摇头,面露难色道:“王妃,乔夫人身上的伤确是乔大人所伤,但乔大人也是为了救母。”   苏阮也是头一次见审案子,被这大理寺钦绕老绕去的,根本就还不出嘴,最关键的是这个案子朝着乔邵军的方向一面倒,乔夫人根本就没有丁点胜算。再加上那乔邵军是宋陵城内有名的孝廉人,这对乔夫人就更不利了。   “摄政王到!”突然,堂外传来一阵唱声,苏阮扭头朝外头看去,在瞧见那身穿花衣蟒袍的挺拔身影时,不自觉的轻吐出一口气,就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   众人纷纷下跪,朝着摄政王伏拜叩首。   陆朝宗缓步踏进大堂,伸手扶起苏阮道:“本王只是来接王妃回府的,褚大人继续审,本王在旁瞧着便好。”   陆朝宗的声音有些哑,大致是身上还发着热。   刑修炜将一黑漆嵌螺圈椅推到陆朝宗身后,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大刺刺的直接就把她给按了上去。这黑漆嵌螺圈椅明晃晃的被安置在大堂的正中央,显眼异常,而陆朝宗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来砸场子的。   那大理寺钦褚大人面色难看的朝着乔邵军,乔邵军朝着陆朝宗拱手道:“下官见过摄政王。”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掀开眼帘看了一眼面前的乔邵军,“你是谁?”   乔邵军面色难看的道:“在下是通政司的通政使。”   “哦。”陆朝宗轻蔑的勾了勾唇,那看向乔邵军的目光就像是在瞧着一坨烂泥似得。“其貌不扬,长的跟阿福一样,确是让人记不住。”   “阿福是我府上养的一条狗。”苏阮接过陆朝宗的话道。   乔邵军的面色愈发难看,他脸色惨白的站在那处,牙口紧咬。   陆朝宗也不管乔邵军,只转头看向那坐在一旁的乔老夫人,然后突然朝着乔老夫人伸手。   乔老夫人下意识的伸手挡住自己的脸,瑟瑟发抖。   陆朝宗勾唇轻笑,“乔老夫人,本王只是瞧着您这领子松了。”说罢话陆朝宗伸手拨开乔老夫人的手,露出她满是褶皱青紫的脖子。   “啧啧。”陆朝宗摇头,“乔夫人的手真是大,这手掌印子怎的跟男人似得?”   陆朝宗此话一出,大堂内一阵沉静,乔邵军瞪着一双眼,赶紧要上前,却是被一旁的刑修炜给扣住了身子。   “姚太医呢?让他过来。”放开乔老夫人,陆朝宗用苏阮的绣帕擦了擦手。   姚太医背着药箱进到大堂,给陆朝宗拱手行礼。 ☆、154独发      “替本王瞧瞧乔老夫人, 老眼昏花的,连哪个畜生害的她都不认识。”陆朝宗冷笑道。   “是。”姚太医上前, 替乔老夫人把脉, 然后又给她看了看脖子处的伤。“乔老夫人,您这口牙是被打掉的吧?还有这只耳朵, 是不是也听不真切了?”   乔老夫人惊惶的看向乔邵军, 乔邵军转头,一言不发的看着乔老夫人。   乔老夫人赶紧摇头, “这牙是,是它自个儿掉的, 耳朵, 耳朵也是自己坏的……”   “乔老夫人, 您这分明是外力所致。”姚太医打断乔老夫人的话,然后朝着陆朝宗道:“王爷,臣先前为乔夫人把过脉, 乔夫人的右手使不上气力,最多只能简单的握个碗筷, 是万万不可能有力气掐出这样的痕迹的。”   姚太医一手指向乔老夫人脖颈处的手掌印子,一手指向乔邵军道:“依照老臣看,这手掌印子怕是乔大人的。”   “胡言!”乔邵军被激怒, 他愤怒指向乔夫人道:“兴许是她拿左手掐的呢!天色昏暗的,又是那般的情景,我看错了也实属平常。”   陆朝宗低笑,看向乔邵军的目光显出明显的鄙夷神色, “乔大人也真是厉害,这拿左手掐人都能掐出右手的模样。”   右手掐人和左手掐人的手指方向是相反的,即便是真有人脑子有病用左手反着手掐,那小手指的方向也是向上,而不会向下。   陆朝宗不必解释,只这么一句嘲讽的话,就将乔邵军说出的辩白话语变的苍白无力,但他却依旧在硬撑。   “是我亲眼所见母亲被这毒妇所害,摄政王你若是想偏袒,也实在是太牵强了!”乔邵军脸红脖子粗的还在使劲辩解,甚至心急的顶撞陆朝宗,却不知这副模样的他才最是牵强可笑。   苏阮朝着乔邵军轻嗤一声,单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轻敲了敲。   陆朝宗站在苏阮身旁,朝着乔邵军的方向走了一步。   陆朝宗身形高大,又练武多年,比起乔邵军这种读书人,气势不知强了多少倍。   “呃……”被陆朝宗一手掐住脖子,乔邵军使劲的挣扎。   “既然乔大人不信,那本王就亲自掐给乔大人看看,看这左手的掐痕和右手的掐痕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脸上显出一抹嗜血的笑意。乔邵军被陆朝宗掐的直翻白眼,双腿离地,眼看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都是老妇人的错,都是老妇人的错……”乔老夫人从一旁的宽椅上跪下,朝着陆朝宗使劲磕头,“大人饶了我儿吧,老妇人给您赔命,求大人高抬贵手啊……”   看着那满面悲怆伏跪在地磕头的乔老夫人,苏阮冷声道:“你的儿是儿,别人的女儿便不是人了吗?你为了你这个畜生儿,就宁愿毁掉乔夫人吗?”   乔老夫人转头,又朝着苏阮磕头,“王妃饶命,都是老妇人的错,求王妃饶过我儿吧,老妇人给您赔命!”说完,那老妇人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子劲,直接就朝着不远处的柱子撞了过去。   幸亏刑修炜眼疾手快的把人给拉住了,不然这老妇人看样子今日还真是要血溅大理寺了。   陆朝宗猛地一下将手里的乔邵军扔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住他的手腕道:“姚太医,瞧瞧乔大人这手,与乔老夫人脖子处的掐痕可一致。”   “是。”姚太医应声,抓住乔邵军的手印到乔老夫人的脖子上,然后与陆朝宗道:“确是吻合,一丝不差。”   “好。”陆朝宗轻笑颔首,然后转头看向那大理寺钦褚大人道:“褚大人,当时乔老夫人被掐,主屋内只有三人,这犯人不是乔夫人,那您说这犯人是谁呢?”   褚大人面色惨白的看了一眼晕厥在地的乔邵军,蠕动着嘴勉强扯起一抹笑道:“摄政王英明神武,为乔王氏洗脱冤屈,实乃在世之青天大老爷。”   “青天大老爷不敢当。”陆朝宗漫不经心的掀开眼帘看了一眼面前的褚大人,然后突然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对了,乔王氏好似还有话要说。”   褚大人低头看向乔王氏,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乔夫人跪在地上,哑着声音道:“我平日里,素与一些夫人交好。因我不言不语的,所以那些夫人便愿意与我说些事。”   说完,乔夫人突然挺直身子,抬手指向面前的褚大人道:“褚大人,您半年前失手打死了一小妾,埋在后院的梅花树下,你可还记得?”   褚大人面色惨白的往后猛地一步,呲目欲裂。   “还有参知政事的夫人,吃醉了酒后曾与我言,参知政事贪污前年赈灾粮款,五百万两。中书省参议扬大人,为包庇一外室,恶逆大不敬,打杀姑舅,却对外言其是暴毙身亡……”   乔夫人低垂着脑袋,声音沙哑的说着话,语气平稳,好似不知自己说的这些话,足以毁掉小半个朝廷。   苏阮坐在圈椅上,小心翼翼的拉了拉陆朝宗的宽袖。陆朝宗挑眉,抬眸看向那书办道:“都记下来了?”   书办坐在书案后面,额上满是冷汗,“记记记,下来了……”   褚大人面色惨白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浑身发颤。   陆朝宗抬手,那些候在外面的锦衣卫一拥而上,直接就将褚大人给按在了地上。“褚大人,你后院梅花树下确是有一女尸骨,本王暂且将你收押,容后再审。”   “王爷,本官是冤枉的啊,王爷,求王爷明察啊……”褚大人被锦衣卫硬生生的拖走。   “把这坨东西也带下去吧。”陆朝宗伸腿踢了踢乔邵军。   乔老夫人扶趴在地上,哀嚎痛哭,使劲的想要去抓乔邵军的手,却是被锦衣卫给粗鲁的扯开了胳膊。   乔夫人跪在一旁,抱紧了自己的右手。苏阮从圈椅上起身,将乔夫人从地上扶起。“乔夫人,你日后有何打算?”   乔夫人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阮,脸上显出一抹笑,“我哥哥来接我回家了。”   “你哥哥?”苏阮微惊道:“这么快?”   “是。”乔夫人点头,转身朝着陆朝宗行上一礼道:“多谢摄政王。”   苏阮侧眸瞧了陆朝宗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乔夫人,突然恍然大悟。她还想着那些什么参知政事,中书省参议什么的夫人怎么可能真与乔夫人说这种事,原来这罪魁祸首在这呢。   乔夫人随娘家哥哥回去了,乔府这事也算是了了。   “阿阮。”坐在青绸马车中,陆朝宗捏着苏阮的手轻勾,“今日里在芊兰苑内,罗汉塌旁说的事,可还当真?”   苏阮斜睨了陆朝宗一眼,装蒜道:“说的什么事?我与你能有什么事。”   “阿阮不记得了?”陆朝宗挑眉。   苏阮伸手推开陆朝宗的手,整理了一下裙裾道:“我忘性大,记不得了。”   “那我就让阿阮好好想想。”搂住苏阮的腰肢,陆朝宗把人箍在身上。   苏阮撞到陆朝宗的心口处,发髻都被撞歪了。   青绸马车一阵颠簸,苏阮单臂环住陆朝宗的脖颈,漆黑墨发轻扬,飘飘荡荡的就像是阳春细柳。   苏阮低头,看着自己踩在陆朝宗皂角靴的脚,不禁又暗使了一分力,然后又用脚勾住了他的脚后跟。   陆朝宗低笑,将苏阮箍的更紧。   宽大的街道两旁,已有细柳抽芽,那嫩芽极嫩,带着蕊黄芯子,看上去硬戳戳的触上去却是软的,乍眼瞧上去生机勃勃的一片。   刑修炜在外头赶着马车,听到里面的动静暗敛下面上神色,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平梅。   梳着干净发髻的平梅露出光洁额头,穿着一身嫩绿色的细薄袄裙,身子随着马车轻颠,脚下裙裾轻漾,显出穿着绣鞋的脚。   青绸马车从苏府角门处驶进,然后直接停到了芊兰苑内。   平梅站在马车旁,等了许久也未见苏阮和陆朝宗下车。   “平梅姑娘,还是先与我一道去饮碗茶吧。”刑修炜伸手,拦住平梅欲掀开马车帘子的动作。   平梅转头看了一眼刑修炜,面露疑惑。   刑修炜轻笑,附耳在平梅耳边说了一句话,平梅霎时便放下了自己触到马车帘子的手,然后赶紧转身随刑修炜进了一旁的茶室。   小半个时辰后,陆朝宗大敞着衣襟,将怀里被包的结结实实的苏阮给抱下了马车。   苏阮缩在陆朝宗怀里,面颊坨红,纤纤素手松松的拉扯着陆朝宗的大袖,指尖粉嫩,透着媚色。   将苏阮带进主屋内室,陆朝宗将人放置罗汉塌上。   苏阮勉强睁开一双眼,扯住陆朝宗,声音软绵绵的道:“混蛋。”   陆朝宗俯身,笑着凑到苏阮的耳旁,“傻阿阮,七情六欲中,食欲最为凶残。”话罢,陆朝宗帮苏阮盖好薄被,然后起身出了主屋,唤丫鬟进来伺候。   大汗淋漓了一场,陆朝宗浑身神清气爽,哪里还有那昨日里半点的发热迹象,都在刚才马车内一身大汗的给一道挥发掉了。   只不过可怜了苏阮,昨晚因为乔夫人的事没怎么睡好,今日又被陆朝宗一阵折腾,不剩半点子力气,被平梅搀扶着下榻,才勉强去了净室。   乔府一事牵扯出许多朝中官员,陆朝宗这几日又繁忙起来,苏阮连着几日都没瞧见他的影子。   一日晚间,苏阮刚刚用完晚膳,就听到垂花门处传来苏惠苒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嫁给厉蕴贺后,苏阮觉得她那大姐真是连脸皮子都不要了,说话动作与一直随在厉蕴贺身旁的天武将军李阳飞十分相似。   “阿阮!”   “大姐,可用过晚膳了?”苏阮从绣墩上起身道。   “气都气饱了,还用什么晚膳。”苏惠苒皱眉,端起圆桌上的一碗凉茶直接就灌进了肚子里头。   “大姐,可是厉将军又惹你生气了?”苏阮探头道。   苏惠苒扭头,气呼呼的猛拍了一把圆桌。“那个混蛋总是跟着花和尚往烟花巷子里面钻,也不知道那里头有什么勾人的东西,一天到晚的回来身上都带着脂粉味。”   苏阮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劝苏惠苒。   其实在苏阮看来,这厉大将军去花街柳巷应该不是去寻花问柳的,大致是要办什么事。不过这话苏阮不好说,因为那时候陆朝宗宿醉杏花楼,她心里头真是气得都要炸了。   “阿阮!走,咱们也去南风馆。他们男子能去烟花柳巷,咱们女子也能去南风馆找男人!”说完,苏惠苒不由分说的直接就拽着苏阮出了芊兰苑。   宋陵城内的杏花楼被苏阮给拆了,只剩下一家南风馆。自上次内战后,南风馆歇业,直至前几日才刚刚重新开张,而且听说还新来了许多的好货色。   苏惠苒雄赳赳气昂昂的领着一副瑟缩模样的苏阮往南风馆里头去。   “大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苏阮使劲的拽住苏惠苒的胳膊,面色焦躁。若是让陆朝宗知晓自个儿来了这南风馆,那这南风馆怕不是要被拆,而是要与她一般尸骨无存了。   “怕什么!把脑袋抬起来!”苏惠苒心里头还存着气,抓着苏阮的力气极大,直接就半拎半托的把人给带了进去。   苏阮躲在苏惠苒身后,看着那一身宽袍的老板敷着脂粉,笑眯眯的迎上来,身上带着浓厚的脂粉气。“两位夫人可是头一次来?不知是要听曲呢,还是……”   “把你们最好的小倌都给我叫过来。”苏惠苒豪气的挥手,从宽袖内掏出一大叠的银票。   那老板瞧见银票,一双眼都亮了,赶紧让那些小倌出来招呼。   “大姐,你哪处来的那么多钱啊?”   “那混蛋背着我藏了私库!”苏惠苒说完,伸手搭住一个路过小倌的肩膀。   苏阮眼看那些涂脂抹粉的男子围上来,赶紧缩到了苏惠苒身旁,然后使劲的推开那触上自己胳膊的小倌,“再碰一下,当心你的狗爪子。”   那个小倌被苏阮陡然爆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旁边站了站。   眼前终于干净了,苏阮转头想寻苏惠苒,却发现这个女人一手挽着小倌,一手拎着手里的酒壶正在被推搡着往楼上去。   “哎!大姐。”苏阮急匆匆的追上去,听到苏惠苒在大吼,“鸟,我要看鸟!”   苏阮伸手拉住苏惠苒,看着她只片刻就酒气熏天的样子,无奈扶额道:“回去再看,回去就给你看。”   “不,我现在就要看。”苏惠苒伸手抓住一个小倌,然后盯着他嘻嘻笑道:“鸟,给我看鸟……”   那小倌面红耳赤的低头,声音嗡嗡道:“在,在这处不大好吧。”   苏阮瞪眼瞧向那小倌,面色大惊。到底是什么鸟啊!   “大姐,回去吧。”苏阮可怜兮兮的拽着苏惠苒,可却根本就拽不住吃醉了酒的苏惠苒。   苏惠苒拥着小倌往楼上去,却是突然瞧见了那靠在栏杆处的男子,然后歪头笑道:“这不错,就要他了。”   苏阮顺着苏惠苒的手指方向看去,一瞬就瞪大了眼。   那不是……厉蕴贺吗? ☆、155独发      苏惠苒醉醺醺的被厉蕴贺给带走了, 苏阮犹犹豫豫的坐着青绸马车回到苏府,却发现陆朝宗还未从宋宫内回来。   从净室内洗漱完毕, 苏阮撑着下颚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脑子里头空空的盯着面前的脂粉盒。   一旁的琉璃灯高架,氤氲暖色倾斜而出, 半开的绮窗内飘进阵阵春暖花香。春日浓, 天色渐暖,细风轻浮, 落在脸上也带着清淡雅意。   “王妃。”平梅伸手推开主屋大门,替苏阮端来了一盅温奶。   苏阮转头看了平梅一眼, 声音幽幽道:“回来了吗?”   “还未曾回来。”平梅将手里的温奶置于圆桌上, 踌躇着走到苏阮身旁道:“王妃, 您不若还是早些歇息吧。王爷在宋宫内事务繁忙,怕是会忙到很晚才回。”   苏阮撑着下颚转头,又盯住了面前的脂粉盒瞧。   平梅面露焦色, 正欲说话之时却是从绮窗处瞧见了那走在回廊处的陆朝宗。   脸上显出一抹喜色,平梅看了一眼还在摆弄着胭脂盒的苏阮, 静声退了下去。   苏阮抠弄着手里的胭脂,指尖点在那胭脂块上,一点一点的抠弄出一张人脸。两只眼睛, 一个鼻子,一个嘴……唔,缺一双耳朵。   一盅温奶被置于苏阮手旁,苏阮抠着胭脂块的手一顿, 声音闷闷道:“不用,吃这么多,有什么用。”   “正所谓,吃什么补什么,这吃女乃,自然是补女乃了。”陆朝宗俯身凑到苏阮耳畔,贴着她的耳畔说话。   苏阮面色涨红,一瞬就把人给推开了。“老家贼!”没个正行的。   陆朝宗伸手揽住苏阮的腰肢,把人按回梳妆台前,然后抽过苏阮的绣帕给她擦手。那檀香色的口脂粘在苏阮的指尖处,黏糊糊的透进指纹中,有些擦不干净。   “三日后春闱试开,你大哥也参与其中。”陆朝宗将绣帕沾了水,再次尝试着给苏阮擦手。“所以近几日忙了一些。”   “哦。”苏阮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陆朝宗,双眸亮亮道:“我大哥会中状元的。大哥文采卓然,状元非他莫属。”   “所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此事可说不准。”陆朝宗撩袍坐到苏阮身旁,帮她把衣襟掩上。“夜凉,莫吹了风。”   苏阮翘着小脚搭在陆朝宗的皂靴上轻点,“你可不准给大哥使坏。”   “我只会给阿阮使坏。”陆朝宗凑身上前,一把将苏阮从梳妆台前揽起,带至一旁的罗汉塌上。   苏阮伸手,还沾着一点檀香色口脂的指尖点在陆朝宗的唇瓣上轻捻,然后看着他那沾着口脂的细薄唇瓣轻笑。   “老家贼,你若是做女子装扮,那定然也是个美人。”说完,苏阮又给陆朝宗在面颊处抹了两朵红云。   陆朝宗低笑,炙热的呼吸声打在苏阮的肌肤上,带着喘息。“再美,也不及阿阮半分。”   月上柳梢头,陆朝宗攻城略地,苏阮溃不成军。她攀着陆朝宗的脖颈,声音细软,说话时几乎连不成句,“你个,个老家贼,慢些……”   陆朝宗的额上沁出一些热汗,他箍着苏阮的腰肢,满怀香滑。   翌日,天微亮,陆朝宗便又去了早朝,苏阮趴在罗汉塌上,盯着陆朝宗瞧。   他正站在木施处换衣,那一身花衣蟒袍套在身上,雄姿英发,气势凛然。   苏阮盯着陆朝宗的腰处瞧,宽肩窄腰的被绶带箍紧,更显出人高腿长。撑着下颚翻了个身,苏阮裹着身上的被褥,懒洋洋的开口道:“老家贼,你今日有什么大事?”竟还难得的戴了一顶玉冠。   “夏国使臣觐见。”陆朝宗摆弄着自己的大袖,手法娴熟,显然是做惯了的。   “夏国使臣?”苏阮蹙眉,想起那夏国。听说也是个富饶之地,只是地处偏僻,与宋宫井水不犯河水的,怎的突然前来觐见了呢?   “他们来做什么?”苏阮搂着被褥起身,一头青丝垂顺,披散在罗汉塌的边缘。   陆朝宗转身,伸手捏了捏苏阮尚带着春.色的粉嫩面颊,语气微哑道:“乖,把嘴闭上。”这小东西难道不知道一大早上的就用这种旎侬嗓子说话,会让他走不了路的吗?   苏阮噘嘴,扭身钻回了被褥里头睡回笼觉。   待苏阮一觉醒来,陆朝宗早已不见踪影。平梅正推开主屋大门带着手捧洗漱用品的女婢进门。   “王妃,该起了。”平梅伸手将苏阮从罗汉塌上扶起。   苏阮迷迷瞪瞪的睁眼,浑身懒怠。“我这几日,越睡越懒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王妃,这正所谓春困秋乏,您这是春困了。”平梅替苏阮穿好绣鞋,服侍人梳洗。   苏阮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垂眸瞧见那被自个儿抠的糊烂的胭脂块,面颊微红道:“大姐回来了吗?”   “今日奴婢瞧见那姚玉园一大早上的便叫了水,应当是回来了。”   “嗯。”苏阮点头,伸手合上面前的胭脂盒道:“出府去瞧瞧胭脂吧。”她这胭脂怕是不能用了。   “是。”平梅应声,让婆子去备马车。   苏阮穿戴整齐,坐着马车出了苏府。   主街之上,人潮涌动。随着春日渐临,渐渐恢复了声息的宋陵城又隐有往日之光辉繁荣。   宋陵城门口,浩浩荡荡的驶进一队车马。苏府家仆赶着马进小巷,给这队车马让行。   苏阮伸手挑开马车窗子往外头瞧了一眼,只见那队车马浩浩汤汤的尤其大派。前后护卫保驾,车马健壮,正中一辆黑檀木金丝的华贵马车上缀金玉银叶,宝石花心,亮目的简直可以说是扎眼。   “王妃,听说那是夏国的公主。”平梅瞧见苏阮的视线,赶紧开口道:“今次来是来寻驸马的。”   “寻驸马?”苏阮蹙眉,身下的马车渐渐驶出小巷,往宽敞大街上去。周边围拢上来的老百姓窸窸窣窣的说着话。   “这马车里头就是那夏国的公主?”   “是啊,不过听说呀,是个丑八怪,还是个瘸子。啧啧,亏得是个公主,不然哪里嫁的出去哟。”   苏阮趴在马车窗子处听着外头的人说话,想起今日一早陆朝宗那副穿戴整齐的模样,莫不是就为了见这所谓的夏国公主?   “平梅,这夏国公主真是个丑八怪和瘸子?”苏阮转头看向平梅求证。   平梅摇头,表示不知。   苏阮轻颔首。也是,平梅一日日的都随在她的身边,能知晓些什么呢。   买完了胭脂,苏阮回到苏府,坐在轿子里时一眼瞧见那背着彩墨的画师急匆匆的从一旁走过。   “平梅,你去问问这些画师进府是来做什么的。”好端端的怎么来了这么多的画师?还是宋宫里头的御用画师。   “是。”平梅应声去打探,苏阮坐着轿子回了芊兰苑。   刚刚坐定,平梅便急匆匆的回来了。“王妃,那些画师是来给大公子和二公子画相的。”   “画相?为何要画相?”苏阮放下手里的茶盏,神色奇怪道。   平梅左右瞧了瞧,她走到苏阮身旁,压着声音道:“奴婢听说这画像是为了给夏国的公主送去挑拣的。”   苏阮瞬时瞪眼,觉得这宋陵城怕是要翻天了。   果然,不知苏阮所料,仅仅一日之后,那些大家氏族内被找了要画相的男子皆开始寻媒婆去女儿家提亲,甚至有些病急乱投医之态,仿佛只要谁能先成婚,谁就胜了。   “王妃,大公子和二公子听说也去寻了媒婆。”平梅替苏阮端来一盅温奶,脸上隐显笑意,“看来这夏国公主真是被传的形如母夜叉了,谁都不敢要。”   “夏国虽富饶,却比不得咱们大宋。再加上那夏国公主被传的脸大如盆,口大如锣的,哪个男子会心喜。”苏阮舀着手里的汤匙饮了一口温奶,突然转头看了一眼罗汉塌旁的木施道:“那套花衣蟒袍怎么还挂在那?”   陆朝宗那厮不是去上朝了吗?上朝不穿朝服穿什么?   “摄政王穿的是常服。”平梅上前替苏阮轻捏肩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了,宋宫内有夏国公主要招呼,又要忙祭祀大典,摄政王怕是累着了。”   苏阮轻点头,想起那厮前几日发热的事情。“对了,姚太医说的那个泡脚的药方子都配好了吗?”   那药方子是苏阮让人去寻了姚太医开的。姚太医说摄政王虽身体底子好,但心内欲.火旺盛,寒热交织,要小心调理才是。故开了这泡脚的药方子,让苏阮每日里盯着。   “配好了,今晚就可一试。”平梅道。   “嗯。”苏阮点头,然后提着裙裾起身道:“走,咱们去瞧瞧大哥和二哥。”   领着平梅往苏致雅的书房去,苏阮刚刚跨进垂花门,就听到媒婆那夸张的大笑。   穿过回廊蹙眉走进主屋,苏阮看到那坐在实木圆凳上正与苏致清和苏致雅一道说话的媒婆。   媒婆看着三十左右,梳着妇人髻,穿红戴绿的十分喜庆。   “公子呀,不是我说,就凭您这相貌家世,要想找个正经女儿家,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嘛,包在我的身上了。”媒婆拍着胸脯,一脸笃定。   原本这种事应当是要王姚玉来处理的,但是苏致雅和苏致清两人都有自个儿的心思,怎么可能会为了应付那夏国公主,胡乱娶个人进门呢。   “媒婆,你帮我去宋陵城外的苏府别庄寻个女子。”一边说着话,苏致雅一边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副画像。   苏阮探头探脑的瞧过去,却是被苏致雅眼疾手快的给收了回去。   “大哥,你要寻什么女子呀?”苏阮站到苏致雅身旁,脸上显出一抹揶揄神色。   “平常女子。”苏致雅轻笑,将那画像递给了媒婆,然后朝着媒婆拱手道:“有劳媒婆了。”   “哎呦,不敢不敢。”媒婆赶紧摆手,然后转头看向苏致清。“不知这位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   苏致清轻颔首笑道:“已然让人备礼,明日就请媒婆帮我去提亲。”   “那敢情好啊。像公子这般的人中龙凤,真是不知道哪个姑娘家那般有福气唷。”媒婆叽叽喳喳的说完话,转头瞧见苏阮,又是“哎呦”一声,眼眸发亮,“不知这位姑娘可有婚配呀?”   苏阮侧身,露出身后的妇人髻。   那媒婆摇头叹息,“可惜了,这般好的相貌姿色,若是放到我的手里,就算是那摄政王都能攀的上呢。”   这媒婆是宋陵城内的第一媒婆,只要是她经手过的,没有一桩是不成的。   现下的宋陵城以女子美艳为美,纷纷效仿苏阮,走姿作态,说话做事,妆容用物,只要是摄政王府里头流出来的,都会被争相竞仿。   听到那媒婆的话,苏阮轻笑一声道:“便是你能攀上那摄政王,那摄政王怕也是不敢要的。”   说完,苏阮拢着水袖落坐,那媒婆讪讪的站起了身,被一旁的女婢引着出了主屋。   丫鬟端来茶水,苏阮敛眉轻押了一口茶,然后笑道:“我原以为大哥和二哥是那最清雅不过之人,却是不想竟也落了俗套?”   “阿阮是在说那夏国公主一事?”苏致雅捻了一块糕点入口,然后轻拍了拍置于圆桌上的书籍道:“阿阮难道不知,这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吗?”   苏阮摇头,伸手点了点苏致清和苏致雅,“我瞧着呀,你们就是在嫌弃那夏国公主的相貌。”说完,苏阮又郑重摇头,“肤浅。”   苏致雅低笑,朝着苏阮探身。“阿阮,若是那摄政王长相如李阳飞李将军一般,你可还会嫁?”   那李阳飞豹头环眼的,瞧着就凶相,而且满脸大胡子渣,说话大咧咧的每次都震的苏阮耳朵疼。   “咳。”轻咳一声,苏阮转头,面露心虚之色。   若是陆朝宗长的与那李阳飞一般,苏阮确实是不会那么痛快的答应他。可是谁让那厮长了一张好脸呢。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哟。   “阿阮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苏致清接过苏致雅的话,两人相视一笑。   苏阮轻哼一声,“那你们都未曾见过那夏国公主,怎的就一个个的不要不要的?”   苏致雅摇头,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那夏国公主确实是个瘸子,相貌却不知。其实这事本与我们无甚关系,只是无奈心有所属,生恐出了事端。”   “也是,你们呀,一个相貌堂堂,一个堂堂相貌,在宋陵城内确实属上乘。”苏阮瞧着她这一双哥哥,点头颔首,面露揶揄笑意。“若是被瞧中了,可就要被陆朝宗绑着去夏国和亲了。”   “二妹妹,你也莫要幸灾乐祸。”苏致清替苏阮添了一碗茶,“若论咱宋陵城内第一的男子,当属你的夫君,摄政王。”   听到苏致清的话,苏阮一愣,“他都成婚了,那夏国公主难不成还会瞧上他?”那也太没脸皮了吧。   “哎,二妹妹此言差矣。夏国公主,堂堂一国公主,若是真的强要,这摄政王虽不肯给,但也是会麻烦缠身的。”   听罢苏致清的话,苏阮的眉头蹙的更紧,隐显出一小小川字。那姿态模样,与批阅奏折时的陆朝宗一模一样。   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而且那厮还戴上了平日里不常戴的玉冠,穿上了常服……唔,她是得注意着点。   “对了,两位哥哥刚才说心有所属。”苏阮伸手指向苏致清,“二哥哥欢喜宜春郡主我知。但是大哥你嘛,什么时候竟也心有所属了?”   苏致雅面色尴尬神色,他拿着手边的书籍起身,“春闱在即,我要去读书了。”说完,苏致雅欲走,主屋门口处却是急匆匆的跑来一人。是苏致清的常随,元白。   “元白,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苏致清呵斥道。   “二公子,大公子,不好了。”元白朝着苏致雅拱手,“奴才刚刚听到消息,说那夏国公主言,她要嫁今次科举的状元,皇上已经下旨允了。”   苏致雅捏着书籍的手一顿,面色尤其难看。   苏阮发出一声沉吟,齐齐的与苏致清看向苏致雅,里头装着幸灾乐祸。   苏致雅拢袖,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的书籍置于圆桌上,然后重新落坐道:“今次春闱,才学之士众多……”   “大公子,那些才学之士都病了。”元白接过苏致雅的话,一双眼黑乌乌的瞧着有些憨实。   元白尚小,刚刚进到苏府,年岁十六,还是个少年,虽玩心重,但好在平日里说话做事逗趣,苏致清留在身边倒也觉得不错,有时还会带着他一道读书习字。   “都病了?”苏致雅皱眉,下意识的抚上手里的书籍。   “都病了,宋陵城里头的大夫都忙翻天了。”元白夸张的摆手。   苏致雅沉吟片刻,然后道:“去给我请朱大夫。”   “大公子,你好好的请什么大夫呀?”元白奇怪道。   “我也病了。”苏致雅斜睨了元白一眼,“让你去就去,叽叽喳喳的怎么那么多事?”说完,苏致雅用手里的折扇敲了元白一脑门。   元白捂着脑袋,看了一眼苏致清后急匆匆的又跑远了。   “啧啧。”苏阮撑着下颚靠在圆桌上,抿唇偷笑道:“大哥呀,你这看着生龙活虎的,哪里像是有什么病呀。”   苏致雅敛眉,端的是一派风流倜傥,“心病。”说完,他拢袖起身,吩咐外头道:“准备东西,我要去城外的别庄住一段日子,治治心病。”   苏阮撇嘴,什么心病,分明是相思病吧。   说也奇怪,虽是那么久的事了,苏阮却记得分明。在宜春郡主的招婿会时她瞧见大哥手掌上的划痕,一开始未联想到什么,现下一想,这别院,女子,琵琶。又是那让人倾慕的才学貌美女子,除了曾经宋陵城里头的才女阴香安,再没有她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我病了,非常严重,要小香香亲亲才能好?(°?‵?′??) 阴香安:…… ☆、156独发      晚间, 当陆朝宗自宋宫内回到苏府,苏阮正在挑拣桃花瓣, 准备做点口脂。   “王妃, 摄政王来了。”平梅伸手撩开珠帘。陆朝宗缓步踏入内室。   苏阮转头瞧了一眼陆朝宗,视线从他的玉冠上往下滑, 落到他那一身青白色的宽袍上, 最后看了一眼他穿着皂靴的脚。   陆朝宗坐到苏阮身旁,拿了一桃花瓣入口。   苏阮瞧着陆朝宗的模样, 突然开口道:“那夏国公主,到底是长成什么模样的呀?宋陵城里头的人都说她跟那画上的母夜叉似得。”   陆朝宗嚼着嘴里的桃花瓣, 语气沉哑道:“明日阿阮与我一道去瞧瞧便知了。”   “我也去?我去做什么?”苏阮奇怪道。   “那夏国公主说要见见你。”陆朝宗伸手帮苏阮把粘在面颊处的碎发拨开, 然后挑起她的下颚轻亲了一口。   苏阮蹙眉, 神色疑惑的盯着陆朝宗看。   “那夏国公主与我素不相识的,做甚要瞧我?”   “正因为素不相识,所以才要瞧。”陆朝宗叹息一声, 帮着苏阮挑拣花瓣。“怪阿阮艳明远播,就连那夏国之人都皆知。”   苏阮捻着指尖的桃花瓣贴在陆朝宗的眉间, 然后歪头撑着下颚道:“你舍得我出去给人瞧?还要上瞧,下瞧,中间瞧的?”   “呵。”陆朝宗轻笑, 也伸手捻了一瓣桃花瓣点在苏阮的额间。“我自然是舍不得的,恨不能做一金笼子将阿阮放在里头。只是可惜了,如若这般,我的阿阮会不开心。所以为了阿阮, 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说完,陆朝宗看着那贴在苏阮额间的桃花瓣,细薄唇角轻勾,“真好看。”   苏阮面色羞红的触了触自己额间的桃花瓣,然后伸手勾住陆朝宗的指尖轻晃,“那夏国公主说要嫁与今次的状元爷一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皇上圣旨已出,自然是真的。”   苏阮撇嘴。皇上的圣旨是怎么回事谁不知道呢。还不是这厮的意思。   将面前的那篓子桃花瓣往陆朝宗的面前推了推,苏阮起身,走到他的身后帮他捏肩。虽说是捏肩,但苏阮哪里会做这等事,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阿阮这是何故?”陆朝宗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伸手搭住苏阮捏在自己肩膀处的手,眉目轻挑。   “大姐说,这情场呀如官场,要笑里藏刀,一鞭一糖。”说完,苏阮俯身,轻叼了叼陆朝宗的耳朵,那双眼含着桃花色上挑,像猫儿似得。   陆朝宗捻着桃花瓣的动作一顿,双眸瞬时一暗,喉结滚动。“阿阮。”   “嘘。”伸手点上陆朝宗的唇,苏阮贴着他的耳畔道:“我来葵水了,今夜你自个儿睡。”   说完,苏阮嘻嘻笑着往净室里头去,留下陆朝宗渐渐沉下了脸。   这小东西,真是愈发勾人放肆了。   拢着大袖从实木圆凳上起身,陆朝宗转身步入净室。   “你做什么?”苏阮正在伸手试热汤,这是她让平梅一早就备好了的。   陆朝宗抬了抬手里的桃花瓣,抓了一把往那热汤里面撒。   “这是我要用来做口脂的。”瞧见陆朝宗的动作,苏阮赶紧把那桃花瓣给抢了过来。   陆朝宗顺势搂住苏阮的腰肢,声音低哑道:“阿阮,就算是来了葵水,这开心的法子也是很多的。”   苏阮面色涨红的扭头,勾住陆朝宗腰间的绶带装傻道:“什么开心的法子,我可不知。你若是想要开心,我便让人去给你请戏班子来,好好的让你听一出大戏,开心开心。”   “呵。”陆朝宗愈发搂紧了苏阮,俯身叼住她额间的桃花瓣,抵在口中轻咬,那看着苏阮的目光就像是她才是那被叼在口中的桃花瓣一样。   “这情场呀如官场,要笑里藏刀,一鞭一糖。此话是阿阮说的,阿阮怎么的又不作数了呢?这糖有了,还差鞭子。”   “呀!”苏阮被陆朝宗抬着按在了装着热汤的浴桶边。那细薄的裙裾散开在铺满桃花瓣的热汤内,氤氤氲氲的迷恍了心神。   平梅捧着手里的衣物,站在净室门口面色臊红。   胡闹了半响,苏阮终于是安心的上了塌。她躺在陆朝宗怀中,指尖勾着他的衣襟。   “你可还没说,那夏国公主长的好不好看呢。”女子的心眼小,苏阮的心眼更小,她的夫君长的这般好,若是被旁人瞧中了,那她可都没地哭去。   “再好看也没阿阮好看。”陆朝宗缠着苏阮的发尖,语气中带着一抹餍足。   “哦,那就是好看了?”苏阮挑着陆朝宗的话听,娇软的哼了一声,“看来那些市井流言真的是不能信。那这公主,也不是瘸子?”   “瘸子倒是瘸子。其实夏国只这一位公主,就算是瘸子又形如夜叉,身份也是尊贵无比的。”   苏阮趴到陆朝宗的身上,点着他的下颚。“那这么尊贵的公主,做什么一定要到咱们大宋来挑状元郎呢?”   陆朝宗低头看了一眼穿着细薄亵衣的苏阮,帮她把衣襟拢好。这还真是吃什么补什么呀,看来这温奶是不能断的。   “咳。”轻咳一声,陆朝宗偏了偏头,双眸晦涩。“阿阮可还记得那叛逃的周王卓疾和缅王韩泵?”   “怎么又扯上他们了?不是说已经让李阳飞李将军去追了吗?”其实陆朝宗原本秉持着穷寇莫追之理,不欲管这些人,但是这两个人途径州县,带着一众亡命之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实在是令人发指。   “那缅王韩泵逃至夏国,被夏国皇帝斩杀,此次夏国公主来宋,是带着那缅王韩泵的人头来的。”   “所以你因为这缅王韩泵,便一定是要与夏国交好了?那若是她瞧中了你呢?”苏阮眨着眼睛,那鸦羽似得的睫毛轻颤,柳媚眼中印出陆朝宗那张俊美无铸的脸。   她可都瞧着呢,这厮每次走进她的芊兰苑,那些小丫鬟片子们的眼睛连错都没错一下。“真该把你关进铁笼子里头看着。”   “待阿阮的葵水去了,就算关一天一夜,三天三夜,也是值得的。”   听出陆朝宗话中的荤意,苏阮伸手,使劲的拧了一把他的手背。混蛋老家贼。   翌日,苏阮早早的便起了身,然后盯着陆朝宗瞧。   陆朝宗站在木施前换着宽袍,看到苏阮那直勾勾的视线,抿唇轻笑道:“阿阮何故盯着我瞧?”   “我觉着你这套宽袍不好看。”苏阮单手托着下颚,声音细软道:“还是穿新制的那套朱红色的宽袍吧。”   陆朝宗挑眉,脸上笑意更显,却也不戳破苏阮,只慢条斯理的拿出了那套宽袍换上,然后看着苏阮喜滋滋的抱着自己的那套朱红色的裙裾去彩绘纱屏后换好。   这套裙裾和宽袍用的是一匹料子,是苏阮特意吩咐宋宫内的尚功局制出来的。春夏秋冬四季,各有好几套。   穿着身上的裙衫从彩绘纱屏后走出,苏阮扶了扶自己的发髻,面容有些羞赧,“好看吗?”   “好看。”陆朝宗负手而立于原处,红袍大袖,俊美如玉。   苏阮提着裙裾转了个身,珠钗玉环轻响,步摇丝绦灵动,一头青丝飘飘绕绕的划过陆朝宗的手背,细软轻滑。   陆朝宗伸了伸手,那青丝滑落,垂到苏阮腰间。   “阿阮平日里不是不喜戴这些东西的吗?”陆朝宗单手搂住苏阮,将人箍在怀里。   苏阮仰头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用胳膊圈住他的脖颈道:“雄孔雀争夺雌孔雀的时候,就会摆出自己最漂亮的雀尾。”   “哦?那阿阮的尾巴呢,嗯?”陆朝宗俯身,抵住苏阮的额际,指尖处在她的尾骨处。   “不给你瞧。”苏阮推开陆朝宗,提着裙裾往外去。   芊兰苑的院门口,婆子早已备好马车,苏阮踩着马凳上了马车,身后紧随陆朝宗。   马车内置着糕点茶水,苏阮伸手抓了一把小瓜子兜在掌心里,瞧见陆朝宗,就将那小瓜子尽数放到了他的手掌心里。   “呐,你帮我剥瓜子。”   陆朝宗将那把瓜子重新放回碟子里,然后拿出两个空碟子,一个放剥好的瓜子仁,一个放瓜子壳。   苏阮靠在软垫上,绣花鞋翘起,有滋有味的吃着陆朝宗给自己剥的小瓜子。   “大姐说,这瓜子就要自个儿剥着吃才香。”嚼着嘴里的小瓜子,苏阮盯着陆朝宗的手指看,“这瓜子是奶香味的。禄香特意炒了让我带着吃解闷的。”   “既然自个儿剥着吃才香,那阿阮为何不自个儿剥着吃?”将一碟子瓜子剥完,陆朝宗用苏阮的绣帕擦了擦手。   苏阮喜滋滋的拿过那盘瓜子仁抱在怀里,讨好的跟陆朝宗眨眼,“虽然说自个儿剥的好吃,但是我觉得你剥的更好吃。”   “呵。”陆朝宗轻笑,早已知晓苏阮的这些小把戏,便也不甚在意。   “呐。”伸出自己昨日里刚刚涂好的指甲,苏阮蹭了蹭陆朝宗的胳膊,“我新做好的指甲,若是剥了瓜子,那就不好看了。”   苏阮的手纤白细腻,捏在手里软绵绵的就像是一团凝脂白玉,好似没有骨头一样。陆朝宗尤其欢喜捏着这一双手把玩。   “你做什么?”眼尖的看到陆朝宗蠢蠢欲动的手,苏阮赶紧把自己的手给收了回来。“上次我的指甲就是被你给咬坏的。”   看着苏阮那抱着手就跟抱着什么宝贝的模样,陆朝宗脸上失笑。   马车辘辘驶出苏府,往宋宫去。   夏国公主和那些使臣住在宋宫内,陆朝宗每日里要陪着说话摆宴,今次特带了苏阮一道去,那些夏国人听到风声,早就在花萼相辉楼内翘首等着了。   今日的苏阮是精心装扮过的,她瞧着陆朝宗身上的那朱红色宽袍和自己身上的朱红色裙裾,脸上笑意明显。   花萼相辉楼内有一桃园,桃花正盛,春风蘸水而过,簇起一团深红浅粉。   “那便是夏国公主吗?”苏阮遥遥看到那端坐在宴案后的女子,使劲的踮起脚尖往外瞧。   陆朝宗伸手,按住苏阮那几乎都要冲出回廊栏杆的身子道:“当心些。”   “瞧不大清楚。”苏阮站回陆朝宗身边,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走。   “哎,我的妆花了吗?”伸手扯出陆朝宗的大袖,苏阮有些紧张。   “没有。”陆朝宗转身瞧了苏阮一眼,帮她压了压那被春风吹乱的鬓发。   苏阮疾走几步,迈着小碎步与陆朝宗同排而走。片刻后却又觉得不合适,又往后退了一步,艳若桃李的脸上满是纠结神色。   瞧见苏阮的动作,陆朝宗低笑,脚步忽然加快。   苏阮赶紧也快走几步,却是冷不丁的被这厮给拉到了一处回廊死角。   穿着裙衫的后背贴在花窗处,苏阮仰头看向面前的陆朝宗,抹着口脂的唇瓣轻噘,显出那比桃花更嫩的粉色。   “你做什么?”   “嘘。”陆朝宗俯身,轻含住苏阮的唇。   花窗后有一桃花树,长的高大茂盛,从一侧墙壁处探出半个身子,氤氤氲氲的落下一些桃花瓣来,将苏阮和陆朝宗笼罩其中。   苏阮睁着一双眼,盯着面前的陆朝宗看,眼前撒满了桃花瓣,鼻息间是熟悉的檀香味。   一旁有端着漆盘的宫婢路过,走的急匆匆的模样,没瞧见掩在死角处的陆朝宗和苏阮。   刑修炜候在一旁,抬手挥过面前的宫婢道:“往那处走。”   宫婢应声,端着手里的漆盘绕路。   苏阮被陆朝宗亲的浑浑噩噩的,恍惚间似乎听到小皇帝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没瞧见人。   “奶娘,朕在后头。”小皇帝穿着龙袍,使劲的踮脚想把自己的脸从石头花窗处挤进来,但是因为那缝隙太小,她只能挤出半张脸。   苏阮转头看到小皇帝那插满桃花的小脑袋,无奈扶额,耳尖微红。   这个小东西怎的神出鬼没的哪处都有她?   “今日设宴款待夏国公主,皇上自然是要在场的。”陆朝宗帮苏阮抹了抹唇上的口脂,却不觉自己的唇角处也沾上了那艳丽的口脂颜色。   苏阮转了转一双眼,并未提醒陆朝宗,只伸手拍了拍小皇帝的脑袋道:“皇上在里头做什么?”   “摘花。”小皇帝一本正经的说完,然后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些夏国人。“他们都在等着奶娘和皇叔一起用膳呢。”   苏阮顺着小皇帝的手指方向看去,突然面色涨红。   只见那些夏国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处瞧。小皇帝人小,站在桃花树后他们看不见,可是他们却能很清楚的看到自己和陆朝宗。   所以刚才她和陆朝宗做的事那些人都瞧见了?   想到这里,苏阮狠掐了面前的人一眼,觉得这厮肯定是已经知道了的,怪不得刚才不让她转头呢!   苏阮气急,踩了陆朝宗一脚,然后看着他那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又掐了一把他的脸。就让这厮带着这口脂印子去吧,看是她丢脸,还是这人丢脸,哼。 ☆、第157 章      初次相见夏国公主, 是在桃园内。   桃花雨下,夏国公主一身瑰丽宫装, 手执玉杯盏, 素手芊芊,身段丰傲。   苏阮坐在陆朝宗身旁, 盯着那夏国公主看了好几眼, 从初时的困惑,到最后的惊艳。   夏国公主的长相与旁人所言的美艳不同, 她乍眼一看,长相似有所怪异, 但所谓美到极致, 抑或丑到极致便是另一种感觉, 夏国公主就是这样的人。   她的美,不可言说。你若是觉得美,那便是极美, 可你若是觉得丑,那便是丑的。苏阮觉得, 这夏国公主,极美。   “久闻摄政王妃美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夏国公主起身, 与苏阮执杯。   苏阮端着酒盏起身回敬夏国公主。   夏国公主扬手,一饮而尽,动作洒脱,毫不拖泥带水, 颇有一股男儿风范。   苏阮被夏国公主的豪气所感染,也一口饮尽,却因为喝的太急而被呛到了喉咙。   陆朝宗伸手替苏阮擦了擦嘴,然后又递给她一碗凉茶。苏阮接过轻押了一口,喉咙里面火辣辣的味道渐消。   小皇帝坐在主位上,头上插着的桃花早就被陆朝宗给拔下来扔掉了。她穿着龙袍,呆傻傻的坐在那里发愣,一双眼黑乌乌的盯着一株桃花树瞧,连眨都不眨,小脑袋里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摄政王妃可有兴致与我同游桃花园?”夏国公主看到那挨坐在一起的陆朝宗和苏阮,眉目轻动。   “有幸陪同公主一游。”苏阮提着裙裾起身,珠玉轻摇着缓步走到夏国公主面前。   夏国公主轻笑一声,领着苏阮往桃花深处走去。   苏阮随在夏国公主身后,身旁是毕恭毕敬的宫娥。她不错眼的盯着夏国公主的腿看,发现这夏国公主竟然真的是个瘸子。   但虽是瘸子,走路却十分稳当,而且因为走得极慢,所以几乎瞧不出来什么端倪。要不是苏阮留心看了,怕是也不会在意。   小皇帝歪了歪小脑袋,似乎此时才回神,她偷偷摸了一块糕点放在手里,然后又偷摸摸的虚看了一眼陆朝宗和那些夏国使臣,在发现没有人看着她的时候,赶紧把那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鼓着面颊一本正经的坐在主位上,小皇帝继续发呆,小嘴巴里面甜滋滋的。   一侧桃花树下,夏国公主伸手折下一支桃花递给苏阮。   苏阮面露惊诧的接过,将其握在手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夏国公主伸手,指尖触到苏阮的面颊,轻柔细腻。   苏阮下意识的拿着桃花往后退了一步,觉得面前的夏国公主有些奇怪。   “摄政王妃怕什么?我们同为女子,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呢?”夏国公主捻着指尖,完全站直的身子比苏阮高出半头。   苏阮仰头看向面前的夏国公主,手里的桃花枝越攥越紧。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试图搭话道:“不知公主芳龄几何?我今年恰好十六。”   “那我倒是比摄政王妃虚长两岁。”夏国公主从宽袖内抽出绣帕,轻擦着指尖。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夏国公主的手。她的手与她的人一般,修长白皙,指骨分明。   不远处,陆朝宗牵着小皇帝往这处来,苏阮赶紧疾奔几步跑到了他的身边。这个夏国公主瞧着实在是太怪了,苏阮觉得有些心悸。   小皇帝踮脚看到苏阮手里的桃花枝,伸出小胖手抓了抓。   苏阮将那桃花枝递给小皇帝,然后帮她取下小髻上沾着的桃花瓣。   陆朝宗伸手,轻抚了抚苏阮的面颊,看向那夏国公主的双眸隐有些暗沉。   小皇帝捧着手里的桃花枝,小短腿利落的跑到夏国公主面前。“皇叔说,鲜花赠美人。”   夏国公主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白胖胖的小皇帝,突兀勾起了唇角。   嫣红色的指尖轻触在小皇帝的脸上捏了捏,夏国公主笑道:“皇上现年几岁了?”   “朕,朕三岁了!”小皇帝踮脚喊着,一双眼乌黑蹭亮,亮晶晶的显出夏国公主那张脸。   “是嘛。”夏国公主脸上笑意更甚。“真是个好年岁。”   “皇上是六岁。”苏阮站在陆朝宗身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与公主差了一轮。”倒是与她和陆朝宗一般。   “一轮呀。”夏国公主似感叹般的叹息一声,然后道:“小了点,不过还是能等的。”   “等,等什么?”苏阮睁着一双眼,神色惊疑的看了一眼陆朝宗。陆朝宗敛眉看向夏国公主,语气低哑道:“公主先前说要整个宋陵城内适龄大家氏族男子的画像,本王给了。后来又说想要状元郎,本王也应了。不知现在又想要什么了?”   夏国公主轻点了点小皇帝头上的小髻,脸上的桃花妆在桃花园内尤其应景,“她。”   小皇帝懵懂抬头,看了一眼夏国公主。   夏国公主俯身,凑到小皇帝面前,“我美吗?”   “美。”小皇帝嘻嘻笑着点头。   “真乖。”夏国公主伸手帮小皇帝把嘴上沾着的糕饼屑给拨开,然后直起身子看向陆朝宗道:“只有嫁给皇上,本公主才能留在大宋。”   “可,可是皇上才六岁!”苏阮忍不住的惊疑出声,伸手就把小皇帝给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后。其实最关键的还是皇上是女儿身,怎么可能娶妻呢!还是娶这劳什子夏国公主,一个不明底细之人。   小皇帝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懵懵懂懂的还在挑着手里的桃花瓣吃,吃的一嘴都是那桃花色。   陆朝宗低头,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突兀勾唇笑道:“皇上,这个老女人说要嫁给你。”   小皇帝嚼着桃花瓣的动作一顿,掰着小胖手开始数,“穗穗说要嫁给朕,翠翠也说要嫁给朕,可是她们都没有你好看。但是等到朕长大了,你就老了,像嬷嬷一样老。”   一本正经的说完,小皇帝冲着夏国公主摇头,奶声奶气的拒绝,“嬷嬷凶凶的,不好。”   夏国公主也不恼,只抬手挥退身旁的宫娥,然后与陆朝宗道:“本公主有话,要与摄政王单独说,劳烦摄政王妃放人。”   苏阮顺着夏国公主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紧紧攥着陆朝宗大袖的手,面色微红的赶紧撒开了。   陆朝宗的脸上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将小皇帝托付给苏阮,然后与夏国公主进了一旁的石亭。   苏阮踮脚往他们的方向看了看,觉得心里头燥燥的有些急。这夏国公主的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   “奶娘。”小皇帝伸手扯了扯苏阮的水袖,“这个公主长的好看,但是太凶了。”   “所以皇上自然是不能娶的,知道了吗?”苏阮蹲下身子,帮小皇帝重新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小髻。   小皇帝歪了歪小脑袋,圆嘟嘟的脸上显出一抹为难。   “怎么了,皇上?”瞧见小皇帝的表情,苏阮奇怪道。   “其实,其实如果她一定要嫁给朕的话,朕也是可以娶的。”小皇帝扭扭捏捏的抱着自己的一双小手,然后凑到苏阮的耳朵旁边状似神秘的道:“她会站着如厕哦。”可厉害了呢,连嬷嬷都不会。   苏阮被自己刚刚咽进喉咙里面的口水给呛到了,脑袋里面一下没反应过来。站着如厕?   想象了一下自个儿站着如厕的模样,苏阮当即就猛摇了摇头,那她这一天还不得要洗多少次的身子呢。   “皇上,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朕在蹲着如厕啊。”小皇帝一本正经的道:“嬷嬷说朕只能蹲着如厕,原来还能站着如厕呢。”小皇帝扬起小脑袋,决定自己以后也要跟这个凶凶的公主一样站着如厕。   真是好威风呢。   苏阮面色难看的蹙眉道:“皇上跟夏国公主,一道如厕了?”   “没有哦。”小皇帝摆手。   苏阮那颗吊起的心缓慢被放了下来,但是在听到小皇帝后面的话后,当即又伸手捂住了脸。   “是那个凶凶的公主先站在那里的,然后朕才去的哦。”   一个正常的人,更何况还是一个正常的公主,瞧见大宋小皇帝蹲着如厕的模样,自然是会起疑心的。所以那夏国公主如此有恃无恐的说要嫁给小皇帝,其实是发现了小皇帝的秘密,以此要挟陆朝宗吗?   不,不对,等一下,堂堂一个夏国公主怎么会站着如厕?这个夏国公主难不成是个男人?   终于想通了的苏阮面色煞白,她猛地一下起身看向那还站在石亭里面说话的陆朝宗,觉得自个儿一定要将这事告诉他。   “皇上在这处等我。”留下小皇帝站在原处,苏阮急匆匆的往石亭处奔去。   石亭外候着刑修炜,难得的抬手拦住了苏阮。   苏阮一把拉过刑修炜的手,在他的手掌心内落下几个字。刑修炜点头,转身进到了石亭内,然后附耳在陆朝宗的身旁说了一段话。   陆朝宗微颔首,那看向夏国公主的眼神陡然一变,他拢袖落座,露出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   夏国公主看了一眼站在石亭外的苏阮,脸上不着痕迹的显出一抹笑,似乎并不在意,就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   “摄政王想必已然知晓我的身份,也定疑惑我虽是男子,却为何会变成了夏国的跛脚公主。”夏国公主一开口,便将自己的底露给了陆朝宗。   “愿闻其详。”陆朝宗伸手给那夏国公主推过一盏凉茶,俊美的脸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夏国公主未接,只敲着石桌道:“小时出生,奶娘发现我有反骨。一个皇子,有了反骨,要想活命便只能变成一个女子,并且这女子还要毫无威胁。”所以他堂堂一个夏国皇子,就被硬生生的敲断了腿,变成了那跛脚的夏国公主。   变成了可悲的联姻工具,只是为了苟延残喘这十几年。   蜷紧了自己掩在宽袖之中的手,夏国公主眉目阴冷。   陆朝宗垂眸看向面前的夏国公主,突兀发出一声嗤笑。“雏鹰展翅,意在翱翔,断了腿又如何,所谓雄鹰,有翅能翔,食腐肉尚能存,不过一条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道理,难道公主不懂?”   “呵,谈何容易。”夏国公主冷笑一声。他无权无势,在夏国毫无立足之地,如何反起搏击。   陆朝宗轻摇头,端起面前的茶碗轻饮一口。毕竟年幼,做事急躁,顾不全大局,不过好在还是有几分利用价值的。   “本王可以让公主得偿所愿。公主应当已然知晓,我国皇上与公主有同惑。”   想起前几日那偷饮了酒蹲在自己身边如厕还把他的宫裙给打湿了的小皇帝,夏国公主扬眉,“是又如何?”   “本王知晓公主想要什么,本王给公主想要的东西,公主帮本王一个忙。”放下手里的茶碗,陆朝宗敛眉,脸上笑意更甚,“这可是一笔好交易。”   夏国公主面露疑虑的看向陆朝宗,良久后才斜着唇角颔首道:“愿洗耳恭听。”   两人摊开了底牌,说了一炷香的时辰。   苏阮带着小皇帝坐在石墩子上吃奶酥,她看着小皇帝这副无忧无虑的模样,眼中显出一抹忧心。   “奶娘,吃奶酥。”小皇帝把手里的奶酥递给苏阮,小胖手轻拍了拍苏阮的手背道:“奶娘不要不开心,以后朕再也不跟那个凶凶的夏国公主好了,只跟奶娘好。”   小皇帝私以为苏阮不高兴是因为她说她要娶那夏国公主,因为前些日子穗穗和翠翠不高兴就是她说她两个都会娶,所以两个都生气了。   唉,女人呀,怎么这么麻烦呢。   小皇帝撑起小脑袋,觉得很是忧愁。   “皇上吃吧。”苏阮伸手包住小皇帝的手,语气叹息。也不知那两个人谈的怎么样了。   临近晌午,春阳倾斜,照在粉嫩的桃花瓣上,细碎碎的就像是缀着金玉银色。   终于,在苏阮等的两腿发麻的时候,那头的陆朝宗和夏国公主一前一后分别走出石亭,苏阮赶紧迎了上去。   那夏国公主托着身上厚重的宫裙娉娉婷婷的走路,即便腿脚不便,却依旧显出几分婀娜身姿,更显胸前雄伟。   苏阮一把扯住陆朝宗的宽袖,用眼神示意他。   陆朝宗伸手,轻抚了抚苏阮的脑袋,然后轻笑着开口道:“皇上虽年幼,但先娶个皇后,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不不,可,可是皇上她……”苏阮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那边被夏国公主掐着脸的小皇帝当即跳脚“哇哇”大哭,“朕不要娶凶凶的公主,朕不要……呜呜呜……”   苏阮看了一眼小皇帝那被夏国公主扯得变形的脸,赶紧心疼的把人给搂回了自己怀里。   “呜呜呜……”趴在苏阮怀里,小皇帝嚎啕大哭。这个老女人好凶,虽然会站着如厕,但是她也不会再喜欢她了。   夏国公主朝着小皇帝轻笑,他抹着艳色口脂的唇瓣轻抿,落到小皇帝眼中就像是要吃人的狰狞怪兽一般。   嬷嬷说怪兽都是会吃人的,但只有不乖的小孩才会被吃掉,她以后乖乖的再也不偷吃糕点了,呜呜呜……   小皇帝哆哆嗦嗦的看着那步步逼近自己的夏国公主,眼泪汪汪的哽噎,“朕,朕让皇叔杀了你哦……”   夏国公主肆意笑起来,眼尾飞扬,显出一抹不属于女子的英气。   瞧着这副模样的夏国公主,苏阮这才恍然。怪不得她第一眼瞧见这夏国公主时觉得怪异,原来是因为这夏国公主恐是男子的缘故。   只是好好一个公主,怎么会是男子呢?   “先定婚,待皇上十六加冠,再商大婚事宜。”一把将小皇帝从苏阮的怀里拎出来,陆朝宗按着小皇帝的肩膀放到石墩子上。   小皇帝泪眼汪汪的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小嘴瘪的厉害,一张脸憋得通红。   “皇上不愿意?”陆朝宗盯着面前的小皇帝看。   小皇帝期期艾艾的露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说不出话来。   “既愿意,那便就如此定了吧。”陆朝宗勾唇,伸手拍了拍小皇帝的脑袋,难得的露出一副状似慈祥的表情。就像老鼠狼给鸡拜年一样。   小皇帝委屈的看向苏阮,脸上还挂着两颗豆大的眼泪珠子。苏阮拿着绣帕给小皇帝擦眼泪,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陆朝宗。   陆朝宗侧身,朝着不远处的刑修炜招手。   “主子。”刑修炜躬身上前。   “去取圣旨来,本王要替皇上代拟旨意。”   “是。”刑修炜转身去了,小皇帝趴在苏阮怀里抽抽噎噎的盯着那夏国公主瞧。   那夏国公主站在桃花树下,丰傲身姿半掩,姿容甚美。   “奶娘,朕不要娶她,她太凶了。”就跟皇叔一样凶。   苏阮心中也是不愿的,因为与小皇帝处了这么长时候,苏阮对于小皇帝已然有了深厚感情。但这事又不是她能做主的。   刑修炜取了圣旨来,苏阮瞧着陆朝宗落笔写字,面露犹豫神色,“你,你要不要再考虑几日啊。”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陆朝宗手中狼毫笔不停,一口气将这圣旨写完之后扔给一旁的夏国公主。   夏国公主抬袖接过,盯着手里圣旨的眼神亮的出奇。   小皇帝抱着苏阮瑟瑟发抖,觉得自己就要被大怪物吃掉了。   “公主既已是大宋日后的帝后,那便住在宋宫里头吧,本王替公主回信大夏国,言联姻之事。”   “有劳摄政王。”夏国公主敛袖,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   小皇帝抱着苏阮,心中悲切,在石墩子上蹲下来后就往自己的嘴里塞奶酥。嬷嬷说,化悲愤为食欲,这样心就不痛了。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小皇帝被那干涩的奶酥噎的直翻小白眼的样子,赶紧给她端了一碗杏仁茶。   小皇帝还这么小,那老家贼到底是怎么忍心的?   想到这里,苏阮难免对陆朝宗生起了闷气。 ☆、第158 章   皇上的圣旨一下, 宋陵城内那些原本据说大病的春闱考生一下就全好了,风风火火的带着书籍开始举办书会研习圣人之道。   苏阮趴在美人榻上, 身旁的平梅正在替她捏肩。   “平梅, 皇上呢?”那日里,苏阮一怒之下牵着小皇帝就出了宋宫, 然后把人带进了芊兰苑, 但现在想来她也是有些后悔,生怕这么莽撞会出事。   “皇上正在庭院里头玩呢, 和四姐儿在一处。半蓉在旁陪着。”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大哥从外庄回来了吗?”   圣旨已下, 她大哥的“病”也应当是要好了。   “今早回的, 听说还带了一位姑娘。”平梅替苏阮端了一碗杏仁茶来置于美人榻旁, 然后往里面加了几瓣洗净的桃花瓣。   奶白色的杏仁茶上漂浮着嫩粉色的桃花瓣,那桃花瓣极嫩,飘飘浮浮的沾着滚圆的奶.水, 看着便暖融融的格外粉嫩。   苏阮蹙眉转头看向平梅,指尖触在那桃花瓣上轻撩, “姑娘?”难不成是阴姑娘?   想到这里,苏阮立即就从美人榻上起了身,准备去苏致雅的院子里头瞧瞧。   “王妃, 王妃,不好了……”半蓉急匆匆的进到主屋内,面色惨白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皇上不见了。”   “什么?”苏阮面色大惊,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亏被一旁的平梅给扶住了。“快点安排人手去找啊!”   “是。”半蓉急匆匆的去了,苏阮穿好绣鞋,也赶紧奔出了庭院。只见原本蹲着两个小东西的庭院内只剩下苏惠德一人,小皇帝确实不见了踪影。   “四姐儿,皇上呢?”苏阮伸手拉住苏惠德的手,面色焦灼道。   苏惠德还蹲在地上玩着手里的翻绳,没有理苏阮。   苏阮提着裙裾起身,跌跌撞撞的在芊兰苑内寻了一圈,没有寻见人,便又奔出垂花门,往外找去。   “王妃,摄政王来了。”平梅跟在苏阮身后,一抬眼瞧见那从不远处小道上驶来的马车,赶紧急急开口道。   听到平梅的话,苏阮心急的直冲过去。刑修炜及时拉住马车缰绳堪堪停住马车,才未撞到苏阮。   从马车上跳下,刑修炜看着面前的苏阮,脸上被吓出一身冷汗。   踩着马凳,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拢着大袖从车厢里面出来,还没站稳就被苏阮给扯住了大袖。   “皇上不见了。”   其实原本苏阮还在与陆朝宗生闷气,但都到这个时候了,她也顾不得什么气不气了,小皇帝才是最重要的。   陆朝宗敛眉,转头看向刑修炜,“让暗卫去找。”   “是。”刑修炜应声去了,苏阮哆嗦着身子死拽住陆朝宗的大袖不放。“都是我的错,偏要带她出来又没盯好她,若是被什么有心人给抓去了,那可如何是好……”话说到一半,苏阮便急的落下了眼泪珠子。   瞧见苏阮的模样,陆朝宗低叹出一口气,然后伸手抚住她的脸,俯身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一吻道:“阿阮,莫急。”   “怎么能不急嘛。”苏阮死死的拽着陆朝宗的大袖,呼吸急促,说话时的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指尖触上苏阮那双泛红的柳媚眼,陆朝宗感受着肌肤处温热的触感,单手将人揽进怀里。“苏府内外皆有暗卫,是我专门用来保护皇上的。”   “所以,皇上不会有事吗?”苏阮蹙眉,唇瓣轻抿,看向陆朝宗的表情尤其紧张。   “不会,我拿项上人头担保。”陆朝宗一字一顿的道。   苏阮拉扯着陆朝宗的大袖,突然道:“那你敢拿我的人头担保吗?”   陷入沉静的陆朝宗良久不言,在苏阮催促的眼神下终于是缓慢开了口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阿阮。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资格与我的阿阮相提并论。”   对于陆朝宗的话,苏阮是感动的,但是感动归感动,他这样说的话就是小皇帝还是有可能会遭遇不测,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是万无一失的。   苏阮又陷入焦虑之中,她绞着陆朝宗的大袖,鸦青色的睫毛上沾着眼泪珠子,颗颗滚圆带着雾气。   “主子,找到了。”刑修炜躬着身子疾奔过来,朝着陆朝宗拱手道:“在大夫人的姚玉园处。”   “在母亲那处?”怎么会在母亲那处的呢?苏阮面露疑色,却来不及耽搁片刻就提着裙裾要往姚玉园去。   陆朝宗伸手揽住苏阮,无奈叹息的把人给抱上了马车。   “从芊兰苑到姚玉园要走小半个时辰,阿阮还是坐马车更快些。”   听到陆朝宗的话,原本还在挣扎的苏阮瞬时便停止了动作。她攀着陆朝宗的脖颈,抽抽噎噎的开口道:“我就是气你这样随意的便给皇上弄了个什么夏国公主。”   还是个阴阳怪调,男扮女装的人。她看着都觉得瘆人,更别说是小皇帝那么小的年岁了。   陆朝宗将人放到马车厢内,然后轻抚过苏阮的粘在面颊处的碎发,帮她拨到耳后。“傻阿阮,皇上是一国之君,能有什么事呢?”   “可是她才六岁。”苏阮红着眼看向陆朝宗,声音软绵绵的勾着尾音。“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我也知道,你的心肠是硬的。”   陆朝宗敛眉,给苏阮端过一碗温茶。   他的心肠确是硬的,装了一个苏阮,便再装不下其它东西。   捧着手里的温茶,苏阮渐渐平复下情绪。她知道是她自己强求了,陆朝宗有他自己的打算,可是她不忍心看着小皇帝就这样被推进了火坑里。   人就算是跟牲畜待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跟人呢?草木尚且有情,人怎能无情?   苏阮偷偷瞧了一眼陆朝宗,发现这人敛着眉目,在昏暗的车厢内看不真切面上的神色。   莫不是因为她刚才说的话生气了?   马车内陷入沉静,陆朝宗轻押了一口茶,然后才道:“阿阮,天若有情,天亦老。”   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骨处轻敲,陆朝宗靠在马车厢内,语气低哑浑厚,伴随着马车外突兀响起的雷鸣声,震慑人心。“你若想要做天,那必要无情。”   一个苏阮,已经是陆朝宗生命中的意外,他绝不允许再出现任何的失控。   外头落起了急雨,“噼里啪啦”的打在马车帘子上。正在驾车的刑修炜放下了遮雨的芦帘,苏阮坐在马车窗子旁,细碎的冷雨打在她的面颊上,星星点点的带着湿润的泥土气。   陆朝宗伸手,帮苏阮放下了身后的芦帘,挡住那急雨。   芦帘一放,原本就昏暗的马车厢内顺时更加昏暗了几分。苏阮抱着手里的茶碗,目光定定的盯着里面氤氲青翠的茶水。   茶面上落下两三颗泪珠子,砸出一圈又一圈的茶晕。   “唉。”看到这个样子的苏阮,陆朝宗的眼中显出心疼之色。他牵过苏阮的手,置于唇边。   “阿阮,今日在石亭外,你与刑修炜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你那夏国公主应当知道了小皇帝的事。”苏阮声音闷闷道。   “既已被人知晓了弱点,那不若就将这弱点化成盾牌,来作为交换的工具。”陆朝宗的心思不是旁人能猜到的,他对别人狠,对自己能更狠,除了苏阮,这个世上怕是没有一件能让他害怕的事。   他就像是在操控着一盘锦绣棋局,落子无悔,一步棋,便是一条血路。走错了就是步步错,是会要人命的。   苏阮抽开陆朝宗的手,将手里捧着的茶碗置于茶案上,指尖带着颤意。   “皇上她,会不会没命?”   “人活一世,谁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陆朝宗半阖着一双眼,细薄唇角轻勾,显出一抹刻薄神色。   苏阮突然觉得心口有些发冷。她原本就知道陆朝宗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可是真当她与他站在一处时,才发现这条不归路上埋葬着太多她不能承受的东西。   对于陆朝宗而言,小皇帝大概也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陆朝宗,如果,如果皇上出了事,那我势必不会坐视不管的。”面色平静的抬眸看向陆朝宗。苏阮使劲的睁着一双眼,却还是有些看不清面前之人的神色。   昏暗的车厢内传出陆朝宗清晰的叹息声,与车外的急雨声夹杂在一处,就像是砸在苏阮的心尖尖上一样沾着冷意。   “阿阮,你这是在逼我吗?”这小东西明明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她,却偏偏还要拿她自己来威胁他。   “不是在逼你,只是觉得,自己的良心过不去。”苏阮垂着眉眼,想起自己给陆朝宗抄写的佛经。   他缺的东西,她给他补上。他没有心,她就给他心,他的心肠硬,那她就长副软心肠,他做的孽,她就给他还。   她帮他积德,给他抄佛经,她什么都帮他做。   “陆朝宗,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也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苏阮蜷紧自己的手,突然猛地一下撩开了马车帘子,然后冲着外头的刑修炜喊道:“停车。”   刑修炜停下马车,看着苏阮顶着急雨从马车内疾奔而出,身上的裙衫被淋湿,显出纤瘦的身段。   神色疑惑的看向还端坐在马车厢内面色阴沉的陆朝宗,刑修炜闭紧了嘴。   平梅正随在马车边,看到冒雨出来的苏阮,赶紧上前帮她撑起了油纸伞。   苏阮提着湿漉漉的裙裾往姚玉园的方向走去,身上黏糊糊的被急雨打湿。   “主子。”刑修炜隔着一层芦帘开口道:“这雨太大,王妃身上都被打湿了。”   马车厢内久久无声,良久后才传出一道沙哑嗓音,“回宋宫。”   “是。”刑修炜犹豫点头应声,然后驾着马车径直就出了苏府。   姚玉园内,小皇帝正跟王姚玉坐在一处吃奶酥。她一手捧着手里的奶酥,一手端着温奶,小胖腿翘的高高的,显然极为高兴。   王姚玉盯着小皇帝看,越看越喜欢。   “多吃点,还有呢。”又让女婢去取了糕点来,王姚玉帮小皇帝擦了擦嘴角的糕饼屑,满眼都是慈爱。   “唔唔……”小皇帝舔着小嘴巴,吃的尤其兴奋,小肚子都鼓涨了起来。   苏阮满身湿漉的出现在主屋门口,瞧见小皇帝那副悠闲的小模样,禁不住的扶额轻叹息一声。   她这个太监急的脸上都要出火疮了,这小东西却还颠颠的坐在这里吃奶酥。   “母亲。”苏阮伸手接过女婢递过来的干帕子擦了擦脸,上前给王姚玉行礼。   王姚玉看了一眼苏阮,脖子微往后仰,脸上显出几分怪异神色。   “母亲?”看到王姚玉那看向自己的陌生视线,苏阮蹙眉,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姚玉伸手环抱住小皇帝软绵绵的身子搂在自己怀里,冲着苏阮道:“这是我的孙儿。你不准跟我抢,我女儿是王妃,让她来抓你。”   苏阮站定在原处,“那不是您的孙儿,我才是您的儿。”说完,苏阮伸手点向自己。   “你不是我的儿。”王姚玉摇头,然后转头跟身旁的女婢道:“快去请老爷来,这怎的什么人都往我这处走。若是吓坏了我的孙儿,要你们好看。”   “是。”那女婢应声,面露难色的朝着苏阮行了一礼,“还请王妃随奴婢来。”   觅芮是久跟王姚玉的大丫鬟,苏阮自是认得的,她看了一眼面色警惕的王姚玉,无奈跟着觅芮出了主屋。   屋外雨势渐歇,屋檐处淅沥沥的从屋脊处滑落积雨,从瓦珠处滴落,淌成水潭子。这一场急雨来的快,却也去的快。   觅芮引着苏阮到一侧回廊处说话。   “王妃不知,大夫人这几日越发不认得人了,今日发生的事,明日便能忘,就连刚才大公子和二公子过来请安都不认得,就喜那些孩童,前几日还抱着一奶嬷嬷的孙儿不放呢。”   听罢觅芮的话,苏阮脸上愁色更重。   瞧见苏阮的面色,觅芮犹豫片刻后道:“其实奴婢觉得王妃也不必烦扰。大夫人大致只是想要抱孙子了。”   “你这丫头,在胡言些什么。”苏阮扶额,没兴致与觅芮逗趣。   觅芮见苏阮不信,便又急急道:“王妃您别不信呀,奴婢服侍大夫人许久,这点子事还是能猜到的。大夫人前半月还是好好的,就这几日才突然如此,瞧着那些小娃儿就是不放,连老爷都不搭理了。”   王姚玉对苏钦顺的情分,苏阮是知晓的,所以能让母亲如此执着的事,难道真的只是想要抱孙儿了?   苏阮托着下颚细想了想,转头跟觅芮道:“母亲现下哪里还认得什么孙儿,你去外头孤庙里找些娃儿来,挑拣些脾性好的让母亲养着先。”   宋陵城内战结束,孤庙内都是些无人要的孩儿,母亲想要孙儿,正好让这些孤儿来陪着她,也算一举两得。   “记住了,一定要细细挑拣些秉性好的。”苏阮叮嘱道。   “是。”觅芮应声去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王姚玉:我要孙儿,我要孙儿,不给我就发疯 小宗宗:阿阮你看我们是不是努力些…… 苏二二:哼╭(╯^╰)╮人家还在生气气呢 ☆、第159 章      陆朝宗已然三日未回苏府, 苏阮觉得,这次这人怕是真的生了她的气。可她心中还有气呢, 凭什么就只能他生气?   夏国公主在宋宫内安顿下来, 春闱开试在即,苏致雅正在书房内温书, 苏阮带着平梅去到了苏致雅的院子, 去瞧那被苏致雅从别庄带回来的女子。   女子住在侧院,苏阮去时正瞧见她坐在花架下拨弦。   琵琶声声, 摧藏掩意,清音满翠屏。   阴香安的曲, 跟她的人一样, 清冷幽淡, 干净如皎月,似任何人事都不能让她动容。她的身上不染凡尘,有一种登顶似仙之意。   “阿阮姑娘。”阴香安抱着怀里的琵琶, 抬眸瞧了苏阮一眼。   苏阮提着裙裾上前,坐到阴香安的对面。“我就猜是阴姑娘。”   一旁有女婢端来茶水,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上好的新茶,抿唇轻笑道:“大哥这人还真是心细,连阴姑娘最喜的白茶都准备好了。”   阴香安轻笑, 似是不大在意,有一种随适而安之感。   “物是人非,现下我应当唤阿阮姑娘为王妃了。”阴香安端起面前的白茶轻抿,眉目清冷, 浸着沉静冷意。   “物是人非,本该事事休,可身在俗世红尘,怎么可能事事休呢。”苏阮垂下眉眼,脸上隐显出一抹愁意。   瞧见苏阮的模样,阴香安笑道:“王妃可是有烦心事?”   “有啊。”苏阮也不隐瞒,只道:“我这种俗世人,烦心事呀,每日里都一大堆一大堆的,堆得比苏府院子里头的假山石还要高。”   苏阮夸张的伸着手,用力的伸展着自己的胳膊,想展示出自己多如牛毛的烦心事。   阴香安放下手里的茶碗,伸手抚了抚被放置在一旁石墩上的琵琶道:“我猜王妃的烦心事,应当是与摄政王有关吧?”   听到阴香安的话,苏阮神色一愣,然后才道:“有这么明显吗?”   阴香安轻笑,“王妃的脸上藏不住事,那‘为情所困’这四个字粘在您的脸上,只要是有心人,一眼便能瞧清楚了。”   苏阮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然后抬眸瞧了阴香安一眼。   阴香安清冷的脸上笑意更甚。苏阮面红耳赤的扭过脸,佯装恼怒道:“你这是在套我的话呢。”   “这话虽是我套出来的,但也是王妃自愿说的,不是吗?”话罢,阴香安将那石墩上的琵琶递给苏阮道:“王妃若是闲的无趣,便陪我弹会子琵琶吧。”   “我不会弹。”苏阮摇头,看着面前精细古朴的琵琶不敢碰。   苏阮能看的出来,阴香安对这琵琶很是看重。苏阮不懂琵琶的好坏,但是第一眼瞧见这琵琶就知并非凡品。   “都是身外物罢了。”起身把琵琶放到苏阮怀中,阴香安坐到她的身旁道:“我来教王妃弹吧,很简单的。”   苏阮以前对乐器是一窍不通的,但是阴香安教的极好,证明了只有不会教的师傅,没有教不会的徒弟。   即便苏阮觉得自己蠢笨如牛,但在阴香安的指导下却还是勉勉强强的磕出了半首曲子。   “王妃弹的很好。”阴香安不吝赞赏。   苏阮面色羞红的抱着怀里的琵琶,觉得自己兴许还有些天分。   “今日天色稍晚,我也就不留王妃了。”阴香安是个喜静的人,瞧见苏阮心绪不佳,难得的陪着她说了半日。   “今日很是欢喜,多谢阴姑娘相陪。”苏阮提着裙裾从石墩上起身,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琵琶递给阴香安,然后朝着阴香安笑道:“阴姑娘若是有事,可派丫鬟来寻我。”   “好。”阴香安点头,目送苏阮离去。   苏阮坐着轿子回到芊兰苑,小皇帝翘着小短腿正趴在绣桌上等苏阮用晚膳。   “奶娘!”一眼瞧见从回廊处走来的苏阮,小皇帝赶紧一溜烟的跑了过来。   看着闷头扎进自己怀里的小皇帝,苏阮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皇上这么乖,在等我用膳呢?”   “是啊。”小皇帝点头,头上的小髻甩得厉害,“朕可乖了呢。”   苏阮牵着小皇帝的手进到主屋,平梅赶紧吩咐小厨房摆晚膳。   小皇帝坐在苏阮身旁,一双大眼睛黑乌乌的盯着苏阮瞧。   苏阮好笑的道:“皇上在看什么?”   小皇帝鼓着一张脸,声音有些闷闷的道:“奶娘,你是不是因为朕,跟皇叔吵架了?”   “没有。”苏阮抿唇轻笑,“我们没有吵架。”   小皇帝摇着小脑袋,不赞同的看向苏阮,“奶娘,邢太太都跟朕说了,你不要再故作坚强了。”说完,小皇帝撑着小脑袋,露出一副格外忧愁的模样,“唉,朕真是个红颜祸水。”   苏阮:……这小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伸手捻了一块糕点塞进小皇帝的嘴里,苏阮敲了敲她的小脑袋道:“吃吧你。”   小皇帝嚼着嘴里的糕点,声音含糊道:“奶娘,朕想去福宗寺看桃花。”   “苏府内就有桃园,你跑福宗寺去做什么?”   “奶娘不开心,朕想让奶娘开心。”小皇帝抱着苏阮的胳膊,小胖身子歪歪斜斜的靠在苏阮的身上轻蹭,“只有奶娘开心了,朕才会开心。”   “我知道皇上的心意了,但是咱们自个儿出去太危险了。这外头呀,有好多坏人呢。”拧了拧小皇帝的鼻子,苏阮目光温柔。   这小东西原来还是很贴心的。   “其实是朕要去福宗寺祭祀,想带奶娘一起去看桃花。”后日就是清明,小皇帝要去福宗寺参加祭祀大典。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一愣,然后缓慢点了点头道:“皇上是不是不想一个人去?”   “嘻嘻嘻。”小皇帝抱着苏阮的胳膊轻晃,“还是奶娘最知道朕。那个福宗寺里头除了桃花还是桃花,连糕点都找不到一块,朕不喜欢,想让奶娘带着糕点跟朕一道去。”   “好,真是怕了你了。我瞧你呀,不是想让我去,是想让糕点去。”左右无事,苏阮陪着小皇帝去福宗寺就当是散心了吧。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苏阮就陪小皇帝起了身。   刑修炜候在主屋门口,身旁带着数十锦衣卫。苏阮穿戴好衣物,往绮窗处瞧了一眼,脸上显出几分懊恼神色。   她怎么就忘了呢,这祭祀大典何其重要,陆朝宗那厮怎么可能放着小皇帝一人去。   伸手揉了揉额角,苏阮觉得自己这几日昏昏沉沉的真是连脑子都要坏掉了。   “王妃。”平梅提着食盒进来,将其置于圆桌上道:“这是给皇上带的糕点,您瞧瞧可有什么缺的。”   “这次祭祀要几日?”苏阮看了一眼那食盒里头的糕点,轻颔首。   平梅盖好食盒,略思片刻后道:“听说要半月。”   “这么久?”苏阮蹙眉。   “原本是不必这么久的,只是今次与往常有些不同。”   “有什么不同?”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平梅,突然发现这丫鬟的脸上竟然难得的抹上了脂粉。   注意到苏阮的目光,平梅略微害羞的往旁边偏了偏身子,露出白玉珠色的耳坠,然后开口道:“听说这次皇上要替福宗寺抄写一卷佛经,为大宋祈福,所以要稍晚几日。”   “唔。”苏阮点了点头,依旧在盯着平梅看,沉默片刻后才又道:“他去吗?”   平梅自然知道苏阮口中的他是谁。   “摄政王自然是要去的。”   “唔。”苏阮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她早就该想到的,竟然还多此一问。   “走吧。”提着裙裾,苏阮从绣墩上起身。说好要去的,若是她再不去,那不是会被认为做贼心虚,心中有愧吗?   “王妃,您不上点妆吗?”平梅瞧着苏阮那素面朝天的模样,有些犹豫道。   苏阮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脸,眉目微敛,“不上,反正也没人瞧。”而且若是上了妆,那厮以为自己是特意上给他瞧的,那她多落面子?哼,她才不上妆呢,白白便宜人。   由平梅搀扶着坐进轿子,苏阮被婆子抬至内宅门口,然后坐上马车,直至角门处才又换乘上一辆干净整洁的皇家马车随在皇家队后。   马车舒适宽大,里头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只备着寻常的茶水果脯,与平日里那些贵妇人坐的马车一般,并无特别之处。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落座,忍不住的伸手撩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外头。   两旁的锦衣卫和护卫手持刀枪,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队伍面容严整,骑着高头大马的厉蕴贺身穿盔甲昂首在最前面,正中间是小皇帝的皇驾,其后才是陆朝宗的马车。   大街上的百姓已然被清干净了,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苏阮坐在马车内,纤细的身子靠在软垫上轻晃,青白色的春衫薄裙搭在身上,显得尤其干净清嫩。   苏阮挑着眼尾,不着痕迹的往马车窗子外看去。只见刑修炜坐在陆朝宗的那架马车前,正在低声跟身旁的宫婢说着什么话。   那宫婢撩开马车帘子进到马车厢内,半响不见出来。   苏阮绞着手里的绣帕,狠狠的挥下马车帘子,心中气恼。瞧瞧,就这几日连宫娥都勾搭上了!   心里头存着气,苏阮一连吃了三碗茶水,这马车才刚刚出宋陵城便憋不住的想如厕了。   “王妃,您可是想如厕了?”瞧出苏阮的不对劲,平梅压着声音凑到她的身旁道。   苏阮面色涨红的扭着身子躺倒在软垫上,声音嗡嗡道:“不想。”   平梅躬身又退了回去,半跪在原处。   马车又行了半柱香的时辰,苏阮听着平梅那“哗啦啦”的沏茶声,越发难受。   “平梅,别弄你的茶了。”终于,苏阮忍不住的开了口。   听到苏阮的话,平梅赶紧点头应是,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茶具收好。   茶水声停了下来,但苏阮肚子里头的水意却没停下来,她憋着腿,在软垫上翻来覆去的转悠。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苏阮伸手抚了抚自己额角沁出的冷汗,艰难的抬手招过平梅。   “去,我要如厕。”   “是。”   平梅应声去了,片刻后一小队马车停下来,五六锦衣卫护在马车旁,等候苏阮。   平梅扶着苏阮去林中方便,苏阮憋了许久,一番舒畅下来浑身飒爽。她重新回到马车内,舒舒服服的瘫倒在软垫上,在平梅的服侍下喝了几口温奶后便在颠簸的马车厢内不自觉的睡着了。   平梅跪在一旁,瞧着苏阮那副酣睡模样,小心翼翼的收起那装着温奶的瓷盅,然后起身出了马车。   片刻后,穿着寻常姑娘家衣物的止霜前来与平梅一道将苏阮背出了马车厢,置于一旁的普通青绸马车内。   苏阮靠在软垫上,依旧无知无觉的睡得酣熟。   小半个时辰后,骑马而来的陆朝宗撩袍下马,踩着马凳撩开马车帘子,却是一眼瞧见了那躺在马车里头的苏阮。   苏阮一张白细面容睡得红扑扑的,一看就是被喂了药。   陆朝宗转头看向刑修炜。刑修炜躬身站在一旁不言语。   “自作主张。”暗眯下眼,陆朝宗猛地一下放下马车帘子,却是并未多斥责什么,只勒马而上道:“走吧。”   这次陆朝宗是趁着祭祀大典的名头下来微服私访彻查云州贪污赈灾粮款一事,顺便散散心,却是不想这群人竟然擅自做主将苏阮给一并带了出来。   瞧了一眼陆朝宗那明显比刚才好上许多的面色,刑修炜缓慢吐出一口气,然后爬上马车去驾马。他这个大内总管呀,怎的还要干这些偷鸡摸狗拉皮条的事呢?   坐在后头马车内的止霜和平梅对视一眼,同样是放下了一颗高悬着的心。   虽然这次是他们自作主张了,但是任凭谁都再禁不住摄政王那时不时就癫狂起来的怒火了。明明每晚上想的紧,还要偷摸着回去瞧,可就是低不下头来,也不知到底是从何处来的这股子执拗。   这三日来整日里都黑着一张脸,就像是这大宋要被灭国了似得,吓得那些朝廷大臣日盼夜盼的想让祭祀大典早日开始,好远离这人的魔爪。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摄政王,他这人虽看着老奸巨猾的,但是在女人这事上,与摄政王妃在一处时还是只童.子.鸡呢,那些用来对付朝臣的手段哪里能用到娇软软的苏阮身上。   毕竟苏阮不是那种给一颗糖,上一把鞭子就能给他玩弄在掌心里头的东西,那是该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也正因为如此在意,所以陆朝宗原本的那些本事就没了用武之地。   马车辘辘而行在荒野之中,早就脱离了皇家队伍。   待苏阮再醒来时,她依旧躺在马车内,只不过外头天色已然昏暗,马车窗子被芦帘遮着,不透一丝光亮,车厢内甚至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平梅?”苏阮酸软着腰肢起身,浑身被马车颠的厉害,就像是要散架了似得。   无人应答,苏阮奇怪的蹙眉,摸索着伸手撩开帘子。   “王妃醒了。”刑修炜正在驾车,转头看了一眼发髻松散,衣衫凌乱的苏阮,赶紧偏过了头道:“马上便到客栈了,请王妃换过身上的裙衫。”   说完,刑修炜将挂在外头的一盏小巧琉璃灯替苏阮挂到了马车内。   马车内瞬时明亮起来,苏阮靠在马车壁上抬手遮眼,眯了眯眼适应了一番。   她率先看到的是小了不止一倍的马车厢,马车帘子轻晃,青绸色的布料覆在卷起的芦帘上,颠簸时与窗棂相触发出轻敲声,苏阮的视线落到那被置于茶案上的一套普通妇人裙衫上。   “刑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不是去福宗寺吗?”苏阮再次伸手撩开马车帘子,蹙眉看向刑修炜,一头青丝搭在瘦削的肩头,脸颊上还带着明显的睡痕。   刑修炜一本正经的驾着马车,轻咳一声道:“原本是要去福宗寺的,但是主子临时改了主意。”   听到刑修炜提到“主子”二字,苏阮微偏了偏脸,语气装作不在意的道:“哦,是他呀。好好的福宗寺不去,他又想做什么?”   “前几日云州送来一封密报,说云州官官勾结,上至太守知州,下至府衙县官,克扣赈灾粮款,犯欺君大罪。”   “所以咱们是要去云州?”苏阮蹙眉想了想后道。   “是。”刑修炜应声,缓缓停住马车。马车停在一间客栈前,那客栈不大,看着却古朴干净,听说是这小镇内唯一一家大客栈。   平梅和止霜从苏阮身后的马车内出来,平梅进到苏阮的马车内,帮苏阮替换了裙衫。苏阮并未下马车,刑修炜直接便赶着马车进到了客栈内。   院子里,苏阮踩着马凳下马车,刑修炜将手里的马车交给店小二。那店小二一边牵着手里的马,一边盯着苏阮瞧,一双眼呆滞滞的就像是个痴傻之人一般。   巴掌大的一个小镇,虽然距离天子脚下极近,但也是难得瞧见像苏阮这样的美人,店小二没见过世面是正常的。   陆朝宗骑着马进到院内,那马喘着粗气,“扑哧扑哧”的朝着店小二就是一通乱喷。店小二回神,赶紧面红耳赤的牵着马车疾奔跑远。   苏阮由平梅搀扶着进到客栈房间内,刚刚梳洗完毕出来就看见了那穿着一身青白宽袍,正靠在塌上看书的陆朝宗。   抬手拢了拢自己半湿的头发,苏阮坐到梳妆台前梳理长发。那铜镜似乎有些年头了,磨损的厉害根本就瞧不出人脸,只能模糊的瞧出一个人影。   苏阮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盯着铜镜里的一角看,只见那里模模糊糊一团,显出一个青白色身影。   平梅点上熏香,打开了绮窗,凉风轻浮,暖香入怀,苏阮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幽冷檀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自作主张(干的好!) ☆、第160 章      小镇上的客栈, 自然比不得宋陵城内的苏府和摄政王府,但胜在收拾的干净整洁, 倒也能入目。   点着一盏油灯的房间内, 苏阮与陆朝宗一个坐在绣榻上,一个坐在罗汉塌上, 两人各自做着自个儿的事, 谁也没先开口。这两人各自别扭着,就好似在瞧谁更能憋得住一样。   “奶娘……”奶声奶气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过来, 穿着一身花色小裙衫的小皇帝颠颠的跑进来一头扑进苏阮怀里。   “皇,你怎么来了?”脱口而出一个“皇”字, 苏阮立刻便改了嘴。小皇帝作女儿装扮, 哪里能唤皇上呢。   “来看奶娘。”小皇帝蹭着苏阮, 撅着小屁.股往苏阮身下的绣榻上爬。   苏阮弯腰将她褪去了脚上的绣花鞋,然后小心的把被褥垫在她身下。   小皇帝一边靠着被褥,一边搂着苏阮的胳膊, 摇头晃脑的道:“奶娘,朕和邢太太说要来寻你, 邢太太就把朕给带过来了。”   小皇帝的话刚刚说完,那头刑修炜便掩上了房门,然后毕恭毕敬的进来道:“姑娘, 您现下已经不是皇上了。”   “哦,对对。”小皇帝兴奋点头,小胖手指向苏阮道:“这是娘。”然后又指向陆朝宗道:“这是爹。”最后拍了拍自己道:“我是娘和爹的女儿。”   “是,姑娘说的很对。”刑修炜点头, 笑眯眯的退了下去。   苏阮面色微红的转头瞧了一眼陆朝宗,却是正对上他那双漆黑暗眸,带着隐匿流光。苏阮猛地一下偏头,细长的发丝轻甩,滑过小皇帝的脸。   “呀。”小皇帝伸手捂住脸,仰着小脑袋看向苏阮道:“娘打到我了。”   “对不住,娘不是故意的……”苏阮转头,伸手帮小皇帝揉了揉脸,下意识的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嘻嘻嘻。”小皇帝贴在苏阮的身上,翘着一双小短腿,“我也是有娘的人了。”   这原本应该也算是一句无心的话,但是苏阮听着却不知道为何心中一酸。伸手环住小皇帝,苏阮捏了捏她头上扎起的两个小揪揪,却是突然发觉手感不对。   伸手掰开小皇帝的那两个小揪揪,苏阮一眼瞧见根部处打的死结,一双眼下意识的就朝着陆朝宗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厮装模作样的拿着手里的书,还在饮茶。   真是的,又给她打了两个死结!上次那死结她可是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解开的!   一边咬牙,苏阮一边替小皇帝解开头上的小揪揪。   “娘。”小皇帝蹭着苏阮,声音软绵绵的好似透着一股奶香味。   苏阮解着小揪揪的动作一顿,突然觉得那奶香味怎的越来越浓?低头往小皇帝的怀里看了一眼,苏阮伸手捞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我给娘带的。”小皇帝神秘兮兮的捧过那个油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是几块被压扁的奶酥,随着小皇帝的动作稀稀拉拉的都落在了绣榻上。   “碎了。”小皇帝噘着小嘴,白胖的小脸上显出一抹可惜神色,然后在看到那被奶酥屑铺了一被褥的绣榻后,赶紧紧张的站起了身,抱着一双小手忐忑的看向苏阮。   瞧见小皇帝的模样,苏阮伸手搂住她安抚道:“没事的,让平梅换一床被褥就好了。”   “娘真好。”听到苏阮的话,小皇帝一瞬变脸,笑眯眯的扑进苏阮怀里,然后贴着苏阮嘟囔道:“爹不好,要骂我呢。”   小皇帝入戏很快,爹爹娘娘的叫的欢。   苏阮面色更红,她不自觉的搂紧了怀里的小皇帝,想起前些日子王姚玉说的什么孙儿之类的话,心中更有感触。   “娘。”小皇帝晃着苏阮的手,奶声奶气的道:“过会子娘你睡里头,爹睡外头,我睡中间。”这样她就可以搂着娘,又可以搂着爹了,嘻嘻嘻。   小皇帝兀自想的开心,然后赤着一双脚直接就去拉扯罗汉塌上的陆朝宗。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书籍,冷着一张脸道:“自己去睡。”   小皇帝对陆朝宗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她想起邢太太的嘱托,觉得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爹爹,娘娘没有你,睡的会不开心的。”   陆朝宗轻敛眉目,想起那几日自己偷摸着去看这小东西时,她那睡得没心没肺的模样,哪里会信小皇帝的话。   但这话虽不能信,却是一个好台阶。陆朝宗一把抱起小皇帝,顺着这台阶就往下去了。   夜深,平梅进来换过被褥,苏阮躺在最里头,中间是小皇帝,陆朝宗躺在最外头。绣榻有些小,三个人在一处有点挤,但是小皇帝却很开心,她眯眼笑着,喜滋滋的抱着苏阮和陆朝宗就睡过去了。   小皇帝有踢被子的毛病,苏阮看着她翻身撅起小屁股把被褥给踢开,赶紧伸手要帮她盖上,却是看到陆朝宗一把捞起小皇帝就将人给扔到了旁边的罗汉塌上。   “哎,你……”苏阮从绣榻上撑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陆朝宗一把给压了下去。   厚实的帘子垂下来,将绣榻遮掩的结结实实。   “你,你要干什么?”看着陆朝宗那双在夜色之中幽暗深邃的眼眸,苏阮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陆朝宗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狠狠擒住了苏阮的唇。   积压了数日,陆朝宗的动作又凶又猛,苏阮被撞得泣不成声。她浑浑噩噩的感觉不是这绣榻要坏,就是她自个儿要坏。   仰着脖颈,苏阮攀在陆朝宗的身上。披散着头发的陆朝宗掐着苏阮,面上满是热汗,那汗滴滴答答的淌下来,落到苏阮的面颊上,顺着嘴角沁入口中,带着炙热的温度。   安静的房间内,清晰的绣榻声轻响,小皇帝迷迷瞪瞪的起身,赤着一双脚朝绣榻走去。   陆朝宗猛地一顿身,抬手扯过一旁的被褥盖在两人身上。   苏阮终于是逮住机会喘了一口气,她使劲的抠着陆朝宗的胳膊,面带桃花,眼尾发红。   “奶娘,皇叔,你们不要打架……”小皇帝跌跌撞撞的跑到绣榻边,小胖手拨开帐帘钻进来半个脑袋。   苏阮面色羞红的使劲拧着陆朝宗的胳膊,陆朝宗一手按住小皇帝的脸把她往外面推,语气沙哑而不耐烦道:“出去。”   “皇叔,你不要欺负奶娘哦。”小皇帝掂着脚尖,使劲的想摆脱陆朝宗的手,但无奈陆朝宗箍的紧,任凭小皇帝怎么甩都不行。   “睡觉。”陆朝宗冷冰冰的又蹦出两个字,已经没了耐心。   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刑修炜躬着身子进来,把小皇帝给领走了。   “邢太太,奶娘和皇叔在打架。”小皇帝奶气又担忧的声音在苏阮被撞得浑噩的时候支离破碎的传过来。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这打一架,明日王妃和王爷就好了。”刑修炜一副老道模样。   “哦,原来是这样……”小皇帝的声音又欢快起来,渐渐听不真切。   月上枝头,凉风吹拂,绮窗半开,天色渐暖,就连那幽冷的檀香味似乎都被带上了几分暖意。   翌日,天晴,碧空如洗,整个车队的人一派神清气爽之相。   苏阮靠在陆朝宗怀里,迷迷瞪瞪的扒拉着道:“把衣裳递给我……”   陆朝宗俯身亲着苏阮的面颊,语气沙哑而餍足。“不给。若是阿阮穿了衣裳,变成狐仙娘娘飞走了可如何是好,嗯?”   前几日两人的别扭就恍如从未发生过一般,陆朝宗搂着苏阮,觉得心口涨涨的装满了这小东西。   才几日,怎么变得越发勾人了呢?   苏阮用指尖点着陆朝宗的心口,尖利的指甲划在他的肌肤上,“你这副硬心肠,难得还能转过弯来?”   劳累了一夜,苏阮困乏的厉害,说话时软绵绵的也没了生气。   陆朝宗也不恼,按着苏阮的腕子将人用薄被裹好。“便是再硬的心肠,碰着了阿阮,也早就变成绕指柔了。”   叹息着说完,陆朝宗缓慢阖上眼,轻拍着苏阮的后背道:“再睡会。”   苏阮困乏的厉害,一闭眼当即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苏阮的身上早就干净了,她正坐在马车里颠颠的不知道往哪里去,身旁的小皇帝正在吃着奶酥,小嘴巴里头塞得满满的。   苏阮伸手,轻戳了戳小皇帝的脸。   “唔……泥里……”小皇帝连嘴都张不开,说话就更让人听不清楚了。   苏阮好笑的给小皇帝推过去一盏温奶,然后抬手接过平梅递过来的温茶。   一口温茶入口,苏阮瞬时觉得喉咙里头舒服了不少。   “王妃,咱们这是往云州去呢。”平梅一边替苏阮捏着肩,一边声音轻细道:“从这处到云州还要赶十日。”   “嗯。”苏阮点了点头,抬手按住平梅的手背道:“不要再唤我王妃了,就唤夫人吧。”   “是。”平梅点头,帮苏阮垫了个软枕。   苏阮靠在软垫上,看着小皇帝的模样,禁不住的沉思起来。   其实若说陆朝宗对小皇帝一点子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对的,只不过感情没那么深罢了。陆朝宗这个人总是让人摸不清心思,苏阮也没有自信说自己就一定能猜中他的心思,只是觉得如果让小皇帝跟他更亲近一些,那这人会不会就对小皇帝格开一面呢?   “皇上,我给你取个在外头唤的名好不好?”苏阮伸手抚着小皇帝的脑袋,轻捏她的小揪揪。   小皇帝还在埋头苦吃,听到苏阮的话点头。   苏阮想了想,然后道:“皇上的姓要改,在外头不能用国姓,那就姓陆吧。名儿的话,一般唤小名,那就单取一个水字。”   絮絮叨叨的说完,苏阮抿唇笑道:“陆水。”   “露水?”小皇帝睁着一双眼,想起那缀在绿叶子上头滚圆一颗又晶莹剔透的露水,双眸亮晶晶的道:“我喜欢露水。”   那露水可厉害了,会变粉变绿变好多颜色呢。   小皇帝撑着下颚靠在茶案上,喜滋滋的捏着手里的奶酥嘻嘻笑。“娘取的名好。”   苏阮伸手抚了抚小皇帝的脑袋,眸色更柔。其实苏阮帮小皇帝取这名是有私心的。   沔波流水,朝宗于海。   水聚成海,苏阮希望陆朝宗多听听这个名,对小皇帝也能稍软些心肠。   “阿水。”苏阮垂眸看向小皇帝,指尖捻着她小揪揪上挂着的一朵粉白头花笑道:“这花是谁给你戴的?”   “是邢太太给我带的。”小皇帝噘嘴,“我要红色的,邢太太不给我。”   说完,小皇帝突然盯住了平梅的发髻,然后小胖手一指道:“就是那个,邢太太说不能给。这个花还是我自己抢到的呢。”小皇帝抓着自己小揪揪上的粉白花噘嘴。   苏阮实难想象刑修炜那抱着一捧头花和小皇帝纠缠不放的模样,但现在的重点不是头花,而是刑修炜和平梅。   转头看了一眼面色臊红的平梅,苏阮撑着下颚勾唇,“平梅呀,我怎么觉着你这头花好看的紧?”   “是哒是哒。”小皇帝点头,用力的扬起小脑袋道:“是我看中的。”可惜邢太太给了平梅姐姐。   平梅伸手将那头花从发髻上取下来,递给苏阮。“夫人若是看中了,那便给夫人。”   “我可不要。”苏阮伸手推开,眼中闪着揶揄笑意。“这种定情物,拿着扎手。”   “夫人……”听到苏阮那“定情”二字,平梅面色涨红的赶忙否认道:“不是这样的。”   “也是。”苏阮顺着平梅的话点头,“我们的平梅哪里是用两朵头花便能哄到手的,这刑修炜的算盘也是太精了一些。”   刑修炜正在外头驾马车,苏阮的声音略大,故意漏了出去。   平梅面色更红,她羞赧万分的扯了扯苏阮的宽袖,苏阮这才闭上了嘴。   小皇帝偷眼看看平梅,然后又看看苏阮,突然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哦。”   “你哦什么。”苏阮伸手,敲了敲小皇帝的脑袋,在注意到自己的手势后,便赶紧把手给收进了宽袖内。   她这学什么不好,怎么尽跟着那厮学不好的?小皇帝这脑袋还真是要被他们两人给越敲越傻了。   “我都懂的。”小皇帝瞧着苏阮眨眼,然后又朝着平梅挤眼。   “你都懂,你都懂什么呀?小小年纪的。”苏阮好笑的给小皇帝塞了一块奶酥,然后又把温奶递给她道:“快些吃,吃完了再睡一觉。”   “哦。”小皇帝乖巧缩腿吃奶酥,然后凑到苏阮身旁道:“娘。”   苏阮低头,对着小皇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真是感觉自己的心都化了。这么可爱的小皇帝,那人怎么就这么狠得下心呢?   “唤娘做什么?”喉咙里头滚出那个“娘”字,苏阮突然觉得心口有些悸动,酥酥麻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小皇帝摇头,啃着手里的奶酥,声音含糊道:“就是喊喊娘。”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娘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我这暴脾气……都没了…… 小皇帝:娘哟~ 小仙女作者:ε=(?ο`*)))唉。 ☆、第161 章      一路从宋陵城到云州, 苏阮一直把小皇帝带在身边。   陆朝宗靠坐在马车内,一双眼漫不经心的朝着小皇帝的方向瞥过去。小皇帝缩在苏阮怀里, 两排小牙上下震动, 嘴里的奶酥啃得“咔咔”作响。   苏阮的心思都在小皇帝的身上,所以自然没有瞧见陆朝宗那状似怨念的眼神。   自上次客栈之后, 因为这小皇帝日日夜夜的夹在他们二人中间, 他与苏阮已许久未亲近。   撩袍伸直长腿,陆朝宗单手托着下颚靠在一旁, 手里端着一碗凉茶轻抿。   苏阮用手里的绣帕给小皇帝擦嘴,一双眼不着痕迹的往陆朝宗的方向瞥了过去。苏阮是有私心的, 她盼着能让小皇帝和陆朝宗更为亲近一些。   “阿水, 给你爹添茶。”苏阮俯身, 凑在小皇帝的耳朵边上小小声的道。   小皇帝不笨,这几日来能从苏阮的动作言语间觉出许多事。她小心翼翼的提起茶壶,笨手笨脚的给陆朝宗添了一碗茶。但是那茶倒的太满, 马车正在山路上有些颠,茶水溅出来落到陆朝宗的宽袍上, 留下一片深渍。   “哎呀,这马车怎么这么颠。”苏阮赶紧伸手接过小皇帝手里的茶壶,然后用绣帕帮陆朝宗擦了擦湿了水的宽袍。   绣帕上还沾着刚才给小皇帝擦脸时残余的奶酥, 脏兮兮的把陆朝宗的宽袍搞得更加难看。   苏阮心虚的看了陆朝宗一眼,只见那人半阖着一双眼,神色有些不明。   “那个,还是换过一套新的吧。”苏阮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陆朝宗俯身, 抬手掐住苏阮的下颚。   苏阮被迫仰头,一双眼略显惊惶的看向面前的陆朝宗。马车帘子微晃,外头阳光正好,那细碎的流光落到陆朝宗墨黑色的眸中,更显出一抹氤氲暗色。   陆朝宗的眼睛里面就像是有把钩子,跟他对视的时候那把钩子能掐住你的魂魄,捏碎你的心脏。   抬手帮苏阮擦去她唇角的奶渍,陆朝宗转头看向那躲在苏阮身后的小皇帝,细薄唇瓣轻勾,语气散漫而轻柔,“乖,出来吧。”我保证不打死你。   小皇帝拽着苏阮的水袖,更往里面缩了缩。   “爷,云州到了。”马车外传来刑修炜清晰的声音。   苏阮瞬时回神,赶紧一把抱住了小皇帝朝着陆朝宗讨好的笑道:“阿水还小,你这个做爹的要好好疼惜。”   “我自有疼惜的人。”陆朝宗的目光落在苏阮的身上,眼尾上挑。   苏阮红着一张脸扭头,感觉浑身都热了起来。   云州本是江南富庶之地,但因为那周王卓疾逃奔之时为掠夺物资而烧杀抢掠,惹得云州内外苦不堪言。再加上上月的洪暴,雷电烨烨,不宁不令,冲毁田地,满目疮痍,更是使得云州百姓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朝廷拨下赈灾粮款,云州却依旧毫无改善,粮款日日拨,云州百姓继续游遣逃窜至宋陵城门口,大呼昏官作孽。   陆朝宗派遣钦差大臣彻查此事,却都一一无功而返。为稳民心,陆朝宗亲自微服出巡云州城。   云州城内乞丐遍布,衣衫褴褛之人居多,但却也有小民摆些摊子贩卖一些小物件,客栈关闭,只余一家寥寥无人。   “去去去……”官兵正在驱赶着大街上的乞丐,气势凶恶。那些乞丐疯狂逃窜,粗实的棍棒打在他们的身上,棒棒到肉。   刑修炜赶着马车进到云州城,被拦在城门口。   “哪里来的?”守城的官兵上下打量刑修炜,伸手就要去掀马车帘子。   “哎,这位官爷,里头坐着我们的爷和夫人,女眷在内,怎么能随意掀帘呢。”刑修炜抬手拦住那官兵的动作,语气柔和的解释道。   那官兵斜横了刑修炜一眼,“这是在云州的地界,咱们云州老爷才是爷,你们家的爷算个什么东西?滚开!”说完,那官兵就要去掀帘。   “是是是。”刑修炜点头应道:“我们的爷不算是个东西。”一边说着话,刑修炜一边将手里的银子递给那官兵。   官兵伸手接过,却还是要去掀帘子。   马车帘子被掀开,率先露出来的是小皇帝那张白胖胖的脸,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看着年岁尚小,小嘴上白兮兮的抹着一圈奶渍,脑袋上戳起两个小髻,各自缀着两朵粉白小花。   “什么事?”陆朝宗抬手拨开小皇帝的脸,探身出去。   那官兵被陆朝宗的气势压制,结结巴巴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位官爷,咱们就是路过的商旅,住几日就走了。”刑修炜又给那官兵塞了银两,官兵收了,然后赶紧摆手道:“也不是我偏要查,是上头吩咐下来的。这事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完,那官兵摆手道:“去吧去吧。”   “多谢官爷。”刑修炜应声,驾着马车去了。   苏阮坐在马车内,小心翼翼的伸手挑开马车帘子,就见那官兵正在低头咬着银子,身后不远处走来一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抬手一挥就把城门口给堵了个结结实实,然后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一些身着普通百姓衣裳的人,忙忙碌碌的开始在云州城内打转。   客栈店铺被打开,这些人随意的进出,坐在里面说话吃茶。一瞬时,整个云州城一下就热闹了起来,比起之前的萧条,简直犹如云泥之别。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苏阮压着声音凑到陆朝宗身旁道。   陆朝宗敛眉,语气低哑,“上头派了那么多次钦差下来,这云州自然有所戒心。”   所以这番景象其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苏阮蹙眉,想起刚才那些被赶出城的灾民,眸色微黯道:“那我们这样岂不是又查不出什么了?”   “总归是会露出马脚的。”陆朝宗低笑,脸上显出一抹深意。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客栈前门口罗雀,店小二正在打盹,掌柜的瞧见马车,赶紧迎了出来。   “哟,客官是头一次来咱们这地吧?不知道是要打尖呢,还是要住店呀?”   “住店,要五间房。”刑修炜把银子递给那掌柜的,叮嘱道:“我们爷和夫人喜静,房间一定要朝南,干净。”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咱们店里头呀,除了几个做事的伙计,根本就没几个客人,安静的很呢。”掌柜的引着马车向院内去,陆朝宗扶着苏阮从马车内走下,小皇帝探头探脑的跟在最后面。   掌柜的和店小二站在一旁,看到从马车内走出来的陆朝宗和苏阮,双眼圆睁的感叹道:“这位爷和夫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呀,怎的会来咱们这云州地界的呢?”   云州先前也是富饶之地,但自从上次的洪暴之后官员贪赃枉法,愈发腐败,自此便一蹶不振。   “实不相瞒,是咱们夫人途中有了身孕,所以才无奈歇停云州借住几日,养养身子。”刑修炜上前说着话,又给那掌柜的递了银钱,“掌柜的可是云州人士?不知能否给咱们夫人寻个好大夫来?”   “哎呦,您这可算是找对人了。小人自小就在这云州住了,咱们这客栈也是百年传下来的基业,即便如今云州这般,我也舍不得走,能开一日是一日。”说到这里,这掌柜的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住了话。   但是在瞧见小皇帝那张白胖胖的小脸时还是忍不住的继续开了口道:“客官呀,不瞒你们说,云州现下不大好,乱的很呢,你们住几日就去吧,千万不要多留。”   这个掌柜的也是有些善心的,瞧见小皇帝年幼,又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那么几个看着就体弱的仆从,生恐出事,特意提醒。   刑修炜作疑惑状,“我们先前进来瞧着可是不错的。”   掌柜的摆手,压着声音道:“那都是虚的。现在的官兵呀,不管杀人抢劫,专管那些讨饭的灾民……”   “掌柜的!”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震天响的吼声,那掌柜的面色一瞬煞白,赶紧朝着刑修炜使劲摆手道:“别说话。”然后又吩咐店小二赶紧带着陆朝宗等一行人进客栈房间。   来人是云州知府的人,穿着官服体彪身肥的负手站在客栈门口。   掌柜的战战兢兢的迎上去道:“哎呦,原来是官爷来了。”   “告诉你们,现下云州城戒严,凡是从外头来的人都要上报知府衙门,知道了吗?”   “是是是。”掌柜的使劲点头。   “有人来报说你们客栈今日住了一伙人,是哪里的人?”那官爷从手中那处一卷画轴,指着上面的男子道:“可是长这样?”   画轴展开,露出一张男人的脸,眉清目秀的面相清瘦柔和,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煞气。   那掌柜的使劲辨认,然后摇头道:“今日来住的只是一介商旅,身旁的夫人还带着身孕,不会是官爷您要寻的人的。”   那官爷不信,带着人就要去搜,却是突然被从城门口过来的士兵给拦住了路。   士兵气喘吁吁的拱手道:“大人,钦差大人来了,就在城门口。”   “来了?这么快?”那官员一收卷轴,赶紧急匆匆的去了。   掌柜的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然后赶紧吩咐店小二去请大夫,又让自己的媳妇去客栈房间内瞧瞧,看那些新来的客人有什么需要添补的东西。   房内,平梅正在收拾衣物,苏阮坐在绣墩上给小皇帝擦拭小脸,陆朝宗站在木施旁换衣服。   绮窗半开,能明显的看到街口处的情景,另一面绮窗处是城门口的情况。   城门口热闹的很,几乎所有的云州官员都到了,齐齐站在那处等候钦差大人莅临。   “吱呀”一声,客栈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松青色细薄袄裙的妇人进来,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漆盘放到圆桌上,然后盯着苏阮开口道:“这是些压吐的糕点和果子,夫人不嫌弃就用些。”   现在天色已暖,这妇人却依旧穿着袄裙,虽薄,却是有些格格不入。   苏阮的视线落到那妇人高鼓鼓的肚子上,面露诧异道:“你……”   “我与夫人一般,也是有了,再过两月便要生了。”那妇人说话时面色柔和,看向自己肚子时的眼神格外温柔。   掌柜的拎着茶壶进来,放到吊起的炭盆上,然后走到苏阮身旁道:“这是我夫人。”   “哇,娘,她的肚子好大。”小皇帝使劲的盯着那掌柜夫人的肚子看,一脸兴致昂扬。这么大的肚子,肯定藏了很多好吃的。   掌柜夫人低头看了小皇帝一眼,脸上慈爱更甚。“夫人的孩子长得可真好看,不知几岁了?”   苏阮垂眸看了小皇帝一眼,然后笑道:“四岁了。”小皇帝人长得矮,说是四岁却也不过分。   “四岁了呀,养的真好。”掌柜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小皇帝说完话,然后又看了一眼房内的其余人,突然便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呀,不是我要多嘴,现下云州城太乱,你们住几日便走吧,这街上也就别去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让店小二跑跑就好了。”   这掌柜夫人不愧是掌柜夫人,说的话与掌柜的刚才说的如出一辙。   “好。”苏阮点头应了。   苏阮明白,这家客栈的掌柜和夫人都是好人,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们也怕惹上事端。若不是瞧着小皇帝的面和苏阮肚子里面莫须有的孩子,他们怕也不敢多管。   掌柜的伸手拉过自家媳妇的手,朝着陆朝宗笑道:“小二已然给夫人去请大夫了,那大夫是咱云州城有名的圣手。”   陆朝宗颔首,语气沙哑道:“多谢。”   掌柜夫人盯着陆朝宗瞧,突然掩嘴笑道:“郎才女貌的,怪不得生出来的娃娃这般好看。”说完,那掌柜夫人扭头看向掌柜,“你看看你长的那副磕碜样,娃娃生出来都得嫌弃你。”   掌柜的年岁论起来其实只比陆朝宗要大上两岁,但无奈人比人气死人。人家一身粗木麻衣的都俊美如铸,走出去掷果盈车都不为过。自个儿却是穿上龙袍都像条泥鳅。   掌柜的低头,被自家媳妇数落的有些难堪,赶紧拉着人去了。   苏阮单手撑着下颚往陆朝宗的方向瞧了一眼,陆朝宗拢袖走到绮窗边,目光暗沉的盯上了云州城的城门口。   苏阮提着裙裾起身走到他的身旁,踮脚往外瞧了瞧。“这是什么钦差大人?你还派了别人过来吗?”   那钦差大人坐着马车,派头十足的连个脸都没露,径直就在一众云州官员的护送下往城内去了。   陆朝宗伸手,牵住苏阮的手道:“走,咱们去外头逛逛,给你添些吃食。”   “可是刚才那掌柜的和他夫人让咱们不要出去乱走。”   “不出去走走,怎能知晓这云州城里头的秘密呢?”陆朝宗微仰下颚,叹息似的说出这句话,眸色更深。   苏阮点头,指了指小皇帝道:“要带着阿水吗?”   小皇帝抱着一双手站在苏阮身旁,小心翼翼的看向陆朝宗。她想出去玩呢。   似乎是看出了小皇帝眼中的渴望,陆朝宗微颔首道:“带着吧。”苏阮却不放心,她扯着陆朝宗的大袖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钦差大人莅临,这云州城此刻安全的很呢。   三人出去的时候,正值晚膳十分,整条大街上看着热闹,却是真没什么能进去瞧瞧的地方。   “我发现,这钱庄倒是挺多。”苏阮一手牵着小皇帝,一手拉着陆朝宗的手,抬眸往钱庄的方向瞧了一眼。   顺着苏阮的目光看去,陆朝宗轻点头,“一个破烂云州城,光钱庄就有五家,也是稀奇。”   说完,陆朝宗突然脚步一顿,停在一家赌馆前头。   “赌馆?”苏阮蹙眉,声音压得更低,“钱庄子就算了,这赌馆的生意怎么也这么好?”   陆朝宗没吭声,只勾着苏阮的指尖道:“走,进去瞧瞧。”   赌馆门口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看到陆朝宗和苏阮,相互使了一个眼色。   “哎,这位客官可是新来的?”赌馆内有人出来招呼,是个干瘦的男人,长了双吊三角的眼睛,看着有些怪异。   “新来的就不能赌钱了?你们这赌馆开门不就是做生意的吗?”陆朝宗一瞬变脸,显出一副纨绔地痞模样。他转头看了一眼苏阮,突然厉声呵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快点给老子滚!”   苏阮苦着一张脸,死死的拽住陆朝宗的大袖道:“相公,咱们已经没有多少银钱了,你就别再赌了。”   干瘦男人一眼看到苏阮,突然眼前一亮。   这没钱可以,有人就行啊,这么个漂亮的美娘子,能换多少银钱呀。没有再怀疑,干瘦男人立刻就带着三人进了赌馆。   “哎呦,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干瘦男子殷勤的带着陆朝宗往赌馆里面去,苏阮泪眼朦胧的看着陆朝宗进到赌馆,怎么管都管不住,只能跟着一道进去了。   小皇帝抱着苏阮的胳膊,小脑袋一探一探的似乎对这赌馆十分好奇。   其实苏阮也是挺好奇的,她这还是头一次来赌馆呢。   赌馆里面乌烟瘴气的人声鼎沸,苏阮紧紧跟在陆朝宗身后,被那干瘦男人领着走到正中间的一张桌子前面。   “客官,这是咱们最简单的赌法,赌大小。”干瘦男人拉高声音,朝着陆朝宗介绍道。   拿着骰子的中年男人站在赌桌前头看了一眼陆朝宗,上下打量。   陆朝宗低头盯着面前的赌桌,双眸发亮,一副赌徒模样。   干瘦男人不着痕迹的指了指苏阮,那中年男人点头应下,哑声开口道:“客官赌大赌小?”   陆朝宗急不可耐的从宽袖内抛出一大包的银两砸在赌桌上。苏阮立刻惊呼道:“相公,这是咱们全部的银两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赌的吗?” ☆、第162 章   苏阮的声音又绵又软, 透着股怜人的悲怆劲,那纤细却丰傲的身段裹在春衫内, 招惹着他人的眼球。   “爹爹, 我们回去吧。”小皇帝扒着陆朝宗的小腿,奶声奶气的喊着。被陆朝宗一脚踹开。   苏阮及时扶住小皇帝, 眼看着陆朝宗又埋入那热火朝天的赌局里。   一旁的干瘦男人上前想要将苏阮从地上扶起, 却是被苏阮用力的狠瞪了一眼。“滚!”   那干瘦男人不恼反笑。没想到还是个颇有脾性的,不错不错, 更能卖个好价钱了。   陆朝宗的手气似乎不错,先前赢了几把, 但到后头却是一直输一直输, 直输的那钱袋子叮当响。   “相公, 没有钱了,咱们回去吧。”苏阮趁机揽住陆朝宗的胳膊,面容悲切。   陆朝宗赌的双眸赤红, 手掌撑在赌桌上,似乎还想要翻本。   “这位公子, 咱们这处可以借钱的。只不过您拿什么压呢?”干瘦男人觉得机会来了,走过来跟陆朝宗搭话。   陆朝宗垂着双眸,看不清面上表情, 良久后突然伸手拎起站在苏阮身后的小皇帝,把她扔上赌桌,哑着声音道:“拿这个。”   小皇帝睁着一双懵懂眼眸,坐在赌桌上面发愣。   “这位公子, 一个奶娃娃要拿回去做什么呢。”干瘦男人笑眯眯的道:“小人觉得您的夫人倒是不错。”   “我夫人。”陆朝宗转头看了一眼苏阮,苏阮摇着头,使劲的拽住陆朝宗的大袖哭泣,“夫君,我的腹中还有咱们的孩儿啊。”   “爹爹,爹爹,不要卖娘……”小皇帝吭哧吭哧的爬下赌桌,一把冲进苏阮怀里。   “不卖。我夫人不卖。”咬牙吐出这句话,陆朝宗牵过苏阮的手就要走,却是被那干瘦男人给拦住了路道:“这位公子,您夫人咱们可以出到一千两,您觉得如何?”   苏阮掩在绣帕下的双眸斜睨了一眼那干瘦男人,呜呜咽咽的哭的更厉害了几分。她有良田万亩,看的上你这一千两。   “不卖。”陆朝宗一脸坚定的摇头,然后赶紧带着人出了赌馆。   干瘦男人面色微暗,抬手招过一旁的男人,男人跟在陆朝宗他们身后往客栈的方向去。   这般的好货色,那公子舍不得也是正常,如今看来这公子往常怕也是富庶人家,只不过因为豪赌家财破尽,不然哪里能得这般的美佳人呢。   而奴仆带回来的消息也显示了这个干瘦男人的猜测不假,身旁跟着几个丫鬟奴才,从富庶之地漫无目的的往外去,肯定是逃赌债的。这样的人就算是横尸荒野又有谁人知道呢?   客栈内,苏阮靠在绣榻上小憩,刚才她抽抽噎噎的哭的眼睛都红了,这会子还有些疼呢。   陆朝宗换下宽袍,坐到苏阮身旁。   小皇帝猫着躲在苏阮身后,刚刚探出半个脑袋就被陆朝宗给一把压进了黑黑的被褥里,怎么挣扎都出不来。   一手压着被褥,一手抬起苏阮的脸,陆朝宗俯身轻含住苏阮的眼尾,语气沙哑道:“疼?”   “有些疼。”苏阮蹙眉,单臂挂在陆朝宗的脖子上,“那赌坊里面脏不拉几的都是臭味。你今日这般到底是要做什么?”   陆朝宗一边亲着苏阮的面颊,一边笑道:“云州城内赌坊钱庄盛行,阿阮觉得这些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   苏阮歪头想了想,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朝着陆朝宗摇头道:“不知道。”   陆朝宗贴着苏阮的耳畔轻磨,“钱庄赌场都是用来洗官银的。”   “还能这样?”苏阮一脸震惊的抬眸,“他们这些昏官,花样手段还真多。”   “不止这些。”陆朝宗搂住苏阮,反靠在绣榻上。“还记得咱们今日瞧见的几间当铺吗?”   “看到了,一个人都没有。现在的云州城哪里还有人会去典当呀,都两手空空的巴不得逃命去。难道这典当铺子也和那些昏官有关系?”   “开设当铺,用高价钱来买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或者用低价钱当掉一件金贵物,这样一来二去的,账面上虽清清楚楚,但内里却是在行贿。”   “啊,原来是这样。”苏阮蹙眉点头,神色恍然。   “这些钱庄,赌坊,典当铺子,都是沈家的产业。”陆朝宗敛眉,细薄唇瓣轻勾,“此次之事怕是和沈家脱不得干系了。”   “沈家?就是那云州第一首富沈家?”苏阮转头看到陆朝宗,瞧见小皇帝摸摸索索的还在被褥里头拱来拱去的,赶紧把人给放了出来。   “阿水要,要被闷死了。”小皇帝撅着小屁股趴在绣榻上,小嘴大张。   苏阮伸手抚了抚小皇帝的脑袋,然后继续跟陆朝宗说话道:“沈家是云州第一首富,咱们怎么去找证据?”   “官商勾结,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证据过会子就会自个儿送进门的。”陆朝宗面上笑意更冷。   苏阮奇怪的瞧了他一眼,伸手把小皇帝抱进怀里。   翌日,天微亮,客栈门口便来了一队车马。穿着干净的嬷嬷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从马车内出来,抬脚走进客栈。   掌柜的急匆匆迎出来,朝着那嬷嬷道:“不知沈家奶奶大驾光临。”   “别折煞我这个老婆子了,什么沈家奶奶,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婆子。”那嬷嬷斜睨了掌柜的一眼,眼睛里头根本就没把人放进去。“我听说你们昨日里客栈住进了一批人?”   听到这嬷嬷的话,掌柜的刚想说话,就瞧见了从楼上下来的陆朝宗和苏阮二人。   这二人的身上穿着普通的衣物,但是那一张脸却是惹人注意的紧。就云州城这么一个地界,想找到能跟这一对夫妇媲美的那还真没有。   嬷嬷眼睛一亮,想起那干瘦男人说的话,心中越发发痒。不仅是这女子,就连那男子都丰神俊朗的紧。怪不得昨日里少爷从赌坊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哟,这位公子。”嬷嬷撇开那掌柜的,径直就走到了陆朝宗面前。   陆朝宗皱眉看向面前的嬷嬷,嫌弃的扭身,拉着苏阮就要走,纨绔派头十足。   “哎呀,公子急什么。”那嬷嬷拦住陆朝宗,笑眯眯的道:“咱们少爷有请。”   “你们少爷是谁?”陆朝宗显出一脸不耐。   “公子不知,咱们沈家可是云州首富,这少爷自然就是沈家的少爷了。”   “你们少爷寻我做甚?我可不认识你们家少爷。”   那头嬷嬷和陆朝宗磨磨蹭蹭的,这头坐在马车里的沈家少爷不耐的直接就跳下了马车,然后整理了一番衣冠进客栈。   “咳咳。”   “哟,少爷来了。”听到沈家少爷的咳嗽声,那嬷嬷赶紧上前道:“公子不愿与老婆子去。”   沈家少爷上前,给陆朝宗作揖,但动作间却并无恭谨之意。“这位公子,我听说你手里有批布料?我甚感兴趣,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去我沈府详谈?”   “你怎么知道我有布料?”陆朝宗显出几分戒心。   “哎,公子莫急。”沈家公子摇着折扇,一双眼盯在苏阮身上。“公子的事,我都知晓。”   云州地界,就没沈家不知道的事。   陆朝宗似乎也明白了这个沈家公子的意思,他拢袖道:“我这批布料,可都是好货。匹匹价值千金。”   “公子放心,我们沈家都是本分的生意人。”说完,那沈家公子一抬手道:“请。”   陆朝宗犹豫片刻,然后终于是带着苏阮移步。   马车正候在客栈门口,陆朝宗带着苏阮进到马车厢内,里面铺着厚实的软垫,金丝附着,马车帘子轻晃,茶案上放置着一套白玉茶具,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沈家公子坐在外侧,内侧坐着苏阮和陆朝宗。   苏阮靠在陆朝宗的胳膊上,微微侧脸避开那沈家公子的视线。   “这是内子。”陆朝宗看了一眼那沈家公子后开口道。   沈家公子点头,双眸微亮。“夫人模样精致端庄,与公子实在是绝配呀。”说完,那沈家公子又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陆,单名一个拙字。”   “哦,陆公子。”沈家公子笑意盈盈的开口,格外客套。   这大宋内姓陆的人家还真是不少。   抬眸瞧了一眼沈家公子,陆朝宗的面色却不大好,他大刺刺的挎着腿,神色难看道:“想当年,若不是我嗜……我们陆家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苏阮伸手抱着陆朝宗的胳膊,双眸微红,“相公……”   “是我让夫人受累了。”陆朝宗偏头,隐显悔恨之意。   “只要相公不再去赌,我无碍。”苏阮紧紧的抓着陆朝宗的胳膊,一脸期待。   沈家公子轻咳一声,插过苏阮和陆朝宗的话道:“不知陆公子这批布料想如何卖呢?”   “不瞒沈公子,这批布料是我准备翻身用的。”陆朝宗扬起下颚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卖了这匹布料我陆家就能振兴。”   “陆公子,这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觉得与陆公子甚是有缘。”   “沈公子若是真想要我这批布料,不防出个价钱。”陆朝宗做生意十分简单粗暴,你要,好啊,出个价吧。   瞧见陆朝宗的模样,那沈家公子的眼中显出一抹轻蔑之意。一个连生意都不会做的人,竟然还妄想翻身,就算有金山银山在手,最终也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沈家公子轻舔了舔唇,手里的折扇半遮住脸,“此事不急,陆公子的布料我都还未见过呢。”   “这倒也是,我过会子就让家仆送一匹到沈公子的府上看看成色。”陆朝宗的脸上阴霾尽散,似乎是为这批布料有了苗头而十分欢喜。   沈家公子给陆朝宗倒茶,絮絮叨叨的又在套陆朝宗的话。陆朝宗毫无戒心的将自己的家底都给沈家公子掏了个干净。   苏阮跪坐在一旁,低眉顺目的模样尤其可人。   沈家公子一边与陆朝宗说话,一边看向苏阮,觉得有些可惜。若是早到他的手上,哪里还会被这等愚笨纨绔之人沾了手。   想到这里,沈家公子抬眸又瞧了陆朝宗一眼,突然双眸一变。   其实瞧这纨绔陆拙,虽然说脑子笨了些,但这脸长的确实是极好,不然这美娘子怕也不会就这样心甘情愿的跟着他。   马车辘辘停到沈府,穿过角门往府内去。   沈府毕竟是一方首富,亭台楼阁,轩榭廊坊,一眼望去十分精细。   苏阮紧张的攥住了陆朝宗的大袖,陆朝宗伸手安慰。   “来,请。”沈家公子引着陆朝宗和苏阮下马车,十分热情道:“府内早已为陆兄和夫人备好了酒菜。”   “沈兄太客气了。”   只在马车上谈了一会,陆朝宗便与这沈家公子称兄道弟起来了。   沈家公子的嗓门颇大,一路上领着陆朝宗和苏阮往膳堂内去,招惹了不少人的视线。   正坐在绣楼内的沈涟听到沈家大少爷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十分嫌弃的打发了身边的丫鬟去瞧瞧情况,却是不想那丫鬟半日未回来。   沈涟蹙眉走到绣楼门口一望,一眼就瞧见了那身穿宽袍的陆朝宗。   陆朝宗年近三十,却一点瞧不出年纪。你说他年纪轻吧,但浑身透着一股沉稳劲,你说他年纪小吧,但那模样又不像。   小丫鬟红着一张脸盯住陆朝宗看,羞得双颊赤红。她原以为自家公子已然是风度翩翩了,却是不想竟然还有比自家公子长的还好看的人。   沈涟瞧着陆朝宗的模样,不自禁的也是露出了一副羞赧模样。这般丰神俊朗谪仙般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他们沈府的?   “快,去打探打探那是谁家的公子。”沈涟自动忽略了那亦步亦趋随在陆朝宗身旁的苏阮。   “哎。”小丫鬟应声去了,急匆匆的模样一连撞了好几个丫鬟婆子。   沈府膳堂内,宴席菜色丰富,与外头灾民哀鸿遍野,啃食树皮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苏阮记得自个儿住的那间客栈里面都只能拿出些糜肉干粮,还有一些蜜饯果子之类的东西,却是不想这沈府内应有尽有,果然是富甲一方的官商勾结啊。   “来,陆兄,请。”沈公子执杯朝着陆朝宗敬酒。   陆朝宗仰头一口而进,然后叹道:“好酒!不瞒沈兄,我已然许久未尝过这酒的滋味了。”   “陆兄是个爽快人,再来。”沈公子再次给陆朝宗添了酒。   苏阮坐在一旁,瞧着两旁站着的丫鬟婆子,不自禁的暗撇了撇嘴。这沈家的规矩也是太乱了些,把她一个妇道人家放到这膳堂里头来看他们喝酒吃肉就算了,连个上前奉茶的丫鬟都没有。   单手托住自己的下颚,苏阮瞧着陆朝宗跟那沈家公子喝酒吃肉,一双眼不自禁的往外瞟去,却是冷不丁的跟个小丫鬟对上了眼。   那小丫鬟正在偷瞧陆朝宗,乍眼看到苏阮,浑身一颤,一双眼瞪得极大,然后赶紧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苏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没什么不对,那怎么这小丫鬟一看到自己就跟瞧见了鬼似的? ☆、第163 章      膳堂内, 陆朝宗跟那沈家公子把酒言欢,不亦乐乎。绣楼内, 沈家姑娘听着身旁小丫鬟说出的话, 秀眉紧蹙。   “姑娘,那男子姓陆, 单名一个拙字。虽说人长得好看, 但听说是个纨绔子弟,不仅把家财都败光了, 身边还带着一妻一女,现在就住在咱们云州城的一间客栈里头。此次进沈府, 是为了跟咱们大少爷做布料生意的。”   “一妻一女?”沈涟捏着手里的绣帕, 若有所思的伸手端起面前的温茶轻抿一口, 然后转头看向那小丫鬟道:“你瞧见他妻子了?”   “瞧见了,就在膳堂内坐着呢。”小丫鬟点头应是。   “长相如何?”对于自己的相貌,沈涟是自信的, 她身为云州城首富沈家的女儿,家财万贯, 姿貌甚美,日日里被那些姑娘捧着说话,语气间便带上了几分傲气。   “这……”小丫鬟面露犹疑神色。   瞧见小丫鬟的模样, 沈涟用力狠瞪了她一眼道:“快说,当心打你嘴。”   “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急切道:“那陆公子的夫人, 就是个狐媚坯子,哪里能跟姑娘您比。”   “狐媚坯子?”听出小丫鬟的言外之意,沈家姑娘蔑笑道:“我倒是要看看,这个狐媚坯子到底是怎么个狐媚法。”难不成还有她好看?   说完,沈家姑娘从绣楼内走出,径直便往膳堂的方向去。   小丫鬟亦步亦趋的跟在沈涟身后,面色惨白。   膳堂内,宴毕,沈家公子请陆朝宗游园醒酒,陆朝宗欣然应允,牵着苏阮的手往外去,正巧在回廊处碰到了匆匆前来的沈家姑娘。   “这是舍妹。”沈家公子与陆朝宗介绍道。   沈涟盈盈一拜,更近一些瞧见陆朝宗之后面颊臊红。深觉就算是个纨绔子弟又如何,他们沈家家财万贯,喜欢赌便在他们的赌坊里头赌,那又无妨。   侧眸瞧了一眼站在陆朝宗身旁的苏阮,沈涟不自禁的蹙眉。倒还真是个狐媚坯子,长成这副模样怪不得她大哥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了。   “涟儿,你怎么会来这处?”沈家公子轻咳一声道。   沈涟回神,将落在苏阮身上的目光挪开,盈盈看向沈家公子道:“我听说大哥请了客人来,闲来无趣便来瞧瞧。”   一边说着话,沈涟一边伸手握住苏阮的手道:“瞧瞧你们这两个大男人,让夫人一人随在你们身后东奔西跑的,也不让人家坐下来吃杯茶。”   “姑娘好。”苏阮朝着沈家姑娘轻福身。这沈家姑娘一个大姑娘的随意跑出来见男客,不知是不拘小节还是别有用心。   沈家姑娘并未回礼,只道:“夫人随我去绣楼里头吃会子茶吧。”   苏阮抬眸看了陆朝宗一眼,陆朝宗轻微颔首。   “既如此,那便麻烦沈家姑娘了。”苏阮转头看向沈涟。   沈涟摆手道:“哎呀,夫人客气什么。”说完,沈涟拉着苏阮便走。   苏阮跌跌撞撞的跟在沈涟身后,脚下踉跄,模样有些狼狈。   沈涟心里头是存着气的,她只一瞧见这陆夫人跟那陆家公子眉来眼去,鹣鲽情深的模样,就忍不住的咬牙。   那么一个翩翩公子,怎的偏生瞧上了这么一个狐媚坯子?定然是这狐媚东西勾引的人!   “姑娘,姑娘慢些……”苏阮气喘吁吁地跟在沈家姑娘身后,语气微急道:“姑娘,慢些……”   沈涟停下步子,转头看向苏阮。   苏阮红着一张脸捂住腹部,面色微红道:“姑娘,我腹中还有孩儿,实不能走的太快,还望姑娘体谅。”   “孩儿?”沈涟眯眼看向苏阮的肚子,面色愈发难看了几分。   “是啊。”苏阮点头,面色羞红。   沈涟猛地一下放开拉着苏阮的手,然后转头跟身旁的小丫鬟道:“去,扶着夫人。”   “是。”小丫鬟战战兢兢的上前扶住苏阮,苏阮轻声道谢,然后随沈涟去了绣楼。   绣楼内摆置着茶果糕点,苏阮伸手捻了一块糕点放进口中。这糕点虽及不上往常自个儿吃的,但还算是能入口。   瞧见苏阮那吃着糕点的模样,沈涟的脸上轻蔑神色更显。就这么几块糕点都能馋成这样,真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夫人慢些用,这糕点咱们沈府里头要多少有多少。”说完,沈涟又吩咐女婢去端了碗杏仁茶来。   “这是杏仁茶,不知夫人用过没有。”   苏阮低头瞧了一眼那飘着红枣子的杏仁茶,然后轻摇了摇头道:“没有。”这杏仁茶她是吃过,加了红枣子的杏仁茶倒还是头一次用呢。   “那难得今日夫人有福,这杏仁茶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吃得到的。”沈涟语气之中的优越感十足。   其实身于云州,作为云州城的首富之女,沈涟自然是好物不尽的,但难免有点井底之蛙之嫌。满以为自个儿这一方小天地,便是大天地,至此看不起苏阮这种状似没见过世面的穷困人。   苏阮抿唇轻笑,小心翼翼的饮了一口,当即就被那一股混杂着枣香的怪味冲了鼻。   “夫人觉得如此?”瞧见苏阮的模样,那沈涟微仰下颚,唇角轻勾。   “有些用不惯。”苏阮放下那杏仁茶,押了一口茶。但是那茶涩味重的很,根本就比上平日里苏阮用的那些。   其实这沈府内的东西在云州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当然比不上宫里头的东西了。苏阮用的都是上贡的好物,一年才出几斤的掐尖货,吃惯了哪里还用的惯这些粗物。   但那沈涟却满以为这陆夫人是没见过好物,便笑道:“陆夫人怕是那些劣败物事用多了,用不惯这些好物,也是平常。”   苏阮端着茶碗的手一顿,一双柳媚眼轻挑看向面前的沈涟。这沈姑娘看来真是来者不善呀。   沈涟垂着眉眼,继续道:“不知陆夫人与陆公子是如何相识的?是两情相悦,还是媒妁之言?”   这时候的苏阮已然看出来这沈涟的目的了,她放下手里的茶碗,以绣帕掩眸,状似悲切模样,“沈姑娘不知,我是被那恶霸强抢回府的。那恶霸嗜赌成性,败光了家财,带我逃到此处,我,我命苦呀。”   苏阮话罢,扶趴在圆桌上哭的涕泪涟涟。这陆朝宗还真是长了一张好脸皮,就算是有了嗜赌成性这个名头压在脑袋上,还是有像沈涟这样因为他的一张好脸皮而哄过来的人。   瞧见苏阮的模样,那沈涟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小丫鬟站在一旁,附耳在沈涟的耳畔处说了几句话。   沈涟点头,看向苏阮的目光陡然一变。   “夫人呀,既如此命苦,又何必苦苦纠缠呢。”给苏阮添了一碗茶水,沈涟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人年轻貌美,还愁找不到好归宿吗?”   “我,我已是残破身,谁人会要我呢。”苏阮抽抽噎噎的摇头。   “夫人,您瞧我大哥如何?”沈涟开门见山,直接就跟苏阮摊了底。   苏阮听到沈涟的话,面色大惊,“沈姑娘,这万万不可啊。像沈大公子那样的君子,我,我配不上的……”   “夫人,这正室自然是做不得的,但是这妾室,却是可以的。”沈涟伸手覆住苏阮的手,却在触及到那肌肤时神色明显一顿。   刚才她还未察觉,现在一触这陆夫人的手,滑若凝脂,柔弱无骨,果然是天生媚物。   咻然收回自己的手,沈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捏着绣帕的手,深觉自己一瞬便被比了下去。   “可是,可是我觉得沈大公子那样的人,是瞧不上我的。”苏阮摇头,将一个自卑怯弱,柔弱无依的孤苦女子展现的淋漓尽致。   沈涟被苏阮哭的有些烦闷,她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然后道:“夫人莫慌,若是夫人真心想与我大哥在一处,我便帮夫人一把。”   这样毫无主心骨的女子,最是好拿捏。   “沈姑娘,你真是个好人。”苏阮红着一双眼抬眸看向沈涟,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是沈姑娘不知,我还有一女,名唤阿水。我夫君虽然是个恶霸,脾性又极坏,但是对我却是极好的。我不愿阿水自小便没了父亲。”   说到这里,苏阮一副动情模样道:“即便吃糠咽菜,我也会跟夫君在一起的。”   听到苏阮的话,沈涟摆出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样。“夫人,你夫君嗜赌成性,还差点把你女儿卖了,你还要随他?”   “不不,他只是说说而已的。”苏阮慌忙摆手,然后突然看向沈涟,“沈姑娘怎么知道这事的?”   沈涟轻咳一声,面露尴尬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夫人应当是听过的。”   “哦,原是如此。”苏阮点头,一点都未怀疑沈涟的话。   沈涟瞧见苏阮这副痴痴呆呆的好糊弄模样,觉得那陆公子自己定然是能手到擒来的。就算是父母亲不同意自个儿嫁与他,但凭那张脸,将人养在府里也是不错的。   想到这里,沈涟不自禁的又看了一眼苏阮。   苏阮抹着眼泪珠子,眼角发红的模样愈发勾人。   其实也不一定要将这两人给拆散了,一道养在府里头,她与大哥,不是更方便嘛。   苏阮无知无觉的还在吃着糕点,抽抽噎噎的模样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绣楼外,沈老爷领着那匆匆而来的知府大人往书房去,穿过石亭时却是瞧见了那坐在绣楼里头的苏阮,当即惊为天人。   “沈老爷,那是何人?”知府大人伸手指向绣楼里头的女子。   “那,那是我女儿,知府大人先前不是见过的吗?”沈老爷站在知府身后,瞧不见苏阮。   “不是你女儿,是旁边那个。”知府大人性急的探出半个身子,指着苏阮兴奋道:“沈老爷,你可知今次来的这个钦差大人最喜什么?”   “喜什么?”沈老爷凑过头道。先前那几个钦差虽也有刚正不阿之人,但这人嘛,谁人没有把柄,一拿捏,再添些银两好物,还不是把人给压的死死的。   “喜女子,而且最喜丰艳女子。”那知府大人压低了声音,“银钱是收了,但是却不甚满意我安排的女子。”   “这还不简单。”沈老爷挺身道:“只要是这云州城地界上的女人,不管那钦差大人要什么样的,我都能给找来。”   “那此事就拜托沈老爷了。”知府大人朝着沈老爷拱手。   沈老爷慌忙摆手道:“知府大人言重。咱们这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嘛。”说完,那沈老爷站到那知府大人刚才站的位置往绣楼里头瞧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苏阮。   好一个尤物。   “爹,知府大人。”不远处,沈家大公子带着陆朝宗往这处来。   “你怎么来了?”沈老爷皱眉看向沈家大公子,怒斥道:“满身酒气的,一天到晚不给我做正经事。”   那沈家大少爷似乎是被训斥惯了,一点都未受什么影响,只侧身让出身后的陆朝宗道:“这是陆拙,来做布匹生意的。”   说完,沈家大少爷给陆朝宗介绍道:“这是我父亲,这是云州城的知府大人。陆兄要想在云州城站稳脚跟,可少不得知府大人帮衬。”   沈家大少爷对苏阮尤其感兴趣,所以自然对陆朝宗格外热情。   陆朝宗看了一眼那身穿官服知府大人,赶忙一脸惶恐的拱手,“见过沈老爷,见过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手抚长须,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朝宗。   陆朝宗饮多了酒,红着一张脸的模样有些微醺,但好歹还认人事。   绣楼门口,沈涟领着苏阮走出来,苏阮一眼瞧见那站在石亭处的陆朝宗,赶紧朝着他摆手道:“相公,咱们该回去了。阿水要等急了。”   娇娇软软的相公二字,惹得石亭内的几人不禁偏头。   知府大人眉目紧皱的跟沈老爷对视一眼,沈老爷看了一眼绣楼门口的苏阮,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家大少爷。   沈家大少爷自然明白自家老子的意思,这种事情他们先前也并未少做。   “那是陆兄的娘子。”沈家大少爷道。   沈老爷和知府大人面色一变,这才恍然发现苏阮是梳着妇人髻的。   “阿水是陆兄的女儿。”沈家大少爷继续道:“陆夫人这腹中,还尚有一子呢。”   沈家大少爷话罢,石亭内众人面色各异。   陆朝宗低垂着眉眼,拢着大袖神色不明。   苏阮站在绣楼前与沈涟一道等着陆朝宗,模样乖巧温顺。   “咳,我与知府大人还有事。”沈老爷轻咳一声,带着知府大人先行一步。   沈家大少爷拱手恭送二人,然后与陆朝宗下到绣楼门口。   沈府的园子修的别致精巧,亭台楼宇,假山林立,特别是在这初春融阳之际,郁郁葱葱的看着十分喜人。   陆朝宗伸手掐过那一株新冒出来的嫩花递到苏阮面前,然后帮她插到发髻上道:“让夫人受累了。”   苏阮摇头,伸手握住陆朝宗的手,“只要夫君好,妾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是戏精本人了。 沈家二傻:辣眼睛,啊!(*/ω\*) ☆、第164 章      绣楼前, 沈家兄妹看着那腻腻歪歪站在一处的陆朝宗和苏阮,面色尤其难看。   “夫君, 我戴这花好看吗?”苏阮摸着自己头上的花, 指尖勾着陆朝宗的手轻晃。   陆朝宗垂眸,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却偏偏对这娇媚娘子掏心掏肺, “好看,我的娘子戴这花极美。”   “那是花好看, 还是我好看呀?”苏阮娇羞的扭着身子。   “这花是死物,哪里能与娘子比。”伸臂揽住苏阮的腰肢, 陆朝宗贴着苏阮的耳畔说话, “娘子乃是那活色生香第一流。”   苏阮娇羞的用小拳拳捶着陆朝宗的胸口, 小嘴轻噘,“相公好坏。”   沈家兄妹浑身一哆嗦。   沈涟上前,拉过苏阮的胳膊把人往旁边带了带, 咬着牙道:“夫人,不是说要和离的吗?”现下这腻腻歪歪, 不依不舍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和离?”苏阮瞪圆了一双眼,面露惊恐神色,“我, 我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沈姑娘莫要挑拨我与夫君的感情。”   苏阮反过身来一把抱住陆朝宗的胳膊,瑟瑟发抖。   陆朝宗抬眸看向沈涟,峰眉皱起, 看向沈涟的目光中隐显厌恶。   沈涟气急,跺脚道:“夫人,你方才不还说你这夫君是恶霸,要卖了你的女儿吗?”   苏阮面色更惊,她扭头看向陆朝宗,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抓着陆朝宗的大袖,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夫君,你要卖了阿水吗?”   “不卖不卖。”陆朝宗赶紧摆手,“就算是把我卖了,也不能将阿水给卖了。”   “夫君。”苏阮埋首在陆朝宗怀中,声音哽咽,“我就知晓夫君最好了。”   沈家大少爷侧眸看了一眼沈涟,沈涟拧着手里的绣帕,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她原还以为这陆夫人是个好摆弄的,却是不想这人心机竟然如此之深,现下看来这被糊弄的应当是这陆拙了。   怪不得长了一副狐媚脸,果真是个黑心肠的狐媚坯子。   “陆兄,天色不早了,我让人送陆兄回客栈。”沈家大公子拦住身旁的沈涟,笑眯眯的朝着陆朝宗道。   陆朝宗点头颔首,还在小心翼翼的给怀中的苏阮擦着眼泪珠子,一副心疼模样。   沈家大公子定眼瞧着苏阮那裹在春衫内的丰傲身材,双眸隐暗。   日落前,陆朝宗与那沈家大公子说定了明日再带布匹来沈府详谈,然后便与苏阮回到了客栈。   客栈内,小皇帝梳着双髻正跟在那掌柜夫人的身旁乱转,手里头拿着果脯,颠颠的模样像是只啄米的小鸡。   “阿水。”苏阮朝着小皇帝招了招手。   小皇帝晃着两个小髻跑到苏阮面前,把手里的果脯递给苏阮。   这种果脯苏阮是吃不惯的,但是难得这小东西自小吃山珍海味长大,却还能将这果脯当成宝贝似的吃的有滋有味的。   “娘亲。”小皇帝踮脚抱住苏阮使劲蹭了蹭。   陆朝宗站在一旁,嫌弃的看了一眼小皇帝那满脸果脯渣滓的模样。   苏阮吃力的抱了一把小皇帝,然后就被陆朝宗单手接了过去托在手里。   小皇帝挂在陆朝宗的身上,立刻就安分了不少,她伸着小脑袋往苏阮的手里看去,小嘴咧的开开的。“娘亲,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给阿水呀?”   “是些糕点。”苏阮朝着小皇帝拎了拎手里的糕点。   这些糕点是苏阮从沈府内带回来的,她专挑拣了一些还算是能入口的。   掌柜夫人端着手里的漆盘走到苏阮身旁道:“夫人,我相公去给您请大夫去了。现下云州城里头不安稳,那大夫人都不好寻。”   “多谢夫人。”苏阮拉着小皇帝的手,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肚子道:“夫人也是太宠了一些,你瞧瞧她这肚子,哪里还塞得下晚膳。”   “孩子要吃就让她吃吧,这吃的多,人才能长得壮实。”掌柜夫人显然是极喜小皇帝,又巴巴的把漆盘里面剩下的果脯子塞给了苏阮。   苏阮看了一眼手里的果脯,把另一只手里的糕点递给掌柜夫人,掌柜夫人万般推脱。   “夫人就接了吧。”苏阮把糕点塞给掌柜夫人,语气轻柔道:“你现下带着身子,多吃些好的,这孩子才能好。”   “哎,那就多谢夫人了。”一提到孩子,掌柜夫人便不好意思的拿了糕点。   那糕点对于苏阮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但是对于掌柜夫人来说却是一辈子都不能尝上一次的好物。   陆朝宗抱着小皇帝进了客栈房间,苏阮由平梅搀扶着进门坐到绣榻上,然后靠躺在那绣榻边缘晃了晃酸胀的小腿。   平梅半蹲下身子给苏阮褪下脚上的绣鞋,细细给她捏揉。   小皇帝从陆朝宗身上落地,一把搂住苏阮的小腿就爬上了绣榻。   陆朝宗撩袍坐到绣榻上,伸手把小皇帝拎到一边,小皇帝钻着脑袋,靠到苏阮的另外一边,黏糊糊的模样一刻都离不得苏阮。   苏阮抱住小皇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然后转头看向陆朝宗。   “那沈家大姑娘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苏阮伸手点了点陆朝宗的胳膊,然后又扯了扯他的绶带。   陆朝宗褪下皂靴躺上绣榻,身上酒味浓厚。   “那沈家大少爷对夫人不是也甚感兴趣?”哑着声音,陆朝宗屈起单腿,膝盖靠在苏阮的背脊处。   苏阮侧了侧身,避开陆朝宗的腿,然后捏着鼻子道:“你身上都是那酒味,臭死了,还不快点下榻。”   “臭死了臭死了……”小皇帝学着苏阮的模样,捏着鼻子瓮声道。   陆朝宗懒洋洋的斜睨了一眼那小皇帝,“再叫唤,就把你卖了。”   小皇帝立时噤声。苏阮却是不依了,小皇帝还这样小,怎么能这样吓她呢?   伸手拧了一把陆朝宗的手背,苏阮拉扯着他的胳膊道:“去,把宽袍换了,还有那布匹,咱们什么时候带了布匹,我怎么不知?”   当时这厮在马车上与沈家大公子说要卖布匹的时候,苏阮可是吃了好大一惊,他们轻车简行的,哪里来的布匹呀。   “外头的布料铺子里面不是有的是嘛。”陆朝宗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单臂搂住苏阮,把脑袋靠在她的脖颈处轻嗅。   闻到陆朝宗身上那越发浓厚的酒味,苏阮侧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厮是不是有些吃醉了。   “没醉。”看出苏阮面上的表情,陆朝宗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小皇帝踮脚,想要伸手把苏阮插在发髻上的那朵花拿下来,却是被陆朝宗给拎开了手,然后威胁道:“再动,卖掉你。”   小皇帝当即就坐稳了身子,小胖身子一动不动的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瞧着小皇帝的模样,苏阮好笑的抿唇,然后转头看向陆朝宗道:“你说那布匹价值千金,可是外头铺子里面的布匹都是些便宜货,想要此次充好都不可能。”   “要那好布匹做什么,咱们偏要那不好的布匹。”陆朝宗轻叼住苏阮的耳垂,越发将人搂紧了几分。   苏阮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小皇帝,伸手把陆朝宗推开,然后狠掐了他一眼。   陆朝宗识趣的叹息,从绣榻上起身去洗漱换衣。   苏阮看着陆朝宗走远,把小皇帝的小胖身子掰过来道:“阿水,娘现在要跟你说话,你要好好记住,一句话都不能漏了。”   “嗯嗯。”小皇帝认真点头。   “呐,首先呀,这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呢,不能吃,绝对不能吃。”苏阮加重语气。   小皇帝抱着一双手,面露犹豫,“只吃一点点……”   “不行,一点点都不可以。”苏阮严厉警告。   “哦。”小皇帝点头。   “然后呢,如果有不认识的人要带你走,你一定不能跟他走,我不在的时候就去找平梅,或者刑大人一起。”   “嗯,这个阿水知道的,会有坏人。”小皇帝郑重点头,露出两层肥嫩的双下巴。   苏阮伸手勾了勾小皇帝的双下巴,然后笑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不能让别人随便碰你。呐,像这里,这里,都是不能被碰到的,知道了吗?”苏阮用手指点了点小皇帝的胸脯和下面。   “就是穿着裙衫的地方,只要是裙衫遮的,不能被不认识的人碰哦,就算是认识的,也不能瞎碰。”   “这个阿水知道,爹爹早就告诉阿水了。”小皇帝晃着小脑袋点头。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这才恍然想起,小皇帝身为女儿身,这件事情自然是耳提面命自小便被提及的。   “娘,我饿了。”小皇帝捂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喊饿。   苏阮低头摸了摸她的小肚子,然后瞪眼道:“你饿了?”   小皇帝乖巧点头,“饿了,要用晚膳。”   苏阮又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觉得这张脸怎么越发圆润了几分?这小东西的胃口也是太好了一些吧?   用过晚膳,掌柜的带着大夫进到客栈房间,来给苏阮把脉瞧瞧身子。   苏阮看了一眼坐在绮窗前的陆朝宗,面露为难神色。   她这根本就没怀孕,怎么弄个喜脉出来呀?   犹犹豫豫的朝着那大夫伸出了手,苏阮一双眼还盯在陆朝宗的身上。   注意到苏阮的目光,陆朝宗起身走到她身旁,然后抬手按住那大夫道:“我夫人身子不大好,劳烦大夫好好瞧瞧。”   “是是。”那大夫一对上陆朝宗那双狠戾眼眸,当即就吓得有些腿软。   这人怎还带着一副城外那专干拦路抢财的匪徒气?莫不真是那混进城的匪患吧?   “掌柜的,劳烦端些茶水来。”陆朝宗低声道。   “客官稍后。”掌柜的点头,去外头烧茶。   那大夫正在开药箱,肩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   陆朝宗捏着那大夫的肩骨,语气森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知道吗?”   大夫没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就被吓得两股战战,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夫人有了身孕,行动不便,暂住此地。城外那些匪徒都是我们的人,你要好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是是是……”大夫哆嗦着一双腿,被陆朝宗捏着手把脉枕从药箱里面拿出来,一张脸吓得煞白,冷汗直流。   大夫哆哆嗦嗦的给苏阮把脉,一副浑噩模样,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只胡乱说了一些话后就背着药箱跑远了,与端着茶碗正欲进门的掌柜撞了个正着。   “哎呦,大夫,大夫?”掌柜的看着那疾奔而走的大夫,神色奇怪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跑的这般快?”   “大致是忙着去看别的病患吧,我这本来也没什么事。”苏阮以绣帕掩唇,眉眼轻动。   “哦。”掌柜的并未怀疑,只将手里的茶水端给了苏阮。   苏阮抬手接过,给坐在自己身旁的陆朝宗添了一碗。   陆朝宗垂眸,听到外头响起热闹的夜市声。   “这云州城里头连人都没几个了,怎么还会有这么热闹的夜市声?”苏阮提着裙裾起身,走到绮窗边往下看了看。   只见下头摊贩林立,车水马龙的吆喝声不断。   但也正因为人多,所以街面上嘈杂的很,脏水横流,角落处还蹲站着几个混子模样的人。   掌柜的叹息一声,走到苏阮的身旁道:“夫人不知,这些人都是从别处赶过来的。原本云州城里头的人都被赶出去了,这临县的就过来了。”   云州城的知县将里头老老少少的灾民赶走,再将城门大开接纳临县之人,收摊位费,租房费等,赚这黑心的灾钱。不仅弄得整个云州城乌烟瘴气的,还用来应付前来视察的钦差官员。   苏阮正低头瞧着,却是突然看到了那穿着官服的知府大人。   今日在沈府内苏阮瞧见过那知府大人一面,所以记得清楚,她单手撑在绮窗边,臂弯一伸,不小心便将手边的撑杆子给落了下去。   那撑杆子砸到知府大人身旁的男人,知府大人站在下面跳脚怒骂。“谁,谁胆敢暗算钦差大人!”   苏阮蹙眉垂眸,定睛看向那钦差大人。这钦差大人穿着便服,手里拎着鸟笼,一手折扇轻摇,仰头时露出一张半掩在夜色中的脸。   总是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苏阮啐啐念着,将身子更探出去几分。   那钦差大人抬眸看了一眼半探出身子的苏阮,突然笑着侧头与知府大人说话。   知府大人一抬头看到苏阮,面色微变。   苏阮回身,将绮窗关紧,然后提着裙裾走回到陆朝宗身旁。   掌柜的瞧见苏阮惹了事,赶紧让她关紧房门,自己下去处置。   房门被掩上,苏阮凑到陆朝宗的耳畔处道:“我刚刚看到那知府大人和钦差大人了,觉得那钦差大人有些眼熟。”眼熟归眼熟,但苏阮却怎么都认不出来那人,再加上下面黑灯瞎火的,她更是看不真切。   “嗯?”陆朝宗把玩着手里的茶碗,一把将苏阮搂到了身上。   坐在陆朝宗的身上,苏阮单臂勾住他的脖颈道:“你到底是派了谁来当这钦差大人?”    ☆、第165 章      “是谁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下只剩下阿阮与我了。”搂紧怀里的苏阮,陆朝宗带着人上了绣榻。   “呀……”苏阮刚刚躺上绣榻, 突然惊呼一声。   “唔……”小皇帝撅着小屁股从被褥里面爬出来, 迷迷瞪瞪的揽住苏阮的胳膊。   陆朝宗黑着一张脸瞪向睡得满面红痕的小皇帝。   苏阮赶紧安抚性的拍了拍陆朝宗的手背,然后用薄被把小皇帝盖好。   这小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爬上的绣榻。   “你去睡罗汉塌吧。”压着声音, 苏阮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罗汉塌。不然若是放这厮和小皇帝睡在一处, 怕是又要半夜哭闹的厉害了。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这人毛手毛脚的苏阮怕被小皇帝瞧见。   陆朝宗无奈,黑着一张脸欲.求.不.满的拢着大袖上了罗汉塌。   苏阮搂着怀里的小皇帝, 轻手轻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小皇帝睡得酣熟,苏阮被受影响, 禁不住的也阖上了眼。   客栈临街, 下头吵闹的厉害, 叫卖声,孩提的哭闹声起此彼伏,苏阮听在耳中, 迷迷瞪瞪的睡得不是很安稳。   陆朝宗拢袖钻进绣榻,伸出手掌遮住苏阮的双耳。苏阮蜷缩在陆朝宗怀里, 闻到熟悉的檀香味,终于是安稳的睡了过去。   小皇帝蹬开脚边的被褥,搂住苏阮的腰, 然后使劲的往苏阮怀里钻进去。   陆朝宗伸手把小皇帝拨开,用另外一条被褥把人裹好之后像春卷似得扔到床脚。小皇帝缩在床脚,迷迷瞪瞪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钻进了被子里。   一夜无梦, 苏阮早上是在陆朝宗怀里醒过来的。   苏阮已经不记得自己和陆朝宗有多久未像这样安稳而祥和的一起在晨间醒来。因为在宋陵城时,陆朝宗每日里要上早朝,所以苏阮晨间起身根本就瞧不见他的人。   陆朝宗一手撑起整个大宋,每日里的事务繁忙而冗杂。苏阮不能老是扒着他,就算是瞧见人,这个人的手里不是拿着奏折,就是面前的书案上摆着奏折。   “醒了?”陆朝宗俯身,凑到苏阮的面颊上轻亲了一口。   苏阮靠在陆朝宗怀里,使劲的用自己的脸蹭着他,像只不餍足而在撒娇的小奶猫。   陆朝宗低笑,搂紧了怀里的苏阮。   小皇帝从旁边的春卷被子里面钻出来,撅着小屁股使劲的想要凑到陆朝宗和苏阮中间。被陆朝宗一抬手就给咕噜到了旁边。   像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皇帝的黏糊糊的粘在被子上,折腾了半天才气喘吁吁地坐起来。   苏阮撑着身子起身,指尖还勾着陆朝宗的小手指。   陆朝宗靠在绣榻上,双眸半眯,屈起的脚搭在塌沿上,身上的亵衣亵裤半拢,隐显出几分不正常。   苏阮自然明白这个模样的陆朝宗是什么意思,她转头看了一眼呆愣愣坐在旁边的小皇帝,狠掐了陆朝宗的手背一把。   陆朝宗转身下榻,慢悠悠的去了净室。   “娘……”小皇帝懵懵懂懂的钻到苏阮怀里。   苏阮伸手抱住小皇帝,撩开面前的帐帘。   平梅端着洗漱用具进门,身后是端着早膳的止霜。   “夫人,外头沈府的马车已经在等了。”平梅凑在苏阮的耳旁处道。   苏阮轻点头,抬眸看向那从净室里头出来的陆朝宗。换过了一身宽袍的陆朝宗靠在绮窗处饮茶,一双眼晦暗不明的显着诡谲沉色。   “刑大人的布匹准备好了吗?”给小皇帝擦着脸,苏阮压低了几分声音。   “备好了。”平梅点头。   “嗯。”苏阮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小皇帝交给平梅,然后提着裙裾走到陆朝宗身旁道:“咱们去沈府吗?”   陆朝宗抬眸瞧了苏阮一眼,朝着她伸出手。   苏阮把手搭在陆朝宗的掌心处,沾着水珠的指尖有些微凉。   “阿阮,你瞧这云州城。”伸手推开绮窗,陆朝宗的指尖敲着窗棂,“真是好的很呐。”   陆朝宗说的是反话,因为苏阮清楚的看到那被围堵在巷子里头的灾民就像是过街老鼠一样的被官差打出去。   “这些灾民除了被驱逐出去,还有一些被关在了县衙的大牢里。”陆朝宗哑着嗓音缓慢开口道:“县衙的牢房都被塞满了,饿死的,病死的拖出来连草席都没有就被扔进了土坑里。”   苏阮蹙眉,突然道:“这样会有瘟疫。”   现在的云州城不仅是表面上的混乱,还有内里潜藏着的巨大隐患。   洪水一冲,那些地底下头的东西被冲刷出来,死尸遍布,随地掩埋,根本不做任何的防护措施,就只顾着赚黑心钱,人一批一批的来,一批一批的走,如果真的一旦有人染上了病,那城门大开的云州城就会连累周边的所有县城。   “是啊。”陆朝宗轻笑,“该来的总会来,不是嘛。”说完,他一拢大袖,领着苏阮往外去道:“走吧,咱们去沈府。”   今日天色有些昏暗,日头躲在层叠的晦暗云层里,阴阴的带着光晕。   马车辘辘行驶在街道上,苏阮有些不安的抚了抚心口。她怎么觉得今日似乎是有大事要发生?   “张嘴。”突然,陆朝宗捻了一块奶酥塞进苏阮嘴里。   “唔……”嚼着嘴里的奶酥,苏阮转头看向陆朝宗道:“你哪里来的奶酥?”   “山人自有妙计。”帮苏阮擦了擦嘴角,陆朝宗突然俯身轻舔过她的唇角。   苏阮面色涨红的扭头,纤细的身子随着马车轻颠。   “阿阮。”陆朝宗搂着苏阮,嗓音沙哑道:“我饿了。”   “你不是有奶酥吗?”苏阮靠在马车壁上,纤细的身子后仰,素白指尖戳在陆朝宗的胸口轻点。   “阿阮知道,我想要吃的是什么。”勾着苏阮腰间的丝绦,陆朝宗双眸渐沉。这几日那小皇帝像只小跟屁虫一样的跟着阿阮钻前钻后的,让他连口香都偷不到。   “不知道。”苏阮无辜的眨着一双眼,用指尖点住陆朝宗的嘴,然后声音软糯道:“马上要到沈府了。”   苏阮话落,马车便急转了一个弯,穿过沈府的角门往里面去。   陆朝宗搂着苏阮不动,良久后深吸一口气离开。   苏阮臊红着一张脸拉住陆朝宗的绶带,然后点了点他的宽袍。   陆朝宗阖上双眸靠在马车壁上,苏阮给他端了一碗凉茶,一双湿漉漉的柳媚眼中带着揶揄笑意。“喏,喝凉茶,降火气。”   接过苏阮手里的凉茶,陆朝宗一口闷进。   苏阮瞧见陆朝宗的模样,又笑眯眯的给他添了一碗。   陆朝宗来者不拒的吃完,然后拉住苏阮的指尖轻叼了一口。   被咬痛的苏阮蹙眉看向陆朝宗,声音软绵绵的道:“不识好人心,我还给你倒茶呢。”   陆朝宗一双眼中蕴着流色,波光流转的落到苏阮的身上,然后哑着嗓子开口道:“若不是在此处,哪里是这口就能堵得住的。”   听出陆朝宗话里头的意思,苏阮掩唇轻咳一声。这人总是这样的不正经。   “公子,夫人,到了。”马车外头传来马车夫的声音,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踩着马凳步下马车。   马车外站着久侯的沈家大公子。   苏阮穿着一身绯白春衫,一脸春.色桃.花的模样靠在陆朝宗臂弯上,尤其招人。   沈家大公子暗咽了咽口水,觉得这怎么才仅仅一日,这陆夫人就像是又娇媚了几分?就像是那一夜之间喝饱了露水而绽的娇杏。   “沈兄,这是我带来的布匹。”陆朝宗朝着沈家大公子露出身后的布匹。   那捧着布匹的家仆上前,小心翼翼的将一锦盒递给沈家大公子。   沈家大公子也未接,只领着陆朝宗往花厅去道:“陆兄不急,坐下吃碗茶咱们细说。”   引着陆朝宗和苏阮往花厅去,沈家大公子朝着身旁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那小厮会意,躬着身子不着痕迹的退了下去。   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无知无觉的往花厅里去,甚至还十分有闲情的欣赏起了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鸟林怪石。   苏阮迈着小碎步走在陆朝宗身旁,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台楼宇道:“这亭子真好看,咱们日后有钱了,也买一座宅子,建一个这样的亭子,好不好?”   “只要是夫人喜欢的,就算是把这座宅子弄回来都成。”陆朝宗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沈家大公子站在一旁,听着陆朝宗的口气,眼中隐显出一抹轻蔑笑意。这陆拙说大话也不瞧瞧自个儿站在谁的地盘上。   “哇,相公,你待我真好。”苏阮双眸亮晶晶的看向陆朝宗,满脸的崇拜。   沈家大公子不屑的偏头,觉得像陆夫人这样的女子真是见识太浅薄了,被这陆拙的几句话就给哄住了。不过好在有张好脸皮,他也不嫌弃。   花厅内,丫鬟上前摆上茶水瓜果,苏阮抓了一把瓜子在手掌心里头,一颗一颗的剥给陆朝宗吃。   “夫人要是喜欢这瓜子,走时再让丫鬟给您装一些带去。”沈家大公子大方的道。   苏阮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面色羞赧道:“不必了。”瞧陆朝宗的表情,这瓜子的味道定然不好吃。   “哎,夫人不要客气,就这瓜子,咱们府内有的是。”   苏阮抿唇轻笑,并未言语,只又给陆朝宗捻了一块糕点。陆朝宗垂眸瞧了苏阮一眼,将面前圆桌上的糕点吃食都用了一遍,然后抬手点了点不远处的一盘桂花糕。   苏阮喜滋滋的拿过那盘桂花糕吃了起来,沈家大公子瞧着苏阮的模样,有些心痒难耐。   陆朝宗“砰”的一下把装着布匹的锦盒放到圆桌上,吓了那沈家大公子一跳。   “来,沈兄瞧瞧。”陆朝宗粗着声音道。   “啊,是是。”沈家大公子捂着心口,连连点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个儿对着这陆拙怎么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样?   挺了挺胸膛,沈家大公子轻咳一声打开面前的锦盒。   锦盒内置着一匹布料,乍眼一看却是不错,但是捏在手里却尤其粗糙割手。沈家大公子虽浑噩,但好歹也是懂些的,尤其是这穿在身上的衣裳,这么粗劣的做工哪里会不认得。   沈家大公子捻着手里的布料,半响没说话。   陆朝宗似乎没瞧出那沈家公子一瞬时变化的面色,兴奋的把那布料捧起来递给沈家大公子道:“沈兄你瞧,这布料可是我的翻身本钱,你就说开多少价吧,多的我也不要你,谁让我和沈兄一见如故呢!”   沈家大公子转头看了一眼陆拙,不知这陆拙是真蠢不知布料好坏被人糊弄了,还是在跟自己装傻。   “陆兄,其实我家生意场上的事还要我爹来做主,今日怕是定不下来。”沈家大公子摇头,抬手阖上锦盒。   陆拙面色微变,他端起面前的凉茶道:“沈兄,你这不是在糊弄我吧?”   “哎,陆兄何故如此说。我沈家在云州城好歹也是大家,怎么可能会糊弄陆兄呢。”沈家大公子赶紧辩解道。   陆拙偏着头,似乎有些不相信。   苏阮撑着下颚往花厅旁边的屏风后瞟了一眼,就瞧见那沈家大姑娘探头探脑的朝着陆朝宗的方向看过来。   今日的沈家大姑娘穿的花枝招展的脸上带着脂粉,发髻上插着金钗步摇,浑身亮闪闪的似乎就是想告诉别人,你瞧,我们家多有钱。   沈家大姑娘算起来也是个老姑娘了,但因为沈老爷只这一子一女,所以尤其疼爱,不舍远嫁便一直养在府里,想招婿入赘。   沈家大姑娘眼光高,瞧不上眼那些沈老爷找来的人,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好不容易瞧见合心意的陆朝宗,却是不想竟然还是个拖妻带女有家室的。   苏阮能瞧见那沈家大姑娘,沈家大公子和陆朝宗自然也能瞧见那沈家大姑娘。   “哥哥。”沈涟面色羞红的从屏风后走出来,朝着众人盈盈行礼。   陆朝宗连头都没偏,还在盯着面前的锦盒看。   沈涟瞧见陆朝宗的模样,赶紧开口道:“哥哥,不就是几匹布料嘛,咱们买了就是。”   听到沈涟的话,陆朝宗终于转过了头,“沈姑娘能做主?”   “这……”沈涟面露犹豫神色。她一个女子自然是做不得主的,但是她能去求沈老爷做主。沈老爷对于沈涟一向是有求必应的。   “我能做主。”沈涟仰头看向陆朝宗,信誓旦旦的道:“陆公子要卖多少银钱?”   “一匹,一百两。”陆朝宗伸出一根手指。   沈家大公子面色微变。这一百两虽然说不多,但是这布料太差,半两银子就能买上三四匹了。   一百两对于沈家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沈涟欣然应允,瞧着陆朝宗双颊臊红。   陆朝宗摇头,“是一百两黄金。”   “咳咳咳……”沈家大公子刚刚入口的凉茶直接就呛在了喉咙里,弄得面红耳赤狼狈不堪。这个陆拙是来抢钱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男人事业心太强怎么办? ☆、第166 章   一百两黄金, 二十匹布,那就是两千两黄金。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   沈涟面露难色, 这事她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办好。   “少爷, 姑娘,老爷回来了。”花厅门口传来老仆的呼喊声, 苏阮抬头看去, 就见那沈老爷带着一众衙役官差,齐齐把花厅门口给堵了个结结实实。   陆朝宗掀开眼帘瞧了一眼, 然后又垂下了眉眼,修长的手掌轻抚过面前的锦盒, 脸上神色不明。   “来人呐, 把这两个逃犯给我抓起来。”站在沈老爷身后的知府大人摆着官腔指挥道。   沈大公子和沈姑娘面露惊讶神色, 齐齐看向沈老爷。   沈老爷朝着两人摆手,苏阮面色惊惶的躲到陆朝宗身后,面色苍白道:“相公, 这是怎么回事呀?”   陆朝宗安抚性的拍了拍苏阮的手背,然后捧着面前的锦盒起身道:“什么逃犯, 我们可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哼。”知府大人冷哼一声,手抚胡须,目光遥遥的落到那躲在陆朝宗身后的苏阮身上。   难得钦差大人表现出如此兴趣, 他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的。   “你们是犯了重罪的逃犯,为保我云州城的安危,一定要关押进牢房!”说完,那知府大人伸手一挥, 身后的衙役上前就按住了陆朝宗。   苏阮被陆朝宗护在身后,瑟瑟发抖的一副可怜模样。   那些衙役似乎是被提前提醒过,并未伤到苏阮半根头发,苏阮抓着陆朝宗的大袖,亦步亦趋的随在他的身后被衙役压着去了。   那沈家大公子和沈家姑娘瞧见被知府大人带走的陆朝宗和苏阮,面色惊惶的围到沈老爷身旁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沈老爷朝着两人摆手,这两个小兔崽子是他生的,他还能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吗?   沈老爷转头看向沈家公子,轻咳一声道:“钦差大人瞧上那陆夫人了。”   “什么?”沈家大公子一惊,面露惊诧。他布了这么久的局,却是没曾想被这么一个莫名冒出来的钦差大人给搅黄了。   “我告诉你,那是宋陵城来的钦差大人,一个女人罢了,脑子放清楚点。”沈老爷警告沈家大公子。   沈家大公子面露遗憾神色,手里的折扇捏的死紧。站在一旁的沈家姑娘却是露出一副惊喜面容。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陆夫人只要被那钦差大人一沾手,那这陆拙还不就是自个儿的了?如果自己再施恩将他从牢里救出来,这陆拙指不定就更对自己死心塌地了呀!   沈涟越想越觉得可以,脸上泛起桃花。   “爹,那这陆拙就不是逃犯了?”沈涟拉扯着沈老爷的大袖,神色急切道。   “巧立名目罢了。”沈老爷摆手,拢着大袖坐到花厅内的实木圆凳上道:“涟儿呀,你也别惦记这陆拙了,进了云州城的牢,不扒层皮可出不来。”   沈涟却是不依,她拽着沈老爷的大袖使劲晃悠着道:“爹,女儿好不容易瞧上个人,你就依了女儿吧。而且依照咱们家的财势,弄个人出大牢不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嘛。”   “涟儿呀,那是钦差大人瞧中的人,咱们弄不出来的。”沈老爷朝着沈涟摆手。“咱们虽说是云州城的首富,可是民不与官斗,这官再小咱们也斗不过呀,更别说是这钦差大人了。”   沈家每年送出去的贿赂银子,都差不离是每年商铺各路盈利的一半,这云州城大大小小的官都要打点,最贱是商,说的是一点没错,表面看着风光,里头却也不过就是只空架子纸老虎,还是伏低做小的命。   沈涟气得一跺脚,直接就甩袖走了。   “姑娘,姑娘……”小丫鬟随在沈涟身后急急唤道。   沈涟顿住步子,转头看向那小丫鬟,然后朝着她招了招手,小丫鬟凑上前去。   “你去牢里头瞧瞧那陆拙,送些银两给牢头,让他别动人。”   “哎。”小丫鬟应了,匆匆奔出去。   沈涟捏着手里的绣帕,一仰头往回廊处去。哼,这个陆拙她是一定要的。   云州城的牢里头挤着很多灾民,这些灾民在牢里没有饭吃,都是硬生生饿死过去被拖出去随意扔弃在山林里的。   有些人饿急了眼,狠打起架来就开始吃人。那些衙役也不管,径直自己吃酒喝肉。   因为苏阮金贵,所以知府自然是不会将人关在这些脏污不堪的地方的。牢房隔壁是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茅草屋,干净整洁,那些人把苏阮和陆朝宗给锁在了里面。   “你没事吧?”苏阮将陆朝宗从地上扶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陆朝宗动了动胳膊,浑身发出“嘎吱”作响的骨骼声。“没事。”   苏阮拍着拍着,突然摸到了陆朝宗大袖里面藏着的那袋子奶酥。她伸手把它掏出来,然后捻了一块放到嘴里,“有点碎了。”   茅草屋内昏暗一片,什么都瞧不见,也亏得苏阮鼻子灵的紧。   “你说这知府怎么突然抓我们了?”嚼着嘴里的奶酥,苏阮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陆朝宗拢袖席地而坐,然后拉着苏阮坐到了自己身上。   “钦差。”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伸手抚了抚苏阮的脸。   “唔……没有了。”苏阮躲开陆朝宗的手,把最后一块奶酥塞进嘴里。   暗色中,陆朝宗瞧着苏阮那张被塞得鼓囊囊的面颊,禁不住的弯了弯唇。   “你瞧我做什么?”适应了茅草屋内的昏暗,苏阮也能模糊的瞧出一些影子,虽然及不上陆朝宗能暗中视物。   “我的阿阮真好看。”陆朝宗凑过脸去,亲了一口苏阮软绵绵的面颊,顺带把她唇角处的奶酥屑给一道卷了过去。   苏阮微红着一张脸,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听到茅草屋门口响起一阵铁锁声。   “咔嚓”一声,铁锁被打开,知府大人站在茅草屋门口,气势威武的指挥衙役把陆朝宗和苏阮带出去。   陆朝宗牵着苏阮起身,拢袖往外去。   苏阮伸手摸了摸自己嘴角处的奶酥屑,赶紧给抹了。   大堂内,知府大人正坐,旁边坐着一个身穿便服的男子,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拿着折扇,一双眼不安分的朝着苏阮的方向瞟过去。   苏阮定睛一瞧,禁不住的抿唇。这不是那秃头和尚嘛,又在这里戴着假头发骗人了。   “大胆,见了本官还不下跪!”那知府大人气势十足的猛拍惊堂木。   大致是因为今日这钦差大人在场,所以云州城里面数得上名号的官员都到了,堂下两排位置坐的满满当当的。   陆朝宗侧眸逡巡了一遍,脸上突兀显出一抹诡异笑容。   苏阮躲在陆朝宗身后,指尖绕着他的大袖轻扯。   假和尚慢条斯理的起身,逗着鸟笼里面的鸟玩。   知府大人瞧见假和尚的动作,赶紧起身拱手道:“惊扰了大人,下官是让堂下的犯人下跪。大人您站起来做什么呀?”   伊白和尚轻笑一声,朝着陆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道:“本官喜欢站着。”   “啊,是。”知府大人面色尴尬的点头,然后也只能站着继续审案。其余官员看到知府大人的动作,也纷纷站立起来。   其实说是审案,就是给陆朝宗脑袋上扣帽子,硬要把苏阮从他的手里抢过来给这所谓的钦差大人。   “大胆陆拙,你身为逃犯,殴打朝廷命官,潜逃数年,今日本官就要将你逮捕归案!你认不认罪?”   陆朝宗拢着大袖,细薄唇角轻勾道:“认罪。”   这知府大人没曾想陆拙这么轻易就认了罪,他面露疑惑神色,却并未多想,只拍了一把手里的惊堂木道:“既然认罪,那就签字画押吧。”   陆朝宗低笑,语气带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我认罪,那不知知府大人可认罪?”   “什么?”听到陆朝宗的话,那知府大人猛拍惊堂木道:“大胆犯人,胡言乱语,扰乱大堂,来人,上刑!”   两旁有衙役上前,假和尚抬手道:“慢。”   “是是,大人。”知府大人赶紧挥退衙役,毕恭毕敬的走到假和尚面前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假和尚逗弄了一会儿鸟笼里头的鸟,然后把它递给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愣愣接过,小心翼翼的拎在手里。   “我这鸟啊,金贵的很,每日里都要用好物喂着,不然就叫唤的厉害,就像知府大人刚才那样。”假和尚慢吞吞的说着话,明明是一副笑脸模样,但是却讽刺意味明显。   知府大人的面色变的非常难看,他尴尬的赔笑。   “来,知府大人瞧瞧,这是什么好物。”假和尚伊白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一本账目,递给这知府。   知府大人面色苍白的接过,却是不敢打开,他隐隐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知府大人怎么不瞧?可是看不起本官?”伊白和尚摇着手里的折扇,姿态轻挑。   知府大人哆嗦着手打开那本账目,然后立时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竭力自持的合上账本,死死攥在手里道:“下官,下官不知这是何物。”   “知府大人不知?可是这上头都写着知府大人的名讳呢。”伊白和尚用手里的折扇敲着账本,眉目轻挑。   知府大人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下官瞧着,这好似是,是一本当铺账目。哎呀,下官想起来了,下官是让人去当过几件物事,这不是云州城遭大难了嘛,下官身为父母官,自然要体恤民生,为民做主呀。”   “如此看来,知府大人还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呀。”伊白和尚讽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知府大人使劲的擦着头上的汗水,浑身汗淋淋的就像是刚刚被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那不知知府大人当了多少银钱呀?”伊白和尚笑道。   “这,记不清了。”知府大人说完,抬眸看了一眼伊白和尚,突然像是了悟了什么事情,赶紧伸手拽过伊白和尚往旁边去道:“大人随下官来。”   伊白和尚跟着那知府大人往里走了几步,手里的折扇摇的更慢。   “大人呀,实不相瞒,这个当铺是沈家孝敬下官的,大人若是有意,下官可拱手相让。您别看这当铺小,一年的进账可有这个数。”知府大人伸出一只手,翻了两翻。   “哦。”伊白和尚恍然大悟的点头。   知府大人见自个儿猜中了钦差的心思,便继续道:“大人,您瞧那陆夫人,也是下官特意为您安排的。”   “安排?什么意思?”伊白和尚挑眉。   “哎呦,大人您这还不懂。”知府大人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圆胖的脸上双眸窄窄眯起,显出几分猥琐笑意。“只要这陆拙进了监牢,那陆夫人一介女流,还不任凭咱们摆弄嘛。”   “哈,是吗?”伊白和尚点头,“嗯,不错,不错。知府大人很是机智呀。”看来这知府大人的脑袋是保不住了。   知府大人讪讪笑着,伸手又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觉得今日这关自个儿算是过了。   “啧,唉……”突然,伊白和尚一声叹息。   那知府大人被吓得一个机灵,身上又不自禁的沁出一层冷汗,“大大,大人,又怎么了?”   伊白和尚不说话,只是摇头,眼见那知府大人被自己吓得魂不守舍,便道:“这陆夫人,本官怕是消受不起呀。”   “大人,这陆夫人一介商户女流,您堂堂钦差哪里会消受不起。”知府大人嘘下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这钦差大人吊上吊下的迟早要出事。   “知府大人不懂,本官会看面相。”伊白和尚继续与那知府大人胡侃道:“本官瞧这陆夫人呀,天生凤相,日后贵不可言。”手里的折扇敲着知府大人的肩膀,伊白和尚浅笑。   “哎呦,大人您就别逗下官了。”知府大人不信。这人都攥在手心里头了,就算是当即让人死了都成,哪里还有什么命当凤呀。“大人,就算是凤,咱们现下把人的翅膀都给折了,这凤命不也就折了嘛。”   伊白和尚摇头,手里的折扇敲上知府大人的脸,“知府大人,本官瞧着,您今日印堂发黑,大祸临头呀。”   “大人您就别再吓下官了,只要大人您好好的,下官就能好好的。”   伊白和尚叹息,“本官是能好好的,但是知府大人怕是好不了喽。”说完,伊白和尚转身,漫步走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坐稳。   陆朝宗拢着大袖,朝着伊白和尚的方向看了一眼。   伊白和尚无奈起身,搬着那座椅挪到苏阮身后,然后毕恭毕敬的道:“来,陆夫人请。”   苏阮看了陆朝宗一眼,乖巧落坐。   知府大人瞧见那钦差的动作,觉得这钦差怎么一会子一张脸的?刚才明明还说消受不起,现下又这般殷勤,果然还是瞧上了人吧?   想到这里,知府大人更觉要快些将人给弄到手,好把这烫手的钦差给早日送回去。    ☆、第167 章      知府大人气势威仪的拍着手里的惊堂木, 再没有耐心与这陆拙周旋,直接便让一旁的衙役压了人准备动刑, 屈打成招, 画押签字。   “来人。”   “在。”   “犯人拒不认罪,上刑。”   “是。”衙役搬着刑具出来, 苏阮端坐在那处, 看着那刑具露出一副惊恐模样。   “陆夫人莫怕,这刑具自然是不会用在您身上的。”知府大人一边说着话, 一边走到那刑具旁斜睨了陆朝宗一眼,然后道:“陆拙, 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如若还是拒不认罪, 那就别怪本官无情了。”   陆朝宗低笑,抬手抚上面前的老虎凳,手指修长白皙, 骨节分明,尤其好看。但苏阮却知道, 陆朝宗的这双手,不知沾着多少人的血。“知府大人,如若你还是拒不认罪, 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被陆朝宗说出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知府大人怒急,正欲摆手说话时却是不想府衙门口突然闯进来一群人。   这群人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气势凛凛的浑身散着寒光, 就像一把把人形刀刃。   “大,大人,这是,是飞鱼服啊,是锦衣卫,怎么会来云州城的?”知府大人瞪圆了一双眼,战战兢兢的走到那假和尚身旁,浑身都抖得厉害。   “知府大人呀,你看看你。”假和尚用手里的折扇使劲的敲着那知府大人的脑袋,“本官刚才就说了你印堂发黑,要大祸临头了。”   “求求求,求钦差大人……”   “嘘。”假和尚打断那知府大人的话,用折扇戳着他的肩膀将他往陆朝宗的方向一转道:“知府大人求错人了,你要求的不是本官,是他。”   知府大人面色煞白的看着那群锦衣卫朝着陆拙下跪叩首,齐声喊道:“给摄政王请安。”   知府大人双腿一软,直接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这惹谁不好,竟惹到了这尊大佛。   伊白和尚笑道:“知府大人这是怎么了?”   “求,求摄政王饶命,求摄政王饶命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知府大人使劲的朝着陆朝宗磕头,脑袋上戴着的顶戴花翎都给磕到了地上。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那知府大人,细薄唇角缓慢勾起。   其余的官员纷纷下跪叩首,吓得浑身冷汗淋淋,更有甚者竟还遗溺了。   苏阮用绣帕掩着口鼻,纤细的身子歪斜斜的靠在圈椅上,然后笑眯眯的朝着那知府大人道:“知府大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呐。”   软绵绵的声音带着娇软的语调,混杂着一股女子脂粉味,轻飘飘的落到那知府大人的耳中,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知府大人哆嗦着身子抬头看向苏阮,结结巴巴的开口道:“求,求夫人……”   “哎。”伊白和尚的折扇又敲在了那知府大人的脑袋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榆木脑袋!说你这眼睛是瞎的,怎么就还真是瞎的呢?什么夫人,这是摄政王妃,是咱摄政王心尖尖的宝贝。”   这样的好宝贝,你说他哪里消瘦的起呀。   知府大人这时候才恍觉自个儿怕是被这所谓的钦差和摄政王给坑骗了,但为时已晚,现在只要能保住他自己的一条小命,就已然算是大幸了。   “求摄政王妃开恩,求摄政王妃开恩呐……”那知府大人一边求饶,一边去扯苏阮的裙裾,苏阮嫌弃的往旁边一避,那知府大人的手就被陆朝宗给碾在了脚底下。   “啊……”   陆朝宗的力道极大,直碾得那知府大人面色惨白,嚎啕大叫。   “知府大人,你现在是要认罪呢,还是要上刑呢?”陆朝宗俯身,面无表情的盯着这知府大人看,眼底微红,显出一抹嗜虐神色。   “王爷,小人是冤枉的啊,这一切都是那沈家搞的鬼,跟小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啊。”知府大人仰着脖子大喊,还在极力推脱。   “呵。”陆朝宗冷笑一声,“知府大人的骨头真是硬,本王最喜欢的就是屈打成招了。”说完,陆朝宗伸手一把就将这知府大人给拎到了老虎凳上。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从圈椅上起身,然后被伊白和尚带到了内堂。这样的血腥场面实在是不太适合她。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还未开始动刑,那知府大人被结结实实的绑在老虎凳上,浑身的肥肉从绳缝中挤压出来抖得厉害,就像是只马上就要被剥皮抽骨的胖肥猪。   陆朝宗坐上那圈椅,单脚踩在知府大人的小腿上,朝着站在一旁的锦衣卫道:“去,将沈府的人带过来。”   “是。”锦衣卫应声,拱手而去。   沈府内,沈家姑娘沈涟还在等着小丫鬟的消息,却是不想沈老爷和沈家大少爷急匆匆的背着包袱赶过来,拉着她就跑。   “哎呀哎呀,爹,你干什么啊!”沈涟被推上马车,她使劲的挣脱开沈老爷的手,“爹,你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啊?”   “不好了不好了,大祸临头了要。”沈老爷面色惨白的坐在马车里,着急的催促马车夫赶马。   沈涟转头看向沈家大少爷,嫌弃的道:“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咱们家要垮了?”   “不是咱们家要垮,是咱们的脑袋要垮。”沈家大少爷说话时一双手哆嗦的厉害,跟沈老爷如出一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们一个个的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明白?”沈涟皱眉,抬手撩开马车窗子看了一眼,就被身下突然起势横冲直撞往云州城门口去的马车给撞了一阵七荤八素。   “哎呀,怎么驾的车啊!”沈涟朝着外面的马车夫破口大骂。   “嘘嘘。”沈老爷一把捂住沈涟的嘴,手掌上都是汗津津的冷汗。“涟儿啊,那个陆拙他不是什么嗜赌的商人,也不是要来跟咱们做什么布匹生意,他是当今摄政王啊!”   “摄政王?”沈涟一把扒开沈老爷的手,脸上显出一抹迷蒙神色,片刻后突然兴奋道:“他真是摄政王?”   瞧见沈涟的模样,沈家大少爷急的跳脚,“这摄政王是来取咱们脑袋的,你还高兴成这样!你是猪脑子吗?”   “你说谁是猪呢!”   “吁……”   “啊……”   马车突然停下,坐在最外面的沈家大公子搂着怀里的包袱直接就滚了出去,灰头土脸的撞到一人的小腿肚。   被撞得浑浑噩噩的沈家大公子抬头,看到那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愣了愣神,有些没反应过来。锦衣卫刚成立不久,多在宋陵城内活动,所以云州城里头的人不识得锦衣卫的衣服也属平常。   锦衣卫面无表情的把沈家大公子一捆,然后扔到马车里将沈老爷与沈涟三人绑在一处。   “你是谁啊!我告诉你,我可认识摄政王,当心我让他摘了你的脑袋!”沈涟被绑的死紧,连气都喘不匀,她伸着脖子,使劲的朝着那锦衣卫叫嚷。   锦衣卫拉扯着马车缰绳,径直就把马车赶往了衙门。   衙门大堂内,捆得像只猪的知府大人面色通红的被绑在老虎凳上,捆在一起的双腿下垫着三块砖头,陆朝宗穿着皂靴的脚还使劲的压在他的小腿上,知府大人发出像杀猪似的嚎叫声。   其余官员被吓得面色惨白,其中几人竟然已经被吓晕了过去。   锦衣卫将沈老爷三人扔进大堂,然后拱手与陆朝宗道:“主子,人带来了。”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拢袖,然后突然脚下一踩,干脆的骨骼断裂声在寂静的大堂内清晰可闻,知府大人发出一声嚎叫,直接就被疼晕了过去。   旁边有锦衣卫拿着装满水的木桶朝知府大人脸上泼上去。   那知府大人幽幽转醒,看到陆朝宗的脸,登时吓得又要厥过去,却是被沈老爷的声音给硬生生扯了回来。   “大人,大人啊!我们都是被知府大人逼的啊!民不与官斗,咱们这些商人可是什么事都做不得主的啊!知府大人您说句话啊!”   那知府大人一口血闷在胸口,瞪着一双眼看向沈老爷,却是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摄政王,摄政王……”沈涟盯着陆朝宗看,面色含羞的模样呢喃着。   沈大少爷颓丧的垂下脸,使劲的挣了挣自己被绑的像粽子一样的身体。   苏阮从内堂里面出来,手里端着温茶,将其递给陆朝宗。   陆朝宗轻抿一口,然后突然就把手里的茶碗给捏碎了。清冽的茶水顺着陆朝宗的手掌滑下,浸湿了大袖。   陆朝宗捻着一小片碎瓷抵到知府大人的喉咙口。   “知府大人,罪证确凿,你要是再不认罪,那本王可就没耐性了。”   “嗬嗬……”知府大人梗着喉咙,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声音。   “我坦白,我坦白!”沈老爷使劲挣扎着身子,朝着陆朝宗的方向挪过去道:“小人什么都坦白,是知府大人指使小人做的,粮铺,当铺,古董铺,都是知府大人要小人开给他们的。”   “那赈灾粮草呢?”陆朝宗转头,看向沈老爷。   沈老爷面露犹疑神色,当胸就被陆朝宗给狠踹了一脚,“说!”   绑在一处的三个人咕噜噜的挤在一处滚了一圈,沈家大公子被压在最下面,他扭曲着脖子,面色涨紫。   沈涟惊叫一声,声音尖利异常。   “是,是被小人卖了。”沈老爷吐出一口血来,大口喘着气道:“知府大人将粮草给小人,小人运出云州城卖至其它城县,再将得来的银两做账三七分。”   “账本呢?”陆朝宗站立在原处,双眸暗眯。   沈老爷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陆朝宗冷笑一声,吓得一旁的知府大人差点又厥过去,被锦衣卫扯着头皮灌了一碗辣椒水。   “沈老爷,你这双儿女真是生的不错。”陆朝宗拿着手里的碎瓷,猛地一下贴上沈家大公子的眼睛。   从沈老爷逃命都要带着他这双儿女来看,这沈家老爷确实是对自己这一双儿女十分看重。   沈老爷瞪着一双眼,惊恐的盯住了那片碎瓷。   伊白和尚摇着手里的折扇,突然将它遮在了苏阮眼前。   苏阮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那沈家大公子撕心裂肺的大叫声和沈家姑娘尖利到几乎破喉的惊惧叫声,直震的苏阮耳朵生疼。   沈老爷大张着嘴,看到那插在沈家大少爷一只眼睛上的碎瓷片,呲目欲裂。   “沈老爷,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陆朝宗用一旁刑修炜递过来的帕子轻擦了擦手上的血渍,“账本,在哪里?”   沈家大少爷出气多,进气少的大张着嘴,满脸血渍。   沈老爷颓丧的低下脑袋,喉咙沙哑的不像话。“望,望王爷饶一命。”   “只要说出了账本在何处,本王可以饶你们一命。”陆朝宗刚刚说完话,一旁的沈涟突然像是疯了似的大喊,“陆拙,陆拙,我们沈家万贯家财,你都可以拿走,你放了我们吧,你放了我们吧!”   这时候的沈涟似乎终于看清了情势。这陆拙不是送上门的羊,而是来吃人的狼。   陆朝宗挥了挥手,一旁就有锦衣卫将沈涟的嘴给堵上了。   沈家大少爷满脸是血的靠在沈老爷的肩膀上,似乎下一刻就会晕死过去。   陆朝宗低笑一声,用手里的帕子盖上沈家大少爷那张脸,然后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染指的。”   沈老爷的脸上也粘上了黏稠的血渍,他似乎一下年老了数十岁,两鬓斑白,身形佝偻的缩在一处,用力的撑起身旁沈家大少爷的身体。   “在,在我女儿的主腰里面。”   “唔唔……”沈涟瞪着一双眼,用力的摇头。   陆朝宗终于转头正眼看向沈涟。这沈老爷的心思还真是不错,竟然能想到把账本藏在女人家的主腰里。   “扒了。”陆朝宗缓慢勾唇。   “等一下。”苏阮伸手推开面前的伊白和尚,抓住陆朝宗的大袖道:“把人带到内堂里再脱。”   沈涟转头看向苏阮,双眸含泪。   苏阮偏头,定定的瞧着面前的陆朝宗。哼,她才不会给他瞧别的女子呢!   陆朝宗自然明白苏阮的意思,他正欲伸手揽住面前的人,却是突然看到了自己沾着血渍的手掌。   苏阮低头看向陆朝宗的手,她伸出自己白嫩嫩的小手,毫不嫌弃的搭在了陆朝宗的大手上。   陆朝宗勾唇,眼底漫出笑意。   一旁的锦衣卫解了沈涟身上的绳子,然后把人拉进了内堂,片刻后拿着主腰出来。   刑修炜上前拿过,撕开主腰,露出里面绣着的账本名册。   “主子。”将那刺绣账本递到陆朝宗的面前,刑修炜笑着开口道:“这账本倒是藏得细致。”   苏阮踮脚瞧了瞧那账本,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绣着人名,几乎有上百号人。   “呵。”陆朝宗冷笑一声,轻睨了一眼那知府大人。   被绑在老虎凳上的知府大人一仰头,彻底昏死过去。   完了,全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猪猪:我委屈,我伤心o(╥﹏╥)o人家辣么可爱(*?▽?*) ☆、第168 章      云州案, 涉案官员一共一百二十三人,除了知府当堂被赐死自尽, 其余官员凡贪污赃款超万两者, 一并处死。   沈府没落,沈家人入大牢, 发配宁古塔, 与披甲人为奴,世世代代, 不得翻身。   夜半,客栈内。   苏阮穿着亵衣亵裤坐在圆桌旁, 小心翼翼的捧过平梅端来的面条。折腾了一日, 苏阮早就饿扁了。   “王妃, 客栈里头没什么好物了,奴婢只找到一些面条,您将就吃些吧。”   “很香。”苏阮弯唇笑了笑, 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靠坐在了罗汉塌上的陆朝宗。   闻到面条香味的陆朝宗拢着大袖起身,缓步走到苏阮身旁俯身看了看那碗清汤寡水的面。   “平梅, 还有吗?”苏阮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面推给陆朝宗,然后抬头看向平梅。   平梅点头,又去端了一碗来。   两碗面里各放了一个鸡蛋和一些小青菜,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油水,但是在饥肠辘辘了一日后却是十分勾人口舌了。   苏阮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然后伸手推了推陆朝宗的胳膊催促道:“快些吃,都要冷了, 坨了就不好吃了。”   陆朝宗挽起大袖,慢条斯理的夹了一棵青菜放进嘴里。   “唔。”苏阮嚼着嘴里的面条,把落下来的头发往耳后拨。   突然,绣榻上传来一阵折腾声,小皇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小绣鞋走到苏阮和陆朝宗中间,不停的舔着小嘴巴。   “你们,你们怎么没有找阿水,好香啊。”伸出小胖手扒住圆桌边缘,小皇帝使劲的垫着脚尖。“阿水,阿水也想吃……”   “你不是睡着了吗?”苏阮好笑的看着小皇帝那副嘴馋的小模样。   小皇帝盯着苏阮碗里的面,吧砸吧砸着小嘴道:“阿水是,是闻着香味醒过来的。爹娘好坏,吃面都不叫阿水。”说完,小皇帝努力抑制住自己想去用手捞面的动作,一双眼无辜的看向苏阮。   苏阮让平梅再去端了一碗面来,然后伸手把小皇帝抱上实木圆凳。   小皇帝撑着小胖脸目不转睛的盯着苏阮碗里的面,口水咽的更急。   “来。”苏阮将碗里的那个蛋喂给了小皇帝。   小皇帝鼓着腮帮子吃的起劲,陆朝宗见状,就将自己碗里的蛋拨给了苏阮。苏阮低头看到碗里的蛋,面色微红。   小皇帝凑到苏阮身边,小小声的道:“爹娘不要,再偷偷吃面,要带阿水啊。”   “可是你在睡觉呀。”苏阮忍笑着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帮她把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压下去。   “我闻到香味,就醒过来了。”小皇帝颠着小胖腿,转头盯向房门口,平梅端着一碗面条,小心翼翼的把它置于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欢呼雀跃的拿起筷子,“呼啦啦”的就往自己的嘴里捞,然后被烫的伸出了小舌头。   “慢点吃。”苏阮摸着小皇帝的脑袋,给她倒了一碗凉茶。   小皇帝转头看了一眼苏阮,然后突然伸出小胖手指向陆朝宗道:“偷,爹爹偷面……”   “嗯?”苏阮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她的碗里挑面的陆朝宗,然后又转回来道:“是我吃不完了。”   “哦。”小皇帝眼巴巴的盯着苏阮的面点头。   瞧见小皇帝的模样,苏阮好笑道:“小东西,自己的面还没吃完呢,就想着别人的了。真是吃着自己碗里的,想着别人碗里的。”   小皇帝捂嘴,奶声奶气的道:“别人碗里的好吃。”   苏阮好笑摇头,从自己碗里给她夹了一筷子面过去。小皇帝吃的有滋有味的,一张脸上油腻腻的都是汤渍。   吃完了面,苏阮就觉得有些困了,她伸手抚了抚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掩唇打了一个哈欠。   小皇帝闻着面的香味醒过来,她本来也就没睡饱,现在坐在实木圆凳上闭着一双眼,歪歪斜斜的嚼着嘴里的面,一边困,一边嚼,睡睡嚼嚼的哪边都不肯放开。   “阿水,你到底是要睡觉,还是要吃面啊?”苏阮伸手敲了敲小皇帝的脑袋。   小皇帝一个机灵醒过来,赶紧嚼了几口面嘟嘟囔囔的道:“吃,吃面……”话还没说完,小皇帝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苏阮赶紧伸手把人给扶住了。   陆朝宗拿着手里的筷子,敲到小皇帝的脑袋上,小皇帝猛地一哆嗦,差点打翻面前的面碗。   “唔唔……吃吃面。”小皇帝使劲的睁开眼睛,抱着面碗张嘴就喝。   “是吃面,不是喝面。”赶紧伸手把小皇帝面前的碗给拿了下来,苏阮伸手摸了摸她被陆朝宗敲出了一块红印的额头,无奈摇头道:“真是贪吃。”   “好吃。”小皇帝点着小脑袋,最后终于是不敌困意趴在圆桌上睡着了。   平梅进来将面碗收拾好拿走,止霜抱着小皇帝出了客栈房间。   苏阮洗漱完毕上榻,搂着怀里的软枕看陆朝宗站在木施前换衣。   油灯昏暗,陆朝宗半隐在暗色之中的脸俊美如俦,如玉如琢。怪不得那沈涟连临走的时候还要再张望几眼。   “蓝颜祸水。”苏阮点了点陆朝宗的后背,用力的把他往外面推了推。   陆朝宗挤身上榻,翻身把苏阮搂在怀中。   苏阮仰头看向面前的陆朝宗,漆黑长发披散,洋洋洒洒的落在陆朝宗的身上,被他卷在掌心轻揉。   “阿阮。”陆朝宗俯身,埋首在苏阮的脖颈处。   苏阮搂住陆朝宗的腰,小心翼翼的将脚下的被褥挑起来盖在两人身上。   黑乎乎的被褥里,两人的呼吸声交叠纠缠在一处,苏阮散开陆朝宗头上的髻发。   大致是因为今日了结了云州城的事,所以陆朝宗的兴致高昂,一边说着浑话,一边叼着苏阮不放。   苏阮原先还是有些羞赧心思的,但到后头实在是招架不住,哀声求饶。那厮听着苏阮的声音却越来越起劲,直撞得帐帘抖成波状纹。苏阮都怀疑明日里掌柜的要来找他们赔绣榻的钱了。   天色已晚,今晚的云州城城门紧闭,格外宁静。客栈外,数十锦衣卫正在巡逻看顾,不远处辘辘驶来一辆马车。   假和尚伊白摇着手里的折扇踩着马凳从马车内走出,往客栈里去。   刑修炜坐在客栈楼下的大堂内,轻声唤住伊白和尚道:“国师大人,稍坐。”   伊白和尚转身,走到刑修炜身旁道:“难得刑大人如此悠闲。”   刑修炜不言语,只笑着给伊白和尚添了一碗茶水。不远处,平梅端着手里的面条,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到刑修炜面前,然后转头看了一眼伊白和尚,给他行礼道:“给大人请安。”   “可是平梅姑娘做的面?不介意给我也来一碗尝尝吧?”放下手里的折扇,伊白和尚抬眸看向平梅。   平梅应声,转身去了。   伊白和尚抚着下颚盯着平梅渐渐走远的身影瞧,良久后摇头,“虽然面相不错,但屁.股太小,这胸也不大。”   刑修炜慢条斯理的放下手里的筷子,喝了一口面汤道:“国师大人阅尽天下美色,自然瞧不上此等内秀之人。”   听出刑修炜话中的讽刺意味,伊白和尚偏头,“哦?刑大人这话,是何意思?”   刑修炜笑道:“国师大人聪慧,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不甚明白。”伊白和尚摇头,敲着手里的折扇。   刑修炜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木桌上写下“肤浅”二字,然后抬头看了一眼伊白和尚,再慢吞吞的用大袖抹去。   伊白和尚微愣了愣神,突然看着一本正经的刑修炜笑开了眼,“啧啧,像刑大人这样阴毒且自私自利的人,竟然会为一个小小的女侍说话?”   “国师大人误会,我只是在为自己说话。”刑修炜说完,就低头继续吃面了。不远处,平梅端着面条过来,将其置于伊白和尚面前。   伊白和尚终于正眼看了看平梅,然后笑道:“平梅姑娘真是秀外慧中啊,这面煮的极好。瞧瞧,咱们刑大人吃的连碗都要吞下去了。”说完,伊白和尚出其不意的用手里的折扇敲了刑修炜一把,算是扳回一局,小报一仇。   刑修炜被伊白和尚猛地用折扇敲了一下脑袋,他捏着筷子的手一顿,良久后才把面前的空碗推开。   伊白和尚笑着放下折扇拿起筷子准备吃面,却发现自己那面光秃秃的连根绿油菜都没有。   他刚才可是分明瞧见这死太监碗里又有菜又有蛋的。   “平梅姑娘。”伊白和尚唤住平梅。“这面怎的光秃秃的没有些配菜呢?”   平梅转身,面色柔和的看向伊白和尚,“奴婢长相丑陋,这做出来的面自然是丑的。”说完,平梅就回了厨房,连个眼白都没留给伊白和尚。   伊白和尚轻咳一声,想着这女婢的耳朵怎么这样灵。面色略微尴尬的用手里的筷子翻了翻面,伊白和尚发现那面下面竟然烂坨坨的都吸涨满了汤水。   “国师大人慢用。”刑修炜笑着起身,缓步往厨房去。   伊白和尚盯着面碗不动,然后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罢了罢了,粒粒皆辛苦。   “咳咳咳……”一口面进嘴,伊白和尚刚刚嚼了一口就被齁的面色涨红,赶紧端起茶碗想要喝一口过过嘴,却发现刚才那刑修炜走时竟然把木桌上的茶壶给拎走了。   果真是个阴险毒辣的死太监。   翌日一早,苏阮迷迷瞪瞪的缩在绣榻上小憩,突然听到一阵惊天震响,吓得一个机灵就撑起了身子。   平梅端着漆盘进来,帮苏阮披上外衫。   “平梅,外头怎么了?”苏阮瞪着一双眼,里头还残留着一些惺忪睡意。   “无事,就是那国师大人擅闯王妃的房间,被摄政王给一脚踹出去了。”   “啊?哦。”苏阮神色懵懂的点了点头,就着平梅的手又躺了回去。昨晚那厮太用功,她到现在腰都是软的,就跟昨晚上吃的软面条一样,“啪叽”一下就能给折断了。   “王妃,奴婢给您按按?”平梅试探性的道。   “嗯。”苏阮痛苦的点了点头。   平梅半蹲在地上,隔着被褥给苏阮按压腰肢。   客栈门口,伊白和尚艰难的捂着胸口起身。“我说,你也太不给情面了吧?”他都在下面等了一晚上了,进门说个事也不给他进。   陆朝宗穿着中衣靠在房门口,侧身挡住里头的苏阮,声音沙哑道:“刑修炜没告诉你不准进吗?”   昨晚上伊白和尚得罪了那心眼小的死太监,所以那死太监肯定是不会告诉他这件事的。轻咳一声,伊白和尚掩袖,“我这不是什么都没瞧见嘛。”   “呵。”陆朝宗冷笑一声并未说话。但那眼神却就像是在告诉这伊白和尚,若是瞧见了,现在就不是一脚那么简单了。   伊白和尚打开折扇,掩住自己胸口的那个大脚印。真是的,他穿什么白袍呀,这么明显的大脚印子带出去多丢人。   “有事?”陆朝宗双手环胸靠在房间门口,不耐烦的道。   “那些官员家里头那么多赃款赃银,你准备让谁去抄家?”说到这里,伊白和尚假咳一声凑到陆朝宗的身边道:“都这么多年兄弟了,这么好的肥差事就交给我吧,嗯?”   “你想要?”陆朝宗慢条斯理的吐出这句话,说话时的声音透着一股奇怪的笑意。   伊白和尚奇怪的看了一眼陆朝宗,然后赶紧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看来这肥差也不是什么好肥差呀。   陆朝宗敛眉,突兀笑道:“武国侯府郑家,近日来甚是张狂啊。”   武国侯府郑家原本因为小侯爷一事与苏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自苏阮嫁与陆朝宗后,更是与其势不两立。此次云州城一案,牵扯到诸多郑家人,郑家暗中插手,万般阻挠,虽未救下那云州城的知府,却规避了很多官员。   此案牵连甚广,就是陆朝宗都不能连根拔起。   “你的意思是想让那郑家人自己抄自己?”伊白和尚摇着手里的折扇,看着陆朝宗“啧啧”摇头。   “不愧是你陆朝宗啊,真是心狠手辣。”抄家这事原本是肥差,你其中克扣一些出来也无人知。但如果是让郑家人自己来抄自己的家的话,这就很容易来做手脚了。   只要他陆朝宗说你伪造账目,私吞脏银,那你就是伪造账目,私吞脏银,任凭你百般抵赖还是要将吞进去的“脏银”给吐出来。   “这武国侯府郑家多年来收受贿赂,一头独大,让下面的官员以马首是瞻。真是不知道圈了多少银两。让它吐出来一些,也是正常的。”   说完,伊白和尚下意识的就想用手里的折扇敲人,却在触及到陆朝宗的目光时赶紧摆手往后退了一步。   陆朝宗冷笑一声,突然伸手就拿过了伊白和尚手里的折扇,然后“咔嚓”一声将其掰成了两段。   “我……我的摄政王,这折扇哪里惹着你了?”伊白和尚捧着折扇的尸首一双眼瞪得极大。   陆朝宗弹了弹宽袖道:“昨晚上,你一共敲了十三次木桌。”    ☆、第169 章      陆朝宗话罢, 客栈房间门口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伊白和尚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不是在春宵一刻嘛……”竟然还有空来管他敲了多少次木桌?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斜睨了伊白和尚一眼, 然后慢条斯理的吐出一个字道:“吵。”说完, 陆朝宗便拢袖进了房间。   伊白和尚瞪着一双眼,眼看面前的房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紧紧阖上, 连一丝缝都没留给他。   真是无情。   朝着房门唾弃一声, 伊白和尚刚想打开折扇扇风,却是突然发现他的折扇早就被那陆朝宗给掰成两段了。   可怜他在那知府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的昧着良心走街串巷吃酒喝肉, 这个人简直就是过河拆桥,没一点人性!   “佛祖保佑, 酒肉穿肠过, 您在心中留, 酒肉穿肠过,您在心中留……”伊白和尚嘟嘟囔囔的摇头晃脑下了楼,然后一眼瞧见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夫人, 一矮身就慢悠悠的晃荡了上去。   在客栈内住了三日,苏阮等人终于是启程准备回宋陵城。   清明祭祀之事已然瞒不住, 朝廷官员皆知那摄政王并未陪小皇帝在庙中祭祀,而是跑去了千里之外的云州城彻查赈灾粮款之事。   云州城官员大批落马,一时间, 风声鹤唳,官员们皆勒紧了自己的裤腰带。   回到宋陵城,苏阮先回的是苏府。   难得陆朝宗得空,与她一道回去, 但是看着那捧着陆朝宗的手喊着“乖乖儿”的王姚玉,苏阮头疼的捂住了脸。   她的娘啊,你的女儿在这呢!   “我的儿啊,儿啊,回来了,回来了啊……”王姚玉捧着陆朝宗的手,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细薄唇角微抿。   苏阮上前,面色微有些无奈道:“母亲。”   “哎呀,这是我儿的媳妇?长的真是好看。”王姚玉笑眯眯的拍了拍苏阮的手背,然后突然惊恐的转身朝着身后的觅芮唤道:“我的孙儿呢?觅芮,我的孙儿呢?怎么不见了?”   觅芮赶紧让人牵了前月按照苏阮的吩咐从外头领进来的几个小娃娃过来。   五个小娃娃穿着干净的衣服,被王姚玉照料的好好的,乖巧站在那里行礼问安。   “我的孙儿,哎呀,我的孙儿……”王姚玉一把搂过那几个小娃娃,又哭又笑的模样不自禁的让苏阮觉得有些心酸。   “给娘娘请安。”五个小娃娃在觅芮的轻声提醒下朝着苏阮叩拜行礼。   这几个小娃娃都长的十分乖巧精致,一看就是觅芮用心挑的。如若不是各自穿着小袍子和裙裾,苏阮怕是还认不出来这些到底哪几个是女娃娃,哪几个是男娃娃呢。   “起来吧。”苏阮笑眯眯的开口,从一旁圆桌上拿了一碟糕点,一人一块的分给他们。   娃娃们欢天喜地的接过来与苏阮道谢,王姚玉赶着人,急匆匆的往外去,生恐苏阮将她的孙儿都给抢走了。   看着王姚玉消失在房门口的身影,苏阮蹙眉,扭身看向陆朝宗。   陆朝宗撩起后裾落坐实木圆凳之上,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用。”   苏阮提裙走到陆朝宗身旁,面颊微鼓道:“你怎的,如此无情无义。”   陆朝宗低笑一声,揽苏阮入怀。“我的情意,都在阿阮身上。”   苏阮撇嘴,伸手点了点陆朝宗的胸口,“你就会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   “我不仅会说话哄阿阮开心,还能做事哄阿阮开心。”陆朝宗将下颚抵在苏阮的肩窝处轻蹭。   苏阮偏头瞧了陆朝宗一眼,“你能做什么事哄我开心?”   “只要是阿阮想做的,我都能办到。”陆朝宗勾缠着苏阮腰间的丝绦,慢条斯理的将其抽开。   苏阮一把按住陆朝宗的手,眼尾带粉,羞赧的怒瞪了他一眼,“你满脑子的就想着这事。”   “是满脑子的想着阿阮。”陆朝宗纠正道。   苏阮伸手拿起一个苹果塞到陆朝宗手里,然后突然道:“我记着你往常每日早间都是要练武的。怎么现在不练了呢?”   “事务繁忙,改了。”陆朝宗半撑在圆桌上,指尖依旧勾着苏阮的丝绦把玩。   “这可不好,姚太医说你的身子大不如前。”苏阮伸手,直直的指向陆朝宗,满脸的不同意。   “是,阿阮说什么,就是什么。”陆朝宗点头颔首,一副受教模样。   苏阮抬手托着下颚想了片刻,“人都说,你摄政王上山能打虎,下水能擒龙,既如此,那便随我去打捶丸吧。”   “捶丸?阿阮还会打捶丸?”把手里的苹果重新放回圆桌上,陆朝宗从宽袖内抽出一把匕首,慢条斯理的削起了苹果皮。   “捶丸这东西,宋陵城内大街小巷里头就连孩童都会玩,我怎的不会玩了?”苏阮瞧着陆朝宗,就见这厮把手里削好的苹果皮一长缕的摊开而不断,白色的果肉露出来,平平整整的十分圆滑。   “你竟还有这手艺?”苏阮伸手拿起那苹果皮,慢吞吞的把它拉长,然后突然一把塞进了陆朝宗嘴里,眼中显出狡黠神色。“你吃苹果皮,我吃苹果肉。”   陆朝宗低笑着咬断嘴里的苹果皮,然后一把将苏阮按在了圆桌上。   圆桌上的茶具果盘悉数被陆朝宗反手挥落在地,零零碎碎的发出一阵“噼啪”声响,惹得站在房门口的平梅和刑修炜皆侧目而视。   苏阮贴在覆着桌布的圆桌上,双臂揽住陆朝宗的脖颈,声音娇柔道:“你做什么把这些东西都打了?”   “留着打捶丸。”陆朝宗抽开苏阮腰间的丝绦,勾唇轻笑道:“天色也暖了,不上榻也行。”   听出陆朝宗的话中之意,苏阮羞赧的使劲推开了他的脸。“你个没脸没皮的,明明说好要与我一道打捶丸的。”   “这不是正准备打嘛。”陆朝宗俯身,双眸漆黑,眼瞳之中清晰的印出苏阮那张羞红小脸。“最好,一杆入洞。”   苏阮偏头,发髻微散,露出一只白玉小耳,上缀着一只白玉兔的耳坠子,那玉兔单脚而立正在捣药。   “看来阿阮最喜的,还是这对耳坠子。”陆朝宗俯身轻亲了亲那白玉兔的耳坠子,然后慢条斯理的含住苏阮的耳垂。   苏阮颤了颤身子,勾紧陆朝宗的脖颈。细薄的裙裾散开,罗色圆圈似得挂在圆桌边缘,轻轻荡荡的勾人视线。   掐着苏阮的腰,陆朝宗一把将人带到身上。苏阮红着一张脸挂在陆朝宗的身上,面颊带粉,犹如初生桃花。   “还是上榻吧,莫把我的阿阮磕疼了。”陆朝宗知晓自个儿尽兴时的力道,就苏阮这副小身子怕是都能给在这硬邦邦的圆桌上磕到一身青紫。   塌上覆着薄被,绮窗大开,院子里面有三五小孩正在打闹,王姚玉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时不时的进去分开几个纠缠在一处斗嘴抢食的。   “关,关窗子。”苏阮伸出一截藕臂,吃力的去攀那绮窗。   陆朝宗一伸手,握紧苏阮的手,语气恶劣,“不关。”   “你……”苏阮憋着一口气,被撞得七荤八素,却还要憋着喉咙里面的声音。   陆朝宗垂眸瞧着这副模样的苏阮,眼中戏谑神色更甚。   院子里头孩童的玩闹声更甚,王姚玉蹲在地上,把手里的桃花糕一块一块的分给这些小娃娃。   小娃娃乖巧的排着队站在王姚玉面前喊“大奶奶”。   “哎,来,乖。”王姚玉满脸喜色的给站在最后的小娃娃拿了一块桃花糕。   这最后的小娃娃说话还不利索,走路也跌跌撞撞的时常要人看着。“来来……”小娃娃口齿不清的唤着王姚玉。   王姚玉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奶奶,不是来来。”   “来来……”小娃娃流着口水盯住王姚玉手里的桃花糕,却也不哭不闹的。   “哎呀,还是不对。”王姚玉抚了抚小娃娃的脑袋,给了她一块桃花糕。   小娃娃伸手拿过,笑眯眯的开始啃了起来,啃得满脸都是糕饼屑。   “奶奶。”突然,小娃娃身后传出一阵清晰的呼唤声,苏惠德蹲在地上,盯着王姚玉手里的桃花糕叫道:“奶奶。”   听到苏惠德的叫声,王姚玉转头看了一眼她,然后奇怪道:“咦,这怎么一下子还能长这么大?”   “奶奶。”苏惠德继续喊道。   王姚玉想了一会子没想明白,就把手里的桃花糕分给了苏惠德一块,苏惠德三五口吃完,就跟着王姚玉叫,“奶奶。”   苏惠德认为,只要叫“奶奶”,就有桃花糕吃。   王姚玉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苏惠德,摇头道:“没有了,没有了。”   苏惠德看了一眼王姚玉手里的空盘子,也没继续纠缠,只拿着手里的花绳转身往主屋内去,却是被站在主屋门口的刑修炜和平梅给拦住了路。   “四姐儿,奴婢带您去吃桃花糕。”平梅用手里的绣帕给苏惠德擦了擦嘴角的糕饼屑,然后轻声细语的哄道。   苏惠德摇头,站在原处不动,面色有些怪异。   “四姐儿不喜吃桃花糕吗?那换成奶酥好不好?”平梅继续游说。   苏惠德继续摇头,指着主屋大门道:“哭。”   “什么?”平梅没听清楚苏惠德的话,刑修炜却是听明白了,他笑眯眯的上前道:“王妃不肯吃苦药,所以才哭的。四姐儿可要进去帮王妃将苦药吃了?”   苏惠德一听到“苦药”二字,赶紧拉着平梅就跑。   平梅回头看了刑修炜一眼,刑修炜朝着她摆手。平梅这才安心去了。   苏阮被喂了许久的苦药,懒懒散散的躺在绣榻上发愣。   陆朝宗正站在木施前换衣服,他刚刚从净室里面出来,浑身还带着清淡的皂角味,但立时就被宽袍上沾染着的檀香味给盖了过去。   苏阮盯着他瞧了半响,然后哑着嗓子道:“我们去打捶丸。”   陆朝宗偏头看了一眼面带桃花,侧躺在绣榻上的苏阮,喉咙里面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声音。“阿阮还未打够?”   “坏坯子,我说的是去外头打捶丸。”苏阮朝着陆朝宗瞪眼,腰酸腿酸的推开身上的被褥爬起来。   陆朝宗敛眉,继续调侃着苏阮,“外头天冷,会冻坏阿阮的。”   “你给我闭嘴。”苏阮气急,哑着嗓子说完这话就开始咳嗽了起来。陆朝宗给她端来一碗温茶递到嘴边,苏阮吃了几口,才堪堪压下喉咙里面的涨疼感。   刚才绮窗大开,苏阮羞耻之余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却是不想她这样,那厮反而愈发恶劣,苏阮压的喉咙都疼了,直到最后忍不住啜泣起来,才堪堪让这厮缓和了几分动作。   未着寸缕的苏阮搂着怀里的被褥,推了推坐在一旁的陆朝宗,声音绵软,“去帮我唤平梅进来。”   陆朝宗大刺刺的靠躺在绣榻上,盯着苏阮半掩的身子瞧,双眸暗黑。“平梅带着你那四妹妹去用桃花糕了。”   “那止霜呢?”   “不知。”   “那你去给我唤个婆子丫鬟,让她们抬热汤进来。”苏阮踢了陆朝宗一脚。这厮把自个儿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却把她留在这榻上。   陆朝宗起身,唤刑修炜让婆子抬热汤进来,然后带着苏阮进了净室。   平梅闻声而来,小心翼翼的伺候苏阮沐浴洗漱。   苏阮一双藕臂搭在桶边,白腻的肌肤上被掐出一点又一点红痕。平梅瞧着这印痕,不自禁的微红了红脸。   净室外,陆朝宗正坐在实木圆凳上吃茶,婆子丫鬟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出去,刑修炜站在一旁,眉眼低垂。   “主子。”刑修炜上前,替陆朝宗添了一碗茶。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轻押了一口茶,然后低笑道:“有事?”   刑修炜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声音阴柔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子。”   陆朝宗并未言语,只伸手敲了敲圆桌面。   刑修炜拢袖跪地,朝着陆朝宗磕上一头,开门见山的道:“主子,奴才恳请主子在王妃面前美言几句,将平梅赐给奴才。”   陆朝宗依旧不急不缓的敲着圆桌,姿态平稳。   刑修炜是十分了解陆朝宗的,他知晓现在的陆朝宗刚刚餍足,是最好说话的时候。   “不是本王不帮你,只是本王在王妃面前,也是人微言轻啊。”   刑修炜依旧跪在地上,他的大袖拂摆,在干净的白玉砖上划出圆滑弧度。“只要主子说话,奴才便感激不尽。”   “呵。”陆朝宗轻笑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碗道:“与其求我,不如想想准备些什么聘礼吧。”   平梅虽是苏阮的丫头,但身份地位却不低,这平常人家的闺阁贵女若是见着,都是要行礼唤声姐姐的。   当年苏阮出嫁时的十里红妆,良田万亩,轰动整个宋陵城,刑修炜若是想娶平梅,不说他是个太监,就是这聘礼上,多了不能压过陆朝宗,少了也不行。   “多谢主子成全。”刑修炜深深叩拜。    ☆、第170 章   翌日, 风和日丽天,苏阮终于是将陆朝宗拉了出来打捶丸。   马车辘辘行驶在郊园小路上, 苏阮伸手撩开马车帘子瞧了瞧, 神色困惑的扭头看向正靠在马车壁上把玩着角球的陆朝宗。   “摄政王府里头不是有打捶丸的地儿的吗?怎么偏要出来?”   “如此好天,出来走走也好。”陆朝宗将手里的角球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那角球拿在手里把玩。这角球以角骨而制, 打磨的光滑圆润, 击打时不易破碎。   捏着手里的角球,苏阮反身趴到马车窗子处, 却是突然瞧见了那乌央乌央站立在不远处一块空地上的朝中大臣。   猛地一下将马车帘子放下来,苏阮瞪着一双眼看向陆朝宗。“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人多, 才好玩嘛。”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罢话, 马车便缓慢停了下来。苏阮蹙眉盯着陆朝宗瞧, 突然觉得今日出来打捶丸怕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主子,到了。”马车外传来刑修炜清晰的轻唤声。   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将人带出马车。   苏阮提着裙裾踩马凳下车, 一抬眸便瞧见了面前齐齐朝着陆朝宗伏跪叩首的数几十位朝中大臣。   陆朝宗拢袖而立,声音威仪道:“今日天色甚好, 褚位忙于朝中事务,日日憔悴,本王实在不忍。现下难得有幸, 与诸位共打捶丸。”   一番客气话说完,陆朝宗伸手拿过刑修炜递来击丸的捶棒捏在手里,试了试手感。   那捶棒轻挥,发出清晰的破风声, 站在最前面的大臣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但是那双脚却站在原处不敢乱动。   “武国侯这是怎么了?”陆朝宗将手里的捶棒搭在那身穿朝服的武国侯的肩膀上,姿态肆意。   武国侯朝着陆朝宗拱手,“老臣年迈,此等打捶丸实在是不适宜老臣这把老骨头了。”   “武国侯过谦。”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收好自己手里的捶棒,一双眼暗眯起道:“听说武国侯昨晚上还用了三碗饭,瞧着哪里有年迈之相,简直是廉颇在世呀。”   听到陆朝宗的话,武国侯暗暗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神色微沉,心中震惊。   这陆朝宗的爪牙竟然都已经伸到了他的武国侯府之中,连他用了几碗饭都一清二楚。看来他这武国侯府是时候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来,将武国侯的捶棒拿上来。”陆朝宗轻笑着开口。   一旁有侍卫将武国侯的捶棒呈上来,陆朝宗把其递给武国侯,然后笑着开口道:“今日难得有兴致,武国侯不若与本王比试一场如何?”   “老臣不敢。”武国侯拱手下跪,并不接陆朝宗手里的捶棒。   陆朝宗沉下脸来,猛地一下将手里的捶棒扔在地上,大袖一甩道:“武国侯这是不给本王颜面了。”   武国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老臣,老臣……”   “算了吧。”苏阮站在一旁,伸手搭上陆朝宗的臂弯,柔声开口道:“今日说好是来打捶丸的,你做什么发脾气。”   陆朝宗垂眸瞧了苏阮一眼,然后缓和了几分情绪道:“让王妃受惊了。”   “我受什么惊呀,受惊的该是武国侯才是,你瞧瞧,这被你吓的,都要遗溺了吧。”   苏阮说话时的声音软绵绵的透着一股娇柔气,但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听。明面上是在帮着武国侯,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在嘲笑武国侯两朝元老,却被陆朝宗的几句话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   站在武国侯身后的官员们面色有些不大好,他们自然是听出了苏阮话中的意思的。   其实原本苏阮是不记得这什么什么侯的,但是自上次云州城一案后,苏阮却将这人记下了。郑家是宋陵城四大世家之一,朝中有半数官员皆是郑家人,此次云州城落马官员内,大数也是郑家人。   所以说,这贪银朝向,怕是都落进了这腐败根源,武国侯的手里。   “既然武国侯不敢与王爷比,那不若便与本王妃比吧。我一介女子,武国侯不会也怕吧。”   苏阮挑着眉尾,手里的绣帕搭在陆朝宗的手背上轻磨,被陆朝宗反手捏在了掌心里。   武国侯跪在地上,依旧不说话。陆朝宗轻蔑的勾起唇角,这个老狐狸。   “今日既然是比试,那自然是有彩头的。”陆朝宗微微俯身看向伏跪在自己面前的武国侯,“只要武国侯胜了,本王便允武国侯一件事。”   听到陆朝宗的话,那武国侯身子突然一震,然后毕恭毕敬的拾起地上的捶棒道:“老臣,恭敬不如从命。”   陆朝宗斜勾起唇角,转头看向苏阮道:“王妃,可会玩捶丸?”   “不会呢,你教人家嘛。不然人家今日若是输给了武国侯,那多没面子。”苏阮心里头知道,这厮今日的目标怕就是这武国侯了,只是这武国侯又是怎么惹到这人了?   扯着陆朝宗的大袖,苏阮仰头瞧着他,说话都憋着气,那嗓音软绵绵的飘到一众官员的耳朵里,都酥了半边身子。   陆朝宗瞧了苏阮一眼,捏着她的手微用了用力。苏阮偏头,轻翘了翘唇角,让这厮瞒着自个儿带这么多扰兴的人出来。   见苏阮安分了,陆朝宗看向武国侯,面色不耐道:“大筹二十,中筹十五,小筹一十。不知武国侯想如何定?”   武国侯从地上起身,捧着手里的捶棒道:“老臣以为,打满二十筹为胜即可。”   “可以。”陆朝宗轻挑眉,将手里的捶棒递给苏阮,然后牵着人往一旁去。   武国侯毕恭毕敬的跟在两人身后,目光落到苏阮身上。   今日的苏阮为了打捶丸时方便些,特意穿了窄袖窄腰的裙衫,纤细的杨柳腰肢被素带勾勒出来,走动时裙裾轻晃,漆发微漾,有暗香浮动。   都言这摄政王府美艳若那狐仙娘娘,今日一观果然艳媚至此。俗话说美色误人,这陆朝宗日日腻在温柔乡里头,时日怕是也无多了。   武国侯微站直了身子,上覆褶皱老茧的手紧握住手里的捶棒。   一旁,陆朝宗牵着苏阮站定在一彩色旗儿边,然后单手揽住她的腰肢道:“捶丸有八巧。所谓卧棒斜插花,沿尾斜插花,后橛掀过前,前橛翻过后,背身正棒,两肩基儿,雁点头,背身倒卷帘。”   “哎呀,你说的什么呀,我都听不懂,反正不就是将球打到洞里头去嘛。”苏阮斜睨了陆朝宗一眼,然后猛地一下挥杆。   苏阮多年未玩这捶丸,手里一脱,那捶棒就飞了出去,正正好好的砸在后头那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武国侯身上。   “哎呦。”武国侯往后一退,身旁有官员上前慌忙将其扶住。   “侯爷,无事吧?”   “侯爷当心……”   蜂拥而至的官员将武国侯围在正中,武国侯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目光微沉。   捂着自己被打红的脑门,武国侯抬头看了一眼缩在陆朝宗身后的苏阮。   “武国侯,本王妃不是有意的,你无事吧?”苏阮捂着嘴,一脸担忧的看向那武国侯,柳媚眼轻眨,鸦羽色的睫毛颤巍巍的就像被轻风浮动的柳絮。   “无碍无碍,是老臣磕了王妃的捶棒。”武国侯上前,将那捶棒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不着痕迹的看了陆朝宗一眼。   陆朝宗偏头,搭住苏阮握着捶棒的手,然后俯身道:“捶丸可收放心,养血脉,阿阮还是要好好学呀。”   “那你教我呗。”苏阮甩了甩手里的捶棒,那些围站在后头的官员立时躬身往后退了许多步,生恐下一刻苏阮手里的捶棒砸到的就是他们的脑袋了。   “脚开叉,肩膀放松,抬起来,挥……”一步一步的教着苏阮,陆朝宗极其有耐心。   苏阮一捶下去,那捶丸咕噜噜的也不知道滚到了何处,有小太监急匆匆的随着去,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转头瞧向身后的武国侯道:“武国侯,该你了。”   “是。”武国侯应声,顶着脑袋上的红印上前打捶丸。   武国侯老当益壮,小小捶丸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他求胜心切,比起苏阮这种闲暇之余玩乐的心态自然不同。   “武国侯,你也不让让我。”苏阮靠在陆朝宗的臂弯上,手里的捶棒晃晃悠悠的打着圈。   武国侯朝着苏阮拱手,“王妃球技精湛,老臣实在惭愧。”   苏阮瞧了一眼那只剩余一筹便能获胜的武国侯,冷哼一声。这武国侯记住了刚才自个儿嘲弄他的话,现下是在膈应自个儿呢。   苏阮抛下手里的捶棒,气呼呼的看向陆朝宗道:“不玩了。”   “阿阮,你若是不玩,那武国侯可是要胜了。”陆朝宗轻笑道:“武国侯若是胜了,本王便要割地赔款送美人了。”   陆朝宗说的嚣张,这只有帝王才会言说的话被他信口拈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苏阮把手里的捶棒塞给陆朝宗,扯着他的大袖道:“那你帮我打一捶吧。”   陆朝宗掂了掂手里的捶棒看向面色陡然就紧张了起来的武国侯,勾唇浅笑道:“这可对武国侯不公呀。”   “有什么不公的。他一个老家伙,我一个小家伙,你一个……唔,不老不小的,帮一把我这个小家伙,不正好是那个老家伙嘛。”苏阮点了点武国侯,又点了点自己,然后又点了点陆朝宗,最后转回到武国侯身上。   “调皮。”陆朝宗伸手点了点苏阮的鼻尖,“武国侯乃前朝元老,岂是你这个小儿能喊的老家伙。”   陆朝宗缓慢吐出“老家伙”三字,眉眼散着笑意。   苏阮瞧着陆朝宗的这副模样,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然后踮脚看向武国侯道:“侯爷大人大量,莫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   “不敢不敢。”武国侯朝着苏阮拱手。   苏阮侧身转回到陆朝宗面前,伸手点了点那捶棒道:“你帮我打吧。”   陆朝宗偏头,看向武国侯,“侯爷觉得如何?”   “但凭王爷随意。”武国侯自然不能有什么意见,即便他心中百般不愿。   不过对于这次的胜局,武国侯还是有信心的,即便这陆朝宗一杆入洞又如何,满筹方得胜,这摄政王妃的球技这般烂,就是大罗神仙来都救不了。   但是武国侯却是万万没想到,这次的捶丸只是陆朝宗用来迷惑人的计策,他真正的意图其实是在不远处的粮仓库里。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如此。   “既如此,那便由本王代劳了。”陆朝宗伸展了一下身子,大大的宽袖扬起,随风轻舞。   苏阮站在陆朝宗身后,看到他捏紧了手里的捶棒,然后猛地一施力,角球飞射而出,力道之迅猛,如雷剑破空。   “咔嚓”一声,陆朝宗手里的捶棒断裂,苏阮瞪着一双眼,呆滞的看向陆朝宗。   陆朝宗扔下手里的捶棒,慢条斯理的接过刑修炜递来的绣帕擦了擦手,“这捶棒也是太不禁用了些。”   说完,陆朝宗朝着苏阮伸手道:“也不知那角球有没有入洞,王妃随本王去瞧瞧?”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搭上陆朝宗的手,脸上神色还有些呆滞。   虽然有小太监随着那角球跑了,但是陆朝宗打捶丸时力道太大,角球一时半会子的也寻不着。   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悠闲的晃到一处粮仓前。   武国侯随在陆朝宗身后,看到他盯住面前的粮仓,神色陡然大变,手里的捶棒都差点落了地。   “角球会不会进去了?”苏阮踮脚朝着那粮仓的方向看了一眼。   武国侯躬身上前道:“王妃,此乃粮仓重地,角球定不会入内的。”   苏阮噘嘴不信,甩着陆朝宗的宽袖道:“我觉得咱们的角球定在里头。你把粮仓打开瞧瞧吧。”   陆朝宗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武国侯笑道:“粮仓重地,莫要胡闹了。”   听到陆朝宗的话,武国侯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苏阮却是不依,“不行,我就觉得角球在里面。你今日若是不将粮仓打开,我就一把火烧了它!”苏阮跺着脚,一副骄纵模样。   随在陆朝宗身后的官员们看到苏阮的模样,纷纷摇头叹息。好好的大宋王朝,就要败给这狐媚坯子了。   陆朝宗敛眉,显出一股气势,他朝着苏阮一甩大袖道:“胡闹。”   “我今日就胡闹了,你要是敢拦我,我就把粮仓当着你的面给烧了。”苏阮那时火烧杏花楼一事风靡震惊整个宋陵城,所以众人都不认为她只是说了这事玩笑而已。   刑修炜上前劝道:“主子,瞧瞧角球罢了,不碍事的,还是随了王妃娘娘吧。”   “是啊是啊。”一部分官员怕惹事,纷纷点头赞同。   武国侯匆忙上前,摆出一副义正言辞之态。“王爷,粮仓乃立国之本,实不是可以胡闹的地方。”   “老家伙,本王妃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苏阮转身,怒瞪向武国侯,然后气势汹汹的就朝着粮仓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日记:今天的朕,吃了三石(碗)饭。邢太太夸朕,字都写对了呢(*ΦωΦ*) 武国侯:我这手啊,它怎么就不听使唤呢? 小宗宗:双十一了,剁手吧。 ☆、第171 章      看到苏阮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武国侯急忙伸手去拦,还没触到人, 却是只听得苏阮捂着胸口惊叫一声, “啊!”声音尖锐异常。   陆朝宗撩袍上前,对着武国侯猛地一下就踹了一个窝心脚, 然后敛眉厉声道:“放肆!”   武国侯跌倒在地, 下意识抵在胸口的捶棒被陆朝宗一脚踹断,可想而知陆朝宗的力道有多大。   “哎呦……”随在陆朝宗身后的官员发出一道惊呼, 在触及到陆朝宗那狠戾的视线时,当即噤若寒蝉。   武国侯摔倒在地, 众人承受着陆朝宗的怒气, 无人敢扶。   苏阮冷哼一声, 抬手一挥道:“开粮仓。”   巨大的粮仓缓慢开启,苏阮踩着脚上的绣鞋往里头去,充斥着霉味的粮仓多年不见光, 漏斗窖状的粮洞上面封着土,隐约可见下面铺垫着的木板草席, 席缝处有糠落下来。   “掀开,本王妃的角球定然是落到里头去了。”苏阮伸脚踢了踢面前的封土,扬起一阵细灰。她偏头往后躲了躲, 以窄袖掩面。   看守粮仓的士兵看了一眼身后急匆匆疾奔而来的武国侯,面露犹豫神色。   苏阮斜睨了一眼那士兵,突然上手直接就自己扒开了一块封土,然后用力掀开了下面的木板和席子。   粗制的木板非常厚实, 苏阮第一下还没掀开,第二次用脚踹了才堪堪将其挪开,露出里面夹杂着的草席和糠。   陆朝宗单手搂住苏阮的腰将人往后拉了拉,然后猛地一下往下狠踹一脚。这一脚踩穿数块木板和草席,稀稀落落的糠粘在陆朝宗的皂角靴上,有些甚至进了他的罗袜内。   粮窖被破开一个口子,露出里头的东西,只见里面并不是粒粒分明的粮食,而是件件金贵的金银玉器,堆得满满当当的几乎溢出来。   武国侯面色惨白的站在陆朝宗身后,双腿一软,几乎跪倒下去。   陆朝宗转身,眯眼笑看向武国侯,“武国侯,这粮窖还真是好本事,藏得粮食都能变成金银玉器,若果真如此神奇,那咱们这大宋江山无扰也。”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哆哆嗦嗦的伏跪于地。   有些聪明的见到这番情景,哪里还想不透。今日打捶丸是假,打武国侯是真,这郑家今次,怕是要被狠狠扒下一层皮来了。   武国侯伏跪于地,朝陆朝宗请罪。“老臣有罪,看管粮窖不利。奏请彻查此事。”   “这事嘛,自然是要查的。”陆朝宗搂着怀里的苏阮,旁边刑修炜上前,跪在地上用手中白帕替陆朝宗清理皂靴。   “老臣……”   “哎。”陆朝宗打断武国侯的话,脸上显出几分笑意,“武国侯年老体弱,定然不堪此重任,本王还是让大理寺彻查此事吧。”   说完,陆朝宗一挥手,那混杂在一众官员里的大理寺钦哆哆嗦嗦的上前,猛地一下朝着陆朝宗磕头道:“臣,臣,不堪重任……”   自乔夫人一事毕,这大理寺钦新官上任,年岁尚轻,却处处畏缩不敢冒头,生恐得罪他人落得跟前大理寺钦一般下场,但没想今日打个捶丸竟也能被当成摄政王和武国侯之间的夹芯板。   “赵大人,你身为大理寺钦,任职后却无所建树,本王特将此案交与你,你竟还敢推脱?可是不想要这脑袋上的官帽了?”陆朝宗压低了声音,在寂静的粮仓内尤其清晰,悠悠荡荡的带着回响。   “臣,臣奏请,告老还乡……”那大理寺钦朝着陆朝宗深深叩拜,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此案已十分清晰,他一个什么背影都没有的大理寺钦夹在摄政王和武国侯府之间,任由他得罪哪一方都没好果子吃。   “呵。”听到那大理寺钦的话,陆朝宗冷笑一声道:“赵大人,你才二十有五,年少有为,竟就要告老还乡,那本王这年近三十的,还不得早早的回去喂鱼养鸟?再像武国侯这般的垂垂老朽,早就要被盯在棺材板里头了。”   “臣,臣……”大理寺钦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被陆朝宗不耐烦的打断道:“兹事体大,本王特设东厂与赵大人一道彻查此案。”   “东厂?”大理寺钦惊恐抬眸,似乎不是很明白这东厂的含义。   陆朝宗抬手招过刑修炜,缓慢开口道:“刑修炜任东厂督主,东厂可审大案,拷重犯,执掌诏狱。”   陆朝宗话罢,众大臣皆惊。这东厂的权势竟能与锦衣卫相媲美,看来像刑修炜等佞幸之人怕是要开始兴风作浪了。   “王爷,东厂之事,怕是有不妥之处。”武国侯憋着心内的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道:“自古以来,戚宦涉朝,可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啊,王爷。”   武国侯字字珠玑,一副大义凛然之态,“若是王爷真设东厂,那老臣只能以死进谏了。”   苏阮嫌弃的看着那唾沫横飞的武国侯,提着裙裾微微往侧边避了避。   陆朝宗拉住苏阮的手,双眸含笑道:“若是武国侯能以死进谏,那还真是省了本王不少事。”说完,陆朝宗也不再多言,径直便转身而去。   武国侯一口气返不上来,硬生生的撅了过去。众官员赶紧上前帮忙将人抬至通风处。   大理寺钦赵大人一脸颓丧的坐在地上,掩面抽泣。   哎呦,他这是作的什么孽呀!   刑修炜随在陆朝宗身后,纤细的身子套着宽大的太监服,面容阴柔,姿态恭顺。   苏阮提裙踩着马凳上马车,却在马车壁上瞧见了那被打碎的角球,结结实实的嵌在马车壁上,四分五裂。   苏阮用手抠了抠,没有抠出来,只能作罢。   坐上马车,苏阮侧眸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陆朝宗,然后伸手托住下颚道:“满意了吧?”   “甚为满意。”陆朝宗递给苏阮一碗温茶,毕恭毕敬的道:“请王妃用茶。”   苏阮摆足架势,接过陆朝宗手里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然后压低了几分声音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设这什么东厂的?”   “自古皇权争斗,手里头攥着的权当然越多越好。”东厂一设,刑修炜便能做陆朝宗的手,将陆朝宗不好插手的一些宫闱内事处理干净,并将宋宫外松散的权利归拢在一处。   苏阮不懂这些朝廷事,她偏头瞧了瞧马车窗子外下落的日头,声音嗡嗡道:“今日也未好好的打捶丸,过些日子你再陪我打捶丸吧。咱们在院子里头挖几个洞便能打了。”   “好。”陆朝宗颔首,轻手轻脚的捏住苏阮的手,然后用帕子一点一点的帮她拭去手上的泥沙道:“傻阿阮,做甚自己去扒那封土?”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开裂的指甲,面色微红。“我这不是瞧着那武国侯要过来了,心急嘛。”   陆朝宗叹息一声,轻亲了一口苏阮的指尖,然后从宽袖内取出一把小巧的金剪子。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金剪子?”瞧见陆朝宗手里的金剪子,苏阮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防身。”陆朝宗一边说着话,一边替苏阮修剪裂甲。苏阮的指甲续的长,幸亏没伤到皮肉,剪掉指甲之后显出圆润指尖,更显一双手小巧干净了许多。   苏阮喜滋滋的盯着自己的手看,然后和陆朝宗的手摊开在一处瞧了瞧。   “你的手怎么这样大?”   “那是因为要好好的抓着阿阮的手呀。”陆朝宗伸手扣住苏阮的手。   苏阮垂眸,瞧了一眼陆朝宗穿着皂靴的脚。黑色缎面皂靴上的糠已然被刑修炜清理干净,苏阮拉高自己的裙裾露出一双小巧小脚。   精致的绣花鞋和陆朝宗的皂角靴并在一处,几乎是他的一半。   “你什么都比我大。”苏阮软着声音,小脑袋轻歪。   陆朝宗的视线落到苏阮胸前,细薄唇角轻勾。   没察觉到陆朝宗的目光,苏阮晃了晃他的手道:“我想吃樱桃肉了,你晚间给我做。”   “好。”陆朝宗点头,抬手把苏阮搂到怀里。   劳累了半日,还费了苏阮平日里午睡的时间,苏阮打着哈欠靠在陆朝宗身上小憩。   刑修炜的马车赶得很稳,苏阮靠在陆朝宗这个人肉垫子上,不多久便昏昏欲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马车已然停驻在摄政王府的内宅门口,苏阮撑着身子起身,只见四周昏暗暗的一个人都没瞧见。   平梅听到马车内的动静,赶紧提着手里的红纱灯笼掀开马车帘子。   “王妃。”   “陆朝宗呢?”苏阮就着平梅的手从马车内走出。   “王爷有事去御书房了。”平梅道。   “唔。”苏阮蹙眉,却是并未多言。   不远处有提着琉璃灯急匆匆赶过来的内宅婆子,毕恭毕敬的与苏阮行礼道:“王妃,老夫人和奶奶们在膳堂等您一道用膳。”   听到这婆子的话,苏阮才隐约想起自己刚才在马车上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陆朝宗那厮说让自个儿回摄政王府一趟,大房和二房还有三房的人在等自己一道用晚膳。   “知道了。”苏阮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抬手整理一下自己头上的发髻便让那婆子引路。   时辰已晚,苏阮也就没回南阳殿梳洗,反正她衣帽整洁,也不算失礼,而且也只是一顿家常便饭罢了。   回廊内挂起了宫灯,氤氲流光罩下一片晕色。有虫鸟溪潺之声从一旁的小园内传出,甚为清幽。   婆子规规矩矩的提着手里的琉璃灯走在前头,平梅提着手里的红纱灯笼搀扶着苏阮的胳膊跟在后头。   苏阮刚刚睡醒,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她瞧了一眼面前的婆子,转头与平梅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听是老夫人的寿辰。”平梅道。   “寿辰?也不大办?”苏阮奇怪道。   “老夫人不喜热闹,说大家一道吃顿便饭就成了。”   “嗯。”苏阮点头,想起那去了御书房的陆朝宗。这个人明知今日是他老母亲的寿辰,怎么还去御书房了?   膳堂内,老夫人等人已久侯。   恭顺媳妇陪在老夫人身旁,瞧见苏阮来了,赶紧安排人上坐。   孙玉宁摆弄着手里的绣帕,斜睨了苏阮一眼,在看到她脸上未消的睡痕时,语气嘲讽道:“王妃真是好大的架势,要咱们好等。”   苏阮没理那孙玉宁,只是朝着老夫人盈盈行礼道:“给老夫人请安。”   “嗯。”老夫人一向不喜这苏阮,自上次陆朝宗被苏阮用金剪子刺伤之后,便是更为不喜她。虽并未过分刁难,但秉持着眼不见为净之态,一直未曾多搭理她。   苏阮与其她二房三房的人一一行礼问候,然后乖巧落座。   “姑母,可用膳了吧?我这肚子都要饿扁了。”孙玉宁一边说着话,一边盯着苏阮瞧。   苏阮笑眯眯的开口道:“王爷还没来呢。”   老夫人拿起手边玉箸,缓慢道:“男子在外头吃,咱们吃咱们的。”   “是。”苏阮垂眸应了一声,孙玉宁发出一阵不明意味的嗤笑。   小家出来的人就是小家子气,一点都不懂规矩。   众人开始用膳,酒兮娘坐在苏阮身旁,将自己手中干净的绣帕递给她。   苏阮抿唇轻笑,接过酒兮娘的绣帕擦了擦手。   三奶奶抬眸看了一眼老夫人,然后又看了一眼苏阮,闷不吭声的用膳。自上次的事后,这三奶奶安分不少,虽心里头藏着恨,但瞧见苏阮都要绕道走。   膳桌上极静,只有隐约可听见的咀嚼声。   老夫人放下玉箸,众人瞧见了,皆跟着放下筷子。苏阮饿了许久,虽未用饱,但想着晚间还能再加,便也放下了玉箸。   “小嫂子,听说今日你与表哥去打了捶丸?可好玩?怎么不带我一道去?”孙玉宁刚刚放下筷子,便与苏阮说道开了。   苏阮抬眸瞧了她一眼,用茶水漱口后道:“下次再带你。”   孙玉宁不依,笑眯眯的道:“下次是何时呀?”   苏阮掀了掀眼帘,软声开口道:“不知。”   孙玉宁被苏阮的话气红了脸,她死命绞着手里的绣帕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放下茶盏,“王妃,你与宗儿成亲许久,这肚子也没动静。”   苏阮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继续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宗儿通房妾室皆无,你这个正妻肚量是太小了些。”   “那老夫人以为,该如何呢?”苏阮不怒反笑,将手里的茶盏递给候在身旁的平梅。   “应当给宗儿纳妾室,娶侧妃。”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看向苏阮。   苏阮笑着颔首道:“老夫人所言甚是,此事待夫君晚间回来了,我便与夫君提。”说完,苏阮盈盈起身道:“今日老夫人寿礼,我却未备什么好礼,待明日再补上。”   说完,苏阮转身离去,背脊挺得笔直。   孙玉宁轻嗤一声道:“姑母,您瞧这苏阮狂的,还真当咱们拿她没法子了。”   老夫人坐在原处不言语,孙玉宁又道:“姑母,依我瞧,这苏阮还是得要您来治,您瞧瞧,您就几句话,她心里头呀定然气得牙痒痒,但这面上还是得受着。” ☆、第172 章      孙玉宁说完话, 众人皆不搭腔,她撇了撇嘴, 转头瞧向三奶奶。   “三奶奶, 这苏阮可是欺到您头上过,您就这样忍着这口恶气?”   三奶奶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恶气的, 但她忍不下也得忍, 整个摄政王府内,谁敢跟陆朝宗作对, 就是老夫人都要看着那陆朝宗的面子说话,即便那是她的亲儿子。   今日老夫人说出要陆朝宗纳妾一事, 意思也就是朝着苏阮开战了。三奶奶自然明白这个理, 这个时候就要好好说话, 表明自己的心意和立场。   “这苏阮因着背后有摄政王撑腰,一向嚣张。”三奶奶看向老夫人,面上带笑, “表姑娘说的对,咱们这摄政王府里头呀, 大嫂您若是再不出来治治,她这小蹄子都能爬到您的头上去。”   酒兮娘坐在一旁不言语,听罢三奶奶的话后掩唇轻擦了擦嘴。   三奶奶将视线转向酒兮娘, 酒兮娘垂眸,咽下口中的话。   二奶奶坐在老夫人身旁,穿着一套绿沉色的褂子,也是个少言寡语的。   女婢们将膳桌上的膳食撤下, 换上瓜果糕点,孙玉宁挑了一块百果糕入口,香甜滋润。   老夫人转头看向二奶奶,缓慢开口道:“韩秀年纪也不小了,婚事是该操心起来了。”   二奶奶应声道:“是。”   “别应下了不当回事,回头找媒婆来,将宋陵城内未出阁的闺女挑挑,把名册送到我这处来。”对于陆韩秀,老夫人是格外喜爱的,所以平日里也多操心些。   “大嫂。”二奶奶犹豫道:“韩秀这个孩子平日里自个儿便十分有主意,我觉得婚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让他自己做主要等到何事?难道让他像宗儿一样娶个这样的女子回来,让咱们摄政王府不得安宁吗?”老夫人的眸色陡然凌厉起来,终于是外露的显示出了自己对苏阮的不满。   孙玉宁的脸上显出一抹幸灾乐祸的意思,酒兮娘颤了颤身子,似乎是被老夫人的怒气给惊吓到了。   二奶奶垂下眉眼,轻声应道:“是,明日就请媒婆来。”   膳堂外,陆朝宗穿着花衣蟒袍,缓步走来,身旁是提着红纱笼灯的引路女婢。   恭顺媳妇候在门口,瞧见人后喜滋滋的进门,朝着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王爷来给您贺寿了。”   老夫人面色渐缓,端坐在主位上朝门外瞧去。   陆朝宗进门,先是朝着老夫人拱手行了一礼,然后撩袍落坐到苏阮的位置上。   刑修炜随在陆朝宗身后,将手里的玉盒呈上来道:“这是主子特意为老夫人备的寿礼。”   恭顺媳妇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放到老夫人面前。玉盒内置着一只玉镯,成色上佳,一看便是好物,但也能一眼瞧出,这寿礼并未用心。   老夫人朝着恭顺媳妇挥了挥手,恭顺媳妇赶紧合上玉盒躬身退到一旁。   孙玉宁微微探身朝着老夫人道:“姑母,表哥这玉镯真是选的精致,配您再好不过了。”   老夫人敛眉道:“年年都送玉镯,也没甚看头。”   孙玉宁偏头瞧了陆朝宗一眼,也说不出什么圆滑的话来,只干巴巴的道:“这,礼轻情意重,心意到了便好了嘛。对不对,表哥?”孙玉宁朝着陆朝宗一阵挤眉弄眼。   陆朝宗敲着面前的膳桌,身旁有女婢端来新沏好的温茶。茶香氤氲间,陆朝宗斜睨了一眼孙玉宁,双眸微暗,眼中隐显嘲讽神色。   孙玉宁心大,却是瞧不出陆朝宗眼中的意思,她对着那张俊美面容,羞得红了脸。   陆朝宗一拢大袖,缓慢开口道:“今日是您寿辰,我本不欲多言,但阿阮……”   “表哥,是小嫂子自个儿发脾气,咱们可什么都没说她。”孙玉宁截过陆朝宗的话,甩了甩手里的绣帕道:“她堂堂摄政王妃,内宅之主,咱们哪里敢说她的坏话呀。”   孙玉宁话罢,老夫人也慢悠悠的接道:“成婚多时无所出,我只不过与她说了几句要你纳妾的话而已。”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敲着面前的膳桌,“母亲管的过宽了些。”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现下管的不宽,日后你走出去就会被人诟病。”老夫人面色微厉。   “是呀表哥,姑母不过说了小嫂子几句,她就敢甩姑母脸面,你可得好好管管。”孙玉宁赶紧趁热打铁的附和。   听罢孙玉宁的话,陆朝宗沉静良久,然后敛眉道:“脾性见长。”   “小嫂子脾气是不好,不过表哥您也不要太苛责了,毕竟小嫂子年纪还小,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不懂咱们摄政王府里头的礼数规矩也是……”   “本王说,你们脾性渐长。”陆朝宗压着嗓子开口,慢条斯理的抬眸,一双眼漆黑暗沉,将在座的众人逡巡了一遍,气势陡然迸发。   孙玉宁一瞬噤声,她绞着手里的绣帕,面露惊惶。   膳堂内陷入一阵沉静,陆朝宗撑着膳桌起身,修长的指尖轻抚过面前刻印着花纹的膳桌面,动作间透着怒意。   “再多嘴碎一句,休怪本王的摄政王府里,容不下你们。”陆朝宗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字字震耳。   老夫人猛地抬眸看向陆朝宗,“砰”的一下起身,连身下坐着的实木圆凳都给推倒了。   “真是了不得,好一个摄政王。”伸手指向陆朝宗,老夫人气得浑身哆嗦。   陆朝宗转身,身姿挺拔的对上老夫人的眼。“我敬你为母。”莫要不识抬举。   老夫人气得唇瓣都在抖,一旁的二奶奶和恭顺媳妇赶紧上前将人扶住,细细安抚。   “宗儿,这大好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话。”二奶奶打圆场道。   陆朝宗却是不接二奶奶的话,只道:“阿阮不是内宅之主,却是整个摄政王府的主,若是让她违了一点心意,那本王的府规也不是光摆着给人看的。”话罢,陆朝宗甩袖离去,根本就不管身后那一群面色各异的人。   老夫人怒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便晕厥了过去。   “哎呦,大嫂。”三奶奶惊呼一声。   “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请太医……”孙玉宁朝着女婢跳脚,声音尖利。   一时间,膳堂内轰乱乱的搅成了一锅粥。   南阳殿内,宫灯高挂,苏阮侧躺在美人榻上正在读书。   苏致清托人又给她送来了一批书籍,多是些奇闻怪志。苏阮正读得起劲,突闻外头传来宫婢急匆匆的脚步声。   放下手里的书籍起身,苏阮抬手招过平梅道:“可是王爷回来了?”   平梅伸手推开绮窗瞧了一眼,果然看到回廊处那挺拔的身影,便兴奋转头与苏阮道:“是王爷回来了。”   苏阮穿上绣鞋,匆匆迎出去。   “我的樱桃肉呢?”挡住陆朝宗进殿的步子,苏阮朝着他伸手,一双柳媚眼乌溜溜的衬着月色,格外好看。   陆朝宗俯身,将苏阮搂在怀里。   苏阮浸在那檀色冷香之中,神色懵懂,片刻后使劲的伸手戳着陆朝宗的心口道:“好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阿阮。”陆朝宗环住苏阮,几乎将人嵌入骨肉。   平梅识趣的带着女婢退了下去,留下一盏孤灯。   南阳殿内,灯色昏暗,半开的绮窗处透进一层月色,那月清凌凌的带着凝霜,铺叠在光亮的白玉砖上,恨不能让人上手抚弄一把。   苏阮抓着陆朝宗的绶带,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便知这人应当是去过了膳堂了。   “我是信你的,你若是纳妾,我便立时拿着金剪子与你一道同归于尽。”苏阮娇软软的声音进到陆朝宗耳中,带着属于小女儿的娇羞。   陆朝宗勾唇轻笑,一把将人带上美人榻。   苏致清送来的书籍半摊开在美人榻上,书页上画着一女子,身披白裘,媚眼漆发。   “这是狐仙娘娘。”苏阮用指尖点了点那画上女子,然后偏头看到陆朝宗道:“你觉得是这狐仙娘娘好看,还是我好看?”   “自然是阿阮好看。”陆朝宗搂着怀里的苏阮,满眼柔情。   苏阮偏头,眼尾轻挑,“你尽会说好话哄我。我哪里比得上人家狐仙娘娘勾人魂魄哟。”   “我的魂,早就被阿阮勾走了。”陆朝宗贴在苏阮的唇,细细捻揉。   苏阮仰头,单臂勾上陆朝宗的脖颈,声音含糊道:“你还欠我一盘樱桃肉呢。”   “记着呢。”陆朝宗抽开苏阮腰间的丝绦,露出里面的袜肚。   看到陆朝宗盯着自己的袜肚瞧,苏阮面色微红道:“这是新制的蹙金丝合胜袜肚,你觉得如何?”   “未免大胆了些。”陆朝宗的目光盯着那袜肚,一动不动的道。   “夏日穿着好,不然裹那主腰太累赘,也热,闷着都捂汗。”苏阮说完,兴致极好的撑着身子起身,站在美人榻上朝着陆朝宗展示起了自己的袜肚。   “你瞧,这袜肚便是直接穿出去都是可以的。”   陆朝宗靠躺在美人榻上,扯了扯苏阮的裙裾。   苏阮穿着素白的罗袜跳下美人榻,踩在那一片清灵月光下蹦蹦跳跳的活似孩童。   “好了,莫蹦出汗了。”陆朝宗好笑的弯唇,朝着苏阮伸手。   苏阮笑着抓住陆朝宗的手,刚想说话却是突然感觉喉咙里泛出一阵恶心的味道。   “呕……”   “怎么了?”陆朝宗面色大变,猛地一下从美人榻上起身。   “我,觉得有点恶心。”苏阮朝着陆朝宗摆手,疾奔到绮窗去猛吸了一口外头的空气。   陆朝宗将案上的熏香按灭,然后给苏阮端了一碗温茶来。   苏阮漱过口,依旧觉得心口闷闷的有些难受。陆朝宗直接便唤刑修炜去请姚太医来。   刑修炜应声,急匆匆的去了。   姚太医已入睡,被刑修炜硬生生的从床榻上拉起来,连官服都没穿,随意套了一件外衫便提着药箱来了。   坐着马车进到摄政王府内宅门口,刑修炜与扶着老夫人回院子的一群人撞了个正着。   正扶着老夫人的恭顺媳妇瞧见刑修炜,面色大喜道:“哎呦,王爷真是有心,还特意请了姚太医来给老夫人看诊。”   老夫人看了一眼姚太医,面色微缓。陆朝宗一向不是个服软的性子,今次肯先服软也是难得。   一边说着话,恭顺媳妇上手就要去拉姚太医,却是被刑修炜给拦住了路道:“这是主子给王妃请的。”   恭顺媳妇一瞬面色大变,老夫人原本微霁的脸也气得涨红。   “混账不孝子!”   “老夫人……”二奶奶扶住老夫人,替她揉着胸口道:“怕是宗儿还不知您身子欠安。”   刑修炜朝着老夫人拱手,领着姚太医就要去,却是被孙玉宁一把扯住了药箱。   “什么狐媚妖精,让表哥连姑母都不顾了!简直就是个害人精,祸根子!你随我去给姑母看诊,就让那祸根子病死算了!”   孙玉宁野蛮的扯着姚太医的药箱,可怜姚太医一把年纪,左边被孙玉宁扯着,右边被刑修炜拉着,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表姑娘,还请放手。”刑修炜躬身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还敢与我这般说话?”孙玉宁早就看不惯这刑修炜了,因为每次只要她去找陆朝宗,这个死太监总是拦着她,并用各种理由推脱。如若不是这死太监,表哥早与她在一处了,哪里还轮得到那个狐媚妖精!   “一个狗奴才,还真当自己能翻天了!我就是不放,你能拿我如何?”孙玉宁仰头,尖利的声音穿透寂静暗色,格外聒噪。   回廊内宫灯轻晃,刑修炜垂着眉眼,看不清脸上神色,他沉静片刻后道:“既如此,那就别怪奴才失礼了。”刑修炜话罢,猛地朝着孙玉宁伸出一掌。   刑修炜虽是个太监,但是却身怀武艺,孙玉宁一个弱女子哪里打得过他,随随便便一掌便摔在了地上,磕的脑门涨疼。   “啊……”捂着自己的脑门,孙玉宁躺在地上大叫,一旁的女婢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却在看到孙玉宁脸上的血渍时吓得面色煞白。   这刑修炜也是太大胆了一些,一个奴才,连表姑娘也敢伤。   刑修炜面色柔和的收回手,转头朝着姚太医笑道:“姚太医,随奴才来。”   “是,是。”姚太医颤颤巍巍应了一声,赶紧随刑修炜去了。   平梅久候在南阳殿门口,一眼瞧见刑修炜,赶紧迎了上去。“怎么这么慢?都等了许久。”平梅心疼苏阮,听着里头止不住的呕吐声,心焦的很。   刑修炜笑着低头认错,盯着平梅的脸上显出几分笑意。“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些时辰。”   “唔。”平梅偏头,含糊应了一声,然后面色微红的领着姚太医入殿。   殿内,苏阮趴在美人榻上神色难看,显然是吐得厉害了。陆朝宗站在一旁,一手托着漱口的茶盏,一手拿着绣帕正在给苏阮擦嘴,地上摆置着痰盂。 ☆、第173 章      姚太医上前, 先是瞧了一眼陆朝宗的脸色,然后才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伸手替苏阮把脉。   苏阮躺在美人榻上, 身上换了一件素净的豆青色裙衫, 更显面色苍白。   姚太医隔着一层绣帕,细细诊脉过后面色一惊, 然后赶紧朝陆朝宗叩首大呼道:“恭喜摄政王, 贺喜摄政王,王妃这是喜脉啊。”   陆朝宗的面色依旧不是大好, 他端着手里的茶盏,眉目轻皱道:“人没事?”   “无碍无碍, 只是身子虚了些, 待老臣开些补胎的药方子吃上几日就好了。”一边说着话, 姚太医一边跪在地上开药方,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   这世上最难的怕就是给这摄政王妃看诊了,一不小心他的脑袋瓜都得掉。   苏阮侧着身子躺在榻上, 纤细手指轻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眸色微惊, 心口涨涨的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这是……喜脉?”憋着一口气,苏阮的声音轻细异常,似乎是怕吓到肚子里头的孩子。   “喜脉。”陆朝宗点头颔首, 覆上苏阮的手,面色沉静。   苏阮眨了眨眼,鸦青色的睫毛轻颤,眼尾带上了几分湿润气。她勾住陆朝宗的指尖, 纤细的身子微微发颤。懵懂惊慌过后,巨大的喜悦充斥在苏阮脑中,她抬眸瞧向陆朝宗,双眸含泪。   “这是我们的孩子。”细软的声音带着哽咽,苏阮按住陆朝宗的手,指尖深深的嵌进他的皮肉里,是激动,也是欢喜。   “对,是我们的孩子。”陆朝宗俯身,将苏阮搂进怀里。巨大的蟒袖宽长顺直,遮住苏阮纤瘦的背脊,修长手指抵在腰肢处,绕着漆黑长发,牢牢将人锁在身上。   苏阮埋首在陆朝宗怀中,温热的泪珠子汹涌而出,沾湿了那花衣蟒袍。   情绪来的太快,苏阮有些抑制不住,她抽噎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刑修炜领着姚太医去抓药,平梅端着漆盘小心翼翼的进到殿内,换过一壶新茶。夜色极静,陆朝宗伸手替苏阮抹去眼角处的泪珠子,声音微哑道:“喜脉是好事,哭什么?”   “这叫喜极而泣。”苏阮哽咽着声音,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倒在陆朝宗怀中,穿着罗袜的小脚蜷缩在裙裾内,只露出一点素白袜尖。   平梅走到琉璃灯旁取下上头的罩子,剪掉一段灯芯。琉璃灯微亮,氤氲灯色笼罩下来,将相拥在榻上的两人渡上了一层浅黄晕色。   “你高不高兴?”苏阮仰着脑袋看向陆朝宗,唇角高高翘起,显然欢喜至极。   “高兴,又不高兴。”绕着苏阮的发尾,陆朝宗挑眉。   “为什么高兴又不高兴?”苏阮奇怪偏头,面颊微鼓,“你刚不是还说,喜脉是好事吗?”   “我怕阿阮有了娃娃,忘了夫君。”陆朝宗伸手勾了勾苏阮的鼻尖,低叹一声道:“我的阿阮一向是个忘性大的。”   “谁忘性大了,你这日日在我眼前晃悠的,我哪里会忘了你。”苏阮说罢,突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的与那绮窗外的一轮皎月般,干净美好。“你这人,连我肚子里头娃娃的醋都要吃。”   “只要是阿阮的醋,我都吃。”陆朝宗俯身,轻亲了一口苏阮的面颊,细腻香软。   苏阮伸手抵住陆朝宗的脸,面颊微红道:“刚才姚太医说了,我体虚要进补,房事止步。”   咬重那最后四个字,苏阮小心翼翼的捂着肚子从美人榻上起身,然后将一旁的软枕塞给陆朝宗道:“喏,你睡罗汉榻,我睡拔步床,省的你晚上不安分,压着我了。”   陆朝宗拎着手里的软枕,修长挺拔的身形靠在罗汉榻上,长腿微屈,深深吐出一口气道:“阿阮记性,真是极好。”   “反正你这几日不能碰我,省的伤了咱们腹中的孩子。”说完,苏阮突然转念,一本正经的指着陆朝宗道:“不,是这十月怀胎再加上月子,你都不能碰我。”   陆朝宗挑眉,并未接话。   瞧见陆朝宗的表情,苏阮叉腰道:“你别妄想我会给你纳小妾,若是你敢染指别的女人,不是你亡,就是你亡!”   “那我还真是没有活路了。”陆朝宗低笑着放下手里的软枕,一抬手就将苏阮给搂到了怀里。   苏阮笑着搂住陆朝宗的脖颈,然后突然起身凑到他的唇上轻亲了一口。“陆朝宗,我真的很欢喜。”   含情的柳媚眼中印着陆朝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苏阮掂了掂身子,把脑袋靠在他的怀里,鼻息间是清冷的檀香味。   若是没有这个人,现在的她怕是还缩在苏府内被人指指点点的连房门都不敢出。   夜色渐沉,陆朝宗搂着怀中的苏阮垂下眉眼,脸上神色不明。   翌日,天大晴,陆朝宗去宋宫上早朝,苏阮懒在榻上不起身,平梅端着安胎药进殿,小心翼翼的吹凉了之后递给苏阮。   苏阮忍着涩苦味,将这安胎药硬生生的憋进肚子里面之后赶紧吃了一个蜜饯压下喉咙里面犯出来的恶心感。   “王妃,奴婢已经派人去通知苏府和将军夫人了。”平梅伸手接过苏阮手里的药碗道。   苏阮轻点了点头,眉目温柔的抚着自己的肚子。   平梅站在一旁,踌躇片刻后又道:“昨晚摄政王为王妃去老夫人面前讨公道,将老夫人气病了。王妃,咱们要不要去瞧瞧人?”   苏阮抚着自己肚子的手一顿,“还是别去了吧,省的老夫人以为我是特意去气她的。若是病的更重了,那我可是洗不脱的。”   “是。”平梅应声,端着药碗去了。   苏阮靠在榻上小憩,突然听到一阵珠帘轻动声,她微微偏头,就看到刑修炜毕恭毕敬的进来,朝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给王妃贺喜了。”   “刑大人怎么现在过来了?可是你主子爷有事?”苏阮撑着身子起身,笑盈盈的看向面前的刑修炜。   刑修炜撩袍跪地,朝着苏阮叩首道:“奴才有一事相求,还望王妃恩准。”   听到刑修炜的话,苏阮笑道:“看来不是你主子爷有事,是你有事了?说来听听吧,我倒是没想到我有什么事是能让刑大人来求的。”   刑修炜又朝着苏阮一叩首,然后字正腔圆的道:“奴才想娶平梅姑娘为妻,还望王妃恩准。”   “平梅?”苏阮面露惊讶神色,“这事我可做不得主,刑大人要寻平梅自个儿说。”先前苏阮虽已看出一些端倪,但没曾想这事还真就要这么成了。   “平梅姑娘已允。”刑修炜的额头贴在光洁的白玉砖上,声音平和。   “既然平梅都允了,那我有什么不能允的呢。”苏阮笑着开口道:“平梅是自由身,她若是允了,那我便是要恭喜刑大人了。”   “多谢王妃成全。”刑修炜朝着苏阮深深叩首。   珠帘处,平梅端着手里的早膳,面颊臊红。   苏阮抬眸瞧见平梅,朝着她招了招手。   平梅低着脑袋进来,将手里的漆盘放到圆桌上,一双眼颤颤的连看都不敢看刑修炜一眼。   苏阮笑着让刑修炜退了下去,然后伸手握住平梅的手道:“平梅,你是真心要与刑大人在一处的吗?”   不是苏阮对刑修炜有偏见,实在是陆朝宗身旁哪里有什么良善人。苏阮生恐刑修炜对平梅威逼利诱,所以定然是要问清楚此事的。   听到苏阮的话,平梅红着脸点头。   “真的?没骗我?”苏阮再次确认道。   平梅咬着唇角点头,声音清晰,“奴婢是真心欢喜刑大人的。”   “既如此,那再好不过。”苏阮欣慰点头,“什么事都比不过一段好姻缘。只要你好,我也就高兴。”   平梅红了一双眼,握着苏阮的手喉咙哽咽。   “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呢?又不是要出嫁了。”苏阮用绣帕给平梅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子,轻声细语的哄着人。   其实往常苏阮的事都是平梅在帮忙处理,可自从跟了陆朝宗之后,苏阮渐渐独当一面,说话做事也硬气了起来。   “奴婢,舍不得王妃。”平梅隐忍着眸中眼泪,突然跪倒在苏阮面前,“若是要离开王妃,那奴婢还是不嫁了。”   “傻平梅。”苏阮伸手把人从地上扶起,“谁说你嫁了人便要离开我的?刑大人日日随在陆朝宗身边,你嫁了他,更可日日随在我身边呀。只不过是晚间多了个回去的地儿。”   平梅轻摇头,心内依旧不舍。   苏阮无奈叹息,伸手环住平梅纤瘦的身子道:“平梅,我知晓你担忧我,但是只有你过的好了,我才能开心,我不愿你因为我处处迁就,我的心里头会难受的。”   “奴婢不愿王妃难受。”平梅伏在苏阮的肩膀上,双眸含泪,难得情绪外露。   “所以呀,只要你好了,我就好了。”苏阮摆正平梅的身子,一本正经的道:“我要看着平梅出嫁,高高兴兴的穿上凤冠霞帔,坐上八抬大轿。”   “奴婢一个女婢,哪里能坐上什么八抬大轿。”平梅破涕为笑。   “哪里不能了?你出嫁的时候我要为你准备十里红妆,让刑大人风风光光的娶你,让整个宋陵城的人都知道。”苏阮郑重许下诺言。   平梅伸手抹了一把脸,眼眶又隐隐见红。   苏阮帮她擦着眼泪珠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不对呀,这刑修炜是个太监啊!”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也忘了呢?   平梅面色一顿,垂下眼帘道:“奴婢知道。”   苏阮知晓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但却还是要这事说清楚。她一脸严肃的道:“平梅,你要想清楚了。你确实是要嫁给刑大人吗?”   嫁给一个太监,意味着什么,苏阮觉得平梅应当比自己清楚。   平梅点头,正视苏阮道:“王妃刚才说过,只要奴婢好便高兴。奴婢觉得刑大人对奴婢好,奴婢喜欢刑大人,不管刑大人是不是太监,奴婢都喜欢他,奴婢喜欢的是他的人,不是他……”说到这里,平梅面色臊红的扭头。   苏阮自然知道平梅的意思,她握着平梅的手点头,声音含糊道:“只要你愿意,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外头人多嘴杂的,你莫多听。”   “嗯,奴婢知晓。” ☆、第174章 苏阮有孕一事传的很快, 第二日晌午,孙玉宁便提着裙裾急匆匆的寻过来了。 殿内, 苏阮正在用膳,牙白色的玉箸夹着半个珍珠团,露出里面软糯的南瓜肉。苏阮噘着小嘴轻吹了一口,然后慢吞吞的咬着内陷。南瓜极软,外裹糯米皮, 稠稠的带着沙质, 入口即融。 “小嫂子, 我听说你有孕了, 特意过来瞧瞧。”孙玉宁还没进殿,就嚷嚷开了。 苏阮嚼着嘴里的珍珠团不应声。 孙玉宁撩开珠帘,一屁股坐到苏阮对面,目光先是在那精细的小食上转了一圈, 然后才笑盈盈的开口道:“小嫂子, 听说昨夜姚太医替你把脉, 说是有喜了?” 苏阮敛着眉色,又夹了一块点心入口。那点心小巧可爱, 洁白如雪, 糯白滚圆的模样十分得女子欢心。 孙玉宁盯着那点心,微睁大了一双眼,“小嫂子,这可是仪真南门外萧美人制的点心?” 萧美人的点心在宋陵城内远近驰名,每日里只制百块, 极难买到。 “唔。”苏阮总算是出了半声,她放下手里的玉箸,抬手招过平梅,“拿下去分了吧。” “是。”平梅领着宫娥将膳桌上的点心小食端下去,孙玉宁眼巴巴的瞧着,苏阮却只做看不见。 对于孙玉宁,苏阮极为不喜,所以即便是看出她对这点心有意,也宁愿分给了丫鬟女婢,都不给她粘上一口。 止霜端来热茶,孙玉宁欲接手润润喉咙,却是发现那漆盘内压根就没有自己的份。面上显出一分怒色,孙玉宁拧眉,“小嫂子,我难得来寻你一趟,你竟连杯茶水都不给我吃。” 苏阮慢条斯理的轻押了一口茶,素手芊芊,姿态悠闲。“我是个狐媚坯子,我这处的茶都带着味儿呢,表姑娘是吃不惯的。” 软绵绵的声音透着讽刺意味,孙玉宁听得分明,当即就气红了一张脸。“我好心好意的来瞧你,你却如此待我。我瞧你就是个狐狸精,祸根坯子,害的姑母都给气病了,你这个丧门星,自从表哥娶了你,咱们摄政王府内就没安宁日子!” 孙玉宁猛地一下从绣墩上站起来,指着苏阮一口气说罢,气势汹汹的模样还挺像是那么回事的。 苏阮不急不缓的放下手里的茶碗,勾唇轻笑道:“咱们摄政王府?我倒是不知,本王妃的摄政王府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的了?” “你……”孙玉宁指着苏阮,被气得红了脸。 柳媚眼轻挑,苏阮斜睨着面前的孙玉宁,“表姑娘在本王妃的摄政王府内呆的时间也够长了,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苏阮,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赶我走!”孙玉宁扯着嗓子,声音尖利异常。 苏阮抿唇,“表姑娘识相些,省的闹大了,面子上不好看。” “我要去告诉姑母,你这个狐媚坯子简直是反了天了!”孙玉宁气势汹汹的去了,片刻后果然有婆子来请苏阮去老夫人的院子。 苏阮拨弄着面前的酸梅子,嘬着那核丸,齿颊间酸味冲天,却越吃越带劲。 “王妃,老夫人差婆子来唤您了。还是奴婢去请摄政王回来吧?”因为苏阮有孕,所以平梅比平日里更加细心,几乎寸步不离的看着人。 “无碍,该来的总要来。”苏阮捂着自己的肚子起身,随手又抓了一把酸梅子,这才坐上轿撵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头去。 昨晚上的老夫人被气得不轻,今日又听到苏阮怀孕的消息,一时间脸上神色有些难辨。 “给母亲请安。”苏阮由平梅搀扶着进到正屋,朝着老夫人盈盈一拜。 老夫人靠在罗汉塌上,身上盖着薄被,旁边的孙玉宁正在拭泪,委屈兮兮的紧。 “听说你有孕了?”挥开一旁端着药碗过来的恭顺媳妇,老夫人敛眉看向苏阮护在掌下的肚子道:“可是姚太医看的诊?” “是。”苏阮静站在那处,低眉顺目模样。 老夫人沉默片刻,一旁的孙玉宁却是站不住了。“姑母,小嫂子说要将我送回去,她这是仗着肚子里头有根,要赶我走啊,呜呜呜……” 孙玉宁哭的起兴,老夫人被孙玉宁哭的有些烦闷,但是心里头却也是有些憋气的。孙玉宁是她的亲侄女,苏阮一句话说让她走,她便要走,根本就未将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王妃,玉宁说的可是真话?” “是。”苏阮也不争辩,只笑着点了点头。 老夫人皱眉,梳得干净光亮的发髻上簪着一支翠色玉簪,随着她的动作轻磕在罗汉塌上,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王妃,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要赶人了?”老夫人的话说的重了些,但是意思却清晰明朗的紧。 苏阮抿唇轻笑了笑,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得意的孙玉宁。“母亲,这摄政王府是我的摄政王府,表姑娘一个外人,我不喜她,瞧了碍眼。” 苏阮知道,陆朝宗跟这老夫人本来就不亲近,就更别说这个孙玉宁了,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全凭自己心意。 “姑母,您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孙玉宁气得跺脚。 老夫人的面色也一下沉了下来。“王妃,你就算是有宗儿护着又如何?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还真当自己是个宝了?” 苏阮不怒反笑,她拢着罗袖落坐到一旁的圈椅上,然后往嘴里嚼了一颗酸梅子。 瞧见苏阮不言语,孙玉宁满以为自个儿扳回一局,用力的站直了身子。就算当了王妃又如何,还不是那草鸡飞上枝头而已,真当自个儿是凤凰了。 不远处,穿着官服的刑修炜缓步而来,他毕恭毕敬的进门,先是朝着苏阮行了一礼,然后才朝着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面色难看的坐在那里,一双眼里蕴着怒气。 “奴才特来给王妃贺喜。”刑修炜似没感觉到屋内凝滞的气氛,他转身看向苏阮,声音清晰道:“苏家大公子名列殿试第一,得圣上亲批文状元。” 苏阮早就知道以他大哥的才情,这状元郎非他莫属,所以听到刑修炜的话也不惊讶,只淡淡点了点头。 刑修炜继续道:“苏二公子名列殿试第一,得圣上亲批武状元。” 苏阮面上笑意更甚。一登龙门,声誉十倍,苏府跳脱龙门,一举光耀门楣,这是何等的荣耀。 正屋内极静,连孙玉宁都止了那假意的啜泣声。 站在一旁的酒兮娘笑着开口道:“一文一武,独占鳌头,王妃真是好福气呀。” 双状元出自一府,这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现下虽未放榜,但刑修炜是从保和殿里面出来的,自然头一个知晓这种消息,所以奉了陆朝宗的命令,急匆匆的便来给苏阮贺喜了。 苏阮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梅子粉,转头看向老夫人道:“小门小户而已,见笑了。” 其实苏阮说这话并无什么意思,但是不知触到了孙玉宁哪里的痛楚,她猛地一下就朝着苏阮扑了过去。 “贱人!” 看着那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孙玉宁,苏阮坐在圈椅上未动,一旁的刑修炜上前拦人,孙玉宁伸着指甲,在刑修炜的脸上抓出几条清晰血痕。 苏阮从圈椅上起身,随手端过一旁的杏酪就盖在了孙玉宁的脑袋上。那杏酪还带着热度,乳白色淅淅沥沥的顺着孙玉宁的发髻往下淌,往发丝缝里头钻进去。 孙玉宁厉声惊叫,使劲的甩了甩脑袋,发髻上簪着的那支形似火凰的金步摇落到地上,折了凤翅。 “送表姑娘回府。”苏阮凉凉道。 一旁有婆子上前,将孙玉宁拉扯出去。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被婆子踩烂的金步摇,轻勾唇角。 到底谁是草鸡,谁是凤凰,看来这表姑娘到了现今都没拎清楚。 一出戏落,苏阮朝着老夫人盈盈一拜道:“见母亲安好,我便心安了。” 老夫人坐在那处,连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苏阮笑道:“母亲,你我本是一家,何故如此呢?平白也是给外人看了笑话。”话罢,苏阮避开地上的杏酪,由平梅搀扶着步出正屋。 天色大晴,正是晌午刚过,日头烈的很,苏阮微眯了眯眼,身旁却是突然站出一个挺拔身影,替苏阮遮住了这大日头。 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眉眼轻挑。她就说这刑修炜怎么来的这么巧呢。 牵住苏阮的手,陆朝宗领着人往外去,宽大的花衣蟒袍猎猎生风,罩在苏阮纤细的身子上,透着清冷的檀香味。 正屋内,老夫人起身,面容倦怠。她老了,管不了了。 “老夫人。”酒兮娘犹豫着开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且宽心。” 老夫人摆手,不言不语的进了内室。 二奶奶跟在老夫人身后,替她端来新煎好的药。“大嫂,你为咱们王府操心了一辈子,是时候放手让年轻一辈来管了。” 人心是偏着长的,老夫人偏心,但因着先前内宅之事都由老夫人一手做主,所以自然没人敢诟病。都说儿像母,从陆朝宗的性子里能看出几分老夫人的脾性。 “出去吧。”老夫人摆手,阖上了双眸。 “是。”二奶奶放下手里的药碗,犹豫着退了下去。 内室又静下来,老夫人发出一阵叹息。是啊,本是一家,真是平白给人看了笑话,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这活了半辈子的人却是不及那个小狐媚坯子。 自嘲一笑,老夫人端起面前的药碗一饮而尽。 * 五月节,多雨芒种。 圣上宴请新科状元于宋宫花萼相辉楼内。钟鼓丝竹,琴瑟和谐,小皇帝穿着小龙袍坐在陆朝宗身旁,一双眼睛黑乌乌的透着水光。 陆朝宗端着手里的酒盏,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讨好的露出一个笑脸,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藏在宽袖内的一个小娃娃递给陆朝宗道:“皇叔,这是给奶娘肚子里头的小娃娃的。” 陆朝宗没接,小皇帝自顾自的把小娃娃塞到陆朝宗的宽袖里,然后又把腰间的绣囊给解了下来。 “这里头是好吃的,也给奶娘。”奶声奶气的说完话,小皇帝笨手笨脚的把绣囊给陆朝宗系到腰间绶带上。 陆朝宗敛眉,拢着大袖起身,“时辰不早了,送皇上回寝殿吧。” 一旁有宫娥上前,将小皇帝带了出去,小皇帝依依不舍的瞧着陆朝宗,最终还是噘着小嘴去了。 宴正盛,陆朝宗却离了席。 南阳殿内,苏阮正站在庭院内发呆。她盯着面前的树,神色怪异。 “王妃,这天也不知怎的,一下就凉了。”平梅拿着手里的披风,小心翼翼的给苏阮披在身上。 苏阮伸手触了触面前的树枝,暗摇了摇头。 五月的天,白露着树如垂棉,日中不散,实在是怪异的紧。 “王妃,摄政王回来了。”平梅一眼瞧见那从回廊处走来的陆朝宗,低声提醒苏阮。 苏阮转身,提着裙裾往陆朝宗的方向走去。 刚从宴上回来,陆朝宗的身上带着酒气。苏阮伸手拽住他的大袖闻了闻,然后嫌弃的道:“一身酒味。” 陆朝宗牵过苏阮的手,进到殿内换上干净宽袍,然后搂着苏阮坐在绮窗前看天。今日天色不好,天际处飘着黑色云气,似是要落雨。 “哎,这不是皇上的绣囊吗?怎么会在你这处?”苏阮眼尖的看到那随意挂在木施上的绣囊,赶紧起身去取了过来。 绣囊鼓鼓囊囊的,里头装着新鲜的糕食,都是小皇帝爱吃的。苏阮又从换下的衣物大袖内翻出了小皇帝的娃娃,神色奇怪的看向陆朝宗道:“这不是皇上的娃娃吗?” 陆朝宗弹了弹宽袖,从绮窗前起身道:“是送给你肚子里头的孩儿的。” 苏阮的眼中显出一抹笑意,她捧着那绣囊和小娃娃道:“也是难得那小东西有心了。”算起来她们也多日未见了,不知那小东西是不是又胖了一圈。 陆朝宗未接话,只盯着苏阮手里的绣囊和娃娃看。 夜间,天色渐沉,苏阮近几日嗜睡的很,她趴在罗汉塌上,枕边是小皇帝那个陈旧的小娃娃。小娃娃有些破损,苏阮用新布垫了破损的地方,重新给这小娃娃缝了一层外衣,乍眼一看就像是新的一样。 陆朝宗坐在罗汉塌旁,伸手轻触了触苏阮的面颊。 苏阮小腹微隆,身形已显孕态。 殿内点着一盏琉璃灯,穿着宽松春衫的苏阮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孕后的肌肤更显莹白丰润,平添几分女子媚态。 南阳殿绮窗半开,宋宫寝殿处隐有青色火光闪动,似夏日萤光,却大如车轮。陆朝宗抬手,遮住苏阮双耳。 “轰隆”一声巨响,不远处的宋宫寝殿一瞬倾塌,有火球升起,翻腾而出,直冲云霄。 苏阮被震醒,她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神色懵懂。 陆朝宗俯身,轻亲了一口苏阮的面颊道:“无事,睡吧。”苏阮迷迷瞪瞪的又闭上了眼,双耳处却轰隆隆的带着厚实的回响,扰人的厉害。 南阳殿离小皇帝的寝殿极远,所以当苏阮听到消息的时候,寝殿那处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 “平梅,你再说一遍?”苏阮手里的药碗翻倒,黑乌乌的药汁砸在地上,颜色狰狞。 “皇上,驾崩了……”平梅伏跪在地,声音哽咽。 “怎,怎么会呢。”苏阮单手撑着圆桌,哆嗦着唇瓣双眸通红。她用力的翘起自己僵硬的唇角,眸中却是汹涌而出滚烫热泪。 “昨日里还好好的人,你们是骗不到我的……”哽咽着声音,苏阮用力的掐住自己的手背。 平梅伏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 苏阮静站在原处片刻,然后突然猛地朝殿门口冲了出去。 “王妃,王妃……”止霜随在苏阮身后,声音急切的呼喊着。 苏阮闷着脑袋往前冲,直直的撞到刚刚回到南阳殿的陆朝宗怀里。 陆朝宗伸手箍住苏阮纤细的身子,紧紧把人搂在怀里。 “陆朝宗,陆朝宗……”苏阮伸着一双发颤的手,紧紧抓住陆朝宗的衣襟,眼眸赤红。 “阿阮,你信不信我?”陆朝宗垂眸,面色沉静的看向苏阮,声音低沉。 “陆朝宗,皇上她,她怎么了?寝殿,寝殿又怎么了?”苏阮抓着陆朝宗的衣襟,唇瓣发白,面色更是惨白一片,声音沙哑虚弱,似乎下一刻就会昏死过去。 陆朝宗看着那在自己怀里奋力挣扎的苏阮,伸手使劲的抱住人,然后发狠似得按住她瘦削的肩膀,声音扬高。“阿阮,你信不信我?” 被陆朝宗的声音一震,苏阮眼泪蒙蒙的看向他,似乎这才听清楚他说的话。 “我,我……”苏阮哆嗦着唇瓣,面色颓丧。 “阿阮,你信不信我?”陆朝宗放缓了几分语气,又说了一遍。 苏阮如梦初醒般的点头,“我信你的,我是信你的。所以皇上她,她是不是没事?” “皇上驾崩了。”陆朝宗沉着脸说完这话,然后俯身抱住苏阮,贴到她的耳畔处低语。 苏阮搂着陆朝宗的腰肢,呼吸急促,半响才平静下来。 抚着苏阮的脑袋,陆朝宗开口道:“陛下丧仪在即,你好好养胎。” 苏阮大口喘着气,身子虚脱般的靠在陆朝宗怀里,泪流满面。止霜与平梅上前,小心翼翼的扶过人进内殿休息。 幼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上下,文武百官联名上书,请陆朝宗任新主。 陆朝宗久不应,百官伏跪南阳殿外,一跪就是三日。 第四日,身穿丧服的陆朝宗从南阳殿出,众臣高呼万岁。 宋陵城一日变天。言天火从天而降,旧朝去,新朝至。改朝换代,天命不可违。 国丧三年,举国皆哀。新主登基,天命所归,纪年改元,举封后大典。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大家收好刀,等过几天甜滋滋的番外哈,乖o(*^@^*)o 本书由 歩珞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