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笨笨YJ123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步步为嫡》 作者:离九儿 文案: 她只想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 楚棠前世痴心错付,死的时候,夫君在前院迎娶她的庶妹。 重生回到韶华正好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勾结那负心人的死对头,十五年后权倾朝野,手段奸佞,心肠毒辣的当朝首辅。 可这玩世不恭,纨绔邪魅的霍家庶子又是哪一只? 一定是认错人了! 霍重华阴测测的笑道:“现在想走?晚了!来来来,娘子,你我去好好商讨一下合作细节。” PS:男强,女强,强强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 一切阴谋诡计皆服务于男女主谈恋爱! 内容标签:重生 主角:楚棠 ┃ 配角:霍重华,顾景航,沈岳,顾崇明 ┃ 其它:重生,复仇,甜宠文,冤家,一对一 ================= 第1章 楔子:浮生若梦   戏文里常说‘浮生若梦’,换作曾今,楚棠是不以为然的。   她是楚家的嫡女,其容色亦如其名,当真是海棠花娇,才色双绝,十三岁时就已名动京城。   那时的楚棠,明艳动人,是女子最好的年华时,上门求亲的世家子弟更是如过江之鲫,她谁也看不上,楚家也不会轻易嫁出嫡长女。   世家贵族的女儿,都是嫁在‘刀刃上’的,都是家族荣耀的棋子,楚棠的宿命亦是如此。   母亲早逝,父亲偏宠姨娘和庶妹们,楚棠下面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她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帮衬幼弟在家中站稳脚跟,可谁料没隔几年姨娘也生下一个儿子。   自此,就连幼弟也不受父亲待见了。   就这样不好不坏的在家中待了十五年,她记得那年正值海棠花开,满院的花海开的奇艳灼灼,仿佛天底下的春//色都凝聚在了那一天的午后,也正是那日,她认识了这辈子命里的克星--顾景航。   当年他刚及弱冠,兰芝玉树,墨发玉冠,就那样长生玉立的站在海棠花下,痴痴的看着她,眸光如铸一般,仿佛一眼就能将人吸到骨子里去。   他长的非常好看,身形高大健硕,但是面容却又如儒生俊雅,五官立挺葳蕤,像是上天精雕细琢出来的雕塑。   “你看我作何?”楚棠气急败坏,她却没察觉自己微微发烫的脸,白瓷一样的肌肤,因为紧张,泛起一层诱人的粉红。   哪有正经男子这般看着闺阁女儿家的?   顾景航看痴了去,似乎并没有听到,过了片刻,才有些局促的抱拳道歉:“那个……在下以为是见着熟人了,倘若方才孟浪了,还望姑娘见谅。”   海棠半信半疑的相信了他的所谓的借口。   后来,海棠知道他是定北侯的四公子,皇帝钦点的武状元。可惜只是个庶出的公子,还是排行老四。   自古袭爵,都是立长或立嫡。   他就算跟着定北侯远征漠北,立了军功,也不可能继承顾家爵位。   一月后,顾景航却出乎意料的上门求亲了。   楚家是世代的簪缨世家,宫里头更有荣宠三千的楚贵妃,楚家对容色艳压群芳的楚棠另有打算。   楚棠自小就知道她的归宿最终会像姑母一样,成为皇家人,为楚家子嗣的仕途做好铺垫。   毫无悬念,顾景航的求亲被楚家婉言回拒了。   楚棠以为这一切就这么定下来,谁知半年后,顾景航一身戎装从大同赶回来,他平定鞑子侵关有功,又斩杀外敌千余人,活捉了外敌侵军的首领安木达,龙心大悦,封邑百千。顾景航借此机会向皇帝求了赐婚的圣旨,一时间楚家任谁也不敢再反对这门亲事。   第二年,楚棠十六岁,就风光的嫁到了定北侯府,成了顾家的四奶奶。   花烛那夜,顾景航跟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到光会傻笑,只抱着她说了半宿的话,还说:“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前半生的等待都是为了你。”   少女初动真情,满心欢喜。   被自己心悦的男子如此珍之,重之,哪个女子能不高兴呢!   她是何等的心性?又是非常人所能及的聪慧,进门后就帮衬着顾景航谋划着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先是定北侯府的世子之位,一个庶子要想从顾家众多兄弟当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更何况上面已经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世子。   楚棠承认自己用了些手段,做了些违背良心的事,跟他一起步步为营,夺了顾家的掌家权。   本以为她这般真心待他,也能换来对方真情以待,毕竟他当初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娶她。那时大同异动,他本不必赶往前线,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去抢军功,为的就是能在皇帝面前求娶她,给她一份荣耀体面的出嫁。   可原来啊,一切只是一场幻想,一场有毒的空欢喜。   最为可笑的是,原来初次见面时,他嘴中的‘熟人’当真是真有其人。   楚棠也是在顾景航的书房无意看到一副画册,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当了旁人的替身,却还浑然不知的以为顾景航视她如命。   她腹中三个月大的骨肉就在那次流产了,从此落下了不孕的毛病。   楚棠醒来时,顾景航就坐在榻边,那双淬满星辰的眸子仿佛一下子黯然失色,再也没有往日的凝视她时的柔情了,他嗓音沉重黯哑,嗓音没有丝毫温度,道:“谁让你去碰那副画册的!?你一直那样下去不好么?我本可以照顾你一世,给你想要的一切,可是现在……”   她想要的一切?从头到尾,她最想要的无非是一个他啊。   楚棠表面端庄舒凝,骨子里却是好强倔强的,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管不顾的去拉扯顾景航,一定要让他说个清楚。   顾景航是个武将,一起身就轻易躲开了她的撕扯,那样居高临下,像是看着一个濒临消亡的魂魄,道:“我说过,你只要好好待在侯府,我自会给你一切。”   楚棠身子虚弱,绝望透顶,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冷落与温怒。当日,顾景航就去了宣府,这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啊!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八年?   她从碧玉年华熬成了憔悴少妇,她的夫君却从来都没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与说法。就那样决绝的将她一人丢在这座人情冷落的侯府整整八年不闻不问。   一年前,顾景航又带着一身的军功回来了,定北侯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他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侯位。   是以,楚棠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别人众星捧月的侯夫人,可她却哪里也去不了。   四月暖春的和风自半开的窗棂措不及防的灌了进来,楚棠倚在铺着绒毯的软椅上,一身华贵的绫罗锦,却也掩盖不住她苍白如纸的容色。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当年的明艳天下的楚家嫡女再也不复存在,此刻的楚棠不过是裹在一层荣华富贵之下的惨躯,就等着那人给了她一个痛快的了解,就这样不生不死的囚禁她,给她无上的荣耀,只不过也是看在这张‘故人’的脸的份上吧?   否则,但凡顾景航对她还存了半点情义,就不会迎娶楚玉。她是楚棠的庶妹,也是害瘸了楚棠胞弟的罪魁祸首。   楚棠仅存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无非只剩下她的胞弟,事发之后,她苦苦哀求顾景航,哪怕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去给胞弟讨个说法。   顾景航倒好,反其道而行,没过多久就直接将楚玉以平妻的身份抬进了门。   外面鞭炮连天,喧声的锣鼓,就算她深居至此,也知外面是何等的喧哗热闹,楚棠觉得恍如隔世,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这种热闹了,八年囚禁的岁月令得她如今不良于行,她也与胞弟一样,也成了一个瘸子。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她的庶妹楚玉也长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眉眼,那人抬了楚玉又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熟人’吧。   一个替身不够,如今又找一个!   楚棠骨子里的傲慢让她内心无以复加的屈辱感愈演愈烈。   仲春的风吹在身上,凉意自右脚骨的铁链上传了上来,她微微一动,就能听见铁链滑动地板的声音,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整整八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声音。   像是催命的符咒,无法挣脱。   墨隋儿端了铜盆,撩了珠帘走了过来,见势忙俯下身,劝道:“夫人,您就莫要动了,您这脚踝才刚消肿,您再这样下去,今后……”当真就站不起来了。   楚棠双目无神的望着临窗大炕上摆着的一只景泰蓝红釉缠枝纹的花瓶,里面的海棠花已经开始谢了,她记得昨天晚上墨隋儿才从园子里摘过来的。   再看好的花儿,囚禁在笼子里,也会如风凋零,最后只剩一堆残骸。   顾景航关了她八年,冷了她八年,将她供在侯夫人的位子上也只不过是为了谋个美名,世人都说侯夫人疯了,定北侯却不忍摒弃糟糠,常年如一日的细心照顾。   疯了?   呵呵,要不那年幼弟上门看她,亲口告诉她,顾景航对外宣称的所谓的‘事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楚棠竟然疯了!   难怪,就算她八年未曾归省,楚家也无一人上门探个究竟,只有她瘸了一条腿的胞弟,如今落魄的只能在庄子里掌事的楚湛才敢冒着被顾景航迫害的风险前来看她。   一想到楚湛,楚棠内腹剧痛,母亲临逝前,百般交代过她,让她务必照拂好弟弟,可是她倒好,嫁入侯门之后,一心只顾着替顾景航谋尊荣,竟叫年幼的弟弟遭了庶妹的毒手。   楚棠闭了闭眼,昨夜梦见了华信年华时,梦见了她的母亲,梦见了幼时的弟弟,她知道自己大概活不长了,所以总是看到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   她这辈子就是一场荒唐,为了不必要的人,误了至亲,误了自己。   墨隋儿又唤了一声,却见楚棠还是游神在外,一双秋水眸子早就失去了往日的晶亮,那里面只剩下一片灰白。   直至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楚棠才幽幽回过神,她寻声望去,看见楚玉一身枚红色霞帔,头戴金花垂珠的步摇,婷婷袅袅的朝着她走来。   “呦,这不是长姐么?侯爷说你疯了,让我莫要来叨扰你,免得被你没轻没重的划伤,呵呵呵……”楚玉长了一双勾魂的凤眸。   当初,楚棠也有这样一双水眸的,她发现楚玉在盯着她脚裹看,似乎惊了一惊。   楚棠漠然道:“看什么?我的今日就是今后的下场,你现在也该明白了,不是我疯了,而是被顾景囚禁了……整整八年!”楚棠记得当初出阁时,楚玉不过才八岁,小小年纪就学着傅姨娘虚与委蛇,处处与她作对。   楚玉事先的确不知道楚棠眼下的近况,倒也只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重归为欣喜:“长姐,你胡说什么?一定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像你那个生母一样,水性杨花,否则侯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囚着你?哼!你休要胡言乱语,污了侯爷的名讳。你如今这副样子还霸占着侯夫人的位子就该谢天谢地了。”   楚棠冷笑,看来顾景航故伎重演,又让楚玉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   谁说不是呢?   如今的顾景航,走到哪里不是人中之龙的存在!年纪轻轻就继承了侯位,手握二十万大军,镇守宣府,威名赫赫,乃宣府总兵兼阁员。   正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顾景航一出现,楚玉顺势小鸟依人的凑了过去,眉眼含情,娇羞带怯。   楚棠看着这一幕,心中毫无所感,却想到了多年前,她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顾景航与楚棠对视,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好听磁性的嗓音像是带了一种魔力,对身侧的楚玉道:“你先回去歇着,我过会就去看你。”声音温柔到了骨子里。   楚玉并不想让楚棠与顾景航独处,可是今日亲眼看到曾经貌似海棠的长姐如今已经谢败成了这幅样子,也就没了危机感。   她努了努唇,正要走,却被楚棠叫住:“六妹妹,你我姐妹已有八年不见,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姐姐想抱抱你,你过来让姐姐抱一抱,可好?”   楚玉一怔,彼时在楚家,长姐也会做出这幅疼爱幼妹的模样,姨娘却说长姐是装出来的,所以她从小就不喜长姐。   楚棠又道:“怎么?玉儿,你是看长姐如今残废了,嫌弃长姐了不成?你忘了你儿时可是最喜欢缠着长姐与你讲书的。”   这一点,楚玉倒是记得,也是姨娘让她故意接近长姐的,她自己并不愿意。   楚玉犹豫一番,见顾景航一直紧紧盯着楚棠,她拿不定主意,还是不情不愿的走到软榻边,拎着玫色滚金边的裙摆,慢慢弯下身去靠近软榻上的孱弱的只剩下一口气的女人。   许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楚棠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抬手抱住了楚玉的脖子,拔下她头上的金簪子,朝着那白皙的脖颈就狠狠刺了下去。   瞬间,猩红中带着血腥味的热流喷斥而出。   楚玉只挣扎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楚棠一松手,她就跌倒在地,那双美丽的眸子却死死的睁着,不可思议的盯着楚棠,但很快就失了焦距。   她死了。   “呵呵----真好,老天待我总算不薄,就算我走不出去,到底将你送上门来了。”楚棠看着地上的楚玉冷笑道,她终于没有力气了,却还是冲着顾景航笑的好不快乐:“真是不好意思,我又除去了另一个替身。”其中一个是她自己。   楚棠闭眼之际,看见顾景航神情突然急转的扑了过来,再然后是他青俊完美的脸,之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这么睡下去吧,她实在太累了,太想离开这座禁锢了她多年的囚牢   她突然在想,若当初没有赐婚的圣旨,她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顾景航了。   外面锣鼓喧天,楚棠意识消散之际,竟觉得外面的半城繁华与此情此景无比的相得益彰。   若得来世,只想将前尘过往皆抛,把红尘客梦全消。 第2章 海棠花娇   正值仲春四月,百花齐魅,风拂翠柳,灿漫的日光照在了飞檐斗拱之上,满目都是精致的繁华,苍穹几只不知名的鸟儿翱翔而过,自由自在。   墨隋儿梳了丫髻,穿了一身葱绿色褙子,端着大漆黑盘自甬道而来,见自家小姐还在发呆,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小姐,您这都望了一个上午的天了,还没看够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下要掉下金馍馍了。”   楚棠的视线从飞远的那几只鸟儿移开,落在了墨隋儿身上,这丫头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相貌寻常,却是个忠心护主的,她那年失势颓败,要不是墨隋儿不离不弃的精心伺候,她恐怕早就烂在了定北侯府,也不会在最后拉着楚玉为自己陪葬。   楚棠摩挲着手上巨大的翠绿扳指,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小小手掌,宛如梦境。   已经两天过去了,她还在这里,还在她曾今住过的楚家,时隔多年,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不曾变过,就连海棠斎的几株海棠,还是开的如出一辙的艳艳灼灼。   楚棠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又回到了碧玉年华时,就算这只是一个梦,她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   墨隋儿走近,端着托盘放在了西花厅的石案上,将刚出炉的雪梨炖蛤蛎端了出来,又夹了两块冰糖进去:“小姐,您这次风寒可是急坏了老祖宗,王嬷嬷一早就奉命送了好些新鲜的哈利过来,这东西顿雪梨对您的咳疾有好处呢。”   风寒……咳疾……   楚棠记得很清楚,她十岁那年的确患过一次风寒,四月初十是母亲的忌日,她背着父亲偷偷去了墓林烧了纸钱,却不想有人暗中报信,父亲一怒之下就罚她跪了一宿的祠堂,这才落下了病根。   背地里通风报信的人还能是谁?   除了傅姨娘,府上再也找不旁人出来!   墨隋儿见楚棠眸中闪现悲怜,也知道自家小姐是思母心切,偏生当年夫人也不知道与老爷闹了什么嫌隙,直到夫人魂儿归了西天,老爷也没睁眼去看过她一次。   这其中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   墨隋儿吹了吹了白瓷勺中的汤汁,道:“小姐,幸而还有老祖宗怜惜,老爷再怎么糊涂,也知道嫡尊庶卑,您可别泄气,好歹将来还有小少爷给您撑腰呢。”   楚棠迟早要嫁出的,而娘家有个得体能干的兄弟,是她将来直起腰杆的根本之一。   楚棠暗暗心想:“湛儿,姐姐这辈子一定会护你周全。”   至于祖母的怜惜?   那也不过是看在她这个嫡女的身份和已经出落的如新桃一样的美人脸的份上。   楚棠的容色随了姑母,也就是如今的楚贵妃,楚家不缺女儿,但相貌才情样样出类拔萃的也只有几年前入宫的五姑奶奶和如今的嫡小姐-----楚棠。   祖母深知她的利用价值,故而在上辈子,顾景航求着皇帝赐婚后,祖母转眼就变了脸,再也没将楚棠视作嫡亲的孙女,她与顾景航回门那日,祖母连个好看的脸色都没给过她。   活了两辈子,她怎能还看不透这点人情世故呢!   楚棠算了算日子,突然想起一事来:“玉姐儿是不是今个儿生辰?”   墨隋儿以为小姐已经忘记这事了,就没有说出来,免得叫小姐听了又伤神,但现在小姐自己问出了口,她也只能实话实说:“是呢,六小姐两周岁了,二老爷一早就吩咐后厨开始备宴,一会就该开席了,不过也就是家宴,除了傅家族里的几个婶娘之外,前院没有请旁的宾客。”   楚棠冷笑了一声:一个庶女,还想隆重的过生辰!楚玉,你这辈子休想再害到湛哥儿,等着吧,日子还在后头呢。   楚棠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仕途上没什么建树,能捞个户部当差的闲职也是因着楚大爷的门路,楚大爷才是楚家真正的当家人,乃三品大员,官至户部侍郎兼阁员。   楚玉与楚娇是傅姨娘所生的庶妹,楚娇只比楚棠小了一岁,楚二爷放着嫡出的儿女不顾,偏生格外怜惜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女,可想而知傅姨娘是何等的人情练达,轻而易举勾了楚二爷的魂,搅的二房后院不得安生。   墨隋儿小心翼翼问:“小姐,咱们海棠斎要送生辰礼过去么?”   楚棠又是一声冷笑,上辈子她为了讨好父亲,内心虽是恨透了傅姨娘和两个庶妹,表面上却无时不刻都是伪装出一副好嫡姐的样子。   可是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勉为其难,看人脸色。想要的一切只能靠着自己去争,就算她再怎么讨好父亲和祖母,结果还是一样。   楚玉!一个庶女罢了,她配么!   楚棠喝完最后一口汤药,用了花露漱了口:“不必了,我今日要出去一趟,你去回事那里把沈总管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她淡淡道。   日光斜斜的落了下来,照在了少女柔和的轮廓上,肌肤白嫩,五官精致到了令人流连忘返,那一双秋水眸子却泛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镇定,凤眼右侧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衬得稚嫩秀丽的脸庞多了一分不该有的清媚出来。   宛若夏荷初绽,春晓之花也不过如此了。   墨隋儿只看了一眼,心中微微动容,真不知小姐长大后会是怎样的容色!   墨隋儿比楚棠年长三岁,是楚棠的母亲沈氏从金陵带过来的,从楚棠出生后,就一直在海棠斎里伺候着。   “奴婢这就去。” 墨隋儿很快就出了西花厅。   海棠斎的大小丫鬟婆子足足一二十人,只是楚棠信任的却极少,故而前日‘醒’来后,她将其他人都指派在了外院当差,除却墨隋儿之外,她不会轻易让旁人近身。   记得上辈子,傅姨娘就曾买通过她院里的丫头,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可笑的是,楚二爷宁愿相信一个妾室的只言片语,也不肯信她这个女儿,还以偷窃之名禁足了她一个月。   楚棠知道,傅姨娘这是在马不停蹄的破坏她的名声。   春光灿烂下,楚棠突然笑了,好看的粉色菱角唇划开一抹痛快的弧度,或者,在不久的日子里,她可以将计就计。   这厢,墨隋儿很快就领了沈总管过来。   说起这位沈总管,也是个命运多舛的,他本是金陵沈家旁支所出,因着其生父死后,跟着其母改嫁到了京城,而恰好他继父就是楚家账房的奴仆,沈总管名义上就成了楚家的家生子。多年任劳任怨下来,深得楚老爷子器重,又因会识字管账总算熬出了头。   沈氏嫁入楚家后,得了沈总管多方照拂,楚棠记得上辈子要不是因着沈总管,她与幼弟保不成要遭多少毒害。   楚棠却曾为因沈总管的出身,清高过了头,不欲与他走近,更是多次拒绝了他暗中的相助。   此时此刻,她当真是痛恨当初的愚蠢!   沈管事一身天青色玄纹直裰,年有三十出头,身形偏中,是那种南方男子的惯有的相貌,微微躬身,道:“大小姐,您找我?”看起来是个内敛沉稳的人。   楚棠亲自倒了杯茶,递到了石案对面,示意沈管事坐下:“沈管家坐下说吧,我正好有事要拜托你。”   楚棠虽只有十岁,但是按着金陵沈家族里的辈分,沈管事还要唤楚棠一声‘表姑’,当然了,大小姐是何等身份,他肯定不会为老不尊当真叫出口。   沈管事到底没有坐下,恭敬道:“大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这一点,楚棠倒是相信的。上辈子弟弟去定北侯府看她那次,曾今就提及了沈管事,要不是他的话,弟弟就连庄头的活计也讨不到,楚二爷听从傅姨娘的话,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白髯道士出来,坚定弟弟就是天降祸星,靠近谁谁就得遭殃。楚二爷就将仕途不顺的原因统统归结在了弟弟身上。   楚棠并没有拐弯抹角,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她现在手中也没什么可用的棋子,道:“实不相瞒,我怀疑三年前母亲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母亲走后,她身边的大小仆从尽数发卖,我想劳烦沈管家帮我查查,这些人现在的下落。”   沈管事也是在后宅挣扎多年才爬起来的,顿时明白了楚棠的意思。   楚棠发现他眼底涌现一丝憎恨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却只是瞬间便消失殆尽。   沈管事道:“大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办,一定尽快把人找出来。” 第3章 霍家庶子   送走了沈管事,楚棠让墨隋儿去准备了几样祭拜所用的纸钱白烛。   童妈妈走进花厅,瞬时吓了一跳,自家小姐才十岁的年纪,上头的楚家老太爷早逝多年,她除了已故的夫人之外,还能是去祭拜谁?   “小姐啊,您这可是风寒刚好,要是二老爷知道了,还不定得罚您吃棍子呢。”童妈妈是楚棠的奶娘,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心眼倒是不坏,因着楚棠的母亲在楚二爷面前不得脸,她这个做下人的在府上行事一贯小心翼翼,生怕叫人捉了把柄。   楚棠止住了童妈妈的话,嗓音略显冷漠:“我母亲乃二房正经的夫人,她不过才走了几年,我这个当女儿不去祭拜才叫不成体统!母亲生前不得意,难道死后还不能受自己的女儿祭拜?   我就是要让府上的人睁大眼睛看看,要是连我都不敢去母亲坟头烧纸拜香,旁人又会怎么看?湛哥儿今后如何能服众?!”   重生归来,楚棠觉得上辈子还是过于忍让了,她现在觉得简直大错特错,这个世上很多事,并不是一味退让就能解决问题的,有时候以硬碰硬未必不是最直接的法子。   童妈妈一时失语。   楚棠说的甚有道理,沈氏是楚二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要是连子女前去祭拜都会被责骂,那么沈氏所生的一儿一女又能有多大的体面?   楚棠一来真的是想母亲了,她上辈子被顾景航关了八年,到死都没机会去给母亲扫墓,她实在太想沈氏了,沈氏走的时候,她也才六七岁,还是个稚嫩的孩童。   一想起那几年无依无靠的日子,楚棠鼻头微酸。但她知道不能哭,她如今只能靠自己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扭转幼弟的命运。   “童妈妈,你放心吧,我做什么事心里都有数,你替我好好照看着湛哥儿即是,我还是那句话,湛哥儿的伙食住行,除了你之外,不要让任何人插手,眼下湛哥儿在族学也就罢了,等他休假回府,你凡事皆要亲力亲为。”楚棠再次叮嘱。   童妈妈心里自然明白楚棠的意思。   傅姨娘在楚二爷面前最是得宠,楚二爷每月有一大半日子是宿在她院里的,万一哪日有孕生下男孩,湛哥儿的处境就更微妙了。   是以,童妈妈没再阻止,楚棠也知道她一个女孩儿家独自出门不便,她特意去回事处要了两个会点身手的小厮,除了墨隋儿之外,还另外领了两个丫头离开了府门。   一辆青帷小马车在青石路面上缓缓前行,楚棠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头的街景与商贩,勾起唇笑了笑。   自由的感觉可真好。   只有真正被禁闭过的人才能体会她此时此刻的感受。   从玉树胡同出来,路过一条长街,过了城西石牌,再往西接着走一阵就快到普陀山了,而楚家的墓林就设在普陀山的侧山腰上。   当初楚家先辈特意找了得道的高僧算过,说是这块地风水极佳,正面靠水,三面环山,是聚财之相,楚家的先辈这才将家族墓林安在此处,事实证明,那高僧算的还颇准。   楚家一代比一代光耀,楚棠已故的祖父曾是帝师,到了楚大爷更是不得了,一跃成了阁员,将来要是再有激进,那就是一朝阁老了。   不过,楚棠知道,那个位子不会是楚家的。   楚棠沿着三寸高的石阶爬上半山腰,去了楚家墓林给沈氏重新扫了墓,又摆了祭品,插了几束沈氏最喜的海棠。   楚棠知道即将等待她的会是楚二爷与傅姨娘的联合排挤,但她此刻并无半点忧虑,在沈氏坟前待了片刻,好整以暇的在普陀寺转了几圈。   今天这个日子,她记得非常的清楚。   当年也是今时今日,记忆中也正好是楚玉的生辰,她因着看不惯楚二爷偏心极重,送了一份贺礼过去之后,就逃出了府,之后自然就来到了沈氏坟前诉苦,再之后她在普陀寺撞见了一事,正是这件事让她认识了十五年以后的当朝权臣----霍重华!   其实,楚棠上辈子还见过霍重华一次,那日还是在宫宴上,她随顾景航入宫,隔着远远的距离,看见霍重华一身正三品大员的绯红色官袍,气宇轩昂,梁冠玉簪,走到哪里都是叫人望尘莫及的孤冷矜贵。当初他还是在吏部右侍郎的位子上,却仅仅用了几年光景就除去了几个厉害的对手,一跃成了当朝首辅,执掌六部,一时间权倾朝野,无人能敌,自然了,后来崛起的新秀顾景航就是他最大的对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楚棠深知这个道理,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晶亮的等待着这个人的出现。   楚棠深知以顾景航的心性,就算这辈子没有她的帮衬,那人迟早会用尽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是以,她怎能坐以待毙,谁晓得这辈子那人会不会再一次毁了她?   重活一世,报夙愿泯恩仇,乃人之本性。   霍重华朝着这边走过来时,楚棠差一点就没认出来。   少年的脸倒是隽雅俊秀,他穿了一件右衽淡蓝圆领长袍,身上的衣料已经洗的发白,还有一处不太明显的补丁,身形消瘦,却很挺拔高大,算算年纪,他眼下应是十六七的样子。面色略显苍白,有种食不果腹的病态。   墨隋儿拉了拉楚棠的衣摆:“小姐,咱们还是走吧。”哪有姑娘家这样盯着男子看的?   楚棠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墨隋儿不要说话,转尔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寺庙回廊下,定定的看着。   三四个气势汹汹的斓衫瓜皮小帽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霍重华见势就跑,却不料前面也有人阻挡,他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   楚棠这才转过头,不去看那残暴的一幕。   就连首辅大人也敢打,这群人就等着日后吃好果子吧。她丝毫也不忧心霍重华会被打残了去,有些人注定走到最后,让所有人无路可走。   霍重华这个人可是从来有仇报仇的!不过……也是有恩报恩。   墨隋儿吓得捂嘴呆滞,楚棠估摸着是时候了,就对身边的几个家丁吩咐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那位公子救出来。”   楚棠尚且还未适应她已经回到了十岁的年纪,说话的口气肃重凛冽。   楚家这几个家丁是沈管事特意安排的,楚棠说什么,他们自是全力照办,只是听着一个孩童说出如此震慑的话,一时间未能反映。   “是!大小姐。”家丁冲了出去。   楚棠这才转过身,从袖中抽出帕子,做一副焦虑状,她本就生的粉雕玉琢,眉眼间微微凝神之余,半是清澈,半是清媚的神态盈溢而出。   那几个缠住霍重华不断殴打的男子见势不妙,又见来人是穿着楚家家丁的常服,倒也没有步步紧逼,趁机给了霍重华几拳就迅速逃离了现场。   楚棠一路小碎步跑了过去,一双无辜的水眸,叫人见了心头为之一颤,她嫩生生道:“大哥哥,你没事吧?那些人……怎么会打你?”   话音刚落,楚棠自己先是一怔,太久没有当孩子了,这把嗲声嗲气的小嗓子竟平添一种娇气出来,不知道未来首辅大人怎么想?反正她自己是寒碜了一下。   霍重华揉了揉脖子,拇指指腹看似漫不经心的擦去了唇角溢出的血渍,抬眼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粉人儿,邪魅一笑,那微微勾起的唇角让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情绪,只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被人打了?是小爷我打了他们!”   楚棠:“……”行!你高兴就成,是谁打了谁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今天的事,他需要记住!是她救了他一回!   此刻,楚棠才想起来,霍重华也是个庶出的,处境比顾景航还不济,他在霍家的待遇甚至就连一般的小厮都抵不上,听说这其中与他的生母关系很大。   楚棠上辈子曾听闻过坊间传言,说是霍重华是霍家后厨的一个端菜丫头所生,霍老爷也是醉酒误了事,否则也不会在桌案上沾/染了一个厨房里的仆从,后来不知为何霍老爷院子里的一个得宠的小妾被人推下井给淹死了,最后查到了霍重华的生母头上,因着她已怀胎六月,就留了一条命,直至生产才被霍家悄悄弄死了。   而霍重华就是那个不被霍家期待的庶子。 第4章 孟浪子弟   楚棠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发髻歪斜,他长了一双邪魅的凤眼,微微上挑之余上下打量了楚棠,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残留的血渍。   样子纨绔蛮横。   墨隋儿紧张了起来,仿佛霍重华会吃人一般,对楚棠道:“小姐,咱们还是快走吧。”她似乎还害怕霍重华的样子。   这人现在这幅架势算什么,十五年后才是真的叫人闻风丧胆,霍重华得势后,手段毒辣奸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在京城闹的满城风雨的一桩血案就是出自他手。   皇帝手底下的鹰犬锦衣卫指挥使全家被灭,当夜血流成河,妇孺哀嚎。   楚棠眼下不过才十岁,虽说在楚家养的饱满珠玉,站在霍重华面前,却只能挨到他的胸脯。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在听到一阵‘咕噜’声之后,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他是饿了吧?   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女孩儿面颊粉白,双眸如淬星辰,笑时两只梨涡隐隐可见,面若娇花,尚未长开,已显清媚。   霍重华清瘦的脸一沉:“你这个丫头!笑什么?没见过人饿肚子么?”   楚棠突然笑不出来了,她这辈子是没饿过肚子,可是在上一世,被困定北侯府,不知道挨过多少食不果腹的岁月,顾景航是在惩罚她,不让她死,也不给她好活。   “我这里有斋饭,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意用了。”楚棠给身后的墨隋儿使了眼色,命她把三层的攒盒拎过来。   墨隋儿直至此刻才想起为何小姐一早出门就让她特意备了一份吃食,她原以为是供奉给夫人的。   可原来……   墨隋儿到底没有插话,顺从的将食盒递了过来。   楚棠却发现霍重华根本没有接受她的‘好意’的意思。   呵-----这个人走投无路了,还如此清高!   霍重华看了一眼比他矮了一大截的粉娃娃,看着她身侧丫头手里的攒盒,口中不削一顾的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那细长清瘦的身形似乎还行走不稳,像是被伤的不轻。   霍重华边走,边是摇头失笑。   今日实在是巧,遇见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儿,她是不是天真的以为佛门圣地就没有人行恶了?   霍重华正懊恼没有将楚棠捉了卖给人牙子,身后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唤:“你给我站住!”   霍重华脸上的笑凝住了,脚步一滞,却没有回头,只是谢谢侧过身子,留给了楚棠一个清瘦的侧脸。   楚棠又道:“说的就是你!”   呵呵,还真是有意思,也不知道是哪家大户养出这样刁钻不知所谓的小姐!   霍重华摸了摸小腹,两天没吃东西了,他的确饿得厉害,否则也不会叫旁人那般毒打。他转过身,带着几丝戏谑,道:“小妹妹,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虽说我长的好看,俊朗无边,可你……还是再等上几年吧。”他在楚棠身上贼眼一般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又是不屑一顾‘哼’了一声。   楚棠:“……”好一个孟浪子弟,他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以为他现在就是当朝首辅了么?是个女子就得往他身上贴?   她无非是想让他记住她,给他一饭之恩,假以时日,她总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楚棠记得他明明是连中三元的现世少有的奇才,可如今这个年纪,不该是这般做派啊?!   霍重华突然又起了戏谑,长腿几步就迈了过来,猛地往前一凑,一张清瘦的俊脸凑到楚棠的脖颈处,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狠狠吸了一口:“嗯……真香!”还不忘评价一番。   是以,楚棠自是大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却没发现霍重华一只手插入了她的腰间,轻轻握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同时也拿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银子。   少年勾唇一笑,掂量了手里荷包的分量:“小丫头,这银子哥哥我先借了,以后再还你!”言罢,转身就走,就连那清瘦的背影都是嚣张无度的。   谁能想到一朝首辅原先会是这个浪/荡样子!   楚家带出来的家丁正要上前制止,却被楚棠挡住:“算了,由他去吧。”   一顿饭送不出去,让他拿点银子,也算是先欠她一个人情了。   楚棠深吸了一口气,直至霍重华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小径,她才吩咐身边的人,道:“都给我记住了,今天普陀寺发生的事,谁也不准泄露半个字!”   护院几人皆是面面相觑,他们虽为楚家仆从,却是直接听命于沈管事的,沈管事之前交代过以小姐为重,这几人自然不能怠慢,遂应下:“是!大小姐。”   *   位于京城西郊,有一处废弃的田庄子,几间破旧的房舍错落在半山腰下,再往村子里走,可见一层矮小的阁楼掩映在高耸的树木之中,暮色四野之下,野兽一般匍匐在那里,叫人望而生畏。   霍重华赶着小驴车在此处停了下来,翘起的二郎腿倏然放下,轻松一跃跳下了车,却是忘了两个时辰之前刚被人揍了一顿,脚下突然不稳,险些跌倒,幸而他反应很快,又是偷偷跟着师傅习过武的,身子倒下之际,食指与中指并用,抵在了路边的碎石上,用力一顶,腾的翻起,再度站直。   木板斑驳的阁楼上,一年过半百的男子探出头来,摇头道:“还是没个定性!”   霍重华今日心情大好,扛了小驴车上的书简,俊朗的面容溢着浅笑,边走边道:“先生许我随意而为,怎么又说我没有定性?那些光会吟诗作赋的公子哥今后又能有多大用处!”   时下,世家子弟多半都是靠着家族的萌荫混个闲职,而真正能得今上器重,他日发迹崛起的权臣都是每三年一次考上去的。   非庶吉士不入翰林就是这个道理。   自本朝从金陵迁都至京城,朝廷对官员选拔制度愈加严格,除却过硬的学识之外,相貌气度也是考核之一,几年前就有个相貌粗鄙的二甲第八名被主考官员暗箱操作,去掉了殿试的资格。   所以说,光有学识还不行,还得相貌堂堂,俊逸清朗。   乌金西沉,楼阁里点了炊火,霍重华看着先生一刀砍了手中的母鸡,道:“先生,今晚要行动么?”   胡须斑白,却身强体健的男子利索的褪去了鸡毛,开始打理了起来,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这阵子辛苦,为师今晚亲自下厨给你补补身子。” 第5章 初露锋芒   马车驶入玉树胡同时,楚家大院已经是华灯初上。   楚棠自普陀寺离开,并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在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挨着各色铺子转了一遭,米行,玉器铺,成衣店,当铺,脂粉铺子……但凡人头攒动的商户,她都光顾了一二。   母亲是金陵沈家富甲大户的嫡女,出嫁的时候带了足足八十担的嫁妆,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母亲自己打理,她死后就暂且被祖母操持着。   不过,楚棠知道母亲给她留下的这些东西,不久之后就会被傅姨娘尽数占了去,留给了她自己的两个女儿做嫁妆。   楚棠撩开马车帘子,瞥了一角尚且钟鸣鼎食的楚家,小小年纪,却是笑出了几分冷意:这一世,我倒要看看傅姨娘还能翻腾出什么花样出来!   墨隋儿忧心忡忡的拉开马车帘子,扶着自家小姐下车,楚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稚嫩的嗓音淡淡道了句:“别怕,从今往后,我海棠斎的人,任谁也欺负不得!”   不知为何,墨隋儿总觉得小姐哪里不太一样了,还是那张出众粉嫩的脸蛋儿,可内里的气质与言行举止却是与以往大不相同,尤其是小姐的眼神,以往是清透明亮,如今却平添了一种看穿事实的透彻。   墨隋儿努了努嘴,到底还是不太相信十岁的小姐当真能抵抗的了傅姨娘和楚二爷和威压。   果不其然,刚下马车,就有婆子上前,道:“大小姐,二爷让您过去一趟!”   这婆子原本是厨房的粗实仆人,因着拍了傅姨娘的马屁,就得了傅姨娘的提拔,捞了琼玉斋的跑腿的活计。   楚棠冷笑了一声,无视那婆子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小巧的身段愣是摆出了清冷的气质,端端正正的步入了厅堂。   楚二爷坐在上首,傅姨娘就站在他身侧伺候着他品茗,远远看去,还当真是郎情妾意。   说起这傅姨娘也是算个人物,当年楚二爷去了一趟扬州,回来时就带了这么一个所谓的落魄人家的女儿回来,其实说白了就是瘦马,楚二爷被傅姨娘的美色和柔情迷得神魂颠倒,不顾楚老太太反对,硬是纳了她做妾。当初楚棠已经一岁了,而傅姨娘腹中正怀着楚娇--------楚家二房的庶女。   这傅姨娘的相貌是那种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小女子,温婉,怡人,一把嗓子更是往人骨子里钻,怎么叫楚二爷不喜欢?   只可惜,楚娇的容色却是寻常,是那种丢入人群就分不出来的普通,楚棠记得上辈子,傅姨娘用了母亲给她留下的嫁妆,给楚娇物色了一个好人家的嫡子,进门后还连得两男,一辈子好不舒坦荣耀!   而楚棠自己则是在定北侯府过着如同笼中之鸟的凄风苦雨的日子!   楚棠站定后,又是淡淡的冷笑,这一世,她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不得善终!   “父亲在等女儿?”楚棠娇滴滴的道,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看着楚二爷,突然神色一转,又道:“父亲怎么能喝茶呢?您不是前阵子心肺不畅,让大夫给您开了两个月的药好生调理么?这茶水是去药效的,姨娘,你是怎么伺候父亲的?这点道理都不懂么?要是做不来,就来柳姨娘来伺候!”   楚二爷还没发话,傅姨娘更没来得及挑拨离间,楚棠就先将傅姨娘伺候不周,给狠狠数落了一顿。   柳姨娘是前些年才进门的,论年纪还比傅姨娘小了几岁,却是不及傅姨娘骨子里的娇柔,在楚二爷面前一直不怎么得宠。   傅姨娘娇好的面容一僵,楚棠是嫡长女,她就是个妾室,根本没资格在嫡女面前叫嚣,立马双眸委屈的望向了楚二爷。   这一招对楚二爷最是受用,他在仕途上不顺,就将男子的强刚用在了女子身上,只有听话顺从,小鸟依人的女子才能满足他内心的虚伪。   楚二爷弃了手里的茶盏,脸色一沉,喝道:“混账东西!我还没问你这么晚去哪儿了,你说说看,是不是又去墓林了?我这个父亲说的话,你是当做耳旁风了是吧!女儿家该有女儿家的样子,你这个做姐姐的就连娇姐儿也抵不过!”楚二爷狠厉凶悍,丝毫没有对待女儿时,父亲该有的慈爱,他对楚娇却是疼爱有加。   楚棠知道,楚二爷一直没将她当做女儿,他恨母亲,所以也连带恨着她。   那些陈年往事,楚棠尚且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不能直接替母亲伸冤,憋下所有怨气,楚棠面露哀色,道:“父亲,女儿绝对不会诓骗您,女儿的确去给母亲扫墓去了,那日母亲忌日,您强行将女儿带回府,女儿都没能跟母亲好好说说话,故而今日又去了一躺,因着女儿思念母亲,就在普陀寺多留了一会,怎么?女儿这点权利都没有么!”   烛火下,楚棠瞥见傅姨娘微微扬起的红唇,她似乎在为自己的坦白而高兴,此刻应该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吧!   呵-----且等着,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太愚蠢呢!   楚棠知道她的话无疑激怒了父亲,这些年母亲就是父亲心头的刺,是谁也不能提及的人。   他越是禁止自己忘记母亲,她就越要让他也记住,最好是时时刻刻都记住!   楚二爷虎须气的发颤,一掌打在了桌案上,震的茶盏与茶盖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傅姨娘这时趁机站出来做好人,手里的香帕掖入怀里,抬手轻扶着楚二爷的后背,给他顺气,柔声劝道:“二爷,您这又是何必!棠姐儿还小,不知道夫人当年做过的事,您千万别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就是不值当了。”   楚棠立在那里,一字一句听完傅姨娘的说辞,恨意浪涌一样冲了上来,恨不能撕开傅姨娘这张伪善的脸。   听起来句句宽慰楚二爷,实则又无形中污蔑了沈氏一番。   什么叫“夫人当年做过的事”?!楚棠就知道傅姨娘会抓住任何诋毁母亲的机会,就算母亲已经含恨九泉,她还是咄咄逼人!   楚二爷一手指着楚棠的鼻子,再度爆喝:“不孝的东西,你再不认错,休怪我家法处置!”   真是好笑!   给母亲上香还要挨上家法!?   楚棠脸色没有畏色,往前迈了一步,无视楚二爷的威逼,水眸幽冷的盯着傅姨娘,稚嫩的嗓音却是带着狠厉:“傅姨娘,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正室!我母亲就算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但还是父亲的妻子,二房的正经夫人,我母亲生前做过什么事岂是你能随意杜撰的?傅姨娘,你一个妾这般言辞凿凿谈及已故正妻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楚棠步步紧逼,傅姨娘的花容月貌此事一时白,一时红,沈氏生前的事,她的确没有资格妄议,此刻她美眸疑惑的看着楚棠,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是唯唯诺诺的嫡女,现在开始厉害起来了!   楚二爷亦是失语,但他对沈氏的恨意绝非一朝一日积压出来的,他腾的起身,眼看就要亲自对楚棠施以家法,楚棠却立马朗声问道:“父亲,女儿敢问我朝哪一条律例规定不能给自己母亲上香扫墓的?就算父亲您宠妾灭妻,也阻碍不了女儿尽孝!倘若父亲一意孤行,女儿倒也不会退缩,不过女儿却很想去敲响登闻鼓,让全天下人也听听,父亲是如何荒唐,光是听了某些卑贱之人的枕边风,就随意污蔑了已逝正妻的名声!”   楚二爷彻底失语!   楚大爷官至户部侍郎,眼下正是提升的关键时候,虽说楚大爷在京城另有宅院,与二房早年就分了家,但是一荣共荣这个道理偏不了,要是有言官去皇帝面前参他一本,别说是楚二爷的芝麻官保不住,就是楚大爷也会受牵连。   楚棠很满意楚二爷气的一口气顺不上来,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的愤怒之态,她转尔望向了傅姨娘:“姨娘,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该想的休要奢望!野鸡/掉进了凤凰窝里,沾染上了一身的凤毛,她也只是一只鸡,永远也别妄想成为凤凰!” 第6章 嫡尊庶卑   如果说方才傅姨娘的脸色尚可用委屈来形容,那么此刻就是难堪挫败了。   她虽只是妾,但这些年楚二爷的宠爱却都在她身上,沈氏死后,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着正妻的标准来的,二房有四房妾室,楚二爷每月去她院里的次数却占了一半,可见其得宠的程度。   此时此刻,她自以为的与众不同,恃宠百倍,却成了楚棠口中的‘沾着凤凰毛的鸡’!   这话虽没听说过,但光是想想这其中的意思,就是将人诋毁到了尘埃里。   “你……”傅姨娘双目含泪,重新抽出怀里的锦帕,半是抽泣,半是遮羞,眼巴巴的望着楚二爷,一副被人欺压的白花儿的模样,她带着哭腔道:“二爷……妾身……再也没脸待在您身边伺候了,您不如让妾身去寺庙里修行去吧,也好给您和老太太祈福。”   楚棠冷冷的看着傅姨娘矫揉造作的姿态,接着眸光坚定的看向了楚二爷,女儿家稚嫩的嗓音柔柔道:“父亲,难得姨娘有这份心,您不如成全了她,正好祖母这阵子身子欠安,姨娘要是能断了发去庙里修行祈福几年,想来是最好不过的。”   傅姨娘泛着泪的眸子彻底滞住了,丰满的身子跟没骨头似的依在了楚二爷身上,一手扶着头,做头晕状,恹恹道:“二爷,妾身……妾身……”   未及傅姨娘开口,楚棠抢先道:“姨娘这是作何?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缠着父亲,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楚家家风不正,这才让小妾使了狐媚妖术/勾搭男人!”楚棠眼看着楚二爷伸手怜爱的抱住傅姨娘,又道:“幸好父亲不是那种轻易被女/色左右的人,不然我楚家的名声还不一定败落成什么样子!”   “姨娘,你还不给我站好了!是软了骨头?还是晚膳没吃饱!”楚棠带着童声的嗓音越来越高,恨不能叫院里的大小仆从都听见。   傅姨娘专会装腔作势,在旁人面前是一个样子,在楚二爷面前又是一个样子,楚棠今天就要让她知道,就算她怎么装,也是逃不了自己的眼睛!   楚二爷顿时身子僵住了,楚棠话里的言外之意,就是说楚二爷要是今日抱住了傅姨娘,那他就是贪恋小妾美/色,可他要是不接住即将倒下的姨娘,又有些于心不忍。   傅姨娘这些年在楚二爷心里就是一颗朱砂痣,且是一颗柔软,美貌,听话的朱砂痣。   他简直喜欢的不得了,作为一个男人所有的需求和虚荣都能在傅姨娘那里得到满足。   所以,楚二爷非常宠爱傅姨娘,以至于连同傅姨娘所生的两个庶女也被加倍关照,甚至隐隐越过楚棠这个嫡女!   这一点,楚棠这辈子不打算再隐忍,而且也不打算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她本是嫡长女,她不会放弃本属于她的地位和身份。   傅姨娘一出装病的戏码没能如愿演成功,这厢清丽的容颜也乱了胭脂,腮帮子红中透着白,她抽泣的样子柔媚成了一幅晕了色的画。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楚棠却稚嫩的大笑出声:“哈哈,我还以为姨娘是何等容色,才叫父亲就连妻子的忌日也不顾不上,原来姨娘这张脸也是靠着胭脂水粉涂出来的!”   傅姨娘引以为傲的容貌被楚棠这般‘鄙夷’。自是咬牙切齿的恨,又因着方才装病不成,干脆一闭眼,顺势倒了下去。   彻底晕了。   呵呵----又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楚二爷被楚棠气的不轻,奈何一时还不能对她如何,正如她所说,儿女祭拜亡母本是无可厚非的事,而他自己的确也偏袒妾室,楚棠的质问,他不置可否,眼下傅姨娘被气晕了过去,他心痛的不行,对着楚棠喝道:“你这个逆子!还不给我闭嘴!”   很快就婆子扑了上来,哭天喊地的就开始哭:“姨娘啊,您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吓奴才啊。”   好一个会看脸色演戏的老婆子!   楚棠对其厌恶至极,今日本打算点到为止,初露锋芒也要讲究时机,但她还是不想忍下去,真不知由着这些下人唱白脸,父亲又会将她与湛哥儿如何!   “够了!哭什么哭!这里是我楚家厅堂,乃会正客之地,一个妾室随意出入本就有辱门规,你这个做下人的不老实的将主子弄走,还跟哭丧的一样,是嫌楚家好运太盛了么!”楚棠对立在院中的几个护院道:“来人,把这不懂规矩的东西给我带下去!姨娘也是糊涂了,什么人也放在身边,难怪愈发拎不清自个儿是什么身份!”   院外的护院是楚棠的人,闻言立马上前,不容分说的将婆子拖走。   那婆子也是都一次见到这架势,生怕落下一顿毒打,也想不起来帮着傅姨娘演戏,顿时止了嗓门。   楚二爷对楚棠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楚棠知道她的好父亲恨不能将她驱逐出楚家,只可惜祖母一心视楚棠为下一个小楚贵妃,当真是当做珍珠儿来养着的,他楚二爷想动她,还得问问老太太同不同意!   “滚!你给我滚出去!”楚二爷除此之外,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长女和那人长的越来越像,这无疑触及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意想起的侮辱和伤疤,故而,他的确不想见到楚棠,一丝一毫也不想看到她这种似曾相识的脸。   楚棠轻笑了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这个所谓的父亲:“父亲急什么?你放心好了,姨娘她没事的,不信您睁大眼睛看好了。”   说着,楚棠拔下双丫髻上的银簪子,握在手里,对准了傅姨娘那张仍旧年轻的脸庞:“姨娘,你说我是划了你的左脸好呢?还是右脸?”   此言一出,楚二爷伸手就来挡住,却不想,傅姨娘最为在意的东西就是她这张脸,她比楚二爷的动作更快,惊吓的睁大了眼睛。   楚棠看着这一幕,嘴角讽刺的笑止都止不住,对楚二爷道:“父亲都看见了?这就是你的好妾室!”她嘲讽的看着傅姨娘:“姨娘,你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嫡尊庶卑的事实,要是让我查出你做出了任何对不起楚家,对不起湛哥儿的事出来,我会以嫡长女的身份亲自将你送回扬州的勾栏!”   扬州勾栏便是歌姬舞姬所在的地方,楚棠此言一出,便是宣示她早就知道傅姨娘的身份了。   而且当着楚二爷的面提及了楚湛,这话言外之意是在告诉楚二爷,要是楚湛出了半分岔子,那就是傅姨娘背地里干的好事。   楚二爷也不知第几次失语,看着怀里的美娇娘,眸底闪过一丝怀疑,而与此同时,傅姨娘则是担心忧虑的望着楚二爷,生怕男人的宠爱会减少半分似的。   楚棠不想看着二人四目相对,她觉得会污了自己的眼珠子,无声无息的转身就走,亦如她来时的淡定,走时同样是头也未回的利落。   不值当的人,她不会多花心思! 第7章 我本良善   堂屋这边发生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楚老夫人耳中。   太庵堂设在楚宅的最东面,是阖府上下位置最为尊贵的地方,楚老夫人膝下有三个嫡出的儿子,三兄弟分家那年,因着楚二爷尚未入仕,楚老夫人就将这座祖宅分给了他,而大房和三房皆有独立的府邸,平时虽无来往,但到了过年过节,楚家人还会聚在一处的。   乔嬷嬷伺候着楚老夫人上榻,才折返去点了宫里御赐的紫檀香。楚老夫人常年信佛,室内的长案上还供奉着一尊玉佛。   其实,大多信佛之人都是心中有鬼,想借着佛光普照洗去一身罪孽。   这是个自欺欺人,却能让人安然入睡的直接有效的法子。   “棠姐儿倒是越来越有当年妙珠的架势了,我原先还以为她就跟她那个娘一样,端庄舒雅不假,就是少了狠劲,今个儿看来,倒是我小瞧她了。”楚老夫人倚在榻上,喝了丫鬟递过来的助眠的参汤,叹道。   乔嬷嬷随即附和:“可不是嘛,傅姨娘得势几年了,还没吃过这种亏,以老奴看,大小姐小小年纪有这等魄力,待到他日及笄后入宫,定能助贵妃娘娘一臂之力。”   乔嬷嬷拉下挂在金钩上的纱幔,伺候着楚老夫人就寝,又道:“还是老祖宗您眼光独到,楚家这一辈的姑娘里头,还就数大小姐容色最出众,性子再磨炼几年,以后定能成气候。”   闻言,楚老夫人微眯着眼,满意的笑了。   可不是么?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又道:“棠姐儿到底年纪还少小,很多事没经过就不会知道里面的曲折,今后二房不管发了什么事,也不管傅氏捅出什么幺蛾子,你都别管,就让棠姐儿自己个儿去处理,我这也是在帮衬她,后院区区一个姨娘都应付不了,她今后如何入宫获宠!”   乔嬷嬷连连点头:“老祖宗说的是,老奴记下了。”   如今的楚贵妃是楚老夫人的四女,年纪已有三十出头,在后宫佳丽三千当中,虽说容色尚在,但想要永保圣宠几乎是不可能的。   皇帝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尤其是美人。   楚贵妃急需帮手,故而楚老夫人才将筹码压在了容色顶尖的楚棠身上。在楚老夫人的眼中,楚棠再养个四五载,也差不多能送入宫了。   *   傅姨娘在楚二爷那里最终没能捞到什么好处,她惯会识人脸色,知道楚二爷今日心情不悦,要是再纠缠下去,对她不利,傅姨娘很识时务的独自回了琼玉斋。   因着沈氏早逝,傅姨娘所生的两个女儿都养在了她自己院里,寻常世家大户的妾室所生的孩子,一般都是养在主母膝下的,能亲自‘教导’自己的女儿,也是傅氏得意的地方之一。   两岁的楚玉早就被奶娘抱着睡觉去了,九岁的楚娇还在学着刺绣,她相貌不及旁人,傅氏就压迫着她学习琴棋书画,势必要将女儿往正经的大家闺秀的方向去栽培。   傅氏回来之后,靠在软榻上休息,脑中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遂将已经困的左右摇晃,差点用针线戳了自己手指的楚娇叫了过来:“娇姐儿,你近日有没有同你长姐接近?”   楚娇一向以傅氏马首是瞻,傅氏的话,她言听计从,摇了摇头道:“不是姨娘告诉我这几日父亲一定会迁怒于长姐,让我不能同长姐走近,免得受牵连么?”   傅氏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茬,她的确笃定了楚二爷会因楚棠去给沈氏扫墓而火中怒烧,却万万没料到那小妮子仿佛翅膀硬了,开始在她头上撒气!   几年的荣宠下来,傅氏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含羞低怯的扬州瘦马了,她绝对不允许楚棠骑在她脖子上撒野。   傅氏让丫鬟给她泡了棉巾,擦去脸上的粉脂后,对楚娇道:“娇姐儿,你现在就去一趟你长姐那里,她素日与你走得近,以往待你尚且算好,你去套套她的话。”   楚娇已经困得不行,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布着淡淡的血丝,这等强度的练习针黹女红对一个九岁的女童来说的确有些过了。   但是傅氏好胜心强,她也知楚老夫人是将楚棠当做未来的贵妃来养的,傅氏很不甘心自己的女儿落后于旁人,故而在楚二爷枕边吹了不少枕边风,让楚二爷请了两个西席女先生教授楚娇技艺,还让楚娇平日里跟着楚棠一并去进学,势必要让自己女儿压过楚棠。   这厢,楚娇带着两个丫鬟,手捧锦盒来到海棠斎时,楚棠已经开始睡下了。   楚娇在门外叫唤了好些声也没人应,她就觉得奇怪了,以往长姐待她都是温和维护,今日怎么如此生疏,按理说屋檐下的灯笼尚未灭,长姐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按着祖母的规定,长姐每晚必要抚琴至三更方能歇下。   楚娇又对着门扇喊了几声,来开门的人却是墨隋儿,她道:“二小姐还是回去吧,大小姐已经歇下了。” 墨隋儿口气不善,她也知道以往楚棠对楚娇好,不过是为了应付楚二爷和老夫人,如今大小姐不想假仁假义委屈自己了,墨隋儿也为自家小姐高兴。   楚娇不依,她哪一次来海棠斎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岂能叫一个丫鬟阻了道呢?   “我今晚一定要见长姐,你给我让开!”楚娇明明是一个庶女,却被傅氏和楚二爷养出了嫡女的架势。   墨隋儿上前阻挡,被楚娇故意挠了一爪子,手背上瞬间腾起一条红痕。   这时,楚棠披着外裳走了过来,她里面一身雪白色的中衣,墨发如瀑布一样披在身后,虽说楚娇不愿意承认,但也无法否决,长姐的确长的好看,此刻未施粉黛,穿着随意,却仍然是她见过的女孩儿当中最好看的一个。   今后长大了,岂不是当真要做人上人?   姨娘常说,她长的不如长姐,所以其他方面一定要胜过她!   楚娇年岁虽小,但因着被傅氏一手带大,从小就灌输了偏移道德的邪念,小小年纪,嫉恨心就已经十足。   “长姐,你可算是醒了,妹妹我可是好意给你送首饰来了,你看着,这些都是父亲前阵子从大兴带回来的,都是今年最兴的款式,我今晚要跟你睡,你的人胆子也太大了,还堵着我不让我进呢。”楚娇气嘟嘟的叫嚷。   楚棠此刻觉得无比可笑。   一个傅姨娘能装会演就算了,又来了个楚娇。   她有太久没与楚娇相处了,记忆停留在了上辈子,眼前这个庶妹不仅霸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嫁妆,还屡次三番迫害湛哥儿,简直与傅姨娘是一个胚子刻出来的。   没错,楚棠上辈子表面上是待这个庶妹不错,不过,也只限于上辈子了。   她本良善,奈何世道不允!   “你嚷嚷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你与姨娘挑剩下的,还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想借此奚落我?你除了一个卖弄风骚的姨娘,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还想跟我比?你记住了,有我这个嫡长姐在,你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庶出的二小姐!呵呵----再好的东西戴你身上还不是都一样。”   看着楚娇脸色的精彩变化,楚棠笑了,又冷漠道:“我是嫡长姐,我给你脸色看,你就得受着!要哭就回去哭,别扰了我的清静!隋儿,送客!”   墨隋儿看的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自家小姐也才十岁,今日的种种表现却是如同一个处事精练的大姑娘了。   楚娇在海棠斎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抱着一盒子首饰,脸上挂着泪,气冲冲的跑了。   墨隋儿有些顾虑:“小姐,万一二爷和老夫人怪罪该如何是好?”   楚棠不以为然:“怪罪什么?哪家嫡出的女儿不是压在庶出之上的!二妹妹大半夜不睡觉,来我这里献殷勤,父亲要是怪,就让他怪去!他要是好意思承认带回来的首饰先让妾室和庶女挑选,我就认栽了,至于祖母……她老人家不会在意的。”   楚娇这等姿色的庶女放在祖母眼里,那就等于是赔钱的货,也就傅氏和楚二爷当个宝贝女儿似的养着。 第8章 海棠无香   下玄月,银如勾。   靠近玉树巷子口,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而逝,而他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却打断了子夜的宁静。   几息之后,有人追了上来,也是同样的一身劲装,道:“重华,你我兵分两路,明日午时在石桥头碰面,你手里的东西切记不要落入旁人之手!”   霍重华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奔跑,怀里揣着的账本比他的命还要重要,他道:“先生放心,学生知道。”   很快,二人自巷子左右两侧分开而行,不一会长巷中的昏暗渐渐亮了起来,远处的火把光将巷子里的影子拖得老长。   眼看着追兵愈发靠近,霍重华突然怒骂一声:“妈/的/,没路了?!”   前面是围墙,后面是追兵,霍重华估量一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垫脚翻墙而入。   他白日挨过一顿毒打,肋骨处有伤痕,要不是一直挺着,怕是早就落入敌手。霍重华身形高大,只不过因为过于消瘦的缘故,一身黑衣就衬得他的背影显得清寡了些。   双脚落地后,他一手摸了摸了胸口处,那至关重要的东西还在,仰头望了一眼火光越来越明亮的地方,耳畔是愈发靠近的官兵脚步声,他没在犹豫,沿着高耸的砖墙往海棠花深处走去。   夜黑风高,他根本没看清这座宅子是哪门哪户,围墙足有两人之高,另砌有翘角的碧瓦,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府邸。   他本想打算寻一隐蔽处,先躲过风头再趁着天黑潜离城东。谁料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处灯火阑珊下,少女一袭白衣,倚在栏柱下,望着灰暗色的天穹发呆。   不,再定睛一看,根本不是什么少女,而是那个奇怪的女孩儿。   她身形算不得高挑,虽远远不足他,但在同龄的女孩当中,已经算是倾长玲珑的了。   霍重华又是暗骂一句,扭头就走,殊不知脚下的枯枝出卖了他的隐藏地,更可恨的是,他抬头望去时,那女孩儿也在看着他。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孩儿没有丝毫惊讶与恐慌,她就那样静静的立在那里,一双水眸此刻映着屋檐下红绉纱灯笼里的光线,比白日里还要晶亮。   女孩儿的镇定坦然,却显得霍重华自己有种做贼的感觉。   不对,他明明穿着夜行衣,脸也罩住了,她理应没有认出自己,她凭什么丝毫也不畏惧?   霍重华也定定的站在那里,与女孩儿对视,终于,那女孩儿朝着他走了过来,霍重华心里纳罕: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胆子比我还肥!   转念间,楚棠已经靠近。   一个人的相貌可以改变,但是眼神变不了。霍重华面目被黑纱所遮,但是那两条蹙眉的剑眉,以及眉宇之下的一双深邃幽冷,似睥睨世间所有的眼神是变不了的。   说实话,楚棠在没认出霍重华之前,心里头的确吓的咯噔了一下。   然后,她认出来了,而且用了极快的时间将来人打量了一遭,见他动作狼狈,一手扶着胸口,似乎受了伤。   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霍重华绝对不会是夜半无眠,特来与她赏月谈心的。   楚棠将惊讶参与心底,也不揭穿霍重华,走到他面前时,仰头望着他:“你这么快就来还银子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明日派了人送上府就行了。”   霍重华怔了一怔。   她认出了他?   还以为他一身飞贼装扮,就是为了‘欠债还钱’,特意来还银子的?   呵呵-----不愧是深闺小姐,心思单纯至厮,我正好可以利用一二。   这厢,霍重华正盘算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先诓骗了楚棠不要声张,然后再寻了机会离开。而楚棠内心却在想:他半夜穿着这样在外面干什么?刚才我好像听到了有官兵追贼的声音,难道捕捉的对象就是他?罢了,既然已经没有揭穿他,不如接着演下去吧,我倒要看看未来的当朝首辅到底再耍什么伎俩!   霍重华一手摘下脸上黑纱,薄厚适中的唇扬了一扬,笑的非奸即盗,他说:“我打听了一个下午,才知你住在此处,所谓君子不积旧债,欠你的银子,当然要尽早还了。你-----身边的丫头呢?”   霍重华的目光突然闪现一股狠意,楚棠顺着他望过去的方向转身一看,除了随风摇动的灯笼,再无旁人。   墨隋儿已经睡下,她自己心事繁多,就一人出来散散心,谁料会有人从天而降?   难道他还想灭口么?   楚棠警惕了一下,她对这位未来的奸佞之臣,丝毫没有好感,霍重华的大名将来会令小儿啼哭,她可不会以为重活一世,自己就能得天垂怜,凡事都能迈过去。   且不说霍重华莫名其妙就出现在闺阁女儿家的院子里是怎么一回事,单是楚棠今夜亲眼看到了霍重华的出现,就有可能让他起了杀意。   上一辈子,坊间传言,首辅大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刻还是谈笑风生,下一刻就有人,人头落地。   楚棠不知道霍重华因何而来,又或是打的什么主意?她只想好好活着,让所有欺过她的人都不得好过,所以,她绝对不会傻到成为霍重华敌对的对象。   银色月光下,女孩儿莹白的肌肤此刻更是如上好的羊脂玉一样细腻,她笑了笑,露出两只浅浅可爱的酒窝,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威胁,道:“我让她回去取披风了,入了春,夜里头还是有些了凉的。”   霍重华听了楚棠这话,以为墨隋儿当真一会就到,也就消除了旁的心思,奈何他身无分文,根本不可能此刻就还她所谓的银子。而且……他根本就没打算归还。   顿时,二人陷入了一刻的僵凝。   却在下一刻,又皆是心知肚明的互视了一眼。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道:“武统领,贼人明明刚才就在这里,前面是胡同尽头,他插翅难飞,可……这宅子是楚家祖宅,以武统领之见,要不要接着搜?”   声音顿了片刻,一个雄厚阴沉的嗓音道:“搜!楚大人那里,自有本将去解释!”   “是!”   紧接着,官兵整齐急促的脚步声远去,约莫在府邸的南面停下,那里就是楚家的大门。   到了这一刻,霍重华再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楚棠亦是。   楚棠看着面前的少年,再怎么青俊的脸也挡不住被她看穿的尴尬。她突然觉得好笑,道:“且随我来吧,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搜过来的。”   言罢,楚棠转身往寝房的方向走去。   霍重华:“……”夜风中,少年的耳珠火辣的滚烫。   他顿了顿,便不紧不慢跟上了楚棠,四周是开的灿漫的海棠,前面是女孩儿纤细的背影,雪白色掩映在红艳花海之中,有种别样凄楚的美,都说海棠无香,可此时此刻,却似有一股楚楚女儿家的幽香钻入了他的鼻端,说不出的感觉,道不出的好闻。 第9章 躲入被窝   楚家二房虽不得势,但是有大房和楚贵妃撑着,楚家绝非是一般人说闯就能闯的。   所以说,楚棠知道,今日的事必定非同小可,否则禁军统领武成绝对不会半夜来敲楚家祖宅的大门!   楚棠对武成稍有了解,在上辈子,顾景航逐渐掌权之后,武成就成了他的入幕之宾,楚棠去顾景航的书房见过他几次。   武成经常在顾景航书房议事,已经可以称的是他的心腹了。   此人心思缜密,与寻常武夫大不相同,绝对不是轻易就能忽悠的人。   武成既然下了决心来搜楚家,那么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楚棠情急之下,就让霍重华藏在了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   没一会,院中响起了嘈杂,墨隋儿来敲门,惊惧道:“小姐,小姐您睡下了么?”   过了片刻,屋内才响起楚棠娇娇糯糯的,像是没有睡醒的嗓音:“怎么了?大晚上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墨隋儿开了房门,很快点了烛火,见自家小姐安然无恙的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双颊带赤,遂松了一口气,道:“小姐,府上来了官爷搜查,说是有朝廷通缉的罪犯潜入了民宅,老祖宗和二爷院里已经清查过了,官爷带了人要搜咱们海棠斎。”   楚棠揉了揉眼,平躺着,慵懒道:“那就搜吧,官爷要是不信,大可在我屋子里也搜上一搜。”   她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门外的人听个清楚。   海棠斎的确被搜查了一遍,而且这座院子正是离玉树胡同最近的地方,真要是有人翻墙而入,势必第一个来到这里。   武成命手底下的兵将海棠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则亲自督查。   少倾,有官兵上前:“禀武统领,没有找到人!”   楚棠正松了口气,另有官兵的声音响起:“武统领,墙角发现了血迹,贼人之前肯定来过此地!”   不好!   楚棠的小手在被褥里摸索了一通,果然在那滚烫的之处,摸到了粘腻的湿润。而且,随着她手下的动作,明显有人的身子跟着微微一动,像是弄疼了他。   方才夜色浓郁,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霍重华会受伤,可是现在想对策已经过来不及了。   须臾,门外响起武成粗矿清冷的嗓音:“屋内可是楚家小姐?本将奉命捉拿逆贼,若有得罪,还望小姐莫怪!”   楚棠毕竟是个小姑娘家,虽年岁尚小,外男进屋也多有不便,故而武成做出了一个手势,让手底下的人莫要轻举妄动,他自己则身着铠甲,腰跨长刀,大步而入。   楚棠一看到身魁梧健硕武成,立马做惊讶状:“啊”了一声,将被褥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明媚的尚且稚嫩的脸庞,一双大眼水朦朦的晶亮。   实在是无辜又可怜!   在武成眼中,她不过是个娇小女孩儿,别说是她了,就是男子见了他,也鲜少有不惧怕的,武成对楚棠的惊呼并没有当回事。   他阴沉肃重着一张脸,在内室,净房,碧纱橱,甚至就连屏风后也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未找到任何可疑之人,才出了屋子。   楚棠松了口气。   但是外面的官兵一刻没走,她一刻也不能大意,武功成似乎并不甘心,又在海棠斎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无果后,才领兵撤退。   至于过了多少时间,楚棠并不清楚,只知道吩咐了墨隋儿出屋后,她才察觉因为裹得太严实,已经浑身是细汗。   没有等她动作,已经有人掀开被褥,大口的喘着粗气。   楚棠毕竟不是真的十岁女童,霍重华也有十五六的样子,时下男女大防,她顺势爬起,就看见水色被单上,一抹刺眼的鲜红,妖冶古怪的赫然醒目。   霍重华很快调整了气息,外面再无动静,他此刻再面对楚棠竟是无言以对。   他在此之前,对楚棠还起了龌龊的心思,白日里还想着将她卖给人牙子,就在几刻之前,甚至想杀人灭口,谁知这女孩儿还救了他一命。   霍重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也懒得跟一个小丫头解释什么,起身后理了理伤口处的衣裳,绷着脸道:“今日多谢了,银子……我改日再送过来。”   他还想来!   谁也不会想到,官府今夜所搜查要犯,竟是十五年后专掌律法的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   楚棠唇角抽搐的笑了笑:“银子就不必还了,不过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别忘了欠过我的人情,他日倘若我有事相求,你要尽力助我。”   霍重华此刻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不过女孩儿的话险些令他笑出声来。   方才没听错的话,她应该是楚家小姐,楚家在京城算是名门大户,百年的簪缨世家,她能有什么事有求于他?   况且,他是什么身份?   不过是一个人见人厌的庶子罢了,而且这女孩儿也真是奇怪,旁人遇到了这种事,怕是早就吓的梨花带雨,她倒好,非但不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提出了一个不太可能发生的将来。   霍重华挑了挑眉,突然笑道:“呵呵-----哎,我也知道自己长的风光霁月,倜傥无双,也难得你如此看重我,不过这今后……还是不要再见了,银子我会托人送到府上,楚小姐,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他傲慢的转身,如清风一般钻出了窗棂,一道黑影自回廊闪过,这之后再也没有声响了。   楚棠呆坐了一会,又看了看床榻上的血渍,无力的扶额:“……”她真是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当真是霍重华?这也太没操守了。   *   翌日一早,楚棠按着楚家每隔三日一次晨昏定省的规矩,去太庵堂给楚老夫人请安。   在此之前,墨隋儿在箱笼了找了件暮春时节所穿的烟罗锦,再配上一条浅绿色的腰带,待穿在楚棠身上之后,不由得唤道:“小姐,您这身段穿这一身最合适不过了,二小姐哪里能跟您比!”   楚棠微微勾唇,她当然比不得,穿了再多的绫罗绸缎,也只是个庶出!   楚棠上辈子因着相貌过于媚/艳,穿着打扮上,多半会清淡了些,当初最在意的莫过于名声,生怕落了个绣花枕头的闲名。   可是如今,她丝毫也不在意。   母亲给她这张脸并不是让她小心翼翼过活的,她是楚家二房嫡长女,身份尊贵,又是年华正好时,该怎么穿着打扮就怎么穿着打扮。   墨隋儿梳了一手的好发髻,又专门挑了两条红榴石的坠玉链子,一圈一圈的缠在楚棠的双丫髻上,剩下的部分落在了耳垂后,她本就生的白嫩,如此一来,更是鲜活可人。   楚棠来到太庵堂时,才得知楚娇因为昨夜武成带兵搜查而吓坏了,今个儿一早就起了高烧,病的下不了榻。   楚老夫人虽对武成此举颇有意见,但到底不会阻碍公务,面上笑道:“棠姐儿怎滴不怕?我听说昨夜武统领还去搜了屋子?”   说话间,傅姨娘,连同楚二爷的其他几房妾室也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楚棠便让她们看个够,让她们知道谁才是楚家的正经嫡女,她笑的很有礼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经隐隐可见一股子娇媚了,楚棠盈盈道:“棠儿没有做亏心事,自是不怕,我楚家乃高门大户,理应配合官府查案,天子脚下,难道还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不成?反正棠儿是不信的,祖母,您说呢?”   楚老夫人见女孩儿落落大方,可人端庄,也不乏灵气乖巧,点头朗声笑了起来:“嗯!这才是楚家嫡女的样子,不像有些人,还没怎么着,就吓病了,连我这个老婆子的身子骨都不如!”   此言一出,傅姨娘抱着楚玉的双臂僵住了,在这之前,她才在楚老夫人面前提及了武成昨夜进了楚棠闺房的事。   楚棠就算年纪再小,她的闺房也不能容下一个外男!   谁料楚老夫人非但没说什么,还暗示她嚼舌根子!   众人在太庵堂用了早膳,按理说妾室是没有资格出入太庵堂请安的,只是沈氏过世之后,楚二爷念及楚老夫人孤寂无人陪,就让自己几个小妾每到晨昏定省时,皆来陪老夫人吃吃斋,说说话。   楚老夫人的相貌十分祥和慈爱,对楚棠更是照顾有佳,楚棠曾今也一度误以为,她当真是祖母眼中的娇娇孙女。   直到她没能如楚老夫人的愿,入宫为妃,直到她嫁给了一开始只是定北侯府庶四子的顾景航之后,她才真正认识了她的好祖母。   什么怜惜孙女儿?那不过只是为了利益而已。 第10章 风流少年   京城,霍家大院。   扫地烧水的婆子早就忙的满头是汗。   管家董自厢房走出,一路勤快急促的跑腿,尚未行至府门,立在垂花门处的小厮就叫住了他:“董管家,您看这……四少爷又是夜不归宿,现在烂醉不醒,一会老爷指不定又怎么惩戒,您倒是看看能不能先把人给扛回去?”   董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当初霍重华的生母就是他的义女,所以于情于理,这些年董管家对霍重华多有照拂,可这位四少爷就是扶不起的阿斗,饶是他多番去劝阻,也改不了他放荡玩虐的性子。   董管家忙让人带路,在府门口认出了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锦衣,浑身酒气冲天的霍重华,摇头叹了句:“哎呀!这是造孽啊,又是去喝了一宿的花酒?年纪轻轻就这般行事,你这身子骨可承受的住啊?!” 董管家痛心疾首,忙招了招手,本来是寻思着吩咐小厮无声无息的将霍重华抬入屋,万一被老爷知晓,又是一顿毒打。   却不知,还是迟了。   霍家三公子—霍重明与霍老爷已经朝着这边气势冲冲的走来,三公子也是庶出,却因着姨娘得宠,自己争气,去年刚考了秋闱,得了榜尾的名次,虽说不算冒进,但霍老爷也欢喜的很。   三公子与四少爷同为庶出,待遇却是千差万别,单是每月的月银就不一样,可见霍老爷的偏心程度。   “这个逆子!一大早的就在府门口丢人现眼,来人,给我押起来关进柴房!”霍老爷气的内火中烧。   身着华服,头发玉冠的三公子在一侧添油加醋:“四弟好大的酒气,我听说你昨晚还包了春花楼的场子?难怪先生说你这几天根本没去进学,敢情是去风流快活了。”   他与霍重华皆是庶出,家中的资源都是先由两个嫡出的兄长占着,故而他处处打压霍重华,以图霍家能够多重视他。   霍重华面朝门廊,不动声色的轻蔑一笑,旋即做痛苦状哼了一声。   霍老爷此言一出,就有家丁上前架起霍重华,却在那一刻,众人神色一滞,就见霍重华青棕色袍子胸口一大块骇人的血渍,周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中间却还在溢血。   董管家见势,忙上前解围:“老爷,四少爷许是醉酒磕碰到了哪里,看着样子,伤口不浅,这样血流下去,怕是会闹出人命啊。”   再不怎么宠信,那也是自己亲生儿子。   霍老爷摒弃的爆哼了一声:“真是个混账,连死都要死在家门口,让我霍家门楣受污!”他摇头转身,根本不想多管,董管家明白霍老爷这是交由他全权处理的意思。   他遂松了口气,命小厮将霍重华抬回院中。   霍重明仔细看了霍重华一眼,见他果真伤的不轻,便也没有继续的落井下石,只道:“今日一早,官府就下令全城搜捕受了伤的男子,药房铺子里也查的紧,四弟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外出就医了,免得害的霍家不安定!”   言罢,霍重明无情的转身,再无他言。   董管家闻此言,面露难色,四少爷伤成这样,府上的人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无,怎叫他不寒心。   不过,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霍重华却悠悠睁开眼,对董管家道:“董老头,还愣着干什么?去药圃拔两株仙鹤草过来!”   此时,霍重华已经在他自己的院中,见董管家睁大了眼,又催促:“董老头!几天没见到少爷我,你是不是认不出了?” 第11章 她叫楚棠   董管家僵住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董管家到底不敢耽搁,很快就去了药圃,再者霍重华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幅吊儿郎当,纨绔成性的样子,十几年了,他早就习惯了。   霍重华这才释然,平坦了在榻上,身上撕裂的刺痛此刻无比清晰的席卷四肢百骸,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从怀里取出一条轻纱罗帕,上面绣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玫粉交错,一个‘棠’字掩映其中,可爱又精致。   棠……那丫头叫楚棠么?   真是个怪人,比他还奇怪!   董管家火急火燎的拔了草药进来时,就看见霍重华平躺着,面上盖着一方绢帕,呼吸平缓。   这一看就是女子所用之物。   四少爷风流成性,十三岁时就开始光顾青楼,自那之后经常夜不归宿,如今就连女子的贴身之物也覆在了脸上……当真是无药可救啊。   董管家又是摇头叹气,将仙鹤草放入茶盏中碾碎,伺候着四少爷敷药:“你啊,也该想想今后的出路了,大公子如今已在翰林院观政,二公子是今年的监生,来年也要秋闱,就是你三哥也在族学里备受大儒称赞,你再这样下去,霍家迟早容不下你!”董管家恨铁不成钢。   霍重华疼的额头溢出了冷汗,干脆将楚棠的帕子嚼在嘴里,翘起二郎腿,口齿不清道:“董老头,你放心好了,来年我也给你考个解元回来,让你脸上也光彩光彩。”   董管家全当他在说笑。   解元?   那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考上的么?当初大公子秋闱也只得了榜上二十八名!饶是那样,霍老爷仍旧大喜过望,办了三日的流水宴庆贺。   董管家怒其不争,但到底管不得多宽,清理了霍重华身上的伤口,叹道:“我也不求你大富大贵,四少爷你只要能在霍家站稳脚跟,哪怕在老爷面前争点气,得一处庄子营生,我将来下了地府也能同你那可怜的生母交代。”   一提及生母,霍重华就干脆闭眼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说那女子心肠狠毒,手段残忍,他彼时是不信的,现在想想,或许正是因为她,自己才这般。   董管家知今日多嘴了,见四少爷对其生母闭口不谈,他也不再多话,让小丫头送了饭菜进来后,就出了陌兰院。   霍家前院闹的人仰马翻时,霍重华已经喝了一碗米粥,淡定的蒙头大睡了。   霍老爷越想越气,想来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四十出头就任太常寺卿一职,手头虽没什么实权,却也是执掌一部,乃九卿之一,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庶子!   王氏是三公子霍重明的生母,王氏相貌清丽温婉,又喜胭脂水粉,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保养得宜,大夫人容色已衰,故而,眼下王氏在霍老爷面前最是得宠。   为了给自己儿子挣地位,上头的两个嫡出公子,她不敢斗,就一心将霍重华往尘埃里踩:“老爷,您莫要气坏了身子,四少爷屡教不改,您不如放任他去算了,有什么样的生母,就能生出什么样的儿子,这年头人心不古啊,老爷。”   霍老爷一想起霍重华的生母亦是一时憋闷,要不是他当年酒后误事,如今也不会多了这么一个孽障让他头疼。   霍重华小憩了一会,到底不敢耽搁大事,就将怀里的账本掏了出来,这东西放在自己身上着实不安全,他需要在与先生接头之前,将东西好生保管,这可是他用命换回来的。   可当他反复确认那册子上的字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徐霞客游记》?!   这……怎么会?   霍重华身子顿时石化,想起了昨夜在楚家小姐房里曾今掉过一次账本,而后他在床上摸索了一会,以为又找到了,因着当时情况紧急,更没有机会查探确认,他就直接揣进怀里了,谁会想到那丫头会将一本游记放在床榻上!   霍重华仰头倒在了床上,恨不能捶胸顿足。   看来,还得见那丫头一次! 第12章 表哥沈岳   楚棠从太庵堂请过安回来,就命墨隋儿翻箱倒柜的找帕子。   那是沈氏留给她的遗物,她重生回来之后,一直小心翼翼放在身上,今日却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墨隋儿找了半天也是无果。   楚棠此刻才想起昨夜的不速之客,拧眉剁了一脚:“这家伙!”该不会是他顺手牵羊拿走了吧!?   他这是什么癖好?   墨隋儿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小姐再跟谁说话:“小姐?您是指谁?”   还能是谁?   楚棠到底不能在墨隋儿面前说的过多,只道:“行了,别找了,一会儿,沈表哥就要到府上,你去叫下面人收拾一间上好的厢房出来。”她想留表哥多住几日,待国子监那边安排妥当再去也不迟。   沈岳是金陵沈家嫡长子,亦是楚棠母亲嫡亲的内侄儿,是楚棠大舅的儿子。   沈岳比楚棠年长六岁,如今已有十六,此番入京,是沈家特意托了关系,在国子监得了一个进学的名额。沈岳已经考过乡试,来年就要参加秋闱了,是同年贡生当中出类拔萃的一个。他能顺利进入国子监,一来是家中出了力,二来也是大儒很中意沈岳的文章,大赞其有精湛之才。沈家历代从商,因着市农工商的偏见,饶是沈家家底丰实,家产万贯,在那些官老爷面前总是矮了一截,到了潘岳这一代,好不容易出了他这么一个兰芝玉树的好苗子,族人对他皆期以众望。   沈岳来京第一件事,沈家的老太太就命他来看看楚棠和楚湛,毕竟早年沈氏过世,沈家老太太也心疼两个外孙女,和外孙。   楚棠又起了楚湛,他是二房唯一的嫡子,楚二爷对他一开始还挺看重,小小年纪就放在林家族学听先生讲课,可后来傅姨娘生下庶子之后,楚二爷这份仅有的宠爱也消失了。   楚湛也很懂事,比寻常同龄的孩子都要乖巧,他本该顺利长大成人,考取功名,光耀一世,却被傅姨娘和那两个庶女给害了!   思及此,楚棠平静的内心涌上一股痛恨,稍作调息之后,就开始命院里的丫鬟开始准备午膳。   她记得上辈子沈岳后来在朝中得了势,只可惜楚湛却不良于行,他就算有心扶持,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   楚棠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一定要让弟弟一生无忧,而沈岳一定会是他得力的靠山与帮手。   故此,楚棠对沈岳的到来很是期待,还命人去祖母那里讨了母亲私库的钥匙出来,亲手挑了一件上好的羊脂玉的镇纸,全当是送给沈岳的洗尘礼。   *   一辆青帷马车摇摇晃晃驶入玉树胡同,身边赶马的小厮撩了车帘,对着里面道:“大公子,已经快到了。”   沈岳这才放下手中书简,微微抬起头,透过青帷帘子就能看到楚家大门石阶上站着一个粉裳女孩儿,女孩儿身后立着几个丫鬟,沈岳上一次见到楚棠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初沈氏病重,他与父亲进京探望姑母,那一见,楚棠才五岁,粉团一样的人儿哭成了泪人。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束手无措的看着她哭。 第13章 来日方长   沈岳清淡的眉眼弯了弯,温和且俊逸。   五年过去了,表妹长高了不少,眉宇间倒是平添了少女的雏形,隔着远远的距离,一眼就能看出与众不同的气质。他记得姑母在世的时候就是美艳不可方物的,表妹是随了姑母的相貌。   沈岳下了马车,大步走了过来,他长的俊美,个头高大,是那种温文尔雅,青俊如竹的男儿,不笑则已,一笑却是温如三月暖阳,轻易就能照进人的心坎里。   “今日风大,表妹快些进去吧。”   楚棠点了点头,唤了声表哥,吩咐守门的小厮搬运沈岳的行程,又对他道:“表哥,你这次进京,就在府上多住几日吧,湛哥儿过几天就要从林家族学回来了,他一直吵着要见你呢。”   沈岳心系国子监,可一想到姑母临终前的托付,还是应下了:“也好,反正国子监那边一时半会也不急。”   楚棠知道这些读书人进学之前的头等大事就去拜见老师,但凡有点名头的先生选择学生都会无比慎重,而老师的学问很多时候直接决定了学生的将来。   楚棠前世倒是认识一个致仕的翰林院大儒,此人正是顾景航的恩师,而此刻,顾景航还没有拜师,楚棠想着能不能让沈岳捷足先登?!   迎了沈岳在花厅坐下,没等他歇够,楚棠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表哥可听说过徐先生?”   闻言,沈岳眸中闪现一丝惊喜:“表妹说的可是徐长青,徐翰林?”   徐长青是出了名的老翰林,但凡打算考举人的贡生对他都是如雷贯耳,要是能得徐老一言半语的提拔,那都是获益非常,恨不能程门立雪,就在徐老门前守着。   楚棠笑了笑,亲手给沈岳倒了杯花茶解渴。   沈岳不知怎么的又是一怔,表妹还年幼,她深居后宅,又能知道多少?数之不尽的世家子弟都想拜徐老为师,自己并非京城人士,又远在金陵,且并非出自簪缨世家,徐老恐怕根本看不上他。   楚棠大概知道沈岳的顾虑,她自己有时候都不太适应十岁的年纪,大眼水汪汪的,无比真诚:“棠儿说的正是徐翰林,表哥一定是想拜师吧?”   沈岳出神的听着楚棠说话,楚棠也不急,凭着上辈子对徐长青的了解,不疾不徐道:“表哥真要是想拜徐老为师,棠儿倒是有个好法子,这徐老虽是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却有一个致命弱点。”   沈岳内心渴望至极,他做梦都没想过能结识徐老,笑容温和,且兴奋道:“表妹说说看,他有何弱点?”   只要人有弱点,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楚棠笑了笑:“这个徐老啊,最是嗜酒,而且专会品酒,什么品阶的酒到了他嘴里立马就能品出个所以然来,大舅经营酒坊,咱们沈家又是百年的酿酒世家,还怕找不出一坛子上好的佳酿出来?!”   一言至此,沈岳恍然大悟,虽说不确定能得徐老看中的几率有多大,但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尝试一下。   沈岳仿佛被楚棠感染,也寻思了起来:“再回金陵取酒怕是来不及,以表妹看,我能不能就从沈家在京城的酒庄里挑一坛子酒出来?”言罢,沈岳神色微微一愣,他竟然和一个小丫头认真的讨论了起来。   二人也有多年未见了吧?许是因为嫡亲的表兄妹关系,竟毫无违和与陌生。   楚棠嗯了一声:“当然可以了,沈家酒庄闻名天下,表哥你又对佳酿颇为钻研,棠儿相信你一定能找对徐老的口味。”   这厢,沈岳就连用午膳的耐心也无,匆匆吃了几口,去了楚老夫人那里请了安,之后就带着手底下的贴身随从去了酒庄。   楚棠在院中静等沈岳回来。   顾景航,你的恩师,我就先抢了,至于以后,咱们接着来日方长吧。   *   下午,楚莲提着一盒子松子糖来看楚棠。   楚莲是楚大爷的通房丫头钱氏所生,因着钱氏老实本分,不会争宠,加之是在楚大爷年轻时伺候的床榻,如今早就容色老去,从未在楚大爷跟前得过宠,就连着楚莲也一直畏畏缩缩,没有大户人家长房小姐的样子。   楚莲算起来,应是楚家的庶长女,年有十五,是开始说亲的时候了。   当初之所以被送到二房也来养着,听说是因为她出生在了闰二月,为大不吉,一开始楚莲几个月大时候被楚大爷直接送到了庄子里,那年大寒,险些一条小命就送了,还是楚老夫人听闻后,又将人接到了祖宅养着。   这一养就是十五载。   楚莲随了钱姨娘,生性老实,对楚棠这个嫡女还算恭敬,当真是拿堂妹看待的。   “长姐,祖母说你绣了一副喜报三元的屏风?可是真的?”楚棠还是唤了一声长姐。   因着楚家三位老爷分了家,楚棠在二房算是嫡长女,但要是放在家族中,便不是长女了。   楚莲多年的寄人篱下,早就养出了人情练达的本事,笑道:“棠姐儿要是想要,姐姐送你就是。”   楚棠的确想要,她样样出色,琴棋书画一样不落,就是女红不出彩。   她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不如棠儿用金簪子跟你换吧。”说着,她给墨隋儿使了眼色,让她去房里妆奁夹里取了首饰出来。   楚莲执意不收,楚棠最后无法,就用了一套素银的头面去换了她的喜报三元的屏风。   这东西是要送给表哥沈岳的,楚棠自己都觉得好笑,重活一世,换做旁人或许会享受得之不易的机会,而她呢?却在马不停蹄的为今后的日子做准备,哪些人该拉拢,哪些人该硬碰硬,她心里一桩桩,一样样都有了谱。   是不是太世故了?可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父亲不喜她与湛哥儿,祖母只将她视作棋子,她什么也没有,只能靠自己! 第14章 再去见她   霍重华躺在榻上辗转难眠,亦是无心养伤,东西弄丢了,他自然无颜去见先生,要是落入旁人之手,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他在想:如何能再度吸引楚家小姐的注意力?然后将东西要回来。   霍重华让贴身小厮朱墨先送了信去石桥头,告诉先生东西暂时没法交到他手上,另外,他必须尽早下榻,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朱墨是陌兰院的小厮,也是唯一的一个,因着相貌黝黑,又生的短小精悍,回事处就将他指派在了不受待见的四少爷身边当差,他就这样跟着霍重华足足十年了。主子的事,他鲜少过问,但总觉得主子终有一日能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到时候所有看不起主子的人才知道后悔。   霍重华下榻后,翻开伤口处看了看,外翻的皮肉触目惊心,他平日里无所谓惯了,但这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睡了一上午,脸色稍微恢复,这厢只能自己换药。榻边的方巾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东西……是那丫头的吧?苍白的薄唇微微一勾,双眼也晶亮了几分:小姑娘,咱们一会再见。   霍重华敷好药,将伤口包扎好,这些事对他而言已经是熟能生巧。之后又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右衽淡蓝圆领长袍,十五岁的少年挺拔如松,消瘦的肩膀却很宽实,五官俊挺分明,略显苍白的面色衬得其如谪仙脱尘,仿佛不带有尘世的半点纷扰,当然了,这也仅限于霍重华沉默不语的时候,他一张嘴说话,立马从仙界坠入凡尘,再无一点仙气儿。   霍重华将墨发梳的一丝不苟,插上了一只他仅有的普通白玉簪子。对着铜盆中的清水照了一照,这才将那方绣着海棠花的锦帕揣进了怀里。   霍重华前脚刚踏出月洞门,霍重明就堵在了门口,一手正好抵在了他受伤的腹部。   兄弟二人对视的眼神之间,仿佛隔着冰山火海,霍重华那原本深幽如古潭的眸子稍稍下移,落在了霍重明的手所放的地方,冷笑道:“三哥这是作何?”   霍重明不答话,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却不见霍重华有半分不适,还是那张玩味不羁的脸,他这才将姓半疑的收回了手:“四弟,你早晨刚回府,这就又要出去?今日先生讲中庸之道,你不如同我一道去学堂?”   这个庶兄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霍重华这样性子的人从不知‘信任’二字如何写,他自命清高,还真不削与已经是秀才的霍重明同进同入,道:“不必了,我还有要事要处理。”他从怀里取出了香帕,拿着当借口:“美人遗帕,我得给人家姑娘送过去。”   要说这霍重华的相貌,放在整个霍家子嗣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俊美,可似乎除了容貌之外,他再也没有旁的优势,霍家嫡出的子弟从不将他放在眼中,唯有同是庶出的三公子才视他为眼中钉。   霍重华见庶兄不削一顾,又是一阵轻笑:“听说三哥房里添了一个俏丫鬟,怎么?只准三哥放火,就不准我点灯了?你我兄弟都是男子,这种事你还不懂么?”   此言一出,霍重明似乎彻底放下疑惑,他让人打听了霍重华的伤势,与官府通缉的要犯恰好吻合,时间上也说得过去,就寻思着过来试探一番,要是当真属实,他就借此事将这个庶弟踩在脚底下,让他永远翻不了身,届时,霍家留给庶出的有限的资源就都是他的了。   然,却是白试探了一场。   *   楚家老宅,海棠斎。   楚棠亲自吩咐丫鬟婆子收拾了西厢院,又将从楚莲那里得来的喜报三元的屏风放了进去。这屋子是给沈岳准备的,沈氏早逝,楚家又靠不住,楚棠只能寻思与母族这边拉近关系。   今后如何,她暂且不知,提前有所准备,才不枉老天让她重活一回。   童妈妈一路皱眉走了过来:“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咱们家大小姐岂是他说要见就能见的?小伙子长的倒是眉清目秀,这脑子肯定不清醒。”   墨隋儿好奇:“童妈妈,您在说什么呢?谁脑子不清醒了?”   童妈妈将锦帕递给墨隋儿:“还能是谁?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方绢帕,非说是咱们家大小姐落下之物,这等肮脏的东西,怎会是小姐的?连个名帖也无,还想见小姐?他也不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他是谁?”   楚棠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墨隋儿接过的锦帕,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不是母亲的遗物么?她从不会带着这帕子外出,而这帕子之所以遗留在外只有一个可能。   那家伙……是又来了么?   “妈妈,您方才说外面是谁要见我?”楚棠八成已经确定是霍重华又登门了。   童妈妈嫌晦气:“小姐放心,就是市井小民,老奴已经叫人将他驱赶了。”保不成是在哪里见过自家小姐的真容,这才费尽心思想一睹芳华。童妈妈知道小姐的容色乃万一挑一,可也才十岁,那些个混账东西当真是无耻/败类。   楚棠红艳艳的唇角一抽,立马从石杌上站起身:“快….让他进来,他的确是来从东西的。” 驱赶谁,也不能驱赶了这尊煞佛啊!楚棠上辈子就听说过,霍重华除了滔天的本事之外,必定是有仇报仇,得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嫡亲的庶兄。   童妈妈一知半解:“可是小姐……那人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民啊,您这等身份……”   “童妈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么?”楚棠打断了童妈妈的话,上辈子童妈妈还算忠心,但自己失势之后,童妈妈也畏惧定北侯府,对她的遭遇从未向外吱过一声,也没回楚家通风报信。   奴才光是忠心还不够,一个中用合格的奴才,也得会帮着主子做事才行!   童妈妈一怔,小姐这等气势还真是一语掷地,她只好折返去府门外去看看人还在不在。   墨隋儿努了努嘴,其实她也觉得童妈妈言之有理,但小姐已经开口,她也只能不发表任何意见。   楚棠看了一眼沾染上了血迹的帕子,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的血,吩咐道:“去把它洗干净,再让巧儿去小厨房拿些糕点去西花厅。”   墨巧儿是海棠斎的丫头,年纪比墨隋儿小了几岁,因着年轻小,楚棠还没打算让她近身伺候。   很快,童妈妈将霍重华引入西花厅,打量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是不削与不解。   楚棠亲自接待了霍重华,还给他泡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多谢你能物归原主。”她都懒得再提银子的事,估计就算提了,这人也归还不了。   霍重华身上所穿的右衽淡蓝圆领长袍虽是干净整洁,但依旧可见洗的发白的痕迹,楚棠一眼就瞄到了霍重华发髻上的白玉簪子,玉质浑浊,白中参杂暗黄,毫无光泽可言,一看就是下等的次品。   她不动声色的吃了块点心,内心却是一阵纳罕,将来的当朝首辅大人,权势滔天,怎么现如今如此落魄清贫?   霍重华毫无身处闺中女子院中的觉悟,早晨只不过喝了一碗清粥,此刻亦是饥肠辘辘,见小丫头对他格外热情,便多吃了几块点心,还真别说,楚家家底丰实真不是吹嘘出来的,单是这茶水就不是寻常的水泡出来的。   楚棠见他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心里虽稀罕称奇,面上却是淡笑不语,她眉眼秀美,眼角的一颗小红痣恰到好处的引出一股子明艳出来。   霍重华似笑非笑,胳膊肘抵在石案上,身子前倾,一股子淡淡的药香扑了过来,他道:“帕子给你送回来了,我还有一事要与姑娘说。”他冲着楚棠挑眉,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与婆子,意思很明显,要与她单独说话。   楚棠:“……”当真是得寸进尺!不知所谓! 第15章 威逼利诱   童妈妈站出来,在自家小姐耳侧低语:“小姐,这人到底是谁?这也太目中无人,狂大自傲!”   楚棠面无他色放下手中点心,她幼时长的粉团可人,有种尚未长开的婴儿肥,现在亦是如此,给人一种毫无危害的单纯之感。   童妈妈以为自家小姐容易被人诓骗了。   这厢,霍重华存了同样的想法,他以为面前这个楚家小姐不过是个粉团子小丫头,能有多少心机?单是上回在普陀寺,这丫头的靠近他的行径就是愚钝之极,在她眼中,世人就无善恶之分么?虽说他自诩相貌堂堂,那也保不成是个恶人,再者昨夜也实在惊险,寻常人家的闺秀岂会任由一个男人钻了被窝……   思及此,霍重华也无心思量楚棠的心机与否,脑中只有一句话:我竟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藏了被窝!   在无人可见的地方,霍重华面对着楚棠,继昨夜之后第二次红了耳廓,他修长的手挠了挠头,内心的奔溃程度不亚于被先生罚抄《论语》百遍。   这倒不是男女之情上的羞意,纯碎是霍重华心里迈不过被幼女‘保护’的尴尬。   楚棠自然不知道霍重华暗中的种种的思量,回头对童妈妈等人道:“你们先退下,我与这位……有要事要商议。”为掩人耳目,她加了一句:“大兴那边的香料铺子还得有劳你了。”   霍重华见楚棠对他挑了挑眉,顿时烟波萦绕,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自她那双墨玉般的凤眼盈溢而出。楚棠今日穿的是撒花烟罗衫,配的是百花曳地裙,一只绿玉髓曲金别针修饰胸腔,小巧又可爱,亦如她本人。珊瑚手钏随着她的动作,那只白的晃人的手腕似鲜嫩藕节诱人解馋,臂弯的一条臂弯一条黄绿色披帛垂落了寸许在地上,整个人叫人产生一种不太真实的远超于尘世之上的静怡美。   霍重华配合她道了一声:“好说。”一语毕,低地下眼眸,看似认真品茶,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童妈妈一听是为了铺子的事,便也稍微放宽了心,当初夫人离世时的确留下了不少田产铺子,大小姐也是个可怜人,自幼无人教戒,如此这般,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童妈妈与墨隋儿等人退出西花厅时,墨隋儿转头多看了几眼霍重华的背景,总觉得有几分面熟。   墨隋儿自然是一时间没能认出人来,要知道当日在普陀寺的霍重华可谓挫败颓唐,衣衫不整,今日却是格外休整了一番。   “现在无人了,你说吧?”楚棠一双大眼紧紧盯着霍重华。   霍重华弃了茶盏,削挺的五官一度显得阴郁,但也很快在万般不解中找到了自己声音:“昨夜还要多谢小姐施以援手,不知小姐可在床榻上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问她这个?   她的确看到了某些令墨隋儿大呼小叫的事,今日一早墨隋儿收拾床榻,看到那抹血色,还以为自家小姐来癸水了。   楚棠找不到更合适的借口,只能称是,搪塞了过去。   楚棠再怎么重活一世,可到底是个女子,想起那抹诡异的艳红,多少也有些难为情。   然,这二人都是伪装假意的高手,楚棠自然是不会叫霍重华看出任何端倪出来。   “没有啊,我怎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对了,你还有事旁的事么?”楚棠神情赧然道,微微的婴儿肥显得她此刻有些‘憨’。   霍重华坐直了身子,神色以肉眼可变的速度骤变,方才还是公子如玉的清雅,而此刻则带着阴狠与算计。   这个表情正好被楚棠捕捉到了,一时间也没能明白霍重华之意,但他这个表情就是不善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楚棠突然态度一转,娇生生的问了一句,这声音甜中带着糯。   霍重华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她就是个孩子……应该不至于有那份心机!更何况她还救了自己两次。   霍重华也不知道为何平生第一次耐下了性子,决定好好说一番:“呵呵……我是城东洛家长公子,洛南笙,小丫头,你这下记清楚了?”不知道他是谁,还三番四次多管闲事?她的心究竟是有多大?   此刻,霍重华更加笃定楚棠就是一个心思单纯,粉嫩娇美的小姑娘,很快就排除了她已经知情的可能,否则那种大事落入小丫头之眼,她早就吓的到处哭诉了吧。   楚棠怎么会不认识霍重华是谁!而洛南笙更是她以后的姐夫,这二人她都记得,也都认识。她真是没想到十五年后大名响彻大江南北的首辅大人竟然谎话连篇,连个真名都不愿透露。   “哦,原来是洛家公子,呵呵……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躲灾的小哥呢。”楚棠乐呵呵的笑了两声。   霍重华:“……”   少年薄凉的唇角抽了一抽,额头顶了三条黑线,接着问:“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城东打听一二,无人不知我沈南笙的大名。”   楚棠:“……”她知道他现在的名声肯定不是因为拥‘权’自重。   “这倒不必,我看小哥哥你五官端正,气度不凡,一定是个好人。”楚棠违心一论。   霍重华抬手弹了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消瘦的面颊挤出一丝笑意出来:“嗯,你还很有眼光。”他旋即又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么我就实话实说,昨夜我身上存了一本书册,这书册实在寻常,并不值钱,却是对我尤为重要,不知小姐能不能再去确认一下,有没有拾到我落下的东西。”   楚棠此刻心中了然。   他转了这一大圈子就是为了来寻东西的。   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身负重伤,还特意大白天跑来楚家一趟,若非得以,以霍重华谨慎沉稳的性子,绝对不会在这里跟她虚与委蛇,而且他连真名也不敢透露,是不是说明此事牵涉过大,所以才冒名顶替,如此,就算被人捅出来,也牵连不到他身上?   “小丫头,你最好将我的东西归还,否则……”他瞳孔微眯,里面是危险的气息。   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还威胁上她了!   楚棠想起了昨夜的情形,武统领亲自满城抓人,可见霍重华到底闯了多大的祸,而且他所提到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见的了光的东西,既然霍重华要拿回去,那便让他拿吧,留在楚家指不定就会成为祸害。   楚棠瞬间调整神色,水眸一眨,莞尔道:“那好,你且等着,我进屋去看看。”   在她转身之际,霍重华的声音再度响起:“千万别打开看……我也是为了你好。”   楚棠的声音糯糯的‘哦’了一声,听似单纯至极。   霍重华却是一阵懊恼,他这次怎么就妇人之仁了!真该直截了当的解决事情,说的越多,岂不是越危险?那东西关系了太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他不得不警惕! 第16章 相由心生   霍重华悄步跟上,面前的女孩儿的个头也不过才到他的胸脯,小小的身板,窄弱细柔的腰身,乌黑色的双丫髻上面还挂了血红石榴石,青绿色的披帛在她身后如层起叠浪,小小年纪,却是出落的婷婷玉立。   此刻四下无人,他只要一出手,她必死无疑,那么这世上就在无人知道这个秘密。   霍重华凝视着几步之遥的女孩儿,突然举步维艰了起来。   大义当前,人总是要权衡着无数的利益,是忠良之家数百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一个闺阁小姐更金贵?而且她是楚家人,楚大爷---楚居盛,更是太子一党,万一让这丫头透露半个字出去,后果不敢设想!   理智告诉霍重华,此女留不得。   楚棠走在前头,日光自斜开的窗棂照了进来,将人影拖得老长,她看见面前的影子,且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影子。楚棠心里一惊,却是极快调整心跳转过了身子,小脸明媚可人,道:“喏,我的书都放在博古架上了,隋儿不识字,早晨收拾床铺应该没注意到,你自己找找看吧。”   她指了指南墙侧壁的梨花木的博古架,嗓音嫩生生的道。   这声音宛若三月黄鹂出谷,又如春光灿漫之下的百花齐放的悄然声浪,霍重华的心陡然间莫名的软了几分,那股阴煞神色转瞬即逝,目光顺着女孩儿白嫩的小手所指的方向,望向了博古架,心中又在思量:看她这样子,似乎什么不知道,而且她身边收拾床榻的丫头也不识字,如此一来……是不是多虑了?   霍重华平生第一次对同一件事情反复思量,犹豫不决,他绝对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下手更是狠绝毒辣。   而这时,对楚棠的‘处理’却是迟迟拿不定主意,前一刻已经下定决心除去后患,下一刻又开始反省自己的手段是不是太残忍?   她年纪这么小,脸也不过他的巴掌大,如未开放的花谷朵,心冷如他,竟不忍摧残。   “你还不去找么?要不要我帮你?”就在霍重华满腹暗忖之时,楚棠也在掂量霍重华阴狠的程度,她已经可以笃定霍重华一定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而且他所有的‘书册’必定至关重要,如此,她越是装作无所谓的态度,他就会对她放松警惕,不会怀疑她偷窥了他的什么机密。   楚棠心里那叫一个累啊。   一开始只是存了巴结未来首辅的心思,现如今却是将自己给坑了,所谓相由心生,他如此邪魅纨绔的相貌,定不是良善之辈。   楚棠此刻有种引狼入室之感。   “不必,我自己找。”霍重华寥寥几字,自楚棠身侧一跃而过,肩膀擦过她的时,那幽深的眸子斜睨了她一眼:幸而这丫头长的和花儿一样,叫人看了也舒心,否则……我当真不该留下她!   霍重华为不杀楚棠找到了合适的借口,不是他霍重华妇人之仁,而是这丫头本身招人喜欢,所以他才网开一面。   如此,霍重华内心似乎好受了一些,只盼那件事可以速速解决,也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候尘埃落定,就算这丫头知道了,那又何妨?   霍重华很快轻易就在罗列的书册之中找到了他的东西,他背对着楚棠,将账本揣入怀里,转身时,给了楚棠一个邪治的笑脸,这人的五官俊逸中带着几分魏晋风流名士的痞子气,笑起来更似不真诚:“小丫头,你我当真要就此别过了,后会无期。”   楚棠眨了眨大眼:“那你一路走好。”她也希望不要再与霍重华有任何交集了,他这个岁数尚且这般城府,更别提多年以后!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钳制住顾景航,成为自己可能用得上的棋子。   霍重华唇角一勾:“……”一路走好?   他低低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踏出了小书房,楚棠两个字却记在了他心里,这样的楚家嫡女再过几年就该嫁人了,自此安居后院深宅,相夫教子,他自然是见不着她了。   *   楚棠在海棠斎西花厅见了一位少年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楚老夫人获知。   是谁告密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楚棠知道楚老夫人只是将她当做未来的小楚贵妃栽培,绝不会让她与任何男子有接触的机会。   在上一辈子,她就连见表哥沈岳的机会也是少之甚少,以至于楚棠与沈岳并不熟络,这也是为何她坚持要让沈岳在楚家小住几日的原因。   沈家虽为商贾,但家底厚实,人脉颇广,商号铺子遍布大江南北,从金陵到漠北,皆有沈家的生意。上辈子受尽了高门大户的苦,她如今并不认同士农工商的世俗观念,要活在这个世上,并且很好的活着,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楚棠到了太庵堂时,乔嬷嬷似乎已经在庑廊下等候多时,见楚棠走了过来,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一会儿见了老祖宗,你可得把事情交代清楚,这一次可怨不得老奴没有提醒你,傅姨娘身边的小翠亲眼看到有位面生的少年从您的院里走出来,老祖宗再怎么宠你,也不会放任你胡来的。”   楚棠闻言,先是疑惑的一愣,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嬷嬷是指这个呀,我还有是什么事呢,一会自会向祖母说清楚,多谢嬷嬷了。”说话间,日光落入她墨玉一样的眸子里,像坠了星辰一样耀眼夺目。   乔嬷嬷亲手撩开翠玉珠帘,让楚棠步入东屋,心道:估计用不着几年,楚家又要出一个大贵人了。   这等容色,就是她见了都觉得怜惜无比。   这厢,楚棠小脸带笑的走到楚老夫人身侧,见她在抽水烟,却是面色不佳,楚老夫人半百的年纪,却还是精神矍铄,听闻她曾今是个庶出,而已故的楚老爷子原先其实她姐夫,当初楚老爷子的正经夫人病重,楚老夫人就上门照看嫡姐,这一来二去的,嫡姐的病非但没好,反倒与楚老爷子暗度陈仓。楚老爷子的正室死后不久,现在的楚老夫人就挺着六个月大的身孕进了楚家大门。顶替了嫡姐成了楚家的宗妇。   楚棠现在想想都觉得楚老夫人心机深沉可怕,她算是在后宅摸打滚爬了几十载,将楚老爷子的几房妾室讨教的服服帖帖,是个狠角色。   “祖母,您找棠儿可是有事?”楚棠一双凤眼忽闪了一下,因着年纪的确还小,虽是明媚,却犹显天真狡黠。   楚老夫人慵懒的放下水烟,楚棠是难得的容色,是她为楚家将来培养的助力,她自然不可能让楚棠再活出另外一条人生出来。   “棠儿啊,祖母如何待你,你心中可有数?”楚老夫人晓之以理的问道。   楚棠乖巧的点了点头:“祖母待棠儿好,棠儿自然知道的,怎么了祖母?棠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她接着明知故问。   楚老夫人是看着楚棠长大的,这丫头自小聪明伶俐,只是太过纯善,楚老夫人一时没有怀疑楚棠话里的真假。   要知道上辈子这个时候的楚棠的确是如楚老夫人所想的那般----天真,无邪,纯良,所以……所以最后才会落得半生痴情错付,蹉跎光景的下场!   楚老夫人抬手点了一下楚棠的额头:“你呀!做事情也不知道思量后果,我且问你,你今日所见之人是谁?一个女儿家岂能随意见外男!你知不知道傅姨娘恐怕今晚又会在你父亲耳边吹枕边风,你父亲是个耳根子软的,瞧把你那个两个庶妹宠的,还不都是因着傅姨娘得宠,你也是个可怜人,你母亲走的早,因是如此,更应瞻前顾后,凡事莫叫旁人抓了把柄。”   楚老夫人并不担心楚棠今后不得圣心,没有男人是不喜欢美人的,她担心的是,楚棠入了宫能为楚家挣来多少荣宠。   没有一点心机的女子,徒有一张漂亮的皮囊,在那后宫之中,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楚棠看似听懂了楚老夫人的话,无比顺从的点头如捣蒜:“嗯,祖母教训的是,棠儿明白了。只是今日棠儿所见之人是大兴铺子里的新任管事,棠儿记得母亲在大兴还有几处田庄,棠儿见祖母您操心劳力,就想着早点学会执掌中馈,帮着祖母减轻操劳,母亲留下的嫁妆如今还由祖母您管着呢,棠儿实在过意不去。”她想着趁机将沈氏留给她的东西要回来。   只是楚老夫人给不给就是个问题了。   她就算不给,也没有关系,楚棠在想,总有机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楚老太太闻言,内心怒其不争的温怒也消散了去。原来这丫头是想这么一出!   “你还小,你母亲那点东西迟早是你的,等过阵子,祖母将账本和私库的钥匙交到你手上,你可得好生保管了。”楚老夫人看重的是楚棠将来在宫闱内的价值,对沈氏留下的嫁妆并不是很在意。   楚老夫人又道:“沈家长公子这次入京进学倒也是件好事,商贾之户终归上不了台面,这今后啊,要是能考取进士,倒也是给亲家脸上争光了。”   闻此言,楚棠内心讥诮了一刻。   楚老夫人一向看不惯远在金陵的沈家,嘴上说着‘亲家’,实则与楚棠的外祖母与外祖父并无来往,沈氏死后,更是无任何牵扯。   楚棠顺着楚老夫人的话,道:“是呢,棠儿也想着表哥能高中,今后还能指点湛哥儿。”   楚老夫人晦深莫测的笑了笑:你要是能如你姑姑一样,就是对湛哥儿最大的助力了!别说是湛哥儿,就是长房和三房的子嗣也跟着沾光。   楚家大爷--楚居盛当年是二甲榜尾,到了真正发迹已经是而立之年,光是打点门路和人情就花费了大量银钱,如今光靠着打点似乎已经走到瓶颈,而楚贵妃眼下又多了几个厉害的竞争对手,楚老夫人太清楚楚棠的作用了。今日之事,倒也没有当真怪罪于她。 第17章 谄媚邀宠   太庵堂位于楚家老宅的东南方向,与海棠斎之间隔着一座花园子,以两条甬道相连,楚棠从太庵堂出来就看见傅姨娘携楚娇在园中赏花,身后的奶娘还抱着二岁大的楚玉。   母女二人也看见了楚棠,皆是一愣,按理说以楚老太太的性子,不可能轻易饶了楚棠这一次,说不定她私自见了外男一事,还会让其在楚老太太面前失宠,楚二爷不喜楚棠,如果就连楚老太太也不待见她,那么二房的大小姐还有什么值得倨傲清高的地方?却不想楚棠这小妮子又安然无恙的从太庵堂出来,还是娇容带笑,正对着她示威呢?   傅氏收回了那股子憎恨,挤出了一丝笑出来:“哎呦,这不是大小姐么?老祖宗怜惜大小姐,这一日见不着大小姐都想得慌,不像娇姐儿,惯是不会在老祖宗面前彩衣娱亲。”   楚棠莲步而来,路经牡丹花圃,微粉的菱角唇似扬非扬,明明还是稚嫩的年纪,却有股子清冷的气度。   真是好笑,她都没跟傅氏算账了,可傅氏倒好,还暗指她在祖母面前奉承讨好,才得以备受疼惜。   楚娇两眼发直的看着楚棠一身罗纱裙,她羡慕楚棠的容色,也羡慕她嫡女的身份,小小年纪却已经在傅氏灌输之下,早就学会一个道理:要想成为人上人,只能让你的对手输在你的手上。   可是长姐这般颜色,她如何能超越?更别提嫡尊庶卑的事实。   楚娇不情不愿道了一声:“长姐,那晚是我不对,不该吵了长姐歇息,长姐莫怪。”她扭捏着道歉。   楚棠很喜欢看着楚娇恨的她牙痒,却又不得不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向她这个长姐行礼。   楚棠亲手摘了一朵芍药,插在了楚娇的发髻上:“妹妹戴这芍药最适合。”她的目光落在了楚娇手里的牡丹上面,又道:“牡丹啊,太过妖艳华丽,不适合妹妹的清朴,姨娘,你说是不是?”   傅氏气的牙关发颤,这不是在打人脸么?   芍药怎能与牡丹相提并论。   芍药妖无格,惟有牡丹真国色!   傅氏生于卑贱之地,十五岁那年幸被楚二爷从风月场上买了回来,她自然是一个能忍的人,心里恨不能将楚棠这张好看的脸划花,做梦都盼着楚棠变成被人唾弃的丑八怪,她面上却笑道:“还是大小姐有见识,你妹妹这容色,戴这芍药足以,若是配以牡丹就难免突兀了。”   楚棠笑了笑,美眸百转流连,女孩儿粉嘟嘟的面颊,娇若仙桃,娇滴滴的笑了两声,却是因着嗓音还稚嫩,叫人听出了几分娇憨出来:“呵呵……难得姨娘有自知之明。”   楚棠上辈子处处摆出一副大度嫡女的架势,从不会明面上对楚二爷的妾室亦或者庶妹难堪,其实高门大户之中,嫡出压迫残害庶出的事实在太常见了。   楚棠就是想让傅姨娘和楚娇难受,这厢又看向了奶娘抱着的楚玉。说起来,楚玉也算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如今才两岁,已经可见清秀的五官,这丫头长大之后可是坏的十足,当真是个蛇蝎美人,也不知道上一世背着自己,如何勾搭上顾景航的?   楚棠没有再看楚玉,随手弃了手中折断的花枝,冷目往小径那边走去,独留傅氏母女满腔的憎恨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咬牙切齿。   楚娇泪珠子终于忍不住的往下掉,哭道:“姨娘,咱们还要忍她到什么时候!父亲喜欢姨娘,您为何不在父亲面前说说,长姐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死了母亲的,将来谁会娶她一个无教戒的长女!”   傅氏咽下怨气:“行了,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父亲总有一天会知道谁才是他的好女儿,要是姨娘能有个好母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妾。”傅氏想想也是不甘,她要相貌有相貌,要手段有手段,唯一差的只有出身,楚二爷这样贪恋她,却是不能将她扶正,输的不是她,而是命。   傅氏问身边的小翠:“一会去吩咐小厨房多备几样二爷喜欢吃的菜,今晚我会请二爷去琼玉斋。”她还缺个儿子,只要能生下男孩,二爷一定会高看她几分。到时候就能与楚棠这个嫡小姐抗衡一二了。   思及此,傅氏便吩咐丫头多采些花瓣回去,很快就回了琼玉斋,早早就开始沐浴更衣。   *   霍重华从楚家老宅离开,先是在城西饶了几圈,甩掉了武成安插在楚宅外面的人手之后,这才快马加鞭赶至城东石桥头。   霍重华一路上,一直在想,这个武成看似是个武将,粗鄙不已,却是个狠角色,竟然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想放过,他还派遣人手在楚家老宅外监视就足以可见此人心思细腻。   石桥头位于城东郊外的一处田庄下面,之所以取名石桥头,还因着这座石桥是横跨小溪之上,窄如牛角。   霍重华忍着腹部隐约的刺痛,他跳下了马,又巧妙的将马匹隐藏,这才径直从跨过石桥头,前面是一片墨绿色竹林,再往里就见凉亭之下,奎老已经等待多时。   “怎会拖到现在?”奎老神色焦虑,沟壑横布的额头溢出了细汗。   “先生,学生来晚了,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先生放心,学生处理的干净利落,无人知晓,事不宜迟,还是赶紧办事吧。”霍重华下意识的没有提及楚棠。   奎老忧心王家一百多条性命,眼下也无心细问霍重华为何耽搁了半日之久才将东西送过来。   “王大人的案子能不能翻案就在这月之内了,我且先去与八爷会面,你有伤在身,先回去歇着,这几日城中大肆搜查伤患,你切莫惹人起疑。”奎老反复交代,他这个学生虽是有勇亦有谋,但多数时候的行事就是他这个做老师也看不懂。   霍重华淡淡嗯了一声。   奎老知道他所思,临行之前道:“八爷十分看好你,不过你想要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还是要科举,你莫要倔傲,且听为师一言,回去好生准备来年春闱,以你的天资,要想出头并不是难事。”   霍重华抬起手,在半空摆了一摆,看似不耐烦道:“先生当真烦人,学生先回去了,先生自己小心。”言罢,有些跛脚的闪出了林子。   奎老摇头失笑:“这个小子,素来嘴硬!这次倒也是难为他了。”   *   楚棠回了海棠斎,静等着表哥沈岳那边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可有法子遇到徐长青?   墨隋儿给她端了一盏甜茶过来,里面还放了半朵洛神花瓣,茶色微红,口味酸甜,特别适合在这个时节饮用。   墨隋儿笑道:“小姐,您刚才可真解气,奴婢瞧那傅姨娘和二小姐的脸色都气绿了,二小姐最忌讳旁人说她长的不好看,就连柳姨娘所生的两位小姐也遭了她不少罪。”   楚棠冷哼了一声:“三妹妹和四妹妹同她一样都是庶出,她凭什么欺负旁人?还真以为自己有了个风骚的姨娘就能为所欲为了!”   童妈妈闻言,忙道:“小姐!什么风骚不风骚,傅姨娘再怎么谄媚,您也不能说出这等污秽之话,您可是大家闺秀,万不能因为看不惯傅姨娘就污了您自己的名声。”   童妈妈是个刻板的老妇,楚棠并不喜她,有些事也不想同她说,毕竟以她的秉性又岂会当真听她这个十岁女孩儿的话!   “妈妈,我知道了,今个儿想吃妈妈你亲手煲的鲍鱼燕窝粥,妈妈要是得空,就先去小厨房做吧,我馋了呢。”楚棠娇声细语道。   童妈妈当即眉开眼笑,她没有旁的本事,倒是烧了一手的好菜,当初夫人将她从金陵带过来陪房,也是因着好手艺:“小姐想吃什么,老奴就去做什么,小姐且等着,一个时辰只能出锅了。”   童妈妈被楚棠支开后,墨巧儿从漏花窗那头走了过来,在楚棠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姐,奴婢方才去打听过了,傅姨娘今晚打算请了二爷过去,她已经着人在府门候着了,只等着二爷回府,她的人就会去传话。”   楚棠冷笑了一声:“呵……不愧是勾栏里出来的,也只会这些下三滥的伎俩!”墨巧儿忠心与否,楚棠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墨巧儿现在很需要她这个主子。   楚棠让墨隋儿娶了银果子出来,对墨巧儿:“巧儿,你与隋儿已经跟着我好些年头了,你也比我年长两岁,既然都是我院里的人,我自然会帮衬,你父亲的病不必忧心,我已让沈管事着人去请了郎中,另外银子的事你也用不着急,今后只管替我办事即可。”   墨巧儿抹了泪,连忙跪地:“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没齿难忘,奴婢发誓,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小姐您!”   楚棠给墨隋儿使了眼色,让她拉起墨巧儿,她现在羽翼未成,身边不能没有可用之人。   算算日子,傅姨娘尽量年底就能怀上身孕,来年就生下儿子!   她想生庶子!这一世可没那么简单了!   楚棠美眸突闪一丝狠绝,让墨巧儿起身后,给了她一包药粉,而后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墨巧儿先是一愣,却是很快应下:“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傅姨娘身边的小翠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早就巴望着二爷的宠爱,只要奴婢再劝几句,她一定会同意。”   楚棠也知道小翠会同意,上辈子就在傅氏有孕期间,小翠就在陌兰院勾了楚二爷占了她的/身子。   这些自诩颜色过得去的丫鬟下人,做梦都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小翠要是能爬上楚二爷的床,还会在意与傅氏的主仆情义么?   这辈子,楚棠想让这件事提前发生,她记得小翠也是狐媚之流,她要是能得宠,是不是意味着傅氏的机会就少了?   总之,楚棠绝对不会让傅氏生下儿子!楚家二房的男嗣只能是湛哥儿一人! 第18章 夜色迷离   墨巧儿去了前院府门拉着小翠往回廊下走。   小翠一开始并不想配合,她自诩容色在下人中算是出类拔萃的,楚家小厮家丁各个像盯着香馍馍一样盯着她,加之傅姨娘得宠,小翠难免有些眼高过顶。   墨巧儿笑着塞了一把铜板在她手里:“好姐姐,巧儿当真是有好事对你说,你且听巧儿一言,又不会损失分毫。”   墨巧儿一手挽着小翠的胳膊,不容分说的将她往边上拉。   这小翠虽是容貌尚可,然,家世却是极差的,她家中还有三个弟妹,几年前严冬,家中实在是无一粒米可食,就将小翠以一两银子卖入了楚家,当年黄河决堤,又逢天下不太平,一两银子在当时的行情已经是高价。   小翠是属于穷怕了的那种人,一见了钱财,腿脚就控制不住,那张本是紧绷着的脸一下子就笑开了,不动声色的将墨巧儿给她的一把铜板塞进了荷包里:“呦!巧儿妹妹,你有话就说,这么客气作何?”她有意娇笑了两声,引得守门小厮频频向这边望了过来。   似乎,越是内心虚伪之人,越是需要这种无度的关注。   墨巧儿见小翠动容,心中大喜,以手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之后未及她开口,接着劝道:“小翠姐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是自己不把握,傅姨娘决不会让你靠近二爷的。”   小翠当即咬了咬唇,她当然想攀附楚二爷,做梦都想,况且她帮着傅姨娘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当初傅姨娘也许诺过,会给她制造机会,可眼看着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一直不曾有过动静。就算有时候二爷去琼玉斋盯着她看了几眼,表达过那种意思时,傅姨娘也是成功的转移了楚二爷的注意力。   她已经十六了,过两年再无良人垂怜,顶多许配给府上的小厮或者给管事做小妾,再无出头的日子。   墨巧儿看出了小翠已然心动,只是还没有那个胆子付出实际行动,接着添油加醋:“小翠姐姐,要说你这容色,放在整座府中,哪个丫鬟能比得上你,这女子最好的光景也只有几年,错过这个好时光,你再有心也是来不及了。不像我,资质平庸,一辈子都是做下人的命,咱们这些做丫鬟的,但凡是有一点办法,谁也不想沦为人下人,你说是不是?”   墨巧儿顺势拿起小翠的手:“瞧瞧姐姐这双细手,再操劳下去,就跟后厨李婆子一样了,姐姐当真甘心?”   女子皆爱美,有点姿色的更是如此。   小翠面色渐渐发红,掌心溢出的细汗显示出她的不安与忐忑,那种事真要是做得出来,说不定这能一日飞上枝头:“可……姨娘她不会放过我的。”   墨巧儿早就知道小翠最忌惮的还是傅姨娘,她笑了笑道:“小翠姐姐,你忘了傅姨娘她是什么身份了么?算起来还不如你呢,再怎么说,姐姐你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女儿,哪里像她?一开始就不是不干不净的跟了二爷!富贵险中求,机会只有一次,小翠姐姐,你可得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小翠踌躇一二,终于应了下来,从墨巧儿手里接过药粉,匆匆去了后罩房换衣。   这厢,墨巧儿回到海棠斎给楚棠汇报情况,她有些担心:“小姐,万一事情败露,二爷会不会迁怒于您?”   楚棠正一手小算盘打的响亮,微微一笑,眼底一抹讥讽一闪而逝:“父亲的品性,我还是了解的,他这人优柔寡断,又惦记了小翠有一阵子了,这一次得手,一定会纳了她。至于小翠自己更是不会将事情说出来,否则要被打断腿赶出楚家的人就是她自己了。这件事父亲只会以为他一时失控,而傅姨娘嫉所恨之人也不会是我,只能是小翠,听明白了么?”   墨巧儿恍然大悟,在看着自家小姐明艳且粉嘟嘟的脸庞时,突然起了一层敬意:“小姐聪慧,奴婢明白了。”小姐是想借着小翠牵制傅姨娘,这二人皆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到时候小姐这边就安逸了。   *   黄昏近。   小翠换了一身翠色琵琶衿上裳,下面撒花洋绉裙,衬出了独属于少女如柳的腰肢,这一点倒是已生育两个女儿的傅姨娘不能比的。   日落黄昏下,小翠的脸颊更红了,一想到那个威严成熟的男子,她的心就止不住的跟着噗通直跳。   楚二爷从衙门里回来,他下了乘坐的小油车就看见小翠站在朱门之外,双眸含情的眼巴巴的望着他,又有些含羞带怯的办是垂头,办是期盼。   少女与少妇到底是不一样的。   楚二爷再怎么宠着傅姨娘,也想着尝尝鲜,他轻嗑了一声,走了上去,小翠当即也迎了上来,一股子淡淡的不知名的幽香无孔不入的钻入了楚二爷的鼻孔,令得他浑身一颤。   “二爷,您回来啦,姨娘让奴婢在此事等着您,要是看到您回来,就务必让奴婢请您过去一趟呢。”小翠摒着嗓子,柔柔道,本是正常的声音,听在楚二爷耳中却似乎变了味一样,像是烟柳之地专会勾人的小妖精,目光锁着他,声音笼着他。   楚二爷觉得体内/燥热,二人往府门没走多远,他就依着本能,一手握着了小翠的腰肢,摁着她快速步入了小竹轩,那里是楚二爷自己的住所。   楚二爷什么也没问,迫不及待就入了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琼玉斋中,早已梳洗更衣,浓妆艳抹的傅姨娘就听到了消息,愣是气的砸坏了一只景泰蓝描金边的梅瓶:“这一个忘恩负义的狐狸精!我这才几天没警告她,就自作主张爬上二爷的床了!她以为这样就能一步登天么?休想!我现在倒要去看看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二爷做出这般荒唐之事,还没入夜就……就……”傅姨娘当贵妾当久了,难免自诩清高,那些曾经耳熟能详的污言/秽语也是一时间说不出来。   傅姨娘独宠多年,还真是受不了楚二爷此刻的‘移情’,她出生勾栏,太知道青葱一样的少女对男子的吸引力有多大,此刻领着丫鬟和两个粗实的婆子就想去小竹轩教训她口中的‘贱//蹄子’。   王嬷嬷一把拉住了她:“姨娘啊,您可别犯糊涂!二爷后院的事,您还真是无权去管啊!”   傅姨娘也是被气糊涂了,闻言如当头一棒,让她无比清醒。   的确,楚二爷不过是要了一个丫鬟,这种事放在世家大户实属正常,别说是她仅仅是一个妾了,就是当家主母也无权干涉家主宠幸谁。   傅姨娘娇美的容色狰狞了片刻:“嬷嬷,难道我就随着那贱/婢去勾搭二爷!”   王嬷嬷之所以得傅姨娘重用,一来是因着她够狠辣,二来她也不是个善类,与傅姨娘正好臭味相投。   王嬷嬷也骂了一句小翠,转尔劝着傅姨娘:“姨娘,你想啊,二爷之前就惦记过小翠,要了她是迟早的事,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算了,再说了,小翠跟了二爷总比过旁的大户人家的庶女入了门吧。”   傅姨娘很快平复了下来:“对,嬷嬷说的对,小翠她也就是个卑贱人家的女儿,再得宠又能怎么样!”傅姨娘一直害怕楚二爷会纳了好人家的女儿,到时候对方再生了一儿半女,那么抬为正妻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冷静下来一想,好像让小翠得宠,去分散楚二爷的注意力也有好处,小翠是从她院里出去的,将来也定会低她一等,是个男人都会贪图新鲜,楚二爷有了小翠,就不会那么快物色旁的女子,如此,傅姨娘才有更多的机会怀上男嗣。   不过,想通归想通,要让她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事实,也非易事。   傅姨娘自从被楚二爷带回楚家之后,一直在争宠,先是夺了原配夫人的恩宠,之后就是楚二爷的几房妾室也被她斗跨,柳氏几人如今根本入不了楚二爷的眼,她走到今日这一步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妾室的位份。   *   海棠斎。   墨巧儿撩了珠帘,轻步走到楚棠跟前,半弯着身子,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琼玉斋那边一开始还闹了起来,后来傅姨娘又被王嬷嬷给劝住了。”   楚棠手微顿,以傅姨娘争强好斗的性子竟然没有去楚二爷面前哭诉装可怜?   她到底低估傅姨娘了。   楚棠记得琼玉斋的王嬷嬷好像是楚家的老人,之前是已故的楚老爷子爱妾身边的仆从,楚老爷子驾鹤西去,他的爱妾自然就被楚老夫人弄到了庄子上去,可这王嬷嬷却能留在楚家老宅继续当差,这说明她肯定有点心机伎俩。   上辈子怎么就忽略掉了这个人?   楚棠轻嗯了一声,她这个年纪,腰身虽是极为纤细,但脸蛋儿还是圆润朱粉,一双水眸里映着烛火的昏黄,淡淡的如黎明时的合欢花似开非开时的娇态:“嗯,我知道了。”   墨巧儿暗自嘀咕:小姐看上去就是个与世无争的千金闺秀,要不是夫人早逝,她岂会用得着被傅姨娘欺压!幸而小姐如今懂的反击抗争了,要不然这今后真不知谁能护着她。   外面是迷离的夜色,已快入夏,浅浅的月晕落下一地的斑驳,有的人注定今夜无眠。   楚棠整理好最后一页账本时,透过斜开的窗棂,望着海棠花下的夜景笑了一笑:傅姨娘,看着旁的女人伺候父亲床榻,你很不好受吧?而且,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19章 争风吃醋   翌日一早,楚二爷才在餍/足中醒来。   过了而立之年之后,鲜少像昨晚一样刺激了,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小翠躺在他身侧,双颊绯红,娇羞十足的盯着他看,时令渐渐热了起来,她身上只裹了一层薄毯,从脖颈到锁骨都是袒/露在面前的。   “二爷……”小翠滴滴的唤了一声,乖巧的像只兔子。   楚二爷脑中如一阵疾风扫过,立刻回忆起来昨夜种种,虽说这种事情本也正常,但还是有了一刻的赧然,之后方才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去琼玉斋伺候了。”   小翠含羞点了点头。   楚二爷这话已经挑明,小翠不用回琼玉斋,一大半的意思就是要纳她为妾,就算只是个侍妾,也好比过丫鬟来的强,要是肚子能争气,将来就是柳姨娘她们也得看她脸色。   小翠下榻,先是自己穿戴好,再服侍楚二爷洗漱更衣,小翠长的好看,在他面前更是性子柔和的不得了,楚二爷正当兴头上,自是喜欢的。   楚二爷刚迈出屋子,傅姨娘一张苍白无色的脸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她穿着一件勾勒宝相花纹服,下裳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垂云髻插着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还是如常盛重的打扮,见楚二爷风光满面的出来,心又是一沉。   没想到小翠这贱/蹄子还有点本事,今后一定要提防她才行。   “二爷,妾身让小厨房做了早膳,这就给您端过来。”傅姨娘这也是黔驴技穷了。她一个妾室是不能随意踏入家主宅院的,要不是沈氏已经不在了,二房后院唯她独大,她此等行径是定会受责。   楚二爷看着昔日自己最为怜惜的傅姨娘,心头竟然诡异的升起一丝惭愧感,不过却是一闪而逝。他对身后小翠道:“你先回去歇着。”   小翠低着头,也不敢看傅姨娘的眼睛,一路小碎步走出了院子,她这样子倒是更添可怜了,楚二爷眉头一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翠一离开,傅姨娘顿时觉得眼前清净了,上前挽着楚二爷的胳膊就往堂屋方向走。   很快,早膳搬了上来,傅姨娘伺候楚二爷用膳,给他布菜时,道:“二爷,既然小翠已经服侍过您,以妾身看,不如择一良日纳了她吧。”她主动提及男人想说的话。   楚二爷有些惊愕的抬头:“你愿意?”他以为傅姨娘肯定不会同意。没想到她会如此大度。   楚二爷心里欢喜,摸了摸傅姨娘的手:“还是媚娘最懂我的心意,你放心,小翠就算进了门,也改变不了你的地位。”媚娘是傅姨娘彼时在勾栏里的称呼。   其实,她并不喜欢楚二爷唤她媚娘,这个名字是她屈辱过往的缩影。   傅姨娘得了王嬷嬷提醒,这一大早就来小竹轩展示大度,没想到还真管用,她接着道:“二爷说这些做什么!妾身能有今日,全凭二爷怜惜,别说是妾身如今能为二爷您生儿育女,就是让妾身一辈子在您身边当牛做马,妾身也是甘之如饴的,您是妾身这辈子的恩人救星,您高兴,妾身才能高兴。”   傅姨娘的一番话让楚二爷心情更悦。他在官途不顺,所有需要满足的虚伪与虚荣总能在傅姨娘身上得到满足。   楚二爷用过早膳就去了衙门,将纳妾事宜全权交由傅姨娘操持,仿佛这个女人为了自己会付出一切,连命都不要似的,楚二爷太需要有人这样奉承他了。   *   傅姨娘一大早就马不停蹄的去楚二爷面前献媚的事自然是传到了楚棠的耳里。   她傅姨娘的确是个厉害的人。   受了委屈,还要装大度!忍着将小翠发卖的念头,却硬要帮着楚二爷纳了她,如此,不仅让楚二爷心头畅快了,还博了一个大度的美名,只可惜,她不过一个妾,再大度也没有人放在眼里,因为妾就连大度的资格也没有。   万千世事皆轮回,苍天不曾逃过谁。   沈氏临死之前都不得见楚二爷一面,她那些年所受的孤房苦楚,又有谁能体会?   傅姨娘曾能夺了沈氏的宠爱,有朝一日就该想到也有人对她做出同样的事。   楚棠沉默了几息,将对母亲的思念统统压制了下去,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她对墨巧儿吩咐道:“去我库里取两件体面的首饰去给小翠送过去,全当是赏赐了。”话音一顿,她又道:“傅姨娘那边也不要落下,就挑一只九弯素纹平银镯子给她,你跟她说是大小姐念在她为父亲分忧的份上亲自赏她的。”   墨巧儿远比墨隋儿聪慧细心,立刻明白过来自家小姐的意思,笑眯眯的应下,去童妈妈那里取了私库的钥匙,就按着小姐的吩咐,去挑了几样首饰,其中赏给小翠的东西远比给傅姨娘的要好。   这厢,墨巧儿一出去,墨隋儿上前道:“小姐,您这样打傅姨娘的脸,她可会暗地里报复?奴婢担心您。”   楚棠无母亲照拂,父亲对她是恨不能眼不见为净,傅姨娘得宠连带着两个庶妹也备受父亲疼爱,她的确处境艰难。   “无碍的。”女孩儿伏在临窗大炕上,外头晨光渐渐被艳阳取代,照的小脸宛若镀上了一层鹅黄的光晕。   她这辈子要对付的人可不是傅姨娘,届时出现的顾景航才是令人头疼的。   墨巧儿将首饰送到了琼玉斋,傅姨娘气的胸脯起伏不定。   按理说,楚棠作为嫡女,赏赐东西给妾室也正常,但傅姨娘总有被人狠狠扇了耳光的错觉。   她就像被人施舍了一件不要的东西一样,脸色火辣的灼烧。   “赏我的?她说是赏我的!”傅姨娘反复念叨这几个字,眼看着要砸碎另一只汝窑的描金梅瓶,王嬷嬷挡住了她:“姨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小姐是二爷嫡出,她就算赏赐您,也是无可厚非,您无处寻理啊。”   其实,傅姨娘回了琼玉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中浮现楚棠明艳如海棠花色的脸时,不由得将小翠的事与她扯上关系,但细一想,楚棠虽是她的眼中钉,但她也不过是十岁,身边又没个能出谋划策的人,她当真能做出这种事?   傅姨娘也希望仅仅是自己想多了。否则楚棠也未免太可怕了。楚棠这要是有这等心性,自己的两个女儿还如何同她争?   *   下午,沈岳回了楚家老宅,头一件事就去海棠斎见了楚棠:“表妹,我跑了一日,总算是寻了一坛子百年的花雕出来,那以你看,我该如何接近徐翰林?”他常年居住金陵,对京城人生地不熟,虽说表妹粉嫩可人,仍是个女孩儿,可还是忍不住问道。   沈岳身形高大,随了沈家大爷,相貌气度更是清雅不凡,他亲自抱着一只粗瓷坛子,笑的如四月暖阳,温暖又谦和。   楚棠更没想到沈岳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她原以为沈岳顶多当她是个孩子,上辈子没有与沈岳过多接触,只不过是几次相遇,擦肩而过的淡笑浅语,也不知道他上辈子娶的谁家的女儿,竟是这般好运能与这样的男子共度一生。   “表哥不急,棠儿倒是听说徐老他喜欢作画,尤其是画雨中的荷花,眼看着最近正逢荷花盛开,棠儿相信不出几日就能有机会的。”楚棠又道:“要是表哥在楚家闲的无聊,棠儿倒是可以陪表哥一起去画舫碰碰运气,指不定徐老他今日就爱画艳阳下的荷花,机缘巧合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呢。”   沈岳也有此意,姑母死的凄楚,楚二爷就连她弥留之际也不曾看过她一眼,他对楚家的人并没有存什么友善之心,之所以答应在楚家小住几日,不过是为了表妹与表弟,他要让楚家知道,楚棠与楚湛姐弟二人也是有母族的,不是楚家想欺负就能欺负。将来沈家在官场发迹与否就看他了。   沈岳一时失神,楚棠问:“表哥,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岳笑了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抬手摸了摸楚棠的头心,她的墨发柔滑黑亮,触感比上等的丝绸还要好,个头仍旧小小的,脸虽圆润,却也很小,眼眸却明亮又大,也不知她稚嫩的肩头如何扛起这些负担的?听说楚二爷又要纳妾了,表妹却是面无他色,一派镇定自若,不愧是百年簪缨大户养出来的女儿。   潘岳温和一笑,看着矮自己太多的女孩,道:“无事,那今日就有劳表妹了。”他象征性的客气了一句。   他想告诉楚棠,其实几年前沈家上门来要过人,想将她领回金陵养着,却被楚家给回绝了。说到底,楚家还是看不起沈家是商贾出生。沈岳到底什么也没说,他是个沉稳内敛之人,很多事没有定断之前,不会表露半个字。祖母一直没让他收通房,是不是也有那层意思?沈岳按耐住一份好奇,看了楚棠一眼,见她天真无邪的在吩咐丫鬟们准备出门,无声的笑了一笑。   她不过还是个孩子,自己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第20章 恩怨情仇   楚家的马车摇摇晃晃自玉树胡同驶出。   已经入夏,午后的日头犹是高照,马车帘子换成了月牙白的轻纱,可透光避日,随着马车的前行,时有清风拂进,所以并不觉得热。   沈岳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包杏子做成的蜜饯,颜色呈淡黄,还散发着酸甜的果香,他朝着楚棠递了过来:“尝尝看合不合胃口?我今日路过集市买的。”   楚棠神色一怔,随即神色微霁,差点又忘了她如今也才十岁,正是贪吃的时候,她没有客气,接过了蜜饯,尝了一颗,入口微酸泛甜,味道极好:“嗯,好吃,表哥也要尝尝么?”   沈岳从不吃甜食,却没有拒绝,也吃了一颗。   在沈岳的印象中,楚棠一直就是个粉团子的模样,这次来京城也是见她脸颊圆润可爱,这才揣度她大概爱吃这些东西,今日正好看见了,就买了一些,看着小姑娘吃的怡然自得,他怜惜的笑了笑,沈岳虽出生商贾,但也知道一个没有母亲的嫡女其实日子也并不好过。   经由西市坊,再路过了法华寺,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画舫。   沈岳身边的下人租好了一只乌篷船,这才折返马车:“长公子,表小姐,船只订好了,您二爷可以下来了。”   沈岳先下的马车,而后向楚棠伸出了手,他虽是握笔之人,手掌却大且厚实,楚棠:“……多谢表哥。”她本想扶着他的手臂下马车,却不想一个转瞬间,胳膊腕就被人握住,脚下陡然一轻,她轻易就被沈岳‘提’了下来。   楚棠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岁,自是隐有尴尬,沈岳却已经不动声色的转过身,牵着她的手腕往画舫乌篷船的方向走去。   墨隋儿跟在后头给自家小姐遮伞,她偷瞄了沈岳几眼,心道:表公子兰芝玉树,风姿楚楚,对小姐如此上心,将来要是能考中举人,小姐就有靠山了。   这时,一个穿着天青色玄纹直裰,墨发用了玉竹簪子固定的男子走了过来:“这位公子可是刚刚定了下那只船?在下愿出双倍银子给你,愿公子可以成人之美。”   男子剑眉星目,体型健硕,眉目之间隐隐浮现的野心是那般的熟悉。   楚棠呼吸一滞,几乎是瞬间就认出来了来人是谁。   顾景航!   如今还只是个顾家身份卑微的庶子-----顾景航!她上辈子的克星,她命里的劫。   这人如今十五六的年纪,记忆中好像再过两年,他就会成为今上钦点的武状元,那是他发迹的开始。   楚棠一瞬不瞬的盯着顾景航看,她对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最喜欢的口味和衣裳的颜色,甚至就连他的最心悦之人,她也知道是谁,那些掩埋在上辈子里的恩怨情仇直到现在还是困扰着她,这辈子能否不一样呢?她本以为可以躲开他的,却不想会在这里遇见他,比预期的整整提前了五年。   顾景航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眼神,他的目光从沈岳脸上移到了楚棠身上,几乎是几息之间,楚棠这张明媚的小脸似乎让他想起了某个人,他明显的一怔。   在他看来,女孩儿纤细娇小,脸蛋却圆润丰腴,那双大而有神的眸子盈盈似水,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肤如凝脂,莹白中透着粉红,嫩的能拧出水来。她穿着藕丝琵琶衿上裳,配的是宫缎素雪绢裙,发饰是简单的两串艳红色的珊瑚珠子,却是颗颗透亮浑圆,一看就是上等品,她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小门小户养不出这样的冰肌玉骨的女儿出来。   顾景航粗浓的剑眉微蹙,出乎了他自己的预料,竟开口问:“这位小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口气中带着期盼与急切。   楚棠没有躲开他的视线,本不想遇见,可还是命不由人,或许这都是注定的,但是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与他有半分牵扯。   “表哥,我怕。”小姑娘嫩生生的嗓音响起,说着,抓紧了沈岳的胳膊,怯怯的躲在了他高大的背后,那双水眸却还是凑过来盯着顾景航。   对他这个人,楚棠再无半点愤恨与懊悔,除了冰冷与漠然,再无其他。   沈岳一回头就看见表妹似受惊过度,像极了无枝可依的小白灵,他心头一动,表妹如此被人唐突,他自然是不能隐忍,一边护着楚棠,一边对顾景航道:“你是何人?休要无礼!”转尔对身边随从道:“来人,把他给我轰走!”   沈家虽无权势,却是富甲一方,因着祖辈皆是经商,难免会遇到恶霸强盗,故而家丁护院都是会写拳脚功夫的,沈岳话音一落,就有三四个持剑的护院围了上来。   顾景航却无半分惊慌之态,楚棠知道要是真打起来,他未必就会输给这几个护院,但是这里是天子脚下,他这个人做事一贯谨慎细微,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之前是绝对不会轻易动手。   那张如雕塑一般的脸突然绽开一抹笑意出来:“误会,误会……公子千万不要在意,在下方才不过是看着姑娘眼熟,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这才有此一问,在下对姑娘绝无半点唐突之意。”说话间,他心中起疑的看了楚棠一眼,这小姑娘的眼神着实古怪,她表现出来的是惊慌,但那双水眸之中却并非怕他。   楚棠内心讥诮一笑:故人!好一个恬不知耻的人,从这个时候开始就贪恋上他自己的姑母了!   “你到底走不走!”沈岳下了最后通牒,若非为了楚棠,他并不想在京城惹事,今日真要是闹大了,极有可能会失去国子监的名额。   顾景航收起所有疑虑,在与楚棠与沈岳擦肩而过时,彻底看清了楚棠的容色,那右眼角之下的一颗艳红色小痣竟然也是与那人无比的相似!   顾景航离开之后,沈岳发现楚棠的脸色发白,小小的手掌之中也溢出了汗出来,他以为小姑娘是害怕的紧了,安慰道:“表妹,没事了,那人已经走了,这样吧,我给你两个护院,以后你出门凡事要小心。”才这般大的年纪就如此招惹人,这今后……沈岳想了想,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牵着楚棠往乌篷船上走。   身后,小姑娘应下:“棠儿知道了,多谢表哥。”声音糯糯的,像是被人欺负过后,不敢吱声的样子。   沈岳抿了抿唇,牵着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几分力道,生怕她一个脚步不稳会掉入水中似的。 第21章 无心插柳   一踏上乌篷船,脚下就开始不稳,沈岳很自然的抬臂将小姑娘圈在怀里,这样的姿势让他很有保护欲/望。   沈家只有沈氏一个嫡女,远嫁京城之后,没隔几年人就没了,楚棠是沈岳唯一的表妹。   他还记得当年姑母临终前,抓着他的手,无力且坚定的说:“棠儿还小,这今后还得靠你照拂着。”   其实,沈氏临终前几个月,早就看透人间世事,她也想将一双儿女送到金陵的,以楚二爷的秉性,楚家哪里能容得下这对姐弟呢!   可官宦人家总有着高人一等姿态,绝非是一介商贾说要接人,就能将人接走的。   楚棠被沈岳圈着,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菊香,很好闻,她一抬头就看见他秀美的下巴和微弯的唇角,楚棠迅速的低下头,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她上辈子虽活到了二十多岁,但十六岁嫁入顾家之后,就从未见过世面,后又被关了八年,如今的心性,是半分成熟,半分狡黠,就这样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护着,她还真有些羞燥。   她也知道沈岳将她当做小姑娘,小表妹,可她自己心里的体会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船舱内摆有矮几,另有铺在船板上的绒毯,可供人席地而坐。   沈岳再度不动声色的牵着楚棠坐下,而后才若无其事的在她对面落座,湖面有清风拂来,还有不远处荷花滩飘来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之余,还有一种纵情丘壑之感。   楚棠除了京城,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上辈子被祖母管得严,她也生怕失去了祖母的宠爱,处处遵照着规矩来,就是楚家大门也不敢跨出,她鲜少体验过这等无拘无束的感受。   沈岳掀开酒坛子,倒出一杯清浅的花雕时,楚棠没忍住,小鼻子靠了过来:“真香,这是沈家酒庄出产的?”   沈岳看着她贫馋的小模样,勾唇一笑,抬手弹了她的光洁的额头:“你这个丫头,靠这么近也不怕醉了。”   楚棠不信:“光是闻闻也会醉?”   沈岳被她一张天真无邪的傻样子逗乐了:“呵呵,骗你的!你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是不要碰酒的好。”   楚棠:“……”还真拿她当孩子了。   不过说起来,这酒还真是香醇,酒塞子一打开,她就能闻的真切,就是不知能不能遇见徐翰林。   沈岳身边的小厮站在岸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里面人道:“公子,方才那人记下了表姑娘的马车,他好像知道表姑娘是楚家小姐了。”   沈岳闻言,眸光柔和的落在了楚棠的脸上,见她精致且粉润的小脸似有不满之意,道:“表妹无需放在心上,不过是个登徒子,你今后出门带上我给你的护院,便无人能靠近你了。”   他以为小姑娘对陌生人的唐突还是心有余悸。   楚棠莞尔:“嗯,棠儿不怕的。”   他哪里知道顾景航的能力,这今后谁人见了他不都得忌惮三分,不过顾景航就算知道她是楚家小姐又能怎样?   上辈子是她不愿入宫,才下嫁给了他,可这一世就算他求了皇上赐婚,她也不会同意,大不了在那之前就将自己的婚事定下来。   嫁给谁都好比过当一个替身。她也是一个完完整整,有思想有情绪的人,不是旁人!   船夫摇着乌篷船在湖面绕了一圈,日落西沉时,却仍不见徐长青的踪影,楚棠知道,沈岳难免有所失望。   可他却反过来安慰她:“表妹,我们先回去吧,这种事也是要靠机缘巧合,我虽有心拜师,但徐老愿不愿意收下我还是另外一回事。”   楚棠记得沈岳两年后会中举,后来还入了翰林观政,因着备受新帝器重,就破例做了京官。   如果他拜了徐老为师,仕途会不会更顺利?   楚棠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笑了笑:“表哥,我要是徐老的话,一定收你做学生,你可不能丧气。”   沈岳见她水眸晶亮,里面映着几寸橘色的夕阳,机灵鬼一样的可爱,他道:“那就借表妹吉言了。”   正说着,临近的船夫唤了一声:“敢问这里面是何人?我家先生有话要问。”   不一会,沈岳的小厮喜笑颜开的过来:“公子,大喜啊!您猜外面那条船上的人是谁?”   沈岳慎重,没有笃定之前,并没有肆意揣度,楚棠却兴奋道:“可是徐老?”   那小厮双手一拍:“还是表姑娘聪慧,一猜就能猜到,而且表姑娘今日出行的日子挑的也准,没成想会恰好碰上了徐翰林。”   沈岳喜不自胜,已经站起身开始整理衣冠,楚棠却捧起矮几上的酒坛子,将那趟老花雕倒掉了近一半出去。   沈岳不解:“表妹,你这是作何?”他可是花了不少精力才寻了这么一坛好酒,倒不是舍不得酒,只是觉得小姑娘的行为着实令人奇怪。   楚棠笑而不语,递了一个‘狡猾’的眼神过去,沈岳这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你呀,小小年纪倒是知道的不少,就盼着这酒能合徐老口味,他日饮完,又会想起我来。”如此,他还能有机会,像徐长青这等高人,沈岳当然不能厚着脸皮求着他收自己为徒,要是能让对方欣赏自己那就好了。   沈岳随着小厮走出了乌篷船,还专门带上了他的名帖,过了一会,小厮果然折回船舱取酒。   楚棠猜测,这件事大概有希望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沈岳才从回来,他面上带笑,楚棠只一眼,就知道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表妹,徐老他问了我一些学问,还提及了我上回乡试的榜单名次。”他笑的十分温和,眼眸里都是自信。   楚棠也为他高兴:“所以啊,就算没有那坛子酒,徐老也会收表哥为师的,以棠儿看,这京城富家子弟当中,就没几人能比得上表哥呢。”楚棠在想,这辈子一定要抓紧表哥这根结实的‘救命稻草’。   女孩儿仰慕的神情让沈岳为之欢喜,他到底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今日也不知道第几次摸了摸楚棠的头心,乌篷船靠岸后,大而厚实的手掌小心翼翼的牵着她上了岸。 第22章 人必自毁   马车驶入玉树胡同,天色还未黑,初夏的晚霞渐退未退,染红了女孩儿的脸颊。   沈岳看着楚棠吃着蜜饯,脸颊一股一股的,特别可爱,他这一个下午心情都是极好的。   但快到楚家老宅了,他反倒不安了起来,说实话,时下男女大防,表妹虽年幼,他也不便私自带着她出行。   其实沈岳是有私心的,他初见楚棠时,她还那样小,梳着两只圆圆的丫髻,上面包着红绸缎子,小脸红润圆滑,像是从戏台子上走下来的小童人。   沈家老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嫡女,一个嫡子,沈氏已故,沈岳的父亲也是多番牵挂着京城这边,沈岳这次入京,见了楚棠之后,更有那种表兄妹的亲切之感,他自己家中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却没有妹子,是当真将楚棠视作小妹疼爱的。   要是能有个像楚棠这样的妹妹该有多好,放在家中养的粉润可爱,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她买,反正沈家是不缺银子的。   而且她长的这般粉颜玉砌,单是看着她,心情都能好不少。   可沈岳也知道,楚家老太太不会高兴,更是不期望楚棠与自己走近。   下马车之前,沈岳突然道:“表妹,我一定会高中,到时候你就有举人表哥了。”   别说是举人了,就是秀才在时下也很有颜面,见了官老爷也不用下跪。而且以沈家的财力,沈岳要是不想再考下去,大可以捐一个官来当。   他是有目标,有憧憬的,却不想顾景航和霍重华那类人,手段毒辣,沈岳是难得的正派之流。   楚棠清脆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棠儿相信表哥,那棠儿可得抓紧赚银子了,等表哥中了举,棠儿会送表哥一份大礼。”   沈岳见她认真的样子,三分欣慰,七分心疼,都说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娇惯蛮横,可是他却得知楚棠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打理起了铺子的生意,虽说楚老太太没有彻底将沈氏的嫁妆交还给她,可她不过也只是个孩子,现在也要操心这些事。   没有母亲疼爱,父亲又不管事,她在楚家能过的好么?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小厮掀开了轻纱车帘,墨隋儿已经端了踏脚的杌子,站在外面等着了。   在楚家大门外,沈岳为了避嫌,没有搀扶楚棠,他先下的马车,然后看着她下来才放心。   府上已经盏了灯,火光透亮,正是钟鸣鼎食之象。   楚棠水眸在府门一扫而过,神色一滞。   真是奇怪,怎么没见乔嬷嬷?   按理说她今日没有去和祖母请示,就和表哥出了一趟门,祖母一定会让乔嬷嬷在这里守着,然后将她带到太庵堂问话。   这一辈子,楚棠已经不奢望祖母的疼惜了。   这份疼惜的代价太大,她拿不出那样的资本,也断然做不到祖母要求的事。   皇帝已过半百,姑母入宫时,楚棠还未出生,可祖母竟然想让她也入宫!   有时候,楚棠会想,要是母亲还活着,她是不是就不必这样被人当做棋子养大?   她也想有个正常的人生,日落而息,有人疼宠,有人依靠,谁不想呢?   这时,墨巧儿迎面而来:“小姐!”她先唤了一句,而后注意力才落在了沈岳身上,恭敬道:“表公子好。”   沈岳很绅士的应了一声,沈家五代之前乃淘金的贫民出生,虽说这些年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却从没有苛待下人的事发生,沈岳在丫鬟圈子里很受欢迎,就单单是这一两日,楚家大院的大小丫鬟一提到大小姐的表哥,那都是兴奋异常的。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楚棠问,否则以她对祖母的了解,今晚的教导是免不了的。   墨巧儿寻思了一下,当着沈岳的面,只能避重就轻道:“小姐,今个儿下午,傅姨娘院里说是丢了一只玉簪子,结果查到了小翠头上,现在傅姨娘正在罚小翠跪石子呢,还让下人们看着,说是为了以儆效尤。”   呵呵,傅姨娘丢了东西?   又是一只玉簪子?   上辈子她就是用了这个伎俩买通了海棠斎的下人,将偷了簪子的事栽赃在了自己的头上,不久之后,楚棠的名声就在京城贵女圈中传开。   堂堂楚家二房的嫡女,竟然是个贼!   简直是好笑,她楚棠会缺一只簪子 ?就算是缺,也不会看重她傅姨娘的东西!   “我知道了,先去让小厨房准备晚膳,表哥那里单独备一份。”男女七岁不同席,这里是楚家,楚棠还是会掂量着点的。   沈岳一听到傅姨娘几个字,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在高门大户之中,宠妻灭妻是最要不得的,传到帝王面上,就是大罪!可楚二爷倒好,当年就由着这个妾室欺压他的姑母。   沈岳握了握拳,好看的唇抿成了一条薄线,将楚棠送到了海棠斎,他才折返回厢房。   *   墨隋儿纳罕了一句:“这傅姨娘早不丢东西,晚不丢东西,偏要赶在小翠伺候了二爷之后,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墨巧儿也附和:“可不是嘛,小翠本来是板上钉钉的姨娘了,这事一闹,单是老祖宗那一关就过不去了,二爷就是心里再喜欢,也不能抬一个贼做妾啊。”   童妈妈拿下了楚棠身上的披帛,端了花瓣泡的水给她漱口,一会就该准备用晚膳了,楚棠却道:“去把母亲的嫁妆单子找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是贼?!”   童妈妈不解:“小姐,您要夫人的嫁妆单子作何?傅姨娘丢的东西和夫人的嫁妆有什么关系?”   烛火下,楚棠一张明艳的脸,讥诮的笑了笑:“当然有关系了,她傅姨娘这次是人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不用楚棠想法子动手,她倒自己迫不及待的招摇了。   童妈妈并不想让楚棠蹚浑水,她一心就盼着楚棠能安安稳稳的及笄,而后出嫁生子。   可是这世上,并不是你不去惹事,事情便不来惹你,要是有的选择,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勾心斗角。 第23章 赔夫折兵   灰白色的天空还隐约可见晚霞的余韵。   楚棠携墨巧儿和墨隋儿等人来到了琼玉斋,她是楚家二房嫡小姐,就算傅姨娘是个贵妾,也照样给她请安,恭敬唤她一声‘小姐。’   上辈子,楚棠想着息事宁人,在礼节上不会与傅姨娘计较,不过现如今却非也。   傅姨娘一身菊纹上裳和百褶如意月裙,姿态雍容的倚在软椅上看着小翠受罚,那眼底的嚣张实在难以遮掩。   楚棠来了,傅姨娘先是一阵不甘,还是起身行了礼:“大小姐。”   楚棠却没有应声,让她保持着半屈着的身子,问话:“姨娘,这是怎么了?今个儿回事处还传了话出来,说是小翠如今也是父亲的妾了,左右不过是一场酒席的事,你这番大动干戈,可是争风吃醋?姨娘,这可要不得,善妒乃妇人之大罪,是要大归的!”   所谓大归,就是休弃的意思。   可傅姨娘哪有娘家可归?她不过是出生勾栏的幸运儿,被楚二爷这个糊涂男人给买了回来。   她还真以为她是谁了?   拎不清的人,终究会亏在她自己手上。   傅姨娘面色一阵白一阵青:“大小姐说的是,二爷要纳小翠,我也是真心欢喜的,只是这小翠却是辜负二爷的信任,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大小姐可得明鉴。”   楚棠的目光落在了小翠身上。   华信正好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她身上的掐花对襟外裳已经被人粗鲁的扯开,露出雪白的锁骨,发髻也凌乱不堪,哭肿的双眼透出了种种委屈,那楚楚可人的样儿却是更招人怜惜了。   小翠看了一眼如花苞一样的大小姐,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眼底立刻有了希望:“小姐,奴婢是冤枉的,您救救奴婢吧。”   楚棠自然会救小翠,谁让她是能牵制傅姨娘的合适人选呢。   “姨娘这话可有依据?小翠毕竟是父亲的人,姨娘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楚棠笑道。   小姑娘笑声如婉嗔,傅氏承认她嫉恨过沈氏,恨她正室的地位,恨她清白的家世,更恨她清媚的容色,本以为沈氏死了,这些恨意就没有了,可她的女儿却是更胜过她。   女子的嫉妒心可以毫无理由,越是比自己好看的人,她越是嫉恨。   傅氏勉强表现的语气和善:“大小姐,我说的千真万确,琼玉斋的丫鬟婆子都能作证。”   傅氏一个眼神扫了过去,当即有仆从上前,对楚棠禀报:“大小姐,奴婢可以作证,小翠的确早就想要姨娘那只白玉鎏金的兰花簪子了,还私底下跟奴婢说过呢。”   “可不是嘛,老奴亲眼看到小翠在姨娘的妆奁匣子里翻找来着。”   “大小姐,您一定得惩戒这贱蹄子,咱们楚家不能留下这样的人吶。”王嬷嬷一张贪得无厌的脸凑到了楚棠面前,仿佛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不足为惧,很容易忽悠。   楚棠上辈子还真是没怎么留意王嬷嬷,此刻却发现她是傅姨娘身边的一个厉害角色。   楚棠听完这些所谓的人证,又问:“哦?是么?姨娘丢的玉簪子确定是白玉鎏金的兰花簪子了?上面还刻有一个隶书的‘兰’字?”   傅姨娘急着给小翠定罪,也好趁早将她发卖了出去,万一楚二爷念及旧情,饶了小翠这次,那可就是白忙活一场了。   “大小姐说的没错,正是那只簪子!”傅氏说着,眼角的余光瞪了一眼小翠,就像是看着一个废人,像小翠这样失了身的下人,大多都是买到窑子里亦或是勾栏,这辈子也难再翻身。   小翠闻言,吓的匍匐在地:“大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就是给小翠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楚棠心中了然。   小翠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而且她都已经是楚二爷点名的小妾了,今后只要得宠,什么样的首饰没有,犯不着去偷。更何况楚棠今早才赏了她两套上得了台面的首饰。   楚棠让墨巧儿拿了沈氏的嫁妆单子过来,对小翠道:“本小姐相信所说的,因为这只簪子根本不是姨娘的,而是我母亲的东西!”   一语毕,楚棠唇角溢出一抹淡若无痕的冷笑:“姨娘,你可看清楚了?这天底下的白玉鎏金的兰花簪子多的去了,但是刻有隶书的‘兰’字的却只有一只,那便是我母亲的嫁妆,‘兰’是我母亲的闺房小字,也是我外祖父亲手刻上去的,这世间再无第二件同样的东西。傅姨娘,本小姐想问问你,此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几乎是顷刻间,傅氏脚步发软,求助的看向了王嬷嬷。   王嬷嬷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这一出。   沈兰……沈兰……她怎么就没想到单单一个‘兰’字会出卖了傅姨娘!   小翠这时抹了泪,见势就想反扑傅姨娘:“小姐,奴婢之前给姨娘整理屋子,发现有不少刻有‘兰’字样号的首饰,可不止这一件呢。”   楚棠内心笑了笑。   小翠果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此也好,有了小翠,她自己今后能省不少心。   傅氏期期艾艾道:“小……小姐,您千万别听这小蹄子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会动夫人的东西呢?小姐您一定要相信我。那簪子….当真是我的。”傅氏还在垂死挣扎。她原本想除了小翠,却没想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是让楚二爷知道了,还会向以往一样疼宠她么?就算楚二爷不喜沈氏,可他也不会喜欢一个贼啊。   “傅姨娘,你给我解释清楚,我母亲的陪嫁首饰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了?既然不是你的,小翠又何曾偷?” 楚棠稚嫩的嗓音步步紧逼。   傅氏如坠冰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此刻,楚棠脸上再无笑意,母亲的东西,她不允许旁人染指,任何人都不行,对身后丫鬟冷声道:“来人!将姨娘房里给我仔仔细细搜罗一遍,但凡是我母亲的东西,统统给我找出来!”   傅姨娘,从今日开始,你拿了多少,就得翻倍还多少! 第24章 嫡女风度   琼玉斋这边的动静闹得很大。   楚棠带来的都是粗实的婆子,又专门挑着那些个喜好讨油水的老婆子,这厢在傅姨娘房里一番搜罗,除却沈氏的陪嫁首饰之外,还偷偷藏珠纳玉了一些,傅姨娘这次理亏,也只能忍气吞声,堪堪的看着自己的东西也被顺道带走。   不过,她想此事就这么蒙混过关可就太异想天开了。   小翠被人扶起,这女子也是个惯会看人脸色,审时度势之流,顺势就瘫软在地,口气恹恹的,像是受了大刑,虚弱无力。   “哎呦!小姐……奴婢给小姐您磕头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怎奈奴婢这身子禁不住酷罚,险些冲撞的小姐,望小姐莫怪。”小翠一手捂着腹部,似乎那里很痛。   傅姨娘恨不能用眼神瞪死她:“好你这个贱/蹄子,我何曾怎么罚你了!可别当着小姐的面血口喷人!好歹还没正式为妾,还真以为自己是半个主子了!”她终于忍不住了,到底是出生勾栏,野心有余,却远见不足。   这时王嬷嬷上前挡住了傅姨娘,那张半是老态,半是油光滑亮的脸,冲着楚棠谄媚:“小姐呀,您可千万别听小翠胡说,姨娘她性子温和,方才也不过是小惩大诫,她如今是二爷的人,姨娘如论如何也不会当真动了她的,小姐您可不能让那些个心怀鬼胎的东西给诓骗了去。”   楚棠现在思量着,是不是因着傅姨娘身边的有了王嬷嬷,这才让她上辈子处处占了自己的便宜?否则单以她这种市侩伎俩,又怎么会将自己逼到那种境地!   这些人到了现在还将她当个孩子么?   没错,她上辈子因着母亲沈氏早逝,父亲又不疼惜她与湛哥儿,无奈之下,楚棠只能心口不一,曲意忍让,为的就是百般讨好父亲,可父亲却是不曾将她和幼弟视作嫡亲,甚至到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   楚棠上一世到死都想不明白父亲对母亲的仇恨因何闹到无法挽回的余地?   母亲到底做了什么?   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是真有其事?还是母亲遭人陷害了?   晚风自晚霞消失的方向吹了过来,女孩儿衣襟飘然,俏丽的站在那里,像是迎风而绽的雨中夏荷,尚未打开花蕊儿,含苞欲放,眉眼间的清媚不经意间流露,美的清冷孤傲。她冷冷的看着王嬷嬷与傅姨娘,眸底那股子本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无意识中被怒恨取代。   她恨得不止是这二人,楚娇,楚玉,楚二爷,乃至楚老太太,但凡老太太有点心,也不会让一个正室儿媳死的不明不白。   倘若沈氏出自簪缨世家,而非金陵商贾,结局恐怕会大不同吧!   楚棠内心觉得无比可笑,都说嫁入高门贵族,一生无忧荣耀,可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也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知道。   七八个托盘被海棠斎的丫鬟端了出来,上面皆刻有‘兰’字纹络,且看打造工艺正是出自金陵本地金玉匠,所有的证据就摆在了台面上了,楚棠拿起了母亲曾用的一枝梅花鎏金的簪子,放在手心里摩挲,仿佛这样还能感受母亲的温度,她道:“傅姨娘,你可认罪?偷窃正室珠宝首饰,冤枉小妾妄图找替罪羊,单是一条就能让你重新回到勾栏里去营生!”   在这个时代,正室善妒都是犯了七出之一,更可况是个妾! 第25章 追究到底   傅姨娘打了一手好算盘,原以为借着偷东西的名头就能将小翠轻而易举的除掉。   就算小翠年华正好,容色倩丽,可她傅姨娘自诩是给楚二爷生养了两个女儿的人了,在楚二爷心目中的分量一定远比这个新欢来的重要。   她算计了小翠,没想到连自己也给算计进去了,沈氏已逝五年,傅姨娘怎么也没想到楚棠一眼就认出了沈氏那些陪嫁的首饰。   这次可谓阴沟里翻船!不认栽也不行了。   傅姨娘双目羞愤,王嬷嬷更是脑门急出了细汗,这时,楚娇拉着楚二爷从月洞门走了过来。   傅姨娘神色突转,立马就委屈的低泣了起来,摆出了一副被嫡女欺压的惨状。   楚棠轻笑不语,她倒要看看就算是父亲来了,又能怎样?他还能在明面上护着妾室不成?寻常人家尚可宠妾灭妻,可这事放在官宦人家可就是一桩罪了,而非仅仅是错!轻则被上峰点名斥责,重则会直接丢了乌纱帽。   “什么事闹得鸡飞狗跳!一个个都闲着没事做,不想让给我安生是么?”楚二爷喝道。   傅姨娘立马做小鸟依人状,都是徐娘半老了,做出这等样子当真是可笑。还真以为自己年华犹在呢!   楚棠也不拆穿,就等着傅姨娘做戏,不过这一次楚娇的动作倒是挺迅速的,这么快就请了父亲过来,这对母女里应外合,可真是干过不少好事。   五年前,傅姨娘诬陷楚棠戳伤了楚娇的脖子,当时沈氏已经卧榻病重,可乔二爷却依旧对沈氏兴师问罪,楚棠彼时年纪尚小,自然不会主动去伤害庶妹,傅姨娘就暗中吹了枕边风,硬是说成是沈氏唆使楚棠去做的。   沈氏本是金陵出了名的娇艳美人儿,自幼锦衣玉食的娇养长大,嫁入楚家大门,没几年人就香消玉殒了,这其中除了傅姨娘之外,害她的人便是楚家人!   楚棠知道楚二爷不喜欢她,而她呢?也从未将楚二爷当做过父亲,就算曾经奢望过父爱,但也被世事击碎的遍体鳞伤。   楚二爷瞥了一眼楚棠,他的好嫡女,和那人长的一模一样,粉颜玉肤,小小年纪就出落成了美人胚子,楚二爷只看了一眼,就一口气顺不上来,仿佛楚棠的存在会随时提醒他,那人给他带来的耻辱和不堪。   “二爷……二爷,您可得给奴婢做主啊,奴婢不曾偷过任何东西,更别提是夫人之物了。”小翠眼巴巴的瞅着华服玉带的男人,就在昨晚,这人还百般的怜惜疼宠她,她看着楚二爷时的眼神都是炽热的。   月色迷离中,楚棠唇角微启,浅笑隐在一片光影之中,她果然没看错小翠,还当真是个给脸就会往上爬的,小翠这厢提及了‘夫人之物’,吓的傅姨娘双腿开始发颤。   “二爷,妾身……妾身那些东西都是当年夫人赏给妾身的。”傅姨娘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了。   楚二爷也不知道是因何而气,更不知是因谁而气,傅姨娘话音刚落,顿时爆喝如雷:“通通给我闭嘴!都不准再提‘夫人’半个字!”他眼角的余光又落在了楚棠淡若冬梅的小脸上,时光仿佛回到多年前,他牵着那人漫步梅园,本来一切是那样的好。   楚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沉重:“都散了吧,这件事到底为止!”   若说曾今楚棠是对楚二爷失望透顶,那么此刻便是无边的鄙夷了。她稚嫩的嗓音在众人鸦雀无声之下,道:“到此为止?父亲,您知道傅姨娘这一次犯的错有多大么?且不说我母亲这些首饰是如何落入了旁人之手,单是她今日对小翠的所作所为就该关了禁闭,以儆效尤,否则这今后几位姨娘都争先效仿起来,那楚家才是当真不安宁了!况且母亲陪嫁首饰一事,您不打算追究,棠儿却要追究到底了!” 第26章 一切有我   楚二爷的思绪被楚棠的话从过往种种之中拉了回来。   这个嫡女和那人长的太像了,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耻辱。   楚二爷广袖一甩,双臂朝后,楚娇则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拽着他的袍服,可怜又无助:“父亲,您快让长姐不要生气了,姨娘她知错了。”八岁的女孩儿懂事的求请。   相比楚棠的从容冷傲,楚娇就是个无比乖顺的女儿了。   就算只是个庶女,最起码也不会让楚二爷见了就会心烦意乱。   “棠姐儿,休要再胡闹下去,还嫌不够丢人么!”楚二爷冷言。   楚棠突然笑了,独属于少女清悦的嗓音如夏风中的银铃,悦耳动听,只是太过清冷了,根本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就像是阅事无数,看透一切后的冷然姿态。   她道:“父亲这话,棠儿就不听不懂了?丢人?这到底是谁丢了谁的人?按着傅姨娘的行径,就算是棠儿命人将她乱棍打死,也无人寻我的错,父亲是要偏袒到姨娘什么时候?旁的事,棠儿尚且可以不管,可是事关母亲,棠儿不得不过问到底。”   楚棠原先本分守己,独居海棠斎,从不会与楚二爷置啄,楚二爷没想到这个嫡女当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若非是他亲生骨肉,他连看都不想再这张熟悉的面孔一眼。   “混账!我说的话也不管用了么?这个家到底是谁做主了!”楚二爷郁结多年,属于稍有刺激就会发作的类型,楚棠抓着这件事不放手,就是触了他的逆鳞了。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姑父,我沈家的女儿不是说欺就能欺的,今日之事,必须给个说法。”   沈岳是外男,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但听闻了这边的动静,他不放心楚棠一人面对楚二爷与傅姨娘之流,还是冒着大不韪,走了这一趟。   再者,他现在代表的不是他个人,而是沈家,是楚棠的母族。   他身在京城都不管这件事,那谁还能护着她呢。   沈岳尚未弱冠,个头却已经与楚二爷齐肩了,他虽出生商贾,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雅致气度却十分明显,而且楚二爷也知道他现在是个秀才了,还是贡生里面备受器重的那一个,要不是同僚喝酒是与他提及了此事,他都不知道沈岳来京读书。他曾见过沈岳,又听府上的管家提到过沈家表公子在府上暂住一事,故而沈岳一出现,楚二爷就认了出来,楚家的人,都是长了一双好看的凤眼,他想忘都忘不了。   “表哥,你怎么来了。”楚棠虽说惊讶,眸底却闪现欣喜,不是一人独自抵抗的感觉真好。   沈岳温和一笑,暖玉一样的脸,风流儒雅,就是八岁的楚娇也看痴了一些,像她这样的庶女,傅姨娘从小就告诉她,什么是良婿,又该如何择婿,她觉得沈岳就是万里挑一的,只可惜他是楚棠的表哥,而非她的。楚娇心里埋怨:为何一切好东西都是长姐的!   沈岳眼里只有楚棠:“放心,一切有我。”他垂眸看着她,轻声道。   这下,就算楚二爷寻了心思,想要包庇傅姨娘也没有法子使了,沈氏的娘家人都出面了,这事要是闹大了,对楚家的名誉不利。   楚二爷冷哼了一声:“哼,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给个什么说法才算合理!”他还是不情愿为已故的沈氏出头。   楚棠这一次势必要将傅姨娘拉下水,却是未及她开口,沈岳道:“我姑母的嫁妆自然是要尽数留给棠儿表妹的,试问那些首饰是如何落入姑父小妾手上的?偷窃罪在高门贵户又该当何罪处置?晚辈并无他意,一切按着章法来便是,如果姑父一意孤行,那晚辈只能去向老祖宗要个说话,姑母当年在沈家是千娇万宠的,死后也容不得任何人亵渎!区区一个妾,也配我姑母的东西!”   楚棠下意识的仰面看了沈岳一眼。   不愧是读书人,这话让楚二爷顿时哑口无言。   沈岳也注意到了小姑娘盯着他看,他很喜欢楚棠这般半是崇拜,半是欢喜的表情。   楚二爷神情恍惚了一些,他也知那人生前是如何娇柔百媚。亵渎?他从未想过这个词,他何曾亵渎过她!是她……是她负了他才对!   楚二爷最后看了一眼双眸含泪,满眼都是求饶的傅姨娘一眼,只道:“来人,把傅氏给我先关起来,旁的事,等过了十月再说!”   过了十月?为何要过十月?眼下也才入了五月,再过五个月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楚棠自是不依,沈岳知道她心里不服,他既然蹚了浑水,便没有半途而退的道理:“姑父,恕晚辈不能接受这个处置结果,表妹年纪尚幼,但她乃贵府嫡女,如果连一个妾室也不能惩戒,晚辈不得不怀疑贵府的做派是否有违常理。”   闻言,傅姨娘刚才放下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心道这沈家长公子真不愧是沈氏的嫡亲侄儿,一样的讨人厌。沈氏活着的时候压着她,死了还让她也不得好过! 第27章 指手画脚   楚棠没想到沈岳会为她出头到底。她两世为人,皆是一人孤熬惯了,此刻多少心生感念。   原本就算是没有沈岳,她也无意让傅姨娘就此蒙混过关,以楚棠对楚二爷的了解,只要傅姨娘嗔语甜言吹几次枕边风,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楚二爷就算再怎么隐瞒她的出身,那勾栏里带出来的惑人手段用在他身上,无疑还很受用,清白人家的妇人,怎会对男人以色/相邀?   沈氏的事一日没查清,楚棠总觉得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而正是因着此事才让楚二爷对她与幼弟视而不见。   就连嫡亲的儿女都可不顾,沈氏与楚二爷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其实,楚棠的盘算是想从楚老太太手里拿回沈氏的嫁妆,她还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傅氏今日就作茧自缚,给她开了一个现成的好头。   宫里头刚传了旨过来,楚二爷内心忧乱,嫡女揪着傅姨娘不依不饶,这个节骨眼上,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又冷视了她一眼,见红绉纱灯笼下,女孩儿的五官掩映在一片昏黄之中,柔和如月,这个样子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可女孩儿却是执拗的,那人却不同,到了后来,一问她话,却总是低泣不语,急的他满屋子打转,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他这辈子没多大出息,芝麻大的官衔也是靠着祖宗和兄长的萌荫得来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那样的人,生如夏花,就是放眼整个京城,也寻不出第二个姿色齐肩的出来,她最后做了那个决定,他还是怪她,恨她,连同她生的两个儿女也一并摒弃了。   楚二爷嗓音一沉:“皇恩浩荡,贵妃娘娘于十月底莅临省亲,这座宅子本是褚家祖宅,年久失修,过几日你祖母与二房诸人会去长房暂住几月,待大修过后再搬回来,此事秋后再议。”他心烦意乱,嫡女出落的愈发水灵粉润,像极了他当初去金陵求亲时看到的她,他出生诗礼簪缨,见了一个商户女,却还是畏首畏尾,没成想她却一口应下了。   楚二爷这话是对楚棠说的,他并没应沈岳的话,要说交代,那谁向他交代!沈家么?还是那人?   傅姨娘仿佛看到了希望,突然面色一转:“二爷,是妾身之过,夫人在世时的确赏赐过妾身几样首饰,妾身原是舍不得用,又怕冲撞了夫人,谁晓得会被小翠给翻了出来,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说着,抽泣的悲鸣无度。   演的过了,未免就让人烦了。   楚二爷广袖一甩,他想息事宁人,不欲再碰触过往种种,能树起一个傅姨娘,就能树起第二王姨娘,张姨娘,只要不让他想起那人就行。   小翠闻言,一双狭长的眼眸汪汪的落泪,恨不能与傅姨娘比个高低。   楚棠突然想起一事来,上辈子楚贵妃也回府省亲了,只是这辈子好像提前了。圣上还有几年的光景,她心里非常清楚,楚贵妃的好日子眼看着也快到头了,楚家人却还犹然不知。   富贵的大树看似光耀荣宠,说倒也就倒了。   上辈子,她嫁入定北侯府没多久,楚大爷就在官场挨了大绊子,楚家一时间大厦将倾,也不知是谁又拉了楚家一把,这才让楚氏再度回到了政治漩涡的中心,那些事,楚棠后来都是听来的,具体如何,她也不能笃定。   楚棠面对着楚二爷:“既然姑母要回门省亲,这等大事自然不能耽搁,母亲的首饰到底如何落在了姨娘手上,棠儿还得去祖母那里查个清楚,乔嬷嬷手里头存了祖母嫁妆的账本,进出的账目一清二楚。不过,姨娘的德行的确有亏,两位妹妹恐怕不宜受其庭训,可别规矩没学会,到时候贵妃娘娘省亲,闹出大笑话,丢的就是楚家的颜面!”   楚二爷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这张伶俐的小嘴当真能说,她那样沉默的人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也不知道到底随了谁?   沈岳却才道楚棠的用意,低垂着眼眸,看着她,温和的笑。   楚棠又道:“我院里的童妈妈年轻时候当过金陵女学里的女席先生,两位妹妹今后就由棠儿亲自教养如何?”她是嫡女,教管庶妹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楚棠美眸一转,看向了傅姨娘,又道:“姨娘这阵子因着玉姐儿的生辰操劳过度,就连自个儿的首饰都搞不清了,不如这样吧,傅姨娘先回小苑将养着,横竖小翠刚抬了姨娘,父亲身边也不乏人伺候,再者柳姨娘和王姨娘膝下也无儿女,伺候起来也方便。”   傅姨娘面色顿时铁青,楚棠将她与两个女儿隔离不算,还要将她与楚二爷拉远,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这时,楚二爷喝道:“混账!为父后院之事,岂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指手画脚的!”就连谁伺候他,她都指派好了!楚二爷顿时有种羞辱之感,就如当年那人将王姨娘硬塞给他一样。   这对母女,真真是一个样儿的,恨不能将他给活活气死才作休。 第28章 比邻而居   且不说楚二爷是何等恼怒,单是沈岳也是略吃一惊,他侧头看着女孩儿稚嫩水润的眸子,不由得心头微乱,她大概都不知道伺候是什么意思吧?在她眼里,估摸着伺候就是如同端茶倒水。   楚二爷一声爆喝之后,琼玉斋顿时安静如斯,傅姨娘却是像吃了定心丸,楚贵妃省亲在即,楚家见不得血光,名誉上更是不能有半点污秽。她的事一定会被压下去,这厢傅姨娘给一侧的楚娇使了眼色,楚娇会意,双手死紧的抓着楚二爷的广袖,就开始低泣了起来,样子可怜又无辜。   弱者总能给人感觉善良的错觉,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们才非善类。   王嬷嬷将两岁的楚玉也牵了出来火上浇油,楚娇虽是相貌上不了台面,毫无贵族大户小姐的半分清贵,可楚玉却当真是玉雕出来的小人儿,又是楚二爷中年得女,自是欢喜的不得了,她这一闹腾,楚二爷心就跟着软了。   沈岳欲上前说理,却被楚棠拉住,她的小手十分软糯,就像她的人一样,她轻轻摇了摇头,沈岳强行压制住怒火,突然反手握住了楚棠的小手,她还这样小,面对的却是如此不堪的后宅内斗。他穿着是儒生的右衽淡蓝圆领长袍,广袖之下,大掌坚定而有力。因着旁人瞧不见里头的状况,他牵着她的手,理所当然的心理,撇去了所有旁的心思,只是一味的站在母族的角度,护着沈家的血脉。   他以为只是这样。   楚棠满心满眼皆是她的小算计,未能理解沈岳的行径,她也只是一愣,便没有过多留意。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太庵堂那边才能有所顾忌,楚老太太为了息事宁人,一定会想办法说服她,而目下最好的手段就是将沈氏的嫁妆归还于楚棠自己打理。如此,就算今后沈氏的东西再有个流落在外的事发生,那也与旁人无关了。   楚棠暗自打了自己的小算盘,看着楚二爷对楚玉的怜惜娇宠,却是眸中刺痛,饶是再怎么将世事看淡,人都是软弱的,难免心中积虑。   楚二爷就差指着楚棠的鼻子斥责了,乔嬷嬷来的正是时候,她是楚老太太近身之人,也是奶大楚家三位老爷的奶妈子,在楚家算得上是半个主子,就是楚二爷也给她几分脸面。   乔嬷嬷先是眸光不悦的看了一眼半跪在地的傅姨娘,算是表明了她的立场,这才转向楚二爷:“二老爷,这是闹什么?棠姐儿是正经的嫡小姐,您要是不心疼,老奴可舍不得旁人与她拿乔,老太太那里发话了,二房的几位姨娘改明儿都跟着一并去横桥胡同,不过傅姨娘德亏在先,老太太念在两位姐儿的份上,也不欲过多追究,打发了暂且去庄子里小住些日子,这件事是老太太的最后的底线,二老爷可得掂量着。”   傅姨娘轰然趴在了青砖地面上,庄子里头的日子她可是见识过的,去过一遭,回来之后可就没有水肌嫩肤了,一月老十岁都有可能:“二爷……妾身当真知错了,您不能撇下妾身啊,玉姐儿还小,她离不了妾身呀。”   火光下,沈岳看见身侧的女孩儿,粉唇微微一笑,轻如蝶翅扇动,微不可见,却是一眼入了他的心,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不过很快就听到乔嬷嬷再道:“棠姐儿说的没错,傅姨娘德行有亏,娇姐儿和玉姐儿不宜再跟在姨娘左右,这世家大户当中,本就没有姨娘自己养孩子的道理!”   傅姨娘最后的底牌也打了出来,效果却是如同石头丢尽了湖底,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楚二爷内心郁结,这场所谓的内宅纷争亦非他所愿,乔嬷嬷此言一出,他一挥手算是答应了下来:“那便依母亲的吧。”   楚娇傻愣愣的看着平日里疼爱她的父亲撇开了她的双手,一时间不知所措,没过一会,婆子丫鬟就开始归置她与楚玉的东西:“姐儿莫要不满,要是争气就去老太太面前讨好,今后指不定还能得一门好亲事,在姨娘膝下养大能有多大的体面。”   二岁的楚玉哄过之后就睡着了,楚娇越是眼睁睁听着傅姨娘哭腔远去,巴望着守在窗棂下只觉前途渺茫,讨好祖母……对,她是该讨好祖母,自谋出路。   回海棠斎的路上,沈岳已经放开了楚棠的小手,他生怕女孩儿多虑,却见她一路眸色晶亮,还时不时用手拨弄小径两侧的玉簪花,就知道她心情不错。   楚棠的确是高兴的,不出意外的话,祖母明日一早就会叫她去太庵堂,然后将母亲的嫁妆尽数交在她手上,这是为了今后打算的第一步。   行至海棠斎,沈岳绅士的止了步,已经入了夜,他不便踏足女儿家的闺院,“表妹,今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你可不必一味隐忍。”他本是个清寡的人,对她总是忍不住关心。他以为是因着姑母的缘故。   楚棠笑了笑,月色下,灿比娇花:“棠儿知道的,那表哥早些歇下吧,明个儿还要启程去国子监。”她转身之际,突然想起一事来:“对了,要是表哥拜入了徐老门下,可一定要让棠儿知道,今后湛哥儿可得向表哥学起。”   沈岳像是得了鼓励,点头应道:“嗯,好。”对于仕途,本来就志在必得的东西,眼下似乎更有信念了。   *   梆子刚刚敲过三更。   时令才刚入夏,夜间并不热,霍重华身上只着一身月白色中衣,伏在掉了黑漆而显得斑驳的桐木案几上看着八股文章,他的院子靠着最北边,院墙就靠着胡同外,是整个霍家最不起眼的地方。   案前的一盏小油灯半明半暗,他突然难以集中精力,头从书册中抬起,问:“外面是什么动静?”   朱墨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嘴角还挂着哈喇子,晃了晃神方才道:“外面啊,是楚家在搬运东西,四少爷,您还不知道吧,楚贵妃几月后省亲,楚家祖宅翻修,楚二爷的家眷从明个儿开始就要陆续搬到横桥胡同来住了。”   火光下,霍重华那俊挺的眉宇蓦然之间,很是精彩的跳动了几下。   楚家祖宅……那丫头很快就要与他做邻居了?   横桥胡同宽而长,却只有两处府邸,一处是霍家本族,另一处就是楚大爷发迹后在外置办的宅子。 第29章 温文尔雅   翌日一早,楚棠去太庵堂给楚老太太请安时,沈岳就在月洞门处等着他。   他今日就要入国子监了,年轻风发的郎儿,身着一件天青色玄纹直裰,翠色的玉带,墨发用了一根羊脂玉的竹纹簪子固定,儒雅又俊逸,他就站在那里,向楚棠招了招手:“表妹,我正要去跟老太君面前辞行,你且同我一块去吧。”   楚棠微微动容。   他在这里等到现在,无非是想陪着她去一趟老太太那里,也是站在楚棠母族的角度变相的给楚家施压,是想告诉旁人,楚棠虽早年散母,但沈家依旧是她的靠山。   楚棠点头,与沈岳并行,一道去了太庵堂。   楚老太太活是个人精,手里头的权势也都是一步步谋划来的,她知道沈岳的心思,便示意乔嬷嬷去取了账本与私库的钥匙过来:“昨个儿宅中不宁,让沈家公子笑话了,老生实感愧疚,棠儿生性聪慧,随了她母亲,老生也能安心将她那苦命的娘留下的东西交还在她手上了,今个儿就当着沈家公子的面,老生就将这件事交代了清楚。”   楚老太太急着撇开手头烫手的山芋,毕竟二房后宅不安,说出去的确有辱门风,官宦人家素来以名节自立,断不会贪图已故儿媳的嫁妆,楚老太太心里清楚,当着沈家人的面,将此事说清楚了,最好不过。   楚棠心里暗喜,她没料到事情会这样顺利,面上乔模乔样的推脱一番:“祖母,棠儿到底还小,凡事还要靠着祖母提点着,昨日若非查出傅姨娘有偷窃之嫌,棠儿断不会叨扰了您老人家的清静,都怪棠儿,不过啊,这罪魁祸首还得是傅姨娘,您说呢?祖母!”   楚棠撒娇的拉扯了几下楚老太太的滚金边的袖口,她若表现的太过大度,楚老太太未必会喜欢,可如此娇嗔埋怨,楚老太太倒真当她是个孩子了,面上慈善的捏了她的脸颊子:“你呀,就知道嘴贫,这傅姨娘是得罚,可你父亲妾室的事可由不得你这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操心,可不能再有下回。”   楚棠咬了咬唇:“祖母,棠儿知道了。”看上去无比乖巧。   沈岳以拳抵唇,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道:“姑母早逝,晚生本还忧心表妹可有人照拂,如今看来是晚生小人之心了,老祖宗这般慈爱菩萨心肠的人怎会叫表妹与湛哥儿受了委屈。”沈岳话中有话。   楚老太太虽没有将沈家放在眼中,但沈岳如今是举人,这又入了国子监,将来若高中,那就算是半个官家了,楚老太太待他尚是和颜悦色:“棠儿是我亲孙女儿,老生不疼惜,难不成还让外人顾怜!”她暗指沈家人。   沈岳并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的笑了笑,楚家的情况到底如何,他和楚老太太都是心知肚明。   楚棠听着沈岳与楚老太太的话,心里起了一层寒潮。   其实,若无祖母,她或许才无需面对那些不可控制的将来!   当今圣上没有几年的活头了,轮不到她入宫,也就该驾崩了,太子登基后,楚老太太与楚大爷又将心思放在了她身上,殊不知,真正问鼎的却是另有其人,她若当真随了楚老太太的心意,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湛哥儿也会一并连累。   楚棠不知道前路会如何,总之皇城她是绝对不能入,定北侯府亦是。   这些自诩老谋深算的人,再怎么谋划算计,也抵不过天意!   这厢,乔嬷嬷捧着锦盒走了过来,那锦盒精巧细致,四方三寸,上面还镶嵌有琥珀石做了装饰。   乔嬷嬷道:“小姐,这就是二夫人留给您的嫁妆了,您可得好生保管着。”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乔嬷嬷以为楚棠将来要嫁的人是绝对不需要她的嫁妆的。   楚棠谢过之后,又陪着楚老太太吃了一盅荷叶小米蛤蜊粥,这才送了沈岳出府:“表哥,谢谢你。”   沈岳还未上马车,撩开车帘子的手一滞,他以为她不懂,其实她什么都清楚,他笑了笑,亦如来时一样的温文尔雅:“回去吧,待我得空就去横桥胡同去看你,下回见着湛哥儿,我可得考他学问。”   楚棠莞尔,挥手告别。远远的看着沈岳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玉树胡同,她突然很好奇这辈子沈岳会娶一个怎样的大家闺秀?他今后可是御前的红人,就是楚大爷也得给他几分薄面。记忆中,他与首辅霍阁老还是交情甚笃,像表哥这样的人,怎么会与霍重华成了知己?   楚棠想到了霍重华,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可千万别再碰见他,之前还妄想着与这位煞神有个萍水相逢之交,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   小竹楼里点了佛香,小筑陈设简单清朴,唯一看上去显贵的就是一尊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   少年手握玛瑙镇纸,一半在他手里,一半抵在脑门,看着那香炉里的白烟,发了一会愣,想起了女孩儿粉嘟嘟,却又傻气十足的脸,而后唇角微扬,痴的一笑。   奎老的戒尺便在这个时候打了下来,拍在了少年清俊的侧脸上。   少年忙去挡:“先生,咱们事先可是说好的,打哪里都不能打脸。”他似乎很看重自己的脸皮。   奎老怒其不争,又是一下用力敲了桐木的书案:“天乐,你都十五了!为师在你这个岁数早就中了举,你到现在连一次秋闱都没参加过,你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天乐是霍重华的字,是奎老在他今年生辰给他取的。   眼看着,戒尺在案几上不断的蹦跶,发出清脆而利索的响声,霍重华立刻抱头护脸,嘴里急呼:“先生,我跟您保证,两年后一定给您考个解元回来,要是考不上,我就……我就一辈子娶不了媳妇!”   奎老年过半百,便是未娶妻的,闻言后,总觉得这小子又在不安好心,借机不尊他!   霍重华见奎老歇息的空隙,一跃而起,抬手就夺了戒尺:“先生好,好先生,学生定当凿壁借光,卧薪尝胆,解元非我莫属。”他总是天人一般的自信。   奎老对他这等猴皮,已经是见怪不怪,顺了口气,方道:“哼!别说是解元了,你只要能在榜上有名,那就是对为师的孝敬了,八爷有意提拔你,待你秋闱之后,八爷会给另寻大儒,必定将你送入翰林院!”   霍重华的脸色恢复如常,突然正经了起来,他问:“先生,上回王家的案子翻了么?学生怎么没听到动静?”   奎老叹道:“大理寺已经着手复审了,哪能那么快!你且操心你自己的事,其他的为师自会同你说。”   霍重华挤了挤眼,本是清俊的脸愣是被他摆出痞子风流态出来:“先生,您别生气了啊,来来来,学生陪您对弈,这一回让您一子。”   奎老:“你……”这小子,明知他自己棋艺精湛,少有人能及,还总是搬出来让他这个当老师的下不了台面。 第30章 楚家大房   楚棠命沈管家去林家族学接湛哥回来。   她特意问了一句:“沈管家,我上回让你调查母亲生前那些奴仆的事,可有线索了?”算算也有些日子了,按理说当年沈氏身边人的去留,应该都有登记在册,要查的话并不难。   沈管家拧了眉:“小姐,老奴无能,尚未查到二夫人身边那些人的去处。”他穿着一身儒生长袍,袖袍宽大,那双藏在里头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了几分。   楚棠瞥见了,不由得疑惑。   沈管家虽然只是个下人,但走到今天的位置,没有点真本事是不行的,不过是让他去调查几个人,怎么还办不到了?   楚棠垂眸,掩去了眸底的异色,继而方道:“如此,这事暂且搁下吧,沈管家去接湛哥儿时,顺道给夫子带两坛子好酒。”沈岳临走之前,竟然给她留了花雕,她不甚明白,她一个姑娘家,喝什么酒,不过正好今日能派上用场。   林家族学离着玉树胡同有半个时辰的距离,因着族学里教书的是北直隶几位有名的大儒,故而这附近的高门大户都攀着关系将自家的子孙塞进去。   楚湛年纪虽小,但因着楚家的关系,且收了进去,先从《三字经》与《国学》启蒙。   未知晌午,楚湛就被接了回来,楚棠重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着他,小人儿七岁了,个头都快赶上她了,梳着童髻,五官已经可见立挺的影子,乍一看与楚二爷并不像,倒是像沈家的娘舅。   他穿着宝蓝色团花束腰裰衣,老气横秋的站在那里,唤了声:“长姐。”这孩子话不多,上辈子楚棠沦落到下场凄楚时,方才真正看懂了他。沈氏走的早,他身为二房嫡子,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楚棠内心千转百回,面上还是如常的应了一声:“嗯,湛哥儿今后可不能再唤我长姐了,等到了横桥胡同,我就是你五姐姐了,这些规矩在伯父伯母那边不能落下了。”   楚湛闷声点了点头,依旧话不多,身后的书童小斯抱着他的随行物件,大地都是书册之类的东西。   “湛哥儿,你先回去归置东西,一会再去见祖母。”楚棠心疼的看着他,他本出生嫡系,却要承受如此重的重压,这一切都是谁造成了的?   或许男儿本应该志在四方,只要这辈子楚玉再也没有机会对他下手,害他惨了腿,楚棠相信自己的胞弟一定不会比旁人差,到时候,且再看楚二爷会是个什么心态吧!   今日,你对我爱理不爱,他日,我便让你高攀不起!   得知楚湛回府,楚娇就牵着两岁的楚玉去看他,姨娘常说,女子出嫁,娘家的兄弟就是最大的靠山,在自己还没有同胞的兄弟时,楚娇很识时务的处处巴结楚湛。她与楚玉现在就活在楚棠的眼皮子底下,这点小动静自然是瞒不住。   楚棠对童妈妈吩咐:“湛哥儿才刚回府,他现在年纪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别叫旁人去扰了他。”   童妈妈听懂了楚棠的意思,领了一众丫头,堪堪挡住了楚娇和楚玉的路:“两位姐儿,下午就该搬去横桥胡同了,还是别乱走的好。”   楚娇委屈的咬唇,她虽是庶女,但以往有父亲疼惜,姨娘庇护,还未曾受过这种委屈:“那好,我改明儿再找二弟。”说着,也只能再牵着楚玉往回走。   楚湛在楚家这一辈的子嗣当中排行老二,楚家的男嗣,除了他之后,就只有长房嫡子楚宏了,所以楚家的男嗣非常金贵,这也是为何当初傅姨娘生下了庶子之后,母贫子贵,身份地位水涨船高的原因。   *   楚家数十辆马车遥遥晃晃从玉树胡同,一路招摇抵达横桥胡同。   前面三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里坐的是楚老太太,楚棠,楚湛,和几位庶出的小姐与姨娘,后面则尽数是随行的物品,满满当当足足十余马车,而这些搬过来的也不过是冰上一角,处处彰显了簪缨世家的丰实家底。   楚棠下了马车,入目是朱门广户的府邸,‘楚府’楷体的鎏金大字赫然醒目,两侧立着半人高的石狮子,午后的烈阳下,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琉璃瓦璀璨夺目。   这就是楚家大房。   石阶下,一众穿着华丽的人正翘首以盼,为首的是楚家大夫人,她穿着勾勒宝相花纹蜜合色八吉纹褙子,梳的是光洁的圆髻,面显富态,端的是大户宗妇的华贵。   楚家大夫人吴氏,乃鸿儒之女,育有一男二女,楚大爷后院再怎么莺燕成群,唯一的男嗣却是出自她,光是这一点,吴氏便能在楚家站稳脚跟。   “母亲,儿媳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吴氏上前搀扶楚老太太,笑声朗朗。   一众小姐随后行了礼。   楚岫与楚莺都是吴氏所生的嫡女,嫡出的孩子多半是眼高过顶,看不起那些庶出的,故而楚岫与楚莺只顾着拉着楚棠到一侧,对大房的庶长女视而不见。   说起来,这楚莲的身份实在尴尬,她本是大房的孩子,却被楚老太太领到二房养到了十四岁,这如今回了自己家,反倒有种寄人篱下之感。   楚棠虽有心替楚莲解围,但也不能当着大夫人的面维护一个庶堂姐。   吴氏与楚老太太说了一句话,就把目光落在了楚棠身上:“棠姐儿又长高了不少,我上回瞧着还没这般高呢。”吴氏客气了一句,正室对嫡出的孩子总会高看一等,就算楚棠不是她所生,在她眼中,也比那些庶女尊贵了多少倍。   同一种人之间,对外围的人总会存着巨大的排斥,这是大多数人的天性,与生俱来。   楚棠给吴氏见礼,笑盈盈的一双水眸,乌溜溜的,像是会说话,给人一种天真纯良之感。   吴氏就是喜欢心思单纯,容色好看的姐儿了,不由得拉着楚棠的小手,多说了几句话。   吴氏将二房女眷皆安排在了南苑,那是五间正房的四合院,宅院坐北朝南,东西并连,大门北向。内院环绕抄手游廊,亭台楼阁,处处修葺的十分精细。   不过意外的是,楚莲也是住在南苑。   她本是大房庶女,吴氏此举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她回来了?   黄昏近,时令愈发的热了,楚棠换洗了衣裳,从净房出来,隔着打开的小轩窗,就看见楚莲在院子里失魂落魄的发呆。   “堂姐。”楚棠走过去,唤了一声,楚家众姐妹当中,要数楚莲心思最为深沉,她倒是忘记了楚莲上辈子嫁给谁了。   楚莲神色恹恹,她深知嫡尊庶卑的道理,并没有在楚棠面前多言,只是笑道:“明个儿霍夫人请祖母过去听戏,听说还是杭州来的戏班子,咱们到时候也一并过去看看吧。”   楚莲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抓着楚棠就不想放开了。   此刻,楚棠却突然想起了她上辈子到底嫁给了谁!   不正是霍家!   楚棠瞬间大悟,心道:楚莲让自己明日与她一同去听戏,是不是已经起了念头?   二房总归不是她的家,大房又容不下她,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出阁,嫁一个良人。   霍家嫡庶男嗣加起来有四人,只是不知道她相中的人是谁?若无楚老太太和吴氏首肯,她一个庶女恐怕根本没有机会踏入霍家大门。 第31章 似曾相识   前厅有丫鬟上前传话,说是要开席了,让二房的女眷都往前厅去用晚膳,算是大房给二房洗尘。   楚莲面色略僵。   她活了十四载,鲜少见过自己的生父,也就楚家大老爷,楚居盛,而她的姨娘钱氏又是上不了台面的。妾也分级别,寻常妾室可任由家主随意买卖,亦或是送人,死后也无法进入宗庙受供,   楚家前厅设了酒馈,钱姨娘那样的从通房丫头抬上来的妾侍是不得入席的。   楚莲的处境,就连吴氏身边的大丫鬟都比不上。   庶女和庶女之间也存了巨大的差异,姨娘得宠的庶出就大不一样了。像楚娇与楚玉自幼就没有过低声下气的日子。   楚老太太领着众姐儿和楚湛到前厅时,大房的小姐和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吴氏自诩出自诗书大户,为人做派上讲究的便是德,贤,雅,且不说大房与二房的那些细索摩擦,吴氏是个顾脸面的人,处处都能做到无人诟病。   就是楚湛的临时所居的小院也是紧挨着楚家嫡长子,楚宏的梧桐苑,为的就是让堂兄弟二人能走近些。   楚宏与楚湛相差十岁有余,吴氏也从不担心楚湛会碍了楚宏的仕途,故而对这个自幼丧母的男嗣还算过得去。   楚老太太落座后,众人方下箸开席。因着是家宴,男女席只是简单的分开而坐,并没有单独另辟地方,只是隔着一张楠木八仙大桌。一群人围坐,有说有笑。   楚宏问及了楚湛的学问,楚湛先是看了楚棠一眼,这才老实作答:“先生让我先从《国学》学起,先前读过《庄子》却是晦涩难懂,就先弃了。”   楚宏年过十七,再过两年也是参加春闱的,他之前考过一次,却是落榜了,楚宏对一个小孩子的学问实则没多大兴趣,不过是顾着两家血亲,客气的说几句。   其实,楚宏大可以借着楚家的荫蔽谋个闲职,但真正通过科举考中的进士却是大不相同,将来要想有所发迹,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否则就是谋了官位,也没有冒进的可能,除非是祖坟上冒烟,走了天大的好运。   楚棠原先记得霍重华的的确确是凭着本事考上去的,当年曾经名动北直隶,少年风发的解元郎,笃志好学的会元,然后就是帝王钦点的状元,一步步走向他权利的巅峰。是闺阁女儿家倾慕的对象,也是高门大户巴望着的金龟婿。   可如今这个霍重华又是怎么一回事?   单是他那副桀骜痞性的样子就不像是个读书人。   难道这辈子,很多事情都没有走上正常的轨道?   楚棠内心正纳罕,就闻吴氏道:“我瞧着棠姐儿是愈发的喜欢,这张小脸怎么看都觉得眼熟呢。就是身上的衣裳太素净了,本是娇花一样的人儿,愣是穿的孤冷了。”   楚棠莞尔,并未作答,她身上是浅碧色的烟云蝴蝶裙,时令热了,她可不想如楚岫和楚莺一样,浑身的苏绣月华,平白招惹蚊虫。   说来也怪,按理说吴氏的父亲乃一代鸿儒,她怎么就爱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打扮成了花蝴蝶一样的存在,是人群中乍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的那样花哨。   楚岫这时插了话:“母亲,听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五妹妹脸熟,像五妹妹这样的容色,只一眼就能叫人记住,我当真在哪里见过。”她突然眼睛一亮:“对了,那日陪母亲去庙里上香,瞧见一华贵妇人,虽隔的很远,但还是觉得像呢。”   楚棠沉默了。   她上辈子恨极了自己的一张脸,为何总是像旁人!   不过,此刻,她却神色寡淡,只不过小脸仍带着稚嫩,教旁人看不出她的阴郁:“这天底下长的像的人多的去了,棠儿不过是普通了些,这才看着眼熟。”   楚岫背地里啧了一句:这还普通!   酒馈结束时,已经是月上柳梢,楚棠回了小院,不由得又想起吴氏和楚岫的话,她怎么会不知道和自己长的像的人是谁呢!楚棠灌了杯凉茶下去,无数遍的告诫自己: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你再也不用当任何人的替身了。   *   翌日,横桥胡同格外的热闹。   霍家那边早就搭好了戏台子,虽说霍家与楚府是比邻而居,霍夫人仍旧着人送个帖子过来。   楚家权势显赫,又出了楚贵妃,世家宗妇都想巴结着楚老太太与吴氏。   戏台子下面就是斜飞冲天的屋檐,回廊下连通东西两侧,中间有巨大的亭台,众女眷就在此处听戏,楚棠寻了一处略显偏僻的地方坐下。她的头顶是半垂的紫藤,风一吹,淡淡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   霍夫人将戏折子递到了楚老太太跟前:“我就是一介妇人,不懂那附庸风雅,也就是看着凑热闹的,还是老太君来点吧。”   楚棠闻言,心里暗笑,这讨好巴结的意图当真没有任何遮掩。   楚老太太道:“那老生可就要喧宾夺主了。”她话锋一转,看响了楚棠:“祖母眼力不好使了,棠姐儿过来给祖母看看,是选哪一出好。”   顿时,齐刷刷数十双眼睛看了过来,无论是霍家作陪的女眷,还是楚家的姐儿们,现在都大抵知道楚棠在楚老太太心目中的位置。   楚棠只得应声走了过去:“那棠儿就随意点一出了,若是点错了,祖母您可不能怪罪。”她一如既往的娇嗔,她如今还需要祖母的庇佑,反抗还不是时候,便陪着老太太演一出含饴弄孙的温馨戏码。   楚老太太宠溺的笑:“棠儿只管点,我老太婆可不挑剔,只要霍夫人无异议就成。”   霍夫人堆了一脸的笑,霍家两位嫡出的公子都是出自她,但年华已逝,饶有嫡妻的位分,夫妻情义早就空了,不过是守着一场繁华过日子。   其实,何止是她?吴氏也一样。   男人都是喜欢年轻漂亮的,通房小妾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总归是不缺温柔乡的。   楚棠瞄了一眼戏折子,道:“这《调风月》讲的是一婢女与那多情千户的故事,棠儿最是不喜始乱终弃的行径,那还是选《牡丹亭》吧。”   楚老夫人可不在意什么戏目,她想知道的是楚棠如今的心性,意味晦涩的道了一句:“棠儿今后就不会这么说了。”   帷幕拉下,《牡丹亭》开唱了,楚棠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她不喜听戏,总觉得这东西太过玄乎飘渺,真真假假叫人辨不明,她拾了小几上的翠玉豆糕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背后隐约感到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她下意识的扭过头,却只有一扇拱月的漏花窗。 第32章 狭路相逢   楚棠吃了一会茶,听着楚老太太和霍夫人聊了些家常,外面是艳阳天,她歇在凉亭下渐渐有了困意。她现在虽是个孩子,当着霍夫人的面哈欠连天总归有些失礼。   楚棠便起身,在园子里四处逛了逛。   霍家的府邸也是祖传的宅子,单是看脚底下已经被磨光的青砖,就可知年代的悠久,院落到处修葺的古朴大气,与楚府的繁华格格不入。   墨随儿伺候在左右,主仆二人绕过园子便在一处抄手游廊下歇着,不时会有丫鬟路径,因着是霍家的后宅,没有外男可以进来,倒也可以随处走走。   墨随儿道:“小姐,咱们这都来了一日了,二爷怎的还没过来?该不会又去找傅姨娘去了?”自家小姐好不容易能压制傅氏一筹,墨随儿不愿看到傅氏翻身,又道:“小姐,您都没瞧见七小姐今日巴结大夫人那会的表情,她一个庶女恨不能天天就在大夫人跟前转悠,这才几岁就这等心性,咱们今后可得防着她。”   墨随儿指的是楚娇,楚娇的岁数放在楚家这辈的女儿家当中,排行老七。   楚棠闻言,只是随意一笑。   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的生存下去,她是这样,楚娇自然也如此,倘若傅氏就此失了宠,楚娇和楚玉两姐妹也只能靠着哄得老太太和大夫人高兴了,今后说不定还能指一门好婚事。   墨随儿见楚棠没有往心里去,又道:“小姐,咱们在这头要住上小半年,您可得想好了,不能让六小姐钻了空子。”   楚棠神色赧然。   墨随儿虽年长她几岁,却是心性淳厚,更不知楚老太太和吴氏的心思,大房也有几个庶出的女儿,就算有好的姻缘,也会先顾着大房这头。   肥水不流外人田,走到哪里都是如此。   楚棠唇色艳红,舔了舔唇道:“我渴了,你去取盏茶过来。”她顺着回廊下的栏柱坐了下来,蔫蔫的,犯了夏乏。   因着是内宅,墨随儿便放心让楚棠一个人留下,回头去取茶水。小姐自幼娇生惯养着,她瞅着也心疼,这才十岁,日子却是不能像寻常千金小姐一样的舒坦,光看着楚岫和楚莺两姐妹,就能知道有母亲,和没有母亲的区别。   小小的年纪,若不是逼不得已,谁能学会算计和计较?   夏风轻拂,就连空气也变得温热了,楚棠没有安静多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瓷器摔碎的声响。   她闻言忘了过去,顿时僵住了,乌溜溜的大眼一瞬也不瞬的看着疾步而来的人。   霍重华!   怎么又见着他了?今日当真是出门不利啊,她早就后悔了一开始的念头,什么勾结未来的当朝首辅!这个想法太不合实际,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完全不能够信赖的。   霍重华也是面色微僵,却很快咧嘴笑了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楚棠看着他清俊的脸掩映在一片光影之下,此人不笑时如冰山寒冻,可一旦笑了,又是风流邪魅,她再次遇见他有种狭路相逢的错觉,隐隐之中,总觉得没有好事情会发生。   那……此刻?又当如何?   楚棠调整了不太平静的内心,明知故问,她道:“咦?你不是城东洛家长公子,洛南笙么?你怎么会在这里?”横桥位于皇城西面,离着城东足足有几个时辰的距离。   霍重华单手抬起,先是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而后渐渐在发际线后延伸,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却故作镇定,事实是恨不能将面前的下丫头给灭口了才了事。   他竟然掉进了自己半月前挖的坑里了!   霍重华陡然间神色一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上前,大掌不容反抗的抓着楚棠的细腕,拉着她就影入了小竹林里。   楚棠自然不会大喊大叫,如此难堪,名节不保的人只能是她。   而霍重华似乎很不放心她,二人站定之后,他一手捂住了楚棠的嘴,另一手从楚棠后背穿了过去,紧紧扣着她,不准她动:“嘘!别出声!”   楚棠:“!!!”她根本就没打算闹出任何动静。   时下男女大防,饶是她尚未及笄,也受不了与一个男子如此接近……好吧,这人如今也只能算是个少年,可他不是旁人,是未来冷心睥睨的霍阁老!   要不是因为重活一世,早就看透了人事,她回去之后干脆就摸了脖子算了。   楚棠一动未动,她虽不知霍重华为何在他自己家还要鬼鬼祟祟,但是直觉告诉她,但凡与他有所牵扯的,皆没有好事。   鼻端是一股子淡淡的皂香,清幽且好闻,他捂的太紧,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分明那么清瘦,力气却是大的惊人。   须臾,从抄手游廊另一侧匆匆走来一玉冠束发的年轻公子,那人在方才楚棠坐过的地方停留了几刻,没有看到人,嘴里啧了一句:“难道是我看错了?”他正要回去,又见一华服翠珠的少妇打扮的女子走了过来:“我说过你方才疑神疑鬼了,你偏生不信。”   年轻公子眉峰转为平坦,笑着对那妇人道:“我还是为了你,万一叫旁人看了你我,你可如何是好?”   “你总算有点良心,还知道心疼我。”少妇娇羞以帕遮唇,巧笑嫣然,很快二人不动声色的往不同的两个方向岔开儿去。   楚棠看的目瞪口呆:“……”她不由得怀疑起霍重华方才是看到了什么场景?   那贵公子与那少妇又是谁?   这里是霍家后宅,左右不过是霍家的人吧!   大宅院里的辛秘之事,她上辈子在定北侯府倒是听闻过不少,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二人僵持在那里,直至回廊上再无旁人,霍重华才若无其事的将楚棠放开,他比她高了太多,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的柔亮的发心,上面的石榴石珠串晶莹可爱。   霍重华又恢复了他骨子里的痞性风流,那捂过楚棠嘴的大掌再度抚着他的额,似漫不经心道:“小丫头,记住了,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听明白了么?”   楚棠:“……”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仰着脸看着他,这张清俊刚毅的脸配上他身上洗的发白的宝蓝色绸杭直裰,倒是显得诡异的合适。   墨随儿很快就端着茶水来了,楚棠见势,提着纱裙就小跑出了小竹林:“找什么呢?我在这里。”她强行镇定道。   墨随儿见自家小姐粉颜酡红,心疼不已:“小姐,您又乱跑了,今个儿日头大,您仔细着可别晒坏了脸皮。”   楚棠一刻也没多逗留,抿了口茶水,就带着墨随儿匆匆回到了戏台子那里。   霍重华仍在小竹林里,手上还存着幽幽的不知名的花香,那样的小身板,拥在怀里,还很软……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霍重华突然抬头拍了自己的脑门:“胡思乱想什么呢?”一定是最近读书读多了,脑子不灵光了,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而且人家小姑娘也肯定是觉得他孟浪了,不然怎会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跑了。   霍重华,你当真坏到连自己都嫌弃!   这厢,霍重华腹诽一番,这才慢条斯理的出了霍家大门,驾着他的小毛驴朝着奎老所居的城郊小筑而去。 第33章 品行不良   楚棠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显得镇定自如。   她再也不敢奢望巴结未来的权臣了,只盼下次别再遇见他。从一开始算计着结识他就是一个错误,她希望能尽快更正这个荒唐。   戏台子上,半幕戏正好谢幕,这时候,一身着杏黄底团花锦衣,墨发玉冠的男子走了过来,此人便是霍家的庶三子,霍重明,因着其姨娘得宠,他在霍家的日子过的远比霍重华来的体面。   楚棠惊讶于此人的出现。   他不就是方才路经抄手游廊,与一少妇暧昧丛生的人么?   她记得上辈子,霍重明死的很惨,也不知因为何事惹怒了得势的霍重华,被他用了一把长刀给捅死了。   霍重明向楚老太太行了礼,而后是霍夫人与吴氏,之后才吩咐小斯抬了一竹筐的荔枝过来:“楚老太君,这是我父亲命人送过来的,上头还加着冰块呢,吃这个东西最是解渴,当年唐玄宗为了此物,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您老今日可算是有口福了。”   楚老太太细细打量了霍重明一眼,眯着眼睛笑了笑。似乎很满意。   霍家两位嫡子皆已弱冠,长子在礼部观政已有一载,次子忙于科考,府上大小适宜,就落在霍重明这个庶子身上。   因着他素日惯会阿谀谄媚,霍夫人虽对他不喜,倒也没有故意苛责于他。   不过,霍夫人今日寻了机会让霍重明露脸,恐怕还有旁的意思。   霍家上头的两位嫡子皆已成婚,霍家要想与楚家私交更甚,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联姻,庶四子霍重华早就被霍家放弃,故而,霍家只能从庶三子身上下手。   楚老太太和吴氏自然也清楚霍夫人的用意。   楚家的嫡女是肯定不能下嫁的,那么适龄的待嫁庶女当中,就只有楚莲了。   难怪今日一早,吴氏特地让婆子给楚莲送了一对崭新的翠玉鎏金镯子,原来是存了相看的心思。   霍重明的目光有意看了一眼楚莲,毕竟男女有别,他也只能一扫而过,见他面上带笑,临走时,还特意给霍夫人续了茶。   这便是相看中意了。   此刻,楚棠突然萌生一丝悲凉出来。   她谈若不知道事情的结局,或许不会干涉堂姐的婚事,但霍重明将来不得善终,且今日又似乎与旁人苟且在先,这样的男子,岂能称的上是良配?   楚家又要断送一个女儿的一辈子么?   随着霍重明的离开,楚棠发现楚莲的脸色也悄然红了,那股女儿家的娇态,让人一眼就看穿了她。   她莫不是也相中了?   是了,就算是嫁了庶子,也好比过继续留在楚家,忍受身份的尴尬带来的苦楚,可是她却不知霍重明会是更大的一个坑。   “大堂姐,这荔枝瞧着新鲜,你要不要尝一尝?”要知道这样一箩筐的荔枝从南方运过来,还能保持水嫩着实不易。   楚莲忙不迭的用眼神示意楚棠不要乱说话,楚老太太等人都没有开口说要先尝,她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怎能起这个头?   其实,楚棠不过是在试探,她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楚老太太与霍夫人是不是已经打算好了霍重明与楚莲的婚事。   果不其然,楚棠话音刚落,霍夫人笑道:“今个儿难得请了戏班子过来,姐儿们不必拘礼,权当是在自个儿家中了。”她这话虽是对在场的楚家女眷所言,实则是给了楚莲一个暗示。   楚莲自幼在二房长大,楚棠自记事以来,这个庶堂姐待自己还算过得去,当年沈氏的吊丧上,也就她这个庶女哭的最为伤心欲绝。   扪心自问,楚棠不欲看着楚莲跳火坑。   可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她如何能说服楚莲?而且就算是楚莲相信了她,楚霍两家商议过的事,是不允许楚莲有任何置啄的余地的。   难道有些人出生悲苦,就注定一世命运不济么?   楚莲的羞涩温婉的表情落入了她眼底,不知不觉,她已经剥好了一瓷盅的荔枝递了过来:“五妹妹,你生的娇嫩,吃这东西最适宜。”她笑了笑,像是在故意掩饰羞色。   楚棠心头微触,她不知道的事,她尚且不会去管,可这件事她已经可以笃定,而且这人是楚莲,不是旁人,楚棠自认不是个良善之辈,但也没有到冷心决绝的地步。   “大堂姐你也尝尝。”楚棠说这话时,已经心不在焉。   她如何能让楚莲挡住这门亲事?大夫人吴氏恨不能将她嫁出去,霍家也是有意要与楚家联姻,而楚莲自己也似乎心仪,如此就难办了。   霍夫人对楚家大房的嫡庶小姐都比较熟悉,毕竟是同住一条胡同里的,逢年过节,亦或是听戏赏花的,时常都能看到,不过楚棠却是极少来大房。霍夫人瞧着楚棠生的粉雕玉砌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自己膝下育有两子,一直想要个女孩儿,年过三十之后,肚子就一直没有动静,霍家妾室也未有所出,霍家皆是清一色的男嗣。   霍夫人看着楚棠笑道:“姐儿生的精致,再过两年可得有人惦记着了。”她这纯碎是讨笑的话,无非是赞楚棠颜色好看。   楚老太太在‘慈爱’的笑意中缄默。   吴氏亦是。   楚棠却是像没听懂一样,回了霍夫人一句:“棠儿一辈子就想陪着祖母,谁惦记也不成。”   楚老太太手里的奇楠佛珠串突然就不转动了,忽的笑了起来:“真真是个傻孩子”,霍夫人也跟着笑道:“这丫头,哪有姑娘家一辈子待在闺中的。”   戏幕终,又是一番闲聊,霍家设了酒馈,下午霍夫人邀着楚老太太赏园子。霍家王姨娘像是有意接近楚莲。   直到黄昏近,楚棠才得借机单独与楚莲走近,也顾不得旁的,直言问:“大堂姐,我瞧着霍三公子送荔枝那会特意瞅了你几眼,可是看上你了?”   楚莲白皙的脸皮嗖的一下红了,忙用食指抵在了唇边:“五妹妹,你莫要羞我了。”她扭捏着手中丝帕,立在那里,就如同一个百般难堪的新妇。   她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在霍家立足?   霍家嫡出的两位公子娶的都是高门的闺女,将来妯娌之间肯定是捧高踩低,要是夫君有心向着她,那还勉强可过得安稳日子,可霍重明……   单是想想霍重华,就应该知道霍重明是什么人了!   楚莲也知事情不能一直藏着掖着,加之与楚棠从小就走的近,搅着手中的帕子,怯怯羞羞道:“五妹妹,不瞒你说,大夫人昨个儿晚上的确同我提了一次,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按理说楚莲应该喊吴氏为‘母亲’,但她寄养在二房多年,就是‘母亲’二字也不敢提,生怕惹得吴氏不悦。   楚棠内心焦闷,一看楚莲就是自幼寄人篱下养出来的自卑,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忧心霍重明能不能看上她。   楚棠道:“大堂姐,你也才及笄不久,姻缘大事可不能草率了,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要同你说,我可是听说了霍家庶子的品行都不怎么样的。”   此言一出,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谁说霍家庶子的品行不良的?”霍重华玩味的道,清瘦高大的身形横穿小径轻飘而过,目不斜视的看着远处的浮云,单手捧着一叠书册在怀里,唇角扬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第34章 倾力相助   落日西沉,初夏的晚霞染红了千万丈的浮云,他飘飘然而去,就连背影也是桀骜飘逸的,从背后看着他,像是目睹了一道霞光自天际倾泻而下,将他团团笼罩,他便是这样,渐行渐远,之后转身拐上了甬道,直到不复可见。   至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头,亦或是正眼看过旁人一眼,仿佛在他眼中,世事皆尘俗,不值得他回眸一顾。   他说那话的时候,也是看着远方的,让人不确定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话。   楚棠却是心知肚明的。   这厢,楚莲吓的不轻,见霍重华已经走远,惊慌道:“五妹妹,这可如何是好?你方才的话,都叫那人听见了,万一传出去可怎么办啊。”过了几息,楚莲反应了过来,又是惊呼:“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内宅之地,小斯也是难以入内的。   可再看那人穿着,又不像是公子哥,但那种傲物的气度又让楚莲拿捏不准了。   相对于楚莲的满脸惊恐,楚棠却是有气无力,道:“大堂姐放心好了,那人不会传出的。”   他自己本身就是谜团层层的,怎会管旁人的闲事。而且她说的也都是大实话,霍家庶子千真万确品行不良啊。   楚莲换乱中拉着楚棠的手:“五妹妹,你说那人是谁?你怎知他不会传出去?”未出阁的女儿家在背后非议,说出去的确不好听,更何况说的还是霍家人,真要是被霍夫人知道了,她将来如何在霍家自处?   楚棠面色赧然,她总不能告诉楚莲,她与霍重华之间的那点‘牵扯’,只能寻了由头宽慰她:“他方才也没指名道姓,更不知你我是谁,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   楚莲暂且放下忐忑,又想起了楚棠所说的话,蹙了眉:“妹妹当真听说霍家庶子……品行不良?”她压低了声音。   楚棠以为她动容了,道:“自然,我总不能诓骗你,大堂姐若嫁良人,我也是高兴的。”   楚莲却在阴郁中,撤出了一丝苦笑:“不怕妹妹笑话,像我这样的人,能有幸嫁入霍家,不管怎样,我也是欢喜的。”   楚莲是闰二月出生,与楚居盛命里相克,她又是个通房生下来的孩子,楚家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庶女,而耽误了家主的仕途。   能养她到今日,再给她寻了大户的婆家已经算是厚待了。   甚至于楚莲她自己都以为是她命理不良,才直至今天的局面。   将一切归结于命,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这该是多大的悲剧。   楚棠一时间不知如何疏导她,一个人如果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指望谁去高看呢?   看来,从楚莲这里下手是不行了,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她,将来霍重明会死的凄楚,她便就成了寡妇,再也无枝叶可依了。   “时候不在了,一会儿祖母见不着咱们又该着急。”楚莲步步小心,拉着楚棠的小手,往花园子方向走。   楚棠满腹莫名的情绪,一半是因着楚莲的唯唯诺诺,另一半也是为了她自己,她现在尚且还小,倘若真到了那一日,她是否有勇气去抗衡?还是像楚莲一样,随意任人摆布,然后就此就将了一生?   从霍府南门出来,拐过一道巷子,正对着楚府的大门,不过是几十步之遥的距离。   *   府内的晚膳已经备好,楚棠陪着楚老太太用饭,今日楚莲竟也被叫着留了下来。还让乔嬷嬷用大红纸笺备下了楚莲的生辰八字。她虽克‘父’,却无克夫之预。为此,楚老太太也不必担心霍家那边会提出什么异议。   楚棠心中暗忖:看来,两家是已经商定好了。不然祖母怎会突然对楚莲转变了态度。   这都没过纳采问名,婚事却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庶出的女儿就是不同,就连婚事也是无比草率。   入夜,楚棠趟在榻上辗转难眠,内心堵闷,到了翌日一早,去了影壁送楚湛去林家族学,他这一走又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见着,她不由得多叮嘱了几句:“学问的事急不得,你现在还小,但凡不能理会的多向先生请教,他日积攒多了,便就可解了。”   楚湛默默的点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姐姐有些不一样了,他虽贵为嫡子,却是自幼孤零,沈氏走的时候,他尚未记事,父亲更是与他疏离,以往姐姐的话也不多,如今倒是开始照拂他了,楚湛面上虽不显,但走路都感觉轻快了些。   送走了楚湛,楚棠便去了楚老太太的南院。   老太太平日里喜礼佛,满屋子都是凝神的檀香,靠着香炉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旁,还挂了观音大士的佛像。   楚老太太一辈子都在谋划算计,年轻时候从姐姐手里抢了主母之位,成了楚老爷子的继室,再到后来都是一步步算计着走来的。   她这样的人实在算不得有慈悲怜悯之心。   或许越是心虚的人,就越是虔诚的跪拜佛祖,因为只有他们才最需要心理上的填充和救赎。   楚老太太眼看着楚棠出落的如芙蓉花娇,心里也是喜欢,却是语气略显冷淡,她道:“沈家表公子派人送了信给你,你们表兄妹二人倒是走得近。”   楚棠知道楚老太太是什么意思,面上无邪纯良的当着她的面拆开的薄笺,欢喜道:“祖母,沈家表哥信上说拜了徐老为师,这今后对他在学问上大有助力,棠儿高兴呢。”她是当真高兴。   楚老太太看着她一脸纯真,满腹赤子之心,倒也没有往旁的上面去想,随口问了一句:“可是徐长青,徐翰林?”   楚棠点头如捣蒜,怎么看都是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孩子。   楚老太太叹道:“沈家表公子这次是有福了,当初你堂兄想拜徐老为师,你大伯父走了门路都没行得通,这会却叫他给傍上好运了。”。   徐老门下弟子稀少,却是个个才华博敏,当朝五品以上大员当中,就有好几个是他的学生。沈岳入了师门,已经算是打开了仕途的大门,同门之间多半都是互助互利的,只要沈岳有幸中了进士,这今后的事就能顺遂多了。   沈家的门第也会变得今非昔比。   楚老太太这话总让人觉得还是没将沈家放在眼里,就好像沈岳之所以能得徐老器重,只是因为运气好罢了,而非他本身的实力。   楚棠也未表露什么情绪,娇笑了几声,就让墨随儿将书信收好,也是难为沈岳了,明明就在京城,想给她递个消息,也只能通过写信,估计是不想踏入楚家大房,扰人清闲吧。   楚老太太似乎寻思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沈家表公子年纪也不少了,家中可曾订了亲事?”   楚棠不明所以的摇头:“棠儿不知道呢,想来外祖母和娘舅应该也是操心着呢。”   楚老太太闻言,笑了笑,不再多言,又吩咐乔嬷嬷端了珍珠牛奶密瓜露过来,楚棠吃了一盅才离开了南院。   没过几日,霍家那头就指派了媒人送了聘书过来。这聘书一收,那婚事就基本上定下来了。   楚棠又见楚莲满心欢喜的开始缝制嫁衣,更是不忍看到她今后的凄风苦雨,她想了想,还是要冒险一次,其他法子行不通的话……便只能那样了!   百般思量之后,楚棠亲手写了一行小字交给了墨随儿:“你去胡同口盯着,瞧见赶着毛驴的年轻少爷,问他是不是霍家庶四子,倘若是,就把这东西交给他。”   墨随儿一惊,目瞪口呆:“小……小姐您这是要作何?这可使不得啊。”女子给男子暗地里写信,那就与私相授受没什么两样了。   楚棠怒嗔了她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有事要问他,你且按着我说的去办,仔细着别叫旁人看见了。”   说起来,墨随儿还曾见过霍重华一眼,只不过上次霍重华是以庄子伙计的身份出现的,楚棠不敢笃定墨随儿能认得出来。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错不了。   上辈子楚棠听闻,霍阁老有一头十分珍重的小毛驴,走到哪里都会带上它,传言是因着毛驴一直伴着阁老大人,那毛驴死后,霍阁老还阴郁了好一阵子,并派人厚葬了这畜生,然而,这都不足以体现阁老大人的悲切之心,后来还特意命人立了一块石碑。   楚棠不想去细思,一个心狠如铁的权臣为何会对一头驴子情深意重,她眼下只想借住霍重华让楚莲的婚事取消。   想来想去,也只有亲身目睹了霍重明‘好事’的人才有可能办得到。   只是自己要拿出什么筹码,才能要求他的倾力相助呢?   作者有话要说:  霍阁老是个神奇的人。 第35章 谈笔交易   墨随儿怀揣着楚棠给她的字条,惴惴不安的躲在胡同角落里等着,她既怕被楚家的人撞见而连累小姐,又怕错过了小姐提到的赶老驴的庶四少爷。   谁家的正经公子会赶着小毛驴出门?   且不说墨随儿对自家小姐的行径是有多不解,单单是与一个庶子熟络就不是一样好事。   不过,当一个少年郎赶着毛驴过来时,她微微一愣,有种被惊艳的错觉,此子卓尔不凡,远远看去玉树挺拔,璞玉一样的容色,眉与眼之间有清高,有桀骜,有孤立于世俗之上的素净,总之鹤立鸡群,只是……穿着略显寒酸。   可再一看,怎么有几分眼熟?   墨随儿尚在极力回想之际,霍重华却是已经认出了来人是楚棠身边的丫鬟。   见她鬼鬼祟祟的看着他,便猜出了是楚棠叫她来了。   霍重华当作没看见,驱着毛驴,挺直了脊背,径直往前走,墨随儿这才慌了神,忙上前挡在了毛驴前面,这畜生仿佛通灵性,哼着鼻音,像是对她的突然挡道很是不悦。   “我……我说,你是不是霍家的四少爷?”墨随儿期期艾艾的问道,她还是头一次这般莽撞,若非小姐下了死任务,她万般不会这样做的,简直是丢死人了。   霍重华挑眉,“是又如何?”他突然很无趣,想知道楚棠派个丫鬟过来是想干什么。   墨随儿再度确认:“你当真是霍家的庶四少爷?”   霍重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嗯。”好像已经不耐烦。   墨随儿这这才放心的取出了楚棠的字条,递给了霍重华:“我们家小姐让我交给你的,而且让霍四少爷您看完就毁了这张信条。”   霍重华修长的手伸出,用了大拇指和食指将纸条‘捏’了过来,目光懒散的落在了那一行清丽的梅花小楷上面。   都说字如其人,古人诚不欺我,那丫头小小年纪,倒是写了一手好字。   墨随儿古怪的看着他,小姐明明就写了一句话,这人是要盯着上面看多久?   不会是胸无点墨,认不出来吧?   “你若已看完,且毁了吧,我们家小姐说了,让我亲眼看着你销毁。”墨随儿催促。   霍重华的脸这才悠悠抬了起来,唇角轻笑:那丫头还真是够谨慎。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你们家小姐才情横溢,你应该也认得字吧?”   墨随儿觉得更奇怪了,他怎么仅仅从小姐那一行字之间,瞧出了‘才情横溢’?   她怎么没觉得?   墨随儿道:“我自然认识字!”在这个时代,识字的丫鬟不多,一般也只有认字的下人才能被安排在正经的主子身边伺候。   霍重华脸色不知不觉就变了,好一个楚小姐,那日还诓骗他说自己的丫鬟不识字!他霍重华竟然也有被人骗的一天!   这厢,霍重华当着墨随儿的面,将那纸条撕得粉碎,道:“这下你们家小姐该放心了吧,还有,你回去告诉她,倘若她真有心,明日中午在悦宴楼见我,这种事总要当面商榷才能让人信服。”   墨随儿见霍重华大有孟浪之举,总算是想起了在哪里见过他。   那日普陀山……还有那一次海棠宅!   墨随儿瞪大了眼:“你!……我家小姐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原来他是霍家的庶子,小姐怎么会和这种人牵扯不清的!   此言一出,霍重华已经踢了驴腹往前走了,人未回头,声音却传了过来:“去不去皆随你们家小姐,误了时辰可没有下次了。”   墨随儿见此人傲慢至斯,方才的那点好感消失殆尽。   还仙人之姿呢?哼!现在看来就是个跳大仙的!   墨随儿回了楚家,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同楚棠说了一遍,“小姐,那人实在可恶,您千万别当真去见他,单是老祖宗那里可是不饶的,况且多大的事,您不同向大夫人,亦或是老祖宗说呢。”   墨随儿似乎对霍重华很有成见。   楚棠很疑惑,那人到底做了什么,让墨随儿这般厌恶了?   她也不愿去求人的,只是有些事还真不能对楚老太太和吴氏透露半个字,她也无法拿出合理的解释,说是霍重明将来会死在他的庶弟手上。   楚棠摆正了脸色:“随儿,你跟了我多久了?”   墨随儿想都不用想:“回小姐,八年了。”   楚棠又道:“既然你已经在我身边伺候了八年,咱们主仆二人今日就把话说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很清楚,这今后你只要按着我的吩咐办事便是了,旁的不要多问,你和巧儿都是我院里的人,我不会亏待你们,将来一定给你寻门得体的亲事。”   墨巧儿打了珠帘进来,就听到自家小姐稚嫩的嗓音说了这一番话,笑道:“小姐,你可别拿奴婢们说事了,小姐走到哪里,奴婢们就走到哪儿,伺候小姐左右总好比过给那些没良心的当牛做马的强。”   童妈妈这时也走了进来:“你们这两个丫头又胡扯什么?仔细着把小姐也给带歪了。”   楚棠却见童妈妈过来,借机道:“妈妈,我明个儿想去衣料铺子给湛哥儿裁两身夏裳,你且去马房那里跟管事说一声,提前套一辆马车过来。”她语气如常,听不出有什么异常。   墨随儿虽然知道小姐的用意,但肯定不至于违背小姐的意愿。   童妈妈笑道:“难得小姐记挂着小少爷,老奴手头的忙完秀活没几日就完工了,届时再陪您一道出去。”   楚棠又道:“妈妈且忙你的,我身边有随儿和巧儿二人,沈管家还指派两名小厮,你还怕我被人劫走了不成。”她似打趣道。   童妈妈未察觉异样,想着还有两床夏被还没赶制出来,便道:“也好,那老奴这就去马房。”   光天化日之下,是没有人敢动楚家的小姐的。   是以,第二日童妈妈便放心的由着楚棠去了。   这一路上,楚棠命小厮绕着几家成衣铺子转了几圈,先是给湛哥儿选了几样料子,大约估摸着尺寸便付了定金,而后又弯弯绕绕的,这般掩人耳目,逛到了晌午,这才在悦宴楼停下。   楚棠正寻思如何同霍重华碰面,就有小二上前,恭维的笑道:“有位姓霍的公子让小姐移步雅间,酒菜都已经备好了。”   那小二见楚棠娇小稚嫩,又道:“小姐有这样以为兄长也是有福气的。”   兄长?   福气又是从何而来?   楚棠刚下马车,一抬头就看见二楼小阁有人倚在窗棂旁,那样高高在上的看着她,许是日头太大,她看花了眼,那人的唇角分明的一丝似笑非笑的得意。   楚棠上了小阁,门扇一打开,那一桌子的佳肴更是她晃了眼,小二道:“姑娘啊,你兄长说了,今个儿给你祝贺生辰,上的都是小店的招牌菜,小的这就不打扰了,二位慢用。”   随着小二的退去,门扇被人合上。   别说是楚棠了,就是她身边的墨随儿与墨巧儿也是一愣一愣的。   小姐的生辰怎会是今日?   楚棠肯定也知道这顿饭大概是她掏银子了,虽说日后的霍重华是帝王跟前的大红人,执掌六部,权倾朝野,叱咤官场,但今时今日的霍重华,他就是个霍家庶子,而且此人却无半点自觉自悟,是当真拿她孩子耍了?   霍重华很绅士的给楚棠拉了椅子,墨随儿与墨巧儿防备式的不让他靠近自家小姐。   霍重华也不强求,自己在对面落座之后,道:“我这般对外说,也是为你好,你围了西城绕了一大圈不就是为了不让旁人知道你的踪迹。”   楚棠惊了一惊,但一想到霍重华今后的所作所为,也就不好奇他是怎么知道她如何来的悦宴楼。   楚棠并不想冒险,她不想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速战速决,直言道:“那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揭穿你那三哥的丑事?”   霍重华吃了几口菜,品的很有滋味,他虽地位底下,贫寒清苦,吃相却很雅致,一举一动都是规矩矜贵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没法同他顽劣的本性联系在一处。   他道:“我为何要帮你?有什么好处?”他也是够直接的。   这时,楚棠让身后的墨随儿与墨巧儿先退到门扇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银子?”   他现在或缺的就是钱财吧?   旁的她也给不了!   此事若非涉及楚莲的一生,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与未来权臣谈什么交易!   这太不明智。   “三百两。”霍重华风淡云轻的道。   楚棠的小脸不受控制的抽了抽,他怎么不干脆去抢钱啊。   然,有求于人,她服了服软,“二百两。”   霍重华夹了醋花生吃,而后又换了一双新筷子,给楚棠夹了一只醋虾:“五百两。”神色仍旧是淡若无痕,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而且,他似乎很喜欢食醋……   楚棠真没想到未来的执掌吏部,以法理治人的霍阁老还是个会勒索敲诈的主儿,更何况她才十岁啊!   这人当真没有‘人性’!   楚棠担心他会坐地起价,他已经看准她不会让楚莲误入歧途,这才狮子大开口,于是只能应下:“可以,不过我只能先给你三成,另外七成事成之后再给。”   霍重华慢条斯理的剥了虾壳,楚棠发现他的手长的又长又整齐,一只醋虾被他剥的干干净净。   他又重新沾了醋,品过其中滋味之后,方道:“先给七成,剩下三成事成之后。”   楚棠:“……”他怎么不干脆开口一次性都给他。   她没有法子了,霍重华肯定是她不能得罪的人,不然今后湛哥儿的仕途,就是他动动手指头就能影响到的,楚棠小脸憋的通红:“好,我没有现银,先给你七成的银票。”   幸而她早有准备,而且沈氏的嫁妆已经由她保管着,就算楚老太太到时候察觉到了账面上的波动,也不能直接质问她。   霍重华接过楚棠递过来的银票,发现她那细腕实在是细,那日抓了一把,如今还能感觉真切。   霍重华觉得自己善心大发,收好了银票,又给楚棠剥了一只虾,还特意沾了醋才放在了她面前的碗里:“小丫头,今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你可以再来找我。”   楚棠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肯定会气死,未来首辅大人亲手剥的醋虾,她更是不敢消受,与霍重华商榷之后,就告辞离开。   不过临走之前,霍重华又道:“丫头,记住了,你从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   楚棠:“……”这句话已经听出茧子了!   霍重华也没有强留她,待吃的差不多了,还让小二将没有吃完的打包带走,从悦宴楼出来,赶着毛驴,一路沿着乡道去了城郊,在一座破庙外停下,随后将手头的吃食抛了下去:“吃饭了,吃饭了,都出来吃饭了!”   没一会,破庙里走出七八个衣衫褴褛,或是垂髻孩童,或是孤寡老者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这些人似乎与霍重华挺熟,其中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叟道:“四少爷今天风光满面,又是去哪里寻欢去了。”   霍重华没说话,嗤鼻一笑,驾着毛驴往林子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PS:放心吧,女主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第36章 婚事如旧   眨眼入了仲夏,霍家的礼书已经送过来了,虽说是霍家庶子娶妻,礼单所列的东西倒还过得去,像素色薄棉缎,云锦,金银的头面,翠玉首饰自是不必可少,   放在寻常人家,已经算是盛婚了。   楚老太太与吴氏轮流交换着大致过了一眼礼单,婆媳一致点头表示默许,乔嬷嬷在一侧笑道:“莲姐儿也是个有福气的,霍家三公子虽说是个庶出,他姨娘得宠,这婚事操办的也是面面俱到,也算是给她贴了脸面了。”   坐在桃色瓷杌上的楚莲低垂着眼眸,脸颊上的微红清晰可见,她抿着唇,憨憨的笑了笑,是那种笑而不露齿的笑。仿佛楚老夫人和吴氏眼下就是她的天,一星半点的失误也不能在她二人面前展露。   至于嫁妆,她从不奢望,楚家给她多少她便得多少。   厅堂里,楚家的几个姐儿在打七彩的络子玩,时令正热,细布帘子早就换上了竹帘,正合适挂上缀着珠串的络子。府上很快就要操办婚事,楚岫和楚莺自是高兴于不必日日去跟女先生读《女戒》了,楚棠却是无心耍玩。   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霍重华那头却是丝毫没有动静,他不会只收钱不办事?   楚棠之前觉得就算霍重华此人品行怪端,但起码也是将来权臣的苗子,讲理守信这等孔圣人遗留下的为人之道,他总该遵的吧!   可是现如今,楚棠又觉得自己或许当真是认错人了。   楚老太太和吴氏商量了楚莲的嫁妆一事,楚棠便寻了借口,一人走到小亭下透透气,霍楚两家的府邸是紧挨着,她要想见霍重华一面却是不易,问他一些话更是不易。   她张望着不远处霍家斜飞如天的檐角,浑身有气无力,按理说霍重华还有三成的银子没有到手,他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而且他那庶三哥的丑事泄漏出来,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二人不是有大仇么?否则,霍重华得势之后怎会亲手砍了他?   楚棠犹自苦恼,明知霍重华是何等心性,她怎会那么轻易就信了他!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偏西,没有晌午时那般酷热了,柳叶上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霍重华升了个懒腰,清瘦的面孔从书卷中抬起,陌兰院里唯一的小斯朱墨上前递了凉茶:“四少爷,您可得加把劲了,再熬上两年中了举,老爷夫人一高兴,说不定也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到时候日子可就熬到头了,这醒神茶是董管家特意吩咐小的给您泡的,您喝了便不会乏了。”   霍重华一动未动,却在朱墨将凉茶端过来时,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接着又是一个。   好好的一盏醒神茶说没就没了。   霍重华这才正了一正他身上的淡青竹叶纹额直裰的衣领,道:“谁又在骂我!”   朱墨:“……”老爷和夫人哪一日没有训斥过您?   霍重华挥了挥手,让朱墨再去倒一盏过来,似乎对中举成婚人生两件大事并不感兴趣。   很快就入了夜,夏风携着落日的热浪自东面而来,吹的人心都开始浮躁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陌兰院的墙角隐出,一路疾步无踪的往内宅而去,他最后轻手轻脚的落在了一处房檐下,而后顺着廊柱往上窜,影在了昏暗之中,他倾耳轻了动静,里头似乎比上一回来的还要激烈。   霍重华舔了舔食指,窗户纸捅破,单眼朝着里头看了进去。   古人常言,人生极乐,无非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也时常耳濡目染/男女/敦//伦的妙处,不过眼下之状况,却是毫无美感可言。   他自信的认为自己是绝对不会败在女子的石榴裙下。   真不知这种事有什么可贪恋之处?   他这个庶兄处处抢着出人头地,竟也会这般大意,为了一夕/之欢,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霍重华似无奈的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今后少了一个对手,日子会更加无趣。   他吹了火折子,往窗棂上的高丽纸上扫了一扫,看着眼底的火苗儿腾起耀眼的浪花来,这才满意的隐在了夜色之中。   *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漫天的嘶喊声划破夏夜的安宁。   楚棠此刻还未入睡,闻声后,推开半掩着轩窗,探过身子往火光高照处看了过去。   是霍家的方向。   霍家着火了?   今个儿造成才下了一场暴雨,因着闷热异常,回廊下还沾着潮气,怎会好端端的着火。   因着霍楚两家相连,楚家这边见风向偏向了这头,管家忙带着小厮下人提着木桶前去霍家救火。   火势并不算大,未至半盏茶的时辰便已经熄了,霍家那头却是响动更加躁动异常,时不时还有女子哭叫之声传来。   楚棠趴在小几上看着账本,墨随儿碎步走了过来:“小姐,霍家出事了。”   童妈妈也撩了竹帘进来,“这莲小姐也是个苦命人,命理注定的不得安生,这好不容易谈妥了一门亲事,谁料霍三公子会是这么一个主儿!”   事关楚莲,楚棠便打起了一分精神:“妈妈这话是何意?大堂姐的婚事……可是出了岔子?”她突然想到霍重华是不是出手了?   童妈妈见楚棠年幼,自然不愿在她面前提及那些污秽的事:“小姐啊,您就别问了,这不是您该操心的事,总之,以老奴看,莲小姐就是命衰,您今后少同她往来。”   墙倒众人推,楚莲不过只是出生的月份不利,上午还是乔嬷嬷口中的有福之人,这一眨眼就成了灾星了。   人心……当真不古。   楚棠知道童妈妈一直将她当孩子,不会同她多说,待童妈妈出去倒香炉,便问墨随儿:“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墨随儿也算是半个知情人,便道:“小姐,您可不知,那霍家三公子竟然与其兄长的偏房有了苟/且,要不是霍家着了火,还不得瞒到什么时候。”   楚棠闻言,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只希望自己那五百两银子花的值,能让楚莲免了一辈子的孤苦无依。   至于霍重华的办事手段……她不想做任何评断。   这厢,霍家长公子的侍妾,肯定是被打死了了事,不过霍重明再怎么说也是霍老爷的骨肉,又有姨娘王氏求饶,算是免了逐出家门的责罚。   世事就是如此,世道可以宽恕犯下伦/理大错的男子,对女子却是没有任何容忍。   再者,与霍重明背地里相好的女子,也不过是一个侍妾,可有可无的,用来消遣的玩意儿,霍家岂会为了她,而当真将子嗣如何!   霍老爷子气的八字胡直颤,王氏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王氏三十出头,还是风韵犹存时,是霍老爷最为疼宠的妾侍,又是个有手段的,泪眼楚楚道:“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您可别气坏了身子,这眼下闹出了这么一桩事,妾身也是没脸见您了,只是楚家那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聘书和礼书都送过去了,两家又合了八字,再退婚也不合情理。”   霍老爷看着跪在地上,半身赤/条的庶子,气愤难耐:“你啊……碰谁不好,偏沾/染上了你兄长院里的人!”   霍重明早就瑟瑟发抖,一直以来,他都是在父亲面前百般争优,他也没想到这么次了都没有被人察觉,却是被一场火给害了。   王氏给霍重明递了眼色,霍重明跪着往前爬到了霍老爷跟前,苦求道:“父亲,是她……是那妇人一开始先勾/引的儿子,说是大哥常年不在家中,就算是回府,也只会宿在长嫂房门,她多次与儿子接近,是儿子无用,没有把持住……”说着,抱着霍老爷的大腿:“父亲,儿子知错了,楚家那头的婚事,您不能退啊。”   他一个庶出,想娶高门的嫡女几乎没有可能,但退而求其次,娶了庶出的女儿,将来或许也能有助力。   霍老爷痛心疾首,长叹一口气:“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你且起来吧,明日一早就跟我去楚家谢罪,谈若楚家无意义,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对外就说是那贱/妇勾搭你在先。”   霍重明感激涕零,却是不敢造次,霍老爷虽让他起身,他跪到了夜半方才起身。   翌日一早。   楚棠去给楚老太太请安,她在回来的甬道上碰见了楚莲,见她面色苍白,眼神无光,便知是因为何事。   楚棠道:“大堂姐,霍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幸而是大婚之前就看清霍三公子的真面目,否则你当真嫁过去,可就是迟了,如今就算是退婚,也是霍家理亏在先,于你的名誉无损。”   楚莲咬了咬唇,眼底还存有暗青,一看就是一宿没睡:“五妹妹,我……没想过退婚,祖母与大夫人说了,婚事还是照旧。”她除了会搅帕子之外,似乎已经没有旁的发泄情绪的方式。   楚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万万没想到就算是她已经勾结了霍重华,将霍重明不齿的行径抖了出来公布于世,楚莲还是愿意嫁他。   这么说,她的五百两还是白花了? 第37章 陶朱理账   楚棠倒不是心疼那五百两银子,只是楚莲的伤春悲秋,自怨自艾,将自己彻底贬为尘埃的心理让她有种窒息之感。   她是有多绝望,多不欲留在楚家,就是霍重明那种不顾三纲五常的人也愿意嫁?   而且,楚家竟对霍重明的品行视而未见,就这么让事情就过去了?   这无非就是家族与家族之间巩固关系的一场交易罢了。   回到小院,童妈妈端着账本过来:“小姐,您上个月在账上支了五百两?你都做什么去了?”   虽说沈氏的嫁妆已经归为楚棠自己打理,但私库账目和账本是在童妈妈手上的,童妈妈是沈氏的奶娘,她以为这般事无巨细的伺候照拂楚棠,就是对沈氏在天之灵最大的慰藉。   墨随儿与墨巧儿闻言,皆是面色一滞,二人互换了眼神,墨随儿道:“童妈妈,老祖宗既然将夫人的嫁妆还给了小姐,那便是小姐自己做主了,您又何必多问。”   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童妈妈就更不高心了:“你这个倔嘴!小姐这才多大,五百两是小数目么,用在哪里,怎么用的,总得有个去处!”   童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一板一眼,皆是按着规矩来,从不僭越违礼,是个老实本分,但也顽固的老妇。   若非看在沈氏以及她的确是真心护着自己的份上,楚棠怕是就早将她大发到小厨房里做活了。   楚棠脸上无半分他色,稚嫩的小脸太过清淡,让人有种不太真实的疏离感。   她道:“童妈妈,你是从金陵过来的,也知道沈家祖上是靠着什么发家,这陶朱之道也是幼时母亲教会我的,如今我不过是拿了自己的银子去做了正经事,这都要一一向童妈妈你汇报么?”   童妈妈立马察觉到不对,脸色欠了一欠:“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老奴哪能让您汇报。”她还是觉得楚棠的行径不妥,又道:“小姐,您莫不是拿着银子去……”做买卖?   不能吧,小姐这才多大!   况且,士农工商,小姐是官家女儿,要去经商的话,恐怕不合规矩,会损了楚家百年簪缨的清誉。   楚棠哪里不知道童妈妈的所思所虑?   未及她说完,楚棠便打断了她的话:“童妈妈岁数也大了,下面的小丫鬟还要靠你多多调教,这账目的事今后就不必管了,我亲自操持。”   童妈妈怀里私库的钥匙还没焐热,这厢楚棠就要收回去,她自是有种不再被重用之感,顿时老眼婆娑,声音哽咽:“老奴无能,没能依照夫人的心愿,好生将姐儿和哥儿照顾长大,老奴还是回金陵老宅去吧。”   童妈妈这般哭诉,却是没有人楚棠动容,她反倒觉得嫌腻,“童妈妈这是哪里话,你都已经离了金陵多年了,这再回去怕是会不适应,再者我这里也缺不了你,账目不用你管,我手底下的人还是童妈妈能管得住的。”   楚棠适时给童妈妈留了脸面,收回了账目和钥匙,便让墨巧儿锁进了自己的箱笼里。   童妈妈见楚棠寡淡的倚着软塌看书,又想与她亲近,但楚棠却是如同未见,她只好退了出去。   墨随儿忧心道:“小姐,这事万一传到老祖宗耳朵里,您可如何收场?”   楚棠又犯了夏乏,干脆弃了书不看了,至于楚老太太会怎么想她,且随她去吧。左右不过又是一场戏。   “无碍的,童妈妈知道分寸。”她懒懒道。   这时,外面的小丫鬟提着一只鸟笼子过来,笑道:“小姐,您托人买的八哥送来了。”   八哥?   楚棠莫名的看着守门丫鬟手里的鸟笼子,里面还真关着一只鸟儿,尾羽黑色,尾下覆羽黑而具白端,嘴基上羽额耸立,样子很无怪,而且相貌丑陋。   那八哥‘咕咕’了几声,看着楚棠的一双大眼,突然就开口了:“还钱!还钱!”   楚棠:“……!!!”   墨随儿和墨巧儿瞧着新鲜,就围过来细细瞅了瞅:“小姐,您何时托人买了这畜生,奴婢听老人说八哥惯会学人说话,可这鸟儿怎么就只会叫着‘还钱’呢?”   楚棠僵了片刻,身上的所有夏乏尽数被驱散。   她到底有没有买鸟儿,她心里很清楚。   这畜生是什么来历,她应该也能笃定了。   那人就这般急不可待的上门催债了?还用了这等古怪的法子!   鸟笼外端还挂了一直细竹,想来是用来斗八哥的,楚棠便斗了一会,就见这畜生不要命的喊:“还钱!还钱!还钱!……”   她气的将细竹一扔,吩咐道:“把它给我挂在檐子底下,要是再叫,就饿它几顿!”   楚莲的婚事照旧,楚棠无心再履行什么承诺,再者霍重华已经是狮子大开口,她给了七成已经是吃了亏了。   是以,便干脆闭门不出,看他还能有什么花样。   *   城郊小筑,竹林深处阵阵凉风习习,霍重华捧着一本《春秋.公羊传》,他正意志悠闲,奎老却是疾步匆忙而来:“天乐,你可看到为师的咕噜?”   咕噜是奎老饲养的八哥,专会学人讲话,奎老一生未娶,虽说早年考取了进士,却是无心仕途,只顾丘壑山水,那只八哥是他的心肝宠。   霍重华提起头来,俊颜淡定无波:“师弟外出挣银子去了,先生莫急,届时学生会把它接回来。”   奎老一口气没咽下去,四处寻着戒尺,“你……你……”   霍重华慢条斯理的收起了书册,又去书筐里挑了本《易》诵读了起来:“庖羲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先生,此句当何解?”   奎老终究没有寻到他的戒尺,多半已经是不翼而飞了:“你当真会把它接回来?”   霍重华似埋怨道:“师弟身无细肉,烹不得汁,学生又不能把它吃了,到时候自然会把它带回来。”   “!!!”奎老一巴掌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之后,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说起了正事:“王大人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于昨日一早离开了大理寺,八爷说陛下有让王大人官复原职之意,此外,八爷府邸下月设宴,届时会一并邀请王大人,让你也去王大人面前先露个脸,你可别给为师丢脸!”   霍重华坐正了身子,长臂从臀/部底下抽出了戒尺:“先生,不想让学生给您丢脸,今后可千万莫要再打我这张俊美无双的脸。”见奎老即将够着戒尺,霍重华突然收回了手,神色突然素重:“既然王大人的案子已经平了,为何楚家未受牵连?”   奎老被他这么一问,也就压下了方才想抽/打霍重华的冲动,道:“天乐,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霍重华却道:“又或者,大理寺有人做了手脚,将本来争对楚居盛的证据抹去了?”   楚家虽然出了楚贵妃,却是未曾诞下皇嗣,楚家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太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立为储君,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到了这个岁数还在储君的位子上,是个人都会等不及了,太子母族萧家又是开国功臣---镇国公府,超品一等爵,世袭罔替。镇国公萧将军手上的兵马让太子有了几分肆无忌惮,这几年在朝廷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其中就不乏大理寺。   奎老道:“此事还是要问过八爷才能知晓,你且安心读书,切不要辜负八爷厚望!”   就这样,奎老气势汹汹来,却是安安静静的下了小筑。   霍重华眯了眯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拧了眉。   *   小驴车‘哒哒哒’的抵达横桥胡同时,已是乌金西沉,霍重华因着一日没有被‘师弟’滋扰,心情大好,不过,他知道那小丫头估计就不太好了。   此时,楚家厢房里正乱作一团,楚棠下了命令,谁也不准喂八哥滴水粒米,这畜生似乎很不太理解小美人的意思,一个劲的叫唤:“还钱!还钱!还钱!……”   尚未入夜,墨随儿就提了鸟笼子交给了护着楚棠的小厮,“小姐说了,把这东西送到霍家去,就说是霍家四少爷落下的,让你给捡着了。”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自然是要照办,八哥实在吵得很,他马不停蹄的交给了霍家的家丁,并将墨随儿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了一遍。   这厢,霍家家丁便又拎着鸟笼子去了陌兰院:“七少爷,您的鸟儿回来了!”   随着他的嚷嚷声,霍重华手头毛笔一滞,阴恻恻自言了一句:“小丫头,你是想赖账!” 第38章 无比熟悉   楚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霍重华或许是拆穿了霍重明不堪的本性,但她的目的却没有达到,楚莲还是要嫁入霍家,依旧免不了今后的苦雨凄风的命运。   楚棠无心再与霍重华纠缠下去,她重活一世也不是为了和这厮斗气的,不负韶华才是正理,吩咐了墨随儿之后,便等着童妈妈给她端了冰水银耳吃。   满满旦旦的银耳上面还撒了一层陈年的干桂花,且香且甜。   不过,她胸口总觉得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可以撒。   天色渐黑,府上的丫头小厮纷纷用细长的竹竿将屋檐下的灯笼挑了下来,点燃后再小心翼翼过上去。   不一会便是华灯高照了。   楚棠身边的护院一脸蒙的提着鸟笼子站在月洞门外等着,墨随儿走过去后,他道:“随儿姑娘,外面有人说,这的的确确是小姐买的八哥,还会叫小姐的名字,不信你听。”   墨随儿一双杏眼对着那八哥,道:“是么?这之前,它怎么不会喊?”她用细杆子挑/逗了一下,紧接着八哥果然就仰着脖子叫唤了起来:“楚棠小气/姐!楚棠小气/姐!……”   墨随儿反复听了几遍,好像是在说楚棠小姐。   未了,她又将鸟笼子提了回来,楚棠亲耳听到这小东西唤她时,恨不能把手里的瓷碗也给抛出去。   什么楚棠小姐!   那人是教它叫的‘楚棠小气’!   楚棠自问活了两辈子,也勉强算是人情达练,却从未见过霍重华这样的人,简直脸皮厚实到了不屈不挠的地步。   他就那么缺银子?非要从她一个孤女手里头捞点好处过去?   楚棠放下瓷勺,将碗里的银耳汁仰面喝了下去,因着酷暑,她纱衣广袖往上一掳,就露出一段洁白的皓腕出来,指着那八哥道:“把它拎下去,好好教它说话。”   墨随儿有些恍惚:“小姐,奴婢要教它说什么?”   楚棠想了想,直接让这小东西咒/骂霍重华,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便起了心思:“就教它‘天乐小人’!”   墨随儿还是不解:“小姐,天乐又是谁?”   楚棠苦笑,还能是谁!   她揉了揉自己气的发酸的脸蛋:“按着我说的去做,它若学的好,就给他肉吃,若是学不好,赏几颗高粱就是了。”   本来楚棠可以考虑给霍重华剩下的那三成,可在他种种行径之后,楚棠突然改变了注意,决定不给了!   *   日子一晃,过了小半个月,酷暑犹在。   康王府灯火通明,三三两两的,或是小油车,或是骏马依次的排在了巷子口。   不过最为引人注意的还是一辆小驴车。   因着它的不起眼,停放在康王府这等皇族贵胄的府门前,才会更加引人注意。   这一日是康王妃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康王便会操办一次酒宴,宴请的都是至交好友,或是朝廷重臣,或是鸿儒巨商,亦或是明间艺人,康王府的大门绝对不会仅仅针对于高门第之人。   相反的,不乏朝中权臣想结交康王,却是吃了闭门羹。   纵使是康王与几位大人走得近,也无人以这个理由上书皇帝,说康王结党营私。   毕竟人家康王连街头的行走商也视作过故交。   康王府书房,霍重华长揖:“八爷。”   康王应了一声,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得感叹:“三年过去了,听你师傅说,你现在功夫学问都大有长进?届时,秋闱可有把握?”   霍重华身着一间石青色细布的直裰,腰身挺拔,五官英气,虽是尚未弱冠,那眉眼之间隐隐露出的野心与霸气却是藏不住的,康王知道他平日的桀骜并非他骨子里的本性,否则三年前他在大兴那场变故中,也不会独独只有他活着回来!   霍重华不卑不亢,从容道:“尚可。”   屋内安静的落发可闻,少年的脸掩映在一片火光之下,他的瞳孔里是傲物的自信。   严格地说他算不上是寒门子弟,但是像他这种出生的官家庶子,想要出人头地,只有凭本事发迹,家族中的资源和利益绝大多数都是落在嫡支上。   康王又问:“你师傅给本王看过你的文章,文辞明锐并非好事,这八股文章里头还是存了奥秘的,审视夺度方为上策,亚魁之上可有把握?”   秋闱第一名是解元,第二名为亚元,排名四五的则为经魁,到了第六名就是亚魁了。   霍重华又是一次长揖:“多谢八爷指点,那些文章不过是闲暇时随意撰写,这八股经文还是得按着另一套来,天乐不才,然非解元不考。”   康王闻言,朗声大笑了起来:“哈哈……本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本王就等着这一日了,天乐,你记住了你今日的话!”   霍重华点头应声。   康王继而又道:“王大人有意要感谢你与奎老此番的作为,前面设了宴,你一会去了可与他多走近,届时说不定王大人就会是你的房师。”   霍重华正要拜谢,他自知这是康王暗中提拔,他若中举,今后的事必不会太难,却就在这时,外面想起侍卫恭敬之声:“王妃!您来了,王爷在里头会客,您稍等。”   霍重华就见康王一直很平淡的眸子陡然间亮了几分,往门扇那边看了去,也没有顾及霍重华,便道:“无事,进来!”   来者是康王妃,霍重华自然识趣的拜谢退下:“王爷,那天乐就不打扰了。”   他退了几步便转身往外走,就在门扇被人从外面推开时,一清丽的贵妇走了进来,霍重华避到一侧,半垂下眼眸之际,目光似乎瞥见了女子的面容,因为实在太快,他也不会去直视康王的女人,那只是那一瞬,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的惊艳。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一会就过去。”这是康王的声音,他在此女面前自称‘我’,语气温和的如暖阳拂面,可见其珍视程度,久闻康王后院从无妾侍美人,原来是娇宠了一人。   霍重华自然而然的迈了步子踏出房门,再合上房门的那一刻,又瞥见了那女子的背影,有些清瘦却不显单薄,美人就是美人,单单是背影都叫人看了心情舒畅。   到底是在何处见过?如此熟悉的惊艳? 第39章 情不自禁   康王高有八尺,随着双手扶住了美妇的肩头,垂下的棕色广袖仿佛将她罩住。美妇在女子当中算不得矮,却是只能仰面看着他:“可是妾身碍着王爷的正事了?方才那少年实在年轻,不知是哪位大人之子?”   烛火下,美妇容色灼华妖妖,其眸色亮而不乏素气,康王轻摁着美妇肩头,让她在紫藤花木椅上坐下,再立在她面前,低垂眼眸,那样温柔的看着她,似叱责,却又似宽慰,“你呀,还是一看到这般大的公子少爷就想打听,你那女儿还小,就操这份心,她将来的婚事,我自会暗中给他寻门良婿。”   美妇神色赧然,她生的富贵,又得康王娇宠一身,打扮着装却是清淡雅兰,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云雁细锦衣,垂云髻上不过仅一玉簪修饰,白皙的耳垂上一对梨花玉白小珠钉,却是淡出不太真实的幽光,叫人见了心逸情悦。   她的嗓音亦是淡淡的,亦如其人。   当年梨花庄一见倾慕,她就是立在那样一片雪一样的梨花浅海之中,叫他从此着了魔障。   美妇本是想来寻康王的,今个儿是她的生辰,赴宴的官员幕僚大多都是携妻而来,她却与那些人说不上话,多半只是寒暄敷衍了了事,实在无趣。便想着与康王商榷一下幼子的百日礼,方才见那少年眉目清朗,俊美刚毅,她便思及了那心头的心肝儿,明知康王许会不悦,她还是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   “妾身不过是随口问问。”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从窗扉袭入的夜风吹的烛火摇曳,康王也知她的不易,可事情已成定局,有舍必有得,他拉起她的白皙细致的双手,语气再度温和,“到时候京城高门子弟,但凡是你看上的,我一定会让他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了那小丫头,你生完孩子才过了几个月,还是要好生修养,旁的事皆有我。”   美妇深知这人的手段,他也是有言必行,从未诓骗过她,遂点了点头:“妾身倒不是指望她今后富贵,只是盼着她不要像我一样……”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康王抬手绕过她细柔的脖颈,圈了过来轻轻一带,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不会的,柔儿放心。我虽与她从未谋面,却是时常着人去打听,她现如今一切皆安。”   *   王大人,王重阳还是第一次见到霍重华,他原以为这人最起码也该是弱冠英才,或是魁壮侠士,否则又怎会得八爷如此器重?却不知竟是个少年,又见他一身团花纹的袍子,背脊挺直消瘦,眉目中看不出年少轻狂的踪迹,却是沉稳如庙堂老手。   王重阳出生草莽,并非正统的官宦世家,科举入仕,步步艰辛,直至官拜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一路发迹,可谓阅人无数,是龙是虎,一眼便能识个大概,若不是此子伪装太深,也便是天生的权谋之人了。   霍重华一个庶子,并无功名傍身,与朝廷大员同席而饮,却是无丝毫卑低之感,王重阳在感激他与八爷的所作所为之时,同时也觉得此子有几分可怕,这今后他若入仕,可千万不能是个佞臣啊!   然,想归想,王重阳目前还是欣赏之心占了上层,“你怎么不饮酒,光喝茶?这茶……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霍重华不喜与这些朝堂上的老顽固应酬,他之所以敬了王重阳几分,也是因着他当年为了修葺黄河绝地,大胆向帝王上了死谏,硬是将太后贺寿所用的银钱拿去了修河堤,“回大人,这是‘龙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原产于深山乱石中,因靠着西湖西边的凤篁岭,水流蜿蜒而行,形似一条游动的蛇,先人讳言‘蛇’字,而以‘龙’字代之,故曰‘龙泓‘’。此外,晚生师门严厉,未及弱冠,不得饮酒。”   一旁的奎老险些一口酒喷了出来。   师门严厉!他何曾对这劣徒严厉过了?   这厢,王重阳朗声笑了起来:“你年纪轻轻,有如此觉悟,实在难得,听你口音是京城人士,不知你父亲姓何?家住何处?”   霍重华修长的手指轻研了杯盏,表情里没有太多的受宠若惊,若是一般人被一个三品大员这般询问,早就乐的自报家门,他却有意漏出难色,王重阳是何等人,自然看出了他不欲透露,而且此子又是为八爷办事,还是八爷倾力举荐之人,到时候他遮不住这一身狂性芒刺时,他不想知道也会知道。   却是出乎了王重阳的意料,霍重华如实阐明了自己的身份,“晚生是霍家庶四子,家父曾与大人是同科的进士。”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在说下去了。   王重阳先是一愣,转而带着五分羡慕与五分嫉妒的笑了笑,没想到霍凌那个榆木脑袋竟然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还是庶子!虽说霍家嫡长子已在翰林院观政,但今后霍家到底谁掌权还说不定啊,王重阳思及自己膝下只有一女,不由得生了伤感。   酒馈散,人情淡去。   待康王府沉静在夜幕之下时,康王从净房走出,行至楠木雕花的千工床边,看着妻子哄着幼儿睡觉,他迈上脚踏,低头看了过去:“让奶娘来做这些就是,你又何必自己操劳。”他依着床沿坐了下去,看着襁褓里吱吱呀呀的奶娃儿,感叹了一声:“我也算是中年得子,柔儿,我是当真欢喜的。”他凝视着她温软的双眸:“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必日日困在宅子里,想出去走走,且随你意。”   顾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东西方才还意兴阑珊的样子,这一会功夫就微微眯眼,很快就睡着了,她将孩子交给了嬷嬷抱走,方道:“若非是你,我怕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怎能给你添乱,万一……如今有了辰哥儿,我哪里也不用去,就在家中挺好。”   康王揽过她丰腴却又窈窕的腰身,二人一并躺在了榻上,他抚着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终有一天,你什么也不必顾忌了,相信我。”他闻了闻她的发香,见她脸颊绯红,不由得情不自禁起来,二十六的妇人了,还娇羞的像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里是伏笔,今后会陈铺……难道我写的是冷门么?为什么评论和收藏都是辣么的萧凉……要哭晕了。 第40章 群芳花宴   入了六月,刚过辰时,外头已经是娇艳似火,却是在这样的日子,楚家长房嫡小姐楚岫亲手操办了一场群芳花宴。   说起这花宴,寻常都是贵女们在入春时,邀了闺中密友,又或是世家姻亲的女儿家参席,就是出阁的少妇也可,花宴办得隆不隆重,邀请的高门女子是否足数,都是直接与家族地位挂上关系的。皇亲国戚,侯门高户又或者二品以上大员家中的女儿要是办了花宴,那必定是宾客盈门。   而楚岫为何要在这个时节让吴氏花了大笔银子弄来了四月天才会盛开名贵花儿,主要是因着京城内出了一个神仙人儿,她此举便是想邀她来一趟楚家,结为金兰之交。   这位民间谣传的女神仙就是王家之女,王若婉,前阵子刚被其父从道观里接回府。王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儿,阖府上下都是溺惯着的。因着幼时高人给她算过命,说是此女如若遁入空门,那便是化作神仙,福泽无度,可如果入了红尘,命里则注定有劫。王家只有一女,怎可能让女儿就在道观里空渡余生?出家自然是没有可能。王家便在家中设了道观,让其女在家修行。也算是弥补了命劫一说。   墨随儿从箱笼里挑了一件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出来,悬挂于手,左右看了看,又觉得不妥,再度折返箱笼找了件撒花烟罗衫出来。   墨巧儿瞧着她为了挑拣一件衣裳竟花了半盏茶的功夫,亮着嗓门:“随儿,咱们小姐不过去给大小姐撑场面的,又不是去相看,你在哪里用寻思这么久,还能不能找出一件衣裳出来了。”   墨巧儿被她这般一打乱,也是被一箱笼的衣裳看的眼花缭乱,干脆又取了一件宫缎素雪绢裙走了过来,“昨个儿就传遍了,说什么王家小姐是神仙人物,我偏不信,还能比得过咱们家小姐?!”   墨巧儿见她冒冒失失的,连披帛也忘记拿了,嗔道:“你哪里会知道!那王小姐之前是因着王家出了事,便被王家人托了故人送去了道庙里出家,这才免了被抓,入了道观里便做了带发修行的姑子,如今王家洗清冤屈,自然不会再让嫡出的小姐当真做了神仙去了。外头的传言也是不可全信的。”   楚棠听了她二人之言,对那个王小姐愈发的感兴趣,因为她终于想起一件事来了。没记错的话,这王家千金便是霍重华的夫人,不过进门没到一年就因病而逝了,也算是个无福之人,那个时候霍重华发狠的势头还没有起来,尚未走上权势的顶端。她是一日阁老夫人都没当上就魂儿归了天。   当真做了神仙去了。   楚棠瞧着墨随儿给她拿的是颜色出挑的衣裳,还没出门就觉得热了,“堂姐今日是主,王小姐是客,我不过是陪衬,你给我找件素净的过来,最好是翠绿的,穿着凉快。”大热天的,她其实并不想赴什么群花宴,六月的天最适宜睡觉了,这阵子被外头廊檐下挂着的八哥吵得实在心烦,如今一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墨随儿应下,只得再去箱笼里找一遭。   楚棠最后穿了一件撒花纯面百褶裙,蝶戏水仙衫,还是如常的双丫髻,陪着她如今的年纪最适宜,临出门前,她特意去挑/逗了一下八哥,时日一长,楚棠发现这小东西就如霍重华一个样儿的势力,给点吃食才会学说话,这厢她便用细竹挑了块肉脯给它,八哥一口咬下口,便像得了赏赐似的叫了起来:“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楚棠听了几声,面带浅笑,满意的转身而去。   楚家的府邸占了横敲胡同的一大半,府门恢弘大气不说,府内的园林越往里走越是别有洞天。楚岫的花宴就设在楚家的后花园,里面还有一条人工挖掘的浅湖,这个时节正是荷花绽放,翠鸟啼鸣时。依着假山往上走就是一条长而曲折的回廊,坐在里面,迎着夏风,畅逸舒爽,还可一览园中景致。   楚岫,楚莺,楚莲,就连楚娇等人也早就到了,除了楚家本族的姐儿和京中大户千金之外,隔壁霍家的大奶奶和二奶奶也来了,一群人都在有说有笑,而与楚岫挨着的是个穿着乳云纱对襟衣衫的娇俏女子,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粉颜玉肌,眉眼弯弯的十分友善的样子。   她应该就是王若婉了吧。   楚棠心叹了一句:这般一个娇好女子,嫁给霍重华,怎滴不到一载就死了?   “……”她都不敢去细想,这霍重华到底怎么对她了,竟能将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折寿至斯!   楚岫见楚棠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细腕,将她介绍给王若婉:“王小姐,这位就是我那棠妹妹,可是如花一样的人儿?我说的没半分假吧。”楚岫仿佛将楚棠当作她所准备的其中一株盆栽了,便这般展示了出去。   楚棠心里腹诽,面上对王若婉笑了笑,毕竟是活不长的人,她瞧着总有几分可惜,要是她不嫁霍重华,是不是结局不一样?思及此,楚棠立马打住这个想法,今后霍重华要娶谁,可不是她能决定的。就是可怜了王小姐了。   “妹妹几岁了,我瞧着也是一眼就觉得有缘呢。”王若婉拉着她的手捏了捏,软软的,很可爱。   王若婉这话一出,另有霍家大奶奶也凑了过来,她抓了楚棠的另一手,也是同样捏了捏,“可不是嘛,那会家中请了戏班子,母亲瞧着棠妹妹也是喜欢得很,还让我也尽快给她生个孙女儿呢。”   楚棠:“……”真拿她当盆栽了?她先回了王若婉的话,“棠儿十岁了,王姐姐可是十五了?”她记得霍阁老与他的夫人同岁,说起这桩姻缘还是一段佳话,当时广为流传,霍阁老未发迹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就与王家小姐有了一面之缘,这王小姐自此便芳心暗许,非君不嫁,一直等到了二十,总算与霍重华喜结连理,几个月后却还是一场空虚幻。   楚棠言罢,才对霍家大奶奶挤出两只小梨涡:“陈姐姐年轻又漂亮,今后生下的孩子肯定也好看。”   霍家大奶奶陈氏是武定侯陈家的嫡二女,出身显贵,刚嫁入霍家时,那可是趾高气昂,一直将二奶奶李氏踩在脚底下,谁料几年过去了,李氏生下两儿一女了,陈氏还是无所出,上回与霍重明私/通的妾侍就是她的眼中钉。她一早就想除了那小妖精,没想到一场火暴露了她的不耻之事,她以为是运气到了,老天都帮她了,此刻听了楚棠的吉言,心情大好,“真要是能生一个像棠妹妹这样的,我可就得高兴坏了。”   此时,王若婉眸光一亮,笑盈盈的道:“妹妹猜的真准,我还真是十五了。”   一旁的楚娇看着楚棠备受关注,世家小姐们都对她和颜悦色,心里不是个滋味,论容色,论尊卑,她都不及,姨娘说过自己不够好,那便争取做的比旁人好,可她如何才能赶上楚棠?!   时下女子规矩严谨,寻常很少有这种群聚的机会,众女们好不容易出了闺阁,三三两两的有说有笑,王若婉觉得楚棠长的可人又谈得来,就独独拉着她四处赏花,她从小启蒙过四书五经,与那些深闺女子到底不一样,却是见楚棠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妹妹可是读过什么书?”   楚棠在一株‘冠世墨玉’面前停下,嗅了几口花香,如实说:“那姐姐呢?我寻常可不爱读什么女戒,那多半是祖母逼迫的,私底下最喜看游记,像《尔雅》也钻研,不过我悟性浅薄,看不懂罢了,无非是打发了日子。”   王若婉嘻嘻笑了两声,似乎很赞同楚棠,“我父亲也让我读《女戒》,我才不要读呢。”她说着,目光望向了远处,那里除了浮动的白云之外再无旁的,不过,她面上的笑却是淡了下来,哀叹了一声。   未及楚棠问,她自己倒说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父亲他竟然想让我和霍家的庶子相看!我可不乐意了,父亲还说他非池中之物,今后必定是站在高处的人,妹妹,我今个儿也是与你有缘,便同你说了出来,你在楚家住了一阵子了,可知隔壁那庶四子的为人如何?你也知道我父亲出生草莽,他不会介意出生。”   楚棠听完王若婉的一席话,有种朦胧不知是非之感。   听王若婉的语气,怎么对霍重华还很嫌弃似的?上辈子不是她非君不嫁的么?而且这王大人如何笃定了霍重华今后会发迹,还放心的让自己女儿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王姑娘是个好人,这辈子不能再早早修仙去了,希望她今后能够珍惜生命,远离霍阁老。 第41章 心在红尘   高门嫁娶讲究的头一桩事便是门第。   霍家算的上是京城的大户,然,霍重华的身份却很微妙,既非嫡出,又无功名傍身,而且就是比寻常的庶出也微微低微了那么一点,毕竟他生母从未被正式抬做妾,幸而他是出生在霍家,如果流落在外,那便是私生子。就算王家不是正统的簪缨,楚棠也实在想不出王大人欲要牵红线的理由在哪里?   莫不是霍阁老天生富贵命,现在就开始遇见贵人了?   楚棠亦不知从何安慰,肯定不能告诉王若婉,这霍重华将来必是荣华一身,攥权赢势,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能嫁给他,否则之后就是香消玉殒的命。楚棠此刻觉得知道旁人的命运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她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只能看着命运按着原来的轨道,一步步走上预定的结局。   王若婉低头一笑,视线从天际回落在一盆‘香堇’上,玉手挑了挑上面的瓣儿,像是无趣的笑了笑,“瞧我,怎么给你说这些,你才多大,哪能明白我的苦处,罢了,反正不管我父亲如何夸那霍四少,我便是不依,家中若要逼我,那我便当真绞了发,去做姑子,那样倒也清静了。”   楚棠看着王若婉娇笑嫣然,这才是娇宠出来的小姐啊,可任性,可妄为,不像她,步步都不能随意,只能算计着前程,才敢迈步。她其实是羡慕王若婉的,“姐姐长的美,心也美,这今后谁娶了你都是他的福气,姐姐不欲结识霍四少,那便不结识了,违了自己的心意将就了姻缘,今后也不能如意。”她还是不想看到王若婉与霍重华扯上关系。   王若婉以帕遮唇,噗哧笑了出来:“妹妹好口才,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想通了,回去就跟我父亲说清楚。我将来的夫君,我要自己物色,非良人才士不嫁。”她仰着脸,笑若春风。   楚棠亦被她感染,心里同样也是呐喊,闺中小姐一般是不能这样公开说自己的婚事的,王若婉倒好,非但将自己的不快统统说出来,还扬言要自己选夫,也只有王家这等新崛起的家族才能养出这样胆大纯真的女儿来。她这是身在空门,心在红尘。   楚莲一人坐在水榭里,人是一如既往的呆滞,确切的说是唯唯诺诺,她与霍三公子定了亲了,谷氏和谢氏就是她今后的妯娌,楚莲虽是庶出,可楚大爷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大员兼阁员,身份不可估量,但谷谢二氏就算看见了她,也是如若无视。其实楚莲如果自己争取一下,未必不能融入圈子,她是孤陋低微了太久了,就连自己也信了她不如旁人。   楚棠瞧着她就像蔫了花一样的神态,有种怒其不争之感,今后她肯定无法降得住霍三那种人的,楚棠引了王若婉过去,“大堂姐,我与王姐姐说起了你,说你的蜀绣堪称一绝,她也想学学呢。”   王若婉是独女,王夫人是王大人的结发,曾是渔家女出生,故而王若婉无半分看不起楚莲,笑道:“我是当真想学,不过每次针脚都是处理不好,你这里可有成品?我可得讨教一二。”   楚莲看了看楚棠,见她眼神提醒,犹豫了一下方道:“那好,我去取了过来。”   王若婉干脆拉住了她:“我与你一道去就是了,其实啊,我可不喜花花草草,今日是父亲和母亲押了我过来的,能去你那里请教,正好免了与那些小姐们吟诗宋词,我碰到那玩意儿都怕了,回头到了家中,母亲还得逼着女先生教我女戒。”   楚棠忍不住笑了起来,王若婉的性子的确活泼又不失节,她都觉得相逢甚晚,楚棠面上温婉端庄,骨子里也是极为厌烦了那些诗情雅赋,亦或是三纲五常圣人之道。只是,她不能同她一样随意洒脱,她终究还在楚家的牢笼里,逃不逃得出来,还得看今后了。   楚棠几人便从园子里溜了出来,一路去了南苑,南苑占地很大,东西另设院子,几人先去了楚莲屋子里取了绣品,王若婉看中了一条鲤鱼戏珠的锦帕,楚莲便送给了她,王若婉为了谢礼,又从头上摘了一只玉簪子作为还礼,三人算是一见如故。   楚莲天性胆小,“一会姐姐妹妹们若寻不到人,可就该着急了,要不咱们先过去?”她生怕王若婉离席,会让楚岫记恨她。   王若婉却没那份心思,又拉了楚棠去了她的屋里坐了一会,被廊檐下的八哥吸引了,“妹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鸟儿?回头我也让父亲给买一只。”   楚棠正瞅着没处安放这畜生,便随手借花献佛,“姐姐要是喜欢,我且送你就是了,它会说话呢,你若给了它吃食,它便会随着你学,就是忒恼人了,没个清静。”   王若婉稀罕的不得了,当场就喂了八哥吃东西,还真学了好几句,王若婉就这样在楚棠这里待到了下午,临离开楚家时,和楚棠商定了中元放灯,“妹妹可要记住了,那日我就在大明湖等着你。”   *   楚家的马车从横桥胡同里驶出,王若婉一路上都是笑颜翼翼的,这一回到王家,就去了王大人的书房给他看自己新得来的小玩意儿。   书房门扉是半开着的,此时已经是昏黄落日时,细斜的暖阳直直的照了进去,她一探头就看见父亲的书房里还有一人,这人的侧脸朝着外边,从她的角度可见分明的菱角和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下巴,他端坐在那里,像是与父亲说些什么,就连学富五车的父亲也是点点连头赞许,男子很清瘦,看起来年轻,但举手投足之间又有一种青山远水的傲世卓然。王若婉的心如同被细绳撤了一下,又如湖面的孤叶儿随着一阵清风,荡了一荡。   “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这个时候,八哥叫了起来,王若婉从清朗矜贵的少年脸上回过神,对着朝门扉看过来的王大人笑道:“爹爹,女儿回来了。”   霍重华亦是侧过脸,他寻声而去,就看见那多日不见的‘师弟’正冲着他大叫:“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霍阁老就要和他的‘师弟’重逢了。 第42章 芳心初动   王重阳有心栽培后辈,且不说上次王家平反一事,奎老与霍重华是幕后提供助力最多的二位,单是今日特邀了王重华浅谈了科举时政,便是更觉此子大有可塑之才,他就如一块资质上乘的璞玉,只需经过打磨雕刻,时隔几年,可就是浑然天成的通天之才了,王重华自诩才学过人,是个人才也惜才,正与霍重华谈及了京中近来几桩大事,本想听他独见,却不想爱女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王重阳口气不善,眸光里却是掩不住的怜惜,他道:“你这个孩子!一整日没去进学,这一回来就扰了家中贵客清静,还不快过来赔个礼。”   赔礼实在是谈不上,霍重华身份摆在这里,又不是王家什么人,更是外男,王重阳此举无非是想让二人结识一番,他深知女儿的脾气,将来要是自己做主给她许了婆家,她若执意不肯,他也无法,虽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可王重阳这辈子最怕惹的不高兴的人便是他的女儿,既然王若婉正好撞见了,不如就让二人先见一面,霍重华与王若婉是同岁,也都到了嫁娶的年岁了。   霍重华的视线从那鸟笼子上移开,至于王若婉是何等相貌,他并没有在意,脑子里此刻竟全是楚棠嚣张跋扈的小样子,这丫头现在肯定是得意忘形了吧。   等等……天乐?这个字只有师傅和八爷知道,‘师弟’若无旁人教它怎会叫‘天乐小人’?难道是师傅?不对,师傅就算恼了他,也是直接用了戒尺动手打他,何曾骂过他?   霍重华的确在出生上不值一提,但他这人有个致命的缺点,他喜欢凡事皆掌控在手,世事可料,人人可参透,就是楚棠,他也原以为将她摸得一清二楚,她那小妮子是什么脾性,他还不是一眼就看穿,可此刻他却有了一刻的不笃定,看来他还是要寻了机会,将她困住,非要问个所以然出来。   霍重华起身,眼眸低垂,青年的脸庞却是显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肃重。王若婉提着鸟笼走了过来,盯着霍重华清俊的脸看了一眼,如此便是面色嫣红,娇娇的唤了一声:“爹爹,这位是?”   王重阳原以为霍重华兰芝玉树,风姿卓绝,女儿定不会嫌弃,没成想她会如此直接,这厢又觉得她过于冒失了,再看霍重华却是一本一眼的立在那里,无半分觊觎之行径,心中对这个晚辈又是高看了一分,这等好机会要是换做一般世家公子,早就主动讨好恭维。可见霍重华犹是个正人君子。   王重阳皱眉瞪了爱女一眼,作了介绍:“这位便是爹爹跟你提及的霍家四少,你一个女儿家整日嘻嘻嚷嚷像个什么话!”   王若婉美眸一滞,霍重华生的高大,她仰面看着他,却见他面色无波,未免颇为失望,她是神仙下凡的传言早就遍布京城,家中没有出事之前,上门求亲的高门公子如过江之鲫,如今亦然:“你就是霍重华?”她大胆的问。   霍重华弄粗的剑眉微不可见的一蹙,眼底的余光撇着王若婉手里提着的‘师弟’,瞧着它椭圆的嘴尖没出息的啄着鸟笼食台里的吃食,淡淡且疏离道:“在下正是霍重华,姑娘有礼了。”   王重阳打住了王若婉即将说出口的话,这时,霍重华先开口:“王大人,晚辈就不叨扰了,下回有机会再与大人对弈几局,今日就此辞别。”他对着王重阳长揖,斜对面是女儿家灼眼的目光,霍重华面色清淡,始终不曾与王若婉有眼神交流,于他而言,闺阁小姐都是很麻烦的,虽可悦目,然,不可靠近。   王重阳也不好再留人,只得道:“也好,待本官向你师傅问好,他日再宴请他喝酒。”   霍重华又是长揖,谢过后躬身退了出去。   王若婉眼看着他离开,有种不甘之感,但转念一想,人家是正派君子,并非妄徒小人,未曾正眼瞧她也是出于敬重,她对向王重阳,娇羞的拉了拉他的广袖:“爹爹,他便是霍四少?女儿觉得这人好生孤僻怪异。”   王重阳哪里看不出女儿这点小心思:“你母亲一心担忧你的婚事,前几年上门说亲的,你是一桩也没看上眼,试问京城哪家小姐像你这样挑三拣四的?就是贵为公主也不得自己挑夫婿,你这丫头要是说出去都叫旁人笑话我老王家教女无妨,没的礼数。”   王若婉红唇一嚼,挽着王重阳撒起了娇:“哎呀,爹爹……那女儿觉得霍四少也挺好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女儿家芳心初动的娇态。   王重阳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是自己心肝上的女孩儿,又是家中独女,为人父母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愿她得以良婿,一世无忧,门第家事尚可不议,人品操守为首要:“你呀!再过两年吧,且看他是不是如你爹期盼的那样。”当年高人算过的命理仍是王重阳担心的事,他并不想过早的嫁了女儿。那种神乎其神的事,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霍重华回到横桥胡同时,并未急着入府门,倒是立在楚家大门左侧一株歪脖子梧桐下站了一会,那素日玩味桀骜的面庞此刻如冷月般的森严,待了片刻,他抬手捏起身侧小毛驴的下巴,阴恻恻道:“你这个小妮子,下回别让我碰见你!”这畜生似听懂了他的话,驴唇儿蹭着主人的掌心嗷嗷的点了点头。   等一会未见楚家府门有人出来,他闷声一哼:这丫头不是偷偷在外买了几家铺子么?按理说这里时候也该回府了?她是今日没外出?罢了,他日寻了机会再堵她。   霍重华拐进了霍家角门,突然想看楚棠见了他吃惊的不能言语的样子。   有意思……只可惜是楚家的女儿,这将来可没什么好命。 第43章 宅门秘事   梆子刚敲过三更。   街头小巷的店家铺子逐一皆歇业了,霍重华一身黑色劲装,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潜入了王家的府邸,他影在暗处,避开了正在打盹的护院,落入小姐闺院时,一眼就瞅准了‘师弟’的下落。   霍重华:小师弟,难为你了,为了振兴师门大业,让你受尽了任人转手的委屈。   “……”咕噜忽的一睁眼,许是被王若婉喂的太饱了,消食了几个时辰,还是涨的慌,霍重华无声的靠近之后,它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也懒得再叫出声,搭着小而古怪的脑门,‘咕咕’了一声。   此刻,小姐闺房的还是亮着灯的,正当霍重华提了鸟笼子下来,感叹着作为女子的不易,这么晚了还在伏案绣花儿呢。却在这时靠着窗扉的地方传来女儿家绵柔悠长的叹息:“霍四少……我倒是中意于他,就是不知他如何想的。”   霍重华一勾唇:“……”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诩是个明珠蒙尘的青年才俊,只是还没有等到花光的时候:长的俊朗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姑娘,你好自为之吧,我尚未娶妻打算。   他跃身而走,身后是丫鬟的声音:“小姐,您可是大人的千金,那霍家四少爷不过是个庶出,巴望着您还来不及呢。”   霍重华这个时候已经跃过了王家院墙,落地之后,吹起了口哨,没走几步,不由得摇头失笑:庶出?世人都是榆木疙瘩吧,□□皇帝还当过乞丐呢!那王家小姐虽是俏丽,却无半分狡黠纯真,还是楚丫头可人有趣儿,再长几年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能有那等一尝芳香的艳福。光是想想她那粉嘟嘟的样子,养在家里也是独一份的赏心悦目,“师弟,你说呢?”   咕噜‘咕咕’了两声,怂着瓜子壳的脑袋,不明其意。   *   楚棠这一日歇的很早,游园是费体力的活儿,加之要应付家中堂姐妹妹们,总归有些体乏,她睡到半夜被那鸟儿叫声吓了一跳,猛然坐起身后,立马叫醒了陪夜的墨随儿:“随儿!快掌灯,出去看看廊檐下有什么动静!”   墨随儿一知半解,嘴角还挂着口水儿,随意披了一身衣裳就擦燃了火折子,其实屋内还留有一盏小夜烛,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亮堂了,楚棠撩开幔帐,探头望着那窗户纸上投下的影子,登时气的双腿不住的踢了被褥,哪里还管什么女儿家的仪态:“那个孟浪家伙!”   之后就是墨随儿惊讶的声音:“小姐,八哥……它怎滴又自己回来了?真是怪了。”   一个畜生罢了,它哪里会认得回来的路?楚棠只着中衣,踩着小秀鞋就走出了房门,抬头仰望着廊檐下垂挂着的鸟笼子,极力让自己顺了口气,咕噜微微一睁眼,瞅见了相处了几日的小美人,‘咕咕’了几声,像是在讨好:“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墨随儿眨巴着大眼,看了看咕噜,又看了看自家小姐,总觉得八哥和小姐之间在眼神交流,“小姐,这鸟儿好像跟您有缘呢,咱们不如就留下它吧,也能给您解解闷,改天奴婢教它唱小曲儿。”   楚棠未言,垂头丧气的步入了屋子,一语不发的上了榻,将幔帐拉的严严实实,复而拉了薄毯盖上,小小的身板平坦在那里,望着上面的尘承发呆,总觉得自己被霍重华盯上了,后脊梁一阵凉飕飕。   这一夜注定不安稳,东院正闹得人仰马翻,上房的丫鬟婆子俱是心惊胆战的守着吴氏。   吴氏是出自正经的诗礼人家,嫁入楚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些年又生了长房长子,几个妾侍被治的服服帖帖,出了三个庶小姐之外,就算是有怀胎的也没落得足月生产,楚老太太对吴氏的狠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母对付妾室,治理后院是天经地义之事,吴氏也原以为楚大爷到了这个岁数会管得住自己的下半身,谁料还是没受得住,这男人啊,越是到了一定地位,越是风花雪月耐不住。   甭管是小家碧玉,还是勾栏里的清官儿,总得窝藏了几个,留着偷香,这才不枉此生荣华权势,仿佛身边的女人越多,越能彰显这个男人一生的荣耀程度。   大宅院里是藏不住消息的,楚棠被霍重华气的睡意全无,听着外面隐约的动静,又命墨巧儿从小厨房端了夜宵过来,是几样桂花糕片,不过是样式不一样,吃在嘴里都是一个味儿,“上院可是出了什么事?”楚棠吃的小嘴一鼓一鼓的问,大约是生气也消耗体力的,她此刻甚是饿的慌。   墨巧儿性子活络,来了大房没过半个月就与下面婆子丫鬟处的相当熟悉,她如实道:“小姐您还不知道吧,大爷在外头养了外室,两个庶子都有四岁了。大夫人如今才知道,愣是气的不轻,把大爷从张姨娘那里揪了出来,目下正在上院闹着了,老祖宗也过去了,这事您可管不得,咱们也不必趟浑水。”   楚棠噎住了,墨随儿忙给她倒了杯水,又给她拍了后背顺气,“小姐,您慢些吃,这三更半夜的,仔细着可别积食。”   楚棠顺了一下墨巧儿的话,“两个庶子?”   墨巧儿知道自家小姐不问个清楚定不罢休,干脆一并说了,“是呢,听说是双生子,长的还很好看,管家掌事都见过,是大爷的心肝儿呢。奴婢还听说那外室不是寻常女子,还是老祖宗的内侄女,是大爷的表妹。年轻那会就与大爷暗中订了情,可当初的吴家老爷是御前的红人,大爷碍于吴家势力,便娶了大夫人,这才跟竹马耽搁了。不过奴婢还听说那外室嫁过人,是个寡妇,身边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大爷知道了就将母子二人接入了京,放在了外院养着。眼下这事,也不知老祖宗会怎么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很忧心楚棠今后嫁给霍阁老的日子……简直是与狼共舞啊。   那个……九儿如何撒娇,姑娘们才肯勤快的评论呢?拉开卖萌打滚的模式……评论呐,宝宝们! 第44章 人情世故   楚棠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桩事,上辈子似乎也见楚大爷领了外室去给楚老太太请安,隐约记得是张氏。却不知这外室竟是楚大爷的表妹,还是楚老太太的内侄女。   老太太会怎么处置,她尚且不知,只不过那对双生子的庶出很受楚大爷宠爱,而且就连着张氏带来的那个少年也成了楚大爷的嗣子(过继的孩子),后来在楚家有一定的地位,当作正儿八经的少爷养着。   这人到了一定的地位,一定的年岁,念着一份昔日竹马的旧情也常见,更别提当年还是楚大爷负了张氏在先,但凡张氏有点心机就知道如何利用这份愧疚,大夫人的今后能不能在楚大爷面前得脸,就看她能不能读懂男人的心了。   楚棠喝着花茶水漱口,看了一眼长案上的沙漏,觉得时辰也不早了,便让小丫头息了外头回廊下的灯:“这是大房的事,我院里的人都不准嚼舌根子。”她一想到廊檐下的八哥,胸口就微微起伏:霍重华,我楚棠得天垂怜,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与你斗上一场,你乃未来的一朝权臣,还是忙你的国家大事去吧,别再来寻我的事了。   墨随儿瞧着自家小姐的一张明媚的小脸吹着气,一鼓一鼓的,就问:“小姐,您这是作何?可是热着了?奴婢给您再开一扇窗?”   楚棠未说话,上了床榻后,又将幔帐拉的严严实实,霍阁老就住在隔壁宅子里,仿佛这般才是安全的,她趟下后兀自寻思,鸟儿才送出去一下午又被他弄了回来,想来是不能送出第二次了,就这样养着那畜生?霍阁老的东西,怎么瞧着也是个祸害!她到底也才十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霍重华阴损诡异的笑,半是噩梦半是游离的状态下就睡着了。   *   楚老太太的屋子,一如既往弥漫着浓郁的檀香。焚香礼佛是大多数高门内宅里的妇人常做的一件事,时间久了,就是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也熏入了佛气似的,叫人一踏入便无故心生敬畏。闻的人久了,也以为自己当真虔诚向佛了。自欺欺人的人,总难免自以为是。   乔嬷嬷领着众丫鬟婆子退了下去,屋子里独剩母子二人。   “混账东西!张媌的事,你还想瞒多久?”楚老太太手中攥的佛珠突然不动了,见三品大员的儿子恭顺的立在下首,卑微的有些不像话,她倒也没有再喝骂,喘了口气,方道:“你二人之事,也怨我当年狠心让你先弃了她,我原以为她嫁了人就能与你划清干系,没想到啊,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块,我且问你,她那夫君当真是病死的?!”自己亲手养出的儿子,楚老太太比谁都清楚他的秉性。   楚居盛半屈着身子,四十出头的年纪,眉宇浓郁,气度凌然,端的是多年官场摸打滚爬出来的狠厉与阴沉,当年之事非他所愿,然,让他再选一次,无非还是按着老路走,红颜固然可贵,仕途亦不可放弃。人活在世上,总要有舍,才有得:“母亲,您这又是什么话!阿媌如今孤身一人,她的处境,与儿子脱不开干系,儿子的确是存了霸/占她的心思,这些年也已经过来了,您不顾阿媌,也那顾您那三个孙儿!”   楚居盛本想着瞒天过海,男子在外养了女人孩子,这太正常了,他此刻直接抛出了楚家的骨肉,无非是让老太太明白他的决心,如果不同意抬了张氏,那便还在外头住着,他楚居盛已经耗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耗不起的。   楚老太太注意点却在‘三个孙子’上面,温吞了一口气,怒道:“你啊!你果然之前就与她有了苟/且,她带来的那孩子也是你的?”她就知道儿子的手段,自己看上的东西,岂能荣得了旁人占有。   楚居盛也不隐瞒,点头应下:“正是,三个孩子都是儿子所出!”   楚老太太沉吟了一口气,手里的佛珠又攥紧了些:“你二弟因着一个沈氏就丧了志气,你可莫要同他一般,吴氏那里该怎么哄怎么劝,你自己去处理,我老太婆子活了这把岁数可弯不起那个腰。且记住了,这件事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也不能传扬了出去,到时候让御使奏你一本,就是萧家也挡不住龙颜大怒!楚家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处是眼睛盯着,看着,就盼着你栽了跟头,也好踩着我楚家往上爬。张媌的事被人捅出来定不是偶然,你回去查清楚了,既然吴氏已经知道了,就把人接回来吧,总不能一直放在外头。”   楚居盛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面上恭敬道:“儿子知道了,母亲放心,吴氏那里,儿子自有分寸,断不会阿媌的事污了家族门楣。”   楚老太太看着紫檀香萦腾而上,叹道:“我知道你兄弟二人到现在都还记恨着我,可楚家的荣耀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挣来的,无非一个妇人,难道比祖宗门庭还重要?!”   楚居盛面上仍是恭敬无比:“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的确是疏忽了,可阿媌已经跟了儿子,还给楚家生下了三条血脉,无论如何,儿子都不会再弃她一次,儿子多谢母亲肯收了她,这今后儿子的后院定会干干净净,不会再进旁人。”玉/体娇女也就那滋味,到头来还是昔日情人体己,人啊,或奸或善,大抵都是经不住念旧的。   楚老太太自诩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这些年一路走来,看的多了,更是心狠了:“你且记住今日的话,这种事休要发生第二次!”   看着长子紧抿的薄唇,楚老太太想了想,有些话还是没有说下去,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我也要歇下了。”   楚居盛这便恭敬的退了出去,至于女人与前程之间,到底孰轻孰重,不用楚老太太说,他自己也分的清楚,只是走到今天这个地位,他既然有能力二者皆占,为何不去随着心意,否则要这权势又干什么?至于二弟?那是他自己无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一些埋下的伏笔,姑娘们可以先猜测,今后在故事中慢慢陈铺出来,有些细节一下子说清楚,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第45章 陈年过往   楚居盛从楚老太太屋里出来,吴氏身边的大丫鬟金梅便迎面快步而来,神色焦虑。金梅年过十八,容色尚可,顶着通房丫头的名号,却是只能在吴氏身边伺候着,吴氏此举的用意,阖府皆知,后院已经三房姨娘,不需要再多出一房,金梅的存在也不过是楚大爷来吴氏院里尝鲜的玩意。   金梅见着楚居盛,红唇轻咬,“大爷,您快些去夫人瞧瞧吧,夫人可是气的不轻,目下看能不能让张姐姐进门还未必呢。”金梅是个两头皆讨好的人,是吴氏身边的心腹,亦是楚居盛烦躁不堪,无处可宣泄时的解花语,金梅的善解人意,从不争宠献/媚,让楚居盛时常偷着怜惜,张媌的事,她自然也知道,不过楚居盛此前还怀疑吴氏是如何获知外室的事?他以为金梅告密,可此刻见她俏丽的站在自己跟前,软言细语,烟波流转,又打消了那个念头。   “好了,我知道了,这便就去沁阁一趟。”楚居盛放低了嗓音。   沁阁是吴氏时常所居之地,‘沁阁’二字也是当年楚居盛求取吴家嫡长女时亲自提笔所攥,只是物是人非,当年殷切情义早就随风而逝了。   这个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没有对谁公平,或是不公平一说,要怪只能怪当初的吴氏所处的地位恰好让楚居盛觉得两家可结秦晋之好。就算没有吴氏,也有旁的高门女子。   沁阁坐落在‘楚宅’最为春暖夏凉的地段,从东院绕过一条长长的小径,再过后是花园,看到一片梅园,走一段路也就到了。沁阁里伺候的大小丫鬟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吴氏这些年自诩治家有道,试问楚大爷那三房小妾谁敢支一声?庶长女楚莲生下来没几天,还不是说送走就送走了,吴氏是正经的宗妇,楚家族中妇人都是以她马首是瞻。楚老太太此前深居祖宅,她更是楚家名义上最有发言权的女主人。   楚居盛养了外室的事无疑让她脸面皆失,更何况对方还是楚居盛的旧情人,还与他育有庶子,这等身份入了楚家,与其他三个妾侍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吴氏知道楚居盛的心在张媌身上,这一点才是她一介才女爆发的根本。   当然了,所谓的才女也是因着她的家世背景所决定的。   金梅不动声色的将众丫鬟婆子都支了出去。   吴氏见楚居盛身上的三品大员的官袍尚未换下便入了屋子,她头一句便是:“大爷,您这官是不不想当了么!您难道不知圣上最重礼义德行,每三年‘六德’,‘六行’考核,定会有人揪着您不放?上一回倒是无所证据,御使不得不弃了奏书,可这次……大爷您可自觉理亏!”吴氏双目赤红,所言所指,亦是句句挖心。   楚居盛撩了官袍兀自坐下,微仰面望着屋顶的廊柱,吐了一口浊气,似乎疲了。这也是为何他最喜去张媌那里的缘故,她从不提庙堂仕途,也无家长里短,一口茶,一抹琴,一方小情话皆是每个男人想要的温存。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就不重要了,体会的就是那一份娴静。   “大爷,妾身同您说这些都是肺腑之言,忠言逆耳!后年开了春闱,宏儿若得中,今后也是要入仕,您的德行有亏与他不利啊。”说着,吴氏抽泣了起来,丰腴的身子早就没了当年的吴家才女的风度,绝非楚居盛一人变了,她也变了,附庸风雅的诗句也不曾读了,太多的功利性湮灭了她原本的惠性。   吴氏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她以为楚居盛会动容,外头养的女人怎么说也是搬不上台面来的,她一语刚落,楚居盛略显清冷的声音却给她当头一棒:“此事已经无回旋的余地,阿媌给生了……两个孩子,若非顾及你,我早已抬她入门,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便纳了她,朝堂上我会压住风声,你这个做主母的要想家宅不宁,大可去闹,到时候误了宏儿前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楚居盛反过来用楚家名誉压着吴氏。   吴氏登时接不上话来,如若张媌是个没有生育的女子,她倒是好处置,可对方所生的孩子已经好几岁了,她狠毒阴辣,也不能当真动手弄死那两个小的,就算是庶子,也无法与她的宏儿相提并论。庶出就是庶出,若非靠着今后科举入仕,就算再被宠爱,也无翻身的机会,宗教礼制是座压死人的巨石,出生决定了时人的大半人生。   吴氏气的恩在案桌上的指尖发颤,“你们楚家这点丑事,还以为我不知道,二弟妹性子懦弱,又被老太太抓了把柄,我可不是沈家商户女,不是由你说欺就能欺,任人摆布的!你以为拿宏儿说事,我便能应下了?那张氏休想进门!”   楚居盛自然不能后退:“夫人……你我夫妻多年,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阿媌这一次是一定要进我楚家的大门。”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今日语气不善,头上顶着乌纱帽,无人愿自己的德行被人诟病,他一心想着息事宁人,遂又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会宠妾灭亲,我楚居盛的妻子这辈子只你一人。”这算是承诺了。   安静……屋子里陷入一时的无声。   外面的金梅听到了这里,秀眉皱了一皱,久久没有吴氏的声音,她便借着换茶的机会进屋了一趟,却见楚居盛大步走了出来,神色不佳。   “大爷,您……”金梅瞅了一眼发呆的吴氏,欲言又止。   楚居盛已经没精力和一个通房多话,未言一词,阔步而去。金梅入屋,好生劝着吴氏,“夫人,您还是看开些吧,奴婢打听过了,那张氏女曾与大爷青梅竹马,年岁也不小了,还丧过夫,就算生了两位小少爷,那也无法与大公子并肩,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人抬进门,别到时候真叫外人看了热闹,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者啊,这男人就是图个稀罕,偷偷出去见上一回,大爷怜惜她,可要是摆在府上供着,大爷指不定对她就没那份心了。”   这个道理吴氏也懂,可是诚心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三十大几的人了,捂着脸就闷声痛哭了起来。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违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男主要去办‘大事’了。 第46章 名节何在   四更天,月落枝头,早已是人歇灯灭。   然,京城最为繁华的烟柳之地正是琴声萦绕,香客畅饮时。   一郎俊少年身着宝蓝色簇新长袍,玉簪子固定了墨发,远远看去,消瘦且修长,有股子病态的凄美,不过近一瞧,那眉眼间的幽波却像灵动飘逸,没有寻欢之人眼底的污/秽/情/欲,举手投足之余,是漫不经心的随性,他夜色从走来,渐渐落入暖光高照处。   这时,从杏花楼走出一浓妆妖艳的伶人儿,她扭着腰肢朝着少年走了过来,如若无人的就往他身上撞,这少年眼疾手快,单指抵在了她的腹部,阻止了她的靠近,女子却突然‘哎呀’的一声,险些往后倒了过去。电花火石之间,一句话落入了少年的耳朵:“萧家二公子就在韦梦梦那里,你且去,八爷的意思是闹的越大越好。”   霍重华薄唇在昏暗下一勾,至始至终,那女子从未曾碰触到他,他知道自己是个局外人,帮着八爷处理那些他不便出手的事再适合不过,而且这也是他的机会。更何况,放眼皇城,除了八爷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良禽择木而栖,他霍重华择主也是有自己的原则的。   霍重华步入杏花楼的那一刻,突然有些心疼身上这一身崭新的袍子,入了红尘是非,不是洗洗就能干净的。他这样一个容貌俊朗的年轻公子一出现,很快就引起了老/鸨和姑娘们的注意,再看他气度冷傲,定非寻常公子哥,霍重华心里很清楚自己长的很有欺骗性,遂未曾理会旁人的目光,一路很自然的往二楼花魁韦梦梦所在的雅间走去。   杏花楼本是寻欢之所,霍重华一开始自是一路无阻。不过那伶人口中的萧家二公子却非普通人,而是当今萧皇后的内侄儿,统领五万禁军的镇国公嫡二子,与太子殿下乃表亲关系,尊贵不可言喻。   世家子弟多是风月场上的高手,现身杏花楼实乃寻常,不过萧家老夫人于两月前才刚仙逝,这萧二公子三个月的孝期还没过,就来捧花魁的场子,单此一点就能让御使狠狠奏上千八百字过个瘾,以立德行。霍重华早知那韦梦梦是萧二公子的追捧之人,已经盯了小半年了,如今总算是让他捉到了现成。   萧家在京城势力不可小觑,如何将事情闹大是一个问题,就怕萧二公子逛花楼的事尚未传开,就被镇国公给压下去了。霍重华行至二楼回廊,鼻端是女儿家浓郁的香脂味,他抬手,态度戏谑的捏了捏鼻,那挑眉苦笑间,却如魏晋男儿的风流,有一小厮打扮的男子突然靠近:“站住!此处已经被我家爷包下了,你且走开!”   霍重华同情的看着这男子,“哎……经常与你家主子来这种地方,也是难为你了。”   男子:“……”遇见‘知心人’了呀!   霍重华在男子再度驱逐之前,压低了声音,玩味道:“你家主子在里面待了多久了?我刚才在下面看见一个额头带刀疤的贵人寻上来了,我要是你,现在就去通知你家主子,立马从后面跳窗离开。”   男子闻言,脸色大变,要知道镇国公年轻时候跟着帝王征战南北,早年受过鞑子一刀,恰恰就砍在了左眉之上,经年之后,这条刀疤就成了镇国公的标志,男子也顾不得多想,二公子要是被国公爷捉了正着,回去铁定逃不了一顿毒打,更别提爵位之争的影响了。   雅间内,萧二公子正搂着花魁偷香窃玉,在听清身边心腹禀报时,吓得提了裤子就滚下榻,前门他是不敢走了,只得从后面跳窗,花魁的屋子布置的格外精致,还有一扇面街的轩窗,萧家世代从武,萧二公子若从二楼跳下去,并不会伤了身子。   霍重华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亲眼目睹了萧二公子和他的随从先后跳下窗,这才吹响了口哨,动作一气呵成之后这才注意到惊魂未定的韦梦梦,见她香肩外露,美眸春色未消,寻思两息,还是决定做个好人,忠告了她一句:“姑娘啊,今后离萧家二郎远一些,帝后有意招他为婿,公主要是知道你的存在,还能让你活在这世上么?听话啊,莫要再留这个恩客了。”   韦梦梦懵了懵,正好喊出声,却是疾风扫了过来,她喉咙一痛,半张的口再也合不上,亦是发不出任何声音,霍重华理了理衣袍,双手朝后往外走,目不斜视的叹道:“这年头,做好人真难。”   这厢,萧二公子与随从刚从二楼跳下,尚在缓冲之余,从夜色中突然疾步而来四五个壮汉,不问青红皂白的用鱼网将二人套住,而后扔上没有设置车厢的木板车之上,一切迅速办妥不过几息之间,萧二公子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我无礼,知不知道我是谁?”   其中一个壮汉从腰间挂着的布袋里也不知道取了什么东西喂了马儿吃,这之后壮汉道:“萧二公子,你还是留着力气一会再喊吧。”   长鞭‘啪’一声凌空而响,四马拉着的车辆撒了欢的跑了起来,鱼网又细又密,上面的细针还沾有麻沸散,萧二公子越是挣扎,就越是动弹不得了。   寂寥的长街自此便会是喧闹至晨。   霍重华悠悠然站在街头矗立,一开始那伶人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细臂刚要搭在霍重华肩头,即刻就被他避开:“姑娘,我可是清白人家的少爷,你手下留情。”   壮汉:“……”   女子神色一晒,也知他是八爷的人,便不做调戏:“……你说,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不出几个时辰,萧二公子就该赤/裸着绕城一圈了,这今后名节何在!”   霍重华斜睨了一眼女子笑的好不开怀,幸灾乐祸的神色,兀自摇头,未言一语,很快就隐入夜色,就寻他的小毛驴去了。   第二日辰时未至,萧二公子裸/身绕城两圈的消息闹的全城皆知,康王听闻后,自是满意的朗声大笑,身后顾柔好奇的一问:“王爷何事如此高兴?”她鲜少见他这般开怀,一直以来他都是淡雅如菊的。   康王侧身,接过顾柔递过来的普洱清茶,享受她给的所有温柔,六年了……他用了六年时间,终于让她全身心的接受自己了,康王低头品了一口茶,只觉甘甜如蔗,寸寸润入了他不曾对任何人敞开过的心扉,如若一切重来,他依旧会毫不后悔当年的莽撞和不顾一切。多年的布局,她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不过也因此让日子染上了色,不似彼时灰暗无度,他温和的笑道:“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柔儿,过不了多久,你就不必隐姓埋名了。”   顾柔对这个期望倒是不大,浅笑而过,仿佛没有将康王的话放在心上:“我去看看辰儿,早膳已经备好,王爷一会记得去吃。”她转过身,就连背影也是淡淡的。   作者有话要说:  霍阁老:我是清白人家的少爷…… 第47章 宫闱纷休   日光高照,林间晓风拂柳,如今已是仲夏,群花开尽,到处是芳华韶光,靡荼未了。   霍重华换上了自己钟爱的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将褪去的锦袍随意搭在了竹制的雕花屏风上。   奎老自甬道而来,因着小筑从半山腰引了水流过来,花草丛生处,太湖石下细水潺潺,霍重华却能准确的辨别出奎老的脚步声,迅速往桌案上一伏,持了竹篓里的一本《礼记》,俯首观书。   奎老步入亭台,面对着穷其一生唯一觅来的学生,皱成‘川’字的眉心稍有平复,却因想起了什么事,又皱了起来,“天乐,为师且问你,昨日杏花楼之后,你未曾回霍府,也没有来为师这里,你去哪儿了?”难得八爷看中,霍重华又是那种顽劣的性子,再过几个月就是十六了,世家子弟中,像他这个岁数早就有了伺候的通房丫头,如今也不知他学问究竟如何,断不能让他因尘事乱了心思,总之科举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霍重华一张清俊中略显邪魅的脸从书册中抬了起来,心思九转深幽的眸子愣是让他演绎出一份懵懂出来,“先生,您此话怎讲?学生一夜案牍劳行,不信您瞧我这双目,可是充血之兆?”霍重华修长如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奎老一张老脸猛地抽了抽,左右四处寻觅了一下,未见戒尺的踪迹,心知是这小子早就藏匿了起来,调整了丹田不太平整的气息,老生常谈,“天乐啊,为师与你也算是有缘,一心且盼你早日成才,你诓骗为师就是你的不对了,小驴车上的黏着的黄土出自官道,你以为为师瞧不出来?!”奎老一言至此,嗓门陡然抬高了好几倍,像只炸了毛的狮子:“你给我老实交代,昨天夜里到底干什么去了!太子眼下势力滔天,八爷母妃身份卑微,又无母族可依,你如今替八爷办事,分毫差池就能让八爷翻不了身,你知不知道!”   霍重华双手捂耳,待奎老发泄完,他才吐了口浊气:“先生啊,仪态,注意仪态……”他虽不知为何奎老为何会一心辅佐康王,但太子这些年的势力已然伸向朝廷各处,帝王的儿子当中,太子亦是皇长子,是当初帝王还是亲王时就生下的儿子,眼看就要到四十了,他自幼便立了储,在储君的位子上待了三十多载,是个人都会憋不下去了。康王是帝王的第八子,在众皇子中并不冒进,多年野战领兵,风霜雨打,连块封地也没有挣来,老皇帝将康王禁在京中,其目的昭然若揭。   帝王身边有一个母族强大的太子,这无疑对他的帝位有所撼动,而帝王自诩龙体康健,年前还有嫔妃诞下了小皇子,这样的帝王是不需要一个时时刻刻提醒他,是时候该禅位的太子。康王的存在无非是帝王制衡太子的一颗棋子。可是康王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与世无争,对权势毫无在意的淡寡之象,就是后院妇人也只有王妃一人,而立的年纪才得一子,如此老皇帝不得不又重新启用了皇三子,慕王。   霍重华昨夜出城便是去打探正从封底回京的慕王,此事奎老未曾提及过,康王亦是,只不过他这人做事一向喜欢未雨绸缪,此番被奎老识破,只得老实交待了一二,“先生,学生所言属实,绝非半句虚言。您要是不信,学生便以师门名誉发誓。”   奎老唇角的两撇八角胡随着呼出的鼻气左右摆了一摆:“……”似乎一时半刻找不到驳他的理由,“……王大人很赏识你,八爷的意思是让你今后跟在王大人身后,你年纪还小,需要学的太多,切勿居功自傲!慕王之事尚不可轻举妄动,八爷没有发话,你下次休要兀自行动!”   霍重华郑重的点头,这一关算是过了。   *   萧二公子,萧魁逛花楼且被人暗算致使颜面无存的事,自然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宫里,萧后气急,整个坤寿宫阴云密布。   萧皇后是镇国公的胞妹,当初帝王夺嫡,萧家出了大力,帝王问鼎之后,忌于萧家兵马,立了萧氏为后,其子为储君,萧皇后这些年盛宠不衰,三十岁那年生下一个女儿,便是如今的沁晨公主。沁晨公主娇宠一身,与萧家二公子有婚约在先,昨夜萧魁的事举城皆知,就是萧家有心压制也是无能为力,为此,帝王早朝上勃然大怒,直接就作废了婚事。   萧后想巩固两家关系的计划彻底泡汤。   凤泽宫里的楚贵妃今日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去安抚萧后:“哼!萧氏压了本宫这么多年,没想到她也有今日!”楚贵妃躺在软塌上,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美丽娇艳的眸子里透出一股三九天里的绝寒之色。   身边的心腹宫人上前,双膝跪地,匍在楚贵妃膝下,小心翼翼褪去了绸缎的雪色绫袜,十指并用轻/揉/慢/撵:“娘娘,楚大人的意思让您莫与皇后疏离,您这次面上可断不能让皇后瞧出异心。”   这人是楚居盛安排在楚贵妃身边的太监,梅呈。入宫之前曾是楚家的护院,是看着楚贵妃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楚贵妃年过三十,保养适宜,仍是美人娇/色时,她突然倾了身子,白皙柔滑的右脚从梅呈手中挣脱,划过他消瘦干净的面庞,如黄鹂的嗓音骤然冷了几分:“本宫这些年容易么?梅呈,你是最懂本宫的人,本宫巴不得皇后不得善终,若无她,本宫岂会至今膝下无子,本宫那尚未出生的孩子……”说到这里,楚贵妃仰面深吸而来一口气,几滴晶莹顺着她光洁的脸蛋滑过,美的凄楚且惊人。   梅呈胸口剧痛,如万刀翻绞,小姐自幼无忧,本是该过着相夫教子的小日子,却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看似无限繁华的皇城一朝之内毁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天真。梅呈犹记得楚贵妃初承宠后的面色煞白和那绝望空洞的眼神,他恨过自己的无能,可那又能怎样?谁能斗得过皇权!梅呈爬了过来,双臂楼住了楚贵妃,将她的脸埋进了自己怀里,轻抚着她颤动的背:“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有奴才在呢,奴才生生世世都不会离开娘娘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整个晋江的男主大多皆是高大上,黑腹冷傲,九儿一开始对霍阁老的设定便没有走上固定的老路,少年时的男主亦如寻常世家子弟,桀骜风流。(此风流非彼风流)他这个年纪不可能一下子就老练成一代权臣,谁能没个年少轻狂……一开始就是炸掉天的厉害,那就是老妖精了。九儿的男女主都是养成系列。那个……再扯一句:每个角色都不容易……还是那句话,所有伏笔,皆会在后期不期然的陈铺。姑娘们最近不乖啊,评论呢?快来用评论砸死我吧! 第48章 棠娇未央   似醒非醒中,楚棠微眯着眼,就看见墨随儿一张圆滚滚的汤圆脸朝着她凑了过来,她身材苗条,只是脸蛋天生如此圆润:“小姐,您该起榻了,吴家公子今个儿来了府上,给姐儿们带了纸鸢,现在几位小姐都在前院呢,您也快些起来去凑凑热闹吧,老祖宗的意思也是您过去一趟。”   楚棠脑壳发昏,一半是被霍重华的八哥给扰的,另一半是因他本人的存在给她造成的某种精神上困扰,确切的说是夜里做梦也变得‘殚精竭虑’。她昨夜竟然梦见了他,只不过梦醒之后,具体是梦到了什么就记不清了。   轻纱帷幔下,女孩儿睡颜酡红,一双眸眸里似润了薄雾,氤氲且迷糊,糯糯道:“吴家表哥?”   她倒是想起来了,大夫人吴氏的娘家侄儿时常会来楚府串门,因着年纪与楚宏相仿,又是姻亲,上辈子楚棠就随了楚岫和楚莺二人也唤他一声‘表哥’,记得他后来好像娶了楚岫,是以,吴家与楚家便是亲上加亲。   墨随儿扶了楚棠起来,笑道:“小姐,亏您还记得吴家公子,他可没少关照您,哪年逢年过节,您收人家的礼物可没少过大房两位嫡小姐。”   楚棠任由墨随儿给她穿衣,就连四肢也是懒的动了,这也才多了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就四体不勤了?多半是被昨夜的梦境给吓的,楚棠给自己找了一个懒惰的借口。   她上辈子未出阁前,吴凌的确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可后来她嫁给了顾景航之后,便从未见过这个人,直到有一天她在顾景航的书房看到了吴凌的背影,才知他二人本是一丘之貉,就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狼狈为奸的。吴家世代耕读,前朝时出过谋士,到了吴凌这一代,便是将祖宗那一套又用上了,他是顾景航的人,帮着他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那张温暖慈悲的外表下,藏的是一颗没有温度的心。   滴了玫瑰花露的清水已经兑开,墨巧儿绞了帕子给楚棠擦脸,又见她左一个哈欠,右一个懒腰,忍不住笑道:“小姐,您昨个儿夜里干什么去了?奴婢见您睡的也挺早啊,莫不是与周公老爷拌嘴了。”   楚棠粉唇抽了一抽:周公老爷也没梦见,霍阁老倒是粉墨登场了。   这厢,楚棠穿戴了一番,梳了简单的丫髻,缠绕在墨发上的石榴石珠串晶莹可爱,颗颗圆润清透,一看就非凡品。浑身上下虽无赘物点缀,却是简单中透着令人舒服的清爽,她喝了一盅羊乳密瓜露,就去了前院,一路上在想,幸而今日不必去向祖母晨昏定省,不然又是要背上几页佛经,祖母才能放了她回来,她自幼就没睡过懒觉,上辈子为了哄的祖母欢心,处处克制自己,就是瞌睡也少有,这一世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吴凌虽是外男,却是楚家的表亲,在楚家几位小姐年纪尚小时就经常来楚家这边,几年过去了,也没有特意避讳,再者吴氏心里头的打算也是想与吴家结亲,更不会有意阻了吴凌的好意。   尚未至前院,一阵女儿家嬉戏打闹的声音就传入耳际,若非为了融入后院众姐儿,楚棠是不想过来的,她早就不是那个会为一只纸鸢就开心不已的懵懂少女了。楚岫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回廊上走来的楚棠,挥手唤了声:“棠妹妹,快到这边来,可就缺你一人了。”   楚棠闻声望了过去,这一望却是心跳骤停了半刻,她竟看见院落中还立着一张熟悉却又陌生到了极点的面孔。顾景航,到底又遇见你了,这辈子还不知第一次!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特权,可以随时拉了脸子,楚棠就是这么做的,她走过去后,焉焉道:“堂姐,棠儿今个儿累的慌,还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呢。”她转而看向吴凌:“吴表哥,你难得来一次,可得用了晚膳再回去,棠儿本想请你吃茶,只可惜院里新茶都喝光了,只能等下次了。”   女孩儿一本正经的歉意,倒不像是揶揄,吴凌朗声大笑:“棠妹妹可是犯了夏乏了?我家中小妹亦是如此,哪天不是吃了早膳又回去睡到晌午,饶是我如何说她都不行。”   楚棠‘呵呵’的呆笑了两声,配着她粉嘟嘟的婴儿脸,样子有些滑稽。   顾景航这个时候开口了:“姑娘?你可还记得在下?上次多有得罪,实在是抱歉。”   此言一出,楚岫,楚莺,楚莲,还有大房几个庶女的眼睛齐刷刷的朝着楚棠看了过来,仿佛想探知什么秘密,看好戏一样的期待着。   楚棠:“……”她没想到顾景航会如此直截了当,还是如上辈子一样,随心所欲,他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她丝毫也不想遇见他,可好像命运总爱与人开玩笑,非得耍的凡人偏体鳞伤不可。   可她终究不是上辈子那个楚棠了!   楚棠瞪了一双大眼,水蒙蒙的,像是初醒时候的样子:“啊?我不记得了,你是同吴表哥一道过来的?那肯定是吴表哥的好友了。”这人实在放肆,自己无法靠经楚家女眷,就让吴凌起头。   顾景航小心翼翼的探问,对楚棠这个回答七分庆幸,三分尴尬,庆幸的是她不记得他那日的唐突,尴尬的是她再也不记得他了。独独他一人活在记忆的煎熬了。十六年了,他以为时光太长,长到他已经淡忘了。那样撕心裂肺的,如同丧失了灵魂的痛,明明知道还不是时候,还不能靠近。可他还是来了,不为别的,只想着看着她还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样子。   顾景航眸色微愣,回忆的炼狱跟眼前的一幕交叠,他甚至以为又是做梦了。吴凌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僵局:“棠儿妹妹,我这好友估计是认错认了,今日风大无阳,你可想去放纸鸢?”   楚岫和楚莺觉得自家表哥的注意力不在她二人身上,难免不高兴,楚岫上前一步:“六妹妹,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可别当真累坏了身子,祖母定会怪罪下来。”她是吴氏悉心教养长大的,很有逢人做戏,继而又添了一句:“你若觉得无趣了,再去园子里寻我们就是,反正表哥这一整日都在楚家的。”她仰着面,笑容熠熠的望着吴凌:“表哥,我说的对不对?”   吴凌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楚岫再过几个月就要十四了,吴氏大概也向她说过与吴家的婚事,楚棠在想,是不是楚岫已经喜欢吴凌了?罢了,这事与她无关,她便顺着楚岫的话,寻了借口离开,吴凌来了楚府,她象征性的露个脸也就差不多了:“也好,那棠儿就先回去补觉了。”说着,又是哈气连连。   顾景航与楚家无亲无故,他就算想再说一句,也得顾及女儿家的身份名节,便眼睁睁的看着那抹浅粉的身影渐走渐远,直至不复可见。   楚棠回到自己的小院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再看到这人,也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惊涛骇浪,饶是他今后如何发迹,如何权势滔天,那又怎样呢?她与他毫无干系……再无干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伏笔……九儿心累啊,乖宝们快来安慰我。 第49章 中元放魂   顾景航虽与吴凌是好友,却也不便在楚家内宅久留,他来的突兀,走时亦是如此。   墨随儿从守门小厮那里打听了消息,就匆匆回来禀报:“小姐,那人走了。真是怪异,那日在画舫,好像也是这人。这都好阵子了,他怎么还想起来道歉了,又怎知小姐您是是楚家姑娘?难不成都是巧合?”   墨随儿不过随口一说,言罢又去院子里架着的藤萝上摘新鲜的花叶,准备用来泡制花露。   楚棠却是听入了心,她手持细竹篾挑逗八哥,面上未显他色,心里却是有底了。这辈子遇见顾景航的时机远比上辈子早了五年,他现在不过是顾家庶子,而且她年岁尚小,若五年后他还像上辈子一样用了手段娶她……她如何能抗旨?   “楚棠小气!楚棠小气!……”八哥冲着小美人叫的欢哨,以为可以得几块肉脯,然,这畜生却不知小美人此刻满脑子都是它的‘师兄’---霍重华。   楚棠记得霍重华与顾景航在多年之后都会是新帝的御前红人,顾景航娶了她那几年,仕途更是平步青云,霍重华是鲜少与他抗衡的权臣之一。   要怎样才能让霍重华提前就将他的对手压在手掌底下呢?霍重华那等诡谲秉性的人又岂会听她一面之词?告诉他,要趁着对手羽翼未成时,就将他消灭掉?   他肯定会当她是疯子。   头疼……   重生一次,似乎前路犹是不畅,一个女儿家想要靠着自己的意愿活在人世,着实太难,她今后不得不注意着顾景航,最好是再也不要与他碰面,时日长了,他或许就能将她这个‘熟人’给忘了。   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强大,强大到可以脱离楚家,这看似是个天方夜谭行径,却也是她唯一的选择。   “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八哥不住的讨好小美人,一双小小的眯眯眼死盯着廊下石案上的肉脯。   “哼!就不赏你吃,谁叫你与霍四少是一伙的!”楚棠的心情虽因为霍重华和顾景航的出现,而接二连三的遭受摧残,但那点狡黠的本性犹在,不知为何,看着八哥蒲扇着翠绿色翅膀,在笼子里急的团团转时,她心情忽的转好。仿佛被她虐待的不是八哥,而是霍重华本尊。   小厮将一封信笺送入了院子,楚棠拆开一看,竟是王若婉给她的信,信上说让她别忘了后日的中元节。楚棠这才想起二人约好了当日去大明湖放水灯的,她要给自己的母亲祈福,可王若婉呢?她爹娘皆健在,也不知道这位神仙一样的大小姐哪来那么多想法。   其实,除却王若婉算不上善终的结局,她与霍重华还真有相似之处。皆是脑子九转八弯的人。   转眼就是两日后,楚棠将早早被就备好的水灯提上了马车,中元放花灯,亦可称放魂,为逝者祈福,是一种缅怀的方式。入秋了,眼下还未至黄昏,湖面映着西边的日头,像洒下了一大片的橘色绫罗,波光凌凌,湖畔早就三三两两的聚了好些人群,王重阳视女如命,故而楚棠与她一道出来,四周都被王家的护院挡着,安全又惬意。   “棠儿妹妹,你是祭祀谁的?”她指着楚棠的手里的水灯问。   墨随儿与墨巧儿当即就不高兴了,这王家小姐也太口无遮拦,夫人走的早,小姐当年也才四岁,就是夫人的容貌也记得不清了,她哪能直接问出口来!   楚棠却是不以为然,有些人并无恶意,随口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也不会叫人往心里去,总比好过那些表面虚伪,内心恶毒的人强了百倍。   楚棠如实道:“是我娘,你呢?王姐姐?”   这个问题似乎困扰到了王若婉,她漂亮的大眼睛转了一转:“我就是想出来玩玩,我爹不准,我便寻了一个理由,说是给祖父祖母祈福来着。”   楚棠莞尔一笑:“……”好吧,人与人真的不同的,她很羡慕王若婉的赤子之心,未曾被这世道不堪所损伤半点的天真无暇。   楚棠此刻在想,王若婉要是一直能这样下去该多好,最起码别做什么神仙去了,好好活下去,寻一良婿,得百年安好。   二人下了河堤,楚棠将水灯放了出去,看着火光里的琉璃等随着微波渐渐远去,沈氏的相貌却是越来越模糊,楚家就连一张沈氏的画像也不曾留下,她想念的人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棠儿妹妹,我跟你说件事,你可一定不要嘲笑姐姐我。”王若婉虽有十五了,心性却略显稚嫩,说话时,半分娇憨,半分嗔啄。   楚棠乖巧的点了点头,她如今也才十岁,表现太过老成,未免叫旁人觉得奇怪:“王姐姐说便是了,棠儿怎会笑话你。”   王若婉咬唇,那娇羞的样子实在难掩,“我那日回府之后看见霍家四少爷了。”   呃……   楚棠发现王若婉时隔多日,再谈及霍重华时,面上的表情已经截然相反,如果说之前是嫌弃与不甘,现在就是倾慕与热情了。   这……霍重华,你到底是如何祸害人家姑娘的!   楚棠担心的事突然就成真了,王若婉这辈子不会还是非霍重华不嫁吧?“王姐姐……你……”   王若婉似又想起什么事来,抓着楚棠的小手,握得很紧:“妹妹,我差点忘记跟你说件事了,你给我那只八哥,我给弄丢了,这畜生也知道长了什么本事,竟从王家府上飞走了,妹妹可别怪姐姐粗心大意,弄丢了你的鸟儿。”   楚棠心虚的咽了咽喉咙:“……嗯,不怪王姐姐。是啊,那畜生实在胆大包天,还敢自己飞走了。”   王若婉赞同的点了点头,到底是个姑娘家,此刻又好不意思当着楚棠的面再提霍重华,只是脸颊上的绯红彻彻底底出卖了她。   一声细锐的女子尖叫声打破了一时的安静。   王若婉身边的贴身丫头指着河堤下的一具浮尸,大叫出声,惊慌无措的往后跌倒了下去,随着她的声音,不少人纷纷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与此同时,楚棠与王若婉也是注意到了河堤下的状况。   这的确是一具浮尸无疑,乌发散乱着浮在水面,上面还混杂着一株水草,尸首膨胀恐怖,男女未辨,有鱼儿寻着尸首不住的啄着。   王若婉当场就恶心到吐了。   王家的护院家丁立马上面将自家小姐请到岸上,另有小厮立即回府通知王重阳。   王若婉这个时候有些六神无主,毕竟是娇宠万千长大的,她在胆识上未必能及的过楚棠。   楚棠随后踏上了河堤,那股恶臭叫人呼吸困难,墨随儿与墨巧儿护着小姐:“小姐,咱们快些回去吧。”   四周放水灯的人,逐渐一哄而散,楚棠却知道她走不了,她与王若婉算是发现尸首的人,衙门里肯定会叫她二人去记口供,王若婉有王重阳护着,自是可去可不去,可是她……楚家是不会因此就娇纵一个女儿的,相反的,为了彰显楚家的大义和名誉,还会要求她将此事说与官差听。   而且,她觉得她不该就此离去:“不急,且等官差过来。”楚棠望着漂浮着数盏水灯的湖面,突然微不可闻的笑了一笑。 第50章 暗中庇佑   康王府的宅子有几分苏州园林的风格,与江南建筑颇为相似,当初因着康王妃旧疾沉珂,康王不惜花了大量财力将王府重新修葺了一遭,只为博红颜一悦。   书房外是一整片的紫竹林,外沿种了整排的秋菊,这个时节花苞逐渐显色了,秋色渐浓。   霍重华随着小厮从甬道走来,脚步沉稳的步入书房,长揖:“八爷,花魁韦梦梦死了。”他言简意赅。   康王从书笺中抬起头,似乎早有预料,“上次萧二公子的事,是我们暗中所使,那花魁迟早会死,本王却没想到萧家如此等不及,陛下对萧二的事还没有息怒,萧家这边就动了杀念。”康王眉头紧缩,而立之年的他,深藏于胸的野心与气愤已经渐渐掩不住了,却在转瞬间又恢复了素日的儒雅之态:“呵呵……天乐啊,你如今还是以学业为重,本王与你师傅都期待着你将来高中,不久的将来,朝廷也该换换血了。”那样奸佞朽臣搅的朝廷乌烟瘴气,怎奈帝王却早就没了当年初登基时的英明决断了……   霍重华在康王看似温和的眸色中看到了一种希翼,他未离开书房,又道:“发现尸首的人是王家小姐和……楚居盛的侄女……”他似说着一桩无关紧要的事,却是在试探。   “哦?王重阳之女?和楚家二爷的女儿?是他那个唯一的嫡女?”康王端起案上的杯盏,淡淡品了一口:“现在人都在何处?可是被衙门里拘着?”   霍重华适当的收起了自己打量的目光,焦距凝聚在面前桌案上一块白虎青玉的镇纸上,如实道:“王重阳已将爱女接回,楚家小姐留在了衙门里,这个时候应该在记口供。”   书房内陷入一刻的安静,不一会,康王从案上一只锦盒里取了一块铜牌出来:“你去将人领出来,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无能,没本事去抓凶手,反倒拘着一个小丫头不放!”   霍重华之前的重重猜测,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某种不太确定的证实。   楚棠不过是一个楚家二房的嫡小姐,康王竟然知道她,还知她的年纪?   “八爷,恕我冒昧,她是楚家之女,自有楚居盛去接人,就算楚居盛不发话,衙门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您这样做是不是冒险了。”   拿着康王府的令牌去救楚家的小姐?   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康王抬起头,对上霍重华清俊中略带冷漠的眸子,半晌才道:“无碍,程大人是我们的人。”   康王很看重霍重华,早就视他为心腹,也是为了将来培养的俊才,这才将程赞礼的身份说了出来:“你且将这块令牌给程大人看,他会明白的。”顿了一顿,康王又道:“本王知道你好奇,但你也不必细究,这是本王的私事”   霍重华面无他色的接过康王手里令牌,应了一声,就退出了书房。在再度踏入甬道之际,深深吐了一口气,心道:小丫头,你后台倒是不小啊!   既然是康王的私事,他自是不会过多去揣度,这些都与他无关。   *   衙门里,楚棠还未将话说完,就被人放了出去,甚至于还有一顶小轿子送她回府,不过在她踏出衙门口时,却见到了武成。这位武统领似乎已经不记得楚棠了,几个月前,他还去楚家老宅搜过人犯。楚棠却记得他,这样彪悍魁梧的长相实在叫人难以忘记。   楚棠上轿子时,侧耳听到一句话,“花魁尸首现在何处?”   花魁尸首?   是指今日在湖面发现的那具浮尸?   衙门外都是皂隶和探子,楚棠没有逗留,很快就上了轿子,满心的狐疑。如果真的是死了一个花魁,也别用不着禁军统领亲自上衙门里讨要尸首,而且没有定案之前,武统领这样做实在有失规矩纲常!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楚棠虽好奇,不过也只是随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些与朝堂有关的事,与她没有丝毫干系。   楚棠下轿后,楚老夫人,吴氏,外加楚家的姐儿们都在朱门外等着她了,门口还点了一口火盆,乔嬷嬷扶了楚棠下了轿子,用柳叶儿沾了水往她身上洒了洒,之后又跨了火盆,“姐儿大吉大利,今个儿去了晦气,今后再也无病无灾了。”   楚老夫人撇开扶着她的丫鬟,上前几步就拥住了楚棠:“我的棠儿啊,可算是回来了,衙门里派人送了信到府上,这次也是难为了你这丫头了,可别吓坏了,回头祖母给你去菩萨面前求个好。”   吴氏也走了过来:“棠姐儿这回也算是替楚家争了光,咱们楚家的女儿自是要配合官府办案,你大伯也说了,棠姐儿这次要大赏,正好我那里新得了几匹罗纱,改名儿给棠姐儿裁制几身新裳。”   楚岫也兴兴的道:“棠姐儿,你胆子可真大,要是换做我,早就吓哭了。”   楚家的人热情非常,楚棠心里觉得怪怪的,怎么也无一人去衙门里接她?送她回来的轿夫却已经转头走了,想来不是楚家派出去的,她憨憨的笑了笑,未做他言,只觉得很多事过于蹊跷了,不是她一个闺中女子能参透的,不过楚家诸人对她的态度明显与以往不同了。她却没多大的感慨,亦或是动容。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童妈妈又是一番‘掏心挖肺’的疼惜,这之后又说起了楚家大房的事,“小姐,今个儿大爷的外室正式入府了,那张氏带过来的儿子头一天就遭了大夫人的罚,现在张氏就在自个儿屋里哭着呢。”童妈妈是个话唠子,说的不好听点,就是长舌妇。   楚棠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她之前所穿的一身衣裳也让墨巧儿拿去烧了,说是晦气。   楚棠‘哦’了一声,对楚居盛的内院并不感兴趣,吴氏越是闹,越会与楚居盛离了心,她在楚家待了这么些年,还没摸透自己夫君的脾气。   童妈妈又道:“张氏带入门的大儿子和大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阖府上下都在传言,张氏的长子也是大爷的骨肉,这不,大爷还打算将他也纳入族谱呢,就连姓氏都改了,叫楚云慕。”   楚云慕……   楚棠有点印象,上辈子,他是楚大爷的嗣子,深得楚大爷宠信,甚至隐隐有跃过楚宏的架势,楚宏虽是长房嫡长子,今后春闱却是屡试不第,后来只能靠着祖萌在保定谋了个芝麻官,故此,楚大爷对这个长子渐渐失了宠爱。楚云慕也因此备受关注,他今后好像与霍重华……私交甚笃!   楚棠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哪里都与霍重华有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霍重华:又被媳妇嫌弃了…… 第51章 午夜轻罚   千工床的灯厨里没有点烛,却放了一顶三脚小兽炉,里面正燃着凝神香,这是楚老太太特意命人送过来的,说是楚棠今日受了惊吓,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莫要夜半入了梦魇。   楚棠抱着香软的秋被,脑子里却是楚云慕这个人。   楚云慕……楚云慕……   他是以楚居盛嗣子的身份入了府,虽说张氏受宠,且楚家阖府上下皆以为他就是楚居盛与张媌在对方夫君还没有过世时,就有的孩子,但他的身份依然很尴尬。不过此人心性极为阴沉,素日少言寡语,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到了后来却成了楚家的支柱,他能一步步顶着世道的流言蜚语,最后站在了人上人的位置上,定是能力与野心都十足的。   而且楚云慕与霍重华是外界皆知的好友,这二人定有某些相似的地方。   眼前又出现顾景航那张虚伪的面孔,楚棠一骨碌爬了起来,因着动作太快,灯厨里小香炉也晃了两晃,“随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墨随儿被自家小姐吓了一跳,揉了揉困倦的眼:“嗯……约莫亥时三刻了,小姐,您早些歇着,乔嬷嬷亲自过来穿了话,要您明早也不必向老祖宗请安,您这两日可得安心养着,万一沾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还得请了道士来做法事。”   楚棠的思绪飘渺,哪里有什么心情顾及今日惹的一身晦气,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今日的事也毫无畏惧。其实,很多时候,活的人比死人更可怕。   “随儿,你可知大伯母如何罚楚云慕的?就是张姨娘带进门的那位。”楚棠问。   她知道吴氏肯定不甘心,不能违背楚大爷的意愿,也不能明面上对付张姨娘和那一对年幼的双生子,故此只能拿张姨娘的长子开刀了,毕竟楚云慕是顶着张姨娘前夫之子的身份,楚大爷官位在身,受不得勾搭有夫之妇的污名,所以说,就算楚云慕是楚家的骨血,他永远不可能认祖归宗,充其量只是个嗣子。   墨随儿虽不知自家小姐的目的,还是如实答道:“大夫人说二少爷既然已经改了楚家的姓氏,就该为楚家的祖宗尽孝,让他在祠堂外跪着呢。”楚云慕年有十三,在楚家男嗣当中排行老二,下人们畏惧楚大爷,面上都唤他一声‘二少爷’。   在祠堂外面跪着?   还不是没有承认他的身份。   楚棠沉吟片刻,又问:“给我准备衣物,再去小厨房拿些点心,我要出去一趟。”   墨随儿听了吓了一大跳,“小姐,您这是要去看二少爷?那可使不得,万一被大夫人知道了,定会怨罪您的。”   楚棠自然知道吴氏并非像她的家族一样通情达理,但她也知道就算今后自己落了难,吴氏也会不管不问,她犯不着顾及着吴氏,这些人面上对她好,也不过是看在楚老夫人的面子上,亦或者为了维护楚家和睦的假象。   “二哥哥也算是楚家人了,今日中元节,我正好也想出去给母亲祭拜,大房这边没有牌位,我只能寻个无人的地方摆几样点心。”楚棠话只说了三分。   墨随儿半信半疑,不过既然小姐吩咐了,她也得照办。今晚是墨随儿值夜,墨巧儿已经去了后罩房歇着了。墨随儿相比而言,更容易敷衍一些,楚棠让她不要跟着,她便没有跟着。   楚家大房并非祖宅,楚棠对府上情况了解的并不多,她一个人出去,更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而令她欣喜的是,中元节这一日,守夜的下人也是早早就躲入屋子了,胆大的也不敢半夜去祠堂,于楚棠而言,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楚居盛是当朝三品大员,从祖宅分出去之后,又令设了祠堂,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在意祖宗门楣。楚棠没花多少力气,就寻到了楚云慕的所在,他当真被罚跪在祠堂外的青石地面上,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显得消瘦又凄楚。   在偌大的楚家祠堂大院里,他显得格外瘦弱无依。   楚云慕刚入楚家大门,就遭受这一轮,也是不易了。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发迹。   楚棠拎着食盒走了过去,少年却似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笔挺的跪在那里,双目看着祠堂门楣上‘祖德流芳’四个楷体大字。   “你就是今日入府的二哥哥?”独属于女孩儿稚嫩的嗓音在楚云慕耳边响起,他仍未有反应,整个人如铁,如铸。   “我本是出来祭祀我母亲的,正好路过这里,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我是二房的小姐,楚棠,家里哥哥姐姐们都叫我棠儿,或者六妹妹。”   楚云慕没有说话,只是多看了一眼面前粉颜俏丽的小姑娘。   楚棠这才看清了少年的脸,夜色下,他瘦而清俊,眉宇之间略有英气,但总归是个少年,远没有霍重华脸上的戾气和邪魅。他……要面善的多,只是沉默寡言久了,便显得与人不亲近了。   “你不该来这里。”楚云慕开口了,嗓音略显沙哑,像是许久没有饮水的缘故。自古嫡庶尊卑,就算张姨娘再得宠,吴氏想治一个庶子,也是易如反掌。随便寻一个借口,就将将人往死里整。   而且楚居盛是不会为了一个庶子出头的,那样于情于理都不符他这个当朝三品大员的身份。他也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他的庶子,却无权干涉主母治理内宅。   楚棠将食盒放下,取了点心和一盅清茶出来:“二哥哥,我已经摆过祭了,这些东西带回去也没用,你吃了吧,我猜大伯母明日会让你接着跪,我以前被我父亲罚跪祠堂,都是跪三天的。”楚棠伸出右手,可怜兮兮的在楚云慕面前摆出了三根手指头。   楚云慕看着面前精致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儿,有些不可思议,她这样大小姐,也会被罚祠堂,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还是没有开口,却也没有拒绝。   楚棠知道自己不易久留,“二哥哥,那我先回去了,你吃完这些东西,一定要记得把痕迹抹掉,棠儿说这些,你懂得吧?”她眨了眨大眼,问他。   楚云慕抿了抿唇,因着吴氏不喜他们母子三人,入楚家大门也是悄无声息的,他这一日是滴水未进,能不能熬到天明都是一个问题,他点头:“嗯。”   楚棠莞尔一笑,拎着食盒离开了祠堂的院子,楚云慕看着娇小的身影走远,似有话要说,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几息后才抓起地上的糕点吃了起来,因着太饿了,他几乎没有咀嚼,好几次险些呛着。   棠儿……六妹妹……   听娘说,楚家大房有两个嫡出的小姐,另外庶出的还有好几个,这个棠儿妹妹倒是没听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哥会是个好大腿么? 第52章 几旬方休   上房西苑的主间内,暧/昧的声浪终于随着楚居盛一声长绵的低/吟之后,渐渐淹没在晓风残月的夜色之中。   屋内没有叫水,守夜的丫鬟婆子自是老老实实的在外面站着。   张姨娘今日刚进门,楚大爷就歇在了西苑,就算张姨娘只是个妾,连个进门的仪程都不全乎,不过西苑的下人们皆知这张姨娘可非等闲之辈,她不像大房的钱姨娘,王姨娘,就是进门不久的十九岁的柳姨娘也未必能抵得过张姨娘在楚大爷心目中的位置。   这一日楚家上下流言蜚语,后院是藏不住消息的地方,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是人人皆知了。   众人知道张姨娘就是楚大爷心头的一刻朱砂痣,人家嫁了人,成了寡妇,还不是照样给楚大爷生了双生子,就单凭这一对庶子,张姨娘今后在楚家就能锦衣玉食下去,不过是差了个正房夫人的头衔罢了。   真要较真的算起来,张姨娘和楚大爷相好在先,这之后楚大爷才娶的吴氏过门。   内室帷幔垂落,腾起的熏香也遮不住那股子浓郁的石/楠花的气味,楚居盛陷入一片温柔乡里,神志尚未从情/欲中回苏,身下的人娇/体/微动,引的他又是一阵心痒。   到底是与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至过境迁后最想要的人还是她,无论如何,将她圈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心的,楚居盛早就将张媌归为自己的私有物,她的头上怎能冠以别的男人的姓氏?甚至于楚居盛以为他是当真喜欢张媌的。   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是在为自己的私心与自私找借口。   张媌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当年他弃了她,后来又不容分说的将她弄到了京城,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对他算不得怨恨,多半另有一层利用在里面。她二人如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她需要安稳的依托,而他则渴望年少轻狂时的赤子之心。   张媌的唇/温柔的滑过楚居盛的耳朵,“表哥,云慕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知道自己的存在让夫人不悦了,可是云慕是无辜的,表哥……”说着,就低泣了起来,张媌不似吴氏,时时刻刻将诗书之家女子该有的端庄挂在脸上,就是在年轻时候,吴氏与楚居盛在房/事上也是例行公事一样,没有本分温情。   张媌不一样,她深知楚居盛的弱点,半哭半嗔:“表哥,我能有幸再次陪伴你左右已经是老天垂怜,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几个孩子能安安乐乐的长大,今后绝不会贪图楚家半分。”   楚居盛自然是触动了,睁开眼后,对上了张媌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老了,她却还是当年的模样。楚居盛热切/亲吻/着张媌,安慰她:“你放心,过了这一夜,明日我亲自去找吴氏,让她莫要再责难云慕,你什么也别想,就在府上好好待着,有我在,无人敢欺你们娘儿几人。只是……阿媌也要体谅我一下,吴氏那边不利撕破脸,但我这心是完完全全放在你这里的。”说着,就拘上了那雪白的/软/团,带着兴奋,“再来……嗯?”   张媌没有拒绝,那便是默认的意思。   楚居盛忘情中,张媌的思绪却无比清晰,她知道有了这个男人的宠爱,才能稳住脚跟,好在她与他有情在先,单凭着这份旧情,她就能往前走下去。至于吴氏……若无此人,她又怎会二嫁!   *   第二日,楚云慕被免跪罚的消息在阖府上下传了个遍。   吴氏前一天刚做出了主母的架势,这第二日就被楚居盛给打压了下去,其实众人也知楚居盛在头一天没有制止吴氏惩戒楚云慕,也已经是给了她颜面了,如今夫妻二人各退了一步,算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太平。   楚棠对大房的事谈不上关心,也不会充耳不闻,她有她的小算计,却也知凡事不可强求,楚云慕将来会是个人物,她觉得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故此才有了昨夜的行径。   锦上添花的事不会让人轻易记住,而独独让人念念不忘的是雪中送炭。   多么肤浅易懂的道理,能真正体会者又有几人?   世人多半都是奉迎驱势的!   楚老太太亲自走了一趟,看着娇嫩孙女除了嗜睡之外,也无发热之兆,想来是没有沾染上什么污秽的东西,便安了心,颇为慈祥的笑道:“棠姐儿,你大伯念你小小年纪,勇气可嘉,当着衙门里大人的面一五一十交代了。这不,特意命人从外面给你弄了一只波斯猫回来,听说这玩意儿很有灵性,养久了就跟你熟了,赶都赶不走,祖母听说你买了只会说话的八哥,你这丫头惯是古灵精怪的,你两位堂姐整日可都是要背诗描红的,祖母最近对你可是太惯纵了?”   言罢,楚老太太轻抚上楚棠滑嫩的脸颊,像是欣赏着多年栽培出来的好苗子,楚棠恹恹的依在软塌上,卖乖的在老太太仍旧光滑的手臂上蹭了一蹭:“祖母不疼棠儿,还能疼谁!反正棠儿是不准祖母疼旁人的。”   娇滴滴的女孩儿一句话险些就让楚老太太心软了,这是她的亲孙女无疑,她看着这丫头从襁褓开始,十年一日,才出落成今日的样子,她是当真欢喜的,可……怜惜是一回事,祖宗门庭才是最重要的。   “你这丫头!祖母还没说上一句,你就不讲理了,叫你几位姐姐们听到了,看她们怎么收拾你。”楚老太太看似溺宠的笑着,顺势收回了自己的手,手腕的楠木佛珠油光华亮,常年累月的礼佛,致使这佛珠自带了一股子檀香,走到哪里,都是香气随行,她看着楚棠,似叹道:“棠姐儿,再过一个月,就是你姑母归省的大日子,你父亲在祖宅监工,宅子也快修葺的差不多了,你可还记得你姑母?”   楚棠忽闪着大眼摇了摇头。   楚贵妃在沈氏病重的时候回过一次府,却也仅待了半个时辰,来的匆忙,去的时候也很急,楚棠就连沈氏的面容都记不清了,又何况这位入宫十多年的姑母。   楚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凝住了,片刻从软塌上起身,并没有再提楚贵妃,对屋里的丫鬟婆子吩咐:“好生伺候姐儿了,要是姐儿身子有个什么不适,立即去请郎中,不得耽搁了。”   童妈妈恭敬的应下,送了楚老太太出了院子,回来后笑脸难掩:“小姐,老祖宗当真是疼惜您,大房两位嫡小姐都没这待遇。”   楚棠脸上的天真狡黠突然不见了,一张簇了婴儿肥的小脸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深沉:“童妈妈,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给湛哥儿缝两床秋被,夜里头开始凉了。”   童妈妈是沈氏从金陵带过来的陪房,也是唯一一个留在楚家的沈家下人,要不是童妈妈一直照看着楚棠,是不是也会随着沈氏的过世,而消失不见?   楚棠对此没有丝毫的头绪,她不懂为何沈管事到现在都没查到沈氏身边原来的那些下人到底去了哪里?   童妈妈自然不会以为十岁的小姐能有多深的城府,眼看就要入秋,是该给少爷缝秋被了,便依言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婴儿车……阿门。 九儿从未断更过,追文的姑娘们赏个作收吧~mua~ 第53章 族学巧遇   秋风初凉,盛夏的酷暑只剩下半丝的尾声。就连长道两侧的梧桐经过秋风一扫,仿佛一夜之间也开始落叶了。   童妈妈让马房的小厮套了马车,楚棠今日难得起了个早,想借着给楚湛送秋被的理由,顺道去看看他。   楚湛是她在世上唯一真心念及的血亲了。   接近大半个时辰,马车才行至林家族学外的巷子口,楚棠下了马车,让护院抱了秋被送去给楚湛,族学里都是附近世家的公子哥,年幼的才五六岁,年长的也有弱冠的,她不便进去看楚湛,就让小厮进去传话,让楚湛出来一趟,她还给他带了不少时令的点心和一些用来打点的钱串儿。   楚棠自从拿回沈氏的嫁妆后,她就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小富婆,就是楚岫瞧见她平日里的用度,也偶会酸溜溜的艳羡一番。更别提还有表哥沈岳不定时给她寄一些古玩玉器之类的值钱物,惹的楚岫暗地里埋怨过她自己的表哥吴凌好些次。怎么同样都是表哥,出手做派却是大不一样呢。   墨随儿这时小声唤了声:“小姐,您看那是谁?”   楚棠顺着墨随儿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青布澜裳,用竹簪子固定了墨发的清瘦少年走了过来,他明显在此之前就看见了楚棠,只是不知该如何同她打招呼。   是楚云慕!   他背着书生常用的竹篓,身边没有小厮随从,看他额头的细汗,像是徒步走过来的,黑色的布鞋上沾染了一层灰土,他薄唇紧抿,似不知如何是好。   楚棠心里诧异,看楚云慕这样子应该是来进学的,楚大爷怎么会将他安顿在此处?楚宏不是有单独的大儒教授么?细一想,倒也压制住了惊讶,楚云慕现如今并没有展示他过人的才情,楚大爷能这么快安排了他进学,也算是对这个嗣子上了心了。   “二哥哥,你也是林家族学进学的么?我今个儿来看湛哥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楚棠笑吟吟的道。   女孩儿的脸迎着晨起的日光,莹白透亮,那双眼睛里是噘着笑的,不似楚家的其他人,皆是冷冰无情的。   楚云慕高过楚棠很多,他走了过来,点了点头:“六……妹妹。”旁的话也不知说什么。   楚棠看着楚云慕清瘦的身子背着沉压的竹篓,内心微有动容,他估计天未亮就出府门了,否则也不会这个时辰就徒脚赶到了族学,“二哥哥,你是头一次进学吧,那可耽搁不得,你先进去吧,等你回府,棠儿再找你玩。”   楚云慕正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女孩儿,又点了点头,转身入了书院。   童妈妈这时候不高心了,“小姐,二少爷那样的身份,您可不能与他走太近,府上人免不得闲言碎语。烧火的老婆子还是说,二少爷压根就不是大爷的种,他这样的人放在府上岂不是祸害!”   楚棠明白童妈妈的意思,楚云慕到底是谁家的骨血,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吧。   “妈妈,你想多了,我不过是看着二哥哥面相实诚多说了几句,这事以后休要再提。”楚棠话音刚落,就看见楚湛从影壁走了过来。   他长的好看,白嫩嫩的小生,却偏生整日里绷着脸,将自己弄成深沉稳重的样子。   楚棠看着年纪尚小的幼弟摆出一副成人的架势,忍不住笑了出来,“湛哥儿,快过来,姐姐给你带了不少吃食,你一会进去可与同窗分食,还有一些是给夫子的,你待夫子敬重,夫子才能待你好。”   楚湛到底还是个孩子,又不能经常待在家中,书院规矩又严,看见了吃食的确眼馋了,当场就吃了一口桂花糕,然后口词不清的问:“姐姐,你刚才在和谁说话?我都看见了,那人是谁?”他回过头,看着朱门内。   楚棠拾了帕子给他擦嘴,心道:这个湛哥儿,现在倒是一点也没大人的样子了。   “是咱们楚家的二哥哥,你今后遇见他,可以同他多亲近。”楚棠记得楚居盛倒台之后,便是楚云慕撑起了楚家,他是霍重华的左膀右臂,具体是在什么官位上,她就记不清了,总之过不了几年就会考中,是与霍重华同榜的进士。   楚湛从不知楚家还有什么二哥哥。   楚棠看着他呆愣的眼神,只能解释了一句:“是大伯父带回来的。”   楚湛便不多问了,他年岁虽小,可也知道楚家的复杂。   没过一会,楚湛就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和一些钱串走进了书院,楚棠看着他走远这才上了马车。她却没有让车夫折返楚宅,而是吩咐童妈妈,道:“去茶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买家那般出手阔绰,还非要买下我的铺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商家,拒绝了几次了,他竟然还赖着不走了。   墨随儿也同乘马车,她疑惑道:“小姐,咱们在外面购置铺子的事,要不要同老祖宗说一声,外人要是知道咱们是楚家人,也不敢欺负咱了,如今这样偷偷摸摸的,奴婢担心小姐您会被人骗了。”   楚棠粉唇抽了抽,冷撇了墨随儿一眼:“什么偷偷摸摸?本小姐是做正经生意,不偷不抢,还怕谁欺?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童妈妈这一次很赞成墨随儿的话,“小姐,不是老奴非要说您,您一个闺中千金,做什么买卖!老夫人和二爷最看不起……”童妈妈打住了话。   车厢内气氛陡然冷了下来,楚棠低头把玩了一会腰间的络子,半晌才低低道:“妈妈,这话我说最后一次,我楚棠要做什么事,旁人干扰不得!商贾怎么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在金陵德高望重,常年行善救济穷苦,妈妈也是从沈家出来的,为何就见不到沈家的好?至于祖母和父亲……只要不让他二人知道就行了。”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将她踢出楚家?那倒是最好不过了!   童妈妈语塞,她的的确确是从沈家出来的,不过这些年在楚家备受看低,以为自己早就看透了世事,士农工商才是天道。   马车在茶庄外停下时,楚棠还未下马车,就从车窗外看见一头长相寒碜的畜生。   这不是霍重华的小毛驴么? 第54章 可怜楚心   楚棠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直到墨随儿唤了一声:“小姐,咱们到了。” 楚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铺子外面了。   童妈妈不喜自家小姐经商,这厢见楚棠一双大眼乌溜溜的似乎滞住了,倒也没有催促,小姐要是能打道回府,那才是真的好呢。省的叫老祖宗知道了,准会怪责她没有伺候照看好小姐。   楚棠反复寻思,霍重华现如今不过是霍家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子,就连同为庶子的霍重明也比不上,霍家老爷对霍重华基本是放弃的状态,从不过问他的日常和学业,而且从霍家两位少奶奶那里获知,霍重华除了每月能领到为数不多的月银之外,几乎不参与霍家的任何大小事宜,他基本是个隐形人。   他如何能来她的铺子里?   所以说扬言要购下她铺子的买主肯定不会是他。   对的!   楚棠给自己吃了镇定剂,这才由墨随儿和墨巧儿搀扶着下了马车,她经过铺子外的那头小毛驴时,发现它脖子还挂着两只铜制的铃铛,有婴孩的拳头那么大的巨铃,上面还绑了七彩的缨穗,样子看着古怪又可笑。   楚棠不由得噗哧一声,笑过后却又极力忍住,她迈入了铺子,掌柜立马迎了上来。这掌柜是楚棠表哥沈岳指派过来的,之前在沈家的商铺里做活,也算是个老手。   “表姑娘,您可算是来了,那位小爷等的不耐烦了。”掌柜已有半百,是沈家商号中德高望重的人,自是知道楚棠在沈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故而十分恭敬这位表小姐。   要不是楚家一直不将沈家放在眼力,加之金陵与京城陆路不通,沈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说什么也要来看看自家的宝贝儿外孙女和外孙。   掌柜话音未落,楚棠的小脸已经开始不自然的抽了抽。那坐在厅堂内,品着清茶,正与自己对视的人不是霍重华,还能是谁?她觉得,就算霍重华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出他来了。   霍重华轻笑,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斜飞入鬓的剑眉,无一不向楚棠展示他此刻的傲慢和得意。   他得意什么?又傲慢什么?   楚棠不信他真有银子与她抗衡!她虽算不得富甲,可此刻的霍重华也没有跟她叫嚣的实力,她还真就不信有些人当真有天庇佑,事事顺遂!   “表姑娘,这位小爷提出了这个价。”掌柜在楚棠面前伸出了右手,四根手指高高竖着。   这是行内的规矩,四万两白银。   楚棠也学着霍重华的样子勾了勾粉唇,只是她如今尚且稚嫩,这个表情看上去却是让霍重华乐了,要不是用功憋住了,他估计会喷出来。   霍重华无意识中想,怎么能有人这么好玩?!   而殊不知楚棠笑的是,霍重华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她这间铺子虽然没有占据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但四周皆是文人雅士时常会光顾的纸笔铺子,书屋,玉器堂……故而茶庄的生意很好,而且她刚出手做买卖的时候,还是沈岳在背后支持和指点,否则她单单是拿出沈氏留下的嫁妆,也不足以同时经营了几家铺子,沈岳借着参伙的借口,在钱庄给她拿了不少银子。她每月所挣的钱还要还一部分给沈岳。   楚棠记得上回与这人见面时,他说过让自己就当从未见过他。   那好吧,她真希望从未见过他,“是你要买我的铺子?”楚棠走了过去,在圆椅上坐下,童妈妈这厢却是皱了眉,女儿家岂能抛头露面和男子见面?   楚棠装作不认识霍重华,那张已经可见清媚却略显稚嫩的脸上是比霍重华还要冷傲的神色,看着霍重华品着自己的茶,还一脸嫌弃的样子,真想骂他。   霍重华又是一阵清越的笑声,“我还以为这家商铺的老板会是一个半百的男子,小姑娘,你爹爹知道你整日里乱跑,就没想到打断你的腿?”   闻言,楚棠没忍住,跺了跺脚,“你!”   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她是个正常人,不能和霍阁老这种怪物一般见识,“请你不要每日来我铺子一趟,还赖着不走,总之,这铺子我是不会转手的,你请回去吧,否则我要逐客了。”她还惦记着那痛失的五百两呢!   霍重华没有生气,反倒拿了杯盏,给楚棠倒了杯茶,他那倾长的身子却是突然凑了过来,以旁人没有预料的速度,道:“沈氏的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否则对你不利。”   童妈妈见势,立马上前阻挡霍重华的轻薄,而此刻,这人已经端坐着,甚至说可以是严肃稳重的,再无半分纨绔之态。他本就长的冷峻,这种态度一摆,愣是平添了几分肃重和不太真实的威严。   童妈妈登时语塞,只能又离着自小姐近了一切。   而楚棠根本无心在意霍重华的变化,她的所有心思都在那句话上。   “沈氏的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霍重华怎会知道她在查母亲的事?   “为什么?”女孩儿倔强的问,清澈的瞳孔应着霍重华的俊脸,二人相视,是霍重华先移开了视线,许是不忍看着她的天真被磨灭。   霍重华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目光只是看着楚棠那小小的三寸金莲上的绣花,“没有为什么,你现在还小,今后会明白的。”   霍重华言罢就要离开,他甚至后悔今日的举动,可还是寻了这个法子见到了楚棠,并提醒了她一次,只可惜女孩儿的倔强超出了他原本的认知,他刚要走,楚棠就起身挡在了他面前,展开双臂,不让他走。   可能霍重华还不知道,沈氏的事一直是楚棠心里头一根刺,一日不除去,一日不休。   霍重华当然不会与楚棠纠缠下去,更别提童妈妈已经上前拉住了楚棠,“小姐,您这像什么样子!”   童妈妈上了年纪,身子开始发胖,力气又大,是那种强而有力的妇人,这一拉就将楚棠给拽了回来,而霍重华趁着机会,脚步平稳的离开了茶庄。   楚棠眸底染上一层湿润,在霍重华背后喊了一声:“你不准走!”沈氏的事是她的底线,人一旦超越的底线,便什么也不顾了。   可回复她的只有铃铛渐行渐远的声音。 第55章 少年混账   楚棠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一张出尘的脸蛋此刻苍白的不似真实。   霍重华是何等的人物?楚棠上辈子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时,他就已经是一个传奇了,她不知道这人具体是如何发迹的,又或是如何的了得,可是她指派沈管事出去查的事,怎会让霍重华知道了?   他为何会知道?   又为何,自己调查母亲的事,会对自己不利?   楚棠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挖空了心思也是想不通为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霍重华口中获知一些细枝末节,可是心思曲折如他,又怎会告诉自己呢?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那不是霍家四少么?咱们怎么又碰上他了!”墨随儿对霍重华印象尤深,眼看楚棠身子不稳,就上前扶住了她:“小姐,您……”   碍于童妈妈在场,墨随儿适时止了话,童妈妈却是瞧出了什么,没有当面说楚棠什么,却是用眼神狠狠剐了一眼墨随儿。   墨巧儿是个心细的,上前扶住了楚棠,“小姐,咱们先回去吧,您那几位堂姐还约了下午去咱们院里吃茶呢。”   楚棠尽量收敛了情绪,对霍重华今日的举动却是一知半解,很明显他是来特意告之她的,可到底是出于好心奉劝,还是变相的警告?这二者皆有可能。   “走吧,回府!”楚棠撇开墨随儿和墨巧儿的搀扶,兀自迈出了铺子,看着沿街而去的霍重华的背影,心绪极为复杂,她原以为沈氏的死与傅姨娘脱不开干系,可是傅姨娘根本没有母族可依,她不过是扬州勾栏里的女子,没有那个能力掩藏沈氏的一切。   而令楚棠最为想不通的是,霍重华似乎知道了什么,事情超乎了她原本的认知和想象,她需要重新好好的思量一番了。   回府后,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大房几位嫡庶小姐都来了楚棠的院里,楚岫和楚莺是被丫鬟簇拥着,楚莲和几个庶出不过是来撑场子的,因着楚棠这阵子从茶庄子里带了不少花茶回来,楚岫和楚莺就眼巴巴的瞅准了机会,过来讨要一两罐。   楚棠本来是想命人给楚家小姐们每人皆送一些的,可想想还是作罢,嫡庶分配不合理,也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嫡出的看不惯庶出的,庶出的又总是自怜自/贱。   “棠儿妹妹,你这花茶入口味甜,比我父亲上回从岭南带回来的还要好呢。”楚岫暗示了好几次,却不见楚棠开口送她一些,愣是急的恨不能自己张嘴要了。   楚岫和楚莺打扮的花枝招展,金簪玉镯,黛眉巧画,在一群未施粉黛的姐妹当中,就数最突出的,宛若群芳中的花蝴蝶,只是太撩人眼了,未免庸俗,就连独属于少女的清媚也被胭脂水粉掩去了。   其实,大房这几日并不太平,吴氏因为张姨娘的事,还在盛怒之中,楚岫和楚莺难得寻了借口,从上房逃离,几人聊着,又说起了新进门的张氏。   楚岫:“我看张姨娘也就那样,她若不是祖母的内侄女,我母亲可容不得她在府上,还有那个楚云慕,一看就是下贱的胚子,好笑的是府上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那嗣子长的与我父亲相似,简直是笑话,就他那个穷酸样,岂能跟我父亲相提并论!”   嫡出的孩子大多都是仇视庶出的,任何理由都能编织的出来,这似乎是天性。   楚棠也深有体会,正如她不喜欢楚娇与楚玉二人是一个道理,只可惜人与人是不同的,楚云慕将来会是重新扶起楚家的那个人,她突然有些同情楚岫,不久后她就嫁给了吴家表哥,但吴家并不出众,楚家没落之后,她的日子再也不如目下的这般逍遥自在了。   楚莺接过她姐姐的话,“亏得我父亲还让管事给他备了马车让那嗣子去林家族学,真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想的!不过我母亲一句话,管事又不敢那么做了,哼!他还不是得走着过去!就是个在马棚里洗马的,还妄想求学!”她得意的像只高贵的孔雀,仿佛楚云慕受的苦越多,她就越高兴,   对这一切言辞,楚棠只是笑了笑,按着身份,她也是嫡出,应该和楚岫,楚莺一起同仇敌忾的数落庶出才对,可是时过境迁之后,能站在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现在争一时之快,还不如求将来半生长宁。   几位庶出的小姐皆是跟闷葫芦似的不说话,楚云慕相貌清秀,几位小姐也都暗中悄悄瞧见过他,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他身份着实微妙且尴尬,庶出的小姐们都去认了这个新来的庶兄了。那日虽然罚跪免去了,可吴氏又寻了借口让楚云慕去马房做活,要不是楚居盛给他安排了族学,楚云慕还在马房里熬着呢。   这厢听了楚岫和楚莺的话,姐儿们大概再也不会与楚云慕接近了,想在高门内宅里生存,站对了阵营很重要。   有婆子从月洞门急急跑了过来,“大小姐,二小姐,大事不好了,夫人她……她不想活了。”   婆子口中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指的楚岫和楚莺,楚莲虽在众楚家女儿当中是最年长,可楚家的下人却没有称呼她为大小姐。按着吴氏的意思,楚莲要不就是趁早嫁出去,要不还是得跟着楚老夫人回祖宅,总之大房容不下她。   楚岫和楚莺闻言,吓的花容失色。“我母亲怎么了?”   婆子是在吴氏跟前伺候的,喘着粗气,鼻孔睁的老大,道:“还不是因为张姨娘,两位小少爷患了水疹,张姨娘一口咬定是夫人所为,老太太也没表个态,夫人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小姐们呐,速与老奴去劝劝夫人吧。”婆子很显然是来拉救兵的。   吴氏真要寻死,还用得着大动干戈么?无非是大闹一场,让楚居盛知道她这个正妻的地位不可撼动。   楚岫和楚莺自然要去吴氏那里,大房的几个庶出姐儿也要去主母跟前伺候着,反正楚棠是不愿意滩浑水。   众姐儿们纷纷散了去,楚棠这才得了清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茶庄子回来之后,头疼的厉害,趴在软塌上就恹恹的睡下了。   她是被墨随儿给吵醒的。“小姐!小姐?您倒是醒醒,你猜方才谁找奴婢了?”   一阵清越的铃铛声在耳畔想起,似风铃,声音却没那么脆亮。   楚棠的视线在一片狭窄中突然放大,一手抢过墨随儿放在她面前晃动的铜铃铛,立刻就问:“他人呢?”这不是那头小毛驴脖子上的东西么?   墨随儿觉得自家小姐反应过大,看了看小姐稚嫩的脸庞,又回想一下霍重华高挺的身姿和清俊的眉眼,不由得又腹诽了一句:不至于吧,小姐才这般小,再说了,霍家庶四子,能有什么好的!   墨随儿如实道:“小姐,霍四少已经走了,还让奴婢给您传句话,说是他自己最宝贝的东西也送给您玩耍了,让您莫要执迷不悟了。”墨随儿将原话说了一遍,咬了咬唇,压低了声音道:“小姐,霍家四少这是什么意思啊?”   楚棠小脸滚烫,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铃铛的大小恰好是她一手可握,迷迷糊糊中似怒嗔了一句:“那个混账!用这玩意儿便想打发了我?他是不是以为我就是个孩子!” 言罢,又蔫蔫的昏睡了下去。 第56章 天花乱   西边的霞光漫天,梧桐树上还栖着几只撒欢的鸟儿。   这一日,楚家注定了不太平。   楚老太太忧心重重的站在离着床榻十来步远的地方,眼看着太医给楚棠把了脉,遂问:“胡太医,老生的孙女儿到底是不是得了天花?”   张氏的两个庶子一开始还以为是水疹,却不想这才一天下来,就起了一身的红痘,除此之外也与楚棠一样高烧不退,昏睡不醒。楚居盛对两个庶子疼爱有加,府上一传了消息出去,说是两位小少爷极有可能是犯了天花,这便动用了自己的势力,去向皇后娘娘求了人情,将宫里的胡太医请了过来。   楚棠回府后就睡下了,等到墨随儿发现她面红盗汗,这才注意到了不妥之处,将情况说给了楚老太太听后,老太太可算是吓到了。   楚棠是她从小看着长大,当作娇花养大的孙女,对她寄予了太多的期待,无法看着自己十年来精心栽培的小人儿有半点闪失。寻常人家若是得了天花,那是必死无疑,楚老太太自然是忧心不已。   宫里头的楚贵妃尚且还算得宠,加之楚居盛又与皇后和太子走近,胡太医也是个人情达练的人,给楚棠看诊,也算是用了心,“老夫人,这话我可不能断定了说,两位小少爷和这位小姐的病状相似,至于是不是天花,还有待查看。这样吧,贵府先安排一处宅子,将小姐和少爷们送过去养着,我这里会另开一些药方子,过了三日若能消热,那便无恙了,可如果到时候病况加重,那只能请老夫人您另作打算。”   墨随儿和墨巧儿闻言,眼眶瞬间润红,整个院子里,此刻也只有她二人敢近身伺候楚棠,童妈妈因为每隔几日要去林家族学归置楚湛的衣物,楚老太太担心楚棠的病会传染,便让她搬出了院子。   楚老太太到底是大风大浪里走出来的,心虽跟着沉了一下,却是很快做了决定,“老生多谢胡太医。”   楚老太太是三品的命妇,胡太医侧身一让,只受了她半礼:“老夫人客气了,事不宜迟,趁着天还未黑,即刻就办的,这种病说来就来了。”胡太医意有所指,是舍是得?就看楚家人的打算了。   两个少爷是庶子,放在外人眼里,死了也不可惜。楚棠也只是个女儿家,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楚家要是有心,隔几年给她建个小庙,供奉她的亡魂。诸多世家中丧了子女都是这么办的。   楚老太太命人随着胡太医去取药方子,转而立即就吩咐下去,准备将张氏和两个庶子,还有楚棠一屋子的人通通转移到城郊的庄子里去。   视线从狭长的缝隙延伸,楚棠头痛欲裂,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叫她喘息困难,她听到墨随儿在她榻前哭,“小姐啊,您怎地这般命苦,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得了天花?您要是熬不过这一关,奴婢……奴婢也没脸活下去了。”   楚棠意识涣散迷离,虽然身子乏重,脑子却还是听懂了墨随儿的话。天花?她怎么会得天花呢?   墨巧儿尚存理智,“随儿,你行了,别哭了!方才宫里头的太医都说了,是不是天花还有待侦究。你光哭能有什么用,好好伺候小姐才是。等过了一两日,小姐一定能好,夫人在天之灵肯定会保佑小姐的。”说着,墨巧儿也双目赤红。这二人都是楚棠出生时就在海棠斋里当差,多少有了几分情义。   楚棠微微努唇,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有眼力的?都没见她渴成这样了?过了半晌,墨随儿与墨巧儿始终没能明白楚棠幽幽煽动睫毛的意思,将她抱上马车,一行人便在夜幕拉下之前往城郊庄子赶去。   *   楚老太太的院子焚了艾叶,是用来除毒消晦的,乔嬷嬷见楚老太太跪在佛前有半个时辰了,上前劝道:“老祖宗,您可别熬坏了身子,棠姐儿那边不缺人手伺候,这不是还有宫里头的太医开的药吗,大爷这次也算是用心了。”   楚老太太鼻音出气,由乔嬷嬷扶着站了起来:“他是为了他那两个庶子!胡太医还是先去的张氏那里,之后才给我的棠儿看诊,荒唐啊,简直荒唐,两个庶子这才进门没几日,他还真当成宝了!也幸好大房媳妇除了会在内宅闹事外,还不曾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这要是让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楚家如今这等家风,我也算是活到头了。”   乔嬷嬷呸呸了两声,“老祖宗这是什么话,您啊,定会长命百岁。”   楚老太太沉吟了一声,长寿她倒是真不期望,步了嫡长姐的后尘,嫁给了那个人,她这辈子都算是为了楚家了……最起码她自己是这般认为的,一切心机手段不过只是为了楚家的昌盛。   *   陌兰院是整个霍家最小且偏的院子,朱墨手里的艾叶还未焚到一半,就被霍重华一杯凉茶就浇灭了,“再扰我清静,就将你卖去杏花楼!”   朱墨一张消瘦黑黄的脸呆了一呆,开口说话时,他家霍四少已经转身往屋内走了,朱墨挠了挠头:“少爷,杏花楼也收男人?”他怎么没听说过?   朱墨心疼了尚未烧完的艾叶,这湿气腾腾的,再点燃也不太可能了,他随后又走到霍重华跟前,“少爷,您可能还不知道,楚家出大事了!”他用手指指了指隔壁的院子。   霍重华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鲜少对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任何人感兴趣。   朱墨看着少爷又回归了孤冷漠然的惯态,接着疑神疑鬼道:“楚家闹天花了,就连宫里的太医也请来了,我还听说楚家连夜就将染了天花的小姐少爷送到庄子里去了。少爷,您近期读书辛苦,要注意身子啊。”朱墨偶然有一次瞧见了自家少爷的身板,虽说少爷面相清瘦,可底子还是极为结识的,比府上护院差不了多少。他还羡慕眼馋了好一阵子。   朱墨与霍重华同岁,二人幼时还是差不多体形个头,都是属于那种吃食不足,瘦到皮包骨头的模样,可年复一年,霍重华足足高出了他一个头,就连体格也变得截然不同。果然,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   霍重华幽眸一抬,接了朱墨的话,“楚家小姐?哪个小姐?”他手里握着的杯盏在掌中反复揉捏,似乎在寻思什么,“可是楚家二房那个小丫头?”   朱墨点头,“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已经入夜,陌兰院外着的残破了一角的红绉纱灯笼里溢出浅黄的火光,照的夜风也柔了。   霍重华打发了朱墨出去,坐在圆椅上阖眸片刻,突然睁开眼时,有种无奈的苦笑,自言了一句:“我一定是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了,不然怎么老是会惦记一个小丫头!”   *   城郊田庄肯定比不上楚宅,这才刚入夜不久,就已经是寂寥无声了,只有长廊下挂着的灯笼还在随风摇曳。   楚棠被灌了一碗汤药,这之后墨巧儿顾及她怕苦,总算是喂了她两勺白水,可也只是缓了缓急,没一会就在昏昏沉沉中渴醒了,再这样下去,她估计不会死于天花,多半是被渴死的,另外……被身边的两个丫头给活活气的。   就这样又昏睡了下去,身上的无力和酸痛没有丝毫好转,有人站在了床榻前,她能感觉到了阴影的存在,沉重的眼皮本能的微微睁开,她没有盼来喂水的丫头,却是瞧见了霍重华。   嗯……这一定是个梦。   两片苍白的桃花唇动了几下,霍重华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然后这人突然就覆了下来,竟然是与前几日的梦境一样的荒唐。不过楚棠心里的纳罕很快就消散了,这一次霍重华什么非君子之事也没做,也没有粗鲁无礼,只是将她的后背托起,右手不知何时端了茶盏过来。   “你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口水也不知道喂你?要不是我正好路经,看你还能熬多久?”霍重华给楚棠补了一口水进去,见她又半张着唇,双眼迷笼的看着他,又给她喂了几口。   霍重华路经她的卧房?   楚棠细一想,估计这还是个梦。她就像个在沙漠里迷路的人,狠狠喝了够才不再眼巴巴的盯着霍重华看,说来也是奇怪,她只是看他一眼,他竟然知道就她想要什么。   好奇怪的梦……   楚棠闻到一股淡淡的菊香,反正是做梦,她胆子也大,脑子混混沌沌之下,就往霍重华怀里钻了一钻,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喃喃道:“母……亲……”她声音极浅极轻,不注意的话,根本听不见。 第57章 梦里香   霍重华一只大掌撑着楚棠的后背,另一手持着杯盏悬在半空,整个人僵在了踏脚上,枉他自诩风流雅痞,这丫头却是将他当作她娘了……   灯厨里的小油灯添了玉簪气味的凝神香,浅浅幽幽的,很好闻,霍重华感觉到碰着楚棠身子的手掌已经有了细汗溢出。只要能出汗,那便是药丸子起作用了,康王府的东西果然都是非同凡响,不过想来这丫头也是命大,这一次只是寻常的疹子,并非天花。   霍重华一脸霜色的看了几眼菱花纹络的纱帐,这件事本来不需要他走一趟,可他却是不由自主的来了,沉吟了一口气,一低头就见扑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又往怀里拱了一拱,“母亲……”这样子竟像是奶猫儿在寻奶/吃……   霍重华俊朗的脸突然就蹭上了一层柿子红。   想他自幼开始,便是一无所有,故此无所畏惧,现如今多了一个‘女儿’?   “咳!”他自己都忍不住清咳了一声,这个臆想比奎老布置的默抄百遍论语还要来的恐怖。   手里拿着瓷杯,他不便将人放在榻上,本以为等楚棠药效上来,她能自己回到榻上睡觉去,谁料这丫头似乎在嗅什么味道,一张起了红疹的小脸在他小腹上蹭来蹭去,“母亲,棠儿想您,棠儿真的想您。”她仍是气若游丝,却起码能说出话了。   霍重华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快被逼疯了,弃了杯盏直接仍在了被褥上,就打算将人放倒,却在弯身时看见了楚棠眼角的泪珠子,映着烛火,颗颗晶莹。时光像是被定住,霍重华微愣,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在他心头挠了一下。   母亲……这两个字于他而言,也是这天底下最为陌生的人,听说他一出生,那个女人就不在了,霍夫人能留他一条活路也算是开了恩。   霍重华将楚棠缓缓抱在榻上,看了她几眼,有些事他或许根本不应该知道,现在知道了,反倒是让他为难了。   “小丫头,不是每个人都有母亲的。”他说着,拉了薄衾给她盖上,确定已经开始退热,这才绕过晕倒在地上的墨随儿和墨巧儿,悄然从庄子里离开。   初秋的夜风微凉,却吹不散少年脸上的燥热。   *   翌日一早,墨随儿和墨巧儿醒来时,皆发现自己在地板上睡着了,忙是警觉的爬起查看楚棠的近况。楚棠这个时候已经醒了,只是身子有些虚,她神情呆滞的看着头顶的承尘,她昨夜又梦见霍重华了,甚至那股子淡淡的幽菊此刻仍旧可闻,楚棠粉白的唇角抽了抽,“备水,我要沐浴。”   墨随儿和墨巧儿见小姐大有好转,却也不敢大意,“小姐,您还是先用药吧,奴婢这就去厨子那里去取。”   楚棠不太想搭理自己的这两个没有眼力的贴身丫鬟,说来也怪,她梦里喝了几杯茶,醒来后竟也不渴。   墨随儿去了小厨房,墨巧儿扶了楚棠靠在大引枕上,轻衾上沾了汗,肯定算是要换下来的,墨巧儿这时发现一只茶杯,疑惑道:“小姐,您何时起榻喝水了?奴婢怎地一点也没察觉。”   楚棠的目光随意落在了墨巧儿手里的青瓷小茶杯上,那无力的眼神几乎是一瞬间就凝聚了,“……嗯,昨天夜里吧。”大概是梦游了,她这样说服了自己。   喝了药又是出了一身汗,墨巧儿想起一事来,“小姐,您身上的红疹子还没下去,胡太医交代过近几日不可沾水,奴婢用棉巾给您擦擦。”   楚棠并没有坚持非要沐浴,她还是在意自己身子的,墨随儿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小姐果真自有天佑,张姨娘那边,两位小少爷到现在还没退烧呢,咱们小姐却是能吃下一碗粥了。就是脸上的红疙瘩碍眼,这半个月断不能馋嘴,落下疤可就糟/蹋了小姐一张好容色了。”墨随儿上辈子也是极为在意楚棠的脸蛋,楚棠自己都觉得好笑,好像她时时刻刻光鲜亮丽就是墨随儿最开心的事。   墨巧儿道:“咱们小姐烧退了,张姨娘那头估计也快了。”说到这里,她突然压低了嗓音,:“小姐,现在楚家下面都传遍了,说是那对双生子身上的疹子是大夫人命人从乱葬岗带了死人用过的衣料在张姨娘小厨房做了手段,可咱们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您怎会染上?”   楚棠闻言,心头掠过一丝差异。   张氏就算在楚大爷跟前得宠,可长子楚宏还有几年就快弱冠了,两个年幼的庶子根本不足为惧,吴氏怎会冒了大风险将那对双生子至于死地?而且楚棠自己又怎会被波及?墨巧儿与墨随儿虽是下人,但与楚棠却是同吃同住,就算院子里有污秽的东西,也不可能仅仅是她一人染上。   “大房的事,你们几个休要搀和,还有两个月,就是姑母省亲的日子,也该回祖宅了。对了,傅姨娘现在是不是就在庄子里?”楚棠记得这座庄子就是几个月前她罚了傅姨娘反省的地方。   墨随儿点头,“哼!可不是么,昨个儿晚上,傅姨娘还想去张氏那里坐坐呢,真是脸皮厚的,咱们小姐在这里,她都不曾过来请安探望,还跑去大房妾室那里。张氏倒也没给她面子,直接以照顾两位小少爷为由,将傅姨娘避之门外。”   楚棠心里清楚,傅姨娘虽是可恶,可张氏才是人精,她不见傅姨娘不过是因为觉得此人不值得她掏心思罢了。张氏在下一盘棋,她十几年前未能嫁入楚家,可今后的事就说不准了。张氏出生并不寻常,也是家中嫡女,现如今以外室的身份入府,算是屈辱一身,不过她最大的成功不是赢得了楚大爷的欢心,而是生了一个好儿子----楚云慕。   *   两日后,楚宅派了人过来送药,实则是来打探消息的,获知楚棠和一对双生子都无恙,楚老太太和楚居盛都松了一口气,吴氏却是再也没有嚣张的气焰了。   主母心狠手辣,残害庶子的流言已经传了出去,而且事实也摆在众人眼前,张氏的双生子的确是险些就丧命了,吴氏就算是满腹憋屈,可无从可诉。   转眼又是几日后,楚棠身上的疹子基本上都尽数消了,脸上也未曾留下疤痕,渐渐的又被墨随儿养出了粉雕玉琢的娇态。到了傍晚就寝时,有人在门外敲了几声,却没有说话。墨随儿过去看了看,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油纸包着的点心,闻起来像是桂花糕的味道。   “真是奇怪,也不知是谁送来的?”墨随儿将纸包打来,又想给楚棠喂吃食,恨不能将她养圆了才甘心。 第58章 似无情   刚入夜,炉子里的火还在熠熠燃着。   少年一身鸦青色素面夹袍,半蹲着身子从药炉上倒了汤药出来,仔细封了炉子,这才端着托盘,还在两碗汤药里各放了一颗冰糖,屋廊下的微光将他笔直清瘦的背影拉的老长,犹如一道细细的光影。   门扇被人合上,床榻那头传来孩童的声音:“大哥,要抱抱。”   张氏身边的婆子上前接过汤药,笑道:“两位小少爷一醒了就吵着要见二少爷,姨娘也哄不住呢。”   楚云慕薄唇微动,没有接话,只是对着床榻上一对双生子,道:“你们两个好好歇着,过几天就能下地了,到时候我给你们抓麻雀玩。”入了秋,很快就要到麻雀到处飞的潇凉时候了。   一对双生子也改了楚姓,楚云海和楚云河,名字起的仓促,并无太大的深意,或许楚居盛从来就没将他们几人当作一回事吧?   “那好吧。”楚云海和楚云河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再缠着楚云慕。   这时张氏推门而入,她比楚居盛小了几岁,如今正是风韵犹存时,因着性子清冷,多半给人一种素雅稳妥之相。   “我有话要问。”楚云慕面色微凉。   张氏猜到了他的来意,眼神示意了老嬷嬷之后,就与楚云慕走出了屋子。楚云慕脚步轻快,似乎有些急切的想问什么。   步入张氏的寝房,他立在那里,孤立如竹,却是态度坚硬的,“母亲,你这次做的太过了,弟弟们尚小,经不起这等摧残,另外你怎么就拉上了六妹妹?她到底是二房的人,与楚家大房没有关系。”   张氏看着自己消瘦的儿子,有心疼,也有内疚,是她被楚居盛抛弃在先,这才致使楚云慕如今尴尬的身份。   张氏沉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棠姐儿暗中给过你好处,这件事我若不算计好了,又怎知老太太和大爷会当真寻了法子救你两个弟弟?棠姐儿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只有她也染上病,你的两个弟弟才能跟着得救,只是没想到大爷这次倒没令我失望。云慕,你也知道咱们母子四人如今的处境,我要是不用手段,大夫人还会想着法子责难于你,一想到你回了楚家就要在马房里做着下等人的活计,我这心就……疼啊。”   张氏抽泣了起来,她的长相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娇小,双肩忍不住的颤动着,可恨又可怜。   楚云慕抿唇,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过了一会,张氏叹道:“这件事一出,所有人都以为是大夫人做的,那么她最起码这阵子不会再为难你们兄弟几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们啊。至于棠姐儿……要怪就怪她生在了楚家。”   楚云慕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他现在无力改变一切,也改变不了。   楚云慕在林家族学住了几日,张氏也很想他,走过来想跟他亲近,却无意看见他手臂上的鞭痕,她像被激怒似的拉开楚云慕的长袖往上看去,竟然还有几道已经发紫的伤痕,触目惊心。   张氏的声音且微且颤:“是不是前几日马房里那些奴才干的?”她一字一字,嘴里吐着恨意。   十几年前,吴氏夺了本属于她的一切,现在她回来,吴氏还想迫害她的孩子!这万万不能。   楚云慕收回自己的手臂,往前迈了一步:“已经无碍,总之母亲今后不要做这等事了,你不是如愿以偿的进了楚家大门么?这今后还是消停一点吧。而且楚居盛这个男人并不是瞎子,你若再有下次,他保不定就能查出来!”   楚云慕言罢,头也没回就出了屋子,只留张氏一人垂泪至夜半,那些年掩藏的伤口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揭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   第二日,楚棠在院子里闲走消食,她越过月洞门看见了一个熟悉却也陌生的面孔,这人也在看着她。   这时,楚棠突然知道昨晚给她送吃食的人是谁了。   是楚云慕!   他性子寡淡,看似无情,发迹后却没有为难楚家任何一个子嗣,甚至还拉了楚宏一把,至于百般为难过他的吴氏,也还是安安稳稳的在大夫人的位子上坐着。楚云慕此人是最令旁人看不透的。   “二哥哥!”楚棠眉眼倏然一弯,拎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的裙摆就踏出的月洞门,身后的墨随儿和墨巧儿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幸好庄子里不似在楚家,不然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估计她二人又要扣月银了。   楚云慕似乎还是局促,本想看过一眼转身就走,可是楚棠已经朝着他跑了过来,样子很欢畅,她和楚家的其他人不一样,她总是爱笑的,笑的时候如冬日暖阳,照进他不曾温暖过的地方。   “你……好些了?”楚云慕问了一句,目光在楚棠脸上掠过后,就落在了一株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上,满树橘黄子的叶子,此景甚美。   楚棠以为楚云慕是来看那对双生子的,所以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也不奇怪,点头如捣蒜:“棠儿已经好了,要是祖母还不过来接棠儿,我就打算不回去了,还是住在庄子里舒坦,没有人压着我念书识字。”   楚云慕突然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少了几分疏离的样子。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楚云慕并不善于交流,尤其是和女孩儿。   楚棠一双大眼含笑的看着他,像是期盼什么,他想了想,又给她讲了一些楚湛在族学里的事情,还说先生夸了他书背的好,还有楷书练的也不错。   听到弟弟表现很好,楚棠心里自然很欣慰,不过她也记得楚云慕再过两年也会中举,到了那时候,他在楚家的待遇虽然好了些,但地位仍是不清不楚,他到底是不是楚居盛的骨血,楚棠也不能确定。   “二哥哥什么时候回去?”楚棠问道。   这时,铺着青石的小径上走来一人,这人看清了楚棠和楚云慕,先是微愣,而后干脆不知所谓的就径直走了过来,“这不是小姐么?妾身有阵子没瞧见你了。”   楚棠面上露出极为明显的厌恶,往楚云慕身侧一站,小声道:“二哥哥,这就是时常害我和湛儿的傅姨娘。”   她表达的如此直接坦白,却令楚云慕更为触动。   楚云慕没有避让开,他只是还不太习惯旁人的靠近,他深知楚家是个深水坑,二夫人早年就已经病故,想来六妹妹也是不易的。他自己原本在张氏前夫家中时,是家里的嫡长子,门第虽比不上楚家,可身份却摆在那里,同样也知道后院的魑魅魍魉,现如今他母亲也是楚家的妾,他不论站在哪个角度,都没有资格评判楚家。   在傅姨娘的眼里,楚棠一张婴儿肥的脸蛋实在没有威胁力,何况她急着回楚家,没来由的张嘴就道:“你又是谁?怎敢与楚家小姐攀亲带故的?”   很显然,傅姨娘还不知道楚云慕的身份,更不知道他将来会是怎样的飞黄腾达。   楚棠不说话,默默的看着傅姨娘自己往刀口上撞。   楚云慕天生有种不欲/与人接近的气场,他低头看着楚棠,跟她说:“六妹妹,我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着,那个……点心要是喜欢,我下回再给你带。”   有些人的心是纯粹的干净,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楚云慕就是这种人。   楚棠笑了笑,两只丫髻因为她猛地点头,可爱的晃了一晃。   楚云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险些没被她逗笑,与楚棠打了招呼,便无视傅姨娘的存在,越过花坛子往外院走。   楚棠也是如此,不过她走之前,给傅姨娘丢下了一句话:“姨娘,多日未见,你这脸皮子怎地黄了?就连柳姨娘也不及了呢。”楚棠乐呵呵的双手朝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傅姨娘最在意的无非是她的一张脸,闻言后,双手捂脸,恨不能忙上回屋照个清楚。 第59章 深宫怨   凤泽宫内,几坛开败的木棉正被宫人搬运出去。   萧皇后身边的小黄门在凤泽宫掌事太监梅呈面前低声说了什么,很快就鞠身退了下去。   梅呈的眸色愈发的冷了。   说起这梅呈,原先本是楚家的护院,论武艺相貌都是家丁中出类拔萃的,年轻的三姑娘就是在这样一个初秋午后,不经意间落入了他的眼,自此,万千秋色皆不及她分毫。   可那时,她太尊贵,而他只能偶隔几个月站在远远地方看上一眼,就算只是那样,也是欢喜的。   现如今,原先的三姑娘成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楚贵妃,他能在她身边伺候着了,然……他与她的距离还是隔着深海阔空,永远无法跨越,但他觉得如今甚好。   梅呈知道,他的宿命就是如此,并没有怨恨谁。他甚至感激命运将他逼到了这个田地。   楚贵妃倚在软塌上,一贯的雍容华贵,她懒洋洋的看着矮案上放置的金鱼缸,西花厅里洒下秋阳,照的遍地金黄,放眼一看,到处都是尊贵无比的。她如今的地位,也就只在皇后之下,后宫那些美人妃嫔皆不放在眼中,平日里也无暇争宠,发呆闲困是她这些年打发日子的唯一手段。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楚贵妃的视线移到她面前这人身上,她幽然一笑,突然现在起码还有一个梅呈陪着她。   梅呈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掌心露出一只纸包,挥退了左右宫人,压低了声音道:“娘娘,皇后那里的意思,是让您接着对陛下下手。”   楚贵妃自然明白梅呈话中的意思。   皇后,萧家,还有楚家,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太子早日登问鼎地位,执掌大统,可皇帝却是迟迟不曾身子亏欠,别说是御魂归西了,就是再生个三五个皇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贵妃红艳的唇轻勾:“太子再过几年就改三十有五了,梅呈,你猜猜看,他们这些人的耐心还能耗到什么时候?哼!现在想出了用毒的法子,皇后知道陛下不会去她那里,就让本宫出手,凭什么获利的都是他们,而脏的人却是本宫?!这毒看似无色无味,一开始服用看不出异常,但不代表陛下他察觉不到。”   梅呈欲/语却无词,他也不想看着她越陷越深,她和他都是不能自主的人。   楚贵妃艳丽的眸底闪过一丝不甘与冰冷,接着道,“本宫偏就不随了他们的意,把这包东西处理干净了,陛下来不来凤泽宫是他的事,可这凤泽宫说了算的,也只有本宫!”冷艳的眸看着瓷坛中的鱼儿,狠狠道:“萧蓉,你以为还能压着本宫到何时!”萧蓉是萧皇后的名讳。   梅呈照做,掌心收起,药粉便被他藏入袖中,他回应道:“娘娘说的是,太子虽稳立东宫多年,但陛下还有慕王,康王,辰王,奴才今个儿才听说慕王受诏入宫,陛下还赏了他一座京宅,难怪皇后和萧家那边隐隐开始动作了。”   成年的亲王一般都有封地,且非诏不得入京,帝王却召见了慕王,还将他留在了京城,此事令朝野上下揣测不已。而且除了慕王之后,康王也在京城深居多年,虽然其母妃身份低微,但这些年战功最多的也属他。另有一个辰王,听说他的生母曾是帝王最爱的女人。   这三人平分秋色,各有所长,难怪太子会心急。   楚贵妃又是魅然一笑,纤臂抬起,媚眼如丝,轻柔道:“本宫乏了,抱本宫进去。”   梅呈接过她的手,身子靠近后,却没有抱她,他又问:“娘娘,那楚大人那边该如何交代?大人的意识是要咱们以皇后马首是瞻。”   提及楚居盛,楚贵妃脸上的冷漠并没有消减:“大哥糊涂啊,萧家若真得势,怎会留下楚家!梅呈,你既然是本宫的人,就应该只听本宫的!大哥想要什么,本宫心里很清楚,可那件事,本宫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还有你……你当真就不恨么?如果没有楚家,你怎么会……”   楚贵妃眸底润了湿/色,梅呈忙是宽慰她:“娘娘,您都别说了,是奴才自愿的。”这句话,他说了不止百遍了。   楚贵妃听着心里觉得舒坦,不管是不是真的,总觉得这世上还有人关心她,还有可与她共赏秋色,共渡悠长的岁月,她很快就收拾了自己情绪:“你不想么?”她抬脚去蹭他的长腿。   无人的时候,总喜欢这样调/戏他。   梅呈未做犹豫,上前一步俯身就将美人从软塌上抱起,疾步往内殿走去。   垂地的幔帐隐隐灼灼,楚贵妃娇气微/喘时,染着凤鲜花汁的玉手揪着梅呈的衣领,让他与自己靠的更近,问他:“可曾后悔过?”   梅呈面色发红,吻过她细嫩的耳垂,“奴才只求娘娘不悔。”   很快,内殿再无人说话,唯有寂寞成灾后,两人相依的慰藉,愈演愈烈。   *   修养了小半个月,楚宅那边才派了婆子和马车过来接人,不可谓慎之又慎,排除了一切会染病的可能,才最终做了决定。   楚棠有时候会想,倘若她当真得了天花,是不是只剩下死路一条?   离开庄子那日,傅姨娘来她院里请安,还带了她亲手做的香囊,又想从楚棠嘴里获知一些楚娇和楚玉的事,楚棠觉得很好笑,傅姨娘是走投无路才会以为她好哄吧?   “姨娘就放心在庄子里待着吧,两位妹妹现如今很好,父亲身边也有小翠伺候着,你不必挂心。”楚棠恢复白里透红的小脸,略带嚣张的气焰冲着傅姨娘笑了一笑。   傅姨娘就差一口老血没喷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墨随儿和墨巧儿二人捧腹大笑,“小姐,您刚才可看见傅姨娘那张脸了?哈哈,笑死奴婢了,只要小翠能拖住二爷,傅姨娘就别想着回去!”   提及楚二爷,楚棠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值,二房妾室足有四个,还不算楚二爷之前的通房丫头,小翠也不过是她送上去挡了傅姨娘的路的棋子,没想到她那个二十四孝父亲还真上了钩。常听童妈妈说自己的母亲是何等的温柔美貌,贤良淑德,可她怎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墨巧儿有意在楚棠面前提醒道:“小姐,这阵子二少爷时常送过东西过来,您都收下了,奴婢一直憋着没说,是因为怕您不高心。可咱们这就要回楚宅了,有些事您还得避讳着,二少爷到底身份不体面,您年岁还小,莫要被旁人的善举给骗了,而且老祖宗那里可不愿意看到您与二少爷走的近。”   又是这件老生常谈的事。   楚棠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旁人怎么说无关紧要,我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楚棠岁数虽小,但沉声说话时,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冷意。   墨巧儿只能作罢,暂时没有再劝说,就等着回了祖宅,楚云慕便没有机会时常接触到自家小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和太监……阿门,我今天都干了什么?! 第60章 邻家亲   楚棠回来后,楚家嫡庶小姐们一轰窝的都来看她,手里皆拎着补品,或是布料子,就连王若婉也来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楚棠病了一场。   屋子里乌压压的一群人,王若婉拉着楚棠说了好一会话,楚岫等人离开时,她仍旧没有走的意思。   楚棠自然不能逐客,就接着听她不停的说自己如何的辛苦,如何的被父母逼迫着学作诗作画,又是如何的厌烦李大人的二小姐。   “棠儿妹妹,那日中元节的事当真是吓死我了,你呢?你还好吧,我听爹爹说,你还去衙门里记了口供。棠儿,你真是太厉害了。”王若婉露出一脸的敬佩。   楚棠比她小五岁,可心智上却远在她之上,她只能无奈的笑了笑:“其实,我也怕,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王若婉相貌娇好,属于那种小家碧玉的秀丽,性格活跃又直率,是多数男人会喜欢的样子。   楚棠此刻竟然不受控制将她与霍重华联系在了一处,这二人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很合适。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戳中了她的笑点,她捂着唇,心道:要是王若婉能活长一些,她嫁给霍重华其实也挺好,可惜了……   王若婉也好奇楚棠在笑什么,她心里藏着小心事,就想找人倾诉一二,这厢面色微红,道:“棠儿妹妹,你这院子是不是靠着霍家?”   闻此言,一个念头在楚棠脑中闪过,又见王若婉如新妇进门,羞涩难耐,楚棠一双水莹莹的大眼不可思议的瞪着她,“王姐姐,你不会是想……”她从锦杌上站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外面的院墙是不是与霍家四少的院子相连的,王姐姐,你也太胆大了,再说了,霍四少有什么好的?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以棠儿看,姐姐还是要仔细着,睁大了眼睛好好挑。女怕嫁错郎,姐姐又有王大人百般疼护,京城的贵公子还不得由你挑。”何必惦记上霍重华这厮?   楚棠上辈子吃够了嫁错人的苦,又知王若婉前世与霍重华成婚不足一年就魂儿归西了,她忍不住,还是劝了几句。   王若婉对楚棠这番说辞却无动于衷,“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我爹爹看中了霍家四少,还说他对我家有恩呢!我这是知恩图报,你年纪还小,你不懂。”说着,王若婉的目光探向了外面,听到一阵熟悉的鸟叫声,她疑惑道:“咦……棠儿妹妹,你还有一只八哥?”   楚棠登时小脸绷紧了,硬着头皮扯谎:“姐姐是说外面那只鸟儿呀?我当初送了你一只,就寻思着又买了一只,姐姐你要是喜欢,我再送你?”   王若婉弄丢了一只八哥,也不好意思再从楚棠这里再要一次,摆了摆手,岔开了话题:“算了,棠儿妹妹自己留着玩吧。我爹说了,等到了后年秋闱过后再看,若是霍家四少中了举……”说到这里,她就抿着唇,美眸弯弯的笑了起来。   楚棠:“……”听说王重阳的发迹史也是一波三折,都能写成戏本了,敢情在择婿上也是另类,王若婉今年都十五了,在等霍重华两年就是十七,大好的年华可就蹉跎了。   她该阻止王若婉么?楚棠陷入了困境。   王若婉在楚棠院子里坐到日落才离开,楚棠自打她一走,就盯着院墙看,北面这堵墙就是靠着霍家的,一只碗粗的石榴枝干从那边的院子伸了过来,上面三三两两的垂挂着数十个大红色的石榴,有些还炸开了,露出了颗粒饱满的鲜红色果粒,十分诱人。   这个时节,石榴正当美味。   “巧儿,去取梯子来,我要疏络胫骨。”楚棠吩咐了一句,就拎着裙摆站在那只跃墙而来的粗枝下寻思了起来,她记得去庄子之前的一个晚上,还听到有人读书,好像是《大学》,霍家两位嫡公子都有功名在身,一个在翰林院观政,另一个被外派昌平州的怀柔历练去了,所以说读书的人只能有两人,一是霍三少,这另外一个就是霍重华。   不会这么巧正好是霍重华吧!   她与他……靠的这么近!   不知为何,楚棠突然很想摘光了冒出院墙的这些红/果,谁让他在梦里欺负她来着,正好湛哥儿喜欢吃石榴,明日就让童妈妈送到书院里去。   墨巧儿让小斯搬了梯子过来,梯子不大,架在院墙上正好,寻常也是用来在园子里摘果子的,“小姐,还是奴婢来吧,您哪里是想吃石榴,您是玩心大起吧。”墨巧儿忍着笑道,小姐看上去距人于千里,实则骨子里就是个活泼叛逆的,难怪能与王家小姐走到近。   楚棠这时已经撩了裙摆往梯子上爬了,她多半是想看看院子那边的情形,如果真是霍重华的住所,她下回说话可要仔细着,莫叫有些人听了墙角。   墨巧儿忙过来扶着木梯,墨随儿已经取了竹篮过来备着了,“小姐,您选大个的摘,小的不甜。”   楚棠的脸刚能够到院墙顶端,突然离着几寸之远,冒出一张清俊中带着纨绔的脸出来,“楚家小妹妹,你想要石榴直接过来摘就是了,偷偷摸摸得作何?”   没想到石榴的主子这么快就冒出来了。   楚棠双手稳稳抓着梯子,极力的让自己镇定,她在此之前心里就有预感,隔壁果然住着霍重华,她没搭理他,目光在他院子里扫了一眼,除了一棵石榴树,外加一株岔开的歪脖子梧桐,再无旁的,在这样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有种凄楚贫瘠的美。   他就住在这里,将来权势滔天的帝王宠臣住的连府上的管事都不如。   楚棠倒不是同情霍重华,他这人命里注定大富大贵,比寻常人不知道幸运多少倍,她鼓足气道:“既然伸到了我院子里,那就是我的了,什么叫偷偷摸摸?我问你,你怎么好端端的爬上来了?是不是王家姐姐刚走,你故意过来看看?”   王若婉虽然长相清秀,可一把嗓门是如何也降不下去,霍重华肯定是听到了什么。   霍重华勾唇一笑:“几日不见,你去哪儿了?”他挑眉问,对什么王家小姐可不感兴趣。他就想知道小丫头还记不记得他。   楚棠想起了在庄子里奇怪的梦,心虚了几刻,但一想到那只是个梦,除了她之外,没有旁人知道,就道:“多管闲事!”说着,就当着霍重华的面摘石榴。   可下一刻她却是犯难了,这石榴并不容易摘,她一手扶着木梯,另一只手的力道根本无法将石榴从枝干上扯下来,她知道霍重华在看着她,用力扯了几次都没有用,脸上过不去,不由得面红耳赤,好像丢了极大的面子。   “咳!一看就是没经验,你应该用剪刀,你这手一划就容易破的。”霍重华觉得自己一定是近日潜心研究心学,以至于心地也善良了,他以为自己适才十分友善了提醒了她,小姑娘一定会感恩戴德。   楚棠的脸却是更红了,与那炸开的红石榴无异,她从不知道摘石榴还得用上多大的劲,“……你很闲么?不用进学?”楚棠上下两难,再继续待在上面,她也无法摘下一只石榴,就这样下去,总觉得霍重华小瞧了她。 第61章 石榴债   霍重华一手抚着自己光滑乌亮的发髻,那似深藏一湾幽泉的眸子里溢出‘老奸巨猾’的笑意,“楚家妹妹,你打算就这样待下去?要不,你到我院里来,我给摘如何?对了,那只八哥叫‘咕噜’,你平日不必对它太好,它对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谁要去你院子了!   还钱的事更别想提!   楚棠气的小脸涨红,什么颜面也不要了,松开手里的石榴,那枝桠还在半空晃动了几下,她扶着木梯就想下去,头顶又传来霍重华似笑非笑的嗓音:“哎……姑娘家就是脾气大,动不动就会生气,古人诚不欺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楚棠落了地,墨巧儿与墨随儿见她面色忽红忽白,小声道:“小姐,您不必跟隔壁霍四少一般见识,他这人就这样,就是霍老爷也管不住他,咱们犯不着生气。”   楚棠沉着一张小脸,攥着小拳头仰面看着趴在院墙上的霍重华,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扭过小身板就往自己的寝房而去。   霍重华的声音参杂了笑意,却叫人为之一冷:“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你是如何知道‘天乐’二字的?”   楚棠脚步险些绊住,她突然想起来霍重华现如今还没有发迹,他的‘字’根本没什么人知道,可是她却已经教了八哥去说了。楚棠心头一跳,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转过脸看着高处的霍重华,“天乐?我幼时养过一条奶犬,它就叫天乐,怎么了?你好像很有意见?”   霍重华脸上的笑意如秋风扫落叶,以肉眼可见速度消散了,那股子与生俱来的阴损不经意展现了出来:“真是不乖,枉我疼你一场。”说着,人已经消失在了院墙。   楚棠登时失语,她活了两辈子,也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这厢,墨巧儿忙将木梯移走,上前道:“小姐,这个霍家四少是风流出了名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全当他说了疯话了。”   楚家大房与霍家临近,缝年过节,两家时常走动,楚宏与霍家两位嫡子也是称兄道弟,霍重华唤楚棠一声‘楚家妹妹’,并不过分,只是楚棠接受不了这样的‘亲密’。她也知道霍重华是故意在调侃她,拿她当猴儿耍。   楚棠气冲冲的行至屋廊下,咕噜瞧见小美人就大叫:“还钱!还钱!……\"   楚棠呆了,这畜生已经有阵子不会这么叫了,怎么今天又想起来了?她转身再度往院墙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没有霍重华的影子,她只觉脊背发凉,\"再叫就不准吃饭!”到了此刻,拿着八哥发泄,她心头也能好受点。   石榴没摘到,还忍了一肚子的气,楚棠越想越不愿就这么服输,没过一会就让墨随儿叫了小厮过来,直接将跃过院墙的石榴枝桠给砍了下来,正如她所说,伸到了她的院子里,那就是她的东西了。   墨随儿和墨巧儿知道小姐被隔壁霍四少气的不轻,将枝干上的石榴尽数摘尽后,很快就处理了痕迹,一片枯叶也不曾留下。   黄昏的晚霞尚未褪尽,天边还残留着千万里的浮云,仿佛正是时光最好时。   朱墨抱着大竹筐来了楚家,他自然进不了楚棠的院子,但是一箩筐的硕大艳红石榴却是抬到了楚棠面前,墨随儿比对了一下,这些石榴可比伸过院墙的要大的多,“小姐,霍家四少身边的人让奴婢给您带个话。”   墨随儿话音越说越低,楚棠看着地面的一大箩筐,已经是没有心情的心情了,她也自己不知道是何心情,“……说。”   墨随儿道:“霍家四少说,这筐石榴也一并记在账上了,让您到时候和上回欠下的,都给他。”   给他什么呀!   楚棠抬脚就提在了竹筐上,墨巧儿抿着唇忍着没笑出来,“小姐,……既然东西都送过来了,您再送回去也不合适,大房和霍家关系甚笃,时常来往。正好中秋也快近了,不如就送去给各房的姐儿们尝个鲜吧。”   楚棠算了算日子,没几日是要中秋了,再过一个多月,她也该回祖宅了,在这座院子里也住不长,到底还是心性不足,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如此轻易就被霍重华给影响了情绪?   楚棠让自己平静下来,霍重华此人并非寻常人,她不该钻牛角尖了,至于多出的这一笔石榴债,她才不会认呢!“也好,留一部分给湛哥儿了,剩下的先往祖母和大伯母院里送一些,之后再给几个堂姐分一份,至于楚娇那里就不必了,她整日里绣花练字,吃这东西也是废功夫。”楚娇拼了命的想往上爬,为了讨好楚老太太和楚二爷,逼着自己去做淑女,才女。楚棠觉得没有必要去打扰她。   墨随儿明白楚棠的意思,就叫了外面的两个小丫鬟开始分配。当天晚上楚娇就大哭了一场,凭什么楚家嫡庶小姐都能分到,独独她没有,这是楚棠故意在低看她呀。如此一来,就连其他姐儿们也不欲跟她多亲近,一个被嫡女故意疏远的庶出,日子只会越来越低沉。   *   霍重华从外面回来已是深夜,朱墨将烧好的热水拎入了屋子,将浴桶倒满,他知道这是四少爷的习惯,他也不问四少爷究竟去了哪里,总之他每当这个时候回来,必定一身的汗,霍重华很快就褪去了上裳,露出结实的臂膀。健硕的与他这张清俊的脸丝毫也不相符。   朱墨道:“少爷,三公子近日几乎是夜夜卧薪尝胆,日/日闻鸡起榻,咱们是不是也该把心思放在科举上?大公子和二公子皆学有所成,要是三公子也中了举,那您……”   霍重华已经跳入水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闻鸡起榻?好词,少爷我都不曾用过,朱墨你近日很有长进啊。”   朱墨又想再劝,却被霍重华用水泼了出来。   霍老爷位至九卿之一,虽无什么实权,但上面还有大哥,二哥,他如何能出头?只能另觅良主。   霍重华沐浴过后,朱墨进来收拾东西,忍不住又劝道:“少爷,楚家小姐身份高贵,不是咱们能肖想的,再说了,楚家二房那位小姐,年纪也太小了,您不能啊……”   朱墨以为霍重华对楚棠格外上心是存了旁的心思,他闻言后,俊脸一滞,之后抬起书册就敲在朱墨脑门上,“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顾主仆情份。”   朱墨相当的委屈,他也是好心提醒,“少爷,我是跟您一道长大的,您的心思,我还能看不透?楚小姐长的娇美,可您比她大了这么多,不合适啊。”最重要的是身份不符。   霍重华突然失声笑了出来,却是话似被堵住,竟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了,不过他这人从来都是不问红尘世事的,什么儿女情长更是不放在心上,怎会看上一个还没长齐全的小丫头?   “朱墨,你的意思是,我很老了?”霍重华又是对着朱墨的脑门重重一击:“来,朱墨,今晚你也学学我三哥卧薪尝胆,这本书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睡觉!”   朱墨:“少爷……我这都是为了您啊。”   作者有话要说:  楚棠:没有心情的心情……谁能体会? 第62章 与狼舞   第二日,楚棠正伏案算着账本,墨随儿气冲冲的撩了刚换下的湘妃帘子走了过来:“小姐,二爷这一到宅子,您那两个庶妹就等不及的要去哭诉去了。”   楚棠对今年的茶叶生意尤为看重,她还想头一年就还清表哥沈岳的银子,可如今看来,陶朱之道也并非那般容易,单是进货的渠道就有不少窍门,虽说账面上每月都有进账,但盈利总归不大。   看来,她要寻了机会,去向沈岳请教一番。   她抬起头来,表情很淡:“随娇姐儿去吧,父亲如今事繁,她这般诉苦,只能叫父亲厌烦。”   楚二爷是个薄情的人,至于他为何如此憎恨沈氏,楚棠并不知道缘由,他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嫡女,嫡子尚且冷落疏离,又何况是庶出的女儿?就算平日里待楚娇和楚玉仁慈父爱,多半也参杂着虚情假意。   楚棠道:“柳姨娘容色早衰,父亲今晚大概会在小翠那里歇下,你去她房里通知一声,让她早些准备着,她虽抬了姨娘,身边也没个老人指教。”   有软香在怀,还有楚娇这个庶女什么事呢!   墨随儿知道小姐的意思,小姐虽还年幼,且她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擅自插手楚二爷的后院毕竟不好,但墨随儿宁可小姐心思缜密,也不愿瞧着她被人欺,没有母亲护着孩子,就该对旁人狠一些,如此才能自保。   墨随儿趁着童妈妈不在,道:“小姐,小翠那边可靠得住?时日久了,保不成她也想高攀呢,万一哪天怀了孩子,还是个男嗣,那……”   楚棠搁下账本,随手吃着已经剥好的一碗石榴,鲜红晶莹,光是看着就有口/欲,用了小勺,一口一口的吃,更过瘾。她道:“无碍的,小翠她还不敢,父亲虽收了她,但也不过是裁了几身衣裳,她就是个通房丫头升上来的,还没那个胆子。”   但凡小翠有点脑子,就知道她暂时不该想那些事,而且小翠是家奴,卖身契还在楚家,根本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她是楚棠暗地拉上来的,要想怀孩子,还得先问问楚棠答不答应。   庶子的存在,很多时候都是家族纷争的诱因,楚棠非常明白这个道理。霍重华如此,今后的霍家就是他说了算,顾景航亦是,顾家的世子和几位爷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有时候庶出的心狠手辣远超过旁人的想像。   楚棠不会让湛哥儿平白冒出竞争对手,尤其是那种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最为阴狠狡诈的。   光是想到霍重华与顾景航二人,楚棠就觉得面前的人生暗淡了一大半,就连嘴里明明清甜的石榴也没那么可口了。   这时,墨巧儿笑着走了进来,“小姐,您猜刚刚谁从霍家败兴而归了?”   霍家?   楚霍两家就是出个芝麻大的小事,隔壁也能听的清清楚楚,两家的女眷几乎每隔几日就要聚在一处打叶子牌,霍家的大门似乎从来就没有拒绝过楚家人。   楚棠其实并不太感兴趣。   墨巧儿又道:“是咱们楚家的二小姐。”   楚岫?   她天生娇宠,又是楚家的嫡长女,上面的一个庶姐--楚莲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长到十四岁,还不都是横着走的,谁能让她不快了?   墨巧儿似乎很高兴,这种高兴中还参杂着荣耀感,“二小姐知道您从霍四少那里得了一大箩筐石榴,她也想给吴家表哥送些去,就带着丫鬟上门去找了霍二奶奶,谁料霍四少谁的面子也不给,别说是石榴了,就是他的院门也没踏入。小姐,奴婢怎么觉得霍四少对您格外好呢!”   这叫好?   他可是头狼啊。   楚棠觉得,她宁愿霍重华对她视若无睹,也千万别对她‘好’!她只是凡胎肉体,承受不住,况且重活不易,她可不想与狼共舞。   墨巧儿打趣道:“二小姐还让奴婢问问您,是如何让霍四少慷慨解囊的,霍家人都知道霍四少一向小气惯了。旁人就连他的院子都进不去,他性子古怪,霍老爷也懒得管教他。”   楚棠天生略带婴儿肥的小脸沉了下去,“今后休要再提霍四少。对了,父亲既然来了,你且去小厨房做份点心送过去,也算是我尽了孝道了。”楚棠说的漫不经心,实则也的确不尽心,至于去楚二爷跟前尽孝的事,还是让给楚娇吧。   *   楚宅给楚二爷备了专门的院子,他虽只是暂住,但到底是楚家的正经二老爷,这些年仕途不顺,楚大爷对他多有照拂。   楚娇牵着两岁半的楚玉去给楚二爷请了安。   说起楚娇的相貌,实在是小家子气十足,若非她表现的乖巧懂事,很难入了楚二爷的眼。但是楚玉却大不一样,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已经有几分楚家人的样子了,她的眼睛长的很像楚棠,但不及楚棠眼角的小红痣,少了一份灵气。   “父亲抱抱,玉儿想您了。”楚玉憨憨的唤了两声,一双小手已经伸了出来,她随了傅姨娘,身子骨纤细消瘦,年岁这般小,已经可见美人的雏形。   楚二爷似乎总能被这样的场景吸引,心软了一软,弯身将楚玉抱了起来。   楚娇见势,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就算姨娘被罚,父亲最起码还是在意她们姐妹二人的,她自己乖巧懂礼,妹妹漂亮可人,父亲一定会继续喜欢她们,说不定时日一长就能让姨娘回来了。   楚二爷哄了一会楚玉,总算是看到了不起眼的楚娇,她五官不精致,但同样细条的模样,却如弱柳扶风,叫人不能不怜,“娇姐儿怎地瘦了?可是在伯父家中住不惯?”   楚娇咬了咬唇,样子更加可怜了,不多时,眼眶就红了,“女儿无事,女儿就是想父亲了。”   这时,楚玉插了话:“父亲,姐姐她也想姨娘,姨娘什么时候能回来?”童言无忌,说出来也不会惹人起疑。   楚二爷心头甚烦,越到这个时令,就越发不能自主的心烦意乱,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楚娇的用意,这厢将楚玉交给了她:“为父还有事在身,你二人先回去吧,姨娘的事,今后再说。”   楚娇心有不甘,可她胆小惯了,没有傅姨娘和王嬷嬷在后面撑腰,做事畏首畏尾,没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样子,单从这一点上,其实楚二爷内心深处更是觉得楚棠的性子随了他。可是就算如此,他也不愿意承认他喜欢自己的嫡女。   楚二爷瞧着楚娇一副被人欺压的样子,心有不耐烦,嘴上却软了下来,“娇姐儿听话,先带玉儿回去,有为父在,你二人不必忧心。你们姨娘在不在身边都无碍,为父护着你们。”   楚娇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楚二爷的话让她如同吃了定心丸:“那好,父亲您好生歇着,女儿带妹妹回去了。”   楚娇姐妹二人一离开,楚二爷就无力的坐在了黄花梨木的东坡椅上,无力……处处无力,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就好像所有的坚持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要自我欺骗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霍重华:我决定种一片石榴林…… 第63章 几欲狂   入了夜,墨随儿过来禀报道:“小姐,二爷今晚没去小翠那里。两位庶小姐从二爷院里出来后,二爷又出去了。”   楚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对楚二爷这个父亲谈不上厌恨,却是极度失望的。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歇着吧,今晚不用值夜。”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座院子的后罩房做了下人房,离着主屋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小姐一召唤,也能听到。墨随儿与墨巧儿便依言退了出去。   楚棠卧榻,久久不得入睡。   沈氏的事从上辈子开始就让楚棠无法释怀,谁也没有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母亲当真是病死的?那她身边的仆从都去哪儿了?为何花了那么多精力和财力,却无从查起,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   因着楚二爷的到来,楚棠心里的纠结愈发浓烈,第二日,她又去了一趟庄子里,将傅姨娘叫了过来问话。   傅姨娘万万没想到楚棠还会来见她,她以为又能抓住一线希望,这一日特意梳洗打扮,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慈眉善目,面上对待楚棠的态度还算恭敬:“小姐,你找妾身有何事?”她自己寻了杌子就坐下。   傅姨娘出身卑贱,礼数上向来不足,楚棠也懒得与她计较,开门见山就道:“姨娘,娇姐儿快九岁了,再过四五载就该定亲,你说,要是你一直在庄子里待着,她将来如何能嫁到好人家?我倒是从祖母那里听说远亲有户李家秀才想与楚家结亲。李秀才有功名在身,如今十五有六,只可惜前些年骑马摔断了腿,再不能科举,祖母也有结亲的意思,娇姐儿再过四年也能出阁了……”   楚棠拿着楚娇当诱饵,她不过是个庶出,只要楚棠使了法子,想让她嫁的不体面实在太容易了。   傅姨娘将筹码都压在了两个女儿身上,就盼着她们高嫁,将来也能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闻言后,脸色大惊,“小姐!那……那怎么能行呢?妾身之前也听说过李家秀才,他不良与行,也不能坑害了娇姐儿啊。娇姐儿才多大?与你李家秀才不相配啊,小姐您……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姨娘话锋极转,对楚棠的称呼上,也是从‘你’变成了‘您’。   楚棠几不可闻的轻蔑一笑:“如何不相配了?人家好歹是个秀才,家中尚有良田百亩,李家还是祖母的娘家族人,试问娇姐儿她何德何能就非嫁高门不可?”   傅姨娘语塞。   的确,楚娇的身份摆在那里,加上她自己又是个被罚的妾室,万一当真回不去了,两个女儿的命运可就任人践踏了,傅姨娘意识到了楚棠并非跟她开玩笑,而且这位嫡小姐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小姐,您说,您想让妾身怎么做?”傅姨娘陡然间老实了下来。   楚棠知道她这是在装,他日让她得势,必定又是另一番嘴脸。   不过,今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她又岂会让傅姨娘再翻腾起任何花样出来?!   楚棠又是轻蔑一笑,隐约可见的两只小梨涡此时却让傅姨娘看不见可人之处,只有可怕与猜不透。   傅姨娘曾经觉得楚棠长的好看,像极了二夫人,可如今却又觉得不像,二夫人的眼神永远是清透温和的,她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大善人,可是楚棠不一样,有时候一个眼神也叫人觉得她在算计着什么。   总之,傅姨娘对楚棠又有了新的认识。   可以这么说吧,傅姨娘没有真正害怕过沈氏,却觉得沈氏的女儿值得提防。   “傅媚娘,我且问你,当年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父亲为何会恨她?”楚棠突然叫了傅氏曾经在勾栏里所用的名字。单此这一条黑历史,就能断了傅氏提升的可能,她就算生了儿子,也永远只能是个妾。   傅氏面色愈发难看,她看出了楚棠的决心,此刻她低人一等,只能如实作答,“小姐,妾身对当年的事也不甚了解,二夫人她……她不是病死的么?”   楚棠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傅氏看,明明是一张清媚可人的脸蛋儿,却盯的她头皮发颤。   傅氏咽了两下,接着道:“二夫人是病故的,这一点应该无疑,妾身可从未加害过二夫人,小姐您可得明鉴呐。至于二爷对二夫人的态度……妾身只知道二爷有一回喝醉了酒,说二夫人她……她……”   傅氏有些不敢说下去。   楚棠身后还站着两个护院,是表哥沈岳给她的人,平日里只听她的话,而且楚棠的两个贴身丫鬟也是衷心护主的,墨巧儿当即就喝道:“傅姨娘!小姐问话,你就如实作答,休要囫囵糊弄!”   墨随儿也跟着没有给好脸色:“别以为二爷还能顾得了你,两位庶小姐如今就是跟着咱们小姐的,姨娘,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话!”   墨随儿和墨巧儿之前最是看不得傅姨娘的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姿态,如今能借机数落她,自然不能放弃了机会,楚棠没有制止,任她二人畅言。   傅姨娘心里仇视楚棠,面上只能顺从,“二爷说夫人不守妇道……”   这句话,楚棠已经不止听说了一次,她也打听过,沈氏贤良淑德,温文尔雅,是个难得的温柔如水的美人,她如何就不守妇道了?   楚棠的嗓音极轻,极冷,像极了秋风扫过的清晨,她道:“有证据么?我母亲可曾和谁有过首尾?”   傅姨娘咬唇,立刻摇头:“妾身也不信二夫人是那样的人呐,二夫人是妾身见过最为贤惠的女子,妾身……妾身从未相信过那些流言蜚语,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妾身也问过二爷,可是二爷一听到此事就大发雷霆,妾身也就不敢多嘴了。”   傅姨娘开始奉迎起了沈氏,说起来,她当真是不知事情原委,就连听到楚二爷说那话的时候,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像沈氏那样的人怎会与旁人有苟/且   在庄子里待了一个时辰,从傅姨娘口中得知的事情少之又少,她似乎也不是知情人。   此时已经入秋多日,北方的气候来的格外早,楚棠出了庄子,透过马车车帘,可见小道两旁的枯叶,就连视线也变得孤漠了。   楚棠撩了帘子,看着外头的秋景,曾几何时,她最渴望的莫过于出来走走,哪怕是看着落叶成堆也好。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从远处传来,这声音很耳熟,而且霍重华还给过她一个铃铛,那只铃铛也是这个声音。楚棠心头一挑,忙是探出头一看,果然就见那穿着湛蓝色长袍的清俊男儿骑着小毛驴从对面而来。   霍重华也看到了楚棠,他有些吃惊,但脸上却没有任何异色,当做根本不认识她,驱着小毛驴接着赶路,就在马车与他快要擦身而过时,楚棠大声道;“你给停下,我有话问你。”   霍重华是个将事情分的极为清楚的人,寻常与她闹着玩,也是觉得她好玩罢了,今日他可没那闲工夫,如若未闻接着往前走。   楚棠已经叫停了马车,不顾墨随儿与墨巧儿的阻挡,提着裙摆跑到小毛驴面前,展开双臂,挡住霍重华的去路,眼底是近乎失控的喧嚣:“你若不把话说清楚,就不准走!”   霍重华觉得自己在这小丫头面前的脾气已经好到了极点,他竟然能忍她到现在,那邪魅的笑意荡了出来:“楚家妹妹,石榴都给你了,我已经没有旁的东西能送你了。”他做了个耸肩的姿势,表示自己很委屈。   楚棠小脸骤然间涨红,“我……我只想知道你那日在茶铺里,为什么那样警告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埋下伏笔…… 第64章 上等宾   当霍重华脸上的痞雅笑意淡去时,楚棠开始心虚了。   她知道自己又失态了,方才情绪不受控制,不过此刻却想起了霍重华发迹的所作所为,她便没有出息的怂了。   心里虽是冷静了一刻,人却站在那里没有动,竟然忘了要怎么给自己收场,似乎在他面前耍横也不是一次两次的,这种情绪会上瘾,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你说,你那日为何说那样的话?我查我母亲的事与你何干?”   霍重华脸色阴沉绝非是被她给闹的,多半是有些感同身受,所有人都说他的生母是个心狠毒辣的女人,将霍老爷子的有孕妾室推下了井,一切查无对证,无从可查,他也曾这般歇斯利底,可又能有什么用呢。霍重华以为或许是自己天生薄凉吧,日子久了,他并没有想什么生母,这个世上的很多事都与他无关,旁人放弃了他,他也自主的将旁人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从某种程度上说,霍重华知道他自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看着面前瞪着一双大眼,小脸气鼓鼓的女孩儿,霍重华也不知道多少次耐着性子了,“楚家妹妹,我好心劝你,你却不听,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你乖些回去吧,别闹了,我还有事。”他似乎态度极为正经,说出的话也没有可挑理的地方,可是听在楚棠耳里,怎么听怎么不舒坦。   “你不说是么?那我今天就非不让你!”她仿佛豁出去了,她感觉霍重华一定知道什么,只要他肯开口,一切都会事半功倍,她又提出了诱人的条件:“我可以给你银子。”   他不是缺银子么?   那好,她可以给他,反正她不稀罕。   霍重华倏的幽然一笑,好看的唇少了一份寡意,紧盯着她看,像是对待自己宠爱有加小宠物,“把欠我的先还了,不然我可不敢信你了咯。”   “你!”楚棠羞涩难耐,她何曾欠过他的,明明是拖他办的事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她觉得不值罢了,不过细一想,似乎的确是她有错在先了。   霍重华看着楚棠一个字也说不来的样子,挑眉不语,两条大长腿随意踢了小毛驴的下腹,这畜生朝着楚棠喷了几口气,嚷嚷着想绕了道往前走,楚棠站在原地,表情失控的转过头看着霍重华远去的方向。   男子走了过来:“表小姐,大公子吩咐过,让您不要与陌生人靠近,霍家虽与楚家邻近,但霍四少名声在外,您还是回去吧。”说话的人,是沈岳指给楚棠的两名护院。   楚棠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不回府,我要跟着他,倒要看看他要去哪里!”她想和霍重华杠下去,他这人不会平白无故的说出让她不要再调查沈氏的话,他肯定是个知情人,甚至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这两个护院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当初是沈家的人,后来沈岳将卖身契也一并给了楚棠,他二人便是楚棠的人了,只能照办。   楚棠上了马车,紧跟在霍重华后面赶路,小毛驴走的很慢,自然没法同马车比,霍重华也不介意,随她跟着。   这一路沿途可见农庄园子,秋意甚浓。   墨随儿和墨巧儿对霍重华的印象极为不好,一路上忧心忡忡,好在一路有人护行,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姐跟着霍重华往深郊而去。   “小姐,您说霍四少他要干什么去?咱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就连霍家老爷都管不住他,依我看,他到了弱冠就给被霍家分出来了。”   楚棠心里腹诽,到时候不是霍重华被驱逐,而是他驱逐了旁人。   一个多时辰后,霍重华的小毛驴停了下来,他却没有往前走,而是等着楚棠下了马车,“既然人都来了,我便请你喝次茶吧,也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好茶。”见楚棠疑惑的水眸看着他,他笑道:“放心,这次算我请,不记在账上。”   楚棠发现这里似一处茶园子,坐落在深郊一座青山脚下,四处种有茶花,这个时候只剩下开败的花囊了。   有农仆打扮的人走了过来,见了霍重华屈身道:“庄主,您可算是来了,城中有家茶庄要购置今年所剩不多的毛峰,眼下存货不多,还得看您的意思。”   楚棠愣住了。   这农汉怎么这般称呼霍重华?他不是霍家最不起眼的庶子么?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常年洗的发白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霍重华侧过脸,那张略显孤傲的脸又冲着她邪魅一笑:“过来吧,你可是上等宾,一般人,我都不见。”   “小姐,咱们……要小心。”墨巧儿提醒道。   不过,此刻楚棠注意到了一件事,适才听那农汉提及,城中有茶庄要购置茶叶,这件事怎么那么耳熟呢?她前天刚让胡掌柜去进货,几经挑选之后,就选中了京城的一处茶园。如此,运货,查验都很方便,算下来,能省下一大笔银子。重点是,那家茶园的茶色的确不错。   不会……又这么巧吧。   楚棠并没有摆出小女孩儿的样子,她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了,便走了过去,问他:“你在外置业,霍家人不知道么?”   而且楚棠上回让胡掌柜调查过,这家茶园子有不少年的历史了,霍重华也才十五六的年纪,他如何能做到?楚棠心生纳罕。   霍重华头一低,脸与脸的距离就这么拉近了,他轻笑道:“你在外面经商,楚家人不是也不知道么。你我是半斤八两,且随我进来,咱两谈谈价钱的事。”   楚棠:“……”她走这一趟可不是为了谈生意,“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霍重华又耸肩,还是那副很委屈的样子,“楚家妹妹,我的日子可不容易,不似你那位有金山银山的表哥,你还要什么?我可给不了了。”   楚棠气结:“!!!”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能装会演的那一个,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等等……他怎么好像对沈岳也很熟悉? 第65章 苦求诉   入了茶园,可见满山遍野的茶树,这个时节早就过了葱翠如黛,但只一眼就不难发现茶树起码有大几十年的树龄了,楚棠对霍重华愈发的好奇。   高门大户之中,像他这样的庶子,要想出人头地,唯一的法子莫过于求功名。他如今的年纪尚未弱冠,她真无法弄懂,这人是如何成了这茶园的庄主的?楚棠原以为自己是个小富婆,如此一比较,霍重华才是那个手捧金汤匙的。   霍重华一改往日对待她时的满腹不正经,虚手一请,邀她入了正堂。正堂上“山高水远”四个木雕大字的匾额与茶园的诗情景致相得益彰。   有小丫头端了炉子过来,看样子是要现场煮茶,霍重华却让她退了下去,开始亲自动手,对楚棠道:“楚家妹妹,实话跟你说,今年早春的茶叶存货不多,我本来是要留着的,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让你三成,但你我有交情是一回事,生意是另外一回事,价钱上不能再降,你可别怪我不疼你。”   楚棠之前憋着的一肚子委屈突然换成了旁的情绪,这人明知道她是要问自己母亲的事,却张口就要跟她谈生意,而且谁与他有交情了?又谁让他疼了?   再说了,他什么时候疼过她?就数那一筐石榴,还是被他记在所谓的账上的。   单是听他一口一个‘楚家妹妹’,她就如同整个人处在寒风萧瑟中一般,颤颤巍巍,头皮发紧。对上霍重华这张半是正经,半是戏谑的脸,她连个置啄他的理由都寻不到。   楚棠突然在想,上辈子,王若婉估计是被他给活活气死的。   案桌上摆着几只薄胎的茶盏,映着日光,通透如玉,薄如蝉翼,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绝非寻常物,可是再看霍重华身上的洗得发白的长衫,还有他钟爱的小毛驴……楚棠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他。   “你很喜欢?”霍重华发现楚棠盯着茶盏看,就解释道:“这是脱胎瓷,是从江西带回来的,我听说是出自一个叫‘壶隐老人’的前辈之手,也有人说这东西叫‘卵幕杯’,你若喜欢,我可转手给你,价格好说。”   又谈银子?!   楚棠的确很喜欢薄胎的青瓷,与玉杯没有两样,甚至质地更加轻盈。霍重华脸上的似笑非笑带着天生的蛊惑,楚棠极力让自己不被他引到其他事上去,又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告之我实情?我难道就连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都不能知道么?”   霍重华开始煮茶,修长的指尖夹了君山丢入煮沸的雪水中,之后又放入几篇晒干的荷叶,这种煮法很是怪异,不过因为是霍重华作出的举动,楚棠也就见怪不怪。   霍重华觉得自己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小丫头,在她面前,他一贯的坚持都成了虚话,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惯例,他本不该多管闲事,事实也证明,他的确不应该。   “楚家妹妹,我原以为你很聪明,怎么也如那些深闺女子,愚钝不堪?我说过,我是为你好,你若不信,可就是害了你自己。”霍重华想吓吓她。   那件事,他是不可能告诉她的,或许小姑娘这辈子也无法知道。   楚棠紧紧盯着他看,见他不欲说实话,就让身边的护院和两个贴身的丫鬟都退了出去,这之后用商量的口吻与霍重华交谈:“为什么?我母亲不过是个金陵沈家的女儿,她的存在不关乎任何人的利益,她也与人无争,我父亲官位低微,更不可能是有政敌要害我母亲,我实在是不懂了。”   说着,美眸里不知不觉湿了,像碎银子洒满天际,里面晶莹透亮,霍重华看了一眼,他也知道小姑娘心高气傲,能这样跟他说话,也是在忍着了。   “这样吧,茶叶的价格,我再给你让几分利,其他的事,你就不要问了,也不要查下去,否则……会害了所有人,包括你的弟弟。”霍重华不得不拿出最大的威胁--楚湛。   他一开始提醒她,也是怕她查的太深,让藏在多年前的那件事曝光与众,到时候别说是楚家,就是八爷也恐难自保。   红颜祸水,确有此事!   楚棠脸色骤然苍白,比那四九天的飘雪还要凄楚,强忍着不哭出来,却比大哭出声还要让人怜惜。   霍重华皱了眉,下意识的不再去看她,不一会,茶香四溢,他用了薄胎青瓷给楚棠斟了杯清茶:“尝尝看。”霍重华低垂了眼眸,细心给她端茶。   楚棠已经太久没有哭了,她大概忘记了痛快发泄的滋味,一双尚且稚嫩小巧的手揪着霍重华的广袖不放,泪珠子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是那种孩提的哭,无关悲切和过往,只是憋屈的太久了……积郁了两世的憋屈极需得到释放,她揪着他哭了起来,几声后,脸埋入他的袖袍里,闻着淡淡的菊香,又像是想起了母亲的味道,都是淡淡的,雅致的,不参杂任何污损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失控,更不该当着霍重华的面如此失态,可情绪如决了堤的江河,止也止不住。   霍重华手里端着滚谈的杯盏,目光落在楚棠颤动的细肩上,竟没有让她远离,安静的等着她哭了一会,小姑娘也算是个懂事的,知道点到为止,等到一盏茶凉,她总算是歇住了,眼看着楚棠拿他的袖子擦了鼻涕眼泪,霍重华叹了口气,将茶水递到她面前:“不是只有你一人没有母亲,这天底下没有母亲的人太多了,都像你一样,岂不是都要哭死。喝吧,润润喉,等下午回了楚家,你最好别让人看出来你哭过。”   楚棠抬起脸来,当真接过茶盏喝了几口,这茶色果真一绝,入口醇香清透。霍重华的嗓音好像极具说服力。楚棠愣了愣,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也不好意思道歉,至于沈氏的事,也知道不该问了,霍重华将话说到这份上,便是当真不会告诉她,而且楚棠此刻几乎可以确定,母亲的死不简单,至于真相是什么,她还需要等待时机再无查个水落实出。   “价钱上再给让一些?”楚棠知趣的岔开话题。   霍重华听着她还在抽泣的声音,有点憎恨自己的心慈手软,一口应下,“好!但是下不为例!”   楚棠突然笑了,或许霍重华也没那么可恶。   霍重华看着女孩儿破涕为笑,一双星眸因为适才的洗礼,变得愈发明亮干净,她整个人就如同雨后夏荷,光瞧着就叫人心之舒畅。霍重华也不知道怎么了,移开了视线,恢复了他惯有的冷傲:“我会着人去你铺子里取票据,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重华:我的衣袖啊…… 第66章 非等闲   秋风悠悠,放眼天际是千万丈棉花般的浮云。仿佛一抬手就能摘下一两朵,时光定格在午后,霍重华倚在长廊上独自品茗。他这人自小心思就比旁人慎密,所想所思都是别人意想不到的,他也从不会去过问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这一次失误了。   小丫头抱着一罐他亲自炒出来的君山,总算是没有再问沈氏的事,直接离开了茶庄子。走之前鼻头还是红通通的,有点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小福娃。眼睛水亮,看似精明,却也滑稽。   霍重华嗤声轻笑,算那丫头还有几分机智,明知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倒也知道知难而退了。她大概也是被逼急了,亦如幼时的自己,当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那个女人的心狠手辣时,他也曾反抗过,后来才知道根本无济于事,一个没有权利和能力的人,制止不了旁人的言辞和看法。无休止的抗争下去,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   身着斓衫的汉子走了过来,“庄主,八爷要您过去一趟,马车已经备好了,您打算如何过去?”   霍重华摇了摇手,他还是喜欢他的小毛驴,与他如今的身份也最相符,那些虚实的东西,他暂且用不上,也不觉得稀罕:“这批茶叶务必要在三日内送过去,省的那丫头又想一出是一出,如果下次再看见她,直接好生招待,旁的一概不说即可。”   斓衫汉子点头应下:“那我这就下去准备,不过价格上咱们这次的确是损失不少。”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霍重华长腿一跃,从栏杆上下来,手里把玩着卵幕杯,只留给斓衫汉子一个挺拔的背影:“无碍,我如实同八爷汇报便是。”   斓衫汉子应声退了下去。   八爷器重霍重华,这些人从未与八爷谋面,而是直接听命于霍重华,再由霍重华向八爷上报,这已经是庄子里所有人的共识。甚至没有人知道八爷究竟是谁,只知道他权势甚大,黑白两道皆有他的人。   *   霍重华来到康王府已经是乌金西沉,西边的浮云被晚霞染红,有种红绸铺天的错觉,美的壮观且奇丽。   小厮通报后,霍重华直接被领到了前院花园子下的一座紫藤花架搭成了凉亭,四周种了八月金桂,主干已有瓷碗那般粗细,这个时候正是幽香扑鼻时。   康王身着穿仙鹤纹直裰的常服,他虽为武将,年轻时候常年在外征战,但面相上却没有武将的魁梧凶悍,笑时更是儒雅如书生。康王身边的美妇见有人面见康王,便欲起身:“妾身先回去了。”她从不关心康王的政事。   康王的手放在了美妇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无事,不是旁人,我曾与你说过,几年前我被人暗杀,就是这位少年无意中让我免无一难。而且他与楚家姑娘也是熟交。”康王指的人自然能是楚棠。   顾柔闻言,如水的目光倏然就往霍重华身上扫了过去,这时霍重华正好朝着这边走来,二人视线在泛着秋意的空气中碰撞,霍重华这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双眼睛,实在太像了,如水亦如雾,里面像隔着千山万水,跟楚棠一个模样。   他瞬间垂眸,不再过多留意,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重大发现。   “王爷!”霍重华拱手长揖,细一看,袖口还是皱巴巴的,上面还存有某些东西干躁之后的痕迹。他指尖一颤,仍旧如同任何事也没发现一般,立在那里,三分恭敬,七分坦诚。   康王笑道:“天乐,你来的正好,府上恰设晚宴,你留下吃个便饭再回去。我有事与你说。”   恭敬不如从命,霍重华便不客气,“多谢王爷。”   有丫鬟帮了杌子过来,霍重华不卑不亢的撩袍坐下,顾柔从他一出现开始就盯着他的眉眼看,霍重华当然能察觉到,他无所撼动,眼中的焦距看不出他到底看向了哪里。   顾柔有太多的话想问,可是她却无从说出口,也有太久没有同康王府以外的人说过话了,死过一次的人,更是对自己的命理不确定了。而且她也怕,生怕一点失误,让所有人跟着她陪葬,儿女也好,康王也罢,都是她不能拖累的人。   再看霍重华年纪虽轻,但气度极佳,似乎又备受康王宠信,顾柔已经不止一次在王府看着他了。   康王让她留下来,那她应该借着机会的,顾柔开口了:“你可是霍家的七少爷?”她记得霍家大房的宅子就挨着霍家,她还曾经去过霍家大院,但却从未听说过霍家四子。   霍重华神色淡淡,“回王妃,晚辈正是。”他说话时,眼眸也是低垂着的,叫人看不出他眼底的任何情绪。   顾柔想问出口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不知以什么方式去问,她与康王对视,康王温和一笑,像是鼓励,但换来的只有顾柔泫然欲泣的模样,她似乎从未放下过。顾柔痛定思痛,终究什么也没说,就算问了又能怎样?谁又能斗得过那个人?她不能再拖累康王了。   “妾身还要回去看看辰儿。”顾柔艰难的起身,很快就走出了凉亭。   这时,霍重华才抬眸,道:“王爷,您找天乐过来,可是为了明日陛下秋猎一事?先生已经同我说过,只是我无功名,亦无身份,如果参加秋猎,似有不妥。”他对康王府的私事表现出毫不关心的样子。   对此,康王只是随意一笑,“你随我同去,无人会问什么。明日陪驾的皆是陛下亲信的肱骨之臣,你先留意,今后迟早会再碰见。对了,我交代你办的事,你可办妥了?”   霍重华回道:“楚家姑娘已无碍,此事经过细查,是楚居盛的妾室争宠所为,楚姑娘不过是被人拉下了水,做了垫背的。王爷您看,这件事是否要暴露出去?”   康王品了口茶,转过脸看了顾柔离开的方向:“不急,兔有三窟,单是宠妾灭妻这一条还不足以撼动楚居盛在朝中的地位,且不要打草惊蛇。我明日携你去猎场,也是要介绍一人与你认识。今后你二人有事可商议。说起来此人你应该也认识,是定北侯府的小四爷--顾景航,当年我领兵在外,还是偶然一次获知这小子的身份,他起初只是个前锋小卒,也是个要功不要命的,武艺高超,你见了他许能切磋一二。”   霍重华还真不知道定北侯府的小四爷--顾景航。   但他对定北侯府却是极为敬重。顾家世代从武,是开国功臣,死在战场上的顾家血魂数也数不清,满门的忠烈,值得世人敬仰。   既然是康王有意介绍,霍重华应下:“天乐知道了。”他也不觉得自己太过卑微,也从不将自己低人一等的出生放在眼里,康王让他去结识顾景航,他便依言。   康王很是欣赏他这一点,换句话说,康王自己的母妃地位低下,他在霍重华这个年纪时却做不到像这样无关世事的风轻云淡。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小厮上前通报时,康王命人又添置了一副碗箸,他虽为天潢贵胄,但在边陲与将士们痛饮惯了,并没有皇家人用餐时的精致,与自己的人更不会顾及礼数。   见了顾景航,康王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二人既然提前碰面了,就先认识一下吧。”看着自己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康王慷慨着年轻的好时光。他识才,也惜才。   霍重华起身与顾景航打招呼,他还是一贯的样子,叫人觉得疏离,却又不失礼数。   然,顾景航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不确定的阴霾,虽然自是一瞬,但也被霍重华捕捉到了,他没看错的话,这是一种敌意。很奇怪,他二人平生头一次见面,他为何会对自己存了敌意?   “顾四爷,在下霍重华。”霍重华先抱拳道。   顾景航很快就藏住了自己的几近癫狂的仇恨,同样抱拳:“顾景航!”他自荐道。   二人岁数相仿,顾景航比霍重华大一岁,身形体格不相上下,在肤色上,顾景航呈麦色,霍重华就显得清秀了些。一个是灼烫的烙铁,正是熠熠生辉时,只要有机会就能崭露头角;另一个则如璞玉待琢,可塑性极强,让人期待不已。   “都坐下吧,我也有阵子没有喝酒了,今日难得机会,不如你二人陪我喝上两杯。”康王笑道。   顾景航义不容辞,“是,姑父。”   这时,霍重华两条粗浓的剑眉蹙了一簇。   顾景航称呼康王为‘姑父’,王妃本名顾柔,难道是顾家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霍重华撩袍坐下,内心如何纳罕,面上却是始终不显,相比而言,顾景航脸上的煞气却要明显的多。霍重华也不顾及他,反正这世上喜欢他的人少之又少,并不介意再多一个厌恨他的人。   席间,基本都是康王与顾景航在说话,霍重华在奎老面前发过誓,弱冠前绝不喝酒,这件事还要从奎老年轻时侯的荒唐情/事说起,故而对霍重华这方面尤为严肃,常拿喝酒误事来教导他,当然了,此乃后话。   霍重华以茶代酒,顾景航似轻笑了一句:“怎么?霍兄不能饮酒?”这人明明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现如今,却是滴酒不沾?顾景航知道霍重华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原来这般年岁时,已经城府颇深了。   霍重华正吃着面前的糟银鱼,闻言后,也是轻笑:“非也,不过是今日不欲饮罢了。”他不打算解释。话不投机半句多。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有时候第一印象不好,那今后便就很难再深交了。   顾景航未做他言,又与康王喝酒,只是霍重华的存在,让他没了分毫畅饮的心情,他输过一次,这一次不能输了。   大约酉时三刻,霍重华从康王府告辞离开,康王有意让他与顾景航走近,不过他不难发现对方似乎并不怎么愿意。如此,也省的他自己虚情假意的与顾景航结交。   霍重华迈出朱门,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且留步。”顾景航阑珊而来,康王是他的姑父,他在康王府自然比霍重华自在,不过霍重华有一个天生的优势,他从不看低了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有欠缺旁人的地方,面对顾景航时,毫无示弱之态。   霍重华长腿一挪,侧过身,只留给顾景航一个侧面:“何事?”   顾景航看着他已有锋芒毕露的气度,微有不悦,上前道:“何不与我一道回去,我有马车。”   呵呵……   是想炫耀家底么?还是存了心打压?   霍重华不解的是,他自己从文,可顾景航将来毕竟是武将出路,自古军不问政,文不封侯,他二人几乎没有抗衡的地方,顾景航的敌意来的莫名奇怪,也匪夷所思。退一万步说,霍重华觉得顾景航如果忌惮他,那会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因为就连霍家的家丁也不曾将他放在眼里的。   霍重华眉目一敛:“不必,我有驴车,再者你我并不同路。”   顾景航身后的随行小厮忍着没笑出来,还是头一回见到世家公子驾着驴车出来,霍重华却不以为然,转身没入夜色。   “四爷,这人很是古怪,不过小的听说他是康王看重的人,还指派了奎老亲自教导,就是不知道他这样的人能不能扶得起来。”小厮道。   顾景航看着那小驴车渐渐远去,看着他一生的宿敌,大掌愈发的攥紧,如果不是这个人,他又怎会失去她?   “他非等闲之人,你派一个人跟着他,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立刻向我汇报。”顾景航心道,原来他是康王的人,他曾经从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发迹的……本来还想寻了机会先除了他,如果康王看重他,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小厮疑惑:“四爷,那不过是个霍家的庶子,霍大人不过是太常寺卿,根本不足为惧,何况是他?小的以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顾景航一个阴损的眸光扫了过来:“我说的话,你有质疑?!”那股子隐藏着的煞气又腾了上来。   这小厮立马警觉到顾景航面色的不对,当即严肃道:“是!小的回去就安排。”   入了夜,康王带着微憨的酒意去了顾柔的屋子里。小世子已经睡下了,嬷嬷见康王进来,自然知道要抱着小世子回避了。康王不是个重/欲的人,除了早年宫里头安排的几个侍寝宫女,身边再无旁人。轮到王妃身上,有时却是不知收敛,阖府上下皆知王妃前些年身子不适,康王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才将美人给救了过来,如今恨不能夜夜采香,与康王的热情比起来,王妃就显得平淡寡然的多了。   淡淡的酒气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雄性气息扑了过来,顾柔细腰被人紧紧圈住了,她娇羞难耐,饶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早将康王视作亲人,还是有些不适应,“王爷,您明日要去围猎,要不……早些歇下吧。”   康王低笑,一低头就吻上了她细嫩的耳垂,轻笑道:“不过是喝了几杯,不会误事的,当年我在战场,几宿不睡,第二天照样杀敌。”   腰上的丝绦被人把玩着,顾柔知道康王的意思,她并不是排斥,只是心头积郁,从不能畅欢。康王臂力极大,轻易就人抱在了膝上,他的下巴抵在顾柔的溢着清香的肩头,见她眉眼低垂,便知她在现什么,亲了亲她的脸,道:“再等等吧,过不了几年,你就能见他们了。实在不行,你暗中看几眼也无碍,就算让今上知道了,大不了我便弃了所有。”   顾柔伸手堵住了他的嘴,美目含忧,“欺君可是杀头的大罪!我不能再害你了。”她顿了顿:“不见了……见了又怎样?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康王最是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忍着情/欲,接着劝哄:“你有什么错?谈何原谅?别傻了,我说一切都会变好,就一定会变好,你听我的!”他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顾柔点了点头,除了依靠他,她还不知道还能如何。   康王到底没再继续下去,说了一会体己话,二人如老夫老妻,合衣睡下了。   *   楚棠从茶园子回来的路上,一直是在困睡中,等回了楚家府邸,先是去给楚老太太请了安,将霍重华给她的一罐茶叶都孝敬了楚老太太。楚老太太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礼佛,二是品茶。遇见难得的好茶,更是饭后必饮。   “这么说,棠姐儿今日外出,是给我这个老太婆敬孝道了。”楚老太太本是满腹的不悦,却被楚棠一张粉嫩可人的脸给压了下来,她笑着道。   楚棠学会了彩衣娱亲,像温顺的猫儿一样依着老太太,道:“棠儿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将孝敬祖母的事放在心头,只要祖母高兴了,棠儿就能高兴。”   老太太又是一阵大笑:“你这丫头,惯会贫嘴了。这阵子暂住在你伯父家中,你也好长时间没进学了,等回了祖宅,我可得检查你的课业!背不出来,休想吃饭。”   “知道啦,棠儿天生丽质难自弃,别说是女先生布置的课业,就是让棠儿去科考,我估计也不成事。”楚棠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总结出来,估计是与霍重华时常见面,被他给带‘坏’了。   楚老太太一怔,捏着她粉嫩的小脸,笑不成词:“科考?你这孩子,哪有女儿家考科举的,说出来,都能笑坏大牙。”   楚棠莞尔,给楚老太太捏了几下肩膀,就寻了借口回去歇下,她临走时,老太太还让乔嬷嬷给她打包了一份刚出炉的虾仁蒸饺。   楚棠正好没什么食欲,就拿这个当晚饭了。   乔嬷嬷拿着楚棠带回来的君山给楚老太太泡了一盏新茶,“棠姐儿心里头是当真惦记着老祖宗的。”   楚老太太双目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身边一只梨花木的拐杖上,喃喃了一句:   “那年我犯了腿疾,妙珠怕我走动不便,还特意去大兴寻了工匠师傅打了一只拐杖回来,这孩子跟棠姐儿一样,也是极孝顺的。算算年头,该有九年零六个月没见着面了。”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哽声了:“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多好的孩子啊,入了宫门,她是不愿的,可还是被我逼着去了。”   乔嬷嬷知道楚老太太又想楚妙珠了,当年三姑娘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宝贝儿,若不是为了楚家荣耀,断是不会让唯一的女儿入宫的。   “老祖宗,贵妃娘娘自有福泽,您莫要伤怀了,老太爷将楚家交给您,也是这个意思啊。”乔嬷嬷劝导着。   楚老太太单手捂了脸,嗓音沉重:“我每每见着楚棠这丫头,就想到我的妙珠,要是我当年的决定错了,是不是将来也会错?棠姐儿还小,一颗心就是清透的,她孝敬我,大概不知道我养大她的用意,这今后估计还是会像妙珠一样记恨我。都快十年了,她总算愿意回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一眼。哎……要是能选择,我宁愿没有步了长姐的后尘,要不是做了楚家的续弦,我哪需要操这般心,我这心……也会痛的啊。”楚老太太闷咳了几声,像是隐忍着,极力不让自己咳出来时,发出的闷声。   乔嬷嬷沉默了。   楚大爷并非一开始就得势,楚家能走到今日,也是一步步爬过来的。   楚老夫人喝了口茶,闭眼养神,这一夜似乎又难以入睡了。   楚棠回了小院,楚莲不久就带了一样新绣出来的花样给她看,不得不说,楚莲的绣工是楚家所有小姐当中最出色的。   楚棠让墨随儿倒了香醋过来,又在蒸包上洒了一层炒熟的白芝麻,邀楚莲一起吃,“我刚从祖母那里要来的,堂姐你也尝尝。”   楚莲犹豫了一下,但楚棠已经递了饺子过来,她只能张口吃下,老太太那里的东西就没有差的,楚莲有时候很羡慕楚棠,能随意在老太太跟前撒娇蛮横,像她就不行了,就算是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只能站在一边,盼着有朝一日,老太太们能发现她的好。   楚莲心思十分细腻,这一点,楚棠也了解,她看了几眼花样,就问:“堂姐,这些东西可是为了大婚时候准备的?我听祖母说婚事最终定在了来年年底?”   楚棠还听说因为霍家三公子那些不检点的行为,霍家在聘礼单子上又加了一些金银细软。用来迎娶一个庶女,已经算是体面了。楚家面上没提出任何异议,甚至楚莲本人对霍三公子的行径也没有有过任何怨言,但就算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楚棠依旧认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倒没有当着楚莲的面说出来,她这样的人,就算整日盯着她灌输自己的想法,也是无用的。   “堂姐,你可曾见过钱姨娘?”钱姨娘是楚莲的生母,早年是楚大爷房里的通房丫头,年纪比楚大爷还长了一岁,如今已是年老色衰了,根本不可能在楚大爷面前说的上话,现如今就住在楚府,但不怎么露面。楚莲生下来后不久就被送出来,更是没见过钱姨娘几面。   楚莲擦了唇角的汤汁,摇了摇头:“见不见倒也不打紧。”   楚棠没有再问下去,其实楚莲在楚老太太跟前长大,远比跟着钱姨娘来的体面,否则霍家也不会给足了面子下聘。如若她自小跟着钱姨娘,说不定就连霍家的婚事也攀不上。   墨巧儿端了杏仁羊乳过来,“入了秋,两位小姐可得好生养着,等到了严冬,也不易病着。”   楚棠又逼着楚莲喝了一整碗的杏仁羊乳,或许是因为平日里被墨随儿喂补的太多,楚棠这厢觉得压迫楚莲吃东西,心里有种痛快感,看着楚莲猛打饱嗝,她才满意笑了。一个定神时,她突然发现从霍重华那里回来之后,心情没有之前那么压抑了,这还得感谢他贡献了袖子……   今天的事,肯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算是她与他之间的秘密了。她甚至有些懊悔今日的举动。楚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用霍重华的衣袖擦鼻子!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便也没有太多旁的想法,起码她狠狠发泄了一次情绪,两世了,太久没有那般哭过了。   墨巧儿道:“小姐,李姨娘在外面,说要见您,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空闲。”   李姨娘就是小翠,小翠本家姓李,被自家父兄卖入楚家之后,阖府上下都叫她小翠,抬了楚二爷的妾,才被人唤作‘李姨娘’。   楚莲嗝了一声:“棠儿妹妹,那我先回去了,这花样我那里留有一份,这些都是给你的,你看着要是喜欢,就让她们给你缝几件护膝。”   楚棠谢了声,就收下了。这些年,楚莲待她不错,但凡她有的,她都会给她。所以,楚棠终究于心不忍,不忍看着她步入火坑,人生在世一辈子,能真心待自己的人又有几个?如果眼睁睁看着楚莲将来命运凄苦,楚棠自己也无法痛快。   楚莲与霍三少的事,她还是需要重新思量一番。   这厢,楚莲离开后,小翠就被墨随儿领了进来。   小翠穿着菊纹上裳,配着百褶如意月裙,外面还有一件丝绸罩衣,料子都是她抬成姨娘时,楚棠赏赐的,她今日穿着这一身过来,估计也是有意告诉楚棠,她今后是听楚棠的。   楚棠心里笑了笑,小翠心智不输于傅姨娘,这些年傅姨娘能盛宠不衰到底是因为父亲被美/色所迷,还是因为旁的?   小翠根基不稳,知道楚棠与傅姨娘之间有嫌隙,她便想攀上二房嫡小姐这根高枝,“小姐,奴婢给您请安来了。”   墨随儿和墨巧儿面色皆是一僵,按理说小翠如今是楚二爷的妾,不用自称为‘奴婢’,特意过来给嫡小姐请安勉强可以说得过去。   楚棠却没有制止她,任她接着说下去,小翠盈盈一福后,强大的哭功就展露无遗了,那双杏眼说红就红了:“小姐,是奴婢无能,无法让二爷收心,这都好阵子没见着二爷的面了,连伺候二爷的机会也无,奴婢对不住小姐您的‘厚望’啊。”   楚二爷也才来楚宅两日,不过是没有去小翠那里,她就等不及的到楚棠这里来哭诉。   楚棠小脸登时就不悦了,所有的人都爱演,面上皆戴着一张面具过活,她为何不行呢?明知小翠的用意,楚棠心里觉得好笑,是不是就连小翠也觉得她只是孩子,好糊弄呢?   “李姨娘,你这话是何意?我父亲去不去你屋里,怎么与我扯上干系了?你无能与否更是与我无关!机会给过你,能不能抓住是你自己的事!另外我可不曾对你抱过任何‘厚望’!你记清楚了么?”楚棠厉声道。   分明是韶华青葱的样子,却是凌然夺势,小翠有野心,但是胆子却小,楚棠这一吓,她就震住了,“小……小姐,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实话跟您说了吧,前几个月在祖宅,二爷就算去奴婢屋里,也是喝闷酒,对那事不曾热衷。如今就连二爷的面,奴婢也见不着了。”   小翠将自己放在卑微的地位,为的就是让楚棠做她的靠山,她知道楚棠想利用她压制傅姨娘,所以她正好趁机往上爬。   墨巧儿这个时候沉着脸道:“李姨娘,注意你的用词,咱们小姐年岁还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可听不懂你那些话!”   小翠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了,可她明明感觉到楚棠是什么都知道。小翠的岁数已经不小了,好不容易爬上了楚二爷的床,拜托了奴仆的身份,她断不会轻易罢休,忙为自己辩解:“小姐,是奴婢不好,奴婢嘴笨,又惹您生气了。”   楚棠见小翠将自己贬低在尘埃里的样子,更是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他好歹也是个簪缨世家的二爷,怎么看上的女人,都是一个不如一个的胭脂俗粉,俗不可耐!   母亲就算还活在世上,也会被他给气死吧。   楚棠一来希望小翠安分守己,不该想的心思就别想,二来的确是想让她牵制住傅姨娘,有楚娇和楚玉两姐妹对楚二爷连番哭诉,傅姨娘回府是迟早的事,只是能不能复宠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李姨娘,记住你如今的身份,你不再是傅媚娘身边的丫头,而是我父亲的妾,今后不必自称奴婢。另外你的事与本小姐毫无干系,听明白了么?你是如何抬成妾的?是因着我父亲看中了你,与本小姐更是无关,你可听清楚了?”楚棠冷声道。   小翠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是了,小姐怎能插手二房的内宅妇人之事?小姐给了她机会,她应当感恩戴德,而非来向她诉苦,更不能让旁人知道她与小姐的暗中合作的关系。   不知为何,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她徒然冒出了冷汗,小翠拧着帕子:“妾身知道了,妾身已经请过安,这就不打扰小姐歇着了,妾身这就回去。”   小翠一离开,墨巧儿抱怨道:“真是个没眼色的,亏得小姐在她身上花了心思。她要是害了小姐被二爷责难,我定给她好看。”墨巧儿长的甜美,却是一张刀子嘴。往日就看不惯小翠的狐/媚样子,如今依旧瞧不上。   “小翠不蠢,今日过后,她知道怎么做。”楚棠道。   墨巧儿哼了一声,给楚棠梳起了长发,楚棠的头发又黑又密,披散时,像极了黑色丝绸,烛火下闪着透亮,让人爱不释手,墨巧儿道:“哼,奴婢就是不喜欢她。”   楚棠打了哈欠,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适才的狠劲已经不复可见,她此刻身上只着一件雪白色中衣,整个人圈在锦杌上,墨发披肩,形成鲜明的黑白对比,昏黄的烛火下,容色好看的惊人,她懒懒的回想着霍重华今日的话,“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母亲,人人都像你,还不得哭死。”   他是一出生就没了生母……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奴婢觉得小翠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她这人做梦都想往上爬,您今日一提点,她保准不会误了您的事。”墨随儿铺好了床铺,是时候该歇下了,又道:“咱们茶铺子的货也不知道能不能补齐,小姐,您说那霍家四少到底是什么人?奴婢觉得他怪慎人的,瞧着就让人透着古怪。”   楚棠想起一事来,她知道霍重华或许不介意,也无所谓,但她还是提醒了身边的人一句:“这件事谁也不准对外说出半个字,你们全当从未见过霍四少,我与他也并不相熟。”   墨随儿和墨巧儿也是机灵人,当即就明白了过来:“小姐,奴婢们知道,今后也会留心的,您只管放心。”   楚棠对身边的这两个丫头还算信任,外面守门的两个总角丫鬟就不得而知了。她们都是楚老太太的人。   至于楚老太太将来的打算,楚棠也在一步步想着如何避免沦落棋子的悲剧,她曾听说姑母楚贵妃有过几次身孕,但后来皆因血漏之症,没有一个存活下来,这其中究竟是何缘由,想必楚家人也知道,却无人站出来为她讨个说法,是谁都会寒了心吧?也不知姑母她是什么样的心境?   如果这一世顾景航还如上辈子一样用军功在陛下面前求娶她,她是不会入宫的,但再度嫁给顾景航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还有五年……她尚有五年的时间去改变事情发展的轨道。   楚棠在一片沉思中,恹恹的陷入困意,这身子还是太小,到了时辰挨着被子就能睡着。然而在她隔壁院墙的霍重华却没那么好运,这一日的曲折反复,令得他想不透,也猜不明。他平躺在榻,脑中不停的闪现几人:楚棠,康王,顾柔,顾景航……这几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另外还有顾景航对待他的态度,那种阴霾到无底深渊的眼神,绝非仅仅只是打压!   第二日,墨随儿悄悄传了一条好消息过来,这时楚棠正在吃粥,“小姐,掌柜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铺子里的货已经齐了,没想到霍四少说话算话,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这样咱们就不用再去麻烦沈家表公子了。”   楚棠一愣,霍重华的速度的确让她吃惊,换做旁的供货渠道,没有个把月,事情都办不下来,她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她算了算这次霍重华给她让的利,总觉得自己占的便宜太大了。所谓吃人嘴软,那人嘴短,她似乎很害怕欠了霍重华的,否则今后他突然让自己还了,她还真是还不出来。   于是又让墨随儿去私库里取了银子出来,上回因为楚莲的事所欠下的一部分,还有一筐石榴的钱,她笼统算了一下,备了二百两,也算是与霍重华银货两讫了:“你找个机会去给霍四少,就说是我还给他的,今后再不欠了。”   墨随儿看着雪花花的白银,心就跟滴了血一样的疼,可一想到茶铺子的生意,这一次竟没有在背后数落霍重华的不好之处。   *   从皇宫到猎场的长街,被官兵左右严护,滴水不漏。帝王每逢秋猎,必带上御前最为得力且宠信的大臣一同前往,能陪驾左右是朝中大臣身份高低尊贵的一种标志。   帝王身着银甲,半百的年纪,身形还保留了当年的英姿魁壮。帝王的江山是从嗜兄杀父夺来的,年轻时候励精图治,让不少反对他的大臣逐一改观。但盛极则衰这个道理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就是帝王也不例外。这些年沉迷/酒色,享乐荣华,再无当年的雄心壮志了。   太子,慕王,辰王,康王皆在陪驾之列,霍重华就在康王身后,骑着高头大马,面色凝重,不远处就是定北侯父子四人,顾景航一侧目就在众多簪缨贵胄中看到了霍重华的身影,这令的他身上戾气更重。旁人他皆不放在眼里,因为早就参透了结局,但是霍重华不一样,此人一日不除,他一日不宁。   或许今日会是个天赐良机!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天开始定时早上7点更新,大肥章哦。 第67章 冲突起   按照惯例,每年秋猎,帝王都会设下彩头,拔得头筹,必有重赏。今年却是玄乎其乎,对彩头二字只字未提。而重点是几位亲王的加入,让陪驾的群臣也是看不懂了。   以往皆是太子陪驾,今年弱冠的三位亲王皆有参与,帝王的用意,看似昭然若揭,但也有可能是某种试探,没有明确风向时,老谋深算的大臣们是不会轻易在帝王面前摆明立场的。   无论是否设有彩头,太子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想要夺冠,慕王与辰王同样野心勃勃,只有康王一直坐以待毙,他今日除了两个亲兵之外,只带了霍重华一人,他二人皆是青布长衫,就连护甲弓箭也没有。   入秋了,满山的野花艳艳灼灼,风一吹,如层层叠浪翻腾涌起。日头高照,正是秋光正好时。   所有的参加秋猎者皆已出发,康王与霍重华独留营地下棋,这时候顾景航从定北侯府的队伍里走出,果真见康王与霍重华在一处,他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霍重华早被康王器重?   “姑父。”顾景航一身玄色精装,腰窄腿长,身形勾勒的健硕勇猛,他先见礼,而后才对霍重华道:“霍兄,你不去猎几只兔子玩玩?”他唇角微扬,似有千般秋风荡过,有种轻蔑,但却不轻敌的笑意。   兔子?   他对那些软绵绵的小兔子可没什么兴趣。   霍重华指尖的琥珀黑子只是一顿,瞬间又放了下去,他棋艺精湛的令鬼才奎老都为之汗颜,如今虽无功名,但奎老却已在康王面前夸下海口:此子才是真正的鬼才。   霍重华与康王对弈时,从无留情,如此,康王却更看中他。这一来二往,又是将康王杀到绝路。   待棋局一定,霍重华才抬眸,一张俊颜竟无半分野心,亦不参杂任何权势的熏陶,他朗声一笑:“兔子……顾兄要是能得一两只,倒也可以送我一只,我正好留着有用。”   顾景航的讽刺未能起到半分效果,反倒被他无关紧要的一句话给压了过来,果然是今后无人能敌的文官之首,言词之下,能轻易贬人与无形。   康王这时道:“天乐啊,你如若觉得无趣,也可与景航出去切磋切磋,我常年领兵,杀生太多,如今只想图个安逸。”   霍重华知道康王是在避嫌,诸王之争,其实康王的胜算最大,除却朝中暗部的支持,康王昔日的部下和皇城中的禁军只要一声令下,都会为他所用。   然,康王想要的似乎是名正言顺。   康王是霍重华所敬佩的人,如果换做是他自己的话,早就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了。   霍重华正要说话推辞,有人大步迈入营帐,此人身宽体庞,面容华贵,绸缎官袍外套着银甲,霍重华一眼就认出了慕王,他之前特意去驿站探过一次。   “八弟,久闻你最喜结交有趣之人,我原以为是那些江湖郎儿,原来就是几个年轻的小子。”慕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其母乃承恩伯之女,如今在朝中虽无实权,但名声显赫,母族是众人皆知的望族。慕王一生顺遂,母妃得宠,十二岁封了王,弱冠后便赶往封地福建,此次被召入京,他对那个位置岂能没有半点心思。   康王与慕王虽是同父异母,相貌上却是大不相同,康王儒俊清朗,慕王却有股子俗世庸富之态。   “慕王殿下!”霍重华与顾景航先后长揖。   康王只是笑了笑:“三哥明知我的性子,结交好友不论身份年纪,再者这两位小友的确是品行出众的。”   慕王回京后,与京城权贵早有接触,手握重兵的定北侯自是在内,他当场就认出了顾景航,却也当作不认识,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将来能有多少建树,再看霍重华,一身儒生打扮,面容虽清秀,也是个无名小卒,慕王并不放在心上,朗声大笑:“八弟,你还是跟幼时一个样,旁人喜欢收藏钱物美/姬,你却喜欢收藏人,江湖郎中,游侠奇人,你倒是认识不少。”   说着,慕王往矮榻上一座,仿佛整张榻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几下,慕王一坐下就显得更加敦实了,“八弟,我不喜骑射,已与父皇请示过,不过我身边的人是不会放弃今年的彩头的,你呢?可派了人出去?若得几只野熊,父皇定会龙颜大悦。”   康王摆了摆手,示意霍重华和顾景航出去,这厢与慕王道:“内子常年久病沉珂,我已戒了杀念,今日来猎场,不过是不想违了父皇的好意。”   慕王一早就打听了康王的近况,他虽战功赫赫,麾下禁军严守城中,却独独没有封地,一个成年的亲王只有封号,没有封地,这就值得考量了,加之康王的母妃只是宫里的伺候帝王的一介宫女,更是没有母族可依。   故此,慕王对待康王并没有那么态度僵硬,仿佛直接将他排除在了储君之外。   这厢,霍重华与顾景航出了营帐,霍重华是个受不得拘束的人,自然是牵着马儿四处转悠,却被顾景航伸臂挡住,“霍兄,你就这么急着走?”   他同霍重华说话的口吻,总是带着某种敌视。   像是深藏已久的。   霍重华垂手看着抵在自己胸腔的长臂,突然笑了出来,声音朗朗雌性,未及弱冠,似乎已经变声了。   顾景航不明其意,但这人诡谲多变,他不得不防,“霍兄笑什么?我很好笑么?”的确,他曾今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霍重华侧过脸,笑意渐消,“你想与我一比高下?在王爷面前争个高低,一博好感?顾四爷,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你我虽同为庶,可你应该知道,你今后的身份地位与我截然不同,你大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我也无心与你争什么,你满意了?”   顾景航眸底溢出一丝狠绝,他现在就能杀了他,只可惜他竟然是康王的人,而顾景航知道,康王是他所不能得罪的。不过,猎场上刀箭无眼,谁又能知道呢?死了一个霍家庶子,翻不起多大的浪出来。   顾景航突然也大笑出声:“霍兄,你想多了,正如你所言,我无需与你争抢什么,不过是想邀你去一同游猎,难得来皇家猎场,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霍重华本无心与顾景航纠缠下去。   可他想起了昨日在茶庄里,女孩儿哭到痛楚,小巧的鼻子还冒了一个泡儿出来。这本是极伤大雅的怪异,可霍重华竟然破天荒的觉得可爱,小丫头一直养着‘咕噜’,他想着再给她捉只兔子玩。兔子毛茸茸的,总觉得与她很像。   “也好,那顾四爷先请吧。”霍重华爽快应下,今日秋猎,没有一整日是回不去的,他正闲着无事可做。   顾景航薄凉的唇角隐约可见杀意,在一个转身上马之际,消失不见。   皇家猎场位于城郊西南,范围极广,顾景航引着霍重华往禁军稀少的林子深处而去,霍重华没有看到兔子,却是发现了几只麋鹿的踪迹,他道:“顾四爷,听闻你箭法精准,如何就陪着我闲逛了?定北侯府历年皆能夺冠,我可不想耽搁了你。”   霍重华独来独往惯了,顾景航的存在,让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古怪。   顾景航骑马断后,从他的角度可见霍重华挺拔的背影和他那颗叫人无法琢磨的头颅,他上辈子步步不如他,恨不能切开他的头颅,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为何总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做出让人匪夷所思之事。   不远处有官员喝彩之声,想来不是太子和帝王有所获,就是几位亲王射中了猎物。   顾景航与霍重华二人齐齐往林子深处望了过去,却不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阵急促的箭鸣自暗处划过空际,速度惊人的可怕,如雷如蛇。二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转瞬间弯下身子,俯在马背上。   一息之后,不远处的苍天巨树上直/狠狠的刺/入一只黑白羽灵箭,这箭做工十分讲究,单是箭身就用了上好的黑漆途烤,白色尾羽尤为醒目。   这是定北侯府的标志。   霍重华意识到了这一点,注意到顾景航的脸上已经布满狠绝,他笑道:“顾四爷,你们侯府兄弟几人就是这般打招呼的?”   能陪驾秋猎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定北侯定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顾景航的几位兄长所为。   果不其然,一阵马蹄声与朗笑传来,不一会几匹骏马就停在了霍重华与顾景航面前,定北侯世子顾西爵拉着缰绳,大笑道:“四弟,父侯常言你武艺超绝,依我看也不过如此,竟与这位少年同时发现暗箭。”他指的是霍重华。   顾景航却是有意看了一眼霍重华,不是他自己反应慢,而是此人竟然也身手了得。   霍重华有种想杀人的冲动,顾家子嗣之争,与他何干?他觉得自己一向是个不问世事的世外人,最近却是琐事屡次找上门。   二公子顾成东是个憨厚老实之人,与顾世子乃异母同胞,一贯以长兄马首是瞻,附和道:“哈哈,四弟还是适合留在战场,京城不适合他。”   兄弟二人言辞之间,对顾景航几位排斥。   顾景航未做言语,手背的青筋却已凸起,这时,同样是嫡子的三公子顾崇明道:“大哥,二哥,父侯在前面等着咱们,今年可别让几位王爷抢了彩头。”他转而对顾景航道:“四弟,你要一道去么?前面有人围困了一头巨熊,只是迟迟未曾拿下,你箭术百步穿杨,许能派上用场。”   顾景航握着缰绳的指节发白,这是用力过猛所致,他突然面色大改,和悦的笑道:“不必了,我刚结识了一好友,今日要与他切磋几回,有几位哥哥在,我定北侯府绝不会输。”   顾崇明虽为嫡子,却是继室所生,此人表面态度谦和,也与顾家子嗣一样,自幼习武,但相貌上没有武将的狠劲,有股儒将之风。   顾家明争暗斗,独他明哲保身。   “如此,那也罢,方才大哥和二哥不过是试试你,绝无伤你之心,你不要放在心上。”顾崇明又道。   顾西爵和顾成东已经扬鞭而去,很显然没有将顾景航放在眼中。   顾景航点头:“三哥的意思,我自然明白,都是自家兄弟,何来记仇,三哥也快些过去吧,父侯需要你们。”   顾崇明象征性的和霍重华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至于霍重华是谁,他没有太多的兴趣知道。   马蹄声在林子深处远去,霍重华长吁了一口气,亲眼目睹了一场尔虞我诈,他摇了摇头,又笑道:“顾四爷,你也是个大忙人,你我就此分道扬镳,猎场颇大,没有必要一同出没,会吓坏林子里的兔儿的。”   霍重华突转的邪魅一笑,让顾景航为之一怔,不过旋即又恢复常态,他这样的人,就是个千面脸,什么样的姿态都不奇怪。   霍重华一心惦记着给楚棠逮只兔子玩,觉得顾景航这般阴损的人在身侧,会影响他的计划。   而且,道不同不相谋,他实在无话同顾景航说。   他二人都是庶出,但定北侯府与霍家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几乎不存在可比性,更没有一见如故的豪情。   霍重华调转了马头,双腿踢在了马腹上,神情悠然的缓缓前行,顾景航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渐渐抬起,箭矢就指着前方的目标,一切只在一念之间,指尖一松,箭羽必定会射出去,只要他死了,自己今后会少了很多的麻烦。   一刻,两刻……就是现在了……顾景航的额头溢出了细汗,他还犹豫着。   顾景航骨子里的傲慢与自持清高令得他迟迟没有动手。   终于,那宝蓝色身影肉眼不可见时,顾景航再度松开了弓箭:就算要赢你,也要赢的光明正大!   霍重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开始守株待兔,他这人一贯坚信,能不费力气的事,绝对不多此一举。   皇家猎场有专门的人饲养野畜,为的就是让皇亲国戚,大员贵族们过个瘾罢了,故此,像兔子这种物种还是很常见的。不一会霍重华就徒手捉到一只。是只灰白色的小兔,头顶还有一簇白毛,样子看着可人,跟那丫头一个样儿。   霍重华摸了摸受惊过度的小灰兔:“别怕,很快我送你去见你的同类,她长的比你好看,保准你也喜欢。”   这时,这兔子往霍重华怀里缩了一缩,霍重华先是一笑,却突然面色沉了下来,他五觉明锐,林中突然的安静如斯,这极为不正常。   霍重华站在那里一动也未动,怀里的兔子早就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畜生是最有灵性的。霍重华皱了眉,立在那里,如一座石雕。   而就在这时,一声沉重的嘶吼在他左前方响起,他眸光一挑,就见一只巨熊朝着这边走来,黑熊体格巨大,站起来定比人高。   霍重华纹丝未动,他看过不少闲书,上面有一条记得很清楚,黑熊不食死物,他若这时行动,无疑是成了这头熊的眼中肉。   黑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在霍重华以为自己就快蒙混过关时,一匹白马驶入了视野,这人身着铠甲,手持□□,不正是他在城门下瞥过一眼的帝王么?   帝王怎会只身一人?   护卫呢?禁军呢?   天生的警觉让霍重华嗅到了某种危险与阴谋的气息。帝王死在猎场一定无人会怀疑,这么多人陪驾,此刻却会没有一人?   帝王的出现,令得黑熊异常兴奋,他转身就往帝王扑去,帝王或许是被全天下追捧惯了,几乎已经忘了他再也不是当年叱咤沙场的年轻常胜王了。   而且弓箭对于近距离的猎物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要是帝王死了,太子必定会是最为名正言顺的登基者……八爷的机会就小了。   霍重华在几息之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兔儿往怀里一塞,往帝王的方向狂奔而去,而这时,帝王已经弃了弓箭,手持长剑与黑熊肉搏了。   “喂!大家伙,这边!朝这边来!”霍重华挥动双臂,大声喊。   其实,帝王已然精力耗尽,他以为的救驾之人迟迟未至,更以为他乃天子,必有天佑,不……他的确是有天佑,霍重华的出现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   黑熊受了刺激,被帝王的宝剑划了几道口子之后,突然转向霍重华,这畜生虽是长的笨重,动作却极快,极猛。   霍重华面色未改,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非此人是帝王,且关系八爷的前程,他绝对不会拿着自己命去搏。   霍重华奔直马匹,一跃而上,策马疾驰,可这林子里树木横生,一路并不顺畅,身侧兽鸣震耳,宛若平地起雷。   霍重华身上并无利器,他此行本就是打算凭空走一趟,谁会料到这一出?   黑熊巨掌猛然间朝着他袭来,马匹受惊,前蹄腾空而起,霍重华只觉身子被抬起之时,臂端传来一阵剧痛。   几道血痕在半息之间,即是醒目骇人,比被利剑所伤好不到哪里去。   霍重华闷声长吟,双腿夹了马腹,另一只臂膀极力控制方向,朝着空旷处狂奔而去。   而就在这时,身后似乎有护驾之人赶到,霍重华没有回头,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回头,一路疾驰至营帐,不见黑熊追上来,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那巨兽被护驾禁军杀了,二是自己万幸甩掉了它。   这也太巧了吧?   一切仿佛都在计算之中!   康王闻声走出营帐,慕王已经倚在软塌上睡着了。   “天乐!你这是?”康王见势,立即撕下一块布料将霍重华血流不止的臂膀包住,因着血流的太多,已经看不出是哪里伤着了。   霍重华趁着时机,面色稳重肃严,压低了声音:“八爷,我方才偶遇陛下,却见他一人独猎巨兽,而且那黑熊似乎……不太正常,像是被人下了药,狂躁不安。不过现如今陛下应该无事,他有没有看到我,就不太确定了。我现在必须要离开,眼下时机不熟,如若让旁人知道是我救了陛下,保不成有人会将矛头指向八爷您,对将来的大业不利,咱们如今只能低调行事。”   康王眸露欣慰之色,霍重华年纪轻轻,能将时局分析的如此透彻,且不急于求功,求名。他大可以去领功,救驾一功在身,他在霍家的地位会截然高升。   “天乐啊,难得你如此大义,那好,现在趁着无人察觉,你先回去。我会命人送药去你府上。”康王眸光泛红,握着霍重华肩头的大掌有些用力。   霍重华没有逗留,驾马迅速离去。   他是同康王一道入了猎场,只要帝王一查,就不难查出,到时候霍重华的救驾之功,自然就落在康王头上,那么太子和几位亲王必定对康王府加倍留意。   如此,太子等人还能掉以轻心么?甚至别有心机者会将这场事故传成故意为之。那么康王多年处心积虑的与世无争就白费了,起码现在还不是崭露头角的时候。   秋猎提前被叫停,帝王勃然大怒,当场处罚了御前侍卫,三人被降级,两人责杖百棍。这之后帝王要宣见一个蓝袍的少年,纠集秋猎队伍,却没有发现此人。   众人对霍重华并不了解,也根本没有留意到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就算之前偶有看见他几眼,也没有放在心上。但顾景航却意识到了帝王要宣见的人是谁,当即就攥紧了拳头。   几位亲王面面相觑,似乎对所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太子与镇国公--萧大将军皆未做他言。上次因为萧二公子萧魁,逛花楼一事,帝王怒气仍在,公主与萧二公子的婚事便不了了之了。其实,今日秋猎,帝王的意图之一也是想在众权臣子嗣当中挑选一位如意良婿,却似乎没有中意的。   如此,未时三刻,帝王的仪仗便浩浩荡荡自猎场往皇城的方向而去。几位亲王陪驾左右,独独康王向帝王辞行,说是家中爱妻久病,他需回去照看一二。   康王爱妻如命已经是京城尽人皆知的事了,因着康王妃身子不好,就是太后也未曾见过那女子一面。   慕王借机嘲讽:“八弟是爱美人不要江山啊。”   辰王这时冷笑:“他想要,也要能要的起!”   帝王不是傻子,今日的事,且不论背后是谁在指使,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太子,还有他的好皇后!至于几位亲王,倒是康王让他没有顾虑。   *   奎老在小筑抚琴,霍重华闯入时,琴声正入高峰,旋儿急转,他见霍重华长袍上已被血渍沾湿,惊呼:“天乐,你这是怎么了?”奎老一生未娶,被康王收做了家臣,霍重华是他唯一的学生,早就视他为亲了。   霍重华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先生,你方才弹的可是自创的曲目?学生不曾听过。”   奎老见他冷汗之流,“你就知道嘴硬,快去躺下,我去取药箱。”   不一会,奎老提着药箱进了竹屋,却见霍重华坐在那里,神情凝重,似在忧虑,奎老暂且没有问下去,立即给他处理了伤口,他身上的衣袍是不能再穿了,又去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上,这人明明疼的指尖发颤,却是闷声不吭。   奎老见他臂膀上三道裂口着实骇人,先是附了麻粉,而后又给他缝了几针,在帮着他脱下袍子时,突然一只灰白色的小畜生冒了出来。   奎老面容抽搐:“你……你藏着只兔子在怀里作何?”   霍重华这才意识到小灰的存在,这畜生似乎吓的够呛,从霍重华怀里跳出来之后,窝在床榻一角,不敢动弹。   霍重华岔开了话题,边换衣,边道:“先生,我猜有人已经等不及想让陛下死了,您觉得太子与诸位亲王,谁的嫌疑最大?”   太子背后是皇后和萧家,势力不可小觑。   但慕王与辰王也有嫌疑。   奎老给霍重华披好外裳,“为师给你煎药,旁的事暂且不议,你喝完药再回府,我今晚会去一趟王府。”奎老意有所指。   *   霍家大奶奶设了牌局,楚家女眷与小姐们皆在相邀之列,楚棠是被楚岫硬拉过来的。她上辈子对叶子牌,骨牌皆不感兴趣,嫁给顾景航侯,曾为了从两位嫂嫂口中探出口风,逼着自己学过一阵子。却也不喜这等打发时辰的玩意儿。   故意输了二十两银子后,霍家的两位奶奶瞧着她粉嘟嘟的可人样,又觉得可怜,这才放过了她,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楚棠吃了会霍家的糕点,就去园子里赏菊了。   墨随儿过来道:“小姐,银子已经交给了霍四少的随从,您今后不再欠他的了。”墨随儿憨憨笑了笑。   楚棠知道这丫头是在揶揄她,倒也不在意:“茶铺里的胎菊还是去年的存货,你得空去让掌柜留意些,铺子周遭的书院里的读书人惯喜胎菊泡水。能多卖出去就行。”   墨随儿点头应下:“奴婢知道了。”   楚棠稍做歇息便想回去了,霍家的府邸虽是百年老宅,却也着实没有太大的看头,便让墨随儿去同后宅的两位霍家奶奶打个招呼。   秋风逐渐萧瑟,前些日子几场秋雨一下,京城愈发的凉了。楚棠迎风而立,眼眶被吹的发涩,她正看着几株多头菊,不笑时,神色略显失魂。   这时,霍重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楚棠堪堪的当着他的面打了一个哈欠,樱唇张大,眼泪珠子都溢出来了。   楚棠立马收住:“……我哪有哭,你瞎说。”她闻到一股浅浅的药味。   霍重华那张俊逸却苍白的脸突然凑了过来:“楚家妹妹,我今日可是千辛万苦给你抓了兔子玩,你可别当着我面哭。”他从怀里将小兔子拎了出来:“它叫小灰,我刚给它取得名,你留着玩吧,不用跟我客气。”   说着,霍重华将小兔子塞给了楚棠,不等她反应,人已经往漏花窗走去,只几息就不见人影了,也幸好他离开的快,不然叫旁人瞧见了,她回去又得跟祖母好一番解释才行。   怀里的兔子很软和,楚棠目睹着霍重华来了又走,突然觉得,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墨随儿过来时瞧见自家小姐抱着的兔儿,也是欣喜,就问:“小姐,这兔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楚棠未语,回头看了一眼漏花窗的方向,只道:“走吧,回去!几日后就是中秋了,让童妈妈明天去接了湛哥儿回来。”   回到自己的小院,楚棠命人寻了一只竹篮子过来,将小灰放了进去,还给它添了一层软棉。八月桂开的如火如荼,楚棠站在院中,时不时看着院墙的方向,她细一寻思,好像这才意识到霍重华可能受伤了,她二人从一开始相识,这人便屡次负伤,她虽不知道霍重华到底做了什么,但如今却想知道他好不好?   过了一日,隔壁院子没有动静,就连读书声也无。直至楚湛从林家族学回来,见楚棠一直留意院墙,就问:“姐姐,你在看什么?”楚湛吃着点心,和小灰玩了一会,这小东西怕生的很,一直窝着,都不怎么出来走动。   楚棠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失落:“也没什么,你在学堂里可有见着二哥哥?”   楚湛点头,舔了唇上的芝麻碎屑,一张懵懂的小脸不解的问:“他非大伯亲生,姐姐为何故意让我接近他?”   楚棠突然有些兴奋:“你怎知我是故意的?人小鬼大!”   楚湛适才的孩童样子一下子就没了,又恢复了他天生孤高的姿态,老气横秋:“我自然知道,虽说楚云慕人品还行,而且他还暗中关照我,不过我想提醒姐姐,人不可貌相。你一个女孩子家,一定不懂人心险恶。”   楚棠水眸眨了眨,怔住了,好歹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怎么到了楚湛眼中就成了不懂世事的女孩儿了?而且他才几岁啊,还教训起她来了!   楚湛哪里会知道,楚云慕将来会是楚家的救星!而且他这人不会记仇,如果说这世上还存有好人,那他便就是了。   楚湛在楚棠院子里待了一会,就被楚宏叫去了,说是要考考他的课业,楚湛并不想去,临走之前还在楚棠面前叹了口气:“幸好,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再多出一个嫡亲的兄长,我就得疯了。”   墨随儿和墨巧儿噗哧笑了出来,“小姐,少爷是跟您置气呢,怨您管的太多。”   楚棠沉默,她上辈子没管过,现在想管,他倒嫌烦了。   *   康王是在秋猎的第二日被宣入宫的。只是宣见他并非是帝王,而是皇太后。   康王的生母曾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因相貌秀丽,后被帝王看中,就指派到了他跟前伺候,怀了康王之后,才升了贵人。如今康王已是而立之年的岁数,他的生母仍在昭仪的位子上,从不得晋升。也正因为如此,康王的地位一直在几位亲王之下。   饶有军功万千,也是徒劳。   身份不够,地位不够,归根到底是血统不够!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福寿万疆。”康王给跪地给皇太后行礼。   皇太后是看着康王长大的,康王的随和,以及与世无争令得皇太后很是喜欢,就算当年战功在身,帝王连封功臣,对康王只字未提,他也不曾怨过一句,皇太后道:“起来吧,你到哀家这里用不着行大礼,你那几个皇兄还知道隔三差五给哀家请安,倒是你……只顾着家中美妻,把我这老婆搁在一边了。”   康王苦笑,他也没怎么样,如何名声就传成这样了?估计又是他的好皇兄做的好事吧。   “是孙儿的不是,皇祖母教训的是。”康王垂首,虽已而立,但气度不凡,相貌更是英俊倜傥,是众皇子中数一数二的,像他的生母。   皇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上座,又道:“陛下的几个儿子当中,数你成婚最迟,哀家至今也没见上你那王妃一面,这次中秋宫宴,将她领入宫,让哀家看看。早年就听闻定北侯家中独女年幼体弱,却不想是这般孱弱,幸而今年给你添了个儿子,不然哀家可要棒打鸳鸯,给你另寻良缘了。”   而立之年,才得一子,这放在皇家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康王眸色一顿,垂眸之际,掩去了眸底的异色,似歉意道:“都是孙儿照顾不周,才致柔儿旧疾沉珂,只是……柔儿才生产不久,又是性子温吞的,孙儿担心惹了皇祖母不悦。要不,孙儿将辰哥儿带来给祖母您请安如何?”   皇太后一听这话,就知道康王还是不欲让他的王妃抛头露面,这都几年过去了,仿佛成了习惯,她也不逼迫,只道:“顾家女这病也是稀奇,竟是吹不得半点风。也罢,你将哀家的太孙带来也成。”   皇太后虽知顾家势大,但对顾柔这个孙媳妇并不满意,更是心疼康王,“既然今天好不容易入宫,一会就去瞧瞧你母亲吧,她也有阵子没看见你了。”   康王拜恩:“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   康王的生母姓裴,曾是尚衣局的宫女,因着手工极巧,被皇太后收做了心腹,裴昭仪十五岁被帝王宠幸,十六岁在皇太后的庇佑下,总算是顺利生下了康王,如若没有皇太后,他是绝无可能存活。   紫惠宫常年种着满院的紫藤,这个时节已经略显颓唐,却无半分萧条,倒是有种田园风尚。裴昭仪四十有九的年纪,半老徐娘谈不上,但还存了风韵,这些年不争不抢,在后宫还算安逸。   康王去见了裴昭仪,母子二人难得见上一面,裴昭仪命宫人端了茶水糕点,又问起了秋猎一事:“你父亲回来后勃然大怒,就是皇后娘娘也被拒之门外,你可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裴昭仪的声音十分的温柔,康王的性子多半随了她。   康王并不想让裴昭仪知道太多,宫里的女子能活到这把岁数已经是不易了,更何况是他们母子。康王品了口热茶,“儿子不知,那日我先回府了。”   裴昭仪知道他心系顾柔,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是咽了下去,康王见她吞吐,便道:“儿子的事,儿子心里清楚,您在宫中安好,儿子在外面也能心安。”   裴昭仪叹了口气:“我原本也是极不喜欢那女子,但你一意孤行,我也无法。只盼着这件事不要再让旁人知道,楚贵妃可是与她见过面的,更是不能让陛下瞧见了,今年中秋筵席,太后娘娘是不是提议让你领她入宫?哎……我这心整日提心吊胆,就怕哪天……”   康王的手放在了裴昭仪的手背上,“我知!”太多的话,解释也是徒劳。   人活着总要有份执念,一辈子忙着奢求权势,这份真实缺不得。最起码康王知道他不能没有顾柔。   *   秋风送爽,京城的雨水开始频繁。   直至中秋当日,楚棠一直未曾见到过霍重华的影子,楚霍两家合搭了戏台子,邀的金陵的名角儿。楚棠嫌吵,待在院子里暂时没有出去,等到外面动静小了,她让人端了木梯过来,爬上院墙,看看那头的情况。   她再怎么年幼无知,也不可随意跑去隔壁询问霍重华的近况。梯子搬了过来,墨随儿跑去关了院门,被自家小姐的举动着实吓得不轻,“小姐,您可得小心着。”   楚棠的一张小脸刚冒出院墙,就见霍重华站在下面,一双幽眸盯着她看,手中还捧着书册,二人皆是一愣,霍重华挑眉微敛,就连秋光落入他的眼,也变得暗淡了,他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就连楚棠也觉得此刻的他有种尘世脱俗的俊逸,她似乎总算明白王若婉钟情于他的缘由了。她很快将脑袋收了回去,恨不能立即爬下梯子。   霍重华没有制止她,更没有说话,半晌才兀自嗤笑了一声,对着院墙道:“我无碍,楚家妹妹莫要忧心。”心头如被四月暖阳照过,说不出的舒坦。这世间的人和事,多半都是薄情寡凉的,他能活到如今,不知是天意,还是他命硬,人活着,心却是空的。可原来也有被人触动的时候。   楚棠臊的小脸涨红,她可不是什么青葱女娃儿,对霍重华更没有半分儿女情长,无非只是看在他给自己捉了兔子的份上罢了,而且她总觉得霍重华一定是受了伤,且不是仅仅为了给她逮兔子。   “来人,把梯子拿下去!”楚棠突然觉得投我依木桃报之以琼瑶,在她和霍重华身上并不适用。   听了一会没有动静,霍重华便知楚棠已经不在院墙处了,竟不免扫兴,这中秋佳日,始终无人与他共享。旁的日子尚且得过且过,可今日……是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日子,整整十六年了,无人知他内心所想,无人忧他内心所思。从头到尾,仿佛他是被隔离在这万丈红尘之外的。   霍重华收敛了神色,正要转身往屋内走,头顶传来女孩儿故意压低声音的嗓音,似娇嗔,尤为好听,“喂,你接着!”   随着院墙那处抛出一只小瓷瓶,霍重华轻身一跃,轻易就接住了,这是一只青花瓷的细颈药瓶,做工细致,外有楷书小体‘金创药’。   霍重华握着药瓶的手紧了紧,平生第一次在这个日子收到礼物……   “多谢!”他道。   等了好一会,隔壁院墙再无动静,他才离开,想来小丫头是去看戏了,那里才是她们这些娇花一样的小人儿该去的地方。   朱墨从后厨得了一小碟五仁的月饼,霍重华天生与人疏离,府上有什么大小事宜,也不会特意派人来请他过去,“少爷,董管家让我给您带的月饼,您过了今个儿就该十六了。”   朱墨一踏入屋子,就见霍重华将一只青花瓷小瓶放在唇边,神色肃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少爷,昨天有人送了药过来,您到底是伤着哪里?”   霍重华不动声色将瓷瓶收起,看着朱墨手里的描金小碟,道:“你拿去吃吧,我不喜甜腻。替我多谢董老头。” 第68章 千娇宠   楚家的团圆筵在黄昏落幕时开了席。   众女眷从戏园子里出来,还在浅谈着戏里的角儿。楚家大房和二房足足几十余人,一张硕大的圆桌挤的满满当当。   楚棠注意到,楚云慕与他两个双生子弟弟也有出席,双生子是楚大爷的骨血,是在族谱上登记在册的,楚云慕以嗣子身份入席也无不妥,只是旁人多半都是对他视若无睹的。   开席好一会,他也只是吃了面前的一小碟醋花生,低垂着眉眼,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个字。倒是楚宏席间与一对双生子说过几次话,这算是嫡长子对下面庶弟们的照顾了,楚大爷见此,明面上虽没有夸楚宏,但对他更是和颜悦色。   “再有一月便是贵妃省亲之日,祖宅那边让二弟操劳了。”楚大爷客气了一句,举杯与楚二爷酌饮。   楚二爷情绪寡欢,似掉了一抹魂,人还活着,却是没有生气的,同样举杯:“应该的,谈不上操劳。”   吴氏因为张姨娘入府的事尤是心头不痛快,加之上回被人冤枉是她毒害了一对双生子,如今就是想以主母的身份对张媌不利,她也得顾及楚大爷的心思了。   一顿饭吃的闷声不想,老太太给姐儿们每人发了一只香包,一顿团圆饭也就那么过去了。   楚云慕可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筵席到了尾声,他才抬眸望了过去,就见楚棠对他笑了笑,如烟花绽空,像黑夜的启明星,闪耀于无边黑暗之中,也是这前途的唯一一星半点的光亮。   楚云慕回以一笑,楚宏似乎看到了什么,这时道:“棠儿六妹,我上回从先生那里得了一块羊脂玉雕梅花的镇纸,听闻你爱作画,不如送你好了。”   楚棠的视线瞬间移到楚宏脸上,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关照她这个隔房的妹妹,楚棠只能接受,否则就是拂了他的脸面,“那棠儿就多谢大堂哥了,不过棠儿可没什么好东西送你。”   女孩儿稚嫩的嗓音,略显认真。   以楚老太太为首,众人朗声笑了起来,总算是打破了诡谲的安静。   楚老太太宠溺道:“你这个孩子,你堂兄送你镇纸,又不是为了跟你交换什么,惯是小心眼。”   楚棠一嗔,眨了眨眼,“我不过是随意说说,大堂哥是举人老爷,才不会跟我一般见识。”   楚宏摇头失笑,一侧的楚岫却明显不高心了,明明是自家嫡亲的哥哥,却对隔房的妹妹格外的好。   吴氏对自己的女儿最是了解,在桌洞下面踢了她的脚,暗示她不要与楚棠争。如她一惯所言,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家族中人对她自是照拂的过一些,无需介意。   楚岫赌气,连胃口也没了。   楚云慕又低下头。他很羡慕楚宏,最起码做什么事都不必顾及左右。不像他,想给六妹妹送份点心,也是偷偷摸摸的。而且,像羊脂玉雕梅花的镇纸这种东西,他是拿不出手了,除了点心,他再没有能力对六妹妹好。   从前厅回到院中,墨随儿就将一只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了过来:“喏~小姐,您那位二哥哥真以为您喜欢桂花糕呢。”   墨随儿对楚云慕印象不佳,总以为他是想巴结自家小姐,楚棠心里暗讽,这今后谁需要巴结谁都说不定呢。   楚棠道:“二哥哥在楚家不受待见,每月能有多少月银!他也是有心的。”   墨巧儿觉得有理:“管他是谁送来的,只要对咱们家小姐好就成了。奴婢今日看到二小姐脸色不太好,估计是大公子给小姐备了礼,忽视了她,回去后定会在大夫人屋里哭一番。二小姐都快说亲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说起楚岫,她就是自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只是后来楚家势微,她嫁到吴家后,一切都变了。   楚棠改变不了旁人的命理,或许有些事就是由天而定,任谁也改变不了。   楚莲,王若婉,又或是楚岫,不论中间如何曲折,似乎都朝着原本的轨道而去。那她自己呢?是否有扭转宿命的能力和运气?   *   八月十五一过,楚老太太携二房女眷搬回祖宅,再有一月便是贵妃省亲之日,楚家大小事宜也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了。   这一日秋高气爽,漫天的奶/白色浮云时卷时舒,霍重华换下最后一次的药膏子,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可见狰狞的结痂,将来恐怕不会太好看。隔壁院墙格外的清冷,再也没有嬉笑传来,就连咕噜的叫声也不复可闻了,那丫头已经走了吧?   霍重华立在院中,看着那边的天际,发了一会呆,身后有人走了进来。   “少爷,这位爷非要见您,挡也挡不住!”说话的人是朱墨。   霍重华一转身就看见了一身团花纹绸缎的袍子,黑色过膝皂靴的顾景航,他不似寻常世家公子,腰上是配着短剑的,如江湖剑客,朗俊无双。   二人四目交视,其间如腾起诡异的躁动,霍重华唇一勾:“顾四爷,你找我有事?我这里可没什么能招待你的,不介意的话,只有清茶薄水。”   顾景航的视线落在了霍重华的手臂上,那上面还缠着白纱,他开口就问:“为何?”如此护驾之功,必得赏识!   顾景航没有记错的话,此人对权势尤为热衷,一路走来,除却了一切挡在他前面的对手,是敌是友一概不论,但凡阻碍到了他的路的人,皆一律除去。就算是霍老爷子也是被撤官养老了。   霍重华没有直接回答顾景航,对朱墨道:“你先出去,顾四爷想留下喝茶,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必进来。”   朱墨应了一声,着实觉得奇怪,四少爷这座院子素来门可罗雀,别说是高门子弟了,就是霍家人也对七少爷也是避如蛇蝎。   很快,院中只剩下霍重华与顾景航。   的确,他二人虽同为庶子,但身份和待遇却是相差万别,顾景航就算是庶出,房里伺候的小厮丫鬟也有十来人,他虽不近女/色,但标配却摆在那里,就连美貌的丫头也有四五人之多。   “顾四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恕我霍某人听不懂,你不喝茶么?也罢,正好我也没有好茶招待你,不如就在院中小坐吧。”霍重华指着梧桐树下的一方石桌,那下面摆着三只墩形的石杌,还落了几片橘色的梧桐叶。   此情此景,饶是顾景航也不由得抽了抽唇角,“不必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日为何不辞而别?你可是救了圣驾之人,难道就不想建功立业?”   顾景航此行一来是好奇,二来也是康王指派他过来探望霍重华的伤势。世家子弟多有来往,并不会让旁人起疑。   霍重华觉得顾景航此人非常恼人。   他做什么事,与他何干?   “顾四爷既然不喝茶,那下棋么?”霍重华在对弈上,从无对手,寂寞成瘾。   顾景航看着少年风逸绝伦的脸,和他一派雁过无痕的坦然,突然怀疑这人与那位办事滴水不漏,杀人不动声色的霍大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顾景航未语,撩袍正好坐下,又见石杌上的枯叶,只得亲自抬手拂去。   霍重华‘呵’了一声,回屋取了棋盘,二人对弈至乌金西边沉,顾景航输了三局,赢了两局,他早无耐心,更不欲留下浪费时间,可霍重华却是正兴起,平生头一次遇到不相上下的对手,便对顾景航穷追猛打,却在即将使对方无还手之力时,巧妙弃子,愣是让棋局不断延展,曲折无穷。   顾景航气的想动手,却不肯认输。   霍重华只是幽然一笑,乐在其中。   月上柳梢,夜风轻起时,顾景航终于忍不住,“霍兄,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他森冷的眉宇拧成了符纹。   霍重华只是微抬眸,看了一眼西边的残云孤月,笑道:“时候是不早了,顾四爷不如留下吃个便饭,之后你我二人再继续。这棋局尚未结束,不可自弃。”言罢,朗声吩咐院外的朱墨去备饭。   顾景航去留皆难,“……既然霍兄盛情相邀,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从未想过与霍重华同席而食。   然,陌兰院的伙食并不好,几小蝶时令的新蔬,无汤无酒,顾景航再不能忍,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根本不用跟霍重华平等相待,他现在可不是朝中肱骨,一个十五六的少年罢了,他岂用的着顾及?   “我走了!”顾景航不可思议的发现,他还真留下吃了晚饭。至于对弈,他更是不会再继续下来。与他而言,简直是浪费时间,不务正业。   霍重华要挽留:“顾四爷就这般急着回去,哎……可惜了,我还打算留你彻夜厮杀,难得遇见对手,你下回何时有空?你我再继续?”   对手?!   顾景航面色如霜,广袖挥动间,自是一派孤冷,“没有下次了,再会!”   他来时突兀,走时亦然。让霍重华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霍重华倒也不介意,又是按着原先的棋局,自己跟自己下了半个时辰,才得以解局。   夜半时刻,月冷云浅,隔壁再也没有任何动静,霍重华觉得日子又开始无趣了。她那样的女孩儿将来或许再也没有交集了,霍重华立在院中,幽眸如水,他这辈子没求过什么,因为一无所有,以至无所求。可今夜脑中却突闪某个念头,再确定自己心中所念时,他转身步入灯火微明的屋内,秉烛夜读。   *   一月后,凤泽宫。   今年的寒流来的格外早,这才刚入冬,夜半已经起了卷卷寒气。   梅呈怀里的玉足不老实的动了动,楚贵妃嗔道:“有你在,本宫都用不上暖炉了。”   落了几次胎后,楚贵妃患了宫寒的毛病,稍有冷意,便是手脚冰凉。梅呈知道她在自嘲,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宽慰,只要他能做到的,他会毫无保留。   “娘娘,只要您好,奴才方能好。”梅呈道,又将怀里淘气的双足捂紧了一些。放在自己的心窝上,如同珍宝。   楚贵妃三十未到,正是海棠□□,浓香袭人时,只是光艳靓丽的外表之下,那灵魂的空洞无人能晓。梅呈知道她是在数着日子过。   “娘娘,陛下近几月闭关炼药,皇后那边的意思是让您能不能去陛下那里通通气儿。”梅呈最不愿与楚贵妃说这些,但深居后宫,要想生存,还是得一步步来。   其实,帝王没来凤泽宫的这一个多月,才是楚贵妃最快活的时候,白日赏花抚琴,夜间与梅呈鸳温梦,她差点以为日子又好了起来,“陛下执意修行,一心盼着成仙,萧蓉太高估本公了,本宫可没那个魅力,去扭转陛下的心意,把陛下从仙途上拉下来。不是有个新入宫的乔美人么?萧蓉真要有心,就不该把宝押在本宫一人身上。”   楚贵妃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说话时,娇媚无骨入艳三分,梅呈每每看着她,就觉人生已知足,这时又道:“娘娘,奴才从大黄门那里获知,陛下每日必服丹药,有一次夜间吐了血,这今后若是……”他压低了声音,在楚贵妃耳畔低语了一句,像是求她:“到时候,奴才带您走可好?”   又是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楚贵妃苦笑:“能去哪里?梅呈,你这辈子是被本宫给拖累了,若无我,你在宫外早已成家立业,可如今……你我再好,我也没法给你生个一儿半女。”   此话戳到了梅呈的痛楚,俊颜倏然之间白了,态度严肃认真的问:“娘娘可是嫌弃奴才,奴才到底不是真正的男子,奴才又痴心妄想了……”   ‘啪!’玉手扇在了梅呈清俊的脸上,她近乎歇斯利底:“不准你这般说!你若不是男子,全天下就没有男子了!”   美人哭了,肩头抽动,这日子太苦,前头没有半点光亮,总是在虚虚假假中寻求慰藉。   梅呈将她抱住,什么也不说,沉默是最好的陪伴。   半晌,梅呈修长白皙的大掌在楚贵妃后背轻拍,小心的安抚,声音也是低低的,生怕惊了她:“娘娘,您今晚早些歇下,明日就该回楚家省亲了。您上回出宫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奴才方才不该忍您生气,奴才错了行么?娘娘不哭。”   楚贵妃容貌绝佳,深的帝王宠爱,这些年不是没有机会的出宫,她只是不想回楚家,那里是她凄苦一生的根源。她扬起脸,如蜻蜓点水逐一亲吻梅呈的消瘦的侧脸,口中喃喃不清:“我就是看不惯你自轻自贱,我自己又有哪里好的,值得你这般?这今后只有你我了,谁也不气谁,好不好?”情到深处,就忘了自称‘本宫’了。   梅呈点头应下,长臂将美人拦腰抱起疾步去了榻上。   *   海棠斋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院中陈设精细了不少,院墙竟也种上了碗粗的腊梅,只是如今看上去却无半点生气。祖宅的修葺皆是楚二爷在打理,也不知道他是到底是怎么想的。多半是对自己这个嫡女不上心吧,好端端的闺阁小院整成了风霜凄雨的模样。   回祖宅之后,楚棠只能让身边的小丫鬟又种上了秋菊,添点人气儿。   不过,她到不是觉得寂冷,咕噜会说的话越来越多,而且霍重华给她的兔子竟然是个雌的,才多一个月已经圆成了一只灰球,若不是楚莲看出了端倪,楚棠都不知道这兔子有孕了。   楚棠:“……”霍重华是打算让她养了一院子的小畜生么?   这一日一大早,墨随儿端了滴着花露的清水给楚棠净面:“小姐,您今个儿可不能赖床,大夫人和大房几位小姐都到齐了,再过半个多时辰贵妃娘娘的车辇就该到,您可不能落在后头。”   楚棠算了一夜的账本,这个时候还在与周公老爷周旋,她也知道姑母今日归省,但总觉得无关紧要,这些人过不了几年都会消失在历史的年轮了里,她记得帝王驾崩之后,楚贵妃就香消玉殒了,是死于风寒。至于风寒如何能害死了人,她便不知了。   墨巧儿给楚棠挑了几件颜色明艳的衣裙,因着外头风大,还配了一件大红刺绣折技小葵花金带的披风,帽缘滚着雪白的狐毛,穿在楚棠身上,像极了福娃。   墨随儿满意的笑道:“嗯~羊乳是个好东西,小姐,入了冬,您可得继续喝。”   楚棠拿清茶漱了口,若非她骨架纤细,怕是已经长得跟小灰一个体形了。   墨巧儿念叨了一句:“奴婢听嬷嬷说,这羊乳于女儿而言可是好东西,小姐就快十一了,再过一两年癸水便至,是得细养着。”   身边的贴身丫鬟你一句我一句,楚棠已经踏出了屋子,迎面是早冬的寒气,吹的沁人心肺,也让人清醒爽快。将来的事,她还没弄清如何走下去呢!   屋檐下的咕噜见了小美人,蒲扇翅膀叫了两声:“小姐早!小姐早!……”   □□了一个多月,这畜生总算是能恭敬的好好说话了。楚棠心情一好,就赏了它几片肉脯。却不想咕噜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竟道:“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楚棠:“……你也太精明了,是不是有其仆便有其主?跟你的前主人一个样狡猾!”说着,楚棠便笑眯眯的往前院去了。   楚大爷和楚二爷在前厅吃了早茶,楚老太太与吴氏领着楚家众女眷,又将该注意的规矩说了一遍。   楚家从三日前已经开始彩灯高照,无一处不是精细华贵,就连影壁上的石雕也被家丁上上下下擦拭了多遍。   不多时,前去打探的家丁骑着快马回府禀报:“老祖宗,两位爷,贵妃娘娘的车辇半刻前已到十里坡,有半柱香的时辰就该到了。”   阖府上下无一不欢天喜地,胜过逢年过节,要知道这一日的赏银一定少不了,单单是后厨的老妈子还得了一串铜钱,更别提在前院伺候的下人了。   楚老太太面露喜色,但拄着拐杖的手明显是发颤的,多少年了,她的妙珠就算是过了家门,也不曾回来看过她一眼。   乔嬷嬷搀扶着楚老太太出去,这个时候楚家诸人应该站在外头静等了。男女眷分列,分别由楚大爷和楚老太太领头。   这仗势,引得隔壁王家频频偷望,却无人敢出来喧哗。   楚贵妃是帝王的心尖宠,走到哪里还不都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车辇稳稳当当的在青石路面上缓行,因着日头凉了,车帘子换上了厚绒布绸缎,车厢内还算舒适。   楚贵妃撩了帘子,娇娇道:“梅呈,你上来。”   美人的声音甜如蜜,梅呈虽爱她入髓,也知凡事不得冒进,谦卑道:“娘娘,就快到了,您要是觉得不舒坦,先靠着忍忍。”   楚贵妃娇媚的容色略显失望,赌气拂手掩下车帘,梅呈欲言又止。   他知,他一直都知,三小姐她至始至终都不愿意再回楚家的,也不知帝王这次特意允了她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家这边,按着年岁大小,楚棠理应站在楚岫和楚莺身后,楚老太太却将楚棠叫到了身边,就连吴氏也觉得尴尬。   起首的宫人提着宫灯自巷子口而来,楚家算好了时辰,当即燃了炮竹,瞬间漫天的喜庆红火,就是初冬的凉意似乎被驱散了些。   炮声息,那翠盖珠缨八宝车才缓缓停下,遂有太监服饰的男子跪地,以背朝天面向地,做了肉墩,候着楚贵妃下来。   众人屏息,就见一双镶有翠玉的宫鞋踏在了车辕上,之后稳稳的踏在了那人背上。身着太监锦衣的梅呈已立在车辕左下,卑屈着身子,长臂伸了过去。随后一只素白的手搭了过来,楚贵妃在一片安静肃宁之中下了马车。   楚贵妃还是当年的楚家三小姐,只是眉目间多了许些华贵与冷傲,举手投足,再也不是当初性子活俏的楚妙珠了。   楚老太太心头一滞,爱女的眼神始终未曾与她相撞,只是淡淡轻轻的落在了楚家祖宅的门庭之上,像个过客。   众人皆行礼。   楚贵妃顿了一顿,方才舒舒懒懒,道:“自家人,无需见礼,都起来吧。”   楚老太太这才在乔嬷嬷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就算是母女二人,却也背着君臣之礼,她该跪还是要跪,楚妙珠没有阻挡,娇容之上的笑意亦是淡到了近乎完美的境地。   楚棠这才看清了楚妙珠的脸,其实她幼时见过姑母一次,只是没有这般隆重喧哗,至于是哪一次,她也记不清了,好像还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记忆太过模糊,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楚妙珠如今身份尊贵,自是吹不得风,众人分列朱门左右两侧,宫里的嬷嬷和立侍引着她步入楚家。   楚妙珠看着昔日熟悉的一切,她又回来了,她曾经的韶华好时光。   朱门外的气氛略显严肃,吴氏与身边的嬷嬷对视了一眼,也察觉到了异样,按理说楚老太太是楚妙珠的母亲,她再怎么贵为天子的女人,也起码该对母亲敬以孝道。不过楚妙珠自下了马车,从头至尾都没有与楚老太太寒暄半句,就是连一个眼神也是吝啬给与的。   楚妙珠看上去心情上佳,与身边的梅呈低语轻笑的两句,态度很是亲密。   楚棠同样察觉到了什么,她回望了一眼楚老太太,“祖母,贵妃姑姑真好看,是不是像极了祖母年轻的时候?”   所谓童言无忌,楚棠的故意言辞让楚老太太眼眶微红,她嫁入楚家做了继室,生下两男一女,楚妙珠无异于她的命。曾经母女欢喜,如今疏离成敌,怎叫人不惆怅。   楚老太太笑容坚硬,但她绝非寻常妇人,很快恢复常色,牵着楚棠的小手,领着众女眷入了府邸。   园子里的戏台子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贵妃娘娘点戏。贵妃省亲不得留宿,她能在楚家逗留的时辰也不多,尚未至午膳前,除了听戏看曲儿,也没有旁事可做。   楚棠就坐在楚老太太的身侧,看上去备受宠爱,就连长房嫡女楚岫也没有这个待遇,对此,楚岫对楚棠是愈发不喜。   楚妙珠的席位就在楚老太太两丈远处,楚棠可以闻到贵妃身上的奇香,也不知道是什么香料,香的叫人沉迷。   “娘娘,这戏本还是由你来点吧。”楚老太太先打开了话匣子,语气中半带祈求。眸光却是温和慈祥的。   有时候,楚棠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楚老太太,她明明是宠爱自己的,可最后却要将自己推向深渊,她上辈子不懂,这一世也看不懂。亦如她对楚妙珠的情义,没有一个母亲对待子女的爱,那是不可能的,可为何楚棠却听说当年是楚老太太逼着楚妙珠入宫的。   梅呈接了戏折子,呈给了楚妙珠,楚妙珠脸上还是挂着淡笑的,只是笑的太过完美,少了人情味。   “这位姐儿可是二哥的孩子?”楚妙珠没有去接梅呈手里的戏折子,只是风情万种的瞄了一眼,视线就落在了楚棠身上。   吴氏与大房的几位姐儿恨不能在楚妙珠面前留个好印象,却不想贵妃娘娘最先注意到的人是楚棠。   这厢,楚棠倒也没有小家子气,独属于女孩儿的清甜嗓音回道:“回贵妃姑姑,棠儿正是。”   楚棠与沈氏的五官神态极为相似,但她到底是楚家的女儿,与楚妙珠也有几分眼缘。   “棠姐儿生的像二嫂,是个美人儿,可惜了……”楚妙珠下意识以帕遮唇,神色突转之后,又恢复如常,对身边嬷嬷道:“楚家的姐儿都有赏,本宫准备好的金豆子都一一发下去,谁也不少一份。”   楚棠起身谢礼,众姐儿也纷纷起身。   也不知是楚妙珠有意为之,还是她当真不知道楚二爷这几年添了两个庶女,楚家众小姐皆赏了一小袋金豆子,楚娇与楚玉却没有,这种场合,她二人总不能哭着索要,也只能憋着委屈,自己承受着,就算有楚二爷撑腰,这个时候也是毫无作用。   楚妙珠看着楚老太太与楚棠之间的亲密,唇角溢出一抹轻嘲,也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她自己,曾几何时,她也是楚家最为嚣张跋扈的嫡小姐,她入宫之前不是没有意中人的,但后来却落了个双双俱毁的下场,她毁了,他也毁了。   “棠姐儿,你在家中可有进学?”楚妙珠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多么稚嫩娇美的脸庞,就连眸中也像淬了星光的。   楚棠没想到楚贵妃会关注到她,她上辈子知道楚老太太想让她入宫,成为楚贵妃的帮手,只是从不知楚贵妃是否也是这个想法,不过不管她二人如何想,她最终都不会入宫,因为时机过了,时局在不久的几年之后也会变。   楚棠如实道:“回贵妃姑姑,祖母给棠儿请了西席先生,寻常有读《女戒》,《诗经》,《女范捷录》,不过棠儿倒是不喜这些,唯有游记才觉有趣儿。”   楚老太太皱了眉,那慈爱的笑一直凝在楚棠身上,“你这孩子,祖母可都是为了你好。”   楚妙珠以帕遮唇,娇笑了几声,又问:“那棠姐儿觉得点哪一出戏为好呢?”   又是点戏!   楚棠道:“嗯……不如就择《牡丹亭》吧,棠儿觉得杜丽娘可怜又可恨,不过倒也值得同情。”   楚妙珠一个眼神,梅呈便将戏折子一合,那戏台子上的人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其实,楚妙珠并不是想听楚棠的意见,她对唱哪一出戏也无兴致,不过是想听听楚棠会说些什么。   人一旦看到与自己过往相仿的人或事,总是存了好奇的。   楚居盛暗中提过要让楚棠将来入宫一事,楚妙珠当初没有表态,不过此刻她知道楚家绝对不能再有第二个娘娘了。绝对不能再有悲剧!   多好看的女孩儿啊,如何能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戏台子开始唱了,楚妙珠品了几口花茶,问楚老太太:“母亲,算算年纪,棠姐儿也快十一了,可有说人家?”   楚老太太闻声,面上倏然一笑,带有欣喜和激动,却在听清了楚妙珠的话之后,开始寻思起她的意思。   楚妙珠问楚棠是否订了亲,是不想让她入宫么?   楚棠同样也在暗自思量。   楚老太太道:“还没呢,这丫头整日黏人的很,哪里像说亲的样子。”   楚棠眨了眨眼,真要有合适人选,她宁愿趁早就定下来,嫁给谁都好比过顾景航,亦或是入宫。她自然不能主动要求嫁人,但目前为止,也的确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有过这层意思,楚岫已经定了吴家,就连十二岁的楚莺也与陕西布政司家的嫡长子有婚约,可至今楚棠的事,却无一点风声。   不过楚棠明明记得上辈子登门求亲的人如过江之鲫,也不知道是被人故意暗中阻挡了,还是因何?   时下女子定亲,十二三岁常见,十四五就该出阁了,八九岁也有定下婚约的。   楚妙珠看着楚棠机灵可人的样子,倩笑了两声,意味不明道:“本宫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此人是定北侯家的嫡三子,年过十七,英勇俊逸,两年前已经与定北侯在边关挣了军功,前阵子陛下还让皇后替他物色合适的姑娘呢。”   闻此言,楚棠略惊。   顾家嫡三子,她是记得的。   此人是顾景航的三哥,定北侯的继室所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遭顾景航毒手的顾家子嗣。   只是……楚妙珠怎会将她与顾崇明联系在一处?莫不是她不欲让自己入宫?   众女眷已有骚动,定北侯府可不是寻常的世家高门,顾家的嫡子就算要娶公主也不为过。   楚棠面色无异,她对顾崇明只有几面之缘,顾景航得势之后,他就去了边陲,再无回府。对于这个人知之甚少。   楚老太太这时道:“棠姐儿还小,顾家三公子已有十七,这……是不是年纪大了些?”   楚棠突然想笑,楚崇明年纪大,那帝王呢?亏的祖母还时常说最疼爱的孙儿独是她!   楚老太太的这个态度便是不认同顾家三公子了。   楚妙珠美眸忽冷忽笑,“本宫不过随口说说,母亲莫要当回事,不过,棠姐儿这等好容色,定不能嫁错了。”她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楚老太太。   吴氏这时插了话:“棠姐儿是老祖宗的心肝儿,她的婚事自是会重之甚重,娘娘您出宫已有多时,不如现在传善吧?”吴氏自诩养出了两个如花一样的女儿,却不想让楚棠占了风头。   吴氏是楚妙珠的长嫂,当年她嫁入楚家时,楚妙珠还未入宫,她与楚老太太都知道楚妙珠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当初皆是怎样的嘴脸以待?   楚妙珠知道,她不过是楚家的棋子,就算存了几分亲情,也抵不过权势来的重要。   身边的梅呈给她递了只成窑五彩小盖盅,里面是进贡的梅子酒,他知道楚妙珠一看到吴氏和楚老太太就容易犯病,精神混乱,立刻就让她饮了几口。   他都不怨了,只盼着她也能放下。   楚妙珠默许了吴氏的话。   很快,楚家的大小丫鬟端着午膳过来,是分席而坐的,楚棠被楚妙珠叫到了身侧,待她的态度似乎与旁人不同,又好像在向所有人传达了某个信息。   午膳备有枣儿粳米鸡丝汤,炸鹌鹑裹芝麻,珍珠牛奶密瓜露,猪肉丝炒菠菜,紫参野鸡汤等物,听说都是楚妙珠曾经最喜欢的吃食。楚家对这一场归省也算是上了心的。   午膳过后,楚老太太想与楚妙珠单独说会话,便请她去厢房里歇息。   楚妙珠没有拒绝,她倒想知道母亲还想说什么,当年绝情的话早就说了,以死相邀的事也做了,她还能如何?   厢房里被人特意布置的瑰丽华美,楚妙珠有意屏退了宫人,就连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的梅呈也留在了门扉之外。   “母亲,您想说什么,便直言吧。”楚妙珠笑容浅淡,这是在后宫日积月累练就出来皮笑肉不笑。   楚老太太至于袖中的手微微发颤,多想抱她一次,她最疼的幺女。多少次午夜梦回,是她承欢膝下的样子,可回不去了,选择一旦做出,命理便就注定,无法挽回。   楚老太太喉咙酸涩,忍着撕裂的痛,道:“妙珠啊,我听你今日的意思,是想让棠姐儿嫁人?”   楚妙珠又是一笑,风淡云轻,仿佛就连多年前心爱之人被逼自废,逼着入宫为阉人的恨也消散了,“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棠姐儿是姑娘家,不嫁人?难道还做老姑娘不成?”   楚老太太知道她在揶揄,往她跟前走近了一步,还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再无少女纯真,取而代之的是奇香妩媚,她道:“妙珠,你大哥的意思是,让棠姐儿入宫给你做帮手,你明白的么?”   这时,楚妙珠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清越的嗓音响起,笑的泪珠子都出来了,只是笑着笑着,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唯有冷到骨子里的嘲讽:“母亲,什么叫给我做帮手?是给楚家做垫脚石吧!”看着楚老夫人面色煞白,她逼近了一步,接着道:“怎么?大哥又想了什么主意?棠姐儿十一还不到啊,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你告诉大哥,别再痴心妄想了,棠姐儿入宫就算得宠生下皇子,那个位子也永远不可能轮到楚家!可如果棠姐儿只是你们用来牺牲的棋子,我劝你们也收手吧,也不怕造孽!我二嫂嫂在天有灵也不会原谅你们!”   楚老太太突然跌倒在地,胸口撕心裂肺的痛,仰面望着楚妙珠仍旧绝美的脸,声音颤抖:“妙珠啊,你就这般恨我?你……你这些年可好?”再也顾不得什么楚家大业,她只想知道她的女孩儿过得好不好?   楚妙珠看着匍在地上的母亲,没有觉得半分可怜,却也不恨了,只是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她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道:“好啊,如何能不好?我乃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就连皇后也要给我几分薄面,怎能不好?母亲,您可知道,我曾怀过三个孩子,第一个是一月不到就没了,第二个是足月没有的,还是个男孩儿,第三个……你猜是怎么死的?哈哈……没有活下来的也好,除了梅呈之外,谁的孩子,我都不想要!”   她面容并不狰狞,甚至美到了令人望尘莫及,但入了楚老太太的眼,确如地狱白煞,一声声,一句句,都在对她的过往宣誓着不堪与狼藉。   这时,门外有人敲了两声,开门的人是梅呈,他最怕楚妙珠回想那些满目疮痍的记忆,生怕她会犯病,听到这里,立刻就不顾尊卑走了进来:“娘娘,外头日头正好,奴才陪您去游园子,您不是说最想老宅的蜚玉池潭么?”   楚妙珠这一次破天荒的没有咆哮疯癫,她轻轻越过楚老太太,心中大石如同卸下一半,浑身都是轻松。总算啊,总算是能让她也尝尝这等心碎神死的滋味!   随着厢房内只剩下楚老太太一人,突然那间隙不断的哭声就响了起来。当年她以死相逼,让楚妙珠入宫伴驾,这才有了楚居盛之后的飞黄腾达,和楚家的满门荣耀,她以为她做的是对的,直至今日,直至此时……她开始怀疑了,开始后悔了,痛啊,心口的痛无以复加。   妙珠……妙珠,她的妙珠再也回不来了!   梅呈搀着楚妙珠入了楚家老宅的后花园,身后的宫人被挥退几十步远,梅呈开口道:“娘娘是想救那位小姐?”他指的是楚棠。   楚妙珠很想靠在他身上歇歇,但知道他是个讲究的人,从不在外面与她缠/绵,有时候也只能乖乖听话,“嗯,那丫头看着像本宫,本宫不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楚家小姐毁了一辈子,本宫就是不想如了那些人的愿!你说顾家的三公子怎么样?” 第69章 鸳鸯谱   定北侯顾家绝非寻常的世勋贵族,爵位更是世袭罔替,顾家几位公子常年在外征战守边,皆是男儿中的英豪,处处皆优,就是姻缘迟了些。   顾世子顾西爵已于早年成婚,娶得是文渊阁大学士之女,二公子顾成东另辟蹊径,并没有娶官家的女儿,而是因一日当街看中一豆腐铺的俏佳人,当日就强抢了回去做了一/夜/夫妻,定北侯为人刚正不阿,虽说门不当户不对,却勒令二公子娶了那豆腐西施为正妻,只可惜不到半年美人就被折磨的香消玉殒了,自此二公子顾成东再无他娶,身边莺莺燕燕却是不绝。   至于嫡三公子,顾崇明,一直以稳重内敛著称,不少世家高户有结亲的意思,却皆因顾崇明一心扑在家族大业上,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一拖就拖到了十七。而庶子顾景航自然不会在楚妙珠的考虑范围之内。   帝王本是有意招婿,沁晨公主又是皇后所出,然萧二公子逛花楼一事,让皇后亲上加亲的计划彻底打断,帝王看中了顾崇明,只因萧家刚出事,他尚且没有在明面上提出来。   定北侯顾家是何等荣耀!   楚妙珠丝毫也不想看到皇后的女儿嫁给顾家的男子!   她便想到了楚棠,为什么自家的侄女不行呢?   对楚妙珠的心思,梅呈了然于心,搀扶着她在花圃蔓生处闲走,似无意识的道:“六小姐不过十岁,这顾家三公子已经十七了,就算两家订下婚事,顾家恐怕也等不了几年。就是不知道楚二爷舍不舍得早早嫁女。”   就算楚棠要出阁,起码也要十三四岁,而到那时,顾崇明已经是二十弱冠的成年男子,两人年纪上的确存了悬殊。   楚妙珠一双千娇百媚的眼嗔了梅呈,“本宫的二哥,本宫自是清楚。这件事本宫要好好算衡一番。”触目所及,是满园不太真实的繁华娇色,楚妙珠绝艳的脸突然绽出妖冶的笑意:“要是楚家与顾家结了亲,萧皇后会不会被本宫给气死?本宫这次要给楚家的女儿择一门好亲事,本宫那个苦命的二嫂也是个善良之人,如今她的女儿无人护着,本宫看不下去。”她乐呵呵的笑了起来,顽皮的时候还像个孩子。   梅呈看着她笑,不论真虚,他心里也舒快,“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妙珠在无人可见的地方调皮的拉了拉梅呈骨节分明的指尖,凤眼微挑,那股子狠绝不见了,媚/色/丛生,道:“本宫也是为了棠姐儿,她将来会感激本宫的。顾家三公子相貌堂堂,英俊不凡,才情绝艺,又是嫡出,总比过在深宫里等死好。她可没有本宫这般好运,本宫再不济,身边还有一个你。”   梅呈眸色微敛,他哪里能配的上她!谦卑的浅笑之后,又搀着楚妙珠往园子里侧而去,下次再回来也不知是何年马月了。   *   楚妙珠回宫之后,楚老太太当夜就起了高烧,这一病就是半个月没有下榻。汤药如不费银子似的端进端出,半丝效果未见。   楚莲自上回跟着老太太回了祖宅,便没有再留在大房,吴氏仍没有视她为大房女儿的意思。老太太一病,便是衣裳不解的守在榻边伺候着。   楚棠来太庵堂请安时,乔嬷嬷在厚绒布帘外挡住了她,拉着她在西侧的花厅一隅说话,神色忧颓:“小姐,老祖宗这心里头最疼的人还是您呢,一会啊,您陪老祖宗多说说话,贵妃娘娘一回宫,老祖宗就犯了心病,每每见着您,才能勉强喝下药。”   乔嬷嬷的字里行间都在向楚棠传达一个讯息,那就是楚老太太当真是视她为心肝孙女儿的。   楚棠也想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   可上辈子的种种遭遇,冷眼,孤漠,还有湛哥儿最后的结局,这一切都让楚棠无法打开心扉,去老太太跟前承欢膝下。   一双小手从乔嬷嬷掌心抽离,女孩儿的面容淡淡的,无喜无悲无他念,她道:“嬷嬷也说了,祖母是心病,这心病只能用心药来医,贵妃姑姑深居后宫,要见上一眼也着实不易。可祖母好歹也是陛下钦封的命妇,为何不让祖母时常入宫去与贵妃姑姑见上一见呢?”   楚棠双眸明澈,仿佛不参杂半点杂质。   乔嬷嬷欲言又止,她又能说什么呢?当年的事,楚家知情的人少之又少,楚棠并不知道楚妙珠对楚老太太的仇恨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更不知楚当初老太太棒打鸳鸯,害的梅呈一个七尺男儿入宫为阉人。换做旁人也就算了,可这人是楚妙珠的心上人,此恨,此仇,怕是一辈子也化解不了。母女情分也早尽了。   乔嬷嬷终究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姐儿快些进去吧,老祖宗早上的药要没喝下去,也只有您才能劝的住了。”   入冬已有多日,屋子里点了银丝炭,那股子浓重的檀香因为窗扉紧闭的缘故,愈发的呛人,不过似乎只有她这般觉得,屋内旁人并无所觉。   “祖母,您该喝药了。”楚棠从楚莲手里接过瓷碗,对榻上的老太太道,短短半月,已是霜发纷白。这世间的很多事,到底是谁对谁错,怕是当事人也说不清了。楚棠好奇,楚老太太是否后悔过。楚妙珠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楚家荣耀重要?还是她的血肉更重要?   当然了,事情已经发生,再无回旋的可能,后悔也是枉然。   楚老太太睁开眼,那昏黄中布着血丝的眸色狂喜几息之后就只剩下哀鸣,她突然有了力气:“我儿啊,别怪母亲,母亲也是没有法子,母亲是当真想你啊,我儿……让母亲抱抱可好?”她瘦瘪的双手伸了过来。   话音未落,楚莲就看向了楚棠,明眼人也知道楚老太太将楚棠当作楚妙珠了,听了这话,二人都觉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乔嬷嬷这时走了过来:“老祖宗,棠姐儿来给您喂药了呢。”她加重了嗓音。   楚老太太眼底那一丝丝的欣喜不见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是慈祥的笑:“还是棠姐儿知道孝敬我这个老婆子。”   在一旁的楚莲无声的垂下了头,似乎她无论做什么,楚家人都看不到……都看不到……   这些日子,同样在太庵堂守着的楚娇亦是心中不平。   楚棠坐在榻边,一把小嗓子甜甜道:“祖母,您真是睡糊涂了,明明是我大堂姐最孝敬呢,您这一躺下,大堂姐半个月连个安稳觉也没睡上呢。祖母您可别把功劳都往棠儿身上加,棠儿可没您想的那么好,您要是再不好起来,棠儿又要出去闯祸去了,保准闹得满京城皆知,到时候就连隔壁的王老太太也会笑话您没把棠儿教好呢。”   楚老太太被她这副蛮横的小样子逗笑了,她怎不知楚棠的用意呢。这厢便缓缓起身,准备用药。   众人见势,心中唏嘘:到底还是楚棠说话管用,一句话就能说的老太太把药给喝药了。谁才是老太太心头最宠的人,一目了然。   老太太躺在鹅黄色缠枝纹的滚金边大引枕上,眸光微忽,便知屋子都有那些人,大房的吴氏来过祖宅几趟,也只是送了补品过来就走了,楚大爷和楚二爷更是面子上走了个过场,真正在身边伺候的也只有楚莲,楚棠几人,想她一辈子的算计皆是为了楚家门庭,人活到这把岁数,终于看透了什么。   她道:“棠姐儿说的没错,你大堂姐这次是吃了苦的,我老婆子眼睛没瞎,该赏的还是要赏。”   楚莲忙道:“祖母您这话千万别再说了,我与棠儿妹妹都盼着您早些好呢。”她看了一眼楚棠,心绪莫名,她嫉恨过楚棠,羡慕过她嫡出的身份,不过楚棠的心性却是她所不能及的。她同时也是喜欢这个堂妹的。矛盾且复杂。   此时,楚老太太从头到尾都没有关注过一眼的楚娇更是恨透了楚棠。不过,她也只能干恨着。   陪着楚老太太说了一会话,外面有人急匆匆走过来,来人正是童妈妈,“小姐,不好了,少爷在族学里跟人打架,把张家公子的头给磕破了。”童妈妈人心不恶,半百年岁的人了,却始终没有一点眼色,也难怪当初沈氏会被人欺。   楚棠小脸一冷:“童妈妈,有话出去说,我这就过来,你没看到祖母正歇着么!”   童妈妈登时面色赧然,楚老太太挥了挥手,表示无碍:“棠姐儿,你父亲眼下还在衙门里,湛哥儿的事,你莫急,让管事走一趟便是了,林家与我楚家私交甚笃,有林家在中间牵线,凡事都好商议。”楚老太太的意思肯定是和解。   楚湛的事于楚棠而言,就是天大的事,她面上不显,道:“嗯,祖母也别急,棠儿先去问个清楚,您好生歇着,到了中午大堂姐给您喂药,您就得喝下去,不然棠儿回来准跟您生气!”   楚老太太怒视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越发不像话!”   虽是教训的话,旁人却只听出了宠溺。要是换做旁人这样说话,老太太早就变了脸,可这话是出自楚棠之口,老太太还觉得欢喜。   楚棠与楚莲说了几句,便随着童妈妈一同出了屋子,站在屋廊下便问:“到底怎么回事?”她脚步轻快,边走边问。身上金边琵琶襟外袄裹的小身板窈窕婀娜,背影纤细修长。从背影看上去,她还太稚嫩了,还担不起肩头的担子。   童妈妈一知半解:“这个……这个老奴也不知道啊,老奴也是方才听回来禀报的书童说的。”   楚棠大概知道从童妈妈嘴里问不出什么,又道:“湛哥儿现在人呢?是不是还在书院里?”   童妈妈点头如捣蒜,一旦出了点事,就连楚棠的这份镇定都不及。   刚到垂花门,守门的小厮围着一人走了过来,他穿着单薄的淡青竹叶纹额直裰,在这个时令着实不搭配,楚云慕长高了不少,却是更消瘦了,背上正背着楚湛大步走来。   楚棠忙小跑了过去:“二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先是看了一眼楚湛,见他脸上有一道红痕,眼眶微红,像是强忍着不哭出来的架势,其他地方却似乎没有伤着,这才舒了一口气。   楚云慕没有答话,只道:“三弟伤了脚踝,先找大夫看了再说。”   伤了脚?   楚棠胸口猛然抽动了一下,想起了楚湛上辈子不良于行的样子,几乎是顷刻间便吩咐道:“还站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她对小厮喝到,气势颇为嫡女之风。   楚云慕微滞,却是没有回头,背着楚湛疾步往后院而去。   小竹轩是楚湛所居的院子,他自周岁开始便独居一院,楚云慕将人放在榻上,楚湛还是一声不吭,倔强又执拗,楚棠知道他的性子,交代了丫鬟好生伺候着,才拉着楚云慕出来,问:“二哥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会与旁人打起来?”   楚云慕明明穿的很是单薄,消瘦如竹,可额头却溢出了细汗,楚棠这才发现他臂膀处的异样:“二哥哥,你可是受伤了?”   小手刚伸过去,楚云慕当即避开,“我无碍,今日的事也不能全怪三弟。”他似有难言之隐。   楚棠哪里肯放过:“二哥哥,你跟我说清楚,不然我只能走一探书院,亲自去查探。”   女孩儿坚定无比,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女子当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楚云慕不知为何,只长个头不长身子,这才过去多久,站在楚棠面前,只能低着头看着她了,“张家的公子说了不该说的话,三弟也是一忍再忍,今日若非张家公子挡了三弟的路,还出言不逊,三弟不会先动手,砸破了对方的脑袋。”   所以说,这件事真是楚湛先动手,那就不好办了。   楚棠又问:“二哥哥知不知道是哪个张家?”如果无权无势,尚且还可掩盖过去,要是触怒了夫子,不愿再收楚湛为学生,可就不妥了。   楚云慕入京不久,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京城世家中的公子哥们,他却是出乎了楚棠的预料,一口就说了出来,“是詹士府府丞张大人的独孙,我已经检查过三弟的伤势,并无大碍,到时候张家要是闹起来,不如让大爷出面说个情,张大人一定不会再纠缠。”他还是称呼楚居盛为楚大爷。   楚棠明锐的心思留意到,楚云慕对京城官员很是熟悉,并且对楚居盛在朝中的地位也颇为了解,甚至楚家是站在太子这一党的,他也知之甚清。   不过楚棠的惊讶只维持了一刻,想到今后楚云慕与霍重华在朝堂上所做出来的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二哥哥可否告诉棠儿,那张家公子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能让湛哥儿忍不下去?”楚棠心头微酸,竟不知湛哥儿小小年纪,在学堂里受了不少委屈。她能管着楚家的人不欺压湛哥儿,却管不了外面的事,他终究是要自己长大,独当一面的。   楚云慕素来孤冷的目光落在楚棠脸上,不经意的柔和了下来:“这些都不重要,眼下先让三弟养好身子,张家那边送些礼过去,到底不能因着一点矛盾,就闹得两家不合。”   楚棠苦笑,楚湛伤了张家的孩子,估计楚二爷对楚湛只会是一番指责怒骂。   “二哥哥,你当真不说?棠儿只要想知道的事,就一定能查出来,你信不信?”楚棠仰着小脸,清媚的容色下隐藏着的是一意孤行的决然。   楚云慕不知道她为何年轻尚小便这般执拗,但她既然想知道,他也不会再刻意隐瞒,总觉得也不该隐瞒她,“……张家公子说三弟是没有母亲教养的。”   楚云慕寥寥一语。   楚棠知道他已经说的近乎委婉了,谁知道旁人在背后又会如何在湛哥儿背后指指点点,?!小孩子最是忌讳这一点。   楚棠自诩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她重活之后,也只当着霍重华的面哭过一次,今时此地,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愤怒与悲彻,神情淡到令得楚云慕放心不下:“棠儿妹妹,你莫要多想了。”他太明白被旁人在背后恶意嚼舌根子的苦楚了。   楚棠突然笑了,那唇角淡淡幽幽的冷意,却是已有美人的娇态了,“想什么呢?想了也无用,张家公子说的没错,湛哥儿的确没有母亲,不过他有长姐!这件事棠儿要多谢二哥哥将湛哥儿送回来,至于向张家赔礼道歉的事绝无可能,而且……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就此结束。”   楚云慕看着她冷言决绝,又看着她从容转身,立在那里仿佛猜到了什么,他没有制止,而且觉得楚棠做的是对的,似乎不管她做什么,他便觉得皆没有错。   半柱香后,郎中给楚湛确诊,“小少爷扭伤了脚踝,万幸没有伤到筋骨,卧榻几日便可恢复,我这里开了几幅药膏子,每日更替一次即可。”   楚棠道谢,又让童妈妈去账上取了银子大赏了大夫。   这时,楚湛总算是开了口,声音却低的让人心疼:“姐姐,先让大夫别走。”   楚棠以为他还有哪里伤着碰着,“怎么?身上还疼?”她关切之色难掩。   楚湛却愈发脸红耳赤,“不是我!是……是大伯带回府的二哥,张公子伙同几个玩伴打我一人,是二哥替我挡着了,那些人全打在了二哥身上,我……”   楚湛至始至终都是不愿意认楚云慕这个堂哥的,不过此事一过,他态度大转。   楚棠意识到了方才楚云慕身上的不适和异样,立马起身追了出去,他人却已经走了。小厮说:“小姐,二公子走了,说是您要是当真气不过,他有一法子让您解气。”   楚云慕本就长的清瘦,吃食用度还不如府上得脸的小厮,楚棠亲自追了出去,他知道楚云慕没有马车,就在回林家族学的路上截住了他,给他带了上好的金创药,能以身护着楚湛的人,这世上怕没有几人了。   不论楚云湛是出于什么心思,楚棠都觉得该敬他。   “二哥哥!”楚棠叫住了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动作略显急促,楚云慕怕她摔着,可一想到楚棠身后的丫鬟又会以什么眼神看待他二人,本要伸出手去接住楚棠,却又堪堪收了回来,笔直的站在那里,看着小丫头着急的走了过来:“二哥哥,你受了伤,怎么也不说一声,是想棠儿内疚么!”   说着,金创药塞进了他手里,他的手又细又长,骨节分明,上面还有几道明显的疤痕,“二哥哥,你的意思是,有法子给楚湛出口气?我想听听?”   楚云慕愣在那里,指尖还存余半分温热,像极了四月里的春风,他突然觉得被人踢打过的脊背也没那么疼了,“不过可能会不太体面。”   都是活着不易的人,还谈什么体面!   “二哥哥,棠儿不是什么好人,报复旁人更不用体面,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明白,让湛哥儿也明白,活在世上,总要为自己想的周全,一味受人欺是不行的。”   楚云慕听着楚棠说了这番与年纪不相符的话,微有触动,点了点头:“我来办吧,你一个姑娘家,莫要抛头露面。”   他想挡下一切,可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楚棠自是不允,护着楚湛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职责,楚云慕没有那个义务,她没有给他机会,直言:“二哥哥先回去歇着,明日棠儿安顿好一切就去族学外的巷子里等你,你我闲谈。” 言罢,没等楚云慕拒绝,人已经灵活的转身跨上了马车,动作一气呵成,她长的俏丽娇媚,却无半点深闺小姐的矫揉造作。   楚云慕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最终看不见时,才继续赶路回书院,手里的金创药在行了几步之后被他装入了胸口。   那里,此刻很暖。   *   楚二爷从十五岁开始科举,却是屡试不第,如今在户部的职也是楚大爷花了银子给他捐来的,户部以楚居盛为首,这些年楚二爷官位虽微,也是无人敢轻易招惹。   张家上门闹事时,楚二爷从衙门里回来,要论官位,他自是在张府丞之下,但要论家族底蕴与势力,张府丞还得顾及上面的楚居盛和楚贵妃。   张府丞此番上府讨说法,并不是当真要拿楚湛如何,而是借机让楚家欠张家一个人情。   这一点,楚二爷未必不知。   楚二爷赔笑:“张大人,是楚某人教子无方,才让犬子伤了令孙,楚某一定好生教训那小子,给张大人一个说法。”   张府丞见楚二爷态度谦和,倒也没有得寸进尺,如若为了这点事与楚家撕破了脸,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我如今年事已高,膝下独此一孙,若非这次伤得头颅,血流不止,本官也不会上门讨个说法。”张府丞态度转好,“不过令公子起码需要道个歉吧。”   他觉得各退一步也算是差不多了。   楚二爷笑道:“那是,那是,楚某明日一早便携犬子登门致歉,令孙所需的医药费皆包在楚家头上。”   张府丞同为太子一党,能说得上话的机会却是极少,此番也是想闹出点事来让楚居盛那头也记得张家一份人情。   张府丞一离开,楚二爷就一路气势凶悍去了小竹轩,守门的小厮未来得及禀报就被他一手挡开:“那臭小子呢!给我滚出来!做错了事,敢做不敢那当了啊!”   楚棠正给楚湛喂梨,听到动静后,特意叮嘱了楚湛一眼,“你少说话,此事姐姐心里有数,咱们这位父亲,光是与他说理是行不通的。”   楚湛小嘴里还裹着梨块,他自幼就惧怕楚二爷,印象中楚二爷对他这个嫡子从未怎么上心过,甚至排斥他的靠近。   楚湛从小心思细腻,旁人的一个眼神,亦或是一句话都有可能影响他,他又不爱说话,长此以往,于身心不益。   楚二爷大步如洪水猛兽似的闯入屋子,楚棠已经起身,正面对着他:“父亲,您怎么来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楚棠凤眼微挑,笑眯眯的,仿佛根本不知道楚二爷的来意。   楚二爷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也从未觉得对儿女不上心有什么错的地方,他看向榻上的楚湛:“我问你,你今日是不是动手打了人?进学已有两载,何为礼义德行都不懂么?”   楚湛胸口憋着气,他连给自己辩驳的机会也放弃了,大有赌气之意,而且他也知楚二爷对沈氏不满,就算说出来又能有什么用?   楚二爷正要上前一步,接着质问楚湛,楚棠一个跨步,挡在了他前面,“礼义德行?父亲如果真要拿这个说事,那女儿倒要跟您好好说说了。”   楚棠强势娇横,半点不似她母亲的柔弱温和。   楚二爷被她挡住,他虽对儿女不喜,倒也不至于动手,居高临下道:“你懂什么?楚湛今日能犯小错,将来就能犯大错。”   呵呵……   楚棠内心冷笑,他好意思指责楚湛德行有问题?他自己呢?   “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淑母之过,我与湛哥儿自幼没有母亲,父亲也是所谓的公务繁忙,终日不见踪影,我姐弟二人可谓是无过庭之训,就算是犯了错那首先也得算到父亲您的头上!”楚棠恨恨道,半点不畏惧楚二爷。   记得没错的话,楚家失势之后,楚二爷更是整日浑浑度日,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最后还真是淹死在了自家的荷花潭里。   楚二爷怔住,他已经领教过楚棠厉害的唇舌之功,平日里不怎么在意她,却不想关键时候能堵得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楚棠接着道:“今日之事,父亲是不是应该先问清楚了再质问湛哥儿?究竟谁对谁错,您可知道?驴子还知道护犊子,那您呢?是不是也该去张家为湛哥儿讨个公道?”   楚二爷本来是教训楚湛的,同时告诫他,且让他明日和自己一道去张家道歉。到了楚棠这里,却是反了过来,变成要去张家讨公道。   楚二爷说不清自己是何感受,“荒唐!他打了人难道还有理了?张大人前些年丧子,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楚湛……我可护不了!”   楚棠觉得自己对楚二爷已经彻底失望,生气的时候像只发狂的小兽,想将一切吞灭,小身板之内似深藏无穷力量:“荒唐的人是父亲您!祖母还在病中,您还是去敬孝道吧,湛哥儿的事,由我处理。再者,张家只剩下一根独苗儿怎么了?楚家二房也只有湛哥儿一个男嗣!”   这一点毋庸置疑。   楚二爷也从未想过再生一个儿子,似乎潜意识里也以为这辈子独楚湛这么一个儿子了,“……总之,他明日必须同我一道去张府致歉!”楚二爷下了最后命令。   楚二爷甩袖就走,楚棠再度挡住了他的去路,不依不饶。这个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要自己去争取,她道:“湛哥儿脚裹受了伤,大夫说了,如果修养不周,许会落下病根子,湛哥儿如今才几岁?那张家公子呢!一个十三岁,且随身携带仆从的少年欺负了一个比他小一半的孩子,还敢说自己吃亏了么?那也只能说明他自己无能。女儿认为湛哥儿没有错,错的是旁人,况且父亲就不想知道为何湛哥儿与张家公子会打起来?女儿这就告诉您,因为那张家公子到处大肆宣扬湛哥儿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   楚二爷闻言,彻底震住了,胸口掩盖好的伤疤此刻被人猛烈的撕开,连皮带肉的疼痛。   楚棠又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父亲如若待她如初,身边没有居心不良的妾室,我母亲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没了吧。”她咄咄紧逼。   楚二爷此刻突然爆喝了一声:“不是!不是这样的!”他双目赤红,像失了理智的酒汉:“你根本就不知道!”   楚棠凝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什么?父亲,那您又知道什么?”   楚二爷看着面前眉目清秀,容颜上佳的女儿,既怕又恨,他怕什么,又恨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长袖一甩:“哼!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未及楚棠追问,楚二爷如逃散似的,夺门而出,去的无比匆忙,像在躲她。   楚二爷一走,姐弟二人相视一眼,楚湛大眼乌溜溜的转了转:“……姐姐,我竟不知你这般厉害,这今后二房谁也不敢在你眼皮子底下作祟了。”他看着楚棠垂在裙摆的手在发颤,故意逗她笑。   楚棠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楚湛以为的郁结,却是胸口的压抑舒展了不少,原来随着自己的本心去过活才是最舒坦的,她再也不要顾及楚二爷,亦或是楚老太太的意愿了。能反抗时则反抗,否则连为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   楚棠走到榻边:“湛哥儿,你好生养着,明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张家。而且二哥哥说他有计划能让张家公子低头认错,你要记住了,这件事,错不在你。如果再有下次,接着给我打回去,只不过不能一根筋的使劲,你要有策略,要在自己不吃亏的情况下,给对方一个痛击,让旁人知道,你绝对不是好欺负的。”   楚湛点了点头,仰慕的看着楚棠,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将来是我要护着你呢,毕竟我才是男人,如今倒好,你如此精明,让我很没面子。”   楚棠被他给逗懵了,“……且等你长大了再说吧,你是家中嫡子,我将来当然要靠着你。”   楚湛似听了不得了的誓言,拍胸保证:“姐姐放心,我一定刻苦读书,有一天当了大官,谁也欺不了咱们。”   楚棠笑了,就这样下去吧,即便只有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也甚好。   楚棠临走时,楚娇领着楚玉来了小竹轩,楚棠知道,这二人在傅姨娘没有生下男嗣之前,在楚湛面前总是装的无比亲密。   楚棠道:“湛哥儿歇息了,你二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楚娇不甘心,姨娘曾经告诉过她,家中男嗣是她将来的支柱,她与楚玉姐妹二人一定要和楚湛拉拢关系,“长姐,我就想看看弟弟一眼,他要是无碍,我就能放心了。”楚娇嗓门很大,故意想让屋内的楚湛听到。   回了祖宅后,楚棠就是二房的嫡长女了,故而楚娇又唤她一声长姐。   楚棠轻笑:“二妹妹真要是为了湛哥儿好,就别在此处大声喧哗,我说过湛哥儿无事,你们可以回去了。”   眼下楚娇无人可依,只能又领着楚玉离开了小竹轩,楚棠这厢折返回了楚湛身边,“湛哥儿,方才外面的动静你可听见了?”   楚湛点头:“姐姐……我有一事不明,姨娘虽不善,可二姐和玉姐儿到底是咱们的亲人,你是不是太凶了?”   这就叫凶了?   楚湛到底还是个孩子!   楚棠语重心长:“现在二房只有你一个男嗣,她二人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可要是将来傅姨娘复宠,再剩下一个儿子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天?”楚棠点到为止,剩下让他自己去参透。   楚湛面色突变,抿了抿唇,再也没有替楚娇和楚玉二人说话。   *   第二日,楚棠确定楚二爷独自去了张家,才放心让楚湛一人在府上修养,她则带着自己的人去了林家族学外面的巷子里,等着楚云慕,没想到他早就在那里了。   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楚棠喊他上马车时,见他嘴唇冻了发紫,楚棠将自己怀里的汤婆子硬塞给了他:“二哥哥,你说吧,到底有什么法子让张家的公子今后不得嚣张?”这件事不解决,楚湛在学堂便安宁不得,张家公子能叫嚣一次,就能周而复始下去。   楚棠外面裹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小脸套在兜帽里,粉颜玉色,看上去气色不错,楚云慕便接受了她的汤婆子,“其实,这张家公子幼时丧父,他母亲二十不到就守寡……”楚云慕不太确定自己同楚棠说这些,会不会污了她的耳朵,在他眼睛,她是干净的,纯透的,不该被这些世俗污事所染。   楚棠等着下文,“然后呢?”   她眼巴巴的瞅着自己,楚云慕将视线移开,看着车帘上的缠枝纹络:“张夫人在外面养了姘头,是个年轻的戏子,还是京城莲花班里的名角儿。”   楚棠先是微愣,可旋即又让自己看上去如若无事,时下风气不如前朝奔放,男子养外室多见,还未曾耳闻有妇人也敢这么做的,这要是传出去,那只有浸猪笼的份了。   楚棠顿了顿:“二哥哥,消息可靠么?张家知不知情?这件事要是真的,倒是可以拿来威胁张家公子,他已经十三了,是他母亲的命和张家的荣誉重要,还是欺压湛哥儿才要紧,他心里比谁都有数。二哥哥,你这回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楚棠对楚云慕如何知道这些事的,绝口不提。   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楚云慕喜欢她的乖张和聪慧,她不问,他也不做解释,只道:“张夫人每隔几日必去戏园子捧场,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张家老夫人因痛失爱子,这些年潜心佛学,张大人又牵挂朝堂,那妇人的苟/且之事才没暴露出来。”   “二哥哥,那我们现在是去戏园子直接找张夫人,最好能抓个现行,而后让张夫人去管教她那不知礼数的儿子?你以为这样如何?”楚棠问。能有张夫人的把柄,还怕她不尽心尽力去办事?   楚云慕听了出来,她并不想赶尽杀绝,这丫头……他竟不知如何评价她了。要是直接将那妇人的事暴露出来,才对是张家公子最大的打击啊。   “也好,我陪你一道过去,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咳……”楚云慕比她大了好几岁,他又是男子,很多事情都已耳濡目染,可是楚棠不一样,不过是个闺娇里的丫头,她能知道什么是‘抓个现行’?   楚棠当然明白楚云慕的顾虑,“那二哥哥带着我的人去办事,我在马车里等着你,这件事办成了,湛哥儿在学堂里才能安生,我可得好好谢谢你,我这里有大儒的孤本,谁也舍不得给,改日我叫人送去给你。”   楚云慕帮她,可不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他抿了抿唇,煽情的话不会说,回绝她亦觉得不妥,只能点了点头。   马车在戏园子外的一株落了叶的槐树下停靠,楚云慕带着楚棠的护院去了园子的后院,他似乎早就了如指掌,墨随儿这时凑了过来:“小姐,二少爷他可信么?”   楚棠若有所思:“二哥哥犯不着诓骗我,也没有任何理由骗我。至此一点就足够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楚棠终于等来了楚云慕,他还是那样风轻云淡的寡薄之相,上了马车,道:“回去吧,张家公子不日就会登门道歉,那妇人今后一定会盯着他。”   楚棠好奇:“二哥哥,你是如何做的?那戏子呢?”   楚云慕觉得这一块完全可以省去,而且他也认为此等不可描述的事情,更是不能告诉楚棠:“棠儿妹妹,你……就别问了。”   楚棠看见他微红的耳垂,忍着没笑出来。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楚云慕一派端坐肃重,像是刚刚目睹了多么恶劣之事。   当夜,楚二爷回到府上时,在小竹轩的院外徘徊了良久,张夫人竟然说事情错在张公子,而非楚湛,而且张家也是突然改了观,这让意志素来不坚定的楚二爷觉得他这次错了,错怪了楚湛。   屋内燃着烛火,可隐约听见里头的欢声笑语,是他的一对儿女……不,是他和她的一对儿女。   *   定北侯。   书房门楣上方的四个‘梯云筛月’的大篆,古朴雄厚。   顾崇明一身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如山岳般端坐在东坡椅上,定北侯难得回京,更是难得操心其子的婚事,他道:“你上面两位兄长皆已成过亲,至于你二哥,那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且不管了。倒是你,身边除了两个伺候的丫头,也该寻门亲事了。陛下有意将沁晨公主许配给你,不知我儿以为如何?当然了,此事也是为父听来的小道消息,陛下尚未定夺。”   顾崇明没有考虑,直言:“父侯,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我顾家如今权势滔天,不易再高娶。儿子要是娶妻,不如就择一普通人家的姑娘,相貌才情不做其列,能安居后院,相夫教子即可。”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心头早就有了一张谱。   定北侯朗声大笑,眸光皆是欣慰:“我儿言之有理,为父也正是这个意思,那事不宜迟,趁着陛下尚未下定主意,为父替你选一门亲事。楚家二房倒是有一个嫡小姐,就是年纪小了些……”   顾崇明皱眉:“父侯为何会突然提及楚家?”楚家也是个敏感的家族,楚家的女儿并不在顾崇明的考虑范围。   不过楚家二房倒是没什么势头。   定北侯道:“是有人提议罢了,为父也只是随口一提,你若不觉得不妥,再另选便是。”   这时,门外小厮通报:“侯爷,三爷,四爷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到处在错点鸳鸯……这里是迷糊分割线。 第70章 孤枕眠   顾景航虽为定北侯府的庶子,其母是继夫人的陪房丫头,生下他后,抬了妾室,又因顾景航自幼文武双全,风姿出众,如今更是一头欲将展翅的雄鹰,定北侯对这个庶子还算关注。   “让他进来吧。”定北侯对小厮道,旋即又是一阵朗声大笑:“此番难得留京多日,我顾家又得今上宠信,为父打算将你们兄弟二人的婚事都定下来,再去平远堡复命,你四弟想自己闯一番功业,不欲随父守边,倒是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在定北侯心目中,三子与四子才他期望中的样子,长子与二儿子在武学品行上多有不足之处。将来侯府的继承人,顾崇明才是最佳人选。碍于对已故前妻的思悼,定北侯才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仍旧保留了长子的世子之位。   这时,顾景航步入书房,他一身宝蓝色团花束腰裰衣,宽式褴边的腰封,衬得腰细腿长,墨发上插着一只黄杨木的簪子,温和的木质消减了他身上的攻击性,他一步一行颇有少将军之范,如若再历练几年,真不知是如何的生猛狂绝。   定北侯时常惋惜,顾景航不是出自他的正妻。顾崇明虽是英年才俊,但少了那种登高的欲/望。顾景航则不然!   “儿子给父侯请安。”顾景航长揖后,再与顾崇明点了点头:“三哥也在。”   顾崇明浅笑:“四弟快坐吧,父侯正要与你我商议婚姻大事,我本不欲娶妻,碍于年岁到了,四弟你也恰当好时候,以我顾家门楣,你若看中京城哪家的贵女,可全凭父侯做主。”   顾崇明热衷于兵法布阵,对儿女情长从不感兴趣,他是想将定北侯的注意焦点转移到顾景航身上去,反正他二人都已经适龄,早晚都要娶妻的。   至于娶哪家的女儿,这才是值得商讨的。定北侯府已经够耀眼了,不可再攀高门,但太低的门楣养出来的姑娘,将来也不益于教养子孙。   顾景航撩袍,在顾崇明身侧的东坡椅上落座,他当然知道定北侯找顾崇明是为了什么!   定北侯瞧着自己的儿子,是越看越欣慰,有道是生子当如孙仲谋,他的几个儿子不外乎是。   顾家只要不干政,荣耀富贵必将延续百年不止,“是啊,景航,你也不小了,先定下亲事,下次回京又不知再过几年,到时候便可直接迎娶,给我顾家开枝散叶。”   世家大户的姻缘很多时候无非是高门之间的结谊的桥梁,由不得个人做主。   下人端了热茶上来,顾景航低垂眼眸,看着青瓷杯中沉浮的翠绿的一刀一枪,笑道:“三哥年长,婚姻大事当然是要三哥在前头,我如今无功无名,暂且不考虑此事。不知父侯给三哥挑了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三哥之人必定德才兼备。”   以顾家的门庭,只有顾家公子挑选旁人的份。   定北侯道:“是楚家二房嫡女,只是年岁尚小,不过为父听闻此女惊才绝艳,与崇明倒也相配。”定北侯并不怎么看重门第,选一个没什么建业的楚二爷为亲家也无不妥,甚至可以打消帝王的疑心。   顾崇明对楚棠丝毫也不了解,更没见过她,他对娶谁都无所谓:“如此,那就由父亲和母亲决定,儿子无异议。”   是棠儿?   顾景航剑眉微蹙,明明……他已经暗中挡除了欲/要上楚家二房提亲的所有人,防来防去,却没想到忽略了自己的近亲之人。他的棠儿如今还小,他都舍不得吓着她,不敢看,更不敢靠近,何况三哥已经十七,过几年就该弱冠了!   顾竟航拨弄手中瓷盖,腾起的雾气朦胧了他的视线,这时,他抬头问:“父侯为何会想到楚家二房的小姐?儿子听闻她早年丧母,今年才十岁,如何能嫁得我三哥?”言中之意,似对楚棠千般不喜。   顾崇明一愣,旋即笑了出来,他以为楚棠年岁再小,最起码也得十三四岁了吧,父侯竟是给他寻觅了一个孩子。父侯也算是英明决武之人,这次怎会如此糊涂?全京城没有合适的女子,他也不能娶了一个小姑娘回来。   “父侯,这……还是算了吧,儿子无心调教幼妻。”顾崇明失笑摇头,同时也好奇到底是谁在他父侯面前说了什么,让凡事必定深思熟虑的父侯做了这么一个滑稽的决定。   定北侯大概猜出了顾崇明会有这个反应,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哎……是谁提议的,你二人就不必过问了,总之楚家二房的嫡小姐如果不嫁给你,也会是旁的世勋公子。你不愿意也罢,其实为父也没有打算让你娶楚家的姑娘。咱们顾家最好是别与楚家搭上任何关系。”   这怎么从商榷变成了笃定了?   顾崇明疑惑:“父侯,您这话是何意?楚家二房的姑娘就这般珍贵?非世勋不嫁?不过儿子却听闻楚家长房两位小姐都已经定了亲,也只是寻常高门。父侯也是弄错了?”   定北侯眸光晦暗不明:“为父也是受故人所托,不过此事或许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就看几年后楚家的决定了。要是楚家执意让那女子入宫……崇明,你便提前娶了她,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小姐。然,楚家能不能走到那个时候也难说。”   父子三人相继沉默,太子年长,却愈发不受帝王看重,储君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还真是说不准了,楚家是太子一党,所谓墙倒众人推,太子一旦失势,楚家能免责么?   听到这里,顾景航大抵明白了。有人要阻止楚棠入宫,所以提前给她寻好婆家,此人也是费了心机了,试问放眼京城,谁能比得上定北侯府的荣耀?无论风云如何变化,顾家都不会轻易倾倒!且顾崇明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而他自己呢?终究是庶出,这种事是轮不到他的。   顾景航眼眸低垂,睫毛长而密,遮住了那里面的阴霾,他淡笑:“三哥,父侯也说了,此事尚有余地,再过几年,谁又说的清!”几年后的局势,谁能比他更清楚!   定北侯倒不是非逼着顾崇明娶楚棠,“崇明,你真不喜楚家小姐也无妨。只是你的亲事不能再拖了,为父就怕陛下那里很快就会有圣旨下来,我顾家虽为百年望族,但公主身份尊贵,你又常年在外,娶了公主,成为皇亲国戚,未必是好事啊。”   顾崇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儿子知道的,儿子……会尽快下决定。”他鲜少在京城,时下风气严谨,更不可能在大街上随意就能看到适嫁的女子。看来,注定要将就一场婚姻。   顾崇明的事暂且放下,这之后又轮到了顾景航。   定北侯给顾景航物色了几个适龄的女子,皆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嫡女,也有庶女在列。顾景航是庶子,娶妻上不必太过慎究。女子德行和家中门第谈的过去,也就足够了。却被顾景航一口回绝:“父侯,儿子适才也说了,如今如功无名,故此无心成家,大丈夫何患无妻,儿子的婚事,还是来日再说。”   定北侯呛住,最在意的两个儿子皆不愿成婚,换做旁的世家,恐怕都已经儿女成群了,他半百的年纪,除了忧心边垂重地,最盼的莫过于抱上孙子,长子与二儿子名下倒有两个孙女,顾家算是人丁兴旺,到了下面这一辈怎么就不行了。   “唉!你们兄弟二人在这方面却是不及你们两位兄长的!”定北侯似调侃。   从定北侯的书房出来,顾景航邀顾崇明去画舫听曲儿,“三哥,你我太久没有一聚,今日若无事,四弟请你小酌几杯。”   顾崇明天性温和,但对那些温情蜜意的地方也是不喜,笑着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四弟,家中数你最了解我,我还是去钻研我的兵书才觉有趣,你要是有兴致,不如请两位兄长一并过去,他二人素日里的确高傲了些,但大家终归是兄弟,今后顾家还是靠着你我兄弟四人,家族和睦才是重要。”顾崇明看得出来,他这个四弟身上的戾气太重,有时候他都会为之惊撼,他此言也是为了告诫顾景航一次。   顾景航冷笑了一声,囫囵作答:“那三哥去忙吧,下次有机会,我再找你喝酒。”   薛姨娘派人来请顾景航时,他正好回自己的院子。   “四爷,姨娘有事找您。”丫鬟恭敬道。   她是薛姨娘房里的人,长的秀气好看,是薛姨娘专门从众丫鬟中挑选出来,就是给顾景航准备的。故此,这丫鬟每每见着顾景航都是心跳如鹿,四爷自幼与众不同,如今愈发的叫人望而生畏,令得女儿家的一颗芳心不由自主的想要倾心,既畏他,又爱慕他。   矛盾又可怜。   顾景航一如既往的无视丫鬟的含情脉脉,直接去了薛姨娘那里,薛姨娘是顾家唯一的妾室,因曾是侯夫人的陪房,在后院过的还算舒心,无人与她争宠,正妻也不会过分的苛责她。   “姨娘找我?”顾景航开门见山。   定北侯对情/事从不热衷,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但也从不会给予太多,是那种淡而如水的相处,薛姨娘知道这辈子能走到今天也已经是走了好运,她如今就盼着母凭子贵,将来顾景航发迹,她才能更享荣华,“我听说,你父亲给你择了几门亲事?如何了?你有没有挑中一家?我还听说有一个是御使家的庶女?”   薛姨娘两眼发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恨不能立即让他娶妻,能娶高门之女,将来在仕途上,妻族也能派上用场。即便是世家庶女,也与寻常人家的嫡女有千差万别。   顾景航极少有耐心,他是属于那种狂暴的性子,醒来后足足蛰伏了十六载,这已经超出了他所有的忍耐,谁能忍受从高位上下来,一夜之间成为手无错铁,无权无势的人?   “姨娘,此事莫要再议,我已回绝父侯,这几年之内不会娶妻。”顾景航态度坚硬。   薛姨娘觉得不可思议,儿子常年不在身边,她对他缺少了解,可就算是幼时,她也看不懂自己的儿子,总觉得他将来必成气候,还记得他五岁那年被家中管事轻慢,没过几日,那管事家里的儿子就断了一条胳膊,此事也只有薛姨娘知情,每每想起,心有惊骇,她道:“景航,你胡说什么?过了年关,你就快十七了,还不成婚?那可是廖御使之女!廖家可是皇太后的母族啊!”谁会错过这样的好时机?   顾景航拂开了薛姨娘搭在他臂膀处的手,“姨娘,我再说一遍,我这几年不会娶妻。父侯那里你也不用再吹枕边风,你以为不知道这件事是由你挑起的?”   薛姨娘面露难堪,她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半老徐娘时,侯府又无旁的女子,加之继侯夫人生下三公子顾崇明之后,身子一切亏欠,定北侯有那方面的需要,都是来薛姨娘的院子里。好不容易盼着定北侯回京,她这阵子可算是花了大力气了。   “景航!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你上头有三个兄长,且还都是嫡出,你要是不靠着娶妻抬升地位,将来如何能在顾家立足?你三哥还好说,你前头那两个兄长何曾将你放在眼里,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薛姨娘苦口婆心,她着实不懂,哪有男子不欲娶妻的?   “靠女人提升地位?姨娘,你也太小看我了,我顾景航想要发迹,谁也阻挡不了,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有人新送了美人给父侯,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顾景航冷笑道。   薛姨娘哽住,这些年送美人,送金银的事不在少数,她一个妾室如何能干涉?定北侯就算收了小妾,她也没有法子,“说你的事,怎么好端端扯到你父侯身上去了!廖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我已经约了廖家姨娘看戏,到时候廖小姐也会跟着一道出来,你借机去看上一眼,可好?”   顾景航这时已经行至门扉,并不想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若无旁事,我先走了。”   薛姨娘再回神时,儿子已经不见了,她追到屋廊下,只能气急的看着顾景航越走越远:“景航……这孩子打小就这样!”   *   这一日,张家老太太和张夫人登门看望楚老太太,除此之外还有头颅上绑着绷条的张家公子,楚棠在太庵堂侍疾,就发现张夫人面色煞白铁青,张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亦是冰冷到底,莫不是张家已经知道了自家儿媳在外面不检点的行径?   这一点,楚棠并不关心,那是张家的事,闹上天也与她无关。   张家人登门道歉,楚老太太也没说什么,这件事能相安无事的化解,对谁都有好处。   楚棠去小竹轩看楚湛那会,张家公子已经离开,楚湛面露笑意,小小年纪倒也知道点到为止,没有因此居高自傲,“姐姐,你说二哥哥是如何办到的?张衡之在书院里都是横行的,就连夫子也拿他没办法,他今日竟然来给我道歉?”他这时再提及楚云慕,已经没有之前的低看了。   这个……楚云慕觉得此事不能对楚棠说,楚棠同样认为,她也不能告诉楚湛。   “你还小,将来会知道的。”楚棠卖了个关子。又检查了他的脚裹,发现已经消肿才放心。   第二日,楚棠亲自携带两册孤本去了林家族学,身边的护院将楚云慕叫出来时,楚棠也才等了几刻,他来的很快,似乎生怕自己等久了,他身上还是那样的单薄,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并不适合他,衬的更清瘦了,“二哥哥,童妈妈做了几身冬裳,湛哥儿穿着嫌大,你若不介意,我就借花献佛了。”说着,又递了孤本过去:“喏,这东西可珍贵了,连湛哥儿,我都不舍得给。”   楚云慕一眼就能看出那衣裳的尺寸,楚湛才七岁,童妈妈又不是痴傻,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能将冬衣做得如此之大。楚云慕心头微酸,他母亲所有的心机都放在楚居盛身上,对他极少过问,他是缺冬衣了,竟然还是与自己并非血亲的棠儿妹妹先发现。她用这样的说辞,是怕自己难堪么?   楚云慕接过东西,冬日的暖阳从巷子口斜射了过来,照的头顶很是舒服:“那棠儿妹妹回去时候要小心,路上结了冰。”   楚棠清脆的嗓音应下,点头的时候,发髻上的艳红石榴石璀璨无比,就像她的人。楚云慕见她上了马车之际,突然开口:“那……三弟的课业,我找了空闲给他补上。”   楚棠莞尔,拉了帘子跟他说话:“好,二哥哥什么时候得空去祖宅吃个便饭,祖母在病中,也提到过你呢。”   楚棠看着楚云慕熟悉的眉宇,差不多以为他就是楚家人。   算着年份,楚云慕是张氏的前夫还没死的时候怀上的,不过又听闻楚居盛在张氏出嫁后,也一直与她暗中来往,故此楚云慕的身份才这般叫人起疑。楚老太太有一次无意在楚棠面前提及过,说是楚云慕与年少时候的楚居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否则楚老太太也不会去关注一个嗣子。   楚云慕应了一声,看着楚棠的马车走远,才回了书院。   *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初八这一日,楚家祖宅有吃腊八粥的习惯。   此时处处枯叶落尽,繁华没隐,楚湛拉着楚云慕来府上吃腊八粥,他似乎很黏楚云慕,楚棠见他比曾经开朗得多,也跟着高兴,楚湛也不过是个孩子,心思太重并不好。   后厨腊八粥早就备好,初晨的微光刚冒出屋檐,这二人便从书院回来了,先生许了三日的假,楚湛硬是让楚云慕与他同住。   楚棠去给老太太请安时,楚云慕正站在榻前,等着楚老太太问话。   这都过去两个月了,老太太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楚棠发现这一世与上辈子有很多地方发生了变化,老太太的病,楚云慕,霍重华……   楚棠走近,只听到老太太交代,“你如今已经冠了‘楚’姓,就是楚家人,湛哥儿年纪小,在学堂里还要靠着你照拂,我会与你父亲说,让你暂时别回大房了,正好祖宅也挨着林家族学近,你与湛哥儿可同来同往。小竹轩有两处住所,你二人正好为伴。”   楚棠闻言,心头微悸,老太太这是在护着楚云慕,他若回大房,日子多半不会好过,吴氏都能将大房的楚莲摒弃在外多年,更何况是血脉不明的他呢。   楚云慕低头谢了老太太:“多谢祖母,我知道了。”   楚云慕与楚湛出去后,楚老太太招了招手,让楚棠离她近些,将小小的手儿握在掌心,老太太觉得心里踏实,因着楚妙珠产生的心头空缺总算能得到一星半点的填补,“你现在高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你二哥走得近,上回湛哥儿的事,也是他出了主意,难得这孩子不记仇,他若能安安分分做他的庶子,我这个老婆子少不了他的好处。”   说来说去,老太太对楚云慕的身世还有存了芥蒂的,她如今能做出这一步,已经算是与吴氏起了嫌隙了。   楚棠笑道,“祖母,棠儿也是为了您呀,您如今身子尚未痊愈,父亲又忙于政务,湛哥儿无人管教,闹出事来还不是得让您操心,现如今,二哥哥看着他,他多少也能老实些。”   楚老太太抬手刮了楚棠的小琼鼻:“你这张小嘴惯是会贫,黑的也能让你说成白的,也不知道你那二哥哥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在意他!”   楚棠轿嗔,用狡黠的眼神回答了楚老太太,“哎呀,祖母……棠儿哪有胡说八道!对了,棠儿听大伯母上回说,大堂姐的婚事,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来年十月底?是不是太快了?”   她觉得自己太过无能,如何才能让楚莲避免一辈子的孤苦?她如果不知道这些也就算了,可她偏偏知道是重华亲手杀了他的三哥,让楚莲成了寡妇,后来日子无比凄楚。要是阻止不了楚莲嫁入霍家,那能不能阻止霍重华杀人?   这……似乎更有难度!   楚棠正忧思时,楚老太太似温怒道:“莲姐儿过了年就十五了,再不嫁出去,难不成和你一样,打算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   楚棠小脸一僵:“祖母,棠儿何时说过要做老姑娘,只是现在还小,要多陪祖母几年,难道祖母不想让棠儿陪?”   她眼神专注的看着老太太,仿佛在探老太太眼底的秘密。   老太太陷入一时的沉默,这之后宛若千百惆怅,一声幽绵的长叹:“棠儿能陪着我,自然是好的,祖母高兴……高兴啊。”她的眼睛浑浊又迷离,叫人看不清焦距在何处。   楚棠从太庵堂出来,站在抄手游廊,回身望了一眼,觉得祖母与以往也有所不同了。   *   康王府在腊月这一日可谓是‘人文荟萃’,江湖侠客,西域行脚商,杏林高手,朱颜大家,文人骚客……各层各届,三教九流,皆有人被宴请在列。   康王最喜与各色人士交结,这是全天下皆知的事,因着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与朝堂并不能直接搭上关系,帝王并不在意,其他亲王也视若无睹,皆以为康王是不务正业。   奎老是康王府的家臣,也是康王最信任的谋士,霍重华身为他的弟子,自然也赴宴了,他吃了一碗鸡肉丝的腊八粥,就被王大人给叫住了:“天乐啊,你先生将你所作的文章给本官看了一眼,的确是见地独到,文辞博敏,假以时日,定会大成。”   王大人很欣赏霍重华的才情,而这份欣赏里面一半参杂了上次之事,若无霍重华多月暗中查探,将污蔑王家的证据找出,恐怕王家几百条人命此刻已经喝过孟婆汤了。   加之几次结识下来,霍重华内敛稳重的性子更是招王重阳看中。   他正缺收个学生,培养自己的势力,从多方面考究,霍重华是个合适的人选。   “王大人过奖了,天乐自不敢担。”霍重华天生有股子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孤冷,王重阳已经习惯,倒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大丈夫就该有大丈夫的样子。   王重阳抚须笑了笑,年轻人慎重是好事,可孤冷的让他靠近不得,那就有些棘手。他家中还有一个整日挂念霍重华的女儿……王重阳想起他刚入仕时的状态,再怎么装的老道持重,也没有霍重华这般,仿佛此人注定必有一日高人一等。   有同僚过来与王重阳搭讪,霍重华借机避开,他又吃了一碗腊八粥,这阵子持续练功,饭量也大,回到霍家陌兰院可没有如此上佳的美食。他从酒馈处出来时,举头可见银白色的苍穹和醒目的明星。空气里参伴着严冬的冰寒,呼出的气息呈烟雾白。   身后有人叫住了他,此人嗓音阴沉不定,比那严冬的冰柱子还要剐人于无形,“霍兄,多日不见,你还是如此不合群。”顾景航轻笑着走了过来,身上的棕灰色貂裘大氅富贵奢靡,他上辈子得势之后,一切都是最好的,顶/端的权势,绝色的娇妻,最得力的部下,琼楼翠玉……他这人从不苛待自己。   霍重华正是百般无聊,一见来人是顾景航,他虽不喜他,也知道对方同样不喜自己,但这都不影响他,“原来是顾四爷,你来了怎么也不早说,我见你也未必合群,否则也不会从席上下来,不如你我再厮杀几局?”   顾景航冷傲的面容微僵,他就这般热衷对弈?他可没那个兴致跟他下棋。   也是了,试问朝堂上,谁能有霍重华思量思密?凡事皆比旁人想的远了好几步,甚至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被人所觉。   顾景航没有心思与他对弈,眼下的时局未定,所有人都盯着那个位置,他要想尽快得偿所愿,康王必须要保住,绝不能如同上一世,中途遭了难。虽说最后康王问鼎,可他自己却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   “你且随我过来!”顾景航习惯了吩咐旁人,这个习惯不曾轻易改掉。   霍重华看着他拽成二五八万的样子,不太想搭理他,他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也知他与康王的关系,这今后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霍重华觉得自己需要修炼一下忍耐性,似乎除了面对楚家小丫头时,他才能‘慈爱泛滥’,看着顾景航却是肉中刺一般的存在。   “顾四爷有何事不妨直说。你若想请我喝酒恐怕还得等上几年,待我弱冠,定与你喝个痛快。”霍重华道,夜风吹起他的广袖,银耀的玄月在他身后成了一道衬托,少年轻狂,已有出尘之姿。   顾景航痛恨他,却也敬他,斗了一辈子的敌手就在自己面前,顾景航突然觉得也要让霍重华尝尝痛失毕生所恋的滋味,自王若婉病逝,他上一世不是再无续弦么?顾景航记得十分清楚,当时坊间传言,朝中两位权臣,先后失去了妻子,这之后又宛若约好的一样,再无他娶。后人戏言,说是霍阁老与顾侯爷有着龙/阳之谊,情比金坚,生生死死纠缠了一辈子。两位旷世权臣,就是死也死在了同一天。   顾景航也不知道那里不痛快,以手抵唇清咳了两声,前尘如梦,这偶发的回忆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也不知道当初怎就无所顾忌,任世人如何评说,皆与他无关。   “呵呵,霍兄,你想的太多了,我很好奇,你所说的,当真就是你所想的么?”顾景航自诩不是良善之人,但霍重华究竟是奸?还是良?恐怕他自己都说不清吧。这人时恶时善,关键还是要看对待谁。   霍重华就算再年轻,也看得出来顾景航视他为敌手的意思,他已经不止一次觉得顾景航高估他了,他是不是该因此高兴?起码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值得旁人打压的地方?霍重华觉得,可能是自己长得比他好看!   “顾兄,你这话有歧义,不如你我坐下来,边下棋边讨究?”霍重华邪魅一笑,唇角微冷。   “是王爷找你!”他忍无可忍,直言道。在顾景航的认知里,霍重华不应该是这个玩性不改的样子,他记得此人除了权势之外,再无旁的嗜好,或许是他记错了。若是旁人,他自可不屑一顾,可是霍重华……这人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霍重华眸光微霁,“顾四爷亲自跑一趟告之我,那真是多谢了。可惜啊,难得遇到顾兄这样的对手,却没有机会好好厮杀几局。”其实,康王大可命小厮前来唤他,从顾景航一开始的出现,直至此刻二人相对,霍重华觉得愈发奇怪,这其中定有什么他不知情之事。他当然不会当面质问顾景航,不过再大秘密,也经不住时光,终有一日会暴露出来,他不急,且慢慢等吧。   顾景航冷漠不语。   霍重华悠悠然转向甬道,将满面风霜的顾景航留在身后,他不与他深/交,也不会与他交恶,点到为止,萍水之交的关系恰恰好。   康王的书房里并非只有他一人,霍重华一进去,康王便给他介绍:“天乐啊,这位乃徐长青,徐翰林老先生,你的文章已经交由徐老一阅,他大为欣赏啊。还不快来给徐老见礼!”徐长青桃李满天下,康王甚为赏识敬重。   读书人没有不知道徐长青此人的,霍重华立刻明白过来康王的用意,也暗中感激康王的良苦用心,他忙向徐老行了大礼:“难得先生指点一二,是晚辈毕生之幸。”   徐长青是个怪才,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今日康王举荐了霍重华,他本来不悦,但霍重华的文章过目之后,立即改变了态度,定要见上他一面。此番当面一看,果真是青年俊逸,与他身边的沈岳不相上下,唯一不同的是,沈岳已经是举人,就等着春闱了,霍重华虽从未参加过科举,不过徐长青却觉得他的才学可能会在沈岳之上,宛若明珠蒙尘,叫他这个伯乐逮个正着,怎叫人不欢喜。   徐长青从康王口中获知,霍重华有奎老指点,另外王重阳也想收他为学生,这厢有点难以开口,再者霍重华还未中举,且等他一年半载再说,到时候他若愿意拜入他门下,那是最好不过的。   一番见礼客道之后,霍重华才知楚棠的表哥沈岳已是徐长青的学生,他虽知道这个人,却从未见过。今日一看,当真是风华温玉,公子如兰。难怪那丫头与沈岳暗中交往甚密,以为他不知道么?以她的胆识年纪,若无沈岳在背后出谋划策,她岂敢兀自在外面经商!   沈岳与霍重华算是结识了,离开康王府的当夜,就在茶肆里谈天论地,从诸子百家聊到字画文墨,可谓一见如故。   霍重华发现,沈岳此人浑身上下无半分瑕疵,唯一一点便是时常会留意他腰间的玉坠,霍重华笑问:“沈兄,你这玉件可是心上人送的,你竟如此在意?”   二人秉性相投,沈岳并不在意霍重华的揶揄,他低头看着腰间的缨穗:“呵呵……让你见笑了,倒不是这玉稀奇,也并非我心仪之人,是我表妹前阵子编织的缨穗,我瞧着好看。”他说话时,唇角带笑,满足又欣喜。   霍重华送到唇边的茶水又放了下来,突然不想喝了。沈岳的表妹还能是谁?是楚棠丫头吧,她会编缨穗?霍重华觉得自己不想纠结这问题,莫名的心头不快,他转移了话题:“沈兄再过一载便要参加春闱,你是徐老的学生,一定很有把握吧,将来是打算留京还是外调?”   沈岳理顺了他腰间的坠物,“你也知道,我沈家世代从商,家中早就盼着能有一人入仕,光耀门庭,将来若能留京,我必定抓住机会,只是世事难料,届时再说吧。对了,霍兄你呢?除了一心科举之外,可有旁的想法?”   “我?呵呵……我还未曾想过。沈兄这东西看着眼熟,我似乎见过谁佩戴过。”那丫头腰上也有一块,是一对的吧?   沈岳笑道:“不过是寻常物。”   霍重华不再多问,临走之前多留意了沈岳腰间的缨穗一眼,的确很好看,映山红的颜色,精细又小巧。回到陌兰院,心头似被千万根羽毛齐齐骚动,怎么躺着都不舒坦,实在难以入睡,又起榻练剑,月冷风凄,剑声葳葳,恨不能耗尽体力。后半夜才勉强入睡,也不知道谁磨了他平静已久的心扉。   那丫头救过他,他又觉得她好玩,也长得好看,所以他便留意了,无非是对美好的事情存了好奇心罢了,他以为仅仅是这样,也只能这样。在不久的日子里,霍重华会愈发纠结于这份心绪,直至他不能忍的时候。   这之后,霍重华与沈岳时常会面,一来二往,变成了好友。霍重华发现,沈岳经常会提及楚棠,像是在夸耀自己身边了不得的人物,言辞间,有欢喜,有溺宠。 第71章 流年错   到了年关,吴氏携大房几个姐儿来祖宅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的病时好时坏,身子骨消瘦如柴,楚居盛曾请过宫里的太医来看诊,结果也是束手无措。   心病啊,只能心药方能医治。   林家族学已经彻底下学了,要等到来年二月二之后方才开始进学,因着老太太收留了楚云慕一事,吴氏直至今日才肯登门。大房和二房虽分了家,逢年过节还是要在一起的。加之二房没有正室,老太太又病着,家中一切中馈自然皆落在了吴氏身上,经商榷之后,决定大年三十就在祖宅过了。   楚岫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来对楚棠还算体恤堂妹,如今却不甚喜她,来了祖宅,没有与楚棠说话,反倒与一直不怎么亲密的楚莲坐在了一处。   墨随儿小声道:“小姐,你那堂姐也是小心眼,也不知道是生哪门子的气呢。奴婢听说她已经和吴家表哥订了亲,就在来年年底出嫁。若不是为了她,莲小姐也不用提前几月就要出阁。”   时人婚期多半皆定在年底,很少在秋后就成婚的。大房此举,着实是对庶女的不重视,但也无人能说什么,庶出的孩子肯定要给嫡出的让道。   闻言,楚棠突然明白了过来,楚莲的婚事提前到了来年十月,是为了方便安排楚岫出嫁事宜。   吴氏长了一张方寸脸,年轻时还能过得去,如今却半分姿色也无了,与张氏相比,脸上有股子凶悍之气,她给老太太请了安,就对楚棠道:“棠姐儿啊,你是二房的嫡女不假,可二房后宅不能一日无主,你父亲的傅姨娘在庄子里思过多月也该回来了。”说到这里,吴氏笑了笑,看向了楚湛:“湛哥儿个头又高了,哎……要是二弟妹还在人世,那该多好。”   楚棠听她一言,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她记得上辈子吴氏也想给楚二爷物色一个继室的,不然二房诸事无人打理,吴氏这个做宗妇的还得两头顾及,不过更重要的是她所推荐的人是她的远房和离的表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不过最后却被楚二爷婉言回绝了。楚棠那时就想,父亲这辈子唯一做过的一件正确的事莫过于此。   吴氏提及傅姨娘,是想楚棠退一步么?接受父亲续弦?区区一个傅姨娘,她还真不放在眼里。楚棠没有给吴氏提及二房续弦的机会,笑道:“大伯母说的是,姨娘是该回来了,玉姐儿害了冻疮,小脸都冻的不成样子,大伯母这次不说,棠儿也会在年前将傅姨娘接回来,玉姐儿年纪太小,总得有人照看着。”   吴氏登时语塞,她原以为楚棠恨傅姨娘入骨,定不会让傅姨娘回来,到时候她就有理由提议让楚二爷续弦了,楚棠此言一出,吴氏只能干笑了两声,她到底是大房正妻,又是分了家的,没有资格插手二房内院的事。   几日后,傅姨娘被婆子接回了府,还是住在她原本的琼玉斋里。对此,就连墨随儿与墨巧儿也甚是不懂,“小姐,您这不是白费了一场功夫么,傅姨娘回来了,吹上几次枕头风,二爷还不是跟以往一样偏向心您那两位庶妹!”   楚棠趴在小案上描着花样,想给湛哥儿和楚云慕缝护膝,她淡淡道:“傅姨娘不足为惧,没有王嬷嬷在身边出谋划策,她只会画蛇添足,自谋其乱。况且你们两个没看到傅姨娘如今的样子么?她那张脸已经连小翠都不如了,凭什么让薄情的父亲对她特殊对待?傅姨娘不回来,父亲许还会在意她,更会将对她的情义转移到楚娇和楚玉身上,可如果人就在身边,天天能见着,谁还会稀罕?”   墨随儿和墨巧儿相互对视,又是一阵纳罕,再看自家小姐,身上裹着大红滚兔毛边的披风,样子可人乖巧的坐在炕上,无半分精明的样子,不由得唏嘘。   “小姐,您可真聪慧,奴婢敬仰您。”墨随儿认真的道。   楚棠一愣,手里的朱笔停下,纸上很快晕开一圈艳红:“……”听了墨随儿这话,她想起了霍重华,那家伙也是整日严肃的做着不正经的事,也不知道现如今是否又去祸害旁人去了。她道:“小灰是不是快生了?”   那只灰兔子被她养的滚圆肥胖,她真担心生产那日会有困难。   墨巧儿笑道:“小姐您放心,奴婢指派了两个小丫头盯着,一有动静就通知您。以奴婢看,小灰肚子里的崽儿可不少呢。咱们海棠苑今后可热闹了。”   楚棠无奈的笑了笑,可不是嘛,自从有了咕噜那只鸟,她已经太久没有赖床了,每日晨间,比鸡鸣还要准时的叫她起床。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霍重华故意的。   *   年关,铺子里的账目也要一一清算出来,楚棠大致估算了一下,这大半年来茶庄盈利还算不错,只是还了表哥沈岳的那笔银子之后,她手头已经所剩无几。幸而还有沈氏生前在大兴和保定置办的几处油盐铺子,让她不至于沦落到没有周转的资金的地步。   这一日下午,楚棠在茶庄子和掌柜对账时,沈岳来了。他身着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肩头披了玄色披风,随着他步入正堂,头顶的日光照着他暖玉一样的脸,宛若从画中而来,如谪仙。他笑道:“棠儿,你也太心急了,要是让祖母和祖父知道你半年内就将银子都给了我,还以为我逼着你还债呢。”   提及金陵的外祖母和外祖父,楚棠愧疚难耐,两位老人家时常会寄东西过来,就是前几日她还收到了金陵来的船货,尽是绫罗玉器,定值不少钱,而她呢……还从未敬过孝道。   “表哥,你怎么来了?我上回让人给你送银票,还以为你要回金陵过年呢。”楚棠笑眯眯的,小脸莹□□嫩,越活越回去了,“表哥今年要留在京城么?你下次回金陵,替我捎点东西给外祖父,还有外祖母。”   这时,沈岳身后又冒出一人,此人着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竹簪子固定墨发,眉宇之间是孤山远水的青墨般的淡薄。因为太寡,太淡,连着冬日的暖阳遇到他,也变得孤寂了。   楚棠本能的笑容僵住,沈岳笑道:“棠儿,我今日带了好友过来,要从你这里拿些好茶招待。”   楚棠手中的算盘皆乱,心绪古怪的抽搐,她铺子里的茶叶都是从霍重华手上得来的,他那里才有真正的好茶,她可拿不出更好的了。   不过,沈岳似乎不知道楚棠与霍重华之间的种种‘纠葛’,“棠儿,这位是霍兄,我与他或许将来还会是同门,我今年不回金陵,正好前阵子在京城置办了宅子,本要请霍兄上门喝茶,正好在路经此处,在外面看到了你的马车,便猜测就在里面。”   霍重华从踏进门廊到此刻,只字未语。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楚棠。   楚棠想起一件事来,霍重华曾经跟她说过不止一次,说是全当没见过他,她和他从不相识。   其实,楚棠同样不想与他太过熟络,道:“那好,表哥,你与这位……霍公子是吧?你二人先坐,我这就让巧儿去煮茶,铺子里新进了几套紫砂壶,今日正好用上。”她好像根本没认出霍重华。   霍重华的目光终于情不自禁的落在了楚棠脸上,见她只与沈岳眼神交流,那清媚的容色比前几个月还要好看,他突然觉得丹田有股热流肆意沸腾,无处宣泄,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以他素来的寡然之态,撩袍坐下,似有寒风拂动。   沈岳见他面色不悦,道:“霍兄,我这表妹与寻常女子不同,你别看她年岁小,做出来的事,就是我也不及,她在陶朱之道上很有见地,我们沈家就是商贾出生,我祖母和母亲也在经商,故此,我并不认为表妹的行径有什么不妥之处。霍兄可是与世人一般想法,认为我棠儿表妹就该深居后宅,不该抛头露面?”他以为霍重华对楚棠的作为有看法,立刻帮着楚棠辩解。容不得旁人对楚棠有偏见。   我棠儿……表妹?   霍重华不动声色弹了弹袍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一笑:“那倒不是,虽说世人有云,妇人者,伏于人也。然,这世上女博士,女鸿儒也不是没有,令表妹……无不妥之处。”   小丫头,还真忘了他了?这才过去多久?   霍重华此刻心情欠佳,就好像自己喜欢的小宠物突然摇着尾巴向旁人求怜,他成了被她遗忘的前主人了。   这个比方虽不恰当,但霍重华现在就是这般心绪。   楚棠听了他说这话,只是莞尔,并不言语。霍重华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脸上的浅笑,好些日子没跟她说过话了,此番偶遇,又是当着沈岳的面,他却是欲语却无词。   墨巧儿很快就煮好的茶端了上来,墨随儿一双眼睛一直在滴流直转,小姐怎么与霍四少好像不记得对方了?不记得更好!   沈岳与霍重华品了一会茶,便颇为惋惜的向对面而坐的楚棠道,“棠儿,我有一事要同你说,还记得上回你送我的缨穗?有一日夜归,无意间弄丢了,你可莫怪我。”沈岳很在意楚棠的看法。   楚棠笑道:“表哥是指那个呀,无碍的,我再给你编几条就是了。”   霍重华低垂着眼眸品茶,就连眉眼也沉浸在一片腾起的雾气中,他的沉默与楚棠认知中的纨绔截然不同,好像换了一个人。这样的霍重华才是将来叱咤朝堂的权臣!   门外有小厮疾步而来,饶是寒冬如斯,也是跑的满头大汗,见了楚棠便道:“小姐,大事不好了,老祖宗她……她快不行了,适才吐了血,人已经晕了过去,老祖宗这之前一直唤着您呢!”   楚棠闻言,脑中极速回忆,祖母会活不长么?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上辈子她死后,恐怕祖母还好端端的活着,这一世,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在变化着。她唤自己做什么?她可曾视自己为她的娇娇孙女儿?   楚棠镇定自若,美眸之中竟是无喜无悲,除了淡然,还有一种旁人看不懂的大彻大悟,“我知道了,你先去衙门里通知我父亲,另外大房那边也立刻去告之一声。”   小厮应下,转身又跑了出去,上了马之后就狂奔而去。   沈岳一早就心疼楚棠无母亲照拂,且不论楚老太太为人究竟如何,但她人活在世上,到底还能撑起一片瓦砾,如若连楚家老太太也没了,楚棠今后便只有她一人了。他记得姑母临死前,对他的嘱托,更是将楚棠视作自己的亲妹子。   “棠儿……你还好吧?我陪你一道回去。”沈岳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在楚棠面前,将她面前的光线挡住,是遮风挡雨的架势。   霍重华这时也起身,“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他没有将自己当作外人,也一同上了沈岳的马车,一路上却还是那副全天下都欠了他钱的样子。   沈岳本想邀请霍重华去他置办的宅子里吃顿便饭,楚家出了事,他不能弃楚棠不管,这厢歉意道:“霍兄,实在是抱歉,如若是旁的事,我还可不顾,可我棠儿表妹,我不能不管,今日恐怕不能请你去作客,只能改成下次了,你……要先回去么?”   楚家老太太病重,总不能拖着霍重华一并去楚家祖宅,沈岳以为霍重华会忌讳,谁料此人却一本正紧道:“霍家与楚家关系甚笃,老太太此番病况严重,我应当去看看,再者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或许到时候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这个理由略显牵强,但霍重华既然已经开口,沈岳也不好说什么。   太庵堂外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傅姨娘,王姨娘,李姨娘,外加二房的少爷小姐们皆在外面候着,老太太从昏迷中醒来后,谁也不肯见,独留了乔嬷嬷在屋内伺候着。这个时候大房的人还没有赶过来。   乔嬷嬷在榻边垂泪:“老祖宗啊,您可得把药给喝下去,您要是这一倒下,二房今后还能指望谁啊,几个姐儿都还小,湛哥儿不足八岁,您千万不能狠下心,撇向他们就不管了。”   楚老太太一声闷咳,病来如山倒,她眸底带血,漫长的沉咳之后,意识却清晰了几分,似没有听到乔嬷嬷说些什么,眸中的焦距凝结在屏风处的缠枝纹梅瓶,幽长无力道:“我的妙珠还在恨我,她恨我啊。”   乔嬷嬷就知道老太太是心病入髓,这病根子就是楚妙珠。   “老祖宗,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您又何苦记着,贵妃娘娘如今圣眷优渥,日子逍遥,身份尊贵,娘娘她不会再怨恨您了。您可要想开些。”   乔嬷嬷的宽慰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楚老太太自己生的女儿,她自己心里有数,当年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那一身的刺如今都磨平了,她心痛至厮,活着成了负担,不过是剩下几口气残喘。   楚老太太闭了闭眼,知道与楚妙珠这辈子的母女情分于多年前就已经尽了,她现在很庆幸,没有将楚棠也逼到那份境地,“棠儿,我的棠儿……险些啊,我险些也误了她一辈子。我该死,只可惜她还小,这今后谁能护着她,她母亲……她母亲的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准也视我老婆子为仇敌。我这辈子生是为了楚家,死也是为了楚家,可到头来我这心肝宝贝儿两人都被我给害苦了。”   乔嬷嬷是楚老太太的陪房,当年的事,都有她的参与,站在楚老太太的角度考究,她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错出来。事情到了那个地步,谁又能确保自己不做出错误的决断?   “老祖宗,您可别说了,棠姐儿孝敬您呢。她也知道他还小,你一定要看着她出嫁才成。”   正说着,楚棠推门而入,众人皆知老太太谁的话也不听,独独顺着她的意,故此外面的婆子丫鬟也不敢挡着她。   乔嬷嬷见来人是谁,立刻止住了方才正要说出口的话,对老太太道:“老祖宗,您瞧谁来了?”   楚棠走了过来,老太太拉过她的手,那手背已经青筋凸起,干瘦成竹,“祖母!您又没喝药?棠儿喂您可好?”她也说不清对老太太是什么情义,听闻老太太垂危,心头没有悲彻,但也没有欢喜,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有一天会死不是么?谁都免不了。   楚老太太摇了摇头,又是一阵撕肺的闷咳,这之后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已经不再清明了,她对乔嬷嬷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妙珠说。”   乔嬷嬷一愣,这哪里是楚妙珠?   楚棠对乔嬷嬷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揭穿,如果这是老太太最后的时辰了,那她就算是楚妙珠吧。楚棠心澄如镜,爱恨分的极为清楚,她欠老太太的养育之恩,如若老太太就此西去,她也不必欠她任何!再者她如果是老太太临终前所托付的人,在楚家二房的地位也将不可撼动,也算是为了湛哥儿了。   乔嬷嬷抹泪出了屋子,就见除了楚家二房一干人等之外,沈岳也在回廊下,他身侧另外站有一兰芝玉树的少年郎,这二人神色一致的凝重,皆是盯着门扉的方向,叫人不得靠近。   这厢,楚棠任由老太太拉着自己的手,手背可感觉到老太太手心的冰寒,老太太温柔的抚着她的手背,有一下没一下,力气已经轻到极点,“棠儿啊,你今日又去哪儿了?祖母醒来没瞧见你,心里急的慌。”老太太似乎突然又恢复了神色。   都说人快死时,意识是不清晰的,时常会幻视误听,她尤记得上辈子是死在顾景航怀里呢,那人竟还大言不惭的唤她‘棠儿’。或许只是幻境吧。   “祖母,棠儿哪也没去,就在外面守着呢,您现在喝药好不好?棠儿给您备了松子糖,喝完药就吃一颗,不会苦的。”   女孩儿般稚嫩的诱哄,让楚老太太泪流不止,虽然乔嬷嬷没有对外泄露,但楚棠知道老太太已经好几日没吃下东西了,铁打的身子也快熬不住了吧,她是自己故意寻死么?   就连太医也说,老太太身子并没有太大的病因,全是自己憋出来的心病,久而久之,就成了旧疾。   老太太眸光涣散,一会看着楚棠,一会又看着窗棂的方向喃喃道:“长姐,你怎么还不来接我?我累了。”   她口中的长姐应该是原先的楚老爷子的原配,早年嫁入楚家没生下一儿半女就撒手人寰了。   楚棠只是安静如斯的看着楚老太太,那双半是血丝半是昏黄的眸子看了过来,“棠儿,祖母快不行了,你知道的吧。”她几度哽咽,楚棠却纹丝未动,她也想做做样子,可是哭不出来。   老太太长吟了一口气:“棠儿啊,将来你一定不要嫉恨你的母亲,她也有她的苦衷,这世间,谁也没有比当母亲的更疼惜自己的……咳咳……疼惜自己的孩子。离开你也是无奈,没有母亲愿意和自己的孩子分开的。”楚老太太临终前,仿佛觉得楚家门楣再也不重要了。只想做一个平凡的母亲,但这也是奢望。   楚棠一颗沉寂的心猛然狂跳,是老太太意识迷离分不清了么?她在说什么?将来……不要记恨母亲?她为何要记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又是将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楚棠倏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祖母,您说什么?我母亲?您知道我母亲什么事?”楚棠情绪大动,身子倾了过去,恨不能贴在老太太身上,想问个明白清楚。   老太太不住的咳,一口热血溢出了唇角,楚棠无暇给她擦拭,接着问:“祖母,您一定要跟棠儿说清楚,我母亲她到底怎么死的?”   楚老太太平躺下,看着头顶的承尘,无比艰难且声音细微道:“你母亲是个好人,她最喜欢棠儿,棠儿就是她的心肝肉啊。是我……一切都怨我,我不该下毒,不该逼……”老太太此言一出,眸光再无半分忽闪,楚棠惊愕之中,老太太的手已经松开了她,再无半点生息。   屋子里顿时陷入无边的安静,周边再无声响,楚棠脑中嗡鸣,一切或是真实或是虚幻的感官让她颓败的猝不及防。所以说,母亲的死与父亲无关,与傅姨娘也无关,一切都是祖母……都是她!她素日待自己如瑰宝,什么好的都舍得给她,却夺了她最为珍视的一个人!终于,泪珠子无声的落了下来,像是被无限放大,落在了她胸口的一朵兰花上,很快就浸入其中,只可见那浅蓝色成了深蓝,簇簇妖冶入魔。   良久,良久,久到楚棠双腿发麻,感觉不到任何知觉之时,门外有人进来,她这才意识到老太太已经归西了,彻底没气了。   楚居盛与楚二爷身上的官袍尚未褪去,二人见楚棠呆若石雕一样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无神,以为她是吓傻了。再查看老太太近况,二人相视一眼,撩了官袍跪在了脚踏上,朝着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楚棠已经全然不知情了,沈岳牵着她回了海棠斋,霍重华竟也无声的跟着过去了,他是外男,又与楚棠无亲无故,实在不适合留下,但在这个节骨眼下,墨随儿等人也不好逐客。也不知道这霍四少是怎么想的,他岂能说留下就留下?!表公子只顾着小姐,也无暇劝说霍四少。   海棠斋唯一的一株腊梅已经打了花苞,此刻幽香浅溢,只是不留意的话,还不曾发现花期将至。   楚棠没有入屋,沁人的凉风自朱红的墙角灌了过来,她站在那里,微红的双目望向这四方天地之上的孤云,心头如被锤击。母亲做错了什么?祖母要下毒害死她?真如旁人所言,母亲不检点,污了楚家的门楣?让父亲无地自容?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祖母死之前对自己说,将来不要怨恨母亲?这又是什么意思?她还说母亲是个好人,如此,便没有负过楚家,亦没有对不起父亲。   “棠儿?”沈岳焦虑道,他本是淡如菊的性子,自幼除却进学之外,早就在金陵商场打滚过一圈,练就了凡事稳如泰山的本事,可看着楚棠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她眼底的猩红,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沈氏病逝时,楚棠也是这副模样,让他无从宽慰。   人死不能复生的话皆是枉言,他以为楚棠对楚老太太敬重有加,定是因着她的死,而神伤不能自愈。   楚棠这时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才发现沈岳和霍重华在她的院子里,二人皆已长成了七尺男儿,就那样双目幽深的看着她。她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了一件事,楚老太太死了,她的祖母死了,上辈子将她视作棋子,又害了她母亲的人……就这样死了。   楚棠开口道:“表哥,我无事,我还得回茶庄里把没有算清的账本再清算一边。家中有大伯和父亲他们,用不着我。”她嗓音轻微,却是极稳,极清明的。   霍重华与沈岳不约而同的皱眉,而后又是相视一顾,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待问题,楚棠的表现实在太过诡异和不正常。   “棠儿,你……真想出去?”沈岳不忍回绝她,如果回避能让她觉得好受,那便让她去了,那些所谓的礼节孝道都见鬼去吧。   院子里的童妈妈和一众丫鬟,包括墨随儿和墨巧儿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小姐,所有人都知道楚老太太最为疼宠的人是楚棠,而楚棠最为敬重的人便是楚老太太。   就连老太太临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得人也是楚棠。很快就要小殓,按理说楚棠应留在灵堂守灵,断没有这个时候外出的道理,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楚棠已经迈开步子往院外走,至于她是如何被沈岳牵着进来,她已经毫无所觉。霍重华未言一词,却在童妈妈上前阻止楚棠外出时,长腿不动声色在童妈妈脚边一掠而过,让她摔了一个底朝天。   墨随儿和墨巧儿看着三人行至月洞门,这才疾步跟上,今日的一切发生的皆太快,老太太的病逝,小姐的失常,沈岳和霍重华的不请自来,都让她二人云里雾里,但眼下最为重要的便是紧盯了自家小姐,莫让她做出大悲之后的傻事出来。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沈岳这时才察觉霍重华今日的古怪,他与霍重华结交以来,时常外出游玩听学,深知他这人不喜与人亲近,更不喜与旁人共乘一辆马车。沈岳是为了陪着楚棠才走着一趟。却不想,他前脚刚上来,霍重华也跟着踏了上来。这辆马车并不大,三人共处,立刻就显得拥挤起来。   沈岳惯是以礼待人,心中有异议,也没有提出来。更何况,眼下任何事也没有楚棠来的重要。   马车渐渐驶出了玉树胡同,楚棠鼻尖微红,面上却无悲色,感觉到沈岳和霍重华加起来,四只眼睛都在看着自己,楚棠舒了一口气:“我真无事,谁又能长命百岁?祖母久病卧榻,走了也算是解脱。”   沈岳,霍重华:“……”这不是一个女孩儿该说的话。   沈岳失语,见楚棠情绪比方才好太多,也就稍微放心。   霍重华这厢却是想起了他与楚棠相识之后的事,包括她那天晚上胆大包天的收留了他,还让他钻了被窝……这丫头不能与寻常姑娘相提并论。终于,霍重华无意识间总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何十分留意楚棠的缘故,不是他自己鬼迷心窍,恋上了小姑娘。而是楚棠本就与众不同,混淆了他的感觉。   对!就是这样的!   得到了所谓的答案,霍重华心头那份难以启齿的秘密算是搁下了,仅此而已,绝无其他。   三人沉默着到了茶庄子里,楚棠将没有完成的账本一一合算,处事态度无比认真,安静的让霍重华与沈岳几度怀疑她是伤心过度。直至落日西坠,她才不慌不忙的准备回楚家祖宅,身上还是那套水粉色的撒花烟罗衫,外面是朱红团花披风,无半分追悼之态。   沈家远在金陵,自然不可能赶过来奔丧,沈岳代表的即是沈家,他肯定要陪着楚棠一道去楚家的,在三人踏出茶铺时,沈岳或许是因为有一种直觉,他总感觉霍重华还会跟着去,便转身道:“霍兄,今日耽搁你了,下回我再做东请你喝茶,今日就此别过。”   霍重华的身子已经跃过他,在楚棠之后跨上马车,沈岳错愕时,马车里传来霍重华的声音:“楚霍两家私交甚笃,老太太这一走,我也该去意思一下。”   这话仍旧显得牵强,沈岳却找不到理由反驳,这厢三人又一同折返楚家。   随后而来的墨随儿和墨巧儿面面相觑,更是不解这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冬日的夜来的极早,暮色四合时,楚棠等人才回到祖宅,朱门外的红绉纱的灯笼早就换成了白纸糊着的长明灯,一直通向内院园子。满府的白绫向所有人展示了楚家所发生的一切,那个曾经主持府上中馈,掌控儿媳生死,拿女儿的终生换取筹码的老妇归西了,无论她曾如何德高望重,也已经如风中的尘埃,就此消散。   “棠儿,进去吧,外头凉。”沈岳道。   霍重华薄凉的唇动了动,没有插上话,随着二人步入了府门。   来到灵堂时,童妈妈赶紧给楚棠套上一件孝衣,道:“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大爷,二爷等人都在找您呢,乔嬷嬷有老太太的遗嘱要宣布,是跟您有关系。”   老太太生前积攒了不少银子,加之她的嫡长姐当年留下的嫁妆也在她手上,原来的老夫人膝下无子无女,这笔钱财自然是落在了楚老太太的兜里。   楚大爷可能并不在意老太太这点东西,但是吴氏就说不定了,童妈妈是怕楚棠无人可依,让吴氏占了便宜。   楚棠面无他色,跪在了楚湛身侧的团蒲上。楚湛的哭的凄楚,楚棠不知道将来该不该告诉他,他最为爱戴的祖母毒杀了他的母亲,这个真相太过残忍。   乔嬷嬷怕夜长梦多,见楚棠回来,就当着楚大爷和楚二爷的面,将老太太生前的遗嘱拿了出来,其中还有一盒子的地契房产交给了楚棠。   “大爷,二爷,您二人也都看到了,这是老太太的亲笔书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她老人家的一应嫁妆和私库皆留给楚棠,祖宅今后交由三少爷打理,至于京城的几处铺子用作祖宅开支。您二位没意见吧?”   有意见又能如何?老太太已经白纸黑字立下了遗嘱,楚大爷更是朝廷重臣,岂会对一个女孩儿索要本属于她的东西。   吴氏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没有分家之前,她曾协助老太太执掌家事,对老太太的手头的私库了如指掌,那些东西加起来可不是小数,就算分了家,也不能尽数留给二房的女儿,这实在不公平。   “等等!乔嬷嬷,你说这是老太太的遗嘱?那么,我且问你,除了你之外,可还有旁人作证?况且,棠姐儿是最后一个见着老太太的人,谁知道屋子里那会发生了什么事?”吴氏直言。   楚居盛虽然官位显赫,但朝廷的俸禄又能有多少,家中开销,朝堂上疏通路子,都要银子的。两个女儿先后便要出阁,嫁妆也会是一大笔的花销,在此之前,吴氏还算计着从楚老太太这边弄些添箱过去,如今却尽数给了楚棠,这算什么事?就算是轮,也要先轮到大房!   乔嬷嬷面色煞白,吴氏这意思是指责她与楚棠勾结,图谋老太太的财产呢!这对于一个效忠了大半辈子的奴仆而言,简直是天大的耻辱,而且老太太将事情交托给她,她就得办好,否则百年后如能面对九泉之下的主子!   “大夫人,您这话恕老奴不能认同。老奴对老祖宗绝无二心,老祖宗一心记挂着棠姐儿,这件事阖府上下谁人不知?二夫人走的早,棠姐儿与三少爷相依为命,老祖宗就算是偏了心,您也用不着怀疑棠姐儿!”乔嬷嬷说着,就噗通跪在了老太太的灵堂前,开始哭诉。   吴氏冷笑:“我怀疑棠姐儿?她若非心虚,怎会一消失就是大半天!”   楚棠这个时候抬起脸来,看着吴氏的神色尤为冰冷,这些人啊,无事的时候,拉着你的手,满口皆是慈爱疼惜,一旦出了事,便是仇敌相待。楚棠本来不想要老太太的分毫,可是此刻,她觉得她必须要收下。   “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得争夺!既然祖母向乔嬷嬷交代了此事,大伯母这般纠结于祖母的这点财产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我年纪虽小,但也知何为三纲五常,祖母尸骨未寒,大伯母这些话是不是太过令人寒心了?再者,我母亲当年留给我的嫁妆足以让我一生无忧,我用不着使下三滥的法子谋划祖母的东西!”   楚棠出口逼人,昔日的温婉可人样儿不复可见,像是带了刺的娇花儿,看着美艳,触碰时,必定伤人。   这话一出,就连楚二爷也觉得自己的女儿的话在理。   吴氏是妇道人家,眼界仅限于眼前利益,但是楚大爷不一样,他立刻就给了吴氏脸色看,要知道老太太是命妇,上门奔丧之人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这事要是传出去,丢的是他的脸,“够了!你有完没完!大房和二房早就分家,母亲一直跟二房住在一处,现在她老人家的东西交给棠姐儿也无过错!”   楚居盛鲜少会对吴氏发怒,他的心不在她身上,但也敬她。今日算是破例了,吴氏恼羞成怒,只能愤愤看了一眼宛若佛下青莲一般的跪在那里,眉眼如画静宜的楚棠。   沈岳正要出口,霍重华的臂膀抵住了他,小声道:“楚家大夫人不会再闹了,你若这个时候替她出气,只会给她惹麻烦。”   沈岳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再度退回原位,“还是霍兄谨慎,这次多谢了。”   霍重华没再说话,目光落在了楚棠的头心盯了良久。半夜人静时,楚棠从灵堂回海棠斋,而楚莲,楚娇等人还在守灵,她是老太太最为宠爱,且收益最多的一人,却早早离开了。也不顾旁人的看法,总之,她不想和老太太靠近,老太太的尸骨就躺在那里,她一刻也不想多呆。   行至回廊,她看见悠长的人影在前面浮动,转过身时,沈岳和霍重华一致的堪堪止步。   楚棠觉得奇怪,这二人今天怎么像护院一样一直跟着她,或许旁人以为她可能忧伤过度,实则,她却是心头更加澄透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最起码,她终于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了。   “表哥,还有……霍家的四少爷对吧?你二人可以先回去了,我无事。”言罢,她转身就走,背影婷婷玉立。   霍重华张了张嘴,顿了几息,沉着脸道:“沈兄,你这表妹脾气倒是不小!”   沈岳也是出乎意料,“棠儿原先并非如此,若不是……”若不是家中接连变故,她还是个无忧无念的孩子。   “请吧,沈兄。”霍重华做了一个虚手,示意沈岳与他一道离开。   夜半严冬教人冷到了骨子里,霍重华习武之故,并不觉冷,沈岳却是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摇头失笑:“霍兄你……”实在奇怪。 第72章 人情恶   凤泽宫,如旧的华贵奢丽,琉璃八角宫灯溢出清冷且奢靡的微光。   楚老太太病逝的消息在酉时三刻已传入宫中,楚贵妃这边却是异常的安静,内殿门牖紧合,这个时辰帝王已经歇在了新入宫的乔美人宫里。   香榻帷幔散垂,楚妙珠的双足在梅呈怀里捂着,夜里愈发的凉,她一身风湿体寒的老毛病如何都治愈不了。   楚妙珠的安静,让梅呈颇为忧心,他记得三小姐曾经与老太太最为亲密,长到了八九岁的时候,还时常与老太太挤被窝,她那样倔强的人,若非老太太当年以死相逼,她怎会入宫呢?如今老太太走了,她应该多少也有不舍。   “娘娘?”梅呈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内室燃了炭火,梅花花苞一簇簇被烘开了,幽香清冷,满枝的鹅黄色。楚妙珠墨发横披,依着金色绒毯,眉眼无神。   “娘娘,曹公公适才来穿过口谕,陛下准您出宫追悼,您明日可要出宫?”老太太既是楚妙珠之母,也是当朝三品大员的母亲,她的死,帝王自然会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帝王够不到的地方,尤其是权臣家中的大小适宜,只不过有些事帝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否则一竿子打死,朝中只会剩下无人可用。   楚妙珠挪了挪身子,回过神,看着梅呈,道:“她竟然死了?她如果早就死了,本宫是不是便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处境?”她不太像是因为老太太的死而伤怀,反倒有种后悔当年自己的一时心软,“梅呈,这些年,本宫早就想好了,一旦楚家用不上本宫,本宫便与你远走高飞,你我永不回京可好?”   她总是漫天遐想,孩子一样的纯真无谓,饶是时过境迁,她还是如此。   梅呈没有说话,不忍让她的幻境支离破碎,起码不该由他打碎。   见梅呈沉默不语,楚妙珠丧气一样的踹了他结实的胸膛,“本宫也不过只是说说。外面都是萧容那贱/人的眼线,本宫与你的事,她估计也知道,留着本宫无非是做她的棋子罢了。就算本宫出得了凤泽宫,也走不出皇城。”她美眸涣散,盯着那燃着炭火的炉子,突然拱着腰,双臂勾住了梅呈的脖颈,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是不是又斥责太子无能了?太子弱冠之后就协君理政,到如今就连户部的卷宗都理不清,亏得本宫那长兄这回兜了一桩罪责,再这样下去,楚家迟早被皇后一族牵连!”   梅呈知道,楚妙珠对楚家已经没有太多情义,但要让她看着楚家覆灭,她也做不到。他不会苛求她做任何事,只盼将来大局定时,她能安好。太妃的下场无非有三,或是出家或是陪葬,最后的结局是能留在宫中荣养至老。   “娘娘,您不出宫?”梅呈也知,楚妙珠对老太太的恨意,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但当年是他自己的选择,如若他当初一走了之,怀里的人恐怕早就命散后宫了。   她这样的人哪里适合深宫?   楚妙珠眯了眯眼,像是乏了,贴在梅呈身上不肯下来,“回去干什么?人都死了,她不是说你我在一起,她便同我断绝母女关系,那便断了吧,又何可惋惜的。”她口气极淡。   梅呈确认她无事,这才抱着她放在被褥里,强行摁着她,不让她其榻,“娘娘早些歇下,奴才今夜有事要办。”   梅呈也算是楚居盛安插在宫里的心腹,他无心权势暗争,但走到这一步,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无路可退。   楚妙珠腾手揪住了他的衣领:“给本宫记住了,你要活着!本宫已经什么也没了。”   梅呈点头,给她盖好鹅绒被褥,习惯性的吻了她的发心,这才出了内室。   第二日,楚妙珠醒来时,梅呈已经在榻边侍立了,他气态轩昂,丝毫不像一宿未睡的样子,很多时候,楚妙珠甚至觉得,他还是当年的护院小哥,依旧完整无缺。   “什么时候回来的?”楚妙珠懒糯道,一双藕臂已经抬起。梅呈这便扶着她起榻。   “娘娘不打算回楚家,不过陛下既然允了娘娘出宫,娘娘一定是想出宫走走,不然也不会让如烟备下常服。”如烟是凤泽宫的掌事宫女,是楚妙珠幼时的玩伴,随着她一并入了宫,算是她为数不多的自己人。   梅呈从宫女端着的大红漆托盘上娶了衣裙,亲手给她穿。她这些年自暴自弃,着实不听话,若非他过来,她估计又要在榻上赖上一整日。鲜少去皇后和太后宫里请安,恨不能自己被降罪,被贬冷宫才好。   皇后用得上她,明面上在其他嫔妃面前叱责她几句也就过去了,也正好应了楚家女乃帝王心尖宠,就是皇后也得给几面薄面的传闻。   皇太后常年礼佛,最是喜静,每月初一十五,众嫔妃才需去请安。   楚妙珠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无疑是在等死。   梅呈知道,她是在向自己施压,他一日不想法子带她出宫,她一日就是这个样子。可他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在这些权贵面前,蝼蚁一般的存在,微弱到了尘埃里,他要想带着帝王的宠妃远走他乡,比登天还难!出去之后,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如今深居后宫,她起码暂时还能安枕无忧的活着。   “还是梅总管深懂本宫的心。”楚妙珠娇笑了几声:“本宫今日要去法华寺请香。”   梅呈勾着暗扣的指尖微滞,却在下一刻如若无事的接着给她穿衣,她赌气不回楚家,还是要去法华寺,多半是为了楚老太太的死。   有帝王亲允,楚妙珠很快就出了宫,马车弯弯绕绕没有去楚家的祖宅,直至晌午才绕到了法华寺。   几年前,法华寺出了一个活佛,传言是前世的得道高僧,这一世是来渡缘的。故此,香火极旺,无论是权贵,还是贫贱,都很追捧。   梅呈扶着楚妙珠下了马车,她侧过脸,看着羊肠道上的人群,红艳的唇轻勾:“呵呵……本宫的梅总管,你猜这后面跟着的人,是萧容派来的?还是陛下?又或者是楚居盛?”   这三者皆有可能。   梅呈没有说话,楚妙珠知道了太多的萧家的秘密,皇后和萧家都不会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的。但凡任何一位亲王知道了风声,对太子与萧家都是不可预料的重创。   楚妙珠淘气的猜测:“这几伙人要是撞上了,会不会打起来?”又是一阵娇笑,似乎并不将自己当下如笼中之鸟的处境放在眼里。   入了寺庙大堂,梅呈点了三炷香给她,楚妙珠摆了摆手,“这柱香,你替本宫上吧。”仰面是通天的如来金尊,她美眸微滞,都说我佛慈悲,可慈悲在哪里?   梅呈照做去上了一柱香,而这时,楚妙珠的注意力落在了十几丈远处一位清美的少妇身上,单是看这妇人的侧面,便可知如芙蓉雕花般的容色。   她一怔,再定睛一看时,心跳猛然加速。那美妇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二人目光相视那一刻,美妇面色煞白。   “娘娘?”梅呈见她出神,就唤了一句。   楚妙珠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如若无事的往美妇那边走去,在与她擦身而过时,轻声道:“外面有人,你一会去从角门出去!”   美妇随手戴上了披风的白狐毛的兜帽,细回味之时,楚妙珠已经走远,她身后尾随着数人,想来都是宫女太监。   “王妃,您在看什么?王爷今日在画庄给您备了生辰筵,就等着您过去呢。”身边的丫鬟道。   顾柔平复了心绪,见故人如旧,她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她今日当真不该出来,万一……楚妙珠这般提醒她,应该不会将她捅出来吧?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倒是不怕了,无非是担心牵连了自己在意的人。   顾柔道:“无事,走吧,从后面出去。”她在想,外面是什么人?楚妙珠怎会让自己小心?她为什么要提醒自己?难道楚妙珠贵为宠妃,也有不得已的事么?   画庄是康王的私产,他虽为武将,在边陲历练十来年才侥幸活着回京,是个杀伐狠绝之人。但对文人那套书墨雅致的事情也是尤为热衷。面相上是个文采斐然的谦谦君子。   画庄里都是自己人,顾柔身边伺候的大小丫鬟足足二三十余人,康王府勤俭朴素,康王唯一的奢侈都花在了康王妃身上,因着身边伺候的人多,基本没有人能轻易靠近顾柔。她知道这是康王的良苦用心,其实他大可不必做这些,他这样身份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没有呢?   那年的事情之后,顾柔也不知道自己是遭了天大的霉运,还是得了老天垂怜?万般灰念之后,得遇一人如此!   康王今日穿着常服,仙鹤纹直裰衬得他多了一丝仙气儿,他早过了而立之年,看上去沉稳清雅,可顾柔却见过他身上的刀痕处处惊心,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顾柔知道他一路走来太难了,虽是贵为皇储,但这三十几载的日子并不好过,从管事嬷嬷口中获知,康王好几次伤势未愈,命垂一线,能熬到今日实属不易,她更是不想连累他。   可他偏生执念留她,如今辰儿也快半岁了,她除了留下,再去其他选择。   “怎么脸色不好?可是冻着了?让你别去了,鬼神之说皆是唬人,你真要拜佛烧香,在府上设一个佛堂就是了。”康王走过来,长臂搂着她细弱的肩。   顾柔抬头看着高大的他,低声道:“王爷,妾身今日遇见了一人,她也看见妾身,这……”   康王倒不怎么担心,却是顾柔掌心发凉,他宽慰道:“你放心,真要有事,有我扛着。”   顾柔自问何德何能,对康王的百般呵护已经成了一种负担,她道:“是楚贵妃,她认出了妾身。”   楚贵妃!   楚家是太子一党,楚贵妃也是替皇后办事的,只要太子抓住了康王的把柄,那么那个位子就与他彻底无缘了。   顾柔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如,妾身带辰儿出去躲一阵子?”她知道康王不会放她走,便用了缓兵之计。   康王蹙眉,却是很快就展颜一笑,他从不愿将朝堂上的事说给她听,不曾给过她任何压力,“没事,楚贵妃真要是有心揭发,也不会让你回来。我还听闻……”他点到为止,没有将话说全。   这时,顾柔想起一事来,不太笃定道:“不过,妾身在法华寺时,得了楚贵妃提醒,她好像被什么人盯着,又怕妾身被人认出来。还让妾身从角门出去。”   康王又是爽朗的笑出声来:“你啊,整日忧思过度,我还盼着你再给我生个儿子,你这样下去,我可不准!好了好了,什么也别想了,这件事,我会尽快查清楚。楚贵妃不一定站在楚家这边。”他早就摸透了楚贵妃的底细,如果能拉拢她,说不定事情会事半功倍。   另一头,楚妙珠上了马车,又让宫人驾马绕着皇城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梅呈知道她是玩心大起了,虽说这根本难不倒身后的探子,但她依然乐此不彼。   梅呈失笑,也不阻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直至回了凤泽宫,楚妙珠卸下一身厚装,屏退了左右宫人,拉着梅呈道:“你猜,本宫今日见着谁了?”   梅呈唇角动了动,今日从酒肆至画舫,差不多半个皇城都逛遍了,看见的人恐怕数不清吧。他温和笑着:“那娘娘告诉奴才,你看见谁了?”   楚妙珠知道他在揶揄,“说了你也不会信,只可惜本宫当时不能直接问明白,也不能去查她,这件事啊……呵呵,也许还会有下文。”   听到这里,梅呈就好奇了,她的事,他都知道,还能有什么旁的新密了不成,“娘娘,你是指谁?”   楚妙珠的粉拳在他身上锤了几下,“你方才不是不削知道么?本宫偏就不告诉你了,不过本宫今日心里高兴,也算是本宫那母亲的罪孽少了一桩吧。”   梅呈不再问下去,他喜欢看她故弄玄虚的样子,这宫里头的人成千上万,却寂寞的能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能有一件事情能让她自娱自乐也好。   *   三日后,老太太大殓。奇楠木的棺椁是早年就备下的,直至棺材合上,灵堂也未见楚棠的身影。吴氏愈加不悦,凭什么老太太的一切都给了她,到头来哭丧的却是她们这些没有任何得益的人。   就连楚湛与楚云慕也觉得甚是奇怪,这不太像楚棠的为人。   而这个时候,楚棠就在海棠斋里看着墨随儿几人翻晒柿子。还是前阵子庄子里送过来的下了霜的柿子,吃不完只能制成柿子饼。   小姐这几日看上去怪怪的,海棠斋里的大小丫头也不敢多言,这今后二房说了算的人可就是小姐了,就是傅姨娘也不敢再魑魅魍魉。小姐一句话就能断了她的月银。   现在老太太的私库钥匙已经在楚棠手上,帐房上的事,各处的管事都得从她这里得到首肯才能办事。   有人在底下谗言,说是小姐侍宠娇纵了。   楚云慕身着丧服来了海棠斋,见楚棠只是穿得素净,却没有服丧,不由得提醒了她一句:“棠儿妹妹,今日楚家族里的几位长辈都在,大夫人对你还存了意见,你这般恐有不妥。”   楚棠抬头,就看见楚云慕一张消瘦的脸,这人心地太过纯善,可她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没法给一个毒杀自己亲生母亲的人哭丧守灵,她甚至不能更任何人去诉说,就连楚湛也不行。也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实情?   “二哥哥,棠儿心里有数,人死如灯灭,再虔诚也不能死而复生。”楚棠此刻特别希望能有个人听她诉说,可是心里的那些话,谁也不能说。她再痛恨老太太,也不能将这事捅出去,楚家的脸面还是要的!况且,她无凭无据,谁能信她?   楚莲这个时候碎步而来,“棠儿,你快些去灵堂吧,几位族里的叔公和太爷爷要见你。”她神色匆忙,又道:“你今日可不能任性,外面的都说……说祖母养了白眼狼,你如今还这般作态,怎叫人不嚼舌根子,我的好妹妹,你到底是怎么了?”   楚老太太生前,楚棠与她最为亲密,老太太一死,她得了老太太所有财产。大殓的日子,她非但不露面,还使唤下人做活,就丧服也没穿上,老太太病逝,她身为嫡亲的孙女,起码也得过了小半年才能除服。   楚棠今日穿着一身百褶如意月裙,纯白色颜色,上面点缀了浅绿兰花,淡到了极致。她不是为了老太太才穿的素淡,而是为了她母亲。这几日辗转难免,掏空了心思也是想不出老太太弄死沈氏的理由。   “二哥哥,大堂姐,你二人对棠儿好,棠儿心里记着,灵堂的事,你们就莫操心了,棠儿自己能应付。不过是族里的几位叔公老爷,要不是楚家常年接济,他们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么?放心好了,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倒是大夫人肯定还会惦记着我这里的银子,你二人虽然住在祖宅,却是大房的人,只怕会一并受了摒弃,对你们不利。”   楚棠将话挑明。   楚云慕和楚莲跟她走得近,吴氏一定会嫉恨。   楚云慕本来就是吴氏的眼中钉,他已经无所谓了,道:“棠儿你想多了,我怎会在意那些。”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会站在她这边。   楚莲性子懦弱,她是真的畏惧吴氏,抿了抿唇不说话,老太太一死,她到时候出嫁都无人主持事宜,吴氏一日不让她回大房,她只能从二房嫁出去了。   “棠儿妹妹,我……我也是为了你好。”楚莲嗓音低的可怜。   楚棠嗯了一声,“我这就过去,你们随后再去吧,别叫大伯母瞧见了。”   楚云慕和楚莲各怀心事,他二人的确不想看到楚棠被责难,但对楚棠这几日的种种表现同样不解。怎么询问,她也不说个所以然出来。   灵堂这边的楚家族中的诸位叔公级别的人物总算是等到姗姗来迟的楚棠,在他们眼中,楚棠不过是一个丧母的二房嫡小姐,在楚家众多女儿当中算是出众,但也没有轮到让族中长者敬候的地步。   吴氏这时便开始添油加醋,“棠姐儿,你这是这么穿扮?你难道不知道今日是你祖母大殓的日子!还不快过来给几位叔公赔礼。”   吴氏现如今是楚家唯一的正室,管教一下二房的姑娘也没有令人诟病的地方。   要是换做前世,楚棠或许会伏低做人,好好学学庶女闺娇,向几位叔公,叔母致歉行礼。不过楚棠记得上辈子楚家失势之后,树倒猢狲散,这些所谓的族中长者,恨不能同楚家断了干系。   楚二爷此时的脸色极为难堪,仿佛嫡女丢了他的颜面,让他没脸面对族中诸人。   楚棠却是一脸的懵懂,似根本不能理解吴氏的话,她娇声细语道:“大伯母,棠儿这都是听了祖母的话才这样的呀。祖母临走之前说了,她虽走了,但会一直保佑棠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棠儿。还说身后事无非是走个过场,让棠儿心里记着她就是对她最大的敬重。棠儿不想祖母走,棠儿就当祖母没有走,她还在这屋子里看着咱们呢。所以棠儿才不愿戴孝,明明祖母还在的,又有何不可么?”   吴氏登时只觉一股子凉气袭了上来,周身飕飕的发麻,再看灵堂中央的棺椁,刹那间也阴森恐怖了起来。   众人皆知老太太临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楚棠,她要说什么便是什么,谁也不能直接提出异议。即便如此,吴氏并没有对楚棠和颜悦色,老太太将一切都给了她,她将来嫁了人,还不都得带去婆家?正如有人嚼舌根子,楚棠在她眼中,就是一头还没长大,却獠牙锋利的白养狼。   楚棠眨了眨眼,眼底的小红痣将她那股子稚嫩和清媚融合在了一起,她又问:“诸位叔公老爷,你们叫棠儿过来是有什么事么?祖母让棠儿不要念及她,棠儿觉得她还没有走,棠儿才不要对着一只棺椁哭丧。”   众人面面相觑。   心道:二房这丫头自幼没了母亲,是楚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恐怕这孩子还没适应老太太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吧。   有人心中不甘,亦有人心疼楚棠。   楚居盛这时拉了吴氏一把,低声道:“你还嫌不丢人!”   吴氏有口难言,她是楚家的宗妇没错,可当着楚家长者的面,也不能向楚棠要回老太太的钱财。且这小妮子总能说出牵强却教人无法反驳的话出来。   这时,有一妇人站了出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定北侯的继室,华夫人。华夫人并非她本名,而是帝王钦赐的封号,以彰显皇家对定北侯府的器重。   她与楚老太太同为命妇,是定北侯让她过来追悼楚老太太的,而更重要的是,华夫人想看看楚棠。侯爷不是说崇明极有可能会与楚家二房结亲么?她便带着病体过来了一趟。今日一见,发现这丫头的确是可人秀丽,也是个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她顾家的儿媳就当如此。唯一不足的便是,这丫头的年岁也太小了些,要是再年长几岁就好了。   且不论这桩婚事是否能成,华夫人心里头对楚棠起了一层怜惜,也似乎深感她的不易。   “楚夫人,我听闻令尊乃一介鸿儒,你一定自幼备受教诲,我今日算是多管闲事说一句,你这样对一个孩子好像有欠妥当。”华夫人嗓音温和,顾崇明的儒雅俊逸便是继承了她。   吴氏当然认出了华夫人,她可是定北侯夫人呐,京城权贵里的妇人们多少都想巴结着。   楚居盛已经觉得颜面无存了,干脆不再搭理吴氏,而吴氏闻此言,也是面色涨红,“华夫人,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她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懂,失了礼数也无人教她。”   这是在说楚棠是个无教戒之人呢。   呵呵……也不知道是谁更没有教养!   楚棠不语,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懵懂之态:“棠儿如何就不懂了?棠儿只是照着祖母的话去做,祖母总不能诓骗棠儿吧?”她反问吴氏。   吴氏是个厉害的角色,除却新进门的张姨娘剩生下的一对双生子之外,大房只有庶女,没有庶子,就算有也活不长。   华夫人瞧着楚棠可怜,上下打量了几眼,她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直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拉了楚棠在她身侧:“我看着这丫头挺好,许是太不舍楚老夫人,这才以为她祖母还没走呢。”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抹泪,是了,楚棠太可怜了,楚老太太走了,她宁愿说服自己老太太还活着。   这厢,吴氏再无他言,她要是再争执下去,别说是大房,就连吴家的脸面也没了。她对楚棠是愈发的看不惯,就连着大房的其他几位嫡庶小姐也与楚棠疏远了。   沈岳这一日又来了楚家祖宅,听闻了灵堂上发生的事,倒吸了一口凉气,楚棠才多大,就要面对如此困境,幸而她侥幸避过去了。“棠儿,要不,你去我宅子里住一阵子?”他以为楚棠还在伤心过度呢。   楚棠拒绝了,她的根在祖宅,她更没有要避让任何人的理由,人活着,很多东西都是要靠着自己去争取的,地位更是如此。至于华夫人是谁,楚棠一直都不认识,也没有刻意去打听,日子眨眼而过,楚老太太出殡之后,就已经是开春了,楚家祖宅这一年的春节并没有如常进行。   *   二月二,龙抬头。   金陵沈家大爷---沈万,携夫人和二公子沈鸿来了京城。一来是为了看自己的长子,而来也是为了楚棠和楚湛。沈氏过世之后,姐弟二人起码还有楚老太太护着,可现如今,沈家更是不放心两个孩子,楚二爷尚未娶继室,这要是有了新夫人,前妻孩子的近况就可想而知了。   一家子连沈家的京宅也没有去,直接奔赴了楚家祖宅,这之前沈岳在信上提及过楚家大房欲要索回楚老太太财产的事。沈万只有一个妹妹,那便是沈氏,当年沈氏死的时候,他恨不能把楚二爷给掐死,这一次带着夫人上门,也是在向楚家表明沈家的态度!楚家要是步步逼人,那么沈家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定要将两个孩子带走。   沈家家产万贯,养两个孩子绰绰有余,而且可以养的很好!唯一或缺的就是所谓的家族荣耀罢了。不过一旦长子将来入仕,沈家就不用在楚家面前伏低了。故此,沈万对沈岳的期望极大。   楚二爷这一日沐休,大舅子登门,他面上还算和善,“大哥,大嫂,你二人长途跋涉,不如在府上小住几日。”对待沈氏,他如入了魔障,一提及便如失常,精神发狂。但沈万到底是亲家,楚二爷这一点还是拎得清的。   沈万相貌堂堂,是那种秉性风流,但为人奸恶分明之流,本质不受条条框框束缚,沈岳一点也不像他。   他看见楚二爷就来气,要不是看在楚棠和楚湛的份上,他这辈子也不会再见楚二爷一眼,“棠姐儿和湛哥儿呢?我已经好些年头没见着他们二人了,也不知道这些年寄来的东西有没有收到?!”   楚二爷面色一僵,这话听了,怎么好像是楚家侵占了沈家给两个孩子寄过来的东西。“棠姐儿一会就过来,湛哥儿去进学了,他五日才回来一次,下回我让他去大哥和大嫂那里请安。”   沈夫人是金陵出了名的武行之女,家中世代是开武馆的,个性十足,抢言道:“请安不请安倒不必了,我们沈家不顾这些虚礼。我当年是亲手送二妹子出嫁的,这如今却是生死两隔。往年因着老太太不喜沈家,看不惯沈家是商贾发家,我们沈家这才没有登门叨扰。不过老太太已经走了,我开始怀疑二妹的两个孩子在你们楚家能不能安生!”沈夫人劈头盖脸就道。   沈万惧内,清咳了一声,道:“咳!夫人,你有话好说,棠姐儿一会就来了,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跟咱们走。”   楚二爷闻言,不由得心头一颤。什么意思?要将楚棠带走?他虽不喜自己的一对儿女,还没想过让他二人离开自己!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不能再失去孩子,况且楚家的孩子凭什么跟沈家人走?!这万万不可。   楚二爷内心腹诽时,楚棠已经踏入厅堂,她早就不记得大舅和舅母的样子了,第一眼却湿了眼眶,堪堪的站在那里,内心的坚强被击的粉碎,粉雕玉琢的人儿像雨打海棠侯的凄楚。   沈夫人哪里见得了这个,一瞧着楚棠娇滴滴的样子,跟当年的沈兰没两样,站起来就把人搂怀里,一番落泪。沈夫人与沈万定亲时,沈兰还年幼,她视沈兰为自己的亲妹妹,沈兰走了,她也是心疼不已。“好孩子,不哭了,有舅母在,谁人敢欺你!”   楚二爷觉得莫名其妙,沈家这无疑是来找茬的,他从不认为有人欺负过楚棠和楚湛姐弟两。   “咳咳!夫人!”沈万又提醒道。   楚二爷心里纳罕,商贾之户就是不得礼数,这一出又算是什么?   沈夫人拉着楚棠在自己身侧坐下,一直握着她的小手不肯放开,楚棠对舅母的印象极为模糊,她记得幼时见过,但那时候年纪太小,又是重生后隔着两辈子的记忆,想起来实在是难,但却有一种亲切,使得她并不觉得沈夫人陌生。   这时,一直站在沈万身后的沈家二公子,沈鸿道:“爹,娘,我看事情就这么办了吧,咱们这就带了棠丫头去大哥那里,我看楚家也就这样,还不如咱们沈家呢!”   沈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比沈岳小了八岁,在家中早就是个小霸王,说话也不会顾及旁的。沈家的奢华富贵自然在楚家之上,只是在这个世道,光是富贵是没用的,要想爬上人上人的地位,还得靠着祖上的荣耀和功名。   楚二爷被气的语塞,商贾之户果然没有教养,一个孩子岂能说出这种话出来,他绝对不能让楚棠和楚湛姐弟二人跟着沈家人走。   “棠姐儿,你靠在你舅母身上像什么话,到为父这里来!”楚二爷不能对沈家人如何,却能使唤自己的女儿。   楚棠正要回绝,却闻沈鸿道:“二姑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棠丫头怎么就不能靠着我娘了?她不仅要靠着我娘,今后还要跟我们沈家人住一起,我祖父祖母可是盼着呢!棠丫头和湛表弟在你们楚家没有分量,在沈家可算是自己人!”   楚棠不由得被沈鸿的话给吸引了过去,按着年纪,她还是他表姐呢,一口一声棠丫头是怎么回事?正如沈岳所言,沈鸿就是个混世小魔王,看来就算到了京城也改不了蛮横的脾气。   楚二爷今日算是吃了闷气了,沈鸿是晚辈,又是远亲,他说不得也骂不得,最后所有的怨气又怪在楚棠身上,怪她不懂事,不知道在外人面前给他这个父亲留颜面。   楚二爷婉言要留沈万和沈夫人吃个便饭,却被沈万拒绝了。他只在楚家用过二次饭,一次是沈兰出嫁,第二次便是沈兰病逝,他不想再有第三次,“不了,今日算是打扰了,我会在京城暂住几日,这几天棠姐儿先去沈家京宅住几日,要不要跟着我们回金陵,日后再闲谈。”   楚二爷语塞,楚棠看着他恨不能咬破舌头的样子,直接无视他的眼神威胁,回了海棠斋归置东西,准备跟着舅舅和舅母小住几日。估算的没错的话,吴氏为了风风光光的将楚岫嫁到吴家,过阵子就该来索要银子了,她正好出去避避,清静清静,烂摊子让她的好父亲去收拾,他这些年的甩手掌柜的清闲日子也该结束了。   *   沈家京宅的西暖阁中,霍重华与沈岳交流八股心得,沈岳身边的下人过来通报:“大公子,老爷和夫人一会就过来了,还将表小姐也从楚家接了过来,您看要不要设宴呢?”   沈岳素来知道自己的爹娘雷厉风行,他的确在信上提及过将楚棠接回沈家养大一事,却不想爹娘速度如此之快,忙放下银狼毫笔,道:“还等着什么,快去让后厨准备着,另外表小姐的院子也打扫干净。”   霍重华一听就知道谁要过来了,他本打算一会就去小筑见奎老,这厢却改变了主意。   “不如霍兄也留下吃个便饭,我正好向爹娘介绍你。”沈岳道。   霍重华一口应下:“好。”   沈家旁的不说,在银子用度上从不节俭,楚棠还是头一次坐四马拉着的华盖翠珠的马车,处处彰显的是沈家的财富,沈夫人更是不顾楚家如何评价沈家纸醉金迷,从运河过来,就直接重金购置了最好的马车。   沈鸿总是盯着楚棠看,未到沈宅时,他就问:“我大哥说你很精明,我怎么没看出来?一点也不像个精明人。”   楚棠:“……”自己好歹是他表姐,她与沈鸿是头一次见面,这人与沈岳描绘的一个模样。   沈万沉声道:“休要胡言!棠姐儿是你表姐!”   沈夫人溺爱的看着自己二儿子,知道他不甘心,也不帮着他说话,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就是不如愿。如今看着楚棠,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真要能将她领回沈家就好了。   沈鸿如炸了毛的猴子:“她哪里比我大?个头比我矮一大截,总之,我……不能当表弟!”   楚棠莞尔,沈鸿的确长得高大,随了大舅的体格。但性子还是个孩子,她可不要同孩子计较。   沈万见楚棠眉眼清明,总有股子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她虽比楚鸿大了两岁,但言谈举止却是成熟的多,不由得又是伤怀。女孩子家就是用来宠的,他沈家的女儿更没有被旁人欺的份,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孩子哪能这般?沈万道:“棠姐儿啊,你祖父和祖母意思已经很明确,只要你愿意,沈家就会带你走。你虽为楚家的嫡女,可你父亲总有一日要续弦的,就怕你将来有朝一日受到苛责。”   沈夫人揉了揉楚棠的小手,放在掌心柔若无骨,看着就是叫人怜爱,要是在沈家养大,定会给她无边的宠爱,此时此刻,沈氏夫妇二人最为遗憾的还是沈家没有人在朝中有势力,否则定替沈兰讨回公道!   楚棠也想过离开,去祖父祖母跟前承欢膝下,但她这一走,湛哥儿怎么办?他冠着楚姓,将来是要以楚家的名义存活于世的,正如大舅所言,父亲会娶继室,那她更是不能走了,“舅舅,舅母,棠儿很感激您二位的好意,只是棠儿不能退缩,棠儿身上一半流着沈家的血,一定不能叫旁人小看了去。棠儿也一定会寻了机会去金陵看望祖父祖母。”   沈夫人听了这话,又是搂着楚棠好不心疼一番,但同时也欣慰,楚棠虽长的像沈兰,性子却比沈兰干烈的多。不像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沈万也不再多言,心道这孩子像他,不愧是他的外甥女。正好长子沈岳如今就在京城,楚棠和楚湛要是有个什么事,还能有个照应。   楚棠等人下了马车,沈鸿就直奔石阶,人未入门,嗓门就嚷嚷:“大哥!大哥你快出来,爹和娘都来了!”   管事一瞧着二公子跟脱了缰的野马入了府,笑了笑恭敬的出来迎接沈万和沈夫人。不过,随即出来的还有两人,沈岳与霍重华正好和沈鸿撞上了。   沈岳一把拉着他的臂膀:“你毛毛躁躁的做什么?”   霍重华的视线却看向了石阶下的小人儿,都说婴孩见风长,这丫头过了一个年,眉与眼之间的清媚又明显了,脸上的婴儿肥也不见了。 第73章 春里乱   初春的日头微暖,照得人心蔚然。   楚棠一抬头就看见了霍重华,这让她颇为意料,她知道沈岳与霍重华将来会是同僚挚友,却不想现如今已经成了知己。二人视线在半空相视仅仅那么一刻,下一刻皆已双双避开,如若不曾相识。   楚棠是铭记了将来首辅大人之前的警告,让她见了他,当作不认识,故此才这般作态。她瞥见霍重华紧绷的脸,估计是不太愿意看到自己。   霍重华却是事出无由,仿佛被楚棠看着,会暴露他的心虚。   沈万与沈夫人态度热情,楚棠便答应过来小住几日,带了几套时令的衣裳,咕噜和小灰母子几个肯定是要带上的。霍重华也注意到了墨随儿拎着的竹笼子,那一只圆肥的灰兔似几分面熟,它再怎么墩肥,头顶那一簇小白毛尚在,且它身边的趴着的几只花兔子又是怎么一回事?霍重华心头微愣之际,人已经走下石阶,很自然的与沈万,沈夫人见礼,“在下霍重华,与沈兄是好友。久闻沈伯父,沈伯母之远名,今日一见,是晚辈之幸。”他长揖,又是虚手一请。   霍重华在替康王办事时,获知通州运河一带也有沈家的生意,而沈家却是远在金陵的,由此可见,沈家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富甲一方,若无手段和谋划,是轮不到通州水运这块肥肉的。   沈岳在信中提及过霍重华,沈万闻此言,一下就认了出来,朗声大笑:“既是我儿之友,那便是我沈家的贵客,霍公子不必客气,我沈家没有那么规矩。”   沈夫人同是和善一笑,说话京城的公子哥就是斐然,她原以为自己的儿子已是俊逸绝伦的,在金陵鲜少有比得过沈岳的人,今日一见霍重华,沈夫人还真有点嫉妒的味道。   一众人入了府门,沈岳有阵子没见着楚棠了,见她面色红润,便知日子安好,就寻了话题问:“棠儿,你何时养了四只兔子?”   楚棠对这个问题不知作何解释,她能当着霍重华的面,说并非自己自愿的么?楚棠莞尔:“小灰是前阵子在庄子里捡到的,瞧着它可怜便带了回来,谁料不出两个月又生了三只小花兔。”   沈鸿这时候诧异的凑了过来:“棠丫头,那你院里可有雄兔?”   楚棠摇头,她根本分不清兔子的雌雄,但海棠斋在此之前除了小灰之外,再无其他兔子,“这倒没有。”   沈鸿歪着脑袋盯着墨随儿拎着的竹笼反复看了几眼:“这就怪了,兔子有孕直至生产也不过一月时日足以。为何你捡了它回来,过了两个月才诞下兔子?”   “……”楚棠也不知道小灰是什么时候有孕的,她估计霍重华将小灰给她的时候,才刚怀上。至于生产延期……   楚棠犯难了,她更不知作何解释,总之她院子里没有物种能让兔子有孕?   霍重华他自己知道么?   一道探究的目光看了过来,霍重华四肢僵住,那立挺的五官此刻毫无表情,他怎么觉得楚棠将兔子有孕的事怪在他头上?这小畜生可曾有孕,他怎会知道?!   而且,兔子……   胸口一阵憋胀让人呼吸不畅。他很想此刻无人,将这丫头拎出来,好好问她,她那盯着自己乱瞟的小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沈伯父,沈伯母,既然贵府有客,那晚辈先回去了,他日得空,再登门拜访二位。”这时,霍重华神色淡淡的道,已经不出有什么旁的情绪。   沈岳本想再挽留,但思及楚棠在此,便让霍重华先回去了。沈万看重世家子弟,他在商场上手段雷霆,识人了得,唯一不善的便是读书,幸而生了沈岳这么一个好儿子,能完成沈家老太爷的期望。沈万眼力过人,一眼就觉得霍重华身上有种不一样的气度,恐是绝世之才也说不定,便亲自送了他至影壁。沈夫人翘首看了几眼,待霍重华已经出了宅子,叹了一句:“皇城养出来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样啊,这还是个庶子,要是高门嫡出,岂不更是气度绝佳。”   沈岳这时反驳道:“娘,您这话倒也不全对,霍兄虽为庶出,但才情秉性远在世家嫡出之上,恩师也言霍兄非同凡类呢。”   这厢,楚棠自带懵懂效果的眼神转了一转,霍重华当然与众不同,这个时候算什么?他将来做出来的事才叫人为之忘尘莫及。霍重华在这里,她正觉得不自在,现在他走了也好。   沈鸿初来京城,他原先在金陵是堂堂沈家二少爷,宛若一座金佛般的存在,走到哪里,旁人皆是膜拜金山银山一样的眼馋他,但霍重华却没看他一眼,这让无时不刻皆在寻找存在感的沈鸿不悦,“大哥,你那好友身上煞气甚重,我不喜。”   沈夫人这时呵笑了一声:“呵,你是看他长的比你好看吧。”   楚棠:“……”就没见过这般拆自己儿子台的娘。   沈鸿理直气壮,他年岁小,但长得高大,像他的娘舅,一张明明稚嫩的脸,拼了命也要装了老气横秋:“长得俊又何用?男人凭得是本事。”   沈夫人娘家世代经营武官,沈鸿的娘舅手中还有一家镖局,沈鸿自三岁就是扎马步练武,憧憬着将来独步天下,他以为霍重华这等京城公子哥,一定只会八股文章,却是手无缚鸡之力。   沈鸿正要吹嘘他近日武学进展,沈万,沈夫人,连同沈岳却已牵着楚棠步入厅堂。沈鸿比划了几下,唯有春风扫落叶,凄美如冬,院中仅留下的几个小厮丫头忍得面色涨红,谁也没有先笑出声来。   “切!爱看不看!”沈鸿气鼓鼓的跟了上去。   楚棠的屋子就在安排在了西暖阁,往外是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径,两侧种有茶花,衍伸过去就是沈岳的书房。沈家的京宅并不大,却是处处精细,修葺的有江南园林的风格。   楚棠身边的墨随儿和墨巧儿皆跟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总角的小丫头,是前阵子刚从周牙子那里买过来的,海棠宅的其他下人,楚棠信不过,便开始养自己的心腹。   小丫头在海棠斋待遇很好,对楚棠这个小主人也是颇为感恩戴德,年纪虽小,做起事来却很麻利,小灰和咕噜便是被这二人养的浑圆浑厚,尤其是咕噜,胖的都快飞不起来。   沈夫人将楚棠安顿好,拉着她的小手,又是一番惋惜沈兰,说到痛点上,情绪比她还激动,“棠儿啊,你放心,以前是沈家出了一茬子事,加之你祖母强势,沈家才没出面,省得让你祖母因此疏离你姐弟二人。这今后啊,你再也不必在楚家委曲求全,楚大爷官位再高,也不能拿权压人。你表哥在信上说,楚家大夫人一直惦记着你手里那些银子?可真有此事?”   表哥沈岳怎么什么都说了?   楚棠想隐瞒也不成了,只能如实,道:“大伯母是觉得棠儿不该一人侵占了祖母的一切。这件事棠儿心中有数,棠儿若不想拱手相让,大伯母她拿不到一分一毫。”   女孩儿淡淡道,一双美眸微弯,明明是淡到极致的甜笑,却叫人瞧出了凌冽出来。   沈岳一入屋,视线有了一刻的凝住。身后沈鸿冒冒失失的传入,才让他回了神。   沈鸿正要去内室,沈岳又是一把抓住了他:“女儿家的闺房,你闯进来干什么,跟我出去!”   沈鸿很冤枉,长兄厉声叱责他,可他自己不也进来了?祖父祖母时常将京城的楚棠和楚湛挂在嘴边,楚鸿觉得他与楚棠并不陌生,“大哥,我……我实在无趣,想和棠丫头玩玩。”   沈岳最头疼自己的幼弟,沈鸿从小就恨不能上梁揭瓦,闹得阖家无一安宁。这也是沈岳一开始希望楚棠要是自己的亲妹妹的缘故,“棠儿是你表姐!今后休要喊她棠丫头。”   沈鸿这就不乐意了,一口咬定,自己比楚棠高太多,不承认楚棠是他的表姐。对此,楚棠也不计较,沈家人与楚家人的性子截然相反,在沈家这里,她根本不用步步算计,甚至什么也不用做,也不必担心有人想害她。   兄弟二人走了过来,楚棠对吴氏想要索要老太太财产的事只字不提了,这是她自己的事,不能总是劳烦旁人。   沈夫人看在眼里,心头既是欣慰,却也心疼不已,不过细一想,要是当初沈兰有楚棠这点心性,哪能年纪轻轻就病逝了呢?多半是被楚家人给气出病来的。   “娘,棠儿,一会该用午饭了,我这里是金陵的厨子,棠儿保准会喜欢江南的菜色。”沈岳笑道。   长子一贯细心体贴,之前在金陵,家中诸事也都是他在操持,沈夫人看了看楚棠,又看了几眼沈岳,无声的笑弯了眉眼:“棠儿啊,舅母下午想出去走走,你可愿陪我一道?”   楚棠自是不好拒绝,“嗯,棠儿当然愿意,正好今日龙抬头,普陀山盛行踏青,舅母若是觉得无异议,咱们可以去求福。”普陀山半腰有一株百年的老槐树,传言还曾有狐仙在树洞里住过,灵气十足。到了二月二这一日,男女老少皆有去树下求福,所谓求福便是在纸上写下夙愿,然后再挂在树枝上,一场春雨过后,若是纸条不见了,那就意味着自己所求之事被狐乡大人知道了,不久就会实现。   当然了,这只是个传言,去求福的人不过是求个心里踏实安稳,求个慰藉罢了。   沈万在京城有故交,又因沈家商号的掌柜一听说东家来了京城,皆一涌而入,沈万无暇□□,便没有陪同去普陀山。   午膳后,华盖马车自沈府外的巷子缓缓驶出,即便是沈夫人,沈岳,沈鸿,外加楚棠四人同车,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一路上,沈鸿一直在喋喋不休,虽说沈家给他请的是京城的教书先生,他的口音还是略带金陵调儿,“棠儿丫头,我大约要在京城住上小月,湛哥儿什么时候下学?我去接他过来。”楚湛比他小一岁,他觉得很有必要拉一个年少的过来垫底。   沈岳最懂他这个幼弟的心思,又教化了他一句:“没大没小!棠儿是你表姐!”   沈鸿宛若吃了一根羽毛,吐词不顺畅了:“她……她看着哪里像年长于我?大哥,你在京城待了大半年,也学着文人一股子文酸气了。”   沈岳俊脸微红,他本来就是个文人!可不会像沈鸿一样舞刀弄枪。   说来也怪,沈岳与沈鸿虽为嫡亲的同胞兄弟,性格却是截然相反。沈岳喜静,善读;沈鸿却是一刻也闲不住的,教书的先生换了一波又一波,沈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如今对他已经彻底放弃希望,只盼着他多识得几个字,将来也要继承家业。沈岳自是不必多说,沈家对他的期望更大,盼着他将来能够扶摇直上,入仕为官,支应门庭,彻底改变沈家世代为商的命运。   因着商贾出身,在官宦之家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沈兰的事就是一个例子。楚家如果不是簪缨世家,沈万恐怕已经摁着楚二爷,逼他自尽陪葬去了。   沈兰在金陵家中可是所有宠爱都在她一人身上,容貌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全家捧在手心里跟明珠子似养着的,何曾让她受过半分委屈。当年沈兰病逝,沈家过了好些年才有了一点人气儿。   沈岳深知自己的职责所在,对仕途谈不上热衷,但他必须要入仕,别无选择。手中折扇敲了沈鸿的脑袋:“我就是书生又如何?你在家中无事,也给我好好进学,否则你就留在京城,休要回去胡作非为!”   沈鸿的脑袋被敲的‘咯噔’响,光是听着声音也是疼的,他却是一声不吭,绷着脸看向外面。   沈夫人笑了笑,沈家也只有沈岳能管得住沈鸿,她拉着楚棠,道:“棠姐儿,你也别介意,他二人就是这般,不像你们京城世家子弟和睦有礼。”   楚棠脸色赧然,也不知道舅母是有意说的,还是当真不知。世家中可什么感情和睦的兄弟。   普陀山往北走,后背山腰就是楚家的墓林,楚棠如今已经知道沈兰是怎么死的了,她无颜再去她坟前,以前不知道实情也就罢了,现如今就算知道了,也没法给她讨回公道,此事难道她要一个人扛一辈子么?   “棠儿,你在想什么?”沈岳见她失神,美眸中的焦距涣散不晰。   楚棠醒过神,沈岳的手已经伸了过来,还视她为孩子,要牵着她下马车,沈夫人与沈鸿已经在下面,她看着沈岳对楚棠的关心态度,不期然的又是悄悄笑了笑。   沈鸿扑捉到了这一幕,扬着嗓门就道:“娘,您作何看着大哥笑?”   沈夫人一脸正色瞪了他一眼:这孩子光长个头,也不长脑子!   一行人从山脚往普陀山南边走,山半腰的丘岭并不高,沿着石阶,不出一炷香也就爬上去了,游人穿着姹紫嫣红,寻常人家的百姓,深闺里的小姐,寻常不易出行,这一日却是逮着机会出来了。   楚棠身上披这一件粉色流彩暗花云锦薄披风,随着她的行走,风与她为伴,悄然掀起的衣裙弧度,如云如月,叫人见了不由得贪恋多看几眼。   沈鸿觉得沈夫人对楚棠颇为怜爱,对沈岳道:“大哥,咱爹娘一心盼着有个女儿,棠丫头真要是去了金陵,咱们家还有你我二人的地位么?”他言罢,也没察觉沈岳脸色的变化,又道:“哼!爹娘再喜欢她又怎样,过不了几年,她就要嫁人了!”   沈岳本是如暖玉一样的男子,在这个胞弟面前,脾气也是不甚良好,“你够了!棠姐儿才多大!就算将来要嫁人……”也未必不能嫁到沈家去!   沈岳没有再说下去,只见不远处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脸迎着早春的温阳,却摆出寒冬里的冷决与孤漠,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平日里看只觉深邃,此刻却是寒潭里的千年寒冰,周身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息和……不耐烦。   沈岳刚要喊出口,一撒花烟罗衫的妙龄女子从霍重华身后走来,与他并排而行,俏笑嫣然,明媚漂亮,只是这等容色要是与楚棠站在一处,便没有那般耀眼了。   这时,楚棠也看到了霍重华,还有王若婉,他二人从不远处走来,成双成对,男子挺拔俊郎,女子如碧玉春花,堪堪一对妙人儿。   怎么就好上了?   楚棠蹙眉,王若婉嫁给霍重华后,没到一年就魂儿归了西,她实在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王若婉性子活泼且心思纯良,她若香消玉损了,菩萨瞧着也会心疼吧。   “王姐姐!”楚棠唤道。   一直垂着眼眸,看着满地翠绿的霍重华闻声后,猛地心跳一滞,他抬眸时,视线直接跃过楚棠,与沈岳对视,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他淡淡一笑。他明明没有去看楚棠,但视野之中的那抹粉色是那样醒目撩人,胜过朝花暮霞,在他有意避开的视线之中,狂妄的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直至霍重华几步而来,与楚棠侧身而过时,她拂起的衣裙擦过他的手被,温温软软的,亦如这早春的日头。下一刻后,视线中再无她,霍重华面色阴郁的与沈夫人行礼,而后一跃而过,生无可恋的同沈岳打了招呼:“沈兄,这么巧。”   王若婉本要追上霍重华,楚棠唤了她,她只能停下:“棠儿妹妹,这位是?”她看着楚棠身侧的贵妇道。   沈夫人一身华服,料子是上等的蜀锦,梳的是京城不太多见的垂云髻,发髻上只插了一只鸭青点翠凤头步摇,看着样式简单,单单一颗翡翠的玛瑙就是价值不菲,足有鸽子蛋那么大,阳光下通透灵光,有市无价。   王若婉一眼就瞧出来是好东西。   楚棠道:“舅母,这位是王姐姐,户部左侍郎王大人家的爱女。”而后又介绍沈夫人,“王姐姐,这是我金陵的舅母。”   沈夫人闻言后,倒是多注意了几眼王若婉,她长的清丽,没有闺中小姐的娇气。这不,几人正说着,王家的丫鬟们才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小姐,您可别乱跑了,老爷和夫人还在后头呢。”   沈夫人这一听,就知道王大人和王夫人也来了。户部左侍郎可是个大官。沈家账上每年进账万两之多,独独缺的就是朝中的势力了。沈夫人平日里不拘小节,实则是个女中诸葛,她道:“原来是王大人家的千金,小姐长的很俊,方才那位霍公子可是小姐的什么人?”   若无半分干系,绝对没有同游的道理,沈夫人此刻在算计,如果霍重华是王重阳的女婿,沈岳又与霍重华是好友,这一来二往也能拉上关系,到时候想使银子也有门路了。   楚棠:“……”迎着东边而来的暖风,她觉得自己虽重活了一世,却是最不会算计的那一个。   王若婉含羞带怯,没有言明与霍重华有关系,也没有否决没有关系。   而这厢,沈岳笑的颇有深意,他与霍重华结识久了,二人又投缘,便没有忌讳,“霍兄今日原来是约了佳人游玩,霍兄早说,我也不会执意留你那么久。”他知道霍重华十六了,是该说亲了。   此事不提还好,这一提,霍重华也不知怎么了,第一次执意要给自己辩解,“沈兄别拿我说笑了,我这样的人谈什么婚事?今日是先生与王大人对弈,我作陪在侧,只是没有料到王小姐也跟着出来了。”还有王夫人……霍重华不用想,也知道是奎老和王重阳商量好的,这是相看呢。   霍重华很无力,想他身为霍家庶子,阖府上下有几人当真视他为少爷的?怎么王重阳和王若婉就看中了他呢!而这重点是,还让楚棠给撞上了,他似乎一点也不想让她误想了。这种心态令得霍重华自己也颇为诧异。怎会?他又不是禽兽,怎会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存了心思,这万万不可能!   另一头沈夫人,楚棠和王若婉正在说笑。霍重华一回头更是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沈兄,你来年春闱,我很快也要参加秋闱,你我二人还是将精力放在科举上为好。”   沈岳一直觉得霍重华话不多,且句句精辟,今日却有些闲话了,他道:“霍兄,你这是被情所困了?我可没有什么可念想的,一门心思皆在科举上,倒是你自己想多了。不过我听徐老说王大人极有可能会是你将来的房师,你若心悦他女儿,也未尝不可。”这绝对是一条很不错的捷径。   霍重华唇角微动,再说话时,面上肃重严谨:“绝无此事,沈兄这话今后千万别再说,免得叫人误会,若非王小姐一直跟着,我早就下山了。”他出乎自己意料的又解释了一句。   沈鸿觉得沈岳与霍重华二人甚是无趣,什么婚事科举的,离他太遥远,他这就去寻楚棠。而这时,王重阳与王夫人也在众人簇拥之中走了过来,奎老在后,他对自己的爱徒已经近乎无语。精明如他,怎会不明白此番郊游的用意?偏生不顾王家小姐,一人迈开腿就离开,也幸好这王小姐与寻常闺中女子不同,愣是提着裙摆一路追上了他。   奎老年过半百,英姿尚在,年轻时候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男儿,会试高中之后也不知因何就断了仕途,当了一个随遇而安的闲人。奎老眸光紧紧看着霍重华,希望他最起码不能驳了王重阳的面子,人家可是当朝三品的大员!多少人想做王家的女婿还得排着长队呢!   霍重华对奎老的‘忠告’视而不见,沈岳这时先上前,他敬佩王重阳,可以这么说吧,王重阳是所有寒门子弟,田舍郎儿憧憬科举的标榜。王重阳出生农户,无权无势,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位,历朝以来也是寥寥无几。   “王大人,晚辈沈岳给大人请安。”沈岳此言一出,沈夫人也见了礼:“民妇参加大人。”沈鸿这次长了眼了,随即跟着行礼。   王重阳温和一笑,让众人不必多礼,“今日沐休,不必见礼。沈岳可是徐翰林的学生?本官上次和徐老喝酒,还尝过你们沈家酿出来的女儿红呢!的确是好酒啊。”   沈夫人这时大概摸透了王大人喜好了,沈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和酒,别说是喝了,拿来洗澡都没问题。   王夫人是王重阳的糟糠妻,王重阳科考那几年,就是她推着豆腐车,一块一块卖出银子供上去的,到如今也没有官宦夫人的架子。众女眷便一并去了狐仙洞求福,楚棠与王若婉自然也跟着过去了。   *   沈夫人擅谈天说地,王夫人也并没有京城贵妇圈子里的清高自傲,二人还算谈得来。王夫人又得闻沈家长公子沈岳是徐长青的学生,如今在国子监读书,这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殿试的门牖了。相比起霍重华,王夫人觉得沈岳的面相更加温文尔雅,且性子很好,虽说霍重华于王家有恩,且王重阳看重他,但在王夫人眼中,却不宜为婿。   “沈夫人,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王夫人道。   沈夫人觉得这位当超大员的正妻也未免太客气了,沈家再富庶,那也只是商贾呀,故此,她对王夫人印象很好,“夫人有话可直说。”   王若婉已经十六了,再拖下去恐怕迟早成为老姑娘,且霍重华今后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清,相比较而言,沈岳要合适的多,而且沈家并非京城的高门大户,内宅简单,到时候以王若婉的性子也没有气受。思及此,王夫人笑道:“沈夫人也别介意,我有一个远房的表亲的闺女尚未说亲,就是想问问贵公子可曾定过亲了?”   王夫人没有直言是为了女儿,要是对方回绝,也不会失了颜面。   沈夫人闻言,想起了沈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话,其实沈岳至今身边干干净净都是为了楚棠将来打算的。沈夫人直言:“不瞒您说,家中婆母早就安排,过不了几年犬子也该成婚了。”   王夫人颇为惋惜,目光看向石案上对弈的几人,她又对比了霍重华和沈岳二人,相貌上势均力敌。要论家世的话,霍家是官宦,沈家是商贾,看似没有可比性,但王夫人却觉得沈家更安逸,霍家的内宅也不干净。不过王夫人最为担心的是霍重华的性子,一股森冷之相,再俊朗又能有什么用。   王若婉听了一会墙角,就好奇的问楚棠:“棠儿妹妹,你那表哥定了亲了?我怎么听你舅母说过几年就要成婚了?”   楚棠已经不太记得沈岳上辈子的妻子是谁了,好像是哪家的大小姐,身份地位还不低呢。“应该是吧,我表哥将来肯定成大器,谁嫁了他都会好的。”   王若婉笑话她人小鬼大,楚棠小脸微僵,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小?   从普陀山求福回来,已经是夕阳西沉,霍重华提议要来沈府与沈岳探讨八股文章,这便辞别了王重阳与奎老,上了沈家的马车。   王若婉嘟着一张红唇,甚是不悦,“爹爹,霍重华怎地这般不懂人情?”   王夫人心疼女儿今后就得面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道:“若婉!你一个姑娘家随口就谈论男子像什么样子!且不说你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就算是他霍家有意,我也得慎重考虑考虑!你回去之后给我禁足一月,不得外出!”   王重阳惧内,妻子不喜欢霍重华,多半不是因为他庶出的身份,而是他此人过于疏冷,王若婉活脱脱的性子,一听到要禁足,立马向王重阳撒娇求助,“爹爹~~”   王重阳两头都不能得罪,想他在朝堂上也是众人畏惧的,这怎么遇到这两个女子,他就束手无措:“好了好,先回去吧,此事今后再议。”   王夫人一看王若婉心机单纯的样子,更是忧心她今后的日子,“这件事不能再等了,我会让钱大人家的二奶奶帮忙物色人选,再等下去婉儿就该嫁不出去了!”   王若婉闻言,立即就哭了起来,不过哭也没有用,王夫人当即就命婆子丫鬟将她押上了马车,王重阳想制止也只能罢手。   *   沈家的马车内这一次明显变得拥挤了。霍重华上了车后,方知自己的举动不妥,他这人或是伪装,或是假意的做过很多事,但每一件事心里皆清清楚楚有分寸,今日的行径连他自己都看不透了,好在沈家人也不介意,沈夫人也是当他是个孩子,他比沈岳还小了一岁。   沈鸿与楚棠说话:“棠丫头,今天晚上让后厨做金陵的狮子头,你也太矮了,要多吃些。”   楚棠觉得自己不能由着他‘卖小’了,“表弟,我在女子当中已经不算矮了,你是长的太高。”   表弟?   沈鸿此刻就想打道回府,突然觉得楚棠也没那么可人了。   这时,沈岳轻笑了一声,手伸了过来,温柔的落在了楚棠披风的带子上,楚棠正留意到,他已经手指灵活的替她系好了丝绦:“天黑了,还是有些凉的,你仔细着。”   沈夫人看着这一幕,心都跟着化了,多好的一对啊,天天看着也舒心。   霍重华目睹着楚棠笑眼弯弯的对着沈岳笑,她从来都没这般对自己笑过,今年的□□不知怎的毫无令人舒坦的地方,就连暮色之后的空气也变得稀薄了,让人周身不痛快,“沈伯母,沈兄,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事,那今日就先且告辞了。”他表情似乎很淡,与寻常没什么两样。   沈夫人不好留下他,沈岳也没察觉异样,霍重华就在中途下了马车,这之后转身就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   刚入夜,宫门还未下钥。   帝王这一日从炼丹房里出来,就来了凤泽宫。   楚妙珠常年得宠的缘故,一是她的美貌,二是她半温不火的性子。不像旁的嫔妃处处以帝王为重,恨不能用命去讨好巴结,楚妙珠一直是一个摸样,她不会刻意疏远你,也不会与你多亲热,时日一长没见着她,帝王又是想的挠心挖肺。一场云/雨下来,帝王就留在了凤泽宫。   楚妙珠下了榻,赤/裸/着双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夜里的凉意自脚掌通向四肢百骸,她今晚却不畏病寒,大抵是心一凉,旁的地方就无所谓了。宫女如烟递了一盏茶过来,楚妙珠一个绝美的眼神看着她,如烟会意点了点头,帝王每次留夜,楚妙珠都会喂他服下皇后送来的药粉,帝王的身子看上去无恙,甚至比几年前还要生/猛,实则一旦时日一到,神仙也留不住,而且无痕无迹,查不出所以然来。   “皇上,臣妾伺候您喝水?”楚妙珠说着,银勺已经递到了帝王唇边,就那么喂了下去。她就像一只表面温顺,内里野蛮的猫,帝王就是喜欢她这一口。   不一会,三足兽炉里的安神香燃起,软塌上传来厚重的呼吸声,楚妙珠披着轻纱就去了净房沐浴。   梅呈守在殿外,这是楚妙珠定下的规矩,但凡帝王临/幸,她都不会见他。梅呈面色铁青,如一根孤松一样站在那里。几年了,每一次都没有好受过。他知道她更难受。   有一小黄门自甬道而来,“梅总管,可否过来一趟,我家主子要你。”   这太监未至二十,看着十分面生,梅呈不由得警惕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谁?你家主子又是谁?”   小黄门无声的抓起梅呈的右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字,又道:“梅总管,我家主子还说了,此事于你和贵妃娘娘皆是百利而无一害,而且梅总管有位故人要见你一面。”   小黄门说完,弃了梅呈的手,轻笑:“梅总管,请吧。”   梅呈还在疑心之中,这时游廊光线昏暗处又走来两名黄门,这一次却不是生面孔,其中一人梅呈认识,是北镇抚司总旗陈晨。他今夜乔转打扮特意入了后宫绝非是替帝王办事。康王的人脉到底深到了什么程度?就连帝王的鹰犬锦衣卫也替他办事了么?   这个认知太过可怕,梅呈这些年一是盼着太子登基,到时候楚妙珠在背后做了那么事,说不定能有一条活路,可现如今……他需要重新规划一遍。   “梅总管,请吧!”陈晨虚手一指,眉眼却透着杀气,或许他们这些人是杀人太多,浑身上下的戾气已经散不去了。   梅呈侧身,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自内殿溢出的火光,这个时候她在沐浴,今晚没有半个时辰是不会出浴的,梅呈知道自己非去一趟不可,便道:“好,劳烦大人领路。”   陈晨上前一步,手中绣春刀抬起,刀柄上尚存朱红的痕迹:“梅总管,得罪了!”他挥臂而下,梅呈没有反抗,刀柄击中后颈,他当即昏了过去。   城郊私宅,外有护院数十人。   梅呈面上的黑纱罩突然被人掀开,刺眼的白光让他一时间无法适应,只能微眯着眼,透过指缝看着光线之外几步远处的人,此人高/挺朗健,身姿卓然,是康王本人无疑。   很快梅呈调整了过来,抱拳道:“殿下!”   康王谨慎多虑,既然能将梅呈掳过来,自然是做足了功课,道:“梅呈,本王这次见你,是打算跟你谈个交易,当然了,主要是跟你的主子谈交易,只可惜你主子身不由己,本王暂时也不能见她,只能由你这个……蓝颜知己传个话。”   康王果然都知道!   梅呈镇定如初,是康王预料中的样子。   “康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恕杂家不能明白。”梅呈还在游离,并不能百分百信任康王。   屏风后有人清咳了一声,是个女子的声音。   康王这时道:“柔儿,你出来吧。”   顾柔这才缓缓从屏风外走出,梅呈的视线顺着康王所看的地方望了过去,这一眼便立刻皱了眉,他也不是一个庸俗无能之辈,警觉性很好,突然想起了楚妙珠说过,在法华寺见过一个故人,而且他那日似乎也看到了顾柔,只是他并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   怎么会呢?   她明明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儿今日点开作收,看着那孤伶伶的两位数,顿觉凄凄惨惨戚戚,仿佛提前感受了一股来自JJ的寒潮------这里是瑟瑟发抖的分割线。 第74章 雌雄辨   都说上天格外眷顾美人,此言一点不假,时隔几年,二夫人颜色如初,甚至容光更胜。   但凡见过二夫人的人,鲜少会忘却这张如雨后梨花,绝尘脱世的脸。二夫人心善,对待府上下人一向是宽容大方,而梅呈对她印象深刻,还在于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他与还是楚三小姐的楚妙珠已经暗中定情,有一日楚妙珠缠着他在园子里嬉闹,被二夫人正好撞见,若非她提醒,楚老太太也不会等到几年后才获知这段孽缘。   梅呈此刻的震惊绝非可用一言两语去表达,二夫人死后,他还奉了楚妙珠的命,回了一趟楚家祖宅追悼,他是亲眼见过灵堂和棺椁的。   “柔儿,过来。”康王的语气格外的平和,顾柔就朝着他走了过去,在他身侧的圆椅上坐下,身形轻盈,面容却比在楚家时富态圆润了不少,可见是过的比曾经好。   柔儿?   梅呈凝眉,他知道康王的妻子是定北侯的庶妹,这件事全京城人皆知。   说起定北侯的庶妹,也是个可怜人,自幼便体弱多病,一直在庵堂里养着,康王在此之前有过一桩婚事,后来不知怎么的,那武家之女偏偏又被指配给了慕王。几年前,一直孑然一身的康王突然就向定北侯求取他的庶妹。其实,顾家除了久病不愈的顾柔之外,还有一个嫡出的姑娘,是定北侯的幺妹。世人皆不懂,怎么康王就看中了一个病秧子。而且娶了顾柔进门之后,身边再无他人,康王为了王妃的病体,这几年游历四海,寻遍名医,总算是在去年得了一子。   不过,康王妃却从未露过面,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外界皆将康王与康王妃的事传作佳话,有多少闺中痴女羡慕顾柔的好运,能得康王痴心相护。   梅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终于收回了他不该呈现出来的表情,“康王殿下,王妃,不知您二位今日大费周章的要见奴才是有何事?”他态度恭敬。   康王与顾柔对视了一眼,他握着顾柔的手,传达着只有他二人之间才能明白的意思。   康王轻笑,和颜悦色,不像是一个妄图成为上位者的野心之人,但梅呈同样也知道,人不可貌相,这时,康王道:“梅呈,你本是楚家签了卖身契的护院,本王敬你是条汉子,为了楚贵妃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这些年你帮着楚贵妃……不,确定的说是楚家,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吧?张婕妤的孩子,徐美人之死都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且不论本王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本王今日既然能将你带出宫,想查清宫闱秘事并不难,况且本王也是诚心与你交谈,否则也不会让本王的王妃出来见你。”   顾柔对梅呈点了点头,希望他能相信康王。   梅呈在此之前,是谁也不信的,就是楚居盛,他也有所保留,这世上,他唯一顾及的人只楚妙珠一人。但今晚有顾柔在场,他对康王的防范并没有那么严谨。   梅呈犹豫一二,终于开了口:“二夫人……真的是您?”   康王拍了拍顾柔的手,给了她勇气和肯定。顾柔轻应了一声:“嗯,是我。”   梅呈吐了口浊气,目光错落在屋内的烛火之下,现如今最有可能问鼎的几位皇储,一是太子,另外三人,便是慕王,辰王,还有康王。其实以梅呈之见,如果不谈母族的势力和嫡庶之别,康王可谓最佳人选,然而朝中势力所趋的却是太子与慕王,辰王也有支持者。康王因为其生母身份低微,一直不受帝王重视,之前一直在外打战,也是近几年才回京的。   “二夫人,您这些年可好?娘娘她时常记着您呢。”梅呈在想,二夫人如今是康王妃,这今后要是康王赢了,楚妙珠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要知道,二夫人之前与楚妙珠情同姐妹,因为楚妙珠入宫之事,二夫人平生唯一一次和老太太起了冲突。也因为那件事,楚二爷夺了二夫人的管家权。   顾柔笑容清淡,“我挺好的,梅呈,那日妙珠见过我,我也知道她心里还记着我,否则也那日也不会专门提醒,让我小心法华寺外面的探子。”说到这里,顾柔看了康王,这个男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为她遮风挡雨,许她半生长宁。如果能帮到他,并且能免了楚家二房将来的风雨,她甘之如饴,这厢,又道:“梅呈,你与妙珠收手吧,皇后与萧家是靠不住的。”   这一点梅呈当然知道,萧皇后心狠手辣,死在她手里的冤魂数之不清,太子又是个拎不起来的,帝王对其愈发失望,如若萧家不趁早谋位,易储是势在必行,只不过是时间早晚了。到时候,楚家连同楚妙珠都没有好下场。但梅呈在此之前也没有法子,直至此刻,他有了博一博的渴望,突然亢奋,噗通跪地,“康王殿下,王妃,只要今后能保娘娘一条生路,奴才做什么都行!”   顾柔见此,松了口气,起身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在这里久留了,梅呈,只要你能说服妙珠站在王爷这边,我可拿性命保证,绝不会让妙珠受了半分损伤。”言罢,她再度退到屏风后。   康王根本不会介意顾柔留下,不过她每次都这般避讳,康王也就随她去了。   这厢,梅呈内心太多疑惑,但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有些话还没有资格问出口,至于北镇抚司总旗陈晨为何受康王所用也已经不重要了,他道:“康王殿下,奴才有把握说服贵妃娘娘,只是奴才虽信得过二夫……王妃,但您往后当真会饶过娘娘?”   康王往屏风后看了一眼,笑道:“你不是也知道了本王最大的秘密?本王今日能将王妃带过来与你相见,已经是本王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若非顾柔坚持,他也是不会这样做的。总归还是有风险。   梅呈不疑有他,先是二夫人如何就成了顾家之女,再后二夫人的死而复生,他一桩桩一样样皆是云里雾里,但闻坊间传闻和康王对二夫人的态度,那是真的疼惜无疑了。   梅呈酝酿之际,康王起身道:“你不必急着答复,今日也只是本王的王妃想见见你罢了,此事可从长计议,你且回去说与贵妃娘娘听,到时候我自会派人与你联系。时辰不早了,我会让人送你入宫,记住了,萧家近月会有大动静,让楚贵妃这一次最好能独善其身。”   康王言罢,人已经往屏风后面走去,梅呈皱了眉。几位亲王势力渐涨,萧家和皇后已经等不及了吧。康王竟然能安心的放他回去……是对时局胸有成竹了么?   陈晨这时推门而入,“梅总管,请吧,今夜多有得罪了。”   梅呈闭上了眼,任由陈晨将他击晕,待他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司礼监的值房里,他猛然起身,看了一眼长案上的沙漏,已经快五更了,帝王不久便会起榻早朝。他等到时候恰好才去了凤泽宫。   楚妙珠果然如他所料,就躺在偏殿的床榻上,梅呈靠近时,就见她缩成一团,被褥蒙着整张脸,只可见铺了一枕的墨发,浓密光泽。每每承宠后,他都得花好半天去哄她,否则又会歇斯利底的犯病,今日却格外的安静。   “你去哪儿了?”楚妙珠听到动静,露出半张脸出来。美眸润红,像被人抛弃的可怜的幼崽。   梅呈双膝跪在了脚踏上,与她平视,用了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娘娘,您那日在法华寺见到了二夫人?奴才昨个儿夜里也见着了。”他的手温柔的伸入被褥,查探她的双足。还好,是温热的。   楚妙珠愣了愣,裹着鹅绒软被坐了起来,好半晌才道:“二嫂嫂还活着,那她可说了什么?”那日见顾柔的出行阵仗很大,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她的身上的衣裙首饰皆非凡品,一定是受贵人所护了。   看着她青丝倾泻,眼角还残余没有擦拭的痕迹,梅呈深知她的苦,将视线移开,不忍看她:“是康王,二夫人如今是康王妃顾柔!”   闻此言,楚妙珠神色微滞,她记得当年楚老太太给了二嫂嫂两个选择,后来获知二嫂嫂的死讯,她才知那个傻嫂子选择了后者,楚妙珠当初还觉得她傻,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起码还能有希望。可怎么又与康王扯上了干系?   楚妙珠对此事知之甚少,梅呈亦然。   这厢,梅呈将昨夜康王所说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楚妙珠陷入凝思,半晌才在安静之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二嫂嫂为了她那一对儿女,也不会让楚家彻底覆灭的,只是康王……他能容得下楚家?二嫂嫂在他心目中有这般重要的份量?梅呈,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尤其是我长兄那里!至于萧家不久之后的动静,我不参与,但我长兄就说不定了。梅呈,我这次不想提醒楚家。我那长兄不吃亏就不知道回头。”她抬眼盯着梅呈,那微红的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梅呈应下,已经从脚踏上起身,去取了宫装过来,无声的给楚妙珠穿衣。其实,打心底来说,他希望楚家出事!   *   翌日一早,顾景航携身边随从来了康王府,他一身劲装,似有风尘仆仆之相,而事实也是如此,他刚从平昌回来,刚入皇城就直奔了康王府。   康王已经入朝,小厮领着他去见了顾柔。   “姑母,您的生辰,我没有赶回来,今日算是赔礼。”说着,他一个眼神示意,身后便有人递了一只金镶玉的楠木八角的锦盒过来,单是锦盒便已精美无比,美轮美奂。顾竟航接过,打开呈上:“姑母,这颗是南海的夜明珠,您要是不嫌弃,可一定不能推了我一番孝心。”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柔也只能收下。   她对顾景航这个侄儿并不熟,但说来也是奇怪,自她被康王带回来之后,此子对她颇为敬重,如同亲母,别说是一颗夜明珠了,几年前她救命所用的凝香丸也是他弄过来的,否则康王又怎会器重一个顾家的庶子!本来康王府与顾家根本谈不上私交甚密的,只是顾柔有一次无意间撞到定北侯与康王在书房议事,才获知定北侯与康王生母----裴昭仪是旧交。至于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也不知,更不会刻意询问康王。   “下回不用这么麻烦,什么生辰不生辰的,我也不在意。王爷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回府了,你若有事要见他,可在园子里稍等一会。”顾柔温和一笑,奶娘抱着朱辰在晒太阳,她到底还是不太适应抛头露面,就算是见了顾景航也是不自在,担惊受怕成了一种难以改变的习惯。   顾景航应下,并没有离开,他多看了一眼康王一辈子钟爱的女子,曾经因为红颜薄命,康王后来一度暴虐,杀了多少人去陪葬。而他呢?关于顾柔的事,就连对自己最亲密的人也不能说。这一世,无论如何,顾柔都要活着。他突然开口:“姑母,辰哥儿长的像您呢,今后定会是一个俏公子,您可一定要陪着他长大。”顾景航字里行间总透着什么话要说。   顾柔视线落在了他脸上,有一刻的误解。她当然要看着她的孩子长大,已经错过了两个,这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守着。   顾景航曾看不懂顾柔自缢的缘由,后来他懂了。   顾柔没再多说,从奶娘手里接过已经开始牙牙学语的朱辰,吩咐下人好生招待顾景航,这便回了寝房。   不多时,康王下朝回府,本是一贯儒雅的面容此刻布满阴霾,顾景航随着他步入书房,门扉刚阖上,康王当即摔碎了桌案上的琥珀镇纸:“简直荒谬!黄河百年一见的春/潮决堤,工部竟将此事怪在了钦天监头上!若非堤坝常年失修,户部的银子迟迟的拨不下来,黄河下游的百姓今年怎会闹得无田可垦!工部张卿,户部楚居盛,这二人就是一丘之貉,倒是为难了王大人,险些又着了此二人的道!”   此言刚落,顾景航大抵猜到是什么事了,这时提议道:“姑父,张大人是慕王之人,而楚居盛支持的是太子,他二人此番联手势必是为了对付辰王,以我看,咱们不如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康王自是知道这个道理,他怒愤的是朝堂上的这些人为了权势弃百姓与不顾,他是心痛祖宗打下的百年基业。   “辰王也不会坐以待毙,且让这三人先厮杀吧,王大人已向陛下请旨,择日赶赴江南赈灾,你带些暗卫,与他同去。只怕有些人见不得王大人做这个冲锋上阵的人。”康王让自己极力平复心绪。   顾景航欲言又止,他本还有一事要说,但今日只能作罢,“好,景航知道了。”   *   自普陀山之后的第三日,沈万在府上设了酒馈,来的都是沈家商号里的掌柜,管事和一些生意上来往的商户。沈家对待这些人素来宽厚大方,沈万这次也算是以东家的身份犒劳诸人。霍重华是沈岳在京城的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也在相邀之列。沈岳本以为他不会出席,毕竟离秋闱还有半年时日之久。不过,霍重华在黄昏暮色时分,还是踏足了沈宅。   在前院用过饭,沈岳单独将他叫了出来,二人在沈家的园林中闲逛,“今日来人大多是我沈家的生意上的伙伴,亦或者帮手,言谈举止恐失雅致,让霍兄见笑了。”沈岳道。   霍重华失笑,摇了摇头:“沈兄,我,你还不知道么?也非君子,怎会嘲讽旁人。”头顶是银月入钩,漫天的星辰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霍重华此刻却有一种呼吸微滞之感,心绪跌荡不受控制,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茫茫不知愁滋。   沈岳是盼着霍重华此番能中举的,“霍兄,有王大人和徐老举荐,我可等着你来年与我同窗呢。”   春闱是在秋闱后的第二年春天,沈岳做了落榜的打算,到时候与霍重华在一道再考一次。   霍重华道:“沈兄定能旗开得胜,而且以我的性子,也着实不适应国子监的日子,就算这次中了举,我也不会入国子监。”   沈岳抬臂,一手搭在了霍重华的肩上,朗声笑道:“你呀,今后要是入朝为官,这脾气还是要改改。”   沈岳不知道的是,将来的霍重华的确是改了脾气。只是没有往好的方向去发展,却是愈发所向披靡,我行我素,自成一派痞子雅相。不论是清流派还是奸佞一党,见了他都会头疼。   有小厮疾步而来,看清了夹道上的沈岳后大大松了口气,“大公子,不好了!”   沈岳似无奈一笑:“说吧,沈鸿又干了什么事?”   小厮对沈岳如此神机妙算也不觉得稀奇,毕竟除了沈鸿之外,沈家也不会再有人任意闯祸:“二公子他偷喝了老爷备下的陈酿,眼下喝醉了,爬上了树不肯下来。小的没有惊动老爷夫人,就怕二公子事后会受罚。”   沈鸿要是受了惩戒,那倒霉的会是沈家的下人,他会拉着所有人跟他一起受罚方才罢休。   霍重华也有些失语,“沈兄,你去忙吧,我一会去与沈伯父,沈伯母说一声,也该离开了。”是了,他早就该走了,还留下作何?   沈岳面色愧色:“实在是抱歉,我那二弟自幼顽劣,我这就去收拾了他,一会来寻你,你我二人有几日没对弈了,我这手都痒了。”   霍重华好像突然找到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好,我且等你。”   沈岳离开了园子,霍重华踱步至一处小院,月洞门之上刻有‘沁平斋’三个楷体,这里是沈岳的书房,他来过不止一次,轻车熟路就走到了这里。心头正无规律的跳动时,脚下传来动静,他低头一看,是一只花白的兔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小灰的兔崽子。   眸光落在花兔身上,视野之内闯入一抹浅绿色的裙摆,那裙摆之下是一双绣了血色梅花的绣鞋,小而精致。那股子熟悉的淡香钻入他的鼻端时,霍重华迟了一刻才缓缓抬起眼,入目正是他这两日夜里梦中的人,只是……她此刻还没有长大。面对这样一张稚嫩中隐现清媚的面孔,他很难想像,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夜风中,他耳轮微红。   幸好,她看不见。   楚棠与霍重华对视了一眼,他很快就看向了屋廊下的摇曳的灯笼,楚棠猜测他估计不太想看到自己,俯身抱起小花兔,转身就要走。   霍重华猛地一急,失态也只是一刻,下一刻又是那副如悬崖孤松般的冷傲:“站住!”语气很不善。   楚棠今年还想从他手上拿货源,他一声喝出,楚棠硬着头皮侧过身子,给了他半张脸,“你有事?”   女孩儿身形修长,虽差他很多,但在女子当中却是出类拔萃,看着样子应与王若婉差不多高了,霍重华这样想着,试图消除内心的罪孽感,“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小楚棠,你现在知道分辨雌雄了?这今后你的兔子要是再有孕,你起码要知道是怎么怀上的。”   楚棠:“……”听着他森严古怪的话,楚棠一知半解,而且莫名奇怪,兔子有孕与否跟他什么关系?她没有追问下去,只道:“多谢告之。”言罢,又是以背相对,婷婷之姿,往月洞门方向而去。   那丫头就住在这里?也离着沈岳的书房太近了!   待沈岳归来,霍重华与他厮杀至夜半才离开,这期间无半分退让,杀势凶猛,次次将沈岳逼至绝境,若非沈岳棋艺精湛,出招诡谲,恐会一输到底。   *   沈鸿安份了两日就开始各种闲不住了,这一日驾着沈家的四马拉着的马车去林家族学接楚湛,本来要与楚湛一并回府的楚云慕也被拉了过来。   沈夫人上回见到楚湛时,他连话都说不清,现如今转眼就是一个少儿郎了。而对于楚云慕,她见楚棠与他亲近,便不怎么喜欢他,且不说楚云慕到底是不是楚家大爷的骨血,单是张氏从前夫家中带过来的孩子,只此一个污名,就能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用了午膳后,童妈妈登门了,她原是金陵沈家的人,见了沈夫人便行礼:“夫人,老奴见过夫人,老太爷和老太太这些年身子骨可还健朗?”   童妈妈抹了泪。楚棠有时候很不理解童妈妈此人,尚有忠心,但多半是在误事。   沈夫人一见到童妈妈就想起了沈兰。童妈妈是沈兰的奶娘,当初陪房过来之后,就没有再嫁,算是个忠仆吧。但她身为沈兰身边的老妈妈,竟对沈兰的死一无所知。那年沈夫人和沈万私底下问过童妈妈,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沈兰病从何起,也不知沈兰与谁有过过节。   沈夫人面色极淡:“老太爷和老太太皆康泰,这次我与老爷过来,就是打算将棠姐儿和湛哥儿接回金陵。我沈家也能给两个孩子请最好的先生,用不着一定要待在楚家。”   一听这话,童妈妈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些年在楚家根深蒂固的认知让她觉得楚棠和楚湛的根在楚家,只能留在楚家,否则今后就是无根之人了,“那可使不得啊,夫人,小和少爷头上冠的是‘楚’姓,怎能去金陵长住?再者少爷今后还要科举呢!”   沈夫人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科举怎么了?我儿沈岳不也中了举,还是排在榜首的位置上,如今在国子监也是衙门里举荐的,否则我还不稀罕呢。”   沈夫人没读过什么书,家中又是世代从武,对文人世家那点弯弯绕绕并不赞同。   沈万这时走了过来,他比沈夫人深思熟虑,其实沈岳来国子监也是他找了门路,才得以顺遂,沈万叹了一声:“也罢,湛哥儿就留在京城也无妨,男儿家与女子不同,他将来是要继承楚家二房的。至于棠姐儿,咱们还是听她自己的意思,真要是不愿意去金陵,就让沈岳多多照拂着点。回去之后,爹和娘那里,我再细说。”   童妈妈这才放心。   沈夫人瞪了自家夫君一眼,好在沈岳留在了京城,楚家要是再欺负楚棠,楚湛姐弟二人,也得看看沈家会不会继续隐忍下去了!   半月后,沈万夫妇二人携沈鸿启程回金陵,当日,楚棠就离开了沈宅,沈岳亲自送了她回楚家。而赶巧不巧的,第二日吴氏就上门了。仿佛十分清楚楚棠是哪天回来的。   楚老太太过世还没有满半载,吴氏尚除服,一派肃清穿扮。楚棠却是苏绣月华锦衫,面容红润,发髻上的串珠颗颗剔透斐然,华贵与精细并存。吴氏见她过来,面色一沉:“棠姐儿,不是大伯母对你有意见,你祖母生前对你最是疼爱,你就这么快就忘了她老人家了?整日穿着这般华丽是作何?”   其实,楚棠今日是故意打扮了一番,就为引得吴氏不悦。   “可是祖母就喜欢棠儿穿得好看靓丽呀,昨个儿棠儿还梦见祖母托梦了呢。”楚棠忽闪着大眼,笑对吴氏。   吴氏僵住了。她自己做的那些‘好事’,楚老太太并非不知情,她手上沾染的楚家子嗣的血可不少。闻此言,便不再纠结于楚棠的穿着打扮,转了话题:“你大堂姐还有六个月就要出嫁,正好二房如今也无人管事,你跟湛哥儿再去横桥胡同住一阵子,等你们父亲忙过这阵子再说。”   她是想说,等除了服,父亲续弦后,她才能回祖宅吧?   楚棠笑了笑,给吴氏倒了杯刚沏好的茶:“大伯母,您的好意,棠儿心领了。不过棠儿如今已经十一,又得祖母多年亲自教诲,管理后宅的本事还是有的,就不去给大伯父,大伯母添麻烦了。倒是大堂姐本是大房的女儿,到时候出阁肯定要从大房出去,不然免不得旁人说大伯母您眼中容不下庶出的孩子。对了,二哥哥是祖母留下来的,他住在祖宅,离着林家族学也近,便不回去了。”   楚莲快出阁了,又是个无关紧要的庶女,吴氏不会将她如何,顶多是用度上苛责一些。   但楚云慕不同,他与张氏的一对双生子就是吴氏的眼中钉。   记得没错的话,不久之后的秋闱,霍重华会是解元,而楚云慕虽然在榜尾,但也中举了。一个可能入仕的庶子,对吴氏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吴氏一口气抵在喉咙口,上下不得。这个楚棠小妮子将她的‘好意’拂去不说,言下之意,还让她将楚莲接回府。楚棠要是不去大房,她手里的银子一文也出不来。吴氏又不能明面索要了,故此,走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很。之后又派了婆子过来接楚莲。   当夜,楚棠去了楚莲屋子里,“大堂姐,你明日就要回大房了,这今后的日子,你可得想好了,一旦踏出这个门槛,再无回旋的可能。棠儿只能帮你到这个份上了。”说着,她从自己的腰上取了荷包,里面是几张银票:“这个,你收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大夫人也好,你今后的夫君也好,都不能一味轻信。”   楚莲正推辞,“棠儿妹妹,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我……”   楚棠这时已经站起身:“堂姐!就这样吧,你若不收下,棠儿心里会过意不去,今后……你保重,待你出嫁时,棠儿再去看你。”如果楚莲非嫁不可,那就指望着霍重华这辈子刀下留人,饶了他庶兄一条贱/命吧。   第二日,楚莲随着老嬷嬷走后,楚棠一个人静了很久,对楚莲的婚事愈发不满,就算霍重华这辈子不那么嗜血杀人,霍重明也绝非良配。   日子眨眼而过,很快就到了三年一度的秋闱。   秋闱又称乡试,是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设在布政使司驻地,考场为贡院,因考期在八月,故称秋闱。   楚棠和楚湛亲自送了楚云慕去贡院,这一考就是三场,很是考验学子的耐力和忍性。   “二哥哥,你放心去考,棠儿相信你一定能中举,棠儿已经预定了望月楼的酒席,等你一考完,咱们就去吃山珍海味。”楚棠不缺银子,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更是舍得花钱。   楚云慕今日参试,楚家大房无一人来看过他,甚至包括他的生母张氏也没有露面,独独二房的楚棠和楚湛对他信心满满,楚湛也道:“是啊,二哥,你先考,过几年我也要考了,你可得给我做榜样。”   楚云慕抿唇笑了笑,心头微暖,要那么多人在意做什么?有那么一两个真心待自己的足以。   京城的监生和科举生员陆续进场接受皂隶搜身查探,楚棠与楚湛二人准备离开时,就见一人骑着小毛驴,缓缓而来。有小半年未见了吧?楚棠有些恍惚,险些没认出来,怎么此人如今这般沧桑,还是那件洗的发白的宝蓝色直裰,下巴处已经冒出了暗青色的胡渣,他怎么都长胡子了?半是成熟,半是狂野,一种知性且狂妄的俊逸,叫人望之仰慕,却又怯于靠近。   霍重华的视线迅速移开,仿佛没有看到楚棠,亦如他时常会显示出的生无可恋的样子入了考场。   楚棠不由得纳罕,这人不久之后会名动京城,当科的解元朗,一时间成了京城高门争抢的榜下婿,他怎么还不高兴,似乎还不太想参试呢?   “姐姐,你在看什么?”楚湛见楚棠红唇微张,眼神有些发愣,便问了一句。   楚棠回过神,“没什么,走吧,咱们回府等消息。打赏的铜串子也该准备了。”   楚湛虽希望楚云慕中举,但觉得楚棠也太笃定了:“姐姐,你就确信二哥能考上?”   楚棠笑而不语,她当然确定了!所以更要将楚云慕留在二房,这将来湛哥儿才能有更强大的依仗。   秋闱一结束,剩下的就是等这放榜了。   霍家的庶三公子,霍重明今年也参试了,当晚从贡院回来,霍老爷就命小厮将霍重明叫了过去,询问情况如何。霍重明将答卷粗略说了一遍,霍老爷似不悦,倒也没有强求,他毕竟已经有两个中举的儿子,庶子罢了,能不能考上,也不是很在意。   霍重明离开之前,道:“父亲,儿子那日在贡院看见四弟了。”   霍老爷以为自己耳背,“你说什么?你四弟?哼!他怎会去贡院?”别说是霍重华参加科举,霍老爷都不知道霍重华识字。之前将他送去了学堂,最后却是与人互殴,不了了之。   霍重明也这么认为,虽说他这次考的不好,但起码还摸到了中举的影子,至于四弟,那是绝无可能中举。如此一想,霍重明心里踏实了不少,考不上可以下轮再考,家中有个垫背的四弟,他也不至于太过难堪。   数日后,终于挨到了放榜日。秋闱中举叫乙榜,又称乙科,放榜时正值金桂折枝,故此,又称桂榜。霍家这一次本就不报希望,甚至于没有派小厮去衙门口盯榜。不过,放榜之后,除了在衙门口张贴榜单,另有送捷报的皂隶快马加鞭去中举的人家送喜,这一日马匹都要轮换几回。   守门的小厮疾步之中险些跌倒,颤颤巍巍,激动万分,连吐词都不清了,“老……老爷,咱们府上又出了举人老爷了!”   霍老爷正吃早茶,闻言后心头一喜,但也只是一瞬,他没想到霍重明真能考上,长子和次子皆已中举,长子还是进士呢。虽说皆是榜尾,但起码是正经考上的,比那些靠着祖上萌德讨生活的世家子弟要好上多少倍。   “你激动什么呀!去帐房取了银子,赏了那送信之人。”霍老爷心想,以霍重明的才学,顶多是爬上了榜尾,有什么可值得大肆宣扬的。   小厮气喘不均,不住的摆手,“不是啊,老爷!这次……这次不同!”   霍老爷子喝了茶水漱口,他身边伺候的霍夫人面色略差,轻讽道:“不就是中举么?能有什么不同?”她自己两个儿子中举那会,霍家老爷子情绪也不是很高,毕竟不是榜上前十。这今后会试,才是至关紧要。   小厮咽了咽口水:“解元呐老爷!是解元!”   此言一出,霍老爷子和霍夫人皆是一怔,霍重明是什么德行,他二人心里清楚,再说了霍老爷已经问过霍重明的考卷,他能中举已经是奇迹,怎会是解元?   小厮终于站直了身子,嗓子微哑:“是四少爷!中了解元的是四少爷!”   正说着,送喜报的皂隶已经喜庆满面的步入院子,递了捷报:“捷报贵府霍重华高中北直隶解元,京报连登黄甲。”他可就等着赏银了。解元乃乙科之首,霍家又是官宦人家,赏钱自是少不得。   霍老爷子仍旧怀疑自己的耳朵,亲自上前拿了捷报上上下下看了一遭,送捷报的皂隶道:“霍大人,贵府可谓龙腾虎跃,大吉之兆啊,贵公子今日能得解元,他日必定高中,平步青云,小的今日厚着脸皮讨个赏,也图个吉利。”   霍老爷抓着捷报的手不太稳当,虽说都是中举,但解元与寻常举人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如今的解元,多半会在春闱时继续崭露头角,将来步入翰林指日可待,霍家怕是后继有人了!   “赏!是该赏!来人呐,大赏……哈哈哈……”霍老爷子捧着捷报在院中来来回回的看,霍夫人与闻讯而来的王姨娘却是面如死灰。霍重明更是当场跌软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万里才能有一人的解元老爷怎会是那个庶子!   平定下来之后,霍老爷才想起霍重华,忙吩咐小厮:“去!去把四少爷给我叫过来,这小子,偷偷摸摸去参试,还不让我知道了!”说着,又是眯着眼睛,细细瞅着那捷报。   听闻消息的董管事欣慰的长吐了一口气,很快就去了自家后院的暗室里,对着一方牌位拜了拜:“你听到了么?四少爷中举了,还是解元!”   这厢,小厮寻遍了陌兰院也没找到霍重华的影子,只能将朱墨带了过来,朱墨也不知道自家少爷去哪儿了。再说了,霍家也从未过问过少爷的行踪,这突然就开始询问,他也说不上来。   与此同时,隔壁的楚家也接到了喜讯,嗣子楚云慕乙科第三十八名,算是中上等的排名,楚居盛大喜,这个名次与当年楚宏中举时相差无二,吴氏却是一筹莫展,对张氏母子几人更是深恶痛绝。   楚棠一早就派小厮去衙门盯着了,得到的结果皆是如她所料。霍重华是当科解元郎,楚云慕也中举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日常埋下伏笔,不剧透,后面详细阐述,别打我。   老霍其实……也挺可爱,哈哈-------这里是生无可恋的胡渣分割线。 第75章 解元郎   康王府,奎老满面春风得意,胜过他当年金科折桂时。   相比而言,霍重华却是神情颇为寡淡,亦如他一贯以来面对旁人时的样子。这阵子徒弟变得严谨肃重的多,奎老还有些不太习惯。私底下,他就是个纨绔不化之人,也不知道近半年来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心扑在了科举上,案牍劳形成了常态。   康王欣慰朗笑,“天乐啊,你果然是说到就能做到,说中解元当真就中了解元,王大人和徐老先生对你这次秋闱的文章大为赞赏啊。从今日起,你便不是之前默默无声的霍家四少了,这今后诸多事宜一定要注意分寸,暗部之事,你暂且不必插手了。专心几年后下一轮春闱,我与你先生对你很有期望。”   奎老抬手捋了八字胡,与有荣焉。忆起当年天才的童生,他自己也未曾中解元,这小子平日里偶会不务正业,但肃严起来,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他这个当老师的也捉摸不透。   霍重华端坐着,尚未弱冠,身形却已经有成年男子的伟岸高大,浓黑的剑眉衬得一双冷眸深沉不可估量,他道:“王爷,我想来年三月参加会试,不知能否可行?”   康王与奎老皆是一愣,惊讶与震惊并存。   会试是在秋闱的第二年春天,但一般学子中举后,会再等三年,到了下一轮春闱方才参试,饶是如此,落榜的贡生也大有人在。能高中的寥寥无几。   霍重华神色淡淡的口吐狂言之词,反倒没有让人觉得他轻狂自傲,却是一种卓世不屈之态。他的表情认真严肃,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康王欣慰一笑,点了点头:“天乐,你既然有此豪情壮志,我会与王大人等人提及此事,安排好一切,定让你顺利参试。”他不再问霍重华有没有把握高中了,他这样的人,总会让旁人吃了一惊,康王此刻甚至不再怀疑霍重华明年就能高中,不久之后他就是名声远播,古往今来第一人了。此等旷世奇才必得多方势力赏识,到时候他就是想低调也不成了。   其实,霍重华在奎老身边的时日并不多,他除了进学,钻研八股文章之外,一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习武和替康王办事上了。即便如此,他仍是文采出众,所思所想,皆在常人自上,乃真正的鬼才。   “这个时辰,捷报应该送到了霍府,天乐你先且回去吧,他日鹿鸣宴,我也会赴宴。”放榜后,会由巡抚主持鹿鸣宴,宴请榜单上的前几名,席间中举之人会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霍重华点头,“天乐多谢王爷栽培,若无王爷伯乐识马,天乐还不一定在什么地方鬼混。今后定为王爷马首是瞻。”霍重华第一次在康王面前表明立场和态度。曾今他不过是个万千庸人中的一个,没有将自己看得多重。然,从今往后,他知道自己会走上另外一条路。   康王颇为欣慰,真要算起来,霍重华才是救了他一命的人。   从康王府出来,霍重华骑在毛驴上,仰面是湛蓝的苍穹,几片浮云随风而过,一切皆顺着他的期盼去发展。仕途,地位,权势……都会有的。   不知为何,他心头突然一热,有了旁的不该有的冲动和心思。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中举之前还与那丫头悬殊鸿大,但再给他几年时间,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意愿和心意。或是强求,或是豪夺,亦或是哄骗劝诱,反正他对她似乎有的是耐心,看着她一张气鼓鼓的小脸也成了别样的享受。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到了那个地步,他总是要如正常男子一样娶妻的,与其整日面对自己感到厌烦的女子,还不如是她呢……最起码养在院里,也是独到的一抹风景。他甚至幻想着教训她这一年来对他的冷漠,他让她装作不认识自己,她还真的当作不认识了!   小灰有孕的那笔账,他还记着呢!   *   楚家大房,楚居盛打赏了送捷报的皂隶之后,就命人去玉树胡同接楚云慕回府,他如今中了举,大房自然不能亏待了他,多一个出息的子嗣,对家族有利而无害,更何况楚云慕是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儿子。若非因着吴氏处处抵触,楚大爷也不会让楚云慕留在祖宅近一年之久。   楚棠命丫鬟给楚云慕归置东西,他此番中了举,楚居盛一定会寻了路子将他送入国子监,林家族学是不必再来了,她能做到今年的地步,已经算是尽力了,但愿今后楚云慕可以照顾着点湛哥儿。   楚湛站在屋廊下,只留给楚棠和楚云慕一个倔强的背影。沈兰走的早,楚二爷这个父亲可有可无,他幼时就开始进学,小小年纪,已尝尽这世间孤寂,楚云慕于他而言,已经是他的二兄,他不想让他走。   但他也知道,必须让他走。   楚云慕走了过去,笑了两声:“呵呵……三弟,我只是回大房,横桥胡同离祖宅也不远,我每次下学还能去林家族学看你,要是先生许了假,我还会过来考你课业,你可不能懈怠。”   楚湛暗自眨了眨眼,不让泪珠子掉下来,那样就是太丢人了。   楚棠道:“二哥哥,管事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如今才刚中举,府上的人还不能得罪,大伯母……不会就这么让你冒进的,你今后凡事小心。”   要是楚云慕将来发迹,楚宏的机会就少了,吴氏怎会容忍楚云慕骑在正室的头上?楚棠太知道吴氏的手段了,心机谈不上太过深沉,却是能死磕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就连楚老太太的财产,吴氏至今还在算计着。   楚云慕心头微悸,抿了抿唇,遂点头,“棠儿,你与湛哥儿也保重,我会时常来看你们。我……我将来必定会让你们姐弟二人安枕无忧,你要信我!”他信誓旦旦,突然发了誓。   楚棠嗯了一声:“嗯,棠儿一直都信啊,谁让你是我二哥呢,今后湛哥儿还得以你为榜样的。”她不求楚湛追功逐利,爬得越高摔的越狠,粉身碎骨者也比比皆是。再者楚湛并不喜欢读书,她只盼着楚湛将来能衣食无忧,顺遂安健。他如今还小,再长几年,出去另立门户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不久之后楚家就会大变天了!   “二公子,时辰不早了,您请吧。”大房的管事上前催促。这些人彼时都不将楚云慕放在眼中的。   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见异思迁的,做下人的更是见风使舵,眼看着楚云慕将来可能会有出息,对待他的态度完全不同了。   楚云慕走时,管家给楚棠留了话:“六小姐,三少爷,横桥胡同明日会设宴,大爷和夫人交代了,让您二位到时候也去赴宴,给二公子祝贺。”   就算管家不说,楚棠和楚湛也是会去的,吴氏喜不喜欢他们是一回事,他二人身上留着楚家的血,楚家出了举人,自然要去祝贺。而且楚棠还没挑好礼物,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给楚云慕备什么好?银钱太过庸俗。她好像记得楚云慕腰上没有任何修饰之物,到时候入了国子监,与旁的世家子弟比起来,未免显得太寒碜了。楚棠曾经给过表哥沈岳一块如意佩,他十分喜欢,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弄丢了。正好她这里还有一块,在明日之前就编了缨穗挂上去,就当是贺礼了。   楚云慕到了横桥胡同,直接被管事领入厅堂,楚居盛,吴氏,楚宏,另有张姨娘皆在。只是每个人表情各异,心绪各异,有人欢喜有人愁。   楚居盛喜不自禁,却也知在吴氏面前保持一派严父之态,“云慕啊,你这次北直隶乙科三十八名,与你兄长当年不相上下,为父实为大悦。因着老太太生前的意思,让你留在祖宅,但今时非同往日,你兄长已在国子监进学两载,你二人今后还能有个商榷提升的地方,祖宅那边暂且不要去了,你姨娘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院子,今后就在横敲胡同住下。”   楚云慕神情恭敬,低垂着眼眸,脸上并无中举的欣喜,平静如水的态度令得吴氏更为忌惮。莫不是他早就胸有成竹?还是对届时的春闱也有把握?   楚云慕恭敬道:“多谢父亲和母亲厚爱,姨娘也操劳了。”   楚居盛满意笑了两声,“一家人,谈何道谢!”   无氏脸色一阵青白,这之前,她是如何对待楚云慕,又是如何让手底下人变相的惩戒他,她自己没有忘记,楚云慕也肯定记着,要是真让他发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楚宏与楚云慕客气了几句,话说,他二人的眉眼还真有几分相似,站在一起,明眼人也能看出来是亲兄弟。楚居盛更是深信楚云慕就是他亲生儿子无疑。   “云慕啊,与楚家比邻而居的霍府,这一次出了一个解元,此事你可听说了?这人是霍家四少爷,明日酒馈,你二人不防先认识一二,结为好友,将来许会有用。”楚居盛交待了一句。   霍重华的名声从来就没好听过,霍家一直以来从未将他视作少爷,还传闻他生母因着杀了人,生下他后就被霍老爷弄死了。在霍重华几个月大的时候,照顾他的奶娘也失足落水身亡了,霍家人皆以为他是天生的克星。要不是霍家的董管家养了一头刚生了幼崽的毛驴,尚且有存乳,这才勉强将霍重华奶到了周岁,他估计也没命活到现在。后来那头母驴不久也死了。霍重华时常骑着的驴子就是那头幼崽,他视其为嫡亲。   这时,吴氏与楚宏对视了一眼。解元可并非寻常的举人,将来入翰林,一步登天的几率极大,田舍郎出生的王重阳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楚居盛让楚云慕和霍重华结交,这不是在培养今后仕途上的关系么?楚居盛的种种行径都在向旁人表示,他对楚云慕这个嗣子的在意。   故此,吴氏当然不会乐意!   楚云慕见礼之后,又得了楚居盛几句提点,这之后就去了自己的新院子,坐落在后花园太湖石堆积而成的假山后面,与楚宏的院子临近。里面的布置陈设也颇为精细讲究,单是书房里就挂有鸿儒的字画,要花不少银子吧?楚云慕心想。他本是低到了尘埃里的人,为楚家阖府上下所不容,这突然就天翻地转,就连管事下人们待他也是敬重了。本来是天大的好事,总算是熬出头了不是么?但为何他不欢喜?还不如与楚湛住在小竹轩时来的轻松自在。   刚入夜,孤独又袭了上来。   这时,张氏推门而入,她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上的云脚珍珠卷须簪华贵艳丽。楚云慕发现自己的娘,又容光焕发了。   “云慕,快来看看,娘给你缝制的衣裳,娘都快一年没见着你了。”张氏笑着,一脸的贵妇做派。她这个妾室似乎当的很顺心。   楚云慕鲜少会违背张氏的意愿,她已经走了过来,手里的团花纹绸缎的袍子展开,要亲自给他穿上试试。   没一会,楚云慕和张氏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露出的腕臂上。   楚云慕没什么表情,张氏遗憾了一声:“这……我都不知你又长高了,这衣裳小了,娘下回再给你量身做一套。”   楚云慕不动声色脱下那不合身的衣袍,“娘,你不用麻烦了,我有这里有合身的衣服。”是棠儿妹妹吩咐祖宅的婆子做的。她一个小丫头没有丈量过他的身子,都能知道他衣裳的尺寸,可笑的是他自己的娘亲竟忘记了时隔一年,他还会再长高。他又不是死人,怎会停止生长?   张氏很快就将衣袍交给了身后的丫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儿子能得楚居盛赏识器重,几件衣袍又算什么。   她拉着儿子坐下,与他长谈:“云慕,娘真是没想到,你真能中举,咱们母子几人总算是快扬眉吐气了。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大夫人和大公子的脸色?呵呵……他们也能有今日?若非当年大夫人嫁给了你父亲,娘也不用委身给一个秀才,现在可算是好了,云慕我儿,你才十六就能中举,这将来必定能在大公子之上。”张氏说着,满目的幻想,沉浸在她自己编织的虚华梦境里,仿佛梦寐以求的荣华唾手可得。   楚云慕看着他娘这张尚且风韵犹存的脸,笑的那样开心,他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独孤的来源,半晌,他道:“娘,我累了,想休息了,明日还有酒馈。”   张氏笑颜未消,涂着凤香花汁的手给楚云慕理了理衣裳,道:“那你好生歇着,娘还得着人去你外祖父家中送信,让他们也知道咱们母子几人很快就不是低人一等了。”张氏当年遭楚居盛抛弃,这么多年一直没脸见人,如今她又给楚居盛做妾,早就成了昔日闺中密友口中的笑柄,娘家人也看不起她。此时此刻,她只想让所有看低她的人知道,她张媌也有翻身的那一日。   门扉合上,空气中还存有张氏身上所用的香料,是明媚招摇的牡丹花香,与她妾室的身份并不相符。案台点的是白烛,透彻的火光远比油灯明曦。楚云慕环视了陌生的四周,榻上的被褥也是全新的丝绸罩套。到了这里,无人可与他说上一句体己话。再熬一熬吧,待到他日功成名就,便用不着寄人篱下了。   此时此刻,横桥胡同的另一大户,霍家正是火光高照。解元郎骑着他的小毛驴慢慢悠悠步入角门时,守门的小厮恨不能飞奔至霍老爷跟前禀报,失踪了一日的霍四少爷终于见着人影了。   其实,霍重华时常不回府,也无人关注过他的存在。   众小人小厮一涌而至时,他嫌烦的挥了挥手:“都盯着我看做什么?没见过美男儿么?”   “……”赶过来的董管事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没错了,这就是他的四少爷!绝对假不了。今日获知四少爷中了解元,他还以为四少爷被人冒名顶替了,亦或是被文曲星附体了,直至此刻,还是不敢置信。   董管事笑眯眯的上前牵了小驴儿,“哎呀,七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老爷都等了一整日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解元?”董管事对此表示很怀疑。一看霍重华阴郁的面色,更是怀疑。   霍重华长腿一跃,轻松跳下了毛驴,那衣摆一甩,似有凉风而过,周身仿佛都是不痛快的煞气。   随着他往陌兰院而去,董管事亦步亦趋跟着,“七少爷,老爷现在就要见你,你今日究竟去了哪里?”   霍重华还未行至甬道,霍老爷已经在众人拥簇之下从岔道上的抄手游廊疾步而来,霍老爷子人到中年,体形微胖,这一路而来,却是疾步匆匆。   “霍重华!你给我站住!”霍老爷子气喘不匀的走了过来,霍家世代耕读,也没出现过榜单前十的,莫名其妙的出了一个解元,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奈何此子顽劣成性,不受管控,更是整日不见踪迹,霍老爷子今日才发现,他都不知道这个庶子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更不知他何时进学读书了!今日同僚登门道喜时,他更是对这个儿子的事,一问三不知,好不尴尬。   霍重华此刻绝无半点闲聊之心,从康王府出来之后,他便去了茶庄里处理手头的几桩生意,得知小楚棠换了供货商,他连数银子的心情也没了,这厢更别提霍老爷子要见他,就是他那死了生母从地里爬出来,他都不想搭理。   “有事?”霍重华止了步,下巴处暗青色的胡渣犹在,却无半分不修边幅的邋遢,一身玄色直裰似将他的体形拉的老长,肩头也宽实了不少,未及弱冠,却有弱冠之态。而最令人留意的是他那两条剑眉之下的双眸,隐隐透着温火,好像全天下都得罪了他。   霍老爷子登时噎住了。   他是解元的父亲,今日算是在同僚面前挣足了颜面,甚至是隔壁的楚居盛这次也败给了他。怎叫一直仕途平平无所冒进的霍老爷不为之兴奋?然,霍重华的一脸森冷宛若一桶凉水浇在他头心,让他几度语塞。   “既然无事,那我先回院了。”霍重华淡淡道,是以,提步就走。   霍老爷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近乎呆滞了。霍重华的表现太不符合常理,谁中了解元,还会是这副表情?大多数学子穷其一生,就连榜单的边都碰不上,他倒好,还摆出了满不在乎,‘这本非我所愿’的表情。   董管事过了片刻,才道:“老爷,四少爷就是这样的性子,明日估计就会好了,您别放在心上。”   霍老爷长叹了一声,屋子摇头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啊!”   陌兰院,朱墨早就将洗好晒干的被褥铺的整整齐齐,就等着解元回来了。内室横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长绳,朱墨仰慕自语:“少爷绝非凡人,这阵子为了科举,连床榻也不沾,旁人是悬梁刺骨,少爷是悬绳就寝。”   自家少爷已经高中,这绳子应该是用不上了,朱墨便想着收起来。谁料房门被人推开,就见霍重华沉声道:“放下,不用撤走。”   床榻他是不敢睡了,没完没了的的旖旎梦境搅得他魂不守舍,自觉道德丧尽,枉为君子。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梦醒过后,身边再无软玉温香的无底失落,迫使他几欲做出令自己都没法原谅的事出来。   朱墨脸色一晒,“少爷,您放着好好的床不睡,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朱墨都看不下去了。   霍重华背过脸,五官隐在一片光影之下,“你懂什么,我这是修身养性!”   朱墨的仰慕之情已无法用言语表达,最后悄然退出了屋子,不再叨扰。   *   翌日午后,楚棠与楚湛跟着楚二爷赶往横桥胡同。   楚娇和楚玉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也让楚二爷带着她二人过来了。楚云慕中了举,将来极有可能入仕,大抵是傅姨娘也察觉到了楚棠一开始对楚云慕好的原因,也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乔模乔样的学着。   楚娇给楚云慕备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贺礼,楚玉四岁了,她是春节过后没几日生下的,月份大,其实已经快五岁,早就知道声音嗲嗲的向楚二爷撒娇:“父亲,二哥哥他会不会不喜欢玉儿?二哥哥在祖宅时,就不跟玉儿玩。”   楚二爷抱着怀里的幺女,怜惜不已:“怎么会呢?玉姐儿聪慧可人,谁都会喜欢。”   这时,楚玉眼巴巴的瞅了几眼楚棠,又可怜兮兮的样子,道:“那……六姐姐怎么好像不喜玉儿?”   楚湛原先以为楚娇和楚玉是真心待他,现在一听楚玉在楚二爷跟前如此混说,心里总算有了底了。果然姐姐说的没错,楚娇和楚玉都是不安好心的。   这厢,楚娇心里窃喜,还偷偷看了楚棠一眼,楚棠却是一派安然自若,随意楚玉怎么说,也随便楚二爷如何看她,不在乎的人,她管这么多作何?   她这阵子太忙了,无心顾及后院,看来是得找个时机好好治一治了。   楚二爷脸色一沉:“棠姐儿,玉姐儿还小,你平日里要有个二房长姐的样子。”   面对此等污蔑,楚棠没有反驳,只道:“是女儿的不是了,那日玉姐儿看上了王小姐头上的簪子,女儿没想法子给她弄过来。王小姐是王重阳大人的掌上明珠,女儿也是为了父亲好,这要是因为玉姐儿一己私欲,惹怒了王大人,对父亲的仕途可是大大不利。女儿下回会留意的。”   闻言,楚二爷张了张嘴,看了一眼膝上幺女虚心的表情,将她放了下来,让她自己坐在马车上,又对楚棠道:“既然事出有因,你怎么不说清楚。”他同样心虚。   楚湛抿唇偷笑,楚娇却急了,用力捏了楚玉的大腿,楚玉哇的一声叫了出来:“七姐姐,你掐玉儿做什么?玉儿已经照着你说的去做了。”楚玉长大后不是什么好角色,但此刻毕竟还年幼,能有多少心机!   楚娇面色煞白,吓得不敢看楚二爷。   楚二爷彻底明白了过来,看着平日里最为疼爱的楚娇,直至看得她垂下头,便移开了视线,这之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楚棠身上,却见她再也不看着自己,似乎是不屑。那莹白的脸上已经可见绝艳的气度,与她母亲越来越像,甚至更胜一筹。楚二爷心绪莫名被抽动,再也不去关注楚棠一眼。   马车在横桥胡同停下,楚家门庭此事非常热闹,隔壁的霍家亦是,很多前来道贺的官员都是两头跑的。虽说楚家门第更高,但中了解元的是霍家,故此看上去霍家更为喧闹一些,听说就连康王也莅临了。   楚棠见到楚云慕时,他正被一群人围着,性子清冷如他,在学着与人寒暄。楚棠没有上前打扰,去楚莲的院里待了一会,才出来赴宴。女席设在后花园的旷地上,处处皆是桂花飘香,配着枝头玄月,好一番良辰美景。   楚莲小声道:“吴家也来人了,还备了大礼。”   吴家哪里是要给楚云慕祝贺的?是来给吴氏撑腰的呀,顺道也给楚居盛施压,嫡庶有别,楚云慕今后的日子还得熬上好几年。   楚棠倒不是替他忧心,结局已经明了,他最终会站在楚家最高的地方。也幸而走到最后的人是他,否则吴氏是容不下他的。楚棠时常不能理解楚云慕的心善到底是因为什么?就算吴氏待他如此,上辈子还是被供在主母的位子上,楚云慕一直没有帮着张姨娘扶正。   待到月上柳梢,酒后三巡,楚棠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她想给将礼物送给楚云慕,这之后就打算回祖宅了。   到了前厅筵席处,她站在回廊下扫了一眼,很轻易就看到楚云慕,他清瘦高大,浑身孤冷,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而与此同时,他身侧站着一个人,此人与他截然相反,单是背影就突兀的显出攻击性和狂野的倨傲之态。   楚棠正犹豫要不要让湛哥儿替她将东西送过去,毕竟霍重华似乎不太想看到她,却在这时,那人微侧脸,如松如伫的立在那里,下一刻就转过了身来,目光精确无比的与楚棠对视。他站在灯火阑珊处,眸光幽幽,似一眼就将人的魂儿给吸了进去。   没错了,这就是霍重华本该有的样子!与她前两年认识的霍重华全然不同。楚棠意识到了霍重华从今天开始已经往那个位子上慢慢靠近,她心头一惊,还真是有些畏惧他。眸光很快就移开,转身避开了霍重华的视线。   楚棠走了一会,在一处水榭歇了一会,正吩咐了墨随儿去寻楚湛,身后一方宝蓝色衣角撞入眼底,她记得很清晰,方才霍重华就是一身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   还没等她转过身,手里的荷包被人不容反抗的夺了过去,头顶是霍重华半冷半热的嗓音:“这东西很好看,你编的?”如意佩已经被他取出,他拎着上面的同心结,将玉佩放在眼前晃了晃。沈岳也有一块,这一块是要送给楚云慕的吧?人人都有,只有他没有!   楚棠从石杌上起身,有太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她还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霍重华虽漫不经心的看着玉佩,却已将楚棠打量了一个遍,淡绿色平罗衣裙很适合她,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衬的细腰如柳,在往上看已经可以察觉她身体微妙的变化,和那微微隆起的诱惑,都快长成大姑娘了。随着她的起身,明珠耳铛还泛着好看的银光。她正双眸晶亮的瞪着自己,像是无声的控诉。   “对,是我编的,你还给我吧。”楚棠伸出手。就摆在霍重华的面前。   霍重华也不知怎地,满腹怨气无处可泄。近在咫尺的这张精致的小脸也实在可恶,她自己犯了大错,还浑不自知!楚云慕就算是楚家的骨血,也只是个三十八名,他可是解元,她就不该像旁的世家女子一样,对他倾慕一二?说句好听的让他悦悦耳?   “我要了!”霍重华随手用力,那玉佩随意抛向半空,旋即便在楚棠目瞪口呆之中,他又接住了,而后转身离去,背影狂傲不觉。   饶是重活一世,楚棠也没料到霍重华会脸皮厚到这种地步,气的一时失语,再想去追上去时,他已经融入人群,楚棠只能堪堪止了步。现在没有其他法子,她只能另寻机会,再给楚云慕选礼物了。   楚湛来到水榭,见楚棠正撒气似的踢着栏柱,“……姐姐,你这是作何?”在他的认知了,楚棠一直是淑女温婉的,这厢却像是在拿着栏柱出气。   楚棠站好,理了理裙摆,也无从解释。她一开始想着勾结霍重华就是一个错误,奈何至今这个错误也没能成功的纠正过来,尽管她已经尝试的去做了。   楚棠道:“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你一会同父亲他们一起。”她已经处处四面受敌,不想再多了一个如霍重华这般强大的对手,一块如意佩丢了也就丢了,全当是花钱消灾了。楚棠这时突然想起一事来,她已经记不太清是哪家的姑娘,好像不知为何得罪了霍重华,最后的下场是轮到了教坊司,那里是朝廷的妓/院,没有刑部的文书,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楚棠周身一寒,没等楚湛反应过来,已经拎着裙摆往水榭上面走去。   楚湛愣了愣,几步追上了楚棠:“那好吧,我让莫来和莫去送你。”莫来和莫去是沈岳给楚棠的两个护院。   楚湛人小鬼大,以楚家三少爷的身份去马房让管事套了马,这厢又像个大人一样送了楚棠上车,神秘兮兮对她道:“姐姐,我知道你是不想看到楚娇和楚玉故意同二哥亲近,你放心好了,二哥他是跟咱们站在一起的。”   楚棠:“……”她还真没发现楚娇和楚玉这么快就行动了。   楚湛觉得意犹未尽,又道:“姐姐,楚娇给二哥备了一份羊脂玉的镇纸,她却不知道我早就备了更好的,玉质也绝对上乘。”他在为自己的事先准备而感到洋洋得意。   楚棠心头松了一口气,既然楚湛也备了礼,那她就不用多此一举了,没有人会记得锦上添花的事情,雪中送炭才叫人铭记,如今的楚云慕已经不会再缺什么了。“我知道了,你啊,别整日顾着楚娇和楚玉二人如何作祟,要是平日进学不累,就学着点旁的东西。”   楚湛不太情愿的‘哦’了一声,挥挥手让莫来和莫去驾马。   马车刚驶离横桥胡同口,莫来突然挨近车帘子道:“小姐,有人要见您。”   这么晚了,会是谁?   楚棠正寻思见不见,一股子说不出名,但极其好闻的味道扑入鼻端,与此同时,霍重华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她身侧,他墨玉一样的双眸,黑而亮。楚棠樱唇微张,一句惊吓憋在了喉咙口。   他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她如今十二,过了年就该十三,而他呢!已经是成年样子的模样,他是想让自己也沦落不堪下场么?   楚棠到底没有闹出动静出来,“解元老爷,你不会是顺路吧?”   霍重华没有饮酒,但眼神极为古怪,有无酒自醉之兆,“太晚了,我送你。”他平淡又认真的话,却教人听出了几分调戏和暧昧。   楚棠并不认为他二人关系已经好到了这种地步,“不用了,你今晚还是筵席的主角,你要是不见了,必定有人会寻你。”   他就知道她会说这句话。   那又怎样!   让他们找去便是。   让他看着她独自一人去楚家祖宅,他办不到,就好像自己在意的小宠儿半道会被猎人掳了去似的。而且,他觉得自己是在示好。   霍重华给自己编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我去见你表哥,正好同路一段。”   楚棠让莫来和莫去接着赶路,霍重华在车厢,成功的驱散了她所有的困倦,精神无比谨慎敏锐,他一个眼神,她都能注意到。   同时,他也能感知到她的紧张。   “你那茶铺子近半年怎么没进货?”霍重华突然开口,眸光却是落在他腰上的如意佩上的。   楚棠自然是注意到了,“……”这家伙,他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的佩戴上了!?   其实,从霍重华手里拿货源,可以省下不少银子不说,他那里的茶色也是极品。但时日久了,楚棠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长此以往下去,她欠霍重华的必然会更多,真怕他有朝一日会连本带利的索要回去。故而,楚棠干脆就不占那个便宜了,没想到他会问起。   “我……”楚棠已经词穷,她如何能说得过解元?   霍重华接了话,“去找新的供货商,还不如我那里。这样吧,我再给你让利,你哪天得空,去茶庄子里找我,你我再详谈。”   他口气无比认真,甚至带着虔诚,楚棠觉得自己是不是喝了几口梅子酒,眼花了?他又让利?她还敢继续这桩生意么?   见楚棠游魂在外,霍重华轻咳了一声,那双幽眸又看了过来,盯着她眼角的小红痣:“今年茶园盛产,存货颇多,我是担心卖不出去会积货。我好歹也帮过你一次,怎么?你就这么不愿意从我这里拿货了?”   楚棠:“……”真的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嗯,论修身养性的的重要性-------这里是‘小龙男’分割线。 第76章 嫁娶计   楚棠觉得从横桥胡同到祖宅这段路,这一晚格外的长。   霍重华却恰恰相反,认为时间过的太快,他没有说上几句,就到了。   莫来和莫去在车帘外,道:“小姐,到祖宅了。”心想,这霍解元要是顺路,也该在半道下了,怎会一路跟了过来?   霍重华坐在外沿,楚棠要下去,得跃过他才行。   这人偏生没有半点自觉,他明明是个察觉力极强之人,这厢那两条标志性的大长腿坐在那里,横向的挡住了楚棠的路,霍重华知道他自己有话想说,而且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确定她是否有同样的想法,时间一点一刻过去,终于,他在万般思量之后,道:“我打算明年就参加春闱。”   他目光坚定,直直的看着她。   楚棠细细一回想,好像……他的确就是第二年就中了状元,就连帝王也对他尤为看中,称其为百年一遇的奇才。   楚棠对这件事并没有惊讶之处,因为她本就知道结果,“哦。”她应了一声。   马车外挂着琉璃羊角宫灯,微曦的光线从细布帘子投射了进来,照的景象盈盈灼灼,就连人心也跟着乱了。楚棠的回答太过敷衍,霍重华甚至听出了不以为意和不屑一顾,他知道自己庶出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不足以高攀。他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真本事,就连这个,她都不在意?还是她太小,根本就不懂他能挣来凤冠霞帔?这将是无数闺中女子所渴求的。   霍重华如鲠在喉,他目前能抛出的最大诱惑就是这个了,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有心回避。   “小姐,已经到了。”外面的莫来又唤了一声。   楚棠起身,身子在马车里并不能站直,她又长的高挑,整个人微弯曲,并不太舒服。霍重华已经反反复复权衡,思量了近一年之久,他知道楚家的女儿绝对不会他最好的选择。但他已经半年没有挨过床榻了,他开始怀疑楚棠是不是天生来折磨他了,夜深人静时,他反思过他的种种行径和不切实际的想法,怀疑过自己的秉性德行。   他还不让开,楚棠又不能从他膝上跨过去,“我要下去,马车借你用了,你……可以去找我表哥了。”她提醒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记了,一路跟着她到了玉树胡同,徐徐诱之的让她答应了继续从他手中拿货源。   “不准走!”他突然沉声道。   胡同口极其安静,此时已经快至三更,楚棠吓了一跳,换做旁人也就算了,霍重华……她还是存了几分畏惧的。   霍重华明显感觉到她身子微颤,这才猛然惊觉,她还小,花骨朵一样的年岁,青涩的让人联想到春末的鲜桃儿。还未熟到鲜汁饱满时,他却已经开始惦记上了……   他就是个人面禽/兽,梦见她正是碧玉年华时,幻想了一出脱离真实的黄粱梦。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霍重华的嗓音总算恢复正常:“茶叶的事就这么定了,近一个月我都会在茶庄里等你,你下去吧。”   他的双腿移开,给她挪了足够的空隙,是以,楚棠却是心里没底了,霍重华已经开始渐渐走向他最终会抵达的高处,她下车之际,道:“那你一路……小心。”这算是表达友善了吧?再者,她今日已经损失了一片玉佩,外加答应了继续从他手里采办茶叶一事,她觉得并没有惹怒到他。   闻言,霍重华天性孤傲的唇抽了抽,目送着她迈入朱红大门,才驾着车去了沈家的京宅。   这个时候沈岳还在秉烛夜读,霍重华的登门,让他正好可以休息一刻,即命人下去泡了茶。腾起的水汽氤氲着男子清俊的眉目,霍重华突然很渴,连续喝了几杯也不足以消除内心深处的渴望。   沈岳笑道:“霍兄,你到我这里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几杯茶吧。”   霍重华同样意识到了什么,如丢了烫手的山芋一般,弃了茶盏,“酒馈上吃咸了,让沈兄见笑了。”   子夜微凉,挂花飘香的枝头有夜风吹来,二人于花厅小坐,沈岳不由得搂紧了外袍,却见霍重华笔挺的鼻梁溢出丝丝细汗,他羡慕一笑:“霍兄习武多年,倒是不惧寒。我外祖父家中便是开武馆的,可惜啊,我资质不足,自幼不擅武,如今只能做个无用书生了。”他适当自嘲。   霍重华眉目低垂,目光落在青瓷杯中漂浮的茶叶时,皱了眉,无意间问:“沈兄,你说,人若入了魔障该如何是好?”   沈岳被他只言片语的囫囵之词弄的莫名其妙,“霍兄乃当科解元郎,才情慧智皆在常人之上,就算是魔障,你也知道如何避让。”   避让?   他怎么每次都是发了狠的避让之后,夜间更是睡不好。   一阵无力的轻笑自霍重华唇间溢出,“呵呵,沈兄,你太高估我了,我不过就是个凡夫俗子,甚至于还是穷凶极恶之徒。”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的臆想翩翩,为何那般清晰,不像是个梦?   沈岳也蹙了眉:“霍兄,你可是中了解元,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之不得,你怎会无半分欣喜?唉!都说人生大极,一是洞房花烛,二是金榜题名,你这次虽不是中了状元,也是金榜无异了,我真不懂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你欣喜若狂,真到了那一日,我可得记下!”   霍重华的手在下巴处不住的摩挲,这之后突然看向了沈岳:“沈兄,我先回去了,来年再提金榜题名之事。”   沈岳还想跟他对弈几局,这人已经扬长而去,背影如风。   “……霍兄真是个怪人。”   *   楚棠洗漱过后,躺在榻上时,楚二爷带着楚湛,楚娇等人从大房回来了,长女不辞而别,他也没放在心上,也知楚棠身边有沈家的护院,沈夫人可是出自武学世家,养出的护院怕是世家中的打手也不及。   墨随儿和墨巧儿二人一回海棠斎,就向楚棠汇报:“小姐,奴才按着您的吩咐,一直盯着玉姐儿,您猜的没错,她是想跟三少爷走近。不过三少爷没理她。她还眼巴巴想要三少爷抱她呢。肯定又是娇姐儿教她这么做的。”   上辈子,楚湛的腿就是楚玉弄残的,楚棠不得不提防,现如今傅姨娘腹中空空,她那两个庶女当然不会轻易动了二房唯一的男嗣!想巴结湛哥儿?那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嗯,我知道了,傅姨娘那头,接着给我盯紧了,童妈妈心思粗旷,很多事她顾及不到。但凡湛哥儿从族学回来,你二人都得去盯梢。”楚棠平坦着,双手置于胸口,那里跳动的不太平稳。   未来权臣的震撼力,果然非同小可,单是今晚这般,她就给吓着了。她自己都嫌自己没出息,好歹也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了。霍重华屡次给她让利,她得想法子补回去,不能再收他半分好处。这样想着,楚棠忆起霍重华身边的小老驴,她需不需要给他送匹马?   “随儿,巧儿,明日让沈管事来见我。让他去打听一下,哪里能买到千里良驹,我必重金相购。”楚棠没有再犹豫,全当她这是提前贿赂霍重华好了,同时也能给自己买个心安。   墨随儿和墨巧儿面面相觑,“小姐,您买骏马作何?”还是千里良驹,单是普通拉马车的马匹就价值不菲,这也是为何普通百姓家中根本不会见到马匹的缘故,就算是大户人家,马也是数量有限的。   楚棠也很心累,闭上眼想快些入睡,方能将烦恼皆抛,“我这是未雨绸缪……”清越中尚带着稚嫩的嗓音道。   *   晨起十分。   朱墨推门而入时,霍重华正从粗绳上跃下,他身上的中衣细带松垮,一副散漫之态,随手就从屏风上扯了外袍穿上,伸手敏捷不说,甚是英姿飒爽。朱墨与他一同长大,这些年不知不觉就被霍重华狠狠甩在后面,他仰慕道:“少爷,我要是天天睡绳子,也能像您这般?”他也很想飒爽一次,自从少爷中了解元,府上的大小丫鬟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他还指望能娶一房媳妇。   霍重华抬手推开了朱墨那张巴望着脸,“早饭呢?我一会要出去。”   他的伙食是单独从后厨端过来的,霍老爷子从未叫他去前厅用过饭,这已经是十七年来霍府上下潜移默化的规矩。   提及此,朱墨突然想起一事来,笑道:“少爷,老太太她要见您,今早才从顺义赶过来,您可算是熬出头了,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没这等待遇。”   霍重华扣着暗扣的指尖稍作停顿,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情绪。霍家老太太与霍家五爷同住一处宅子。霍重华的生母当年所杀的妾室,就是霍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听说当初已经身怀六甲。故此,老太太从未见过霍重华一面,称他为孽儿!   朱墨却不知其中原委,要知道霍老爷子是最重孝道,每年都会接了老太太回城住上一阵子,如今自家少爷得老太太注意,那无疑很快就能出人头地,在霍家站稳脚跟了。   霍重华拂一捧了清寒的井水净了脸,朱墨已经递了棉巾过来,又道:“少爷,老太太人已经在前厅,老爷让您今后每日都过去用饭。”   手里的棉巾被随意一弃,霍重华自己梳了发髻,腰上戴上了一块成色并不十分突出的如意佩,他理了理衣襟,却是越看越满意,小楚棠长的好看,手也巧,恨不能逼着她,让她编个一箩筐,他可以每日换着戴。   行至前厅,霍家众人都已经到齐了,霍重华其实早就醒了,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再度折回小憩了片刻,自昨晚之后,他大概已经理清了思绪,既然魔障避让不了,那就不避让了,入魔也没什么不好的。   霍老太太已到耳顺之年,仍旧精神矍铄,霍重华没见过她,但仅凭席间的位置,就能知道谁是老太太,“祖母。”他唤了一声,神情很淡,下巴处的暗青色胡渣已经剃去,干净且俊美。   霍老太太从他一踏足院子时,就在打量他,没想到那个心狠的女人能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才情绝佳,相貌亦是出众,就是霍家长公子一比之下,也逊色了些。   老太太的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倒是看向了霍大人,心道:这是怎么教养出来的,一点规矩也不懂。   霍大人咳了一声,对这个庶子也是不甚了解,此番霍重华中了解元,就连今上也在朝堂上点名赞誉了他教子有方,霍大人肯定是要与庶子修复关系的,“重华,过来坐吧,你祖母听闻你高中,特意赶来看你的,还不快行礼!”   方才霍重华只是唤了一声,他第一次见霍老太太,礼数不周略显失礼。   霍重华抬眸,放眼一看,除了远调在外的霍家长公子之后,霍家诸人皆在,其中还有一脸丧气的霍重明。他定了几息,方道:“给祖母请安。”鞠了一礼便已起身在一处空置的位子上坐下。只一眼就发现了早膳的丰盛,远比他在陌兰院的吃食好上数十倍。   霍老太太,霍大人,霍夫人等人又是一阵无声的尴尬,霍重华这态度分明还是有欠礼数,敬重不足,敷衍过多。   一顿饭吃的无声无息,倒是霍重华用的最多。   早膳过后,隔壁楚家派人过来传了话,宴请霍家诸人。   恰逢沐休,楚居盛昨日忙着应付前来道贺的同僚和亲友,还没有机会亲自见见霍重华,今日此举,无非是拉拢两家的关系,为今后铺路。   与此同时,吴家的两位公子,外加楚云慕等人也皆在。   说来也怪,在此之前,楚居盛甚至不知道有霍重华这么一个人,今日一见,却是印象极为深刻,眉目间的煞气和野心挡也挡不住,相比而言,楚云慕就要随和平庸的多。   不过,年轻人太过激进也未必是好事。最起码楚居盛是这么认为的。   喝过几盏茶,楚居盛与霍大人去了小阁议事,年轻一辈留在了园子里,霍重华并不排斥这种私交,但也觉得甚是无趣。   吴家世代从文,吴凌是上一届的举人,来年三月份是要准备会试的,便与霍重华多谈了一些。他与楚岫已定下婚事,婚期在年底,身份上已经被人视作是楚家的女婿了。看着霍重华体格健硕,身形挺拔,年纪也不少了,像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到了十四左右就该收通房,听闻霍重华院中只有一个小厮伺候,不由得纳罕,笑道:“霍四少如今可是全京城大家闺秀仰慕的对象,古人云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霍四少可有心仪之人?”   聊完科举,聊风月,这是文人的通病,并且认为这是无伤大雅的趣事。   楚云慕对霍重华也很好奇,他就像一团迷雾,让人看不透,不过,他却偶有一次听棠儿妹妹提及过霍重华与王重阳之女,或许霍重华走了天大的好运,先是得文曲星相助,这很快又能抱的美人归,还是朝中三品大员的独女,真要娶了王若婉,王家的所有资源都会用在他一人身上,是个人都该羡慕不已,但也只能眼馋。   不过,楚云慕心里虽知道一二,却没有说出来,楚家待他的态度变了,但吴家的人其实很忌惮他,无形中将他排斥在外,他今日坐在此处,也是楚居盛的意思,他听听也就好了,并不参与。   霍重华淡笑,一手摩挲着腰间的如意佩,一手持着茶盏,看着里面浮动的茶叶儿,正想着那丫头什么时候去见他,他道:“不可言传。”他和小楚棠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而且,霍重华十分清楚,他现如今只是一厢情愿,要是真说出来,小楚棠肯定会吓着,她还那样稚嫩,他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众人闻言,朗声笑了起来,楚宏已经定了亲,对方是萧家的表亲,这里面存了合作的意味,婚事同样在年底,楚家这一年算是三喜临门。   这时,吴家的二公子,吴越开口了:“诸位都是兰芝玉树的人,独我无功名无佳人,想想就让人心酸。”他在自嘲笑。   楚宏一掌拍在了他肩头,“你混说什么?我母亲不是说要给你寻一个好姑娘,我棠儿妹妹可是出众的相貌,虽说我婶娘走的早,她却是我祖母一手带大的,德行不输于旁的世家小姐。”   楚宏此言一毕,霍重华与楚云慕几乎是同一时间抬眸,又同一时间看向了吴越,他十五六的年纪,正是说亲的时候,楚云慕可能不知情,但霍重华就住在楚家隔壁,对吴越此人还是有所耳闻的。没有丝毫技能且不论,还是个贪恋美/色的,房中通房丫头已经有好几人。前年就在楚家大房里勾搭了一个相貌上佳丫头,事后却推辞不理,那丫鬟最后投井自尽了。   吴氏此举是不想让楚棠手里的银子流入外人田吧!她要是嫁入吴家,等于将老太太给她的财产也带过去了。   霍重华与楚云慕皆猜出吴氏的目的,当众面色就不太好。   *   秋末,漫天落叶纷飞。   六日后的一个暖阳午后,霍重华总算是在茶庄子里等到了小楚棠。他不自主的理了理衣襟,手中的书册当即就仍在了长案上,因为动作太过突然,他刚写好的一篇文章还没来的风干,就被书册给划开一道模糊的痕迹。   他只随意瞟了一眼,罢了,一会再写。   楚棠身后跟着莫来和莫去,墨巧儿也在。   霍重华靠近不得,好不容易看到她,还要有几人之隔。他俊脸又似淬了一层冰渣子,却见楚棠冲着他甜甜的笑,“霍四少,多谢你这两年对我铺子的格外照顾,这匹马算是谢礼。”你我银货两讫。   霍重华的视线强行从那抹好不容易得来的笑脸上移开,就见莫来手里牵着一匹棕色骏马。此马肌理健壮,毛色油亮,每一处都是力量迸发的集聚点,一看就是一匹上等好马,一定是价值不菲。   霍重华似笑非笑,像是要笑出来,却又强忍着让自己不笑的样子,小楚棠倒也有点眼力,也知道他是块璞玉,迟早会扶摇直上,现在也知道讨好他了,这就对了,他一定会许她更多,楚家将来大厦将倾之时,她将得他庇佑,全力以护。   算是没白疼她了。   在霍重华的认知里,他以为自己对待楚棠,已经是格外的与众不同,堪称是他有史以来最为真心的一人。他自诩自己对楚棠尤为的疼爱,甚至超过了他对待他自己。   当然了,这只是他一念之见,这厢楚棠见他这般笑意,却是心头发麻,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是不是看出来了她在贿赂他?   霍重华咳了一声:“咳……楚家妹妹客气了,进来吧,外头风大。”   楚棠事先已经让茶庄子里的掌柜来接手茶园的事,她每每面对霍重华,就能想到他即将要做的那些事,无法劝服自己继续跟他‘勾结’。楚棠面带娇笑,极力表现的十分友善:“我还有事,过几日让掌柜登门验货,那……霍四少,我先走了。”   她双眸晶亮,里面是漫天秋光,还有他的影子,非常好看。   这就走了?   霍重华脸上的似笑非笑也没了,她大概不知道他想见她一次有多难!   随着他这一变脸,楚棠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二人相视半晌,霍重华沉声,低低道:“好,那你回去吧。”起码,他今天得了她送的一匹马,算是比上回好些了。   回去的路上,墨巧儿忍不住多看了自家小姐几眼,明眸皓齿,眉眼如波,唇不点而朱,小姐快十三了,癸水未至,但身形愈发曼妙,随了二夫人的美貌,也有楚贵妃的清媚。她比楚棠年长三岁,又在后宅耳濡目染,小姐可能没有察觉,但她这个局外人却觉得霍重华十分的可疑。不过事情没有笃定,她也不会随口说出来,况且霍重华已非原先的霍家庶子了,他是解元郎,多少女儿家都倾慕的对象。真要是如她所想的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楚莲出阁的日子转眼就快到了。   楚棠明面上给她的添箱只有五十两银子,楚岫年底出阁,她知道到时候吴氏一定会拿着添箱的事做比较,楚莲给多少,楚岫身为嫡女,肯定要加倍的给。故此,楚棠愉快的做了一回小人,暗地里又给楚莲备了一套赤金的头面,算是弥补添箱上的不足。   这一日,楚云慕来了祖宅给湛哥儿温习课业,提及添箱的事,还不由得笑出来,“棠儿妹妹,你这次可是将大夫人气的不轻,到时候楚岫出阁,你出个一百两,她也无话可说。”   楚棠给楚云慕试了一下墨巧儿做的护膝,现如今,海棠斎的东西都是做两份的,楚湛一份,楚云慕也有一份,她道:“棠儿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北镇副司里面官老爷一年也才几十两俸禄,我一个女儿家,哪里能有那么多银子,传出去还以为我楚家做了搜刮民脂民膏之事呢。”   楚云慕看着腿上的护膝,那上面怀绣了一朵鹅黄色腊梅,只是样子有些古怪,“棠儿妹妹,这梅花可是出自你手?我猜巧儿的女红没这么差。”相处的日子久了,楚云慕也拿她说笑了。   楚棠也觉得自己绣的梅花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二哥哥别笑话我了,我这也是试了一下,谁知道会是这样,你要是不喜欢,拿下来让巧儿再绣一朵就是。”   楚云慕哪里舍得,当即就将护膝收了起来,面色正了一正,道:“棠儿妹妹,吴家那桩婚事,你不用担心了,前几日,我听府上人说吴家二公子吴越喝醉了酒从石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胳膊,腿也有疾,恐怕是好不了了。”   前阵子,楚云慕将吴氏的欲要将楚棠许配给吴越的事说给了她听,他也跟着忧心,没料到这才过去多久,吴越就出事了。   楚棠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她还考虑着如何避免吴氏乱点鸳鸯:“怎么会好端端就摔了?”从石阶上摔倒,还不至于断了胳膊和腿。   楚云慕同感疑惑,不过转而一笑:“管他作何,你不用嫁他就是了。”   十月初六这一日是楚莲出阁的大日子。因着楚霍两家相隔,吉时一到,花轿就从楚家抬到了霍府。楚家的小姐们自然也跟着过去看热闹,楚棠也在其列。   到头来,楚莲还是嫁到了霍家,这今后是福是祸不知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在女席处坐了一会,楚棠吃的差不多了,霍家的两位少奶奶喊楚棠去洞房看新娘子,楚岫等人似有不屑之意,庶女嫁给庶子,有何可看的?倒是楚岫今日这几日注意了霍重华几次,心猛地跳了几下,面色微红。比她那吴凌表哥要俊朗多了,还是个解元郎,她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霍家四少会有今日的功名,也不知道今后会便宜了谁。   楚莲的红盖头已经掀了,霍重明很快就折返筵席处招呼宾客。新房里只剩下楚霍两家的妯娌,少奶奶们,都是女子,说话也放得开。众人对楚莲的妆容评价了一番,这又说起了如今的风头正劲的解元郎。   霍家大奶奶,陈氏是霍重华的长嫂,她笑道:“这几日京城都传遍了,说是有人出了五百银子要买我家四弟的丹青,可我还从未听过四弟会作画。”霍重华中了解元之后,霍家两位少奶奶都是一口一声‘四弟’的称呼。   二奶奶李氏接了话:“可不是嘛,听说还是闺中女子开口要价的,咱们霍府这阵子登门拜访的大人们多半是奔着四弟来的,家中有适龄闺女的差不多都来齐了。”说着,又是一阵荣耀的笑意。   其实,这些世家无非是表个态,直接开口要结亲的倒是没有。就要看霍家这边的意思了。霍重华眼看就要过十八,这个岁数放在高门子弟当中,没有成亲的已是少数。   楚棠静静的听着,不做任何言辞,一幅画就要卖出五百两……他以为自己是圣手现世呢。   筵席处,除却新郎官之外,陪席的新科解元郎也是众人频频关注的对象。霍重华与霍重明自幼不合,就差水火不容了,他的存在更是让霍重明这个新郎官也黯淡了。霍重华也无心应付,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也就该离席了,他这几日一直在驯马,宵禁之前总会骑着如烈在城中溜一圈。   如烈是他给马取得名字。   至于有人喊价出五百两买他字画一事,他早已听闻。他从不作画,那日后还真画了一幅,只是不是用来卖的。   黄昏至,霍府满园的华灯异彩,楚棠出了洞房,正要去寻楚湛,也是时候该回祖宅了。墨巧儿面色不佳的从回廊走了过来,怀里似揣着什么,见了楚棠,便道:“小姐,那个霍四少说是账本出了问题,让您回去之后好好算一算。”说着,墨巧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处。那里面藏着的是账本吧。   每次从霍重华的茶园子里拿货,楚棠另外备了一份账目,就怕今后会出错,但她每一笔账都算的清清楚楚,不该有疏漏的地方,“他还说了什么?”   墨巧儿脸色更加难道:“霍四少说这是给您的,让小姐您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他还说了……说他会离开京城一阵子,无暇见您,让您别……别挂念。”   “……”楚棠接过墨巧儿悄悄递过来的卷纸,摊开后,入目是一粉裙美人,美人眸光清透,唇红肤白,柳腰细柔,看着有几分眼熟,再看那眼角的朱砂痣,楚棠一愣,旋即又发现画中美人的胸脯似高高隆起……倏然之间,红了脸颊,立刻将画卷收了起来:“简直孟浪!”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尚未长足的地方,心情难以言表。   而且她何时又想见他了?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回了祖宅,楚棠将画册收了起来,一晚上没有睡好觉,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   半月后,滦州。   一场秋雨一场寒,乡道泥泞着昨夜残存下的冰雨,和一片肃杀萧凉,从滦州通往京城的官道并不算荒芜,这一日却是杳无人烟。   霍重华只带了寥寥几人,一路从京城查到此处已经稍有眉目。身后劲装男子道:“四少,顾四爷给的消息会不会有误?咱们在这条道上寻了不下数十次,没有见过王大人的影子。”   霍重华眉宇森冷,目光扫视一遭,他并不怀疑顾景航会拿着这种事诓骗他,万重阳出了事,无异于会折了康王的羽翼,他没有理由那样做。   这时,刺耳的箭矢之声急速而来,霍重华一侧身,只手接住了有人暗中送来的消息,他掌心发麻。而且此人箭法极为精准,正好是对准了他的后脑勺的,要不是他避让……   哎,顾四爷,你到底是有多恨我?还是仅仅是试探?   取了箭矢上的信笺,霍重华领着身边几人往一处农庄而去。   见到王重阳时,霍重华并没有太大的惊喜,他知道顾景航一定不会让王大人出事。   “天乐啊,听闻你中了解元?”王重阳喜出望外,霍重华却将话题转移,“王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好歹是朝廷命官,还是陛下钦点的钦差,可是黄河决堤之事牵扯到了谁的利益?”   霍重华直接切入重点,他的猜测是萧家和慕王府。   王重阳神色转为凝重,这时,顾景航开口:“与此事关联的地方官员逐一被害,如果陛下问罪下来,谁也逃不了干系,现在还是想想将这口黑锅往谁的头上扣吧。”他的意思是无论事关谁,先找了替死鬼再说。   霍重华却突然轻笑,“此事不急,或许还是我们的机会。户部右侍郎楚居盛是太子的人,工部张卿背后是慕王,这一次为何不趁着机会让他们两方来个较量?以我之见,王大人暂且不要回京,让人先传了消息回去,就说王大人赈灾途中,遭人袭击无故失踪。此事干系朝廷命官,陛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一旦查出太子和慕王这几年的所作所为,陛下会怎么会?”   王重阳觉得此话在理,当即就应下:“天乐言之有理,我若就这般回京,恐怕也难逃其责,二十万两救灾银……是在我手上丢的呀!”提及此,王重阳痛心疾首。   霍重华这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么对方就不是冲着王大人来的这么简单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可是不是小数目!如果用作军饷……   从百年一见的春/潮,至黄河决堤,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幌子!   霍重华善思,善谋,很多事情在他脑子里会急速的往各个方面去转变,设想。每一种可能都会在他脑中过一遍。   霍重华要即刻回京向康王禀报,临行之后,王重阳嘱咐了一句:“天乐,我若失踪,夫人和若婉定会忧心,你……替本官好生劝一劝。”   霍重华面色僵了,沉默算是应下,顾景航要留在王重阳身边,他这次亲自送了霍重华出茅庐,笑道:“霍兄这是什么表情?你将来岳丈之事就是你的事,你这般不悦是作何?”他似嘲讽。   霍重华脚步一顿,侧脸冷了顾景航一眼,他看不惯他,他也同样,“呵……我怎不知这将来的事,顾四爷竟然这般清楚!”   顾景航面上笑意彻底消散,看着霍重华消失在了乡道,才兀自低语:“我当然知道!”   *   又是一年初冬,满枝头的柿子红如灯笼,缀得枝头满满当当。霍重华从康王的书房里出来,迎面是一个只挨到他大腿的小男娃,他正是康王府的小世子,朱辰。   “我要柿子,你去摘。”朱辰小小年纪就已经习惯使唤人了,他本来是要寻他的父王的,正好看到了霍重华,觉得他长得高大魁朗,就歪着头道。   丫鬟婆子跑了过来,见着解元郎,赶紧将小世子抱了起来,康王随后出来,朗声笑:“天乐,你别介意,这孩子已经不认得你了。”   霍重华摸了摸朱辰圆滚滚的脸蛋,这才过去多久,这么快就不认识他了,和小楚棠一个样,很少将旁人放在眼里,那丫头估计再见到他,又会装作不认识了吧。   霍重华笑了笑:“无事,小世子又长高了。那王爷,我先回去了。”   康王面带愁容,“嗯,你且安心准备来年会试,王大人的事,我再另派人去办,不过这一次你做的很好。”他拍了拍霍重华的肩头,小伙子几年之内就长的如此高大,真是时不待人啊,也不枉自己为了给他铺路一场。   楚家长房小姐出阁的这一日,霍重华以为楚棠还会来大房,却不想只有楚湛来了,他还看到了前阵子断了手脚的吴越,早知道应该让他摔的更狠。   楚云慕问起楚棠的情况,楚湛也是不解,如实道:“我姐姐在家中理账,说是账本算不通,过几日再理不清,怕是没法给供货商贩交代。”   霍重华:“……”是不是下手狠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楚棠-----这里是惨兮兮分割线。 第77章 五百婿   又是一年深冬萧瑟时。   楚宏大婚后的半个月,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放晴之后的天际湛蓝如洗。   快入年关了,楚棠寻了机会,带着账本去城郊的茶园子找霍重华结算,账目一直没有理清,她也着急。本是带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现如今门庭若市的解元郎真有功夫镇守茶庄,楚棠至今也想不透霍重华是如何攒了这一大片‘家业’的。   不过,传奇如他,想来一定有他的法子。   楚棠被庄子里的粗布仆从恭恭敬敬的请入了四合院,院中临近中堂的地方,左右各种着瓷碗粗细的柿子树,这个时令,上面还红红火火的挂着没有摘下的柿子,皆已经冻得布满褶子。与落了雪的枝桠形成鲜明好看的对比。   厅堂内煮了茶,雾气缭绕,但并不潮湿,另有腾腾燃烧的炉子,淡淡烤芋头的气味在此间飘荡。楚棠踏入屋子,就见霍重华低垂着眼眸,单手持书,一手在写字,他写字的时候,眼睛却是盯着书的。   好古怪的人……   “你来了?”他仍未抬头,只是唇角微不可见的弧度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嗯,我……有一部分账目没有理清楚,你看要不要你来算?”楚棠觉得甚是奇怪,她自幼便背着老太太学习陶朱理账,学问上肯定比不过霍重华,但是算账……她自诩还是不会有问题的,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在他面前示弱。   霍重华这时放下毛笔,那张清俊刚毅的脸抬了起来,楚棠仿佛看到他两条剑眉挑了一挑,也或许是幻觉,因为下一刻,此人脸上已经毫无表情了:“我算?小楚棠,你以为我整天没事做?这样吧,现在时辰还早,你便留在我这里慢慢算,实在不懂的,可以问我,到时候我若得空,也能指点你一二。”   楚棠肩上批着软毛织锦披风,额头戴了雪白色卧兔儿,因为不可置信的缘故,她美眸悠悠睁大,更是衬的姣姣如月的姿容,饶是冬日里穿的厚实,也可见她曼妙的变化。   霍重华心中纳罕,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如今尚小,已经变得足以让他心潮澎湃了。   “用过早饭了?”霍重华将贪婪的视线移开,试图让自己显得君子正派。就连说话的口吻也与寻常无异。   楚棠为了早些和霍重华结算完,今日起了一个早,没想到霍重华还要留下她继续算账:“……我吃过了,那我现在就开始?”她真的很想早些离开。天知道,每每与霍重华相处,上辈子他做的那些事无时不刻都让她脊椎骨发凉。   楚棠这阵子被账本所扰,夜里沉睡时,梦见了霍重华曾几何时的骇人行径,他最擅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她几日前就开始怀疑账本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他故意寻她的麻烦,想让她不得安生。   楚棠细细想了几日,可能她是得罪过霍重华,但他如今是解元郎,不至于跟她一个闺中女子计较吧?   会……计较么?   这个真不好说了,记得霍重华上辈子发迹之后,仅仅因为不喜听戏,也不知道戏园子里的台柱子怎么得罪了他,不久就被其送给了辽东督军为男/宠,下场是生不如死。   在楚棠身心备受煎熬时,霍重华已经一手提了圆椅过来,位置就在他书案的对方,上面还铺了毡容垫子,看上去很软和:“坐吧。”   墨随儿和墨巧儿这时很想上前说些什么,楚棠眼神示意二人不要多事,她落座之后,将怀里的汤婆子取了出来,厅内温热如春,并不觉得冷。   楚棠翻开账本,却是被一股温馨的香气给吸引了,视线移了过去,就见霍重华很轻易就从炭火里取出了烤的金黄的芋头,三两下就剥的干干净净,他那修长好看的解元手,似乎都不怕烫的。   “沾糖吃,你拿着。”霍重华已经将剥好的芋头放在盛有白糖的小蝶里,递了过来。   楚棠不敢吃,俗话说吃人嘴软,她已经拿了他的,这再要吃了他的,后果估计是……偿还不起了。剥了皮的芋头雪白纯香,楚棠从来就没吃过这种东西。此刻一看,还挺有食欲。   “不了,我还是算帐吧。”楚棠以为自己很婉言的拒绝了,霍重华却已经起身,高大的身影落在她背后,将她整个人罩住,长臂搭在了楚棠面前的桌案上,一手拂来了碍事的账本:“不急,你有一整日的时间慢慢算。”   楚棠觉得愈发古怪,霍重华靠着她非常近,却没有挨到她半分,她无法指责他任何不适当的举动;“我一会要去表哥那里送年货,你看要是我算不好的话,下午能否先离开?”   “不能!”霍重华突然一语,对上楚棠差异的眸光时,他已经将芋头切成了小块,均匀的沾上了糖沫,又道:“你要送什么年货?我明日正好找沈兄借书,顺道帮你带过去就是。”他已经在她对面落座,一手持书,另一只手又开始写字了。   楚棠看着面前还腾着热气的白糖芋头,内心对未来阁老的友善是抗拒的,然,她更不能违了他的好意,只能一块块吃了精光。   霍重华将时间掐的刚刚好,她一吃完,他便已抬眸,那墨玉一样的眼时时刻刻能叫人心头如被冰触,起码,楚棠是这么认为的,原来如坐针毡是这等感觉。   “还要么?”霍重华问。   对他红鸳星动的女子不在少数,尤其是中了解元之后,更是备受女子追捧,名誉甚高。他这般对待她,她能明白的吧?小楚棠聪慧过人,灵动狡黠,理应早已明白他的心思。她这张如懵懂恍惚的脸是什么意思?装傻?还是真不懂?   楚棠晨起时,被墨随儿灌了一碗羊乳,又用了小脆酥,此番被霍重华的‘好意’一撑,已经感觉胃腹发胀了,“不用,我饱了。”她低头看着账本,头皮发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直萦绕在她身上的目光才撤开。   这时,外面有一男子洪亮的嗓音响起:“小四爷,你这匹马不错啊,借我先骑上一回!”   霍重华中了举之后,外人对他的称呼,从霍四少变成了四爷,甚至有人拿他跟定北侯府的庶四子对比,这半年京城谣传的文武双四,就是他二人。   霍重华明显眉头一簇,似有不悦,对楚棠说话时,却是语气极轻的,“你先待着这里,我去去就来。”   他终于要走了!   楚棠心头大大舒了口气,面上笑盈盈的,如若春风荡过,霍重华很满意她这个样子,交待了一句,就大步出了厅堂。   这厢,墨巧儿上前一步,小声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寻了机会离开?奴婢怎么觉得霍四爷有点问题?”   墨随儿后知后觉:“我也察觉到了,他是不是还想从咱们小姐身上要银子?”   墨巧儿:“……”得了,好像是她想多了。   几刻狐疑之后,楚棠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的一垒书册上,科举所用的书册与账本看似相近,其实从线封上也有细微的差别,楚棠早就起疑,趁着霍重华出去之际,当即取了最下面的书册出来,她随意一番,就看出来这便是霍重华自己所备的账目,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茶铺子名下,再细细与自己面前的账本对比一二,顿时一目了然。   他果然在耍她!   他竟厌恶她至此?这种事很好玩么?   楚棠又将霍重华的账本放回了原位,小脸气的微红,坐在圆椅上思量对策,与霍重华来硬的肯定是不行,但任由他欺负?她也不能容忍?   “小姐,您看到什么了?”墨巧儿问。   楚棠冷笑了一声:“呵……没什么,只不过我对霍四爷的才情学识愈加的佩服。不愧是当科的解元郎,任谁也是比不过他的,我不过是仰慕之情无以言表。”   墨巧儿突然咳了一声:“咳咳!”   霍重华已经长腿迈入,就算在深冬,他身上穿的并不多,一件月白色的衣袍,清风霁月般的秀雅,楚棠的话句句入了他的耳,暖了整个冬季。   楚棠这才意识到霍重华又回来了,他半垂着眸,那好看且邪性的唇角标志性的似扬非扬,明明是风流到了骨子里的长相,楚棠却瞧着匪夷所思的诡谲。   “这么仰慕我?”他行至桌案前,很随性的撩了袍服坐下。   楚棠已经全完没有刚来时的拘谨了,只用了一根中指就将面前的账目推到了霍重华面前,笑若娇花的滴滴道:“对呀,何止是仰慕!喏,这个账目,我实在理不清了,那你帮我呗,我正好需要多学学,今日就当面看着你清算可好?”   美人的要求总是让人难以回绝。尤其是他心尖上的人。   霍重华何许人也,楚棠前后的变化太大,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又见她美眸含星,直直的看着他,他不忍拒绝,但又不得不拒绝,因为此刻,他二人皆知道这是一本死账,无从理清。   霍重华似乎天生的厚颜,直接将账目压在了长臂之下,另一手也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张大红洒金请帖出来,上面用隶书写了烫金的大字“诵诗大会”,“五日后,天字阁会广招贤士,由康王亲自主持,摘得头筹者可获入宫赴宴的机会,女子亦有擂台,我到时候会去,这张请帖给你,你也去试试,或者你能给我捧场,我若赢了,彩头给你。”   他眸光带着蛊惑和难以忽略的引诱,这人天生一双多情的眼,只此一瞥就能教女儿家的魂儿乱了方寸。只是楚棠不是寻常女子,她就早看透人世红尘的虚妄,起码此时此刻,楚棠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倒在霍重华一双勾人的幽眸之下。   小手被人用力握起,力道恰好是她不容反抗的程度,楚棠脸颊不受控制的红了,霍重华越看心越痒,将请帖放在她手里,面上一派正经:“你小小年纪就要操心颇多,女儿家还是该有个女儿家的样子,没事大可绣花扑蝶,吟诗做赋,理什么账目?我又不会亏了你。”他将账本的事抛之脑后。   墨巧儿正好说什么,霍重华已经松开了楚棠,再度恢复正经严肃。方才握过她手的那只大掌置于唇边,道:“趁着还没上冻,你先回去吧,你那一马车的年货,我已经让人卸了下来,明日定会原数送去沈府。”   墨巧儿:“……”这次又是她想多了?   楚棠将请帖收好,她不知道再追问账本的事,霍重华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至于方才一幕,她当然知道自己被调戏了,那又怎样了?她再调戏回来?   那无疑是自找苦吃。   “多谢!”楚棠丢下一句,裹了身上的披风便往外走。   陈晨适才想骑如烈,他难得见到好马,却不想他堂堂北镇抚司总旗,却被霍重华摁在了雪堆里,听闻霍重华这边来了一女子,便过来看个热闹,康王不是没有给赏过丫鬟给他,他一一回绝了,此番也不知是怎样的绝色,让霍重华一颗和尚心也动了春念。   陈晨正往厅堂而来,却见奇丽女子面色如霜如冰的踏出门廊。   他微微一滞。   第一印象是有些面熟。   又或许美人大抵都是如此吧。   但这女子似有不同,该如何说呢?如远山之巅的冰泉,初眼是让人不可靠近的绝尘之美,再后却又是截然相反,第二眼是粉雕玉砌的,可人又明艳。   小美人看上去年纪很小,却独有风味。   陈晨突然明白霍重华今日不欲见他的缘故了,按着官位,他现在远在他之上,可这位解元郎却是没有那个伏低的自觉,他要找其喝茶,还要亲自登门。若非要与他商榷康王交代的任务,陈晨打心底是不愿意碰这个冷钉子的。   肩头一紧,陈晨收回视线时,霍重华的手已经搭在了他肩上,“陈大人在看什么?”   陈晨唇角抽动:“呵呵……小四爷,王爷还说你清心寡欲,以本官看,你是胃口太高啊。”他又往马车方向望了一眼:“怎么?惹得人家不高兴了?本官怎么瞧着那姑娘面若寒霜啊。”   小楚棠不高兴么?   荒谬!他刚刚还看她笑了。   霍重华借力,拉着陈晨入了屋,“陈大人日理万机,我这个无名小辈的事,你还是别多问了。”这些人真是多管闲事,他与小楚棠的事,谁也别想插一手。   陈晨头一次见到霍重华时,还是五年前,当初他不过是个青涩少年,少言寡语,但闻名声不太好听,说什么风流成性,游手好闲,痞气粗鄙。起初,陈晨并不能理解康王如此器重霍重华的缘故,直至这几年一桩桩事情办下来,他才视霍重华为将来康王府的新秀之才。甚至隐隐跃过他们这些早年就效忠于康王的人。   “小四爷,你这里花香充沛,不知是那位姑娘留下的?还是你身上的?”陈晨混迹北镇抚司,靠着一身本事不说,嘴皮子功夫亦然了得。   霍重华无视他的揶揄,“陈大人大白天的还是少来我这里,免得有人居心叵测,窥探了大人的行迹。”他表情极淡且冷,与楚棠刚刚负气而去的情形无异。   陈晨这才正了色,心道,解元郎当真不解风情,快十八的人了,看样子还是个雏儿,他道:“王大人已经回京复职,户部贪墨一事怕是遮不住了,王大人与楚居盛共掌户部事宜,要是这次楚家倒台,王大人居上,对王爷的大业那是天大的助力。”   当朝首辅于六年前因牵扯谋逆一罪,与阉党勾结,已斩首于宣武门菜市口。如今次辅汪直独大,却也快耳顺之年,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楚居盛倒台,王重阳离着阁老的位置则又近了一步。他明面上没有站在任何一派,实则是为康王效力。   陈晨此言一出,从霍重华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最擅审视旁人,对霍重华却是看不透,权势,美人,地位……他似乎都不感兴趣,仿佛天生薄凉,但与此同时,又是侵/犯性极强,像一头时刻会攻击人的野狼,“王大人在康王面前多次提及小四爷,看来是真想招婿啊。”陈晨闷笑。   霍重华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抬手打在了他的手背上,让他放下了手里的芋头,很显然,并不想招待他。   陈晨转而叹道:“不过,萧家和萧皇后一日不倒台,楚居盛就很难下来啊。”   霍重华在这时淡淡接了话,“非也,真到了紧要关头,太子一党一定会断尾求生。楚居盛无异于太子的钱袋子,只要楚家覆灭,太子就相当于少了左膀右臂。然,重点是,太子一旦弃了楚家,其他忠于太子的人会如何?”毫无疑问,会人心涣散。   一言至此,霍重华紧接着,又莫名的兀自沉思了一句:“楚家二爷在仕途上从未激进,也早已分家,按着朝廷规矩,断不会因着楚居盛的事而备受波及,充其量楚二爷被免官,他那个官位要不要也无所谓。”   陈晨随意听着,也客观的道:“嗯,小四爷见解独到,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霍重华突然烦躁的皱了眉,也不知道小楚棠将来会不会恨他?   陈晨昨夜抽到了寻城的签,一夜熬下来,眼下腹中已饿,正好面前有烤的正香的芋头,他再度伸手去拿,霍重华又一次用实际行动制止了他。   “啪!”的一声,一巴掌,出招极快的拍在了他的手背上,瞬间爆疼。   这人就是断掌啊!与他这个练家子比起来,也不在话下。   陈晨气的口吐白雾:“我说小四爷,你整日里抠门给谁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月前就在外面购置的了宅子!我吃你一个芋头怎么了?!”   霍重华抬眸,并无半分愧意:“陈大人不嫌弃的话,一会在我这里吃了便饭,这东西不是给你备的。”又不是烤给他吃的!   陈晨:“……”除却桌案上已经剥了皮的,炭火旁足足七八块,他这要是留给谁?能买得起亭台楼阁的宅子,却是这般小气!   *   楚棠回城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去了全京城最为繁华的酒楼,望岳楼。   此处不仅可见锦衣华服的公子权贵,丫鬟簇拥着的小姐贵妇也不在少数。寻常百姓是不可能踏足的。   楚棠订了一间雅间,让莫来出去放了消息。   其实,霍重华在给她诵诗大会的请帖之前,她对这场五年一度的盛宴已经有所耳闻,入场的请帖明码标价一百两银子一份。然,数额有限,仅京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入场,亲睹才子佳人的风采,所以不乏有人掷巨资,只为求得一张请帖,这也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更能让铜臭之家沾染了几分书香的味道,家中有女儿的更是跃跃欲试,要是能当场相中一良婿,就是大幸了。   墨巧儿有些忧心:“小姐,您让莫来出去,传了有请帖拍价的消息,让霍四爷知道了,他会不会……”墨巧儿没有再说下去,总觉得霍重华待自家小姐格外的与众不同,谈不上好,但也绝对不差。   楚棠为了霍重华的账本,熬了半个月,这厢胸口正是抵着一口气没处撒,她不能当面对霍重华如何,卖一份请帖撒撒气怎么了?再者,她的确是无心观赛,饶是霍重华几日后会如何的风采卓绝,那也与她毫无干系。   不一会,莫来推门而入,禀报道:“小姐,小的按着您的吩咐,特意强调了当日霍解元会在场,您猜的没错,想抢请帖的人比比皆是,而且女子占上风,已经有人开始出价,您看咱们是卖多少银子合适?”   楚棠并不贪心,但碍于手头的请帖是霍重华相赠,他又是炙手可热的俊逸解元郎,出价太低有损了他的身份,寻思一番,楚棠最后定下来,“五百两吧,谁先出此价,这张请帖就归谁。”   请帖出手的非常顺利,不出三刻,莫来就将五百两的银票拿了回去,楚棠头一次发觉挣钱如此容易,若非她的确不贪银子,她估计会去霍重华那里诓骗几副字画过来,然后高价转手。谁会想到彼时无人问津的霍家庶子,几夕之后会这般‘值钱’?世事难料,概莫如是。   *   陈晨从茶庄子里离开时,乡道上已经上冻,霍重华带着年货如期登门沈府,沈岳吃了一惊,他大约几个月没有见着他了,此番见他这般阵势,也不得不惊。   霍重华解释,“沈兄且听我说,这些是替小楚棠送过来的,怎么?你二人之前没有说清楚?”他试探的眸光在沈岳风清朗月的脸上搜寻。要论相貌,沈岳堪称浊世佳公子,更别提与楚棠还是表兄妹的关系。沈岳即将弱冠,身边连个通房也无,霍重华心里存了某些思绪。   沈岳这才想起,楚家祖宅的确有人过来送过信,是金陵沈家寄过来的年货,沈夫人却是统统寄去了沈家,连同给沈岳的那部分也是,楚棠只能再给他送过来,只是被霍重华‘劫’了。   沈岳邀了霍重华入暖阁,“我竟不知霍兄与我棠儿表妹相熟,这丫头怎会麻烦你?”他倒不是觉得楚棠的做法有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不该劳烦外人,反正他过阵子也要去看她的。   霍重华落座后,似很平淡道:“无碍,我与小楚棠不算是陌生,她一个姑娘家,太操持了并不好。”   沈岳本不该多想,却险些被霍重华这一番话引导,但又见霍重华已是成年男子的体格,生性又无暇风月,而楚棠又年幼,他便没有任意自己在脑中杜撰下去。   “是啊,霍兄所言甚是,将来她就不会如此操心劳累了。”沈岳笑如暖玉,就是霍重华看了也对他颇为赞赏。   霍重华这厢没有再提楚棠,他不太喜欢听到沈岳一口一句‘我棠儿表妹’。这种占有欲来的奇怪猛烈,他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认定了某件事之后,便本能的以为她的一切都应该与他有关,而不是旁人。   “诵诗大会准备得怎么样了?”霍重华岔开了话题。   沈岳是徐长青的得意门生,又是家财万贯,能得请帖不足为奇。   “我无心参赛,至于彩头也不甚感兴趣,到时候给霍兄你助威。”沈岳一心科举,春闱还有几月在即,他做不到像霍重华一样,如个闲散游子,读书对他而言似乎仅仅是茶钱饭后,黄昏余韵时的小憩那般简单。不是所有人天生唯才的。这个世上,绝对多数人都与天赋失之交臂,只能靠着勤恳往上爬。   霍重华只是淡笑,看来沈岳那日当真也要去,如他所料的一样。小楚棠会更希望谁拔得头筹呢?   霍重华本想着让楚棠知道谁才是全京城最为才情绝佳,相貌倜傥的男子。却在下一刻彻底打消了参赛的念头。   “呵呵,霍兄,我棠儿表妹今日轻轻松松借着你的名义挣了五百银子,你二人是不是一早就约好的?”沈岳一想起莫来和莫去今日的说辞,就忍不住发笑,人人都像楚棠一样做生意,天下就没有亏本的商家了。   霍重华皱眉:“此话怎说?”五百两?似曾相识的一笔银子。   “你是不是让她出手了一张请帖?你现如今是解元,能得重视是好事,但如此招摇,怕是会惹得康王不悦,这诵诗大会好歹也是康王殿下亲自主持。棠儿今日拿着你给的请帖,叫价五百两银子给卖了,倒是给你挣了四百两,老实交待,你二人是不是商量好了分成?”他知道楚棠机灵,也知霍重华并非善男信女,两人合伙敛财的可能性极大。   霍重华的表情已经从冬雪天坠入了冰窖里。   五百两?她拿着他的心意去换了五百两银子?在小楚棠心目中,他只值五百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八千字不到,我错了,明天更加粗长君补上。   PS:预计还有十天成亲--------这里是急不可待分割线。智慧如乃们,且猜猜霍四会用什么法子?友情提示:他的手段不会太光明! 第78章 故人殇   霍重华轻笑未语,一日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就连银月如勾,半是黄昏,半是暮色的景致也不那么美了。相由心定,他来时的满面春风已尽数化作深冬萧索,沈岳留他用晚饭,他却借故离开了沈宅。   诵诗大会如期而至,霍解元的缺席无疑成了众多闺中女子本年中最大的憾事,康王有意给他打造名气,此番他没有现身,令得康王与刚回京不久的王重阳同为惊讶。   霍重华有才,办事果断,奇思异想,是个能人。但康王有时无法掌控他的心思,看不透他究竟要什么?权势于他而言,似乎可有可无,银钱亦然,若说是美人,他这个岁数应该最为热衷,康王自己年轻时早已体会过狂热的欲/念,他虽心有佳人,但彼时不是没有对温香软玉悸动过,他也考虑过霍重华的年纪,给他物色了几个颜色上佳的丫鬟,最后却被霍重华放在了茶庄里做了采茶女。   康王是在诵诗大会的第二日见到了霍重华,那下巴处暗青色短胡渣又冒了出来,像是几日没有打理他自己了,身边的确该有个贴身的丫鬟伺候,谁家的少爷这个岁数还是自己打理?这等事本应由霍家去办,然,霍大人恐怕从半年前才留意到这么一个儿子吧?   “天乐,我那日让慕瑶去茶庄子里,你将人安排妥当了么?”康王品着茶,看似漫不经心道,他若不特意提及一次,人家好好的姑娘又该沦为苦力了,霍重华看着斯文俊逸,却是不懂怜香惜玉。   霍重华只知道自己让管事领了几个姑娘去茶园子里,哪个是慕瑶,他真没有留意,他自然是明白康王的良苦用心,道:“天乐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天乐的心思都在来年的春闱上,王爷好不容易给天乐打通了路子,天乐绝不能负。”   康王手里的茶盏一掷,霍重华看着顺从,实则油盐不进,王重阳那边他已经婉言推脱了,可王若婉现如今还在府上闹着绝食,这厢他不过是给霍重华送了一个丫鬟伺候,这小子就这般抵触了……若有朝一日在朝为官,那方面也不能出了污名,陛下最不喜龙阳之流,万一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钻了空子,霍重华是爬不上去的。   康王平定了一下心绪,算着年纪,他要是当初早娶妻,儿子都能有霍重华这般大了,语重心长道:“慕瑶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处事细致,你如今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了。”   霍重华真若不愿,他也不会逼迫。只是慕瑶是从顾柔身边要过来的,霍重华真要是拒绝,人还得接回来。   “王爷,我独身久了,不习惯有人近身伺候。”霍重华岂不会明白康王的用意,紧接着,抛出了他今日想要言表之事,“春闱之后,我想娶妻了。”   康王一怔,霍重华要娶妻,他当然是高兴的,而且他一开始就以为霍重华会与王重阳之女定亲,谁料却是相看不顺。霍重华是他培养出来的新秀,能与自己人结亲是最好不过的,他要是娶了政敌之女,与康王不利。   “哦?是谁家的女儿?”康王问。   霍重华暂时并不想说,“且等到来年再说,她未必愿意嫁我。”   康王极少看到霍重华苦眉愁目的样子,这是什么表情,他大概猜出了一二,“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姑娘家愿不愿意的。天乐啊,你尽管放心科举,你的婚事,本王一定会促成。对了,听闻你新得一匹良驹,陈晨说是汗血宝马,花了不少银子吧?茶庄子都是你在打理,一切用度可随意支配,无需经由我。”   霍重华的目的达到了,点了点头,父母之命……有康王与王妃认可,她会嫁他的,“那马是心上人所赠,不过我倒是购置了一套宅子。”   他是霍家的庶子,过几年弱冠之后,迟早要另立门户的,就算他不提,康王也有给他置办府邸的意思,“呵呵,心上人?你不是说她不愿嫁你?此等好马百两银子不止,这位姑娘还真舍得。”   霍重华一手在下巴处摸了几下,“嗯,她不是寻常女儿家。”说这话时,墨玉眼都是发亮的。   康王摇头失笑,情窦初开的少年大多都是这样吧?谁能没个为情所痴时?罢了,且随他去吧,年少时光转瞬而逝,也是难得轻狂。   品茗之后,霍重华没有再逗留,便离开了康王府。   骑着心上人所赠的高头大马,他迎着自西北角吹来的冷风,隐约露出意气风发之姿。这时,背后一阵阴萧煞气,随着耳膜微动,霍重华长臂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抬起,瞬间掌心中多了一只黑白羽灵箭,这是顾家所独用的。   马蹄声愈发靠近,霍重华的嗓音,温怒且寒,“顾四爷,你们顾家人是不是专门喜欢从背后给人放箭?”这是几次了?他觉得需要记下来,下回一并奉还。   顾景航护送王重阳回京已有半月,现如今宣府未乱,还不是他冒进的时候,然,霍重华的势头隐隐开始超过他了,尤其是康王对他的器重,“呵……霍兄,多月不见,你中了解元,那头驴子也换成了骏马了,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方才不过是试试霍兄的警觉性可有提升。”   霍重华将手里的黑白羽灵箭抛给了顾景航,似乎对他的忍耐性已经快超过底线了,这人……不是一般的烦人!   顾景航擅武,上辈子更是在马背上挣了无上尊容,他一眼就看出了霍重华所起的如烈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甚至可以用作冲锋上阵的战马,用在皇城之中实在是暴殄天物,“霍兄,你这匹马不同凡己,是从何得来?”   霍重华对于楚棠的能力并不怀疑,她这丫头小人鬼大,能赠他这样一匹马,他甚为欢喜,甚至幻想,是不是小楚棠觉得他这样的人,只有此等烈马能配得上。她自己都亲口说了,对他的仰慕之情难以言表。   说话可是要算话的!   他单手抚着如烈的鬃毛,笑道:“心上人所赠,自然是好马。”   顾景航唇角抽了抽:“……”他看着霍重华眉梢难以自抑的浅笑,他没有放过调侃的机会:“有王大人作保,将来霍兄仕途必定顺风顺水,只是不知霍兄算是赘婿么?”   霍重华身份卑微,王重阳又只有一女,入赘的可能性极大,上辈子的霍重华便是入赘的,只是大婚之后并没有入住王家府邸,王若婉只得跟着他搬了出了王家。然,没过半年王若婉便死在了霍重华置办的宅子里。为此,王重阳一度与这个女婿不和,从此关系破裂,水火不容。   顾景航非常乐意去重温这一幕,霍重华的每一处落魄,皆让他内心的枯毁,得到片刻的甘露/滋润。   又下雪了。   冷风伴着碎雪,碎雪夹着冷风,二人之间如隔刀山火海,再往前一步,极有可能玉石俱焚。   霍重华已经在马背上坐正了身子,那含着溺宠浅笑的墨玉眼此刻如同寒冰一样盯着顾景航,“呵-----”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之后,霍重华长腿加紧马腹,并不想与此人过多解释,世人如何想皆与他无关,他只做自己的事。   顾景航曾经身在高位久了,到了此刻,依旧很难改掉那种视所有人为蝼蚁的性子,暴躁,狂放,唯他独大的想法,他开始后悔根本不该留下霍重华!   *   横桥胡同喜事连连,年关也尤为热闹,两家的仆从用了细竹杆子将垂于屋廊下的灯笼一一放了下来,换下风吹日晒了一年的红绉纱,再套上新的,复而再挂上去。   霍重华刚至胡同口,朱墨一双短腿急燥燥的奔了过来:“四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楚家几位爷正等着您过去吃茶呢,晚上恐要行酒令,您不曾饮酒,要不咱不去了?”   这估计又是楚居盛的主意,朝中几大势力,皆在拉拢人才,从两年前的状元,探花和一众庶吉士,都在拉拢栽培之列,他现在不过是个解元,也备受关注。   “为何不去?楚宅的紫参野鸡汤味道还不错。”霍重华没有回府,直接去了隔壁的楚府。   楚宏和吴凌已在花厅内品茗,炭火烧的极旺,因着纷飞的白雪,有种丘壑惬意之感。楚云慕先看到了霍重华,上前相迎:“霍四爷,就缺你了。”   霍重华扫了一眼,就连吴越也在,他现如今腿脚行走起来,已经看不出瑕疵,可别再妄想着不该贪恋的东西,否则下次就不是从石阶上摔下来那么简单了。   霍重华有时也自诩并非良善,他狠起来,连自己都嫌弃。   但嫌弃完了之后,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厅内,除却楚,吴两家的公子哥,霍家老二,老三也都在,另外还有几个面生的。霍重明娶了楚莲,是楚家的女婿,他虽无功名在身,也是要露面,只是面子上略为过意不去。   几人闲谈片刻,楚宏就寻了机会与霍重华说话,确切的说是套话:“听闻小四爷得康王赏识,你今日所骑骏马可是康王所赐?小四爷是明珠蒙尘,不像我等,费劲心思也才落了榜尾。”   霍重华是头一次骑着如烈回府,而且这之前楚宏根本就没有看到他骑过马,也没有见过如烈,是有人暗中盯着康王府,见他从康王府出来了吧?   霍重华轻笑,修长的五指随意拨弄着青瓷梅瓶里的几束梅花,样子带着痞气,“这倒不是,康王不过是询问那日诵诗大会,为何会缺席。至于骏马,乃我心上人所赠。”   也不知这话说了几次了,霍重华似乎上瘾了,恨不能告之全天下,他最近得了良驹,是意中人送他的。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过来,也是了,解元郎哪能不受追捧,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掷了重金购得一马,赠与了霍重华,这是佳话,容不得旁人诟病。   楚云慕道:“霍四爷年轻有为,相貌堂堂,看来是快要娶妻了吧。”   霍重华三年前就该参加秋闱,却因着去了一趟大兴给耽搁了,故此他比同科的楚云慕年长了两岁。霍重华这个岁数是该定亲了,等亲事办下来,也得一两年光景,到时候都弱冠了。   他摘下一簇血色腊梅,放在鼻端嗅了嗅,顿时让他周身的文人气度转为了风流之态,“嗯,的确快了。”他忍不住兀自笑了笑。   楚家人这时面色顿时变了。   楚莺的婚事一直在定夺当中,楚家还想着与霍家永结秦晋,霍重华的学识已经备受大儒赏识,要是将来入了翰林,就是一匹黑马,到时候想榜下捉婿的人就更多了,楚居盛的如意算盘,是将嫡女嫁给他,却不想楚宏今日一试探,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可……究竟是哪家的女儿?怎么无人听说过?   别说霍重华与谁定过亲了,房里连个丫鬟都无,就连霍重明也颇为差异,“四弟,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还不曾听闻?”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而来,现如今京城中适龄的官宦大户家的女儿,用手指头都能数得清,有人猜测是王重阳,吴家兄弟更是羡慕不已,得了王家的鼎立栽培,在庶吉士的位子上要少熬多少载?!   霍重华将嗅过的梅花,一簇簇放下,在诸人目光探寻之中,只道:“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众人:“……”仿佛隔着空气也能感受到来自霍重华的炫耀。   霍重华他知道楚家大房此次的目的是什么,这算是表明了自己婉言拒绝,至于他和小楚棠……为什么要与别人说?!   众人闻言,尴尬的笑了笑,楚宏当夜就将此事告之了楚居盛,他问:“可知是哪家的女儿?”   楚宏摇头:“父亲,你说霍重华是不是不欲与楚家结亲,故意这么说的?他要娶妻,不可能就连霍家也不知。儿子已经私底下打听过了,霍家根本一点风声也无。”   楚居盛身在高位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狂妄之徒,他的女儿,自是要嫁高门大户的嫡出公子,给了霍重华脸面,他却不知好歹!   “哼!还真以为自己将来会得圣上器重!单是他的身世就上不了台面,一个杀人犯的儿子,生在霍家又怎样!算了,他既然没有那个意思,莺姐儿又不是愁嫁!”   楚宏会意,自此就没再主动邀请过霍重华吃茶。   *   过了几日,天际总算是放晴。雪才刚化完,风中冰寒刺骨。   楚棠在屋子里给几只小兔儿做窝,王若婉这一日登门了。   许久不见,她还是那样纯真的性子,见了楚棠就双目赤红的诉苦,说她父亲和母亲如何禁足她,又说家中时常给她安排相看,还有李家的公子如何的卑劣假仁假义。楚棠猜测,所谓的李家公子应该是王重阳挑中的女婿吧?不然王若婉哪会这般咒骂。   一番诉苦之后,就提到了霍重华,“棠儿妹妹,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了,霍重华凭什么不愿意娶我?几年前我父亲就有那个意思,他却一直回避,现在还冒出一个心上人出来,叫我如何能忍!现在我父亲给我另觅良婿,肯定是随了他的意了!我偏生不想让他欢喜,要是让我知道了他心上人是谁,我定划花她的脸。”   本是暖如三月的屋子里,突然就冒出了煞气。   楚棠不知如何安慰,却打心底为王若婉高兴,她如此心善无知,嫁给一个疼她,惜她的夫君才好,霍重华绝对不是良配,避开了霍重华,她或许不用早逝,一辈子还长,后面有大好的时光等着她。也不知道霍重华的心上人是谁,真是可怜了那位苦命的姑娘了。   “王姐姐,姻缘的事早有天注定,你与霍重华的红线许是不在一处,天底下的好男儿多了,你又何苦只喜欢他一人?我还听说霍重华性子阴沉,不是个好人呢!”楚棠添油加醋了一把,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她盼着王若婉早日回头是岸,霍重华那样的人,怎会是寻常闺中女子能制服的?还是不要拿着小命去赌了。   王若婉听着楚棠诋毁霍重华,心里不太乐意,同时脸上也表露出来了,牵着楚棠手的双手随即松开,止了眼泪看着她:“棠儿妹妹,你根本不懂,我第一眼见着他就喜欢了,你时常去楚家大房,那里挨着霍家近,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送了霍重华一匹马?”   楚棠闻言,脑子里突然一转,有种不详的预感:“……马?”   王若婉恨不能咬牙切齿:“对!就是一匹马!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解元郎有了心上人,那女子还送了他一匹骏马!早知道他喜欢马,我就让爹爹从关外弄个十匹八匹回来!偏生让旁人捷足先登了,我不服!”   楚棠手里的针线无意间刺到了自己,她醒过神,对霍重华积了一箩筐的意见。他自己要拒绝王家,为何要拿她送的马做挡剑牌?!   拿女儿家的一颗芳心视作无物,此人当真可恶。   “那……王姐姐,既然他已有心上人,你又何必非他不可?依我看呐,霍重华不过是学问深厚,旁的一无是处。”   王若婉更不高兴了,从临窗大炕上起身,直直的盯着楚棠:“棠儿妹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霍重华的心上人是谁?所以才这般假意宽慰我?我且告诉你,我父亲已经说了,不准我再想着他,我只是不服气,让我知道了是谁,我一定不能让她好看。”   楚棠十分真切的看出了王若婉的仇视,她彻底僵住了,心虚难以掩饰。这时,墨巧儿走过来,笑道:“王小姐,咱们家姑娘也是好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知道解元郎中意哪家的姑娘?无非是担心你所托非人罢了。”   王若婉的疑心消失的很快,“也对,棠儿妹妹怎会知道这些。我真的好恨霍重华,哪日见了他,一定好好质问他,他那心上人到底哪里比我好了,是家世,相貌还是性子?”   “……”楚棠有苦难言,命人端了翠玉豆糕过来,“王姐姐,这是小厨房新做出来的,你尝尝看。”   没有心机的人活着就是舒坦,王若婉没一会就恢复了平静,拉着楚棠说了好一会话,直到王夫人派了婆子过来催促,她才离开。楚棠看她的样子像是放弃霍重华了,虽然她口头上还在执念,但真要是嫁了旁人,估计也不会再纠缠了。   王若婉一离开,墨巧儿就立在小几前,“小姐,这件事……”难道依旧只有她一人看明白了?   楚棠挥了挥手,让她禁语,“巧儿,你休要胡思乱想,那件事绝无可能。”   墨巧儿:“……”看来只有她这个局外人看懂了。   楚棠趴在小几上,神情慵懒,看眼就要入睡。近几日一提及霍重华,自家小姐就会犯了头晕的毛病,且每每皆是。墨巧儿也不敢再提,便禀报了傅姨娘事,“小姐,傅姨娘又去账上支银子了,这回是五十两。”   傅氏每月按时会有月银,府上更不会短了她的用度,然,近半年却是屡次去帐房支钱,楚棠一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却胆子更大,离着上回支银子也才过去半个月不到,她到底要干什么,需要挪用大笔银子?   “小姐,傅姨娘知道您发卖了王嬷嬷,一直对您怀恨在心,您看咱们要不要提防着点?”墨巧儿提醒道。   眼看着楚娇和楚玉二人长大,傅姨娘虽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怀上庶子,但楚棠同样不能冒险,“嗯,去盯紧点。三叔公膝下无儿无女,前阵子不是想过继一个女儿么?楚玉正好合适,我哪日与父亲说一声。”   楚家族中的长辈虽然辈分在那里,但家中是没什么家底的,楚玉养在祖宅肯定比养在外面好。   楚棠本来不想这么就对一个几岁的孩子下手,谁让楚玉屡次去楚二爷跟前颠倒是非!那就不能怪她了。   墨巧儿笑道:“还是小姐您聪慧,玉小姐送去了乡下,看她今后还如何作祟,就是及笄后,也休想嫁入高门。娇小姐那个容貌,她那日还妄想着和解元郎走近呢!”   怎么?楚娇这般年纪,已经开始惦记夫君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这话如何说?”楚棠突然来了兴致,要是人让霍重华知道,楚娇也对他默默含情了,他的表情一会很精彩吧?   楚棠被自己的臆想逗乐了。   墨巧儿如实道:“小姐,您不知道么?当初二公子中了举,二爷带着几位小姐去大房祝贺,娇小姐还想暗中给霍解元送礼呢,她可真是不知臊啊,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不过却是没等到机会,奴才挡着她的路了。”   楚棠觉得墨巧儿这件事办的十分不妥,“再有下回,不用挡她了。”   墨巧儿:“……”   楚棠记得楚娇上辈子嫁得很是风光,还拿了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所嫁之人虽不是达官显贵,但给了她一世的安宁。楚棠倒是想看着楚娇飞蛾扑火,她专会装作可怜小白花,任人欺辱的模样,能糊弄得了旁人,却是没法逃得了霍重华的眼。   可惜了,她没能成功招惹上霍重华,楚棠为此好不郁闷。   *   刚入夜,暮色四合,到处是清冷冰寒观景。楚二爷的小油车被人堵在了玉树胡同外。   这人刚一露面,楚二爷神色大惊:“……是你?”   “是啊,楚居海,多年不见了。”此人嗓音细长,七分阴柔,兰花指微微一翘,身后便有两名腰上跨刀的男子上前,他正是东厂厂公吴泗,:“楚居海,跟杂家走一趟吧,不会耽搁你多少功夫的,反正贵府也无女主子等着你回府了。”   楚二爷腮帮子鼓动,让身边的小厮莫要吱声,下了马车,随着吴泗去了巷子一角,四处接踵而来的冷风灌入袍服,无孔不入。上一次见到吴泗是那年吧?恍惚中,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却又如同历历在目。   阉人的瞳孔里都是充血的,听说是杀人太多,戾气怎么也淡不去的缘故。   雪,又下了,没完没了,周而复始。   碎雪渐渐化作成片的雪花,落在眼睫上迷糊了视线。四周鸦雀无声,是濒临死亡之前的征兆。   此人找上门,楚二爷知道他离死期不远了。   “杂家长话短说,陛下此刻在丹房,一个时辰后会摆驾后宫,杂家的工夫可不多。”吴泗阴笑着。   楚二爷站在那里,失了一魂,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也觉得没什么了:“厂公想怎么样?”这个阉人将秘密保留到今日,到底图的是什么?   吴泗接着道:“当年陛下微服在外,楚居盛有意让楚妙珠落入陛下的眼,谁料陛下却无意瞧见了贵府二夫人,你们楚家获知后,直接赐了一杯毒酒让她死了干净。然后又慌称陛下所遇之人是府上嫡三小姐,这才有了之后的楚贵妃,陛下那日只是惊鸿一瞥,龙目没有看清,楚居海,你不会以为就这般鱼目混珠下去了吧?”   他的确说的直接,直接到让楚二爷呼吸一滞,心跳在这一刻陡然一息。   楚二爷听到这里,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仿佛当年一幕又重现了,他和母亲逼着自己的妻子去死,又让楚妙珠顶替入了宫,没想到一切顺利,陛下宠爱楚贵妃,给了楚家几十年的荣耀。   沈兰如何能不死?   难道真让她入宫么?   呵呵……楚二爷灰白的脸溢出一抹惨笑,“厂公知道的倒不少,为何到了如今才说出来?是拿这消息卖给哪个新主子?”   吴泗阴声细语,“混账!杂家又不是有意隐瞒陛下!呵呵----楚居海,你的夫人并没有死吧?杂家今日跟你把话说清楚了,如今这世上知道事情的人除了你之外,再无旁人,只要你站出来指名康王府抢占良家妇女,陛下那里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   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楚二爷的胆小懦弱此刻消失了,紧跟着又问:“厂公到底是替谁在办事?你们想搬倒康王?”   “难道你不想?被人霸占妻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楚居海,大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只要你踏出一步,这今后荣华一定少不得你的,还有你那美妻。”吴泗兰花指朝着半空一指,浓重的令人不太舒服的香气混着雪花飘荡。   楚二爷不知在雪里站了多久,直至小厮来唤他,他才醒过神,回府一个人待了良久又出去了一趟。   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其实整件事与沈兰毫无干系,是他的错,终究要让他来收场。   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内情了?   如此甚好!   康王府外挂着红艳的烛火灯笼,眼看就要过年了,后院是小世子的喋喋不休之声。   管事疾步而来,在康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康王将怀里的朱辰交给了嬷嬷,俯身看了一眼正坐在炕上缝制小袄的顾柔,一靠近就有令他心神不定的幽香,他笑道:“别太操劳,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你先歇下,我一会就过来。”   康王一直都住在康王妃的屋子里,寻常所用之物早年就搬了过来,他喜欢离着她近,顾柔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每次他当着旁人的面这样,她总有些难为情,“嗯,妾身等您。”   康王笑了笑,那和善温柔的笑在踏出屋子时,骤然不见了。   楚二爷被人领入内,肩头落了大片的雪,此刻还没有消融,张口便道:“我要见她。”   熬了几年,今天竟然有了勇气。   算起来,康王比楚二爷年长几岁,但论容貌,论体格,论气度,皆是没法比较的。   康王撩袍落座,脸上一贯的好颜色并没呈现出来,却是轻蔑一笑:“见她?哪个她?”   “你……你明知故问!”楚二爷羞于启齿,这是他这辈子的污点,知情的人虽是少之甚少,他也难以抬起头来:“沈兰呢?让她出来!”   康王面色更加阴沉了:“住嘴!这里没有沈兰!只有本王的王妃顾柔,楚居海,你的妻子早被你给亲手毒杀了,你现在还有脸提出要见人!本王之所以见你,也是为了当面警告你,至此一回,再有下次在康王府门外露脸,本王会让你有去无回!”   康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虽说驰骋沙场,手下亡魂无数,但对待身边的人,一律和颜悦色,他今日这个态度就是想杀人了。   楚居海,他配么?连提及沈兰的名字,他都不配!   楚二爷脚步不稳,后腿了半步,喉结处的滚动预示着他的奢望与悔恨。   康王嘲讽冷笑:“当年若非你楚家贪图富贵,大可不必用那种方式逼死她。陛下再迷恋美/色,难道会霸占臣子之妻?无非是你们楚家心虚作祟。你知不知道她之后昏睡了多久?两年!整整两年不省人事,她当初才二十,还是个两个孩子的母亲,你们倒是好狠的心呐!这几年害得她惶惶不得度日,无时不刻不想着自己的嫡亲骨肉,又怕事情败露,让楚家扣上欺君之罪,满门抄斩。本王告诉你,你没有那个资格见她了!本王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能留你到现在,无非是为了那一双还没长大的孩子,你以为本王真能容得下你!”   “不……我不是有心想让她死,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心悦她。”楚二爷急切的想见沈兰,几年积压的情绪都凝结在了这一刻。   此时的康王已经不是在那个仁德宽容的闲散王爷了,那眼底流露出的杀意足以将楚二爷所有的坚持和勇气湮灭:“来人!送客!”   懦弱如他,被康王府的人驱逐之后,一个人流落街头,连回府的路都忘了。   他以为她是该死的,一个女子怎能不要名节的与旁的男人成婚生子!他虽将一瓶鹤顶红放在了她手上,可他并没有休了她,她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拜了堂,入了祠堂的……   他想见她,此生最后一次,就想问问她,有没有恨过他?   可原来是他痴心妄想了,康王说的没错,他没有资格……没有资格……没有资格!   雪光照亮了前方的路,谁能告诉他,归途在哪儿?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时,寥无人际的长街突然出现一群蒙面的黑衣人,这些人轻易将他包围,他知道一切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本该早些了结的……   “想自尽?等供出了康王,自会有人送你上西天!”领头的黑衣人鬼魅一般上前,掐住了楚二爷咽喉,制止了他咬舌自尽的行为。   “楚二爷,走吧!太子殿下的脾气不太好,你休要让殿下久等了。”另一黑衣人道。   是太子……想除掉康王的人是他。   楚二爷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若康王也倒台了,沈兰呢?她怎么办?恐怕入了黄泉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楚二爷被人堵住了嘴,最后一点掌控时局的能力也被人剥夺,直至被粗鲁的扔上马车,他方知自己是何等无能且自欺欺人!   康王这边很快就知道了动静,身边的谋士道:“王爷,真不该留下楚居海啊,趁着还来得及,您快下决心吧,否则康王府和楚家将会是灭顶之灾!”   康王阖眸沉吟了几息,再度睁开眼时,下了绝杀令,“调动暗卫,杀!”   翌日一早,天际放晴,足有五六寸厚的积雪盖住了昨夜的血腥厮杀,阳光照旧,半城繁华如锦。这个世上,少了某些人,并不会影响到大局。甚至很少有人的日子会因此而改变。   去了便去了,如雁过无痕,风过无声,怨不得谁。   差役上门报丧,告之楚二爷昨夜饮酒过多,跌入冰潭里淹死了。一刻钟之前楚棠还在花厅里晒太阳。听到了消息,阖府上下无一不震惊。   楚棠却似乎早有预料。   父亲死了,比上辈子提前了几年。   她心绪未有波动,打发了小厮去衙门里领了尸首,又吩咐下人去各处送信,楚家大房,楚家的族人,还有姻亲和楚二爷的同僚。   傅姨娘带着她的两个庶女在奔丧的人面前哭的死去活来,其他几房的姨娘倒是很平静,快要谈婚论嫁的庶女亦然,似乎对楚二爷这个父亲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小殓时,楚棠看了一眼楚二爷,乌青的双目,许是在冰水里冻久了,但沈管事悄悄拉开楚二爷衣领时,那发紫,甚至已经发黑的五指印痕无比的清晰。   “小姐,此事该如何是好?是否要报官?”沈管事问。   报官?就是官府通知楚家去认领尸首的,就算报了官,谁会管?   楚棠平淡无波的心绪狂跳了一下。“沈叔,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尤其是湛哥儿,还有大伯父。”楚棠叮嘱了一句,就往后院走。   *   康王府。   康王的心腹皆在,同时包括闻讯而来的霍重华在内,楚二爷的死,他也是今晨才听说,从陈晨那里打探了消息,才赶至王府。   陈晨表情肃宁:“王爷,昨夜那伙人是东厂的人,以您之见,会不会是陛下?”   霍重华打断了他的话:“如若是今上,就不会是暗地挟持楚二爷那么简单了。”这时,他反问康王:“王爷,楚二爷此人在官场的地位微乎其微,究竟是谁要抓他?而且谁敢在康王府附近行凶?”   陈晨对此事也颇为疑惑。   霍重华扫视一周,发现除了康王眉目镇定之外,其余的人皆是一知半解。   究竟是何事,能让康王保密至今?旁人一概不知?   康王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好在已尽数灭口,此事……还有待定夺。”   他还是有所隐瞒。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冷了,大家要多打字评论,活动手指关节------这里是我爱健康分割线。 第79章 秀色餐   院中两株腊梅开得如火如荼,将落了叶的海棠淹没在一片鹅黄与血红的交织之中,狂野且放肆。   风一吹,碎雪坠落,尚有余香。   这座院子,霍重华几年前的一个晚上误闯过,他从未想过会再次越墙而过,只是时机不同,心情也不一样了,当年他差点想着灭口的小姑娘,转眼成了他小心安放在心窝上的人,她或许不知,但他自己已经了然于心。甚至每每想起当初的念头,心头会泛酸,这便是男儿之障了么?   楚二爷死了,她成了真正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尝遍世间独孤的霍重华,太明白这等感受了。他心疼小楚棠,想成为了她的依靠,却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借口,况且……她似乎并不心悦他。   想他霍重华自认为孤立于天地之间,无牵无挂,却不想有朝一日也会害了单相思。   今日是小殓,楚棠从灵堂回来已是半夜,墨随儿等人连忙灌了汤婆子给她暖手暖脚,她的寝房里暖烛通明,还有咕噜时而发出的‘小姐!小姐!……’的叫声,霍重华立在园子里看了一会,屋子里就熄了灯,只可见隐约留夜的小夜灯,忽闪忽明。   她大概是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   霍重华不知将来该不该告诉她,楚二爷是怎么死的?康王妃又究竟是谁?她知道了会怎样?他不能确定了。要是从旁人口中获知,她会不会恨他?   本来还在为了请帖的事生气,想找机会,堵住她,好好问一问,她那五百两银子干什么去了,但此刻再无恼怒,小楚棠已经够可怜了,卖了一份请帖算什么?把他本人给卖了也无妨。   不过楚二爷这一死,楚棠在三年孝期之内不能嫁人,正好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谋划。   孝期她不便出门,今后想见她就难了。   霍重华来了一趟,倒不是空手离开的,修长好看的五指轻巧的折了枝桠上开得最旺的腊梅,这才离去。   窃玉不成,‘偷香’却没落下。   *   大殓后,上门奔丧之人大多都走了个过场,怎么个死法不好,偏生是醉酒失足落水,这对簪缨世家而言,面子上并不好看。两年前楚老太太死的时候,楚家族人对楚棠还存了偏见,轮到楚二爷,却是无人指责她了。楚二爷的丧事皆是她一手操办,各处事宜处理的有条有理,无一处可令人挑剔。   只是楚棠的态度清冷孤傲,就是想上前宽慰两句的族中妇人,也是望而止步。   沈岳也带了京宅里的管事下人过来帮衬,一一送走宾客之后,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棠儿,你……还好吧?”沈岳自幼得祖父母疼爱,另有沈万与沈夫人教养,他自问比不过楚棠的心性,自他登门楚家那一刻起,就没见她落过一滴泪珠子。   只是她本是圆润的脸明显清瘦了些,小巧精致的下巴已是美人的轮廓,清淡到了骨子里,便溢出了仙气儿,不食人间烟火的置人与千里之外的感觉。   然而,这一切的变化却不是因为楚棠对楚二爷的死打击太大,以至于性情大变。   她对这个父亲没有太多的情义,亦如楚老太太归西时,无波无澜。让她震惊与后怕的是楚二爷的死因!就算官位再卑微也是朝廷命官,是楚居盛的二弟,荣宠后宫的楚贵妃的二兄,岂会轻易失足落水?楚棠细一想楚二爷上辈子也是这么死的,只是时间错乱了。她当初没有注意到楚二爷脖颈处的伤痕,现在一想,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极有可能会波及更多的人,她选择了守住秘密。   而且她此刻又该同谁说?楚居盛?大伯父未必靠得住。而沈岳,她更是不能拖累他,楚棠只能继续默不作声,所有的事一个人扛着。   “表哥放心,棠儿没事,如今这座楚家的祖宅还得由我主持中馈,我岂能有事。”楚棠淡淡道,逼自己给了沈岳一个浅笑,“表哥回去吧,还有三个月就要春闱了,耽搁不得,我真要是熬不住,一定会去沈府叨扰你。”   她半是玩笑的话,叫人听了心疼,可人已经轻飘飘的跃过沈岳,往甬道另一头走去。   沈岳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言语有时候苍白无力,且等她走过这一段再提吧,不是还有三年的孝期么?   童妈妈身着麻衣,她是沈兰的陪房,可楚二爷的死,她却是哭的双眼红肿,当初楚老太太过世,她也是这般举止,楚棠不懂,她到底哭什么?大抵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稀里糊涂的随意敞露悲彻吧。   “小姐,大夫人让老奴跟您传个话,等二爷出了殡,让您搬去大房去住,您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只身一人撑起整个二房。”童妈妈拭泪道。   楚棠无声的笑了起来,父亲这才刚死,吴氏就等不及了,仅仅是为了照拂她,这才让她去大房?   她怎么就不信呢。   “童妈妈,你且去告之大伯母一声,正因为二房如今无人操持,我更是不能走。大房二房早年就分了家,让她休要再操那份心了。”楚棠连句婉言都懒得说了。   童妈妈惊讶的眼睛大睁:“小姐?这如今老太太和二爷都不在了,您要是留在二房,将来的婚事可如何是好啊?您在大夫人跟前,起码还有机会寻了良婿。”   楚棠此刻已经彻底是无教戒之人了,一般的世家子弟不会娶她这样的女子,就算将来有人上门提亲,谁又能做那个主?今后还不是得靠着大房。   童妈妈觉得楚棠的决定简直是自毁前程。   “行了,童妈妈你出去吧,二哥哥今晚会留宿,你吩咐几个小丫头去到小竹轩打扫一间屋子出来,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了。”嫁人么?她还真没想过再嫁人。   童妈妈只能不甘心的出了屋子,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因此结束。   楚二爷出殡后的第二日,吴氏携楚家众姐儿登门,其中还包括出了阁的楚岫和楚莲,另有楚宏刚过门的妻子,萧媛。   上回楚宏大婚,楚棠借着病体为由,在家中理账,这次还是头一回见到萧媛,她是萧皇后娘家的人,美貌自是不必说,高贵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过楚棠却知道,不久之后她就会命陨楚家。太子谋逆被诛,萧氏一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楚家为了自保,让萧媛自缢了。   多么熟悉的手段?楚棠到了后来才知道,楚家人最擅长断尾自保。   几人见礼之后,皆是不痛不痒的寒暄了几句,吴氏直接说明了来意:“棠姐儿,你还有两年才及笄,一个姑娘家独居是不成话的,你大伯也说了,让你过去横桥胡同小住几年,等到了出阁再说。湛哥儿和你几位姨娘也一并搬过去。”   楚棠的小手从吴氏手中抽出,好像所有人都喜欢抓她的手……她却不喜。   “大伯母的好意,棠儿心领了,只是二房不能没有人,父亲刚走不久,我这就去大伯父和大伯母膝下求庇佑,未免会让九泉之下的祖母和父亲心寒。再者两家十几年前就已经分了家,这二房的事……恐怕由不得大伯母了。”   楚棠嗓音柔软,就像她的人,但眼神所及,似乎是明了一切的通透。   吴氏脸上的笑僵了僵,她自己是什么主意,她自己心里清楚。   侄儿吴越伤了手脚,又是无功名,不求上进的,眼看着年纪到了,却是高不成低不就,娶谁不如娶楚棠啊,最起码她身后的嫁妆足以让日渐败落的吴家重振几年了。   可恨这丫头脑子灵光,一时半会根本劝不住她。如若搬去了大房,吴越常去走访,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楚棠又道:“棠儿正当热孝,更是不能搬去横桥胡同去住了,这要是让外人知道,准会说我楚家没有规矩家训,棠儿不能做那种不孝不良之人。”   楚棠搬出了热孝一事,吴氏再无他言,她自然也知道楚棠要服孝三载,出门不便,但可携带香灰,佛像之类的东西,也算是敬了孝道了。楚棠却是明言回绝,不给吴氏一点面子,让吴氏当着几个小辈的面,也不好再僵持下去。   吴氏临走时,楚岫和萧缘为了取悦她,连一个好脸色也没有给楚棠,楚莲虽然想宽慰她几句,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子。她嫁入霍家已经小半年了,小腹依旧平平,听说已经在喝助孕的汤药。   楚棠不指望她能给自己一丝安慰,就盼着霍重华这辈子能刀下留人。楚莲的命数像是注定的,从未平坦过。   转眼即是大年三十。   皇城是全天下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彩灯高照,独楚家屋檐下挂着的白色灯笼随着冷风,前后摇晃,处处没有生机。   *   沈家的京宅已贴上了赤红的对联,霍重华这一日一大早就来寻沈岳对弈。   府上下人不由得称奇,霍四爷大年三十不在霍府,怎么一直在大公子这边?   大公子留了他用早膳,这之后又是午膳,此刻都快落日了,他还是没有走,大公子为人和善,自是不会驱客,但大公子今日是要去看表小姐的。   沈岳手腕发酸,这辈子也从未连续下过几十盘棋,“霍兄,你看……不如今日点到为止吧。”   霍重华抬眸,一脸不甘:“怎么?沈兄要出门?”他加重了嗓音。问的没有来由,就算不出门,这个时辰也该歇了。   沈岳很少会遇到能将他逼到快要崩溃的人,想笑,又想吼几嗓子,要不是端着文人的架子,他恐怕早已逐客了:“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楚家出了那样的事,我今晚去陪我棠儿表妹守夜,故此,今日的棋恐怕不能再下下去了。”   霍重华同样想咆哮,沈岳总算是说出口了,他坐了一整日也是很累的,此后短期内再也不欲下棋了,“是么?倒是可怜了楚家妹妹了,正好我想向她讨教几桩茶叶的事,反正我与家中诸人素来不和,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不如与你一道去一趟楚家吧。”   一般立侍的小厮眨着一双无知的眼,望着天际的晚霞暗叹:解元郎才思博敏,像我这等粗鄙目不识丁之人,果然不能明白解元郎话中的精髓。   这……真的合规矩么?   沈岳微愣中,霍重华亦然起身,那修长的身影顿时遮住了他的视线,“时辰不早了,沈兄,你我即刻就起身吧,不然等楚家大门下了钥,晚饭可就来不及了。”   他还想去楚家吃个便饭?   早就听闻霍重华性子古怪莫测,沈岳之前并没有太在意,他赏识他的才情和为人,今日看来,传闻也有理。   不过,二人乘坐马车抵达玉树胡同时,的确已经赶不上晚饭了,下人禀报过后,楚棠让小厨房煮了羊肉饺子。楚家正值热丧,并没有准备大鱼大肉,一切从简的过了一个大年三十。   又因着天气干冷,楚棠本要上榻早些睡的,沈岳和霍重华却是提出要在楚家守夜,继沈岳和霍重华之后,她也想咆哮两声,只能又命人去准备了厢房,让他二人暂住一日。   这算是哪门子的事?!   楚湛懂事多了,主动提出为楚棠分忧,他亲自去了厢房‘陪同’两位贵客。   霍重华却是提议:“既然是守夜,就不必劳烦楚家妹妹安排厢房了,再者我就住在隔壁,来去也自如。”   沈岳:“……”他终于嗅到了阴谋:“听闻霍兄置办了宅子,难道就临近玉树胡同?”   楚棠这时裹了一件素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走了过来,她大致听到了几分。   霍重华在隔壁置办宅子里?   终于,时隔一个月,霍重华又见到了他心上人,只一眼就发现又长高了一些,虽说抽了条,但清媚的神色愈发明显。这时候几人已经在西暖阁里落坐了,烧的正旺的炭火很快就驱走了寒气。他看着她走近,一步一莲花,就是裙摆随动的样子也格外的好看,古人诚不欺我,果真情人眼里出西施。   霍重华看了几眼楚棠,就连胃口也大了,连吃了两盘羊肉饺子。他一贯吃相极为优雅,今日却略显囫囵。   沈岳挑眉:“霍兄,我记得你吃饺子,必会加醋的,今日怎么改了习惯?”   霍重华已经放下碗著,锦帕拭唇的动作又恢复一派儒雅俊逸:“秀色可餐。”他的目光落在瓷瓶里的几束快要落败的梅花上面。   其实,着实已经没有供观赏的价值。   沈岳摇头失笑:“霍兄非凡人,我是欣赏不来了。”   楚湛虚心向解元郎讨教八股骈文,霍重华爱心肆起,很有耐心的讲解了一番。   楚棠不便露面太久,吩咐了管事和下人好生招待沈岳与霍重华之后,便要回去,“表哥,霍四爷,你二位若是不嫌弃寒舍,那今夜就在此处将就吧,夜宵和热茶一会就端上来。”   霍重华看似仅仅是漫不经心的一个抬眸,楚棠只一眼,立刻转移了视线,这眼神实在幽深,她转身就要走,沈岳和霍重华也不好留她,本来今晚登门的理由已经够牵强无理了。   第二日大年初一,楚棠没有去见沈岳与霍重华,他二人临走时,丫鬟拎了两只三层的攒盒:“表公子,霍四爷,我们小姐说了,既然二位这么喜欢吃羊肉饺子,这两份是后厨一早刚包出来的,二位回去之后可自行煮着吃。”   霍重华,沈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只发了七千多,这一章是补上昨天欠的。不要因为字数少,就不评论哦,姑娘们要养成评论的好习惯,乖啊!来来来,听从口令,小手抬起,打字,发送。 第80章 初尝香(上)   康王带了小世子从宫里回来已是夜色迷离时,空气里弥漫着炮竹的硫磺气味,刺鼻却尚能接受。   顾柔还未歇下,康王回京后,基本上夜/夜都会宿在她这里,故此,康王没有就寝之前,她是不会先睡下的。   尤其是今夜。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劝说自己不闻不问,那件事总得有个答案。   康王抱着小世子入了屋内,顾柔让身边的下人都退了出去,连同小世子也不例外。   “父王,您答应辰儿今日要三个人一起睡的,辰儿要和父王和娘亲在一起。”小世子噘着嘴,显然很不满意这样的安排,每次父王和娘亲独处,他都会被奶娘领出去。   康王目光慈爱,口头上却是喝道:“辰儿过了年就四岁了,不得再闹了!”   小世子的一张小嘴嚼的更高了,看了自己的娘亲一眼,见她没有打算上前安慰自己的意思,气鼓鼓的迈着小腿出了屋子。   顾柔性子极其温和,说话也从未大声过,更别提与康王置气。她这个表情,便是有心事了。   康王在她身侧坐下,双手搭在了她柔弱的肩头:“你身子这两年才刚好些,早些休息。”   顾柔坐着没动,要是换做以往,已经含羞带怯的依着他了,她的眼睛与康王对视,等着他亲口告诉她真相。   “康王,妾身既然已经嫁了您,那便是夫妻了,你我之间是不是不该有任何隐瞒。”顾柔定定道。   康王闭眼,沉吟了一口气,没有去看顾柔的眼睛,楚二爷那件事虽然必办不可,但不口否认,他也是有私心的。在没有遇到顾柔之前,他以为这天底下最令他无法放下的无非是皇权,可那日既然遇见了她,就注定了今日的矛盾。他早就想杀了楚二爷,是个男人都容不下一个曾经娶过自己心爱之人的男子存活在这个世上。而且,楚二爷他本就该死。   她是已经知道了吧。   “王爷,人当真是你杀的?”顾柔追着康王的视线,逼着他与自己对视。语气却极为平缓。   “柔儿,你难道忘记了楚居海是怎么对你的?要不是你命大,我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你,他死了……你就这么在意?”康王浓眉紧蹙,捏着顾柔肩头的大掌无意间用了力道,他却无所觉。   可能二人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在一处。   顾柔轻轻摇头:“不是……妾身既然答应嫁了您,那就不会再想别人,如王爷所说,妾身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曾经的沈兰早就不在了,妾身只是觉得这件事,您是不是该同妾身说一声,最起码也让妾身知道那两个孩子如何了。”   康王很少失态,顾柔的话让他如梦初醒,一半欢喜,一半愁。喜的是顾柔似乎并没有责怪他杀了楚二爷,愁的是,他原本答应保住楚家二房,如今却是食言了。   “柔儿!能听你说这番话,我这心头是当真高兴。你不知道四年前,你总算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是有多兴奋。”他沉默了几息:“楚居海被太子的人盯上了,太子想让他指明当年是我抢了你。楚居海若不死,康王府和楚家都会受到牵连,太子事后是不会留下楚家二房的,我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至于瞒着你,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李时珍老先生反复提醒过,你这身子骨不能操心,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怎能让你冒险。”   听到这里,顾柔差不多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她信康王,也只能信他。   对于楚二爷,她刚嫁入楚家时,可能心悦过他吧,可后来他从扬州领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回来,之后接二连三又纳了几房美妾,顾柔那个时候对楚二爷已经没了情义,无非是为了两个孩子,在楚家熬着日子。谁会想到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怪只怪当初楚家设计让帝王偶遇楚妙珠那日,她不该跑过去提醒正在私会的楚妙珠和梅呈。   到头来,她自己栽了,楚妙珠和梅呈还是没能逃过厄运。   “王爷,妾身没有旁的意思,妾身这样的人,能得您庇佑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妾身想让您放了那人一条生路,也是为了棠儿和湛儿,他二人孤苦可怜,妾身心不能忍。”一瞬间,美人的泪自眼角哗然而落,美的凄楚又绝艳。   康王胸口的憋闷舒服多了,虽然顾柔没有亲口说过,他一直担心她还在念及楚二爷,否则也不会坚持了那么久才肯嫁他。此时此刻,亲耳听她说出口,一下子释然了。   她心里再无楚二爷了。   康王耐心的给美人拭泪,他一个拿刀持枪的粗人,却也觉得这个任务十分有趣。他轻和的笑:“行了行了,不哭了,叫辰儿看见了,又会说我欺负了你。楚棠尚未及笄,还不到说亲的时候,现如今又正服丧,我想给她寻一户好人家也不成。至于楚湛,只要我活在一日,定会保他长宁,他到底也是咱们辰儿的亲兄长。”   康王心平气和的跟她说了这些,顾柔也不好再提什么。   三更后,康王看着怀里的女人已然熟睡,借着灯厨里的小烛看了她好一会,这才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大氅就出了寝房。   侧厅内,慕瑶跪地,面目灰白,吓的手脚直哆嗦,“王……王爷,奴婢真的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啊!”   慕瑶是从楚家出来的,顾柔当年被康王救走后,生怕她太过孤寂,又担心她醒来后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这才将她身边的大小仆从也买了过来。   顾柔寻常连康王府的大门都不会迈出,她岂会知道楚二爷已经死的消息!   “慕瑶,本王念你伺候王妃也算忠心,这才有意提拔你去霍重华身边,他虽说不肯收你,本王照样将你从茶园子里接了回来,你非但不感恩戴德,还想在本王和王妃之间挑拨离间!既然如此,你还是走吧,明日一早就收拾东西去跟着庄头去茶园子里做活!本王会告诉王妃,你已许给了田庄头,今后不会再回来!”   慕瑶姿色在康王府所有丫鬟之中算是顶尖的,这也是康王为何要将她送给霍重华的缘故,她是顾柔的大丫头,就算没有霍重华,也能许配给管事之类的人物,总好比过庄头强百倍。   慕瑶悔不当初,苦苦求饶,白皙的脑门也磕破了,“王爷!奴婢真的知错了,您扰了奴婢这一回吧。”   “来人,把她给本王拉下去!”康王拂袖而去,意绝心冷。   慕瑶是顾柔的人,换做是旁的错,他或许能姑且,但此事绝无可能!   慕瑶的事情一出,从此再也无人敢在顾柔面前嚼舌根子,楚家的事更是只字也不敢再提。   *   转眼即是春闱这一日,因是在礼部举行,故此又称礼闱。   楚云慕没有霍重华那等学识,他并没有参试,而且也不是所有人在前一年中了举,第二年就能直接考春闱的,康王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着楚棠知道结果是什么,她并没有关注,也没有需要她直接去关注的人。直至初春的早风吹来一阵喧嚣时,墨巧儿提着裙摆,小路跑得面红耳赤,“小姐!小姐!您猜咱们府上东边那户发生什么事了?”   霍重华置办的宅子就在玉树胡同最东面,占据了最佳的位置,那栋宅子原先是一个致仕的老翰林所有,因着地理位置好,一直有人盼着那块风水宝地,却是无人能购得,也不知道霍重华使了什么手段,就轻易成了那座府邸的主人。   而且,门楣上的‘霍府’实在招摇,用的是鎏金大字,匾额上还是镶了棕色玛瑙,楚棠偶然一次瞥见了一眼,当真感叹世间之事,无奇不有。霍重华好歹也是文人,怎么就无文人的清素朴拙。   “还能是什么事?有人中了状元了。”楚棠淡淡道,细白的手无比流畅的拨弄着案几上的小金算盘。   墨随儿惊讶了,“小姐,您是如何知道的?那霍四爷还真是个奇才,奴才以前就这么认为的。单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了。您都好阵子没出过府门,咱们也出去看看?隔壁王家的几位小姐早就出去看热闹去了。”   楚棠正值热孝,不得出远门,家门口却是没有问题的。   墨巧儿:“……随儿,你之前不是说霍四爷就是个痞子流氓么?”   墨随儿舌头打结,“我……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家小姐好。你也瞧见了,这几个月,霍四爷时常从咱们府外路过,他骑得那马不就是咱们小姐所赠么?霍四爷都向外公布了,那是他心上人送的马,指的不就是咱们家小姐……”   “够了!”饶是初春日头有了暖意,楚棠也是没控制住打了个寒颤,她可没忘记王若婉嫁给霍重华后,一年都没活到头,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折磨人家的?王若婉能吃能睡,身子骨可比她要好上数倍。   其实,这几个月她也觉得霍重华实在古怪,真要是看上她了……楚棠自觉的没往那方面去想。重活一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墨巧儿猜测,自家小姐可能不太喜欢霍重华,又见她凝眸,一副艰难的思索之态,挑了霍重华的恶劣之处,“小姐,霍四爷虽金牌提名,您可知道他现在的名声不太好听。霍四爷这回从霍家搬了出来,外人皆道他薄情寡意,眼下发迹了,祖家也不要了。”   这……跟上辈子不太一样啊。   楚棠记得上一世的霍重华那才叫真正的狼心狠毒,不是他搬离了霍府,而是他驱逐了霍家所有人,包括后来致仕的霍大人,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霍家老夫人,霍家其他子嗣更是不必说了,庶兄霍重明会在几年后被他乱刀砍死。   他现如今仅仅在外面置办了宅子算什么薄情寡意?与上辈子比起来,他已经算是改头换面,善心大发,也不知道被谁给渡化了?   楚棠转移了话题:“表哥那里是不是也有消息了?让沈管家在账面上取二百两银子送过去。”楚棠习惯性的谈‘霍’色/变,头又开始晕了,单手扶额,继而加了一句:“让湛哥儿亲自去给表哥祝贺,他十岁了,也该学学独当一面。”她也不确定能陪他到多久。   此话刚落,外面的莫来就传了消息进来,墨随儿惊吓的张大了嘴:“小姐,您怎么又知道?表公子的确是上榜了。”   霍重华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帝王钦点了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攥的职位,而沈岳则是二甲传胪,熬了几年庶吉士才发迹,这二人算是同科成为了天子门生,将来也会是挚友同僚,不过一个奸/的出名,另一个善的出了名。没有人能明白这二人是如何成为好友的。   “小姐,霍四爷还没回来呢,此刻估计正在游街,您确定不出去看看?”墨巧儿笑眯眯的又问,像小姐这样的身世,要想嫁得体面高贵,其实也不易,现在有个现成的状元郎,小姐她怎么就能丝毫不心动?整条玉树胡同这几日就跟油锅里滴了冰水,沸腾了。   自古以来,哪个闺中小姐不是做梦都期盼着状元游街,绣球传情?   楚棠无话可说,脑中此刻却很清楚霍重华在做什么,他状元游街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   帝王在金銮殿上传胪唱名,钦点了状元,榜眼,探花,进士之后,状元便会携诸进士拜谢皇恩,再从金銮殿,经过太和门,午门,端门,承天门到大明门,这之后再游街,可谓一日‘‘看尽长安花’。参与恩荣宴,参拜先师神位,拜孔庙等皆会由状元起头。   霍重华这几日会格外的忙碌,且春风得意。   *   进士们所骑的马皆由太仆寺一应安排,只是状元郎另当别论,坚持要用自己的马。   其实,霍重华中了解元之后,他已经是名动北直隶,因为他的名气,他所谓的‘心上人所赠’之马,也一并被世人所晓。   与他同行的是今科探花,此人姓黄,名信之,是国子监博士的胞弟,曾是少年的举人,却前前后后考了连续八次春闱才高中,如今已有四十出头,儿子都有霍重华这般大了。   “小四爷,你这匹马毛色油亮,鬃尾赤红,可是战马?”还没见人在京城中骑战马的。   霍重华不耐其烦的解释:“心上人所赠,自是好马。”   后面不小心听到声音的众进士们:“……”免不了的嫉妒。   霍重华一路都在留意,始终没有看到小楚棠的影子,她虽服孝,偶尔出来一次也无妨的。她难道不知道有多少闺中痴女都是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倒是想给她一个人看,却如何都等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章,晚上尽量再放一章!自从坠入JJ,九儿已经失去了所有闲暇娱乐……竟还沉浸其中,怪哉!   PS:昨天晚上,宝贝儿们表现相当的良好,以后每个月会有一天突击发红包。目前红包金额略小,亲们不要嫌弃啊。爱你们,来来来,挨个宠幸一下! 第81章 初尝香(中)   春风肆虐了几日,转眼就暖和了起来。   楚棠这阵子谈‘霍’色变,头晕体乏的情况愈发的严重。   寻常不怎么来往的闺中小友,远房未出阁的表姐妹,隔壁王家三小姐,连同王若婉亦是隔三差五的串门。   这些人不是来看望还在孝期中的楚棠的,大抵都是来打探玉树胡同东面‘霍’府里的消息的。   可她哪里能知道?   这一日,王若婉又登门,一见着楚棠就红着眼眶,“棠儿妹妹,我的亲事快要定下来了,我爹爹和娘亲说要给寻一户内宅简单的人家,还说什么霍家后院复杂,现如今霍重华一人独居,哪里复杂了!”   楚棠该宽慰的话,都已经说过不止三遍了,面对王若婉的痴情执念,她已经词穷。而且总觉得王若婉对霍重华的心悦没有任何理由。   “我这里新做了几样梅花糕,王姐姐想不想尝一尝?”楚棠手头还有一大堆的账目没有处理,霍重华可能良心大发,知道她这几年不能出远门,连去对账的事情,他也叫人过来传了话,说让她不必亲自去一趟东城城郊,可楚棠心里却是发虚。   她自己已经身不由己,抽不出精力和时间去帮这王若婉理清这些所谓的儿女情长。   王若婉道:“棠儿妹妹,你每次都拿吃食来搪塞我!我这样子还能吃下么?”   楚棠一语再塞,王若婉长的小巧,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禁足的次数多了,已经可见圆润丰满,按照她的个头,是不能再吃了。楚棠瞄了一眼她胸脯的高高隆起,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情……复杂。   霍重华应该没有理由看上她……   鬼使神差的冒出这个意识,楚棠大大松了一口气,浑身心的舒畅起来,头晕的毛病也顺势见好。   “王姐姐天姿国色,就是我瞧了,也觉得心悦神宜呢,什么样的好男儿挑不中,为何要执意在一棵树下吊死。”楚棠笑道,眉眼流波,一个挑眉间,即是万千花丛也暗淡了。   王若婉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但她同时也清楚,她二人到底谁更好看些。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哼!我那日路经书房,还偷听到我爹爹和同僚说话,说是要大力栽培霍重华呢,他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到我爹爹手底下办事了。”   “……呵呵。”楚棠干笑了两声,不是说不提他了么?   户部?   她明明记得霍重华后来执掌的是吏部!   又与上辈子不一样了?   罢了,她可不想多管闲事。   *   几场春雨过后,院中的枝叶儿纷纷转绿,转眼便入了夏。   这一月,霍重华由王重阳几人极力担保,破格入了户部,前任户部主事因为黄河决堤的事背了黑锅,被全家抄灭,霍重华便暂时顶了那个空缺。其实,他记忆力惊人,几乎是过目不忘,吏法才是他的专长。然,康王和王重阳极需在户部安插自己的人,才能尽快搬倒楚居盛,楚居盛一倒台,太子可就等于少了一个狠绝的助力。   主事的官袍还没有赶制出来,霍重华身上还是那件从六品的花鸟纹官服,祥云图腾的腰封衬的他腰细腿长,用王重阳的一句玩笑来说,那便是,霍重华是户部有史以来最为俊挺的一位了。   要想在本朝为官,撇去才学不论,相貌也极为重要,太过丑陋粗鄙之流是难以面圣的,每科科考,因相貌被摒除在榜单之外的,也大有人在。   这一日晨光刚好,清风吹散了初夏的温热。霍重华按时入宫门,去户部复职。   通往大清门的那条道上,是用石板铺成的供皇帝出入的中心御道。沿中心御道两侧建有连檐通脊长七百多步的千步廊,东接长安左门,西接长安右门,东西朝房各百间,墙外两侧集中了本朝的中央衙门。东宫墙外边便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等有钱有势的官署,西宫墙外为五军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职衙门。   行至千步廊,有一人迎面而来,他同着玄色飞鱼服,脚步强健而来。霍重华身边的黄信之提醒道:“霍大人,这位便是陛下钦点的武状元,现如今任北镇府司百户一职,与你一样,连跳三级晋升。不愧是定北侯府的人,一夜之间功成名就。”   寻常锦衣卫,要想熬到正六品的百户一职,要不就是官龄久了,要不就是获了大功。像顾景航这样的人,恐怖除了他的真本事之外,很大一个缘由是帝王考虑到了定北侯府的劳苦功高的份上,也算是萌恩了。   霍重华如今也是正六品衔,二人从几年前开始被誉为京城‘双四’开始,就一直被人比较,而今还是平分秋色。   “霍兄!”顾景航坚定的步子停下,飞鱼服袍尾在风中飘逸,自带着戾气。   他一口一声‘霍兄’,但那语气之中,却无半分友善,像是唤着一个不足为惧的‘小友’。   黄信之为探花,他年纪稍大,为人谨小慎微,小声道:“霍大人,你二人认识?”   霍重华葳蕤的五官这时突然变了画风,“今日幸好是在宫内遇见顾四爷,不然,我背后恐怕还要挨一箭。”   黄信之听懵了,他还在观政期,并不想惹麻烦,后退了两步,静看二人说话。   顾景航走近一步,身子与霍重华斜斜相对,这是最为狂妄的姿势,霍重华却笑道:“别这样看着我,会得斗鸡眼的。”   顾景航蓦的腮帮鼓动,广袖一拂,往宫门方向而去。留下一阵疾风自长道口吹来。   霍重华轻轻摇头,至今没有明白顾景航处处针对他的原因。他吐了口浊气,抬头望去,远处是朱红城墙延绵的地方,似无穷无尽,浮雕的龙,腾起的祥云,这里是所有权势集中的地方,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利益而肆意互残。   他想,总有一天,他与顾景航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吧。   黄信之走上前,“霍大人,你与顾百户曾有纠葛?我可劝你一句,他是顾家人,惹不起的!”   “你有一家老小,自是不敢惹,可我……孤身一人。”   霍重华无视黄信之的警告,接着提步往户部衙门走去。不是他想惹顾景航,而是这人阴魂不散,仿佛上辈子就纠缠了。   这箱,户部并不怎么安宁。王重阳面色温怒,霍重华步入厅堂时,户部众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都指望着霍重华这颗新秀能开解一二。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霍重华问。口气却极淡,但无法叫人不重视,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在官场打拼的命。   王重阳叹了口气,让霍重华随他去偏厅,那里没有旁人,似乎是王大人有意为之,不想让接下来这段谈话被人知晓,要知道,户部除了王重阳,还有一个楚居盛,衙门里不乏有他的人,“还不是为了皇后娘娘六十大寿一事,如今国库亏空,每到年关,批红都是一个大问题。南方耕种,浙江水患尚未解决,太子却提出要户部拿出三万两银子给皇后娘娘修造摘月楼。娘娘的六十大寿就在年底,别说是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两也来不及啊。楚大人那边已经批了,本官就是不依,看他们能如何!”   霍重华闻言,只是微微静思了几息,便道:“陛下肯定也知晓吧?陛下没有言明叱责太子,是不是想让此事放任下去?”霍重华眸光晦暗,眸底的阴沉令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哪里像是个即将弱冠的年轻郎君!   他就是个随时随地的千变郎。   王重阳沉吟:“此事,本官还得同康王商议一二,你是说陛下会不会有意放任?”   王重阳言罢,诧异了一下,他怎会同霍重华说这么多,虽说霍重华是他最为得意的门生,但这些人事现在同他商榷,还是太早了,他毕竟才刚涉足官场,又能知道多少。   霍重华这时却道:“陛下无异议,王爷那边也没有表示,那天乐以为,大人还是放水一次为好。想来陛下也忍不了多久了。”   “你是说,陛下会借此……”王重阳做了一个砍刀手的姿势。   霍重华沉默着点头。   王重阳并没有急着让霍重华上手户部事宜,却道:“天乐,你来的路上碰见顾景航了?”   霍重华抬眸,正持着杯盖,轻拂着杯中茶叶的手顿住了,“嗯,天乐已经保证不与他争执。”   王重阳摇头失笑:“你啊,我什么都不说,倒是心里通透。他是定北侯府的人,八王妃又是他姑母,王爷器重他的程度不在你之下,而且此人……啧,不是什么良善。”   霍重华诧异,他到底让王重阳如何误会了?说的好像他自己就是个大善人似的。   霍重华嘴上这般说,其实早就想让顾景航吃瘪一次,他只是还没想到绝妙的法子,对待那样的人,得一招致损,那才叫好玩,一思及此,就让人兴奋不已,满脑子的坏水止不住的外溢。   “多谢大人提点,天乐铭记于心。”霍重华面上的功夫做的很到位。   第一日上衙,霍重华回来的很早,比他官位高的同僚还在卖力讨好上峰,他却是身轻如燕的骑着如烈,自玉树胡同缓缓而入。其实他从皇宫回来,从东面入府门更加方便,却是每次都从北边过来,从长街足足绕了一圈,然后自楚家祖宅大门经过,有时还能遇见墨巧儿等人。   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就连守门的楚家小厮也瞧出来了。   状元郎那双幽幽且深邃的眼睛,都快把楚家府门给看穿了,偏生自家小姐云里雾里,以为霍状元又要拿账目的事给她难堪,这厢正在院子里与管事商议着呢,一次次也不知道对账了多少遍,到了日落西山,才命莫来将账目送到隔壁的霍府。   楚棠揉着发软的脖颈,不知为何又开始犯头晕,她真怕天赋异禀的状元郎又能指出账目上的疏漏。   霍府,霍重华很快就拿到了楚棠亲手所做的账本,看着那整齐的梅花小楷,欣赏了一番,这才又吩咐人去楚家传话:“告诉楚家小姐,这账做的很漂亮。”   楚棠闻言后,有了一阵的恍惚,这一定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霍重华,突然好心大发了?   她还没高兴多久,正要用晚膳期间,霍宅又派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过来,这丫头唇红齿白,身材窈窕,相貌很是清秀,如四月的柳儿,笑起来更是叫人心头舒服。   她对楚棠态度极为恭敬,隐隐有些过了头,“楚小姐,我们家大人让奴婢过来向您讨一份羊肉饺子陷的配方。大人说为表谢意,让奴婢给您带了一箩筐的蜜桃过来,是今年庄子里刚摘下来的,可新鲜着呢,大人还说了,多食蜜桃可利于养肤。”   楚棠:“……随儿,领这位姑娘去后厨,让包饺子的嬷嬷把配方告诉她。”   难怪霍府的丫鬟这般水灵,是吃桃儿吃多了呢。   那丫头精灵漂亮,没有急着去后厨拿配方,又道:“奴婢名叫青柳儿,小姐今后有什么事大可吩咐奴婢。”   楚家不缺下人,再者,她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会劳烦霍府的奴才。   楚棠喝了口乌鸡野山参,用以平复内心的波涛汹涌,“随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青柳儿姑娘去后厨!可别耽搁了霍大人吃晚饭!”   青柳儿笑眯眯的鞠了一礼才离开。   楚棠头晕的更厉害,宛若置身浪中小舟,昏眩不止,青柳儿……怎么那么顺口?跟墨随儿和墨巧儿的名字如此相似。   霍府的凉亭下已经摆了几样时令的小菜,霍重华吃食非常清淡,醋溜竹笋,凉拌小黄瓜,半碟子青菜叶。青柳儿将羊肉馅配方呈上,“大人,您今晚要吃饺子么?此刻去买羊肉恐怕来不及了。”   霍重华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这个时令吃羊肉?还嫌他不够燥么?   *   七月十五一大早,楚棠身着白色孝衣踏出了楚府大门,她下意识的往胡同东面瞄了一眼,没有看到任何可疑行迹,立刻提着裙摆往马车上走。   这一日按着传统习俗,二房子嗣是要给楚二爷上坟的。楚棠昨夜梦见霍重华就站在她床头,盯着她看,等到她回过神,又不见了人影。吓的后半夜都无法入睡,那样的清晰,她甚至以为自己当真看到了他,还有那股子淡淡的说不出名的气味,无法忽视,却并不难闻。   今晨算着时辰,他差不多去衙门了,这才敢领着楚湛和二房的庶女们出来。   “长姐,你在看什么?”楚娇明知故问。   在二房,楚棠就是嫡长姐,二房的庶女们皆称她为长姐,但如若去了大房,称呼又会不一样了。   楚娇这一日穿得是雪色如意月裙和撒花烟罗衫,她容色虽谈不上倩丽,却时刻懂得将自己打扮的我见犹怜,今日是去上坟,也不知道她这般作态是想干什么。   “娇姐儿,我看什么,你不用管,且管好你自己!”楚棠警告了一声,就上了马车,处理楚娇是早晚的事。   楚娇咬了咬唇,样子愈发的可怜,从她身边路过的庶妹们倒也不敢当着楚棠的面,与她好说话。   *   霍重华坐在户部的藤椅上,早晨还是艳阳天,这才刚到午后,就开始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场暴风雨来势汹汹。   霍重华突然凝眉,神色略有不安。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小楚棠出门前东张西望的狡黠,她以为他没看见么?昨晚还傻的以为自己又做了梦,怎会有人傻到这种境地?都傻成这样了,没有他护着,怎么能行?   又坐了一刻,外面有人进来,压低了声音道:“霍大人,事情已经办妥。此番太子命人在普陀山大肆砍伐,已有民怨,这次却是老天也助咱们,通往皇城的那条道被泥石流淹了,陛下这次定会龙颜大怒,就算太子拿着皇后娘娘生辰做挡箭牌,也无济于事。”这人话音刚落,霍重华已经从藤椅上起身,起了手中书笺,疾步而去。   他寻常步子极为稳健,从未这般急促过。   “唉!霍大人!”这人唤了一声,却也不敢在户部衙门里大声喧哗,只能由着霍重华离开。   霍重华行至宫门外,总算不再顾及皇家之地的威严,一跃马便沿着长道疾奔而去,他从不知担心一个人可以让他失控。   他手里掌管了康王府一部分的暗卫,不出半个时辰,便带着五六个身手不错的男子赶往普陀山。楚家的墓林就建在后山山腰。算了时辰,楚棠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往回赶了。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前去打听的人回来禀报道:“四爷,楚家人无恙,因着雨势太大,已在客栈歇下。”这人思量一番,上前一步,神色严谨:“四爷,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霍重华此刻觉得这个一颗心都放下来了。   “四爷,您这次是不是有欠考虑了?这不是您的作风。”这几人跟着霍重华几年了,暗地里替康王办过不少事,也都敬着霍重华的本事,此番的举止却是让所还有人惊讶了。   不过是一个楚家二房的小姐,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而且极有可能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且不说前面的滑坡就是这次计划的一部分,就算是楚家小姐命丧与此,也只能怪她自己不走运。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王爷要是问及今日之事,就实话实说。”霍重华交代了一句,勒着缰绳往靠着普陀山最近的客栈而去。   楚棠的相貌很轻易就能让人记住,霍重华没有花功夫就知道她的客房是哪一间。他便要了她隔壁的一间,他身上也湿透了,也需要烤烤火,有了这个借口,他很自然的踏上二楼小阁。   却在还未开门而入时,墨巧儿端着一盆血色的温水出来,那上面还腾着热气。霍重华目光陡然间就被什么东西盯着,立马喝道:“你们家小姐伤到哪儿了?”   墨巧儿吓了一跳,又见人是霍重华,再一看她手里的木盆,惊慌羞躁之后,低着头就从后面的楼梯下去。霍重华也懒得追问,等不及的直接推开楚棠的屋子,大步绕过屏风,就见她一张小脸苍白的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许是衣裳尽湿,站在他的位置,可以看见她肩头露出的粉色细带,与那莹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晃的人眼花,不知回神。   “我问你,你伤到哪儿了!”他几乎是在吼她。目光如火如铸。   楚棠半张着唇,不可思议的看着霍重华,本是白的像纸一样的脸却是腾起一层绯红,愣了片刻,掀起被子就将自己全全盖住。   一侧的墨随儿同是不知所措,这可如何是好?霍四爷闯了小姐的屋子,这要是传出去,小姐的名声还不都得毁了!   霍重华没记错的话,适才小楚棠的脸红了……他的视线落在了墨随儿的手上,那上面是白色棉巾似的条状物,他看了几眼,又转向了榻上,终于明白了什么,抬手僵硬了捏了鼻,突然无话可说,连续欲言又止多次之后,转身大步迈出了屋子,有些像逃走的架势。   半晌,墨随儿轻唤道:“……小姐?小姐他走了!”   楚棠这才掀开了被褥,露出了脸来,头痛欲裂。   这种事怎会让她碰到!   霍重华他到底是存了什么心?   墨随儿嚼了嚼嘴:“小姐,您今日淋了雨,初来癸水,可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旁的事……您还是别多想了。”   她能不多想么?   这厢,霍重华站在窗棂下,久久没有平复。女子癸水意味着什么?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在书籍上看到过。小楚棠今夜应该不好受吧。   入夜,霍重华辗转难眠,一想起墨巧儿端着的血盆,他觉得很有必要过去亲自检查一番,小楚棠这得养多久才能恢复?今日又淋了雨,她还是那样娇弱的身子……终于霍重华又给自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理由。   要处理墨随儿和墨巧儿太简单了,莫来和莫去竟然都在楚湛屋外,小楚棠当真是深思熟虑,为了胞弟的安慰,自己也不顾。   榻上的人依旧脸蛋红通通的,她肯定是因为他突然到访,察觉到了她那件事,让她羞涩难耐了。霍重华小心翼翼检查了楚棠的脉搏,虽是虚弱,但没有大危之兆。如此,他也放下了心。刚放下小手,他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便坐在床榻边盯着她看,要是她再醒来,会不会又被吓着?   霍重华双目随意一扫,就看见了挂在屏风上的衣裙,外裳,中衣皆在。他脑中似被雷击,视线再度落在了楚棠身上,也就是说她现在只着小衣……   是了,他还看见了粉色的细带儿,可爱又诱惑。   楚棠的唇形特别好看,是那种桃花粉的颜色,昏睡之后,更是迷人心扉。霍重华不受控制的凑近,轻轻的啄了一口,小楚棠唇角温热细腻的触感,与想象中一样的令他着迷。他突然止不住了,显然浅尝辄止不足以解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老霍能亲上,所有人都给淋湿了……   那个,明天接着亲。   PS: 九儿今日夜观星象,再度确定老霍娶妻的日子大约在两周之内。 第82章 初尝香(下)   唇下是丝滑/细嫩的触感,比刚出锅的豆腐脑还要醇香百倍。   他细细的啄了两口,是那种肌肤与肌肤之间轻微的碰触,一带而过,却又流连忘返。带着膜拜和疼惜,却在碰触到她的唇时,微微怔住了。   他双臂撑在楚棠两侧,看着她已如新桃初绽的唇。   霍重华一面想着继续,一边却是自己也鄙夷自己。小楚棠如今这般遭遇,他本该护她,惜她,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他在。此刻这般行径简直有辱斯文,枉为文人。   这般兀自谴责一番,他再度低下头,竟是更加心安理得的吻着诱惑了他已久的粉唇,寸寸尽心,丝毫不敢亵/渎。   女儿家的楚楚清香无孔不入的钻入鼻端,理智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几乎消失殆尽。他是个天生的学习者,很快就掌控了要领,如钻研八股文章,孜孜不倦,时时刻刻想要表现出自己最佳的一面。   细吻转变成了急促的亲热,唇在触碰到楚棠肩头的细带时,又是一愣。不知何时,那层极其碍事的被褥已经由他一手撤去,入目是叫人呼吸一滞的美景。粉色的小衣,上面绣着桃花两三支,他甚至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圆润的肩头再无少女之态,处处皆是害得他沦陷的处子/芬芳。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此等叫人忘乎所以的诱惑。霍重华的视野习惯了黑夜,每一寸细微的地方都看的无比真切,粉色之下的起伏之处是切到好处的尺寸,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则缺憾,独独她的,完美的让他想接着犯罪。   小楚棠这般美好,容色清媚卓尘,且心底善良,否则她也不会在幼时便接二连三的帮了他。他如何能任由自己的荒滩行径继续下去?霍重华深吸了一口气,体内几欲/爆腾的欲/望,促使他的目光一直在那副娇娇女儿家的身上不肯移开。他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唇,不舍的给她盖上被褥。   本应就此离开,远离要命的诱惑,却是下一刻,大掌探入被褥里,查探她的小腹,那里平平如已,也不知道她疼不疼,可曾难受?   这动作一出,霍重华再度陷入进退两难,他肯定是要娶她的,而且非她不可,既然如此,他今日也只是提前做了一次男人该做的事。霍重华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给自己编织看似合理的借口。他很想留下来,以爱之名,做他想做的事。   这时,近在咫尺的小楚棠仿佛梦里被人碰触,小腹处一阵阵热源传了过来,缓解了癸水初/潮的不适,如娇嗔一样的‘嗯’了一声,像是邀请霍重华继续下去。   霍重华大掌未动,给她暖了一会小腹,见她微蹙的眉心也舒展开了,这才抽离了已经不太想安分守己的魔掌,心道,今晚幸好我来了,不然她这般难受,竟也无人察觉。   外面雷声轰鸣,一阵雷电之后,心上人如染霞光的样子让霍重华熏熏欲罪,他突然意识到了哪里的不妥,猛地起身,背对着楚棠长长吸了一口气,却是怎么也无法平复下来,只能走到桌案前,猛捕了几口凉茶。他回头望了一眼,对楚棠既爱又恨。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喜欢她的一切,却也恨她,将自己撩的体无完肤而浑然不自知。   在屋子里熬了片刻,叫嚣的燥热仍是无法散去,她只是躺在那里,即是对他最大的诱惑。霍重华穷其一生,也从未如此热切的渴望过一样东西。而且存着势在必得的心思。   他感觉再待下去,好不容易在她面前立起来的君子做派又该败光了,最后检查了一遍她的身子,确定无恙之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风雨还在继续,霍重华在自己的榻上小憩了一会,终于没能熬住,满脑子都是温香软玉。在天明快要来到之后,一个人去了净房……   *   翌日一早,楚棠醒来时,墨随儿和墨巧儿也才醒不久,二人皆以为自己也染了风寒,不然怎会一睡不醒?干脆给自家小姐端药之前,也都灌了一碗汤药下去。   “小姐,童妈妈那里方才过来说,少爷已经退烧了,让您莫忧心。”墨巧儿道。   墨随儿摸了摸烘烤过的衣裙:“小姐,外面雨停了,咱们一会就能回去了。几位庶小姐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岔子。”   楚棠坐在榻上,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墨巧儿给她穿衣时,却发现了她脖颈上的红痕:“野间客栈简陋,蚊虫繁多,小姐娇生惯养的竟受了这般委屈,今日回去赶紧擦药膏子。”   被蚊子咬了?   楚棠并不觉得痒,也没有放在心上。   门外有人在敲门:“可是楚家的姑娘?有位客官让小的给姑娘送了东西过来,说是昨日之事多有冒犯,望姑娘体谅。”   昨天的事?   是霍重华吧!   还想让她体谅?   墨随儿开门,将托盘端了进来,上面是刚做出来的几样时令的点心,令有一碗红糖姜茶。楚棠扫了一眼,小脸顿时红如晚秋的柿子,“端出去!”霍重华他这是想干什么?   墨随儿和墨巧儿面面相觑,要说这位霍四爷,对小姐可当真是用心了,一碗红糖姜茶只是冰上一角,这半年来,李子,桃子,香瓜,从西域运到京城的料子,刚上来的茶叶……但凡能得来的,他都会挑了合适的理由给小姐送过去。   也就是昨天也‘误闯’了小姐的屋子,这一两年却是格外正经有礼,不曾有过半分觊觎和不敬。   在墨随儿和墨巧儿的认知中,更为重要的是,霍重华已经入仕,小姐如今无人可依,真要是能……   “还愣着干什么?端出去!”楚棠面红耳赤,她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脸颊的滚烫。那家伙什么时候找茬不好,偏生是昨天那样的窘态,她这辈子的癸水来的迟,都快及笄了,才见了红,本是女子羞于言表之事,却让他当场给撞见了。   此时此刻,她甚至幻想出了霍重华昨日的表情!现在竟不敢踏出屋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奉上,晚上另有一更。 第83章 及笄劫   墨巧儿与墨随儿正犯难,换做以往定会听从小姐的吩咐,将霍重华的好意推至门外,但现如今老太太和楚二爷都已不在人世,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轻易得罪了权势?霍重华刚弱冠的年纪,已经是正六品衔,可谓英才无双,将来必定会扶摇直上,小姐得罪不起,二房也得罪不起。   这时,门扉从外被人推开,楚湛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干了,一夜高烧之后,人倒也精神,“姐姐,怎地这般胡闹!这红糖姜茶对你身子有益,再者霍大人也是一片苦心,你快些喝下去,咱们也好启程回府。”   楚湛十一了,个头随了楚家男儿,比楚棠还高了一些,时不时拿出大人的样子来‘管束’她,更可恶的是,他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与霍重华走近,从族学回来,便寻了机会跟着楚云慕,沈岳等人去霍府吃茶。   楚湛从几年前开始就极为崇拜霍重华,如今更是如此,楚棠见他已经快长成大人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来,姐姐,快喝,我看着你喝下来。”楚湛咧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哄道。   楚棠要是再推脱,那就显得故意不接受霍重华的任何好意了,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只能作势喝了下去,红糖姜茶淳厚香浓,不像是乡野之地能有的东西,霍重华倒是有些本事,这么短时间内,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   “呵呵。”楚湛看着楚棠笑的莫名奇怪,“姐姐,楚娇,楚玉几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你了,咱们是现在走?还是与霍重华用过早膳早走?”   谁要和他一起吃早饭了!   “楚湛!你休要胡话!再这般拿我寻事,回去给我抄写论语百遍!家中还有诸事没有料理,拖不得。”楚棠心里叫苦,这些人的意思,她当然是明白的,但他们怎会知道霍重华的厉害?总之,她是不敢与他有任何瓜葛。   既然已经喝了人家的红糖姜茶,楚棠便又吃了几样点心果腹,她不能作践了自己的身子,至于欠着霍重华的……她是不会再变相的赠他任何东西了,否则又会传遍满京城,或是霍状元又得了心上人一件宝贝。   就是如烈也成了京城的名马,不少世家女子效仿,从各处购置了好马,送给未婚夫,亦或是意中人,期盼对方也能高中状元。   一时间,男女之间的定情物,不再是玉佩之类的传统物件,而是变成了活生生的马。寻常人家的姑娘买不起马,就找街头画师画一幅送给心仪的人。女子赠马成了女儿家芳心暗许的风尚。   不是楚棠矫情,这才谈‘霍’色变,而是霍重华总能将她逼到几欲冲进霍府找他算账的地位,而这人估计仍旧是一幅‘我很委屈’的表情看着她,那双眼睛却是勾人/诱惑的。   楚棠好像梦里见过,故此更是一提及霍重华,就是寝食难安。   楚棠身子有些虚,女子初潮的滋味,她已经忘了太久了,加之昨日淋雨,昨夜又被噩梦所困,今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原本的清媚娇艳倒添了几分病若西施的娇态。   下了楼,客栈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莫来和莫去护着马车,楚棠刚上马车,便可闻官道上一阵强健的马蹄声在泥泞的黄土路上疾驰而来。   “姐姐,你坐着别出来。”楚湛又开始老气横秋。   楚棠此刻哪有力气,她昨夜梦见了一个不该做的梦,光是想想,自己都难以启齿。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无情无欲的之人,怎能做那种春/梦?还是与霍重华?   楚棠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她现在是二房的掌事之人,自然是先上马车,后面的楚娇等人还在外面。   当顾景航勒了缰绳下马时,众人皆是吓的不轻,别说是姑娘家了,就是在朝为官的官员见到了锦衣卫也都是不寒而栗。   锦衣卫是天子的爪牙,只要有锦衣卫出没的地方,哪里就会不太平。   顾景航刚才隔着远远的距离,亲眼目睹着那抹长裙胜雪的人儿上了马车,心头微酸。   那年,他亲手将她抱入棺椁,也是这样一身的雪色裙裳。她肯定不会知道,在那之后,他的世界也成了一片雪原。   “里面可是楚家姑娘?在下北镇府司顾景航,想问姑娘有关昨日滑坡的几个问题。不知姑娘可否方便?”这语气太过客气,就是身后的随从也微微纳罕。顾景航此人天性狂傲,谁也不放在眼里,他要对谁和颜悦色,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是对待上峰,也照样我行我素,东厂几位在圣上面前得脸的黄门在他面前吃了不止一次瘪。但碍于定北侯府的二十万铁骑,谁又能说什么?   皇帝有意压制东厂势力,缺的就是顾景航这样无所畏惧,任谁都敢得罪的人。   楚棠已经阖眸小憩了,前一个噩梦还没消散,这又来了一个。   她恨顾景航么?   早就已经不恨了,前世八年的幽禁,磨光了她所有骄傲和仇恨,这一世只想好好活着。   楚棠正要隔着帘子对莫来说些什么,霍重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这人虽从文,但行径时常叫人捉摸不透。   “顾四爷!你我又见面了!”霍重华大步而来,立在了离着马车约莫五六步远的地方,又道:“该问的,我已经都问了,顾四爷有事可直接从我这里获知。我身后都是姑娘家,看不得顾四爷这张煞气的脸。”他说的非常直接。   霍重华笑眯眯的,却无本分善意,明明是弱冠的年纪,却教人瞧出了老奸巨猾。   顾景航浓眉蓦的一簇,昨夜那场事故就是为了演给全天下看的,为得是将太子拉下马,他不顾百姓安危,任意砍伐了普陀山的百年老林为皇后建筑摘月楼,这件事更是发生在京城周边,无疑对他的储君地位造成极为严重的重创。   顾景航和霍重华同是康王的人,这件事,他二人比谁都清楚。   所谓盘查,无非是走个过场。   问不问,亦活着问到了什么,那都是顾景航可以杜撰的。   他要是坚持要拿楚棠问话,霍重华也不会依,自昨夜梦里寻香之后,他都不舍得见她一眼,怎么叫顾景航这个莽夫看到她!   其实,顾景航的相貌很清秀,只是霍重华一厢情愿的将他视作了莽夫。   顾景航舔了牙,态度嚣张狂放,“怎么?霍兄这是要妨碍公务!”   霍重华正上前一步。   这时,楚湛站了出来:“顾大人,你有话也可问我,我姐姐昨日偶感风寒,她一个弱质女流知道的并不多,我是亲眼看着山道被堵,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从我这里获知。”   楚湛可能还不太认识顾景航。   但顾景航是对他熟悉无比,他的小舅子,却是胳膊往外拐,上辈子开始就帮着旁人离间他与他的棠儿。   顾景航再无他言,只能挥手让身后的众锦衣卫给楚家的马车让道。   楚娇等人这时才纷纷上了马车,楚娇回头看了一眼霍重华俊挺的背影,如此卓卓于世,且不论华彩横溢,潘安之貌,单是这般护着楚家,就让她大为触动。楚棠及笄在即,楚娇也快十三了,正是少女怀春时,对霍重华更是倾慕已久。   霍重华自是不知他又被楚棠之外的女子给看上了,正与顾景航对视,看在旁人眼中,这二人仿佛是在用意念一争高下,总之,彼此目光很不友善。   楚家的马车渐渐远离,霍重华当着顾景航的面亲密的拍了楚湛的肩膀:“我正好也要回去,既然是同路,不如一道吧。”   楚湛乐意之至,与自己崇拜的状元郎同路,他当然是高兴的。   顾景航看着一行人走远,突然猛地转身,一巴掌扇在了身后的随从脸上,那人没有料到顾景航如此突然奇来的动作,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唇角溢血。   “楚家二房昨日上坟一事,怎么无人告之我!”顾景航嗓音沉重阴戾。   众人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这次请了钦天监预测暴雨,然后人为促使滑坡,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谁会料到楚家七月十五这一日要给楚二爷上坟呢,而且不过是楚家二房的人,都死了又能怎样!   “大人息怒,属下只是觉得无关紧要,楚家二房众人真要是死在这场事故中,对咱们更是有利啊,事情闹得越大,对太子威胁亦越发,属下觉得……”   男子的话被顾景航一脚止住,连吐了几口血方能开口说话,“大人?”   顾景航手中握鞭,不问青红皂白又是抽了下去。   众人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顾百户也不是一次发疯了,但凡落入他手里的要犯,就算是活着离开,也基本是残了。   *   康王府,顾柔一直在垂花门处等着,神情焦虑。   康王身边的亲信送来消息时,她才松了口气。到了晚上,康王回府,顾柔给他泡了一壶雨前龙井,问他:“王爷,新科状元可是你的人?”   顾柔鲜少会问及康王的正事,不过她也时常听到朱辰提及霍重华,似乎对他评价很高。   康王笑道:“怎么?只因这次霍重华带着人去寻你闺女,你又寻思给她找婆家了?霍重华是个人才,只是霍家……罢了,你真要是看中了霍重华,也无妨。他已独立门户,将来后宅也太平。”   顾柔只不过一提,谁料康王将她的心思都看了出来,她到有点不好意思了,“妾身随口说说罢了,棠儿愿不愿意还不知道呢,她的婚姻大事,还得她自己中意才行。”总不能像她一样,嫁给楚二爷后,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稀里糊涂就成了刀下鬼。   康王搂着她亲热了一会,笑道:“霍重华亦可,顾崇明也成,都听你的意见。”   顾柔轻嗯了一声,不再他言。   书房外,顾景航握着刀柄的手紧攥,那上面的青筋醒目骇人。片刻后转身离去。   *   七月十五一过,楚家族里的叔公来祖宅接楚玉。   楚棠事先没有告之傅姨娘,因为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将楚玉过继出去也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她早就不该留下这个祸害,等着楚湛被楚玉害得不良与行,就彻底晚了。   而且,楚玉非走不了。   傅姨娘带着楚娇在海棠宅寻死觅活。   “二爷啊,您可看清楚了,您这一走,妾身就只能任人欺负了,就连玉姐儿,妾身也护不住。您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帮帮玉姐儿,她还小,哪里能去乡下过活?这不是毁了她一辈子么!”傅姨娘哭天喊地,隔壁的王家也能听到动静。   墨巧儿走到楚棠跟前:“小姐,这事是该了结了,傅姨娘她还好意思哭,一会就该轮到她了!”   楚棠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拿着毛笔在澄庆堂纸上随意画了几笔,竟是一个霍字跃然纸上,她脸色大变,立即揉了纸团,墨巧儿就当没看见,默默给她又成铺了一张白纸,“小姐,傅姨娘那件事,咱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楚玉小姐送走了,楚娇怕是也安份不了。”   楚棠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没事,到时候我会亲自给她挑一门好婆家。”   她笑了笑,娇媚的眉目因为添了几分狠色而显得愈发的狐媚。   墨巧儿纳罕,小姐是越长越偏了,和霍四爷愈发相像。   “去,把傅姨娘给我叫进来。”楚棠道。   傅氏入了海棠宅,那把歌姬似的嗓门还在漫天哭诉,只是再无他日美丽的容貌,楚二爷一死,她就更显苍老了。   “小姐啊,玉儿好歹是您的亲妹妹,你不能这般狠心呐,您这不是要毁了她一辈子么!您好不如拿了刀子捅我的心呢。”傅姨娘眼泪鼻涕不住的流,再无美人的样子。   楚棠心里好笑,傅姨娘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不然也不会在楚二爷死后不足两月,就在外面有了姘头,她以为自己不知道么?   “够了!我这里不是你想哭就能哭的地方!傅媚娘,玉姐儿是不是我楚家的骨血,我还得进一步考究!”楚棠言罢,突然勾唇一笑,媚到了骨子里,也狠到了心坎上。   傅姨娘顿时失声。   人在心虚的时候,那刹那间的表情是掩盖不住的。   楚棠趁机又道:“又或者娇姐儿才不是我楚家的骨血?我楚家的女儿,一向是容色上佳,我一直纳闷怎么娇姐儿生了那副平庸的相貌。当年父亲将你从扬州带回来时,你已经怀胎六月,试问……是不是这样?”   傅姨娘面色当即煞白,吐词不均:“……玉姐儿的眉眼那般像您,怎会……怎会不是楚家的女儿!”   楚棠又笑,乐呵呵的,清越好听,像极了屋廊下随风摇曳的风铃,“是么?可我方才说的明明娇姐儿呀。傅媚娘,你这般急着解释是不是心虚了?”   傅姨奶在楚棠一再逼问之下,躺倒在地。   不会的,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已经够小心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楚棠碍于还没有抓个现行,暂时不能将傅姨娘如何,她只是嫌烦,想让傅姨娘彻底安静下来,“玉姐儿今日就要和叔公去乡下,从此再也不是我楚家二房的女儿了,傅媚娘,你还是趁着最后的机会,和她好好说番话吧。”   楚棠示意墨随儿逐客,傅姨娘这张脸,她实在不想再看到。仿佛能感受到当年母亲的痛苦,她应该很恨吧,自己的丈夫领了一个勾栏里的女子回来,还百般呵护,而她那愚钝丈夫竟还不知自己当了冤大头!   楚玉被送走之后,傅姨娘安分守己了一阵子,楚棠更是笃定她心里有鬼,恐怕楚娇真不是楚家人。   就这样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上辈子竟占了母亲的所有嫁妆!   楚棠自是不能忍的,又吩咐身边的人,道:“一直给我盯着傅姨娘和楚娇,我这一次一定要抓个现行!迟早让她们把拿了楚家的一切,都连本带利还回来!”   墨巧儿应下,随口一句:“小姐,这件事,您其实可以劳烦霍四爷的,他现在人脉广,想查当年扬州的事,并不难。”   霍重华自上回之后,再也没有向楚家献过殷情,楚棠高兴了,她身边的丫鬟却是急了。   楚棠美眸一挑:“巧儿,你是不是觉得待在我这里还不如去隔壁的霍府?我倒是可以寻了机会,将你送过去。”   墨巧儿吓的忙是低下了头,“小姐,奴婢错了,再也不敢提霍四爷了。”   *   又是一年桂花飘香时,楚棠及笄在即。   及笄对女儿家而样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这意味着什么,霍重华比谁都兴奋。耐于他尚在谋划中,不想吓着她。只能干看一眼,不做任何举动。   楚棠是二房的嫡女,但如今的二房再无长者可以给她主持及笄礼,楚居盛的意思是让吴氏操持这件事,毕竟她是正经的二房嫡长女,太过含糊着过去,将来嫁人就真是问题了。   吴氏答应的不情不愿,楚莺却献计:“母亲,这件事正好是时机啊,您不是一直想将棠姐儿许给二表哥么?她平日对咱们大房避如蛇蝎,咱们没有那个机会。及笄那日,让二表哥过来,然后……”楚莺在吴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氏眸色瞬间就变了,“你这丫头,亏你想出这个主意,不过倒也可行,到时候棠姐儿失了清白,她不嫁也不行,也就是个无教戒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吴氏虽当面警告了楚莺,女儿家不得这般心肠毒辣,但她仍旧按着楚莺所言去做了。   楚棠及笄这一日,吴氏请了族里的妇人,另有贵圈的宗妇。   换做旁的事,楚棠许会拒绝,但及笄一事,没有长者操办还真不行,单是赞者,插笄,她一个姑娘家就不太好找。   再次来到大房,楚棠并没有回家的感觉,按着条条款款的规矩走了一遭,仪式结束后,便有贵妇拉着她说话。多半皆是惋惜之词。   “这丫头长的水灵可人,可惜了,父母早逝,也没个照拂她的人。”   “难得楚夫人这般心善,给二房的小姐操办及笄礼,场面比自己家姑娘还上心。”   “这及笄之后,也该说人家了吧?都这么大了,再不定亲,怕是今后不太好找人家了。”   “这丫头还在热孝,再过一年半载才能嫁人,谁家能等得急呢。”   楚棠含笑听了一会,用过午膳之后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小憩了一会。身边有个面生的丫头走了过来:“六小姐,三少爷酒馈上喝多了,现在正吐着呢,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一听是楚湛出了事,楚棠自是忧心,她回头一看,不见了墨巧儿和墨随儿,也不知道被人支到哪里去了,吴氏总喜欢对她的人指手画脚。   楚棠没有多想,而且又是白天化日,她从未想过人心可以丑陋到那种地步。   被那丫头领入一间空置的屋子时,她没有见到楚湛,一个转身,那丫头也不见了,门扉被人从外扣上。   楚棠当即察觉到了什么,正当她查看门闩时,身后一个男子猥/亵的笑声传来,“呵呵,别试了,没用的。”   楚棠一惊,回过身就看到吴越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脚踝略跛。   吴越和楚棠见过几次,那还是几年前,吴越突然有些痴了,他没想到几年之后,楚棠能出落的如此天姿国色,大概戏文里唱的倾国倾城就是这样了吧。   吴越是贪图/美色的,曾经碰过的姑娘少妇不知道有多少,今天见着楚棠,才知道以往吃得都是粗糠,他解开腰带,竟也学着君子哄她:“乖,别怕我,从今日后,你就是我的了,我会娶你,真的,我真的会娶你。”吴越说话都不利索了。能抱着天香一样的人儿,死了也甘心。   楚棠面上镇定,顺着门扇往旁的地方慢慢的挪。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吴氏好狠的心呐!   她自问不是个良善之人,上辈子杀过人,这一次再杀一次也无所谓,只是可怜了楚湛,今后在无人与他同行了。   楚棠脑子里冒出了玉石共焚的念头。   她做好了做坏的准备,当然是不可能依着吴氏,就这般委身与吴越,她知道吴氏一直想撮合她和吴越,没想到会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怕?我不怕,怕的人应该是你。”楚棠淡淡一笑,心里却在打颤,对楚家的恨意恐怕再也打消不掉,可恨她自己还姓楚。   顿时,吴越又定住了,楚棠那一笑如万花瞬开,千娇百媚不过如此,以他不学无术的资质,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她。姑母当真是对他好,给他挑了这么一个美人儿。   吴越身上只剩下中衣,已经等不及了,“我怕,我要怕死你了,快过来,别让我光看着。”   楚棠只觉恶心,背后的手碰触到了一只青瓷梅瓶,她娇笑道:“那你过来呀。”这就送你上西天!   吴越哪里还有脑子思索,恨不能即刻扑上去,楚棠见势,抬起手就抱着瓷瓶往他头上去砸,吴越毫无防备,但他到底是男子,一次下去,并没有彻底倒下。   疼痛和眼中极美的诱惑,令得他几欲疯狂,如疯狗的一样的再度扑上来,抓着楚棠的手腕,就将她逼至墙角。   楚棠正要冲着他的喉咙咬上去,做最后的抵抗,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她便自行了断,死也没什么可怕。门被人大力撞开,楚云慕看到这一幕,咬牙愤怒,攥了拳头,上前就将吴越拎开,几拳下去,丝毫不留情。   待吴越被打的只能在地上爬时,楚云慕才从极度的疯狂和愤怒中回神,再一回头,见楚棠衣裳完整,就是发髻还是丝毫未损,胸口顿时释然,上前就将她拥入怀里,“二哥哥不好,二哥哥来迟了。”幸好他想当面给她及笄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楚棠本来还没有太多委屈,她一个孤女,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楚云慕抱着她的那一刻,却是呜呜的不受控制的低泣了起来,楚家人闻声而来时,她的脸还在他怀里,迟迟不肯出来。   吴氏闻讯,大失所望的瘫在椅子上,“没用的东西,人都送到他面前了,到嘴的鸭子也能飞走了!”   楚莺咬唇:“哼!那个楚云慕实在是多管闲事,当初母亲就不该答应父亲让他回来。”   吴氏这时意识到了一件事,“莺姐儿,你当初对棠姐儿还算喜欢,现如今怎会如此讨厌她。”还出了那么一个狠毒的法子,她都想不到。   楚莺一开始并不想说出来,被吴氏逼问之后,道:“我……知道霍重华喜欢谁了,他宁愿喜欢棠姐儿,也不欲娶我!我就是讨厌她,就是要害得她名誉扫地!”   可现在名誉扫地的不是楚棠,而是吴越啊!   就算吴越再怎么令吴氏失望,也是她的侄儿,当着楚居盛的面,她还是要极力相保的。   硬是将黑的说成白的,“若非棠姐儿先勾搭吴越在先,他怎会在楚家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出来,老爷,您不能因为棠姐儿是楚家人,就拿吴越治罪啊,这种事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楚居盛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吴家是他的亲家,别说是楚棠了,就是当年的楚妙珠,说送入宫就送进去了,近日太子一事,也是让他头疼,更是无心操心后宅:“行了,这件事你处理吧,棠姐儿真要嫁到吴家,聘礼规制一样少不得!”   吴氏大概知道楚居盛的意思了,遂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这厢,墨随儿和墨巧儿听闻了消息,恨不能遭罪的人是自己。   “巧儿,这该如何是好,咱们小姐不能任由旁人欺负了去吧。”墨随儿真恨自己那么蠢,轻易就信了大房婆子的话,要是她没有被支开,小姐就不会出那种事。   墨巧儿相对而言,要镇定的多,道:“现在二少爷守在小姐身边,应该暂时无事,我这就去找霍四爷。”   墨随儿哭道:“霍四爷?他真有法子?可他的官位如何能抵得过大爷?”   墨巧儿已经等不及了,也来不及解释,“只能这样了,你在小姐身边守着,我去去就来。”   墨巧儿在玉树胡同等到霍重华时,天已经渐黑了,“霍四爷,您可得救救我们家小姐,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您了。”   本来墨巧儿还想去找沈岳,但沈岳现如今还在翰林院熬着庶吉士,更是没有权利。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霍重华几乎是暴喝道,情绪亦然失控。   墨巧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就见霍重华望着苍穹,闭了闭眼,之后便一字一句道:“放心,你们家小姐谁也不用嫁,吴家不用惧,楚家大房也不必放在眼里,你先去大房将你们家小姐接回来,此事我会处理!明日即会给她一个说法。”说完这些,墨巧儿发现霍重华清俊的下巴在发颤。   霍重华的气场太过强大,墨巧儿便信了,很快就折返楚家大房,这之后楚云慕不放心楚棠,也跟着一并在回了二房,还留宿了下来。   楚湛这一夜都没睡好觉,连着屋廊下的栏柱也跟着遭了殃,被他踢了半夜,“二哥,我这心里实在不痛快,我要是哪日与大房反目成仇,你可会与我做对?”   楚云慕同样痛恨吴氏,但有些话,他不能说出口,“三弟,这件事不会这么结束的,我也不会让棠儿嫁给那种人。再者今日之事,棠儿还好没有受到损伤。”他欲言又止,这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他的棠儿妹妹如何能熬下去,到时候他又岂会顾及什么楚家大房!   楚棠回来后,一直昏睡着,白日没有察觉,到了晚上才发现手腕处红紫了一大块,墨巧儿和墨随儿心疼不已。可气的是童妈妈已经准备好了让楚棠出嫁了,还是吴家!   “出了这种事,小姐只能嫁了,这不然还能嫁给谁?”童妈妈在院子里嘀咕。也只有她一人还在说话。   就连海棠宅里的大小丫鬟也不怎么敬重童妈妈了。   白日的事,世家宗妇,高门贵女都听闻了,吴氏此举是想让楚棠无路可退,除了嫁吴越,再无他法。   却在翌日一早,被一个惊人的消息打碎了财梦。   十里坡的一棵歪脖子老榕树上挂着一具男尸,此人赤裸下身,命根子也不见了踪迹。而他不是旁人,正是昨日欲要轻薄楚棠的吴家二公子,吴越。   衙门里的皂隶去收尸时,发现除了缺失的部位,吴越死之前还遭受了严刑拷打,身上的鞭痕处的血渍已经干枯,而且按着现场血流的颜色可辨,他是在活着时被人割了子孙根。   尸首眼珠凸起,内脏无一处是好的,惨状可令小二啼哭,恶霸止步。   这无疑是京城中最为骇人听闻的一桩案子,血腥程度就是刑部也望尘莫及。   作者有话要说:  PS:霍四会一一处理了楚家小人。那个……宝贝儿们,可有营养液? 第84章 我娶你(上)   傅姨娘在昨日还是满腹欢喜,只要楚棠嫁出去,她一个姑奶奶,再也难插手二房的事了。而且就算有楚湛在,也是忙于读书科举,怎会管她一个姨娘作甚?   可没想到,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听到的消息又是一番天地。那短命鬼吴家二公子竟然叫人给害了,还是死的那般凄楚。吴越试图轻薄楚棠的事,昨日已经在多数京城妇人之间传开,却恰逢吴越惨死,不免有人将二者联系在一处。   这还了得!   保不成楚棠背后有什么本事强大的人护着。傅姨娘腾起的盼头如同浇灌了一盆凉水,又灭了。   第二日便假作关心楚棠,前来海棠斋探望,却不料被告之楚棠尚未醒,墨随儿直接将傅姨娘轰了出来,楚二爷已死,她一个没有生下儿子的姨娘,着实没什么令人畏惧的地方,至今还留在二房,没有被打发到庄子里去,也是因着楚棠想放长线钓大鱼,等着傅姨娘自己露出马脚,揪出她的姘头。这之后彻底将母女二人驱逐楚家才是她的目的。   墨随儿赶走了傅姨娘,就在院子里纳罕:“巧儿,小姐怎地还不醒?我方才探过小姐的身子了,没有大碍,睡的还挺……香?”   哪个女子遇到这样的事,还能呼呼大睡?   墨巧儿兀自保留了一个秘密,她当然不会告诉嘴巴没有把门的墨随儿,是霍重华一番好心,特意吩咐她点了安神香的作用。   “小姐既然睡着,那是好事,你大惊小怪什么!好比过醒来记着那些窝火的事好。”墨巧儿嘀咕。   这厢,楚云慕与楚湛大快人心,这二人昨夜还在商榷如何算计吴越,还想着雇了打手将他打残,到时候楚棠便不用下嫁了。没成想有人速度更快,直接要了他的命!还是以那种惨绝人寰的方式!   楚湛问:“二哥,你说会是谁做的?我派出去的小厮,打听了消息回来,说是吴越身上的伤口还不止一种凶器所为。前前后后折磨了近两个时辰,真是老天有眼。”   楚云慕也说不准:“或许只是巧合,吴越活着的时候就没做过好事,害过不少清白人家的姑娘。不过,也不外乎是……”他欲言又止,到底是人命案,不能随意杜撰,以免让无辜的人受了牵连。   *   康王府朱门外,霍重华骑马自东而来,顾景航恰与他迎面相视。这阵子二人撞见的频率显然很频繁。   为此,霍重华皱眉,顾景航亦是不屑。   守门小厮给两位四爷收了缰绳,看着两道清风划过的高大背影,啧了一句:“这两位还真是赶巧了,王爷正要见他们。”   一场秋雨一场凉,京城的气候变得格外异常。   甬道两侧的金丝菊开的正狂放,风一吹,满鼻的菊香,叫人心旷神怡。而此刻,霍重华似乎眸中带火,与顾景航未言一语,二人先后入了康王的书房。   张口就道:   “王爷,我有一法子能在半月内除了楚居盛。”   “王爷,我有把握让太子半月内倒台!”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康王从书册中抬起头,他当然不会知道妇人圈中的事,楚棠险些被吴越霸占一事,他尚不可知,但十里坡的人命案却已经有所耳闻。   死了一个鸿儒之子,不是他所关心的,只是凶手的手段叫人心有余悸。   霍重华和顾景航一大早就来献计,而且不约而同,并且要表达的是一个意思,康王如果事先不知道他二人之间并不怎么和睦,还以为是已经商量好的。   “呵呵,这么快?半个月即可?太子背后可不仅是一个楚居盛,还有镇国公府萧家。”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比他还心急!搬倒太子,和百年世家的萧府没有周密的筹划是不行的,狗急了还会跳墙,萧家正要是反了,皇城必会流血一片。   “我手上已有确凿证据,指明太子所谓的替皇后操办六十大寿,实则是在筹集军资。从户部划走的数万两银子已被萧家接手,另外此番普陀山半个山头的木材是用来围城的,摘月楼乃子虚乌手。证据已逐一列好,只要王爷一句话,便可由廖御使呈交给陛下过目!”   “太子这些年骄纵奢靡,皆是楚居盛这个户部大员在买单,另外我这里还有楚居盛陷害忠良,伪造证据,试图将黄河绝提一事扣在王大人头上的人证。诸多劣迹非一日可言。王爷,现如今,我等最好能车热打铁,将太子一党彻底剿灭。否则他日就怕有变。至于镇国公府,自有定北侯压着。”霍重华说到这里,侧目看着顾景航:“对吧?顾四爷?!”   这二人此番几乎又是异口同声。   默契的超乎寻常。   要不是康王毅力坚定,耳力过人,恐怕还没法辨个所以然出来。   他从圆椅上站起,长叹了一口气:“也是时候了。只是狡兔三窟,这次若是让太子侥幸逃脱,再抓把柄就难了,而且萧家势必不会再等下去了。”   这个道理,霍重华和顾景航自然也懂,只是他二人都不是畏首畏脚之徒,既然要去做了,那做得狠,做得彻底!仿佛较上劲了。   从康王府出来,二人明显放慢了脚步,并肩而行,个头相当。一个卓然之姿,另一个将军之范。站在旁人的角度,从后面望去,竟可见一种诡异的协调感……   秋风萧萧,公子姣姣,大抵就是如此了。   “我昨夜在皇城巡逻,见一无根男子匍匐求救。待细看,却见此人身上刀口处处精细,堪称完美绝妙。入骨三分,损筋耗血,却不致命,按那个死法,估计今晨还活着。”顾景航幽幽道:“霍兄的刀工实在了得,这都割出花样出来了。”   霍重华虚心的接受了他的好评,道:“顾四爷的鞭子也不可小觑,我竟不知你那么喜欢多管闲事?怎么,把人挂在树下抽打,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我听闻顾四爷最擅严刑拷问,可惜了,那人死的太快了。顾四爷的鞭子还得勤加练习,技艺有待提高。”   顾景航唇角猛地一抽,笑时眸光带冰。   守门的小厮将缰绳恭敬的奉上,又见两位文武新秀有说有笑,一定是洽谈甚悦,单是看着二人同乘一马,渐渐远去,也不由得内心感叹一声:京城双四,皆英才啊。   *   吴家一时间无法将吴越的尸首从衙门里领回去,因着是人命案,又是发生在皇城,就连大理寺也惊动了。刑部另有绍狱的狱卒和仵作去了停尸房观摩刀口,对行凶之人,既怕又崇拜,这等绝妙的刀法,别说是用在人身上了,恐怕对着萝卜,都能刻出花出来,而且可令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让绍狱中的狱卒极为兴奋,恨不能也掌握了这等刀工。用以审问刁钻顽固的犯人再合适不过。   吴家上下悲彻占了三分,颜面尽失却是主要。   吴越的尸首在衙门里无疑,吴家已经派人去认过尸了,但子孙根却是下落不明。吴家也派了人出去找,就连几条猎犬也用上了,也是寻无踪迹,怎叫一个诗礼之家不为之丢脸?!   吴家私底下认为,和楚棠脱不了干系,吴越再怎么不济,也是吴家的子孙。吴老太爷一气就病下来,给了吴氏最后的期限,要是她查不出是谁对吴越下手,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吴家人哪里不知道此次吴越欲对楚棠图谋不轨,其实就是吴氏首肯的!   楚居盛忙于政务,从户部衙门回来,已是半夜,吴氏横在了他面前,逼问:“大爷,妾身且问您,吴越那件事,是不是就是楚云慕和楚湛干出来的好事?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谁?”言下之意,这天底下关心楚棠的人也只有楚湛和楚云慕了。   楚居盛无暇顾及这些,太子之事已经是焦头烂额,他现在看着早就容颜逝去的妻子,甚是不耐烦,“你少来污蔑旁人!你那个侄儿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欺压过的人何止是棠姐儿?你以为你背着我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我会不知道!让开!”楚居盛一臂抬起,狠狠将吴氏拂开。一句敷衍都懒的给她了。   吴氏十几岁嫁入楚家,她与楚居盛虽谈不上夫妻情深,但也从未当面给她难堪过,这算是头一次动手。   吴氏追上去又要问,楚居盛却突然止步,转过身,言辞狠戾:“我告诉你,眼下时局正当不稳,你最好别给我捅出什么篓子出来!否则……休怪我抬了阿媌为平妻!”这算是最为严厉的警告了。   张媌有三个儿子,她又是楚居盛的青梅竹马,她的筹码更大。而身为嫡长子的楚宏,已经不止一次落榜了,有没有天赋一目了然。楚居盛的重心已经不在长子身上。相反的,楚云慕更为谨慎谦虚,与他又长得相像,他更为器重。   吴氏待在了回廊下,夜风带着冰寒一次次让她清醒,却也让她跌入深渊。   明明是一步好棋,为什么会做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会?现如今吴家那里交代不了,她又彻底在楚居盛面前失了宠,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屡步为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今夜天变异象,九儿再次掐指一算,霍四的婚事估计要提前……   中午还有一更。 第85章 我娶你(中)   夜半孤月如钩,墙角的几簇多头菊在清风里针扎着摇曳,已经开到靡荼,再过几日就该凋零了。   秋后,天气凉的格外迅速,白天与黑夜之间的差距很大。   楚棠醒来时,透过微开的幔帐,可见烧成橘黄色炭火,幻如梦境。   说来也怪,她此刻通体舒畅,一夜好觉,再无诡谲的梦境,意识是在醒来后的一刻才开始清晰。   及笄,楚家大房,吴氏,吴越……这些事一一在她脑中呈现。   这就要嫁给那个登徒子了?还不如绞了发当姑子,余生还能落个安稳。   “小姐,您醒了?奴婢给您炖了红枣小米露,里面还添了百合,您现在可要用些?”墨巧儿小心翼翼撩开幔帐,问道。   楚棠揉了揉眼,的确是饿了。   墨随儿等人伺候楚棠净面,看着她吃完一整碗养胃的小粥,方将她所不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以防她受不住,会吐出来。   自然,那命根子之类的污秽之处,也用了可替代的说辞,这真是难为了识字不多的墨巧儿和墨随儿,恨不能打哑语了。   楚棠诧异,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我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无人叫我起来?吴家二公子死了?衙门里找到凶手了么?”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好像外面翻天覆地了。   墨巧儿并没有将她找过霍重华的事说了出来,说实话,她现在一想到霍重华,手脚都不住的发颤,大抵已经断定吴越的死就是霍重华所为,她丝毫也不同情吴越,只是霍重华的手段让她不能以常人的态度去看待。而且此人是朝廷官员,却做出来这等事出来,这将来位居权臣,还不得……墨巧儿牙关发寒。   “我睡着这段时间,二房如何?可还安稳?”楚棠最担心的莫过于此,至于她的闺中名声,还真是不怎么在意,嫁不出去更好。上辈子体会过为人妇的苦楚,实在没什么可期盼的。   墨随儿口无遮拦:“二公子在府上呢,有什么事有他出面。奴婢就是看不惯童妈妈,她一门心思想让您早早嫁出去,吴越一死,她还在抹泪了呢,说您今后就是……”墨随儿止住了话。   一碗小米粥下腹,楚棠胃里温热,人又慵懒起来了,靠在滚金边大引枕,低叹了一句:“湛哥儿如今也大了,身边不需要老妈子,明日找个信得过的小厮送童妈妈去庄子里荣养吧,她若不愿,就让她回金陵。”   楚棠对童妈妈的愚钝,已经彻底失语了,她是觉得吴越一死,连娶她的人也没有了吧。   那岂不更好!   她想起了回府之前,二哥哥一直在她身边宽慰,还说将来有他在,再也无人欺她。她不想承认自己的懦弱,但昨日那种情况下,楚云慕的存在给了她极大的安慰,总算是有人可依了。   吴越虽惨死,墨巧儿等人犹是不甘心,“这事还得怪大夫人!她敢说,不是她的主意!万一再有下次呢!?”墨巧儿说着就红了眼眶。   吴氏是楚家的宗妇,楚棠一个孤女,拿什么与她抗衡,她完全有那个资格和手段给楚棠指一户人家。   楚棠却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下次了。”楚家覆灭之后,楚居盛被砍头,楚宏流徒三千里,若非是楚贵妃和吴家的缘故,吴氏和未出阁的楚莺二人恐怕要进教坊司,这一世……她在想,要不要落井下石一次?   不过,为何二哥哥没有被牵连?   楚棠上辈子没有看透,现如今还是想不通。楚云慕已经是入了族谱的嗣子,按理说不该赦免的。   疑心归疑心,但她知道楚云慕最后安然无恙,倒也放下了心。   三日后的一早,天际刚露出鱼肚白,旭日却迟迟没有露面,整个苍穹灰暗云卷,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   楚家的覆灭来的比预期的要早了几年。   上门抓人的竟不是刑部,而是北镇府司的人,可见是帝王亲自授意,而且基本上是没有机会在翻案的,帝王让臣子去死,臣子没有能活下去的。   一日之间,京城之内闻风散胆,素来与楚家大房有私交的朝廷官员更是殚精竭虑,唯恐锦衣卫下一次登门就轮到他们了。   楚居盛是因为贪墨朝廷赈灾银两,污蔑朝廷命官的罪被当场抓捕。东宫顿时哗然,楚居盛于太子而言,是一颗有力的棋子,无异于是谋反策划的钱袋子,楚家的覆灭,会大大减缓太子和萧家背后的动作。   然,这只是一个开始。   楚居盛是朝廷三品大员,涉及贪墨数量惊人,且去路不明,锦衣卫在楚家并没有搜罗到大量金银财务。此案波及甚广,会有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司共审,另有锦衣卫监查,虽说判决一时半会下不来,但结局已经注定。   吴氏领着大房楚莺和长媳萧媛登门时,楚棠正在晒着菊花瓣。她还真没想到吴氏会这么快又找上门。   “棠姐儿!快拿银子出来,你大伯父现在极需银子打点,咱们楚家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就在这两个月了!”吴氏往正厅一座,当即劈头盖脸就道。几日不见,她再无半分美人迟暮之态,已经惨老的面容枯槁。   楚棠觉得好笑,咱们楚家?   现在想起来她也是楚家人了?   “银子?真是不巧了,前阵子刚在大兴购了几处果园子,现如今手头还真是没有银子。”楚棠笑吟吟的,神情看起来心情大悦。   为此,吴氏更是看不惯她,又见她身着粉红折枝花卉褙子,胸口只是用针线缝了一块麻孝上去,似四月的花蝴蝶,忽闪着美丽的翅膀,正在向她示威。   吴氏腾的站了起来,“棠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大伯父出了事,你难道想袖手旁观,我可告诉你,没有大房,你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是,今后嫁人都难!老太太当初给你的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有多少数目,沈家不是富甲一方么?现在楚家正是用的着你的时候,我给你一日时间,你给我凑一万两出来!否则……别怪我今后不护着你!”   吴氏以为她能镇住楚棠。   楚棠不知为何突然做了一个耸肩摊手的‘委屈’姿势,似乎很面熟……   “大伯母,棠儿已经说了银子都花出去了,棠儿不仅购置了果园子,还在沈家的商号里参了股。至于沈家……你也知道的,我娘舅因为我母亲的死,恨透了楚家人,恐怕不会拿银子出来。”她眨了眨眼,品着一壶新茶,漫不经心的说道。   楚莺已经忍不下去了,楚棠一副孤芳自赏,清高傲世的样子让她极为反感,女子就是对比自己好看的人存了天生的敌意。她上前就道:“楚棠!你到底拿不拿银子出来!我可告诉你,楚家大房才是说话算话了,你以为你不拿就行了?”   楚棠又笑:“怎么?你以为我这里的人会听大伯母的话?我差点忘了说了,府上的老人已经被遣送出府,恐怕再无大伯母安插的人手了。”楚棠如此直接挑衅的话,让吴氏一口气堵在嗓子口,抬手指着楚棠:“你……你这个白养狼!”   “棠儿妹妹,你先别急,这件事既然是楚家的人,那自然要共渡难关才是。大房出了事,二房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吧?”萧媛这时候插了话,口吻要平缓的多,不愧是出自高门大户的嫡女,点中了要点去说。   要是换做前世,楚棠可能会忧心。但事实证明,二房并没有收到任何牵连,她也不知道是何故。   莫来和莫去步入了厅堂,二人一左一右立在了楚棠身后。在吴氏眼中,这又是无比的荒唐行径,一个姑娘家随身携带护院算个什么事!不过当莫来和莫去亮出刀子时,吴氏堪堪止了话。   “堂姐儿,你就不怕遭报应!那可是你的亲伯父!”吴氏咬牙,双目赤红,纯粹是被楚棠给气的。   楚云慕闻讯而来,他已经不能放心吴氏靠经楚棠了。直言,“大夫人还是回府吧,方才大房那边传了消息过来,大公子刚刚也被抓了。”   吴氏险些昏厥了过去,上前揪着楚云慕的衣领道:“是你!书房里的账本是不是你偷的?你们娘儿几个都不是好东西,要害得楚家家破人亡才高兴是吧?!”   楚云慕任由她拉扯,淡淡道:“如若问心无愧,又怎会怕人陷害。”   楚莺哭了出来,父亲被抓,现在长兄也出了事,她自幼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这等打击无法承受。   楚棠这时才想明白为何楚云慕为何没有受牵连的缘故,他是大义灭亲了?   吴氏等人被驱逐出府邸时,哪里还有什么高门贵女的做派,对着府门破口大骂。什么楚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不要名声,贞洁也无,将来定是无人会娶……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恨不能让左右邻里都出来看个热闹。   一阵马蹄嘶鸣在巷子里回荡,霍重华夹了马腹,如烈突然腾起双蹄,看架势就要冲着吴氏等人而来。这几人当即吓住了。霍重华只是户部主事的官职,论官位,他如今还谈不上权势,但那眼底流露出来的狠意,着实叫人心惊,“楚夫人,这里是民宅,你这般吼叫作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吴家世代诗礼,养出的都是些无节无操之人!”   吴越的事已经传遍满京城,吴家的确颜面大损,就连吴老的得意学生也觉得颇为丢脸,不欲再与吴家往来。霍重华此言暗指吴氏也是没有教养之辈。一个半百的妇人被人指桑骂槐,她要是有点自尊,就该主动去沉塘了。   霍重华一心放在掌心护着的人,被人这般辱骂,他实不能忍,若非面前几人是女子,他怕是又忍不住内心的暴戾,干出什么事出来了。这些人应该庆幸,他霍重华从不欺女子!   楚莺看着心心念念的状元郎,却发现他一个眼神都懒的奢侈给她,咬着唇想要辩解时,霍重华已经下马,直接登入了楚家二房的朱门。   “我就知道!又是楚棠那个贱蹄子,她就是妲己在世,长了一张妖孽的脸,专门害人的!”   莫来和莫去腰上跨着刀,吴氏一行人迟迟不走,还在外面破坏小姐的名声,这当然不行。他二人是金陵武馆出生,是家生子,又是沈氏的娘家养大了,故此对沈家忠心耿耿。现如今他二人的卖身契在楚棠手上,自然已经将她视作主人。小主子名誉岂能由她人损害?   “楚夫人还不走么?”莫来上前,右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   吴氏在内宅凶悍惯了,可到底是妇人,眼下大房被锦衣卫搜罗,钱财已空,可用之人也少,不过是纸老虎了。她也只敢对楚棠咆哮。只得暂且作罢。   霍重华是冲入楚宅的,二房的下人对他这张脸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直接走到楚棠面前,将墨随儿和墨巧儿吓了半死,还嫌小姐的名声不够坏,状元郎也想添油加醋?   楚棠因着他的突然出现,被一口热茶给烫着了,粉唇艳红了起来,半张着嘴,方才的伶牙俐齿消失得不着踪迹:“你……你要干什么?”一看到他,心就发慌,头疼的毛病又开始隐隐犯了。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份紧张。   墨随儿和墨巧儿忙让下人退开,这种事见到的人越少越好。她二人正要过来制止霍重华,却在一下刻,定住了。   霍重华眉目森严,神色极为肃重且认真,“小楚棠,我给你两个选择,是你嫁我?还是我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在0.001秒的时候,九儿按下了发表键,希望没有迟…… 第86章 我娶你(下)   且不说楚棠是何等心绪,墨随儿和墨巧儿二人,脸皆红成了落了霜的柿子。时下民风并不开化,胆大的闺中小姐也只敢在桥洞底下,亦或是盛大节日里头才敢偷偷摸摸的与情郎见上一面,说了几句小情话,就能羞上一整天了。   霍重华倒好,这个求娶的方式还是闻所未闻。楚棠已是孤女,大房如今就是泥菩萨,她的婚事的确成了一个问题,甚至这个节骨眼上,是不会有人想与楚家搭上任何关系的。这人却主动寻上门来了,是不怕事大么?   楚棠心跳如鹿,脑子里几个场景在交替转换:王若婉的短命,霍重华的狠绝,还有上辈子偶见他状元游街时那鲜衣怒马的姿态……   她到底在想什么?错综复杂,理不清辨不明。   唇间还残留花茶的清甜,方才的灼烫感已经消散,只是仍旧略显麻木。   霍重华盯着她的一双水眸,那里面清透晶亮,还有他的影子。这之后,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饱满诱人的唇上,那里他曾细细尝过,好过天底下最美味的鲜果儿。   霍重华觉得自己很委屈,只有他一人知道这感受,百般煎熬,却如罂粟上瘾,只一次,就戒不掉。她倒好,一幅懵懵懂懂,根本没有不知他的心思。   现在好了,他说出来,也早该说出口。   带着埋怨的口吻,霍重华低低道:“你看你,喝茶也能烫到!不早早嫁人,将来如何自处?”他的手以旁人不可查的动作递了过来。   楚棠内心已经如搅拌过的浆糊:太迷糊,太突然了!   霍重华说要娶她?她肯定是没睡醒。   他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面前,开口就求娶……是觉得她的名声还不够糟糕么?   他大概还不知道楚家已是大厦将倾。   唇角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些痒,楚棠猛然警觉,当即后退了一步,双眸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明知他这人举止一向风流无度,她还是无法想像这件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墨巧儿和墨随儿见厅外已无旁人,不知道是在外面守着好,还是进去制止的好。   楚棠的退让,令得霍重华浓眉一簇,竟平添了阴郁。他一直以为小楚棠与他关系匪浅,最起码,他自己是这般认为。她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可小楚棠的眼神分明是陌生的,拘谨的,生涩的,躲避的,甚至……有些怕他。独独没有温情和依恋,这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致。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楚棠从一开始就只想过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   霍重华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结果,低着头,紧紧揪着她的视线,逼着她与自己对视,恨不能让楚棠淹没在他幽深的眸子里:“小楚棠,你忘了几年前,我都钻过你被窝了,我清白早就没了,你不打算嫁我?是想让我终生不娶?”   楚棠小脸耍的通红一片。   几年前将他藏入被窝,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若非她当初还是个孩子,怎会以那种方式救了他!要不是重活了一次,她已不顾及什么名节声誉,恐怕已经抹了脖子,一死了之了。   “你!……我都没在意,你介意什么!我当初不过是个孩子,况且……”连他的衣角,她都没碰到,怎么就毁了他的清白了?   这时莫来和莫去走了过来,墨巧儿让二人先立在一侧,厅堂内的两位祖宗,似乎想法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楚棠又后退了一步,明知他是故意寻事,挑她的难堪,当年夜藏他的事要是传出去,她怕是连姑子也当不成了。   霍重华势在必得,现如今最想要的就是她,他继续徐徐诱之:“我相貌俊美,前程似景,还有哪里不够好的?你还能挑出比我更好的?娶你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楚湛着想。”   墨巧儿和墨随儿听了,默默认可。这个理由太充分了,找不出任何让人诟病的地方。状元郎就是不一样,一招可解决小姐的所有问题。   小姐若是嫁了霍四爷,这今后还有谁会在背后说她闲话?更不会暗讽小姐是无人上门提亲的孤女了。   墨巧儿和墨随儿此番再看霍重华,越看越顺眼,当真如传闻无两样,绝色才情,潘安之貌,这就是她们的姑爷呀!幸好前几日就将童妈妈送到了庄子里,不然估计又会出来坏事。   楚棠彻底失语,的确,一个名声不太好听的长姐,幼弟将来说亲也会受到影响。霍重华的话里挑不出任何刺出来,可楚棠心里却不是这个念头。   霍重华最擅成胜利追击,“你还在热孝期,不宜成婚,但你我可先将婚事定下来。楚居盛此次出事,恐怕再无绝地翻盘的可能,林家族学是不敢收留楚湛了,可只要你我婚事传出去,楚家二房还不至于沦落到人人见而避之的地步。你看……多好的安排,听我的,嗯?”   他口气亲昵,呼出的热气直直喷在她脸上,搅得她思绪不能集中。霍重华仿佛与楚棠私下极为熟悉,有种青梅闹竹马的即视感。   墨巧儿和墨随儿默默点头,是啊,多好的安排。姑爷是状元郎,将来崛起指日可待,小姐再也不会受人欺负。而且霍府就在隔壁,离着祖宅又近,小姐自是不必远嫁,更重要的是,霍四爷独立门户,上面有没有姨娘婆母压着,小姐嫁过去就是宅中女主了。   的确找不到比霍四爷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墨巧儿和墨随儿守在外面,小姐不急,急死了丫鬟。   霍重华的提议听上去合乎情理,无懈可击,但楚棠总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而且她此刻还浑然不知。   她明明是惧怕他的,要知道王若婉嫁给霍重华后不久,就魂儿归了西,这一点总是事实吧?   她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他高大的身影和成年男子的体魄,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回绝的理由都难以成立。   说是因为害怕会被他折磨死?   “你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我知道女孩子家害羞,我都懂的。”霍重华唇角溢出一抹邪魅的笑,如百媚纵生,像是在故意蛊惑她。   楚棠张了张嘴:“等等!……婚姻大事岂是你我随口说说就行了?楚家如今大变,霍四爷应该考虑自己的仕途,切不可任意妄为,我本是孤女,家中已无人……”   “小楚棠,这些话说了也无用,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选哪一个。我会等着你的答复。”   楚棠:“……”哪有两个选择?   霍重华没有给楚棠回绝的机会,他也不会让她嫁旁人。求而不得是他不能承受的,而且他前二十年一无所求,要不容易有了渴望的东西,自然不能放弃。   楚棠还想继续说什么,霍重华的大掌已经悄无声息的摸了摸她的头心,就像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楚家二房不会有事,你且安心养着身体,我看你太消瘦了。我……待得了闲,再来看你。”   说到这里,他收回手,在袖中拿出一份东西出来,“这是我初次提亲的见面礼,你若不答应,我还会再来。”   一言止,霍重华只能不舍的离开,听她那张小嘴说出回绝的话,会逼得他做出一切不该做的事出来。   楚棠定在了那里,低头一看,竟是一份地契……霍府的地契?!   “小姐?您要答应么?”墨随儿巴巴的看着楚棠。   楚棠回过神后,吐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吩咐道:“这件事暂时不要传出去,湛哥儿那里也不得透露半个字!”单单和霍重华对视一场,她就有些虚脱。手里的地契如有千金重。   *   所谓墙倒众人推,楚家出了事,楚云慕和楚湛也从林家族学回来,无学可进。楚居盛的罪名虽还没有公布天下,帝王就算想除了这颗废子,也会让事情看上去滴水不漏。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那边,该走的程序一样也不会少,从提审,证据,复审……皆一一列在卷宗之上,这无疑是在杀鸡儆猴,还是三品的大员,可想而知,这一次帝王绝不会轻易罢手。   后宫一片愁云惨淡。萧皇后自是不必说,新入宫的乔美人之父,任山西布政司,亦是太子一党。楚家一出事,太子被圈进。乔美人正在宫里头度日如年,梨花带雨。要知道她也才十六出头的女子,再多的心性又能有多深!而此刻,所有人都以为难逃一劫的楚贵妃却是气定神闲,正抱着她的梅总管畅游情海。   第二日,楚贵妃晋升为皇贵妃的诏书送来了后宫,萧皇后就算被禁足冷宫,对此事也有所而闻。皇贵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在后宫之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楚妙珠不降反升的原因,竟是亲手呈上了楚居盛与萧皇后勾结的证据。萧皇后直至此刻都难以置信,自己精心调教出来的棋子,有朝一日成了祸害她最大的毒瘤?!   沉重的殿牖从外面被人推开,发出刺耳的肃穆之声。楚妙珠一身皇贵妃凤冠,玉鞋珠翠,妆容华贵端庄。与萧皇后此刻的惨状相比,她倒是更像皇后。   到底是当了大半辈子皇后的人了,虎落平原还尤为自持,萧皇后眸光不善:“哼!楚妙珠,你好大的派头!你以为陛下会留你到什么时候?本宫现在的样子就是你今后的下场!”   嘴狠的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会给旁人好脸色。   楚妙珠妩媚一笑,“呵呵……萧容,你也有今天!你放心好了,这冷宫我可住不惯。陛下也说了,我这身子是冰做的肌肤,玉做的骨头,天生就是要宠着的。坤寿宫冬暖夏凉,是个好地方,我打算这阵子就搬过去住。”   坤寿宫是皇后的居所,萧容与当今陛下同岁,十六岁成婚,育有一儿一女,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至今未嫁的沁晨公主。“楚妙珠,你大胆!”   萧容眸光涣散,里面有恨,亦有悲。   她与帝王青梅竹马,怎耐红颜早逝,她曾经的夫君早就去旁的女人那里长夜情话去了,坤寿宫是当初帝王钦赐给她的,“哈哈哈哈!楚妙珠,你太天真了,想我萧家一手扶持陛下夺位登基,到头来是个什么下场?就凭你?你就靠着这张花容月貌的脸能让陛下长情?哈哈哈……”她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声音狰狞恐怖。这天底下最不会长情的人就是帝王了,后宫的女人越早明白这个道理,才能活得通透,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个自知。   等她稍作停息,楚妙珠摸了摸自己仍旧美艳的脸,要不是这张脸,她也不会入宫吧?其实,她并不喜欢。   她慵懒且娇媚道:“萧容,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看不清么?陛下之所以留下我,是我身后已经没有人了。楚家倒台,陛下再无后顾之忧,外戚掌权才是陛下的大忌!我不仅会在皇贵妃的位子上稳稳的待着,陛下为了压制后宫,也一定需要一个无母族支应,却能替他分忧的人,而我是最合适的。至于你……陛下已经说了不会废黜你的皇后之位,只是你恐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你说什么!”萧容骤然睁大了双目。   楚妙珠今日就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她这人就是喜欢有仇必报,“萧容,太子谋逆一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当然得死!你不知道?呵呵……萧容啊萧容,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三十几载的儿子去死,肯定心痛如绞吧?哦,对了,还有两个总角的孩子。”看吧,报应来了。   太子膝下已有两子,帝王素来斩草除根,儿子都能杀,何况是孙子。谁动摇了他至高无上的皇权,谁就得死。   萧容双目血丝横陈,一夜之间,白发苍苍,从富贵万千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弃妇,“你说!你出卖楚家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替谁卖命?”   萧容想不通楚妙珠因何背叛了当初的联盟,楚家是依附萧家的,她没有那么理由置自己家族于不顾。这世上竟有人比她还残忍!萧容自然是不知道楚妙珠与楚家之间的情仇。   楚妙珠抚着她新得来的碧玺翠镯,道:“还能是谁?萧容,你难道不知道这后宫之中,谁最为痛恨你么?呵呵……”清越的嗓音在冷宫中回荡,飘过落了漆的屋廊,惊动了南飞的鸟儿。她突然靠近,口气变得尤为阴冷:“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会不知道?别忘了,慕王之母可是死于你手,当年宫中巫术一事,众人皆知,慕王也不例外!”   慕王!   原来是慕王!   是了,能与太子平分秋色之人不是慕王,还会是谁?   萧容还有一事不明,她正要伸手揪住楚妙珠问个明白,那身华服却是一转而过,没有给她机会,“萧容,你现如今不过是冷宫里的怨妇,还是别碰我了,晦气!”   “楚妙珠,你给本宫回来!本宫有话要问你!楚妙珠,你给本宫回来!”   身后是萧容沙哑绝望的呼喊,楚妙珠出了冷宫宫门,梅呈上前给她披上云烟软罗的披风,“娘娘,不可有下次,这人发了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奴才下回陪您一道进去。”   “谁还要进去!本宫这辈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踏足冷宫了。你去告诉八爷的人,事情已经办妥。萧容一心以为是慕王在背后捣鬼,萧家安插在宫里头的探子,会将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镇国公萧家,到时候萧将军一心对付的人就是慕王了。”楚妙珠走了几步,慢悠悠停下来欣赏落日余晖下的皇城,她从未想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在这后宫生存,谁也干净不了。   她也不例外。   “奴才知道了。”梅呈站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重叠在青石铺成的长道上,纠缠/合一。   “八爷手底下都是能人,这等一箭双雕的计谋,当真狠毒。很快,慕王府就该大乱了。”楚妙珠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待到她离开这座皇城时,归隐山野,还能有个谈资。   康王府,康王大力褒奖了霍重华。   康王交代的事,大多都是霍重华在办,他官位低微,手头也没有自己的势力,用的都是暗卫,就算是萧家有所怀疑可无从可查。而且也很难怀疑到他这个户部的小小主事身上。至于王重阳,他这样的身份,肯定不会亲自插手楚居盛和太子的案子。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就是如此,暗地里去办,比明面上要顺利百倍,所谓正义君子,对事不对人。   “天乐,楚居盛下面的郎中也一并被牵连,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怎奈你刚入仕不久,我暂且不能将你推上这个位子。接下来半年之内,你在户部要想办法崭露头角,届时,我与王大人会借机举荐你,陛下上次在殿试上对你印象甚深。只要你任期满一年,其他都好说。”康王拍了霍重华的肩膀道。   霍重华神情极淡,点头应下。   他转身要走时,康王又玩笑了一句:“怎么最近又刮了胡子?你入仕本就年轻,续髯倒可以添几分老练。”   官场上都是要看人,看面相的。太过青葱,必会让上峰无视。   霍重华只是淡笑,不做解释。   *   楚妙珠荣封皇贵妃的消息由司礼监大太监亲宣。不过圣旨送到的是楚家祖宅,而非大房。楚家已无能撑得起场面的人,吴氏为宗妇,地位本是无人可压。然,因着楚居盛的缘故,她现如今能不能落个独善其身,还是另一回事。圣旨送到时,只能由楚湛接旨,楚棠跪于一侧,这种场合,庶出的子嗣是没有资格露脸的。   楚家足足打赏了百两银子给随行的宫人,楚家大房刚败,这又出了一个皇贵妃,一时间就是隔壁的王家又开始与楚家祖宅走动。楚湛和楚云慕第二日就被告之去林家族学进学。   楚棠这几日都在暗自盘算,这一世与上辈子不同的地方太多。楚妙珠在楚居盛失势之后,应该死于风寒,之后才得帝王加封了皇贵妃,而非生前册封。   不过,她到底是楚棠的姑母,她活着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PS:那个……可还有营养液?(羞答答的问) 第87章 不速客   楚棠纠结了三日后,终于打算将手里这块烫手的山芋亲自还回去。当日,霍重华上门求娶时,他根本就没有给她任何的回绝余地。   打发了下人送过去?恐会惹得霍四爷颜面尽失,楚棠觉得那样更加危险。   等着他自己幡然醒悟,认识到犯了一个离奇的错,这才会向她求亲?楚棠似乎等不了那么久了。   万一,霍重华一心以为,她收着地契,就是答应了嫁他呢?   楚棠打了一个机灵,命莫来去隔壁看看霍重华在不在府上,她若突兀登门,定也是不妥。现如今她是楚家二房的掌事人,很多事情都要亲自出面,再也不是那个安居后宅的小姐了。但她终究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见外男实有不妥,再坏的名声,也经不起漫天的流言蜚语。   霍府宅院坐北朝南,北面有正房七八间,前檐抱厦五六间,里面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另有一湾翠荷小池,四季景色宜人。楚棠幼时跟着楚老太太去隔壁吃过茶。这宅子起码数万两,且底蕴丰足,霍重华说送人就送人了……不愧是将来首辅,出手阔绰的令她这个小富婆都仰首瞻视。   要是霍重华求娶之人是旁人,楚棠可能会觉得那女子要是不同意,就是不识趣了。   可为何偏偏就是她?这个问题比手头的地契还要令她困扰。   莫来回来禀报:“……小姐,霍四爷今日沐休,此刻就在府上。”他吞吐犹豫。   楚棠对身边这些人多少有些了解,莫来和莫去皆是心思极为缜密,鲜少会露出不确定之态。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楚棠问,没有弄清所有事情之前,就算霍府就在楚家祖宅百丈远的地方,她也不敢冒然前去的。就连要说什么,她也早早打好了腹稿,让霍重华太丢颜面,总归不好。至于委婉到什么程度,还得看她的本事。   莫来知道瞒不过,如实道:“霍四爷已经备了晚膳,说想请您过去一趟,跟您商榷霍府后园改造一事。”   楚棠蓦的水眸一睁,“……”是她太过后知后觉?还是霍重华雷厉风行成了习惯?   她何曾答应就要嫁她了?霍府后园子修葺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会住进去!   楚棠挥挥手,柔弱细嫩的五指,无骨般的虚弱无力,“我身体不适,今日就不登门拜访了,你且过去将我原话告之霍四爷。”   莫来眼看着自家小姐有轻飘飘,仙然而倒的架势,忍不住道:“小姐,霍四爷还说,您听了这话一定会体虚无力,不过不要紧,他那里备了上好的滋补参汤,您如果不过去,他会青柳儿姑娘送过来。”   楚棠:“!!!”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这时,小厮在厅外求见:“小姐,外面有位姓顾的官爷,让小的给您传封信,还说让您务必要看,事关紧急。”   楚棠从一片混沌中醒神,姓顾的官爷?   顾景航?   她如今十五了,曾几何时,也正是这个岁数,那人闯入了她的世界,蹉跎了她的一辈子,耗尽了她的青春和对人生的所有念想。   墨随儿将信笺接了过来,楚棠深吸了一口气,那入目的几行隶书小字,竟还熟悉无比,只是此刻再看到有关他的事,再无当年或喜,或悲,或恨,或怒的任何情绪了。   就像对待一个极为寻常之人,她道:“烧了吧,今后此人之物,一并不要呈到我面前。”   墨随儿等人应下。   入冬后,暮色很快就来了。   楚云慕自那日吴越欲对楚棠不轨之后,就一直留在了祖宅。一是不放心楚棠和楚湛,二是大房那头,他也回不去了。吴氏对他所做的事已经有所猜忌,他若回大房,吴氏一定会迁怒,到时候对张氏和两个胞弟也不是好事。楚大爷身陷囹圄,吴氏就是大房的天了,谁能与她抗衡?再者,楚云慕也不屑。   后厨炖了炉子,差不多时辰该用晚饭了,楚湛和楚云慕竟还带了一人入府,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已经用过晚膳的霍重华。   “姐姐,你不是喜欢薄胎瓷么?我从先生那里听闻,京城有家瓷器铺子尤为出名,你绝对想不到是谁的产业?”楚湛兴高采烈。   楚棠已经感觉到了微妙的古怪,这时,霍重华的视线与她碰撞,她警觉之下,立马看向了别处,其实在目睹霍重华自夹道而来时,她就开始心慌头晕了。如同泛舟太湖,遥遥不知方向。   是霍重华么?   虽说世家当中,靠着为官那点俸禄,就连家眷都供不起,绝大多数官员皆有自己的私产,亦或是祖上留下来的田产铺子,但官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经商的,这是禁忌。   楚云慕知道这一点,疑惑:“霍四爷,当真是你的铺子?我可听说了里面物件是出自隐逸老人之手,随便挑出一件,也是价值百两,你……”你的上峰他知道么?   霍重华身着常服,是他一贯以来最喜的颜色,幽深的宝蓝色,自成一派阴郁森严。腰上是素白半月水波腰封,衬得两条大长腿招摇又狂放,其实他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十足的风流子弟。   “并非我所有,怎么?你们楚家自己的产业,你们皆不知?是吧,楚家妹妹?”霍重华与生俱来的魅惑笑意,让楚棠两条黛眉也跟着挑了一挑。   楚棠自是没有状元郎的心智,思绪尚在漂洋过海时,霍重华又笑道:“我也是刚听闻那家瓷器铺子是楚家妹妹置办的,他日一定去捧场,奈何我一月俸十石,到时候还得劳烦楚老板让利。”   楚湛算是听明白了,“霍四爷,你与我楚家相熟,还谈什么让利?我姐姐又不是小气之人。”他看了一眼表情不太友善的楚棠,趁着无人注意时,小声道:“姐姐,你不如挑一套上好的瓷器,送给霍四爷,权当是祝贺他乔迁之喜了。你这些年操持家事,我倒是没留意,你竟赚了这么一大笔产业!”   楚湛与有荣焉,沈家就是出生商贾,楚湛并不会看不起陶朱之道。反倒敬佩楚棠的这些年顶着压力,自己闯出来的一片天地。   楚棠:“……”她已彻底失语。羊怎会斗得过狼呢?她觉得自己就是待宰的羊,而那头对她虎视眈眈狼,就是霍重华。   霍重华是外男,楚棠便没有留在前厅用饭,以头晕为由,回了海棠宅,一个人困在寝房,谁也不见。   霍重华说的没错,她要是不答应,他还会来的。他果然来了!   什么瓷器铺子?她自己的东西,她会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霍四:希望就在前方…… 第88章 红尘乱(上)   一阵急促如风的脚步声在阴暗的走道上回荡,声声击人心扉,令闻者不寒而栗。   楚居盛的案子是由三司联合会审,但他却是关押在锦衣卫绍狱之中的。不同于旁的机构,锦衣卫有独立的绍狱,两月前楚居盛被关押至此地,而非大理寺亦或是刑部,他就该知道自己是活不成的,只剩下何时死,如何死了的问题。   牢门外沉重的铁链被人打开,落地的寒铁划开刺耳的声响,对这里的人而言,这种声音无非是丧钟了。对面牢房之内,有一双空洞的眸子艳羡的看着这边,锦衣卫要杀人了,这是好事,而像他们那样的,早已成了废人,连死也成了奢侈,此刻最盼的莫过于给一个痛快,赏一个慈悲。   楚居盛一身白色中衣,背对着牢门坐着,锦衣卫并没有对他施刑,但这并没有令他徒增半点舒坦之处,沦落至此,已再无机会翻身。对习惯了位高权重的人来说,这比死还痛苦。   “楚大人!”吴泗阴柔的嗓音在空旷潮湿的牢房里响起,可容纳数十人的空间,只有北面屋廊下开了一个寸尺大小的窗口,入冬后更无光线照进来,昏暗阴冷,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   宛若地狱。   腾腾燃烧的火把熏得仿佛空气里都是烧焦的血腥味。   但凡在这里面的人,意志会一刻接着一刻被磨灭,直至彻底失去求生欲望。   楚居盛没有动作,端坐在那里,依旧背对着牢门。   吴泗上前,歪着头,看着他消瘦如柴的侧面,很满意锦衣卫的杰作,残人于无形,就是这样了吧,他又道:“楚大人,时辰差不多了,你就招了吧。皇上或许念及你多年陪伴圣驾,还能给你留给个全尸,令郎在大理寺,现如今怕是熬不住了,只要你写下认罪状,保了太子,萧家便不会让楚家陪葬的。”   楚居盛双目已经失明,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听到了吴泗的话,但只有无动于衷。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吴泗将认罪书拿了过来,同时握着楚居盛的手,想去摁下指印,却发现已经握不动了,坚硬如冰。吴泗一定神,楚居盛的身子往后倾下,摔在了青石板上,有骨骼碎裂的声音。若非尸体早就冻僵,是不会如此的。   吴泗突然转身,怒对身后之人:“你们是怎么看着的?他死了,谁来背黑锅!”这些人都是东厂的暗卫,没有得到许可,是不会轻易对朝廷命官动手的。   这时,牢房外走入一人,此人一身玄色飞鱼服,长刀于手,鹰谋锐利,与绍狱这等修罗之地,竟十分的搭配,他宛若就该出现在这里,以一种居高的,视所有人为尘埃的姿态。   “厂公这是作何?锦衣卫的地盘,他们怎会知道?”顾景航眼笑,唇不笑的靠近,只瞥了一眼底下的楚居盛,啧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为何曹千户和洛大指挥使没有收到消息,厂公就这么把人给办了似乎欠妥吧?”   吴泗一张苍白的死人脸,此刻更白了,“你休要妄论!杂家不过是来问几句话就走,何曾动手杀过人?你一个小小百户,还轮不到你骑到杂家头上来!”   顾景航又笑,对吴泗的威胁视若无睹,“哦?人不是厂公杀的?难道会是我?”他突然眸色一冷,脸上那仅有的半丝笑意也淡了:“来人!将这个阉人给我拿下!交由圣上亲自处理。”   吴泗刚翘起的兰花指,直接被顾景航持刀砍了,顿时,新鲜的血腥味掩盖了原来刺鼻的焦味,顾景航拾起尚未画押的认罪状:“人不是你杀的?哈哈哈,这便是证据,吴公公是想威胁楚居盛一人认下所有罪状是吧?可惜了,让我给逮个正着!外面请吧,厂公!”   顿时,数十锦衣卫将牢房围的水泄不通,吴泗手底下的人很快缴械投降,一场血腥止于几刻之间。   吴泗是帝王跟前的大黄门,又兼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早前开始便与楚居盛勾结,不知瞒天过海贪了多少银子。   眼下朝廷正当国库亏空,帝王盼的就是阉党口袋里的银子!   顾景航早就看穿一切,故此,愈发有恃无恐。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不敢做的事,也会一应由他去办,他在锦衣卫被称为‘煞神’。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一锦衣卫道。   顾景航将认罪书收起,冷笑了一声:“呵……人都死了半个月了,要不是寒冬腊月,早就臭了。就按曹千户和洛大人的意思办!还给楚家吧!”   众人应下:“是!”遂将楚居盛的尸首拖了出去,一代权臣最后也只落得个草席裹尸的下场。在此之前,楚居盛恐怕从未想到过。   顾景航神色轻蔑幽冷,“愚钝之人!太子也值得拥护!这般死了也是便宜你了。”   身后心腹上前:“大人,要是上面查起来,发现楚居盛并非死于自缢,咱们该如何是好?”   顾景航眉目森冷,他的气场亦如这座暗无天日的绍狱,这个地方仿佛为他而建,他踏出牢房,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往自己身上拦事,你跟了我这么久了,这点道理都不懂!”   此人正是那日在官道被顾景航掌掴鞭抽的人,他已经摸透了顾景航在意的东西,不就是楚家二房的那位小姐么?他以为顾景航会因此顾及楚居盛的命,没想到竟是亲手掐死了他。此人是愈发看不透了。   *   太和殿。   太子跪求了两日,终于让帝王见了他一面。帝王半百之后,便迷恋丹药,以为这天下就是他的,他必定长生不老,一个不会驾崩的帝王,会需要继承人?   不,他不需要!   “父皇,儿臣真的是无辜的,是慕王……是慕王他陷害儿臣啊!”太子衣冠乱魔,须髯横生,快到四十的年纪,已显苍老颓废,他双膝跪地,额头碰触帝王黑色的皂靴,抱着他的大腿苦苦求饶:“儿臣这些年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臣……儿臣可是您第一个儿子呀!”   所谓虎毒不食子,可惜,这句话在帝王面前并不适用。   帝王看了一眼卑微如蝼蚁草芥的太子,心起嫌弃,想他也是步步为嫡,从别人手上抢过来的江山。没有人天生就能拥有一切,懦弱无能的人只能甘作后辈。   “你冤枉?朕问你,吴泗是不是你的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身边安插人?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朕会不知道?楚居盛已死,他到底怎么死的,不用朕说了吧!旁的事,你一无所长,杀人灭口倒是做的干净利落!”   这一点,太子也是极为模糊的,他的确让吴泗去办这件事,可后来吴泗不是被抓了么?   帝王抬脚,将太子踢到一边,龙目怒道:“到了这个时辰,你还敢污蔑慕王?你怎么不说是辰王和康王?嗯?只因慕王与你实力相当,你就想拉他下水?当真是狼子野心,朕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帝王一声令下,太子被宫人拖了出去。惨叫哀呼在整个太和殿上空喧嚣,久久不散。   第二日,太子府被抄,太子一脉无一人幸免,皆被抓如狱,皇帝这是连自己的儿子,孙子也不怜惜了。   一时间,京城内风起云动,镇国公府萧家连夜搬离皇城,在城外驻扎,还派人送了书信入宫,如果帝王不放了太子和两个小公子,萧家便不再忠心于帝。   这是彻彻底底的反了!   *   临窗大炕上摆着几只青蓝花的梅瓶,今年的梅花开的格外早,是楚棠喜欢的鹅黄色,院中的另一株却不怎么旺,花期要迟了不少,管事说是因着枝桠折断过,伤了根本。   楚棠趴在小几上,一旁的箩筐里,是没有打好的络子。她本来打算给楚湛和楚云慕添几件狐皮大氅的,可一看到案几上的两份叠放整齐的地契和铺子,她连提针的力气也无。   墨随儿撩了绒布厚帘进来,和墨巧儿交换了眼神,小声道:“小姐这都盯着看了多久了?”   墨巧儿寻思:“小姐许是在估量霍四爷的家底,咱们家小姐是个精明人,婚姻大事肯定不能马虎。小姐的嫁妆可不是小数量,霍四爷能拿出的东西,总不能少过小姐带过去的。”   这时,楚棠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让你去横桥胡同打听消息,你二人倒是很闲,整日讨论嫁妆聘礼,是想早早嫁出去了!本小姐倒是可以给你们物色两个俊朗的护院,我看莫来和莫去就不错。”   她的声音不大,正好能让守在垂花门外的莫来和莫去听了清楚,二人面面相觑,这不是霍四爷和小姐的事么?怎么又扯上他们了?   墨巧儿神色一晒,上前低语,“小姐,大爷的尸首送回来了,大公子也……没保住。大爷是戴罪之身,大公子也参与了其中,现如今大夫人也不敢发丧,昨个儿夜里就入了棺,抬到普陀山墓林给埋了。不过奴婢还打听到,大夫人将张氏和那对双生子打了一顿,称他们母子就是灾星,若无他们,楚家也不会出事。”   楚棠差点委身于吴越一事,让墨巧儿和墨随儿对大房深恶痛觉,那日的事,就连楚大爷也没站出来给楚棠主持公道,就是时常口头上声称疼惜楚棠的楚宏也站在吴越那边,故此,楚大爷和楚宏的死,二房这边并没有任何动静。   楚棠神情淡淡的,目光还在那房契和地契之上,“大伯母这也太怕事了,好歹是自己的夫君和儿子,朝廷并没有发难整个楚家,她倒是怕成这样,连丧事也不办了。当真叫人寒心。”   墨巧儿又道:“大夫人还对阖府宣布,说……大爷和大公子此番没有脱罪,与您有莫大的关系,若非您不拿银子疏通关系,也不会闹出人命。”   呵呵……她当锦衣卫姓楚么?   拿银子就能解决问题?   楚棠没有给自己辩解,她的确是存了心不动她的小金库的意思,真要是拿了银子,那些人只会胃口大开,不榨干楚家的钱财,是不会让楚居盛和楚宏轻易去死的,那样的下场只能更惨,甚至无法描述。   吴氏她就不知道这内里的规矩么!   “等楚湛和二哥哥回来,让他二人去普陀山给大伯和大堂哥上个坟吧。”这也算是尽了心了。   墨巧儿点了点头,仁义道德这种东西,旁人可以无,但不代表自己也与旁人一样丧心病狂。小姐是个通透人,上坟是一回事,与大房断绝关系却是刻不容缓,“小姐,萧家女儿也死了。”   萧媛她当然要死了,吴氏怎敢让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留在家中,何况萧媛还是她自己的儿媳呢。   楚棠神情极淡,看不出悲喜。不过心里头没有触动是假的,“算了,大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今后大房的事,二房就不过问了。此番朝廷没有牵罪二房,已经是实为大幸。去外面只会一声,让守门的小厮不得再放大房的人入门!”   *   沈岳登门时,楚棠睡了一个午觉,他在翰林院观政,似乎比霍重华还要忙,楚棠已经几个月没见着他了。   楚棠睡得粉面香腮,裹着厚实的织锦镶毛斗篷,整张脸陷入其中,还有点像没睡醒的样子,沈岳听闻楚家出事,一直担心她过不好,这次一见,倒了放了心,他拎了一纸包核桃酥过来,每次都会给她带些吃食点心。   “棠儿这边挺好的,表哥若抽不开身,也不必记挂。”楚棠伸出手,端着一杯热茶捂着。   沈岳一边解开核桃酥纸包上的细麻绳,边道:“观政倒也不忙,倒是霍兄将我举荐给了王大人,我下了职,还要抽出几个时辰去王大人那里整理卷宗。”   霍重华……还真好心?!   楚棠接过沈岳递过来的桃酥,看着沈岳风清朗月般的俊颜,想起来他都快二十有三了,也该成亲了。她只是他的表亲,当然不能多管闲事,虽是好奇,却也没问出口,明明上一辈子沈岳这个时候应该定亲了,好像是他上峰的千金,具体是谁,她记不清了,上辈子这些真心待她好的人,她却是忽视了。   楚棠眸色一暗,悔不当初。   沈岳关切之意难以掩饰:“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听你身边的丫头说,你时常犯头痛?找了大夫看过了么?”   大夫怎能治得了她?她这是心病!   霍重华近几日没有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这几天头晕的毛病好多了。不过夜里时常能梦见他,她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欠了他的。   “我无碍,已经是年尾了,表哥今年回金陵么?”楚棠随意一问,她喜欢沈岳这个表哥,有一家人的亲切,可能是因为他与沈兰是血肉相通的缘故,楚棠对沈岳颇为在意,视他为亲人。   其实,仔细看楚棠和沈岳的瞳孔,皆是那种透如水的颜色,干净莹亮。   沈岳一直想带着楚棠一道回去,碍于她还在热孝期,远去金陵,怕会被人在背后污言秽语,他抿了抿唇:“手头的事恐怕忙不完,我资质平平,不像霍兄,已是户部主事,听闻王大人极力栽培他,估计用不了多久,空缺的侍郎之位非他莫属,我几年前就看出了霍兄非凡夫俗子了。”   “沈兄过奖了!”   一个磁性低沉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霍重华心情甚悦,大步而来时,身上的灰鼠皮的斗篷随着迎面而来的冷风,悠悠上扬,气场风发。   楚棠正品着一口杏仁羊乳茶,一闻声,险些呛了喉咙,闷咳了几声。紧接着楚湛和楚云慕也随后而来。   沈岳前一刻还在诧异。   虽说楚棠是在抱厦里接待了他,但霍重华与楚棠非亲非故,恐怕不宜堂而皇之的过来吧。原来,他是与楚湛,楚云慕一道的。是以,沈岳并没有疑心。   “咳咳……”许是咳的,许是心里存了事,楚棠的脸颊登时就红了,是那种桃花瓣的红色,只消一刻,人已经是三月桃花别样红。   沈岳一直知道楚棠的容色随了姑母,如今却不仅仅是好看那么简单了。   霍重华尚未靠近,就察觉到了沈岳的目光灼灼,当即俊颜微沉,没有顾及楚棠在场,直言道:“沈兄,既然你在这里,我正要有一事要同你说。”   楚棠已经从锦杌上起身,背后总感觉霍重华的视线无处不在,令她如芒在背。   沈岳虚手一请,示意霍重华坐下,在场的各位都是老熟人了,少了一份客道。   楚棠起身后,一转过来,霍重华就恰好立在她跟前,她低垂着眼眸,在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长而密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可爱又滑稽。   楚棠盯着霍重华的披风衣摆,再下面是一双黑色的长靴,宽大有力。她往左挪一步,他也顺势做了同样的动作。这之后楚棠又往右,霍重华做出避让的举动,正好不偏不倚也往右。   他明明是故意的!   几息之内,二人一来一往,谁也没有从谁的面前走过。还是堪堪的站在那里,面对面。   霍重华面目森严,眸光却似带笑,终于楚棠被迫抬起头来,一张水眸气的圆鼓鼓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取悦了霍重华,他笑道:“楚家妹妹,几日不见,你气色好多了,听闻你有头疼的毛病?我认识几个杏林高手,他日请过来给你把把脉。”   她的头疼病怎么尽人皆知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棠也学会了霍重华的那套揶揄,“多谢霍四爷,我这病不是药能医的,近日遇到一难题,还要二选一,怎奈我也只是幼时找了女席先生识得几个字,哪里能明白那等精深微妙的东西!”   楚棠的个头正好到霍重华的下巴,她仰着小脸,幽怨了一句。   沈岳这时道:“是什么难题?棠儿说来听听,说不定,咱们这位霍状元能帮你解难。”   霍重华随即接了话:“这有什么可难的,你随意挑一个就是。”他又看着她,假意十分亲切的笑。   楚棠一咬唇,拂开他的披风,拎了裙摆就往内院而去,单看背影,就不太愉悦。   楚湛摇头失笑:“我这个姐姐,自上月开始便时常魂不守舍,估计是家中连遭突变,她受了刺激。霍四爷不要见谅。”   楚云慕落座之后,多看了一眼霍重华,这之后一直不怎么说话。   霍重华幽眸一扫,只是轻轻一笑,道:“楚家此番大劫,倒也是过了一关。按理说罪臣之家,三代不得科举,不过你二位不必忧心,我听闻已有人在陛下面前求情,楚居盛又已伏法认罪,皇恩浩荡,不会追求楚家子嗣。”   他这话是对楚湛和楚云慕而言的,二人皆是松了口气,要是三代不能科举,楚家再想崛起,就要付出近十倍的艰辛。   霍重华又留在楚家祖宅吃了晚饭,这之后并没有回府,而是与沈岳一道出了玉树胡同。   “怎么?霍兄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办?”沈岳比霍重华年长几岁,但二人站在一起,霍重华更加阳刚一些,沈岳属于典型的江南男儿,秀美温厚。一个是烈酒,一个是醇酿。   霍重华骑马,沈岳坐的是马车,二人不便再聊下去,霍重华做了阔别的手势:“吃多了,出去消食。沈兄,他日得空,你我再聚。”   霍重华驾马在长街延长而去,背影如风。   其实,除了武官之外,鲜少会有朝廷官员整日骑马的,还是这种严冬腊月。   沈岳放下车帘,脑中是今日楚棠在霍重华面前,似娇羞,又似嗔怨的表情。或许看在旁人眼里,她是对霍重华有意见,但沈岳时时刻刻都在意着她,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希望我只是想多了。”沈岳自嘲一笑,兀自摇了摇头,这才命车夫赶马。   *   霍重华并不想与顾景航碰面,故此,他的动作极快,试图宵禁之前可以赶回玉树胡同。   如烈在康王府门外停下时,用去了不过半个时辰。   快到年关,康王府已经是崭新大红灯笼高照,但并不奢靡,处处是普通人家过日子的样子,温馨且舒适。很难看到一个政客之家该有的野心沉浮。   康王这一日并没有在书房见霍重华,几年下来,他早就是康王府的常客,小世子一见到他,就喜欢往他身边窜,“喂!你几日没来了,这阵子都干什么去了?说好的给我打麻雀的,你怎地说话不算话?”   霍重华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粉雕玉琢的,虽是个男孩儿,样子却很像她。   霍重华情不自禁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脸蛋。眼前突然幻想出一幅画面,会不会有朝一日,他和她也能生出一个孩子,哭的时候,鼻孔还会冒出泡泡……   “辰儿!休要无礼!”康王似语气威严,其实看在旁人眼里,是溺爱有加。   而立之年才得一子,这在皇亲国戚家中,实在太罕见了。   按着身份,朱辰大可以对现在的霍重华指手画脚,康王此举也是在向霍重华展示他的仁爱之风,宽厚之德,更是惜才之心。   “无事,世子爷又长高了。”霍重华夸了一句小家伙,朱辰果然没有生气,朝着霍重华扮了一个鬼脸,这才跑到康王跟前,一双大眼黑溜溜的转。   康王俯身抱起儿子,哭笑不得:“天乐啊,你今后无事可时常来王府,现如今知道你与我走近的人不在少数,也不必忌讳。辰儿来年要启蒙了,你可愿当他的老师?”   霍重华虽是状元,但官位低微,康王不找大儒给小世子启蒙,却挑了他,这是进一步拉近了关系,霍重华谢道:“多谢王爷看重,世子爷天资聪慧,天乐自然愿意。”   朱辰忽的就笑弯了眼,与那些守旧顽固的花胡子儒生相比,霍重华既能教他耍剑,又能打麻雀,他当然更喜欢霍重华了,这时很自觉的道:“父王,你放辰儿下来,辰儿要去给娘亲请安,就不打扰您了。”   霍重华看着小世子由下人领着离开,暗叹:这孩子倒是机灵,一点就通,小楚棠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思呢?只因不是一个父亲的缘故?   “天乐,你这么晚来,是不是我交代的事出了岔子?”康王神色陡然肃重了起来。夺嫡非小事,必定步步谨慎,处处小心。一点失误极有可能全盘皆输。若非霍重华这几年来,从没有犯过一桩错事,康王不会将核心的事情交给他。   霍重华摇头,二人借着屋廊下的火光,在甬道上,边走边说。   “户部蛀虫非一日之功就能除清。楚居盛这次一死,线索断在了中间。虽说能顺藤摸瓜,揪出几人,但还不足连根拔出。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怕是事情闹得太大,陛下不会再深究下去。”霍重华道。   在朝为官,能有几个是清白的?就是霍重华自己,区区一个主事,入仕未足两年,也不敢保证他自己廉正无私。   有人的地方,便有贪念,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康王嗯了一声,同意他的看法,“是啊,蛀虫太多!东厂这次也有大动静,吴泗的倒台,势必会让阉党有所警觉,一时间要想彻查的确不易。”他说到这里,欣慰的笑了一声,“天乐啊,若非你的计谋,将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慕王府,我这里哪会这般清静,这次我一定要重赏你,你这人一不好财,二不念慕美人。我却听说,你对茶道唯有热衷,去的最频繁的地方,就是城东那处茶园?这些年本来就是由你打理,那便赠于你吧,地契会转到你的名下,随你处置了。你已弱冠,也该成家,就算是事先给你一份大礼,你可不能辜负本王。”   康王府的钱路子,黑白两道皆有。   霍重华经手过的东西,并非只有茶园,只不过他好像的确去那里的次数最多,竟让康王起了误会。   “既然如此,天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也需要。”霍重华这一次没有再婉拒,直言他的需求。   康王倒是纳罕,他知道霍重华有本事,很多事也不会去过多管束,他曾经想赠于他的东西可真不少,美人,金银,宅子……但霍重华基本都回绝了。这一次倒是个例外。   “怎么?你缺银子?呵呵-----是要娶你那心上人了?满城皆知霍状元有个神秘的心上人,却是谁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你小子倒是瞒的紧。”   霍重华面上带笑,心里却暗自腹诽:彼此彼此啊。   这时,他对楚棠的事只字未提,开始说正事,“王爷,您不是说江南制造局缺一个主事的自己人么?现如今朝中都在各处拉帮结派,陛下最为忌讳。咱们不可动用朝中人,但新科的进士里面倒有几人可用。天乐想向王爷推荐一人。”   康王好奇一问:“哦?是谁?”霍重华还是头一次引荐旁人,他出生虽低,但一直是自命不凡,还从未认可过谁。   霍重华这便抛出了今日来康王府的目的,“是徐老的弟子,沈岳。此人王爷之前见过。他出生在金陵沈家,家中世代从商。还没有投靠任何势力,更重要的是,他有这个能力,天乐之前查过他的底细,是个人才。”   康王正在为这件事考虑,本朝历朝以来,便鼓励农桑,江南制造局是一块肥肉,也是急需清理的地方,康王太需要安插自己人了,当即就应下:“好!我会尽快安排,促成此事。天乐,时辰不早了,不如你今晚留下,辰儿着实顽皮,也只有你能让他安份下来。”   霍重华婉言谢绝,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否则今夜就是绳子也治不了他的心魔。便找了借口离开了康王府。   萧家的兵马在城外几百里之外驻扎,皇城之内这几日防备甚严,三更未至就开始宵禁。   霍重华的身影隐入玉树胡同时,顾景航领了锦衣卫巡逻而来,他再一定睛,楚家院墙外哪里还有人影?更别提还有一匹马。   “大人,咱们该去北城了。”身后心腹道。   顾景航在玉树胡同徘徊少顷,只能再度离开。   第二日,楚棠是被自己的尖叫吓醒了,她重活了一世,从未这般失态过。已经有两天没有梦见霍重华了,怎么昨夜又梦见他了,还与往常不同,不再是单纯的站在脚踏上盯着她看,他……他竟上榻了?!直至此刻,掌心还有被人握过的触感。   楚棠惊觉,立刻查看了一眼床榻外侧,那里的被褥是平整无缺的,并不像被人躺过,她这才放了心。但低头一看自己的掌心,她又不确定了,那样真实的碰触……   霍重华的事再不解决,恐怕就不是头疼的毛病了,她真觉得有一日自己会疯癫,整日疑神疑鬼,总觉得他昨夜来过……   这个念头很显然连楚棠自己都不信。   墨巧儿闻声而来,“小姐,您……怎么喊了霍四爷的名字?”   楚棠面色大惊:“……去小佛堂打扫一遍,我今日要进去礼佛。”   墨巧儿:“……”   接下来的一夜,她果然没有再梦见霍重华了,翌日一早却被人早早唤醒,   “小姐,您瞧,有人给您送了这个!”   墨巧儿面上喜色难以掩饰,楚棠一眼就看出来了,“谁送来的?”她几乎不敢去看。   墨巧儿将黑漆托盘上的红绸解开,“您看,是霍四爷那座茶园子的地契,以后就是您的了,您再也不用废心思去算账本,想拿多少货源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楚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说吧,他还说了什么?”以她和霍重华斗智斗勇以来的经验来看,肯定还有下文。   墨巧儿嘻嘻笑了两声:“霍四爷说,让您多吃些,你的身子骨还是太清瘦了些。”她以为霍重华是前几日用肉眼瞧出来的,而且墨巧儿也觉得自家小姐身段虽是没得挑剔了,但要是再丰腴一些,放眼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出来。   楚棠:“……”怎么这句话,在梦里也有?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几天剧情大进展,九儿努力更,下个月月底争取完结。那个……大家说2018开哪本好呢?大家觉得哪篇合适,先收藏一下吧?以后不喜欢可以再删,九儿看哪篇收藏多,就准备哪一篇,想提前理大纲(心情忐忑)。   聘礼君三号已上线,沈岳是完美男人啊,可怜就这么莫名其妙炮灰了--------天干地燥,防火防盗防兄弟! 第89章 红尘乱(下)   青柳儿在垂花门外等了良久才被放了进去。   楚棠已经洗漱好,一双细白柔嫩的手在小金算盘上灵活的拨动,却控制不住又停下来,楚棠看着自己的掌心发愣。在梦中,这里被人亲过。然,直至此刻,那灼热的令人心跳加速的触感犹在,就像当真发生过。   年关了,楚家祖宅的产业,她自己的铺子商号,还有与沈家的生意上的来往……处处皆有一笔账等着她清算,案几上堆了成叠的账本,这几日却进展不大。换做以往,这个时候早已清算完了。   色令/智弱啊。   不对!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楚棠一怔,喝了口热茶平复心跳,待青柳儿走过来,她已经恢复那个冷静孤高的楚家二房嫡长女了,“何事?”楚棠问。   青柳儿在离着她三四步的地方站好,态度恭敬:“我家四爷说,姑娘头疼的毛病拖不得,这不,让奴婢给您熬了汤药,您趁热喝了吧。”   楚棠面色沉静,“放下吧,替我给霍四爷带句话,我楚棠多谢他,不过今后就不用麻烦了。”   青柳儿又笑,态度照样恭敬,仿佛未听懂楚棠所说的话,“姑娘,我家四爷还说,让奴婢看着您把汤药喝了,否则他今日下朝会亲自再送一次过来。奴婢做下人的,也不容易,恳请姑娘这就喝了,让奴婢也好交差。”   墨随儿和墨巧儿没有要制止青柳儿的意思,小姐既然有头疾,那是得服药,这里面还真寻不出任何问题出来。   须臾,楚棠当真将汤药喝下,大漆托盘之上,还有一只描金的小蝶,格外的精致,里面摆了几颗松子糖。青柳儿笑道:“姑娘,良药苦口,您吃颗糖过过嘴。”   楚棠只是喝了口茶,神情淡漠如银月之光,朦胧的宛若叫人看不透,她道:“告诉你们四爷,我头疼的毛病已经好了,无需再有下次。”言罢,她吩咐了下来:“来人,去账上取了十两银子,算是我对霍四爷的补偿。”   青柳儿面色赧然,楚棠已经发话了,她只能收下,等四爷从衙门里回来,再上交给他。到时候恐怕她又得跑楚府一趟。   待青柳儿一离开,楚棠又开始算账,一个多时辰过去也没说过一个字。汤药的钱,她可以轻易还,手头的那三样地契呢?且等他下回沐休,她得找个最适宜的机会,将东西原璧归赵。而且要让他无法再纠缠她。   然,霍重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着她,一连半月未见着人影,楚棠的梦魇也奇迹的好了,再也没有梦见过霍重华。   *   楚家的墓林又添了两座新坟。   楚湛和楚云慕在石碑前洒了浊酒,对着墓碑随意说了几句,也没有太多想要感概的言辞。楚居盛与楚宏如果在地府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生前扬名天下,死后孤冢残羹,一旁祭祀的果物也被野耗啃食的满目疮痍。   “走了,三弟。”楚云慕已有七尺之高,再不是当初的消瘦少年了。   来楚家几年,他与楚居盛其实并没有走近过。   这时,从墓林入口走来一妇人,妇人发髻整齐,头上带着白色绢花,一身素布琵琶襟外袄。   楚湛看清看人是谁,道:“二哥,我先下山,在马车上等你。”   妇人不是旁人,就是楚云慕的生母,张氏。   楚云慕立在风中,看着他那个曾经还算伴娘徐娘的生母疾步而来,而现如今,也是个寻常的中年妇人了。   “云慕我儿,娘就知道在这里能碰见你。你知不知道我都等了你多久了?”张氏一看到楚云慕就抹了泪。   楚云慕目光没有看着张氏,只是盯着一尺三寸的地方,瞳孔空洞,“娘,你有事?”   张氏看着儿子清俊的面容,悲苦不能自抑,“云慕啊,难道娘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跟娘回去吧,你是大房的人,总是留在二房也不成事。楚棠也是个心狠的,我那日登门想见你一面,祖宅的小厮竟是不让路。云慕,娘和两个弟弟还得指望你呢。你不知道大夫人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张氏拿着袖口拭泪,光看她的穿着脸色,便知她如今过得并不好。   楚云慕却没有同情自己的娘,语气很缓,有些无奈:“我回不回去,娘的日子还是那样过。娘放心好了,现如今大房已经没有嫡子,大夫人不会将两个弟弟如何,将来还得有男嗣祭祀祖宗宗庙。楚大爷已死,大夫人也不会揪着你不放了。”   楚云慕的意思很了然,他不想回大房,那里的人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一种耻辱。   张氏已经在墓林盯了几日了,今天好不容易盼来了楚云慕,没想到他会是这一番说辞,“你……云慕,难道楚棠和楚湛姐弟二人,比娘和你弟弟们还重要?自从那天吴家二公子欲对楚棠不轨之后,你就从未踏足过大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楚棠那丫头了?”   面对张氏无来由的质问,楚云慕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皱眉反问:“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姓楚,我怎么可能喜欢棠儿妹妹?还是说……我根本就不是楚家的血脉?到底谁才是我亲生父亲?”他早就怀疑过。   楚云慕立即紧张了起来,这个问题,他从未问过,之前也觉得没有必要,而且,旁人不是都说他与楚居盛有几分相似么?那他便任由真相埋藏了。   可此刻……他想知道!   张氏脸色骤然一白,后退了一步,半晌没说有说出话来。   楚云慕接着步步逼问:“娘,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楚家人?棠儿妹妹,他当真是我嫡亲的堂妹?”这件事愈发的困扰他,时常让他寝食不安。   张氏唇角干枯,动了几下,还是未语,直至楚云慕的目光变得闪烁,像是获知了某个一直想要探究的事,她才道:“这已经不重要了,你记住了,你已经是入了楚家族谱的嗣子,这个事实改变不了!”   楚云慕心头微凉,明知会是这个结果,命运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一丝希望,从幼时到现在,面前总会有一团阴霾笼罩着他,让他几欲在绝望里咆哮。   但面对旁人时,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看似对任何事都持着一样的态度。   不曾有过自我,也不会想那些水中花镜中月的事。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回大房的。”楚云慕淡淡了一句,转身之际,补充道:“我若有前程,会保你衣食无忧,旁的则不会再有了。”   不知为何,在走出几步之后,他又止了步,回头看着他的娘,无声的笑了一下,这才道:“娘,你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的儿子吧?”   张氏目光滞住了,站在楚居盛的坟前良久,直至楚云慕下了山,和楚湛一同离开时,她才蹲下来,捂着脸,颤抖着双肩,一个人哭。   *   萧家五万精兵与皇城禁军的对峙持续了近一月,城中人心惶惶,却无和解迹象。不过太子仍是关押刑部,尚未处决。   帝王的迟疑让诸多大臣又开始揣度不定。   一来,是猜测帝王许是不忍痛下杀手;二来,是尚且没有取胜的把握。   朝中武将之家并非萧家一户,论起武将门庭,定北侯顾家应是首当其冲。   然,二十万的铁骑远在边陲,远水救不了近火。且入冬之后,鞑子屡有扰边,各大关口更是不可能撤兵支援皇城。禁军皆是精锐兵马,萧家想要破城而入,也非易事,于是就成了今日这幅僵局。   入正月的前一日,沈岳赶赴江南制造局的文书顺利批下来了。因着官位不能空缺,他需即刻上任,就连过了大年三十也来不及了。   沈岳临走的前一天,去楚家祖宅见了楚棠,这一次好像生怕她缺了吃食似的,但凡京城能买到的点心,他都精心挑选了一份一并带了过来。   “棠儿,我这一走也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你……有事可与我通信。”沈岳说出这句话,楚棠的眸光朝着他看过来,他顿时如被电击,浑身不自在,不知如何坐定才算妥当,殿试时也未曾这般紧张。   沈岳不太自然的挠了头,看着院中一株开的正艳的血色梅花,“总算是开了,今年的花期好像格外晚。”另一外一株鹅黄色的腊梅都快开到靡荼了。   楚棠嗯了一声,命墨巧儿下去给沈岳归置了一份包裹,里面是一些果脯肉干之类的,算是回礼。   “棠儿恭喜表哥,在地方当官,过几年有了政绩,你就容易高升了。这是件好事,外祖父母和舅舅他们可知道?”   沈岳浅笑,目光又落在楚棠莹白的脸上,看着她双眼发光,像是鲛人的泪珠子才有的明亮狡黠,这算是好事么?他怎么并不欢喜?   沈岳似欲言又止,楚棠见他今日异常沉闷,道:“表哥,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是放心不下商号的事?你不必操这些心了,张管事他们都是祖父一手带出来的,对沈家又忠心,不会出岔子的。这不,还有舅母和舅舅么?再者沈鸿都十四了,也该历练了。”   沈岳又是无声一笑,时光没有淡去他周身的温润气度,还是暖玉一样的容姿,君子如匪不外乎是。   “也是,他是该历练了。那小子的来信上,还问起了你。外祖父母很想见你一面。棠儿,等你过了孝期,我接你回一趟金陵可好?”他目光温柔,试探性的问。   其实,不仅是沈鸿要开始执掌家业了,楚湛亦是。楚棠到底是姑娘家,不可能帮着他料理祖宅一辈子,她回以一笑:“当然好了,棠儿还没出过京城。听说金陵的秦淮河尤为热闹?母亲她也曾喜欢的吧?”她很想去母亲去过的地方,或许还能感知到母亲的存在。   沈岳应下:“好,那就这么订了。”   有些话拖得久了,愈发说不出口。沈岳在此之前,已经准备好了说辞,甚至怀里的一颗千金得来的夜明珠还滚动了几下,时刻提醒他,万一说迟了,他的棠儿表妹会不会不再是他的了。   但终究无法说出口,他很怕会扰了这份祥和。而且他现在仕途未稳,还不足以许她半生锦绣,总觉得楚棠值得更好的。   “霍兄已是五品的郎中了,我与他本是同科,到了今天才刚要外放。”沈岳一言至此,似乎想从楚棠脸上看出什么,却见楚棠只是垂头吃茶,无半分其他情绪。   莫不是……他真的想多了?   过了片刻,楚棠才抬起头,如水的眸子还存了幼时的懵懂:“是么?那我可能又要准备贺礼了。两家靠的近,这些礼节总是少不了。”   真的只是礼节上的往来么?   沈岳笑了笑,低头品茗,没有再提霍重华。   楚棠心里却在纳罕:难怪霍重华最近怎么不回府,原来是忙于政务,他这么快又升官了……他给我的那些地契,不会是贪墨得来的吧?   沈岳在暖阁用了晚膳才离开,楚棠和楚湛,还有楚云慕为他送行,楚棠最为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霍重华依旧没有出现,这一个月一定是她走了大运了。送走了沈岳,仰头望着天际的孤月繁星,心情美妙。沈岳外派为官,这是一件好事,比那些还在熬着庶吉士的同科进士好上数倍,将来有了政绩,身份必定不同。能得提拔的机会也会比旁人多。   “沈岳离京,你这么高兴?”那熟悉的,磁性的,神魔般的嗓音突然从耳侧传来。   楚棠的美妙心情蓦的飞灰湮灭,她一惊,就见霍重华自巷子另一头而来,长腿阔步,眉目森冷之余,似有‘窃笑’。目光一直在楚棠身上。而后在跃过她时,直接往沈岳的方向而去,而那边,楚湛和楚云慕正与沈岳辞行。   楚棠本想目送沈岳的马车离开,这厢提着裙摆就往垂花门走,吩咐身后的小厮,年关在即,要做好防盗防贼的措施,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入府的。   霍重华与沈岳客气了几句,眼光的余光瞥见那一幕,两条剑眉挑了挑,心情愉悦。   她真以为一道木门就能挡得住他?   *   小年这一日,宫里设了宴。   且不论萧家如何闹腾,宫里的奢华如旧。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赴宴。   楚棠没有料到她也在相邀之列。因着楚妙珠册封为了皇贵妃,楚家尚未有任何赏赐,这一次算是帝王对皇贵妃的补偿,刚杀了楚家两人,这次安排楚棠入宫,陪皇贵妃小住几日,以解愁思。   筵席设在御花园。   男女席分置两侧,中间是一条种有花圃的长道。这个时节难得有盛开的花,多半是刚从暖房里搬出来衬景的。   席面上方是数排火红的灯笼,每张案桌旁皆有炭火,烧的发红的金丝炭,风一吹,火星如流水般溢出,又很快消散在夜风里。   筵席四周并不觉得冷,另外歌姬助兴,手持艳红梅花,跳的是惊鸿舞。   楚棠在楚妙珠身侧坐着,她另一边是定北侯的妻子--华夫人。   对她,楚棠并不陌生,当初在老太太的灵堂,她还替自己在吴氏面前说过话。故此,楚棠也没有太多的拘束,该吃的时候吃,该见礼的时候见礼。   上辈子顾景航得势后,也领着她入宫一次,但筵席半途,不知为何,突然情绪暴躁,捏着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带上了马车。那之后,别说是入宫了,就是侯府,她也鲜少能出来。   楚棠至今不明,她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让顾景航如此大怒。   “楚姑娘,你可还记得我?”华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肌肤光泽饱满,慈眉善目。   楚棠点头向她示意,“棠儿自然记得华夫人您,几年前在祖母的丧礼上,棠儿还没寻机会跟您道谢呢。”   楚棠穿了一身浅碧色宫装,无半分妆容,纯情与美艳共存,如晨曦里的微光,让人一见就想靠近。   上回顾崇明的婚事不了了之,现如今还不曾有心思娶妻,华夫人当下再看楚棠,已经不再是那个脸上明显的婴儿肥了。身段婀娜,眉目端庄,言谈落落大方,她还听闻楚棠一个担起了楚家二房所有的庶务家产,样样打理的有条有理,这些事就是她这个家族宗妇也难以担保自己一定能做好。   “真是个好姑娘,谈什么谢啊。我那日也是看不下去,才替你说了句话,倒没帮到什么大忙。楚姑娘及笄了吧?可许了人家了?”华夫人将楚棠上下打量了一遭,笑着问。   楚妙珠靠着铺了绒毯的圆椅上,这时笑道:“华夫人,你这是要给本宫的侄女做媒?本宫也正愁着这件事呢。这孩子还有半年就要除服了。你也知道,家兄不争气,有负皇恩,害得楚家姑娘也不好寻人家。好在皇上圣明,没有因为家兄之事迁怒与楚家儿女,不然啊,本宫这颗心怕是要成灰了。”   楚妙珠长的娇媚,说话时一贯是慵懒狐媚之态。   贵圈妇人,谁人不知是楚妙珠大义灭亲,这才保住了今日的荣华,现下又说这番话,顿时让周边的命妇们无话可说。   按理说,楚居盛一倒台,楚妙珠身为其妹,紧跟着就该遭殃,她倒好,反而将自己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暂持协理六宫之权。又因楚家再无可用之人,朝中就算有人存了异议,也不能说什么,还得高颂帝王有情有义。   然,萧皇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华夫人笑道:“楚姑娘与妾身也算有缘,妾身倒是想给楚姑娘说个婆家,就看楚姑娘愿不愿意了。”   楚棠笑而有礼,她才过十五,似乎无人登门提亲,成了她和楚家二房的耻辱似的。霍重华倒是另辟蹊径,赶在楚家最为低沉的时候说要娶她,奈何楚棠却是答应不得,也回绝不了。   对于霍重华,她总是束手无措。   “父亲和母亲皆不在了,棠儿只想扶持幼弟,将来盼他能支应门庭,至于婚事,还不曾考虑。棠儿这厢多谢华夫人的好意。”楚棠婉言谢绝。   言罢,她抬头看了一眼男席那一边,霍重华身为户部郎中,新上任的星秀,很得朝中大臣赏识,她一抬眼就看见他正与旁人举杯共饮,是成年男人的成熟与稳重,哪里还有那种痞子风流。他真要是一直这幅作态,她或许能考虑嫁给他。   短不短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霍重华能帮衬楚湛一把。   可霍重华私底下却是……让她招架不住的野性样子!   华夫人浅笑,心道,姑娘家恐怕是不好意思,这件事等过阵子再提也罢。   宴席正是酒憨时,一黄门自夹道疾步而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银甲的将士,接着火光,楚棠认出了此人正是禁军首领,武成。也是慕王的嫡亲娘舅,是慕王府的有力支柱之一。   不出几息,待武成说了什么,帝王似勃然大怒,当即掷了碗碟。   顿时,宴席鸦雀无声。   “大胆逆贼!至今还死不悔改,枉朕再三给了萧家机会。武统领听令!朕命你携禁军一万,即刻出城迎战,割萧贼头颅者,朕必有大赏!”帝王暴怒之下,众臣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禁军如何骁勇,也未必能抵得过萧家军五万人马,而且禁军之中不乏有萧将军的旧部。   这个决策明显不妥。   然,金口御言,无人敢置啄。   楚棠的手背一热,是楚妙珠轻轻拍了拍她:“棠儿不怕,萧贼打不进来的。”她看似胸有成竹子。   楚棠点头,她还真是丝毫不怕,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她不过一个深闺小姐,与国家政事搭不上一点关系。   酒馈半途而散,帝王留宿御书房,楚妙珠回凤泽宫后,拉着楚棠说了好一会话。   内殿群花怒放,宛若仲春,处处奢贵娇纵。   楚棠发现,内殿宫人俱被挥退,独留了梅呈立侍在侧。   差不多入夜了,楚棠才去了偏殿,而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梅呈出来。   这……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皇宫这一夜,楚棠睡的无比踏实,仿佛回到了从未与霍重华相识以前的日子。别说是梦了,白日里也想不起他来。   *   是夜,一万精兵自德胜门疾步而出,整齐的步伐地动山摇,百姓无一安寝,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北京城有九道门,德胜门,恰如其名,是出兵的通道。西直门直通玉泉山,故此是用来运水的。而这时,百千名身手了得的劲装男子正从细直门悄然而出,守门的将领看到顾景航手里的令牌,虽有犹豫,但还是开了城门。   那可是定北侯府的白虎玉牌,可令君王低头,是先祖皇帝赠与顾家,以备他日所用。   且不说,顾景航一个庶子是如何得到这块顾家的专家之宝的。他当夜潜入叛军后方也是无人知晓,就是定北侯本人亦不知。   “大人,咱们此番行径当真不会激怒侯爷?如果圣上也追究呢?”身后心腹道。   顾景航还是那身玄色的锦袍,冷眸在银月下隐露杀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陛下的心思怎是你们这些人能懂的。只要砍了萧贼的脑袋,陛下只会赏不会罚,尔等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三日后,天际才刚破晓,城门处冷风萧萧,天际残留的月影灼灼。   德胜门大开,由兵部尚书刘栋骑马亲迎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而最为令人注意的则是那玄色血袍的顾景航,他一手持缰绳,一手提着萧贼的头颅,迎街接受所有人的仰慕注视,以及发自内心的惧怕。   武成竟然在后,兵部尚书刘栋眼看着顾景航自他身侧骑马而过,魁梧凶悍,惊艳了严冬。   刘栋勒了缰绳凑到武成跟前:“武统领?这……本官怎未曾听闻陛下命顾百户出战?”   武成是个典型的武将,弱冠那年从辽东回京之后,就一直镇守城门。他长着一张武将惯有的张飞面孔,被刘栋一问,同是摇头表示不解,“我也不清楚啊。不过这一次亲手斩杀萧贼的人就是他,此事有千万将士亲眼所言,作假不得,就看陛下怎么说了。顾百户此番并没有违背圣意,他带出去的人都是定北侯府的人,我还真是无从挑理。”   刘栋长叹了一口气,对顾景航的名声已经早有耳闻。像公卿之家,爵位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私自圈养护院的,只要不超过两千人即可。   定北侯府作为本朝首位的武将之家,一次能派出这些人手,也实属正常。   顾景航解除围城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京城。这个顾家庶子的名声再度大热,不亚于当年霍重华高中状元时。   帝王大喜,便在大年三十那日,在泰和台设庆功宴,褒奖功臣。顾景航从百户,一跃成了千户。   *   定北侯府。   定北侯回京已有一月,直至听闻萧贼被诛,他才察觉一直供在祠堂里的白虎玉牌竟被顾景航拿去用了。   未至泰和台之前,定北侯将顾景航叫至书房,亲口问道:“谁给你的胆子!这宝贝是我顾家的镇族之宝,就是你太爷爷也不敢动用。你倒好!不经我同意,擅自就拿了,你可知这会触犯了祖宗神灵!”   顾景航今日要入宫接受帝王钦赐,身上穿的新赶制出来的千户飞鱼服。他面上毫无悔悟之心。   祖宗神灵?   他又不是没死过。   前世杀虐如他,没有见过黑白无常,地狱更是无稽之谈。   他道:“父侯,这次的事,是儿子有错在先。儿子事先并无此意。然,陛下只派了武将军出战,只怕是凶多吉少。武将军虽擅用兵,却是智谋不足。儿子斗胆做了一次挽救全城的事,有什么不妥?再者陛下乃至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现如今儿子只能告之所有人,是父侯您亲手将白虎玉牌交给儿子外出镇反的。”   定北侯闻此一言,指着顾景航的鼻子,“你!……哎!也罢,你大哥和二哥还在大同守边,我虽回京,手头却是一时无兵可用。这一次就算了,不得再有下回!”   顾景航将白虎玉牌双手呈上,眉目定如无波之水,淡若秋风扫叶。   不知是不是错觉,定北侯从自己儿子手里接过白虎玉牌时,分明感受到一股敌意。   *   泰和台春暖夏凉,另有从玉泉山引来的温泉,这个时节,塘中冒着丝丝热气,滋养了周遭的花木,宛若春日。甚至还可见稀奇的鸟儿。   庆功宴上,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皆有出席,此外慕王和辰王各自坐在帝王两侧,再往下才是康王。   康王素来不争不抢,低调内敛,他位于这个坐席,并没有觉得不妥。   武成虽是这次镇反的首领将军,但似乎众人的视线皆在顾景航身上。   仅凭他所领千余人,不仅斩杀了萧贼,还用计让剩余三万兵马归顺,这样的头脑和功绩,足以让帝王器重。而且他还是武状元,早年就已经扬名一次了。   此番,不过是锦上添花。   “虎父无犬子,顾爱卿当真养了一个好儿子,朕大为赏识。”帝王举杯,示意群臣同饮,萧家谋反一事的阴霾总算过去了。   以顾家的门楣,加官封爵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帝王又问:“顾景航出列,朕有话问你。”   顾景航视线一扫,落在了一直风淡云轻的霍重华身上,他既没有表现出艳羡,也没有鄙夷,权当自己是空气了。   他出席,站在了中央的位置,行了君臣礼,“微臣在。”   论相貌,论体格,顾景航在当朝都是出类拔萃的。   帝王点头微笑,又问:“顾景航,朕欲要大赏,除了官位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沁晨公主是帝王与萧皇后所生,帝王虽对太子无情,但女儿则另当回事,沁晨公主已快二十了,再不出阁,就算是皇帝的女儿,也未必好嫁。   帝王有心招婿。   顾景航这时抬眸,眼角的余光再度看向霍重华的席面,见他还是那般天下之事皆与他无关的漠然,他突然开口道:“皇上,微臣有一不情之请。微臣如今二十有二,尚未娶妻,心中早有佳人,一心惜之念之。微臣恳请皇上赐婚!”   原来是要赐婚的,这个要求反而让定北侯捏了把汗,帝王最恨居高自傲之人。顾景航要的是佳人,不是权势,如此才不会让帝王忌讳。   帝王心里的如意算盘已然落空了,不过闻此言,倒是朗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好,很好!顾爱卿啊,你这个儿子是该娶妻了,那朕就当一次媒人。”他转而再度看向顾景航,问:“是谁家的女儿?你倒是说来听听,要是哪位爱卿家的千金,你还得先问了人家的父亲才行,朕虽有心助你,也得看你自己。”   帝王每日必服当药,以为自己仍是年轻气盛时,做事情偶会漂浮。儿女情长本该情投意合才好,像他当初娶了萧容,便是政治联姻罢了。   顾景航又看了一眼霍重华,他这个动作明显,而且不止一次,竟让几位大臣也察觉到了,纷纷看向了霍重华那边。   这时,顾景色航道:“回陛下,是楚家二房的嫡小姐,皇贵妃娘娘的亲侄女。微臣对她倾慕已久,若能娶她,必定欢喜之至。”   终于,泰山崩预定而面不改色的霍重华抬起头了,那幽眸冷若寒冰,比这严冬里的冰碎子还令人发怵。   而与此同时,顾景航第四次看了霍重华一眼,察觉到古怪之处的大臣们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瞄了几眼,但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帝王转向了身侧的华服凤冠的楚妙珠,楚家已经没有人了,一个孤女如何能自己决定婚嫁?他便问:“爱妃,朕记得之前允了楚家之女入宫陪你几日,她此刻可还在宫里?”   楚妙珠面上娇笑,藏于袖中的手紧攥。楚棠的婚事,她也有所挂心,但顾景航绝对不是良配。   楚棠如四月娇花,夜半皎月;而顾景航的杀伐早就人人皆知,楚妙珠哪里能让楚棠嫁给他?说的不好听的,那就是肉包子打狗,娇花配了粗莽。   “臣妾的侄女就在凤泽宫,臣妾兄长不济,留下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臣妾倒是想给她做主,不过这事臣妾以为还是让她自己定夺为好。这孩子自幼独立,性子与寻常女儿家不同。”楚妙珠说着,见康王看了过来,他凝眸蹙眉。   大概也是不同意这事吧?   要是二嫂嫂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同意。   筵席另一侧的华夫人与定北侯面面相觑,本来顾崇明已经准备不久之后就去楚家提亲,怎么顾景航也来插一脚?   帝王没有直接下旨赐婚,这让顾景航颇为意外,上辈子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他轻而易举就得了赐婚的圣旨,楚家不嫁女儿也不行。   “既然爱妃这么说了,就让那丫头过来一趟吧。”帝王饮了一口酒,楚妙珠借机从宝盒里取了一粒银月色丹药伺候他服用。   顾景航只能暂时等着,他相信他的棠儿还是会愿意嫁给他的。记得上辈子娶她回府,她脸上那样欢喜,亦如他。   顾景航第五次看向霍重华时,这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霍重华官位算不上高,离着帝王的席面颇远,他的离席并没有引起旁人的关注。   楚棠这边已经获知了顾景航的求娶。   她以为这人没有去大同挣战功,这事还有回旋,怎知几日之内,他就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   梅呈小心提醒:“姑娘,你可想好了再回复陛下,此事陛下并没有言明。”他看见楚棠通红的眼眶和失了焦距的神色。也猜到楚棠是不愿意嫁给顾景航的。   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凤泽宫。   楚棠突然破涕为笑,皇上没有当场许了这门亲事?太好了,她怎会任由自己重蹈覆辙?!   梅呈亲自送她至泰和台,霍重华突然迎面而来,步履如风,似乎很是心急,上前就抓住了她的细腕。   梅呈与康王合作,自是知道霍重华,但见他此举,还是道:“霍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楚棠同样惊愕,手腕的痛却不及眼前这人给她所带来的惊吓。   霍重华一拉一扯就以不容反抗的力气将楚棠拽到自己跟前,他想做这个动作,想的太久了,以至于,一气呵成,如同排练过,“梅总管,楚家妹妹既然不想嫁给顾四爷,那只能听我的。”   梅呈不知该不该信,却知康王对霍重华尤为器重,而楚棠并没有反抗,她对梅呈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霍重华见她难得乖巧,像得了鼓励,握着她手腕的大掌,转而圈住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捏了捏,小小软软的,很有手感。   楚棠明知他在占便宜,她也不是矫情的人,忍了一会刚要提出抗议时,霍重华已经拉着她在一湾温泉边停下。   四周雾霭茫茫,如同仙境。   霍重华低头看着她,关注又痴恋,好几日没见着了,搅得他心思如麻,夜不能寝。   “你知不知道,除了顾景航之外,定北侯府的三爷也打算上门提亲?”霍重华低低道,像是语气埋怨。   定北侯府的三爷?   顾崇明?   这是楚棠万万没想过的人,她与此人并不相熟,上辈子只有几面之缘,听说顾崇明中了顾景航的计,被调派边陲,极少回京。   楚棠张了张嘴,所有的言语皆已经无力阐述她此刻的心情。   兜兜转转,还是免不得前世的宿命?   霍重华又握住她另外一只手,远处还有宫人和立侍的太监。楚棠心想,他是想借着毁了她的名声,然后让顾景航的求娶计划落空?   她到了此刻,还是太小看了霍重华对她势在必得的决心。   这副画面虽对她不利,但楚棠这一刻已经不顾任何名节了。她配合着霍重华,以为他真的是帮她脱困。这一切看在霍重华眼里,皆是无比顺从和乖巧。   他心花怒放,如同置身花海,“小棠儿,你不愿意嫁他们?真乖,那你只能嫁我了。”   什么?   楚棠粉唇一张,说出口的话已经到了唇边,霍重华这时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搂住了她的细腰,转身就往温泉里跳了下来。   楚棠一颗心都跟着抛了出来,耳边是霍重华带着喜悦的话,“别怕,这泉水泡着对身子有益处,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你淹到。”   紧接着,耳边是温热/酥麻的触感,再然后……楚棠彻底失了知觉。   梅呈一直跟在不远的地方,饶是他在后宫沉浮多年,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不得不承认霍重华此举的确是个好法子。   未免楚棠伤着,梅呈忙命宫女将楚棠抱回凤泽宫,这之后又与霍重华一道去了筵席处。   青年才俊的状元郎浑身湿透,虽说温泉里的水并不冷,但上了岸后,冷风一吹,衣角都已经可见冰碎子了,而霍重华倒好,一度的意气风发,在顾景航身侧跪下,朗声道:“微臣有罪,不该御前失仪。”   众官员皆知霍重华在官场上一向谨慎小心,想抓他把柄的人不是没有,却无从抓起。   他是常在河边走,连鞋都不会湿透的人,这怎么全身都湿了?   梅呈见势,跪下:“陛下,这事怨不得霍大人,要怪就怪奴才一时大意,方才经过玉塘。楚姑娘她以死明志,跳塘自尽,幸而霍大人及时赶到,这才以身相救。”   这到这里,众人算是明白了,这是一出英雄救美。时下男女大防,霍重华救了楚棠,无疑与她有肌肤之亲了。   好像事情变得好玩了。众人屏息看着好戏。一直有人将两位四爷放在一起比较,今日倒好,来个现场观摩。   霍重华的余光,如同顾景航适才看着他时一样,也瞟了他一眼。   顾景航拳头攥紧,道:“陛下,微臣的话还是作数,微臣不介意刚才的事,微臣一心只想娶楚姑娘。”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想跳塘自尽?   楚妙珠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当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楚棠肯定是不愿意嫁给顾景航的,又见梅呈帮着霍重华说话,更加确信楚棠大抵是中意于霍重华,于是对帝王撒娇:“陛下……臣妾的亲人可不多了,棠儿小小年纪就寻死,这让臣妾如何自处?”   帝王这时,面色阴沉,指着梅呈道:“到底怎么回事?如实说!”   一个姑娘家的婚事,本没有必要在意,随意一言就过去了,然而文武状元都牵扯了进来,帝王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梅呈见机便道:“陛下有所不知,楚姑娘早有心上人,听闻顾大人想求娶她,一时想不开,小姑娘家性子急躁,难免冲动了些。”   帝王这时反而笑了:“原来如此,朕也没逼着她嫁,怕什么!”   心上人?   顾景航冷眼怒视霍重华,霍重华却无视他,抱拳道:“陛下,微臣恳请陛下成全微臣与棠儿。”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帝王又笑:“怎么?楚家姑娘的心上人该不会是霍爱卿吧。”霍重华得了心上人赠马一事,全城皆知,只要一查,便可知霍重华那马就是楚棠花重金买来的,一切似乎水到渠成,看起来合情合理。   霍重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道:“陛下明鉴,微臣与棠儿几年前便已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怎奈她还在热孝期。微臣便将求娶之事一直拖了下来,就等着她除服一日,便登门求亲。此番若非顾四爷有了误会,微臣定不会扰了陛下您的雅兴。还恳请陛下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楚棠:惊吓来的太突然,我已精分。还没嫁给他,小命就开始受到威胁了……   PS:这章够粗肥吧,不考虑表扬我一下?来来来,营养液。(九儿一双泛着金光的小眼垂涎的眼巴巴色迷迷贼兮兮的瞅着姑娘们。)   12月的第一天,但凡评论此章的皆有红包哦,姑娘们不要嫌弃小-----等九儿摆脱了无产阶级,一定给亲们大大的巨大红包! 第90章 终生定   霍重华有一把磁性且感染力极强的好嗓子,他气息雄厚。一语毕,所有的人皆听得清清楚楚,更别提他身侧的顾景航了。   之前发现这二人之间存了古怪的大臣,好像又嗅到了什么辛秘。众命妇和一众朝廷命官的夫人在几年前就听闻霍重华有一心上人,现在看来,一切都对上号了。   才子佳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那楚家姑娘名声在外,空有一副好颜色,到底是个没教戒的孤女,又传与楚家大房断了关系,出阁之事都无人在背后操持。霍重华现如今是如日中天,年纪轻轻就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历朝以来都很少见。众人皆认为,一定是楚棠自有天佑,不然怎会遇到这么一个好男儿相护呢,像霍重华这样的青年才俊,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却偏偏是她?   席位上,沉默良久,且与霍重华不合的霍老爷子此刻也是震惊了,娶谁也不能娶了楚家的女儿啊!   顾景航闻此言,几乎是冷眸充血,一切压抑的,癫狂的,湮灭一切的念头在他脑中盘旋。   两世了,这人还妄图跟他抢?!   他上辈子就没有抢到,现在以为就可以了?   棠儿怎会喜欢霍重华?顾景航眼前时常会冒出楚棠初嫁他时,满目娇嗔羞涩难掩的画面,她明明是喜欢自己的!   “陛下,微臣对楚姑娘一见倾心,也从未听闻过楚姑娘与谁有过私定终生之事。楚姑娘知书达理,自幼得楚家老太太亲手教养,绝对不会与霍大人之间有什么两情相悦!望陛下明鉴!”顾景航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就算霍重华当众挑明他与楚棠的‘关系’,他也不会退让。   换言之,就是暗指霍重华当着帝王的面扯谎,这可是欺君大罪!   霍重华非但不怒,反倒:“顾千户,我与棠儿的事,岂是您能随意揣度的?棠儿是个好姑娘,与我也从未跃过男女之防,我二人心悦对方,敬重对方,这如何有错了?今日若非是你求娶,棠儿也不会想要自尽!”   这无疑是顾景航的痛点。   她宁死也不愿意嫁给他?怎么可能!   “霍大人!当凭你一面之词,休要在陛下面前颠倒是非。”顾景航煞□□号不是白来的,又是自幼习武,怒叱之下,可令花鸟消声。   定北侯当即站起来,向帝王行礼:“陛下!臣教子无方,犬子实不该在陛下面前失仪,臣定严加管教!”   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若非是故人之前的托付,他与华夫人也不会想着让孑然一身的顾崇明准备提前,幸好还没有付出行动,否则岂不是乱打了鸳鸯?定北侯此刻的想法就是让顾景航点到为止,陛下看在他挣了大功的份上,许不会追究。   “景航!你还不像陛下认错?!”定北侯道,饶是庶子,他也是庇佑的。   认错?   他何错之有?   顾景航的认知里,没有错与对,独有成与败!   萧家覆灭,帝王除去了一个眼中钉,自是龙颜大悦,并没有因为这场混乱而迁怒于谁,他对顾景航和霍重华道:“罢了,两位都是朕看重的新起之秀,此事朕不再插手,楚家姑娘到底心悦于谁,还是由她自己来说吧!”   这厢,不到半柱香的时辰,楚棠便在凤泽宫醒了。霍重华抱着她落水时,没有让她淹到分毫,她多半是被他的举动给吓晕了过去。   那人……怎么能做出这种的事?   楚妙珠的心腹宫女--如烟,道:“姑娘,梅总管让人从筵席处过来传话,说是陛下宣见姑娘,姑娘到时候可一定不能说错话了。”   如烟已经二十八,因着她是楚妙珠当年从楚家带入宫的,到了年纪也没有放出宫去。她至今记得楚家二夫人的容貌,此刻再看楚棠,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由得感概,当初二夫人和贵妃娘娘情同姐妹,若非当年的事,也不会一个死了,一个深居后宫。   宫人伺候楚棠换了一身干净的宫装,如烟只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一只素银的簪子,楚棠三年效期未满,这个打扮还算适宜,“姑娘,霍大人已经当着陛下的面,说您与他早就郎有情妾有意。您真不愿嫁给顾家四爷的话,他这次可算是冒着欺君大罪帮了你。姑娘一会面圣切莫说错了话。”   如烟反复提醒。   楚家已经经受不住任何差池了。   楚棠的一颗悬着心,还在半空起伏着,闻言后诧异之余,竟也没觉得不能接受。   霍重华能做出这种事,她潜移默化之下,已经开始习以为常。   “棠儿多谢姑姑提点。”楚棠盈盈一福。   如烟忙扶住楚棠,只受了她半礼:“姑娘,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如烟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情绪正常,送楚棠出宫门之前,她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姑娘,一会面圣,万不能抬眼正视陛下,您可记清楚了?”   楚棠点头,她倒是没有想到旁的。心道,龙颜自然不是她这种罪臣之家的女儿可以窥视的,陛下没有让整个楚家覆灭,已经是皇恩浩荡,祖宗保佑了。   楚棠自步入泰和台,便一直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裙摆一浮一起。直至看到霍重华跪地的背影时,她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在离着他尚有三四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之后拎了裙摆跪下。   想来霍重华身侧,着飞鱼服的人便是顾景航了。楚棠只是瞥见了那抹象征权势的颜色。   顾景航和霍重华此刻却都在看着她,楚棠一身浅碧色宫装,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她柔柔俯身,娴静的容貌宛如娇艳脱尘的海棠,却偏生穿着青莲银月的素净,周身的气质沉静恬淡,是娇媚与纯情的极致对比,冰与火的交融,矛盾又诱人。   “名女楚棠,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棠跪下之后,脸隐在了霍重华身后,帝王并不能看清她,这把嗓子却是清泉般的甜透。   康王与楚妙珠又对视了一眼,楚妙珠自是明白,帝王没有开口之前,笑道:“棠儿,本宫且问你,这二人当中,是不是其中有一人是你的心上人?”   帝王的目光终于被吸引了过去,却只能看见一抹绿色衣角。   在众人的视线和帝王威严之下,楚棠只能硬着头皮道:“民女的确与霍重华早已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民女何德何能,家中突变,他不顾前程,一心守护民女,民女这辈子非他不嫁。民女的意中人……就是霍重华。”   此话一出,她也只能说服自己相信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害了霍重华不说,楚家也会遭殃。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再无收回的可能。   她知道,从今日起,就算她想避开霍重华,也是不能了。   如果要让她嫁顾景航,那是万万不可,她宁愿最后的人是霍重华。   很是奇怪,明明是极想躲避的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没觉得他有多么可恶了,最起码霍重华解了她此刻的燃眉之急。   霍重华薄凉的唇角带笑,这种场合,小楚棠不知道害不害怕,他当然不能让她觉得此事独她一人扛着,遂道:“陛下,微臣恳请陛下成全!”   顾景航的视线紧紧锁着楚棠,不可置信,亦不愿相信。   他的棠儿怎会与霍重华两情相悦?   那他呢?他两世空等又算什么?   顾景航本以为这一世,还可执子之手,敛他半生癫狂,却不想,还没开始,结局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哈哈!事情既然已经大白,朕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你二人赐婚!”帝王朗声大笑。   楚妙珠喝了几口梅子酒,顺势倒在帝王臂膀上,转移他的视线,“臣妾多谢陛下给楚家女儿赐婚。”   有美人在侧,帝王方才心头涌上的一丝不确定的惊艳和波澜也消散了,随意挥了挥手。这时新上职的大太监示意楚棠,霍重华,另有顾景航起身。   霍重华一转身就能看见他心念之人,绯红的一张脸,如晚霞映月,楚楚动人。听她亲口说出方才那番话,明知她并非发自内心,却仍旧满足愉悦。   楚棠始终记得如烟的话,一直低垂着脸,不曾看过任何人一眼。   霍重华伸出手,想试探一下,她是不是吓着了,顾景航强势的介入二人之间,身子跃过时,既狠又冷。这之后目不斜视的入了席位。   楚棠险些被撞到,霍重华借机扶住了她的臂弯,用了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一会随我出宫。”   霍重华的手很快就放下,随后也入了文官的席列。   楚棠则被宫人领到女席,她神色未定,这才注意到有人一直在看着她。侧目一望时,竟是王若婉一双含恨带怨的眸子。   “王……王姐姐。”楚棠心跳漏了一拍,王若婉对霍重华的心思,她一早就知道,也是看着她步步陷入的。而今日,自己的行径不亚于给了她一巴掌?!   楚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与霍重华皆当着帝王的面说了心悦彼此,而且帝王允诺赐婚,这今后是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就连和离也是不行的。   内疚么?   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当然会内疚。   解释?   不!她不能向任何人解释。从这一刻开始,她楚棠与霍重华也只能两情相悦了。   王若婉赌气离席,王夫人看了一眼楚棠,只能叹气追了过去。   楚棠眼眶发酸,这一次是真的成了恶人了。对方偏偏还是一直视她为友的王若婉。   她已经可法解释,无处辩解。   酒馈散,楚棠回凤泽宫收拾东西准备离宫,帝王口谕让她入宫陪伴皇贵妃几日,她这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如烟在一旁看着她,一边帮着她归置衣物,“姑娘,霍大人前途无量,又生的俊美高大,您今后嫁了他,皇贵妃在宫里也能安心。”   楚妙珠一直没有所出,按理说她是没有资格坐上皇贵妃的位子,但这几日听闻帝王如何待她,楚棠倒也不担心了。她这个姑母似乎混的风生水起,就连萧皇后也被她逼疯在了冷宫里。   “对了,姑娘,你……记住一句话,今后若无他事,千万不要再轻易入宫。”这张脸实在太像,如烟忧心了一个下午,幸而帝王的席位离着露台颇远。而且帝王服用丹药多年,怕是眼神也不济了。   楚棠没有明白如烟的意思,但她一个后宫里的老宫女,说出来的话肯定不会是无所依据。楚棠点头:“嗯,棠儿知道了。棠儿本想等着姑母回来,亲自跪恩,但现在天色已黑,他……霍重华还在宫外等着,棠儿就先回去了。”   其实,她与楚妙珠也谈不上熟悉,这几日楚妙珠总是拉着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前尘过往故人犹在……楚棠听不懂的地方,除了点头,再也不能做什么。   如烟送了楚棠出了凤泽宫,在宫门处止步。   霍重华大步而来,人还未至,身上的棕色狐裘斗篷已经随手褪下,在走到楚棠面前时,长臂一抬,用斗篷将她裹住,修长的五指熟练的给她系上领口的细带,动作一气呵成。   这突然之间,她就连当众避开他的勇气也没有了,无论如何,也要表现的‘心悦’于他。   “上车吧,我今日不骑马。”霍重华身上的衣袍还是那件落水时所穿的,现在却已经干了。他的体格可真好。   楚棠暗自啧了一句,转身时,如烟还站在那里,隔着几十丈的夜色,她眸光闪着晶莹:“姑娘,走好。”   楚棠点了点头,任由霍重华牵着她的手,二人同上了一辆马车。   帝王赐婚了,婚期还有半年光景,此刻,所有的亲近成了理所当然和无可挑剔。   从今天开始,全京城都知道楚棠和霍重华是几年前就已经情定终身了,这个消息让霍老爷子如鲠在喉,眼看着霍重华的马车渐渐远去,霍老爷子摇头叹气:“逆子啊!”   霍重华入仕之后,再无与霍家有过瓜葛。另外置办的宅子,也未曾邀请过霍家人。霍老爷子以为冷战到一定时候,父子定能摒弃前嫌,要知道忠孝是本朝的风尚,一个在朝为官的人,是不敢,也不能不孝的。   可是这个规矩似乎对霍重华毫无作用,霍老爷子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虽说霍重华不待见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是给霍家挣了颜面,就连长子也未曾办到过的事,霍重华一一以惊人的速度有所成绩。   马车摇摇晃晃,行速极缓。外面挂着两盏八角琉璃羊角宫灯,昏黄柔和的光线自微开的车帘泄进来,照在霍重华清俊的脸上,眉眼如墨画。   楚棠猛地警觉,就算她与霍重华已经订下婚事了,但她未出阁,就这么与他共乘马车,也是欠妥当的。而且他在酒馈上随口一说让自己与他一同出宫,她怎么就这般听他话了?!   所有的精明,遇到他之后,皆成了迷糊。   楚棠小脸微红,幸而车内昏暗,她裹紧身上的披风,鼻端全是他的味道。   霍重华低低的笑,剑眉舒展:“你这次落水虽没有风寒,回去还是要喝汤药。今日大年三十,晚上需要我去守夜么?”他体格高大,尤其是那两条大长腿,他屈在那里,楚棠只能坐在自己的角落,纹丝不得动弹。   这家伙……谁想让他去楚家守夜了!   “不用,家中有二哥和三弟。”楚棠看着车帘缝隙,盼着能快些回府。   霍重华已经坐了过来,臂膀挨着她的,只是粗细不一,大小不一,看上去像大人与孩子。   “呵呵……我今日可是帮了你,你难道不应该报答我,比方说……以……”霍重华正想与她嬉闹。   楚棠却是知他什么德行,他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她,霍重华话音未落,楚棠抬手就朝着他的侧脸拍了上去:“你无耻!”   细柔无骨的小手着实无法造成任何伤害,霍重华挑眉:“呵呵……我怎么无耻了。我不过是想去贵府吃顿羊肉饺子,小楚棠,你是不是想多了?而且你我现在是未婚夫妻,你还这般小气?枉我为你落水一场。”   到底是谁害了谁落水?   他浓眉浅蹙,周身皆是风流痞雅,就连外面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也变得调皮了。   表里不一,说的就是他这样子的吧。   楚棠吃了哑巴亏。不,确切的说,她也没吃亏,霍重华也挨了她一巴掌。   “你不是已经有羊肉馅的配方了么?”楚棠有些热了,她素来惧寒,和霍重华在一起,却是火从内起,纯粹是被气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大过年的,你就忍心我一人独居?独食?今天也不知道是谁胆大包天,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说,与我两情相悦了?”   楚棠小脸僵住:“……”好想跳下马车啊!   她再也不用嫁顾景航了,可半年后,她如何能与此人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楚棠觉得头疼的毛病恐怕今晚又要犯了。   嫁娶必有三礼六聘,但帝王赐婚,自是另当别论,诸多环节亦可加速。若非为了楚棠的名声,霍重华恐怕今晚就想将她娶回门了。   “棠儿可是又羞涩了?”霍重华好整以暇的双臂枕着头,阖眸而眠。   楚棠这才敢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又’?她可未曾害羞过?   不过这一看,倒是让楚棠发觉,霍重华其实长相极有君子做派,剑眉斜插入鬓,睫毛幽长,唇鼻间的距离完美到令女子都大为艳羡。长得倒是一派正经,实则骨子里,就是一肚子坏水!   楚棠正腹诽,霍重华猛地就睁开眼,楚棠自然是要避让,却不想霍重华出手更快,长臂一捞,提着她的腰就带入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膝上。而他那直挺的下巴已经顺势抵在了她的肩头,又是低低道:“嗯……还是这样能让我睡得舒坦一会。”   他的嗓音极其淳厚,宛若夜半溪泉,迷人动听。   楚棠吃了一惊,今日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了,她险些就没出息的喊出了声,腰间被一双大手禁锢。她挪了挪:“你放开!”   霍重华身上就跟铁打造的一样,坐在上面,意外的膈应,让她很不舒服。   楚棠挣扎了几下,霍重华搂的更紧,故意凑到她耳边:“你再动,今晚就跟我回去!反正你我已经有婚约在身!”   他的意思已经太过明了,楚棠当真不再动作了。   霍重华是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人,给了她诸多的猝不及防,她完全相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两人相对安静,总算挨到了玉树胡同时,楚棠大喜过望,胳膊肘捣了几下霍重华的胸膛:“喂!到了,我要下去了!”   霍重华悠长的嗯了一声,像是不餍足,眼睛尚未挣开,大掌同样没有半分松懈。   楚棠知道他没有睡着,前一刻还在故意挠她的腰,幸好她不怕痒,一路忍到现在,就是不愿同他说话。   “你放开,我要回府了!”楚棠恨不能踹他几脚,可恨他的腿太长,她也不算矮,被他拘着圈在他腿上,却是难以踢到他的脚。   霍重华依旧按着她,不让她动,这时外面有人小声道:“四爷,如您所料,咱们一路都被人跟着。”   “嗯,我知道了,继续往前,直接回霍府。”霍重华吩咐了一声,嗓音低冷,与之前的纨绔之态截然不同。   言罢,他突然双臂用力,将怀里不老实的小楚棠翻了个身,让她侧着坐在自己膝上,方便同她说话,“我不知道你事先与顾景航如何,但他这个人阴险的很,他看上的东西,从来就没有逃得了他的手掌心的。而且心狠手辣,今日之事,你我二人虽如愿了,可他未必会罢手。”   什么叫她和他皆如愿?!   楚棠问:“你是说,刚才跟着我们的人,是顾景航?那你现在带我去你府上做什么?”她想着顾景航的事,没有察觉这人的手又圈住了她的腰。待她发现时,身子已经紧贴着他不能动弹了。   霍重华突然朗声一笑,此时虽然已经天黑,玉树胡同里的几户人家还在守岁,大有可能听到他狂放的笑。许是心虚作祟,楚棠抬手就捂住他的嘴,“你别笑了!”   总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   掌心一股温热和潮湿猛然袭击,楚棠大惊,这次是真的羞得无地自容了,当即收回了手,来来回回在他胸口的衣襟上擦了擦。   霍重华见她满脸嫌弃,也不生气,声音却突然压低:“突然想带你回去,这样就不会有旁人惦记你了。”   见楚棠怒嗔他,霍重华又笑:“放心,明日一早,我会将你全须全尾的送回去,除了顾景航之外,不会有旁人知道。”   楚棠终于明白霍重华自从入了玉树胡同就开始坏笑的原因了,他是打这个注意?   拿她气顾景航?   她记得霍重华与顾景航文武相对,不死不休,处处争锋。她脑子里时不时还冒出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她倒是不介意和霍重华合作。   但她现在的身份,如何能在一个男子家中留宿?   霍重华知道她的顾虑,接着哄劝:“小楚棠,你别怕我。像我这样好的人,到哪里去找?一会我会命人将你身边的两个丫头接回来服侍你。”   听起来计划非常合情合理,而且的确也是好主意。   顾景航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娶她,她都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牵连,让他知道自己是个不检点,未出阁就在未婚夫家中过夜的女子。她丝毫也不在意自己在顾景航心目中是个什么样子!   但……真的妥么?   楚棠不确定了。   霍重华总能颠倒黑白,令她无从思索。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不想让自己的妻子被旁人所念。”霍重华说这话时,幽眸紧紧盯着楚棠,他靠的那么近,再差一点,唇就能触碰到她的脸了。   楚棠微微低头,巧妙的躲开。在他腿上坐久了,臀下实在难受。   霍重华却是另外一番体验,仿佛接触了全新的世界。软玉温香,果真叫人沉迷,难怪那么多英雄豪杰,会倒在美人石榴裙下。   可惜,霍府离着楚家祖宅太近,这才抱了没多久,马车又停下,“小楚棠。”   他唤了一声。   楚棠没理他,心里还在寻思着今夜到底要不要按着机会留宿霍府。   霍重华却又唤了一句:“小楚棠!”   好端端的名字,从他嘴里冒出,竟添了淫/诗/艳/词的错觉,楚棠头皮发麻,挣扎了一通:“你现在能放开我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硬/梆梆的,铜墙铁壁一般。   而就在霍重华松开双臂时,楚棠终于决定,她不能半夜踏入霍府,且不说楚湛和楚云慕会怎么看她,就是她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   霍重华先下的马车,他伸出手接着她下来,没容楚棠反应,已经掐着她的腰,轻易将她举了下来,“走吧,今晚我陪你守一夜,你我好好商榷婚事。”   她就知道,霍重华不仅仅是单纯的让顾景航罢手!   楚棠撇开霍重华两只又要伸过来的魔爪,“不了,我还是回去吧,二哥和三弟还在家中。”   楚家祖宅和霍府之间不过是百步远的距离,大年三十,漫天火光,并不影响她独自回去。楚棠言罢,转身就走。   霍重华怎会让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说走就走了?   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用了适当的力道,不会伤到她,也不会让她挣脱,“我正好一人也无趣,和你一道过去。”   楚棠:“……”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一时间尚未适应霍重华的种种亲密,今日早起之前,她还幻想过自从远离霍重华,谁知道这五六个时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霍重华没有再强求,就当姑娘家是脸皮子浅。   反正,很快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与她亲近,想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到时候可就由不得她了。   二人步入楚宅,阖府上下已经知道帝王赐婚的事,此刻就将霍重华当作是自家的姑爷了,态度非常客气恭敬。   楚湛自是高兴之至,楚棠没有看到楚云慕,便问:“二哥怎么不在?”他还不在二房,已经无处可去了。   楚湛道:“二哥今日偶感风寒,一早就睡下了。姐姐,我与霍四爷还有话要说,要不你先回院子吧。”   楚棠巴不得,直接就往海棠宅走,看也没看霍重华一眼。   霍重华到了今天才发现,楚湛一点也不可爱。枉他花了几年心思在他身上!   *   康王府。   顾柔静坐良久,她的女儿要嫁人了,她却连见都不能见上一面,不知她的嫁衣可有人缝,也不知压箱底的物件有没有人替她备上。自己曾今留下的那些嫁妆,女儿也不知会不会带上?   因着太子谋逆,康王与诸位亲王在宫里商议军政,待到宫门快要下钥了才回府,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着人回来一趟,第一时间将楚棠和霍重华的婚事告知了她。   康王行至寝房门外,左右立侍的丫鬟小声道:“王爷,王妃她关了两个多时辰了,晚饭也没用,世子爷来劝也没用。”   康王推开房门,就见顾柔失神的看着一盅凉透的花茶发呆。   按理说,帝王赐婚与楚棠和霍重华,这个结果是令顾柔满意的。她认识霍重华已有七八年了,知根知底,将女儿交给他也算放心。   只是……却是高兴不起来。   康王走过去,又命身后的丫鬟将饭菜端过来:“宫里的伙食太油腻,我吃不惯。现在正空腹,柔儿陪我一起吃。”   顾柔知道康王的用意,勉强用了几口饭,就直言:“王爷,您这些年给了妾身无数珍宝,您看,妾身能不能……”   康王打断了她的话:“柔儿!你别操这份心了,你不知道霍重华那小子原来背着我做了哪些事,他手头不缺银子!也不会让你那宝贝女儿受了半分委屈。他现在的身份,想娶高门大户的女儿也简单,偏生就看中了楚棠。离婚期还有小半年,我会暗中叮嘱霍重华。倒是你,这么大人了,连饭都不吃,你让我如何能心安!”   顾柔莞尔,“妾身只是不饿,让王爷忧心了。”的确,霍重华年纪虽轻,却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有他护着,棠儿今后的路必定会顺遂,就看他的真心到底有几分了。   *   大年初一的早上,漫天的炮竹响彻胡同两端,想不醒都难。   青柳儿一大早就来了楚家祖宅,与楚家的大小丫鬟唠嗑。霍府虽广,但人丁稀少,独她一个女子,其他都是冷脸的护院,她就想找个人说话,也不容易。而且霍重华将府邸做了规划,很多地方都是她不能踏足的。   提及此,墨随儿觉得不可思议:“这……霍四爷好歹也是五品官员,府上怎会没有丫鬟婆子伺候?”   楚二爷在世时,还是拿银子捐来的芝麻官,却是通房姨娘成群。霍重华正是阳刚气盛时,身边却是一片清一色的男子,这叫人不得不多想。   青柳儿解释:“我也是大人前阵子刚从庄子里接过来的。我爹娘走的早,八岁就卖到了庄子里采茶,大人见我麻利,又懂茶,这才安排我将来伺候你们家小姐。”   楚棠行至回廊就听到这么一句,大过年的,府上又无老太太和主母压着,丫鬟们格外放松,磕着瓜子,有说有笑。   墨随儿又问:“霍四爷让你伺候我们家小姐?这话怎讲?”   反正楚棠与霍重华已经由帝王赐婚,这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婚事了,青柳儿索性就放开了说,“你们小姐不是与我们大人早就情投意合了么?我早些熟悉府上的庶务,将来等你们家小姐入门,我也能尽心伺候她呀。”   闻此言,楚棠已经不知做何感想,霍重华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盘算了?   墨巧儿看到楚棠,咳了一声提醒众人,小跑过来,“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大年初一,本来是要走亲访友的,可楚家如今门庭冷落,楚棠就是想串门,也没地方去。   青柳儿当即止了话,兜里的瓜子花生之物统统藏得严实,不远处这位祖宗可是自己将来的女主子,怠慢不得,她恭敬而立:“楚姑娘,我家大人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还说让您尽早做决定,等过了元宵就该施工了,否则迟了,怕是会误了大婚。”   楚棠一看,是几张图纸,她突然想起来霍重华提及过让她参与霍府的修葺,他……就这般急?   不知为何,楚棠心跳又开始加速,无言可述。   “让你们家大人自己决定,我这边无所谓。”楚棠道。   哪有让姑娘家提出园子修改意见的?她如今还没嫁过去呢,怎么好像都已经是霍府的女主人了?   楚棠容色清冷如白茶皎月,年纪明明很小,但周身的气度还是让青柳儿有些畏惧,楚棠要是不给出选择,她回去是交不了差的,天知道霍大人那张脸不笑的时候是有多恐怖!   青柳儿恳求道:“楚姑娘,大过年的,您发发慈悲,您看着觉得合适,选一个就好,不然奴婢回去没法交代。”   又要选?   他这么喜欢让旁人做选择?   楚棠再度扫了一眼稿纸,笔迹工整清晰,她其实根本看不懂,随意指了一张了事。霍府到底修葺成什么样,她似乎根本不在乎。   从昨日到此刻,她与霍重华之间的婚事,依旧令她难以消化。   对方屡次献好,或许她也不能无动于衷下去,想了想叫住了青柳儿,“你们家大人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青柳儿心里嘀咕,还能是什么?大人最特殊的喜好当然是楚姑娘了。   青柳儿腹诽了一句,面上态度依旧恭敬:“回楚姑娘,我家大人他有一根特别在意的绳子,每天晚上都用以修生养性,奴婢听朱墨说,大人这些年都是靠着这根绳子才能入睡的。不过昨天夜里也不知道怎么了,那根绳子断了。”   绳子?   霍重华就这么点要求?   楚棠纳罕了少顷,又问:“是什么样的绳子,长短如何?粗细呢?”   青柳儿见楚棠对自己大人终于有了关注,非常仔细且毫无差错的将那根断绳形容了一遍。   “大约就是那样一根。”   楚棠了然:“……好,我知道了!”   待青柳儿离开,楚棠找来了回事处的管事:“去找一根约莫成年男子手指粗细的麻绳过来,尽量长一些,最好能用个三年五载。”   霍重华对她的确不错,那她也试着还之以木桃吧,否则真不知嫁过去该怎么相处?!   管事应下,因着霍重华是府上的姑爷,故此办事效率也高,不出半个时辰,就将府上能找到的最为牢固的麻绳送到了隔壁霍府,临走之前拍着胸脯保证了绳子的经用之处。   霍重华正在亲自修改图纸,他昨夜已经销毁了的东西,没想到今日又来了新的,而且还是他未来的小妻子特意命人送过来的。   还想让他再睡个三年五载的绳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会有亲亲,帅上天际的亲亲。   楚棠:看吧,我也已经开始对你好了。   霍四:哦?其实你可以对我更好…… 第91章 论养身   霍家的人登门时,楚棠正吩咐着海棠斋里的丫鬟们数铜串子。金银豆子也要备上多份。大年初五祭财神那一日,各处的管事和庄子里的庄头婆子都要上门向东家贺年,楚棠作为祖宅正经的主子,打赏是少不得的。另外府上办事得力的大小仆从也要赏,钱财是收买人心最为有效的方法,甚至有时候比所谓的血缘至亲关系还要管用。   楚棠知道,她旁的东西拿不出来,没有雷霆手段,亦没有铁血手腕,但在钱财上,向来不会亏待了替自己办事的人。   “小姐,霍夫人和霍家几位奶奶来了。”守门小厮跑过来道。   楚棠和霍重华的婚事也是昨天刚定下的,是由帝王亲自赐婚,就算是霍家如今看低楚家的门庭,也没有法子回绝这门亲事。   但凡提出反对,那也是抗旨不尊。   楚棠只是没想到霍家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今个儿也才大年初一。   真叫人不得安生。   霍夫人曾经不怎么待见霍重华,他生母毕竟是那样一个蛇蝎女子,至于霍家大奶奶和二奶奶,倒是无所畏惧,另有三奶奶楚莲,她还是自己的大堂姐呢。故此,楚棠并没有特意装扮,直接去了前厅接待霍家人。   霍夫人对楚棠还算了解,当初楚棠在大房小住那几个月,霍夫人瞧着她就喜欢,现如今再看,倒真是出落得碧水芙蓉,鲜少可见的好容色,虽是消瘦了些,但面色红润,眉目清明,处处皆芳华,怎叫男人不喜欢,连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也难怪那个庶子石树开花,想娶妻了。   对霍重华的婚事,霍夫人本不欲插手,甚至当作这个庶子不存在。然,今日非同往日,霍重华的地位如日中天,就是霍家大公子熬了几年的地方官,也没能提升,将来要想回京,还得靠着霍重华拉拢人脉。霍老爷子虽为九卿之一,但太常并无实权,也快到致仕的年纪了。将来霍氏一族的领头人,搞不好就是这个不觉明历的庶子!   故此,霍夫人这才亲自登门。   “霍夫人,三位姐姐好。”楚棠落座,命丫鬟端了上好的老君眉,楚家在官场上虽败落了,但这点颜面还不能丢了。   她现在还没嫁给霍重华,对霍家几位少奶奶,便直接唤作‘姐姐’了,就如彼时在横桥胡同的称呼无异。   霍夫人随意看了一遭,发现楚家虽已败落,但每件家具,用度皆是上品,单是泡茶所用的杯盏就如同薄玉,一定价值不菲,她面色稍微转好,笑了笑。   楚莲就坐在楚棠身侧,握着她的手有些紧,她是庶媳,当着霍夫人的面,也不敢多话。若非她也是楚家人,霍夫人此番也不会带着她出来。   “棠姐儿啊,你看,你与老四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了下来,这婚期也就剩四五个月了,三礼六聘怕是来不及。霍家这边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你的,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般年纪就一人挑起楚家二房的担子。陛下是你与老四的媒人,这等荣耀也不是寻常人能求来的。我今天把聘礼单子带过来了,如今楚家也无人操持你的婚事,你自己好好看看,可还有或缺的东西,你尽管提出来,霍家会一应满足。”   霍夫人是打心底不太看好霍重华这门婚事的,他要是娶了高门之女,对霍家的将来更有好处。   可惜啊,是帝王做的媒。   楚棠笑了笑,浅酌了一口茶,她经商也有几年了,霍夫人敞开的礼单,她一看就能看出来究竟值多少,这上面东西加起来还没霍重华给她的冰山一角多。   至于,霍家能拿出来的聘礼,她真是不在乎。   “霍夫人客气了,棠儿本是孤女,婚事一切从简即可。全凭霍夫人和霍四爷定夺,棠儿无异议。”楚棠道。   闻此言,李氏和陈氏好像得了霍夫人的眼神暗示,先后道:   “棠姐儿,四弟虽说搬出了霍家,但并没有分家,你二人成婚后,恐怕不宜住在外头吧。”   “霍家一向兄弟和睦,而且你跟四弟又是新婚,最好能在霍家住一阵子。”   楚棠不解,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霍家?她并不是很想去,毕竟楚家大房挨着霍家那么近。那段不堪的回忆并不怎么美好。   霍夫人这时笑道:“棠姐儿是个好姑娘,老四也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缘份,才能娶到你。老太太也惦记着见见你呢。”   这些人是因为说不动霍重华搬回去,所以从她这里下手么?   楚棠只是淡笑不语,这个事情,她可做不了决定。心道:霍重华不回去,你们才能安生。   按着上辈子的路数,霍重华发迹后,可从来没有对霍家人手下留情,该杀的杀,该驱逐的驱逐。   厅外,莫来禀报道:“小姐,霍四爷来了。”   他话音刚落,霍重华已经大步而来,严冬腊月,他却只着石青色杭绸直裰,下巴干净利落,显得年轻俊美,身型伟岸,如柏如松。他一走进,就连外头的日光也暗淡了。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吧,天命斐然,自是与众不同。   霍夫人极少与这个庶子见面,更别提说话了,霍重华一出现,登时就面部僵硬,“老四,你祖母昨个儿还念叨了你,正好趁这几日空闲,回去住几日。”   李氏,陈氏,和楚莲是霍重华的嫂子,当然不会先和他打招呼,但他如今又是在侍郎的位置上,怎叫妇人家不畏惧?   霍重华面色淡淡:“母亲。”   至此一声,之后很自然的在楚棠身侧落座,丫鬟还来没来得及上茶,他已经端了楚棠的那杯,抿了一口。   这实在不成礼数。   霍夫人脸色更加难看,陈氏身为长媳,又是武定侯家的嫡二女,尚且有些底气,被婆母瞪了一眼后,她清了清嗓门道:“四弟,初三那日府上请了戏班子,你带着棠姐儿一块过去看戏,正好也让祖母看看棠姐儿。”   换做是寻常未婚夫妻,这估计不妥。但霍重华和楚棠已经算是直接跃过了三礼六聘,就等着嫁娶事宜安排妥当,择日迎娶。就算还没过门,霍重华亦可领着她去霍家见见长辈。   霍重华看着手中的茶盏,没有抬眸看对面几个妇人一眼,还是那副淡到极致的官腔:“母亲,几位嫂嫂,真是不巧了,我这几日要与棠儿商榷后院修葺之事,实在抽不出空。”   修葺宅院?   意思是不愿意搬回霍家?   婆媳几人神色各异,霍夫人身为家中主母,地位不可撼动,又不是霍重华的生母,自然不会低声下气的让他回去。   而霍家几位少奶奶,也着实不知如何同霍重华说话。   楚棠还想着留下几人用午膳,霍重华却道:“棠儿,你且随我来。”   他拉着她要走,霍夫人几人已经是满脸黑线。   这不等于逐客了么?!   霍重华是个自幼顽劣的,楚棠也是无教戒之人,这倒好,两个没有规矩的人凑到了一块,这今后谁还能管得了四房!   谈话最终只能不欢而散。   霍家女眷回去的路上,陈氏总算敢抱怨了:“母亲,您刚才也看到四弟护着楚棠的样子了,就跟护犊子没什么两样。咱们这才刚踏足楚家,茶都没喝上一杯,他后脚就跟过来了,这不是明摆着以为咱们会欺负了楚棠!还没过门就这样护着,今后还了得!”   不被夫君在意的女子,总是格外嫉妒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人。   李氏也道:“楚棠是四弟在陛下面前求娶的,花了多大的心思,可想而知。以我看呐,要想让四弟回霍家,还得先说服楚棠。”   楚莲一直沉默不语,倒也很羡慕楚棠。   霍夫人皱眉,长长叹了口气,“四房将来回不回去住,还是问问老爷吧。”楚棠和霍重华真要是回了霍家,她估计也是眼不见为净。   这厢,楚棠是被霍重华半拉半拽到霍府的,府上除了青柳儿再无旁的丫鬟,霍重华一路将她带到书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聘礼单子拿在了手里,步入书房,就将东西弃在了桌案上,“就为了这点东西,也值得你跟她们说那么多话!”   他口气像是叱责。   楚棠觉得莫名其妙:“你们霍家人突然登门,也无人事先跟我说啊。聘礼单子是霍夫人送过来的,收不收那也是我的事,你吼什么!”   霍重华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哪里还有方才冰煞一样的铁面冷颜。他眯眼一笑,连空气也变得不正经了。   楚棠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她的手还在他掌心,热的叫人心乱。而最令楚棠为之心惊肉跳的,是他那双黑曜石一样的墨玉眼,仿佛只要一眼神,就能轻易将人的魂儿也给吸进去。   楚棠撇开了视线。   霍重华轻笑:“我吼你了?那好,我认错,说吧,你想这么罚我?”   他的脸突然凑了过来,近到能看到他的长而密的睫毛,和瞳孔中形状不一的条纹。   楚棠宁愿此刻还在与霍家人揶揄,也不想这般面对他,她推了霍重华,可她的力道怎能将他轻易拒之?   霍重华知道小楚棠还在排斥她,他也不着急,松开她的手之后,去了桌案边,将后园图纸铺开,“过来。”他侧脸,唤了一声。   楚棠犹豫了一刻,才走了过去,却是与霍重华尚有几步之隔,“这个我又不懂,你随意吧。”   她还是第一次听闻男子娶妻,园子的修葺要让未婚妻给意见的,而且她此刻还不知道成亲时,花轿到底是抬入霍家?还是就在这座宅子里?这种事,没有长辈帮衬她,她自己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不过看霍重华的架势,好像这座宅子就是大婚所用了。   “呵呵……小楚棠,我今后肯定要忙于公务,寻常白天不会在府上,这座宅子是你住,当然由你来规划。”霍重华修长的手拿着毛笔随意描画几笔,幸运流失,一气呵成:“你看,这里挖一个池子,等到了七八月份就能赏荷了。周边植上墨竹怎么样?到时候我教你凫水,有竹子挡着,也无人看到。”   她可不想再被他抱着跳一次潭!   而且他似乎极为热衷修葺宅子这件事,已经不止一次问她了。   此时此刻,楚棠觉得要是自己再敷衍下去,就是她的不是了,“蛮好。”她配合着点评了一下。   霍重华听她这么说,接着又画了几笔。书房里安静如斯。   楚棠的视线落在了一只雕红漆玉兰花茶盘上,那旁边弃了一团麻绳,估摸着应该是自己送的那根,不免好奇。霍重华的一生太过离奇,以至于楚棠觉得他肯定掌握了什么绝世秘诀,不然一根绳子如何修身养性?其实她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也想调理一番,就问他:“听说你是用那个修身养性的?”   霍重华顺着楚棠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她不问还好,这一问,那憋了几年的火气就蹭了上来,盯着楚棠的小脸道:“是又如何?”   楚棠大眼转了转:“我也想试试,这怎么就能修身了?”一根绳子罢了,实在瞧不出哪里特殊的地方。   霍重华手微滞,几息之内,心绪多番变化,终于弃了毛笔,起身往楚棠面前迈了一步。   他的眼神变的有些古怪,楚棠本能的往后挪,霍重华却没有止步,直至将她逼到黄花梨木的博古架旁边时,突然抬手抵在了书架上,将楚棠圈在了他与书架之间,二人一高一矮,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楚棠又不解了,她没做错什么啊,“你……你要干什么?”   霍重华非常喜欢这个姿势,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她,并且保证她无路可退,只能仰着小脸,在离着他几寸的地方,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像只可怜的猫儿。   他答非所问:“修身养性?呵呵……以后用不上了。”   楚棠更加不解了,“为何?”她还想跟着学一手呢。   她离着自己这么近,是梦里所盼的姿势,霍重华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粉唇,喉结处滚动了几下,他知道本不该如此,这样会吓着她,但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他,小楚棠太傻了,不提前教她怎么能行呢?!他可不想在洞房花烛那晚还睡在绳子上。   楚棠感觉到危险在靠近,心慌不能自抑,她又道:“那我可以学么?”   霍重华已经等不及了,却还在耐心的告诉她:“学那个做什么?我马上教你更好的法子。”   是么?   还有更厉害的招数?   楚棠正臆想将来的首辅大人如何的天资卓绝,却在下一刻那张俊脸毫无预兆的靠了过来,她一慌。唇被人堵住,就连心跳也跟着没有规律了。   霍重华再度碰触到这份让他朝思暮想的触觉,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楚棠睁大的双眼。他阖眸,全身心去描绘那温润的触感,和她唇瓣的形状。   楚棠大惊,又是一份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抬手就去试图推开霍重华。   这人却似乎预料到了一样,抵在书架上的双手轻易就将她举起,他身子压了过来,让她依着他,不至于滑下去。   趁着楚棠惊慌之际,霍重华再也不等了,挑开她稚嫩的唇,像梦里排练过多次那样,寻求令他亢奋,为之发狂的侵占。   真实与梦境果然是不一样的,和上次客栈的浅吻也不一样。霍重华宛若置身花海,像渴了两辈子的人,寻着一处甘露就如猎豹一样直奔而去,不让对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喜欢将所有的事情掌控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吻她,亦如此。   这一刻像是偷来的,每一瞬都是无比的投入。   他就是个天生的学习高手,几次后就掌握了要领,游龙戏凤了一会,贴着楚棠身上手感觉到她呼吸的急促,霍重华稍作歇息,给了她喘气的机会。在她唇角细吻,吻过她精致的耳垂,再往脖子下探过去,是女儿家的楚楚芬芳,他重重嗅了两口:“你还好么?”   霍重华这个时候,百忙之中问了一句。   楚棠大喘了几口气,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抬手又要去推他。霍重华感觉到她还有力气,一只手就禁锢住她的一双细腕,抵在书架上。以这种极度暧昧的姿势,唇再度覆了上去。反复来回,不知餍足,像得了一个天大的宝贝,时时刻刻把玩一下才觉知足。   外面有人敲响了门扉。   楚棠挣扎了几下,这无疑是在霍重华身上火上浇油,他终于停息,脸埋进她的脖颈,沉静了好长一会,这才放开了她。这时,霍重华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楚棠腰上的丝绦已经被他扯开,微露出的雪白中衣领也揉的不成样子。再看他的小楚棠,眉眼流波,双颊染赤,无辜的眼神格外讨人怜,却又在时时刻刻勾得他恨不能做出一切非君子之事。   二人相继沉默了一会,霍重华沙哑却依旧磁性的嗓音响起:“学会了?下次有空再继续。”   “……你!”楚棠推开了他,忙是收拾了一下自己,心慌尤在。她脑中又想起上辈子王若婉红颜薄命一事。单是今日这一遭,她就怕了。而且她还没过门,他怎么能对她这样!   霍重华内心也懊恼,本想循序渐进,到时候也不至于会吓着她。他很少有失控的时候,原来这种事当真会叫人迷失了自我,险些……他险些就按着本能了。   楚棠手忙脚乱理了衣裳,那衣领处的褶皱犹在,霍重华看了一眼,只觉掌心微烫,那浑圆的触感,恰到好处的一掌可握,美妙的让他不能释手。曾经还讥讽过男子如何会如此迷恋敦/伦之事,直到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才知他也迷恋,甚至程度不亚于那些好色之流。   霍重华移开了视线,对这门扉道:“何事?”   外面男子朗声道:“四爷,顾四爷在咱们府上。”   是顾景航!   霍重华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羞涩不堪的楚棠,转而对着门外道:“我知道了,请顾四爷稍坐,我一会就过去。”   外面人应了声,便退了下去。   霍重华上前几步,面带歉意的给楚棠又理了一遍她腰上的丝绦,事情超乎了他的预料,他只是想借机表个态,顺便教训她自作主张,送什么不好,送他一根麻绳?!   却不想,若非门外有人打断,或许他根本无力制止这一场荒唐,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了。   霍重华眉宇骤然森冷,不喜欢这种控制不住的感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但再看小楚棠低垂着眼眸,乖巧的站在他面前时,那点不甘又被她一方娇柔给化解了。   “下次,我会注意分寸。”霍重华的视线从楚棠微肿的唇角移开。   难怪她刚才吱吱唔唔,似乎并不怎么舒服。   楚棠撇开他的手,理了裙摆,想要出去。这家伙!他还想有下次?   “你在这里等我,哪里也别去。”霍重华低声叮嘱,他不想让曾经求娶过楚棠的男子再看到她。   楚棠一寻思,顾景航在外面,她的确也不想与他碰面,前世早就被掩盖,她丝毫不想触及,“嗯。”   楚棠只是轻嗯了一声。霍重华不放心,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举动生气了。他也没有法子,一靠近她,就情不自禁,一门心思只想更加亲密。   “我这里有书册,你可随意翻看。要是想练字,抽屉里有字帖。我去去就来。”霍重华很想捏捏她的脸,让她起码回应一下自己,现在就好像他一个人沉迷于方才的亲吻,而她呢?除了怒瞪了他几眼,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他对这种事从未涉及,一切全凭本能,只盼着她与自己一样,也是欢喜的。   “嗯。”   又是简单的轻嗯了一声。   霍重华沉默几息,道:“别羞,你我很快就是夫妻,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你习惯了就好。”   他还有完没完了?   楚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霍重华一直纠结在适才的亲密上,让她无从答话。   “你走吧,你不走,那我走了!”楚棠终于没有憋住,愤愤道。   她现在知道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根本就不该存了勾结他的心思。现在她服输了,知道自己压根不是霍重华的对手。他想娶她,最后她也只能嫁他了。遇到他之后,她已经认命了,还想怎样?   霍重华唇角微动,他自己也是心跳如鹿,欢喜占半,紧张占半,甚至于背后还出了汗,可怎么看小楚棠就不乐意被自己亲呢?   “你听话,哪也别走,我一会就回来!”交代了一句,霍重华出了书房,又吩咐了青柳儿过来伺候着,这才去了前厅。   *   顾景航一身千户飞鱼服,坐在厅内,神色煞人,仿佛欲要毁天灭地。霍重华步入厅堂,挥退了身边所有下人,“顾四爷,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何事?”   顾景航腮帮鼓动,置于方几上的绣春刀还残留这血渍,他冷笑:“霍重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将我的东西还给我,我看在康王的份上,这次不会赶尽杀绝。”   他一直咄咄逼人,面对霍重华更是如此。   霍重华眸光一冷:“恕我霍某人愚钝,我不曾记得拿过顾四爷的任何东西!”   这人因何而来,目的昭然若揭。   他的小楚棠可不是物件,更不会任意与人交换!   顾景航又是一声冷笑,就好像全天下皆无能愚蠢,独他清明,看穿一切,他从怀里取出一份手笺:“霍重华,你是如何挣得这笔家业的,恐怕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吧?户部虽是大换血了一次,犯事的官员家中皆被抄,但总有漏网之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不该娶她!”   果然是为了小楚棠!   这一次轮到霍重华笑了,他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呵呵,是么?我霍重华要娶谁,恐怕不需要顾四爷你的允许吧!而且全京城也已经知道我与棠儿早就两情相悦,就连陛下也赐了婚。顾四爷今日的目的可是有抗旨之嫌!”   一听到两情相悦四个字,顾景航恨不能一刀将霍重华给砍了才痛快,又见他红光焕发,惬意闲散,更是尤为刺眼,“霍重华,大好的前程放在你面前,你当真不要!”   霍重华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完了,脸上再无敷衍,“顾四爷,拿着你手里所谓的证据,趁早离开我府上!我的未婚妻,不是用来交换的筹码。我霍重华既然在陛下面前求了赐婚,这辈子都不会弃了她!请吧,不送!”   顾景航眸中充血:“你当真以为有康王庇佑,你会一切顺遂?霍重华,你给我记着,一月之内,你若不提出退婚,就别怪我不客气!”   霍重华眯了眯眼,这是他发怒时的预兆,“退婚?这是陛下赐婚,我怎么可能退婚!顾四爷,你还是放弃吧!棠儿是我的未婚妻,不久就会成为我的妻子,你要想在官场上一较高下,我随时奉陪,不要将她扯进来!”   顾景航愈加看不惯霍重华风华正茂的样子,将手笺弃在方几上,握着绣春刀的手,青筋腾起。   楚棠站在外面听了一会了,她知道自己本不该来,但她有一事不明。顾景航从头到尾喜欢的人都不是她,为何这辈子还是揪着不放?他就那么喜欢那画中人,而她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怎叫他穷追不舍了?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令她最为意外的是,霍重华的这番话。他说这辈子都不会弃了她……   楚棠的内心多少有些触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揉了揉还是微红的脸,提着裙摆走了进来,目光所及,只有霍重华一人:“霍哥哥,你在这里呀?让我好找!”一言至此,她当即做惊吓状:“这……我并不知道霍哥哥在见旁人,那我一会在来找你。”   一声‘霍哥哥’喊得霍重华魂都飘了一半,又察觉到楚棠的用意,突然笑道:“棠儿过来,此人正是昨日要求娶你的顾四爷。你认识一下也无妨。人家顾四爷这次登门,是特意来致歉的。一切都是误会,是顾四爷认错人了。”   他的确是认错人了!   楚棠往霍重华身边走去,看在霍重华眼里,是非言语能表述出来的可爱。小楚棠太乖巧,都知道主动给他分忧了,怎叫他不喜欢?   她在霍重华面前的乖巧却成了顾景航眼里的千万刀刺,搅得人心发颤的疼。   他呼吸不匀了。   棠儿?霍重华凭什么这样唤她!   楚棠站在霍重华身侧,俊男美女,当真是相配的一对。顾景航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用。他这辈子还没来得及和她接触,在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这一世的进展与上辈子完全不一致。   他以为他已经在赶时间了,已经拼劲力气了,为什么两辈子,那些人都觉得棠儿和他不相配!   不过不要紧,以后她会发现她真正喜欢的人应该是自己,而非霍重华!   楚棠看上去很畏惧顾景航,揪着霍重华的衣袖,做胆怯状道:“既然都是误会,那倒也好,我与霍哥哥是真心喜欢对方,我也不想让旁人有什么想法。”楚棠在努力让顾景航明白,她已经不同了,不是上辈子那个懵懂情动的小女孩了,更不是他几句话就哄得不知东南西北的楚棠!   顾竟航再无他言,一手持刀,转身就走!曾几何时,她说他残忍,到底谁才是最残忍的!   一场风波看似结束,但霍重华和楚棠心里都很清楚,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不过,这一日,二人都没有再提顾景航,又皆有心事。   霍重华自然不可能让楚棠看出他的心情,拉着她继续游园。其实,这个时节的园子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楚棠道:“我想回去了。”时隔多年,每次看到顾景航,她总有不安。   霍重华抓起她的手,细细的吻了一下,好不容易得来的亲密,眼看着小楚棠就要被他感染,却是被顾景航给搅合了:“好,我送你回去”。   “你……别这样。”几步之遥,真的没有必要送她。霍重华既然坚持,楚棠也只能由着他。真不懂霍重华怎就那么喜欢亲热?以他现在的地位,身边大可以收几个通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九儿也很着急,好想立即将小楚棠和霍四送入洞房,这几天会努力赶文----这里是一脸焦急的作者君留言。 第92章 贪嗔痴 (上)   霍重华非但没有放开她,又低头在发心亲了一口,还不忘评价:“哪里来的花香?真叫我闻不够。”   他果真就是风流……成性么?   楚棠鲜少见他正经过,可明明他待旁人不是这般随意的!楚棠心里存了事,又见霍重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问:“那个人是不是抓住了你的把柄?”她是值顾景航。   她知道本不该问的,这些朝堂上的事,不是她一个闺中女子能懂的。   霍重华喜欢极了她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过面上却严肃了起来:“小楚棠,这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如今虽官位品级不高,顾景航想要拉我下水,也没有那么容易。你就该待在府上,好好养身子。”那么一把小细腰,他真怕一用力就会折断了,怎会有人腰细成这样?他很想再度丈量一下,又怕惹急了楚棠,不愿意再让他亲近。   楚棠闻言,忧心消散了一半,但也不可能当作无事一样。霍重华或许是个奇才,可顾景航……他这个人太狠了,楚棠上辈子亲眼见过他的种种行径,就连他的生母也没能逃得了他的暴戾。   霍重华送了楚棠回祖宅,这之后便没有留下。   傍晚时,朱门外又重新燃起了佛香,这佛香足有一人之高,瓷碗碗口一般粗细。寻常百信人家是点不起这样的香的。楚家祖宅表面看上去,还如往常一样,钟鸣鼎食。   各家陆陆续续又开始放爆竹,点烟花了。漫天的花光映出虚妄的美。   晚膳还没开始,墨随儿这时疾步而来:“小姐,您猜,今个儿傅姨娘去见谁了?”   她还能去见谁?   楚棠面色极淡,对楚二爷这个父亲,既是同情,又是憎恨,看他一直护着美妾究竟是什么货/色?!   “把莫来和莫去叫上,我要亲自去一趟,我楚家今后再也不会养着闲人了!”   帝王总有一日会仙逝,楚妙珠的风头能护得了楚家几时?没有人在朝为官,楚家曾经的所谓至交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仁义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现实。   墨随儿等人很快就下去准备,抓贼要抓脏,抓/奸要成双,时机很重要。   楚棠从角门出去,上了小油车,她的那些银子没有白花,手底下人办事也算利索,总算是逮住了傅姨娘的狐狸尾巴。   一行人悄无声息在一处私宅门外停下,莫来道:“小姐,这座院子是傅姨娘这些年掏了府上的银子,自己私自置办的。”   呵呵……养姘头都养到外面来了。   楚棠一开始并没有处理了傅氏,也是因着她生育了两个庶女,她虽是嫡女,如果直接将傅氏赶出楚家,多半会叫人诟病,所以她等着时机。   而这个时候,四合院内,一对男女还不知情的在偷温嬉戏。   中年男子搂着傅姨娘丰腴的腰:“听我的准没错,咱们还得再等等。楚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府上那个大小姐不是快出阁了么?你还害怕将来捞不到好处?等我手头宽裕了,就接你和娇姐儿出来。”   傅姨娘出身勾栏,十三四岁就没了清白,楚二爷一死,她就挨不住了,正好身边这人寻到了京城,如此,她更没有理由守寡到底了。   “哎呀~你哪里能知道那丫头的厉害!帐房先生现在都听她,我一次也只能取十几两银子,超了五十两就要去她那里报备,我早就看惯了她那张脸,跟她娘一个样,面上看着美艳和善,就是狠心的角色!大房夫人都被她给气病了。”   楚棠在外面听见的并不多,她更是不屑去多看一眼傅氏的污秽之事,挥了挥了手:“进去把人给我揪出来,男的先打一顿,我楚家的人,他也敢沾手!至于傅氏……家丑不可外扬,我楚家丢不起这个脸,把她给我拎出来,拿了我楚家多少东西,今日一并吐出来!否则我只能将她送进窑子了!”   妾室是没有地位的,家主可以任意处置,楚棠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她现如今就是楚家二房的家主,是完全有资格发卖一个妾室的。   莫来和莫去守在楚棠身边这几年,已经闲了太久没有活动手脚了,这一次抓了傅氏的姘头出来,好一顿痛打。   傅姨娘慌忙着衣,却也没逃得过,二人赤/身跪在院子里,画面实在龌/龊,楚棠此刻很想将楚二爷的尸首从坟里挖出来,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傅媚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楚棠只此一句,也懒得与她多说,这厢转身就走,风太寒,吹的眼眸发涩。   身后是男女哭喊求救,可谁会多管闲事?   一顿毒打算是下手轻的了,若非大过年的,将这二人沉潭也不足为过。   沈管事接手了处置傅姨娘的事宜,这些年她到底从楚家偷偷摸摸的拿了多少东西出来,以及她那姘头是谁,皆由他查下去。   楚棠的意思很明确,往死里查!宁可冤枉了傅姨娘,也断不能让她得了楚家半点好处。   这个女人也值得父亲护着……父亲啊父亲,你太令我失望了!   尚未到除服的日子,楚棠却彻底不再戴孝了。要是她那个父亲在天有灵,她恐怕会赌气,在热孝期就嫁了霍重华。   到了晚上,沈管事匆匆忙忙过来汇报:“小姐,霍四爷把胡六给带走了!说是这个人他自有用处。”姑爷开口要人,他也只好给人。而且沈管事总觉得胡六和傅姨娘落在霍重华手上会更惨。   “胡六?”楚棠正吃着一盅燕窝,闻言后狐疑的问了一句。   沈管事道:“傅姨娘的那个姘头,就叫胡六。是扬州的人牙子,当年就是他卖了傅姨娘,不过在那之前,胡六见傅姨娘有几分姿色,一早就占了她清白。老奴带人逼问之下,获知当年二爷无意中看上傅姨娘,也是那胡六暗中搞得鬼。”   听到这里,楚棠大抵明白了几分,又问:“他……霍四爷拿一个人牙子有什么用?”他可真是够怪异的。   沈管事犹豫再三,“小姐,老奴听霍四爷的意思,是要拿胡六的人头一用。”他点到为止,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但这内里定是血腥残暴的。   楚棠:“……且随他吧。胡六这种人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的姑娘,死不足惜。傅媚娘那边呢?该吐的都吐出来了么?”   沈管事这时擦了擦额头的汗,暖阁里虽烧了炭,但还不至于热,“小姐,您就别问了,霍四爷说他会处置,让您好生养着,一切有他。”   楚棠就算不问,也知道傅姨娘是没有好下场了,只是不知霍重华会怎么个处理法。单看沈管事的脸色,就知道霍重华的处理结果一定是非寻常人所能及的。   这时,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一件事或许已经有了眉目,“沈叔,你说楚娇,她到底是不是父亲的女儿?你今日也见到胡六了,有没有觉得相似?”   楚棠总算是明白为何楚娇的容色那般普通,丝毫不像楚家人。   沈管事点头,“小姐,您看,该将二小姐怎么样?”   这种事肯定不能传出去,只会坏了楚家的名声。但如若留下楚娇,无疑是楚家的奇耻大辱!   楚棠思量间,墨巧儿赶了过来:“小姐,不好了,奴婢听角门的婆子说,楚娇逃出去了。”   楚棠蓦的将瓷碗掷在桌案上:“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姑娘家都看不住!”   墨巧儿回道:“今个儿是大年初一,您与霍四爷又定了亲,阖府上下都高兴着呢,几个婆子是看着您长大的,晚上就多吃了几杯米酒,谁料让楚娇给浑水摸鱼,从角门溜了出去。小姐,咱们要不要派人出去寻她回来?”   沈管事却道:“胡六和傅姨娘都被霍四爷的人带走了,楚娇又能去哪里?真要派人出去找,怕是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二房的丑时就遮不住了。”   沈管事很心疼楚棠,楚二爷自己酿下的错,还要让小姐给他善后。   楚棠挥了挥手,暂且作罢,她想起了今天晚膳时,仍旧没看到楚云慕,不由得担心:“二哥哥风寒还没好么?巧儿,你去小厨房盯着点,找个麻利的丫头准时给二哥哥送药。”   墨巧儿有话不方便说出口,小姐看不明白,她们这些做下人却是心知肚明,二公子哪里是得了风寒?怕是伤了心了。   楚云慕身份不明,这些年如何待楚棠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什么时候不病,偏就在昨天宫里赐婚的消息传到府上时,失了魂落了魄。他要真是楚家的骨血,那倒没什么,关键问题就在他的身世上!   阖府上下华灯高照,入了夜,楚棠正歇下时,有人在门外敲了两声。 第93章 贪嗔痴 (中)   楚棠还未歇下,屋子里灯火通明,比以往要亮了好几倍,是那种透亮的白。   墨随儿去开了门,敲门的人正是楚云慕。   楚棠正想知道他身子怎么样了,恰逢他自己来了,便在隔壁侧厅见了他。   屋子里烧了炭火,并不怎么冷,楚棠又让墨随儿抱了汤婆子过来,“二哥,你身子一贯就消瘦,怎么这么晚来找我?”她亲自将汤婆子递了过去。   楚云慕虽是消瘦,但身形高大,他看楚棠一个姑娘家,粉颜酡红,分毫不觉冷,自己一个男子更是不能惧寒,尤其是……在她面前。   “我不冷。”楚云慕将汤婆子推开,动作有些快,楚棠始料未及,但也没在意,对自己关心的人,她不会计较。   其实,楚棠听闻过有关楚云慕的事,他之前在张氏的前夫家中就不受待见,那头的人也怀疑他并非亲生,到了楚家大房,还是一样的待遇。他走到哪里,都是不被认可的。   他终究是个可怜人,这几年,饶是如何怎么滋补,还是清瘦如竹。   楚棠面色赧然,自己抱着汤婆子捂暖,“二哥风寒可好了?”楚云慕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低垂着眼眸,她只能先问出口。   屋子里异常的明亮,比其他院子里的寝房都亮,楚云慕在问那句话之前,想缓和一下气氛:“棠儿,你屋子里用的是什么灯,怎么这般亮?”   楚棠这间屋子,内室和偏厅是连在一起的,光线互通。   楚棠突然莞尔一笑,明媚却不自知,“二哥是说这个呀!前几天霍四爷命人送了几盏琉璃灯过来,外面还涂了白漆,这白漆不像寻常的漆,我也不知道如何就能这么亮。”   楚云慕看她笑容开怀,心里积攒的话突然变得不再重要了。   霍重华送的灯,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他也送过她花灯,却没见她用过。   霍重华又是个有本事的男子,自是能护着她,所以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楚云慕无声的浅笑,抬眼时,正对上楚棠好奇的眼神,听她问:“二哥你也笑话我?楚湛还说我没出息,霍四爷几盏华灯就把我收买了,你们明明知道事情不是那样。”   他哪里是笑这个……   气氛缓和了起来,楚云慕没有在楚棠脸上看到任何不情不愿的神色,甚至她比几天前还要欢愉了不少,只是她自己不曾发现罢了,其实霍重华对她的影响何止是这阵子才开始的?这几年,有太多次,他一句话就能把她气的一顿饭也吃不下。   楚云慕渐渐收了忧心的神色,问她:“棠儿,嫁给霍重华,你可愿意?”他只是不想看着她一生不悦,他已经看够了自己的娘半辈子都在愁容满目,他的棠儿妹妹这样好,值得被所有男子珍视。   明知霍重华有那个实力,是同辈男子中数一数二的出众,楚云慕还是问了一句,不管是不是多余,起码他要确定这件事,不然没法安心看着她出嫁。   楚棠已经不再想愿不愿意的问题了。   帝王赐婚,霍重华又似乎……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算她抗旨了,她总觉得霍重华还会有旁的法子,他这人一贯出其不意,让旁人意想不到。   楚棠笑了笑,头顶的暖光温和了她清媚到了骨子里的眉眼,早已不再是那个婴儿肥的小姑娘了,她道“总比是别人要好。”   是了,今天楚云慕这一问,她才发现,不管她对霍重华是什么情义,嫁他总好比过嫁旁人。   这个认知令楚棠暗地里吃了一惊。   楚云慕大概看出了什么,到了这一步,便什么也不问了,无声的笑了几下:“我知道了。棠儿你早些歇下,我这里,你无需挂念。这几个月安心筹嫁,二哥……会一直在你身后,不管到什么时候。”   霍重华那样占有欲的人,将来想要靠近楚棠怕是不容易了。楚云慕知道他能和楚棠这样面对面谈心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楚棠送了楚云慕到门廊,楚云慕却道:“进去吧,外头冷,我去看看今晚的梅花。”   这个时令,海棠宅的梅花已经快谢了,正是开到靡荼的时候,却是经不住夜风一吹,刹那就归为尘土了。   美好总是如此耗不起。   *   横桥胡同,是两重天的景象。   霍宅宾客盈门,酒香四溢;而素来奢靡的楚家大房就显得孤冷凄楚的多了。   楚居盛贪墨倒台,大房是免不了抄家的。仿佛一日之间,楚家大房从人上人跌落在了尘埃里,就连寻常百姓家中也不及了。   小厮丫鬟,没有卖身契的都打发走了,有卖身契的,更是下场不良。吴氏为了生存,除了变卖所剩无几的家当,几个有姿色的丫头也遭了横霉,大过年的被转手卖了。   卖到风尘之地,肯定比卖给大户大人要得钱的多。   剩下的几个烧水的老婆子和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是终日忧心忡忡,生怕下一个就是她们了。这个世道,像她们这些没有娘家的下人,除了跟着家主之外,根本就没有出路。   楚娇抱着包裹投奔吴氏时,还遭了楚莺一顿臭骂,“你们二房没一个是好东西,你以为你拿了这些东西出来,我和我母亲就能留下你了?”   大房也只剩下一栋宅子了,楚莺是娇生惯养大的嫡小姐,心高气傲,吃穿用度一时改不过来。   而吴氏因着吴越的死,吴家人也与她断了来往,想要去娘家求助,几乎是没有可能。   吴氏如今最缺的就是银子。   楚娇从玉树胡同里逃出来的时候,将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值钱物件也都带了出来,“大夫人,我是真心要离开祖宅的,楚棠她太过毒辣了,将我姨娘毒打不说,呜呜呜……我听管事说,楚棠还让霍四爷将我姨娘送去做了官//妓。我姨娘这些年在二房任她欺压,到头来就落了这样的下场,我要是再不逃,也免不了断送在她手上。”   楚娇的话,无疑让本就一点就燃的楚莺为之震惊,“什么!楚棠那个贱蹄子做出这种事!她对得起我二叔么!我二叔若还在世,祖宅还有她指手画脚的份?一个没嫁人的女子竟这般狠毒,亏得霍重华求娶了她。我真不知她除了那张脸之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霍重华高中之后,是所有京中女子的梦寐想嫁的良配,二十几岁就坐在了正五品官员的位置上,这等雄才大略怎叫女儿家不为之芳心乱许。   楚莺原是朝中大员的女儿,早就将自己摆在一个高人一等的位置,她根本就没有将二房的嫡小姐放在心上。谁料就是楚棠将霍重华给抢了,而且还抢着如此光彩,由陛下赐了婚!   吴氏一听到楚棠的名字,就跟割了她的肉似的,按理说老太太的东西,应该两家分,却是楚棠一人独吞,那些东西哪怕只给大房一半,也能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她现在都不敢出门,看见曾经相熟的贵妇们,看着别人依旧光鲜亮丽,穿金戴银,吴氏再看自己如今灰头土脸的落魄样,自是抬不起头来。   楚娇见吴氏和楚莺如她预料的一样,对楚棠深恶痛觉,遂添油加醋道:“大夫人,五妹妹,咱们如今这般凄惨,楚棠却是一人独占金山银山,这口气我若能忍下,你们如何能忍?我不求旁的,只想给我姨娘讨个说法!”   楚娇长的平庸,却是最擅卑微祈怜,一番哭诉抹泪之后,抱着吴氏的大腿,又道:“大夫人,我实在不知道找谁说这些才好,我姨娘此刻怕是生不如死,不知道趁现在还能不能将人给救回来。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和我姨娘啊。楚棠她……她还想将我也卖了呢。”   卖下人尚可理解,楚家的女儿也卖?   吴氏突然觉得,她自己并不够狠毒,真正狠毒的是楚棠,比起楚棠来,她还略逊了一筹。   “你哭也没用,那小蹄子已经扬言和大房断清关系,我连祖宅大门都进不去,谈何救你姨娘!”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没有任何好处的事,吴氏是绝对不会做的。   楚娇这时抽泣了几下,眸色猛然间阴狠了下来:“大夫人,我倒是有一主意,只是事成之后,还需要您做主,重新拿回楚家的掌家大权,到时候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姨娘!”还有她那个爹的仇,也一并要报了!楚棠,都是你这次太狠了,别怪我也下手歹毒!   楚娇觉得她做这一切是天经地义,有仇报仇。   吴氏来了兴趣:“哦?你说说看,是什么主意?”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试试的,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难以承受如此大的落差。   楚莺也凑过来听着,能让楚棠被驱逐出楚家,她才能高兴,最好是能让霍重华悔婚!她到现在还幻想着,霍重华能念着两家靠得近,她又容色清丽的份上,或许能看上她,只要能嫁得良婿,她还可以重新回到彼时的雍容惬意的生活。   人到了一定程度,总是爱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时间一长,连她自己都信了。   自欺欺人者,免不了自以为是。   楚娇咽了咽口水,道:“大年初五祭财神,各处的管事庄头都会来祖宅观礼,到时候楚棠这个当家人一定会喝下众管事敬的酒,她自持娇贵,每年只是象征性浅尝一杯。不过仅此一杯足够,要想让她身败名裂,再也无言待在楚家的最好法子是什么?还不是毁了她的清白?如此霍四爷也不会娶她。否则就算将她驱逐出府,她背后还有一个霍四爷撑腰。只要她清白没了,霍四爷还会要她么!那么她楚棠就什么也不是了!”   楚娇说的连自己都激动了。   吴氏和楚莺对视了一眼,这个计谋,不是没有实施过,却是失败了。   再试一次!?   楚莺有些迫不及待,“你是说下药?这个注意好。”要是上回也下了药,楚棠岂会有机会逃脱?真是愚蠢,她当初怎么就没想到?   吴氏这一次不得不谨慎小心:“你说得容易,可就连楚家大门都进不了,你还想如何能动得了手?”   这一点,楚娇当然是有备而来,“大夫人有所不知,楚棠占着自己是二房的当家人,这几年做了不少违心的事,下面庄子和铺子里的管事早就对分红不满,想除掉她的人可不止咱们。去年顺义的庄子遭天雷起火,麦子全烧尽了,楚棠非但没有补偿庄头,还加了租金,早就闹得人心不稳,我姨娘与那庄头认识,不过这件事还得大夫人您亲自跑一趟,否则就算我说了,他也不一定会照办。由您出面许他几年免租的承诺,他一定会帮着咱们办了这件事。”   吴氏听完这番话,觉得十分有理,而且可行性很高,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娇姐儿……你和你姨娘是不是早就策划了这件事?而且根本就没想到楚棠会提前对你们下手,所以你才找到了我这里对吧?如果你姨娘还在府上,这等好事恐怕还轮不到我吧!”   只要楚棠不再插手楚家的事,她们才能好过,傅姨娘和楚娇当然不会等着坐吃山空。   楚娇心虚,转移了话题:“大夫人,这一次如若成功了,楚棠恐怕活在世上的脸面都没了。她一死,楚家还不都是您做主。楚湛年纪还小,一门心思都学堂里读书,他管不了那么多!”   吴氏笑了两声,也不再纠结楚娇和傅氏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只道:“娇姐儿,没想到你平常不声不响的,到了关键时候数你最机灵。”   楚娇知道吴氏是在揶揄,卖乖道:“大夫人,我和我姨娘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楚棠咄咄逼人,谁又想当这个恶人。”   吴氏摆了摆手:“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自己去找个屋子歇下吧。明日就带我去见见那个庄头。”   楚家大房已经没什么下人了,吴氏却另外指派了一个自己身边的丫鬟跟着楚娇,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伺候她,而是监视。   吴氏和楚莺睡一屋,楚家大房这阵子死了太多人,萧媛被吴氏勒死之前还扬言要回来报复,故此,每天晚上楚莺都不敢一个人睡。这种日子,她也早就受够了。能搬回祖宅,或是有银子另外置办宅子才是她期盼的。   “母亲,您说娇姐儿的话可信么?”楚莺问。   吴氏仿佛看到了希望:“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敢诓骗于我!莺儿啊,这半年你受苦了。只要咱们夺回祖宅的家产,母亲会给你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你。你父亲和你大哥虽不在了,好歹宫里头还有一个皇贵妃。到时候楚棠失德,母亲就想法子将你顶替她!”   楚莺闻此言,也仿佛看到了希望,状元夫人的称号,走到哪里,都是让人艳羡的,更何况霍重华还是那般仙人之姿。   *   三日后,大年初五。   这一日,门庭冷落的楚家祖宅总算是来了生机,陆续从大兴,保定等地赶来的管事一早就从驿站出发,另有城郊的庄头等人。楚棠现如今所操持的庶务之中,除了楚老太太的嫁妆,楚家的祖业,另有楚棠自己的商号铺子,真要计较起来,她也算是个小富甲了。   楚湛与楚云慕着锦衣陪在楚棠左右,她一个姑娘家本不该抛头露面的,但东家不出场,下面人多半会另有想发,楚家已经经不起任何波动了。   这些人也听说了楚棠的婚事,态度远比前几年要好,楚棠刚开始接手时,不服她的人比比皆是。   楚棠也不喜欢废话,对这些人,只用两招,一是用银子,二是用武力。几年下来,众人也摸透了楚棠的心性,只要老实做事,大小姐是不会亏待了他们,但如果投机取巧,暗中牟利,抓到了就不是罚银子那么简单了。   祭财神的仪式安排在楚家大院,一个过场走下来,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管事们一一持杯敬酒,不管他们敬多少,楚棠仅此一杯。   祭祀结束,楚家祖宅另备有酒馈,由楚湛和沈管家主持,以往楚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楚来太太会稳坐首席,但楚棠是个姑娘家,众人也不好勉强,再者东家不在席上,他们反倒更加自在一些。   有人朝着楚棠离开的地方看了一眼,奸笑了一声,欲要跟上去,这本来不在计划范围内,可谁见到如此殊色还能做个清心寡欲的和尚?而且小美人已经喝下了失魂散,这东西青/楼里常见,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烈女的。只要服下此物,再贞/洁的意念也成了烟云,而且除了男女敦伦之外,无药可医。   男子唇角有颗黑痣,长相极为阴损。几杯下肚之后,愈发浮想联翩。   楚云慕见楚棠面色不太好,跟上去想去看看她,正好见此人欲要往后院走,挡住了他:“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也是你这种人能踏入的!”   莫来和莫去闻声,前来将醉汉架了出去。待二人回来时,寻思到哪里不对,就对楚云慕道:“二公子,此人实在古怪,说什么他是来解救咱们家小姐的,而且我看他相貌粗鄙,谈吐无理,像是去年小姐处置过一个庄头,这人犯过前科,玷污了庄子里的老汉的守寡儿媳,要不是小姐拿了银子赔偿了老汉,这事还得闹上衙门里去。”   楚云慕一听这种事就觉得不耐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把他的名帖拿过来,我稍后会跟沈管事商议一下,也该换了庄头了。”   楚云慕言罢,还是不放心楚棠,她很少有走路轻飘的时候,方才小脸都红成柿子了。   他很快去了海棠宅,楚棠立在院墙,歪着头看着天际,样子有点傻,莫不是真喝醉了?   楚云慕笑了笑,走了过去:“你呀,让你别喝,你非说这不合规矩,好在明年有霍四爷替你挡着了。”说出这话,总有几分违心。   他一语毕,楚棠转过脸看着他,楚云慕当即一愣。   此时此刻,楚棠面色桃红,双目迷离,游神一样的看着他,喃喃道:“二哥,你热不热?今日实在是热的紧,我快喘不过气来了。”说着,就开始拉扯自己的脖颈出的狐毛围脖。   楚云慕当即察觉到了什么,这颜冬腊月怎会热?昨夜凝结的霜还在日头下隐隐发光,正是极寒的时候。   他面色骤然阴冷,警觉性的退了一步,对墨巧儿和墨随儿喝道:“你们两个看好棠儿,别让她出院子半步,寸步也别离开她,我去去就来!”   是谁吃了豹子胆了!   待楚云慕气势慎人到前院寻人,方才那男子却是栽倒在地,当场一片混乱。   这人……口中吐血,竟是死了!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谁?这人恐怕只是替死鬼!   楚云慕心系楚棠,前院的事,他一时间管不了,交代了楚湛几句,就让管事去报官,之后是一路跑着再度返回海棠宅。   墨随儿和墨巧儿已经是招架不住,见楚云慕过来,墨巧儿忙问:“二公子,小姐这是怎么了?老是喊着热,要不是奴婢制止,外裳都脱了。”   楚云慕基本上可以确定楚棠到底是怎么了?   对方实在是歹毒的心,这不是等于杀了她么?   楚云慕来不及思量,一切都想着如何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忙吩咐道:“快去拿条毯子过来!”   他怕她冻着,这种事他也没有经验,严严实实将楚棠包裹好,直至无人能看到她的脸才放心,而且此事一定不能传出去,否则不亚于要了一个女子的命!他抱着楚棠就往外走,吓得墨巧儿和墨随儿目瞪口呆,立即追上去。   “二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楚云慕没有时间解释:“找霍重华!”那个人总会有法子的。   避开了前院纷扰,楚云慕不出半刻就顺利进了霍府大门,他与楚湛时常过来,守门的护院早就认得他,见他不要命的往里走,忙道:“楚二公子,我家大人不在府上!”   不在?   他怎么能这个时候不在!   怀里人像是无力的挣扎,这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煎熬。   楚云慕素来温文有礼,急到这个时候,突然谩骂:“霍重华,你他/妈/的/死哪儿去了!”   霍重华刚行至石阶,就听到有人在骂他,三步并成两步走了过来,“楚云慕?”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条白色的绒毯上,这东西他很眼熟,多少次潜入楚棠的寝房见到过,他甚至还盖过一次,突然凝眉,眼神冷的吓人:“怎么回事!”   楚云慕见到霍重华的这一刻,放松占半,心痛占半,像是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要拱手相让了,明知是迟早的事,明知也只能这样……   “你一定要救她……不管用什么方式!”楚云慕像是在暗示什么,“楚家出了点事,人就交给你了,剩下的我会查清楚!”   他双目微红,双臂上陡然一轻时,心也跟着猛颤了一下,放手吧……早晚的事。   楚云慕来得匆忙,走时几乎是狂跑而去。   墨随儿和墨巧儿尚未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霍重华却是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什么,再看怀里的人,那张红艳的脸已经露了出来,正一门心思往他怀里拱动。   霍重华脸色难看的可怕,幽眸如冰,“来人!备马车!”   霍重华寻常时候多半也是眉目森冷的,但今日的气势着实不太一样,下人很快就套好马,霍重华抱着人就上了马车,连墨随儿和墨巧儿也没来得及叫上,就命马夫驱车,往城郊小筑而去。   奎老学识博广,同时对药理尤为擅长,鲜少会有他解不了的毒。   霍重华的愤怒让他心肺灼烧,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他才离开多久而已!要让他知道是谁,定不会轻易放过!   马车从青石路面一路狂奔至黄土道上。霍重华已经不知道几次将楚棠从他怀里拉开。没过一会,她就像奶猫一样不由自主的寻了过来,专门往他怀里钻,那双小手虽已无力,却是缠人的很,寻到他身上的气味,就如找到了好吃的东西,朝着衣缝就将脸凑了进去,得了机会便一点一点往里凑,似乎只能贴近,她懊恼的吱唔了两声。   霍重华仰面倒吸了一口凉气,捏起她到处作祟的双手,下巴抵着她细嫩的额头道:“乖,一会就到了,要不我给你唱曲儿?”   他哪里会唱曲儿?给楚棠念了几句诗经,效果并不好,又给她念了金刚经。   楚棠意识已经模糊,她甚至不知道她在什么,只见眼前之人朦朦胧胧,他身上的气味特别好闻,他在说话,她看着他的唇,只想着更家靠近他,嗅了一嗅,是沁人的菊香,感觉到味道不错,接着又想要更靠近,霍重华被她逼的没办法,眸中都是即将迸发的怒火!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霍重华越禁锢楚棠的双手,她越是扭捏反抗。莺莺碎碎的嗓音能把人给逼疯。   “你喜欢这样是吧?好,正好我也喜欢!”霍重华几年来夜夜念着她,早就盼着娶她,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女孩儿家最在意的便是名节,他不可能,也绝对不会让她稀里糊涂就嫁了自己。   但亲吻……他非常乐意。   胸口挤压的怒火,因为楚棠的懵懂挑衅消散了一些,惩戒那些魑魅魍魉可稍后再议,此刻,他只存了一个念头……   霍重华吻了上去,不像上一次在书房,她的生涩和反抗非常明显,此刻却是主动和他对戏,她似乎学的极快,他怎么对待她,她就怎么回复,还乐在其中。是个天赋极高的弟子。   小楚棠身子灵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毯子里彻底解脱,很快已经就势缠着他,抱着他不肯放开手。那处重量一压,霍重华猛然惊觉,从忘我的亲吻中里清醒,握着她的肩头,摇了摇头,严肃的看似警告她:“小楚棠,现在不行……现在还不行。”他呼吸沉重,楚棠每一个看过来的眼神,都成了他的负担。   霍重华鼻头溢出了细汗,楚棠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她只是看着那光亮很耀眼,又想靠近他。霍重华摁着她不让她动,这无疑让人很苦恼。   马车颠簸异常,一个转弯之际,楚棠就栽进了霍重华胸口,张嘴就凑到了他的下巴上,轻咬他,恨不能吃下一块肉。   这对霍重华而言,是一种难以抵抗的刺激和无奈。   他还在和自己的意志力抗争,把楚棠反过来抱着,让她背对着自己,下巴抵在她肩头,一声接着一声,低低的哄她,“小楚棠,你听话,一会就好了,我保证。”   他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从未怀疑过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却如即将决堤的黄河之坝,似乎一个不留神,就是狂狼覆灭之灾。   好不容易挨到小筑,楚棠身上的衣襟已经被她自己扯开大半,微微露出那片胜雪的美景,白的晃人眼。   “好了,好了,这就到了,你听话。”霍重华沉吸一口气,像哄着自己的孩子,十指麻利的给她重新穿上。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也只能默念几句心经,以消除魔念。   楚棠方才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这下又被绒毯层层包裹住,这令的她难受至极,心口如万蚁啃食,哼哼唧唧的都快哭出声了。霍重华喜欢极了她这把小嗓门,换做寻常,他倒是乐意逗她哭两声,现在却只是一种煎熬,打横抱着她就跳下马车,疾步往小筑而去。   奎老正在煮茶,见到这个样子的霍重华也是吃了一惊。霍重华没等他问出口,直接就道:“老师,您快给她看看,赶紧解毒!”   奎老跟着霍重华,疾步入了室内,楚棠的小脸露出来时,他猜测:“这是你未婚妻?”除了楚家姑娘之外,他想不到旁人,霍重华从来没有带过任何一个女子来过小筑。也从未提及过哪家的姑娘。   霍重华点头:“老师,学生拜托您了!”他鞠了一礼,口吻急促。   奎老有点不太适应,霍重华这小子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正经过,这一要娶妻,就性情大变了?   疑惑归疑惑,救人要紧,这人还是自己学生的未婚妻,奎老爱屋及乌,当即就持针放血。   “你是说,她可能中了毒?”魁老问。   霍重华不仅仅是可能,他是肯定!至于楚棠中的是哪一种媚//药,他就不可而知了。   霍重华神色凝重的点头,却见奎老眼眸瞪大,一脸的不可思议。   霍重华忙问:“老师,到底怎么样?您倒是快说话。”   奎老摇头啧了两句:“天乐啊,这不像是你的行为,这位姑娘是你的未婚妻,为师还听康王说,婚期就在六月,你说你还把人送到我这里解什么毒?你自己不能解么?”   霍重华:“……老师,我……我不能那样对她!”   奎老眼神更加飘忽了,两条一字眉挑了挑,又啧道:“天乐啊,不是为师故意存了心想让你早日圆房,这姑娘的毒,为师解不了。”   霍重华:“……老师,你我都是遵从孔孟之道的人,你说话做事可要凭着良心。”霍重华喉结滚动了几下。对奎老的诊断结果,已经不知作何感想。   奎老用银针试过几次楚棠的血,又用以融入其他药粉之后,再度确定:“天乐,为师早就盼着你成婚,王小姐你看不上。这楚家姑娘既然是你自己挑的,那你就好好对人家吧。为师要出去一趟,你自己看着办。”奎老拍了拍比自己高过半个头的学生,哼着小曲儿,手朝背,一路逍遥的下了小筑。但愿他特意把小筑腾出来,明年能有一个小天乐出来。   霍重华站在那里,目光移到楚棠身上,她躺在榻上,身下铺得是白棉纱的垫被,她一身粉裳,墨发早已松散,泄满香枕,她贪恋的看着自己,亦如他时常偷偷看着她那样。   这间屋子是他时常过来小憩所用,里面的陈设皆是干净无尘,霍重华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渐渐靠近,大掌拂去她脸颊上的几根发丝。小楚棠这便寻着他掌心的温度,脸在上面蹭了蹭,乖巧的不像样子。   楚棠双眸朦胧的看着霍重华,抓着他那只手不肯放,像是沙漠里的孤雁,终于遇见了一泽甘泉,霍重华任由她在自己掌心徘徊,俯身慢慢又靠近了些:“小乖,真是没办法了,不然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提前遭这份罪。”   楚棠也不管他在说什么,小脸朝着他凑了过来,身子软糯绵柔,一手已经揪着他的衣领,不老实的探来探去,天生就是来勾/引他的。   “小楚棠,别怕,一会就没事了。”他起身,手掌放在了腰封上,很快就卸了下来,那俊挺的额头溢出大滴的汗珠子,落了一颗在楚棠脸上,霍重华俯身,轻轻吻去。   这之后的事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只是他还没进行到一半,小楚棠已经哭哭泣泣的求饶了,这让他很苦恼。待他彻底结束时,身下的人不知何时昏厥了过去,小脸酡红,雪景之上,寸寸迷人。霍重华觉得自己又要疯了。他趁着还尚存了一丝理智,小心翼翼的收拾残局。   备好温水,将她抱入浴桶,此刻的小楚棠倒是安静乖巧了,方才又是怎么缠着他的?霍重华发现自这次之后,他的自制力愈发经不住刺激,这厢随意擦拭一番,火急火燎的将楚棠抱回榻上,就用被褥将她从头到脚盖住。所有的感官刺激瞬间又袭了上来,他甚至记得每一个致命的细节。只着中衣站在半开的窗棂下吹了一会寒风,让脑子里的旖旎场景尽快掩盖,这才敢回头。   但仅仅是瞥见那粉色衣带,又让他腾起了要命的念头。   这件事肯定不能让她知道的,女子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个么?   霍重华吹了半晌的凉风,才去竹柜里取了药膏,细细给楚棠擦拭,他明明已经很克制了,克制到他已经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却还是留下了醒目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   难怪到了后面,她就只会哭了,半点欣喜和热情也不剩,他还以为是哪里做的不对。   涂好药膏,他又不知以何种心态给她一件件穿戴好衣物,小筑不是没有婢女,他只是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这种娇/媚的样子。   落日西沉时,奎老才从外面回来,却见爱徒独赏夕阳,挺拔的背影形单影只。   奎老算了算,他走了有两个时辰。   “咳咳……天乐,事已至此,你要好生安慰人家姑娘,好歹也是快进门了,规矩能放下,且放下。”   霍重华鬓角的墨发还没干,他也刚洗过,想让小楚棠察觉不到,他还得用点心思。   “老师,这件事您不要在她面前透露半个字,学生不想让她知道。”霍重华认真道。   奎老瞥了他一眼,这个学生,几年来,哪日来他这里态度好过?一有心上人了,就是不一样了,“行了,时候不在了,让楚姑娘下来用饭吧,这种事她自己会不知道?”   自己的学生一向精明,却也有糊涂的时候。   果真是美/色/误人啊。   小筑的婢女已经开始布膳,霍重华悄然上楼,站在床榻边看了良久,终于俯身去轻唤楚棠:“小乖,起来吃饭了。”   榻上的人此刻衣裳整齐,却是毫无反应,白皙的眉头微微蹙着,脸上的红/潮还没淡下去,样子有些可怜。   “小楚棠?”霍重华又唤了一声,大掌抚着她的小脸,却是猛然一惊。   奎老几乎是被霍重华提上来的,“天乐啊,你大惊小怪什么?”   霍重华嗓音沙哑:“老师,棠儿似乎哪里不对劲,您快给她把脉看看!”   女子初/次肯定有不适应的地方,霍重华想起下午那一幕幕,不确定他到底是克制了?还是放纵了?   几息后,奎老的手从楚棠细腕上移开,那上面盖着细纱,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再度探了一次,看着霍重华,如同看着禽/兽:“天乐啊,你让为师怎么说你好!这解毒之事,一次就好,你还到底知不知道怜惜人家姑娘?又是初次,更是不宜频繁!楚姑娘需要静养了,我会吩咐下去煎药,养几日应该能退热。”   霍重华:“……”频繁?他连一次也无法忍心继续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够粗长吧,so……下一本-----九重锦如何?(好吧,我果然是个善变的女人~~)求鞭策!求收藏!求意见!   推荐基友文:穿越之农家女日常 第94章 贪嗔痴 (下)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奎老也不宜在屋内久留,诊脉后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霍重华健硕的体格,摇头叹道:“天乐,楚姑娘身子较弱,年纪又比你小,这今后还是要注意的。来日方长,夫妻之事也不急于一日两日,为师这就去命人煎一副避子药,但这东西终归凉性大,不易于生养。不过到底要不要让楚姑娘服下,你自己做决定。”他反复看了看自己这学生,年轻气盛的,保不成今日就能怀上。   女子婚前有孕,一辈子都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一个男子如若在意他的心仪之人,绝对不会做出半点违背伦理之事。   霍重华俊脸微沉,奎老与他说这话时,他一直蹙眉看着床榻上,睡得昏天暗地的人,心情无比复杂:“……不必了,用不上。老师还是配几幅调养身子的药吧。”   奎老恍惚了一刻,楚姑娘的毒都解了,怎么就用不上避子药?如若没有男女敦/伦,是绝对解不了毒的。   “天乐……你?”奎老诧异之情难以言表,习惯性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出了屋子,这之后又体恤自己的学生,顺手将房门给合上了。   自己挑中的学生,到底是不一样的,处处都是在常人之上。   霍重华今日也是头一次经历人事,他没想过和小楚棠完全不在一个步调上,更没有预料会是这个结果。   饶是千般渴望没有得以疏/解,今日下午的每一幕仍旧时不时在他脑中浮现,精细到无处不清晰,就连感官带来的刺激也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尚未退下的狂潮,又开始/叫嚣。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要煎熬。   食髓知味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他还是个没有彻底尝过一次,却已经体会到那销/魂滋味了。   霍重华叹了口气,看着榻上睡得脸蛋红扑,没心没肺的小楚棠,闭了眼转身走在窗棂下,静静待了一会才出去用晚饭。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醒来后,他又以什么方式面对她?   奎老这一日破例让婢女端了酒上来。霍重华早已弱冠,当年许下不碰酒的誓言也可以不作数了。   见爱徒衣冠整齐,风姿卓然,独独与寻常不同的是,眉宇间的痕迹深了些,凝重又压抑。   像是……某种情绪没有得到满足。   “天乐,来,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为师以茶代酒,陪你喝两杯。”奎老精神矍铄,到了这把岁数,膝下无儿无孙,也就霍重华这么一个学生。好在霍重华不负众望,金枝折桂,让他的名声也连同鹊起。   霍重华剑眉频蹙,没什么心情喝酒:“……老师,她大约多久能醒?会记得么?我是说她会不会忘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情/动时唤了她多少次,她就只剩下傻乎乎的揪着他不放了,瞳孔里尽数迷惑,他在此次之前,虽从未人事,但也有所耳闻。中了那种毒,当事人多半是意识不清楚的。   奎老忍不住笑的肩头颤动:“咳咳……天乐是想瞒着楚姑娘?她是你的未婚妻,究竟要不要告诉她,皆随你,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不在少数。能给楚姑娘下药的人,你可想过会是谁?又是出于何目的?”   奎老亲手给自己的学生倒了一杯小酒,“还没尝过吧?来,喝喝看,这不是什么名酿,却是我存了几十年的。”   酒杯刚要碰触唇边,霍重华闻此言,再也没了尝酒的念头。他曾在拜师的时候,在奎老面前发过誓,弱冠之前绝不饮酒。饶是二十之后,也是滴酒未沾。如奎老所言,今日的确是他的大日子,他也极需小酌一杯,平复一下心绪,但奎老之所以禁酒,这背后的故事,他是知情的。   那年奎老酒后误人,做了风花雪月的事,害的人家姑娘落发为尼了,自此奎老弃了仕途,在山水间寻求救赎。可他不同啊,小楚棠是他的未婚妻,这次若非万不得已,他怎会对她做出这种事!   霍重华不太想喝奎老当年亲手埋下的酒,“老师,您可知她怎么会发热?是余毒未清?”   奎老见他不喝,也不勉强,挑眉吃了几口菜,“我只管看病,不负责解毒,你自己做得事,你能不知道?年轻人啊,都是不知道节制!你不必太担心,楚姑娘很快会退热。”   霍重华:“……”罢了,他并不想再问下去。有关小楚棠,他就连在奎老面前,也不想多提。她的事,除了他自己之外,任谁也不能干涉。   随意用了饭,霍重华端了鸡丝小米粥去二楼看楚棠,却见她还在睡着。绯红的小脸已经褪成粉白,还在细细的出汗,可怜又娇嫩。手指轻轻触碰了楚棠的额头,霍重华发现她还是浑身滚烫。   她还是太小了些。   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个岁数都已经有生孩子的了,她却是一点也经不起折腾,霍重华觉得他这一次当真是克制到了极点了,换来的依然是他最怕的结果。   这也不是他能决定或者可以调整的。   “小楚棠,要不要吃饭?”他轻唤了一声,随即发现自己有点傻,大概是和她亲近过后,也被她的傻劲感染了,遂又改成抱着她放在自己怀里,喂了几口汤药进去,看着她继续睡。   入了夜,青柳儿被接了过来,霍重华当面吩咐她时,已经不是警告那么简单了:“记住了,好生伺候着姑娘,不要让她知道任何事情,等她醒了,第一时间告之我,但凡泄露半个字,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知道你的去处!”   青柳儿心底微颤,忙是应下。她带了楚棠换洗的衣物,给她净身时,却是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楚棠发热出了一身汗,她便按着霍重华吩咐的给她洗澡,涂药,就连大腿内侧也没有幸免。   青柳儿不由得对楚棠起了怜悯,大人下手也太重,楚姑娘娇滴滴的怎么能承受得了?   *   楚棠所睡屋子的隔壁就是霍重华彼时读书的地方。   他本不该留下的,手头还有诸多事宜等着他处理,但一时间却是无法离开。最起码她醒来的后,他应该而且也必须在她身侧,至于那之后的事,且在见机行事。   她若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因此而怪他?旁的事情他还可以补偿,这个……他没法还给她了。   外面风起云卷,银月很快被残云遮掩,林间起了厚重的雾,陈晨推门而入时,一脸的坏笑,“霍四爷?”   陈晨唤了一声,几年下来,霍重华已经是五品郎中了,他还在北镇抚司总旗的位置上,年纪虽比霍重华年长,却是不再称呼他为‘小四爷’。   霍重华的脸从书册中抬起,案台上的烛火随着陈晨合上门那一刻,忽的暗了下去,却是很快又亮了,再度笑道:“哎呀,霍四爷,你今日如此艳福,还看什么书!”   霍重华一贯葳蕤的五官今夜格外俊冷,“查到了么?我以为以你的能力,几个时辰之前就该来找我了?”   陈晨轻笑着,撩袍兀自坐下:“我这还不是怕打扰了你。”他几年前在茶庄里就见过楚棠一次,这几年全京城都在传霍重华的心上人,他稍微一联系就不难猜出是谁了。   那样海棠娇艳的容色,难怪霍重华这颗石头心也热了。   霍重华薄唇微抿,神色极为吓人,“是谁做的?”   陈晨拿了他的绣春刀出来,用绸布擦拭,漫步尽心道:“我好歹也是北镇抚司的人,专门给霍四爷你跑了一趟,这几个时辰片刻未歇,你好歹让我先喘口气。”   陈晨话音一落,手背被什么东西猛地击,疼的紧,他却是没发现霍重华出手的速度如此快,“行行行!我说还不成么?”还能不能开个玩笑了!   霍重华眸色阴冷,是即刻就要将幕后之人置于死地的决心。他筹划好一切,但凡是与她有关的,皆想给她最好的,就连花烛的记忆更是如此,却是提前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怎叫霍重华不为之忌恨!   甚至极有可能只有他一人记得其中滋味。他一个人的洞房?!   他很少会去在意什么,难得有生以来这般在意一件事,更是由不得任何人去破坏。   而且这次,已经彻底跃过了他的底线。对方犯了无法饶恕的错!   陈晨在霍重华阴戾的注视下,道:“是楚家自己人所为!楚姑娘是不是前几日处理了二房姨娘?她那女儿投奔了吴氏,又勾结了楚家的庄头,趁着祭财神敬酒,在楚姑娘的那杯酒水中偷偷做了手脚。不过这一次吴氏倒是聪明,提前就算计好了时辰,那庄头死无对证,想找到证据没有那么快。不过霍四爷,你知道我们北镇府司的手段,抓了几个在场的人去北镇府司的衙门走了一遭,不难知道结果。而且你大可放心,我半个字没透露出去,所有人都以为是调查命案。”   霍重华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那么简单了,他这个人就是一个矛盾体,两个极端。风流时无人能及,肃严时又可与煞神顾景航齐名。在户部得罪了好几个权势,对方却拿他没有办法,软硬不吃。霍重华官位虽不高,风头却很劲。   “我知道了,多谢陈兄,其他的事,陈兄不必再查下去了。”霍重华更喜欢自己动手,死的太容易了,对有些人而言,倒是成全了他,他一般对付自己深恶痛觉的人,都不会让对方轻易死去。   陈晨将绣春刀收起来:“霍四爷,这件事你要办的话,可要注意了,我那顶头上司最近对你的事似乎格外关注。咱们都是康王的人,可别闹出什么内讧。”   陈晨所指的人,自然是顾景航。   而顾景航也求娶过楚棠,这件事是满朝文武共同目睹过的。京城‘双四’这一次是真的成了‘敌对’了。   朝中有人猜测,‘双四’会怒发冲冠为红颜,一文一武,再无和解的地步。   霍重华不欲提及顾景航,至于他想干什么,且让他去就是了。霍重华自诩做事滴水不漏,他不会留下任人诟病的地方,便没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   “陈兄的话,我铭记于心,这一次劳烦了。”霍重华这神色就是逐客了。   陈晨挠了挠头,耸肩一笑:“好!我走了,再有几个月,别忘了我给送喜帖。”   楚棠昏睡中,并不方便喂药,青柳儿只能一次给她补上几口。安顿好了之后,这才抱着被单,心惊胆颤的敲了霍重华书房的门。   “进来。”   听到里面人的声音,青柳儿推开门,站在离着书案好几步远,才讪讪道:“大人,奴婢把东西拿来了,您看是洗了?还是?”霍重华只是吩咐她仔细收拾,也没说到底是怎么个收拾法。   青柳儿很犯难,换做旁的东西,她大可以拿去清洗干净。   霍重华眼眸低垂,案台上的烛火将他的五官映衬的愈加深邃幽冷,“放下吧。”他淡淡道。   青柳儿只好将染上血渍的棉纱被单小心放到了霍重华面前,动作一毕,立马退出好几步远。   霍重华没什么反应,只道:“没你什么事了,出去。”   青柳儿如释重负,她知道了楚姑娘和大人的秘密,一门心思担心会被灭口了。   竹门被人从外面合起,霍重华的视线就落在了那抹艳红上,红的像火,一窜窜灼烫他的眼,再一次提醒了他,他与小楚棠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   夜半时,寒风自野地吹来,霍重华去楚棠床头小坐了一会,发现她除了体温微烫,暂时还没发现其他症状。如奎老所言,她体内毒已清,那她现在还没醒,只能是因他而起了。   霍重华此夜无眠,趁夜入了城。   吴泗之死牵动了半个户部,自楚居盛‘畏罪自缢’之后,先后有户部官员遭查。霍重华的郎中一职就是为了填补空缺而来的。一年之内,户部大换血,近日开始被查的张侍郎就是其中一个。   张府虽还未抄,但也是早晚的事了,霍重华夜入张家时,张侍郎正吩咐下人归置东西,准备逃亡。   “张大人!多日不见了。”霍重华身边带了几个黑衣人,很明显,不是公务。而且他的官位又在张侍郎的品阶之下,没有那个权利处置他。   张侍郎吃了一惊,张府门外早就安排了人手,一有动静,即刻会前来禀报。,霍重华是从正门而来,却没引起任何骚动,这就令人心生恐慌了。   张侍郎的两撇半百须髯在夜风里如飘絮般拂动,“你……你是什么时候收买了我府上的人?”   霍重华只是在郎中的位子上,张侍郎又比霍重华年长一辈,如果有机会晋升,张侍郎的机会比霍重华大太多,他以为霍重华是存了心要打压他。   霍重华一目之下,皆是清明,没有拐弯抹角的耍官腔,吩咐手底下人将张侍郎逼进书房,将门合上后,单独见了他:“张大人,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从八年前就与阉党勾结一事早已暴露,上头已经彻查,搜府抄家的官吏三日内必定登门。而且,我奉劝张大人最好不要走出张家大门,否则就是这三日的命也没了。”   张侍郎闻言,哑口无言,除了咽了几口唾沫之外,老眼几乎都快溢出泪珠子了。朝廷的风声,他不是没有听到过,真到了这一天,如何能轻易放下祖上和自己半辈子打拼下来的一切?   “呵呵,张大人,你的两位千金,是不是一个十六,正待嫁闺中;另一个十四,也已说亲?”霍重华口气缓和,却叫人听出了窒息之感。   张侍郎垂在道袍两侧的手已在发颤。   罪臣之家的妻女是个什么下场,他见得太多了,看着霍重华时,目光变得祈求:“霍……霍大人,你说吧,今日登门找我张某人有何事?”   今晚好在是霍重华登门,要是刑部的人来了,张家男女老少,怕是走到头了。   霍重华喜欢和识时务的人说话,一点就通,也没有刚烈执念,抛出诱人的条件即可:“张大人两位千金已经在刑部的备案上了,不日就会直接抓入教坊司。那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张大人你自己也曾关顾过。原顺天府府尹程赞礼,你总该认识吧,他手握你两个女儿的生死大权,本官正好与其有旧交,要想将你两个女儿从教坊司的名额中替换出来并不难,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不知张大人愿不愿意合作?”   张侍郎面色煞白。   程赞礼现为刑部侍郎,上面老尚书年事已高,他名义上虽没有执掌一部,但实际上,刑部的事由他背后说几句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张侍郎的犹豫让霍重华很没耐心,换做寻常,他可以和这些人慢慢周旋,可他今夜还要赶着回去看他的小妻子:“怎么,张大人是不打算让你两个女儿善终了?还是……你打算在事发之前,就凭一杯毒酒了解?”   张侍郎是个什么德行,霍重华了如指掌,他本是康王的人,却是在吴泗几次恐吓利诱之后,就成了墙头草。   张侍郎也知康王那里不可能再动用他,没有灭口已经令他很怀疑了。   “霍大人,你……你说,什么条件,我张某人只有这两个女儿,只要能保我女儿,我什么都答应。”   霍重华吐了口浊气,“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我今晚就会趁机带两位千金出府,这之后也会看在张大人以往的份上,给她们一条活路。至于我的条件也简单,我无非是想让张大人将你的同党报出来。张大人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你此举可将功赎罪,康王许会考虑保你一命。”   霍重华说话之际,双掌合并时,手掌骨节响动,又道:“我的时间不多,张大人最好能尽快给个答复。”   张侍郎闭了闭眼:“好,我说,我都说。我这里有本小册子,霍大人将它带给康王殿下,一切即可一目了然,只是这背后的证据,还得让康王自己着手去一一核实了。我有眼无珠,不该信了吴泗那阉贼啊……”张侍郎抱头痛苦。   霍重华可无心理会他,取了册子,就命人将两位张小姐乔装打扮带了出去。至于要不要让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好过,还得看他心情。他不是好人,也更不会怜惜旁人。   东边天际出现鱼肚白时,一行人已经到了乡道,身后的心腹上前道:“大人,楚家那两名女子已经按着您的吩咐送到了刑部。但她二人极力否认自己是张家女儿,属下是怕会露陷。”   霍重华薄凉的唇微微一笑,孤傲又邪魅:“呵呵……谁进了刑部都会喊着自己不是官差要抓的人,三日后送入教坊司,她们就喊不出来。”   那心腹悄然无声的抿了抿唇,不在他言。   霍重华本应该直接去一趟康王府,却是吩咐了手底下人将两位张小姐送出城,他自己又折返小筑。   他手底下人同时也是效命于康王的,霍重华走到今日,几乎是康王最为得力之人,就连顾景航也不及他。而且还是小世子的老师,将来康王若得势,他必定扶摇直上。这几年的步步谋划是关键。   康王的将来就是他的将来。   “大人都是忙什么?连大事也不顾了?”   “王爷宠信霍大人,视他为长子,我听闻霍大人婚事定下后,王爷赠了霍大人白银数万两,用以娶妻之用。霍大人办事一向自有主张,王爷都不曾指责他,咱们起什么哄?”   *   霍重华快马加鞭回到小筑,第一件事是直奔二楼去看楚棠,结果却还是不尽人意,她睡了一夜还不醒,这已经让霍重华无法接受了,遂又拉下幔帐,让青柳儿请了奎老上来。   说实话,青柳儿也是战战兢兢,她虽还是个黄花大姑娘,也不知道楚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能猜到几分。她按时按量喂汤药,楚棠还是不醒,大人的脸色也愈加骇人,这让她不由得想入非非。   奎老只能提着药箱上了二楼,他一手好医术,还没误诊过,确定了楚棠已经没有大碍,那基本上是不会有问题了。   “老师!到底怎么回事?”霍重华昨夜还在思量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再将黑锅往自己头上套了。他也不过是试了一次,还没彻底进行下去,没有理由将小楚棠弄得不省人事。   这其中,肯定是旁的缘故。   霍重华将楚棠的手腕从幔帐里拿了出来,她的身子倒是不烫了,霍重华有些急切,“老师,您仔细着号脉。”他要是会医术,早就自己来了。   奎老努了努嘴,便开始给楚棠把脉,几息后,凝眉长叹了一声:“这……这就怪了,她体内已经没有积毒,烧也退了,按理说应该早醒了。天乐,你昨日到底怎么着人家姑娘了?”   霍重华:“……”   “……”青柳儿此刻觉得,霍重华的背影也是无比可怕了。果然是大人做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PS:中午还有一章哦。 那个……九重锦,求收藏。   乔若曦被迫和离了,她知道二哥哥一直恨着她,一定不会让她善终,谁知结果却大出所料。   男主:肖想了一辈子,这一世许你九重繁华!   乔若曦瑟瑟发抖:完了完了,二哥哥这辈子还是想弄死我,看他笑得多恐怖……   PS:一对一,女主和前夫没有任何关系。双重生。 第95章 小清风   楚棠这一日依旧在昏睡,奎老反复确认她身子无恙,霍重华才放了他下楼,他却是再也不敢离开小筑半步了。   榻上的人小脸娴静,呼吸均匀,细看上去的确是无大病之兆。这一夜无疑让霍重华焦虑到了极致,终于在事发后的第三天早上,当晨光自窗棂斜射,照的帷幔一片暖光时,楚棠终于悠悠转醒。   霍重华守了一夜,她一刻不醒,他就愈发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推了,就连奎老都说毒皆清,那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让小楚棠一睡不醒的?   “小乖,你醒了?”霍重华嗓子干哑,轻唤了一声。   楚棠睁开眼,刺眼的晨光让她缓和了一会才彻底看清,不过霍重华的亲昵称呼却叫她着实吃一惊:“……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霍重华这才意识到了一件事,她还以为是在自己的闺阁中吧。   楚棠也非当真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她反应过来后,猛地坐了起来,因为睡的太久了,这一动作之后,头晕目眩,“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扫视一遭陌生的屋子,最终落在了霍重华的脸上,他不知怎么了,消瘦了一圈,五官因此更加立挺深邃,下巴处的青色胡渣又冒了出来,整个三分狂野,七分萧条。   霍重华以拳抵唇,“咳咳……你还好意思说,初五那日你二哥是不是挡着你不让喝酒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女中豪杰!喝成那样还耍酒疯,你看我这里被你抓的?”   霍重华突然当着楚棠的面,将交领拨开给她看,上面几条红痕,细长醒目,像是被女子的指甲所划。   楚棠羞愤不已:“你胡说!我怎会喝醉?我……我更不会挠你!”她又不是没有喝过,这几年每逢大年初五,她这个东家都会接受众管事和庄头的敬酒,她哪次喝醉过?而且区区一浅杯而已,顶多是腹中火烧。   霍重华不疾不徐,反正人已经醒了,他也能放下心了,撩袍直接就在床榻边坐下,“你没醉?那怎么解释你现在我这里?呵呵-----喝醉了酒就算了,还闹着跟着我不放,若非你我已有婚约,我可不会收留你。”   越说越离谱,再看霍重华脸上奸贼一样的笑,楚棠不再搭理他,她掀开被褥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衣裳完整,还是她那日所穿的,也没什么不适的地方,她狐疑的瞪了一眼霍重华:“随儿和巧儿呢?我要回去了!”   霍重华见她还有力气和自己置啄,看来是无恙了。他一早就命青柳儿将楚棠原先所穿的衣物洗晒干净,给她替换上,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小楚棠心思细密,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件事。   “急什么?你都在我这里睡了两天两夜了,还在乎这点时辰?先起来吃饭吧,我一会就送你回去。”霍重华抬手去扶她。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与她亲近,却不想楚棠当即避开了。   “我自己来。”她知道霍重华有时候没个正经,但她总不能让他伺候洗漱,“你出去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霍重华一转身,给楚棠留了一个清瘦的侧脸,本想说什么,又是欲语无词。   已经用完他,现在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霍重华出了屋子,青柳儿随后端了净面的温水进来伺候。楚棠此刻已经开始疑心重重。她自己为何会在霍重华身边这一事实在说不通,自己身边的人一应不在,这也说不通。   她便问青柳儿:“我当真是非要跟着你们大人过来的?”穿衣时,楚棠一时间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青柳儿默念,幸而大人备的药膏子有奇效,楚姑娘身上已经没有太明显的痕迹,她自己感知不到的话,还有可能糊弄过去,但楚姑娘似乎不太想释然。   “楚姑娘,奴婢觉得,您与大人珠联璧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青柳儿没念过书,也不识字,能当场想出这几个词也是难为她了。   楚棠:“……你出去吧!”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少顷,待楚棠出了屋子,霍重华正迎面而来,那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见她面色红润,眸底清透,就连肌肤也比前几日更加的吹弹可破,凝脂莹白。晨曦下,还能看到微微的绒毛,精致好看,比刚剥了皮的鸡蛋还要嫩滑,那丝绸一样的触感他已经体会过了。   相比之下,霍重华的样子已经不能用俊挺倜傥来形容了,熬了几日,忧心了几日,楚棠的态度和怀疑更让他胸口堵闷:“走吧,带你去吃饭。”他看起来像个失意的书生。   她大可以自己去吃饭,也不明白霍重华怎么就这般殷情。   奎老一大早就背着竹篓上了山,给爱徒腾出了整座小筑。   霍重华口味不佳,用了一碗稀粥就不再动筷,楚棠却是连吃了两碗,霍重华担心她还饿,又命人热了羊乳杏仁茶:“这东西你每日必喝,既然你喜欢,我下回给你弄些更好的。”   楚棠哦了一声,她也很诧异,自己竟然饿成了这样。要不是霍重华在场,她还能吃一碗,好在后面又饮了一杯羊乳杏仁茶。   早饭过后,霍重华倚在木栏看书晒太阳,样子很惬意,楚棠已经说过一次要回去,也不好一直催他。但等了几刻,见他还在纹丝未动,就上前道:“我……要回去了。”她发现霍重华所看的书,依旧停留在一页,不由得怀疑他又在糊弄自己。   “好。”他弃了书,抬眼看着她时,楚棠发现他眸底布满了血丝,像是多日没睡的结果。   小筑有现成的马车,楚棠抬腿踏上车辕时,下面突然一阵刺痛,有些撕扯的感觉。   霍重华当即抬臂将她提了上去,面色严肃:“你平常不是很逞能么?这就怕痛了?”   “你说什么?”楚棠觉得霍重华的言辞举止愈发古怪。   霍重华没有给她问这问那的机会,随后也上了马车,吩咐了外面的车夫驾马。   车帘落下,林间小清风仍可灌进来,霍重华耳膜微烫,该死的旖旎画面又在他脑中浮现,小楚棠那日如何像八爪鱼一样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又是如何的哭饶低泣,霍重华闭上了眼,眉头紧锁,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楚棠大约感觉到他周身的冷意,也不会自己找苦吃,她脑子里一片混沌,从霍重华这里问不出什么,待她回去,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查清事情。   到了晌午,马车总算是到了玉树胡同,这一次霍重华没有拉着她去霍府,就在祖宅让车夫停下。   霍重华先下的马车,之后伸手要搀扶她下来,她暂时虽察觉不到异样,但不免也有霍重华疏忽的地方。他此刻最为忧心便是那件事。   这时,有一妇人朝着这边狂跑而来:“小贱蹄子,你还我女儿,你这个狠毒的人!还我女儿来!”   这妇人身着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料子看着不错,却是沾染了灰尘,她头发凌乱,光看脸的话,楚棠差一点就没认出来。但声音却很清晰。   吴氏?   她怎么像个街头乞丐了?   楚棠愣神时,霍重华已经单臂一拦,将她圈下了马车,覆在她头心低低道:“你先回府,这阵子无事不要出来。吴氏疯了,我怕她会误伤了你。”   墨随儿和墨巧儿得了霍重华派人送回来的消息,早就在门外等着,这厢立即跑了过来,看到楚棠全须全尾,面容华贵,似乎罩上了一层不太真实的光芒,总之比失踪之前还要好看,这才放下了心。   楚棠边走边回头,看见吴氏在霍重华身上撕打,而他却是目光清冷,宛若无事,没一会就有人上前将吴氏拉来,粗鲁的拖出了玉树胡同。   这之后,霍重华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在楚棠的注视中回了隔壁的霍宅。   “大人,已经控制住了,人的确是疯了。”不一会,男子上前恭敬道。   霍重华随手脱了身上的衣袍:“处理干净了,别让楚家人知道!”   “是!”那人领命退下。   *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叫奴婢好不担心。”墨随儿抹着眼泪道。   楚棠寻思了一会,将海棠宅的下人都召集了过来,一一问话。半天下来,结果却是大失所望,“二哥呢?初五那日,他是不是来过我这里?”   记忆在这一刻断了线,可她明明记得有见过楚云慕。他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墨巧儿道:“二公子两天前去了横桥胡同大房,奴婢听说五小姐病死了,大夫人受了刺激也跟着疯了。现如今大房无人,张姨娘在咱们府外等了一日,二公子这便回了大房,还让奴婢告诉小姐,让您莫要挂心。”   楚云慕走了?   楚棠凝眉,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记得那天喝过酒之后回了院子,其他什么也记不清了,这让她无法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又问:“随儿,巧儿,我跟着霍重华走了,你二人怎么没制止?”   其实,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墨随儿和墨巧儿直至此刻也不太明白,那天之后,衙门里来了人将管事庄头都带走了,消息封锁的极快。但墨巧儿心细,她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直言。   二人想起了霍重华的交代,只能睁着眼扯谎。   “小姐,您当日醉的厉害,奴婢哪里敢违背您。”   “您也知道霍四爷的本事,奴婢们就是想跟着,也得能跟得上啊。”   楚棠闻言,疑心更重。霍重华,你到底忙着我做了什么好事?你以为我查不出来?   *   刚入夜,霍重华在净房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盘领右衽青袍,胡须犹在。   青柳儿低着头数着面前的地砖,终于听到动静时,怯生生禀报:“大人,楚姑娘她还在查那日的事,今个儿下午将楚府的大小仆从问了一个遍,奴婢还打听到了,楚姑娘今晚去了一趟大房见了楚家二公子,回来的时候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霍重华叹了口气:“知道了,下去吧。”   青柳儿挪了挪步子,低声道:“大人,楚姑娘那头恐怕是瞒不过了。”女儿家初次,怎会察觉不到呢!   这时,青柳儿只觉一阵凉风从面前拂过,而后看到霍重华的黑色皂靴迈出了门槛,她悄悄抬起头,就看见霍重华往夹道大步而去。那是出府门的方向。   青柳儿默念了一句:这两位祖宗要执拗到什么时候?婚期就快了,楚姑娘知道了又怎么样?大人也太操心了些,将来保不定是个惧内的。   作者有话要说:  霍四:忧心忡忡…… 第96章 重逢路 (上)   霍重华步子极大,以至于夜风中衣襟飘然。他浓眉不由自主的紧锁,思绪万千。小楚棠知道了?还是从楚云慕那里获知?他是个男子,知道全天下男子所想,楚云慕这些年站在堂兄的位置上出现在小楚棠身侧,他无可反驳。那日楚云慕大可不将小楚棠送过来给他,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从某种程度上看,霍重华觉得自己的德行比不上别人。   他不喜欢有不及人的地方。   尤其是在小楚棠面前。   他甚至愿意在她面前当个好人。   守门的小厮将朱门内的一扇方门打开,霍重华跨步迈出了几尺高的门廊,他要直接去海棠斋,然后问她是什么想法。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那日也是为了救她,而非仅仅的满足自己的欲/念。   这一点无比重要,他敬她,惜她。对待她,远比对待自己还要来的认真。   一阵马蹄嘶鸣划破寂寥的巷子,来人是康王府的人,一看到霍重华从霍府走出,立即勒了缰绳,跳下马恭敬道:“霍大人,王爷有急事要见您,您且随小的即刻去一趟王府吧。顾千户也在。”   霍重华在听到‘顾千户’三个字时,才停下了脚步,目光所及,是楚家祖宅门外的两盏大红灯笼,那里弥漫着令他向往的红光,似乎迈入那户宅邸,总能让他心情雀跃,今日却也紧张。   “好,我这就去!”霍重华收回了视线,命人牵了如烈出来,和来人一并往康王府的方向而去。   *   海棠斋。   墨随儿和墨巧儿每隔一会就上前敲门,楚棠将门房反锁,幽闭了约莫两三个时辰了。其实她并没有从楚云慕口中获知任何确切的东西。   二哥就连正眼都不敢看她,楚家大房所剩无几的下人看到她也是像受了惊吓一样,不敢直视。   楚棠自问不是个铁血手腕的人,没有那个能力让所有人畏惧她。   所有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些人害怕她身后的人,而她身后唯一可以算得上有脸面的,也就只有霍重华了,经过一打听,她才知道除了楚莺‘病死’了,投奔大房的楚娇也‘不在人世’了。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也太符合霍重华的手段了,关于他的那些事,她上辈子早就如雷贯耳。   是以,楚棠不得不多想。   只是,她一时间还没能将线索连贯起来。   但有些事是藏不住的,就连楚湛看着她的眼神也是不一样了。今日在她面前张口闭口称呼霍重华为‘姐夫’,而不再是‘霍四爷’了。   她能不有所怀疑么?   加上府上那桩人命案,她没法不多想。   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打开,楚棠站在那里,表情很淡:“备水,我要沐浴。”   总算是肯说话了。   墨随儿和墨巧儿随即让烧火的婆子去抬了热汤过来,很快就将浴桶装满。棉巾,香胰子,花露皆已备好,楚棠却道:“出去吧,我自己洗,没有吩咐,谁也别进来。”   墨随儿和墨巧儿伺候楚棠沐浴惯了,这突然又不需要伺候,只觉得怪异,但也只能退出了房门,二人守在外头的屋廊下,烤着炭火,皆面面相觑。   净房雾气朦胧,氤氲了半室。楚棠晃了晃神,开始褪去身上的衣物,这期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却在解小衣上的细带时,猛然间心跳一滞。贴身的小衣都是她自己穿,她从来都不会系活结,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打活结,以至于每次洗澡,都要花好些时辰解细带。   好端端的死结,怎么可能自己变成了活结?   楚棠面色蓦的潮红一片,火辣辣的滚烫。   浴桶里的水正好,整个人没入时还有些微微的刺烫,不一会便适应了。那里似乎的确不一样了,谈不疼,但要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就是她太愚钝了。   借着净室的烛火,她发现小腿上还有微不可见的痕迹,她试图不往那个方面去想。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去看,却是再也不能淡定了。   那模棱两可的痕迹何止是小腿?断断续续,一直蔓延到胸口,看上去已经淡了,正是这种似有若无的印痕让她登时意识到了什么。   楚棠:“……”她咬着唇,内心狂跳。一切猜疑得到了证实。眼前浮现霍重华那张或是邪魅,或是清俊的脸,真相让她一时间措手不及。   *   康王府。   霍重华一踏足书房就看见顾景航一身青棕色飞鱼服,而康王坐在藤椅上,神色凝重。除他二人之外,尚有陈晨与几位面生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着墨蓝道袍,白须冉冉,气度宛若仙人。   “王爷!”霍重华并没有落座,康王的书房摆了他惯坐的一张椅子,此刻顾景航却堂而皇之的坐在上面,而且顾景航也知道那把椅子是霍重华常坐的。   对于这种无趣的挑衅,在官场上却时常发生。不少文官乐此不彼的玩着小儿家的把戏,霍重华没想到出身武将的顾景航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聊了。   康王点头:“嗯,天乐,你来得正好,坐下吧。”   年轻人正当气盛时,难免会有摩擦,顾景航与霍重华之间又有一个楚棠。   康王看得出来这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倒也没有直言。   霍重华随意寻了空处落座,而这时屋内的其他人已经开始陆续起身要告辞,看来事情已经谈完。   但,康王方才是说他来的正巧,那就是康王还有专门的事情吩咐。   适才那位道袍白须男子自霍重华身侧走过时,一股奇香逸荡,确定的说是丹药的味道,此人相貌斐然,年纪虽大了,身形笔挺,面容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   陈晨离开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霍重华,书房内很快只剩下他与顾景航二人。   康王合上茶盖,一声青瓷相碰之后,幽幽道:“天乐,你婚期将近,暗部之事若是忙不开,可先交由景航处理。”提及楚棠和霍重华的婚事,康王也是尴尬,在此之前,他从未将顾景航放在可选之列,此人可重用,但杀虐太强大,有时候连他都觉得顾景航或许天生就是为了铲除别人而生。   他没有料到顾景航会去帝王面前求娶楚棠。康王这一桩事上面是偏向霍重华的,再怎么说也是个文人,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瞧着也不会到害怕的地步。   而更重要的是顾景航的求娶让楚棠起了轻生的念头,这件事让顾柔也知道了,在得知最终要娶楚棠的人是霍重华时,她才放心。   但从眼下来看,顾景航这个态度并不像是放下了。康王一直暗中关注楚棠,他知道霍重华这小子早就起了念想,却不知顾景航是什么时候看上楚棠,而且这二人根本就没有交集。   康王方才的话让霍重华不得不多想,他不过是户部郎中,手上真正能用得上的势力,就是康王府的暗部,其涉及颇广,黑白两道。   他不会轻易放下自己的势力,更不会移交给顾景航,而且,有一件事,他已经开始起疑……   霍重华面上淡定,道:“怎能以天乐一己私事让顾千户徒增奔波?王爷放心,天乐虽即将大婚,但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顾景航是想渐渐架空他么?他掌握的手笺搬不倒他,就想从康王这里下手?   呵呵……霍重华突然面对顾景航,笑出了他一贯的洒脱痞性:“顾千户,我记得你几天前来找过我,说是我有贪墨之嫌,这件事我上回忘了解释了,是王爷之命,让我深入调查阉党一事,故此才与曹宣等人暗地里有过交集。顾千户最好能将所谓的证据好好保管,这万一坏了王爷的大事,恐怕不是你我二人就能担得起的。当然了,我这次十分感激顾千户提醒之意,下回一定小心行事。”   顾景航感觉到了来自霍重华的挑衅,他知道这人一向是心思曲折,他是明知自己那日在讹他!没有证据算什么?锦衣卫捏造证据的本事是陛下亲允的。霍重华今日当着康王的面,将事情公布出来,就以为他不会再揪着他不放了么?   笑话!   顾景航不像霍重华一样擅长伪装,他是个什么样子就摆出什么样子的人,俊眸冷煞:“这次是我察觉到了你手头不干净,倘若下次换作是慕王,辰王,亦或是陛下,你以为能逃脱?”   霍重华又笑:“为了王爷的大计,我霍重华岂会犯这种错误!况且当初将顾千户你安排在锦衣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扫清这些?”言下之意,就算是他出了错,顾景航也得在后面兜着。   霍重华将矛头抛向了顾景航,这二人论阴狠手段,自是顾景航技高一筹,但嘴皮上的功夫和深谋远虑,霍重华更得器重。   康王也不想让二人争辨下去,年轻人暴动起来,难以平复,“行了,都别说了。”   他转而看向霍重华:“天乐啊,景航这一次提醒你也是站在大局考虑,既然你不欲交回暗部,我更欣慰。”   顾景航目光如铸,他早就看出了康王将霍重华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上,为他打造的将来远比给自己提供的好上数倍。   武不得干政,顾景航上一辈子就体会到了被霍重华处处压制的狂怒,他彼时手头虽有实权兵马,那又如何?还不及他一张嘴皮子,一纸折子。   为何他总能算计在旁人之前?   顾景航有时候常常在想,上辈子的霍重华,他是不是也带着轮回的记忆?   “王爷,三更天了,我先回去了。”顾景航现如今把持着北城的巡视人手,快要宵禁时,总有事情发生。   康王点头,允他离开。   门扉被合上,又过了一刻,霍重华没有察觉到外面任何动静,这才将从张侍郎府上得来的花名册呈上:“王爷,您看。”   康王只一眼,就知道霍重华递给他的是什么,这东西的确能让他在帝王面前得脸,不过他还有更在意的事,“天乐,你不信任顾景航?为什么?”否则也不会故意气走他。霍重华虽爱耍嘴皮子,但也知道分寸,今日明显是有意为之。   自己的人,信任最为重要,这是事成的基石,一旦信任没了,一切皆有可能崩溃在顷刻之间,这是官场上的大忌。   霍重华沉默表示默许,康王又道:“你不必顾及我,说吧。”楚棠都要嫁给这小子了,将来只能是自己人。   霍重华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碍于顾景航在康王的所有棋子当中,地位重要,他不得不谨慎,遂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王爷,我无意中察觉顾千户与武统领走的很近。”   禁军统领武辰是慕王的娘舅,一心支持慕王大业,而顾景航几年前开始就为康王办事,他虽知道的不比霍重华多,但此人一旦倒戈相向,后果不堪设想。   康王眸色凝重,其实他一开始接触到顾景航也只是在几年前,顾景航主动与他结识,且又是定北侯之子,虽说只是庶出,但的确有实才。   “王爷,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而且我怀疑顾千户因为棠儿的事,一心记恨我,我就怕会因为我,而拖累王爷。”这才霍重华所担心的。   康王欣然一笑:“……既然如此,你接着查,在此之前,不要打草惊蛇。”顿了顿,他又道:“你应该知道楚棠是谁吧?”   那样相似的容貌错不了的。   霍重华起身行了礼:“时辰不在了,天乐先回去了,岳父大人!”最后四个字,他吐词很重。   康王一僵,旋即摇头笑了笑,他算哪门子岳父啊,那丫头要是知道楚二爷是怎么死的,怕是不会原谅自己和她娘吧?   霍重华行至门廊,突然转过身,问:“王爷,适才离开书房的那位道袍先生可是闻名于世的李大夫?”   关于霍重华口中的李大夫,也是个传奇人物,素有华佗再世的称号,专治疑难杂症。   康王不由得问道:“怎么?是谁病了?”不然的话,霍重华从不会多事。   可恰恰这件事,霍重华无从说起,只能点头:“嗯,王爷可知这位李大夫在京城要待多久?落脚在何处?我想亲自拜访一趟。”   让他亲自跑一趟的事,那肯定就不是小事了,因为霍重华这人绝对不会多此一举。康王皱眉:“是不是楚棠?”想不出除了她之外,霍重华还会在意谁?   此刻,轮到霍重华僵住了,脑中浮现某些画面时,他无意识抿了抿唇,“棠儿嗜睡,我去请教一下李大夫,这到底是……什么病?”   康王唇角一抽,嗜睡也要专门找神医?这小子比他还要痴情?!   “李大夫是我请回京的,就在画庄里小住。对了,不如你哪日带着楚棠一并过去一趟。”康王一直想给顾柔寻机会,以前碍于周边探子太多,冒险一次,许会满盘皆输。吴泗和太子覆灭之后,他才得以伸展手脚。   霍重华应下之后,很快离开了康王府,一路疾驰往玉树胡同奔去,不得不说,小楚棠赠了他一匹好马,他那头小毛驴早该颐养天年了。   *   入了夜,楚家祖宅的大门早已紧闭。   霍重华勒了缰绳,在朱门外立定。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比以往更加在意她的名节,换做以前,他或许会直接从大门踏入,因着楚棠的贞洁是他拿走的,难免心虚,以至于本是雷厉风行的人,堪堪在门外徘徊了几刻,最终还是选择越墙而入。 第97章 重逢路 (中)   楚棠辗转难眠,霍重华的脸一直在眼前萦绕,他对自己做过什么,这已经是不用再细究下去的问题了。她甚至想起在小筑时,霍重华撩开衣领给她看脖颈上的划痕时,那幽深的眼眸里溢出的光亮。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傻子?   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墨随儿今晚守夜,不过,她一睡下就很难再醒,楚棠半分睡意也无,实在熬不住就想起来喝水,却在撩开幔帐时,吓得险些从床榻上栽下来。   霍重华眼疾手快,疾步上前扶住她,顿时,满怀皆是软软的香香的,叫人心神以往的滋味。   “别怕,是我!”他低低道。   屋子里烧了地龙,榻上更是不觉冷,楚棠身上只着中衣,她挣扎了几下,发现霍重华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灯厨里留有一盏酥油灯,半是昏黄的光线照的人眼晕,楚棠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只觉双颊滚烫,她并不想让霍重华知看到这一幕。   霍重华顺势将她放平,拉了被褥给她盖上,一眼就瞥见她绷着一张小脸,却是眼神无处可瞟的慌张样儿,无半分怒愤或是悲彻。   她应该已经知道那件事了,没有哭闹,却还含羞带怯?   这让霍重华意外的开怀,他却忍着没有笑出来,咳了一声道:“你身边这个丫鬟也太不中用,自家主子被人掳了,她都不一定能知道。”   楚棠莫名的紧张,也不敢看着霍重华,半垂着眼眸盯着他腰上的如意坠,这东西还是他中举那年从自己手里抢过去的,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还戴着这样粗廉的东西。   楚棠有些懊恼,他怎么就爱夜闯女儿家的闺房?此刻,她还衣裳不全的躺着,如何能跟他好好说话?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么?我在家中好好的,怎会无端被掳!”楚棠顶嘴了一句。   霍重华轻笑,看她这样子,肯定是没有怪自己。他本来想看看她就走的,但突然又不想走了,看着楚棠的眼神愈发热切,“你都知道了?”他确认的问了一句。   楚棠此刻恨不能彻底没入被褥里,他为何一定要说出来?她该怎么回他?   “嗯,我知道了,查清这些事并不难,谢谢你救了我。”楚棠客道了一句,旋即发现说了这句话,还不如沉默着一个字也不说呢!   她的声音很平缓,不去看她红通通的脸,还以为她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眼神犀利如霍重华,他又察觉到一个令他欣喜的地方,小楚棠虽不好意思看着他的脸,却是一直盯着他的腰。   这又什么好看的?是觉得自己身段很好?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抬手摩挲了腰上的玉佩和缨穗,再度抬眼时,小楚棠已经盯着头顶的承尘了。   她一定也是紧张不知所措,还伪装的镇定自若,视一切如常。   霍重华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拿她没办法,“咳,你这次昏睡了三日,着实有些古怪,我明日得空,带你去见一位高人调养身子。”   又是围绕那件事?   她如何能昏睡那么久?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霍重华今晚似乎不把这件事说透了,便不会罢休了,这让楚棠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应对他。   “我知道了,都这么晚了,你回去歇着吧。”她口气依旧很淡。因为太淡,让本就好听的嗓音染上了某种韵味,更是在这样的夜半,如羽毛一样挠的霍重华心神不宁。   此刻,该说的都说了,二人都已经心知肚明,再细说下去,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而且在楚棠的认知了,她一直以为霍重华是个冷心睥睨的人,他怎会在意一个女子如何想?又如何自处?   但这一次他故意隐瞒她,却是让她有所触动,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他是担心自己接受不了么?   一开始的确心中惶恐不安,但她都要嫁他了,又是他在圣上面前求娶来的,这份姻缘比所谓的两情相悦甚至可靠无数倍。   楚棠正盯着上方晃神,霍重华的俊脸突然凑了过来,靠的那么近,近到能在昏暗里,仍旧可以看到彼此的倒影,他又是声音低低的,磁性的,道:“我想亲你,你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   楚棠陡然间心跳滞了一滞,她一直就知道他是个孟浪的男子,在旁人面前无论怎么的严谨肃重,本质却是变不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霍重华趁机长驱/直入,没有循序渐近,一切皆是本能的想要更多。   楚棠大惊失色,那天的事她虽然没有任何记忆,可眼下的感觉却是无比清晰,在安静如斯的此刻,感官又被无数放大,她伸手要去推他,推了两次没有反应,渐渐又放弃了。   她今日白天去见楚云慕,才知这场变故,都是霍重华一手安排人去查清,又迅速解决,让她无后顾之忧。他能在楚家分崩离析时,还依然要娶她,光是这一点,楚棠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再相信一次。   上一世顾景航终究是负了她,她不能因此连着旁人也一并摒弃在外。   这样想着,在被大力亲吻时,她好不容易寻到一丝机会,也主动亲了他。   软/滑的悄然而过,只是一瞬,却让霍重华身子猛然间一颤,他抵着她的额头道:“再试一次?”呼吸早已不稳。   楚棠大眼瞪得笔直,这下是真的推了他:“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霍重华刚才是自己抬起头的,否则他估计没有那个抵抗力离开这间屋子了,凑到她耳边,故意轻笑:“小楚棠,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让你再亲我一下。”   楚棠:“……你还走不走!”她拉着被子将自己盖住,霍重华明明是故意的,逗她就这么好玩么?   霍重华喜欢极了她这样子,一手掀开被子,又把她捞了出来,“会闷坏的,你是不是傻?”   楚棠:“……”同样的话,他已经不知道几次了。她傻么?那也是给他逼的。   霍重华知道小楚棠还在羞燥,今晚先点到为止,今后有的是机会。他俯身,亲了亲她光洁的额,“我走了,明天来接你。”   楚棠一直看着别处,等到门扉被人合上,她才敢下榻,倒了杯凉茶抿了一口。终于得以平静下来时,她不由得想起一事来,就算墨随儿粗枝大叶,察觉不到霍重华来过,可她院里的其他人呢?而且她这几年时常在半醒未醒时,总感觉自己看到过霍重华,这……一番胡思乱想,楚棠熬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   翌日,楚棠醒来时,身边的墨随儿笑眯眯的道:“小姐,霍四爷在前院和少爷下棋,吩咐奴婢告诉您一声,让您好生吃饭,他在等着您。”   等她?   楚棠回忆了一下,总算是想起来,霍重华好像提到过今天带她去见什么高人看病?她哪里有什么病?“行了,我知道了。”一夜没睡好,没什么精神头。   随意吃了一碗小粥,楚棠就去了前院,霍重华当即弃了手中棋子,这让好不容易能赢一局的楚湛尤为懊恼,“姐夫!你好歹跟我下完这一场啊。”   霍重华已经起身,眼睛里哪有什么小舅子!他道:“不用下了,你赢不了,我已经让了你五颗子了。”   楚湛:“……啊?”难怪,今天竟然能与霍重华厮杀了半个时辰,换做以往,一刻钟不到,他就丢盔卸甲了。他抬头望过去时,霍重华已经走到楚棠跟前,眸光温柔的看着她。楚湛打了一个激灵,眼神有点受不住。   霍重华今日着一件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腰系如意配,下巴的胡渣也刮了,显得干净清爽:“没睡好?”他低头,盯着她问。   楚棠水眸微润,从千步廊走过来时,一路哈欠,她还是不太敢看霍重华的眼睛,点了点头:“没事,走吧。”她知道楚湛和府上下人都在往这边看,以前没留意过这个事情,从昨日开始就变得格外敏感。   二人上了马车,楚棠也不问霍重华究竟带她去哪里,她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霍重华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故此,她多半是认定了自己不是霍重华的对手,那还不如乖顺一些,免得吃罪。   双手被人握住,楚棠惊觉时,霍重华已经阖上了眼,将她的手焐在掌心,道:“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先睡会吧。”   楚棠这时才敢细细的看他,以前只觉得他长的俊美,却没留意过他的五官,也不知道怎么现在却在意了起来,发现他的五官极为精致,每一笔都像是上天精雕细琢而成,浓粗的剑眉,幽眸自是不必多说,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他的唇……其实,很适合亲吻。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楚棠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她好像惦记上他的……‘美色’了?忙是移开视线,心跳到不可抑制。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奉上,下午还有一章。某位亲戚月访日到了,作者可能不在状态,亲们凑合着看吧。 第98章 重逢路 (下)   楚棠闭上眼也学着霍重华的样子假寐时,她却不知道这人却在微微勾唇。   再机灵的小绵羊也斗不过狼。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楚棠感觉有人捏她的脸,她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霍重华的怀里,姿势不甚优雅,她一睁眼,入目便是霍重华潇挺的下巴,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结。   她对他还没到毫无防备的时候,怎会就能安然无事的睡着了?   “醒了?现在下车?还是再睡一会?”霍重华表情端正,没有半分占便宜的嫌疑。楚棠就是想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楚棠:“……”既然已经将她捏醒了,她还睡什么?   霍重华看着楚棠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莹白转为粉红,不由得轻笑:“呵呵……棠儿倒是很容易羞。”   其实,他还是喊‘楚棠’比较妥当,旁人也叫过她的小名,但听起来绝对没有半分叫人软骨头的感觉,‘棠儿’两字从他口中说出口,楚棠瞬间如同被束缚,目光不知往哪儿看,任何动作也成了变扭。   楚棠无地自容,她是羞的么?她自己怎么不知道?“你别再说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霍重华也怕惹恼了她,下回再想亲近就难了,而且他更不愿引火自焚。点到为止,就算是小情趣了,小楚棠哪里都好,就是这点男女/情/事放不开,不过他也喜欢的紧。   下了马车,入眼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宅子,朱门高檐,广厦厅堂,门外竟不是石狮子,看着像是两只半人高的石麒麟。左右各立护院两名,眉目森冷。看着架势,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   “进去吧。”霍重华牵着楚棠的手,怕她站不稳又栽了,这几日时常察觉她腿脚无力,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在小筑留下的后遗症。   楚棠嗯了一声,明知由霍重华牵着手会不合理数,却没有制止,反正她都是无教戒之人了,谁又会说她?而且今日出门,霍重华让她自己不要带上墨随儿和墨巧儿,说是高人喜静,不欲被人打扰,她就觉得奇怪,到底会是怎样的高人?除了墨随儿和墨巧儿之外,霍重华身边也无一个随从。只他二人入了府内。   入了府门,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庭院内盆景苍绿,一看就是从暖房里帮出来的,修葺布置的不像是京城的建筑,她听表哥沈岳提及过,园林风格在江南多见,想来这宅子的主人原先并非是京城人士,多半是来自江南。   楚棠忍住奇心,任由霍重华牵着往厅堂而去,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下人皆是一应低垂着眼眸,格外的尊卑有礼,不像是寻常高门大户能养出来的。   没一会儿,一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道袍的男子迎了出来:“霍四爷,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了?”   霍重华事先见过李大夫一次,将楚棠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当然了,至关重要的地方,让他自动略去了。   “正是在下未婚妻,劳烦李大夫了。”霍重华言罢,对楚棠点头示意,让她莫怕。   楚棠觉得他太小瞧她了,有时候待她就像对待一个孩子。而且,她哪有病?   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她也不好置啄,屈身向名医福了一福:“有劳李大夫了。”   道袍男子细看了楚棠几眼,像!太像了。   康王妃是他一手救活的,眼前这姑娘和康王妃实在太像,但他也没听说过康王有女儿……李大夫寻思一番,未作他言,虚手一请,让二人入了厅堂。   落座后,遂有下人上茶,另配有时令的点心,都是楚棠爱吃的口味,桂花糕,芝麻桃酥,各色干果,一应皆有。楚棠只是留意了一下,并没有在意。这天底下巧合的事太多了,或许这宅子的主人与她口味一致。   李大夫隔着锦帕给楚棠把了脉,又见她气色红润,并无病兆,笑道:“姑娘是不是夜间忧思,难以入眠?”   楚棠:“……家中近日诸事繁多,我会注意的。”忧思?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霍重华,在这人没有出现之前,她面对傅姨娘等人,也不曾这般无法入睡。   而霍重华这时皱了眉,只是忧思么?那上次昏睡了三日又该怎么解释?他自己做的事情,他当然清楚,应该没有伤到她才对。他以为是楚棠身子孱弱,需要调理。这种事霍重华三缄其口,肯定不会说给别人听。不过既然李大夫都这么笃定了,他也就放心了。   拿过药方子,霍重华并没有带楚棠直接离开,而是牵着她游园。到了这个时候,楚棠终于忍不住了,问出口:“这是什么地方?你我就这般随意逛园子是不是不太好?”她的脸皮可达不到他这种忘乎所以的程度。   霍重华觉得时辰差不多了,顾左右而言其他:“累不累?这个时辰该吃午饭了,我带你吃醋虾。”   又是醋虾?他似乎对虾和醋情有独钟,记得第一次与霍重华在望岳楼商榷楚莲婚事那次,他点了两盘子的醋虾,剥得一手好虾仁。   “哦。”楚棠应下,四下看了看,就随着霍重华出了园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隔着远远的距离,亭台上一贵妇巴望着看了几眼,欣慰又酸楚,直至楚棠和霍重华彻底离开,她才回过神,又特意问了李大夫,楚棠到底有没有大碍。   李大夫只是捋了胡须,笑道:“无碍,无碍……”   *   马车摇摇晃晃,楚棠这一次就坐在了霍重华的对面。冬日艳阳已经升到了头顶,眼看就是晌午了。霍重华说话时,她无力招架,他不说话时,她又尴尬难耐。这感觉着实奇怪,像仲春傍晚的风,吹在人脸上,既痒又热。   不出三刻,马车在一处酒楼停下,这家酒楼的规模比不上望岳楼,却坐无虚席,阵阵酒香飘了出来,惹的路人频频回望。   有一布衣男子走了过来:“霍四爷,雅间已经备好,您里面请。”   这时,霍重华才睁开眼,楚棠诧异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连酒楼也定过了。   霍重华先下的马车,又帮楚棠戴上了披风的帷帽,他才抱了她下来。   她一直跟着他身侧,感觉他的掌心宽大结识,她甚至不用看路,也会被稳稳的带着。   雅间在二楼,临窗而设,坐在案几边可以看见长街的行人和风景。不一会酒菜都端了上来,果然有一盘醋虾,只只硕大,通体绯红。一旁还摆了一小叠子的食醋。   霍重华似乎很有雅兴,先剥了一只给楚棠,“吃吧。”   让未来首辅伺候着吃饭?楚棠当真吃了一口,没觉得多好吃,但也不讨厌,最起码这只虾的身价被霍重华剥过之后显得不一样了。   “为什么?”他看着楚棠吃完,突然问。一语毕,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又在剥,一双幽眸却是紧紧锁着楚棠。   “呃?什么?”楚棠不明所以,和霍重华相处的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听不懂他的话。   “当初为什么要试图制止你堂姐嫁给霍家?”霍重华对她的事,无一不好奇。彼时她才十岁,肯花五百两银子去破坏一桩婚事,这其中必定存了合理的解释。   楚棠愣住,霍重华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角时,她才反应过来。霍家庶三公子的确不是良配,他二人都知道,甚至楚莲自己也知道,但她最后还是嫁进了霍家,楚棠成了那个多事的人。她总不能解释说,霍重华将来会杀了楚莲的丈夫,让她孤苦一生?所以自己才要制止?   “你三哥不是好人。”楚棠笼统作答,霍重华又给她剥了一只,沾了醋送到她面前。她又道:“你该不会又想跟我要那笔银子吧?”她以为这样能搪塞了回去。   楚棠吃着虾,没去看霍重华的眼睛,她感觉只要一个表情就能让他看出什么,他太过洞察是非了,让楚棠有些害怕。   霍重华还在剥虾,直到楚棠吃了半饱,才擦了手自己开始用饭,“一会带你去看首饰,你若想要其他小姐闺友相陪,我可以帮你去找人。”   大婚在前,选料子首饰肯定免不了,楚棠上面又没有长辈了,霍重华心疼她,知道她有些事还在瞒着,一时也不急着问她。他更喜欢趁着她迷迷糊糊,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问她。   “不用了,我母亲的嫁妆足以。”她顿了顿,试探性的问:“那……成婚后不住霍家老宅?”   霍重华见她小脸又红了,哪里还有什么探话的念头,随意嗯了一声,看着他的小妻子,又多吃了一碗饭。   楚棠嘴上说不需要身外物,但霍重华不可能让她就那样嫁了他,聘礼一事,也会是他亲自打理,除了已经给她的东西,另有一小册子的物件还没有给她过目。他难得花了一整日的功夫陪别人,从酒楼出来,又拉着她去成衣铺子选料子。至于楚棠的尺寸,他已经用唇齿丈量过,谁也没有他清楚,直接就报给了铺子里的裁衣女师傅。   楚棠:“……” 第99章 陌路归 (上)   长衣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不少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都喜欢光顾,做得都是京城最风尚的款式。铺子内院另设雅间,专供贵妇小姐们歇息。除非是家眷,否则外男是无法进去的。   楚棠与霍重华通行,外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亲密之人,但看楚棠的发髻又非妇人,估摸着不是小夫妻。裁衣女师傅瞧着霍重华龙章凤姿,楚棠又是个娇花一样的小人儿,不由得插了句话,“姑娘,你长兄待你真是好。”   楚棠也觉得今天直接跟着霍重华出来有失礼节,旁人竟然以为她与霍重华是兄妹?   这个称呼,让她顿时轻松了些,莞尔一笑:“嗯,兄长待我极好。”   另一侧的霍重华自然听得清晰明白,只是淡笑,也不解释。小楚棠脸皮薄,他倒是愿意当这个兄长,将来也是闺房乐趣。   想归想,霍重华面上却是葳蕤无异,这时,铺子门外走进一对母女,身后还携带了丫鬟小厮数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   霍重华与楚棠虽是仙人之姿,出手也阔绰,但寻常人只会以为是哪户商贾家中的兄妹出来逛街,并不会曲意奉承。   王夫人和王若婉的出现让铺子里的人前前后后忙碌了起来,或是端茶,或是倒水,一应笑脸相迎。   楚棠一眼就认出了王若婉,她还没说什么,手已经被人握住,“我带去更好的一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冷冰肃凝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楚棠知道这家铺子估计会倒大霉了,她摇了摇霍重华的手:“无碍的,料子已经选好了,我也不急着这一时。”   这厢,王夫人和王若婉自然也看了过来。王夫人对霍重华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如今他要娶的人是楚棠,她反倒如愿了,故此面上没有给他难堪。   王若婉却并没有彻底释然,登时嘟了嘴不欲再朝那边看。   是以,霍重华先是走了过去:“王夫人,这么巧,我正好与棠儿还有事,就不作陪了。”他牵着楚棠往外走,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一家成衣铺子算什么,他将来要让全京城的贵府也艳羡他的小棠儿。   霍重华一向是这样不温不热的态度,王夫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回头看了一眼霍重华与楚棠离开的方向,抬手点了王若婉的眉心,似教训道:“你现在可清楚了?人家早就有心上人!你趁早收了心,准备出阁!”   楚棠跟着霍重华上了马车,也觉得离开的好,自从上回宫筵之外,她每次想到王若婉,内疚剧增,她还当着帝王亲口承认了早年就与霍重华情投意合,这不是打了王若婉的脸么?她曾那么信任她,将一切心思都说给她听,而她做了什么?抢了别人心上人不说,还撒了弥天大谎。   “胡思乱想什么?”霍重华就算不问,也知道楚棠的情绪是因为王若婉。这一点,他极为不喜。在他眼里,除了他自己之外,旁人都是楚棠的外人,不值得在意。   楚棠无意识的摇头,事已至此,她连为自己反驳的理由也寻不出,事实就是她负了王若婉的姐妹情义。   “王姑娘已经定亲了,婚期在年底。”霍重华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这种事他本不在意,为了让楚棠安心,免不了留意了一下:“你现在放心了?”   楚棠抬眸错愕的看着他,“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问了。”   其实,王若婉能嫁霍重华之外的人,对她来说也是好事。楚棠在纠结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马车行驶在熙熙攘攘的长街,楚棠耐不住霍重华一直盯着她,像是审问罪犯,她与他对视:“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你就不能别看着我?”她声音越来越小,没了底气。   霍重华当着她的面挑眉:“棠儿长得这般好看,不给我看,还想让谁看?”   又来了?   楚棠本就局促,此刻目光东南西北的乱串,往哪儿看,都成了心虚作祟,她也不求能与霍重华举案齐眉了,只盼他能如正常丈夫一样。他倒好,时时刻刻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风流痞子,奈何她拿他无能为力。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有人道:“霍大人!汪大人急召,请您速速入宫一趟。”汪直是户部尚书,王重阳的顶头上峰,现兼任次辅一职,把持内阁,权高位重。   霍重华在户部除了王重阳力挺之外,也深受汪直看重。汪直年势已高,几场大病之后,更是形容枯槁,致仕是早晚的事,户部很快要会有大动静。   但凡有点智谋的人,都知道成败就在这几年,只要能顺势爬上去,会少熬很多年头。   霍重华凝眉看了楚棠一眼,“我会让人送你回去,等得空再去找你。”   楚棠点了点头,她其实宁愿他别来看她,每次都搅得她魂不守舍,夜不能寐。   霍重华这才放开楚棠的手,那手心都出了汗也不曾松开,临走之前不知为何又叮嘱了一句:“你直接回祖宅,不要在路上逗留。”   楚棠嗯了一声,很快就发现马车两侧多了两个护院,她上午并没有察觉,也不知道霍重华是什么时候安排的。他不在车上,楚棠轻松了一大节,顺势就靠着车壁开始小憩。   恍惚之中,马车剧烈的颠簸让楚棠从浅梦中惊醒,一定神,似乎听到了几声闷响,她正要掀开帘子往外探去,一张熟悉的,却也陌生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楚棠本能的将帘子撤下,这人却是已经踏上了马车,随即吩咐了外面的人:“走!出城!”   是顾景航!   他要做什么?   楚棠惊吓之余,愤怒难掩:“你想干什么?”   顾景航有太久没和她靠近了,久到了他差不多已经忘记她有多倔强,看着她和霍重华出双入对,看着她笑靥如花的站在别的男子身侧,顾景航觉得自己本打算好好哄她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了。   这一辈子,他还没来得及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已经被别人给拐走了。他已经尽量了,一切比上一回还要迅速,可还是迟了。   他咽了咽喉咙,有些疲惫,清冷的嗓音略微沙哑:“你这般躲我,怕我到底是为什么?”他明明记得上辈子她一开始只是怒嗔了他,未曾这般排斥过他。   楚棠的惊惧渐渐转为警惕,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顾景航这一世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毫无理由,是不是他也是……重活了?不对,上辈子他从大同挣了军功,也是直接去帝王面前求了赐婚,他为什么仅见过她一面,就要娶她?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缘故?   几番思量,她装作怯生生道:“顾千户,你下去,你是想毁了我的名节么?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可经受不起。”说着,眼泪汪汪的落了下来,此景如娇花落雨,楚楚可人。   顾景航怜由心生,天知道她以那种方式死在他面前,整整让他悔恨了余生。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强取豪夺的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跟大家道个歉,今天发晚了,姨妈来访,这几天不在状态。默默许了一个愿,下辈子要做个美貌的男子……   先发一章,还有一粗长章下午奉上。 第100章 陌路归 (中)   马车的速度明显变快,楚棠知道霍重华给她指派的几个护院肯定已经被顾景航处理了,他这人素来冷心,但凡他看上的,但凡他想要的,终究无一能够幸免。她上一世没有逃得过,这辈子还不行么?   不!   楚棠突然想到了霍重华,脑子里全是他。她如今是霍重华的未婚妻,还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她再也不是那个无人怜惜的楚家二房嫡长女了。她从未感知过这种被人全身心珍视的感受,或许曾经在顾景航身上有过,但也只是转瞬而逝,如浮生之梦,一觉醒来,只有虚妄与迷途。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坚信这辈子一定会不一样的。   马车颠簸,顾景航知道她身子娇弱,怕她摔着,长臂伸过来想要扶住她。楚棠一个侧身让开,身子已经抵在了马车一角。这个动作迅速又疏离,令顾景航眸色发紧。   楚棠看见他腮帮子鼓动,知道这是他动怒时的预兆,她不会平白无故激怒他,这很不明智,她太清楚这个人的手段了。定北侯以及顾家几位公子,除了顾崇明之外,就没有一个善终的,为了权势和地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他这人唯一热衷的也只有他的权力!   楚棠尽量让自己身子平衡,用了女儿家惯有的口吻,道:“顾千户,你这样做是不是有欠妥当?我知你在圣上面前求娶过我,可我当日也说清楚了,我与霍重华早就情投意合,圣上也赐了婚。顾千户出生高贵,手握权势,京城的闺阁女子巴望着嫁你呢,若因为上回那件事让你损了颜面,那我在这里道歉了,请你下车,放我回去。”   没有恳求,没有情义,她的语气太过平缓,甚至连愤怒和委屈都没有,她只是想让自己放了他。还说什么因为求娶的事让他损了颜面,现在就道歉?   “你住嘴!”顾景色航突然爆喝,半生的牵挂和思念之人此刻就在眼前,还说着与别的男人情投意合的话,呵呵……他顾景航重活一世,依旧是个天大的笑话。   楚棠身子微微一颤,她虽极力装作镇定,但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怎么逃得过顾景航的眼睛,他闭了闭眼,长吸了一口气。曾经盼着到了阴曹地府,能和她解释清楚,可原来人死了,也没能相见。好在上天可怜他,念在他夜夜思盼祈求的份上,给了他一次机会,那他该说什么?跟她解释上辈子的事,她怎会知道?怕是会吓傻了吧?更不会信她。   方才一吼,顾景航也悔了,他知道自己性子暴躁,无药可医,她就是他的药啊,如今他的偏傲执狂,谁来拯救?没有机会了么?他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棠……棠儿?别怕,我不会再凶你了,你坐好,一会带你出城。”顾景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天性存了缺陷,不如霍重华私底下风趣。可他可以改啊,只要楚棠愿意跟着他走,他愿意为了她改变,上辈子她不是也站在他这边的么?还帮着他一起将定北侯府的大权都拿到了手上。她这样善良的人,为了自己,就连良心也不要了,她也是喜欢自己的不是么?   顾景航目光直直的看着楚棠,不像霍重华那样,霍重华的注视,她是心慌如女儿家的娇态,可面对顾景航,除了厌烦再无其他。   “出城?你凭什么带我出城?顾千户,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应知夺人之妻是德行败坏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吧?你现在就放我回去,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将此事告诉霍重华。”楚棠心里畏惧他,她已经拿足了勇气和他谈判,她都放下过往不去寻仇了,他怎么还不放过她?上辈子遭受的还不够么?   夺人之妻?!   顾景航刚刚强迫自己平定下来的心绪如木炭滴了火油,再度被点燃,顿时腾起熊熊烈火,温怒充斥着他的双眸,想要释放,又想毁灭一切,“夺人之妻?我没有夺人之妻!是他!一直都是霍重华在夺人之妻!是他抢了我的!”   顾景航的暴戾,楚棠上辈子一开始并没有看出来,但是大婚后不久,却是愈发的严重,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人,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确是看错了。   “你胡说什么!霍重华是个正人君子,我与他是圣上钦赐的姻缘,你我从不相熟,你又何必前人所难,逼人太甚!你这样的人想娶谁不行,你就不放了我不行么?”楚棠的语气始终不曾过火,但也也没有适才的镇定,她要回去,无比的想要回去,竟然也会那么急切想霍重华,想回到他身边,起码有他在,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楚棠的话无疑刺痛了顾景航敏感的神经,他再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长臂一伸,轻易就捏住了楚棠的臂弯,不愧是武将出生,下手极重,一拉一扯就将楚棠带到了怀里,那充血的冷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霍重华是正人君子?棠儿,你错了,他就是你口中那个夺人之妻的人,这一次我不会让他再得逞。你以后会明白的,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的。”   楚棠手腕剧痛,她直接怀疑顾景航下一刻会一怒之下掐死她。他上辈子不就掐过她么?还是在她有孕时!这人除了他自己之外,还会在意谁?她也不知道上辈子怎么就看中他了?或许只是想急着离开楚家吧。正好有御赐的圣旨,她也没法反驳。   楚棠挣扎着起身,很是奇怪,她对霍重华的碰触亲近虽也有所抵触,却没有感到这般厌烦恶心过,“顾千户!请你自重!”   楚棠被顾景航禁锢在怀里,这感觉令顾景航觉得太过美好,就算她冷眼对他,就算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刀子,他照样全心去感受这份软玉在怀的温香,是实实在在的,不是那渐渐冷去的尸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点一滴消散,他却抓不住。无论他如何权势滔天,也是抓不住。那是让人忘了呼吸的绝望。到了那一刻,顾景航才发现那些琐事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她曾经怀的孩子是谁的,也不再重要,他在那一刻甚至在想,就算那个孩子生下来,他照样能视如己出,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玩了半辈子的阴谋阳谋,看似赢得无比光彩,最后只有他自己知道,输了……或许早就输了。   顾景航思及过往,近乎绝望的看着楚棠,在白皙的耳垂下方,有一处不太醒目的红痕,可能因为时间长了,那痕迹已经呈现粉色,与莹白细嫩仍旧能形成醒目的对比。顾景航如今身边没有解花语,但这痕迹代表什么,他心里很清楚,“他碰你了?”   他声音突然变得极淡,问这话时,恨不能将楚棠看穿,看看这具美丽的躯壳之下,那颗心到底装得是谁?!   楚棠被他反抱在怀里,她每一次动作,骨节几乎要折断,忍得快落泪了,“你放开我!”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到底有多大么?还想逼死她么?   锦衣卫的选拔本就严厉,听闻可徒手打死一头熊,可想而知顾景航一个不经意间,会对楚棠造成如何大的损伤。   他不懂,他还是不懂她,或是有意,或是无意,总会伤了她。   顾景航被眼前这一幕刺激的想要杀人,他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人,可不是为了给霍重华提供可乘之机。她也才十五!这二人几年前就已经情投意合?当他是傻子么?   “我问你,他是不是碰你了?碰哪儿了!”顾景航本就暴戾成性,这一刻只想知道一个结果,唇贴到那红痕处,威胁的口吻不曾减缓:“你最好是能告诉我,否则我会让霍重华提前死的很难看。”   轻微的‘咯吱’一声,像是骨骼断裂的声音,顾景航微愣,怀里的人已经瘫软了下去,他猛地一惊,将楚棠翻了过来,却见她满头是汗,双眸紧闭晕厥了过去。顾景航常年和刀剑打交道,很快就是意识到了他做了一个让自己也没法原谅的错事,再检查楚棠的手腕时,矛盾的不知所措,内疚埋怨的语气并存:“你疼成这样,都不知道求我一声!我就令你讨厌至厮!”彼时是谁娇笑如花倚在他怀里,让他讲塞外的事了,又是谁说要给他生儿子的!   顾景航心痛盖过了愤怒,他没有犹豫,当即给楚棠接骨,这之后命马夫急速前进。他与武成交好,又是锦衣卫千户,现如今皇帝跟前的红人,亲手斩杀了萧贼,他想带一个女子出皇城,这实在太轻易就能办到了。   顾景航抱着楚棠,指尖在发颤,她还是温热的,不像那具冷冰冰的尸体。等她醒来后,他还是能看到她水眸湾湾的看着他,那里面是有灵气的,不是死气沉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怕亲们等急,先放一章。还有一章,但会比较迟,姑娘们可以明天再看-------腹痛的九儿留言。 第101章 陌路归 (下)   半明的油灯忽闪了一下,楚棠睁开眼,朦胧中可见菱花纹络的幔帐,待彻底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的是大红锦被棉绸,软香温热,像是刚晒过不久。床柱上挂着的鎏金香球在烛火下闪耀奢华。   屋内幽香清淡。   天黑了?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反应过来第一件事便是霍重华会不会担心?再一定睛时,猛地起身,却见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屋子,周身遍布大红,触手所及,是绣有鸳鸯戏水的绣枕,花香暗溢,是婚房的布置。   她撩开幔帐,果然见一切皆如她所料,案台上的香火正燃到一半,桌案上是累叠的百岁果,大红烛熠熠生辉,到处是大婚的洞房场景。   楚棠手腕还在疼,却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剧烈,她拂开幔帐想要下榻,这时,门被人推开,两名丫鬟打扮的婢女匆步而来:“姑娘,您醒了?主子让奴婢们服侍姑娘洗漱穿衣。”   大漆托盘上是绣金丝的红色嫁衣,还有绡金的红盖头,镶玉绣荷花的绣鞋……玲珑凤冠!   顾景航他是疯了么?   楚棠知道他这人一向狂傲,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她已经是霍重华的未婚妻了,怎么可能再嫁他?还是三更半夜?他到底将她当作什么?争来争去的战利品?   “走开,我要回去,把你们家主子给我叫来!”楚棠拂开那婢女正要伸过来的手,胸闷难耐,满脑子都是她见了就会头疼的霍重华。到了此刻,她最想的人竟然是他。只是这次如若她万幸得以回去,以霍重华那样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还会再要她么?还会视她如初么?   她开始担心了,竟然会担心他不要她了。   眼泪没出息的落了下来,楚棠随手抹去,不太想承认这份懦弱。   两婢女面面相觑,继而其中一人劝道:“姑娘,主子已经在前院等着姑娘了,今夜就要拜堂成亲,姑娘非去不可。”   楚棠一口气‘呵’了一声,无法理解顾景航的不可理喻。   他毁了她上辈子了,还想悔了这辈子。楚棠从婢女手中的托盘上夺了一只赤金的簪子,当即抵在喉咙处,刺得肌肤生疼,“去!把你们家主子叫过来,不然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两婢女吓了一跳,听说过烈女,还没亲眼见过,再说她们家主子清俊朗逸,又不是什么肥头圆肚的男子,因何不愿意嫁?   “姑娘别冲动,主子一会就会到。”其中一婢女劝导着,外面有人听到了动静,已经快速去了前厅通报。   外面月影婆娑,夜风潇凉,顾景航知道楚棠不会轻易服软,她这个人看上去软柔/娇嫩,实则倔强不屈。不愿意嫁他?那也由不得她了。   顾景航大步而来,屋子里的婢女纷纷退让两侧,对他格外恭敬。楚棠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没有胜算,但总好比过向命运低头的好,外面玄月中梢,加之今日和霍重华分别时已经是下午,算算时辰,她应该并没有离开京城多远,只要能逃出去,不怕没有机会。   同时她也很清楚,要靠着自己出去恐怕没有可能。顾景航做事喜欢留两手准备,他既然抓了她过来,就不会让她轻易就走了。   “为什么?”楚棠问,这件事一直缠着她,上辈子不明白,却陷入他给得假相温柔里,所以忽略了,她这辈子一定要弄清楚:“你为什么想娶我?你我并不相熟,我只不过是败落人家的女儿,更不会给你的仕途带来任何助力,你没有理由想要娶我。”   她就如此笃定,他娶她肯定是有目的的么?   的确,他曾经是目的不纯!   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谁娶了她,必得康王大力栽培,他不过是定北侯府的庶子,想要一口气出人头地太难,他需要一个有力的后台。顾景航承认他起初花了手段,赶在霍重华之前娶了她,的确是心思不良。可后来,他是真心喜欢她,一心一意待她的。   他早就悔不当初了,那件事一切都是霍重华的错,与她何干?他不该……不该伤她的。   “棠儿……你先把簪子放下,我为什么想要娶你?还能为什么,我喜欢你,你感觉不到么?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但你终有一日会明白的,霍重华他是别有用心,他要想的根本就不是你!”顾景航往前一步,却也不敢逼得太紧。楚棠白皙的脖颈已经被她划了一道印痕,再深一点,就要见血了,他见不得这个场面。   楚棠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你喜欢我?你我谋面不过一两次,你何谈喜欢?你就是这样喜欢的?”霍重华好歹给她尊严,“你凭什么说霍重华!他是不是别有用心,我比你清楚。顾千户,你醒醒吧,我不是你追逐的权势,你不过是因为没有求娶到我,所以才以为我是你应该找的女子,其实不然。我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落魄大家的女儿。你放我走吧……这样对我,对你都好。”   顾景航沉吸了一口气,望着屋顶的横木,眸光涣散,瞳孔里已经不确定是什么情绪了,半晌,他才与楚棠对视:“棠儿,你别说了,你以后会明白的。听话,把嫁衣穿好,你我今夜就拜堂成亲。”   楚棠冷笑了一声,泪珠子如雨帘滚落,无助又悲哀。   她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顾景航,她已经见而避之了还想怎样?   嫁他?那她这辈子是不是也会毁了?她以什么身份活在世上?她将再也不会是楚棠了吧!她与霍重华有帝王赐婚,她又另嫁,顾景航这是逼着她欺君,让她永无抬头之日!永远只能活在阴暗里见不得光。   顾景航见她眼中的绝望,终是软了心肠,似乎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你放心,当今圣上的日子不多了,你与霍重华的婚事不久自会取消,我会让新帝重新赐婚!”   楚棠轻笑,面对顾景航已经没了力气抗争,就算圣上驾崩,随意更改先皇圣旨,那也是欺君不德,顾景航是不是做好了谋逆的事了?   楚棠记得上辈子先是康王问鼎,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成了慕王,顾景航先后周旋这两位新帝之间,游刃有余,是个玩弄权时势的好手。   顾景航朝着她走了过来,楚棠当即警觉,她右手被他伤过,只能用左手,奈何顾景航好像知道她并不擅长左手,只是一招就将她制服,一下就反过来带到怀里,她讨厌极了顾景航的亲近,张嘴就去咬他的手。   咬得太用力,楚棠自己也尝到了血腥味。   顾景航却没有动,任由她去咬。咬吧,让他感受到这真切的疼痛总比好不过那些年的麻木要好。   她哭,她闹,都没有关系,她总有一天会服软,终会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他待她才是最好。   半晌,顾景航在她后脖颈处深吸了一口,声音变软,道:“咬够了?那就换上嫁衣,你若不换,我亲手给你穿上。”   他又是威胁她。   楚棠牙关咬得生疼,到了实在没有力气了,不得已松开了他的手,顾景航将她掰正了过来,低着头盯着她看:“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一会还怎么拜天地?”他带有薄笺的手伸了过来给她擦拭。   楚棠这一次没有躲开,平静过后,哭也哭不出来了,她豁出去了,“得顾千户垂怜,我实在荣幸。但恕我不能嫁你,我与霍重华不止是有婚约在身,而且我已经是他的人了,顾千户不会强迫一个破了身的人吧。”   顾景航眸中刚刚兴起的宠爱在这一刻又被愤怒取代,双手捏着她肩膀大力蛮横,他笑的无比恐怕阴冷,“呵呵----棠儿又在说瞎话!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娶你了?我告诉你,别说是你与霍重华有夫妻之实,就算你已经嫁了他,我想娶你,还是照样娶!”他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些,他只要她,其他不重要。   最后的挣扎也成了顾景航眼中的小计谋,楚棠咬了咬唇,不再虚与委蛇:“你非要娶我?为什么!我楚棠哪里招你惹你了?!”还是那句话,她得弄清楚为什么   顾竟航突然之间,心头被什么猛刺了一下,什么叫招惹了他?他娶她是因为……他心悦她,他想补偿,他想天天能够看到她。   “别说傻话了,来,我亲手给你穿嫁衣。”顾景航摁着她的肩头,逼迫她往床榻边走,楚棠真心是怕了,想要逃脱,却不想下一刻已被他打横抱起,直接就仍在了床榻上,紧跟着就覆了上来,充血的双眸直逼她的双眼。   楚棠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她做好了以死明志的决心,顾景航却迟迟没有动作,过了良久,久到红烛燃到低层,屋内暗了下来,他却起身坐在床榻,却是依旧看着她,恢复了冷漠,“我会证明给你看,霍重华在今晚之后不会再要你,你信么?他连自己的妻子都能亲手杀了,这种人你也嫁?”   楚棠重重吸了一口气,顾景航的突然远离,让她得以一时的解脱,闻言后,蓦的如被雷击:“你说什么?”   霍重华与她还未成婚,哪里来的妻子?他亲手杀妻?   顾景航已经起身,并不打算过多解释,“你好好休息,我明日会来看你,成亲的事暂时搁下,但下次由不得你不愿了。”他收回视线,再也没有回头,直至门扉被人合上,楚棠才从床榻上起来,望着满目荒唐的喜红色,突然很想霍重华。   *   霍宅。   霍重华从户部衙门里回来时,天已经黑透。   青柳儿按时来汇报,“大人,楚姑娘她没跟着您一起回来?楚家已经派人过来询问过好几次了。”   霍重华手里的毛笔顿时一滞,晕染了白纸,他鹰眸一抬:“你再说一遍!”语气骇人。   青柳儿寻思着这件事非同小可,也不敢直言,只是将原话又说了一遍:“楚姑娘跟您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楚家派人过来打探过好几次,问他们家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就算订了婚,也没有将女儿家往外带一整日的,要是楚家尚有长辈,早就该上门闹事了。   青柳儿正想听听霍重华怎么说,他人已经弃了毛笔,大步流星走出了书房,步伐极快。   霍重华府上养了暗卫,与他今日指派给楚棠的是一伙人,他们之间寻常联系皆有暗号。他直接问了影卫首领,得到的回答却是:“回大人,他二人不曾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全部奉上了-----有营养液不?补充一□□力。(奸笑) 第102章 乱舞 (上)   青柳儿仰头张望,也不知道自家大人把楚姑娘藏哪儿去了。按理说楚姑娘没几个月就该进门了,大人再怎么心急,也犯不着整日把人拴在裤腰上。虽说楚姑娘已经是一家之主,但也不能彻夜不归吧?   青柳儿正琢磨着,霍重华高大的身影陡然立在她跟前,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仿佛自己适才所想的东西,都会被他探听了似的。   “……大人?”青柳儿小声问。   霍重华的脸隐在屋廊下的一片光影之下,宛若夜神,气场令人不寒而栗,“去楚家告之一声,就说他们家小姐身子孱弱,现如今被我安排在神医那边调理身子,她身边自有人伺候。待过几日我会亲自把人送回来。还有,谁要是因此事在背后嚼舌根子,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直接告诉沈管事,让他务必处理干净了!要是处理不干净,我会亲自着手!”   “是,奴婢这就去。”青柳儿闻此言,连忙应下,至于楚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连想都不敢想了,提着灯笼就往楚府门走了过去。   不出半个时辰,霍府小厮领着一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步入书房,此人正是顺天府学东城兵马司的人,名叫康良,与顾景航手底下的人相熟。   “霍大人,您找我?”康良话不多,年纪与霍重华相仿,是个低调内敛的男子。   霍重华站在案桌边,负手而立,闻声后,背对着他直接就问:“我让你盯着顾景航的动静,今日怎么没告诉我!”   康良左右寻思,在此之前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听霍重华的声音,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遂抱拳道:“霍大人,顾景航今日的确出了城,我却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异样?”   霍重华转过身,“出城?说清楚,他今日什么时辰出得城?是不是身边还带了一个姑娘?”   康良对这一点却不清楚:“这……有没有姑娘,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顾景航此番是与申时左右乘坐的马车出城,如果携带了旁人,只要他想法子,守门的士卒也不会查他。霍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见霍重华凝眉不语,神色异常冰骇,他又道:“大人,若非你当年在城隍庙救济了我,我也不会有今日,只要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霍重华打算了他的话,“你我都是替康王办事的人,只是这一次是我的私事,你若牵连进来,身份必定会曝光,到时候顾景航怕是会找你的茬子。”   话说到这份上,霍重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是告诉康良,此事一旦插手,顾景航一定会察觉到他的存在,再想往上爬,就不会那么容易。   康良一口应下:“霍大人,我这条命也是你给了,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需要我去办?”   霍重华没有再浪费时间,康良是他信得过的人,也是多年培养出来的自己人,“去追踪顾景航,找一位姑娘。切不可伤了她,另外如果有机会……让顾景航死!”   康良突然眉峰一挑,诧异道:“可……他是康王的妻侄,这事是不是该向康王请示?”   霍重华摆了摆手,嗓音低沉:“不用了,王爷知道我会怎么做。”   康良领命,很快便退了下去。   外面冷月如勾,霍重华以为他足以镇定到可以任意控制自己的脾气,可原来他还有弱点。这对一个政客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原先,霍重华察觉到顾柔的身份时,也诧异于康王的举动,在他当初看来,简直是美/色/误事,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他也狠不下那份心不管小楚棠了。   霍重华骑了如烈,往城中而去,除了顾景航之外,他想不到还会有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挟持良家女子?!而且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   马蹄声嘶鸣,宵禁之后尤为引人注意。   巡逻官差提着写有‘巡逻’二字的灯笼往前一看,登时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原来是陈大人,小的……打扰了。”两名官差泥鳅一样扫腿溜了。   陈晨吁了口气,望着高头大马上的霍重华,见他剑眉深锁,夜色下,那双习惯了夜视的幽眸尤为冰彻。他身后跟着几个劲装男子,这样的出行算不得低调,不像他的为人,“霍四爷,眼下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要这个时辰出城?顺天府学东城兵马司的人是顾景航唯一不知情的,你这次动用了他们,这几年的心血不是白费了?顾景航此人可疑,你我还要多加提防。”   霍重华望着城门的方向,武成与顾景航交好,这看似寻常,实则不然。冥冥之中,霍重华觉得顾景航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对手。   “我心里有数,这次有劳陈大人了。”霍重华看似铁了心要出城寻人了。   陈晨知道霍重华有脑子,不然一个户部的郎中也不会帮着康王做了那些无人可查的事。但顺天府学东城兵马司是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关键时候能决定成败,他又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陛下近日龙体突急抱恙,几位亲王当中,可不止康王一人有实力坐上那个位子!顾景航虽为王妃侄儿,但我怎么听说王妃从未回过顾家?霍四爷,你难道就不怀疑顾景航是当真投靠了慕王?真要是那样的话,你我更要谨慎小心了。”   霍重华手中缰绳在掌心紧攥,小楚棠最怕与人独处……那人还是顾景航,杀人如草芥的煞神。她会不会哭鼻子?会不会想到自己?到了此刻他还没找过去,她一定失望了吧?   “不用说了,行动吧。康王那里,我自会交代。至于顾景航……”他是不是康王的人已经不重要了,这个梁子是结下了。   而且,今日的事有太多的巧合,户部连接出事,王大人好端端在午门扭了腰,几位郎中不是涉案牵连,就是家中出事。太多的偶然,让霍重华意识到,他中了顾景航的计了,这一日将楚棠带走,应该是他一早就设计好的,他会将人藏在哪里?   *   天光微明,楚棠这一夜睡得很浅,一点动静就能被惊醒,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顾景航有阵子疑神疑鬼,她经常夜里醒来会发现他就坐在床头盯着她看,吓得她毛骨悚然,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了多久,只是她一醒来后,他又无声的走了。那阵子她永远也忘不掉,自她有孕,他再也没有留宿她的屋子,就连眼神也是极淡的,从来就没有一句解释。   楚棠昨夜是合衣睡下的,这个时辰从被褥里出来,身上陡然间凉气突增。门扉上的两道人影让她知道,外面有人守着,她是走不出去的。   屋子里烛火被人换过一次,这时昨夜出现过的两名婢女先后推门而入,见楚棠已经坐在床榻上,人虽美,却无气色,面上更是煞白,犹如雨露中的玉簪,风一吹就会折了,却是叫人更生怜惜。难怪主子会将人抓过来成亲,就是她二人见了,也免不得多看几眼。   “姑娘,热水备好了,奴婢们伺候您洗漱?”婢女恭恭敬敬,将楚棠视作了正经主子。   楚棠脑中嗡嗡作响,透彻心扉的凉,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冻着了,加之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滴水未沾,体力早就不支,当真又回到了上辈子苦雨凄风的日子。粉白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出来,枉她重活一世,还不是没能逃得过顾景航的手掌心?   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反抗了,就是逃跑的机会也没了。楚棠点头让两名婢女伺候,她需要吃饭,也不必须要保存体力。这二人能被顾景航选中,肯定是心细懂事的下人,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姑娘发热了,我这就去禀报主子!”   顾景航大步而来时,楚棠正坐在圆桌边喝粥,许是因着风寒,胃里犯了恶心,每吃一口就想往外吐,她强忍着继续吃,不能就这么倒下去。顾景航见她吞食艰难,偶有吐感。突然抓起她的手,捏住了她的脉搏,那双虎谋恨不能将她给吞下肚。   待过了片刻,反复查验过,顾景航面色稍微放得平缓,“吃不下就别吃了,我让人给你煮药,你先歇着。”他弯下身要来抱她。   楚棠用手去推:“顾千户,你刚才是在查看什么?”她觉得顾景航无比奇怪,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好一会,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有孕了?   昨天夜里,楚棠反反复复琢磨顾景航的话,看似漏洞百出,不像是他这样的人能说漏嘴的,要么就是他在试探自己,又或者只是她想多了。至于霍重华杀妻那件事,难道是指王若婉?顾景航也轮回重生了?一切尚未确定,她只能步步小心,步步试探,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更要回到霍重华身边,提醒他提防顾景航。可他为何会亲手杀了王若婉?她那样的女子,怎会招来杀身之祸?满脑子的乱麻,楚棠推开顾景航,自己起身之际,眼前一片苍茫,顷刻间晕倒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会在下午----营养液有不? 第103章 乱舞 (中)   顾景航眸色一惊,顺势俯身,上臂伸出,将楚棠捞进怀里。他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住了,如坠冰窟。这一幕太熟悉了,他想忘也忘不掉,上一次拥着她,也是这样的场景,其实在那刹那间,他已经决定放下心结,不再追究,却不想她再也没有醒来,从此他又成了孤家寡人。   “……棠儿!棠儿你醒醒!”顾景航后怕,他活了两辈子,竟然还有害怕的事,指尖触碰到楚棠的鼻息,微微发颤。   她还是温热的,有体息的。顾景航打横将人抱起,轻飘飘的,如那日一样,好像没了重量。   身后两名婢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顾景航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郎中叫过来!”   顾景航知道楚棠身子虚弱,几日前就已经安排了大夫在宅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他最怕的事没有发生,她没有再怀上那人的孩子。   说来也是可笑,顾景航甚至预料她会以死相逼,那日在宫廷,她不是听闻自己要求娶她,就去跳潭了么?   连死都不怕,唯独不愿嫁他!   顾景航坐在床榻,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盈,婢女站在一侧看见他拉了被角,像对待一个婴儿,小心翼翼的给榻上的人盖上,宛若她是琉璃,一碰就会碎,迫使他不得不千万谨慎。   顾景航面对这一世的楚棠有种无力之感,上一世,他尚且知道如何哄她开心,她这个人太好哄了,有时候一包桂花糕,也能让她高兴一整日,围着他团团转,那些好时光,他却总是在忙政务,无暇分身陪她。以为总有来日方长,这个词却是滑天下之大稽,诓骗了所有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来日方长。   顾景航伸出手,指腹在楚棠脸上划过,细腻如初,不知道霍重华没有有这般对待过她。   一思及二人如今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一想起她和他从街角走过,她含笑垂眸,满脸都是喜悦,顾景航眸色突变,俯身下去想要亲她,可另一幕又在他眼前浮现,他记得……他永远都记得,她临死之前笑着对他说,“如果来生,我再也不欲见到你。”   果然不欲见到他么?这辈子处处避让他,视他为蛇蝎猛兽。   郎中很快便入了屋子,顾景航拉了大红幔帐,郎中看不清里面的人,却见细腕盛白如雪,他认识顾景航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个顾家的庶子野心勃勃,从不将顾家几位嫡兄放在眼中,他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大可娶了人家,亦或是做妾。也不知道榻上躺着的到底是何人?竟让顾景航要娶她!却是以这种方式?就连远在边陲的定北侯也不知情。   “她到底怎样了?”顾景航问,有些急迫,他方才已经查过她的脉搏,微弱却并致命。   郎中给楚棠把了脉,如实直言:“回千户大人,姑娘身子无碍,只是连夜奔波,加之受了风寒,才至一时昏厥。用上几副药就该无恙了,饮食以清淡为主。”郎中瞥见圆桌上的奇珍海味,不由得提醒了一句,哪有人一大早就吃这般丰盛?他听说还是顾景航特意请了皇城中的师傅过来,天还没亮,就开始下厨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哪能吃得了这么多。   顾景航不太放心,又问,“除了风寒之外,可还有其他症状?”他不免疑心,被那件事吓怕了。   经此一问,郎中略皱眉,却也不能笃定:“姑娘身子看似无虞,不过……”   “不过什么?!”顾景航追问道,那标志性的冷眸直逼人眼。   瞎子也看得出来,顾景航对榻上之人尤为在意,郎中一时间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出来,只得摇头称:“无碍,姑娘身子就是虚弱了些,好好调理应当不会落下病根子。”   寒风萧索的大清晨,郎中愣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屋子里很快只剩顾景航和楚棠,他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面色转红,才放心出去。   *   日薄西隅,晚霞如丝滑的绸缎披泄满野,将一切染成橘黄色。   楚棠醒来时,唇边苦涩难耐,床榻守着的婢女见她睁开眼,忙不迭的又是喂水,“姑娘,您可算是醒了,主子给您喂过药,前后半个时辰您才喝下一碗,这才好不容易退了热。”   楚棠头晕目眩,她前几日才刚从昏迷中醒来,这次又得了风寒,身子骨已经吃不消,这两个女婢所言,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当然是无比清楚了。想让她对顾景航有所感激?这场风寒就是败他所赐,她谈何感激?   喝了口水,楚棠只觉手脚虚浮,抬目看着门扉的方向,有橘黄色的霞光照在青石地砖上。   落日了,这么快又过去一天。   她想回去的心情更加急切,婢女过来搀扶她,给她披上的狐裘大氅,是纯白色软毛,尺寸正好适合她,像是连身定做。楚棠又留了一个心眼。   一个念头在她心头萦绕,她觉得顾景航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用扶我,我要出去走走。”楚棠想趁着天还未黑透看看外头的景象,她最起码要知道自己到底现在身在何处。   两名婢女面面相觑,想来院中有高手看守,楚棠一个如弱柳扶风的女子,就算有逃出去的心思,也没那个本事。   门打开,刺目的黄昏霞光毫无预兆的射了过来,她以手遮眼,透过指缝看清了院中的陈设。   很寻常的四合院,院中还有一口石井,一旁高耸着一株杏子树,这个时候已经枯叶落尽,萧条成瘾,毫无生机。   踏出屋子,门扉左右站着两个带刀的男子,这二人并没有制止她往外走,想来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以为她不可能逃出这座四合院。   她烦透了被人禁锢的感觉,霍重华恰恰相反,喜欢领着她满京城的跑,恨不能二人整日就在浪在外面了,她之前觉得霍重华太过痞子风流,而此刻……她发现霍重华就是她想要的,执迷了这么久,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楚棠觉得好笑,这个心思要是让霍重华知道了,他肯定又会说一大通肉麻的话来搪塞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在院子四处看了看,后面还有一个菜园子,篱笆四周种了秋菊,一串串的淡黄色,已经冻蔫了。   楚棠再往前走,玄色锦袍落入了她的视线,她转身就要走,顾景航抢先一步,大步走来,抓着她的胳膊就不让她走,“醒了就想乱跑?现在感觉如何?还难受么?”他太高大,只能低着头看着她。   顾景航说话时,扑出的热气直直打在她脸上,楚棠撇过脸,一刻也不想跟他靠近:“顾千户日理万机,不用去忙公务?怎么有心留在这乡野之处!”广空之上,可见袅袅的炊烟,这里大抵是一处员外家的宅子,应该离着皇城并不远,否则顾景航也不可能分身处理他手中的事务,她记得这人从来都没有闲暇的,他既然能来回跑,那她离着霍重华并没有想象中的遥远。   顾景航看着楚棠像只倔强的小兽,这次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道:“你不是也喜欢这样的地方?”她一直想找个采菊东篱下的地方,可他上辈子到底是错过了。   楚棠闻言,胸口猛然一颤,他怎会知道?这句话她从没有对别人说过。顾景航言罢,眸色愈加深幽,像海底的云,抓不到,却看得见。   他果然也重生了?   那他这话是在试探自己?还是不经意的?   楚棠面色未改,试图抽出自己的胳膊:“我与你并不熟悉,你怎知我喜欢什么?又想要什么?顾千户,你放我回去,只要你放了我,我不会让霍重华找你麻烦的。”   她那点力气,对顾景航怎么可能能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激起了他深藏已久的最为原始的欲/望。他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与他对视:“霍重华?!一口一声霍重华!就凭他还想跟我斗!棠儿,你太傻了。”抱着软软的她,充实又满足,可能还是不够,顾景航不喜欢她看着自己时,那副冷漠的眼神,他想示好,语气放缓:“你若听话,这辈子我会让你享尽荣华。”   楚棠再度撇开脸,微蹙的秀眉预示着她根本不想跟他靠近,顾景航生怕又伤着她,他知道自己太久没有对一个人好过了,她走之后,这天底下再也无人可令他心慈手软,因为心肠硬的太久了,已经不知道如何待人好。   给她尊容,给她钱财,给她陪伴,他以为这些就够了,不然,他也不知道还能拿出什么好了。   “不熟悉没有关系,我很快会让你熟悉我。”他长臂搂着她往前院走:“外面风大,等入了春,我自会带你出去。”   他如山一般,半压半拘着她,让她没法动弹,只能跟着他的步子往前,待行至前院回廊下,有人自小径走了过来,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对眼前一幕,视若罔闻。顾景航示意他直言:“无碍,有什么事直接说。”   那人抱拳恭敬道:“大人,探子来报,霍重华已经出了城。”   楚棠不知道顾景航是不是故意要让自己听到,但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听到这个消息,楚棠十分欢喜,甚至眉梢小小的表情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这一幕正好被顾景航捕捉到了,他挥退了那人,突然低头亲了她眼角的小红痣,像是惩罚。因为太想她了,就连这个动作也生疏无比,他甚至紧张了一刻,楚棠当即拿袖口擦了脸,他也不介意,笑道:“正好霍重华过来,让他亲眼看着你我拜堂成亲,哈哈!”   他这是什么意思?   楚棠下意识的觉得顾景航一定有什么计划,他是故意等着霍重华上钩?这里是荒郊野外,难道他想残害朝廷命官不成?   她相信霍重华,但同时也开始担心,如若因为自己而让他受了损伤,她恐怕没法接受,“顾千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想利用我除了霍重华?”她到底是看不透他,倘若他真是带着记忆重活,霍重华会是他的对手么?   顾景航不喜欢看到她脸上透露的忧色,长臂夹着她的细肩往屋内走,身后的婢女随后跟上她,他道:“棠儿,我替你穿上嫁衣,这是我亲手给你准备的,你一定会喜欢。”   他一定是疯了!   楚棠被他大力摁在床榻上,她坐着,他站着,那样居高临下的姿势,就好像还想将她控制在股掌之中。   “顾景航!你玩够了没有!”楚棠近乎咆哮,真恨自己手无缚鸡。   顾景航听到她喊出自己的名字,却是笑了,那本是俊美的脸其实笑的时候极为阳刚,只是他这人在阴暗中生活的太久了,笑对他而言,也成了一种敷衍,他难得笑的开怀,身侧婢女看呆了一刻,他道:“好棠儿,以后就这么称呼我。顾千户太生疏,不应该由你喊出口。”   楚棠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了,愤怒,害怕,无助……统统在这一刻集聚上来,她起身要走,顾景航已经脱了她的外裳,抓着她的手腕开始套嫁衣的衣袖,他那样大力,活生生将她逼到绝境。   终于,不出几刻,楚棠已经是红妆待嫁的模样了,顾景航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低下头想要亲她,楚棠抬手一巴掌上去,双眸隐隐透着泪光,委屈却不张扬。   顾景航明明可以挡开的,他却堪堪受了这一巴掌,提醒他还会痛,她还活着,如此就好。   门外有人低声道:“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顾景航舔了舔唇角,俯身拿起楚棠换下的外裳,“你老实的待着,我一会就来接你去拜天地。”   顾景航一离开,屋内的婢女却是寸步不离的看着楚棠,内室火炭熊熊,可楚棠没有旁的外裳,就连她身上的嫁衣也不能脱了,万一真要逃了出去,她没有入城,就冻死在郊外了。   楚棠听到外面有动静,她既是欢喜又是担心,想起身往外走,却被两婢女挡住,“姑娘,您就不要想着走了,主子不会让你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剧情没写完,怕亲们等急,先奉上一章,晚些还有一更,但会比较迟,大家明天再看。 第104章 乱舞 (下)   不得不承认,霍重华找来的速度超乎了顾景航的预料。   细一想,这人是霍重华,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呢?他这么快就找来了,是真的心悦他的棠儿了?不,霍重华一定是图了康王给他的权势!   顾景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还要在意楚棠,除了他之外,也无人配得上站在她身边,执她之手,共度春秋。   四合院不大,霍重华带来的人很快就包抄了四围。顾景航并没有计划将楚棠送远,他暂时不得离京,又迫不及待想将她放在身上,臂弯是挂着楚棠那件粉色外裳,霍重华一踏入院门就看见了,顾景航当着他的面,一手抚着衣料,低头嗅了嗅,有淡淡的玉簪花的味道,他抬头嘲讽式的笑道:“霍兄?你怎么会出现在我这里?”   霍重华所有的耐心已经用完,他是文人出生,从不用刀,今日手上却持有一把长刀,视线落在楚棠的外裳之上,直接问:“顾景航!我的未婚妻……她人在哪里?”   这时他身侧的康良才搞清楚霍重华不惜让他暴露身份,也要追踪顾景航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寻回他未婚妻!不过,霍重华的未婚妻怎么会在顾景航手上?!   顾景航的眸色也跟着变了,他想和上辈子一样,抢在霍重华之前,先娶了楚棠。霍重华今日却找来了,打乱了他的计划。如此,也不要紧,若让霍重华亲眼看楚棠嫁他,这才令人振奋人心。   让他也尝尝被人抢了心中所爱的滋味。留着他这条命,不就为了给他这样的报复么!   “哈哈!霍四爷,你未婚妻在哪里,我怎会知道?不过,你今日来得巧了,正好我顾某人今日大婚,请霍四爷做个见证。”顾景航虚手一请,另一只手将楚棠的外裳小心翼翼置于胸口,那样子却是在像霍重华挑衅。   霍重华几步上前,直接带人闯院子,他已经等不及了,更不想与顾景航纠缠下去,他找了楚棠一天一夜,现在只想看看她好不好,脑子里是她可怜楚楚被人欺负的样子,要是顾景航当真欺负了她……霍重华觉得他今日必定会开杀戒!   顾景航的地盘岂是旁人说闯就可以闯的?他自己武功高强,手底下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听闻他亲自带出来的人可以抵得上一个铁骑营的兵力,这人是有多恐怕就可想而知了。   顾景航腰上有一把软剑,随手一抽,如电如蛇,这让整日执笔的霍重华很吃亏。二人顷刻间在院中打了起来,皆视对方为死敌,恨不能将对方一剑封喉。   “霍重华!你今日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一会让废了你的手脚,再让你亲眼看着棠儿嫁给我!”顾景航嗜血成性,上辈子自幼被两个嫡兄长欺压,养成了阴损沉闷的性子,两世为人,加之权势的熏陶,让他目中无人,掩不住的疯狂,以至于看到真正的对手,招招致命。   霍重华幽眸映着刀片上的寒光,一句话也不想多说,除了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想法,再无其他。   这厢,楚棠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隐约还有霍重华的嗓音,她听得出来他的声音,磁性低沉。楚棠不由得在屋内踱步,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怎样了。这时门扉被人大力推开,屋内的两名婢女先反应过来:“姑娘的屋子也是你们可以随便进来的,出去!”   楚棠发现这二人似乎也会一些手脚功夫,显然也与踏门而入的男子相识,他们应该也是顾景航的人。然,楚棠的这个认知,在下一刻被反驳,却见这两名男子上前就是砍刀手将婢女打晕了过去。   楚棠不由得警惕:“你们是何人?”   这二人威严不足,恭敬有余:“姑娘,我等是霍大人的人,您且随我等走吧。”   楚棠半信半疑,但只要能出去,总比过留下好强。   楚棠来不及多问,就跟着男子走出了房门,在走到前院时,当真看到了霍重华,他身上还是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是昨天逛街时所穿的,他忙着寻她,一定是衣裳也顾不得换下了,她记得在酒楼吃午饭时,霍重华这身衣摆上还滴了香醋,他还抱怨了一句,说是她害的,让她将衣服带回去给他洗干净。明知道这些事都是丫鬟去做,他还拿她说笑。   很快有人围了过来,身边男子道:“姑娘,我等护送您出去。”见楚棠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霍重华,他催促了一声。   而这时,顾景航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抹喜庆的艳红,突然抬手让自己的人停止打斗,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死士会不会伤了她,而且人已经被霍重华带出来。   他竟然在自己身边也安插了人!   “霍兄!你这次还真是舍得?这么好的棋子也肯弃了?”顾景航一直在疑惑,为何他多次暗中行动,霍重华都会知道,原来他的手已经探到自己的心腹了。   康良不由得觉得惋惜,那两人今日身份曝光,今后再想在顾景航身边安插人手就难于上青天了。再看楚棠一席红衣娇艳,容貌更是奇丽,站在夕阳余晖下,飘渺如仙。美人的确是美人,只是不知道霍大人此举到底值不值?被人夺妻多半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但权势荣华又谈何来得容易?很显然,这二者,霍重华择了其二。   见楚棠脱困,霍重华分了神,手臂被顾景航的软剑划了一道口子,当即鲜血外涌,楚棠隔着几十丈远的距离,捂着唇,没忍住哭了出来。霍重华却在笑。   两方人马很快站在对阵的角度,势均力敌,霍重华无心恋战,见楚棠被人带出之后,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与顾景航过了几招,不久也跟着出去。   今日让顾景航意外的不仅是霍重华找来的速度,还有他带过来的人手,一时间让他吃了空子,占不了太大的便宜,待他追出乡道,马车已经遥遥远去,那边厮杀还在继续,顾景航站在风尘飞卷的乡道上,望眼欲穿也成了奢望。耳边是风声,脑中一时间放空,明明前一刻,他还拥着她,亦如以往的温软……霍重华却又一次夺了他的妻!   马车飞速前行,楚棠方才被冷风一吹,加之风寒未愈,这时候双目湾湾,鼻头微红,看着霍重华随意在衣摆上扯了布条,借以唇齿兀自将手掌包好,她不知道是帮他?还是在一旁不要添乱。她被顾景航掳走了一天一夜,他会介意么?是个男子都不会释怀的吧?   楚棠不敢看他,甚至等着他说出伤人的话。霍重华收拾好自己,见楚棠低垂着眼眸,几滴晶莹就落了下来,娇柔兮兮,看得他心都碎了。有些事他没有问出口,并不代表他不介意,只是……他现在看着她全须全尾,似乎又不想问。   霍重华的沉默让楚棠的心更加沉了,她虽然与顾景航之间什么也没有,可说了谁又会信,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跟他说,此刻却是再无一言。没出息的抹了泪,看着车壁,静等着霍重华的说法。   楚棠身上的嫁衣的确是为她量身定做,曼妙的身形在严冬也遮不住,火红的喜色衬得莹玉小脸霞光净透,霍重华见她一直不说话,闷在那里,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舒服,他知道他的小楚棠很好看,这一身火红嫁衣与她更是绝配,却是看得他眼眸发烫,突然开口:“这身喜服难看死了,脱了!” 第105章 试心   楚棠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霍重华手臂的伤口上,加之车厢震动,霍重华说了什么,她也是没有及时反应。却在下一刻,他已经开始‘自食其力’,双手伸过来解她腰上的红色丝绦。   霍重华鼻头出了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适才与顾景航对打之故,“顾景航除了看上你之外,眼光实在不怎么样!这身衣服耽误了我棠儿的好容色。”   楚棠唇角微动,眼眸没出息的又模糊了,她不是一个悲春伤秋的人,这阵子情绪颇大,极容易被霍重华干扰。   她并不喜懦弱,此时只是自然被触动,无法自控。   霍重华给她解衣,难免靠得近了些,闻到不属于楚棠身上的味道,又见小楚棠哭的梨花带雨,顿时心中结郁。   这不是被欺负了,还能是什么?   女儿家一般最为在意名节,小楚棠又是个刚烈执拗的,她虽委身于自己,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是他主动在先。而今她落入顾景航之手,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再一细看她,这才一天一夜,已经消瘦了不成样子,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圆润下巴也尖细了。   这要是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霍重华宁愿她活着,其他事可以暂且不论,他与顾景航这笔帐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胸口如被刀搅,宛若自己养大的娇花儿被猪给拱了,那他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弃了心头的小白花吧?那肯定是要把猪给宰了。   霍重华平生头一回开始寻思怎么说话,这种事肯定会伤透了女子的心,更何况他的小楚棠又是格外清冷洁傲的,故此,他每一句话必是拿出来登殿面圣的‘才情’。   三重情绪让霍重华几欲跳下马车杀人,一是小心的不动声色的哄劝小楚棠,二是对顾景航痛恨到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三是他身为一个男子,心爱之人遭此一劫,他心里也是万般雪花飘零,如坠深渊。   “多大点出息?这就哭成这样了?你以前那股狠劲呢?”马车里事先备了茸毛大氅,霍重华将楚棠身上的嫁衣剥了,又给她裹上毛氅,只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瘦得只有巴掌大了。   上回昏睡了三日之久也没清寡成这样!   霍重华越想,心头越是窝火阴戾。   楚棠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态,是可怜她?还是不介意这件事?她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说清楚,可他这样的人是何等的精明,自己要是辩解了,不就成了不打自招了?   楚棠突然很害怕遭他摒弃,这种担心还从未有过。   确切的说,她是忧心他会如何看待自己,一定会以为她不再冰清玉洁了吧?   粉唇被狠狠咬了几下,楚棠再抬眼看着霍重华时,他已经笔挺的坐在她对面,再无以往的‘戏谑’之态,这无疑是疏离和厌弃了。   她就知道……将来他位高权重,心里更是放不下这个痕迹。   楚棠默了默,自尊与忐忑共存,看着霍重华俊挺的侧脸,“其实,你……”她想说,虽说她和他是有帝王赐婚,但就如同顾景航所言,当今圣上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到时候他权势滔天,想另娶也不是没有办法,或者放任她死在外面更省事。   楚棠话还没说完,霍重华打断了她:“没有一个时辰入不了城,你先睡一会。”看着她双目赤红,可怜兮兮的样子,霍重华就不想听下去,她最好别跟他阐述,他丝毫也不想听到有关楚棠和顾景航之间的任何干系。   霍重华严肃时,五官看上去格外森冷,这让楚棠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嫌弃自己了,不然怎会离的那么远。   而霍重华这一边,熬了多大的耐力才没一把拥着她,她刚逃虎口,一定很排斥男子靠近。   时间无比漫长,等入了城,到了玉树胡同,楚棠也不曾合眼。   “咕噜”一声打破了车厢内的安静,此时天已大黑,万家灯火幽明。霍重华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炸了:“他连饭都没给你?”   楚棠也极为难堪,她不太想当着霍重华的面露出这等不体面的状态。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饿了。霍重华没有直接问她有没有失/身,却是纠结她吃没吃饭,楚棠一时间又没法判断霍重华的真实想法了,一双水眸探究的看着他的脸,试图寻找任何的蛛丝马迹,落入霍重华的眼底,却成了无度可怜的样儿。   楚棠是被霍重华抱下马车的。楚家祖宅的下人见是自家姑爷,也没阻挡,霍重华直接将人送到海棠斋,脸色格外阴霾慎人,见了墨随儿等人,即刻吩咐:“备热水,备饭!”   楚棠被他放下,就听到他在头顶,低低道:“洗洗就好了,别多想。”顾景航总有一日会死在他手上。当然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当着楚棠的面,他不会再提那人一个字。   楚棠:“……”怎能不让她多想?   墨随儿与墨巧儿眼疾手快,霍四爷这表情也不太对,二人忙是吩咐烧火的婆子提了热汤过来,将浴桶装的满满当当。   楚棠还在风寒中,她的确需要好好泡一泡,她也需要理一理怎么跟霍重华说清楚,她已不是什么处子,想要证明清白,总不能让顾景航过来当面承认。   等楚棠从净房出来,霍重华早已离开,墨巧儿道:“小姐,霍四爷让您吃饭,说他改日再来看您。”   墨随儿也小心翼翼,小姐好端端的被霍重华带去看什么名医,这其中就不太寻常了,然,府上消息封锁的紧,沈管家昨天还杖打了一个多嘴的婆子。眼下楚家谁也不敢多话。   楚棠看着一桌的饭菜,再饿也没什么胃口,“我知道了。”   他还是走了……是不想再看到她了?换做以往,总会找了理由赖一会。   第二日,霍重华没有出现,就这样过去三天,楚棠的风寒好的差不多了,还是没见到霍重华的影子,她开始急了。   直到第六日,正逢霍重华沐休,楚棠这一日起了一个早,她至今不知霍重华喜欢吃什么,想了想就让墨随儿将做好的护膝拿了出来,这东西是给楚湛做的。   从楚家祖宅到霍府不过百步路,楚棠却如走了几条长街,好不容易站在府门外,守门的小厮见了她,立刻低头恭敬的请她请去。   “楚姑娘,里头请,小的这就去通知大人。”   楚棠莞尔,手心里冒了汗,一个月之前她还在排斥霍重华,今天的心境却大不一样,人的感情是最为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时无痕,去时无踪,叫人无法掌控。   青柳儿一路小碎步跑了过来,见着楚棠就跟见着菩萨一样,恨不能拜上一拜:“哎呦,楚姑娘,您可算是来了,你可得劝劝咱们大人,他都几天没合眼了,昨个儿回来时还一拳打断了廊柱,一手的血啊。”   楚棠:“……”鼓足的勇气,此刻也似乎也蔫了,她突然想转身离开。   却见霍重华从长廊另一头大步而来,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衬得他的身形格外修长,待一靠近,又见他眉目清郁,眸中血丝分明,楚棠犹豫之下,一时失语。   “你怎么来了?”霍重华走近后,这便是他的第一句话。   楚棠所有的坚持顿时湮灭在他的毫无温度的言辞中,她微微垂眸,不再看他。   霍重华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够低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让她触动到了什么不愿回想的事,他抿唇不言,过了片刻:“走吧,带你去看看我刚命人搬回来的盆景。”   楚棠没有心情鉴赏盆景,霍重华本想牵着她手,又担心会刺激她,先转身走了一步。掌下却突然被人拉住,她的手很小,只握住了他的小指与无名指,眼神巴巴的,道:“我……有话要说。”   她觉得还是要试一次,总不能让顾景航轻易就毁了她这辈子。不管霍重华到底信不信,她都要说出来。   霍重华反手牵着她,“好,边走边说。”   青柳儿,墨巧儿几人也不知道是跟上,还是留下,墨随儿是个神经大条的,只管跟着她家小姐,霍重华却是一个侧脸,阴声冷语:“我与你们家小姐有事相商。”   墨随儿步子一个踉跄,正腹诽着这不合规矩。楚棠这一次竟主动让身边的人退下:“你们先下去,我一会就回来。”   总不能恶人都让霍重华去当了。   走过两条游廊,这之后衔接了一条鹅卵石的小径,两边种有兰花,四处安静如斯,楚棠察觉到霍重华的掌心特别容易出汗,被他牵着,并不是很惬意。   后园子里果然摆着成排的盆栽,翠绿的万年松,修枝的像座宝塔。霍重华止了步子,一转身低头看着她。   都到了这一步,楚棠已经没得选择,她要是与霍重华就此疏远了,那就正要如了顾景航的愿了。   霍重华:“说吧,想跟我说什么?”她今天再不来找他,他估计是忍不下去,又要登门楚家大宅了。   楚棠站在他跟前,只能仰面才能与他对视,斜对面是温热的晨光,照在她脸上,透白如玉,“我……我就是想告诉你,其实那天我跟顾景航什么也没有。”   楚棠言罢,等着霍重华的判定,到底是信她?还是不信她?   霍重华的瞳孔微弱的变化着,喜色一闪而逝,清了清喉咙,移开了视线,绑着绷带的手随意拨弄着几下盆栽上的针叶,道:“让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看你又瘦了!我当然是相信你的,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光听嗓音,明显不是之前的紧绷阴郁了。楚棠没听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一眼就看出了什么?”   霍重华的心情就跟那冉冉升起的旭日,这几日的阴霾也随风而逝了,突然那低头覆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说话时,唇角还是带笑的。   楚棠蓦的面色绯红,“……你!唔……”   她还在担心他会不会信自己,却不想这人竟说出这样的孟浪的话出来,什么叫她那事之后的样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唇被人猛地堵住,楚棠反驳他的机会都没了,霍重华太想做这件事,在四合院见到她那一瞬时,在马车上时,甚至这几日多少次想越墙而入,但细一想,他如果真这样做了,他又跟顾景航有什么区别?!   唇齿/相/缠,一旦触及,到处都是磨人的感官刺激。霍重华极其擅长学习,小筑那一次之后,亲吻再也不是问题,花样式的去展示他到底有多喜欢她。   楚棠被吻的气喘,但一想,霍重华这个态度是释然了,不忍心推开他,笨拙的学着回应,这却成了要命的撩/拨。   霍重华比她高一个头,弯着腰亲她,其实并不舒服,感觉到楚棠的回应,他像得了鼓励,双手提着她的腰,离地举起,抱着她,二人一同在凉亭下落座。   楚棠没有意识到时,人已经被他分开坐在他腿上了,他的大掌那样有力,摁着她的后背,迫使二人之间没有留下一点空隙。   腰上的细带被扯开,那冰凉的触/感/刺激得楚棠激灵了一下。   顿时,霍重华反应了过来,再看楚棠娇/喘/虚虚,粉面桃红,霍重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下了她衣襟上的细带,里面的雪色中衣领子都开了,二人都有些蒙。   他的手还在那里,比上等的绸缎还要丝滑。园子里没有旁人,早春的日头照的人有些神志不清了,霍重华只是顿了一顿,没有离开,凑过去又细细/吻她的耳垂,诱//惑道:“你猜,继续下去会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一章,晚上还有一更。营养液哦-----九儿有强迫症。 第106章 厮磨   霍重华在楚棠之前从未接触过任何女子,他无意中亲眼看到过男女敦/伦,而且不止一次,甚觉无任何美感可言,不曾理解男女之事到底有什么妙趣,叫那些个古往今来的英雄也尽数折了腰。   直至遇到了楚棠,直至对她的心思从好奇转为关注,渐渐的也察觉到这等耳鬓厮磨能叫人心痒成瘾,欲/罢不能,天底下原来也有一件事比权势地位更令人着迷痴缠。   霍重华双眸灼灼,他靠的那样近,可以看清日光下楚棠耳轮上的细白绒毛,可爱又招摇,唇齿感受到那里的轮廓,他没听到回复,惩罚性的啄了一口,又是诱/惑式的低低道:“其实,那日看到你里面的中衣,我猜顾景航就没下手,那件衣裳,我可是见过的,上面有绣了海棠花。是银色的暗扣,藏在衣领下面的是不是?”   楚棠:“……”   霍重华虽说当初是这么想的,但楚棠那个样子没法让他气定神闲的视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不会白白就放了楚棠走的。   不过小楚棠是什么性子,霍重华自诩已经了如指掌,她一个表情,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楚棠已经被他吻的七荤八素,这厢听到这几句话,基本回过神,伸手去推开他,这人也不顾任何场合,这就这样对她了。   楚棠:“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她忧心了几日。   霍重华表示自己很委屈:“我是个男人,别说顾景航没对你做什么,单此一事,我也不能忍。”   大掌还摁着她的腰不肯出来,楚棠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掌心的纹络,他每次故意摩挲一下,她便颤栗的往后挪,“行了!你让我起来吧!”   她恼羞成怒!   原以为他改过自新了,该孟浪的时候一点也不落下,比起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刻前,满脑子还都是他,此刻又不想看到他了。   霍重华好不容易盼来软玉温香,从小筑那日之后,就没如愿过,他这个人一向不愿意委屈了自己,他觉得在楚棠面前已经够憋屈自己了,今日无论如何也好讨个本回来。魔掌非但没收回来,还变本加厉的往上移,遇到令他神迷的仙桃时,他眸色顿时暗了暗。   楚棠当即去推他,这已经超出了她可以接受的范围,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霍重华没给她机会说‘不’,该亲的还是亲了,没有他的允许,霍宅的人是不敢踏足后园的,他这几日内心的空洞和愤慨难得有了一刻的缓解,抓到解药自是不放了。   “大人,霍老爷和霍夫人来了。”护院的声音从一堵围墙后传来。   霍重华正在兴头上,他当然是将一切掌控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没有大婚之前不会过火,闻声后面不改色的帮楚棠整理衣襟,又见她羞的恨不能把脸埋进自己胸口,笑道:“看来还是不够熟练,今后一得空,你我就要好好练练。”   楚棠:“……”既然误会解除,她再也不愿意踏足这个地方了!   霍重华抱着她站起身,仔仔细细看了一遭,尤其是她胸前衣襟的褶皱,反复才能理平。又给她将发髻上的簪子重新插了一遍,细嫩耳垂上的碧玉葫芦耳坠捏在指尖把玩了几下,好像就没见过这种女儿家的寻常物似的。   楚棠也不知道今日这一趟到底是来的对不对?整个人到了此刻还是有些蒙蒙然,“你府上来了人,我回去了。”真是一眼都不敢再看他了,那幽冷的眸子仿佛烧开的泉水,看的她浑身发烫。   要不是婚事已定,她真想骂他孟浪!   霍重华双手摁着她肩头:“想去哪里?你忘了这宅子是在谁名下?你自己的地盘,你躲什么?”从她失踪开始,到了今日已经七八天了,好不容易两人之间没了嫌隙,怎能就让她走了?霍重华觉得他还得多加练习亲密的方式。   楚棠:“……房契?”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楚棠可没有家主的半点自觉,她到底还没进门,现如今和霍重华依旧是男未婚女未嫁,虽说此刻是光天化日,但让别人瞧见她与霍重华独处这么长时间,这也是有违常理的。   外面的护院没有听到动静,又唤了一声:“大人!霍老爷和霍夫人来了府上,说是要见您。”   霍重华眸色突然转冷:“我知道了。”   对,就是这个表情,这样才是正常的,方才那个孟浪子弟才不是未来的内阁首辅!   来人是霍老爷和霍夫人,按理说楚棠如果不离开霍府,那起码要去见礼,否则礼数上说不过去。   她这才留意到霍重华的另一只手掌,那日被顾景航伤过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问,“你的手伤严重么?青柳儿说昨晚流血了?”   霍重华自幼无人关照,也无人关心过他,心上人这神色明显是在意他了,霍重华皱眉点了点头:“大夫说刀口险些入骨,若休养不当,怕是将来握剑就难了。”   这应该是伤势严重了!   楚棠本能的一急:“那……那要如何休养?”   霍重华抬手,将绑了绷带的手递到楚棠面前:“你每日早晚过来给我净面可好?”见楚棠小脸明显僵住了,他叹气:“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也知道我这人素来不喜旁人近身伺候,不过要是换作棠儿那就不一样了。”   楚棠:“……那……那好。”   楚棠亲看眼见霍重华手掌被伤,虽说察觉到霍重华似乎在有意调戏她,但她并不排斥,能让他早些康复,恢复如初,她愿意每日来霍府两趟,再矜持下去就不是她的为人了。   就算他的确是在骗她……她似乎可以接受。   霍重华很满意这个结果,执意牵着楚棠的手一道去前院。   霍老爷子和霍夫人在前厅稍坐,青柳儿随后上了茶。   霍夫人发现霍重华这座宅子里所用的茶具和那日在楚家祖宅的近乎一样,都是薄胎的青瓷,价值斐然。   霍重华单独置办宅子,霍家没有出一两银子,确切的说,霍重华算是白手起家。要知道他现在的官位也才月俸十六石,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制,别说是置办如此广厦厅堂,就是这一只玉一样的杯盏也不够啊!   户部自古以来就是块肥肉,眼下霍夫人直接就将霍重华归为的贪墨那一类官员之中,眼中没有欣慰,却是隐隐透着鄙夷。   当霍重华牵着楚棠,双双步入厅堂时,霍夫人脸色青白难辨的看向霍老爷子。   就算是成了婚的夫妻,也没有出双入对,手拉手的。碍于楚家已经无人支应,霍夫人想找个人去说理,却是无人可诉。   “父亲,母亲。”霍重华淡淡两句称呼,算是见礼了。   楚棠向二人盈盈一福:“给霍老爷,霍夫人请安。”她正要行全礼,却被霍重华半道拉起,是敬了半礼,这其实是目中无人了。   他也不怕被御使参上一本?!   在本朝为官,不忠不孝为大罪!   霍老爷子和霍夫人已然坐在了上首,霍重华让楚棠坐在他身侧,没有要让她离开的意思。   楚棠:“……”她不知道他这是玩哪一出?   霍重华与霍家人的关系,她是知道的,上辈子也听闻过霍重华如何冷心绝情,对霍家人赶净杀绝。   他对霍老爷子和霍夫人的不敬,楚棠并不觉得吃惊。   霍夫人皮笑肉不笑:“棠姐儿也在啊,正巧了,今日正好是要商榷大婚的事,你既然在这里,听听也无妨。”   楚棠莞尔,她其实并不想留下。   对于大婚事宜也并不在意,仿佛只要嫁得这个人是霍重华就行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楚棠无意识的看了一眼霍重华的侧脸,适才他在自己耳边低/喘,那炙热有力的吻,那处明显的抵触……此刻还留有余韵,不由得耳朵又开始滚烫。   霍重华是状元出身,加之在翰林院任期未满就被分到了户部,这已经是招人眼馋,惹人嫉妒了,朝堂上盯着他的人多的是。霍老爷子以为这个儿子会向他求庇佑,却不想入仕之后,已经不止一次在朝堂上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霍老爷子的为官之道,是从不站队,不会投奔任何一位亲王,求的是‘稳当’二字。   霍重华却只择良木而栖。   今日当着楚棠的面,霍老爷子不便说庙堂之事,象征性道:“你长兄在外为官,一年也不曾回来,你二哥翰林院观政已满,很快会远调四岭南。我与你母亲商议,打算让你暂时回到老宅成婚,加之你祖母年纪大了,你也该近前敬敬孝道!”   霍夫人心中嫉妒,她两个儿子案劳多载,却不及霍重华这个庶子!两个儿子都外调了,偏生霍重华留下来做了京官,她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是霍重华前几科的进士,官位反倒远不如他,这怎叫霍夫人不郁结?   二十五不到,就任了正五品的官衔,这将来还不得腾飞升天?那她的两个儿子还有机会么?一个家族中是很难出现两个三品以上的大员的,这是朝廷的忌讳,以防结党营私,而且近日隐隐有人对霍老爷子下手,这不是在给霍重华铺路么?霍老爷子下台了,霍重华才更容易上去。   也不知道霍重华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实,霍老爷子倒是不介意霍重华发迹,不管是谁将来顶起了霍家的门楣,那都是姓霍。   霍重华道:“大哥二哥不在家中,不是还有三哥么?三哥一向讨祖母喜欢,我就不回去添乱了。再者棠儿远嫁怕是会思家,我与棠儿的大婚就在这座宅子里。”   霍重华直接回绝,至于什么祖母……他不回去,老人家才能多活几年。   霍夫人道:“这哪里算远嫁?玉树胡同离着横桥胡同不过只有一个多时辰的路,棠姐儿又不是没去过。”   霍老爷子觉得被自己儿子拂了脸面,当即就不高兴,“怎么?你就这么想跟霍家撇清干系?”   霍重华品了口茶,没有因霍老爷子和霍夫人的话受到半分影响,“玉树胡同离皇宫近,父亲和母亲也知道我素来自在惯了,若住在横桥胡同,怕是每逢上朝会晚了时辰。我与棠儿大婚,您二位不必操心,证婚人我已请好,您二老到时候露了面就行。”   霍老爷子气的唇角两撇胡须发颤,说来也怪,霍重华的是那种下巴处长胡子,跟霍老爷子长得丝毫不像,眉眼更是没有可比性。   “若无旁的事,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霍重华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楚棠看得目瞪口呆,他怎能这般无礼?   霍老爷子和霍夫人吃了一肚子气离开了霍宅,回去的路上,霍夫人埋怨:“老爷您生的好庶子,如今还没出人头地就这般低看人了,亏老爷您还指望着他在汪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让重宗不必去岭南那种极苦之地!”   霍重宗是霍家的三公子,已结束了翰林院的观政期,一月后即将赴岭南上任。   霍老爷子撇着嘴,干巴巴的啧了两声,又无话可说了。他也快致仕了,很多地方都说不上话,又是在不得势的衙门里,没想到会轮到有求与霍重华的这一日。   这厢,楚棠好奇的问,“证婚人?其实这些可以省去的。”她和霍重华是帝王赐婚,根本用不上证婚人,就是媒人也省了,这正合楚棠的意,她只想一切从简。   霍重华见她脸上潮红未褪,又有些心痒,捏了一把小细腰,笑道:“嗯,是康王与康王妃,由他二人证婚,棠儿你满意么?”   康王与康王妃?   楚棠水眸瞪大,以至于忽略了越加往上的那只大掌,她吐词吞吐:“……康王和康王妃?”   难道霍重华是站在康王这边的?据楚棠所知,康王妃死的很惨,慕王为让康王退位,挟持了康王妃,结果康王妃为了夫君自尽在了城墙上,也正因此康王变得暴戾成性,渐渐失了民心,最终输了夺嫡大业。可霍重华却走到了最后……   这个……楚棠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多想,时刻告诫自己,庙堂上的事跟她这个闺中女子无关,可如果与霍重华相干,她不得不多问一句。   “怎么?你不喜欢?康王乐善好施,是个仁慈之人。康王妃……你也会喜欢的。”霍重华说着,那张霸道的唇又凑了过来,想继续今天在后园子里的事。   楚棠却觉得糊涂,她为什么要喜欢康王和康王妃?他们都是云端上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青柳儿东张西望,此刻也不知道往哪里看好,她眼中一贯铁面冷心的大人,此刻怎么看都像个色/胚子,可怜楚姑娘还双眸傻傻的看着他,没有察觉到大人已经如饿狼盯着绵羊一样的盯着她了。   唇与唇之间,将触未触,霍重华似乎格外擅长撩情,呼出的雄性气息直直扑在她脸上,楚棠正寻思着康王与康王妃的事,也不知道霍重华此刻到底是不是站在康王这边的,她如果突兀问出口,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只道:“我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让这二位贵人证婚,是不是太高调了?”   霍重华趁着她粉唇一张一合之际,啄了一口,“傻话,我娶你,当然要高调,全京城谁不知道我霍重华为了娶你,足足苦熬了三五载。”   是么?   她今年十五,三五载的话?她当时才多大?   楚棠眼神怪怪的看着他。   霍重华兴致上来了,“走吧,接着游园,还有一处假山没领你去看。”   楚棠知道他已经不介怀顾景航掳走她一事了,她才不会傻到霍重华是什么意思都看不出来,“我还是回去吧,晚上再来帮你洗漱。”   霍重华一个眼神射了过去,青柳儿吓的立刻机灵了起来,抱着托盘就跑不见了。厅堂内再无旁人,他双臂禁锢着她,不让她走:“今晚恐怕不行,我有公务在身,不过你可以提前给点补偿。”   楚棠刚从他灼烫的眼眸里读出‘补偿’二字是什么意思,人已经被他抱在膝,还是那样跨坐的姿势,大掌摁着她细长的天鹅颈,不容防抗的迫使她与自己亲吻。这一次与在园子里那一回又不一样。霍重华又玩出的新花样。   楚棠真心怀疑,他是不是私底下就练习过?   好半晌,霍重华才给了她喘气的机会,他的脸放在她脖颈处沉吸了几刻,才沙哑道:“看吧,已经进步了,这种事也是要勤学苦练的。”   楚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都奉上了-----捂脸望天的九儿留言。 第107章 大婚 (上)   霍重华今日沐休,楚棠不知霍重华今晚会要去忙什么,不过她晚上不用过来,这无疑是逃过了一次。   就在适才,楚棠自己都险些招架不住,也不知道霍重华怎么能每次点到就收,再撩/拨下去,她估计会先放下矜持,跟他一道沉沦了。   霍重华亲自送了楚棠回楚宅,百步远的距离,还生怕她会走丢了似的,交代了沈管家几句,让楚棠不得出门,他这才离开。墨随儿和墨巧儿见自家小姐从霍府会来之后,样子看上去再也没有阴郁了,就是脸色红的不太正常。   细一想,姑爷那般英姿风华,小姐动心是迟早的事,看吧,阖府上下解决不了的事,姑爷一个时辰就让小姐恢复如常了。   楚莲是在不久之后登门的,她虽自幼养在楚宅,如今也不得轻易入楚家大门。近日起,霍重华另外安插了人手,但凡可疑之人,一律堵在门外。   楚棠对这件事没有异议,对霍重华的行径也没有制止,上回中毒,加之这一次顾景航强掳,这两件事,任意一件就能让她名声扫地,无脸面世。   霍重华对她另类的好,她终于是察觉到了。   楚莲时隔大半月才看到楚棠,见她消瘦了不少,“棠儿,你是不是近日忙着操持大婚太累了?瞧这张小脸瘦的,我见了也怪心疼。”   楚棠笑了笑,示意楚莲吃茶点,“不过一次风寒,哪有什么操劳。”她到是想插手婚事,霍重华却是连她的嫁妆一事也一并操办了。   一个太有能力的未婚夫,倒是衬的她无能无庸了。   楚棠虽消瘦,但气色绝佳,又被霍重华拉着温存了一早上,此刻内心还是荡着,没有彻底平静下来,云里雾里,芳心懵懂,一想到霍重华,心头便会咯噔一下。   楚莲说了些霍家的事,也表明了来意:“棠儿,其实我这次是婆母让我走一趟,她想我劝劝你,能不能说服霍四爷回老宅成婚。这今后再搬出来单过也不迟,哪有大婚就在外头的?”   楚棠猜到了楚莲做说客是霍夫人的主意,否则以楚莲的懦弱性子,哪里敢随意回‘娘家’。   楚棠答非所问:“大堂姐,你进门这几年过的可好还?姐夫待你如何?”   霍重明就是个花花肠子的庸才,将来能保楚莲三餐温饱,他就算是个‘好’夫君了。   楚莲默了默,没想到楚棠为问这个,“有什么好不好的?日子不都是那样过么,他现在每日苦读,倒也安份了。”   楚棠发现楚莲身边的贴身丫鬟换了人,她一下就意识到了什么,“姐夫是不是已经收了你身边的夏梅和春雪?”   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阁,都会带上一两个容色尚可的丫鬟,其实就是给自家夫君做妾的,不过但凡这个男子有点担待,也不会做出偷吃窝边草的事出来。   而且,楚莲才嫁过去过久?   至今连个孩子也没怀上,加之又是庶出这一房,没有子嗣更是没法抬起头。   楚莲又是沉默,绞着帕子也不说话。   楚棠就如同跟棒头在交流,只能哀其不幸,转移了话题:“听说大夫人疯了,如今二哥哥在大房,你回去看过钱姨娘么?”   楚莲点头,“嗯,挨着近,倒是见过几次。现在大房不好过,几个姨娘整日做秀活度日,丫鬟婆子也打发走了,吴家上门闹过几次,大夫人疯了之后就不见了踪迹,再也没人见过她。”   大房已经落魄成这样了?   楚棠不是没有接济过楚云慕,他却回绝了。不过以他善于蛰伏的心性,将来是能爬起来的。   楚莲的话让楚棠陷入沉思。吴氏不见了?她前阵子还看到她疯疯癫癫的样子,也不知道霍重华的人将她怎么样了?   她当然不会跑去质问霍重华。自己又不是活菩萨,没有理由善待所有人。   楚棠和楚莲刚说了一会话,霍府的青柳儿来传话,笑眯眯道:“楚姑娘,我家大人让您过去一趟,大婚事宜还需您去定夺。”   他怎么又要让她去!   楚莲面色略显稀奇,哪有未出阁的女子决定夫家诸事的?她在横桥胡同里就听说了霍重华视楚棠为掌上珠,原先她还将信半疑,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男子,所谓良配不过是戏文里的角儿而已,却不想还真有这样的人。   楚莲难免倾羡,“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棠儿妹妹,你去忙吧。”   楚棠命墨随儿送了楚莲出府,她去霍宅的路上,青柳儿在她跟前,笑的眉眼弯成了月牙:“楚姑娘,我家大人是怕您闲聊累着了,让奴婢陪您挑锦被的花样,大人已经找好了绣娘,就等着您这里了。”   楚棠狐疑,她猜霍重华八成是不想让她和楚莲多说话,这才将她叫过来。   什么锦被花样?以为她没看到过他书房里的那本小册子么?大婚事宜已经备妥,他这是没事找事。   楚棠踏入霍府大门,霍重华从垂花门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人。霍重华步子一顿,那几人纷纷低垂着头,如若木偶。   “我有事外出,你今日就在待着我这里,我若回得早,亲自送你,若回的晚,你暂且歇下。”   楚棠:“……为什么?”她不由得轻声一问,霍重华的样子严肃,和早上已经大不一样了。   霍重华靠近了一步,“顾景航回城了。你乖一些,且等我给你讨回这一笔账,我府上有影卫,而且也不会轻易有人登门找你,你在这里,我才能心安。”   他有些祈求的语气,楚棠如果不配合,他估计还得来硬的。   楚棠本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顾景航他应该也是重生了,可他明明心中无她,为何还要让所有人不安生,楚棠点了点头,有些愧色,“我听你的。”   霍重华却没觉得麻烦,他几年前就想把楚棠养在自己跟前,光是天天就这般看着也觉得心,“真乖。”   楚棠:“……”他说出来的话,真是没法入耳。   霍重华很快就出了府门,青柳儿和墨随儿几人见楚棠一个人闷声不吭,一个人脸红了好半晌,才开始指派她们做事,皆在暗中偷笑。   *   霍重华没有十足的证据指明顾景航与慕王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从他之前安插的探子口中可以获知,顾景航的确与慕王私底下见过几次,但他这人过于警惕小心,掩盖了所有痕迹。   霍重华上次救了楚棠出来,的确是损失了一部好棋,不过单是楚棠今晨对他的配合,他也觉得值得,要是换做之前,哪里能容他做到那份上,早就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了。   画庄已经隐有春意,从暖房里搬出来的茶花开得正艳。霍重华寻思着也从康王这里弄几盆回去。   不然,下回拉着小楚棠游园的理由就显得牵强了,就那几株青松,看久了也腻。   霍重华大动干戈动用了暗部去救楚棠,康王对此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这一次也是站在霍重华这边,“胡闹!陛下已经赐婚,他竟能做出这等夺□□的事出来!”   霍重华并不想此事宣扬出去,依旧是那副冰山葳蕤的气派:“王爷,此番坦布率麾下一万蒙古骑兵攻打宣府,陛下正是用人之际,萧家覆灭,定北侯府成了武将之首。然,侯爷常居大同,以天乐之见,这次不如向陛下举荐顾景航,王爷以为如何?”   康王闻言,眸色一凌,“天乐,你还是怀疑顾景航?”   霍重华并没有言明,只是如实道:“据探子所报,慕王之前曾与坦布在曾试图勾结对付萧家,我也只是猜测如果顾景航是慕王的人,这一次会不会露出马脚。就算是我猜错了,举荐顾景航对王爷而言,也无损失。况且顾景航擅武,又是定北侯之子,陛下估计也正有此意,只是朝中大臣忌惮顾家权势,此事若由王爷您出面,许能一解陛下燃眉之急。”   一箭三雕的事,没有人不愿意去做。   康王轻嗯了一声,霍重华所想也正是他所虑,拧眉问道:“天乐,此前我让你多方关照楚棠,你与她相熟也是正常,但顾景航如何就看中她了?”   这一点,霍重华也不能笃定,一见钟情这种不靠谱的事不会发生在他与顾景航身上,而且小楚棠对顾景航似乎早有排斥,她不愿意多说,霍重华自是不忍心问,但这次事一出,他不得不引起注意。   “我也不知。”霍重华凝神中,避开了这个话题:“王爷,近日朝中大臣上书立后一事,您如何看?”   康王神色极淡:“这些大臣无非都是拥护辰王之人,玥妃出身名门,在王府时就生下辰王,现如今萧皇后死在冷宫,她当是众望所归,慕王和武家未必会同意!至于陛下……”   玥妃是辰王之母。   霍重华这时接了话:“王爷的意识是,玥妃成为太妃的可能性更大?”   康王未作他言,只是盼着帝王死的人估计不止他一人,帝王家是没有情义的,子盼父死,手足相残,自古不息。   康王请霍重华喝了一盏上好的花茶,霍重华品出了不同之处:“王爷,这可是出自李大夫之手?”   康王大笑:“没什么能瞒得过你。”   霍重华记得楚棠平日里喜欢泡上一壶花茶,小样子还真有点闲云野鹤的派头,他心道,回去也给小楚棠带一些。   片刻之后,康王神色转为凝重,“天乐,你说上次户部出事,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捣鬼?怎么?阉党已除?户部还没干净?”   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除了吏部和工部之外,户部占据尤为重要的地位,加之霍重华现如今是小世子的老师,将来可能就是太子之师,阁员的位子是等着他去坐的,户部侍郎就是一个跳板。霍重华现如今是郎中,要想再跨两级,其实非常困难。   霍重华对自己没有确凿证据的事不会妄自非议,谈及了另外一件事:“天乐还没多谢王爷提拔,长兄和二兄此番远调让王爷费心了。”   康王只是随意附和了一声:“你父亲还有两年就要致仕,到时候霍家再无朝廷大员,陛下有心器重你,这个机会,你自己要牢牢抓住。”   霍重华点头应下,没有男人会对权势对‘不’,他也不能免俗。就算要牺牲家中父兄……也势在必得。   *   霍重华带了两罐调制的花茶回了府,楚湛也在。   见了未来姐夫,楚湛又请教了一番八股骈文,最后还不忘道:“姐夫,你手受了伤,沾不得水,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是我金陵舅母娘家的秘制方子,你用过之后,保准半月之内痊愈。而且用了这药,沾水也无碍。”   楚湛觉得自己对这位姐夫真的是掏心挖肺了。   霍重华:“……”   楚棠笑如花绽:“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一时半会好不了。”   楚湛考虑霍重华整日繁忙,强调自己接了姐姐回去,让霍重华误送。   霍重华本有话要对楚棠说,楚湛这一搅合,他心里那点风花/雪月自然就没那么美了,将两罐调制的花茶给了楚棠。   转眼又是三日,初春的暖阳愈发充沛,青柳儿带着两名小厮抬了一只木箱子入了楚家祖宅,楚棠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却见满满当当的衣裳。梅花纹纱袍,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丝绸罩衣,菊纹上裳,百褶如意月裙……四季所穿的衣裳都在里面,另有贴身的小衣十来件,都是艳红娇媚的颜色,上面绣制的图案让人想入非非。   作者有话要说:  聘礼四号君上线,还有一更哦。 第108章 大婚 (中)   尚未仲春,已是草长莺飞。   高照的日光,温热的气息灼得人心也跟着浮躁了。   一声鞭响,司礼监唱礼退朝,文武百官分列跪恩,霍重华在文官一列,与他并肩的武官位子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刚被帝王钦封为从四品宣抚使的顾景航,即日起赶赴宣府助宣府总兵围剿蒙古铁骑。   自汉白玉石阶而下,霍重华与顾景航极为‘默契’的停下了步子,双方眸光如头顶的旭阳一样灼烫。经过二人身侧的官员仿佛看出了他们之间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景航唇角溢出一抹冷笑:“呵----难得霍四爷煞费苦心,这几个月杀不了我,就想着将我调走?你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   霍重华气势未减,“顾大人这话本官就听不懂了,是陛下圣明,知贤擅用,以顾大人的秉性手段,留在京城实在是大材小用。可惜了,本来还想请顾大人喝杯喜酒,看来只能改成本官孩儿的满月酒了。”   顾景航两辈子最想弄死的人,无疑就是霍重华,奈何他二人死死纠缠,势力此起彼伏,从未真正有一人将对方压下,霍重华此言是对顾景航最大的耻笑。   霍重华还想让他的妻子给他生孩子?   顾景航眸色由阴冷转为讥诮:“棠儿回去之后可有哪里不舒服?我那日没轻没重,怕是伤了她。”   路过的官员见霍重华和顾景航面上带笑,却是目光饱含杀机,谁都知道他二人曾经在圣上面前求娶过同一个女子,能好好说话才怪了。   霍重华不怒反笑:“顾大人这一招对本官而言是没用的,本官与未婚妻心意相通,她是什么样的人,本官自是清楚。顾大人这番挑拨离间实在精明。然,我与棠儿情比金坚,绝非常人能随意离间。顾大人还是静下心对付蒙古人吧。”   鞑子叩边鲜少会选在入春之后,一般都是入冬之前就踏足边陲境内,烧杀抢夺。游牧名族到了寒冬,粮草不足以支撑畜牧生存,除了像野蛮人一样从邻邦抢夺,也无其他办法。但如果是这个时令挑衅,那八成就是有备而来,故意滋事,战斗力必定不可小觑。   顾景航拂袖而去,上辈子为了娶楚棠,他不得不冒险去挣军功,也正因为那次,他才有机会在霍重华娶楚棠之前,抢先了一步。这一世却遭了霍重华的道。为何他带着记忆而来,还是输了一步棋?怎会世世不如霍重华?   远处的天际是四月的浮云,阔空如洗的样子,叫人心旷神怡。霍重华相信楚棠,但顾景航的话依旧让他心中不痛快。时隔一个月,总算是如愿将顾景航弄出京城,他与楚棠婚期将近,谁也不得干扰。   *   陈晨在宫门处见到了阑珊而来的霍重华,他如今还是在北镇抚司总旗的位子上,不曾上,也不曾下。   “霍四爷,你让我找的人,我找到了,看着体形是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你要这样一个跟女子无异的人做什么?吴泗被诛,他这位十七岁的干儿子也只剩下几口气的命了。”陈晨道。   霍重华兀自牵了缰绳,“谢了!把人送我府上吧,我自有用处。”   陈晨没法理解了,霍重华一向不好女色,未婚妻又是罕见的清媚,他一直以为霍重华非绝色不碰,这厢大费周章弄来一个太监作何?   陈晨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道:“霍四爷,这小太监虽与你未婚妻体格相似,可到底是个阉人啊,你……”不会是另有癖好吧?   时下,龙阳之癖的人不在少数,自是朝中官员还没有人敢如此违背常理。私底下就不好说了。   霍重华横眉一蹙:“……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坐上百户的位子,你且听好了,算是我对你的谢礼。”   陈晨不是没有机会晋升,却是每次被人暗中挡了道,他怀疑过顾景航,却无证据,闻霍重华一言,立即竖耳:“霍四爷请讲。”   霍重华已经上了马:“承恩伯胡青山你应该听说过吧?承恩伯府爵位世袭三代而终,到了这一代正好终止,胡家虽无入仕之人,却有一件值钱的宝贝,传闻是先祖/皇帝所用的一只盾。陛下有心收回此物,被遭胡家以‘子虚乌有’的借口推脱了,你若能寻出此物,交与圣上,百户的位子非你莫属。”   言罢,霍重华修长有力的长腿加紧了马腹,策马而去。   陈晨呆了一呆,摇头惊叹:“这等隐蔽的小道消息,他是怎么知道的?!”   霍重华自上回与楚棠亲热之后,已经快连两个月没尝过荤腥了。看来是那箱子的衣裳出了问题。   他不过是见楚棠内里的小衣太过清素,粉白的颜色,虽说很适合她,却撑不起她本身的女儿家的媚/色,那些小衣的布料颜色都是他亲手挑的,尺寸更是无差。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她穿上了。   女孩儿脸皮薄,还需他多引导,小楚棠哪里都好,就是不懂欣赏小情趣。   离大婚不足两个月了,按着规矩,新人在婚前一月是不可以相见的,霍重华今日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去东集刚开的夜市买了几样小点心,他之前见沈岳每次去看楚棠,必会稍带一些,这厢也学模做样了。   霍重华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步入了海棠宅,阖府的大小丫鬟已经视他为正经姑爷。   此时,黄昏正好,晚霞微暖,橘黄色如铺成的一层层绸浪,从天际直泄而下。   楚棠刚沐浴,半蹲着身子,手里握着小铲,亲自给一株无忧草松土,这还是她从隔壁王家大奶奶手里好不容易得来的苗子,生怕墨随儿和墨巧儿一个不小心给弄死了。   霍重华一看到多日未见的心上人,目光有些痴,以至于步子也轻缓了。   楚棠穿了一件乳云纱对襟衣衫,下面是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因为蹲着的缘故,春装衣领微开,从霍重华的角度,可见清冽的锁骨和白的让人移不开眼的半弧仙桃,隐隐灼灼,正因为不明显,才更勾得人浮想联翩。看来那些小衣的尺寸还应该再改改,这才多久,怎么又长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处处都在变。   是他疏忽了。   楚棠看见一双皂靴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她抬起头来,发现霍重华正盯着她……看?   她已经多日未曾遭他‘调戏’,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立马捂着领口站起身来,“你……你怎么来了?”她拒见了他两次之后,这人不是说婚前不会再来打扰她么?   谁让他隆重给她送了贴身的肚/兜的?!   霍重华眸色微沉,他现在才知道血气方刚是什么意思,抬手从楚棠手里拿过小铲,指尖故意在她手背上划过,低低道:“让你身边的丫头先出去,我有话同你说。”   墨随儿带着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收晒干的花瓣,这些都是用来泡洗澡水的,墨巧儿则提着水桶浇花,她侧耳听到了一些,也臊的面红耳赤:姑爷……就不能再等等,反正小姐都快嫁过去了,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楚棠知道霍重华要跟她说话的意思,蓦的嗔了他一眼:“有什么话,你就说,我听着呢。”   霍重华忍着不见她还好,这一见到,就心痒烦闷,干脆咳了一声:“你们都出去,没有吩咐,不得进来。”   楚棠急了:“霍重华!”   他非常喜欢她叫他名字,她生气的时候这样称呼他,更加好听。院中的大小丫鬟愣了愣,又见小姐没有其他吩咐,就一应出了院子。   楚棠已经太清楚霍重华的为人了,她掉头就走,霍重华大步上前,从后面圈住了她,大掌捏些细腰,有力且霸道,在她耳边有些可怜的道:“我都一个多月没见着你了。”   说着,就重重吻了她的侧脸,灼烫又急/促。   这是楚棠最害怕的,倒不是不欲跟他亲近,只是每次亲密时,能把她彻底湮灭。   霍重华是个实力派,言出必行,反过来抱着她,抵着圆柱就毫无规章的吻,楚棠气急……好歹给个喘气的机会。   等到霍重华隔着薄薄的衣料就咬上仙桃儿时,她刺激的没忍住叫了出来,是惊吓与无助,刺激与惊慌并存的声音。   “啊!”   双脚已经离地,她被他徒手举高,楚棠气恼,“霍重华!你够了!你……你这叫登徒子!”   霍重华这才稍得便宜,奈何忧心小楚棠真会不理他,平定了少许,拥着她站在那里沉静了一会,才道:“对不起。”   胸口处/湿漉漉的一片,映出里面粉白色绣线,霍重华又注意到了他本不该注意的地方,楚棠羞燥,推开了他,往屋里跑,随后合上门,靠在门扉,内心狂跳。   他与她早有夫妻之实,可只有他一人记得,婚期越近,楚棠愈发紧张焦虑。   他没有露面的这阵子还算好,今日一看到他,脑中不由自主的肆意浮想。   另一边,霍重华也懊恼,这本不是他预期的,只是想看看她,说两句小情话逗逗她就差不多了,谁知道自己会化身孟浪儿?   自诩自制力惊人的他此刻竟还在回味方才的事,他摇头低笑了两声,走到门扉处,敲了几下,对里面人道:“棠儿休恼,我这就走。”   *   丢下一包点心,霍重华离开了楚宅,内里的火却是越烧越旺,正好陈晨已经派人将吴泗的干儿子送上了府,是个清瘦白皙的太监,与楚棠一般高矮,他只看了一眼,吩咐了下去:“把人看紧了,不要让他死。”   转眼到了大婚前两日,墨巧儿和墨随儿在霍府安床回来之后,面色古怪:“小姐,姑爷那屋子里横着一条缰绳,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绳子?   楚棠记起来了,那是霍重华修身养性的东西,她还没问过如何就能修身养性?   到了下午,隔壁王家几位奶奶来看楚棠,象征性给了添箱,楚棠知道王家是看在霍重华的面子上,想与她拉近关系,换做以往是不屑与她这样无教戒的女子相熟的。   楚云慕也来了,待了一个下午,却没见楚棠,只是留下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就走了。楚棠知道这一百两对他现在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到处给人写字也挣不了几个银子,明年就要春闱了,正是用钱的时候,她便叫来了楚湛:“找个合适的机会,去给二哥送点银子,别说是我给的。”   楚湛点头,笑道:“姐姐,你都快当新娘子的人了,还操什么心,今晚早些睡下,明日一早还要上大妆。”   楚棠满心忐忑,天色一黑,更是心慌无措,紧张到一想到霍重华那张脸,她就耳轮发烫。明天她就要嫁给他了,与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光是一想到就恨不能灌一碗安神汤下去才能睡着。   入夜后,楚棠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困意,她隐约听到了什么,身子像被什么重物压住,猛地醒过神,唇却被人捂住,紧接着是霍重华身上的菊香,他道:“别出声,是我!”   楚棠恼怒羞愤:“你这时候来干什么!出去!”   都说大婚前见面不吉利,他怎么又来了!   霍重华笑了两声,将楚棠从被褥里捞出来,抱了个满怀:“你别出声,外面有顾景航的探子,我给他备了一份大礼。”   紧接着,有两人抱着一个蒙着盖头的‘新娘子’进来,看样子清瘦小巧,也不知道是谁。楚棠侧目看着霍重华:“你是说顾景航要抢亲?他现如今不是身在宣府么?”   霍重华趁机在她粉嫩的脸上啄了一口:“棠儿真聪明,我这就带你走,明日从府门被劫走的人会是旁人。”   他动作太快,几乎是直接将她从榻上抱起,她情急之下,只能随手搂着他的脖颈,“那我去哪儿?”   霍重华低笑:“你是不是又犯傻了?当然是去新房!”   楚棠:“……”   从角门隐出之后,霍重华很快就抱着楚棠步入霍宅,将她安置在后园子里的厢房中。   “那人是谁?她会配合么?”楚棠觉得这个计划无比荒唐,戏文里也没听说过,霍重华总能让她吓一大跳。   霍重华也不急着解释,看了几眼又是一个月未见的小楚棠,道:“他已经被喂了药,一时半会说出话来。既然是顾景航点名要的人,送去宣府的路上,也不会有人窥视他的容貌,就算是看,也辨不出是男是女,就算他狡辩,顾景航的人岂会轻易信他!而且……顾景航与他很相配。”   吴泗的干儿子,顾景航,你是不是很熟悉这个人?   楚棠:“……”她可能没有听明白。   榻上的锦被特意熏了花香,长案上还点了香炉,屋子里安静到落发可闻,二人都不再说话时,气氛陡然间尴尬了起来。楚棠往里侧挪了挪,掀了被褥盖上,“那就这么办吧,最好能让顾景航从此罢手。就怕明日的事会让人看出马脚。”   嗓音低到了只有二人能听到。   霍重华看她半是低眸,半是温婉的样子,有了醉意,脚步如被定住,没法移开,只是站在脚踏上,看着裹在丝薄锦被里的人,有些漫不经心:“我会策划好,棠儿不要操心,府上新添了几个丫鬟,你的人暂时不过来,以免露馅。顾景航罢手与否都无碍,我不过是想让他吃个瘪。你放心,他再也没法做出上回的事了。”   楚棠同样心绪飘渺的点了点头:“那我歇息了。”   霍重华嗯了一声。   然而过了半晌,他还是站在那里。   楚棠:“……你不必因我的事耽搁,今天还是早些回去修身养/□□。”   霍重华:“……”他又嗯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内室。   直至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楚棠噗通一下倒在了引枕上,双目看着头顶的承尘,再也没法睡着。   *   第二日一早,听到前院的爆竹轰鸣,新人进门的喧哗让楚棠一时没能看懂这出戏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在洞房里看到墨随儿和墨巧儿牵着一个新娘子一样的人出现时,霍重华才给了她解释。   那女子的红盖头被掀开,是一张陌生且惊恐的脸。   霍重华道:“顾景航下手了,他想用此人跟你掉包。”   那女子吓的直打哆嗦,楚棠没来得及问,女子已经被人带了出来,墨随儿等人看着已经着大妆的楚棠,眼泪汪汪的抽泣。   霍重华拿着绡金盖头亲手给楚棠盖上,牵着她的手,“走吧,去拜堂。”   作者有话要说:  楚棠:我一定是成了一个假亲。 第109章 大婚 (下)   霍宅满门喜庆,似乎未曾因为玉树胡同里适才那一场花轿相撞引起任何的影响。   霍重华如今才刚官拜五品,登门参加酒席的除了霍家亲邻,还有与他同科的庶吉士,与他品级相近的官员,此外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也不在少数,竟然连康王也请来了,这无疑是在宣示他所站在的立场。   朝中极少有人像他一样明目张胆的拥护某位亲王。   这令很多竞争对手也看不懂他,还以为他是故弄玄虚。   王重阳没有让霍重华成为自己的女婿,这不免有些遗憾,但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学生,护犊之情犹在,对霍重华的婚事也是十分重视,王夫人也有出面。   而最为令人注意,却又不敢直视的贵妇,则是从未在外抛头露面的康王妃,传闻康王妃貌若牡丹,只可惜天生娇贵,吹不得风。这厢,脸上还戴着面纱,单看黛眉之下的那一双眼睛,就不难猜测康王妃的倾城容色。   楚棠被霍重华牵着,大红的绡金盖头盖住了她面前的视线,低着头却能看到霍重华的黑色皂靴,稳稳的立在她身侧。   楚棠上辈子嫁过人,原以为拜堂的过程很轻松就走完,却不想到了夫妻对拜那一刻,霍重华高大的身子猛地往下拘,他抬头之际,往盖头里看了一眼,正要与楚棠对视。   楚棠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   也不知是谁率先朗声大笑:“哈哈!都说夫妻对拜,谁屈身的厉害,谁将来就要伏低,霍四爷是上杆子在夫人面前示弱啊。”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说话的人正是陈晨,他今日穿的是常服,石蓝色的杭绸直裰,看上去倒是没了锦衣卫的肃冷,郎帅阳刚。   高堂之上的霍老爷子却是笑不出来了,哪有男子向女人低头的?!这个庶子自幼难以管制,遇到女人就知道服软了?真是个混账东西!   众人如何说笑,霍重华也不怒,唱礼结束,就牵着他的小妻子往洞房走。   在座的朝廷中人,还没见过霍重华这个样子,有些诧异。康王摇头笑了笑,他再一看顾柔,发现她也被逗笑了。   这个霍重华……就是个千面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表现出来的才是真实的。   楚棠早晨被丫鬟婆子服侍着洗漱穿衣,没有留心洞房里的陈设,步子都是跟着霍重华走的,喜婆从丫鬟手里端过雕红漆托盘,笑道:“新郎官快揭盖头吧。”   喜婆嘴里又念着几句‘称心如意’之类的话。   面前的绡金盖头被掀开,霍重华一张俊美中笑意难掩的脸赫然出现在楚棠面前,霍重华鲜少会当众笑,今日却是笑的有些过了,像那戏台子上的小生。   有什么好笑的!   楚棠却是笑不出来,紧张占了大半。   接下来就是撒帐,霍重华似乎对大婚流程非常熟悉,喜婆还没说话,他已经拉着楚棠对拜坐床,接受观礼的众贵妇向床帐内撒同心金钱、五色彩果等物,为了祈祷富贵吉祥,多生贵子。   喜婆唱着撒帐词,“……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琼珠来入掌。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红云簇拥下巫峰……”   楚棠也顾不得从头顶抛下的核桃蜜枣之类的东西,光是这撒帐词就听得人心慌意乱。   来观礼的贵妇都是霍重华找来的朝廷大臣亦或是鸿儒的家眷,都是贤德之人,看热闹也是点到为止,到了时辰差不多了就出去了。   从礼炮开始响起,半个时辰过去了,外面的抬嫁妆的队伍还没停下,楚家祖宅离着霍宅颇近,否则,这个仗势又是十里红妆,惊动京城。   楚棠记得上辈子成婚,花轿到了定北侯府时已经是在下午,这些琐事结束,天都黑了,冻得她无处可躲。这一次估摸着时辰,也才晌午,现在还是春末夏初的时令,很少会有人选这个时候成婚。其实,虽有帝王赐婚,但婚期大可以后推,霍重华却坚持在楚棠除服后的几个月就将她娶进门。   楚棠想起霍重华这等心急的样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去外头招待客人,一会再来看你。头冠太重,我给你摘了吧,要是觉得热,可以先洗澡。”他靠的非常近,恨不能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屋子里还有旁人,楚棠推了他一下,看在霍重华眼中就是羞涩扭捏了。   楚棠着大妆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的小妻子是皮骨皆美,薄薄的嫁衣衬得身形线条玲珑且曼妙,三分妩媚,三分纯透,尚有四分独属于她的姣姣如月,月华一样的清媚。   霍重华突然笑的有些痴,跨出门廊时,皂靴被绊了一下。   这可是风姿卓然的状元郎啊!   引得屋子里的闺中小友捂着唇偷笑。   楚棠:“……”   霍家的两位奶奶,李氏和陈氏拉着楚棠说了好一会话,楚莲也在场,她们几人从今日开始就是正经的妯娌了。   楚棠之前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没一会,李氏,陈氏和楚莲被叫出去吃酒,墨随儿等人也先后端了吃食进屋,“小姐,姑爷让您先吃些东西。”   案桌上摆了山珍刺龙芽,什锦蜜汤,水晶虾,胭脂鵝脯,芫爆仔鸽,燕窝炒烧鸭丝,炸鹌鹑,珍珠牛奶密瓜露,猪肉丝炒菠菜,紫参野鸡汤……   差不多能摆一桌酒席了,可想而知外面的酒馈也不会差,霍重华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出手太阔绰,他也不怕御使暗中使绊子。   楚棠这时候才多看了一眼屋内,半人高的玉兰花茶盘分别置于临窗下,东墙摆有大红描金海棠花妆奁匣子,三交六椀菱花槅屏风上还镶了一块美玉,下面放置了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   外间另设有多宝阁,她的账本已经被搬过来的,还有成排的游记和诸国列传……   霍重华想的还挺周到,是怕她太闲了,已经给她找好了打发日子的手段了。   墨巧儿今日穿着一件如意云纹衫,配着十二破留仙长裙,发髻上插了两朵玫红小娟花,样子俏丽。楚棠今日出阁,记起自己身边的两个丫头比她还年长了几岁,也该找人了,霍重华身边都是身手了得的护院,只是楚棠想给她二人挑更好的人家。这件事到时候再提。   她正寻思,墨巧儿笑道:“小姐,寻常女儿家出阁,大多会累上一整天,您这算是轻松的了。祖宅也办了喜宴,现在姑爷正两头跑着宴请宾客。”   墨随儿对霍重华也愈发敬重:“就是,别看霍家几位奶奶是咱们小姐的嫂子,霍家的几位爷,谁能比得上咱们姑爷强?!以我看,就是之前楚岫小姐出阁,也没咱们小姐这般热闹,就连康王殿下也来了。我还看到了康王妃呢。”   康王妃在京城就是个神秘的存在,无人知道她长什么样,今日楚棠与霍重华大婚,从不现身的康王妃也给了脸面,可想而知,霍重华是得康王器重的。   楚棠心里却是略显不安。   按着上辈子来看,康王与康王妃命中有劫,霍重华这般招摇的站在康王这一边,将来会不会出事?   或许,她得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   门外走来一个小人儿,身后还跟着婆子,楚棠一见他就觉得眼熟,有点像楚湛儿时的模样,只不过他周身贵气,眉宇间有那么几分小傲慢。   “哪家的孩子?”楚棠问了一句。   朱辰打量了楚棠几眼,手里头还拎着一只荷包,里面鼓鼓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墨随儿和墨巧儿也没见过这孩子,估摸着或许是霍家那头的亲戚。   朱辰憋了半晌,看在楚棠好看的份上,道:“你就是我师娘啰?这个给你。”   他身后的婆子立马上前,态度极其恭敬的将那荷包接过,送到楚棠面前:“霍四奶奶,这是我家世子爷给您和霍四爷的贺礼,小世子一片心意,您可得收好了。”   世子爷?   楚棠反应了过来,今日在场的贵勋当中,就数康王最为尊贵,她也听说过霍重华是康王之子的老师,那就错不了了。   楚棠笑了笑,看着孩子可爱,忍不住想去捏捏他滚圆的脸,但还是收了手,毕竟身份摆在这里,“那我就替你的老师多谢小世子了。”   朱辰还是紧绷着脸,好像是被人赶着鸭子上架似的,又眨了一会大眼,转身就气傲傲的走了。   楚棠打开那荷包一看,竟是满满当当的一袋金豆子……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一样的行径古怪。   朱辰回到顾柔身边,小声嘀咕:“娘,辰儿刚才见过师娘了。”   顾柔低头哄劝他:“然后呢?东西给她了?”   朱辰咬唇摇了摇头:“没有。”   顾柔一愣,“为何?娘不是跟你说好了么?那玉佩要给她,她是你的……师娘!”   朱辰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楚棠那一刻,突然就不想听顾柔的话了,小嘴鼓了好一会,才道:“那好吧,等下次见着师娘,我再把娘那块玉佩给她。”   *   楚棠昨夜几乎没有合眼,她知道霍重华忙于两座宅内的酒席,一时半会也回不了,用过午饭,她便和衣睡了一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棠睁开眼时,耳畔已无喧闹,幔帐拉下,落在了脚踏上,从外间吹了晚风进来,一起一浮,荡荡悠悠。   撩开幔帐,内室点了大红喜烛,外头已经黑了,她睡了一个下午。   “你醒了?”霍重华的声音从外室传来,话音刚落,楚棠就见他手捧书册走了过来,他已经洗过澡,身子只着白色中衣,领口大开,有种放荡不羁的魏晋名士之态。   这个时节晌午时还算热,可到了晚上,尚有凉意,他一靠近,楚棠就能闻到淡淡的皂胰子的香味。   他五官立挺,单是看脸,有些消瘦,但露出的胸膛却是结识有力的。   楚棠嗯了一声,心跳猛然间开始加速,霍重华只是站在脚踏外缘:“我叫人备水,你是自己洗?还是我帮你?”   楚棠:“……我自己来。”她肯定是耳朵出了问题,刚才一定是幻听。   墨随儿和墨巧儿早就不见了踪迹,小丫鬟将浴桶装满,很快就退了出去。   楚棠在净房待了好一会,洗去了脸上妆容,仔细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却是什么也没有。   她突然不敢出去。   半晌,也没人过来叫她。   楚棠穿好衣服,常服也套上了,换做寻常在闺中的时候,她一般只着中衣,就等着上榻了。   她出来一看,霍重华还在看书,墨发梳的一丝不苟,体态匀称有型,白色衣裳衬得他如仙人之姿,他一贯喜欢宝蓝色,楚棠还是第一次见他浑身上下只有一种色调。修长笔直的长腿还露了一截……   她在想,自己要不要也拿一本书看看?总不能自己直接就上榻了!会不会让他想岔了?   霍重华这时弃了书,走了过来:“这么晚了,你还看什么书?也不怕伤了眼睛。”   楚棠:“……”   人被拉到床榻边,霍重华摁着她的肩坐下,他又起身去拿了只玉杯过来,里面装的是合卺酒,楚棠当然知道这是要干什么,配合着喝了交杯酒。   当霍重华送了玉杯再回来时,她显然已经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了。   榻上的果子等物已经被人清理干净,霍重华坐在她身侧,两人都是直视着前方,坐的端正笔直,他问:“你饿么?要不要吃饭?”   楚棠:“不饿,中午吃多了。”   一问一答,客客气气。   烛火燃的正旺,霍重华转过身,自然的抱着楚棠放在榻上,他自己随后也跟了上来。银钩晃动,幔帐垂落。视野突然就暗了下来。   只是并非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昏黄下,气氛更显紧张,两人的影子落在幔帐上,重叠在了一起。   霍重华终于如愿以偿看到那件贴身的艳玫色小衣,尺寸略显小了,鼓起的仙桃儿呼之欲出。大掌覆了过去。   他呼吸一滞,俯身下去,在她耳边道:“别怕,一会就过去了。”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楚棠没来得及细思,那只手已经从小衣下面探了进去,带有薄笺的指腹让人颤栗不已。   这次的吻和前几次又是不同,只是蜻蜓点水稍作停留,这之后就往下了。她与他在小筑有过一次,按理说会水到渠成,却在那顷刻间,楚棠差点痛的厥了过去,本能的防卫去推他。   霍重华双目赤红,大滴的汗珠子落了下来,这个时辰他可不顾什么怜香惜玉了,大掌握着她两只碍事的手,摁在她头顶,彻底控制了局面。   好不容易熬过最难以承受的一阵,却不想后面才是狂风暴雨,楚棠一直以为文人和武将会不一样,怎么霍重华却是更加恐怖,她开始明白自己那三日昏睡的缘由了。   实在熬不住就问了一声:“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霍重华被她分神,惩罚性的低头娶咬了一口,他这才开始,她怎么就催促了?   回答楚棠的是霍重华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迷糊中感觉到了一切归于平静,她差不多立刻就能睡着了,没喘几息,霍重华又抱着她来了一遭。   再后来楚棠彻底没有印象了。   *   翌日天没亮,鸣鸡叫了几声,霍重华贪恋了一会才不舍的起榻,他每日必定晨起练剑,因着上回与顾景航对抗,险些就成了手下败将,这让他更是不欲放弃武学。男人就是这样,一切都想争个高低。尤其是和自己的情敌。   穿好衣物,撩开幔帐看了几眼还在熟睡的人,锦被只盖到胸口,半遮半掩才是最撩人的,处处粉痕让霍重华又是呼吸顿了顿,干脆放下幔帐一眼也不敢多看了。小妻子太娇嫩,他昨夜还没怎么着,她就哭的如决堤的黄河,好像自己真的欺她太甚似的。   霍重华自己也很委屈,抱着娇花一样的心上人,还不能尽兴……   这一日是要去霍家老宅敬茶的,霍重华虽无心虚礼,可还是去一趟的。   院中晨风微凉,霍重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空思绪,将昨夜的旖旎暂时抛之脑后,效果却不尚佳,剑法凌乱无章,出了一身汗,才回净洗漱。   横敲胡同那里已经派了管事来催促了,霍重华命人安排了茶点,又让楚棠睡了一会,才去寝房里看她。   却见楚棠小脸依旧绯红,秀美微蹙,整个人白里透粉,粉中透白,他经不住伸手去触碰。   这一触碰,霍重华突然凝眉,大掌再度置于楚棠的额头,顿时面色沉了下来。   怎么会?   他亲自给她装好衣裳,本想命人去找大夫,想了想还是抱着她去了一趟画庄。   天生的警觉让霍重华意识到了某件事,原本他还有所顾及,以为都是他才害的她昏睡三日,可今晨他抽/身时,她还好端端的支吾了两声,再怎么承受不住,也不会发热。   李大夫还在画庄,他也听闻了霍重华昨日娶妻,今日就抱着昏迷不醒的新娘子来看诊?   李大夫一辈子游历四海,见识多广,这一回也是表情古怪的讪了一讪。   楚棠被平放在榻上,身上比来之前还要烫,霍重华上回没有将事情说清楚。不过医者父母心,再者为了楚棠安危,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就连小筑那次,和昨晚的洞房也说了。   李大夫清咳了一声,望着青石地板,问:“霍四爷的意思是你夫人之前中过毒?”   霍重华:“嗯,李大夫,我怀疑除了失魂散之后,她体内还残有另一种毒,可能是不易被人察觉。”那深邃的眸子愈发阴郁,与昨日的霍重华判若两人。   李大人本想叱责他一声,怎么上回只说了风寒,体内积毒越久,对身子必会不利,不过对方是霍重华,他也不好说什么,让药童取了药箱过来,给楚棠施针。   几刻后,李大人皱眉捋着胡须:“要是能让下毒人告之老夫,到底是下的什么毒,研制出解毒的法子会快很多。霍四爷,那下毒之人可还在世上?”   他猜测霍重华已经将人处理了。   此话一出,霍重华双手一拱,鞠礼道:“内子就劳烦李大夫了,我去去就来!”   *   教坊司是做晚上的生意,白天不留客。   陈晨带着锦衣卫上门时,楚莺和楚娇还睡梦中,被揪出来时,还以为得救的日子到了,跪下就哭诉,大呼自己是良家女子,并非什么罪臣之女。   陈晨哪里不知道楚莺和楚娇的底细,样子慵懒的坐在矮榻上,轻笑:“两位姑娘以为从这里走出去,还能是清白人?”   楚莺和楚娇顿时失语。楚莺相貌娇好,早就成了老/鸨拿出去换银子的工具,楚娇就是个专门卖惨求怜的,有些男人就好这一口,恩客不断。   “大人,我要告密!”楚娇眼泪巴巴,娇柔文弱的道:“我要举报霍重华,以权谋私,是他……都是他害得我们,大人您只要将此事传到上面去,一定会有人彻查,到时候所有好处都是您的。”   陈晨咬了指甲,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两个艳妆未遮的女子,面色突然一沉,他冷笑道:“呵呵-----本官原先还觉得霍四爷心太狠,对你们这两个妙龄女子下手太毒,养在自家后院也好啊,现在本官倒是认同了霍四爷。本官不想多说废话,你二人老实交代,当初给霍四奶奶下的什么毒?”   霍四奶奶?   那个贱蹄子竟然真的嫁了霍重华!   楚莺艳唇咬破,讽刺的笑道:“霍四奶奶?她就是个不洁之人!对,我们是给她下毒了,让她失了清白的毒,怎么?霍重华他就那么大度,这都不介意!”知道楚棠还活着,那肯定有人给她解毒了。   陈晨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额头,女人丑点不要紧,太蠢了就只有寻死:“没错,霍四爷救了他妻子。”   楚莺:“怎么可能!那日霍重华分明出了城,这件事我查的清清楚楚!”   门外,霍重华拳头紧攥,幸好他那日提前回来了,否则……   楚莲正拽了楚莺的清透的衣角:“你别说了。”她怎么能傻到这么快就供了!   门扉被人从外大力推开,撞在临近的两扇门上,哐啷作响,可想而知下手之人有多气愤。   楚莲和楚莺看到霍重华,皆是一震。   教坊司这种地方是没正经的衣裳的,都是透到肉眼可见,她二人都爱慕过霍重华,这无疑是最令人丢脸的场面,恨着霍重华是一回事,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惨样又是一回事。   不过,下一刻,霍重华又给了二人致命一击。   一个五官秀丽的七八岁左右的女娃被人拎了进来,楚莲一眼就认出了楚玉。   “玉姐儿!”她唤了一声。   楚玉被过继给了楚家族人,有很长一阵子没见过楚莲了,她虽不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但见楚莲穿得衣不遮体,一时间没有回应她。   霍重华没有时间耽搁,“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若不将何种□□说出来,这里将会是你妹妹的归宿!”   楚莲此刻恨不能挖了自己的眼睛,怎么就看上了霍重华这样冷血的人,“霍大人,我妹妹才八岁啊,她才八岁!你不能这般狠心啊。”   楚莲爬过来,顺势就要抱出霍重华的大腿,看似无意中拿她丰/腴的地方去蹭他,这是她的专长,百试百灵,如果教坊司不是朝廷的妓/院,早就有恩客愿意为她赎身了,她已经得了好几个家产万贯的男子罩着,在这里的日子还能过得去,甚至连花/魁也没她吃香。   霍重华抬脚就踢了过去,下脚不分轻重。   陈晨啧了一口:“哎呦,霍四爷,人给你带来了,你也不能给弄死啊!好歹在刑部还有备案的。”   楚莲胸口闷痛,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其他男人都喜欢她这样,霍重华就不吃这一套。   楚玉被吓的嚎啕大哭,楚莺当然不会看在楚玉的份上将□□告之霍重华,她甚至想此刻就盼着楚莲去死,这样霍重华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了,那楚棠这辈子也是废了,如此,她心里才能痛快。   这时,一把长刀架在了楚玉的脖子上,“到底说不说!”一炷香的时间太长,霍重华突然彻底没了耐心。   楚莲在这世上,也无其他亲人了,看着楚玉命在旦夕,道:“我说……我说……我也不知道另外一种是什么毒,只知中毒者若与男子敦/伦后,会损伤身子,几次后必定命丧,当初给楚棠下了失魂散,就是防备她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我怕她会报仇,干脆就加了一种毒,指望着她那次就能死!”   这是楚莲最为真实的想法,歇斯利底的咆哮了出来,看着楚玉大哭。   她勾引霍重华失败,也有自知之明,她这张脸是比不上楚棠了,除了身子,再无其他可以拿得出手的。   陈晨当即猜到了是什么毒,在一侧告诉了霍重华。   霍重华手里长刀一收,楚玉当场就倒地,血流不止,抽搐了几下,再无动静,“都是一个勾栏里的娘生出来的东西,留在世上也是祸害,本官看她年幼,这才杀了她,否则她的下场就跟你一样!”   言罢,冷然转身,大步下了楼。   陈晨咽了两下口水,心道:霍重华比起户部,六扇门更适合他!   锦衣卫来时凶猛,走时无踪。   楚莲吓呆了,不敢上前抱住楚玉,只能瘫坐在一旁痛哭。   楚莺上前就给了楚莲一巴掌:“你真是没出席,你我被霍重华害成这样,你还将这件事告诉他?就算如此,你妹妹还不是死了!”   楚莲与楚莺在教坊司算是受追捧,楚莺却是处处压着她,她再也不想忍了,起身揪着她头发,就跟她厮打了起来,“你以为自己还是什么高门嫡小姐?你看看你自己,还不如我呢!张公子已经答应明晚来我这里,你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   李大夫知道是什么□□,调制解药就要快的多了,只是进度还是让霍重华难以接受。   霍重华:“三个月!”   李大夫又细细琢磨了一番:“倒不是方子难寻,只是这药材奇特,我还得命人去各地搜罗,再快也要一个多月才有制出解毒的药出来。尊夫人已经退热,老夫会给她另配几副解毒的药方,只是治标不治本,这房事……一应克制才行。”   霍重华倒不是担心这个,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等她醒来,他怎么解释?   李大夫以为年轻人气躁是常见的事,如实道:“老夫加以施针,再过四五个时辰差不多能醒,只是霍四爷要切记老夫方才所言,否则再有一次,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霍重华眉目森重:“多谢李大夫,我知道了。”   *   楚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和霍重华鸳鸯交枕,又梦见了楚玉,她上辈子是被自己用簪子扎死的,这辈子竟还是被人割了脖颈,死相别无两样。   她醒来时,屋子里燃有昏黄的烛火,她以为天还没亮,还是大婚这一日。   霍重华依旧坐在外室看书,还是那件雪白的中衣,她身下有些疼,走了几步就闹出了动静,霍重华闻声而来,揽腰抱起又将她送上榻,此刻还是心有余悸。   差一点……他要是再混账一些,小楚棠就死在他手里了。   霍重华面色严肃,“你再睡一会,才过三更。”   楚棠以为他会温言细语的跟她说会话,大概是她想得太完美了,闻言后,诧异了一下:“三更?”   怎么才三更天?   她记得半途醒来好几次,看到的都是霍重华不住晃动的脸,怎会才这个时辰?   是自己太睡糊涂了?   也对,不然怎么解释她看到的事。   霍重华亲手给她端了药,楚棠又不解了:“这是什么药?我为什么要喝药?”   她又没病没灾的,难道是……避子药?他已经二十大几了,还不想要孩子么?楚棠两世为人,没有尝过做母亲的滋味,盼着早日有个孩子。   不是楚棠多想,而是霍重华面对她的样子,和之前比起来,截然相反。她莫名有些后怕,这就跟上辈子顾景航一样,一开始对她也是百般疼惜,却突然有一日变得阴晴不定。   这是最令人及接受不了的。   霍重华硬是扯出一副哄孩子的笑出来:“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染了风寒都不知道么?发烧了还要让夫君我伺候你。”   楚棠:“……又……又发烧了。”她下意识的瞄了一眼霍重华的下腹,绝对不是她冻着了才发烧。   霍重华肯定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等你好了,我慢慢……解释。”   楚棠被灌了一碗清毒汤药下去,霍重华粗鲁的给她擦了唇。   楚棠道:“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要去敬茶。”   霍重华:“……好,你先睡,我去看一会书。”她既然以为自己才睡了几刻,那就让她这么认为吧。   新婚前一个月,婚床是不能空的,霍重华让她一人先睡,楚棠一开始也没觉得不对劲,可一想到他之前的热情和现在的刻意疏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霍重华无疑在外间睡了一夜,早知道那根绳子不该扔了,他还是需要继续修身养性。   一大清早,霍重华派了人去霍家老宅支会了一声,说是四爷和四奶奶很快会登门敬茶。   霍夫人气的不轻,要知道昨日除了敬茶之外,楚棠还需要和霍家宗族中的妇人见面的,昨日霍重华只是打发了小厮过来,说是四奶奶身子不便,一时间没法过来,霍夫人因此昨日应承了一整日,今天又要上门敬茶,她这个婆母当的反倒是被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肉吃多了不消化,少食多餐有益健康。河蟹不易,请诸君见谅,后面静悄悄的发糖。今天九千字一并奉上。天好冷,冻成机器人了……好想变成小企鹅,厚厚的脂肪,厚厚的皮毛。   谁知道为什么北极没有企鹅?有人说是被北极熊吃了,真的么? 第110章 调理   去霍家老宅送信的小厮回来了,楚棠还没醒。   不是她天生娇嫩,昨夜起了一次榻,浑身酸痛,没有一处是舒坦的。霍重华夜半悄悄看了她几眼,见她秀眉依然微蹙,窝在被窝里实在有些可怜,思及她体内还有余毒,不忍心叫醒她,一直让她睡到自然醒。   墨随儿和墨巧儿端了花瓣泡制的洗脸水进来,身后四五个相貌清丽,乖巧安静的面生丫鬟也鱼贯而入。   霍重华早就洗漱好,他今天穿的是暗绣的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随着他的动作,隐有图腾浮动。腰封下还是挂着那只如意配,下面就是他的两条大长腿。楚棠只是瞥了一眼,脑子里就浮现他把她摁在他腿上的画面,这人身上到处坚硬的像石头。   霍重华调节了一早晨的,此刻也差不多能做到与寻常一样对待她,看着她洗漱打扮也别有一番趣味。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霍重华在,谁也不敢多言一词,楚棠不太习惯身边这么多人伺候,“你们先下去吧。”   她又不是傻子,霍重华前后变化太大,她当然能看得出来,事情不解决,心里总是觉得不安,因着上辈子在顾景航身上,她遭受了一次,再也不想第二次。   一个人如果习惯了有人一直对她好,突然有一日却视她为陌路,这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曾好过!那种心理落差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丫鬟们纷纷退了出去,墨随儿等人亦是。   楚棠坐在锦杌上,转过身看着霍重华,她此刻已经穿好衣裳,今日要认亲,加之又是新妇,肯定不适宜穿的太素净,在众多颜色明艳的衣裙里挑了一件胭脂色绡绣海棠春轻罗衣,虽是妖冶,却是恰到好处,如枝头杏花,正沐浴在朝霞里。   楚棠这一转身,霍重华欣赏美人画眉的雅兴突然就变了味了,精明如他,怎会不知道楚棠这番想干什么,他不想让她多虑,那件事不告诉她,也是为了她好。楚莺和楚莲是被他送入了教坊司的,他骨子里就是个心肠毒辣之人,全天下都可以视他为恶人,但是楚棠不行。   他先起身走了过去:“才一个早上而已,你就想我了?”   霍重华随手在妆奁夹子里勾了一副景泰蓝镶红珊瑚耳环出来,那持笔挥墨的手熟络的给楚棠戴上,又给她插了一只菊花折枝金簪。   顿时,楚棠本就清媚难掩的容色变得有些浮夸,富态百出了,她根本不适合艳丽的装扮,稍一不注意就成了贵妇了。   楚棠:“……你……昨夜在哪里睡的?”她是他妻子了,有这个义务询问一声吧。   霍重华也没有办法,一靠近她就容易失了理智。   他趁势远离了一步,“还能在哪里?你我如今是夫妻,自然是同榻了。我今晨起来,你没察觉?是不是……太累了?”   他的语气突然暧昧了下来,果不其然,小妻子眨了眨眼,当即就不问下去了。   楚棠:“……”真的是她没有察觉到么?她怎么觉得霍重华根本就没上榻?   去霍家老宅的路上,霍重华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二人已经有过最为亲密的接触,但这种微小的动作,仍让楚棠没法正视霍重华。最要命的是,他亲你时,目光还会直直的盯着你看。   霍重华:“别担心,霍家老宅那边,除非是非去不可,今后你也不必再去,不用在意那边的人会说什么。”   算着时辰,今天的确是迟了,楚棠又是新妇,的确不成体统了,不过她心也大,倒是不担心这个。霍重华与霍家疏远,她也不会去刻意讨好。   楚棠:“嗯,我知道了。”撇开脸看着外面。   霍重华喜欢她这个小样子,本想抱在膝上,耳鬓厮磨一会,想了想却只能作罢了。   *   认亲推迟了一日,霍家老宅的人脸色都不太对。   霍夫人在厅堂当场就掷了杯盏:“身子不利落?谁嫁了人不得伺候夫君?都像她一样,还不得翻了天了!”   大奶奶陈氏劝道:“母亲您息怒,再过一会啊,四弟和四弟妹就该到了。四弟妹长的娇气,头一回怕是遭了罪了,四弟也是心疼她。”   一侧的楚莲听出了别的味道,陈氏哪里是在劝说,这根本就是添油加醋。   李氏与陈氏很少站在一条线上,但霍重华发迹对霍家大爷和二爷而言,都不是好事,加之霍重华明显站在康王这一边,夺嫡非同小可,将来搞不好就会害了全族。她道:“母亲,四弟和四弟妹大婚,连康王夫妇都去捧场,可见是真的遇到贵人了,架子端的大了些,也是正常。”   陈氏和李氏你来我往,更是气的霍夫人又掷了一只青花杯盏。   楚莲始终没说话,庶出的子嗣不得脸,庶媳同样如此。而霍重华与楚棠被区别对待,也是因着霍重华入仕的缘故。   人都是见势而行的。   这厢,马车在横桥胡同停下,对这个地方,楚棠并不陌生,霍重华知道她不想再踏足此地,牵着她的手,扶她下了马车:“一会要是想离开,就同我说。”   楚棠诧异。   她知道霍重华在意她,却不知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认亲这一日,岂是自己想走就能走的?   难道昨晚的冷漠,只是她想多了?   管家上前恭迎,霍重华与楚棠去了前厅敬茶。而这时霍老爷子和霍夫人已经在高堂上坐着了,霍家老太太却没有现身,楚棠留意了一下,却也不会问出口。   单看着霍老爷子和霍夫人,就知他二人心情欠佳,霍重华与楚棠此刻却是一个心境,都是当作走个过程,趁早结束最好不过。   婆子拿了蒲团过来,却只有一只,是放在霍重华面前的。   霍夫人当惯了主母,那口气咽不下去,阴阳怪气道:“我可是盼着这口茶呢,家中远房的几位婶娘还等着看看你,既然来了,就早些敬茶吧。”   她示意婆子端了托盘过来。   按理说,楚棠这一日应该把落红的锦帕也带来的,霍夫人是个极为在意礼节的人,加之楚棠不像其他三个儿媳,对她敬重有加,奉承伺候,她愈发看不惯她。其实,霍夫人嘴上没有承认,心里却很清楚,她记恨楚棠的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嫁给了霍重华。有霍重华在一日,她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没法高升。她拿霍重华没有办法,还不能对楚棠撒气?   厅内众人摒吸,就看着霍重华怎么反应了,这无疑是婆母给儿媳妇颜色看。   这种情形是很常见的,别说是高门大户,就是普通人家,婆母要是有些苛责,做儿媳的也只能受着。   婆子将托盘递了过来。   楚棠拎了裙摆,正要跪下,却被霍重华拉住了臂弯,迫使她无法下跪。   其实,楚棠只是想让事情快些过去,敬茶是免不了的,故此,她没有反抗,更重要的是,不想给霍重华惹麻烦,谁让她今日的确贪睡了呢。   霍重华将蒲团提到了楚棠面前,对她笑了笑:“好了,这样可以了。”   再转过脸时,那俊挺的脸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   众人皆是一僵,气氛冷到了冰点。   霍老爷子并不想插手后院妇人的事,但霍重华此举无疑是与人在示威。   夫妻二人双双跪下,从婆子手里接过茶,先后敬给了高堂上的两位。   霍老爷子不欲家宅不宁,面上客气的给了红包,到了霍夫人这里,一口茶差点没给她呛死,红包要给,见面礼也少不得。   不过,当楚棠伸手去接,她手腕上露出的镶金翡翠玉镯让霍夫人拿出的见面礼顿时黯然失色。   那玉镯通透纯净,玉制温润,镶金的工艺放眼整个京城也是上等货,与楚棠皓白的细腕衬托的相得益彰,一下子就拉升了她的贵气,旁人与她一比,就不由得俗气了去。   “多谢父亲,母亲。”二人谢礼,霍重华扶着楚棠站了起来。   那个腻宠的样子,霍老爷子是看不下去了,还以为霍家祖坟当真冒了青烟了,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在仕途上竟如日中天,却不想是个绕指柔的。   楚棠将霍夫人给的见面礼交给了身后的丫鬟收着,霍夫人盯了她手腕的镯子看了好几眼,心头不是滋味。   *   后园子里昨日就搭好了戏台子。   霍夫人不待见楚棠和霍重华,但面子却不能缺了,该怎么热闹还得怎么热闹。   霍家宗族里的亲眷今日再度登门霍府,因着第一天没见到,对霍家四奶奶也是越发好奇。   却无人敢主动与她搭讪,只见美人独自一人坐在圆椅上,吃着茶点,身后五六个丫鬟伺候着。   这架势就是霍夫人也不曾有。   果然是恃宠而骄,无教戒的女子,要是家中有人教她规矩,也不会这般做派?!   楚棠却不知她已经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她只是早上没来得及吃东西,而且感觉格外的饿,好像一天没进食似的,身后的丫鬟除了墨随儿和墨巧儿,还有几人是霍重华给她安排的,她也不想高调行事,霍重华却说这几个丫头会些手脚功夫,能护着她。   楚棠知道,莫来和莫去二人被他给指派到别处去了。   这人……当真小心眼!   她还没嫁他时,他尚且知道收敛,成婚当日就将她身边的人给调走了。   楚棠备了不少银袋子,是准备认亲这一日,分发给霍家小辈的,不过她发现没有人与她亲近,长辈也没有给她赠见面礼的意思,大抵都是看着霍夫人的脸色在行事,如此,她也省得去彩衣娱亲。   反正霍重华也不喜他们。   她嫁了他,总该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是以,楚棠更是悠闲自得的吃着茶点。   霍夫人那头以为自己给了楚棠难堪,她会想办法来挽救,谁料等了半个时辰,那新妇还是兀自品茶吃点心,单是看侧脸就知是明玉一样的人儿,可惜了,跟霍重华一个德性,不招人喜欢!   霍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又不能放下脸去主动与楚棠说话,就这样干巴巴的看戏。   楚莲就在楚棠附近,她寻思了良久,才说了句话:“棠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楚棠:“……我很好啊。”   楚莲默了默,悄声道:“你昨个儿没过来,母亲可是动了大怒了,本来这戏班子今日就要离府的,因为你身子不妥才耽搁了一日,多花了不少银子,也难怪母亲敬茶那会给你难堪,霍家家风严,用度上极为小心谨慎。你今后可得注意着,你今个儿是新妇,穿的艳丽些也正常,下回可别这般招摇。”   楚棠:“……”她好像从楚莲的话里听到出了不少东西。   她也不想穿着太过奢华,但霍重华给她准备的衣裙首饰,都是恨不能向外面展现家底有多丰厚,她自己在闺中的素银子簪子之类的物件也不知道被他归置到哪里去了。   楚棠:“我昨个儿没过来?”她是睡了一整日?   楚棠聪慧,虽说在霍重华面前时常被他逼得犯傻,但有些事一点就通,旋即没等楚莲回复,又莞尔一笑:“偶感风寒,今日才好些,母亲真要是生气,我也没有法子。”   楚莲见她跟没事人一样,说的云淡风轻,一看就是底气足有人罩着的缘故,她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谁会知道当年最不得待见的霍家庶四子会有今日的地位?算起来,霍重华彼时在霍家的待遇还不如霍重明。   几年下来,一切都变了。   楚莲跟着笑了笑:“棠儿放心吧,母亲不会当真说你什么,不是还有四弟么。”   楚棠心道,就算没有霍重华,她也不打算巴结霍夫人!见楚莲脸色不太好,有作呕之态,问道:“你是不是有孕了?”   楚莲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小声一点,可别叫两位嫂嫂听见了。”   楚棠:“怎么?她们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能让你有孕么?”   霍家大爷常年在外,陈氏想生也生不出来,而二爷与李氏前几年是有过一个孩子,却是不幸夭折了,霍家下面一代子嗣凋零,至今只有一个李氏所生的女儿。   楚莲有苦难言,她是庶媳,娘家又垮了,在后院只有看旁人脸色的份。陈氏和李氏出身好,嫁的又是嫡子,待遇完全是不一样的。   她艳羡的看着楚棠面色微红的脸,目光又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四弟这般疼惜你,身边又没有莺莺燕燕的,棠儿估计用不了多久也能怀上了的,到时候母亲对你的态度会不一样的。”   楚棠忽的心头砰然跳了一下,大婚那天总算是知道霍重华是如何折腾人的了,像他那样,自己应该……很快能怀上吧?   她很想有个孩子。   *   霍老爷子将霍重华叫到了书房,神色严肃的开口就问:“你是什么时候与康王结交的?”   霍重华有些不放心楚棠,霍家后宅这些妇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还不都是看着霍夫人那张脸,他快言快语:“早年无意结识。”   既然康王与霍重华走近的事已经尽人皆知,霍老爷子也没办法了,又问:“你筹办大婚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本来娶的就是楚家女儿,楚家如今也没剩下什么了,用不着大费周章,却不想大婚那日的派头能比得上三品大员家中了,酒席的归置堪称奢靡。   霍家老宅子这边除了给了一份单薄的聘礼之外,没有再出一锭银子。霍老爷子很想知道霍重华哪里来的本事,短短几年就置办了丰厚的家底。   霍重华已经不耐烦了,“银子来的正当,父亲多虑了。还有事?”   霍老爷子胡子一颤,他好歹也是半世为官,却不知如何与这个庶子说话,每次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霍重华更没有靠着霍家荫蔽,他自立成户,霍老爷子不能说他什么。   霍重华抢言:“那我先出去了。”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就出了书房,有万人不及的风姿,也有出尘置身丘壑的雅致。   霍老爷子纳罕,这真是他生的儿子?!   *   楚棠吃饱了,起身消食,身后的六七个丫鬟随后紧跟,另有面色肃重的婆子陪护最后,园中女眷瞧着她的架势,就算是上前说几句,也打消了念头。   楚棠就像蚌里的明珠,而她们无形中被衬托成沙砾了。   是个女子,不论年纪大小,都不会真心喜欢处处比自己强的女子。   这是绝大多数女人的通病。   什么娇纵,奢侈,不知礼数,狐/媚胚子……统统都用上了形容楚棠,不出几刻,后院里这些本不相□□人仿佛找到了共同话题,连楚棠的发髻也拿出来说事。   “一个姑娘家能重金买马赠给男子,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还听说是四奶奶让四爷将楚家二房的妾室给弄到军营里去了。”   “人不可貌相,别看她长的娇滴滴的,是个狠角色。不然楚家大房败落至此,二房却安然无恙,也不知道四奶奶使了什么手段让四爷死心塌地的护着。”   “还能有什么手段?无非是靠她那张脸!你瞧瞧她那样子,招花引蝶都不及她了。”   楚棠不听也知道霍家的女眷会在背后说些什么。这种事太正常了,如果她嫁的只是一个普通庶子,保准这些人还会拉着她一起,吃喝谈笑。   人最擅长的就是画圈子,将不属于自己这个圈内的人,摒弃在外,没有适当的理由,那就编造适当的理由。   霍重华从甬道而来时,楚棠正掐了一朵芍药,他见小妻子一人,身后除了下人,也没个女眷与她说话。他自己是被人孤立着长大的,太清楚这滋味了。   霍重华牵过她的手,夺了那朵芍药,“芍药有什么可看的?为夫回去命人给你种一片牡丹。”   他的声音磁性雄厚,是那种随意一句话也能引起旁人注意的,不远的女眷们正留意这边动静,这话一听,各个呆了一呆,仿佛看到的不是朝廷命官,而是一个江南风流才子,正哄着佳人开心。   众人:“……”其实,谁都愿意当那个招蜂引蝶的人,只是没有那个命罢了,所以只能酸溜溜的过过嘴上的瘾。   楚棠面不改色,“我不想去隔壁,但我想见见我二哥。”   霍重华就知道她还惦记着楚云慕,拉着她游园子:“我已经暗中命人购置了你二哥的字画,他现在用度上不会短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那一百两的礼金,楚湛会送回去,我也不会让楚云慕走投无路,你休要操这份心了,霍宅那么大家业,你还不够管么!”   语气有些重,楚棠听了一愣一愣的。   他不会连楚云慕也介意吧?   他可是她堂哥啊!   霍重华看着前面,他长的又高大,楚棠站在他身侧只能看到他削挺下的侧面和下巴,那里还挺扎人的。   楚棠:“楚莲有孕了,你三哥估计还不知道呢?”她突然开口。   霍重华挑了眉:“嗯。”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楚棠觉得很好奇,他这个岁数还没一个孩子,他就不急么?男人都想要儿子的吧?他就不想?   生孩子这种事,她当然不好意思自己说出口。   霍重华一个侧目,就见楚棠半咬着粉唇在寻思什么,他心头一热,握着楚棠的手紧了些,他也想跟她生个孩子,儿子像自己,女儿像她。   用过午饭,霍重华就带着楚棠离开了,霍重华才刚大婚,王重阳允了他三日的假。二人回了霍宅,各自看了一会书。   到了晚上,楚棠洗漱后躺了一会,霍重华才走了过来,他刚洗过澡,身上是清冽的气味,中衣敞开,她一眼就瞥见了他胸口的划痕,还是红色的,应该那晚留下来的。   她这一次又睡了一天一夜,他怎么也不跟自己说?   霍重华撩开了幔帐:“先起来把药喝了。”   又喝药?   楚棠靠在了软枕上,老实的把药喝了,不太好意思提一天一夜的事。   霍重华吹了外间的烛火就上了榻,灯厨里的小油灯还是亮着的,楚棠见他闭上了眼,笔直的躺在那里,心里那份古怪又腾升了起来。   回来的路上,他抱着她在马车上亲热了一会,他那里的反应如此强烈,怎么现在又与她隔开一大截?   她只是纯粹好奇,倒不是真想继续大婚那日的事,那实在太累了,要了她半条小命。   接连几日都是这种情况,过了半个月,楚棠愈发觉得不对劲。   这一日霍重华依旧回来的晚,按理说户部最忙的时候是在下半年至年关那一段,他每晚都会睡在她身侧,这一点错不了。但过分的君子做派让楚棠一时间摸不透他。   霍重华一上榻,楚棠便侧过身看着他,明显感觉到他身子一僵,楚棠大惊,难道真是大婚那日过头了,他损伤了身子?   楚棠:“你没事吧?”她的手伸了过来,搭在了霍重华的手臂上,感觉到他又似乎僵了一僵,臂膀上硬梆梆的,腾起了青筋。   这……都严重到这个程度了?   这种事,男人肯定羞于说出口,楚棠也知道霍重华要面子,没有当面点破,靠近了他一些:“近日很忙么?我让小厨房炖了补品,给你补补身子?”   他对她好,好过这世上所有人,那么她肯定也是要对他好的。这无关乎情/爱和风月,单纯是人与人之间的默契。   霍重华深吸了一口气,鼻端全是迷人的气味,她靠的那么近,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里柔软曼妙的轮廓,脑中瞬间全是他曾见过的诱人画面。   楚棠见他又闭眼,又吸气,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是不是伤到他了,改了语气:“你别多想,就是一些滋补的食材,楚湛读书辛劳,我让青柳儿也给他炖了一份。”   霍重华总算睁开眼,长臂将她圈住,让她翻了过来,背对着他,然后臂膀压着她,不让她动,低沉道:“睡吧,我明日要早起。”   楚棠嗯了一声,她倒是不急,就怕霍重华会想太多会伤了自尊。其实这些日子,她反而过的很轻松。   这一日,霍家的三位奶奶又登门了,楚棠大概知道又是霍夫人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楚棠在花厅里接待了几人。   陈氏开口就夸:“还是四弟妹这里好,到处都跟花园子似的,当初修葺园子花了不少钱吧?”   李氏也搭话:“四弟备受器重,这府上奢贵了些也是正常,不像咱们这些人,现如今还要同住一座宅子里。”   楚莲绞着帕子,凸起的小腹已经遮不住孕相了,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开口。   楚棠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不是同一种人,也说不上话,“几位嫂子要是喜欢,可以过来小住。”   陈氏手一摆,笑道:“哎呀,哪能呐!四弟妹和四弟新婚燕尔的,咱们可打扰不得。对了,四弟也快二十四了吧?四弟妹你可得看紧了些,我听说啊,男人到了这个岁数,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你可别让他在外面有了人,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李氏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就是二爷,三爷也有几房妾室了。”她没有提及霍大爷,是畏惧陈氏家族的势力,不敢给她找不痛快,其实霍家阖府皆知,霍大爷早年就在外面养了外室。   楚棠听到这里,虽然还不能笃定她们几人登门的目的所在,但有一点是确定了,她笑了笑:“我知道了,多谢几位嫂嫂提醒。”   楚莲反应很大,吃了一块糕点又开始作恶,楚棠命人做了栗子糖糕过来,“三嫂这一胎怀的辛苦,要仔细着身子。”   陈氏和李氏又开始插话:“四弟妹这把小细腰,将来生养也要注意啊。”   楚棠:“……”   这一日霍重华回来的格外早,日头还未落下,他就着一身穿绯色盘领右祍袍回来了。腰间系犀革带,长腿招摇又帅气。   他一回府,霍家几位奶奶就寻了借口离开了,楚棠还特意让人打包了糕点给她们带上。   霍重华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书房的,楚棠亲手端了一碗乳鸽炖蛤蜊进去,刚出锅的浓汤,上面还飘着一层细小的葱花,香气肆溢。   “今天回来的真早,我还想留下三位嫂嫂吃个便饭,你一回来,她们就走了,许是怕你。”楚棠打趣道。   霍重华见她将一碗浓汤推到自己面前,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情绪,又腾然了起来:“你还想帮我怎么补?”   他顾左右而言其他。浓眉之下那双幽眸紧紧锁着楚棠,一只手抓住了她的细腰,一把就捏着拽进怀里。   已经好长日子没有这般亲热了,楚棠当即就不适应了,他这阵子不是一直和自己相敬如宾么?怎么突然变回去了?   霍重华素来雷厉风行,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楚棠大惊:“不……不是,我是为了你好?”   夏裳衣领从上面拨开,楚棠顿时说不出话了,推了推面前的黑色头颅,下一刻就没了力气。   如此任意惩戒一番,霍重华抬起头来,双眸赤红:“她们不是怕我,是做贼心虚。”   楚棠面若桃花:“……什么?”很明显还没从方才的刺激中回过神。   霍重华盯着看了一会,修长的手慢条斯理的给她重新拉上衣服,懊恼道:“再有三日,你同去出去一趟。你不是想要孩子么?很快就给你。”   楚棠:“……!!!”他怎会知道她想要个孩子?   霍重华又点到为止,楚棠此刻还在清晰的感受那里的抵触,她突然伸出搂住他的脖颈不放:“为……为什么?”该不会也在外面有人了?她记得他大婚之前的热情。   霍重华懊恼,掰开她的双臂,让她站起来,二人尽量避开距离:“过几日再告诉你。”   告诉她什么?   楚棠是个骨子里不服输的人,霍重华对她的排斥足以让她警惕,她转到他面前,细长白皙的脖颈上还留有吻痕,霍重华避开视线不去看她。   楚棠:“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愿意说的话,我以后就不问了。今天最后一次,我且问你,你瞒了我什么?”   霍重华很想此刻就把她摁在桌案上,想怎样就怎样。   楚棠靠近了一步又问:“是在外面有人了?我不是不能成全你!你只要说实话就行!”   霍重华:“……”那几个妇人到底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怎会想到他在外面养了外室?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腾着热气的大补汤,突然拉过她的手,“走吧,现在就跟我去画庄。”   *   宣府镇。   顾景航身着盔甲,匆忙跳下了马,手里的皮鞭随意扔给了身边的兵卒:“人呢?”   他张口就问。   “大人,已经安顿好了。”从京城赶过来的手下指了一间寝房的方向。   顾景航已经大步走了过去,门一开,绕过屏风,可见床榻上躺着一个火红嫁衣的人,他一看到这一幕,有些心中微触,走了过去,半晌才道:“让你受苦了,若非你要嫁人,我也不会这般。”   他指尖微颤,红盖头被揭开,顾景航眸中所有的期待转为绝望……愤怒……仇恨!   小太监唇齿麻木,不能够言语,面上的妆容足足保持了半个月也无人给他拭去,这几日一直在赶路。手脚被绑,他瞪着顾景航求救。   顾景航,他还是很熟悉的,当初义父还在世时,顾景航时常会去义父的私宅里。小太监以为顾景航会看着义父的份上,最起码给他一条活路。   半个时辰后,小太监嘴上的毒被解,顾景航面色煞人:“说!霍重华从你这里知道了多少?”   好一个霍重华,他是不是从几年前开始就盯上他了?   顾景航一直以为他在监视他,却不想恰好反了过来。   身为吴泗的义子,小太监知道不少的秘密,被霍重华圈禁的那半年,他把该吐的都吐出来了。其中当然也包括顾景航与吴泗的私下接触。   什么也不用问了,这一局,他又输了。   他的棠儿现在已经是霍重华的妻了吧?无法忍受她正躺在霍重华身侧,娇月似水的样子。   长刀见血封喉,那小太监的头颅顺势滚落在地,赤红的血如喷出的泉水,染红了新布置的婚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九千字奉上-----营养液哦。 第111章 秘事   暮春,晚霞微热,橘色洒向遍地。   楚棠身上只着夏裳,被霍重华在书房里抱了一会,身上料子略显褶皱,理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出门。   马车缓缓驶出了玉树胡同,霍重华伸手又给她理了理衣襟,不由得懊恼,他怎么差一点就没有理智,万一破了底线,他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霍重华:“棠儿之前矜持,今日怎么胆子大了?”她那会竟然主动楼住了他的脖颈。他喜欢她热情的样子,只可惜……   楚棠失语,她的确很想知道霍重华怎么就那么本份了?大婚之前,她又不是没见过他热情的样子,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她是怕霍重华也突然不再在意她了。如果真是这样,起码给她一点提示,她不会纠缠不放。   霍重华近日时温时热,让她不得不多想。   楚棠:“算我今天激动了,不该说你外头有人了。”现在冷静下来,细一想才察觉自己竟也和寻常妇人没什么两样。   原来她也不能免俗。   霍重华唇角一抽:“老宅那边的人,你下次可以不用见,她们不会在你面前说什么好话。”若非霍家几位奶奶在小楚棠面前嚼舌根子,她这样的人岂会想到那上面去。   他有些失望,大掌突然落在了楚棠的细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再有下次,你知道我的手段!”   ‘手段’二字,他咬的很重。   楚棠很怕他的‘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了,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学来的,她险些被他给折断了。   楚棠吃痛,要反抗时,霍重华已经在给她揉了,她道:“几位嫂嫂估计还是想做说客,我听说二哥要远调了,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么?你不打算出出主意,父亲母亲那里恐怕今后记下这一笔的。”她其实并不希望霍重华多管闲事。无非是多说了一句,试探他。   霍重华与霍家的两位嫡兄根本不熟悉,与霍重明也是水火不容,至于霍二爷的远调也是他意料之中的,更是康王这一派的人暗中所为,户部不是只有王重阳一人执掌,上面还有次辅汪大人和新晋升的左侍郎,以霍重华的能力,他可以再往上升,但总归资历太浅,过于冒进,只会招来祸害。康王的举动也是为了霍重华将来的晋升做准备。   只有路渐渐铺好了,有朝一日才能更顺遂。   而且,以霍二爷的本事,远调才是合理的,不是所有庶吉士都能留下当京官。   绝大不多都以外调为主。   霍重华揉着细软的小腰,没一会就变了姿势,越来越往上,楚棠这一次真是不能忍了,“你要干什么?”   在书房里,她不是没主动,是他自己拒绝了,现在又来撩拨她是什么意思?   霍重华低笑,有意不再提霍家的事,“等几日后,有你后悔的!”   到时候,他可不管她到底哭不哭了。   霍重华对霍二爷远调的事只字不提,楚棠只好作罢,正好她也不想多管。   楚棠:“今日去画庄又是做什么?上回你不是带我去了一次,就连李大夫也说我没病。”   他要是再给她喝药,她一定会查到底的!真以为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就什么事也做不了么?好歹她也多活了一辈子。   霍重华闭上了眼,幽眸之上的两条剑眉蹙了蹙又恢复了平缓,小妻子那点小伎俩,他了然于胸,他突然睁开眼,觉得这件事不能让他一人承受。   霍重华抬臂勾住她的细腰,一下就将人抱上了膝盖,“身上就这点肉,还一天到晚想着生孩子!你想知道真相是么?那我现在这就告诉你!”   楚棠突觉耳轮一阵温热,那熟悉的触感,还有霍重华那天生的诱惑人的口气,他在她耳边,有意将那件事描述的绘声绘色,说完还不忘做些小动作。   楚棠已是彻底失语。   怎会与上次的事还能联系在一起了?   她看着霍重华的脸移开,深幽的瞳孔里还倒映着她的影子,吱吱唔唔道:“我……我猜到过,但却不知是楚莲和楚莺所为,那她二人呢?吴氏是不是真的疯了,现在何处?”   她可不是想着去探究那几人的下落,谁也不想让害过自己的人有好下场。   霍重华始终不想让她知道那些污秽的事,事情是他一手办的,他更是不想让她知道,“被我送出京城了,这辈子也别想回来,更没有翻身的机会。小楚棠,你说为夫是不是太心善了?你怪我没有赶尽杀绝么?”   这让她如何说?   楚棠推开他又靠过来的脸,现在知道他疏远自己并非是移情别恋了,这会又害怕和他接触了,她道:“我只是想报复一下而已,这么说,我倒成了恶人了?你是好人行了吧。”   小妻子这么好哄?   霍重华到底没有过分纠缠,这一趟要是李大夫还没有将解药研制出来,遭殃的人可就是他了。   楚棠一时间没法辨别霍重华话里的真假,以她上辈子对他的了解,这人素来有仇必报,且必定十倍还之。   楚莲等人会仅仅被驱逐……她怎么就不信呢?还把她当孩子?算起来她两辈子所活的岁数加起来还在他之上,所思所虑却是不及他半分,也不知道他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马车在画庄门外停下,楚棠蓦然心头咯噔一跳。   该不会今晚就能清毒了吧?   她突然怂了,其实就如今这般也挺好了的不是么?   可显然霍重华不这么想,牵着她入府门的步子跨得有些大,楚棠被他带着,走的有些累。   此时,天已黑。   李大夫见霍重华带着楚棠登门,也是颇为诧异,不是说好了还有几日么?   这就等不及了?   霍重华:“李大夫,我妻子的毒今日能解么?”他说的理直气壮,嗓音洪朗。   楚棠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往哪里看,有些后悔今日在马车上逼问出了实情。   幸而对方是大夫,不是旁人。   李大夫双眸撑了一撑,表情里蕴含了太多的信息:年轻人嘛,还不都这样!   不过像霍重华如今的地位,府上不缺貌美的女子,他一心只想医治好霍四奶奶,也算是个一心专用的人了,李大夫瞧着霍重华清风郎月的面容,又是一番稀奇,这长相明明就是天命风流的脸,倒成个良配了。再看楚棠,的确是个花砌玉雕出来的人儿,好像也理解了霍重华的行径。   李大夫捋了胡须:“霍四爷和霍四奶奶先去后院坐着吧,正好里面有熟人,与你二人一样也是来取药的,都是逼着老夫拿药出来呢!”   楚棠,霍重华:“……”   李大夫摇头,唤了药童去了后罩房里另砌的药房中。   霍重华与楚棠由下人请到厅堂。   陈晨正喝着一口茶,看到霍重华时,险些就喷了出来,忙是手忙脚乱的坐好,“你……你怎么也来了?”   在他身侧相邻的圆椅上坐着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上身是古烟纹碧霞罗衣,下身配了一条散花如意云烟裙,五官英气,相貌不出众,但给以一种……侠女之范的感觉。   霍重华嘴角一抽,牵着楚棠在厅堂对面的圆椅上落座,对陈晨身侧女子,道:“嫂夫人。”   英娘客气的点了点头,但一看向陈晨时,脸色就变了:“坐好了!像什么样子!”口气训斥。   楚棠:“……”   陈晨的面色一阵青白,兀自尴尬一番,示意霍重华跟他出去一趟。   霍重华对楚棠交代了一句:“这位是陈大人的夫人,乃六扇门唯一的女捕头。”   楚棠顿时明了,笑着对英娘道:“嫂夫人好。”   练家子就是不一样,英娘坐姿笔直,身形看上去比楚棠的舅母还要硬朗些,她一直很羡慕这样的女子,周身散发着不拘小节的豪气,不像闺中女子,多半都是绣花枕头。   英娘快人快语:“霍四奶奶这是……来看病的?”她目光极快的上下打量了楚棠,见她虽瘦弱,但气色极佳,齿如瓠犀,精神很好,不像是有病的,但来画庄不是为了求医?还能是什么?   英娘擅辨明查,视线最终落在了楚棠的小腹上,那里束着绿色腰带,细如柳,柔若丝,她问:“霍四奶奶也是来求子的?”   楚棠刚端起的茶盏置在了半空:“……”这也太直接了当了。   也对,正好在这里碰上了,有什么话也就问了。而且谁会在无病无灾的情况下,大晚上求医?多半是因为不能见光的事。比方说求子。   也……是来求子的?   莫不是陈晨与她是不能生孩子,所以才来求见李大夫?   楚棠实在没法说出口,霍重华带她走着一趟的目的,只好艰难的点了点头。   英娘看楚棠年纪还小,那同样英气飒爽的一字眉蹙了起来:“霍四爷才娶你进门不久,就这么急着要孩子?这种事急不得,时日久了总会怀上的。”   楚棠又点头。   而这厢,陈晨一脸尴尬的站在厅堂外的屋廊下,对霍重华道:“霍四爷,我这媳妇可是出了名的彪悍,一会你可得帮衬着我点,别让我在弟妹面前丢尽了脸,我这今后还怎么上你府上讨酒喝!”   霍重华不悦了,“在我夫人面前,你需要什么脸面?”简直是笑话!   言罢,他转身再度入了厅堂,陈晨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口误,只能认命了,谁让他父亲给他定了这门娃娃亲呢,他本对婚事一拖再拖,到了弱冠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娶了英娘,三年过后,却是没有所出,若非家中老母催的紧,他怎会趁着天黑,偷偷摸摸带着她来求医?   千挑万选的最佳时辰,竟还遇上了霍重华?   陈晨也随后入了厅堂,四人一度安静,皆是心中明镜似得。   药童先叫了霍重华和楚棠去药房,这让陈晨大松了一口气。   霍重华看到药童手上的白玉瓶细颈小药瓶,幽冷的眸子亮了一下,如晨光璀璨,“李大夫可说,何时痊愈?”   他说这话时,手已经拿过药瓶。   药童如实道:“药丸子每日三颗,再配上我师傅所开的清□□方子,少则三日,多则七日,不过我师傅又说了,为了保险起见,让霍四爷等到七日之后。”   霍重华:“……”   楚棠知道自己的毒能解了,她也就放下心了,霍重华的脸色却是陡然间阴沉了,牵着楚棠就往外院走,就连与陈晨,英娘打招呼的心情也无。   上了马车,天已大黑,二人尚未用饭,楚棠见他沉闷阴郁,大概知道他因何而不悦,脸颊通红滚烫,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她上辈子规规矩矩,从未遇到过出格的事,而现如今……日子过的懵懵懂懂,这种事也让她给遇上了!   *   楚湛今年要参加秋闱,时常会来霍府向霍重华求教。   霍重华的科举之路虽有康王铺垫,让他省了不少琐事,但总归是有实力在的,一番指导楚湛八股骈文,楚湛更是兴奋不已,恨不能拿霍重华当作他的恩师。   巷子口传来梆子敲打三更的声音,楚湛才兴意阑珊的离开。   霍重华静坐了一会,书房里安静到可以听到他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楚湛一走,他连书都看不下去了,又翻了一边陈旧的废弃卷宗,却还是心不能定。   他一心钻研心学,又习武多年,早就练就了不为世事所动的心态,可一到了这个时辰,他竟有些无措,每到晚上,他会害怕看到她……   楚棠用过药,很快就睡下了,她知道楚湛每次过来,都要待好长时间,而且霍重华每晚都会看书,她便没有等他。   楚棠与霍重华成婚后,墨随儿和墨巧儿便不在屋内守夜,霍重华不喜床榻左右还有旁人,也不知道为何,楚棠却能睡的更加安稳,不像彼时,时常梦中惊醒。   耳畔隐约有呼吸声,楚棠微微睁开眼却身侧无人,再看灯厨里的火光已经暗了一大半。   时辰应该不早了。   他怎么还没过来?   那呼吸声随着楚棠彻底醒来后,愈发的引人注意,她细细一听,声音从净房传来的,伴有痛苦之色。   楚棠:“……”   她虽嫁了霍重华,上辈子也听闻过有关他的生平之事,但她似乎并不了解他,这人藏着太多事。她突然很好奇。   她起身往净房走去,因着时令微热,身上直着中衣,腰上的细带已然松开了,也不知道霍重华是不是又去办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伤了哪里?   净房里昏暗,光线微迷,霍重华正在关键时候,楚棠探头看进来时,他猛然间警觉的防备了一下,却突然……   楚棠:“……”她看清了他微红的脸,白色中衣松松垮垮,样子纨绔野性,她再往下看,顿时定住了。   楚棠愣了一息,顿时呼吸一簇,转身就走。   霍重华一个箭步上前,长臂圈住了她,一个牵引的动作就将她转了圈,让她面对着自己,捏着她的双手,低低沙哑道:“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在寝房外守夜的丫鬟听到了叫水的吩咐。   四爷和四奶奶自那日大婚之后,还是头一次夜间叫水,丫鬟婆子难免纳罕,原以为是四爷顾及四奶奶娇弱,看来还是没能忍下去。   丫鬟婆子提了热水在门外,霍重华没有让人进来,亲自提了水去净房,楚棠被他伺候好抱上榻,却是再也不想搭理他,也没力气打理他,昏昏沉沉睡下时,听到他在她耳边轻笑,“明日可以再试试。”阴郁已经不复可见。   楚棠:“……”   翌日一早,楚棠又被他叫醒,哄着她继续昨晚刚领悟到的新世界,楚棠抬手的力气也没了,霍重华为此说了一箩筐的情话。   等到日晒三杆,楚棠再次醒来,洗漱好走出屋子,挂在屋廊下的八哥就冲着她扑扇着翅膀,大叫:“糖(棠)心,糖(棠)心,糖(棠)心……”   满院子等着伺候四奶奶用饭的大小丫鬟各个低垂着脸看着自己的鞋面,楚棠却见众人面色通红。   墨随儿笑嘻嘻的端了大补汤过来:“四奶奶,四爷临走前交代过了,让您务必好生吃饭,他还说下了衙门回来要盘问奴婢们。”   楚棠揉了揉手腕,有些心累:“把那只鸟给我送到后罩房去,和小灰放在一处。”吵得头疼。   *   到了春末,正是新茶上来的时候。   霍重华这几年是他仕途上至关重要的时间段,楚棠也知他一路走到今日着实不易,几处铺子里的生意她便自己拦在身上,反正这也是她份内的事,瓷器铺子自是不必说,那是她喜欢的东西。   而这个时令的茶庄子是最美的,看着妙龄采茶女穿梭在绿野之间,别有一番趣味。不知道霍重华是弄巧成拙?还是他养着那一群采茶女,就是这么一个目的?   楚棠内心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管事婆子态度恭敬:“四奶奶,再过七八日,新茶就该采完了,今年收成不错,采茶女的数量倒是不够,以您看该不该再从周牙子手上买些处子过来?”   茶叶看似简单,其实最为讲究,除却泡茶的泉水,瓷器,火候,就是采茶的人也同样重要,上等的茶叶都是处子用唇采摘的,中途避免手碰。这种茶叶很受上层权贵追捧,价格斐然。   楚棠与霍重华提及过此事,他也从不饮诸如此类的‘贵’茶,楚棠道:“人手不够?改用手采,这个规矩就从今年开始改过来。”   管事婆子直接就应下了,似乎对楚棠的话十分听从。   从一处小径走过,有人盯着楚棠看。   管事婆子就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做活!”   楚棠顺势望了过去,那女子相貌清丽,眸中含泪,像是喜极而泣,又似乎悲色难掩。   楚棠:“把她叫过来。”她得问问怎么回事,她的茶园子里绝对不能出现迫害采茶女的事情发生,若无采茶女尽心尽责,待一场春风一扫,茶叶很快就老在了枝头。前期的培育很重要,而最为关键的环节就是采茶的过程,以三月到四月之间为最佳。   慕瑶被人领了过来,她看见楚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和主子长的太像了。   慕瑶是沈家的家生子,跟着顾柔到入京那年也才是个总角的小丫鬟,上回在顾柔面前说漏了嘴,康王竟没有弄死她,这已经是万幸了。   她的确不该在顾柔面前提及楚二爷的死。   可现在一切都迟了,再想回到主子身边,怕是没有机会了。   慕瑶:“奴婢慕瑶给四奶奶请安。”她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可人一但有了情绪,是不容易克制的,否则怎会有那么多人失态?   楚棠觉得奇怪,这女子既不认识她,怎么好像盯着她看时,心事万千似得?   楚棠:“你哭什么?是这两个月太累了?我会让管事给你们加月银,只要好好替庄子里办事,我与四爷不会亏待了你们。”   庄子里的采茶女大多都是有卖身契的,比长工和寻常的茶农要稳妥的多,将来到了年纪,主子有权利决定她们的婚配。这些采茶女将来要想有个盼头,无疑是寻个好人家嫁了。   楚棠又见慕瑶年岁也不小了,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寻思着霍府的单身护院比比皆是……这事还得同霍重华商议一下。   慕瑶深得顾兰照顾,康王本来是给了她一个好前程,将她送给霍重华的,谁又知道霍重华是个三千春水,只饮一瓢的人呢!   后来的事,是她自己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慕瑶摇头落泪:“奴婢很好,让四奶奶操心了。”   主子走时,四奶奶还是个孩子,转眼已经嫁为人妇了,慕瑶庆幸当初霍重华没有收下她,不然她如何能面对四奶奶?   楚棠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婆子以为楚棠对慕瑶很感兴趣,道:“那姑娘是贵人送给四爷当侍寝丫头的,四爷是个喜清静人,就将她放在了茶院子里,倒是不曾让她伺候过。”   婆子这番话,是想给霍重华说好话。   不过,楚棠这下却是真的留意了,她又问:“贵人?哪个贵人?”   身在官场,暗地里有人送银子,送美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霍重华算是新贵,但不代表没有人想拉拢他。   这件事婆子也说不清,见楚棠脸色不太好看,顿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忙道:“老奴这就不知情了,不过四爷身边素来干干净净,还从没有过谁。”   楚棠随意一扫视,就发现身边的人都低下了头,就是她要追问下去,恐怕也问不出任何东西。到时候传到霍重华的耳朵里,还会以为她善妒了。   以霍重华将来的地位,要奉承他的人不在少数,她可管不了那么宽。   不过,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自画庄那日,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   本来李大夫有言,七日即可清毒,霍重华还是不放心,昨天晚上又让管事找了缰绳出来,说是有阵子没修身养性了。   楚棠昨夜才知道那绳子的用处!   她回到府上时,霍重华已经下衙了,另有陈晨和英娘在家中作客。   时令微暖,院子里的紫藤花树下,串串的紫藤花随风摇曳,隐在丛丛的绿叶中,诗意黯然,就是性子如男子的英娘也忍不住叹了句:“霍四爷这里可谓世外桃源,难怪朝廷中人多赞霍四爷是个会享受的人。”   一言至此,她又看了一眼楚棠,意味深长。   下人很快将酒馈布置好,英娘手中还握着刀,英气凛然,她以为楚棠一直盯着她拿把刀看,是害怕了,道:“抱歉,我刀不离身,已经习惯了。”   楚棠笑了笑:“嫂夫人不必客气,我就觉得这刀很好看。”   英娘一听到旁人赞她的刀,也来了兴致,跟楚棠说了好一会话。才察觉霍四奶奶虽相貌清媚,但也不是那种只会绣花扑蝶的女子。   霍重华给陈晨与英娘倒了酒,他自己也斟了一杯,轮到楚棠就没份了,让丫鬟给她端了一碗羊乳杏仁茶。   英娘在六扇门任职五六载,又因自幼习武,酒量大,性子也直,直接就问:“怎么?李大夫让你喝这东西?可是为了有孕?”   楚棠面色一晒,她总不能说上次去见画庄是为了讨要解药,从而方便她和霍重华之间的夫妻之事?!   楚棠又是艰难的点头,“嫂夫人要尝尝么?府上养了几只奶羊,嫂夫人若喜欢,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一些。”   英娘二十六了,像她这么大的女子,孩子都该背《论语》了,她也急着怀上一胎,遂弃了白酒,也与楚棠一样,喝了羊乳杏仁茶。味道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不堪。   陈晨看上去体格彪悍,没几杯下肚就醉了。霍重华却是跟滴酒未沾似得,时不时给楚棠夹菜。   英娘看见了微愣住。   都是女子伺候夫君,给夫君布菜,像霍重华这种行径,说出去只会被人耻笑,是个惧内的,他怎么当着朝廷中人的面,直接就不顾及了?   英娘虽无出,但陈晨还没提过休妻一事,她一直以为陈晨算得上是个好夫君,与霍重华一比,她突然觉得陈晨……浑身上下也寻不出优点了。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敢在外面胡来,不过大概也是因为旁的女子听到她的名声,不敢与陈晨靠近吧。   酒过三旬,楚棠实在吃不下了,霍重华一靠近她,呼出的热气都是带着酒味的,却不难闻,“不吃了?多吃些,你不是跟英捕头说,急着要孩子么?你这样的如何能生育?”他又捏了一把小细腰。   楚棠推开他,茶庄里的事压在心里,她都没彻底放下,不想同他纠缠,霍重华捏着她下巴,凑过来道:“今天第八天了。”   楚棠:“……”用不着他提醒。   陈晨和英娘用过晚饭,没逗留多久就离开了霍府,霍重华早早就让人备了洗澡水,楚棠手里捧在今年茶庄子里的新账目,霍重华从净房里出来,看见楚棠整个人融在一片烛火下,正认真的看着账本,双足赤/裸,圆润小巧,十分可爱。   他顿了一顿,走了过去,从背后靠上去,整个人笼罩住她,低低的笑:“都说娶妻要娶贤,我家夫人既是貌美如花,又是贤惠能干。”   又来调侃她!   楚棠还是没理他,手中账本却被他拿起,随手一抛,落在了藤椅下面。   人被腾空抱起,很快就扔在被褥上,霍重华今天的样子,与大婚之前别无两样,她开始相信自己中毒的事是真的了。   眼看着霍重华覆了过来,楚棠抬脚就抵在他胸口,“等一下!”   霍重华挠了挠她的脚底:“还等什么?你不想要孩子了!”   楚棠:“……我有话要问你!”她真怕还不及开口,就被他制服了,没忍住在他的胸口上连踹了几脚。   这过这点力道实在造不成任何伤害。   霍重华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夫人凶悍,为夫甚惧。说吧,什么事?为夫洗耳恭听。”   楚棠心道:幸好将咕噜送到后罩房里去了,不然……明日一早,阖府上下全知道她是个彪悍的女子了!   楚棠:“茶园子里是不是有个叫慕烟的女子?”   霍重华眼底一抹诡谲一闪而逝,楚棠就怕他忽悠,一直盯着他眼睛看。只不过霍重华太善于隐藏,她没来得及琢磨,这人顺势就压了下来。   不轻不重的力道,不至于当真压着她,也不会让她跑了。   霍重华:“夫人今天去茶园子是为了这事?我还以为真娶了一个贤妻呢。原来是去调查我了。”   又来跟她揶揄!   楚棠撇开脸,不想和他亲密,他的吻却落在了耳垂处,更是敏感了。   楚棠:“是谁送给你的?我瞧着那姑娘生的俊俏,不如接回府?”   霍重华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了,干脆以唇封住,不再让她说话。   楚棠被折腾的累了,就听到霍重华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生孩子是大事,其他的不要操心!”   ……   次日一早,天光微明。   楚棠在一阵阵巨浪中转醒,菱花纹络的纱帐中,霍重华的脸就在眼前晃动,妖冶且野性,同时又是风流痞雅的俊美。他冲着自己笑。   怎么还在……?   楚棠一想起昨晚,顿时羞涩难耐,这厢无论霍重华如何挑逗,她也不配合了,经绷着一张小脸,看着外头隐约露出的日光,咬唇不语。   霍重华喜欢征服,也擅长征服,昨夜一切都是按着他的步调来的,小妻子过了一夜又不认账了,他便想法设法让她服输,试了一会,见她仍旧一声不吭,粉唇被咬的发白,终于还是没忍心太过火。   今日虽不用早朝,霍重华上衙的时辰不能耽搁了,大婚以来,楚棠还从未伺候过他洗漱穿衣,就算她想伺候,也没那个本事了。   丫鬟门静悄悄的鱼贯而入,将换下的被褥拿出之后,又悄然合上了门扉。   楚棠只记得睡着之前,霍重华交代了一句:“仔细伺候着,若有可疑之人靠近四奶奶,一律告之我!”   可疑之人?   他到底在防备什么?   楚棠睡到晌午才起来,沐浴后直接用了午饭,墨随儿和墨巧儿近身伺候着,另有几个丫鬟婆子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她突然在想,昨日她在茶庄里看到慕瑶一事,霍重华肯定也知情。   她是不是又多事了?还是真的疑心太重?怎么都觉得哪里有问题。   下午,楚家小厮送了一份书信过来,说是有人寄给楚棠的,霍宅的下人见信是从楚家拿过来的,便没有挡下,直接递到了楚棠面前。   楚棠时常会处理一些生意上的文书,便随手打开了信笺,却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突然合上信封,镇静了一会,再度打开去看了清楚。   “你母亲还活在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字奉上----补充点营养,霍四婚后的日子,作者君表示已经体力透支。(捂脸) 第112章 夜寐   楚棠在紫藤花树下一个人坐了良久。   母亲过世的时候,她是亲眼看到的。目睹了小殓,入棺的过程,她记得十分清楚,那还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就连树头的鸟儿也叫的格外欢快,除了她与楚湛之外,旁人的脸上看不到悲色。她一直以为大人和孩子表发的悲伤的方式不同。   母亲的脸,印象中早就模糊了。   十年过去了。   不,加上上辈子,她已经记不得多少年了,如今早就习惯了母亲不在的日子。   突然,有人告诉她,母亲还活在世上!   她到底该喜,该怒,还是悲?   一番沉静,楚棠将送信的小厮叫了过来,查到楚家家丁身上时,线索不了了之。   楚家收信的家丁,道:“大小姐,小的也是今日在门闩子上瞧见的,上头写着您的名字,小的便就送了过去,到底是谁寄的信,小的也不知。”   明知母亲不可能还活着,她还是存了一份念想的。   楚棠兀自傻笑,她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傻到听信一句没来由的话?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家丁刚转身要走,楚棠又叫住了他,许是心里存了侥幸,又或者给自己一个相信的理由,她道:“再有下次,书信直接送到我面前来!”   家丁应下:“好嘞,小的知道了。大小姐放心,今后要是再有您的书信,小的即刻送过来。”   手中的信笺滚烫如烧红的铁,楚棠每看一次,心都会猛地跳一下,她将书信收好,等着霍重华回来,让他过目,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他是个有主意的人,楚棠这一刻只想信他。   信任是一种极为奇怪的东西,一般只会交付给自己最为亲密的人,但一旦失去,便再也没有机会挽回。   此时此刻,她从未想过有哪一日会对他失去信任。   傍晚之前风起云卷,乌云遮日,轰天的雷鸣引来一阵暴雨。   霍重华寻常都是骑马去衙门,这一日大雨倾盆,就乘坐了与他同科的探花郎黄信之的马车,其实黄信之并不顺路,只是在宫门外偶遇,强烈主动要求送霍重华一程。   因为康王之故,黄信之有意与霍重华走近,他本以为霍重华看在自己送了他一趟的份上,霍重华最起码会邀他入宅小坐一会,没成想霍府的下人撑了雨伞过来恭迎霍重华时,他只丢下淡淡一句:“多谢黄大人了。”   霍重华大步迈入府门,绯红色官袍浸湿了在雨中,成了深红色。   黄信之:“……”都说霍重华处事圆滑,他这日算是中邪了。   楚棠在垂花门处等了片刻,果然就见霍重华这个时辰差不多该回来了。   她心急,迫不及待想与他说母亲的事。   霍重华从小厮手里夺过雨伞,大步而来,长臂将楚棠拦进怀里:“谁让你出来的!这么大的雨,休要有下次!”   楚棠被他夹在胳肢窝下,一手揪着他的衣角,笑容灿烂的看着他:“我有话要对你说!”   霍重华显然不吃这一套:“有什么话非得一进门就说!”   二人走上回廊,霍重华将雨伞递给下人,给楚棠拍了拍发髻上的水珠子:“别告诉我,你这么快就怀上了?”   楚棠:“……除了生孩子,就不能其他事么?”好端端的心情全被他一句话给熄灭了。   屋子里已经燃了烛,楚棠身上并没有淋湿,霍重华的半边身子却是湿透了,他随手褪下官袍,身上只着中衣,开口就道:“你表哥这次立了大功,王大人有意提拔他去金陵府任职,等他在江南制造局的任期一满就能去上任了。”   金陵原为帝都,物资充裕,富庶民安,若在金陵能长任下去,不比在京城差。毕竟京城龙蛇混杂,多是权贵,想爬上去着实不易。况且金陵又是沈岳的老家,人情来往上面又会多一层助力。   楚棠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来信还说,十分念着表哥呢。”   一口一声‘表哥’,说的真好听。   霍重华自诩不是一个沉迷女/色之人,在楚棠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无非是随意找一个适合的女子,成婚生子,淡漠一生。   可这寥寥可数的几次鸳鸯/雨露,就让他彻底否决了原先的认知。   人生得意须尽欢才是应是明智之举。   当然了,霍大人不会把这话招摇过市的表现出来,丫鬟端了温水和干净的棉巾进来,楚棠给霍重华擦脸上的水珠子。他本就比她高,她楚棠要踮着脚才行,霍重华就微垂下脖颈,“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今天早上离开之前,她还抱怨他扰了清梦,才过去五个时辰又盼着与他说话了?霍重华昨夜趁着楚棠茫然无措时,问她,到底心不心悦自己,小妻子却是闭口不提。这让霍重华很挫败,此刻看来,她也是在意自己的。   楚棠给霍重华擦水的动作突然停了,反正他身子硬朗,淋了雨也不会着凉。   楚棠拿出了今日收到的无名信,“你看!上面说我母亲还活着。”   霍重华的目光在楚棠近乎雀跃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却转而接过信笺,皱了眉。   楚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觉得这信上说的事有可能么?到底是给我寄的?而且此人是寄到了楚家,对方估计不知道我已经出嫁了。”   霍重华薄唇动了动:也许正是知道她出嫁了,才会寄到楚家,而非霍宅吧!   他眸光温热,哄孩子似的哄她:“这张纸是极为常见的澄清堂纸,且写信人笔迹过于工整,根本查不出是出于谁的手,你不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么?行了,别胡思乱想,专心生孩子要紧。”   他凑过来想亲她,楚棠躲开了,小脸上的那抹雀跃也消失了,“怎么会呢?谁会这般无聊?而且你不觉得奇怪么?”   她后退了一步,且不说霍重华这种敷衍的态度就让她就觉得可疑,而且她昨天被他折腾到天亮,再要亲密,那会要了她的小命。   霍重华不喜欢楚棠这个表情,不动声色的将信笺收好:“我会给你查一查,这总行了吧。”   楚棠暂且信了,外面的丫鬟过来说,可以用晚饭了,二人这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晚上,霍重华虽有心取悦楚棠,但明显感觉到她心不在焉,避让了一会就直接拒绝了。   霍重华:“……睡吧,明天我就着手去查。”   楚棠闷声不吭,转过身子,给他留了一个背影,她就算只是个女流之辈,也能分辨旁人语气里的意思,霍重华根本就是不信她所说的话。   霍重华看着她露出的脖颈盯了一会,长臂圈着她,直至耳边呼吸变得平缓清浅,霍重华才小心翼翼的起榻,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就独独怕她了?不太想在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看到冷漠的神色……   书房里点了酥油灯,灯火如豆。   霍重华彼时在霍家时用度极受限制,他习惯了昏暗的视野。只是在寝房里,他顾及楚棠的眼睛,到了晚上,用的都是白烛。   带锁的抽屉被打开,里面横竖放着几张信笺,同样的字迹,同样的纸张……那人还真是煞费苦心,饶是他如何防备,也是叫那人钻了空子!   次日,楚棠醒来时,霍重华已经去上衙了,她虽对霍重华的敷衍存了意见,但嫁给他之后,还没正经伺候过他,就是每次用饭,连布菜都是他自己来。她这样的妻子要是放在世家当中,要算是无德了。   青柳儿道:“四奶奶,四爷走之前交代了一句,这几日衙门里繁忙,四爷会留宿在值房,让您晚上莫要等他了。”   楚棠:“……我知道了。”她一有事拜托他,他就不回来了?   *   接连五日,霍重华都歇在户部值房,楚棠除了料理铺子里的生意,楚家祖宅那边也经常走动,却是没有再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早上,黄家派人送了请帖过来,黄信之的长孙即将满月,邀请霍重华与楚棠去赴宴。黄信之虽与霍重华是同科的进士,但之前已经考了多次,家中又有人在国子监任祭酒,帝王有意钦点了探花,他算是本朝以来年纪最年长的探花郎,而霍重华恰恰相反,是年纪最轻的状元。   不得不说,楚棠有时候想起霍重华,有种与有荣焉之感。唯一不足的地方,是这人心机太过深沉,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瞒了她什么事。   这一日,霍重华骑马回了府,楚棠在花架子下吩咐着丫鬟们描花样,他大步而来时,楚棠见他下巴长出了触手可碰的胡渣,清俊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成年男子的稳重内敛。   霍重华:“过来。”他唤了一声。   几日不见了,他又是这副样子,楚棠突觉几分陌生感,朝他走过去时,样子不太自然,却是被霍重华直接牵过手,往寝房走。   楚棠:“你要洗澡换衣么?我让下人去准备。”她以为宫里的值房里不方便沐浴更衣。不然,霍重华怎么胡子也不刮。   入夏有几日了,傍晚正是热的时候,寝房的门扇是开着的,霍重华低头去亲她,楚棠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的下巴扎了半边脸。   楚棠:“你这是干什么?”她撇开脸,揉了揉被扎的生疼的地方。   霍重华皱眉,这都过几日了,还记仇呢?   “我查清了,是有人有意为之,当初你接连换了几个庄头,那些刁民是当地的地头蛇,不敢直接滋事,就想了下三滥的手段误导你,人已经被我处理了,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发生。”   楚棠闻言,她找不到霍重华话里的漏洞。的确,小人是很难缠的,可真的只是这样?   她难免失望,时常憧憬着母亲还在的画面。她自然不会当面质疑霍重华,只是轻嗯了一声:“嗯,我去叫人备水。”   她表情极淡,转身要走出屋子,霍重华搂着她的腰一把将人抱住,走到桌案前,让她坐在上面,他站在她双腿之间,“不想我?嗯?”   楚棠:“你别这样!外面还有人呢。”这个动作太突然,楚棠不由得懊恼。   小妻子还是没有热情,与他几近燃烧的欲/望极其不匹配。霍重华也不想逼迫她,只是在他朝思暮想的粉唇上啄了几口,“好,我先洗澡。”   楚棠听出来他嗓音暗哑,这个人不是传说中的不近/女色么?楚棠记得上辈子王若婉早逝,他便一辈子没有娶了,而且身边连个伺候的女子也无。她总觉得眼前的霍重华跟上辈子听说的那位阁老大人,很有差距。   楚棠:“黄大人的长孙过几日满月,你要去么?帖子已经送上门了?我想着给那孩子准备一只长命锁,你觉得合适么?”   黄信之从翰林院出来后,直接去了大理寺,官位不大,只是处理一些文书的闲职,不过只要能留京的庶吉士,将来总会有机会。   霍重华的官位在他之上,其实,备什么礼都不要紧。   楚棠的夏裳多半都是粉色或许其他浅色,她与霍重华成婚有好几个月了,胸口处愈发的鼓起,加上腰细如柳,这一搭配起来,单是视觉上就让人血液沸腾。曼妙玲珑,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让霍重华时常惦记。   霍重华叹了口气:“黄大人连孙子都有了,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儿子?”   还没说上几句话,他又扯到生孩子上去了,楚棠推他,自己从桌案上跳了下来,动作灵活,胸前的鼓起仿佛在调皮的跳跃,看的霍重华越发心痒,他知道楚棠有心事,这种事肯定不能勉强的,“你看着办,随意备一份礼就行了,正好那日沐休,你与我一同去。”   到了晚上,霍重华平躺在床上,身下垫的是竹篾编织的凉席,屋子里还放了去年冬天存下的冰块,霍重华还是热的夜不能寐,终于违背了自己的计划,将楚棠压在身下,哄了好一会:“同僚家中皆有孩子了,你也给我生一个。”   霍重华身边没有旁的女子,生育子嗣是楚棠的本份,她就连拒绝的理由也找不出来了。   霍重华又使出了新花样,楚棠再没有什么兴致,他很快也让她全身心的配合他。   楚棠都快哭了,按理说只有头一次才会疼,这怎么还是忍受不住,到了后面只剩下求饶的份,抱着他的精瘦有力的腰肢喊他‘天乐’。   霍重华很吃这一套,忙里偷闲道:“再叫两声听听。”   楚棠被他逼到床角无处可躲,别说是叫‘天乐’了,让她喊‘祖宗’都行。   夜里又叫了两趟水,外面守夜的丫鬟婆子从下玄月出来,熬到了月落枝头,屋子里才消停了下来,皆是暗道:幸好四爷时常忙碌,不然四奶奶哪能守得住?!   信笺的事就那么含糊过去了,半月后,黄府的满月酒如期而至。   霍重华带着楚棠到了黄家,先给她介绍了几个同僚的夫人,这才去与众人寒暄。   楚棠亲自给黄大人的长孙送了见面礼,见那孩子小小的一团,嘴里还不时的冒着泡泡,十分可爱,她自己也想生一个。   黄夫人四十左右的年纪,体形略显丰腴,抱了一会长孙之后,就领着楚棠去酒馈处,“霍四奶奶也快十六了吧?”   楚棠笑了笑:“嗯,快了。”   黄信之有意与霍重华拉拢关系,黄夫人这厢对楚棠相当热情:“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你们年纪轻轻的,好生养。”   楚棠又是莞尔,她也想生,大婚之后,霍重华虽不是每日都要求房/事,但每一次都能折腾一晚,按理说她应该快怀上了,楚棠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小腹处,心怀期盼。   黄夫人作为家中主母,肯定还要招呼其他登门的女眷,楚棠入席之后,她就离开了。不多时,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靠近了楚棠,那男孩长的消瘦,面色有些蜡黄,但身上的衣服华丽,也不知道是谁家养出来的孩子。   男孩问:“姐姐是不是叫楚棠?”   楚棠一凌,“你是谁?”她本能的感觉到不对。   那男孩又问:“姐姐到底是不是楚棠?”   楚棠身边除了墨随儿和墨巧儿,还有霍重华的人,寻常陌生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因为方才是孩子,又是在酒馈上,故此没有人挡着。   但这一问一答之后,其中霍重华安排的人当即就上前道:“哪里来的孩子?不得靠近我们家四奶奶!”   楚棠打断了她的话,问男孩:“对,我就是。你找我?”   男孩点头,却不再说话,将一份信笺塞在楚棠手里,转身立即就跑了。   方才说话的丫鬟道:“四奶奶,您先不要打开,或许有诈!”   有诈?   这丫鬟的反应太过激烈,楚棠更加起疑,她没有顾及,直接打开就看,信纸上只有三个字‘康王府’。   又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信!   上回是说母亲还活在世上,这次是康王府,母亲和康王府能有什么关系?   楚棠收好信笺,静等着筵席结束,她要好好问问霍重华,上次真的只是那几个庄头在背后捣鬼?那这次又作何解释?   男席这边,有人在霍重华耳边低语了几句,霍重华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黄大人几人正与他说着事,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让霍重华突然不悦。甚至感觉到他脸上隐隐温怒。   霍重华抱拳:“诸位大人,我霍某今日有事在身,就不做陪了,待他日得空,我亲自做东,宴请诸位。”   言罢,他起身去了女眷处,带着楚棠离开了黄家。   酒馈上的众人难免不解,但思及霍重华素来如此,时常目中无人,也只能各自眼神互动了一下,再无他言。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章,晚上还有一更哦。 第113章 自处   马车摇晃中,霍重华去扶楚棠,被她一手拍开。   “啪”的一声,很响。   霍重华倒不觉得疼,他却放在唇边吹了一吹,啧了一句:“夫人,你下手太重了,来,让为夫看看,你手有没有打疼。”这厢又抓着楚棠的手,接着吹。   楚棠独自一人撑起楚家二房到如今,可不是表面的娇柔无知,霍重华有事瞒着她,这一点楚棠不能接受。   而且他知道自己一心盼着真相,他还给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总不能还可以嬉笑娇羞的和他谈论生孩子的事吧?!   任霍重华如何胡闹,楚棠都不为所动。   霍重华突然眉宇紧锁,他处处防备,一个不留神又出了岔子,事情到了这份上,他还是不会轻易让她知道。   不出几息,那痞雅风流的样子又冒了出来,笑道:“好好好!是我错了。夫人莫要生气了,这双小手都打肿了。”   楚棠闻此言,眼底闪现一丝喜色,所以说……她母亲这有可能在世上?不然,他认什么错?   楚棠:“那我收到的这两封信是不是足以说明我母亲有可能活在世上?还有,为何康王府也扯了进来?你与康王走得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若一无所知,怎会想防贼一样防备她?   霍重华吐了口浊气,修长的手指无比灵活,从楚棠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信笺:“傻姑娘,你母亲怎么会与康王府有任何关系,我错在了没有彻底将事情办好,又让我夫人白高兴一场了,你若不信,改日我带你去一趟康王府,你自己去问个清楚。”   楚棠:“……你到底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你如果有难言之隐,我不会强迫你,可你不能随意误导我,要是连你也骗我,我如何自处下去?\"   楚棠神色认真,霍重华知道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她的话让霍重华有所触动,他哪里想骗她!   很多时候,他到是希望她可以傻一些,由他护着就行了,小妻子太过聪慧,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找到线索。   不是他不愿意跟她坦白。   现如今,朝堂上并不是只有康王一位亲王,有多少人想在背后害他!当初楚家鱼目混珠本就是欺君大罪,康王为了娶沈兰,又让她顶替了定北侯的体弱多病的庶妹,王妃的身份非同小可,是要入皇家族谱的,万一事情暴露,康王就是九死一生,再无问鼎的机会了。   况且,霍重华不想让楚棠碰触任何有关朝堂上的事,她本该安居后宅,给他生儿育女,可以调皮,可以倔强,甚至可以是恶人,他都能包容。   但……顾柔的事,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她。   霍重华低笑了两声,在楚棠面前,他一贯是这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样子,“看来夫人还是不信我,这样吧,你我即刻就去康王府,我正好也想带你去见见康王,省的你疑神疑鬼。”   楚棠:“当真?”她不是不想去相信霍重华,只是她没法做到睁一眼闭一只眼,换做旁人也就算了,有关她母亲的事,她怎能就此略过?   霍重华抓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楚棠:“……”她怎么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在骗她!   霍重华吩咐外面的马夫调转马头调向康王府的方向。   楚棠也知道贸然登门皇亲国戚的府邸有所欠妥,可她今日必须走一趟,不然没法与霍重华过下去了。   霍重华上辈子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听,她现在晚上天天被一个奸佞搂着睡觉,偶尔怀疑他也实属正常。   霍重华抓着楚棠的手背摩挲他的下巴,“现在满意了?一会到了康王府,你我就是特意登门拜访的,不要提旁的事,听见了么?”   楚棠的手背被他的胡渣扎的痒,刚才打了他,她也是心疼的。   这一点,霍重华就算不提,楚棠心里也有数,“嗯,好,我明白的。”   非若万不得已,她也不会给他添麻烦。   *   康王府的守门小厮见霍重华携夫人下了马车,遂去通报。   这一日,恰好康王就在府上。   楚棠彼时就听闻过康王的风姿,大婚那日她盖着红盖头,自是没有看清。   今日一见才觉得康王上辈子死的实在太可惜了,他是百姓口中的贤王,相貌泰然,此时身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样子看上去很年轻,且身姿挺拔,很有魄力,单看面相,毫无皇家人的威严,反倒很随和。   可惜了,为了一个女人,死在了慕王的刀下。   康王朗笑了几声,命下人准备茶水。   楚棠盈盈一福见了礼,康王的态度很温和,但她心中的困惑却没有消减。   是啊,霍重华说的是,母亲怎会与康王府有任何干系?她总不能还活在世上,在康王府做下人吧?   母亲真要是活着,没有理由不回楚家,也没有理由不回金陵。   楚棠一介妇人,当然不能直截了当的问康王,她在小花厅里坐了一会,康王与霍重华在另一侧说话。   下人端了冰镇的西瓜和蔬果上来,这时,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了她的视野。   朱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了楚棠一会,他想起了一件事来,但还是不想将母亲的玉佩给楚棠,又盯着楚棠眼角的小红痣看了好一会,“师娘!”   他唤了一声。   楚棠有些赧然,对方可是王府世子爷,他一出生,康王狂喜,当月就请封了世子之位,是康王府的小霸王。   现在这位霸王又喊她师娘了。   楚棠笑了笑:“要吃么?”她给他拿了一片西瓜。   朱辰又是一阵犹豫,远处霍重华的目光扫了过来,他还是乖乖的伸手去接了,“多谢师娘。”   朱辰除了康王之外,最为敬重人的就是霍重华了,朱辰不止霍重华一个老师,却无人能如他一样,天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武学剑术方面也有过人之处。   故此,朱辰虽不太喜欢楚棠,表面上还是敬重的。   如果她长得不那么像自己的娘亲,他也不会不喜欢她。   楚棠莞尔:“无事。”   朱辰吃了两口西瓜,就去了康王身边,过了少顷,霍重华走过来:“想不想逛逛?你不是要在康王府找人么?走吧,我跟你一起去找?”   他声音不低,楚棠直接怀疑康王和小世子是不是也听见了?   楚棠:“你小声一点!”她一个普通百姓,岂能在王府任意闲逛?   而且,她看霍重华这个随意的态度,就算她真的去找一遍,肯定也找不出什么。   霍重华笑了两声:“呵呵……棠儿对谁都好,独对我蛮横,我这心里可不痛快了,那你既然不想逛,你我回去再谈谈生孩子的事。”   楚棠:“……我觉得小世子有些奇怪,他总是盯着我看。”   她要是笨一点该多好!   霍重华岔开了话题:“康王府的睡莲开了,真不想去看看?你不是吵着要在府上的小池里也种上一些?”   霍重华是个玩弄人心和权势的高手,他现在还年轻,但楚棠很多时候已经分不清他所言虚实了。   再待下去,她也觉得别扭,走了这一趟也是一无所获:“我想回去了,这次给你惹麻烦了。”   小妻子太客道,霍重华知道她根本没有释怀。但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哄她,而且对她,他一向很有耐心。   话虽如此,霍重华也不太想让她留在康王府,与康王告辞之后,就带着楚棠离开了王府。   顾柔从后院出来,朱辰嘟着嘴走过去:“娘亲,我师娘她……”   康王叫住了朱辰:“辰儿!今日的课业没写好之前,谁让你出书房的?还不快给我回去看书!”   康王溺爱儿子,但一旦语气加重,朱辰还是有些畏惧的,便又嘟着嘴离开了。   顾柔瞪了康王一眼:“王爷,您这又是作何?辰儿他什么都不知道。况且,棠儿嫁人了,我也能放心了,我已不求其他的,这辈子相认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自从楚棠与霍重华成婚后,顾柔心头的结仿佛得到了缓解,大概是楚棠今后有人照拂的缘故,而且听说霍重华对楚湛也视作亲兄弟,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当初既然选择了顾柔的身份,她便没有回头的机会,沈兰早就被一瓶鹤顶红给毒死了。就算康王今后问鼎,她的身份也会是他的污点,她不能让康王的名誉受半点损害。   顾柔的体贴,让康王很欣慰,他是帝王最不宠爱的儿子,生母又只是一介宫女,要说不图帝位,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是帝王的儿子,都想坐上那个位子。他自幼有就暗下过决心,这些年低调蛰伏,处处小心,在顾柔身上却是犯了大忌。   到了如今,康王算是看透了,他这辈子是离不开她了。   顾柔:“今天发生了什么事?霍重华怎么带棠儿到这里来了?”   康王叹气:“你那女儿啊,跟你一样,心思细腻。你就别问了,眼下你腹中孩儿才两个月,仔细着身子,我还想再要个女儿呢。”   顾柔不再问下去了,知道的越多,越是放不下。她都三十有一了,今后要想再怀孩子恐怕也没那么容易。顾柔想起了当年生下楚棠时,她才十六,转眼十五年悄然而过,春秋依旧,只是人不一样了。   *   入夜,姣月当空,落了满院的银光。   霍重华从书房过来,寝房的窗扉是斜开着的,从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楚棠伏在小几上,单手托腮,盯着面前的一张白纸发呆,上面写着几行字,霍重华看得很清晰。   “母亲。”   “康王府。”   这是她的笔迹,他没收了那两张信笺,她便自己写下来又开始暗自揣度了。   霍重华站了少许,就步入了屋子,添加了香料的驱蚊香熏得满屋子清香,霍重华要说这个时候没有一点悸动,那便是自欺欺人。   楚棠已经沐浴,双足搭在铺了凉席的长炕上,指尖戳着面前的一盘甜瓜,样子有些呆。   “还不睡?”他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   楚棠知道他想干什么,可她实在没兴致,而且今日在外面带了半天,她也没那个体力了。   她有时候在想,要是她和寻常妇人一样就好了,她也可以给自己的夫君纳几房小妾,自己就不用每次跟受刑一样,可她到底做不到。   楚棠与霍重华对视:“不用修生养性了?那可不成!霍大人将来必定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可万不能亏空了身子。”   霍重华唇角猛抽:“棠儿还在怀疑我骗了你?我哪里敢!”他不顾她反对,抱着她上榻,之后很自觉的保持了几寸的距离:“睡吧。”   轻纱幔帐落下,二人再也没有说话,楚棠背对着他,他一日不坦白,她便不想理他。   霍重华长吁了一口气,也转过身,眼不见为净,他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第114章 前世 (必看)   筑墙之外是腾起的火龙。   顾景航一身银甲被染成鲜红色,他脚步稳健强劲的上了驻堡,士卒皆知那肯定不是他的血。   小半年过去了。   度日如年莫过如此。   嗜杀成性,愈发癫狂。   他所恨的也不知道是某个人?还是命运?   外面是火,里面是昏黄的光,他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突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周身的灼烫顷刻间渐退,入眼是   风中轻曳的一阵桃花雨。   顾景航抬手接住几片,置于掌中,却发现这双手太过白皙,还未留下半道刀痕,这不应该是他的手。他再一低头,看清了自己的白衫皂靴。   他已经太久没有身着白色长衫了。   又回来了?回到一切还能来得及时?   “你那女儿今年十三了,是该找婆家了。柔儿,我这里倒是有两个最佳人选,新科的解元郎霍重华,和定北侯的嫡三子顾崇明,这二人论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品行端良,可为良配,你觉得如何?”   这是康王的声音,而且这句话是顾景航已是耳熟能详,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楚棠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就在这一日。   他是定北侯的庶子,父侯常年不在家中,他自幼颇受上面两位长兄的欺压,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摆脱任人欺辱的处境。父侯并没有亏待他,但对兄长的行径并非不知,却还是任其所为了。   顾景航知道康王娶了他的姑母,其实他那病秧子姑母早就病逝了,这位‘姑母’另有其人。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知道康王妃是他的姑母,且在楚家有一个适龄的女儿。   谁若娶了她,必得康王赏识,不亚于是康王的女婿了。   为什么是霍重华和顾崇明?却不是他呢!   顾景航不甘,除了出身之外,他没有比不上三哥的地方,至于霍重华,他不过也是个庶子,中了解元又如何?他自己不也是武艺超群么!   顾景航是个极为极端的人,人前,他是顾家的四爷,用度不比嫡出的差。顾家是什么门第!可是百年的武将之家,就算是庶子,将来也能在军中谋一条路子。   可回到府上,他永远只是一个庶子!   这一日,春暖花开,顾景航眸色一晃,眼前的景物却突然又变了。   桃花如尘埃消散,春风不在,独剩墙角的凉风袭来。   “哈哈,四弟,昨日说好的,你若输了比试,就学三声狗叫。怎么?你忘了?”说话的人是定北侯府的世子顾西爵,顾景航的长兄。   定北侯的长公子和二公子都是第一任夫人所出,三公子顾崇明是定北侯的继妻,长公子和二公子痛恨有人替代了他们母亲的地位,却又不能对顾崇明如何,便将怨气撒在了继室陪房丫鬟所生的顾景航身上。   十几年来,欺他,压他,玩弄他……只差没有弄死他了。   二公子顾成东带着人手从另一侧走了过来,“是啊,四弟,输了就要认罚,你若不服,就别怪哥哥们不客气了,是学狗叫?还是胯//下之辱?你自己选吧!”   顾景航拳头紧攥,他比试输了?若非他二人陷害,他怎会输?他自小到大,身上就没有哪一处不是淤青的。   他渴望权势,渴望强大,让所有逼迫过他的人,受到加倍的处罚!   顾景航的武功远在顾西爵和顾成东之上,但他一人如何能抵得过众人?定北侯府的下人为了讨好两位长公子,暗地里不知道给他使了多少绊子。   三哥顾崇明偶会帮他,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他的安危。   活到十七岁的顾景航终于坚定了一个不可动摇的道理,唯有强者,方可随心所欲,他对权势的欲望和渴求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   顾景航一声不吭,待顾西爵和顾成东觉得无趣,索然无味的离开,他才从地上爬起,吐了唇角的血渍,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如同看着死人。   这些人终究有一日都会死在他手里。   顾景航刚开始注意到楚棠时,她才十三,正是少女明媚时。   他知道她是楚家二房的嫡长女,长的很像‘姑母’,小小年纪,相貌出众,隔着远远的距离,他时常会去看她。   与此同时,他知道另外有一人与他一样。   那就是霍重华!   他也想娶她不是么?顾崇明无心娶妻,霍重华无疑是顾景航最大的对手。   顾景航两年前就有了娶楚棠的念头,当初他只是想攀上康王这座大山,可渐渐的,两年转眼而逝,楚棠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一个陌生女子了。   他知道她喜欢吃桂花糕,知道她什么时候与楚家老太太去庙里请香,也知道她虽是表面温顺,实则小心眼多的是,还知道她喜欢徐霞客的游记,有一次与她擦肩而过,他将她眼角的小红痣看的真真切切……   而霍重华已经在康王面前提及了求娶一事,甚至已经置办好了宅子,他这人做事一向都是做好一切准备。   其实,顾景航这一世与霍重华私交甚笃,称兄道弟。   顾景航有一日寻了机会问他:“霍兄,你素来不好/女色,也说过无心娶妻,这次是认真的?”   霍重华难得与他说笑,“不瞒你说,我好像上辈子就认识她,的确是想娶她。”   顾景航收敛了笑意,当日就找机会去了一趟楚家祖宅,他在后园子里看见了楚棠,她就站在一片海棠花树下,人比花轿,一双水眸瞪大了,怒嗔他:“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人看着小,脾气倒是不小。   顾景航发现近看她时,比远观更加好看,他心中突升一股从未有过的希翼和暖意,娶了她,他能得康王器重,而且他似乎……也喜欢她。   顾景航也不敢多打扰,只道:“姑娘看着眼熟,像在下认识的一个老熟人,方才失礼了,见姑娘见笑了。”   楚棠没搭理他,可顾景航看见她莹白的小脸分明是红了。   女儿家的娇羞就是这样子的吧。   顾景航发自内心的狂喜,原来这世上也并非只有灰暗阴霾,他憧憬着有一日能将她养在身边,执他之手,敛他半世癫狂。   顾景航知道霍重华的能力,他若不付出天大的代价,怎能赢了他?正好边陲异动,顾景航冒死去挣了军功,他那次受了重伤,因着求功心切,又怕赶回京城会来不及,险些死在了敌军将领的长矛之下,内脏损伤,修养了两个月才得以下榻。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带着军功回来了,入宫面圣那日,就向帝王求了赐婚的圣旨。   他觉得这辈子已经快圆满了。   那天,霍重华在宫门口堵住了他,双目赤红,怒气俨然。   他这人从未失态过,却是在宫门口与顾景航打了一架:“顾景航,你我兄弟情分到此为止!”   霍重华走时,顾景航松了口气,他这是不跟自己争了吧?   他是个武将,竟输在了霍重华一个文臣的手里,真要是争起来,他未必会赢啊。   有军功和圣旨在手,楚家就算看不上他这个庶子,也只能准备嫁妆,高调的嫁了嫡出的女儿。   顾景航以为自己如愿以偿了。   这辈子总算是有了点盼头和光明,楚棠进门后,他愈发的喜欢她,越是了解,越是喜欢到了心坎里,他加快了谋划权势的历程,他要让楚棠成为京师女子人人艳羡的对象。   楚棠怕疼,顾景航看着她实在娇弱,也不敢让她受罪,时常只是抱着她。   他以为日子很快就会好了,如他期待的那般,而且他自信能给她无上的尊容,而事实上,他也逐渐做到了。   楚家人并不怎么待见他,就是小舅子楚湛也不喜欢他,顾景航无意中获知,霍重华早与楚湛结识,在他小舅子心目中,霍重华才算是他的姐夫。   顾景航并不介意,他活了小半辈子,真正待他好的人,少之又少。   只要楚棠心里有他就足以。   *   楚棠嫁人了。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冷,接连一个月的大雪,他知道楚棠惧寒,新置办的宅子里,特意准备了一个冬天的银丝炭。   要是按着计划,楚棠已嫁的人应该是他了。   霍重华知道那日在宫门口他失态了,幸而事情被康王暗中处理,否则传到帝王耳朵里,他这个新上任的郎中就别想当了。   内心空洞,比以往还要让人空虚。   说来也怪,他以为自己并不喜欢楚棠,只是康王在他面前暗示过,让他娶楚棠。他也照做了,处处关注她,替她解决了一些琐事,暗中教训了二房的姨娘,还有那姨娘在外养的姘头。   只不过,这些事,楚棠不知道,他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他对女子的面容鲜少会在意,甚至读书过目不忘的他根本记不住女子的样子,可楚棠,他只见过几次,还是趁着她不知道的时候看了几眼,却是忘不掉了。   楚棠大婚那日,漫天白雪纷飞,霍重华大病了一场。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好比你极其熟悉一个人,熟悉到知道她的一切,而这人……却不认识你,在她眼中,你只是个陌生人,像是触碰不到的恋人。   听说楚棠嫁给顾景航,她是高兴的,又听说顾家四奶奶贤良淑德,与顾四爷举案齐眉。   知道她过得好,霍重华觉得自己不该去打扰。   又过了一载,霍重华也娶妻了,是上峰的独女,王若婉。   她长的也算好看,就是太吵了,整日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喜欢艳丽奢靡的打扮,满屋子都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霍重华不喜欢待在寝房,大婚过后,他鲜少回去后院。   只剩下无尽的追求权势,日子变得麻木。   先生奎老头一次请他喝酒,霍重华喝了一壶也没醉意,他怀疑这酒是假的,又灌了几杯,   三分醉意时,人的意识是最清醒的。   霍重华愣了愣,迎着小竹林吹来的冷风,终于明白他的心结在哪里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楚棠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好像在她还小的时候,粉嘟嘟的那么小,他就见过了,当时她来楚家大房作客,一脸笑眯眯的盯着他手里牵着的小毛驴,霍重华没理她。   她在他背后唤了一声:“你们霍府的小厮当真没礼数!”   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小厮?   呵呵……拿他当下人!   还有一次,霍宅请了戏班子,宴请楚家老太太,霍重华亲眼看到楚棠在吴夫人的茶水里做了手脚,她用手指在杯盏中拌了拌,之后贼兮兮的老实的坐在了楚老太太身侧,那日吴夫人腹泻不止。   后来,他还是会偶然看见她,看着她从孩子长成了少女,又看着她渐渐有了女子的媚/色。   直到知道楚棠的身份,知道了她母亲是谁,知道了康王的用意,霍重华对她的心思发生了变化。   可她却是嫁了顾景航!   当夜回到府上,霍重华夜不能寐,心像被人挖了出来,狠狠踩在冰冷的青砖上,又粗鲁猛然的硬生生塞进了心窝。   求而不得……得非所求!   将来权势滔天时,这种空洞能被填补么?他不知道!   画纸被摊开,霍重华字迹很好看,龙飞凤舞,不过眼下却是他平生第一次作画,画着他脑子里的人,等到一笔一描跃然纸上,他惊觉于自己竟对楚棠熟悉到了这个程度,甚至连她唇角的一抹浅笑也画出来了,还有她瞳孔里映出来的漫天日光。   霍重华冲着她笑,就像她就在自己面前,突然俯身,唇角碰触。   作者有话要说:  PS:文文写到这里,很多姑娘对上辈子的事还是一知半解,所以九儿先揭晓一段,上辈子的事,后期会逐渐揭晓。下午还有一章-----想去冬眠的九儿留言。 第115章 老醋   入夏后,雷雨一阵接着一阵。   霍重华睡到夜半,自然是没法彻底睡着,楚棠一直背对着他,他自己呢?一开始也是同样对待她,最后还不是转过来,长臂圈着小妻子。   她就在身边,满鼻都是她的味道。   他又是开过荤的,还是尝得头等的滋味,两人之间闹了嫌隙,他更想毫无间距的亲密。   那大掌渐渐从细腰处上移,悄然无息。   楚棠突然一动:“你放开,我热。”她喃喃了几句,鼻音微酣,早已与周公见过一面了。   霍重华贴着她长而密的墨发,感受着如丝绸一样的顺滑,无奈住了手:“没良心的,我是担心你怕打雷。”   楚棠稍微转醒,身后灼烫的抵触已经让霍重华的意图昭然若揭了,她继续阖眸而睡,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霍重华倒不是真想拉着她做些什么,康王一日不问鼎,他是一日没法在她面前理所当然了。   怎么就怕了这个小女子呢?!   想他霍重华也是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路爬上来的,暗地里做了多少血肉相搏,阴谋秘事?   肯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   一场阵雨一场热,沈家的书信送到霍府时,已经入了七月。   不出几日,沈夫人与沈鸿就抵达了京师,楚棠这阵子被霍重华手底下的人盯得紧,他以外头灼热为借口,让她留在家中,而霍重华自己则亲自去码头接了沈夫人和沈鸿。   沈夫人当初在沈家的京宅中,是见过霍重华的,彼时就觉得此人非寻常人,就他那一身傲世的气度,将来必成大器,没想到果真让她给猜中了,还雷厉风行的求取了楚棠。   楚棠可是她的儿媳妇啊!   当然了,没有婚书和口头契约,沈夫人想对霍重华发牢骚,也是寻不出任何理由。   霍重华态度恭敬,修长的身段,外面穿得是石青色杭绸直裰,因为汗滴的缘故,肩头   微湿,挺拔的体魄更明显了,却无半分失仪,仙姿依然。   霍重华:“舅母,沈二公子,我已经备好马车,此刻棠儿正在府上等着,你们二位且随我来吧。”   霍重华不仅自己亲自相迎,还带了足够的小厮和下人,就连伺候沈夫人的丫鬟婆子也带上了。架势尤为隆重,给足了沈夫人的面子。   因着楚棠与霍重华的婚事仓促,金陵沈家获知消息时,根本没有来得及准备,沈家老爷子和老夫人年事又大了,沈夫人直到前两个月才开始筹办给楚棠的大礼。   下了京杭运河一路沿途,也是疲倦了。   霍重华的周到照顾,又让沈夫人无话可说。   可一想到自己看好的儿媳妇被别人给娶了,沈夫人心里就没法彻底真心祝福。   马车上,沈鸿与沈夫人同乘一辆,沈鸿见沈夫人气色不佳,道:“娘,您也瞧见了,霍大人是个人中之龙,小楚棠嫁给他也一样,我大哥不是还在任上么?要不是霍大人,小楚棠就该嫁顾家人了,那顾家人的名声都传到了金陵,小楚棠那样子能嫁么?”   沈夫人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胳膊怎么往外拐?行了行了,别说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一会见了棠儿,我得问问,她过得到底怎么样?”   沈鸿已经长得人高马大,随了沈夫人的娘家人,高氏一族。一看他体格就知道是练家子,且不喜读书,“小楚棠那里我就不去了,我去找楚湛,让我跟我一道去金陵。科举有何可考的?大哥倒是当官了,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够买坛好酒,我们沈家又不缺他那点俸禄。”   沈夫人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脑门上:“闭上你的嘴!这里是京城,不是金陵府!朝廷命官岂是用银子能衡量的?你懂什么?你大哥是给沈家争气了!”   沈鸿最怕和沈岳做比较,他是沈家的二公子,可旁人一提及他兄长,他仿佛成了被捡来的一样。   楚棠一早就命丫鬟归置好了厢房,后园子靠着小池塘的水榭里备了解暑茶,她知道舅母一家用度精细,只盼着别让他们扫兴而归了。   她一直想着去一趟金陵,好不容易长大了些,楚二爷又过世了,守了三年热孝,转眼就嫁给了霍重华,连个出远门的机会也无。   婚事筹备的急忙,没来得及等着金陵沈家的人过来,大婚已经操办完了。楚棠至今还是有些茫然。   嫁的也太快了……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楚棠上前亲迎,霍重华是骑马的,楚棠看见他鬓角微湿,这阵子一直不曾与他同房,他也不生气,今天自告奋勇去渡口接人,楚棠见他被烈日晒的够呛的样子,心也开始有些软了。   霍重华却先开口:“你出来做什么?外面热,快进去。”   楚棠:“……”   这时,沈夫人和沈鸿下了马车。   沈鸿看到楚棠先是微愣,而后耳根子红了一红,就跟那日看到金陵洛家的大小姐一样。他以为是因为洛家小姐是他未婚妻的缘故,原来他只要见了美人都会脸红。   这太丢脸了。   沈鸿他转头就对霍重华道:“霍大人,我要去找楚湛,就不先不打扰贵府了。”   他一向我行我素,沈夫人也懒得管他。   楚棠上前牵住沈夫人的手:“舅母,您一路辛苦了,棠儿备了凉茶,您快进来坐。”   府门外还停了两辆敞篷的马车,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子,一看就知道是沈家给楚棠的嫁妆,这迟来的嫁妆真是……丰厚。   沈夫人瞧着楚棠面色红润,身段婀娜,比上一次看到她时,多了女儿家的娇媚,还算养的好,她笑了笑,一颗悬着心放了下来。   沈夫人没有进门,她也是身手了得的女子,霍重华踏入府门之际,她一个转身恰到好处的挡住了他。   到底有意为之?还是无意?   同是习武的霍重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眸光一瞬间寒冷之际,突然笑了出来:“舅母是有东西还没拿下来?我去取,您先进府吧。”   沈夫人未出阁之前,还走过镖,在男人堆里谋生存毫无示弱。   楚棠当即觉得怪怪的,在霍重华和沈夫人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几眼,却见二人都在笑视对方。   态度皆友善。   沈夫人笑道:“知道霍大人喜欢吃醋,这次从金陵过来,路经镇江,特地带了一坛子陈年的镇江老醋。霍大人要是喜欢,下回我再命人寄过来一些。只是这醋虽好,亦不可多食。”   霍重华喜欢食醋,这一点,楚棠是知道的,他吃饺子,或是虾蟹,都会沾醋,只是……舅母是又如何获知?   霍重华也笑道:“那就多谢舅母了,没想到当初在沈兄那里用过一顿饭,竟然就让舅母记住了我的爱好,棠儿说的没错,舅母心善,是天底下难得的好人。”   楚棠:“……”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霍重华又在‘捏造是非’。   不过,她的舅母自然是好的!   沈夫人的笑意晦深莫测,又道:“霍大人与长青是好友,如今又是棠儿的夫君,就算是自家人了。还谈什么谢不谢的。”   长青是沈岳的字。   霍重华当然知道长青是指谁,但楚棠并不知,但仔细一寻思,也不难猜得出来。   霍重华磁性的嗓音朗声一笑,葳蕤俊挺的五官因为汗水的缘故,宛若从水墨画里的人,刚硬,却不失俊美。   就连沈夫人也没法反驳这个事实,沈岳和霍重华相比,的确少了一点阳刚和魄力!   霍重华道:“舅母,既然如此,您叫我‘天乐’即可,‘霍大人’三个字倒是生疏了。”   沈夫人也不知道怎么了,脸上的笑意突然就不见了,转过身,牵着楚棠往屋内走。   这个臭小子,当了几年官,还跟她耍起心机了!   抢了她的儿媳,还不能让她骂两声么?别以为她不知道沈岳调到江南制造局就是他的主意!   这只醋坛子不是好惹的……   沈夫人胸口憋着气,去水榭连喝了几杯凉茶,迫不及待的问:“棠儿,你跟舅母说实话,霍重华对你到底好不好?”   沈兰的婚事就是前车之鉴,沈家人生怕楚棠步了她母亲的后尘。当官的男子,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她一看楚棠又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实在是不放心。   霍重华只是听到这一句,就觉得无比的冤枉,天知道他这阵子过的是什么日子?哪有成了婚还被自家夫人赶出寝房的?   也就是他府上的下人嘴巴严实,不然很快就能落实了他惧内的名声。   霍重华大步而来,无声无息,那脚力是沈夫人也没有察觉到,“棠儿,舅母远道而来,你好生招待着,我出去一趟,晚上才能回来。”   转而他又对沈夫人道:“舅母,那天乐就先去忙了。”   霍重华在礼数上,让沈夫人寻不到任何茬子,沈夫人只能挤了一脸慈母般的笑:“好,你忙你的。”   高手过招都是不露痕迹的,反正楚棠是没察觉到沈夫人和霍重华之间的剑拔弩张。   沈夫人稍坐了一会,水榭有清风横贯,很快就添了凉意。霍宅虽是霍重华新置办的宅子,但里面都是苍天的大树,此刻正是绿荫砸地的时候。她发现这座宅子外面看着并不奢华,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处处修葺的精细讲究,石案上的瓷碟茶盏也是上等货。   看来在用度上,霍重华最起码还是做到了。   沈夫人微叹了口气,她再怎么惋惜,也不可能打破楚棠的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近日姑娘们不爱评论,昨天红包诱惑都不行,嗯-----都冬眠去了? 第116章 贤夫   慕王府的帖子送到楚棠面前时,她正与沈夫人说着金陵沈家的趣事。   沈鸿与当地的大儒之女订了婚事,他却是一看到人家姑娘就羞涩的难以正面相对。   楚棠‘噗哧’笑了出来:“表弟真有意思。”   沈夫人摇头也失笑:“你表弟将来真要有人能管得住他,我也就放心了。所以啊,我与你舅舅才在金陵物色了这个一个大美人。”   楚棠:“……”这是什么道理?   青柳儿是霍重华亲自挑出来的丫鬟,若非是慕王妃的名讳,这帖子也不会送到楚棠跟前,“四奶奶,慕王府过几日要办荷花筵,这是慕王妃给您的请帖。”   慕王母族荣耀,禁军统领武成便是慕王的娘舅,势力颇大。   而楚棠同时也十分清楚,武辰将来会是一朝国舅爷,顾景航手握定北侯府二十万大军时,他二人的关系十分密切,也就是说顾景航是站在慕王那一边的。   那霍重华……?   好心情顷刻间消散,慕王妃怎会知道她这个五品官员的妻子?她既非命妇,也非名门闺秀,肯定是冲着霍重华来的。   是慕王要拉拢霍重华?   这一世,霍重华的发迹足足早了三年,会不会那场政变也会提前?   沈夫人见楚棠脸色不对,关切道:“棠儿是不想赴宴?京城人士讲究这些花筵酒馈,但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霍重华还能强迫你不成!”   沈夫人快人快语,也是受不了拘束的人,像慕王府那种地方,就算是去了,肯定也是言行举止皆要注意,女眷们的私底下交情如何,很多时候直接表明了她们夫君的立场。   故此,在京城,很多权贵之妻,皆热衷于筹办各种宴席。一来是为了彰显家中富庶,二来是为了给自己的夫君打探消息。   朝中诸人不敢私底下结交过甚,但女眷相聚,就无人去刻意揣度了。   楚棠一想到上辈子康王夫妇的惨死,就替霍重华捏把汗,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过那一劫?还成了一朝首辅?   楚棠莞尔,这些事,她肯定不会说与沈夫人听,“舅母,我没事。表弟定亲了,那表哥呢?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沈岳是已经知道楚棠嫁给霍重华的事了。   沈夫人收到喜帖也是吃了一惊,当日就给沈岳寄了信,他却迟迟没有回音。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沈夫人哪里不明白沈岳的心思?   也就楚棠自己没有看出来吧?   沈夫人一思及自己中意的儿媳被霍重华娶了,心里不是滋味儿,一个不留神,怎么就让霍重华那小子捷足先登了?算起来,沈岳也不差,听他说,也时常来看楚棠,怎么就没成一对呢?   沈夫人亲上加亲的想法付诸东流了,但也不妨碍她对楚棠的疼惜,说了好一会话才起身离开。   楚棠挽留她:“舅母,府上也准备了厢房,您大可以留下,表哥现如今不在京城,你去沈宅也没人陪您说说话。”   沈夫人知道她的用心,可等霍重华回府,她也不可能一直拉着楚棠在身边,刚入府门那会,就看出了霍重华腻歪的样子了,而且又是新婚夫妇……   沈夫人:“我这次进京,还有一大笔账目要与管事合算,一时间也回不去,你要是想舅母,就去看我。”   楚棠只好让沈夫人离开,她亲自送到朱门,守门的护院却是已经架势明显的站在石阶下了。之前,霍重华也在意她的安危,但还没有严到这种程度。   这其中肯定还是因为那两份信笺的事。   *   楚棠在霍重华的书房里找书看。   他虽是状元,可博古架上没有任何有关科举八股之类的书册,大多都是些诗词歌赋,戏文折子也有,另有她时常会看的游记和地理志。   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考上状元的?   她坐在霍重华的东坡椅上,发现面前的抽屉是锁上的,因为本就存了疑心,一看到锁着的地方,更是起疑,到处找了一遍,却没发现钥匙。   她更加起疑了。   他将地契房契,铺子都转到了她名下,还能藏着什么宝贝,舍不得给她看?   那天还哭穷,说他自己身上一两银子也没,缠着她非让她好好‘疼’他,这厢又悄悄私藏了东西?   等到了傍晚,霍重华从外面回来时,楚棠亲自去了垂花门等他,还命人备了冰镇的甜瓜。   霍重华在花厅坐着吃瓜,她就给他捏肩。   楚棠差不多摸透他的敏感在哪里了,小手悄然在上面挠了挠,感觉到霍重华一怔,她凑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贴着他耳膜:“夫君。”   只是唤了一声,没有其他的话了。   霍重华口中甜瓜甘香,丝丝沁人心肺,却不及小妻子这一声‘夫君’。   除却在榻上,被他逼着唤了几声,她还从来没这么叫过他,他有些飘飘然,不过,霍重华岂会是轻易就暴露情/欲的人?   霍重华低笑了两声:“说吧,什么事?只要是为夫能办到的,一定会满足了夫人。”   楚棠接着给他捏肩,“你书房里是不是有个抽屉是锁着的?里面是什么?我只是好奇。”   她歪着脑袋,盯着霍重华的侧脸,可以看清他浓密的睫毛纹丝未动。   霍大人呐-----我就不信你真的会滴水不漏!   没看出任何表情,楚棠手头的力道加重了一些。霍重华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接着又拿了一块甜瓜吃,反问她:“收到慕王府的请帖了?你可以不用去。”   提起慕王府,楚棠暂时可以将上锁的抽屉一事放下。   毕竟没有什么事,比夺嫡还要危险。   单从康王对霍重华的态度,她就知道霍重华八成就是站在康王这边的,过不久之后的那件事,她是不是该提醒他?   楚棠手上的动作停了,霍重华内心松了口气,她大概不知道他险些就被绷不住了。   楚棠在霍重华对面的石杌上,旁敲侧击:“那个……我听说康王妃自幼体弱多病,嫁了康王才有所好转,但还是吹不得风?那可一定要好生将养着,万不能出来,尤其是泰山。我听说啊,泰山有山神,最忌讳带病的妇人。”   她记得康王问鼎之后,康王妃被封孝敬皇后,前往泰山封禅的路上被慕王挟持了。这才有之后的嗜君夺位的事发生。   楚棠知道,她随口一说的事,霍重华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还是忍不住提了一下。   霍重华眉目如常,吃完手上的甜瓜,从楚棠手里拿了帕子擦嘴,“夫人真会操心,对了,陈大人昨个儿告诉我,英铺头已经怀上了。”他突然身子前倾,脸靠经了楚棠:“我今天能睡寝房了吧?”   他今日的确是辛苦了,那般阵势迎接舅母,也算是给了楚棠足够的面子。   就算他不说,再过几日,楚棠也会让他回房。   楚棠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   “那你先睡吧,我要理账本!”丢下一句,楚棠起身就走。   霍重华也不追她,笑了几声就从去了书房。   心腹已经恭候良久,霍重华从腰间取下钥匙,将抽屉打开,里面的所有信笺,上面的字迹一致,无非是一样的几句话。   “你母亲还活在世上。”   “康王府。”   “你夫君知道一切。”   ……   霍重华自踏入书房那一刻起,面色冷到了极致,如严冬的冰窖,只一眼便叫人看出了杀机。   “拿出去,毁了!”霍重华交代了一句,复而将自己挑选出来的玉簪子放了进去,而后巧妙的藏了钥匙。   小妻子很能折腾,钥匙藏的才容易被发现,她极有可能会有所怀疑。可藏的太深,他又担心她找得太累。   故此,便将钥匙放在了书案上的卷轴中。   心腹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另外辰王一早让人送了十万两白银过来。大人,您看这该如何处置?”   霍重华擦拭着他腰间的匕首,似漫不经心:“夫人可知道?”   男子又答:“回大人,夫人她并不知。”   霍重华冷峻的脸突然溢出一抹冷笑出来,“十万两雪花银!呵呵,今年闹干旱的四川百姓有福了。”   那心腹退了出去,虽不知大人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大人一定能将事情解决的天衣无缝。   辰王既然出手了,霍重华如果将银子退还回去,就是打了辰王的脸,无疑是与辰王那一派撕破了脸。   王重阳的腿疾又犯了,次辅汪直是支持慕王的,辰王这是病急乱投医,他霍重华不过是个郎中,辰王还真以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能一举再度连跳三级?   霍重华一个人在书房待了良久。   *   楚棠正拨弄着她的小金算盘,一阵清脆的算珠声在她耳边响起。   霍重华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珠算过来,往她面前一放,道:“你这个太慢了,让为夫教你什么才叫算账。”   楚棠已经一手操持生意多年,她会不懂算账?   霍重华也不顾她反不反对,人已经在她对面落座,他身上的外裳已经褪去,只剩下一件轻薄的中衣,胸膛的肌理醒目张扬的在她面前呈现。烛火下,呈现健康的浅麦色。   他着白衣时,整个人的气度就不一样了。   楚棠突然想起他什么也不穿的样子,顿时移开了视线,却见霍重华拿过她面前的账本,那修长有型的手当即就拨弄起了算盘,速度之快,肉眼不可看清。   十分迅速有力,一笔一目,算一笔记一笔。   她一直都知道霍重华长的好看,可原来认真做事的时候,还能这么好看。   楚棠又开始心虚,“……”好吧,她服输了!   霍重华没有抬头,边拨弄珠算,边道:“你先去洗澡,我这里一会就好。”   楚棠还想说什么,可好像脸上滚烫,枉她时常在他面前夸耀自己如何擅长理账,他才是高手呢!   没一会,楚棠从净房里出来,霍重华已经将账目理好,“怎么样?为夫厉害吧?嫁给我,你赚大了。”   楚棠:“……”心里冒出‘讨厌’两个字,可她却没说出口。   有阵子没亲热了,屋内一安静下来,就让人心乱不息。霍重华已然靠近。   楚棠懵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霍重华吹了案上的烛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还能干什么?你自己能不清楚?”   夏裳本就薄透,霍重华手上的功夫了得,饶是楚棠反抗了一下,衣裳还是很快就落在了脚踏上,随意且凌乱。   霍重华每次都能让楚棠吃惊,这一次又不一样,她鼓足了勇气,喘着气问他:“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霍重华这个时候没功夫给小妻子解疑,他势必要让她知道,冷落他一阵子,她得付出更多来补偿……   作者有话要说:  霍四:小楚棠,为夫是不是很厉害?   楚棠:“……”   顾景航:!!!! 第117章 荣宠   一场阵雨过后,夏荷开得正艳。   离着荷花宴还有一日,慕王府又派人送了帖子过来,另有婆子亲口传了慕王妃的话:“届时,还望霍四奶奶一定要捧场,王妃在宫筵上见过四奶奶一回,可是亲眼看到霍大人求娶您的呢。”   慕王妃身边的婆子岂会有庸辈?   这婆子是在告诉楚棠,她这一次非去不可了。   楚棠面无他色,笑着应下;“多谢王妃好意,我明日一定登门。”   这种荣宠她可真是受不住,霍重华现如今还不是权势滔天的文臣之首,慕王妃哪里是真心想宴请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京城快要变天了吧!   霍重华从书房里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三个面生的男子,楚棠只认出了其中一人,好像是康良,那日霍重华带人去城外将她从顾景航手里救出来时,也有这人的面孔。   康良是霍重华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他在府上见了这几人,是在商榷什么大事么?霍重华从来都不在府上说事,就算是办公,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楚棠很难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也不会轻易让旁人看出来。   霍重华从夹道与几人分开而行,他则往楚棠这边走了过来,见她不经意蹙了眉,也知道她在想事,抬手抚平她的眉心:“慕王府又来人了?你若不想去,我自有法子。”   他的手抚在脸上,痒痒的。   楚棠避开:“那怎么能行?我若不去,旁人还以为你对慕王存了意见,朝堂上慕王的人一定会针对你。”   霍重华一怔,他知道楚棠会在意这些事,没想到她真的花了心思。   他不希望她知道太多。   这算是保护么?   他也不知道,或许只是不想看到她微蹙的眉,她安然的待在后宅,他才能安心,一开始娶她的初衷,就是希望她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与别的男子靠近。   霍重华不想承认这份霸道和占有,但……这也是事实。   他舒了口气:“那好,我明日会派人提前去接你。”   楚棠讪了讪,她出行的架势恐怕已经越过了三品大员的夫人了,哪里还需要他特意派人接。要不是知道他手上有多少地契铺子,她真怀疑他贪墨了。   “不用,你也不怕御使参你一本。”楚棠很好奇,霍重华行事不算低调,怎么朝中就无人拿着这一点给他添堵。   霍重华觉得小妻子严肃认真的样子也很有趣,现在也不过是只个刚长开的小女子,还跟他谈朝堂上的事了,他笑道:“夫人所言极是,为夫下回一定低调。幸而有夫人在侧,不然,我不知要犯多少错。”   楚棠:“……你!”   没说上几句正经话,他又拿她说笑!她可比不上他的城府之深。   霍重华几天没挨近她了,难免会想,“还疼么?”他的手摁着她的小腹。   楚棠每次癸水至,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英娘在六扇门当宅,每天办的都是大事,也成功怀上了孩子,她自己在宅子里养尊处优,肚子一点反应也无。   霍重华又笑:“你还小,生孩子不急。”   楚棠:“……”他又知道她在想什么!现在知道说不急,是谁一到了晚上又要跟她探讨生孩的事了?   下午,又有人来见霍重华,听着语气,像是霍重华的同僚,官位却在他之下,态度极度恭敬,还随手提了礼盒。   近日想讨好霍重华的人不再少数。   肯定是朝中有什么变动了!   楚棠无法知晓,她有宫寒的毛病,用了午饭就小憩了一会。意识朦胧之中,她好像知道自己在做梦。   但又不确定是不是梦。   意识在游离,她仿佛置身一座极为熟悉的院子里。飞檐斗拱,奢贵非凡。   定北侯府!   时隔两世,她也永远忘不掉这个地方。   小腹疼痛却不及胸口的疼,顾景航站在屋廊下,对她的处境冷眼旁观,她看见他眼底的厌恶和烦躁,甚至有杀人的暴戾。   楚棠上辈子没有弄清太多的事,现在突然想问问,“为什么?你既然想了手段娶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下腹又是一阵针扎的刺痛,艳红瞬间染红了浅碧裙摆,红的火焰,灼人双目。   顾景航还是站在那里,石雕一般盯着她。   风一吹,院子里起了雾,楚棠又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她知道,她还在做梦,怎么会梦见了这个人,她这一世本不该去想到他了。   突然,顾景航就立在她面前,那杀过多少人的大掌掐着她的脖颈不放:“你是我的妻,你却给霍重华生孩子!我不准!我告诉你,我弄死了一次你们的孩子,不介意再有第二次!”   楚棠呼吸困难,胸口和小腹的疼痛叠加,在她以为要被顾景航掐死的时候,他却松开了,看了她几眼,渐渐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捂着脸蹲在那里哭。   “四奶奶!四奶奶您醒醒!”   耳畔是青柳儿的声音。   楚棠猛地惊醒,下意识的四处环视了一遭。   幸好……幸好她还在这里,那个噩梦般的地狱,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楚棠满头是汗,唇色微白,青柳儿担心她是因为癸水的缘故,才闹了梦魇:“四奶奶,药煎好了,奴婢伺候您喝了吧。”   楚棠还没有彻底回神。   这个梦太奇怪,她怎么会梦见顾景航,他说得都是什么话?她彼时与霍重华从无交集,怎会怀他的孩子?   霍重华走近了内室,楚棠的样子也出乎了他的意料,当即眉目变得森严:“噩梦了?别怕!”   他去抱她,也不顾她身上的汗,又吩咐青柳儿去端了缓解腹痛的汤药过来。   楚棠后知后觉,看到霍重华靠近的脸,小脸蹭了蹭他下巴的胡渣子,微微的刺痛明显真切。   这才是真实存在的,霍重华是她的夫君,顾景航已经彻底远离了她的世界。   是了,别再想了,那些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的事,都不要再想了。   霍重华亲了亲她的额:“没事了,有为夫在,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楚棠嗯了一声,自无名信笺之后,她还是头一次向他示软,窝在他怀里不肯出来,她可以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坚实的胸膛似乎能让她永远依靠。   次日,慕王府第三次派了婆子上门请人。   楚棠昨夜揪着霍重华的衣领睡得很好,一觉醒来,身子利索多了,只是没看见霍重华,他一早就去了衙门里。   身边伺候的大小丫鬟端着洗漱之物,等着伺候她了。   楚棠从来没觉得自己娇贵,嫁给霍重华后,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青柳儿道:“四奶奶,四爷交代,让您务必将药喝了。”   楚棠很想要个孩子,对她身子有利的药,她来之不拒。却是不知,霍重华这哪里是让她助孕的药……   *   慕王府占地颇广,是帝王亲赐。   楚棠去过康王府,虽然同是亲王府邸,却存了很大的差别。   慕王府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处处彰显富贵奢靡,端的是皇族的尊耀和旁人无可比拟的高贵。   荷花宴上,另有洛阳红,双生花,墨池金辉,魏紫,冠世墨玉,香玉牡丹,青龙卧墨池,报岁兰、香堇、大岩桐等花种。   慕王府的后宅,恐怕都快赶上皇宫大内的御花园了。   慕王排行老三,比康王年长几岁,慕王妃现如今已是四十出头的妇人,亲王们盼着当皇帝,王妃们估计都盯着皇后的宝座盯了好些年了吧。   楚棠给慕王妃见了礼,这位上辈子可是一国之母,她不敢轻慢了。   慕王妃上回在宫宴上隔着远远的距离见过楚棠,这一次近一看,还真是海棠花娇,难怪让京城风头最劲的两位四爷争抢着要娶。   慕王妃笑道:“霍家四奶奶不必客气,慕王府一向好客,今日又是咱们女子相聚,更不用在意那些客道。”   话虽如此,在场的女眷没有一个是放得开的。   因着霍夫人也在场,楚棠便与她同席,“母亲。”她唤了一声。   霍夫人清咳了一下,她对朝堂上的事一无所知,并不知道楚棠也在相邀之列,更不知慕王妃会单独叫了楚棠说话,可想而知,霍重华将来大有可能还有冒进的机会。   霍夫人此刻已经不知做何感想。   她是霍家的主母,霍重华虽不是她亲生,就算他官拜宰相,将来照样要喊她一声母亲,人前人后,她还是风光无限的。   可一想到霍重华只是一个后厨贱婢所生,而她自己,出生诗礼人家,花空了心思养出两个兰芝玉树的儿子,怎么到了最后还不及一个庶子?   霍夫人只是简单应了一声,与楚棠并没有交谈,楚棠也没有讨好她的想法。上次认亲一事,霍夫人拉下了脸,楚棠非但没有殚精竭虑的修复婆媳关系,还和霍重华提前就离府了。   霍夫人此刻的心情,只能用艳阳下,被烤得发蔫的绿叶儿来形容:颓败。   即便如此,还要装着婆媳和睦,面上带笑。这到底是在外面,她这个霍家主母的面子不能丢了,她一向以慈爱视人,对儿媳肯定不能苛责。   楚棠发现,京城有头有脸的妇人大多都出席了,她认出了王重阳的妻女,还有定北侯的夫人--华夫人。   顾景航夺了侯位之后,华夫人就去了庵堂了吃斋念佛,只是不知道她后来的日子过得如何。   王若婉也来了,楚棠感觉到她偷瞄了自己几次,听霍重华说,她也定亲了,婚事就在几个月后。   楚棠还是不太敢直接与她对视。   总觉得亏欠了她。   好像她现如今的泰然日子就是从她手里抢过来的,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王府的下人端了梅子酒上来,紧接着就是慕王妃的声音:“这是今年新酿出来的梅子酒,你们尝尝看。”   这才八月不到,梅子酒都酿出来了,真不愧是皇家亲王的府邸。   楚棠不由得纳罕,浅品了一口,一开始除了果香,她尝不出什么味道。另一侧已有王府的舞姬开始献舞,临近的荷花塘里还泛了小舟,有人在唱诗,有点像断桥画舫的意味。   只是气氛不一样罢了。   有丫鬟靠近了楚棠,青柳儿当即警觉。   楚棠被身后几个贴身伺候她的丫鬟快速的动作吓了一跳。   而与此同时,来人也是惊了一下,就没见过这般彪悍的丫鬟,舌头打岔道:“……四……四奶奶,我家小姐在前面亭子里等您,有话跟您说。”   楚棠觉得这人眼熟,再一看好像是王若婉的丫鬟,她之前见过几次。   青柳儿等人警惕依旧,楚棠往王若婉的席位看了过去,她已经不在那里了,而且这里是慕王府,就算有人要害她,也不会选择在这里下手。   是以,楚棠让身后的丫鬟后退了几步:“无事,你们且随我去一趟。”   她一个人只身前往是不太可能,霍重华既然已经在她身边安排了人,就一定下了死命令,没有他的允许,这些人不会离开她半步。   王若婉的身子愈发丰腴。   楚棠看着她白嫩嫩的模样,就像从地里刚挖出来的白胖萝卜,心想她过的应该还……挺好。   她脸色赧然,王若婉绷着脸没说话,她只能先开口,谁让她有错在先呢。   楚棠:“王姐姐,你找我?”她笑道,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正常。   王若婉这才示意她身边的下人退到一侧,终于开了口:“你……过来坐吧。”   楚棠听话的走了过去,王若婉与霍重华同岁,已经是年纪很大的姑娘了,她要是再不嫁人,楚棠估计一想起她,又得失眠。   好在,她有一个三品大员的爹,故此也不愁嫁。   不过,楚棠见她心性仍是原样,跟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样。   她其实挺羡慕王若婉的。   王若婉瞄了一眼楚棠身后的五六个彪悍的丫鬟,道:“霍重华就这么待你?”   楚棠水眸一眨,“……是啊。”她没听懂王若婉的意思。   王若婉:“天天被人盯着,你不嫌烦么?”   楚棠:“……还好。”原来王若婉是指这个!要是换做以往,她不仅会烦,还会拂了霍重华的好意,但经过顾景航那件事,她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了解顾景航,所以她才怕。昨夜的梦境还时不时在脑中浮现,那窒息之感,被他掐着脖颈质问,还有他狠绝的眼神……有关顾景航的一切,她都不喜欢。   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也想好好活着,相夫教子,不是什么江湖女侠,一条小命说豁就能豁出去的。   王若婉坐在凉亭,看着池子里的莲花,有些还结了莲蓬。风自水面吹来,还算凉快,她看着楚棠娇瘦的样子,叹了一句:“霍重华也就那样么?瞧把你养得,还没之前看着好了。”   楚棠此刻有了几分释然,王若婉……她放下了?不记恨自己了么?   王若婉心里藏不住话,又道:“棠儿妹妹,你也真是的,你之前早与霍重华有了情义,你怎么也不早说!难不成我还能跟你抢?!”   楚棠笑了笑,默认了她与霍重华早就两情相悦。   楚棠答非所问:“王姐姐,听说你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可不就只有三个月了?”   王若婉主动和解,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王重阳是霍重华的座师,恩情莫大。真要是因为儿女私情让他背负骂名,她可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而且,上辈子,霍重华就是踩在王重阳肩上上去的。只盼这辈子他不用被人骂做忘恩负义了。   王若婉脸色突然红了,“嗯,是快了。”   楚棠一看她的臀围,就知道容易生养,她想羡慕也羡慕不来:“那我提前恭喜王姐姐了。”   王若婉又是嗯了一声,岔开了话题:“霍重华要升官了,你今后极有可能就是四品大员的夫人了。”   楚棠还真没听说,霍重华从来不在她面前提朝堂,“四品?我不太清楚。”   霍重华能当什么官,她倒不在意,只是他这辈子发迹的太早了,她担心会遭了小人陷害。   枪打出头鸟,锋芒必露的人总会被人嫉妒。   王若婉似乎不太想提及自己的婚事,抓着霍重华的事就不放了,接着道:“我无意间听到我爹爹和同僚说话,陛下这次昏厥醒来后,谁也没有召见,就连几位阁员也进不了寝房,独霍重华被召见了,这不是荣宠?还能是什么?”   帝王龙体抱恙,霍重华在这个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上,保不成是有人拿他当靶子。   王若婉看到的只是表面,楚棠却觉得哪里不妥,除了莞尔一笑,她也不知道能和王若婉说些什么。   *   从衙门里出来,日头正在当空高照。   晌午,该是用午饭时候了。   黑漆四轮马车渐渐驶离宫门,霍重华骑马尾随,车厢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因为疼痛而发出得低/吟。   接着是刑部官员程赞礼的声音:“王大人呐,我听说李大夫妙手回春,可医死人,活白骨,你这个病,他或许能治。”   王重阳将自己的双腿盖上厚厚的褥子,这等炎热,却是止不住的刺痛:“也不怕你嘲笑,我出生乡野,家里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幼时就没穿过裤子,活到这把岁数,这双腿也是废了。我不是没去找过李大夫,若无他,我怕是已经归田了。”   王若婉因为霍重华耽搁了几年,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人家,之前相看的男子都被她回绝了。程赞礼的长子前几年死了妻子,无意中见过王若婉。说来也怪,王若婉偏生就看上他了,一来二往就定下了亲事。   程赞礼与万重阳都是支持康王的人,这厢又成了亲家,同坐一辆马车,说了不少无关政事的东西。   不出半个时辰,霍重华下了马,亲自去搀扶王重阳下了马车,道:“老师,我说过的苗医就在楼上。”   程赞礼四处看了一眼:“小霍啊,你是从哪里寻来的江湖术士?还非要选在这个地方见面?”   霍重华做事一向不喜欢提前报备,就是王重阳自己也不清楚。   霍重华:“您二位进去了就知道了。”   二楼西侧,五间雅房。   此处又名状元楼,每逢三年春闱,各地的举子会择店而入,就是图了‘状元楼’这三个字,想沾点喜气。   除却春闱那阵子,平日里,状元楼生意一般。不过仅此那几日也能让店家挣了满盘。   自本朝立朝以来,从状元楼走出去的进士老爷不计其数,单是这份荣耀,也是别的酒楼没法相比的。   雅间里早有人备好午膳,霍重华扶着王重阳落座,介绍道:“这位便是苗疆族长,秋老先生。”   霍重华所指的这人,头发全白,看似耳顺之年,但精神矍铄,一身灰白色袍子,身子健朗,与中原人没什么两样。   秋老先生对程赞礼与万重阳点了点头。   霍重华又道:“秋老先生天生聋哑,但医术高超,您二位有什么事只管开口,老先生会唇语。”   高人就是不一样。   程赞礼将王重阳的病情描述了一遍,秋老先生捋着胡须,对霍重华打了手势。   霍重华便道:“老师,秋老先生请您去内间稍坐,他需要在细细查看您的病况。”   程赞礼与王重阳面面相觑,这个霍重华,什么时候又学了哑语?   王重阳也想早日摆脱病痛,这便依言,由霍重华扶着去了内室。   外间,霍重华很快就走了出来,道:“程大人,时间紧迫,衙门里到处都是眼线,下官今日就长话短说了。”   程赞礼的神色也陡然严肃了起来,他们三人虽说约定一道出来看病,但实际上,另有旁的事要商榷。   王重阳虽是霍重华的老师,但他却盼着王重阳早日回去歇着,毕竟身子骨要紧。   他道:“沁晨公主嫁给了兵部尚书刘栋之子不到半月,却被人勒死在了净房里,这件事锦衣卫却没有插手,大人是不是觉得蹊跷?”   刘栋是兵部尚书兼内阁阁员,有调动京城兵马的权力,在几位亲王之间,一直是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沁晨公主是萧皇后的女儿,萧家败了,但皇帝的女儿照样嫁高门。   却不想,大婚没多久,沁晨公主却惨死。还不是一般的死法,是被人奸/杀在了净房,下人发现时,公主衣裳不整,死相难看。   这无疑是打了皇家的脸面。   帝王勃然大怒,却只是将事情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去查。锦衣卫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程赞礼总觉得霍重华像是知道了什么,“小霍啊,你是怀疑有人故意为之?是想陷害刘家?”   霍重华并没有言明,只道:“刘家没有杀死公主的理由,更何况是这种死法。所以下官猜测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冲着刘栋-刘大人。”   程赞礼大惊:“有人想除了刘大人?为什么?”   霍重华道:“为了兵权!”   雅间外有自己人守着,二人的声音依旧降了下来,霍重华又道:“下官会暗中调查,只是有一事想拜托程大人,到时候如果下官破了案子,还望程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举荐下官。大理寺现如今还空着一份少卿的位子,下官以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他是想毛遂自荐,调入大理寺!   户部虽然掌控了朝廷的钱袋子,但大理寺的权力更大,程赞礼倒不是怀疑霍重华的能力,只是他一开始就是在户部观政,而后为官也是在户部,要是调入大理寺,这不合规矩。   不过,但凡做大事的人,又有几人是按着规矩来的?!   程赞礼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好,本官到时候会尽力而为。不过小霍啊,你这次的目的怕不是仅仅为了升官吧?我可听说了,陛下有意将你顶上代理侍郎的位置,你老师病体拖欠,你不顶上他的位子,还想让给旁人?”   都是支持康王的人,霍重华也不想拐弯抹角,“我若查出幕后真凶,刘大人自会对我刮目相看,到时候拉拢他到了康王这一边,胜算会更大。”   霍重华年轻,且现如今的官位并不高,但在替康王谋事之上,最为积极。   他也的确盼着康王尽早问鼎,否则他与楚棠之间会一直隔着一层嫌隙。   程赞礼点头称是,不由得对霍重华又多看了几眼。   王重阳从内室出来,秋老先生打了手势,霍重华点头示意笑了笑,这才对王重阳道:“老师,秋先生可以试一试去医治您的腿,只是您得休息一阵子了。”   王重阳无奈,习惯了朝堂的人,一下子是放松不下来的,更何况,这个时候帝王还躺在榻上,眼看着就该异主了。   程赞礼:“王大人,你就听小霍一言吧。”   *   尚未日落。   霍重华亲自去了慕王府接楚棠。   他从青柳儿手里搂过她时,小妻子已经明显双目犯桃花了,身后还站着王若婉。   她站在那里,看着霍重华小心翼翼将楚棠抱上马车,鼻头微酸。这种情绪很奇怪,明明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怎么一看到霍重华还会有所触动。   她走了过去,“棠儿妹妹喝多了,是我不对,不该灌她。不过她好像对你很有意见。一直说你是坏人。霍重华,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是欺负她……我……”   霍重华等着她说下去,要不是看在王重阳的份上,他可没那份心情听着她叱责。   但王若婉喜欢楚棠的同时,又不太想看着霍重华对她怜惜有加,霍重华真要是欺负她,王若婉觉得自己说不定还能很高兴。   矛盾之余,再也没说出来。   霍重华便不再给她机会了,长腿一跨就上了马车。   楚棠并没有彻底醉,她一开始尝梅子酒,没觉得有酒意,一杯一杯下腹,过了好长时间才察觉到不对劲,等后劲上来,她就有些飘飘然,不过这感觉还挺好。   感官被放大数倍,霍重华往她身侧一坐,她瞅了他一眼,“夫君,你生气了?我哪里敢对你有意见,就是随意说了两句,王姐姐她想多了。”   霍重华光是听着轻飘漫浮的口吻,也知道小妻子是醉了。   外面的一众丫鬟吓得一个字也不敢说,她们不是没有阻挡,但主子坚持要喝,她们也没办法。   霍重华摁住楚棠到处点火的双手,禁锢在自己掌心,“不会喝酒,还学别人品酒?醉成这样是想让为夫伺候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千万别说卡的很销魂,九儿是真是有事外出,晚上继续,别打我,顶锅盖爬走。 第118章 道破   车厢里有些闷热,楚棠想伸出车窗透透气,霍重华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她这个样子,他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楚棠一手得了空闲,就去扯脖颈处的衣领,表情失落:“你那个母亲一整日没有理睬我,好像我欠了你几百两银子似的。”   霍重华知道霍夫人不待见楚棠,他也知道她委屈。   不是有他么?还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干什么?!   霍重华只是瞥了一眼就可见她白皙的脖颈处,醒目的红痕,是他昨晚留下的,他喜欢做这些小动作。霍重华让她坐好,她现在还在月事期,总是在他身侧蹭来蹭去,他未必就能如柳下惠一般君子作派,“她不是我母亲,你不必介怀,今后霍家老宅,你也不用再去,现在满意了?”   霍重华低着头看着她,他这个表情相当严肃,楚棠知道他不高兴了,“王姐姐的话不能作数的,我没有说你坏话,真的……而且霍夫人怎么不是你母亲了?”   霍重华不以为然,她就算说了他什么,他也无所谓,她想说,那便说去。至于霍家,若非看在十几载三餐粗食,将他养大的份上,霍重华也不会容忍霍家人随意靠近她。   楚棠见霍重华阖上了双眸,以为他真生气了,怕他回去折腾她,解释道:“我怎会在旁人面前诋毁你的名声?你自己想想就知道了。我可不像你,藏着掖着,有什么事也故意不让我知道。”   霍重华叹了口气,沉默安抚是他唯一的回答。   他以为楚棠闹久了,就会累了,毕竟哪一次房/事,都是没过一会,她就嚷嚷着不愿意了。今日却格外能扑腾,“英捕头肚子能瞧出来了,我还见慕王妃的儿媳也快生了,人人都怀上了,独我没有,霍重华,你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霍重华要不是事先早就吩咐,他真怕楚棠已经知道了。   她这个样子怎能生孩子?   还是再养几年吧!   任由楚棠怎么质问,霍重华皆是只字不语,抓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梅子酒到底不是白酒,等闹了一阵子,楚棠开始清醒,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当然记得很清楚。浮夸奔腾的感官开始渐渐消停,等到了霍宅朱门外时,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脚步虚浮的由霍重华扶着下了马车。   霍重华却没急着进门,与她对面而站,表情很淡,亦很官腔:“怎么不说话了?不是很能说么?”   楚棠:“……我听说你要升官了?”她面不改色,与他周旋,总不能过于被动,那样今后肯定会被他轻易拿捏。   霍重华对楚棠的话并没有惊讶,朝中风浪未息,传闻漫天飞,没有几样是真实的。今日所谓的筵席,怕也是有人故意在打听什么。   “走吧,进去。”他拉着她往石阶上走。   楚棠无力的跟上,想起了英娘微微隆起的小腹,也有些期盼了。她跟在霍重华身后,他高大健硕的背影就在自己面前,她原以为……很快就能怀上的。   *   慕王府,宾客尽去后,很快恢复安静。   慕王妃在小阁里见了一人。   这人身型伟岸,侧脸俊逸,只是他太过阴厉,那股子杀气淡去了他原本的俊朗。他独自落座,神色晦暗不明。   慕王妃鲜少见到这般没有礼数的人,她也是武家人,自幼跟着家中父兄习武,与旁的女子不同,遂也没有将顾景航的傲慢放在眼里。再者,若要成事,这个人少不得。   慕王妃:“顾小将军,你今日已经看到人了,我就不懂了,这天底下美人多的去了,顾小将军天人之姿,这个年纪就没想过娶妻生子?”   顾景航灌了一杯凉茶,隔着那段距离,他可能看到她红润细腻的脸,她与旁人笑谈趣事,聊到兴头上还喝了几杯。   嫁给霍重华,就让她这般欢喜?   慕王妃又问:“顾小将军,你不是说康王府有一个绝密么?到底是什么秘密关系着康王府的荣衰?”   顾景航身负皇命,未经请示,是不得擅自离开大同回京的。   康王府的绝密?   他当然比谁都清楚了,若非康王一心栽培霍重华,就连他的妻也成了霍重华的,顾景航是不会轻易出卖康王。   上辈子,因为顾柔的死,他一直不敢在楚棠面前将事情说明,更不敢让她踏出府门半步,况且霍重华他对那件事,也一直起疑吧?可惜霍重华永远也没有知道,棠儿曾有过他的孩子。还是他亲手喂药弄掉的。   顾景航知道,是他自己间接害死了楚棠母亲,她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更加痛恨他!他一度以为是楚棠和霍重华欠了他的,可上辈子的事真要细究,谁也不欠谁的,算是扯平了么?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王妃保重。”顾景航起身要走。   慕王妃侧身挡住了他:“顾小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了!慕王与康王的实力,究竟谁才是你可以投靠的人!而且你手上已经不干净,你以为康王获知真相,还会信任你?”   对慕王妃的威胁,顾景航没有放在心上,眉目极冷,与外头的烈阳形成冰与火的对比,他道:“我奉劝王爷和王妃还是先将目标放在辰王身上吧。陛下已经有立辰王为储的心意,光盯着康王有何用!”   慕王妃一凌:“真有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顾景航想笑,枉然他知晓过去未来,却是连心爱之人也留不住。   “王妃无需知道我从何处打听的消息,总之,陛下活着一日,帝位便就一日悬空。到底是康王府的秘密重要,还是江山重要,王妃自己掂量着吧。”   他带上黑纱帷帽,大步走出了小阁。   上辈子太过功利,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他顾景航浑身上下当真找不出一丝优点了,这一次,他不能再让顾柔出事。   *   沈鸿在楚家老宅住了下来,楚湛知道霍重华回府了,就请了他去隔壁喝酒。楚棠趁机又溜进了霍重华的书房。   他越是有意隐瞒,她越是忍不下去了。   书房里尽是杂七杂八的书籍,楚棠的注意力还是在上回发现的上了锁的抽屉上。   她很快就找到了霍重华事先藏好的钥匙,成功打开抽屉却只有一支玉簪子。   玉质温润,通透光泽,是好玉。   青柳儿在一旁道:“四奶奶,您也瞧见了,四爷哪有什么事瞒着您?这是给您备得首饰呢,估摸着,四爷是想给您一个惊喜。”   青柳儿的确灵活,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楚棠又感觉到有问题。   她什么时候在旁人面前提及过自己对霍重华有所怀疑?   一切太顺利,反倒更加不真实了。   楚棠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一下午又是蔫蔫的,整个人宛若被什么东西无形中牵引,没法好好过日子。   到了晚上,霍重华从隔壁回来,身上隐约带了酒气。抱着楚棠就想亲近,大掌触碰到布料一样的东西,顿时扫了兴。   霍重华:“听说夫人去翻我书房了?找到簪子了?你千万别以为那是送给旁人的。”   楚棠站在那里没动,任由他亲了一会,他抬起头时,她拂袖去擦唇,“霍大人!咱们走着瞧哦,你最好能继续隐瞒下去,否则让我知道了,我……我就回楚家!”   霍重华附和:“好~到时候大不了,我也跟着你过去住。”   楚棠:“……你这么说,是不是在承认你骗过我?”   霍重华拿她没办法了,不顾她一双冷目相对,抱着人就往榻上走,强迫她早些睡觉:“嗯,是骗了,不然你怎会嫁给我。”   又是这样不着边际,模棱两可的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奉上了,手机码字真的很累啊。 第119章 龙舞   梆子刚敲过三更。   月光有些稀薄,落地的影子错落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之上,鬼魅阴森。   霍重华从寝房里出来,身上还穿着素白的寝衣,仔细一闻,还有淡淡的女儿香。   随从小厮从暗处走了出来,恭敬的递上了黑色劲装:“大人,陈百户已经找到了人,就等着您过去。”   霍重华伸臂,边走边穿衣,动作一气呵成,步履如风。   康良骑在马背上,在霍宅大门外静等良久,喂了一晚上的蚊子。他知霍重华是个有野心的人,一向知道事情缓急,这么久却没出来,指不定又陷入了温柔乡里。   不过,霍重华可没康良想象的那般好命,的确是拥了美人在怀,可从头到尾,直至她熟睡,也只能看着她的后背,就是过分的举动也不太敢了。   小妻子的警觉超乎了他的想像,一日尚可瞒过去,一个月估计也行,但长此以往,她迟早会彻底排斥他。   霍重华不喜欢被楚棠算计,更不喜欢她的冷漠。   全天下都能漠视他,可她不行!   夜色中起了雾水,一行人悄无声息在一处私宅停下。   陈晨已经将人押了进来,审问了半个时辰,见霍重华疾步而来,挑眉:“霍四爷,你……倒也舍得过来啊。”   霍重华懒得与他斗口舌,冷冷的看了一眼跪趴在地面上的婆子和丫鬟,问:“公主身边的奴才仅她二人?”   沁晨公主是帝王的长公主,身份高贵,若非萧皇后和太子垮台,谁能轻易动得了她?!   况且,堂堂公主身边怎会无人伺候?歹人就算要行凶,也不可能绕开诸多下人的视线。   陈晨摊手:“都死了。暴死而亡,这两个还是后来被公主打发到下人房做粗活的。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弄了出来,可惜了,什么话也问不出。”   暴死?   那就是灭口了。   霍重华眸色微凉:“真相就在面前,只差揪出凶手。”   陈晨也明白这个道理,“霍四爷,你这话说得轻巧,但公主身边的人皆死的莫名其妙,而且刘大人的儿子也因此吓傻了,这要从何查起?”   这个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霍重华淡淡道:“傻了?刘大人乃兵部尚书,其子还在边陲历练了几年,多少血腥杀戮没有见过?会吓傻?你还是再用点心吧!”   陈晨一愣,挠了挠头:“呵呵,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我夫人近日孕吐愈发严重,闹得我半夜没法安生,脑子险些转不过来。”   陈晨又是一阵朗笑。   他是北镇府司的人,什么时候能睡上好觉?明摆着是向霍重华显摆他即将为人父了吧。   其实,霍重华不是不想当父亲,他也想。他甚至有时候会情不自禁的幻想他与楚棠的孩子,可小妻子还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他不能冒险,最起码也要先过了十五岁再说。   霍重华脸上没有半分羡慕之色,陈晨唇角抽动,觉得甚是没趣,随手甩了一本卷宗过来:“这是刑部录的口供,大理寺也有参与。因着公主身份特殊,若无陛下的旨意,没有仵作敢下手查验。不过,单看现场,应是奸/杀无疑了。”   康良这时道:“刘家就无一人察觉到了可疑之处?”   霍重华沉默片刻,抬眸时,只说了一句话:“不用查刘家了,公主二十有五才嫁人,她在此之前可有意中人?公主深居幽宫,唯一有机会接触的便是大内侍卫,我听闻公主与刘公子大婚当日并没有同房。那公主八成有情人在先,而且此人功夫了得,没猜错的话,此人就在宫中。”   康良:“……”   陈晨:“!!!”   陈晨搓了搓手,他也算是个有能力的人,只不过沁晨公主的案子,可以着手的地方太少。又是帝王的女儿,一旦哪里不得圣意,可就不是查办案情那么简单,搞不好就是杀头的罪。   霍重华这话无疑是将公主的名声给败坏了,人死为大,他这般言辞,若传入了帝王的耳朵了,有损得就是皇家的颜面,为大不敬。   霍重华将目光锁定在了陈晨身上,看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陈大人,你与大内走得近,这件事,还需你继续去查,三日之内,我要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陈晨:“……不是!霍四爷,你自己都不能笃定,你让我去查?”   霍重华转身,丢下一句话:“要想升千户,这个案子是关键!”   陈晨顿时语塞,酝酿了一肚子骂人的又咽了下去。   富贵险中求!   当初他爬上百户的位子就是听了霍重华的指点和提议,换做这一次,他理应也信他,谁让霍重华次次料事如神呢。   霍重华走出宅子,独自去了康王府。他喜欢谋划,但并非事事都自己去做,他没有那个精力和琐碎的时间。   霍重华娶了楚棠之后,无旁人在时,便是唤康王为‘岳父’。   为此,康王笑得眉眼合咪,也不反驳,就任由霍重华就这么拉亲带故了。   霍重华在他面前一直都是面色稳重肃严,一声‘岳父’叫得虔诚有礼。康王听了,心头觉得舒坦。他虽不极度不喜楚家和楚二爷,但楚棠和楚湛是顾柔的亲身骨肉,康王没与姐弟二人见过面,却也是免不了爱屋及乌。   康王:“那一万两白银是你送来的?”   霍重华如实道:“算是吧,出自辰王殿下的手。陛下近日气色转好,可是服用丹药的缘故?”   其实,康王还不想让帝王那么快就死,论兵马,慕王占了上风,论朝中支持者,辰王居上。   这两位亲王的势力还没消弱之前,不易过早行动,否则如若输了,就是万劫不复的代价。   康王的表情回答了一切。   霍重华喝了口茶,外头银月从云层中露了出来,他比康王还要心急,要不是天生性子沉稳,恐怕这样利于行动的夜晚,他会出去碰碰运气。   康王见他这身打扮,就知道是从外面办事而来,问:“是去沁晨公主的案子了?”   沁晨公主算起来还是康王的皇妹,她出自萧皇后,怎会看得起一介宫女所生的皇兄?   康王十一岁就离宫去了边陲,见到沁晨公主的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清,而且对方对他冷眼相待,他又何必去碰一鼻子灰?   故此,康王提到沁晨公主,口气无比冷漠,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在这一点上,霍重华与康王很像。   有时候血缘在权势和利益面前会变得一文不值。   霍重华嗯了一声,没有说细节,只道:“没有一个月查不出来,我会尽力。”   康王轻拍了霍重华的肩头,起身道:“好,我知道了。你早些回去吧,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书房外有人清咳了一声,康王和霍重华都听出了是顾柔的声音。   大概又是一批衣裳做好了。   霍重华走出屋子,对顾柔恭敬道:“岳母。”   相比起康王的坦然,顾柔拘谨又紧张,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了霍重华,嗓音激动:“天乐,这里是几件秋裳,有棠儿的,也有楚湛的,就麻烦你带回去了。”   霍重华知道当年所发生的事,他同情楚棠,却对顾柔讨厌不起来,点头道:“岳母放心,天乐知道怎么做。棠儿她……很喜欢之前那几套衣裳。”   顾柔闻言,眼底发自内心的笑,站在原地,不知下一句说什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霍重华离开王府后,顾柔还是无心睡眠,又开始在寝房里挑着料子。年轻的女子都喜欢光鲜的布料,她的棠儿长得好看,她总觉得再名贵的料子还是不够拿来配楚棠。   康王洗漱好,看着她还在忙,走过去,皱眉道:“你看你,这些年,哪一年不是做了一大堆衣服。之前的送不出去,现在可以让天乐带回府了,你也不能没日没夜的做衣裳。再者你是我的王妃,这种事点到为止就好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可不准!”他自己也就得了几条护膝……   康王的语气重了点。   顾柔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腹中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康王的手放在上面,也感觉到了。   她今日听到霍重华提及楚棠喜欢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心情特别好,笑道:“那妾身听王爷的,今日早些睡下。”   康王搂着她去内室,“还有三个月就该临盆了,下月你就去画庄休养,府上的事,你不用再插手。”   顾柔笑脸温柔,上了床,也兴奋的像个年轻的姑娘,睡不着:“王爷,要是这一胎是女儿,您会不会失望?”   康王拉了帷幔,灯厨里的火烛也吹灭了,“喜欢,当然喜欢。”   顾柔似乎正在兴头上,又道:“天乐看着严肃,那张嘴倒是会讨好人。”   可不是么!   康王闷笑了两声:“你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顾柔:“……”康王这么一说,她更是睡不着了。   女婿……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有人喊她一声‘岳母’。   *   楚棠夜里醒了一次,她嫁给霍重华后,每夜都是在他怀里睡着,霍重华不在身边,她已经能隐约察觉到不适应了。   内室还留了一盏起夜用的小油灯,幔帐里光线昏暗,楚棠先是用手在身侧空出的地方摸了一遍,却是没有碰触到人。她睁开眼,身侧空空如也。   楚棠半撑起身子,撩开了幔帐,屋内也是没有人影。   长案上的沙漏稀稀疏疏,已经快五更天了。   他起榻了?可今日不是沐休么?   楚棠疑惑时,房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复而快速躺下,阖眸假寐。这个动作纯粹是无意识中的,没有想过要故意骗霍重华。   不一会,榻上有了动静,之后,一只长臂勾住了自己腰,她就这样落入了霍重华的怀里。   她的后背靠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身上的滚烫和坚实。   楚棠以为霍重华又回来睡回笼觉,她等着他睡着再动作,谁知这人在她颈子上亲了亲,叹了气。   楚棠僵住没动。   没过一会,霍重华又是一阵长叹。   楚棠:“……你去哪儿了?”她终于没能忍住,转过身,面对着他。   霍重华双眸泛着血丝,楚棠虽看不清他眸底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很累。   霍重华看她不像是刚醒,‘呵’了一声:“棠儿……在我面前装睡?”   谁假装了?她就不能沉默么?   霍重华本想拥着她多睡一会,他难得有一整日的功夫跟她腻在一起,过阵子怕是再也没有空闲了。   他只是想跟她说笑,楚棠那双眼睛哪里是在看着自己的夫君……就是在审视犯人呐。   霍重华对她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他摁着楚棠的头,让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口,不想看她冷漠的眼神,他笑出来的声音磁性但也疲倦:“呵呵----夫人是不放心我?”   楚棠真后悔自己方才问出的话,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他总可以完完全全的曲解了她的意思,并且挡回去。   在他面前,她是不是就如傻子一般?!   楚棠不说话,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更可恨的是,她竟然没出息的就在霍重华身边睡着了。   等她醒来早已日晒三杆,她一动,霍重华闭着眼嗯了一声,“嗯~乖,再睡一会。”   楚棠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声控,她喜欢他的嗓音,浑厚磁性,让人听了心安,可……这种心安已经少了信任在其中,味道变了。让她享受霍重华给她带来的安稳的同时,也有心虚。   陈晨领着英娘登门,下人丫鬟告之二人,“四爷和四奶奶还没起,二位请稍坐。”   陈晨,英娘:“……”这都巳时了,早就日晒三杆,霍重华一向是勤政冒进,怎么也有赖床的时候?换做冬日尚可理解,可这大热天的……也不嫌热么?   下人小心翼翼在寝房外通报,这个时候楚棠已经醒了,被霍重华半搂半压,她岂止是热?   霍重华还想跟她闹一会,陈晨来了,他只得作罢。   二人先后洗漱好,一道出了屋子。闹捏扭归闹捏扭,在外人面前,夫妻还是要和睦。   到了这个时辰早饭是不必再吃了,改成了茶点。   英娘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她个头高,又是个习武的,孕相看上去并不明显,而且英气依旧,行动灵活。   楚棠瞧着更加羡慕,但真让她立刻怀上霍重华的孩子,她又没那么期待了,连信任都没了,还生什么孩子?   陈晨与霍重华去后园说话,楚棠在凉亭里招待英娘。   看着楚棠粉面桃腮,凤眼流波,精神却有些欠佳,坐下不到几刻,连打着哈欠,英娘劝导着:“我理解你的心情,这种事也急不得。”   哪……哪种事急不得?   楚棠懵了一下,当即回过味来,讪了讪,转移了话题:“嫂子,你这肚子看着结实,一定会是个男孩。”   一双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霍重华就那么赫然的出现,低下头笑道:“这种事的确急不得,你看陈大人和嫂夫人成婚几年才有了孩儿。”   陈晨,英娘:“……”霍重华这是什么意思?   楚棠被他气的彻底词穷。   他是故意的吧!   原来霍大人也是个会说浑话的人!   陈晨与霍重华结交己有近十年,否则再好的交情,也容不得他说子嗣一事。   要知道他与英娘成亲时,不少同僚就在背后议论,他二人到底谁更强。几年下来,英娘一直未曾有孕,旁人看他的眼光都是带着诡谲的猜忌。   现如今英娘怀上了,他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   陈晨有心故意‘报复’他,笑道:“霍四奶奶,昨夜是我不好,拉着霍四爷出去了一遭,你没怨他吧。”   他果然是出去了!   楚棠面色莞尔:“怎会?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置啄的余地。”   目光不再看着霍重华,楚棠陪着英娘有说有笑。   霍重华这时再看陈晨时,昨晚眸底的阴色又出现了,“陈大人!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陈晨:“……三日内会出结果,只是我还要等大内那边的消息。”   霍重华有型好看的手弹了弹陈晨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好,陈老爷子一直盼着陈大人高升,陈大人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陈晨本就是半开玩笑的心思,却见霍重华是认真了,这些搞权谋的文人真是开不起玩笑,他再看楚棠,也没发现她有哪里不悦,霍重华怎么就想弄死他似的?   再者,男子半夜外出不是很正常么?   像他自己这样的,有哪日不是三更半夜才回家?   陈晨今日有心带着英娘散心,但,用过午饭之后,就与她离开了。   霍宅不可久留。   楚棠与霍重华之间的冷战从这一日正式开始。并非陈晨的话真的让楚棠难以接受霍重华又骗她。昨晚的事只不过是条引子而已,没有陈晨,也会有其他事,早晚都会冷漠相待。   晚上,霍重华从寝房出来,看着楚棠的背影,“我就在隔壁……”   楚棠已经越过他的高大的身形,自己迈了出来,对下人道:“去,准备一根缰绳给四爷,记住了,要结实耐用的,从今天开始四爷要修身养性,谁也打扰不得!”   院内的丫鬟面面相觑,这都成婚小半年了,分开睡?还不急着要孩子?   日子如常,四爷的确开始修身养性,每日必定早起练剑,可谓闻鸡起舞。   他做住的屋子里横架着一根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细的缰绳,据说这便是四爷用来修身养性的。   四爷和四奶奶照常一起用饭,下人们看不出所以然来。   转眼,酷暑消减,叶落雁飞。   十二月的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瑞雪,漫天的白色,皑皑成景,新开的腊梅被大雪一压,沉甸甸的坠着。   这一日,王若婉大婚,霍家的小厮一早就铲了门外的积雪,马车的木制车辕吱吱呀呀衬托的车厢内更加安静了。   楚棠身上裹着妆缎狐肷褶子大氅,霍重华担心她冻着,还命人在马车上放了一只三脚铜制的小火炉,火星‘啪’的时不时冒出了出来。他心细,另在一侧放了梅花,如此,衣裳上就不会落下炭火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参加婚宴,还是想在小妻子面前体面好看一些,他今日特意穿了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长衣,上面是青福纹的精致立领,银狐皮的鹤氅,腰上挂着常年不变的那块如意佩。   这东西真的不值钱,也不知他怎么就那般喜欢?   除却霍重华对她有所隐瞒之外,楚棠有时候会误以为他对自己当真情深意重。   将来的一朝政客,怎会痴情?楚棠劝服自己去接受一切。   霍重华开了口,他总是先主动的那一个,一直自诩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却在她面前熬不住冷漠:“现在还早,你先跟我去王家,到时候再去程府,要是觉得冷或者累,就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提前带你回来。”   楚棠应了一声,略显沙哑的嗓音出卖了她此刻的尴尬,霍重华悄悄挑眉,也不揭穿她,接着与她客道。   霍重华样子恭维,隐约奸佞的潜质了:“你给王小姐备了五百两的添箱?我夫人给我长脸了。”   楚棠不知道他又想表达什么意思,文人说话总是拐了十八弯,霍重华的心思更是曲径通幽。   楚棠木木的看着他。   霍重华顿了顿,才道:“我夫人很……大方。”   楚棠:“……”不愧是状元郎,借题发挥的本事无人能及!大方?前几日也不知道是谁唆使了青柳儿等人,在她面前说项,让她大方一些,原谅了他。   本来楚棠还想跟他说上几句,被他这般‘指桑骂槐’,她又不想睬他了。   霍重华揉了揉眉心,到了王家府邸时,扶着楚棠下了马车,让青柳儿等人好生伺候着。   这‘伺候’之中,监视占了主要部分。上回黄大人的长孙满月,楚棠收到陌生人寄信的那件事是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霍重华面上与她嬉闹,防备之心却超过任何时候,这一点,楚棠心里清楚的很。   王若婉此事还在闺阁中,程家迎亲的队伍尚未过来。   她已经着了大妆,发髻上戴了赤金凤尾玛瑙流苏,配了溜银喜鹊珠花,凤冠还没戴上,已经是珠光宝气,奢华富贵。   楚棠微愣,几月不见,王若婉又变了样子,比之前在慕王府看到她时还要丰腴,有大唐美人的风采了,十分富态华丽。   屋内除了王夫人之外,还有几个面生的年轻妇人,应该是王若婉的闺中密友。   她看见楚棠,立马拉着她说话,又问起她的肚子怎么没反应。出阁快到一年还没有身孕,会成为所有人关注的对象。   楚棠默默的接受屋内众人投过来的探视目光,心道:王姐姐还没正式嫁人,怎就什么话都问了?   关于孩子一事,楚棠自己也是尴尬的。   王重阳这半年一直在告假修养,霍重华帮衬着王家做了不少事情,其中就包括了这场婚事。故此,王夫人对霍重华也有所改观,自然对楚棠也和颜悦色了起来:“听重华说你喜欢喝羊乳杏仁茶,我早命婆子备上了,你跟重华还年轻,孩子的事不必太心急。”   屋内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扫视过来,看得楚棠如芒在背。   霍重华又在外面说了她什么事?   楚棠笑而有礼:“多谢王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王夫人瞧着楚棠年纪虽小,性子却比自家女儿沉稳太多,一想到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难怪这般清瘦,定是无人照拂的缘故,不由得心疼了几分:“谢什么?今后与重华多来府上坐坐,这次若婉大婚诸事都是重华一手在打理。我还没谢他呢。”   王夫人之前是卖豆腐的,王大人发迹之后,她与京城贵圈的妇人走不到一块去,在教养女儿方面,也是随性。不然王若婉也不会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样子。   高门大户的婚事,操办起来并不容易,王重阳又在养腿疾,若无霍重华,王夫人估计得累得够呛。   楚棠这时的脸色已经没法表现得正常了,只是笑了笑:“那是他份内的事。”   原来他这阵子回来的晚,是在给王家办事。   很是奇怪的心情,楚棠对王若婉心存内疚,王若婉嫁得良夫,她是真心欢喜的。但一听到霍重华也在操心这个事,心头有些像被棉絮堵着的感觉。   反正……不是特别痛快。   外面传来漫天的炮竹,丫鬟兴冲冲跑了进来:“夫人,姑爷来了!”   大约,吉时快到了。   屋内的丫鬟婆子给王若婉戴上凤冠,盖上绡金的红盖头,准备好了上花轿。   楚棠在女方的相宾一列,跟着出嫁的队伍,一道去程府。   程赞礼在朝中很有威望,程家是京城出了名的诗礼簪缨大族,祖上还有人在前朝当过宰相。程赞礼的儿子,程学东是国子监的博士,年纪不大,是个风趣之人,其妻早年过世,膝下独有一女。王若婉将来生了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程家对这门婚事也很重视。   这厢,霍重华在王重阳身侧替他挡酒,招待朝中众同僚。   三品大员的女儿出阁,嫁得又是刑部程大人之子,这两家可谓强强联手,参加酒馈的官员自是不在少数。霍重华一轮陪酒下来,却是面不改色,宛若未饮。   礼部右侍郎善大人,是个嗜酒的中年男子,在朝中号称‘醉不倒’,他有心调侃王重阳膝下无子,官位再高又怎样?还不是等于断了香火!他的有意为之却是被霍重华给灌了大醉,最后只能趴在墙角的雪地上呕吐。   “……”众大小官员再无一人上前找王重阳喝酒了。   王重阳觉得霍重华这个学生没有哪一点是不专的,不比儿子差!   估计善大人‘醉不倒’的头衔今后要让贤了。   *   程家的府邸还在玉树胡同东边,从王家出发,一个时辰方才能到。   程府很有古味,底蕴丰厚,是那种新起之家没法相比的。程夫人病逝已久。程学东是嫡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庶弟,因着不学无术,现如今在清河谋了个舱头的闲职,所以说王若婉嫁进程家,上无婆母,下无妯娌,只有一个继女需要她教养。   王若婉这桩婚事其实很适合她这样的性子。   楚棠在前厅吃了酒席,就被叫到了婚房里,王若婉头上的盖头已经掀了,她倒是一点不拘谨,饿极了,就让丫鬟热了饺子给她吃。生怕委屈了自己。   楚棠与霍重华大婚的细节依旧历历在目,当初她却是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这个时候,她又觉得像王若婉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人,不一定非要精明通透。   屋内看热闹的妇人一一离开,王若婉独让楚棠留下,“棠儿妹妹,我给人做继室,你会不会笑话我?”   这个……   楚棠笑了笑:“怎会?程大人才情并重,相貌儒雅,想嫁给他的姑娘多的去了。”   王若婉听了好话,心情也好,没错,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否则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了他,就如当年对霍重华一瞥惊鸿无异。   楚棠除了给王若婉添箱之外,还单独备了一套珍珠赤银头面,王若婉很喜欢,又问了楚棠不少令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诸如,头一遭疼不疼,霍重华厉不厉害,府上有没有侍妾,还说起了她娘给她压箱底的避火图……   楚棠基本都是应付着蒙混过去了,外面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霍重华来找她时,王若婉还在意犹未尽的说着话。仿佛她的人生当中无从烦恼。   楚棠跟王若婉告了别,还邀请她有空可以去霍宅看她。   霍重华肩头落了雪,站在回廊下等着楚棠,高大威猛。   楚棠一踏出屋子,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又想起王若婉方才的话,不受控制的脸红了。   霍重华当然不知道王若婉一个千金大小姐会在他妻子面前说了大篇的荤话,“又下雪了,早些回去吧。”他朝着楚棠伸了手。   是啊,又下雪了,一年光景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二人上了马车,霍重华才问:“你听程家大奶奶说了什么话?成了婚的人了,还能羞成这样?”程家大奶奶是指王若婉。   霍重华对王若婉说了什么并不好奇,他好奇的是,楚棠是因为什么而脸红。   楚棠此刻更不想说话了,他总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她的情绪。   马车外挂着一盏银鎏金花犀纹的羊角灯,照着雪光下的路面,有清冷的光线反射过来。   霍重华样子看着端正内敛,说话时,呼出的酒气却是明显。   楚棠捏了鼻,忽略他灼灼的视线,不作回答。   霍重华等了几息,楚棠不说话,他就是闭目养神了。   到了玉树胡同,霍重华准时睁开了眼,抱着楚棠就下马车,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美,却也凄凉。   楚棠大惊,身后的一众丫鬟随从更是震惊,忙是打着伞紧步追上去给二位主子挡雪。可霍重华的脚力惊人,青柳儿等人哪里能赶得上?等到踏上回廊,寝房的门已经被人从里面合上,紧接着就是四奶奶的可怜楚楚的叫了一声:“啊!霍重华,你混账!”   众人:“……”   下人早早就烧了地龙,屋子里很暖和,还有被熏开的的腊梅,阵阵幽香。   霍重华将楚棠压在被褥上,头埋在她颈间沉默了一会,领子已经被他扯开,里面可见红底金线粉花肚兜。   两人是横躺着的,帷幔还挂在鎏金的钩子上,晃了晃,片刻停息。   楚棠推了推他,霍重华却纹丝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过了一会,霍重华又抬起头,眼神痴迷:“夫人真香,我喜欢。”   他长的严肃,荤话一说出来,却比痞子还风流。   楚棠又去推他:“你起来!出去睡!”   霍重华好像还很可怜的望着她:“万丈深情也抵不上一丝误会,夫人心狠。”   论心狠,谁能比得上他!   楚棠被他压得难受,“你快起来!”   霍重华还真起身了,却是只起了一半,腿还压着她不准她离开。他开始解身上的大氅,修长的手轻易就解开了系带,随意扔在了脚踏,这之后是外裳,他里面穿得薄,眼看就只剩一件中衣了。   霍重华的眼睛一直盯着楚棠,楚棠如被炭烤,想去踹他,又动弹不得,等他三下五除二褪去了衣服,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长臂一伸,厚布帷帐落地,遮住了外面的光线,视野一下就暗了。   霍重华带着微醉,指尖所及,是令人颤栗的兴奋:“为夫养了小棠儿快一年了,你该给我生孩子了。”   太长时间没亲密了,霍重华感觉回到了小筑那日,像个毛头小伙。   外面雪光微亮,里头莺鸣龙舞。   青柳儿很识趣,与墨随儿等人在暖房里吃着茶点,等着时辰去送热水。她们不再像以往一样在外面死守着了,大约要过多长时间过去伺候,大抵也已经明了,去早了,也只能白白挨冻。墨巧儿一手拿着黄历,算算日子,估计着小公子大约什么时候生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一并奉上啦……太冷了,明天要是更新不及时,那九儿估计是冬眠去了…… 第120章 高升   雪停了,晴空万里,麻雀儿在压垂的枝头上啼叫,寻着虫儿吃。   雪光照的内室透亮。   一阵轻微的动作,楚棠从昏沉中睁开眼,就看见霍重华站在脚踏上穿衣,胸口处的细长红痕已经凝了血。   楚棠丝毫也不内疚。   她昨天真是被折腾的够惨了,因着昨日是王若婉的大婚,她便想起了霍重华与王若婉的上辈子,还有王若婉的死……   顾景航说,是霍重华亲手所杀?   楚棠连抬手指的力气也无,一双水眸此刻如荡着春风,风情百媚,她却浑然不知,幽幽的想着往事。   霍重华见她醒了,笑了笑:“你再睡会。”他自己也知道失控了,若非灌了那么多白酒下去,他怎么会差点就真的强迫了她。   楚棠不愿意跟他对视,这人混账的时候,也是无人能及的,前些阵子哄着他喊‘天乐’,亦或是‘夫君’之类的,昨夜还非要逼着她跟着他读情诗。   怎会有人喜欢这种癖好?!   楚棠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往被褥里钻了钻,发现被褥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新的,她好像也洗过澡了。   不想了,想了别白想,她在床榻上再怎么抗争,也不是霍重华的对手。   霍重华衣裳已经穿好,屋内暖如三月之春,他的外裳并没有套上,接着又上了榻。   千工床一震荡,楚棠就一惊,霍重华已经掀了被子进来:“险些忘了,今日沐休。棠儿实在厉害,我都被迷得分不清早晚了。”   “你别说了!”他一说荤话,楚棠就开始犯头晕。   她都怀疑,王若婉上辈子不是他杀的,是被他给活活气死的。   霍重华积压了几月的情绪昨夜统统得到疏解,此刻心情大好,小妻子不让自己说下去,他便说起了旁的事,“楚湛今年秋闱落榜,我之前托人将他的文章拿了出来,经我一阅,或许他三年后未必能中。”   霍重华说得是大实话,楚棠知道楚湛不是读书的料,她也并不盼着楚湛入仕,读书人天下繁多,真正能高中腾飞的却是寥寥无几,而且就算是八股精湛,登殿获赞,将来也未必就是一条顺畅无阻的路。   有些人天生适合官场,有些人则不然。   她只盼楚湛一辈子安然,无风无浪,其实楚湛秋闱落榜,楚棠还松了口气。   楚棠将自己裹成一条蚕,势必要与霍重华保持距离,“这天底下又非科举一条路,考不中,就另谋旁的事去做。谁像霍大人你……文曲星下凡,左右逢源,听王姐姐说,户部有人想将家中庶女送给你做妾?正好床榻上的事,我也嫌累,倒不如纳了人家吧。”   霍重华目光一顿,昨天接了楚棠回来,就发现她脸色不对,除却不知因故而娇羞之外,对他是憎恨交加,原来是这回事!   霍重华双臂枕在脖颈下,望着承尘,“我惧内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一切都听夫人安排,夫人非要给我纳一房那就纳吧,我岂敢不从?”言罢,他挑了眉,侧着身,目光紧紧锁住楚棠。   楚棠:“……”明知她是有意这么说的,他还不给她台阶下!   有这么惧内的么!   楚棠一直以为她起码是一个性子能平静的下来的人,与同龄女子相比,还算是稳当的,可此刻她花了大力气才强迫自己忍住,不扑上去挠他!   甚至歇斯利底的吼他!   霍重华见她动了动唇,一个字也没说,视线开始变了意味,他喜欢亲吻她,仿佛怎么都不够,那张专门会和他斗嘴的唇,一夜之间已是艳红饱满,宛若雨后熟透的樱桃,就等着他采撷。   楚棠昨夜是霍重华从净房里抱着出来的,榻上温热,他只给她穿了小衣,他记得非常清楚,他突然将楚棠拉进怀里:“难得白日在家中,我想看清楚。”   楚棠没明白霍重华这话的意思,却在下一刻被褥被他掀开,他自己就钻了进来。   守在外面的墨随儿等人又是一阵面红耳赤,也不知道里面两位要闹到什么时候,早膳来来回回热了几次了,也没听到里面的人叫水。   *   楚棠再次醒来时,寝房内早无霍重华的影子。   青柳儿等人小心伺候着她起榻洗漱,墨巧儿语气古怪的说了一句:“四奶奶,您先用些芝麻汤圆垫垫肚子。三公子和表少爷在府上,四爷让后厨备了晚膳,一会啊,就该开席了。四爷说都是自己人,让您也过去一道用饭。”   晚膳?   楚棠再看屋内的光线和腾腾燃烧的火烛,顷刻间不受控制的脸红:“我知道了。”   白日宣/淫,加之睡到这个时辰……楚棠是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狐媚妇人!   她觉得需要找个机会和霍重华好好谈谈,这个事情不能在这样下去。   冬日的太阳已下山,外面冷的异常,屋檐下挂着一尺长的冰锥子,天寒地冻。   楚棠身上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裹的严严实实,怀里还抱着一只包缎面的暖炉。   前厅,几个男子有说有笑,大有意气风发之态。   也不知道霍重华这样的人,他哪有心思和楚湛与沈鸿说笑。   在楚棠的认知中,霍重华只有与沈岳才能谈到一快去。   楚湛见楚棠走来,眸光有明显的躲闪,沈鸿张口就道:“小楚棠,我跟表弟已经商量好了,他今年就跟我与娘一道回金陵。”   霍重华似乎不悦了。   楚棠知道他因为不高兴,沈鸿比她小,按着辈分应该喊她一声表姐,但他这人随性惯了,楚棠是无所谓,“是么?那正好,替我去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   楚湛更惊讶,他以为楚棠不会答应,现如今的楚家真的是到了人丁凋零的地步了,若无人入仕,这一代算是彻底没落了。   他却不喜读书,听着沈鸿说起大江南北的趣事,心之向往,也想着走出京城去看看。   京城看似繁华似锦,万千金玉皆在其中,可楚棠知道,这里面的人真正快乐的通常都不会是位高权重的人。   厅堂烧了炭,楚棠将暖炉递给丫鬟,在楚湛身侧落座,而此刻霍重华向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楚湛和沈鸿都是粗枝大叶,情窦未开的少年,根本没察觉到异样。   楚棠无视霍重华递过来的眼神,笑道:“楚湛,你不是说不想进学么?那就去外祖父家中,跟着舅舅学经商,将来大江南北,只要得一技之长,哪里都是能落脚的,再者祖宅的产业,今后也是要你自己打理,我总不能管一辈子。”   楚湛如今的样子,比前世好太多,楚棠已经心满意足,再无过多要求。   霍重华昨夜很尽兴,此刻就想‘奉承’着小妻子,楚棠说什么都是好的,他配合道:“将来若想为官,有了银子也好铺路。”   楚湛和沈鸿留在霍宅用了晚膳,这之后又一并回了楚家祖宅。   楚棠一直没同楚湛提及过,有人暗中给她送信,说是母亲还在世的事。母亲走时,他还不记事,不让他知道,也省得他伤怀。   天彻底大黑时,一着程子衣的男子快马而来,递了名帖才得以见到霍重华,那人样子十分急切,似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这时,霍重华正在教楚棠临摹大家之作,确切的说是逼着她跟自己学。   霍重华对门外之人道:“何事?”他的样子陡然间阴沉了。   楚棠从他怀里出来:“你去忙吧。”她虽睡了一整日,却也累的很,估计没有三四日都无法恢复。   霍重华走出屋子,与那男子说了几句,而后楚棠就听见霍重华对府上的人交代了一些话就急匆匆离开了。   楚棠将下人叫了过来:“四爷方才走之前说了什么?”   霍重华上面虽有霍老爷子和霍夫人,但在这座宅子里,楚棠就是说话算数的那个人。   下人不敢怠慢,遂道:“四爷说,这阵子不太平,让奴婢们务必不得离开您半步。”   不太平?是出了什么事了?   *   霍重华先是见了程赞礼。   “沁晨公主的案子超乎我的预料,我原以为只是公主旧情人所为,没想到会牵扯到辰王。”霍重华淡淡道。   程赞礼却是坐不住了,端着茶盏的手还在发颤,不知道是被霍重华给气的,还是急的?   “小霍!你敢说你事先不知情?那你怎会让陈晨直接找了人去大内!现在好了,辰王妃兄长的事爆出来了,陛下大怒。要是陛下为了沁晨公主,肯下旨处罚辰王妃兄长,那这事也算是立了功,可要是陛下息事宁人,这回可就惹怒了辰王了!”   辰王妃出自名门望族,祖上荣耀盛高,与圣祖皇帝曾称兄道弟,门庭非寻常世家可比拟。   霍重华不以为然,表情依旧很淡,如温水里的青蛙,更是让程赞礼一时间无处发泄脾气。   霍重华道:“程大人莫急,慕王已经入宫觐见。八爷素来低调,城外的禁军令牌早年就上交,慕王是不会将八爷当作眼中钉的,暂时也不会轻易怀疑八爷。而且下官估计有人在慕王面前说过什么,以至于慕王府现如今死死咬着辰王不放。”   程赞礼正寻思着霍重华的话。   霍重华这时不痛不痒的加了一句:“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只是,有件事,他还没弄明白。   程赞礼的脾气又消散了下去,回味了半晌,才觉得霍重华说的有道理,只是跳跃太大,他一时间没能理清楚,想了一会,啧道:“小霍,你是怎么知道沁晨公主的案子一定与刘家无关?”   霍重华起身,他道:“其实下官一开始并不能笃定。直到刘家长公子,也就是驸马爷的痴傻之症被李大夫治好,我才方知是有人在背后害了他。而且辰王妃兄长也是被人所害,才胆大包天去私会了公主,幕后的人就是慕王。其实公主的死……下官至今也没查清,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公主身边的人都死了,有人不想让这件事公布于众。   程赞礼是刑部的主事,查案是他的专长,霍重华关于这个案子仅仅寥寥数语,很多细节拼凑不起来,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将证据牵强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目光愈发的起疑。   霍重华拱手告辞:“程大人,下官还有要事在身,既然沁晨公主的案子已经大白,那程大人答应下官的事,莫要食言。”   霍重华前后只待了两刻左右,程赞礼却是思量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用不着管这么多,只要是慕王和辰王对抗上了就行了。   辰王一出事,慕王就马不停蹄的去告状,殊不知帝王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人。可以这么说吧,沁晨公主的死,让慕王和辰王都陷入一个怪圈,很难轻易抽不出身。   程赞礼愈发觉得霍重华似乎一早就知道实情,等到现在也就是为了让慕王去对抗辰王。   *   刘栋看着霍重华被随从簇拥着,大步而来时,有一种见到权臣的错觉。霍重华现如今的官位离着权臣还有一定的距离。   但这一次,刘栋是心服口服了。   要知道,沁晨公主死在了刘府,这对刘家而言不亚于是灭顶之灾,更何况还有一个被傻的儿子!   霍重华在暗中与他联络,先是取得他的信任,而后寻高人医治了他的儿子。   到了这个地步,刘栋自然已经全心信任霍重华了。更别提洗清了刘家的冤屈。   刘栋没有摆官架子:“霍大人,里面请吧。”   这里是一处茶楼,还没到宵禁的时候,茶楼里尚有客在,寮子里腾出的热气,雾霭一般的将夜色笼罩,神秘又清冷。   霍重华双手合实:“刘大人,您请。”   兵部尚书也属于文臣,虽不是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但掌管军机事宜。武将手中多有实权,故此不得涉政。兵部尚书这个位子其实很巧妙,虽与兵权相关,但无造反的能力,却也不可小觑,是诸位亲王都想拉拢的对象。   刘栋一直按兵不动,为的是明哲保身。   满朝皆知,霍重华是康王的人,他今日既然见了霍重华,那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了。   茶楼外被便装男子围住,水泻不通。   霍重华与刘栋入了茶肆内,另有自己人煮了清茶。霍重华吃了一些水煮的花生,刘栋见他只是喝茶吃东西,且这吃相也太文雅。他已听说了霍重华此人怼天怼地怼帝王,已经多次上书帝王,对户部的条例进行修改,是个叫人捉摸不透,又实在可怕的人。   可看他吃东西,又是另外一番文人雅士的做派。   霍重华迟迟不开口,刘栋等不及,先道:“霍大人,此番本官多谢你仗义出手,本官不知霍大人的用意是……?”   官场的人,多半喜欢明知故问。   霍重华给刘栋添了茶:“下官其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话都说出来了,刘栋只能顺着他的话接着往下说:“霍大人直言无妨,本官只要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霍重华吃的差不多了,拍了拍手,觉得这家茶肆的水煮花生味道不错,就让小二打包了一份带上,说不定小妻子会喜欢。这之后方才:“下官想调入大理寺,四日后上朝,程大人和大理寺卿会联合向陛下请奏,到时候还望刘大人支应一二,康王殿下的意思也是如此。”   刘栋喝了口茶,滚烫的自喉结处滑过,他却一无所觉。按着霍重华这话里的意思,要是他当真照做了,那就是给康王办事了,这今后就与康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刘栋额头溢出了汗。   夺嫡可不是小事,这些年轻人怎么就跟说家常一样,面色冷静到了极致。   赢了是百年荣宠,可输了……连祖宅门楣也给陪进去。   霍重华又道:“既然刘大人已经答应,那下官这就去告之康王殿下。”   刘栋:“……好!”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说不么?   霍重华离开了茶肆,没有去康王府,而是直接回了家。   水煮花生放在怀里还是温热的,楚棠在临窗的大炕上的描花样。霍重华走过去,不声不响的给她剥:“我回来的快吧。”   楚棠:“……”他好像还想讨表扬似的,这一定是错觉。   *   几日后,积雪已融。   王若婉携丫鬟登门霍宅。   她是新妇,穿得自然要红艳了些,只是太过艳丽了,楚棠被她的妆容晃了眼。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面配着四喜如意云纹锦锻裙,外面系着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脖子上是赤金如意的项圈。   除此之外,妇人发髻上还有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整个人在阳光下,金黄生辉,奢华不可言喻。   她看着楚棠一身素色苏绣月华锦的裙袄,皱眉道:“你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官员的夫人了,怎么穿得这般清寡?”   霍重华在户部任郎中,明明是五品,怎么又成了四品?而且楚棠好不容易找到一件不那么花哨的衣裳,她自己是打心底最喜欢她身上这套的。   楚棠请了王若婉入暖阁,她还是头一次来霍宅。因着王重阳对霍重华格外看重,王若婉就将那段孽缘给抹去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死心眼,脑子却能转得开。   王若婉见楚棠腰身细柔,抱怨了几句:“我夫君大婚那日,说我胖,还拿我这体态作了一首诗,可是气死我了。”   又是诗?   楚棠现在谈‘诗’色变,她并不想在王若婉面前谈及和霍重华的房中怪癖,莞尔道:“王姐姐身子骨好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   王若婉笑着打趣:“还是棠儿妹妹会说话,对了,霍重华升官了,可我见你们府上怎么一点喜庆也没有?我爹爹和娘还特意备了贺礼呢。”   楚棠:“……他习惯了低调,不张扬。”楚棠还真是不知情。   不知怎么的,楚棠难免失落,霍重华口口声声说着情话,恨不能将全天下的情诗都说给她听,结果他升官了,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王若婉根本看不出楚棠的心情欠佳,笑道:“有一件事,你听了保准更高兴。”   楚棠又是笑了笑,想起了上辈子世人对霍重华的评价:“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他是不是事事都周密的规划好了?甚至包括在她面前的说辞,还有那些隐瞒她的事?霍重华真要是有意不想让她知道,她恐怕一辈子都会蒙在鼓里。   这感觉……像是孙猴子逃不出如来的手掌心。   而她就是那只自以为聪明的猴子。   吴先生当初写下这则话本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心境,反正楚棠是不太好受。   楚棠接了话:“什么事?”她也想听听能让她高兴的事。   王若婉嬉笑了一声,如姑娘一样的开怀:“有人给霍重华送了美人,你猜他拿美人怎么着了?”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王若婉似乎很喜欢打听霍重华的事,尤其是这些花边消息。   楚棠又接话:“我哪里会知道!”   王若婉道:“他把那几个女子送到都察院去了,还检举了想拉拢他的人。我还从我爹爹那里偷听,帝王龙颜大悦,当着朝中大臣,在大殿上褒奖了他。棠儿妹妹,难怪你早年就喜欢他了。”   楚棠:“……这样啊。”他不是很圆滑么?也不怕惹事上身。而且,到底是谁一早就看上霍重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晚上奉上,么么,尽量月底完结。 第121章 更衣   司礼监太监唱礼退朝,帝王龙体微恙,由大黄门搀扶着走下龙椅。   随即,众臣跪拜离殿。   顾景航在宣府镇立功一事已经满朝皆知。与同样扶摇直上的霍重华几乎是同一时间备受圣恩。   二人,一文一武,看似将来不会有所交集,但看好戏的人不在少数,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平气和的看着后来者步步居上。   霍重华与顾景航都太年轻了,这让有些在朝堂上打拼了多年的老臣子心中不服。   单是大理寺另外一位少卿也是到了快近四十才从刑部调过来的,熬了多少根白发,才得一日高升。霍重华却是从户部发家,且不说他对吏法尤为熟透,单是兵部尚书和程赞礼等人联合举荐,就让有些人为之嫉恨。   但真要有意去寻霍重华的麻烦和短处,却是找不到纰漏。   这就令人更加气愤了。   这人倒好,还是油盐不进,先后举报了拉拢贿赂者,自此,辰王和慕王两派也无人敢与他靠的太近,谁晓得哪天霍重华会不会突然又冒出一个主意,对他们一怼到底!要知道宁可得罪了武将,也不能得罪了嘴皮子功夫了得,且无所畏惧的文官。   霍重华从衙门里回来时,王若婉已经回了程家。   楚棠命霍府上下的大小仆从在府门外迎接霍重华,还特意备了爆竹,声势略大,让玉树胡同的王家也震撼到了。   霍重华本想给楚棠一个惊喜,他没想到让楚棠抢了先。   “恭喜大人高升!”阖府上下的奴才们各个面带喜色,楚棠今日已经打赏了所有人,马房和后厨的小厮也有份。   霍重华跳下马,随手一丢缰绳,将如烈交给了下人,问:“四奶奶呢?”   自己夫君升了官,她应该出来才对。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青柳儿讪讪道:“回四爷,四奶奶在屋子里绣花呢!”   绣花?   她明明不擅长女红,而且从未绣过花,唯一绣的一朵梅花还没绣完就丢在了箩筐里了。   霍重华没有理会众人,甚至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大步往内院走去。   屋子里已经点了灯,外面屋廊下的灯笼高照,天还未黑,却已华灯初上了。   霍重华推门而入,墨随儿和墨巧儿等人退到了一边,霍重华见楚棠当真在绣花,走近一看,是朵蜜色的花朵儿,却瞧不出到底是什么花种。   霍重华将她手里的小绷拿下来,让她看着他:“本来今日程大人设了宴,我没有参席,就直接回府了。”   他眼神巴巴的,好像有点怕她。   楚棠笑了笑,很客气道:“程大人给面子,你不该拂了,下回不用急着回来 。”   她看着霍重华身上的正四品官员的袍子,金带,佩玉,黄、绿、赤、紫织成云鹤花锦绶,下结青丝网和金绶环。姿态陡然间就威严了,却不同于官场上的凶悍,是那种冷峻的美,让人看了痴恋,却又不敢多看。   他就是一个人中之龙,上辈子是,如今亦然。   楚棠知道自己不该奢求太多,他一心护着她,护着楚湛,她还奢求什么?   可人心都是贪婪的,嫁给他时,她尚且懵懂茫然,以为和他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行了。   如今的心绪却变了,楚棠也知道自己变了,她想要更多,想要信任和了解。   只是……很多事情通常都不会像她想的那样顺利。   楚棠一直盯着他看,霍重华以为她不喜欢这身官袍,“夫人,你不打算给我更衣?”   言罢,他抓起她的手,带领着她解开盘领上的系扣。   楚棠还是第一次伺候他换衣服。   墨随儿过来接过换下的官袍,小心翼翼叠好。这之后霍重华还站在那里没动作,楚棠知道他什么意思,又去屏风那头取了他的常服,掂起脚给他穿上。   霍重华一直看着她,楚棠的一点小心思和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她还是不曾放下,一日不解决,她就时常这个不温不火的样子。   霍重华让下人退了出去,将小几上的箩筐拿到一边,亲自去博古架取了笔墨纸画,抓着楚棠的手,让她窝在自己怀里:“来,为夫接着教你画画,你描的那个花样儿,也就我不会嫌弃。”   楚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任由他搂着,她没有法子跟他一直抗争下去,但也不可能像个花痴少女,全身心都放在这个男子身上了。   或许,像一开始一样的心态才是最好的,她不排斥他,可也并不喜欢他。   楚棠知道,她已经喜欢霍重华了。   嘴上没有承认过,不代表心里没有。   屋子里,火炉上腾着热气,霍重华前几日带回来的几盆盆栽已经打了花苞,眼看就要被熏开了。   楚棠的手没有用力,都是霍重华握着她的手再画,几笔之后她才看出画的是什么。   又画她!   眉眼才刚描出来,他教画的动作就变了姿势,楚棠被搂的太紧,她终于要吱声时,门扉外有人敲了几下。   “四爷!四爷出事了!”是霍宅的下人。   吻又重又热的落在脸颊,霍重华贴着她细嫩的耳垂道:“我出去一下,等我回来。”   禁锢突然消失了,门吱呀一声打开,而后又合上,楚棠这才起身往外看了一眼,叫了墨随儿过来问话:“出什么事了?”   霍重华风头正劲,如若出事,那必定墙倒众人推,她就算知道他今后的命运,也难免担心。   世事总是在变,谁也不能预料将来就一定会发生什么。   墨随儿也不知情,“四奶奶,奴婢这就出去打听一下。”   没一会,墨随儿就回了屋子,脸被西北风刮的通红:“是马房里的老驴病死了。四爷带了几个人出去,奴婢听说是要挖坟给埋了。”   楚棠闻言,关于那头毛驴的记忆突然就清晰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霍重华对他的小毛驴格外在意,死后还立了一块碑。   董管事去年就在霍宅做事,楚棠知道霍重华对他很敬重,而且他是看着霍重华长大的,就找了他过来接着问话:“董叔,你可知四爷为何如此在意那头毛驴?”   彼时,楚棠对霍重华印象只有两个字:无情。   但这个无情的人似乎又格外重情义,她开始好奇他的事,想知道更多。   董管事垂眸一思,想着四爷无比疼惜四奶奶,想来说出来也无妨,便就实话说了。   楚棠这才知道,霍重华自幼是吃着母驴的奶长大的,而今日死的那头毛驴是曾今那头小幼崽,难怪他对霍家老宅的人毫无情义。   是旁人对他无情在先罢了。   楚棠微微动容,其实与霍重华相比,她所谓的孤女身份也算不得什么,最起码幼时还有母亲陪伴过几年。   “我知道了。董叔您先下去吧。”   霍重华回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晚饭的时间已经过了,他踏入屋子,楚棠却还在等他。   一双大眼晶亮有神,语气温和:“你回来了?我让人去热饭菜。”   霍重华怔了一下,暖光下的小妻子温婉动人,他大步走了过去,拥着她像拥着一个天大的宝贝。   楚棠被他抱上了案桌,他一手扯开她腰上的细带,就开始吻她,没有任何章法可寻的吻,好像在寻求慰藉。   后背抵在案桌上,又冰又疼,楚棠微微蹙眉,霍重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便褪去身上的大氅给她垫上,这之后又是沉沦其中。   ……   霍重华虽说折腾起来,会让楚棠难以接受,但他是个节/欲的人,她就算冷落他一两个月,只要她不愿意,他也不会强迫,但这一次却是不一样了。   楚棠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她比他更不好受。   霍重华到底是经历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以至于将畜生视作比人还重要?   !   她第一次心疼他!   那些或是隐藏,或是故意的事情,她可以暂且不计较。   到了夜半,霍重华才与楚棠洗过澡,用过饭菜就上了床榻,他神色很阴郁:“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楚棠有些累,趴在他胸膛,恹恹的想睡觉。   过了一会,霍重华没听到动静,低低道:“明日你舅母会登门告辞,我在家中帮你招待。”   楚棠闭着眼,摸着小腹的地方,淡淡的回了句:“霍大人新官上任,不用去衙门里?”   想疼他是一回事,升迁这件事没有告诉她是另外一回事。   霍重华的手伸到她腰下,将她拉了上来,与他平视,“明日算是补偿,为夫错了。本该给你惊喜,可原来我夫人并不喜欢。”   真会找借口!   楚棠怼了他一次:“霍大人是想拿我当借口吧。”   他刚调了衙门,又是往上升的,这几日肯定会有人想结交他,他困在家中只是为了图了一时安静。   霍重华长臂压着她的细腰,二人裹在一床被褥里,另一床锦被已经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有他在,楚棠夜里根本不会惧寒。他身上就像火炉,通体温热。   霍重华没有反驳,他确实需要安静几日,而且也想陪她。一辈子太短,真心怜惜的人仅此一个,不陪她?还能陪谁!   次日,沈夫人上门道喜,与此同时也是辞别,眼看着就到年底了,沈夫人还赶着回金陵过年。楚湛也会跟着沈夫人与沈鸿一道离京。   霍重华当真帮衬着楚棠好生招待了他们,还亲自送了三人去渡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结束啦----   《总有奸臣想害我》,求预收,这次真的不变的,下一本先写它-----这里是善变的女人留言。要是再变卦,请你们拍晕我。 第122章 余生   “熬不了多久了,陛下已经开始时常说胡话,认不清人。前日将辰王认作了太子,陛下他似受惊吓,一夜未寝。”梅呈将头上的帷帽褪下,恭敬道。   太子是帝王钦口下旨砍头的,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与自己生前牵连最大的那一个人,或许帝王的寿命是差不多到头了。   他对面站着康王,身后是一辆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青布厚绒的平顶马车。   康王沉默几息:“好,本王知道了,三日后会有一辆空置的水车从西直门出去,具体事宜已安排妥当,到时候会有人暗中与你接应。当日亥时之后城门会大开半个时辰,你抓紧时机!”   梅呈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马车,外面的八角宫灯晃动了几下,楚妙珠先走了出来,一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头上珠翠鎏金,早无当年天真无暇。时光给她染上了红尘富贵,也洗去了她原本的青涩。   康王后退了一步,撩开帘子,扶着顾柔出来。   楚妙珠看清顾柔隆起的腹部,步子快了一些迎了过去:“二嫂!”   顾柔有所迟疑,她已经不是她的二嫂了,当着康王的面,她更不会再是楚家人。   楚妙珠却不以为然,拉着顾柔的手,美眸含泪,做最后的道别。多少年未见,原以为是阴阳两隔,现在又能聚在一起,但只是几刻之后,又要诀别,怕是这辈子再也无缘见上一面了。   顾柔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出宫之后好好过日子,这里的事都忘了吧。”   楚妙珠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她是颗棋子,是被至亲利用的棋子,能活着走出牢笼已是大幸。   西北风呼啸,眼看着就要下雪了。   一入冬,京城的雪便是一波接着一波,不会停息。   梅呈上前一步,低头在楚妙珠耳边道了一句:“娘娘,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入宫吧。”   一会宫门就该下钥了。   楚妙珠放开了顾柔的手,她的手温软如初,视线又落在那快要临盆的腹部,楚妙珠艳羡中带着几分欢喜,“棠儿像极了你,我听说霍大人很疼她,惧内的名声都传到宫里了,所以啊,那两个孩子你就别记挂了,日子还长,你保重。”   顾柔是康王妃,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凭空冒出两个孩子出来。这对她和康王都极为不利,甚至于也会给楚湛和楚棠带来不可预测的危险。   顾柔明白这个道理,她点了点头:“你也是,今后多保重。”鼻头犯酸,顾柔忍着保持冷静。   梅呈扶着楚妙珠的胳膊,借力将她拉了回来。   顾柔看着楚妙珠上了马车,又目送她离开,这才转身。   康王的事,她是从来不过问的,但这一次问了一句:“王爷,您是不是打算行动了?”她再愚钝也知道康王想干什么。   康王没有反驳,哈气给她捂着双手,“等你生下孩子。”   顾柔又问:“妙珠因何突然要离京?我适才闻到她身上有一股药味,她用了脂粉遮掩是不想让我看出什么?”   顾柔心思多,虽是表面看着寡淡,言语也甚为冷漠,却是一颗软心肠。因为知道楚妙珠的心思,所以她刚才什么也没问。   康王见她红了眼,垂眸了一刻,方道:“早年,萧皇后给楚贵妃下了落胎的药,身子早就亏空。可原来还不止这些,楚贵妃体内的毒已经积压多年,加之心结甚重,已是膏肓的地步。梅总管让我将李大夫请入宫给她把了脉,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不然,康王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将楚妙珠送出宫。到底是替他办过事的人,他总不能让楚妙珠死在宫里,永不瞑目。   顾柔一阵心绞痛,连哭的力气也无,半晌才道:“为什么好人总是不得善终?妙珠她这辈子太苦了。”   谁又不是呢?   康王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他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为了成大事也会牺牲旁人,如果那个人不是楚妙珠,他估计不会冒这个险。   *   楚妙珠入了宫,命如烟归置东西,她是个不会委屈了自己的人,皇城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但要带走的银票却是一张都不能少了。   看着她一阵脚步虚浮,梅呈忧心中,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别再管这些了,娘娘早些歇下。”他怎会不知道楚妙珠让人归置东西的目的?是为了他的余生吧?   真是好笑,他守着那些身外物过一辈子么?   楚妙珠笑了笑,面若桃花一样的娇美,再怎么虚弱也掩盖不住她此刻的好心情。她终于可以出宫,再也不用做一只金丝雀了:“你高兴么?”   她仰着头,问梅呈,眸底尽是欢喜。   有些人活着,是不能用岁月长短来衡量的,梅呈觉得这辈子足够了。   他反问:“娘娘离开京城之后,想去哪里?”   楚妙珠想了想,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因着想去的地方太多,以至于不知去哪里。   三日后,通往杭州城的运河上被道道霞光铺制,冬雪开始消融,凉气席卷,却不影响观景人的心情。   楚妙珠今日没有施妆,容色看上去略显几分苍白,但五官精致如旧,她往梅呈怀里钻了钻,“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梅呈掌下用力,搂紧了,“会的,会赶上的。”他不想骗她,说她一定能好。像她与他这样的人,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偷来的。   楚妙珠‘呵呵’低声笑了几下:“一直想去杭州城看看,要是能赶得上就好了。梅呈,我不喜欢漆黑的地方,你千万别把我给草草埋了。骨灰要是能撒在湖里更好,那样我便能游历四海,就是苦了你了,今后你一人可别想我。”   梅呈闭上眼,感受她身上的温度,胸口处有些疼,半晌,他应了一声:“好,都听小姐的。”   小姐……   他好些年头没有这么称呼她了。   终于,她不再是皇帝的女人,他也不再是她身边的奴才。   一切回到时光正好时,甚至比彼时更好,最起码他们能光明正大的相依相偎。   楚妙珠皱了眉,指尖在发颤。   梅呈知道她又发病了,从怀里掏了一瓶药出来,“小姐,您就服下吧。”   楚妙珠轻轻摇了摇头:“再等等,我还能熬几日,我想再陪你几天。这药太厉害,一息致命,我怕没机会跟你把话说清楚。”   还有什么要说的?   该说的都说了。   梅呈不想让她痛苦,他宁愿她舒心的走,让她这样被痛苦折磨,就算留下又能有什么用?   梅呈没说话,单手拿着杯盏,从瓷瓶里取了药丸子,掷入杯中,化作清水。   他知道,不能再自私的拖着她了,梅呈语气很平缓,道:“小姐,您喝水。”   有时候,越是在意,越是看似无动于衷。因为看破了,很多事到了时候就顺其自然了。   楚妙珠昏昏沉沉,少了丹药的支撑,还真是不行,才看了一会景致就没力气了。   梅呈给她喂了几口,之后抱着她上了船舱看着满目的落日余晖,仿佛一切都静止,身后琐事都不重要了。   楚妙珠愈发的困了,身上的疼痛消散,依着梅呈的胸膛,“我冷……”   就这样低低说了一句,过了一会,又道:“梅呈,我欠你一个孩子,下辈子……一辈子一定会还给你。”   梅呈没说话,只是搂着他家的小姐,模糊了视线,漫天的霞光成了幕景,他不求下辈子,这一生走到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知足的。   楚妙珠长卷的睫毛扇了扇,身上那股巨寒好像又不见了,她看见梅呈对着她笑。   真好……她临走之前,可不想看到心目中的男子掉眼泪。   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实在困极了,就窝在梅呈怀里睡着了……   耳边传来喜鹊的声音,楚妙珠睁开眼,入眼是杏色的幔帐,还有微微晃动的银钩,这个场景很熟悉,就好像在梦里见过。   “小姐,您算是醒了,您要是再不醒,夫人就该罚二公子跪祠堂了。”说话的人是乔嬷嬷。   楚妙珠脑门发胀,她猛地坐了起来,以至于身子险些又倒了下去。入眼是镶玉黄花梨木的屏风,小轩窗,紫竹藤椅,还有外公与娘舅从南洋带回来的梳妆镜……   这里是她入宫前住过的地方。   外面暖阳高照,她低头看了自己的双手和身子,估计还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乔嬷嬷见她行为古怪,以为她还没退烧,上前道:“小姐,您要不要再歇会?很快,大夫就该上门了。”   楚妙珠哪里等得了这个!   掀开被子,随意踏着兰花小绣鞋,撒了欢的就往外院跑,根本没有大户人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大哥如今还在府上住着,梅呈是他养的护院,她知道他会在哪里。   乔嬷嬷一路跟着,却是追不上楚妙珠。   她衣裳不整,外裳没有穿上,就这样跑到前院像个什么样子!   楚妙珠沿着甬道,跑出了一身的汗,没一会,她果然见到梅呈站立如松的样子,他就在屋廊下,笔挺的身子,年轻的脸庞,五官俊朗轻逸。   还是完完整整的他。   楚妙珠步子微顿,不敢上前,生怕一切都是幻境,却见梅呈往这边看了过来,而后他严肃的脸上泛起了红潮,又猛地收回了视线。   楚妙珠看着他笑,捂着唇,像个小傻子。   乔嬷嬷赶紧跑过来,手里的外裳将楚妙珠包裹住,焦急道:“小祖宗啊,您这是要了老奴的命啊,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赶紧跟老奴回去!”   楚妙珠脚上的绣鞋早就跑不见了,一双雪白色绫袜沾了满脚的灰尘。她力气还小,被乔嬷嬷搂着往内院走。她一步一回头,看着梅呈的脸,和他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   入了春,风也跟着热了。   次日,梅呈自甬道走过,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他本能去防备,一转身却看见一张精致小巧的脸正冲着他傻笑。   梅呈清俊的脸又红了,忙收回手,抵着头移开视线,却无意看到面前一双绣花鞋,他低声道:“小姐。”   他恭敬的唤了一声。小姐是夫人的掌上明珠,阖府上下都敬着她。   楚妙珠怀里抱着一只包裹,笑眯眯道:“你且跟我过来,本小姐有事吩咐你。”   梅呈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楚妙珠从角门出来了,这之后,又道:“我要去一个地方,你送我去!”   梅呈哪里敢私自带着自家小姐出门,僵在那里,不敢看楚妙珠的眼睛,他今年十五了,个头却很高大。   楚妙珠仰着头瞪着他,“你到底去不去?是不是想让我告诉大哥,你欺负我!”   梅呈的卖身契还在楚家,他是楚家的奴仆,没有置啄主子人权利。   是以,他只能依着小姐的话去做。小姐自幼顽劣,什么荒唐事也做得出来。谁要是惹急了她,准没有好果子吃。   马车从玉树胡同出发,到了城郊,梅呈终于忍不住,他跳下马,撩了车帘子,目光却只是盯着车辕,问道:“小姐,您到底要去哪里?”   楚妙珠将一包裹的首饰银子给他看:“喏,这里是我的全部家当。”   梅呈晃了一眼,愈发不解:“……小姐您想做什么?”   楚妙珠像个孩子一样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知道梅呈一定会接着她,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梅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满怀的柔香更是让他一时间失了神。   她勾着他的脖子,欢喜异常:“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私奔了!咱们走吧,否则今后就来不及了。”过几年,她要给他生孩子。   (楚妙珠与梅呈今日杀青。)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几天不去评论区了,姑娘们的评论,作者君估计回复不了,请误怪-----玻璃心的作者君留言。剧情要到关键时候了,嗯嗯,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第123章 归来   这一日,宫里头传了一则消息出来,帝王久病沉珂,皇贵妃伺候左右,忧思成疾,于年关将近时,死在了凤泽宫,后宫佳丽纷纷哭丧哀悼。   楚湛去了金陵,楚家祖宅的诸事又落在了楚棠肩上,楚妙珠亡故,身边的贴身宫女如烟则出了宫,她将楚贵妃的一应东西都交给楚棠:“霍四奶奶,这些都是娘娘让奴婢交给您的,都是娘娘生平最喜欢的首饰玉件。”   楚棠心里怪怪的,后又将如烟安顿在了老宅里,让她养老,如果她要嫁人,那也随她。   楚棠一直以为楚妙珠虽不能生育,但身子康健,起码她去年见到她时,还是个毫不逊色于年轻嫔妃的大美人。楚妙珠的突然病逝,让楚棠晃了晃神,一时间又想起了前世,她记得楚妙珠上辈子死的也很突然,一场风寒就让她香消玉殒了。   事情出奇的相似,且古怪。   风寒如何能杀得了人?而且太医院都是杏林高手,堂堂贵妃说死就死了?   霍重华今日很早就从大理寺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只烤鸡,拿到楚棠面前时,热乎乎的腾着香气:“想什么呢?人都死了,我不准你多想。”   他似乎知道一切。   霍重华亲手掰了鸡腿给楚棠,烤的金黄的脆皮上,撒了层层的炒芝麻。   楚棠见霍重华满面春风,正是得意潇洒,脸色无半分悲色。细想一下,楚棠也觉得没错,霍重华怎会因为楚妙珠的死而伤怀呢?   她问:“我听说姑母她的遗体火化了?怎会这么快?”因为太过奇怪,她难免又多问了一句。   霍重华将鸡腿递到她唇边,逼着她咬了一口,道:“要求火化是贵妃娘娘自己的遗嘱,后宫的事,我又怎会知道?”   他的眼神总能轻易蛊惑人,深幽如泉,楚棠移开视线不去与他对视。   楚妙珠的存在不会威胁到大局,楚家已经无人可用,且楚妙珠没有孩子,按理说现如今不会有人存了心思想害她。   楚棠思量一番,跟霍重华一人一只鸡腿,两人吃完后,屋子里的梅花香味已经被遮盖,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霍重华待她太好,高门大户中,哪有这样的夫妻?她用不着伺候公婆,也无妯娌小妾需要应对,日子看似无忧。   可楚棠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正是因为霍重华将一切安排的完美到无懈可击,她才有这种担心竭虑。   一辆华盖四轮的马车在霍宅门外停下,朱辰身着兽皮大氅,带着四五个小厮,步入了霍宅,声势浩大。   下人通报后,霍重华在暖阁见了他:“你怎么来了?”   听出来老师的语气不太好,朱辰憋了憋嘴,道出了实情:“我娘亲昨夜突然腹痛,父王连夜将她送到了画庄,也不让我过去看一眼,我心里着实害怕。”   朱辰倔傲,但不是那种傲慢无礼的皇孙贵族,当着霍重华这位老师面,还不敢太逞面子,这话一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就红了。   霍重华皱了眉:“无事,有李大夫在,王妃不会出事。”最好是别有事,否则他今后更是不知道怎么跟小妻子交代了。   还没到晚膳的时辰,朱辰一屁股坐在圆椅上,伸手烤着火,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架势是想留夜。   霍重华并不想留下这个捣乱鬼,朱辰却抢了先:“老师,我待在王府,满脑子都是娘亲,不如我今晚留下吧,等到我娘亲生产无恙,我再回去。”   霍重华唇角抽了抽:“……好。”果然是他教出来的好学生!学问上不算精湛,赖皮的功夫与他年幼时一个样。   朱辰身份高贵,又是霍重华的学生,楚棠自然不能怠慢了,亲自去厨房吩咐了后厨的下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   到了晚饭时,朱辰见楚棠忙前忙后,还特意命人在桌洞底下放置了一只暖炉,位置正好挨着他的双脚附近,一直绷着脸的他这时唤了一声:“师娘,我听说老师惧内,那您就跟我们一道用饭吧,反正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回避。”   楚棠脸上的笑僵了僵,喊她用饭就行了,为何还添一句霍重华惧内呢!明明是他欺负她好吧?   霍重华非但没觉得难为情,那张风清朗悦,一贯素严的脸还笑出了江南才子的风度:“夫人,过来坐吧。”   楚棠只好在四方桌一侧落座,她也听到了康王妃难产一事。生孩子是女子必须要经历的一场鬼门关,她虽没有生过孩子,但上辈子流失的那个,就让她身子一夕之间垮了。彼时顾景航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还请了名医给她调理,但结果却是不尽如意。   饭桌上摆了一壶秋露白,是朱辰从王府带出来孝敬霍重华的,不过因着王若婉大婚那次,霍重华喝多了让楚棠遭了大罪,他现在在府上根本不敢沾酒。   搞不好,又要和绳子共渡几日。   今日的菜色都是霍宅的后厨拿手的好菜,当然了,之所以拿手,是因为四奶奶喜欢吃,故此府上的下人都尽心准备着。   朱辰扫了一眼,见有鸭肫片、腊鹅肉拼成的小菜,赤枣乌鸡汤,莼菜羹 红烧黄鱼,冬笋玉兰片,佛跳墙等短时间内不容易烹饪出来的菜色。   他皱了眉。   楚棠已经按着府上最高的标准吩咐下人去做了,她以为朱辰还是不合胃口。   却不想朱辰却道:“我娘亲基本上也是喜欢这几道菜,而且她经常会让下人去做这些菜品。”   原来是这样!   这厢,楚棠也就没有多想,既然王府也是这些吃食,那小世子应该不会嫌弃。不过霍重华这时却是眸色微变,他给楚棠夹了菜,避开了话题:“夫人,你多吃些。”   他私底下很少会一本正经的喊她‘夫人’,楚棠当着朱辰的面,也不好给他难堪,霍重华夹什么菜,她就吃什么。   用过饭后,楚棠命人准备了厢房,但还没入夜,王府就派人过来请了小世子去画庄:“世子爷,王妃快不行了,您快过去看看她吧。”   楚棠大惊,康王本不想让小世子忧心,这才不准他去画庄,现在又派人来请,难道康王妃是不行了,所以才让小世子去见她最后一面?   其实,楚棠对康王妃是存了几分同情的,她上辈子死的凄楚,为了康王的大业,自己被逼无奈跳下了城楼,想成全康王。   她记得上辈子,康王妃的双生子平安生出来了,只是后来慕王问鼎地位,康王府满门被诛,小世子也不例外。   楚棠欲言又止,霍重华这时道:“我也过去一趟,你晚上先睡,不用等我。”   楚棠点了点头,内心十分复杂,她该不该告诉霍重华一切,让他提前防备慕王,可她又以什么理由去说呢?告诉他自己是投胎转世了,知道将来的一切?而且,她还嫁过顾景航?!   这是她心里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越是喜欢霍重华,越是害怕被揭穿。   楚棠目送了朱辰和霍重华离开,才回了寝房。   *   夜色深沉,画庄里的丫鬟们急作一团。   霍重华与朱辰赶到时,紧张恐怕的气氛已经消散,管事婆子端着托盘,挨个打赏铜串子。   朱辰手脚冰凉,康王在顾柔身侧一直没有出来,他也不知道找谁问一下情况,还是霍重华见府上人面带喜色,道了一句:“恭喜王爷喜得贵子。”   朱辰闻言,侧过脸,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霍重华对他点了点头:“不用怕,王妃没事了。”到底还是个孩子,承受不住失去母亲。   婆子笑的合不拢嘴,“可不是嘛,王妃这一次是双生子。世子爷,您有两位弟弟了!”   朱辰吐了口气,但随即面色就冷了下来,越来越像他的老师,时不时给人一张冰冻三尺的脸,“我知道了,既然娘亲无事,那我先回老师家中了。”   霍重华并不想再带他回去,可朱辰已经递了个‘我已失宠’的眼神过来:“老师,今晚学生要继续打扰了,师娘不会有意见吧。”   霍重华还能说什么?又领着朱辰折返回了霍宅。顾柔安然无恙,他也放了心了。   顾柔已经被抱到寝房,里头烧了地龙,还点了炭火,康王左右臂膀皆抱着一只襁褓,他蹲着身子给顾柔看:“早产儿,样子看着有些小。不过李大夫已经检查过了,两个孩子都健康,你能放心了?”早知道,就不让她见楚妙珠,获知楚妙珠活不长了,她回来之后就一直抑郁寡欢!康王十分懊恼,险些就要后悔一生了。此刻想想都觉得后怕。   当真不该一时心软。   顾柔面色苍白,看着两个孩子都好,她勉强笑了笑又昏睡了过去。   另一头,楚棠从霍重华口中得知康王妃有惊无险的产下双生子也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霍重华洗漱好就直接上了榻,他身上总是很暖,楚棠在这种滴水即冻的日子根本就不用自己的被子,他一靠近,她就往他怀里钻,能占点便宜的事,她也不会放过。   霍重华今日很奇怪,搂着她就阖眸睡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朱辰在府上的缘故?楚棠觉得要是他每天都能这样,她会非常乐意每天晚上窝在他怀里。   霍重华一直未睡着,他知道怀里的人也没睡着,“在想什么?”他低低道。   楚棠觉得这个问题多余,他不是很能猜心么?还问她干什么!   霍重华沉默了几息,终于又开口:“顾景航立了军功,不日就会回京。”   顾景航要回来了?   楚棠的脸贴着霍重华的胸膛,他的中衣领是开着的,她凑到他光滑健康的皮肤上,蹭了蹭:“所以呢?他应该不会再找麻烦了吧。”   最起码,她以为自己与霍重华已经成婚,顾景航没有必要再纠缠不过。   毕竟,他从未喜欢过她,不是么?   霍重华以为楚棠害怕,在她眼角上亲了一下:“我不会让他再找你麻烦。”   *   次日,轮到每六日一朝的日子,但帝王已经下不了榻了,暂由辰王理政。   从玉树胡同出发,要想入宫,还需经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有人在半路上叫住了霍重华。   “霍大人!”这个声音是属于顾景航的。   霍重华手中缰绳微顿,只是侧着脸,就看见顾景航身着黑色豹皮油光的大氅从身后骑马而来,腰间配有长剑,英姿不凡,边陲这一年多来让他的肌肤晒成了麦色,张扬又狂傲。   若非因为楚棠,霍重华或许还能与顾景航说上几句话,其实在某种角度上去看,他二人极度的相似,属于同一种人。   霍重华目光幽冷:“顾将军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景航骑的是一匹枣红马,也是战马,他知道霍重华所骑的这匹是楚棠所赠,的确也是不可多得的良种。   嫉妒么?   他当然嫉妒!   从始至终,楚棠都是他的妻,无人可以替代,就算她已经嫁了霍重华,他还是坚信她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而且,这一次会全心全意。   顾景航薄凉的唇角带着一抹与寒冬相匹配的冷笑,骑着马没有停,身子跃过霍重华时,道了一句:“棠儿近日如何?她惧寒,你知道的吧?”   霍重华目光陡然之间添了杀意:“棠儿?竟与我妻子的小名一样!不过有我在侧,吾妻怎会惧寒?!”   顾景航腮帮鼓动,忍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霍重华!她要是知道一切,你以为你还能留得住她?你真是太不了解她了。”   顾景航头也不回的往宫门的方向而去,霍重华眸色愈发的阴沉。他不了解他的妻子?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一日,霍重华戾气颇重,从大殿出来,就直接去了大理寺。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近日被审问的犯人被他打的够呛,若非司直大人在场强行拉住,怕是要闹出几条人命。   新上任的少卿大人平时话很少,是个严肃沉闷的人,这让很多人忽略了他还尚且年轻的事实。故此,也无人敢当面说什么。   *   快过年了,定北侯府难得聚齐。   顾景航这次挣了军功,且因着宣府总兵极力推荐,他被提升为了副将军,又称副总兵,仅在总兵之下。   一时间,举朝哗然!   要知道总兵可管一地军政,权利极大,像顾景航这个年纪,的确是太冒进了。但他有实打实的军功在手,无人可提出质疑。   对此,定北侯也颇为吃惊,他与鞑子周旋多年,深知蒙古铁骑的厉害,顾景航仅凭一年之多的光景,就能砍了安木达,这实在让他不得不惊叹。   只有顾景航知道,他自己上辈子差点就死在了此人手上,只是这一世带着记忆重生,他占了巨大的优势,否则没有两年也回不了京。   定北侯旧疾复发,咳嗽了几月,无药可医,越是到了天寒地冻,越是难以自持。   顾景航带人将顾家包围时,定北侯已经被安置到了别庄修养。   顾西爵和顾成东当场被顾景航的人控制,他大步而来,如战场上的将军,誓要将敌人砍于脚下的威严。   他撩袍在厅堂落座,坐的是上首的位置,傲视着厅堂内颓唐的二人。   顾西爵身为定北侯府的世子,在顾家具有至高无上的话语权,又是个趾高气昂惯了的,怎能眼看着一个庶子骑到他头上,“顾景航!你大胆!顾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以为有了军功就能跟我抗衡?”   顾成东也一并配合着:“顾景航,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庶出的东西,你还想爬上天!学过狗叫,爬过下胯,你的耻辱能洗的清么!”   “哈哈哈哈!”顾西爵和顾成东一阵狂笑,傲慢成瘾。顾家的子嗣走在京城的大街上,那都是横着走的。   顾景航脸上的冷笑消失时,只说了一句话:“来人!顾家大爷和二爷本该镇守蓟州镇,却是中饱私囊,与外敌勾结,陷我朝边陲百姓安危于不顾。我顾景航大义灭亲,遂亲手军法处置两位兄长,以报皇恩浩荡!”   他双手合拢,朝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一拜,旋即挥手,做了砍杀的动作。   府上被擒制的众护院士卒,甚至包括顾西爵和顾成东在内亦是不可置信。   定北侯府执掌了本朝三分之一的兵马,权势可谓滔天,但顾家从不参政,顾景航如今是副总兵兼前锋将军,在战场有发号施令的权利,但到了京城,他其实是没有实际官衔的,只是有了封号,而且帝王缠绵床榻,至今仍没有圣旨下来。不过,他头上还有一个千户的职位在,锦衣卫可直承帝王之令,对朝中官员抓捕斩杀。   顾景航又岂是那种畏首畏尾的人?没有证据,他可以制造证据;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知道帝王很快就要归西了,谁又能知道帝王曾经给他下过什么命令?   他所带出来的手下都是如他一样的人,心狠手辣。顾景航手势刚做出,这些人就动手了。   顾西爵和顾成东死在了惊讶之中,可以说是死不瞑目。   次日,顾景航上交了两位兄长叛国的证据,以及禀明了他以大义为重,对两位兄长先斩后奏的事。   又是一番举朝哗然。 第124章 目的(上)   除旧纳新这一日,楚棠让管事拿了红纸去找霍重华要字,他是状元郎,府上这种活,自然要他来做,也能讨个彩头喜庆。   楚棠坐在炕上,给康王的两个孩子包红包,不论站在霍重华乃小世子老师的角度,还是康王当初给他二人证婚的份上,楚棠身为霍重华的妻子,都该给康王府的两位小公子备份礼。她知道这些事,就算她不去办,霍重华也不会忽略。但,她这一次却是主动替他分忧。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朱辰,就觉得十分亲切。   不一会,霍重华将带着红纸走到她跟前,楚棠见那上面无一字,疑惑的看着他,该不会是不愿意写对联吧?   霍重华在她对面坐下,又吩咐下人端了笔墨过来:“想要字直接跟我说,何必让董叔去找我?”   楚棠一愣,贴对联说大也算不得大,说小也未必就小,为的无非是图个吉祥如意,这本来就是他份内的事。   楚棠嗔了他一眼:“那就多写几个吧。”加上府上闲置的空屋子,足足一二十道门还需贴上‘福’字,另外各处院子也需要对联。   旁的大户人家的后院还有几房妾室凑凑‘热闹’,霍宅是真的够清冷了。   霍重华见她得寸进尺,有个念头腾起,他突然很想让楚棠给他生个孩子,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安心。若无顾景航挑衅,他不会急着让楚棠怀孩子。   二人各忙各的,竟是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下人们将屋檐下的灯笼挑下来,点上烛火,复而又挂上。   天又黑了。   到了晚上,青柳儿将一碗暗青色汤药端到书房时,霍重华吩咐了一句:“这药暂时不用备了。”   青柳儿眉梢蓦的往上挑,却也不敢直视霍重华,端着托盘悄悄的退了出去。   是该断汤药了,她也从未听说过男子服避子药的。四奶奶因着一直没怀上,也不知道在旁的妇人面前遭了多少白眼,就是程家大奶奶也说过她几回了。   再者,四奶奶这个岁数已经不算小,换做旁人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霍重华经常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楚棠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她知道那里头根本就没什么值得深究的书册,更别提公务之列的文书。   霍重华起草了一份疏奏,以顾景航近日的势头,他迟早会坐上总兵的位子,要是定北侯的身子出了任何差池,顾家背后的二十万大军保不成会落在他手里。像顾家这样的百年武将之门,兵权不可能一下子被朝廷收回去。顾家两位嫡出的儿子已死,顾崇明又是不爱权势,只图丘壑闲暇的,顾景航不动声色的就能将一切握于掌中。   霍重华不是没想过弄死顾景航,只是这人似乎对很多事情了如指掌,仿佛未卜先知。   无论是府上,还是朝堂,或者是在暗处,他都在防备顾景航,如此,才得以独善至今。   到了这个地步,霍重华心里很清楚,顾景航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权势了。   霍重华早早回了寝房,他来时拿了一把算盘。   楚棠自觉的将账本给他,她巴不得有人替她理账,而且这人还曾在户部算着各地上交的税银,是个算账的好手,他这样一个人调到了大理寺,可谓浪费了这门好手艺了。   楚棠听着清脆的珠算声,看着霍重华修长的五指飞快动作,眼花缭乱,却也觉得养眼,她问:“朱辰这么快就回去了?是不是你逐的?”   看得出来,楚棠对朱辰十分照顾,她进门这一年多,霍重华从来都舍不得让她早起伺候穿戴。自从朱辰在府上借住,楚棠几乎每日皆是亲自在小厨房盯着灶上的下人做吃食,还有她亲手准备的点心。   霍重华好像并不喜欢看她对旁人好。而却这些待遇,他自己都不曾有过。   清俊的脸毫无表情,没过一会,他将手头账本一合,抬眸就看见楚棠一脸的崇拜,他掩着笑意,道:“他自己又不是无家可归,你是不是应该多操心一下你的夫君?!”   他有什么好操心的?   想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将来更是所有人仰望的对象,走到哪里都是让旁人望尘莫及的。   彼时,楚棠从来都不觉得霍重华需要被照顾,可能是因为事先知道他很强大,故此,她没想过照顾他,除了毛驴死的那日,她才察觉霍重华也是个凡胎肉体,也是需要有人心疼的。   自从有了这个认知,楚棠便明确了她对霍重华的心意了。   可她不敢承认,因为失心很可怕,一旦遭到背叛,就会体无完肤。   霍重华两步上前将楚棠抱起,楚棠吃了一惊,这几日他都是安安分分的睡觉的,她正好得以修养,“你放我下来,我还有事情没忙完!”   霍重华觉得自己已经够体谅她了,“忙什么也没生孩子重要,为夫让你休息了几日,你今天总该尽义务了。”   楚棠被他猛地摁在床榻上,身下是厚实的刚晒过的被褥,上面是霍重华,他大掌已经探到他腰上,轻易一扯就将腰带拉了下来,发出布料猛然间摩擦的声响。   楚棠唰的脸红了。前世顾景航不怎么回府,她不知道旁的夫妻之间是不是也这般相处,霍重华每次就跟抢了压寨夫人回来似的,这都成婚一年多了,还是热情未改。   霍重华亲吻的力道很大,贴着她的耳轮,故意道:“看来为夫还是不够勤于床/事,不然你怎会这么容易脸红?”   楚棠咬着唇,看着幔帐被拉下,银勾晃动的影子映入眼底。一垂眼就看见霍重华那令人脸红的难以描述的动作,“你不是说明日要早朝……还是早些歇下吧。”   霍重华已经双手齐用,细软的小舌根本不够他吃的,顺势堵住她的嘴,过了一会才沙哑道:“放心,为夫能起得来。”   良久之后,灯厨里的烛火已经烧到低端,感觉到周身终于平息,楚棠又是猛地一惊,霍重华将她双腿抓住,搭在了一只软枕上,道:“有益助孕。”   楚棠惊讶,状元连这个也知道……   而后霍重华又给两人都盖上了被褥,他复而搂着她,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总觉得这个场景在上辈子就见过。你呢?”   又说荤话!   她上辈子可不曾与他这样亲密过。   *   翌日,楚棠醒来时身上的小衣已经穿好,是玫红出挑的款式,霍重华就喜欢让她穿这些。楚棠一开始还反对,到了后面就知道反抗的结果,现如今,她只能穿上,也幸好是里头的小衣。   快到大年三十了,楚棠要去庙里请香还愿。   马车在寺庙门外停下,护卫院和丫鬟婆子即刻簇拥着,四面八方密不透风似得,比寻常命妇出门的排场还大。楚棠自诩不是矜贵的人,却被霍重华养成了娇生惯养的女子了。   楚老太太生前常年会捐香油钱,老太太死后,楚棠继续功德,故此寺庙的方丈认得她。华夫人走过来时,并没有引起旁人的警惕。   她也是寺庙里的常客,楚棠见到她也颇为高兴,盈盈鞠了一礼:“华夫人,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了你。”   有些日子不见了,华夫人瞧着楚棠愈发尊容优态,一时间不受控制的感慨。   差一点她就是自己的儿媳了。到底还是缘份不够。   华夫人脸色不太好,唇角微干,楚棠觉得奇怪,之前每次见过她,都是一派宗妇的富态:“夫人,您可是冷了?”   楚棠关切的问了一句。   华夫人握着她的手,几番浅笑,道:“我没事。霍四奶奶,我瞧着你长得太像一个人了。可能你也见过她,当初还是她给你与霍大人证婚的呢。我每次看到你,都以为是看到了她。”   楚棠蓦的一愣,听华夫人话里的意思,说的应该是康王妃。   康王妃啊……顾景航的姑母,她上一世在他书房里找到的藏画,不就是她么?!的确很像,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甚是相似。若非顾景航亲口说出那是他姑母,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肖像。   楚棠苦笑,按理说她应该憎恨康王妃才是,但……此刻的心境却极为平淡,非但不恨,反倒对她很好奇,要是有机会的话,她还想去见一见她。楚棠时常听楚家的下人说,她与母亲长的也像,也正因为如此,父亲才讨厌她。   华夫人没有在楚棠脸上看出任何的情绪,仿佛自己方才的话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她并不明白那人让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待目送了楚棠走下石阶,从佛香背后走出一人,此人便是顾景航。   华夫人脸上所有的慈爱尽数消散:“我已经按着你说的去做了,现在能告诉我崇明到底身在何处了?”   顾景航微冷的眉目紧蹙,记得上辈子楚棠看到那副画像时的失态与绝望,她今日却似乎不以为然。他的视线从远处的方向收回,“母亲放心,三哥他现在很好!我与三哥自幼关系亲密,我怎会伤他。”   华夫人对顾景航的话将信半疑,又问:“你还不肯放手么?我之前以为你只是看中了康王的势力才想着要娶楚棠,可她现在都嫁人了,你没有理由还纠缠着不放,杀了那么多人,你现在能收手吧。”   华夫人待顾景航母子尚且说得过去,顾景航并不想赶尽杀绝,他在极力的保留着人性。他的棠儿上辈子就算是帮着他做了不少违心的事,也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的人,他生怕自己手上沾染的血太多,会让她嫌弃。   可明明霍重华也非良善,她怎么就喜欢他了?   “母亲,我会派人送您去父侯那里荣养,三哥定会一切无恙,我说话算话!”顾景航言罢,朝着下山的方向紧步而去。   华夫人痛苦的摇头:“造孽啊!”   顾家另外两位公子的死,华夫人并不痛心,有因皆有果,若非他二人过分在先,顾景航也不会直接就将人给杀了。她痛的是顾家如今的样子,家不像家,人不像人!如果一开始她没有纵容两位继子对顾景航处处逼迫残害,他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失了人性?   而顾景航现在还要去继续祸害别人?!   华夫人拒绝去定北侯身边,佛门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章,晚上另有一更。冷啊,姑娘们保重身体。 第125章 目的(下)   车壁的镶厨里放了果脯,核桃之类的吃食。这些都是霍重华想出来的法子,还另有存放热茶的地方,他总能倒腾出一些绝妙的手段让日子过的更舒服。   楚棠靠在车壁上,吃了几颗剥好的山核桃,这东西极其难剥,但霍重华的手却能化腐朽为神奇,力道恰到好处,将核桃完完整整的剥出,还不会碎。   楚棠莫名奇怪的又想起了霍重华的优点,还有他那双手……   从寺庙出来没多久,一阵剧烈的颠簸让楚棠险些跌倒,外面的青柳儿忙道:“四奶奶,您坐稳了,前方好像有什么人在打架。”   打架?   到了年关这个时候,通往城中的这条道上多半都是出门请香拜佛的京城人士,要不就是走远亲的,亦或者挑担子的行脚商,真要是有人打起来也不足为奇。   外面冷的厉害,西北风没完没了的吹过来,过了一会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墨巧儿突然撩了帘子上了马车,在这一瞬间,楚棠看到外面的打斗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而且那几个穿着霍府家丁衣裳的护院也在其中。而与此同时,她身边那几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此刻正紧紧守在马车之外。   楚棠立刻察觉到不妙:“怎么回事?!”她问墨巧儿。   墨巧儿眼看瞒不住,便如实道:“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人,扬言要让四奶奶您出去见一个人,这下可如何是好?要是四爷在就好了。现在就盼着咱们的人可以抵挡住。”   远处的打斗声从近及远,对方好像是被霍府的护院渐渐逼到远处。   楚棠侧耳听了听,整个过程时间并不长,她还在思量着,就听到外面几名丫鬟的闷声倒地发出响声。   楚棠心头一震。   遭了!被人调虎离山了!   墨巧儿正要拉开帘子去看,顾景航一个砍刀手迅速劈在了她的后脖颈处。   外面冷风呼啸,远处厮打不休,楚棠在看到顾景航的那一刻,尝到了绝望的气息,这种感觉上辈子已经尝够了,她态度非常安静,双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顾景航踏上马车,然后落下了帘子。   楚棠在他身边那几年,学会了什么叫以鸡蛋碰石头的代价。   顾景航似乎对楚棠的镇静有些不太适应,她上辈子明明那般闹腾,跟他不死不休的反抗,“你别怕,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他急着解释了一句。   来硬的是不行了,他怎么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   他的棠儿看着娇弱,性子却是刚烈。上辈子关都关不住她,他只能锁着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顾一切的要离开他,那样决绝的话,叫人冷到心底的和离书,每一次二人独处都是水火不容,永无休止的相互折磨。   她是真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还是不知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挣了军功,不过是想名正言顺的娶她,给她出娶的荣耀?他险些断了臂,命丧边陲……这些她统统都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他是如何从霍重华手里抢了她。   那件事能怪他么?   哪个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怀着别人的孩子?   他身份低微,蛰伏隐忍多年,终于爬上令人敬畏的位子上,故此,他比任何人都要自尊。他没有怪她!他怎么舍得怪她?她也是个受害者,不明不白的成了他与霍重华之间争斗的牺牲品。   顾景航自知,上辈子最大的错是不该放不下心里的那道坎,更不该亲手弄死了她腹中的孩子。   楚棠坐在那里,纹丝未动,只道:“顾将军,你想干什么?”   顾将军?   疏离又冷漠。   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彼时,熬过那不依不饶的几年,后来她也变成了这样孤冷的态度,就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了。   当初,顾景航心中的苦楚无处可泄,不能将秘密说出来,更做不到摒弃了她,一切皆是自己承受。后来,他终于想了一个均衡的法子,既然无法原谅妻子怀过霍重华的孩子,那他也娶一个进门,扯平之后,是不是就能做到放下心结,跟她好好过日子了?   原先,顾景航可笑的以为这将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而且那人是楚棠的庶妹,她在楚棠面前永远也别想抬起头。   可悲的是,人总是看不清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等到彻底失去,方才领悟那曾经斤斤计较的东西已经变得一文不值,而已经逝去的却成了他一辈子的痛。   到了后来,他麻木了,与霍重华在朝堂上抗争,成了唯一的乐趣。他不舍得霍重华比他早死,更不会轻易让自己被霍重华弄死。所有人都以为他顾景航身为一介武官,却独爱玩弄权术。没有人懂他的内心。   从来都没有人……好吧,最为可笑的是,或许在曾经,唯一懂他的人是霍重华!   顾景航的喉结动了动,他知道他的暴戾和阴霾不能再压在楚棠身上,极力平复之后,他笑了起来,是他从未有过的温和:“呵呵……我还能想干什么?你不是很怕我么?”从温和变成无奈。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讨好她。金钱,权势,地位?   楚棠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是不可能以为顾景航心里当真有过她,“我已为人妇,还望顾将军能网开一面,顾将军这般作为只能让我无法自处。”   顾景航不喜欢‘人妇’二字,他的笑容渐淡,但也没有因为楚棠的话而恢复他原本的厉色,从怀里掏了一块酥油烧饼出来,“你喜欢吃吧?我正好路过就带了一块。”   他递了过来,楚棠当然不会去接,她甚至怀疑顾景航想毒死她。   顾景航的眸中闪现一抹失望和痛苦,只是他强硬冷漠惯了,这种痛苦太过虚幻不真实,让别人难以察觉到。   像他这样的人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他自己怎会痛苦呢。   他突然抓住楚棠的手,握在掌心像是去感受她的温度,然而强迫她拿着烧饼,唇角淡淡的笑:“我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怕我。之前那一次掳你走,是我不对在先,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但今后你会明白的。我这一次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楚棠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只盼着他赶紧离开,镇定到了此刻,她已经熬到了极限,不复仇,不怨恨,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楚棠的沉默在顾景航的预料之中,他有些自嘲的笑,顿了顿方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我都要跟你说。霍重华之所以娶你并非心悦于你,而是因为你的母亲!”   楚棠心头咯噔了一下。   母亲的事缠绕她心头已经太久了,此刻听了顾景航这话,神经猛地抽动,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些信笺都是你让人给我送的?我母亲已故多年,你为什么要拿着一个逝者开玩笑?顾将军,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楚棠眼眶微湿,本来她还存了一些念头,以为母亲当真可能还在世上,但此事由顾景色航而起,那多半只是寻她开心了。   顾景航已经目睹她哭了无数次,他不想看了,再也不想了,尝试着去哄她:“别哭,你且听我说,你母亲的确还活着,霍重华一直在瞒着你是有目的的,你回去好好问清楚,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他温声细语的说话,就像他与她初见时。   楚棠内心深处是不愿意去相信顾景航的,一个字都不会信。可此事又关系到了霍重华,她突然开始害怕,万一顾景航说的都是真的,那霍重华……   便是骗了她了。   顾景航太了解楚棠的脾气,他上辈子是被记恨蒙蔽了双眼,只知道囚禁她,不让她离开,也恨她怎么能傻到怀上旁人的孩子还不自知!   在宣府这一年,他反复思量,终于知道有些东西就像是沙子,握的越紧,流失的越快,他要学会循序渐进,方才让他的棠儿重新喜欢他。   他顾景航自幼便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庶子,他虽为顾家子嗣,其实内心空虚无度,他什么也没有。   楚棠是他满目狼藉的一生中最为璀璨的一颗星辰,没有了星辰,他将如何走向以后的路?   顾景航又道,语气更加温和:“我今日所言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康王妃的身份,到时候一切都会大白。”   楚棠蹙眉,忍耐终于在这一刻尽数瓦解崩溃,一抹嘲讽溢出她粉白的唇角:“你姑母?你让我去查你姑母?顾景航,你真是好笑!我之前要去查,你怎么就不让了呢!”   楚棠内心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如呼之欲出的火山熔岩,在这一刻喷涌而出,无法收拾。   先是知道信笺是顾景航所送,而后感觉霍重华似乎真的隐瞒了她天大的事。   她这话一出,却是当即后悔了!   水眸如被冰冻,坐在那里,失了焦距。   顾景航先是蹙眉,旋即一阵狂喜:“棠儿?棠儿真的是你!”   他唤了两声,楚棠不去看他,更不会承认那段让她痛失一切的孽缘。   顾景航又唤了两声,像是失去挚爱之后,一转身又见她回来的欣喜:“棠儿,我早就怀疑是不是你?我修了半辈子的佛,总算是得偿所愿盼了你回来,你快告诉我,你还是记得我,是不是?”   楚棠神色呆滞,顾景航却是先一步从大喜过望之中清醒,“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康王妃她不是我姑母,她是……”   “顾景航!”车帘被人猛地拉开,霍重华直接就刺了剑进来。   顾景航反应迅速,与霍重华身手相当,他二人在两息之后,已经在马车外面打了起来。   楚棠满目空洞,曾经渴望的,相信的,拥有的,原来……都可能随即变成假的。   老天,你又跟我开了一个什么玩笑?   在顾景航今日出现之前,她还幻想着霍重华的一切优点,她也想与他共染白头,冷暖互倚,可事实总是会给她一顿痛击。   幻想就像琉璃,破碎的猝不及防!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说了一句:“大人,人已经走远,属下要不要带人追过去?”   楚棠回过神,顾景航此番如果不是来掳她的,那么他的目的就是方才那番话了。   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定不能动摇对霍重华的情义。   可另一个声音又告诉她:楚棠,你是不是傻!被顾景航误了终生,你这辈子还不长脑子,还想再被霍重华也骗一次?   越是曾经受过相似伤害的人,越是承受不住第二次。   马车晃动,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冬日的暖阳斜斜的照了进来,刺的人眼生疼。霍重华上车的速度有些猛,马车随后又晃了晃,“棠儿?”   他去拉她,察觉到她双手冰冷,双眸盯着他看,却没有焦距,里头是空洞无神的呆滞。   霍重华又道:“棠儿,你……可还好?”   好?   她原以为这辈子可以刀枪不入的。   人真的是不能轻易失了心啊,楚棠点了点头,笑道:“嗯,我无事,你应该是顺路过来的吧?去忙吧,顾景航今日不会再出现了。”   她的态度和样子都超乎了霍重华的预料,过分的冷静和从容。   霍重华不放心她,“你等我一会,我去和程大人说一声,马上就送你回去。”   楚棠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顾景航和霍重华其实就是同一种人啊。   皆有蒙骗蛊惑旁人的本事,她怎么就没明白呢。   楚棠又笑:“真没事,你忙你的,我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而且你不是很厉害么?顾景航都让你打走了。”   这像是一句反话。   她眨着大眼,那里面还有未干的湿润,是哭过的痕迹。   霍重华胸口突觉堵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外面有人道:“大人,程大人等人已经在前头等您了!”   楚棠紧接着便道:“巧儿和青柳儿几人就麻烦你找人送回去了,她们估计一时半会也醒不来,我现在就想回去,不想等你了。”她说的直截了当,敷衍都省去了。   霍重华顿了顿,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触感也是冰冷无温度的:“我很快就回府!”   霍重华跳下马车,吩咐了心腹驱车。   这之后,楚棠就听到马蹄声远去,风声在后,渐渐只剩下车轱辘在黄泥土上滚动的‘隆隆’声。   入了城,楚棠吩咐驱车的护卫道:“去康王府!”   外面两人神色一凛,互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则道:“四奶奶,四爷交代让属下一定要将您直接送回府,没有四爷的允许,恕属下不能从命。”   马车继续赶路,楚棠吐了口气,明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霍重华不让她去康王府?上一次主动带她过去,莫不是故意为之?   康王妃,她与母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楚棠一下午都处于朦胧之中,头疼欲裂,待青柳儿等人醒过来,前来伺候时,她的手脚依旧冰凉。   霍重华回来的很早,就跟他承诺的一样。   楚棠身上还是出行时的衣裳,外面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也没脱下,屋子里并不冷,霍重华一碰到她的手,顿时察觉不对:“怎么了?还在害怕?”   他小心翼翼,想对待一只精致的瓷器,生怕她会碎了似的。   楚棠怔怔的看着他。   重活了一世的人,当然知道一辈子有多短。楚棠想去相信霍重华,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将心交出去了,收不回来了。她想给他机会,也给自己机会,所以,她将顾景航所说的事,如实的说了出来:“顾景航说,你娶我是另有目的。”而并非是因为喜欢她。   霍重华的唇落在了楚棠的唇角,用行动告诉她,他当然是喜欢她的,直觉让霍重华察觉到了楚棠的异样。   要是人心能掏出来,他不介意掏给她看看。   楚棠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接着说:“顾景航还说,我母亲如今就活在世上,而且你对这件事也知情,康王妃又是怎么回事?千万别告诉我,她就是我母亲。”   聪慧如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拼凑不起来的呢。   只是,这个结果令她无法信服,无论如何去劝说自己,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霍重华听着她说话,抓着她冰冷的手放在唇边,“你累了,早些歇下。”   楚棠这时再次与霍重华对视,看着他总能蛊惑人心的双眸。细细一想,是她先招惹他的才对,霍重华一开始并没有故意引起她的注意,不是么?此时此刻,楚棠有多希望顾景航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想与霍重华疏远,她喜欢他,这已经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楚棠的声音淡若秋风掠过湖面,但霍重华听的真切,她道:“所以,顾景航所说的都是真的,你骗了我,你也不曾喜欢我。那问题来了,我有什么值得你欺骗的地方?因为我母亲?也就是如今的康王妃?你们不是觉得将我蒙在鼓里很好玩啊,我这颗心也是肉做的,我想要我的母亲,也想让我夫君对我坦诚相待,我不是傻子啊。”   笑着笑着,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霍重华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却在此刻束手无措了。   楚棠任由他亲自己的手,似笑似哭:“说话呀?你若给个合理的借口,我不会怪你的。”   霍重华抱着她放在床榻上,拉了被褥给她盖上,“很快……过不了多久,我会告诉你一切。你听话别胡思乱想,我霍重华这辈子从来不会委屈了自己,怎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当晚又出去了一趟。楚棠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也没力气问了。   *   顾景航心情大好。   他的棠儿也回来了,只要他解释清楚那场误会,她会原谅他的。   霍重华出现在他背后时,他已经察觉,此人杀气腾腾,与寻常的淡定从容很不一样。   顾景航勾唇一笑:“霍兄!既然来了,就坐下聊聊吧。”   霍重华在顾景航面前落座,幽眸慎人,“奎老呢?”   顾景航抬手给霍重华倒了茶:“霍大人私藏阳明山人,还拜之为师,你这胆子可谓前无古人呐。”   当朝盛行“陈朱理学”,而阳明山人追捧的“龙场悟道”,号召的是:人皆可以为尧舜,人人心中有圣人。   因其直接抨击了帝王所扬的学说,被朝廷驱逐在外,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奎老就是阳明山人。   霍重华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确心狠无疑,但还没有沦落到薄情寡义的地步,小妻子要哄,老师也要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都奉上了,姑娘们晚安啦,亲一个! 第126章 揭秘(上)   奎老与“陈朱理学”抗争的结果,就是后来他被贬官到贵州的龙场驿,在荒芜的万山中,置个人安危于外,澄心净虑,门徒早已遍布天下,甚至延伸到了朝廷官员,其中包括国子监和某位大学士。   霍重华是他的门内弟子,自是首当其冲要被牵连。   顾景航是在前世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与霍重华在年轻时还曾是至交好友,他知道太多有关霍重华的事了,即便如此,上辈子还是输了。   他这一次试图掩盖锋芒,将奎老留到今日,就是为了不时之需。   顾景航内心深处对霍重华并非只有憎恨与嫉妒,他也欣赏他。   一个人能让自己的对手欣赏,霍重华这种人也是世间少有了。   霍重华没有喝顾景航亲手倒的茶,幽眸微眯之际,已然透露杀意。片刻,待到茶凉,“奎老是康王殿下选中的人,他将来必定是国之巨儒,定受世人铭记膜拜。顾景航,你这样做,是当真要与康王划清干系了?”他语气中没有愤怒,这就无人让人看透他的心境了。   顾景航此举是明摆着要改变阵营。   慕王与辰王虽是地位非凡,背后支持者皆为当朝权势贵族,但这两位亲王是个什么货色,霍重华与顾景航皆是心知肚明。   一个草包怎能成为九五之尊!   真正的贤人是不会去拥护庸者上位的。   顾景航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他做任何事皆有有自己的理由,且是奔着最大的盈利去的,他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背后另有手段?   霍重华一开始只以为顾景航想求娶楚棠,是因着康王妃的身份,但现如今却愈发起疑。楚棠幼时起,他就已经认识她了,他还从不知道顾景航对她有任何的念想!甚至于,霍重华根本不知道顾景航与楚棠曾经接触过!   顾景航笑了笑:“你想多了,这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我想要什么,你心里很清楚吧?只要你把棠儿还回来,我会让你的老师毫发无损,并且在陛下没有驾崩之前,是不会有人知道奎老的真实身份,这件事更不会牵扯到康王头上。”   霍重华觉得无比可笑,楚棠是他的妻,顾景航竟然说要将她还回去!   “呵呵!”霍重华匪夷所思的冷笑了两声。   顾景航知道霍重华不会轻易答应,又道:“棠儿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你见过她了对吧?她要去要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顾景航的目光极其具有挑衅。   霍重华这时又是勾唇冷笑,他觉得顾景航太过倨傲成性了,他霍重华的妻子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他们早已认识多年,她和他的情义怎会是顾景航能弄明白的!   霍重华年轻的脸庞已隐约有戾气:“顾景航,你且给我听好了,我霍重华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遭受任何损伤,奎老如此,我妻子更是!”   他起身要走,再说什么也已经是枉然。   顾景航没有阻挡他,在身边随从上前禀报霍重华已经走远时,他掌心的杯盏碎成了渣片,半晌,才道:“去把那个老家伙给我看紧了,霍重华如若找到人,立即要了他的命!”   “是!”身边随从应声退下。   冬风呼啸,外面的枝桠萧条,顾景航时常会在这个地方小坐一会,他等着一个人,从英年等到白头,一转眼又是轮回,却还在等……   *   朱辰登门时,楚棠已经从床榻上起来,外头日头正高,她就算想睡也睡不着。   离开霍重华么?她还从没这么打算过,那样做太违心。她还喜欢他,这种喜欢与上辈子不同,她可以做到远离顾景航,可霍重华……她犹豫了。   只是要她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她也做不到。   朱辰已经被人请到花厅里,这一次,楚棠格外仔细的观察了朱辰的脸。   从额头,眉眼,鼻子,唇,甚至是下巴……难怪她一开始见着朱辰就觉得熟悉,原来这其中是存了这个缘由。   楚棠不知该做何感想,看着朱辰,神色微滞。   朱辰也有同样的感觉,楚棠与母亲太像了,他并不讨厌她,但也不太想同她亲近,谁见到了与自己娘亲长的像的女子也会觉得奇怪吧。   默了默,朱辰方道:“今日沐休,老师不在府上么?我还想找他去打麻雀。”   旁人一箭双雕,霍重华拿着一颗石子也能掷中猎物,这让朱辰无比钦佩羡慕,正好康王近日在政务和顾柔之间两头忙,没有那个精力去管教他。是以,朱辰又来寻他的老师。   楚棠唇角微微发白,有些像长时间没喝过水的样子,一开口竟也喉咙发涩,吐词艰难。   两辈子的孤苦和独立,让她在获知母亲尚在人世的消息时,毫无欢喜之意,她甚至潜意识里希望这个事实是假的,否则谁能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说母亲不守妇道,给他丢了脸面。   祖母临死前又说,母亲是个好人,死的无辜,让她不要怪母亲。   霍重华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就连顾景航上辈子也是知情的。   所以说,她是唯一被蒙在鼓里,受尽两世凄苦的那个人?   可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些!   看着朱辰华贵富态,矜贵高上的小世子气派,楚棠心里五味杂陈,她当然喜欢朱辰一辈子能安好,可事实呢?不久之后,母亲和她的另外三个孩子都没有善终。   她该怎么办?   任之不管?   她又如何能做到,明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还看着他们去死?   但她要怎么说服自己去原谅一切,去接受一切?!   原以为这辈子会好很多,到了此刻,她开始相信命了。   命运总能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像搁浅的鱼,回不到水里,一时间又死不了,窒息的痛苦。   楚棠浅浅一笑,自己都觉得很敷衍,“他……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世子爷先在府上稍坐,这都晌午了,我让人给你准备午饭。”   楚棠有气无力的样子,让朱辰觉得奇怪,但也很温和,他喜欢霍宅的伙食,遂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就打扰了师娘了。”   师娘?   楚棠转过身,笑的有些苍白,她可不止是他的师娘啊。   安顿好了朱辰,楚棠让青柳儿去马房那边准备马车,要出一趟门,她想出去并不容易,尤其是经历了上午的闹剧。   府上的小厮和护院直接就挡住了她:“四奶奶,您不能出去!四爷下的是死命令,求您别让属下们难做!”   这个结果在楚棠的预料之内,楚棠回到花厅,她实在没有任何胃口吃饭,看着朱辰吃的欢快,她坐在一侧,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娘……不,王妃她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康王府与霍宅走得近,朱辰以为楚棠是在关心他娘亲,便如实道:“还不能下榻,娘亲这次险些就出了人命,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楚棠又沉默了,见朱辰吃完,笑了笑道:“我想去看看王妃和两位小公子,世子爷不如跟我一道出去吧,你的老师今日未必能回府,他或许会留在值房也不一定。”   朱辰知道霍重华很忙,楚棠的话并没有令他起疑,他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那好,师娘跟我一并去王府。对了,上次师娘和老师大婚,我娘亲还让我将一块玉佩给你,只不过让我给忘记了。”   他哪里是忘记了,是根本不想给楚棠,但几次交谈下来,也没发现楚棠有多可恶,反倒温柔可亲,他觉得那件玉佩可以给她。   楚棠不关心什么玉佩,她只要能出府就好。   有朱辰在侧,门外的护院并不敢直接挡住楚棠。   楚棠并没有上朱辰的马车,而是独自一辆,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府上的护卫挡不住朱辰,却会在第一时间去通知霍重华。   他越是瞒着她,她越不能就这样糊涂下去了。最起码让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棠这一日知道的事情太多,马车在行至城中时,她便命人去跟朱辰打个招呼:“给跟世子爷说一声,我突然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去打扰了王妃歇着了。”   青柳儿如实去前面的一辆华盖马车说了清楚,待她折返时,楚棠又道:“去定北侯府!”   青柳儿大惊。   顾景航求娶楚棠的事情,全京城皆知,现如今顾景航已经把持了顾家,四奶奶此刻去定北侯府做什么?   青柳儿没有那个胆子违背霍重华的命令,“四奶奶,奴婢不能让您去。”   楚棠此刻的神色再也不是那个娇弱的女子了,喝道:“大胆!我去哪里还需要你的允许!”   墨巧儿和墨随儿俱是一凛,二人还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般生气。   楚棠这时已经从车厢里出来,她选得位置正好离着定北侯府不远,几百步而已,她知道马夫和身边的护院都是霍重华的人,可她执意要走一趟,也只能这样了。这之后的事,等到她问清楚了再说吧。   什么也不顾,也不管了。   总比过生生世世的糊涂要强。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上一章,下午还有哦。 第127章 揭秘(下)   定北侯府的这条巷子,楚棠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就算时隔两世,这里的一切犹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朱红大漆的两扇门,鎏金兽首的铜扣,门口左右各立着的半人高的石麒麟,就连守在门外的小厮所穿的玄色素步的衣裳,门庭上‘定北侯府’四个烫金镶白玉石的匾额……   顾景航得势后,她成了这座宅子的女主人,府上的女眷被她送去了庄子里荣养,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没有杀过人,可为何老天要让她备受苦楚?   从巷子西面刮进了旋风,吹在人脸上,刺的生疼。   她本不该来这里,也不想来。   守门的小厮见着她,自然不会让她进门,更何况楚棠身后的丫鬟护院已经围了上来,不敢过分靠近,也不敢任由她往前走。   “四奶奶,您该回去了。”不断有人在她耳边说这句话。   楚棠耳鸣目眩,抬头看着朱门广厦的府门,对顾家的小厮道:“我要见你们家顾四爷,就说我是霍……就说我是楚棠!”   持戕的守门兵卒怎会认出一个年纪尚且轻轻的妇人?华夫人去了寺庙还未回府,而现如今的顾家除了一个姨娘之外,已经没有旁的女眷了,守卫听到楚棠要见顾景航,语气不太友善:“哪里来的小妇人?我们家四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帝王重武轻文,顾景航如今又正是圣眷在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手底下这些人也跟着耀武扬威了。   定北侯府这条巷子只此一户,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敢从定北侯府的大门外路过的。   楚棠知道这里的森严,想进去难,想出来也难,她被关了八年,怎会不知道呢?恐怕此刻整个府邸皆是顾景航的眼线了吧?   上辈子她身边的人都被他弄走了,只剩下一个不善谋划的墨随儿伺候她。顾景航太会算计了,所以他才能与霍重华成了一辈子的对手。   “混账东西!没长眼睛么?这位夫人,你们也敢挡着!”有一身着墨绿锦衣,头戴方巾的男子从侧门大步跨出,看清楚棠的脸,立刻喝道。   楚棠认出了他,这人是顾景航的心腹,肖左。而且还是一位大夫,顾景航掌控了顾家之后,他还兼了管事一职。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认识自己?   楚棠无心想那么多,困扰了太久的心结,再不解开,她估计自己会熬不住了。   肖左面带恭敬,笑道:“夫人,这些下人不懂事,您莫怪,外面风大,您里头请吧。”   楚棠脚上如注了铅,千般重,无法抬足。   再次踏足定北侯府?还是以这样的心境?   胸口处一阵闷疼,是令人窒息的刺痛感,楚棠神色有些呆。   这时,从巷子处传来马蹄声,顾景航似乎知道这边的动静,马车未至,他人已经跳了下来,疾步而来,步履带风,“你……冷不冷?进去说吧。”   这里是他们的家,她终于又回来了。   顾景航没想到楚棠这么快又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以为霍重华多大的能耐,能圈住她呢。   楚棠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顾景航伸出的长臂,她年纪虽小,以至于隐约还有姑娘家的娇憨,但眉目之下的清冷高艳却是寻常贵妇难以企及的,像是经历了沧海世事才会养出来的遇事不惊与漠然。   只是这眼神太冷了,顾景航心头微动,也不敢勉强,站在原地,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子,却是怕她似的,压低了声音:“你有话要问我?我告诉你,我统统都告诉你,只要你不离开,好不好?”   他仿佛是在求乞。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眼,顾景航何曾对人有过这样的低声下气,就是年少时被他的兄长毒打到爬不起来,也不曾服软过。   楚棠道:“你说吧,我听着。”   她知道自己今天鲁莽了,也知道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这些她都知道!可小心谨慎到了今日,又换来了什么?   顾景航看出了她的防备,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人都退下,楚棠亦然,可她身边的护卫并不听命。   “四奶奶,您不能跟此人说话!”身边的护卫道。   墨随儿和墨巧儿同样捏了把汗,霍四爷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她们也有所了解了,虽说四爷对四奶奶可谓无处挑剔,却是占有欲极强的,就连楚云慕也鲜少能出现在四奶奶的跟前,更别提顾景航这个外男了。   这个时候,楚棠基本上能确定一件事了,顾景航似乎当真如他所言,不会再像上回一样掳她走。今日是她失了理智在先,以他现在的能力,大可以将她身边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   他今天却是站在被动的角度。   楚棠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先后退,我与顾将军说完话,自然会回去!”   顾景航对霍重华安排的这些人也是一直在隐忍。若不是知道楚棠的性子,知道来硬的会让她更排斥自己,他早就将这些人给弄死了。   身后的人还在犹豫,楚棠又道:“退下!我很快就过来。”   护院和墨随儿等人虽是照办了,但也没有让楚棠离开他们的视线,只不过退出了几十步的距离,他们听不到这边的谈话,但能看到动静。   这也是楚棠想要的。   让她独自一人与顾景航相处?她没那么愚蠢。   楚棠:“说吧。”她表情极淡,看不出来今日受了多大的刺激。   顾景航有太多的话想说,那些她知道的,亦或是不知道的事,他都想说给她听。   看着楚棠倔强如初的脸,顾景航只能一再简约,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便说什么。”   楚棠没有吃顿,直接问:“好!我问你,康王妃,也就是你姑母,她当真是我……母亲?”   顾景航如实答话:“她的确是你母亲,但并非我姑母,当年康王为了娶她,给她安排了一个假身份。一个亲王要想娶妻,身份肯定不能太低,正好我姑母那年病逝,康王早就在给你母亲物色身份,于是便利用了这一点。”   原来是这样!   现在楚棠知道了,她母亲真的还活着,可这心里怎么就没法高兴起来呢?!   楚棠长吸了一口气:“所以,那副画是我母亲?”难怪与她那般相似。   顾景航这个时候无奈的苦笑:“呵呵……怎会是你母亲?我留着你母亲的画像做什么?棠儿,我……我这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你感觉不到?就算你说了多少次和离,我何曾答应过?”   楚棠又退了半步,本能的想与顾景航拉开距离,顺势又问:“你真可笑,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你不会忘记了吧?楚玉呢?你不是要娶她为平妻么?那副画不是我母亲,难怪会是我?而且没记错的错,你根本不会作画!”   顾景航的神色在冷风中僵住,这是他两辈子都难以启齿的耻辱,他不愿意提,一个字也不想提。   他知道楚棠聪慧,心思万千,一点疑惑的地方都瞒不住她。   顾景航看着她娇俏的脸,和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双眸,想起了他和她夫妻举案齐眉的时候。   那大约是他一生当中最为开心的日子了,短短半年,却成了回忆的唯一的来源。   旁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这样的人怎会怀旧?可楚棠不一样,不光是她清媚的容色,至于她到底哪里好?顾景航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在无人可以替代得了她。如果可以,他也想放下,可上辈子已经试过了,根本放不下。   顾景航道:“那副画是霍重华所作,画的不是旁人,就是你。”   楚棠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若非毅力支撑,她怕是已经晕倒,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脑壳都在疼,嗡嗡作响,几乎不能理智思考。   但顾景航的话让她再度失去了思绪,噗哧笑了出来:“哈哈……”嗓音清越好听,却也带着哭腔。笑到后来,视线也模糊了,鼻头发酸。   她勉强站直了,道:“顾景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初我与霍重华从未谋面,他怎会画我?你就算编个谎言,起码也要说得通吧!”   终于,理智全无,她半哭半闹,“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傻,一个个都骗我,瞒我?!”   顾景航无从解释,今日楚棠能来找他,他已经很意外,此刻若只有他二人,他一定会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棠儿!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副画当真是出自霍重华的手。”顾景航不愿意承认的屈辱,一层一层被揭开,憎恨再度燃气。   马蹄声从巷子口传来,急促又猛烈。   “棠儿!”说话的人是霍重华。   楚棠还在笑,却是比哭还叫人心疼。   腰上一紧,霍重华将她抱上了马,横坐在他怀里,紧接着楚棠感觉到那熟悉气味和温度就无孔不入的传了过来,甚至就连寒风也吹不散。   顾景航脸色陡然之间变得铁青,再无适才的半分温和之态,“棠儿,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他上前一步。   霍重华的人一到,顾景航身后的随从即刻上前,霍重华与顾景航对视了几眼,低头一看楚棠的情绪已经不太正常,调转了马头,修长笔直的双腿加紧马腹,驾马而去。   迎面吹来的风很冷,一出了巷子,霍重华就将大氅将她包住,他虽没有说话,但楚棠知道他生气了。而她并不在意。   等到了霍宅,霍重华抱了楚棠下来,她正好也走不动路了,所有的力气也不知道耗在了哪里,待被放下床榻,身上又盖上厚实的被褥时,她才看清了霍重华冷凌的眸子。   他从来就没这般看过她。   楚棠并不觉得可怕,顾景航的话还在脑中回荡,她现在只知道康王妃是她的母亲,旁的还是一概不知。   上辈子,霍重华画她作何?   他又怎会认得她?   “别这样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这个样子很吓人?!”楚棠喃喃了几句,脑子里嗡嗡响的愈发厉害。   霍重华回过神,站在脚踏上,半晌方道:“过阵子,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他终于肯承认了!   若无顾景航挑明真相,他是不是打算瞒着她一辈子?   不知为何,楚棠突然不想知道母亲为何会‘死’,又怎么成了康王妃?这些曾经的困扰似乎一夕之间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知道了事实又如何?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了。   楚棠觉得浑身透凉,往被褥里钻了钻,只露出了半边脸,霍重华知道她怕冷,又拉开一床锦被给她盖上,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更没有指责她私自去见了顾景航。霍重华就站在在那里看着她,眸光晦暗幽深。   当天晚上,楚棠起了高烧,烧到意识不清时,把霍重华当成了顾柔,无力的拉扯他的衣领,问他:“母亲,您怎么不要棠儿了?是不是棠儿哪里做得不好?你去当了别人的娘……”   霍重华不是第一次被她当作她母亲,只是今日的心情已经大不一样。   大年三十这一日,楚棠的气色还没恢复,她一直闷在寝房里不曾出来,楚云慕带了两个庶弟来看她。   王重阳尚在病中,霍重华身兼两部已有半年,越是到年关这个时候,越是抽不开身。   其实,楚云慕知道霍重华不在府上,他反倒是松了口气,给楚棠带了不少吃食,都是张姨娘做的江南小吃。   楚云慕见她脸色不好,就问:“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楚棠摇头,不太想谈她自己的事,就问起了楚云慕:“二哥来年春闱,可有把握?”   不用问,她也知道楚云慕能考上,还成了霍重华的左膀右臂。   楚云慕还是跟以往一样消瘦,他也成年了,身边一直没有女子,楚棠忘了他上辈子娶了谁了,反正是官宦之女,给了他不少助力。   霍重华今天是到了天黑才回来的,楚云慕本要离开,却被他留下用了晚膳。他大约是想从楚云慕口中探知楚棠说了些什么。   厅堂里安静到只有碗箸相碰的声音,那一对双生子被楚云慕使唤到侧厅去了。他是有话要同霍重华说。   “霍大人,我敬你是个有才之人,但棠儿妹妹,你欺负不得。”楚云慕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争抢,这句话算是狠的了。   霍重华今日破天荒的喝了酒,是上回朱辰带过来的秋露白,闻此言,闷声道:“我不会。”   他口气不佳。   而且楚云慕发现楚棠也是情绪低落。   他欲言又止,明知自己没有资格去指责霍重华,他却是楚棠的堂哥,站在这个角度,他又给自己找了理由,开口道:“没有就好,她身子虚弱,我打算过了年接她去横桥胡同住一阵子。”   “不行!”霍重华这一次回答的迅速且刚硬。   他能由着楚棠闹脾气,可离开他身边?想都别想!   楚云慕宛若呛住,他不是楚棠嫡亲的兄长,仅仅是隔房的堂哥,他就算要带着她去横桥胡同调理,霍重华也能以夫君的名义,直接回绝。   楚云慕很快就离开了霍宅,霍重华的态度已经是在逐客了。   这厢,楚棠卧在榻,青柳儿伺候着用过汤药,她就打算睡下,这两日没和霍重华说过半个字,也就这么过来了。   霍重华借着三分醉意上了榻,他不容分说的将她圈进怀里,沉声叹了口气,将楚棠翻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楚棠却不愿意看他。   霍重华下巴处的胡渣又没打理,一直在楚棠脸色蹭,楚棠一开始还能忍受,过了一会实在没法,被迫睁开了眼,她知道霍重华在逼着她先开口。   楚棠:“行了!”   遇到这个人,冷战的本事也败给他了。   霍重华呼出的热气还带着酒意,楚棠本就风寒未愈,被他这一喷,竟感觉有醉意,当即又想睡下,且不说上辈子的恩恩怨怨,她暂时无心理会,康王妃那一事已经明了,她已经不想去知道缘由了。   结果已经摆在面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又能怎样?   至于霍重华的蒙骗……她一时间还没想好怎么办。离开二字太沉重,她仿佛承受不起。   小妻子终于开口。   霍重华这两天既盼着她说话,又害怕她会说些令他接受不了的话。   幸好她没有提出要‘和离’!天知道他这两天在衙门里是怎么熬过去的。   霍重华年纪虽渐涨,耍赖皮的功夫却是丝毫未减:“怎么能行呢?我再不卖乖,你怕是一辈子不会理我。”   楚棠没说话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绕进去,她可不是什么痴傻女子,对蒙骗的容忍度有限,不可能还和之前一样。   霍重华就知道不把事情说清楚,他的小妻子便不会给他好脸色了。   他是的真的惧内,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说了笑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千真万确。   霍重华的下巴抵在楚棠的额头,见楚棠不舒服,就改成了抓着她的手,摩挲他的胡渣。   楚棠发现,他很喜欢这样。   霍重华低低道:“你母亲的确就是康王妃,只不过她当年是死了一回,康王之前见过她,无意中知道你父亲和祖母想置她于死地,那天冲进了楚家,在你母亲断气之前把人带走了。”   楚棠听到这里,抬起头来:“我明明亲眼看到母亲入棺的,霍重华!你再骗我一个字,我……我便回楚家!”   霍重华闻此言,风流痞相之态又出来了。   楚棠从头至尾,都没说过‘和离’二字,这让他无比欢喜,而且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楚棠是喜欢他的,否则这种隐瞒,她也能忍下?   霍重华心情一好,在小妻子面前的胆子也大了,这两天不敢做的事便做了一遍,楚棠恨死了他一双手,道:“你到底说不说完?”   她是真的没力气跟他闹了,也不想同他亲近。   霍重华见好就收,亲了她的发心,接着道:“你以为康王仅仅是一介不受宠的亲王!他手底下集聚了能人异士,你母亲若无他相救,早就化作白骨了。而且,要想将你母亲从楚家带出来并不难。”   再接下来的事已经不用细说了,不过楚棠还想知道为何?她父亲和祖母为什么要弄死她母亲?   霍重华知道她在想什么,长臂一摁,迫使她往自己怀里又靠近了一些,能感受到她的心跳,才能以为她与自己不曾疏远。   霍重华又将楚妙珠如何入宫,楚家又怎样害了顾柔的事说了一遍。   楚棠安静的听着,期间没有任何插话,亦或是动作。神色淡的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但楚棠在理通这件事之后,意外的发现,她的心情并没有任何好转,亦或是恶化。   退一步说,已经差到极致了,还能如何差下去?!   “棠儿?”霍重华没听到动静,低低唤了一声。   楚棠已经闭上眼,用力转过身,后背对着霍重华。   霍重华无奈:“棠儿,你相信我说的了?我再也不会骗你,也不敢了。”   他有什么不敢的事?   楚棠依旧没理他。   霍重华不喜欢这种疏离,又将她翻了过来,这个动作太简单,他很轻易就能办到,而楚棠再想转过去可就难了。   “小楚棠……我……”霍重华用他那极具魅惑的口吻低低唤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此为止了,明天见啦,天寒地冻,亲们保重! 第128章 冷战   楚棠的沉默回答了霍重华的绕指柔。   人越是冷静到了无所谓的程度,那便是真的在意了。   她在意他之前瞒着她,也在意康王妃的事。   霍重华做事情从不会莽撞,他一直隐瞒她以为是对她的保护,万一她真的去见了康王妃,让某些处心积虑的人探知了蛛丝马迹?她保不成会被牵涉其中,成为敌手欲要残害的对象。   霍重华知道他自己深陷夺嫡,也不可能抽身而出,但他绝对不能让楚棠与这些人有任何的干系。   她只要好好的待在他身边,他给她庇佑和疼宠,填补他半生不曾充实的孤独。   此时,霍重华竟有一刻觉得自己自私了。   若非他左右顾及,又怕因担心她的安危而分了神。康王妃的事,他大可以事情告诉她。至于将来如何面对顾柔,那就是楚棠自己的选择了。   她愿意认,亦或是自此母女不相认,那也是她的事,他不会干涉,更不会强迫。   霍重华最不喜楚棠的沉默,下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又是低低道:“小楚棠?”   她都十七了,不小了!这个岁数的女子怎能算小?   霍重华却是不厌其烦的这样称呼她,就像当初她住在横桥胡同里,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时候。   梦心自问,楚棠的确从未想过离开霍重华,她闭着眼,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明天你给我画副画吧,画我穿那件百褶如意月裙,和玫色上裳的样子。”   她突然想起来,她是有这样一套衣裳,如顾景航书房里的那副画上的人所穿的一模一样。   母亲的事真相大白了,那些荒唐的前世,她一点也不想探究下去了,生怕又是让人难以接受的结果。至于……画,她只是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没有其他的目的。   画中人?霍重华怎会知道这些?楚棠这样安静的态度,让他猛升一股心悸,又搂紧了一些:“好,我明天从衙门里回来就着手画。”   第二天,霍重华一如既往的起的很早,等他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寝房,楚棠才睁开眼,一个人在房里待了良久才起榻。   霍重华这一日回来的比以往都要早,他准备好了笔墨去屋子里,他以为楚棠会将她所说的那套衣裳穿在身上给他画,等走到寝房,墨随儿等人面色难看,低着头也不敢看霍重华,还是墨巧儿壮着胆子道:“四爷,四奶奶说……让您去前院睡。”   这次把他赶到前院,不是隔壁厢房了?!   门扉紧闭,里面有烛火簇簇,透过高丽纸的窗棂,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坐在炕上正写着什么。   霍重华站了一会,带着纸笔,又无声的离开了。   小妻子还是在怨他的。不过没关系,她不离开就行,等手头的事解决了,他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去化解。   大年初四这一日,朱辰带着礼品登门给霍重华拜年。   楚棠的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不想亏待自己,逼着去喝汤药补品,如果她自己都不怜惜自己,还指望谁呢。   她穿着素绒绣花袄,外面是织锦镶毛斗篷,雪白色的卧兔儿衬得白皙的面容皎月出岫般的光泽。   才修养了几日,人却是比之前还要明媚。   霍重华头一次看不懂她了,他以为小妻子会与他怄上一阵子的气,这就……好了?   霍重华心里没底。   他能猜透上峰乃至帝王的心思,可这几天却看不透她。   冬日的暖阳高照,下人将暖房里的花盆搬了出来供景,楚棠抱着暖炉在锦杌上落座,笑道:“世子爷客气了,下回再来,无需带礼物,你老师又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她言罢,转头看着霍重华:“对吧?霍大人?”   这笑容太倩丽,同时也疏离,霍重华以拳抵唇,咳了一声:“嗯。”   霍重华才情极高,他所知道的事情甚至远到了传教徒利玛窦所在的邦外之国,他说出来的话鲜少有人能反驳。但朱辰却发现他今日的话少到了屈指可数。   不过,楚棠的热情很快就打消了朱辰的顾虑,他让身后的小厮将一只锦盒拿了过来,是黄花梨木镶红玛瑙的巴掌大的盒子,做工精湛华贵。   朱辰道:“师娘,你那日半道又折返了,没有随我一并回王府,我娘亲还训斥了我一顿。喏,这块玉佩就是我娘亲让我交给你的。”   楚棠莞尔,唇角的浅钱梨涡很快就散去,锦盒尚未打开,她就抬手推到了朱辰面前:“哪里敢收王妃的东西,我不过是普通女子,幸而你的老师也不嫌弃我乃楚家孤女,才让我有了安身之处,这东西太过奢贵,我不能收。还望世子爷带回去。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   朱辰愣了愣,他自幼在康王府长大,除了几位皇叔之外,还没有人拒绝过康王府送出来的东西,楚棠这个行为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换做旁人,他估计要摔东西发怒了,楚棠是他的师娘,又好像是娘亲很喜欢的人。   霍重华再度轻咳:“咳咳,既然是王妃所赠,你就收下吧。”   楚棠这时已经抱着暖炉起身:“时候不早了,妾身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的怎么样了,四爷好生招待世子爷,妾身去去就来。”   妾身?   霍重华娶了她这么久,也没听到她这样自称过。她就是骑在他头上,他也没意见,可如此尊卑分明的称呼……他非常不喜欢。   朱辰也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虽说他时常听到娘亲在父王面前这般自称,但老师不是惧内么?   师娘几时怕过他?   朱辰一好奇,脸上的婴儿肥也嘟了起来:“老师,您……终于翻身了?”   霍重华一个幽冷的眼神瞪了过去:“用完午饭,你就回去,把《大诏》抄一遍!”   《大诏》是□□皇帝钦自颁发,且诏告天下读书人皆要研读的书册,《大诏》在手,就算是犯罪之身,也能降罪一等。皇家子弟更是要精读。   朱辰登时小脸紧绷,他说错什么了?   他也是一心盼着老师能制服师娘的!   朱辰离开后,霍重华去寝房找楚棠,却被下人告之:“四奶奶去暖房摘花去了。”   摘花?   她哪里来的雅兴!   霍重华又去了后园子里,暖房是他特意命人改造的,里面种的都是春夏时节的花卉,温暖如四月。   康王妃的身份大白之后,楚棠没有哭,没有闹,病了两天反倒气色上佳,只是她现在的行径让霍重华内心不安,他自诩对她十分了解,可此刻却又觉得抓不住她了。   她仿佛成了断了线的纸鸢,风一吹,便无法触及了。   霍重华走了过去,从楚棠手里拿过剪刀:“我来吧。”   楚棠复而又从他手里夺了过来,霍重华怕刺伤她的手,也不敢用力。   楚棠道;“四爷是做大事的人,这等妇人采花的事怎么能让您动手。”   呵呵……‘您’都用上了!   前阵子是谁在他胸口一顿乱踹的?!   霍重华沉着脸,提着竹篾花篮,一路跟在楚棠后面,身边的青柳儿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明其意。   霍重华宁愿楚棠跟他在闹一场,在他身上撕咬也无妨,这种不痛不痒的冷漠让他无所适从,不知从何下手。   古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这话当真不假!小妻子简直比朝中老奸巨猾的大臣还能对付。   日子看似举案齐眉的过了几天,霍重华每日从衙门里回来必能吃上热腾腾的晚膳,菜色都是每日轮新,照着望岳楼的规制来办的。   每到晚上,后院主屋寝房的门都是紧闭的,霍重华在月洞门处站了一会,只能掉头离开。   沈岳是在元宵节这一日入京的。   霍重华没有瞒着楚棠,换句话说,他是不敢有所隐瞒了,就算他再怎么不想让楚棠与沈岳相见,也只能装着大度。   楚棠今天特地穿上了云雁对襟羽纱衣裳,下身配的是宫缎素雪绢裙,外面是织锦皮毛斗篷,梳凤尾髻,手上还戴了赤金掐丝的手镯,随着她的行走,腰上垂挂的珠串禁步一晃一晃的,精致动人,本就清媚的容色更加出众了。   看得出来,她是花了功夫打扮的。   霍重华心情古怪。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眸光灼灼,却也幽深:“走吧,沈岳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渡口了。”   楚棠不急不徐的走过去,一边吩咐了墨随儿道:“表哥很长时间没入京了,难免水土不服,你去后厨让厨娘做几道江南的菜品,一会再去酒庄子里取一坛陈年的好酒过来。”   墨随儿闻言,小声应下,立刻就照办去了。   霍重华无意识的皱了眉,楚棠冷漠他就罢了,还对沈岳关注有加,他有点想打人的冲动。   但面对小妻子,无时不刻都是一派君子雅士的样子。   “外面风大,不如你待在家中,我一人去接沈公子。”霍重华也不再称呼沈岳了,一句‘沈公子’即拉远了关系。   楚棠莞尔:“我有些日子没见着表哥,我想跟他说说话。”她越过他,先一步走出了门廊。   霍重华:“……!!!”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上一更,下午还有一章哦。 第129章 期盼   元宵佳节,天还没黑,外面已经开始卖花灯了,京城长街两侧非常热闹,就连路过顺天府的那条石路也有挑了担子的商贩。   外面阳光柔和,楚棠撩了车窗帘子看外头的景象,嫣红的唇角似扬非扬,恰到好处的明艳,似乎很喜欢这样热闹的日子。   她的唇一贯是粉色的,这是涂了口脂了?   霍重华眸光微微一晃,多留意了几次。   记得大婚那日,丫鬟婆子给她梳妆,她都不情愿用这些女儿家常用的胭脂水粉,今天为了见沈岳,可谓花了心思了!   霍重华察觉到了这一点,长臂伸了过去,将绒布帘子拉下,面无表情:“外面风大,你也不怕冻着。”   楚棠不以为然:“难得好日子,怎能辜负了?”   霍重华哑声,顿了顿,又道:“等到晚上,我再带你出来看花灯,听说断桥那里还有猜灯谜的游戏,赢了彩头能得两百两银子。”这种把戏怎能难得了他?他很想带着小妻子出来散散心,二人已经太久没有亲密了。   楚棠并不配合他:“这些都是你们文人的游戏,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霍重华:“……棠儿?我……”   楚棠眨了眨眼,悠眸水润晶亮,像水洗的长空,里面毫无杂念一般的澄彻,“你想说什么?你不用顾及我,既然是元宵佳节,你要与同僚吟诗作赋,那便出来就是了,我又不需要你陪。”   她不是不想让他陪,是不需要了……   这几日下来,霍重华内心的煎熬比之前瞒着她时还要难受,他道:“康王府后日办满月酒,你同我一道过去。”   窗户纸已经捅破,总该要见面了,康王与顾柔也是这个意思。   楚棠突然笑了:“不了,我还想跟表哥谈谈生意,再者,去康王府赴宴的人都是达官贵人,我与她们无话可说,去了也是尴尬。”   她说的风轻云淡,就好像还不知道康王妃是谁。   这个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了,霍重华觉得自己不能再忍下去,他正要开口,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楚棠又撩开车帘子对着外头欢喜的唤了一声:“表哥!”   表哥与表妹总有千丝万缕的扯不清的干系!   霍重华就极不喜欢楚棠喊沈岳‘表哥’。   沈岳第一眼就看到了楚棠,她从马车窗口看了过来,粉腮红润,秀眸水盈,暖阳照得她莹白的脸泛着暖暖的柔光。   还是最初美好的样子。   只是她已经梳了妇人发髻,眉眼见多了几分少妇的美艳了。   沈岳心头失落,面上却是很平静,但他这样的人从来不知道怎么表达情绪,一直都是淡淡的,如温泉池子里的水,常年都是一个模样。   沈岳点了点头。   马车停下,霍重华先下的马车,他没有让楚棠下车,却在与沈岳寒暄时,小妻子已经自己下来了,也跟了过来,又唤了一声:“表哥。”   沈岳感概万千,面前站着的,一个是他藏在心底的人,而且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娶她。另一个是他的知己好友。   这二人成婚了,会百年相守。   他是应该祝贺的吧?   可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霍重华道:“走吧,先上马车,旁的事等回了府再细说。”   霍重华另外给沈岳备了马车,另有装行囊的粗布板车。   楚棠的双眸一直是带笑的,甜甜的看着沈岳,霍重华只一眼,心里就堵的慌,她已经好些天没这般对他笑过了。   三人各自上了马车,始终没有说太多的话。   回去的路上,楚棠情绪不错,霍重华见她眉梢带喜,冷不丁的冒了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沈岳回京了?”   楚棠没有反驳,点头:“对啊,只可惜表哥很快又要回金陵了。你能不能疏通关系,让他留在京城呢?”   他花了大力气才将沈岳调到金陵府,怎会又将他留下?!   楚棠抢言,接着又道:“我听王姐姐说,你现在路子很广,又与康王一家相熟,一定有法子的,对吧?”   霍重华:“……”他置于膝上的拳头紧握,目光一直锁在楚棠脸上,半晌没说一个字。   她是存了心想气死他!   楚棠那双水眸,自带懵懂效果,仿佛是在求他:“怎么?霍大人不肯帮这个忙?舅舅和舅母最大的愿望不外乎看着表哥高升,我也期盼呢。”   霍重华这时舔了舔牙,成年后影藏起来的邪魅样子冒了出来:“……棠儿,别闹了。”   楚棠看似更加不懂了:“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霍重华眼睁睁看着她故意跟自己打诨,软硬皆不吃,他俊脸紧绷,趁着没到府邸之前,压低了声音道:“棠儿……不闹了行么?”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跟他闹?   楚棠心里苦笑,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日子,她一介妇人,能做到的事太局限,除了安居在四方天之内,她还能怎样?   霍重华的手伸了过来,想拉着她的,楚棠见势,当即避开,笑了笑:“好,不闹了。”   这还叫‘不闹’?   霍重华沉默着,该说的,该解释的,他都已经交代了,却还是行不通。这时,突然想起一事来,道:“我今晚画你?”   楚棠已经撩了车窗帘子一角,看着外头:“不了,我想早些睡。”   他真以为她想让他画?   楚棠不能理解,霍重华上辈子画她干什么?   他见过她?   霍重华发现楚棠的视线又移了过来,紧绷的俊脸立刻来了精神:“棠儿?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楚棠却是平静到了极点:“没什么,我就是在想霍大人你这么大的本事,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   霍重华:“我最大的本事就是娶了你!”   楚棠:“!!!”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时,霍重华也没能成功让楚棠再次打理他。   楚棠一下马车,心情仿佛就好了,吩咐府上大小丫鬟端茶倒水,准备酒馈。   沈岳见她身段细柔,比他离京之前要消瘦苗条了不少,有些疑惑。按理说她嫁给霍重华快两年了,却还没有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子不适?只不过楚棠气色极佳,他便稍稍放心。   霍重华虚手一请,让沈岳入厅:“这次打算在京城待多久?你上任的诏书二月之后才能下来。”   沈岳的目光终于从楚棠身上移开,“就在近期吧,我可能要先回去打点一二。”   霍重华请了沈岳去厅堂稍坐,楚棠也跟了进来,没有要避讳的意思。霍重华落座之前,却道:“夫人,你先回房,我与沈兄有要事商榷。”   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听的?   沈岳这两年远调在外,跟京城关系不大,霍重华这是故意要支开她?   楚棠对沈岳莞尔:“表哥,那我一会再过来。”   沈岳嗯了一声,再说任何话也是多余了。   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自己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除了祝福,他再也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霍重华将楚棠与沈岳之间的眼神互视看在眼里,感觉他自己才是一个局外人,这种心绪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无处宣泄。   沈岳也不是个毛头少年,他能在江南制造局一举端了贪墨的官员,说明他这人并非只是表面的这般温和,狠起来也是把锋利的刀子。   帝王最恨的便是徇私枉法,贪墨受贿,‘扒皮充草’的惨案不是没有发生过。   沈岳这一次是带着政绩调职的,上面又有康王一派的官员举荐力保,他将来的仕途又顺畅了一些。   对一开始的调迁,沈岳曾有过疑惑,但到了今日,他不管站在哪个角度,都要感谢霍重华,无论真心与否。   沈岳:“霍兄……不不,我应该称呼你一声表妹夫了。”说出这话,他心里反倒舒服了一些。   霍重华也没有夺人所爱的觉悟,他自诩也是在楚棠幼时认识她的,牵强的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最起码京城广为流传的佳话,就是这样的一个版本。   霍重华本身比沈岳少了两岁,这厢,心甘情愿道:“来,表哥请坐。”   沈岳:“……”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人还当真了。现在想想,要是他能有霍重华的一半主动,楚棠或许已经嫁到金陵了吧。   他不甘心,可也只能这样了。   霍重华落座:“康王的意思是让你先去金陵府任职,等到时机成熟,再调你入京。”   沈岳没想过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他也没想到站在哪一派,是霍重华将他拉进来的,他已经替康王办过事,想下‘贼船’已经不太现实了。   沈岳:“霍兄……你啊!”枉他出生商贾之户,却是比不上霍重华的精明。   他摇头失笑,输的心服口服:“棠儿嫁了你,你便是我沈家的远亲,我与你肯定不能为敌。”   他算是表了态了。   霍重华满意的笑道:“今晚随我去一趟康王府,我向你介绍几人,到时候正逢你新官上任,能帮你一把。”   沈岳吐了口气,他本以为入了翰林院,仕途还会很波折,霍重华却是一应安排好了,以他始料未及,不排斥,但也不喜欢的方式,他道:“好。”   *   沈岳很快就回了沈家的京宅。   他知道不能逗留太久,有人会不高兴。   楚棠来前厅寻人时,只看到霍重华一人在喝茶。楚棠顿了步子,转身就走,霍重华大步跟了上来,对青柳儿与墨随儿等人道:“都先退下!”   傻子也看出了四爷和四奶奶之间近日极其古怪,单是分房睡就让人难免不多想。   霍重华拉过楚棠的手,上面粉色的指尖还涂了凤仙花汁,“好看。”他评价了一句。   楚棠没理他。   霍重华又道:“跟我去康王府赴宴,好不好?”   一天不解开她的心结,他是一天没好日子过了。   楚棠当然不会去打扰康王妃,她就住在京城,却从未谋面过,自己为什么还要去叨扰她?   或许她与楚湛的存在,就是康王妃的困扰吧。   母亲既然换了名字,换了身份,那就不是她的母亲了。   楚棠道:“不好!”她用力抽回手。   霍重华感觉到她的任性和倔强,也不敢逼得太紧。   到了晚上,他在外门站了一会,没有等到楚棠喊他进屋,只能又回了外院,他还想着生孩子的,这样下去,也不是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当上父亲。   *   康王府满月酒。   慕王与辰王两位亲王自然也登门了。   其实,康王的岁数,喜得双生子,算是中年得子了。   而慕王府前不久才添了长孙。   帝王的这几个儿子都是当了小半辈子的亲王了,皆有自己的势力和手段。   慕王妃记得上次顾景航提到过康王府的秘密,她一直派人暗中盯查,却是不曾发现,后来她敏锐的怀疑起了一件事。   便对辰王妃道:“四弟妹,你可曾见过八弟妹?”   这么一问,辰王妃当即嚼出了异样:“这……我听说八弟妹自年幼开始便体弱多病,不能吹风,常年带着帷帽,我还真没见过她。”   慕王府与辰王府素来不合,辰王妃一看到慕王妃就来火,只是搭理了一句,就与旁的贵妇谈笑去了。   慕王妃却是留了心眼。   顾家的确有一个病秧子庶女,因着身子骨从出生开始就不好,便被养在了庵堂里,求得佛光照拂,堂堂康王再怎么不受帝王宠信,那也是王爷!   怎就娶了一个不利生养的庶女!   而且,就连满月宴这种场合,康王妃也没有露面,只是让婆子抱着一对双生子出来让众人看了一下。   慕王妃对身边心腹吩咐道:“你借机去后院,四处看看康王妃的寝房在哪里?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那婆子应声退下,悄然隐入了后院。   慕王妃一直在等着那边的消息,却在酒馈快要结束时,还是没见那婆子回来。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慕王妃的长媳问了句。   慕王妃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的雍容富态,这时却急的紧皱了眉头,她总不能向康王府要人,说是自己的婆子在王府走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 感谢一下帮九儿捉虫的姑娘们,九儿已经瞪大眼睛检查了,然,总有漏网之鱼,今天开始检查两遍再发。文文写到这里,再次感谢姑娘们的支持!还有一更哦。 第130章 梦魇   落日西沉,酒席将散,康王府上下一阵骚动。   护院上前,向康王禀报时,慕王与辰王也在场。   “王爷!大事不好,也不知道是哪户的婆子失足落入了后院荷花池,待属下发觉,人已断气!”护院道。   康王拧了眉,他常年带兵在外,站在慕王与辰王之间,身形和气度皆为最佳,颇有王者之风,当即问道:“哦?不知哪户的婆子?你的意思是并非康王府的人?那又如何去了后院?”   康王一言至此,眼神扫过四周,慕王妃本能的看向了别处,自然是不敢承认那淹死的婆子极有可能是她身边的人。   但,问题又来了,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会说淹就淹死了?   慕王妃心中愈发疑惑,可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现在这个节骨眼下,她肯定不能给人留下诟病。私自指派了心腹去探察一个身子吹不得风的弱质女流?传出去有辱她的名声。   这时,另有侍卫上前,道:“属下经查探,那婆子身上有慕王府的牌子,或许是慕王府的下人。”   慕王妃似乎吃了一惊,佯装四下看了看,悲切道:“不会是王嬷嬷吧?我之前让她去给八弟妹送东西,却是迟迟没有见她回来,难不成真是王嬷嬷?”   慕王妃说着,就开始以帕遮脸,抽泣了起来。   慕王双手朝后,挺着滚圆的大肚,对康王道:“八弟,这件事既然发生在你府上,就由你看着办吧。”言罢,广袖一甩,大步离开,这意思就是不闻不问,与他无干了。   已经是到了离席的时候了,慕王妃自然也跟着离开,夫妻二人上了马车,慕王当即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下来:“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康王府的后院是旁人不能进去的么!这一次是死了一个婆子,你下次还想送谁去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近日派了多少人在康王大门外守着!你那点伎俩,还瞒不过八弟!”   慕王妃顶着骂声,而后又道:“王爷,您还没瞧出端倪么?八弟妹她有问题啊!王嬷嬷跟在妾身身边二十多年了,她做事一向小心,要不是探知到了什么秘密,怎会突然就落水失足而死了?”   慕王长长吐了口气:“够了!你这个妇人知道什么?现如今先除了辰王是关键!我已与八弟合作,八弟妹的事,你暂时不要多管!”   慕王妃怎会让自己的嬷嬷就那么死了?   而且,对付康王是迟早的事,她太有野心了,太想成为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不会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只是过于求成,心智不足。   这厢,康王府以最快的速度捞上了尸首,霍重华道:“王爷,是我办事不周。”   康王负手而立,站在石桥上良久才转过身,“你没错,是他们等不及了,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天乐,幸而你今天发现的早,否则……”   康王没有说下去。   顾柔上回难产,现如今身子还在调理中,真要是因为一个婆子惊扰了她,康王估计会亲自动手杀人了。   朱辰一路小跑了过来,“父王,老师,是不是有人想害我娘亲?我也不依的。”   康王低头看着自己的长子,他还小,个头只到自己的腹部,另外两个还在襁褓中,夺嫡只能赢不能输!他看着落日隐去的方向,眸光如锥。   康王本来是想让楚棠与顾柔相认的,但楚棠自己拒绝在先,他此刻又改了主意,最好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   霍重华也是这个想法,只是家中小妻子那里……他已经使了全力也不知道怎么挽回了。   *   楚棠知道霍重华会在康王府用了晚饭才回来,她便没有等他,早早就睡下了。   康王妃她从未见过,母亲是什么样子,她也记不清了,只是偶尔在梦里见过,却是模糊的影像,一醒来就记不清了。   霍重华悄然入了寝房,楚棠不让他进来,不代表他没法靠近她。   就没见过这样倔强的女子。时下男尊女卑,哪个妇人不是对自己的夫君言听计从?她倒好,满脑子的主见和心思,而他呢?偏偏就吃她这一套。   霍重华无比懊恼,开始怀疑是不是一开始就在她面前服软了,以至于小妻子已经成了习惯,非得压着他才能高兴?   他倒不是要做什么大丈夫,在外面,他可以睥睨万事,可到了家中,让心上人欺压几次,又能怎样?可如今二人的近况是他极其不愿意看到的,要是楚棠能打他,骂他,他起码还有手段让她回心转意。   霍重华一手拉开菱纱帐,很想今晚就留下,做尽自己脑子里一直念想的事。   却突然发现楚棠不太对劲。   她吱吱唔唔的像是喊着‘母亲’。   霍重华意识到了她在梦魇,忙去唤醒她:“棠儿!棠儿!”   楚棠被抱了起来,霍重华借势力将她搂住,“小楚棠?你醒醒?”   耳边又传来霍重华的声音,楚棠寻着声音猛地惊醒,她抓紧了霍重华的衣领,心跳不止,好半晌才去看他的脸,“……你回来了?”   楚棠噩梦醒来,看这样子就是只受惊过度的鹌鹑,再也不像白日那般一身的刺了,霍重华顺势上了榻,抱着她放在自己身上,让她趴在胸膛,大掌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别怕,为夫在,无人敢欺你。”   楚棠脑子里全是康王妃从城门掉下去的满地是血的惨状。她上一世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听了旁人所说。   她这条命是母亲给的,她是不是该提醒霍重华,让他早做防备?她要是活着,自己也算是还了她的生育之恩了,从不此后,再不相欠!   霍重华问:“梦见什么了?告诉我。”   楚棠安静了半晌,方道:“我……梦见有人抓住了康王妃,挟持她来威胁康王殿下,后来……她跳下了午门的城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此为之啦!晚安姑娘们。 第131章 孕事 (上)   霍重华一垂眼就能发现楚棠神色未定的样子,还有她微微发颤的身子。   她嘴上说不认顾柔,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不然怎会梦到这样的场景?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吧,正如他也是时常梦见她一样。   顾柔是康王妃,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康王护着紧,但对手也盯的紧。   霍重华拖着楚棠的腰,将她拉上了一些,继续在她背后轻拍:“别怕,康王不会让你母亲出事的。”   楚棠这时抬起头来,她怔怔的看着霍重华:“你胡说什么,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就死了。”   霍重华这才意识到楚棠还是没有释然,他便不再劝她,楚棠的警惕性很高,怕是已经开始防备他了。她不想认,那便不认。其实,霍重华并不是太乐意楚棠认娘,她现在依靠的人只有他一人,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霍重华沉默了良久,给她轻拍后背的动作却没停,生怕她又像一只刺猬一样,一碰就炸了毛。   过了一会,楚棠从他胸口爬起:“时辰不早了,你走吧。”   霍重华:“……”他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她就赶他走了!   霍重华摁着她的背,复而又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拉了被褥将二人裹着,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大腿那处的抵触突然变得明显,楚棠瞪了他一眼:“你到底走不走!”   霍重华知道她还在气自己没跟她坦白,可要是能重来,他还是会选择隐瞒她,“不闹了行么?我之前那么做可都是为你了。”   楚棠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她也罢,难言之隐也好,伤害已经造成,她总得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就算将来接受不了了,那也是她的事。   旁人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告诉她什么事是她该知道的,又或是不该知道的。   楚棠没理他。   霍重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他很轻易就脱了外裳,直接扔出了被褥,闭了闭眼,道:“我今日看到了那对双生子,也想要个孩子,你看……行么?”   楚棠当即就去抓他作乱的手,“不行!”   霍重华不过是试一试,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遂看似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那好,不行就不行,早些睡吧。”   他是不想走的意思了。   楚棠要翻身下来,霍重华顺势侧身拥着她,不放她走,也不至于压着她。   二人的脸靠的那么近,楚棠几乎能数得清他的睫毛,带着他体息的呼吸近在咫尺的扑在脸上,无论楚棠怎么反抗,霍重华就如同昏睡了过去,一动也不动。   楚棠懒得跟他闹,她也没那个力气闹,拳头打在他身上,她自己反倒更疼。   闻着熟悉的味道,楚棠没出息的睡着了。到底还是依赖他的,这一点,她无法否决。   第二天一早,楚棠是被热醒了。   身上的重量超乎了她的想像,霍重华双腿压着她,铁臂搭在她肩上,她丝毫动弹不得。   霍重华幽眸深邃,嗓音沙哑道:“醒了?”他好像一早就醒了。   外面的日光照了进来,光线下浮动的尘埃肉眼可见,幔帐里的气氛陡然间添了暧昧。   楚棠双手窝在胸前,推了推他:“你起开!今天不用去衙门么?而且我昨天跟你说的事,你到底有没有上心?我……与康王妃虽已毫无干系,但也不想让她死。”   梦境之说,像霍重华这样的人怎会相信?楚棠只好卖乖一次。   霍重华沉声‘嗯’了一次,一只手捏住了楚棠的腰,徐徐诱之,道:“时辰还早,我……”他突然贴到她耳边,说了一句不可描述的话,这之后央求式的看着她,又道:“我再也不会骗你,你不相信我,还能信谁?”   赖皮并不可怕,可怕是出身状元,学富五车的赖皮!   楚棠怒嗔他:“霍重华!你起开!”她怎能轻易就依了他?让他误以为她真是个天真懵懂的女子,骗了一次,还能有第二次么?   霍重华并不恼,说到底,小妻子吼他了,总比过沉默。   他双手并用,抓着她的细腰不放,干脆又抱着她趴在自己身上,“棠儿太狠心,你就忍心看着旁人说我至今膝下无子女?”   这人无理取闹起来,楚棠只能轮到词穷的下场。   她是他唯一的妻子,生孩子的事,是她份内的事,可要让她这么快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并且满心欢喜的相夫教子……她扪心自问,没有这等高尚的心境。   霍重华无奈,紧抱着楚棠,贪恋了一会软玉温香才舍得起榻,“我一会让人将东西搬过来,万一你今晚再梦魇,我正好就在。”他临走之际,俯身在她脸上重重啄了一口,发出令人耳红的声浪。   楚棠:“……”谁会天天做噩梦?!   霍重华言出必行,他去衙门之前就吩咐了几个婆子将他的衣物统统又搬了回来,楚棠身边的几个丫鬟也不敢阻挡。   四奶奶是后院的主子,可四爷更是霍宅的主人,这二人,谁也不能得罪了。   *   慕王妃利用武家的势力,想找到当初顾家庶女修行所呆的庵堂并不难。   她只是没想到会看见华夫人。   华夫人一身素色长袄,妇人发髻已然斑白,这也才几月不见,没想到人已经苍老成了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带发修行。   “给慕王妃请安!”华夫人微微福了一福,她曾是定北侯府的宗妇,再怎么与世隔绝,有些事也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大抵猜到了慕王妃兴师动众的目的。   庵堂里的姑子都被拉了出来,一应站好,以供问话。   慕王妃身后的护院相当于小半个卫所的兵力,显而易见,今日没有收获,她不会轻易罢手。而且,她之所以这般行事,还以为康王会安排人手在此处。   不过,慕王妃看在华夫人的面子上,没有直接对姑子们暴力相向。   且不论华夫人是否出家,她都是帝王钦赐的诰命夫人。   “老姐姐,你这又是做什么?侯爷身子不适,你也不用特地跑来庵堂里吃斋念佛。”慕王妃面带笑意,拉着华夫人去私下地说话。   顾柔当初的确就是在此处修养的,华夫人又是她的嫂子,必定会知道实情。   慕王妃越到这个份上,越是心急,仿佛后位即是一夕之间的事了,直言道:“对了,我听闻顾家女儿曾在这座庵堂里修行?也就是我那八弟妹,说来也是好笑,都是一家人,我却是从未见过她。”   华夫人面上浅笑不减:“哎……她也是苦命人,活到今日也是跟老天求来的,王妃莫要怪她,若非身子当真不适,岂会半辈子都活在屋子里呢。”   慕王妃今日不过是来打探一二,她听了华夫人的话,并没有全部相信,但也找不出毛病:“是么?那倒真是苦命了。”   华夫人心里觉得好笑。   慕王府也不过是依靠着武家的兵力才能傲慢至今。康王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怎会还留下任何把柄?她就算今日把庵堂翻个底朝天,也是找不到东西的。   *   慕王妃去庵堂找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康王耳朵里。   顾柔正看着奶娘给小儿子哺乳,侍从与康王在屋廊下的对话,她听到了一些细枝末节,不免担忧。   等康王再度回来,她问:“怎么了?是不是三嫂还是不肯放过这件事?”   康王广袖一挥:“什么三嫂!她们是巴不得我康王府万劫不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稍重,康王放缓神色:“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你安心养身子即可。”   顾柔欲言又止,康王一眼就知道她的内心所想,劝道:“楚棠知道了实情,她一时不来见你许是想不开,过阵子就好了。”   不愿意见她……她又有什么资格让女儿还认她呢。   *   因着程府离着玉树胡同近,小半个时辰就差不多能到了。王若婉便时常会串门。她这一日还带了程家的嫡长女,也就是程公子前妻所生的女儿。   程姑娘五六岁的样子,看着圆润白嫩,样子敦实憨厚,细一看,竟与王若婉有些像。   王若婉见楚棠一把小细腰都快没她的大腿粗了,啧道:“棠儿妹……霍四奶奶!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能有孕?你与霍四爷成婚这么久了,你也要留意了!”   是啊,是该留意了,换做旁的人家,她估计要背上无出的大错了。   但楚棠却不想去碰触这件事。   王若婉今日穿的宽松,楚棠只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试探性道:“王姐姐,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一侧的程姑娘先点头,小声道:“母亲要生孩子了。”   看得出来,王若婉与她的这个继女关系融洽。   王若婉喝着身边下人递过来的热牛乳,笑道:“看吧,你比我成婚早,反倒是我先怀上了。”她脸上既高兴,但又似乎想让楚棠知道,她过的其实比楚棠好。   楚棠神色一僵,旋即莞尔一笑:“那我就在这里恭喜王姐姐了。”   王若婉没有太大的心机,达到炫耀一下的目的也就足够了,又道:“昨日康王府办满月酒,我怎么没瞧见你。霍四爷倒是现身了,我见他好像不太高兴。”   楚棠干笑了两声:“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一点,王若婉倒是很认同,转而突然改了语气,神神叨叨:“不过,你昨日没有赴宴也好,康王府昨个儿啊,闹出了人命!”   楚棠心头猛地一跳。   她极力冷静,不想多问,这时候王若婉忍不住解释道:“康王妃身子不好,常年不能出门,这个你也是听说过的。可昨天竟有人去了康王府的禁院,后来就莫名其妙给淹死了,我听说淹死的人是慕王妃身边的婆子。”   听到这里,楚棠无论如何都没法觉得这只是个意外。   她面色煞白,不知是担心?还是惊讶?   王若婉以为她吓着了,笑道:“霍四奶奶,你可别怕!这点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猜啊,肯定是康王妃的容色有些令世人难以接受,那婆子看到了自己不该看的东西,就被弄死了呗。”   楚棠唇角抽了抽,王若婉现在看着胆大,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见了尸体吓晕过去的。   这么个牵强的理由,亏她能想得出来。   王若婉又跟她说趣事时,霍重华从月洞门款步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上一章,晚上继续哦。 第132章 孕事 (下)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移,霍重华身披一道霞光往这边走来,步履生风,只是面带煞气,让人不敢靠近。   楚棠接待王若婉的花厅在后院,按理说他此刻并不方便直接进来,起码要先由丫鬟通报一声。   楚棠注意到王若婉丰腴的一张银盆脸瞬间转为绯红,像是熟透的柿子。   其实,王若婉对霍重华已无情义,只是各自嫁娶后,再一次见面,便本能的红了脸。   霍重华直接就闯入花厅,十分没有礼数。   楚棠起身:“你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若婉自然不会再逗留,楚棠不觉得尴尬,她自己都忍不下去,匆匆就带着继女离开了霍宅。   楚棠惊讶与王若婉看到霍重华,就跟耗子见了猫那般急切的想要逃离的速度,道:“你看着我干什么?王姐姐这次又没说你坏话。”   霍重华才不会介意谁会在背后说他什么,他俊颜微沉:“楚莲出事了,老宅那边会派人接你过去一趟,不过,还是我陪你去妥当些。”   楚棠一蒙:“你……你是特意回来的?”   霍重华薄唇微抿:“我对你的好,你现在能看到了。”   这叫什么好?   不过是霍家老宅那一家子,她会应付不了?   楚棠没有拂了霍重华的面子,也没给他台阶下,自己吩咐了青柳儿去马房套马。   霍重华喝住了下人,语气有些肃重,转而看向楚棠时,又低眉垂眼了起来,像个讨好媳妇的俊男儿,“我已经备好马车,你跟我一道出去。”   青柳儿两条柳叶眉动了动,内心止不住的腹诽:四爷惧内啊!   楚家的女儿也只剩下楚棠和楚莲了,楚岫嫁入了吴家,一直不受待见。因着楚家覆灭,她基本已与楚家划清了干系,不曾回来过。   故此,楚棠无论是站在楚莲的堂亲角度,还是以霍四奶奶的身份,她都得走这一趟。   退一步说,她是真烦霍夫人等人浩浩荡荡的登门。这便是嫁给霍重华的最大好处,她不用与婆母妯娌同住。   二人上了马车,楚棠即刻问:“楚莲怎么了?”她只记得霍重明被霍重华杀了,至于楚莲之后的日子,她自己被困于定北侯府,还不曾得知。   霍重华也不管楚棠愿不愿意,抓着她的手,捏在掌心捂了捂:“是我不好。”   楚棠:“……你……你把楚莲怎么了?”   霍重华:“……”真不知她脑子是怎么长的?!   马车刚转过玉树胡同,颠簸颇大,楚棠身子晃动时,霍重华趁势把她抱在怀里,“胡闹!我能把她怎么了!是霍重明喝醉失德,误伤了楚莲。”   原来是这样!   那他道什么歉?   楚棠想从霍重华腿上下来,坐在上面实在谈不上舒服。   霍重华哪里肯放手,闹了这阵子,他就连上回楚棠为何去见顾景航的事,都不敢问出口,派出去的人也查不出任何所以然来。   他虽熟读经义,在楚棠面前却不愿做个君子,能拥在怀里,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滋味才是王道。   霍重华摁着楚棠,这厢,道:“当初你说的对,霍重明的确不是良配,我若早知道你将来会是我的妻子,我定会全力配合你阻止那场婚事。”   所以,他在那件事上根本没有用心?那还跟她索要银子?   楚棠动了几下,后来发现还是老实安静坐着才不至于吃亏,“楚莲伤的重不重?那孩子呢?”   楚莲生的是个女儿,霍家老宅那边一直没有派人过来通知,若非霍重华告诉她,她都不知道楚莲生了。   霍重华双臂相交,将楚棠困住,他太喜欢这个姿势了,也贪恋这种全部的占有,“你要有心理准备,我领你过去就是为了孩子的事。”   楚棠:“什么意思?”   霍重华绝对不会是那种因为高堂上的两位召唤一声,他就会即刻去老宅的人。   楚棠在这一刻,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楚莲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霍重华不敢瞒着她了,却是抱的更紧:“她腹中又有孩子,只是尚未察觉,却不想被霍重明一脚踹了血崩,大夫说时辰不多了。”   耳边瞬间安静了下来。   楚棠周身的禁锢感在这一刻也感觉不到了,外面是马车车轱辘的声音,脑中轰鸣。   时辰不多了?   霍重华生怕她又记恨上他,“棠儿,几年前的事,我尽力了,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给你放松一下。吴氏当初急着嫁出楚莲,不是你我能阻止的。”   是了,那时的她和他都是羽翼未成的,怎能阻止得了两家的联姻?   又是庶出的女儿嫁给庶子,根本不会引起两家的过多重视。   换句话,就算当初楚家大房知道了霍重明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是一句话没说,就将楚莲草草嫁了。   楚棠转过脸,趴在霍重华胸口,几度抽噎之后,却是哭不出来了。   她很难受,却哭不出来。   错嫁这种事,她不是没经历过。楚莲呢?怀着孩子也被她夫君打得要死了,   霍家人都是干什么的!   霍重华安抚她,亲了亲她的发心:“霍重明留不得,你我大婚那日,顾景航轻易就能在玉树胡同安插人,也有他的缘故。因为楚莲在,我才没动他。棠儿,你放心,我会处理了他。这件事,我真是一个字没漏的告诉你了。”   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向她证明他的‘诚心’么?   *   楚棠见到楚莲的时候,屋子里到处充斥着血腥味,霍重明就跪在院内,颓废窝囊,梳的油光华亮的发髻上的玉簪子歪歪扭扭的,实在可憎。   楚云慕也在,他现在是大房的当家人,楚莲出了事,他肯定要讨个说法。   楚棠在床榻边坐下,看着曾经孱弱无依的楚莲,她突然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她间接造成了?她明明知道楚莲没有好结果,却是阻止不了!   楚棠此刻的心情如万缕蚕丝,错综横叠,理不清。   “棠……棠儿,我的好妹妹,你可算是来了,我……咳咳……”楚莲唇色苍白,双眸无光黯然,一看到楚棠,便想坐起身,却是力不能及。   她现在的这副样子恐怕不是一次两次的折磨才能积攒下的痕迹吧!   楚棠没说话,所有的时间都给了楚莲。   楚莲接续道:“我……怕是不行了,玫姐儿……交给你才能……放心。”   她说完这话,唇角带笑,这个画面太熟悉。楚棠恍惚间回到了多年之前,母亲临走时,拉着表哥沈岳的手,交代了一句,她也是这么笑的。   这笑容里的含义太深沉,她一直不懂。   直到今天,她好像突然明白了。   然,再回过神时,楚莲的瞳孔彻底失了焦距,抓住楚棠的手也松开了。   她是睁着眼走的。   没有瞑目!   楚云慕就站在楚棠身侧,他扶着她起来,又俯身去合上了楚莲的双眼。   就这样,一条命就在自己眼底下流逝了,她就连说声再见的机会也没剩下。   楚莲是一直在等着她过来的吧。   楚棠捂着唇,彻底失了声。   人死的地方阴气重,楚云慕顾及楚棠的身子,将楚棠扶了出来,霍重华就站在回廊下,上臂一伸,就将人搂了回来,也不管霍家在场的其他人,抱着她轻哄。   李氏和陈氏拿着帕子遮住唇,那神色没有悲鸣,倒是生怕染上晦气似的。   陈氏道:“四弟妹啊,幸好你来了,三弟妹一直不肯用药,非要等着你过来,还说要将玫姐儿过继给你养着。咱们霍家虽说兄弟几人齐心和睦,可你好歹还年轻,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陈氏这意思是在劝楚棠不要淌浑水。   楚棠有些头晕,鼻端仿佛还充斥着血腥味,楚莲死的太惨,她不懂为何人心能冷落到这个程度,趴在霍重华胸膛,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想让霍重明去死,可以么?”   霍重华拍着楚棠的后背,“好,我今晚就处理。”   他答应的十分干脆,不像是要去杀了自己三哥的人。   楚棠原来还盼着霍重华这辈子高抬贵手,能免了霍重明的一条贱命,可此刻竟是她亲口要求他去动手。   命运……总是以相似的手段不断的轮回。   楚云慕驳回了陈氏的话:“楚莲已经死了!她临终前的遗言就是要将孩子给霍四奶奶养着,怎么?霍家还想让逝者死不安心么!”   陈氏和李氏反应了一下,水火不容的两人却是下一刻抱头痛哭了起来。   楚云慕连看都不能再看一眼,虚伪到了这个程度也是够了。   楚家两房现如今说话算数的人就只有楚棠和楚云慕了。   霍夫人的意识是息事宁人,霍老爷子即将致仕,万一家宅出了乱子,对他的一世威名不利。   故此,霍夫人躲在佛堂里,对楚棠和楚云慕避而不见,而楚棠也不想去亲自求见她,让身边的丫鬟去抱了玫姐儿过来,就走出了霍家老宅的大门。   霍重华紧随其后。   楚云慕上前一步,叫住了霍重华:“霍大人,棠儿她……不太对劲,你好好待她。”   他拧着眉,霍重明醉酒毒打有孕妻子一事,让他对霍家人重新估量了一番,楚棠若要是受了半分损伤,他恐怕不会再顾什么堂兄妹的间隔,一定会亲自照顾她。就算对方是霍重华,他也不能放过。   霍重华点了头,追上了楚棠。   *   马车里,襁褓里的玫姐儿还在熟睡着,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楚棠无法想像,楚莲是熬了多久才等着她过去,交代了孩子的事?   她没有真正的当过母亲,不曾彻底明白那蚀骨之痛。但上辈子腹中那个也已经足以让她痛恨了顾景航一辈子。   霍重华从楚棠手里抱过孩子,交给了外面的青柳儿,对她道:“这孩子,你想养就养着。其他事我会去办。”   楚棠心里窝着火,确切的说是悲愤交叠,难以宣泄:“怎么?霍夫人难道还不同意我收养这孩子?”   霍家这一辈的子嗣尤为凋零,陈氏至今未有所出,李氏的独女快十岁了,她也是再未有孕。   楚莲一死,玫姐儿如果过继给陈氏,将来也容易养的熟。   霍重华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一刻是不敢让她不高兴的,“她不同意也不成,这孩子带回去就是四房的了。”   他很郁闷,楚棠还没给他生孩子,现在又要给别人养女儿。   *   过继一事是要入族谱的,不可能一下子就办成。   楚棠却不想让孩子继续留在老宅,至于楚莲的葬礼,有楚云慕盯着霍家操办,楚棠也能稍微放心,再者人都死了,那些身后事又有什么用。   天已经大黑,一阵西北风刮过,京城这几日引来一次倒春寒。丫鬟将菜饭端入了屋内,这个时节,依旧烧着火龙。   楚棠褪去了身上的披风,看了几眼玫姐儿才去了外室用饭。   却不想没过一会,玫姐儿就醒了,孩子哭的厉害,青柳儿几人都是能干的丫鬟,这时也是慌了手脚。   都是黄花大闺女,谁又会带孩子?   墨随儿抱着襁褓在屋子里打转。   楚棠也走了过去看个究竟。   霍重华脸色更沉了:“她是饿了,我已经命人出去请奶娘,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府上,你们给她洗洗,看是不是尿了。”   楚棠眨了眨眼,此刻再看霍重华时,他已经垂眸吃着饭,脸色也铁青。状元郎终归是不一样,任何事都有所涉猎。   霍重华喜欢小妻子仰慕他,但今天这样的仰慕,日后还是能少则少。   *   书房里没有点灯,心腹领了绝杀令出去时,霍重华还能听到那吵人的婴儿嚎啕大哭的声音。   他不喜霍重明,对楚莲几乎没有正眼看过,现在还要忍受着这二人的孩子!   霍重华久久没有听到安静,起身从书房里出来,直接去了后院的寝房。   他踏入屋子,就见小妻子咬着唇看着几个丫鬟抱着襁褓在屋子里无所适从。   霍重华:“……都出去吧!孩子放下。”   楚棠今日的心情恶劣,当着孩子的面,却表露不出来。青柳儿等人一应出去,她便小声道:“你今晚当真要杀了霍重明?这个秘密永远也不要让玫姐儿知道,我怕她将来会嫉恨你我。”那样的父亲留下来,将来指不定还会害了这孩子。   霍重华从软塌上将令他讨厌的襁褓抱了起来,动作非常轻巧,放在胳膊肘晃了晃,没过一会,孩子就神奇的不哭不闹,嘴里还吱吱唔唔的吐着泡泡了。   楚棠微愣。   霍重华转过身,背对着她。   又来了!   又是这种仰慕!   霍重华沉着脸:“你现在也知道有些秘密是不能说出去的?!”   听得出来,他对楚棠这阵子的冷落和疏离很有意见。   楚棠默了默,走到他跟前看了几眼孩子,“玫姐儿五官精细,长大会是一个美人胚子。你我好生待她,她将来会把你当作亲生父亲的。”   霍重华冷声道:“若不是顾及你的身子,我霍重华会没有孩子。”三年抱两也嫌少。   楚棠知道他怨气大,她一肚子的怒火还没处撒呢!   奶娘被青柳儿领过来时,玫姐儿已经在霍重华的臂弯里睡着了。霍重华似不耐烦:“抱走,今后到了晚上,不准她过来!”   众人:“……”   有了奶娘,楚棠还是不太放心玫姐儿,想跟过去看看,却被霍重华拉住,带入了怀里,“不准去,你不嫌吵?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他的火气也不知从何而来,但他帮着自己料理霍重明,想来在玫姐儿过继一事上,他也能做滴水不漏。为此,楚棠便没有同他争执。人就是这般善于调节自我。   楚棠洗漱过后,霍重华已经在床榻上躺着了,她静悄悄爬了上去,复而又拉下帷幔,视野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霍重华是闭着眼的,躺在那里纹丝不动,其实他身着白衣的样子更加好看。   他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有些秘密真的不能说出去。   这个道理她懂,只是一时间没法说服自己去全身心的原谅霍重华的隐瞒,又或者说是顾景航影响了她的思路。   他说,霍重华娶她,是因为她母亲的身份,他想要的是康王的提拔,而非她。   真是这样么?   楚棠不是个没心的人,霍重华如何待她,她怎会不知?更不需要顾景航指手画脚的告诉她。   细腻的手触碰到霍重华的腹部,他一僵,睁开了眼,嗓子沙哑:“棠儿?”   楚棠上辈子就听说霍重华不好女色,夫人死后,一直未娶。但他在自己身上的热切却是那般真实灼烫,时常让她难以招架。   楚棠很想知道为什么,她解开了他中衣上的细带,之后拨开了他的上裳,借着灯厨的小烛,可以看清霍重华结实的腹部上有一道寸许的刀疤,看着颜色便知早就结痂,“这里就是当年你钻我被窝时,就有了伤口?”   柔软的指腹在那道刀疤上划了划。   霍重华喉结滚动,盯着楚棠,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很想现在就为所欲为,可他又期待她下一刻要做什么。   霍重华嗯了一声:“嗯,棠儿倒是记得很清楚。”   楚棠与他对视,在他面前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只剩下一件嫣红的小衣,上面绣了开苞的海棠花,像极了某种寓意。   霍重华的呼吸变得急促,抬手拉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身上带,这之后一个翻身将她压下:“还是让为夫来吧。”   她话还没问完!   楚棠推了他:“你起来,我……我今天突然想起了避火图上的样子。”   都说人受了刺激后,情/欲会放大数倍,霍重华以为楚棠是因着楚莲的死受了打击。   霍重华依了她,又翻了过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楚棠却没继续下去,手指在他下巴处的胡渣下面打圈,问他:“你为什么要娶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迟了。嗷嗷嗷…… 第133章 戏言   软玉温香这个词的由来一定是有道理的。   扑鼻的悠悠女儿香,柔弱无骨的丝滑碰触,让霍重华颠倒了自己的认知。   他本是纵横黑白子,却添了红尘菩提心。   大掌迷恋的游移,碰触到小衣后面的细带时,不疾不徐的挑指扯开,他似乎很擅长也喜欢这种小事。   楚棠没有阻止,趴在他身上,重复道:“你当初为什么娶我?因为康王妃?”   闻此言,霍重华满脑的旖旎消散了近小半。   这个指控看似温柔,其实非常严重,他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楚棠这阵子冷落他的主要原因,是顾景航故意这样告诉她的吧。   霍重华摁着她的背,试图制止她欲要离开的一切动作,“这是污蔑!我霍重华虽非权贵之人,但也轮不到旁人指点我的人生。我想娶谁当然是我自己决定。棠儿你也太不自信了,没有康王妃,你还是我的妻!”   他在别人面前话很少,可一上了榻,随口就能编出文章出来。   此刻的语气暧昧又低迷,却叫人听出了严肃的口吻。   楚棠想从他身上下来,大抵是闹够了,加之楚莲的死,她已经没精力跟他周旋了:“是么?所以是我想多了?”   霍重华与她对视:“小楚棠,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你一开始先结识我的?那日在普陀寺?还是钻被窝那次?我还以为是你先看上我了。”   楚棠:“……”好像,的确是她先勾结他在先。   霍重华没有在她眼中看到任何情/欲,不由得的失望。   适才气氛刚刚好,是做正事的好时候。他不该一时心软。   霍重华吐了口浊气,低低道:“呵呵……棠儿,你不会就这样算了?”   不然还想怎样?   楚棠瞪了他一眼,水眸盈润,里面仿佛灌满了清泉,顷刻间落了一滴下来。   霍重华:“……睡吧。”   楚棠被他放了下来,她侧着身子,脸对着他,窝在他胳肢窝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揪着霍重华的衣襟抹了泪珠子。   “对不起,我一想到楚莲就控制不住。”楚莲的死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她在几年前再使些手段,哪怕不惜败坏楚莲的名声,让她嫁不出去,总好比过今日命丧黄泉的下场。   楚莲不是因她而死,可她却免不了想起她。   一时间脑中又浮现康王妃的惨死,楚棠今晚特别乖顺,抬腿架在霍重华身上,在他腿上蹭了蹭:“前阵子我也梦到了楚莲,结果她今天就死了,那……康王妃会不会也难逃一劫?你是康王手底下的人,你要让他提防些。”   霍重华已经摸不透楚棠的心思。   她到底是在意顾柔?还是恨她?   不过是个梦而已,她还当真了。   “好,依你。”霍重华侧了过来,动作有些猛,千工床晃动了几下,与楚棠对视的时候,手又绕到她后背:“这都快大半个月了,我……”发现楚棠眸中仍是湿润,霍重华堪堪止了话,抱着磨人精,沉沉闭上了眼。   楚棠知道霍重华的本事,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去办。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难得对他放下戒备,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很快就睡着了。霍重华却没这么幸运,待到了五更天刚至,就轻手轻脚从榻上起来,吩咐下人莫要靠进寝房,才匆匆离开了府邸。   *   霍家老宅又出了一桩人命,霍家三爷因失手打死了妻子,畏罪自尽了。   一场丧事两条人命。   楚棠没有再踏足横桥胡同一步,霍夫人的意思当然是将玫姐儿过继给陈氏养着,霍重华却道:“人死为大,三嫂临终前既然将孩子交给了四房,那玫姐儿今后就是四房的女儿,这件事楚家当时也有人在场。母亲如要反悔,怕是楚家也不会同意!”   霍夫人心里冷笑。   什么楚家不同意!现在的楚家还有置啄旁人的资格么?   不过,霍重华既然开口了,霍夫人也不好直接将孩子要了过来。而且玫姐儿是个女孩,过继给四房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个带把的,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过继一事安排在了出殡后的第三日,由霍家族里的几位长者主持,正式将玫姐儿的名字添在了霍重华的名下,成为四房的女儿。   霍重华喜添一女的消息很快就在同僚圈子内传开,按理说霍重华与楚棠成亲两年之多,又是年轻健康的体魄,早该有孩子了,甚至有人传出是霍重华不近女色,那方面有毛病,否则身边怎会只有一个夫人,还直言拒绝了同僚下属欲要将庶女送给他做妾的‘好意’?!   几夕之间,霍重华这个年轻才俊又一次成了京城人士茶前饭后的谈资。   转眼,玫姐儿在楚棠身边已经一个月了,小家伙不认生,吃饱了就能睡,一个月下来已经是圆滚滚的粉团,非常可爱。   王若婉特意给玫姐儿打了一套银首饰,银镯上的小铃铛精巧玲珑,小家伙也很喜欢,一听到响声,笑的咯咯响。霍重华却不怎么喜欢玫姐儿,除了她第一天入府那日,他再也没有抱过她。   王若婉拉了楚棠,悄悄问了句:“棠儿妹妹,你跟我说实话,霍四爷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我还听我夫君说,他与顾景航有一日在茶肆待了半日才出来。”她神色诡异。   楚棠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霍重华与顾景航天生敌对,怎会……有龙阳之谊?!   她不是没听到过这个传闻,此刻王若婉当着她的面说了这事,楚棠突然觉得太委屈霍重华了,生不出孩子与他无关,是她的错才是。   楚棠神色微讪,“没有的事。”   王若婉最喜打听小道消息,一看楚棠就是在敷衍她,又道:“所以说,当年顾大人和霍四爷皆求娶你,是在彼此怄气?”   她好像很想证明,她没有嫁给霍重华,是该感谢他的不娶之恩。看着楚棠的神色又同情了几分。   楚棠:“……”她与霍重华不过是过继了一个孩子,怎会掀起这些风言风语?霍重华的一言一行,简直比京城梨园的名角儿还要备受贵妇圈子关注。   已经是三月,春风一吹,空气也开始温热了。   王若婉回去之后,楚棠在院子里等霍重华下衙。   算算日子,他也有十来天没住在家中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玫姐儿给吵的?   霍重华被一众随从簇拥着步入府门,气势冷傲,与他私底下的样子全然不同,楚棠晃了晃神,竟然没有抬脚上前。   霍重华先走了过来,他身后的人自然不敢再靠近,他道:“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等他么?   饭菜已经备好,楚棠今日给霍重华布菜,又问了他一些无光紧要的事,之后才借机道:“玫姐儿最近乖多了,晚上也不会哭,要不……你今天就别出去睡了。”   霍重华是何等人,立刻就听出了小妻子话里的意思,关于外面的传闻,他也听说了,楚棠的心思,他心领神会:“好,我先处理一些公务,一会就找你。”   他表达的很明确,楚棠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的确该生孩子。   到了晚上,楚棠刚洗漱过,霍重华很快就来了寝房,直接就上了榻。   楚棠惊讶:“你……你不去洗澡?”他脸上的胡渣子也在。   霍重华掀了被褥就覆了上去,几息后,含糊道:“反正一会要洗……”   布料被扯开,散落满地,楚棠不去看也知道是什么光景。可恨的是内室的油灯,灯厨里的烛火统统都是亮着的,霍重华贪婪的眼神让她羞涩难耐:“你别看了!”   霍重华没给她反驳的余地,嗓音低沉磁性的笑道:“不行!”   一次结束后,楚棠已经找不到北了,她现在后悔了,“你起开。”   霍重华好不容易盼到美味的猎物,他这样的人岂会浅尝辄止?也不知道从哪里寻了腰带过来,抓着楚棠的手置于头顶就绑了起来,“这才是避火图上的样子,下次没有那个本事,别在我面前逞能。”   这是报上次的仇?!   于是,适才没有尽兴的霍大人又狠狠尽兴了一次。   次日,楚棠醒来时,日头已然高照。手腕酸痛只是其次,她连起榻的力气也没了,青柳儿在帐外小声道:“四奶奶,四爷今日沐休,让奴婢告诉您,您要找他算账,现在就可以娶书房找他。”   楚棠摆了摆手,让屋内的丫鬟统统出去,她本想自己穿衣,可低头一看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她扯开里面的小衣一看,又是那种出挑的颜色。   楚棠:“……” 第134章 龙阳   去书房找他算账?   他又是故意的吧,她怎会堂而皇之的去书房跟他拿这个事挑衅!   青柳儿一早就进来收拾过衣裳被褥,到现在还是面红耳赤,伺候的楚棠洗漱之后,又道:“四奶奶,四爷说要给玫姐儿改名,说让您务必要去一趟书房。”   楚棠:“……我知道了。”   楚棠浑身不太舒服,她不急着给玫姐儿改名,歇够了才去找霍重华。   书房离着寝院并不远,出了月洞门,绕过一条折形的小径即是。   门外左右各立两名斓裳方巾的男子,看着面生,不像是府上的护院,二人见了楚棠,先是通报了一声,这才请了她进去。   里面是霍重华的声音:“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都给我盯紧了!”   “是!四爷!”书房内的男子悄步退了出来,从头到尾都是低着头的。   楚棠留意到了一件事,这些人唤他‘四爷,而非‘大人’,大抵是他的心腹,都是替他办朝堂之外的事情。   门扉被人从外合上,霍重华适才还是拧眉的,这一刻却是平和道:“怎么才过来?是不是昨晚太累了?”   楚棠脸上神色未变,拒绝谈及昨天的事,问他:“玫姐儿的名字不好么?为什么要改?”   霍重华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我慢慢给你说。”   楚棠才不会真的走过去,“你是嫌‘玫’字过于艳丽轻浮?那‘梅’呢?她是腊月生的,‘梅’字尚可。”   霍重华修长的五指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极有规则的轮流敲击,发出好听的韵律。   片刻,见楚棠不愿意靠近他,他戏谑道:“以为夫昨晚之勇猛,棠儿不久也能怀上。‘梅’字可取,到时候你我的孩子再以‘兰’为字。”   楚棠闻言,转身要走,霍重华走了过来,几步就追上了她,“不过是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有这么天天说笑的人么?   说好的霍阁老纵横裨阖,冷心为上?这是哪门子的奸佞?   楚棠小脸紧绷:“你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就算。”他不会好端端就让她来书房一趟。而且,她再也不会好心的想给他生孩子了,她真心怀疑霍重华私底下是不是去光顾过勾栏,根本不像是个不近女色的。   霍重华拉着她去桌案边,他自己坐下,抱着她坐在自己膝上,“我近日太忙,难得有空在府上,你不想多陪陪我?”   楚棠懊恼,她还能说什么?摁着他作怪的手,她已经精力不济,“方才我听到有人在你书房提到了定北侯府,还有奎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霍重华让她过来,无非是想放松一下紧绷的心绪,一看到她,仿佛所有艰辛也能减轻一大半。像是解救他的甘泉,只要时机允许,他可以时时刻刻跟她粘在一块。   楚棠没有听到回应,她兀自揣度:“是顾景航将奎老怎么了?他是不是想拿我做交换?这种把戏,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霍重华低笑了两声:“还是我夫人聪慧,不过此事用不着你操心,顾景航暂时不会将奎老如何。”   楚棠此刻的疑惑非常大,顾景航既然是康王的人,后来却投靠了慕王,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奸细?   “在想什么?”见楚棠出神,霍重华在她细嫩的耳垂上啄了一口,一碰到她,就开始蠢蠢欲动。   楚棠却斩钉截铁的问他:“霍重华,顾景航那人到底是不是康王一派的?我怎么觉得他面相不善,不是好人呢。”   霍重华看她的样子极为认真,脸上泛起几丝笑意之后,目光却突然变成了审视,顾景航想要他的妻子,这其中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康王妃的缘故,到底是什么令得顾景航那样的人费尽心机也要夺他人之妻?   霍重华笑了笑,清俊的神色掩盖了他眸底的异样,“对,他不是好人,棠儿当初选了我才是明智之举。”   楚棠想从他身上下来,她看似无疑提及顾景航,其实也知道霍重华会起疑,点到为止即可,道:“我要看看玫姐儿。”   霍重华的手已经从裙摆下探了进去,“先生了咱们自己的孩子再说。”   唇被堵住,楚棠被他掰了过去正对着他,衣领从上面敞开,现在又是大白天,外面还有守门的小厮和伺候的丫鬟,这无疑是一种天大的刺激。   人的感官也被放大数倍,小心翼翼就跟做贼偷窃一般,楚棠紧紧咬着霍重华的肩头,盼着早日能怀上孩子,这种体力活她是再也不想试第二次了。   外面的守卫都是耳力过人的练武之人,隐约听到动静,自觉退开了几十丈之远。   这一日基本上都是耗在书房里的,等到落日时,霍重华抱着楚棠去了寝房,这之后,二人再也没出来。丫鬟端了晚膳进去时,只看到了四爷坐在外室看书,里面却没动静。   *   此日,霍重华从衙门里出来,想着尽快回去,同为大理寺官员的黄信之将他挡住,“霍大人这么早就回去?正好刘大人也在,不如我们几个去喝杯小酒如何?我听说望岳楼来了新厨子,会川蜀一绝。”   三月天,日头愈发的长了,这个时节正好是饮酒赋诗的好时机。   霍重华还期待着今晚的床/笫/之欢,旷了那些日子,好不容易楚棠也想怀上孩子,他总不能让她失望。   酒有什么好喝的?他更喜欢偎香窃玉。   刘栋与黄信之年纪相仿,皆年长了霍重华一辈,当面对霍重华时,却没有长者的威严,反倒想听听他的意见。   刘栋也道:“霍大人,不瞒你说,这次是顾将军设宴,我等皆在相邀之列,你不去似乎说不通。”   顾景航设宴一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霍重华自然也是知道的。   大理寺衙门的官员这一日看着霍重华的眼神都是无比诡异的。   霍重华不削于众人的眼神指控,夹紧了马腹,欲要离开。这时,顾景航扬鞭而来,在皇城之内,不顾天家威严,敢这般妄肆驾马的人,恐怕也只有顾景航了。武将多猛撞,但老一辈的武官皆知收敛,年轻的亦不敢过于冒进,独顾景航目中无人。   在场的人除了黄信之和刘栋,尚有六部其余官员数名,众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就见霍重华与顾景航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这其中的各种情愫难描难画。不由得都想看看热闹。   顾景航唇角带着冷笑:“霍大人,你昨晚既然派人来我府上,怎么说也得打个招呼再走。”   霍重华朗声一笑,声音传到身后各路官员的耳中,“哈哈哈……”,旋即他才压低了声音道:“顾将军,这个黑锅我霍某人实在不能背,近日家中夫人天天缠的紧,我晚上哪有闲工夫光顾定北侯府?顾将军该不会是树敌太多,分不清了吧?”   顾景航面色突然转白,一双鹰眸紧紧盯着霍重华,身后的同僚看着二人的方向却是另一幅画面。   可谓相亲相依。   霍重华似乎不瞒:“顾将军,你我二人之间谣言已起,你这般挡着我的道,保不成明日就会传遍京城上下,说你顾景航不爱美人,只看中我这个状元郎了。”   顾景航觉得无比可笑,上一世他与霍重华也成了全天下眼中的龙阳绝配,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   顾景航一刻也不愿去想楚棠躺在霍重华身侧的画面,猿臂伸了过来,眼看就要重重落在霍重华的胸口,他却是身子仰后躲了过去,动作如千钧一发,回击的力道也不容小觑,一拳朝着顾景航的腹部打了过去,顾景航用手娶挡。最后各占优势,只能暂且作罢。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时,霍重华与顾景航又朗声大笑了起来,看似在游戏。   霍重华:“顾将军承让了,你果然待我与众不同。只可惜我霍某人惧内,若再不回府,今晚怕是要罚跪脚踏,今日就此别过。”   顾景航:“!!!”   众人:“……”   男尊女卑的世风之下,就算有人怕老婆也会在外面装成大爷,像霍重华这样恨不能全天下宣告惧内的人实在少见。   霍重华早早回了府,楚棠正抱着玫姐儿在院子数花瓣,她吱吱呀呀的像是想说些什么,五官愈发的清晰。霍重华走了过来,楚棠抱着孩子给他看,他只是瞥了一眼:“这些事给奶娘做就好了,你抱她作甚?”   楚棠觉得此人实在心冷:“玫姐儿现如今就是你我的孩子,你是孩子的父亲,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么!”   霍重华:“……”他可没兴趣当便宜爹:“你表哥明日一早就启程回金陵,你今晚跟我出去一趟,明天便不用去渡口相送了。”   他明日要去衙门,明天让小妻子自己去送沈岳?他怎么就没法那么大度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还有一更会迟一些,亲们明天再看。 第135章 护妻   楚棠并不知道霍重华回府之前与顾景航交手几招,却见他牵着她的手时,手掌怪怪的。   楚棠抓着他的手看了看,他的手虽大,却很好看,尤其是修长白皙的五指,掌心有茧子,但不影响整体的美观,这就是写出锦绣文章的状元手。   霍重华没有阻挡,他很喜欢被她关心。   楚棠问:“你受伤了?”   霍重华嘴角含笑:“无事,不过是脱臼而已,我已经接上了,有人比我伤的更重。”   他笑容随意,脸上没有半分痛苦之色。   楚棠是没法理解男子的那股硬性了,记得霍重华的当初腹部中了一刀,还照样跟她谈笑风生。若不是发现被褥上的血渍,她都不知道霍重华受了重伤,他那时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大理寺与户部全然不同,霍重华又是站在少卿的位子上,另外一位少卿大人比他大一轮,很多不利于已的事都会落在霍重华这个新起之秀身上,只是楚棠想不出霍重华受伤的原因。大理寺有绍狱,但也属于文官,还不至与人大打出手。若要施刑,另有皂隶当差。   “没想到,霍大人还会跟人打架?”楚棠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   霍重华反握住她的手,“今天不在府上吃晚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出半个时辰,霍宅的马车停在了望岳楼门外。   霍重华高调的牵着楚棠踏入酒楼,包了一间最好的雅间,二楼七八间上等隔间并排,他们的那一间位于中央,可以看见楼下长街的景致,位置极好。   适才楼下的黄信之与刘栋等人一眼就认出了霍重华,那么他身边的俏丽小妇人无疑就是他的妻子了。   黄信之喝了口酒摇头失笑:“哎……还是年轻人有闲情雅致,今天口口声声说惧内,现在又把人领过来了。”   在刘栋眼中,霍重华是少有的兰芝玉树,他原以为会是下一位权臣,只惜权贵与势力,却也是个多情种,到了霍重华这个年纪,谁能没个三妻四妾!不过适才只是目睹了霍重华那妇人的背影,也能想像出是怎样出尘的容色。   在坐的朝廷官员,还未曾有人领着自家的夫人来过酒楼吃饭,顶多就是携妻赴宴,参加同僚家中的酒馈之类的场合。   “咳咳咳!”这时,有人故意轻咳了几声。   顿时众人才意识到顾景航脸上难看的神色。   也不知道他这表情是因为霍重华?还是霍四奶奶?   这厢,楚棠一落座,就问霍重华:“不是说要去表哥府上么?怎么到这来了?我刚才看到顾景航就在楼下。”   她感觉霍重华在算计着什么。   酒菜已经端上,霍重华笑了笑,“给你换换口味补补身子。”   岂会这般简单?   雅间内再无旁人时,楚棠忍不住又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霍重华给她夹菜,那好看的手一丝不苟的剥着醋虾,道:“嗯,我派人去救老师了,他被霍重华关在了定北侯府的地牢,你在这里,顾景航一时间不会离开。”他抬起头来,眸光诚恳:“棠儿,别怪我,老师他……是个奇才,也是好人,曾救了人命千万。”   霍重华自然不会让楚棠涉险,若无完全的把握,他怎会带她出来?   见楚棠没有动怒的架势,他将剥好的虾沾了醋递到她唇边,小心讨好:“好棠儿,我这也是为了破除传闻,现在满朝文武都以为我与顾景航不清不楚,今日带你出来,也算是证明我霍重华除了妻子,谁也不喜。”   楚棠正思量他话里的真假,霍重华又道:“况且,我主要还是想带你出来走走,春/意正浓,你就不想跟我吃完饭去大明湖走走?你现在身子亏空,多吃些,府上那些厨子的手艺也吃腻了,偶尔尝一下新口味。”   楚棠:“……”谁能告诉她,此刻她还能说什么?不是说新口味么?她怎么又看到醋虾了!   楚棠见过奎老,是个温和的老者,她知道这个人在霍重华心目中地位很重,她不是矫情的人,不会揪着一点小事不放,能这么轻易就帮到霍重华,她也很高兴。   “那……有把握救出你的老师么?”楚棠问道。   霍重华惊讶,这之后就是狂喜,剥虾时微微激动,这一次剥的并不完美,他却很快再无惊讶之色了:“棠儿真好。”   楚棠:“……我也什么也没做。”这家伙突然客气起来,她都不好意思了。   门外有人敲响了门扉,霍重华带楚棠出门自然也带了他的人,旁人想要轻易靠近并不容易。   “四爷,顾将军有请!”外面的守卫道。   楚棠看了霍重华一眼,“你要去就去吧,我无事。”   她已经与顾景航再无瓜葛了,就算是他缠着不放又怎样?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的夫君,一定会在顾景航之上,护她一生安危。   这个念头突起,楚棠又看了霍重华一眼,他好像也察觉到楚棠今日不太正常,可以说是柔情百媚了。   霍重华想也没想,当即对门外的人吩咐道:“去告诉顾将军,我今日只陪夫人。”   楚棠以帕遮唇,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想笑。   或许是霍重华前一刻严肃的说话样子,又或许是他说话的内容,总之她很开怀。   以前,顾景航口口声声说娶了她,才明白半生的等待是为了谁。可事实上,一月只有几日在府上,就是那短短几日也是在与同僚商榷事情的。   霍重华也并非无事不做的人,可他总能忙里偷闲,然后像个痞子一样,跟她玩闹。就算在忙,晚上也会给她讲游记。   她一开始很不适应,现在却成了习惯,他突然正经起来,她反倒觉得更好玩了。   霍重华难得哄了美人大笑,凑过去问:“棠儿在笑什么?”   楚棠捂着唇,笑了一会,实在不行了,扑在霍重华肩头,道:“我猜过不了多久,顾景航,还有你那些同僚还会派人上来请你,大约要请三回才肯罢休。”   霍重华当然知道,不过这话是楚棠说出口,他便也朗声大笑了起来,夫妻两人的声音传出了门扇,外面正上前敲门的黄信之顿住了步子,摇了摇头又下了楼:“年轻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等黄信之将实情说了一遍之后,厅堂内的官员面面相觑,虽说有人非常期盼霍重华能入席,但人家是带着妻子出门用餐,连二连三的上前打扰恐怕有损了霍重华的雅兴。   楚棠与霍重华稍作安静,两人等了一会,没见人上前敲门,楚棠嘟了嘟嘴:“呀!我许是猜错了。”   霍重华一直在给她夹菜,逼着她吃的三分饱,他自己才开始用饭,那姿态却是无比雅致。   楚棠阴郁了太长时间,霍重华带她出来,无疑让她在无意识中放纵了,她这两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少顷,二人都吃的差不多了,门外果然有人敲了门扉,说话的人不是小厮,却是顾景航!   “霍四爷!方便开门么?”   楚棠一顿,霍重华轻抚了她的手背,“别怕。”   在霍重华宠溺的眼神中,楚棠点了点头。   霍重华起身,楚棠随后站起,跟在他后面,像个小跟班。霍重华在楚棠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勾。他太喜欢被她依靠了。   门被打开,顾景航的视线直接跃过霍重华,落在了楚棠的脸上,她面色红润饱满剔透,一看就是被滋润宠爱的样子。   她就那样躲在霍重华身后,那样信任他!   霍重华明显不悦,问:“顾将军有事?我今日当真是要陪妻子,不能赴宴,顾将军不会让我霍某人难做吧!”   顾景航腮帮鼓动,他前脚在望岳楼设宴,霍重华后脚就带着楚棠过来,这不是在向他示威?还能是什么?   可恨他将一切都告诉楚棠了,她还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顾景航是外男,他一直盯着楚棠看,无论他如今官位多高,权势多大,皆是无礼!   顾景航喉结微动,视线终于移开,眼底的落寞尽人可见,“霍四爷不想下去跟诸位同僚喝一杯?我想……霍四奶奶不会介意的吧。”   霍四奶奶这几个字咬的极重,仿佛花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正如上辈子他付出一切,乃至将命都抛出去,才有了娶她的资格。   可后来呢……顾景航以为好好跟她说话,不强迫就是最好的法子,可他又看到了什么?楚棠还是喜欢霍重华啊。   楚棠又往霍重华背后躲了躲,这间屋子没有屏风,她就是想避开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躲。   霍重华道:“我妻子不喜欢一个人待着,顾将军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他合上了门扉,将顾竟航关在了外面,转过身,笑对楚棠:“棠儿没猜错,正好三次。”   楚棠:“……”   门外的顾景航听到屋内的娇笑,声音很小,很浅,可他记得很清楚,这就是他的棠儿的声音。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般恨他?以这种近乎凌迟的方式对待他!   外面是三月晚霞,垂柳依依,他等着太久了,久到了以为都等不下去了。   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奉上了,祝诸君圣诞快乐哈。 第136章 滑头   楚棠觉得她也被霍重华带坏了。   满脑子也想着如何欺负别人,给旁人找不痛快。   她本安分守己,奈何也嫁夫随夫,成了滑头奸诈之人了。   门外,顾景航的脚步远去,楚棠担心他会报复,便问:“奎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被救出来?”   霍重华一个转身之际,眼中疑惑一闪而逝,看似无关紧要的答非所问一句:“棠儿好像很了解顾景航?”   楚棠一顿,被他摁着落座之后,浅酌了一口梅子酒,霍重华看见她微微扇动的睫羽,等着她的答复。   楚棠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欺骗的那个人不止霍重华,还有她自己不是么?重生这种事,她万不能说出口的,“你与他现在皆是全京城赤手可热的人物,就连几岁小儿也知道你二人,我当然也听说了一些有关他的事。”   霍重华对楚棠的话没有提出异议,她是自己的妻子,在自己身边,如此,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楚棠却是心跳一滞,霍重华如果想查出某些事,以他的本事,他终有一日能知道真相,到时候他还会视她如初么?   楚棠不确定了。   不多时,月坠柳梢,三月的晚风微热,自长街徐徐吹来。窗棂斜开了半角,风吹了进来,桌案上的清茶浮起一层白气。   霍重华这双手除了会写一手的好字,剥的一手好虾,泡茶的技艺也颇为精湛。   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擅长的事。   楚棠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又问他:“还要等多久?”   霍重华派人去定北侯府那样的虎狼之地救人,他不急,楚棠却是心惊不已。   她彼时在定北侯府住了那么多年,还不曾摸透府邸的各处院落,至于地牢,她还是头一次听霍重华提及。府内各处皆有重兵把手,不知道他是如何探知到的?   霍重华神色悠闲,一手倒茶,一手持卷。他看的不是什么经义大儒之作,而是一本游记,看了一会又与楚棠详细讲解其中的错误之处。   “这种书,我也能写出来。”霍重华道。   楚棠:“……玫姐儿这个时候该吃饭了,我昨日发现她开始磨牙,估计过不了多久,牙齿就能长出来。”她跳开了话题,一想到定北侯府,还是免不了忧心。   霍重华鼻头出气,似乎不削一顾的轻笑:“是啊,别人的孩子都长牙了,你什么时候能给也生一个?”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楚棠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这阵子不是已经在尝试了么?   楚棠有些无语了:“玫姐儿现如今就是你我的女儿,等她再大一些,你休要在她面前说这些话。你再不把她当女儿,她也是你亲侄女!”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回廊处传来,楚棠即刻看了过去,霍重华却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四爷!”外面男子嗓音粗矿,但恭敬依旧道。   楚棠拉了霍重华的衣角:“你先出去忙。”她感觉好像出了什么事。   霍重华点了点头,将游记放在她手里:“觉得无趣就看看书,我回去考你。”   楚棠:“……”   霍重华出了屋子,与外面男子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又折返回来,而后楚棠就听到阵阵皂靴响彻地板的声响。   见他脸色不对,楚棠问:“怎么了?”   霍重华将她扶起:“我命人送你回府,记住了,不要出来。”   果然是出事了。   楚棠还想多提醒霍重华一句,可他好像并不想听,半搂着她,直到送她上了马车,幽眸看了她几眼,“我晚些回去,别等我。”   霍重华目送着马车远去,顾景航从酒楼了走了出来,站在他身后冷笑:“我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没想到我事先将人转移了吧?”   他始终是那种高高在上,视所有人为蝼蚁的姿态。似乎越是曾经被贬低到尘埃里的人,越是需要这样的傲慢。   霍重华不怒反笑,他转过身,脸上明显带着酒意:“是么?呵呵……其实我并不知道老师具体被你关在了哪里,只是定北侯府这般一闹,我不想知道也不行了。”   顾景航的脸色突然阴沉,对身侧的随从说了两句,那人匆匆而去时,他才再度与霍重华对视:“你这次是想利用棠儿?霍重华,你怎么敢!”   霍重华不接受这样的质问:“她是我的妻子,我带她出来吃饭,还需要经过你同意?我劝你此刻还是回府吧,保不成我的人劫了奎老之外,又顺带掳走了旁的至关重要的人。”   霍重华丢下一句,驾马快速朝着马车的方向狂奔而去。   楚棠还在马车里小憩,霍重华突然冒出来时,她吓了一跳:“你……你不是晚些才回来么?”   霍重华捏了捏眉心:“我今日并非是利用你,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涉险,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他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个?   她又不是绣花枕头,只能被男人护在后院。力所能及的事,她还是很乐意帮上忙的,“我没有这么想,是你想多了。”   他能不想多么?因为康王妃的事,足足被冷落了几个月,他是怕了。   楚棠:“你忙去吧。”   霍重华:“不了,这个时辰刚刚好,顾景航怎么也不会料到我之前的动作只是为了逼他暴露关押老师的位置。”   楚棠愣了愣,她其实是相信霍重华的,“你不同跟我说这些,我可不想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霍重华同样一愣,他这人心思重,就算是面对康王与奎老,也会有所保留,今天怎么当着楚棠的面,想说什么就随口说了?!   霍重华无奈的苦笑,这之后二人回了府上,他便一直在书房里等着消息。楚棠有玫姐儿陪着,几乎想不起来还有他这个夫君。今后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岂不是更没有地位了?   刚过三更,定北侯府的一场大火惊扰了百姓幽梦,北镇府司和巡逻兵卒皆出动灭火。顾景航看着面前的熊熊烈焰,身周如坠冰窟,让人不敢靠近。   心腹上前,道:“将军,奎老已经被……被救走了。”   “啪”的一声脆响,那男子左脸上当即出现一只血手印,五指痕印,斑驳清晰。   *   奎老被送到霍宅时,霍重华还没睡下。   见老师全须全尾,霍重华隐约之中松了口气,他成年之前多半都是玩世不恭,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虽寡情,却也重情。   奎老喝了口茶,看着平生唯一的门内弟子,叹道:“天乐,你这次冒险了!顾景航到底还是顾及康王殿下几分薄面,你就算不救我,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你说你,救人归救人,你怎么把人家府邸也给烧了!这不是招仇恨么!顾老将军病重,顾景航势力逐大,就是康王也不会说摒弃就摒弃了他。”   听着奎老教训完,霍重华方道:“老师,你没事就好,近日就别出去了,在我府上小住几日。”   奎老觉得不可思议:“顾景航既然知道人是你救的,你还让为师待在你府上!”   霍重华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可真要论权谋,却是后浪推前浪。   “老师放心,他不会找上门,学生有十足的把握。”霍重华说完,敲击了几下桌案,遂有丫鬟小厮步入书房,他又道:“这几人供老师使唤,都是会手脚功夫的,老师如要出门,万不能一人独行。学生也不易,请老师别给学生添麻烦。”   奎老:“……”曾几何时,都是霍重华给他惹事,现在却是反过来了。   屋内丫鬟小厮暗自腹诽,直至霍重华去了后院,才恭敬请了奎老去厢房歇下。   这厢,霍重华靠近床榻,见小妻子睡的粉颜桃腮,艳红色小衣微露,那里是雪峰山峦的幻境,他解了腰带就上了榻,楚棠感觉到他热切的碰触,支吾了一声:“你小心一点,别压着孩子。”   玫姐儿吧嗒嘴的声音在寂静的晚上十分明显,霍重华抬头一看,就发现楚棠怀里正窝着一个小东西,正趴在他妻子的怀里享受无与伦比的温香。   霍重华当即黑了脸:“你怎么把她抱过来了,不是说了不准她晚上留宿么!”   楚棠正要解释,霍重华已经单手将玫姐儿抱了出来,对外面守夜的青柳儿道:“来人,把大小姐抱出去!”   玫姐儿顿时被惊醒,‘哇’的就哭了出来,两只小手还在半空胡乱抓着。   青柳儿推门而入,忙是将玫姐儿抱着,“奴婢这就把大小姐抱出去,四爷您息怒。”   霍重华给下人的印象,就是阴狠森冷,也就只有四奶奶是他的软肋,青柳儿看得出来霍重华丝毫也不喜欢大小姐,她真担心他一个不高心,把孩子给摔了。   门扉再度合上,楚棠瞪了霍重华一眼:“玫姐儿她只是个孩子!”   霍重华随手撤下幔帐,转身即刻压着楚棠,不让她动作:“我累了,今日早些睡吧,别再招惹我了。”   她什么时候招惹过他!   第二天,楚棠猛然惊醒,霍重华的手放在了他不该碰触的地方,听到楚棠一声惊叫,他捏了几把,“夫人,时辰还早,再睡一会。”   楚棠哪里还顾得上睡觉:“今天表哥离京,我忘记去送他了,你快起开!”   霍重华的脸埋在了楚棠的三千墨发里,闷笑了两声:“来不及了,你现在赶过去,沈兄的船早就开走了。”   楚棠:“……”她怎么感觉被霍重华算计了?   *   “公子,咱们走吧。”身后的小厮唤了一声。   渡口人群流动,大抵是站得太久了,沈岳面部被风吹的僵硬,已经没什么表情,他要离京的消息,霍重华是知道的,也不知道楚棠知不知?   怀里有块玉佩一直没机会送出去,本来临走之前想给她的,不过此刻他不确定了。   事情已成定局,迟了开头,哪里还有结尾?   “走吧。”沈岳嗓音干涸的说了一声,他意识到这个世上有些事真的半分不能耽搁,因为错过一点,便是什么也没了。就连说声‘珍重’也成了奢望。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上一章,那个……九儿打个广告:总有奸臣想害我(女扮男装设定,科举,轻松路线),有兴趣的可以瞅一眼。 第137章 猜忌   “吴泗!扶朕出去走走!”帝王沉闷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大黄门疾步行至龙榻前,弓着身子,轻声解释:“陛下,奴才魏忠。”   帝王在一片昏黄的烛火中微愣,突然想起来今夕是何夕:“老伙计死了……他死有余辜!朕给他留了全尸已经是皇恩浩荡,他该死,背叛朕的人都该死!”   魏忠身子如弓,搀扶着帝王起榻,嘴里不住念叨:“陛下说的是,他该死,该死!”   帝王似乎想到了什么,“魏(为)忠……好名字,为朕效忠……咳咳……”   御花园七连珠琉璃灯高照,宛若黄昏,三月春/色正好,牡丹娇羞,就连月色也静宜了。   满目繁华皆如旧。   帝王本想去凤泽宫坐坐,突然想起楚贵妃已过世多时,美人啊,总叫人记忆犹新。他叹了口气,还记得当年三月烟柳下,第一次看到她时,虽是没看清面容,却觉那一刻的人间风华皆在那一人身上。   他宠过她,知道萧皇后残害过她的孩子,可彼时的萧家当然比她的孩子更重要。   帝王这辈子负的人太多,早就麻木。对与楚妙珠,大概就像是养了一只极美的金丝雀,飞走了也就罢了。   “萧皇后走了,朕的楚贵妃也不在了……”太子,萧将军,吴泗……那些熟悉的,亦或是不熟悉,都在他之前走了。   “朕如今真是孤家寡人了。”帝王长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闻到一股幽幽清香,像是药香。   魏忠以为他记不清了,提醒道:“陛下,此处是紫惠宫,裴昭仪的住所。”   紫惠宫……裴昭仪……   帝王记了起来,望着门楣上的‘紫惠宫’三个字,最终走了进去。   裴昭仪看到帝王也是颇为惊讶,幸而尚未睡下,忙是跪地迎驾。   帝王靠近了才看清了裴昭仪的面容,“起来吧,不必多礼了,朕随意走走,正好路过你这宫里。”   裴昭仪是康王的生母,曾是皇太后的侍女,被帝王看中,当夜承宠之后便有了康王,直至康王成年才升了昭仪,在后宫从不争宠,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色。   当年的裴昭仪也是个美人,岁月给她的鬓角添了白发,但雍容犹在,那清冷的气度还是没变。   如菊如兰,就是形容她这样的女子吧。   裴昭仪起身,搀扶帝王在软塌上落座。帝王身形早已无当年的雄壮英姿了,除却为色/所亏,也是常年服用丹药的结果。   “陛下,臣妾这里有新制的提神花茶,您要尝尝么?”裴昭仪弯下身子,给帝王揉/捏双腿。这双腿曾驰骋沙场,戎马天下,如今也是柴瘦入骨了。   裴昭仪低垂着眼眸,无人可见她眼中的失望。   她喜欢过帝王?当然喜欢了,他曾是天底下最为高贵的男子,举手投足间便是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   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裴昭仪内心的失落难以言表。   “你这里倒是安静,康王跟你一样,也是内敛的性子,朕想委以重任,他却是借口推脱了。”帝王环视内殿左右,不像是嫔妃的寝房,倒像是进了江南小户的妇人闺房。与后宫奢华相比,别有一番情调。让人通体舒畅。   他一直觉得裴昭仪这人太过古板,不懂情趣,今日却猛然发现身置此处,心神俱安。   裴昭仪按摩的手微顿,随后又跟没有听到帝王的话一样,接着按摩,“康王能回京侍君,已是心满意足,哪还图什么高升富贵。”   帝王打断了她的话:“朕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们母子了,康王的能力,朕看在眼里,不会埋没了他。你……放心。”   裴昭仪只是淡淡一笑,脸上没有过多的喜悦,起身给帝王端了清茶:“这茶清肺止咳,最宜这个时令服用,陛下日理万机,身子也要保重。”   帝王欲言又止,旁的贵妃都在他面前哭诉求宠,裴昭仪的淡泊权贵让他欣慰,却也内疚。不是不想给他们母子富贵,只是身为帝王,要权衡的东西太多。   少顷,帝王在紫惠宫睡着了,裴昭仪吩咐宫人道:“都退下吧,陛下今日就在本宫这里歇下了。”   裴昭仪检查了帝王的状况,眉头紧缩,连夜让心腹送了口信给康王:“陛下的日子不多了,让康王务必趁早准备!”   魏忠也与裴昭仪点头示意,悄然退下去。   尘缘到了时候,再也不会纠缠。   裴昭仪成为帝王的女人快三十五年了,她也是个普通人,有过不甘和嫉妒,可能是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到了最后心中再无涟漪。   *   大清晨,天还未亮透。   楚棠是在阵阵浪潮中醒来的,酸胀令她难以忍受,一睁眼就看到霍重华清俊的脸冲着她笑:“醒了?”   他呼吸急促,落下的大滴汗珠子正好砸在楚棠的眼角,霍重华俯身一一吻去。   还是觉得小妻子睡着时更有情调,这一醒来,绷着小脸,那诱/惑的浅吟低泣再也听不到了。   灯厨里的油灯早就灭了,楚棠侧脸看了一眼外面,却突然被霍重华拉着坐在他腰上。   春困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楚棠养了两年,身段再也不是初嫁时的细弱如柳,如今处处刚好,是小妇人的媚态与女子与生俱来的娇柔结合。为此,霍重华下手时胆子大了些,不像起初,生怕一用力就捏碎了她似得。   一番下来,霍重华在极乐中低叹:“让你别招惹我,现在知道怕了?嗯?”   “……”楚棠再无所觉,只知道他亲了她,过了半晌才醒过神,霍重华还压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她推了推他:“你起来,我今日还要带玫姐儿去寺庙里还愿!”楚莲过世正好四十九天,按着习俗,玫姐儿该给她上坟。楚棠前不久替楚莲在寺庙里立了牌位,供奉她来世长宁。   故此,今日是非去不去庙里不可。   霍重华沉沉的低叹了一声,在她耳垂下吮了一块红印才罢休:“妇人之见!鬼神之说怎会是真的,这世上绝无前生后世这回事。你信神佛,还不如信你的夫君。”   楚棠呼吸一滞,片刻才低低应道:“嗯,的确没有前生后世。”   霍重华抱着楚棠去净房洗漱,入了春,水凉的慢了,他更加放肆,在浴桶里闹了一会才放了她。   等到被霍重华放上榻上时,楚棠已经虚弱无力到恨不能睡死过去,霍重华却是神采奕奕,英姿飒爽:“我派人护送你和玫姐儿去寺庙,但不可久留,还了愿就要回来,等这阵子过去,你想怎么游玩皆随你。”   什么意思?   他是要办什么事么?   霍重华留下一句,兀自穿了官袍,临走之前却非要逼着楚棠给他系腰封和犀革带,“我走了。”   走吧!快走吧!   楚棠无力送他上衙,也没法像旁的世家妇人一样,伺候着夫君穿戴洗漱,不知旁人是如何办到的,反正她是没那个精力。   *   楚棠头一次带着玫姐儿出门,她现在改了名,叫霍云梅,霍家在她这一辈都是云字辈的。   青柳儿抱着玫姐儿,她吱吱呀呀的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调儿出来了,只是没有确切的意思。她的母亲已经死去快两个月了,她却一无所知。也是个可怜人。   楚棠常年捐香油钱,寺庙方丈将楚莲的牌位供奉在了一好的位置,据说可求她来生安泰,无忧无祸。   玫姐儿还太小,楚棠亲手替她上了香,这时身侧有一妇人道:“这不是霍家四奶奶么?”   楚棠转过身便看到慕王妃立在她身后。   她被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出行架势隆重。   楚棠俯身行礼,慕王妃抬手去扶她,只受了她半礼,“霍四奶奶不用客气,这孩子就是你跟霍大人过继的那个?”   楚棠莞尔,点头应是。   慕王妃让身后的婆子拿了钱袋子,算是给了玫姐儿见面礼。楚棠如果拒绝,那就是打了慕王妃的脸,只好替玫姐儿道谢,接受了慕王妃的赠礼。   慕王妃越看楚棠越觉得在哪里见过。楚棠与她说了几句,便借故先告辞了。   “王妃,您在看什么?”身边的心腹大丫鬟问道。   慕王妃站在高阶之上,看着霍家的马车渐渐远去,无意识道:“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锦衣丫鬟附和道:“霍四奶奶这等容色,想让人不记住都难,您可别挂在心上了,大夫说您的头疾就是思量过多而起。”   慕王妃见过楚棠多次,每一次都有这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但要是说在哪里遇见过,她自己也说不清。但今日却是格外留了意。   这厢,霍家的马车平平缓缓赶往城中,墨巧儿忖思半晌,道:“四奶奶,奴婢瞧着慕王妃看着您的眼神颇为古怪,咱们下回见着这些皇亲国戚,还是不要靠太近的好,奴婢听闻慕王妃心狠手辣,为了驻颜,还强行养了十来个奶娘在府上,奶水供她沐浴呢。”   楚棠正逗着玫姐儿玩,闻言后也想起了慕王问鼎之后,慕王妃的所作所为,其他亲王的女眷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的,不是被诛,就是送去了军营。她的确堪称毒妇,后来慕王难以招架满朝文武觐见,还废了后。   就算如此,慕王妃残害的那些人是活不过来了。   “我知道了,我与慕王妃见面的事,不用特意告诉四爷。”他什么事都爱操心。楚棠昨晚还在他头上看到一根白发,心中难免不好受。他才二十多岁,将来摆在他面前的事更多。   正说着,马车外一哭腔焦急的丫鬟打扮的女子上前道:“霍四奶奶,您快救救我们家夫人吧。”   女子一靠近,立刻便有霍府的护院挡住,楚棠却听出了来人的声音,这人是王若婉身边的贴身丫鬟春晓。   “怎么回事?”楚棠撩了车帘问。   春晓一看见楚棠更是哭的止不住:“四奶奶,您快去救救我们家夫人,夫人她……她被人劫了。”   楚棠一愣,外面的护院喝道:“你是程家的丫鬟,你们家夫人出了事去找你们家程大人,与四奶奶有何干系?!”   春晓被这么一吓,像是突然开窍,随意用袖子擦了泪,道:“是这样的,四奶奶,绑匪说是因为您才绑了我家夫人,还说您要是不出面,他就先弄死了我家夫人腹中的孩子。四奶奶,奴婢求求您了,只要您一句话,我们家夫人才能有救啊。”   楚棠听到这里,大抵猜到了是谁了。   京城之中,谁会这般无聊?除了顾景航还能有谁?   楚棠让人停下马车,对春晓道:“马上去通知程府,程大人位高权重一定会有法子。另外最好是能尽快通知王重阳,王大人。”   楚棠如果直接去救人,那也太不明智,她还没傻到这个地步。   顾景航又想干什么?什么叫为了她才劫了王若婉?   春晓孤身一人,想来是绑匪特意放出来报信的,楚棠觉得奇怪,又问:“你怎会知道我在此处?到底是谁绑了你家夫人,你可知情?”   春晓除了抹泪之外,“奴婢……奴婢也是跟着我家夫人出来,恰好在附近遇劫。”除此之外,她再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楚棠无法,只能指派了自己身边的一名护院赶赴城中送信。   楚棠没有下马车,又命车夫赶路,春晓大惊,追着马车跑:“霍四奶奶,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呐,我家夫人与您情同姐妹,您不能看着夫人被人掳了呀,夫人今后名节如何能保住?她已经是怀胎六甲,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啊!”   楚棠拉下了帘子,不是她不愿意去救王若婉。   这件事疑点太多,而且她还带着玫姐儿,如果对方真的是顾景航,她不出面,才是对王若婉最大的保护。如果她去了,王若婉没有利用价值了,那才是真的糟了。   春晓被青柳儿拉上马车,让她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事情的原委。   楚棠听完,又发现疑点甚多。   “那人真说是为了偿还我,才抓了王姐姐?”这实在是不可理喻,真要算是亏欠,那也是她欠了王若婉的。   春晓狠狠点头:“奴婢绝不敢扯谎,此事千真万确,那人还说要是您不去,他就一直等。霍四奶奶,我家夫人自幼娇生惯养,她哪能受得了那个苦?你就过去赎了我家夫人出来吧。”   这话青柳儿听了就不悦了:“你家夫人精贵,我家四奶奶难道就活该去受罪!”   楚棠眼神止住了青柳儿的话,接着问春晓:“那你可知道人关在哪里?”   春晓抽泣了几下:“今个儿夫人本想出来踏青,谁料半道会遇见劫匪,那蒙面人实在歹毒,当场就杀了程家好几个家丁,他还说霍四奶奶您知道他会在哪里。”   楚棠沉默了。   这太像顾景航的作风了,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做出这种事出来。   她知道的地方?   难道会是……那里?   春晓像想起了了不得的大事,突然惊吓道:“对了,歹人还说如果去的是旁人,他会立刻杀了我家夫人。霍四奶奶,我家夫人和她腹中孩子可都是在您的一念之间了,您要是不去救她,未免太过心冷寡情了!”   青柳儿的脸色顿时铁青:“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家夫人被抓了,跟我家四奶奶何干!”   玫姐儿被二人吓哭了,楚棠对王若婉没有恶意,她那样的人调教出来的丫鬟也只能如此,喝道:“都别说了,我再好好想想。”   面对春晓的质问,楚棠没有反驳,她需要静一静,或许回去和霍重华说清一二,她还能有个人依靠。   马车刚到玉树胡同,霍宅的护院急忙上前,“四奶奶,请您立即入府,四爷交代过,这一两日万不能出府!”   楚棠惊惑,让青柳儿抱着玫姐儿,顺道将春晓也带入了府,她便问霍重华的心腹:“发生什么事了?”   男子沉默着,立在屋廊下就像一个石头人,再也不说半个字了。   不用说,肯定又是霍重华的吩咐,他总能变相的折磨人,瞧瞧府上的护院,尽数成了假人。   奎老摇着蒲扇走了过来:“天乐媳妇啊,你就别问了。”   楚棠知道奎老住在府上,也她一样,也近乎等于被霍重华‘圈进’的状态。她敬畏道:“老师!”   奎老很喜欢霍重华,以至于爱屋及乌,又见楚棠乖巧可人,远比他那个徒弟好上千百倍,乐呵呵的笑道:“天乐也是为了你好,眼下京城要变天了,成败就在这几日,他能不挂心么。”   是么?这么快就要帝位易主了?比上辈子足足早了两年。   那康王妃会不会有危险了?   春晓这时又凑上前,跪在楚棠脚下:“霍四奶奶,您不能这样对我家夫人不闻不问啊。夫人现在还是生死未卜,你倒是想法子救她呀。”   顾景航这个时候怎会去抓王若婉?   这可是他立下从龙之功的大好时候,他怎会丢了西瓜去捡芝麻?   楚棠镇定一二,眼下几件事情同时在脑中萦绕,她必须好好思量,再做打算:“行了,你别说了,我会命人送你回程家,你家夫人一时半会绝对不会出任何事!我会将她安然带回来。”   此时此刻,恐怕程家和王重阳也是在宫内忙的焦头烂额吧。   春晓被送走之后,奎老问楚棠:“丫头,是不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奎老不久之后名声远播四海,楚棠知道他的本事,否则怎会教出霍重华这样的学生?   她带着侥幸的心理,问:“老师,天乐……他替康王办事,这一次会不会有危险?我今日还想出去一趟,就怕给他人惹麻烦,但如果今日我不出去,又怕会误了大事。”   顾景航到底还有什么事没告诉她?   奎老手中蒲扇一顿,“天乐是个有分寸的人,我都被他关起来了,更何况是你!况且,你着实不宜外出啊!”奎老眸色晦暗,像是知道楚棠的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全部奉上了,这两天高潮! 第138章 偿还 (上)   派出去送消息的护卫很快就折返霍宅,禀报道:“四奶奶,程王两家的大人都不在府上,属下听说皇城今日被禁军封锁,任谁也不得轻易进出,想要让两位大人知道程家大奶奶已经出事,恐怕不行。”   那程王两家的府上总有人手吧?   楚棠又道:“既然如此,王姐姐被掳的事可先告之几位夫人,先派人出去找。”   护院如实回道:“属下已经将原话传达,王夫人当场晕了过去,程家那边已经派了家丁出去寻人了。”   王重阳和王夫人只有王若婉这么一个独女,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是难为了王夫人。   一时间,楚棠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春光灿漫,清风卷着花香悠悠袭来,当下正是群花争艳的好时节,此情此景与即将发生的朝堂风云却是格格不入。   楚棠在小花厅稍作,坐立不安莫过于是,随即又派人去宫门外盯着消息,霍重华是康王一派已经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一旦帝王驾崩,康王与他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如若康王败了,霍重华他将如何绝地翻盘?   康王妃呢?   难道让自己真的看着她去死?   霍重华是她的夫君,将来是要相伴相依一辈子的人,那康王妃呢?楚棠当真能将她视作陌生人?明知她命里带劫?也看着命陨?   蓦的,楚棠头疼欲裂,肩上如被山压,让她喘不过气来。   青柳儿急匆匆跑了过来,面色带惊,气喘不均,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与刺激:“四……四奶奶,有人将王若婉的手指送上门了,还说如今您再不去,一会奉上的就是她的人头!”   青柳儿过于惊撼,直呼了王若婉的名讳,与此同时,楚棠亦是面色煞白,粉唇动了动,方道:“你……你再说一遍?”   王若婉不过是一介妇人,她能与顾景航存了多大的仇恨,令得他下此毒手?他这人当真毒辣狠绝到这个地步了。   青柳儿眸中惊讶未定:“四奶奶,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要不要再去王家和程府走一趟?”   楚棠起身,看了一眼南墙角层层叠叠的花浪,视线变得火辣的生疼。   顾景航,你终究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楚棠往前院走,那带血的棉帕上的东西,她一眼都不敢多看,命护院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几个随我一道出府,另外密切留意四爷那边的消息,一有情况,一定要告之我。”   楚棠不知道霍宅的影卫和护院具体有多少人手,但只要她一声令下,总有足够的人供她使唤。   守门护卫想挡住楚棠,却也徒劳,奎老闻声,疾步赶至朱门,而这时,楚棠已经带人驾车而去了。   奎老急的跺脚:“哎呀!又多了一个添麻烦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够给爱徒惹事了。   *   王若婉抱着大肚,双眸如火的瞪着黑衣蒙面的男子。   今天本是好日子,谁会料到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人劫持程家的马车?说句不好听的,她王若婉自幼长大,从来都是横着走的,这一辈子也只在霍重华身上栽过跟头,还有谁敢给她难看?   “我问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知不知道我是谁?”王若婉身边的大丫鬟不见了踪迹,独剩的一个服侍的丫鬟还被打晕割了手指,她何曾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   蒙面男子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与其他蒙面人不同,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宛若千年的墓地,寒彻透骨的逼人不敢直视。   有人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主子,皇城那边已经有动静了,一切如您所料。另外,您要见的人此刻就在外面。”   顾景航挥了挥手,让该男子退下。   王若婉见他转过身,光是看了一眼此人的眉目愣是吓的往草跺里窝了一窝,战战兢兢道:“喂!你倒是说话啊,你得罪了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趁早把我放了,我爹爹和夫君或能饶了你一条狗命!”   狗命?   顾景航藏在面巾下的脸微微冷笑。   上辈子太多人说他不如一条狗!可后来又怎样呢?那些人还不是死在了他这条狗的手里。   “堵住她的嘴!”顾景航吩咐了一句,大步往山洞外走去。   楚棠已经下了马车,她身后是十来个霍宅的护院,山风吹乱了她的鬓发,簪子上的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随风摇晃,润着春日的光泽,透亮清润,亦如她的人。   不得不说,霍重华将她养的很好,白嫩如海棠花蕊,暗香浮动。腰上的禁步压着迎风而起的水滑青丝裙摆,袅袅身段,胜过当年的模样。   顾景航嗓音发哑,他不愿意承认,楚棠在霍重华身边过的远比嫁他时,要好上数倍。   “你来了。”淡淡一句,说出口时,却叫他犯了难,“我就知道你还记得这里。”   楚棠怎会不记得,她唯一一次与顾景航外出游玩,突缝山雨,就在此处躲了两个时辰的雨。除了这里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与顾景航去过任何旁的地方。   楚棠无心与他‘叙旧’,那些说破的事,亦或是永远也弄不明白的事,此刻对她而言,实在是没什么意义了。   她并不想听顾景航说起以前,也不想知道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棠面色浅淡,未施粉黛,却胜浓妆艳抹,“程家大夫人呢?她与你无冤无仇,还望顾将军高抬贵手,放过一个无辜的人,也算是顾将军你积德了。”   看出楚棠过的滋润娇媚,顾景航欢喜的同时却也痛恨。   顾景航上前一步,伸出的手还没碰触到楚棠,她已经轻身一转,避开了:“顾将军请自重,你到底还有什么要求,不妨说出来。”   什么要求?   他的要求太多了,她能答应么?   顾景航迎着山风,狰狞的眼眶此刻变得发红,他像是极力容忍,额间的青筋凸起,“我今日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当年为何那样待你,皆非我本愿。棠儿,我的好棠儿,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你就会明白的。霍重华和王若婉都不是好人,是他们二人害了你才对。”   这一次轮到楚棠想笑了。   且不论霍重华本事滔天,不知何时画了她的肖像,可王若婉?她上辈子可没那个运气结识当朝三品大员的独女。   两个与她无干系的人会害了她?   这怎么听都是个弥天大谎。   顾景航知道楚棠不会轻易相信他,他的棠儿与寻常妇人不同,有她自己的主见和看法,旁人不能轻易左右,否则他上辈子也不会用了那种手段将她困在府上。   若非逼到没有法子的境地,他从未想过去伤害她。   楚棠笑了笑,样子无奈又词穷,“顾将军真会说笑,你还想说什么?接着说吧,我听着呢,只望将军一会能放了程家大夫人。”   顾景航也不急于一时,他熬了两世了,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今天是该说出来了。他再次抓住了楚棠的手腕,捏在手心,丝毫不想放开,楚棠身后的护院这时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而与此同时,顾景航的人眼看也要动作了。   有人上前,在顾景航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景航抬眸,对上了楚棠一湾清泉的眸子,幽冷且清媚,和霍重华在一起久了,她也学会谋划了。   今日的霍重华怕是无暇分身护着他的后院吧!   顾景航让身后的人统统退下,一贯肃重的脸,这时绽出了笑容:“棠儿还带了人将我包抄了?呵呵……有点意思了,我就知道你还是跟以往一样,满脑子的小心思。”   楚棠不太喜欢顾景航这种亲切的口吻。她的确是防备了顾景航,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把握。   如果顾景航要借机害霍重华,她这般或许能拖住他。   只是……楚棠知道自己的胜算不大,没想到她安排在暗处的人,这么快就让顾景航知道了。   顾景航看着楚棠紧绷的小脸,以为她是生气了,又或是被自己看穿了把戏,她面子上过不去,遂道:“棠儿你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做,我说过,这辈子再也不会像以往那样对你了,我今日不仅放你走,就连山洞里的那个女人,你也能一并带走,只是在此之前,你需听我将一切说清楚。到时候,你自己也不想让那个女人活。”   顾景航这个姿态,已经是在伏低。   楚棠知道,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什么事也办不了,她思量一二,让身后的人先退下。   一开始身后的随从并不服从,楚棠无法,她带出来的这些人都是霍重华培养出来的影卫,虽听她的调遣,但归根到底,只认霍重华一个主子。   “你们暂退二十步!咋么?这点事还要跟四爷汇报了才能决定!”楚棠冷声道。   清冽的嗓音划破山风,根本不像她这样娇柔的美人会发出的气势。   众人只好按着楚棠所言,退出了二十步之外。   楚棠已经等不及想快刀斩乱麻,“现在可以说了?”   顾景航靠近了一步,近到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冷香,他太久没跟她亲近了,想到绝望的时候,连梦境都成了奢侈。   顾景航定了定,他虽不愿意亲手说出来,可这个时候了,他不知道除了强取豪夺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了。现在这种对待她,几乎耗尽了他的耐心。   “还记得,有一次中秋宴我带你入宫赴宴么?你喝多了,是我抱着你回府的?”顾景航眸底窜上了一团火苗。   楚棠点了点头,“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她不仅记得宫筵,还记得顾景航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她的态度冷到了极致。   顾景航腮帮子鼓动,这是他一般在盛怒之下才会有的动作。   他没有直言那日发生了什么,却道:“两个月后你察觉到自己有了身孕,你知不知道那天对我而言是有多残忍!”   楚棠微微愣神中,蹙着眉等着他下面的话。   好像从那日宫筵回来,顾景航的确像变了一个人,至于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一事,他也不曾露出半丝笑容,楚棠原先以为他政物操劳,压力过胜的缘故。   可此刻,她开始不安。   果不其然,顾景航这时开口道:“那孩子不是我的!”   楚棠终于忍不下去了:“你胡说什么!”她转身要走,却被顾景航拉住了手腕。   顾景航道:“棠儿别走,我没有怪你,要怪就怪霍重华!是他狼子野心,早对你有觊觎在先,是他……那日是他让你怀上的孩子。你现在明白我心里有多苦了?”   耳边山风凌凌,顾景航的话成了锥子戳在了楚棠的胸口。   她孤苦的前世还有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   楚棠的手从顾景航掌中抽离:“说完了?我要走了。”   不是她太自负,而是顾景航的一言一行太过匪夷所思。她自己怀了谁的孩子,她自己能不知道?又将她与霍重华扯上干系?她上辈子何曾与霍重华有过任何的交集?!   顾景航很轻易就挡住了楚棠的去路,他垂首看着她,理解她的困惑,可谁又能明白他心里的苦闷,放在心尖上护着人有了政敌的孩子,他难道还要欢天喜地的当爹?   “你先听我说完,那孩子的确是霍重华的。后被王若婉知晓,她派人送了一盆凌霄花给你,你可还记得?”顾景航又问。   当初楚棠身为顾景航的夫人,一时间想巴结她的妇人数之不尽,送东西的屡见不鲜,她怎会记得什么凌霄花?   顾景航眼看着能控制住楚棠的时间不多,干脆尽数说了出来:“凌霄花属极寒之物,可令孕妇流产,你那孩子的死跟我一点关系也无,是王若婉做的手脚。棠儿,你相信我,他们夫妻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才是真心待你的,你回来好不好?回到我身边,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对上顾景航渴望与祈求的眼神,楚棠笑不出,也哭不出。   顷刻间,所有的认知被打乱。   她本不想纠结于过往,可怎么又与霍重华有着直接的关系了?她还有过他的孩子?他们俩人的……孩子?   顾景航趁势,想去抱她,楚棠此刻谈不上心如死灰,却是种种悸动与悲喜重叠,以至于感官倍增,就像是只即将发飙的小兽:“你别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么么,爱你们。   PS:霍四没有那么无耻,此处是伏笔,后面会揭晓。 第139章 偿还 (下)   楚棠的大脑出现一刻的空洞。   顾景航跟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她选择信或是不信,将会是截然不同的后果。   她和霍重华有过一个孩子?还是被王若婉害死的?这是多么惊人且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   顾景航双臂抬起,但没有碰触到楚棠,只是凌空悬挂,小心翼翼怕吓到她,但又不愿就此收手的架势,“没错,就是王若婉害你落了孩子。起初也怪我放不下心结,没有在意那盆凌霄花,可我万万没想到不出几日,你就出现了血崩。棠儿……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知道我当年的苦楚了?我那么喜欢你,怎会容忍你怀有霍重华的骨肉?你能懂我这份恨意么?我那样待你,只是不愿意让你离开我!”   楚棠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顾景航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多事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已经想尽了法子,步步皆筹谋,见楚棠神色迷茫,知道这是攻破她防线的最好时候,继而道:“棠儿,你回来吧,我不会再介意那些事了。霍重华绝非是你看上去的忠义良善,他都能夺人之妻了,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别忘了,他一早就知道你母亲就是康王妃!他当初的处境比我更需要得到康王的栽培!”   顾景航字字诛心,楚棠不怕霍重华骗她,最怕的莫过于他的心也是假的。   楚棠突然很想反驳,她不愿意让这个念头侵占她的思路:“顾景航,我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只相信我能真实感受到的。他如今是我的夫君,我喜欢他。”   顾景航闻此言,伸出的手握成了拳,片刻才松开,他盯着楚棠粉白的唇看,看出了她也紧张,也震撼,这说明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白费。   只是,顾景航算计来算计去,却没有算到楚棠和霍重华之间的种种纠葛,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境地。他更不知道这一世的霍重华在楚棠心目中的地位。   顾景航无力的笑了笑:“傻丫头,你懂什么是喜欢?他表面对你好就是喜欢了?他要是真心喜欢你,会在宫廷对你做出那种事!”   宫廷猥/亵实属大罪!   霍重华当初刚摸到内阁的边缘,他会胆大到如此境地?   楚棠如论如何都不信的。而且上辈子这种虚无缥缈的控诉,她凭什么要相信?   顾景航悄然往前迈了半步:“你可知道王若婉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她就是因为害了你跟霍重华的骨肉,才被霍重华弄死了,他这样的人,就连发妻也能下得了毒手,他哪里值得你喜欢了?好棠儿,听你夫君一言,乖乖回到我身边,其他的一切,我都能既往不咎。你若再留在霍重华身边,到时候他权势滔天了,不会将你放在心上的!”   顾景航的语气坚定又执着,仿佛他所言皆是事实。   楚棠突然笑了起来,听了今天这场盛大的揭秘,她几乎不能自抑的颤栗。   “顾景航,没用的,你别再说下去了,上辈子早就过了,我只在意当下。”   这是她的心里话,也是她想说服自己的话。   楚棠告诫自己,万不能因为顾景航的一席控诉就动摇了霍重华对她付出的一切。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年霍重华总会出现在她身侧,以不期然的方式解决了她的种种麻烦,她以前以为都是巧合,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她不是不知道霍重华如何待她的,他虽然嘴上不说,虽然表面上时常纨绔混账,可她是了解他的。   他怎会是那种觊觎美/色,亦或是为了权势而娶她的人呢?   而且,楚棠从没觉得她自己好看,像霍重华的身份,他想要美人太简单了,燕瘦环肥,应有尽有。   顾景航闭了闭眼,垂下了上臂,高大的身影从侧面看上去有些佝偻,丧气又颓唐无力。山风拂过他的衣襟,就连旁人也看出了他的无可奈何。   却也只是几瞬间,他突然就直起了腰,英猛的上前一步拽住了楚棠的胳膊肘,那里曾被他弄伤过,顾景航察觉到了这一点,稍微减轻了力道,却没有放开她:“好棠儿,王若婉已经给你抓过来了,你现在就能进去一刀杀了她,给你的孩子报仇,而霍重华……为夫一定会让他挫骨扬灰!是他二人毁了你我,现在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他还在自己的梦里不肯醒来么?什么仇恨,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她难道仅凭他三言两语就去杀人?   楚棠身上的痛楚让她回过神,再一听顾景航的话,只觉他疯了。   可一把匕首已经放在了她手中,顾景航促使她握紧,掰过她的身子,正对着山洞口的方向:“去吧,杀了她,你就能解恨了!”也就不会怪他了。   楚棠手握匕首,却在下一刻转身,猛然对准了顾景航:“放我们走!否则鱼死网破!”   顾景航任由她手中的刀尖刺着自己的腹部,她并没有用力,但那皮肉里面疼啊。   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还不信?!   她不是也轮回了,带着所有的记忆,难道曾经过往对她而言,就什么也不是了?那他又算什么?   顾景航用了所有的耐心,再一次道:“别闹了,乖棠儿,跟为夫回去,你我重新开始,霍重华能给你的,我加倍,甚至十倍给你。”   楚棠此刻有些害怕,她感觉顾景航一定是疯了。   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手中匕首蓦的变了方向,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处:“顾景航,你是不是还想让我死一次?你马上放了程家大夫人,并且让你的人让开一条道!”   顾景航顿住了,嗜血的眸子已然成痴成魔,“为什么?棠儿,你忘了我们以前有多好了?我作曲,你跳舞,这些你都忘了么?”   她要如何能记得?   大婚之后,半年内他就变了一个人!   那短短的半年,她还在处理顾家女眷琐事,顾家大奶奶的压迫,二房的示威……什么风花雪月,都败给了现实的艰难里。他一心只顾□□,内宅诸事都是她一人扛着。   对顾景航而言,那半年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欢喜的时光,可对楚棠而言,她是从楚家的火坑跳出来,又跳到了顾家的坑里。   到了后来,顾景航执掌了定北侯府,她的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了,可他又变了,成了薄情寡义之人了。   现在又说她彼时不守名节,和霍重华有了孩子?!   顾景航不是疯了?还能是什么?   顾景航不是第一次见到楚棠以死相挟,他最怕的场面莫过于此,每一次都让他心惊,面上却是冷寒到了骨子里:“好,我放你们走。不过……棠儿,我会让你明白的,霍重华他不是你的良人!”   楚棠思绪万千,她没那个心思纠缠,尚存的一点理智让她从一场荒唐中暂时走了出来。   顾景航生怕楚棠当真伤了她自己,当初为了稳住她,不让她受伤,他甚至让人在她饭菜里下了药,否则以她的脾气,怕是要砍了脚足,也要爬出定北侯府的大门。   楚棠怕顾景航反悔,即刻命人去搀扶了王若婉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带上马车,楚棠随后跟上。   顾景航看她像避着土匪一样的躲让他,内心重重煎熬,如被虫蚀,不得安宁……不得安宁……   *   王若婉惊魂未定,一身的傲慢在见到楚棠那一刻,扑在她身上就是一顿痛哭。   楚棠无心安抚她,待马车驶入官道,她方放下一颗悬着的心,道:“我直接送你回程家。”   王若婉点头,这之后想起了什么,又问:“棠儿妹妹,到底是谁抓了我?为什么需要你才能救我出来?”   她能将顾景航扯进来么?恐怕顾景航也不会介意吧。   可这无疑会坏了霍重华的名声,她身为他的妻子,却与旁人不清不楚,楚棠神色极冷,她虽反驳了顾景航的说辞,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动摇了……   她对王若婉已经有看法了,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视她为闺中密友了。人都是这样,一旦念头起,心魔就会腾起。   情分这种东西当真奇怪,有了半点污损,再无修复的可能。   楚棠道:“我怎会知道?今天好在你无恙,你这个身子也快临盆了,今后还是不要外出的好,省得让所有人为你担心。”   楚棠给王若婉的感觉,一直都是兰花儿一样清冷的人儿,此刻的语气却是生硬了些。   她心悸犹在,抽泣了几下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是不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人,害的我遭了殃。”   楚棠:“……随你怎么想!”她一肚子火,不知向谁发泄。顾景航的话或许不可信,可谁又能原原本本的知道上辈子的事?   揪着过往不放本身就很愚蠢!   她也不想做个没心没肺的人,和霍重华一辈子相守到老。   可此时此刻,楚棠知道她内心深处已经开始萌芽了不该有的想法。她努力在压制。   王若婉好不容易脱险,楚棠非但没有安慰她,反倒是语气不善,这让她没法接受,她与楚棠走得近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楚棠好说话,事事顺着她,今日一见却与那些高门大户的闺中小姐没什么两样,也是傲慢好强的。   “棠儿妹妹,你这是什么话?我今日这般遭遇,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我招谁惹谁了!”   是啊,招谁惹谁了?!   可她又招谁惹谁了?   楚棠没说话,等入了城中,让护院即刻赶往程家,将王若婉安然送入府门,她才离开。   如此,她已经是做到极致了。   王若婉对楚棠也是颇为失望,她也不爱搭理楚棠,入了府门,就让下人合上了朱门。   楚棠:“……”她也搞不懂几年前怎么就跟王若婉成了好友了?   *   回到府上,楚棠安静等着霍重华那边的消息,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一心只盼着霍重华这一次能安然回来,换句话说,她也希望康王府相安无事,若能夺嫡是最好不过,否则早晚只有死路一条。   从午后等到日落西山,待下人端了晚膳过来,楚棠仍是无心用饭。时令已经开始热了,青柳儿命人将饭菜摆在了西花厅的石案上,看四奶奶的架势,也似乎不太可能入屋用饭了。   “四奶奶,您好歹吃两口。陛下龙体欠安,现在文武百官连同几位亲王都在承乾殿外跪着,一时半会回不来,您就先吃吧。”墨巧儿劝道。   楚棠手脚虚浮,这一日给她带来的震撼不亚于获知康王妃的身份那次。她也感觉身子不太对劲。面前是茄鲞,姜汁白菜,金桔姜丝蜜,金黄花菜猪腿肉汤羹,酒酿清蒸鸭子,另有酒醉鸭肝,都是小厨房给她补身子所备的。   前几天吃了还算可口,眼下却是半点胃口也无。   落日的余晖洒下整片的橘色,将百年的宅邸笼罩其中,一种悠远的美。   楚棠走到了前院,翘首看了几眼,门外的护院又换了一波,这些人大概也是轮番上阵的,没有半分松懈的时候。   奎老摇着蒲扇,也在煎熬的等着。   见楚棠气色不甚良好,他问:“丫头,你可是累了?去歇下吧,今天的事,天乐回来保不成还要细究。”他指的是楚棠回府后再度外出一事。   楚棠走了两步,冲着奎老莞尔一笑,却突然胸口一阵恶心,干呕了几次,还好没真吐出来。   奎老两条弯柳眉一簇,手中蒲扇也不要了,上前就问:“丫头,你今日可吃坏了肚子?”   楚棠微愣,这才想起来为了救王若婉,连午饭也没吃,她摇了摇头,浑身无力。   奎老眼睛蓦的瞪大,“丫头,手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奎老是霍重华的老师,亦师亦父,楚棠这个时辰还真顾不上什么避讳,她只是觉得难受,比见顾景航那时还要难受,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往外翻腾的难受。   奎老在楚棠脉搏上一探,顿时面露喜色,这之后为了确定,又反复查探了几次,捋了胡须,笑道:“哎呀!总算是怀上了,我让天乐不要服用避子药,他一直不听,说什么你如今不利生养。以我看,丫头你现在正是生孩子的好时候。”   楚棠从奎老的话里听到了又让她震惊的事。   她有孕了?   霍重华服用了避子药?是为了她的身子考虑?   所以,她每次被旁的妇人取笑不能生养时,他还一脸得意的告诉她,都是她不主动履行夫妻义务的缘故?   一桩加一桩的惊讶让楚棠久久未能回过神,奎老见她失神,唤了一声:“丫头啊,天乐走到今日不容易,他是该有个孩子了,你腹中胎儿来的正是时候。”   楚棠有些恍惚,她这就怀上了?那么一开始怀不上都是霍重华暗中做了手脚了?她该高兴么?   耳中翁鸣,楚棠昏倒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上辈子腹中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   承乾殿外一片肃静,殿内只有几位亲王和内阁大臣陪驾,金黄的殿牖之外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文武重臣和皇亲国戚。   慕王妃是得知帝王突然晕厥,晌午才从宫外赶过来的,她一路上一直在寻思楚棠到底像谁,因为疑虑重重,故此一直放在心上。   众嫔妃和小皇子跪在前侧,各亲王家中的女眷跪在其后,朱辰是康王之子,与慕王妃的长子并肩而跪,这二人年纪相差甚大,慕王妃一回头就看见了朱辰。   她微愣。   再一看时,似乎是开窍了,顿时意识到了楚棠到底哪里熟悉了?这五官……尤其是那双墨玉一样的眼,这样一双眼睛实在是太容易辨别了,她之前怎么就疏忽了!   “辰哥儿?你母妃今日身子可还好?”慕王妃试探性的问。   单是康王妃从未露面一事就颇为让她起疑,而且她身边的老嬷嬷还死在了康王妃的后院。重重迹象拼加起来,慕王妃不由自主的联想起了当初顾景航提及的-----康王府的秘密!   朱辰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他正用着午膳,就被父王和老师抓了过来,到现在才弄明白原来是皇爷爷快不行了,他嘟了嘟嘴,以指尖抵唇:“嘘!婶娘,您可要小声一点,殿外喧哗为大不敬!”   慕王妃:“……呵呵,好好,婶娘不说话了。”   慕王妃面色突然沉了,和自己的长子交换了眼神之后,就悄然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全部奉上了,马上就甜甜甜了…… 第140章 宫变(上)   禁军皆在武辰的掌控之下,慕王妃想出宫简直易如反掌。   夜色昏黄,远处的宫灯将视野无限制的延长,腾飞的舞龙,浮雕的祥云,紫禁城的一切繁华皆在放眼可见之内。   只差一步了!   慕王妃觉得她离着后位的日子愈发的近了,甚至触手可及。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心底的浮夸与躁动难以控制,但与此同时,她骨子里流着武氏一族的血统,做事素来狠绝,一旦掌握了一点蜘丝马迹,绝不会就此放过。   慕王妃对车夫道:“先去一趟康王府,我倒要看看,八弟妹到底是病体沉珂,还是根本就见不得人!”   马夫领命,在宫门外的青石长道上疾驰而去。   这一夜注定了不太平,人人皆自危,百姓亦是纷纷关上了门窗,鲜少有人外出。   不多时,马车在康王府大门外停下,外面的侍卫主动上前敲门,却是顷刻间被数十个腰胯长刀的护院挡住:“来者何人?这里是康王府,也是你们能擅闯的!”   慕王妃在马车内静坐,涂着朱红色口脂的唇角一丝一丝的扬起。   来者何人?   慕王府的马车上,‘慕’字醒目可见,这些护院会不认识?   防备的越紧,越是有问题。   慕王妃掀开车窗帘子一角,玉手递了名帖出去:“是本王妃!我要见八弟妹,还不快进去通报!”   康王府的守门护院似乎根本不欲去看所谓的名帖,直接言道:“原来是慕王妃,奈何我家王妃身子不适,俱不见客!”   好大的口气!   这是存心要将她挡于门外了。   慕王妃的侍卫遂上前讨说法,慕王妃本人却是心平气和的制止了:“行了!休要在八弟府上闹事,既然八弟妹身子不虞,那本王妃下次再来!”而且会很快就来。   一场风波在尚未发起之前就已平息。   顾柔很快就获知了消息,身边两个婴孩已经熟睡,康王和朱辰一时不回来,她一刻也不得安生。   所谓富贵险中求,可是这等富贵是拿着身家性命在搏,她支持康王的一切,这一次也只能求菩萨保佑了。   不知为何,顾柔今夜眼皮子直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   已入夜,除却巡逻的官兵,路上再无旁人,就连北镇府司的人也神奇的毫无踪迹可寻。马车行驶的极快,不出半个时辰就抵达了玉树胡同。   霍宅的位置极为显眼,就在巷子口的最东面,占据玉树胡同的一半地段。   慕王妃这一次亲自下了马车,不愧是出自武将之门的嫡长女,往那里一站,她竟无意识的觉得自己就是母仪天下的风度了。   “进去把霍四奶奶给本王妃请出来!”她咬词极重,尤其是‘请’字。   霍宅此刻守门的只有两个斓裳的小厮,二人面面相觑,也是被慕王妃这个阵势给吓着了,此妇人华贵高端,身后是二十几个持刀的健壮男子,一看就是来闹事的。   小厮颤颤巍巍,“我……我家四奶奶今个儿去城外请香,现在还没回来呢!”   慕王妃冷笑:“她没回来?我今日还在寺庙里见过她,亲眼看着她离开,她竟到了此刻还没回府!”看来,她这一次是没猜错了,这个霍家四奶奶的身份可疑!   “来人,给我进去把人带出来!”老皇帝就要驾崩了,这天下谁说了算,还不都是今夜就能定下来的,慕王妃对至高无上的权贵势在必得。   一个大理寺少卿的夫人,她还是能拿捏的!   守门的两名小厮早已吓的躲在门后不敢出来,不过时,带刀侍卫跨步而来,上前禀报:“王妃,府内无霍家四奶奶的踪迹,据府上丫鬟所言,霍四奶奶今日并未回府。”   慕王妃目光一滞,一抹狠色掠过,“哼!以本王妃看,他们是早有准备了吧!什么请香求佛,都是幌子!”   慕王妃甩了广袖,正要转身离开,却在这一刻想起了一事来,又下了命令:“让霍家的丫鬟去霍四奶奶屋子里找两件她常用的首饰衣裳出来!谁要敢欺瞒本王妃,一个字“杀”!”   不成功便成仁,这是武家传承了百年的家风,慕王妃一字不漏的记得当年父亲的教诲。   这厢,侍卫再度折返后院,两刻后手里拿着楚棠的一件鎏金玉簪子和水粉色外裳出来。   这已经是明摆着闹事了,且不说私闯民宅在大明是属犯罪,这次闯的还是朝廷命官的后宅!   慕王妃已经长了细纹的眼角微眯,藐视了一眼霍宅,冷哼了一声上了马车,似乎这世上再无能够难倒她的事了。   人越是癫狂,会愈发自负。   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毛病,当事人却无从察觉。只觉这天下之大,独她横行。   *   顾柔刚要上榻,门外丫鬟疾步而来,递了两件东西给她看:“王妃,慕王妃她又来了,还让您过目一下这些东西,说是您若不出去见她一面,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   顾柔疑惑,她与慕王妃从未谋面,也不曾说话,她今日怎么三番四次登门?可看清丫鬟手里的首饰和衣裳时,顾柔猛然间只觉天昏地暗,险些就栽倒在脚踏上。   首饰她虽不眼熟,但那件水粉色外裳是她亲手缝制,上面还有将开未开的西府海棠,是她的棠儿的衣裳。   丫鬟被顾柔的表情吓住了:“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顾柔摆了摆手,待眼前的昏暗过去,缓缓起身,先是在屋内转了几步,在竹篓里取了一把剪刀放在了裙下,背对着那丫鬟,语气已经变得平缓,却也深沉,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出去告之慕王妃一声,我这就出来。”   丫鬟当即就道:“王妃,您不能出去!王爷临走之前百般叮嘱,让您任何人也不要见,您忘了么?”   顾柔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一对双生子,脑子里又想起了她的辰儿。她是他们的母亲,可棠儿和湛儿呢?他们两个何曾有过母亲?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血,她一个也放不下,“出去!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王爷那里,我自会说明!”她嗓音发颤,就连着瘦弱的身子也跟着颤抖。   顾柔一向待人温和,这还是头一次动怒叱责,这丫鬟既是顾柔的贴身侍女,也是康王专门放在顾柔身边伺候的,她随即便出去告之了慕王妃一声,另外又悄然派人去宫里送信。武家有手段控制禁军,但康王府蛰伏了这么多年,也有自己的暗中势力,想要互通书信也有路子。   其实,以康王府的守卫和防备,想要轻易闯进来是不太可能的,除非是一个铁骑营硬闯,慕王妃再大的野心,暂时也不可能随意操控禁军。   所以说,如果顾柔待在府上不动,她绝无性命之忧。   丫鬟折返后,当即挡住了顾柔:“王妃,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您非要亲自出去一趟么?眼下时局紧迫,会不会是慕王妃有意出招,想利用您要挟王爷?”   顾柔怎会猜不到这一层?   可那是她的棠儿!   万一是真的呢?她怎能放任慕王妃抓了棠儿!而且,慕王妃就算没有抓了楚棠,她一时不得逞,也会想了其他法子去迫害她的棠儿。   “别说了,你是康王信得过人,两位小公子照看好,我不会有事。”顾柔面色苍白,走到床榻边,轻亲吻了两个孩子,背对着众人,掩去了眸底的不舍,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顾柔盯着孩子看了片刻,起身理了理衣襟往门外走去。   府上的暗卫上前阻止,但她到底是康王妃,谁又敢对她真的动手动脚。当顾柔出现在府门外时,站在外面已久的慕王妃果然还是吃了一惊,却是很快,喜色骤现:“八弟妹……总算是见到你了,走吧,跟我走一趟,不然我可不敢保证霍家四奶奶的安危。”   果然是母女!   慕王妃为自己的明智之举,欣喜若狂,有了她和霍四奶奶,康王与霍重华就是死局了。   顾柔会信慕王妃的一念之词?   她只是担心楚棠会真的被他们伤害,她转身对康王府的侍卫低语了几句,这之后随着慕王妃踏上了马车,手触碰到了藏于裙下的剪刀,心中默念:王爷,承蒙您多年错爱,您放心,妾身绝对不会误了您的大业!   待慕王府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适才的侍卫对身侧的人道:“你们几个去霍大人府上查个清楚!王妃适才交代过,只要保住霍家和两位小公子,王爷大事可成!”   *   楚棠悠悠转醒时,眼前是几张熟悉的脸盘。   青柳儿,墨随儿等人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她,好像一瞬间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四奶奶,您总算是醒了,吓死奴婢们了,您现在还怀着孩子,万不能动了胎气,奎老先生给您把过脉,说是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您可得仔细着身子。”墨巧儿道。   楚棠回想起晕倒之前的画面,她好像是怀上了,不过眼前一切颇为陌生,屋子里昏暗狭小,无窗棂门扉,她第一反应便问:“这是哪里?”   青柳儿解释道:“四奶奶,四爷事先让楚家的下人挖了密室,以备不时之需,奴婢们也是今日刚知道的。四爷之前吩咐过沈管事,他若酉时之前还未回来,就让咱们在密室暂避。”   在楚家祖宅挖密室?   霍重华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着手的?她怎的一无所知。这家伙,还说不会再隐瞒她任何事?!   楚棠疼痛的厉害,恶心感稍减,却是仍没什么胃口,青柳儿很快就端了参汤过来:“四奶奶,您好歹喝几口,一会啊,还有一碗安胎药要喝下去。”   楚棠不想再失去一次孩子,起身用了汤药,就在密室里看了一遭。密室挖的很大,进深颇广,足可容纳百人之多。这样浩大的工程起码要花上半年时间,霍重华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日了?   不多时,沈管家领着一位银甲的侍卫进来。楚棠注意到一个细节,如果是普通的侍卫,绝不会铠甲加身,这人身份必定特殊,她不由得开始紧张。   沈管事道:“四奶奶,这位是康王府的护院首领,他有话要跟您说。”   康王之前是在外领兵多年,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出生入死的将士。   楚棠诧异与沈管事与康王府的关系,这一刻她陡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一开始她让沈管事去查母亲的事,沈管事皆有所回避,是不是他也是知情人?   楚棠道:“说吧,何事。”   她面容极淡,原以为重活一世,最起码能掌控身边的人和事,可原来人外有人,单是霍重华,就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猜透的。   那侍卫统领道:“霍四奶奶,知道您没事就好。不过,王妃她被慕王府的人带走了。”   楚棠心跳一顿,再度疑惑:“什么意思?”   侍卫又道:“慕王妃从贵府取了您所用的物件,让王妃误以为您被抓,这才逼着王妃跟他们走了一趟。不过,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属下此番话的目的是想让四奶奶您好自为之,切不可再出任何乱子!”   这侍卫言罢,低头告辞离开,言下之意,是在怪楚棠连累了顾柔?还是让她原谅了顾柔?   楚棠愣住了。   但听到顾柔被慕王妃带走的消息,她在这一刻并不再去顾虑那些得失了,只要人活着,其他什么都好说。   待侍卫一出去,楚棠单独叫住了沈管事,让旁人先退下,她问道:“沈叔,您也是金陵沈家的一条脉,您一定和母亲相熟吧?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都到这个份上了,沈管家觉得再无隐瞒下去的必要,就如实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之后又补充道:“四奶奶,您别怪二夫人,她当初被康王殿下救走时已经不省人事,昏睡了两年才醒来,之前也想过来看您,但老夫人下了死命令,只要她出现,就让您和三公子不得安稳。那时康王还未回京,二夫人也在边陲,是这几年才回来的。这不,慕王妃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拿您威胁二夫人。朝堂险恶啊,二夫人也是为了您和三公子的安危才没相认。”   楚棠默了默。   怎么所有人都以为她揪着过往不放呢。   她没怪母亲。   只是觉得没有相认的必要了。   母亲有了母亲的生活,她和楚湛也一样,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   楚棠坐立不安,她再怎么无情,还是不能看着顾柔去死,更何况顾柔还是因为她才被抓走的,在密室跺了几步,楚棠知道此刻无法联系上霍重华,她便想到了一人:“沈叔,去把奎老先生叫来,另外你派人去陈家送信,让陈家大奶奶,也就是六扇门的女捕头-----英娘,请她过来见我一趟。”   沈管事虽不知道楚棠想干什么,但还是听令去办了。   奎老从密室另一端走了过来,“丫头啊,你现在不能动了胎气,有什么事好好说。朝堂上的事都是男人的天下,你瞎操什么心?”   楚棠没有时间解释,道:“老师,您学富五车,见多识广,桃李满天下,您一定知道武家的命门是什么?您是不是告诉霍重华了?那您又知不知道假如慕王妃要关押一个重要的人质,她会选择先将人关在哪里?慕王府的软肋又是什么?”   奎老捋了捋胡须:“丫头,你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也行得通,只是……我还得细想一下。”   楚棠等不及的想知道答案,此刻,她才明白顾柔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她可以不认她,可以当作没这个母亲,可她无法做到任由她如上辈子一样去死。   这便是人性的脆弱了吧。   奎老拧眉道:“慕王府这一日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紫荆城之外,另有人监视着康王府和辰王府,慕王和武家一心想将康王和辰王除去,却是忘了后宅安危。我记得慕王刚添了长孙?”   楚棠道:“那老师以为,我若去偷了那孩子出来,是否能用他交换康王妃?”霍重华已经四面受敌,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这件事,她想自己去解决。   奎老眼眸晶亮:“你这丫头看着良善,其实就跟天乐一个模样。该心狠时比谁都狠。这件事可以这么办,想从慕王府偷一个孩子并不难,最好还能引动了武家,让对方先乱了阵脚。”   楚棠大喜:“那好,就这么办了。老师,我哪里心狠了,我又不会伤了那孩子。而且……我怎会跟他一个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奉上,晚上咱们继续。 第141章 宫变(下)   “皇上驾崩!”   随着秉笔太监魏忠的一阵尖锐叫声,顷刻间,酝酿了半日之久的文武大臣和后宫嫔妃终于能够发挥哭功,一时间,悲切之声传遍承乾宫方圆数十丈之外。   承乾宫内最后只留下三位成年的亲王,内阁次辅,王重阳,兵部尚书刘栋,另有一人,他本不该留下,却是被帝王点名叫住了。   此人便是这几年风头正盛的户部郎中兼大理寺少卿,霍重华。   殿外哭腔震天,内殿此刻却是无一人先开口。   老皇帝双眸蜡黄,鱼珠子一样瞪着明黄色的承尘,眼眸中没有任何的焦距,已经死透了。   华佗再世也救不老皇帝,他形容枯槁的躯体横陈在龙榻上,还是保持着临死之前狂咳的姿势,与一代帝王的尊严极为不服。   遗诏没有公布,老皇帝也没有口谕要传位给任何一位亲王。   此刻,慕王和辰王皆是一脸蒙混,双手朝后,圆肚高挺。独独康王一直气定神闲,眼中无悲亦无焦虑。   次辅汪直把持内阁多年,是老皇帝的肱骨之臣,这时对魏忠道:“厂公,陛下已去,你可知陛下的遗诏在何处?”   他上前一步,抬手合上了老皇帝的双目,可之后老皇帝的眼睛再次睁开,依旧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头顶的明黄色承尘。   内殿的众人一凌,开始面面相觑。   要知道,辰王与慕王从今晨就侍寝左右,好不容易盼了一整日,帝王才断气,也就意味着他们身为‘老’亲王的日子快结束了。   汪直心里也发虚,帝王这是死不瞑目么?他再度上前,抬手去合龙目,这一次他用了几分力道,总算是让那双睁开的眼睛合上了。   辰王有自己的王牌,慕王有武家,至于康王,一直按兵不动,无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问鼎的野心。换言之,生在帝王家,谁又没那个野心?   但就目前而言,他们三位都是最具竞争力的亲王,尚有几位后宫美人所出的皇子还有不足十岁的,将来能不能活到弱冠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生在帝王家,有人一步登天,有人转身便是地狱,由不得人。   魏忠摇头:“陛下并无留下诏书,只是……”他突然看向了霍重华,道:“霍大人,你是陛下最后一个见的人,你可有陛下口谕?”   外面哭天喊地,悲切成潮,里面的人此刻已经出了汗。所有人,乃至内殿侍奉的小黄门也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霍重华。   按理说,以霍重华如今的官位还不足以承传老皇帝口谕,可谁让他就被老皇帝选中了呢。   辰王与慕王此时大为不悦。   霍重华是康王的人,就算老皇帝有意立他二人,保不成霍重华会篡改旨意。   再者有内阁几位大人在列,一个四品官员是没有资格参与储君一事。   紫荆城已在禁军掌控之下,慕王底气十足:“魏公公!霍大人的确是先帝召见的最后一人,但你可别忘了,先帝在此之前,一一宣众人上前面见,总不能因为霍重华恰好排在最后,就让他捏造了口谕吧!”   ‘捏造’二字都用上了!   世人皆知慕王最大的优势就是娶了武家嫡长女,他本人虽出自皇家,却只是个十足的草包!腹中无点墨,猪头油脑。帝王才刚断气,就称呼上‘先帝’了,他自己是恨不能即刻登基为帝了吧!   辰王也站出来:“三哥说的是,霍大人不过是大理寺少卿,先帝生前时常召见,无非是看在霍大人乃青年才俊,实为难得一见的英才的份上,若要论功行赏,尚可说得过去。遗诏这种大事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参与的。”   霍重华俊颜英挺,葳蕤的五官如石雕一般,菱角分明且冷硬,即使他身周的都是天潢贵胄,亦或是朝廷重臣,他仍是无半分卑微之态,从容不迫,遇事稳如泰山。   康王宠信他,没有上前帮衬,如果这点事都解决不了,他将来如何能成为了众臣之首?!   霍重华侧过身子,对辰王与慕王抱拳,道:“二位亲王,下官与陛下之渊源可从十年前秋猎开始说起,当初陛下重金悬赏的护驾之人,便是下官。”   那场事故,老皇帝被野熊袭击,算起来已经很多年头过去了,本不会被人记住。但野熊为何会突然发疯攻击人,且那日老皇帝身边的侍卫正好被调走,这些都不是巧合。   慕王心知肚明,登时脸色不太好看。   要是那日老皇帝就死了,他何苦又在亲王的位子上熬了整整十载!   “口说无凭!单是护驾之功,即可光耀门庭,霍大人就这么清高,留在今日才说出来!”慕王质疑。   辰王大抵看出了什么,只是自作聪明的只字不提,慕王与康王越掐,他才能越得利。   霍重华知道今日的局势并不利于撕破脸。武辰一声令下,两万禁军即刻会围攻皇宫。   他只是笑了笑:“王爷大可不信。”   霍重华低敛的态度反叫慕王无从开口了。   皇太后由宫女抬进承乾殿,她已有八十高龄,这也不是头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年老皇帝就是杀了她的长子才夺了皇位。   众人跪礼叩拜。   皇太后没有急着让众人平生,依旧锐利的眸光扫视一周,才沉声道:“都起来吧!哼!都以为哀家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心思?!诏书……”   皇太后这两个字一出,辰王和慕王腾的抬起头来,却在对上皇太后的目光时,又垂了下来,各自心中揣测。   按着立长的规矩,那就该是慕王。   可如果按着血统高贵,辰王必胜。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外领兵打战的康王,也是深藏不漏的,否则怎能安然活到今日?可恨的是内阁诸人有一般都是康王的人。   皇太后又是一声冷哼:“哼!诏书在哀家手里!待皇帝入殓,哀家自会昭告天下!”   霍重华低垂的俊脸微微动了动。   不愧是历经三朝的老太后,如此以来,最起码今晚是太平了,不会有人直接杀进紫荆城,血染宫廷夺位。   只要新君一日没有公布,几位亲王都有可能问鼎,人都不喜欢名不正言不顺,能堂堂正正得到天下,史书上也能记下一笔。正要是事与愿违,到时候造反也不迟。   三位成年的亲王皆留在宫中,与礼部官员安排小殓事宜。   霍重华带着朱辰立刻出了宫,一路上可见禁军俱是以备待命的状态,怕是一个命令之下,皆会蜂拥至紫荆城,危险就在一息之间的事。   朱辰坐在马背上,屁股颠地生疼:“老师,咱们为何不乘马车?还有皇爷爷死了,那今后谁会当皇帝?会是我三叔?五叔?还是我父王?”   霍重华扬起长鞭,一刻也等不及的往城东赶去:“还教你这些的!这几日休要提及朝堂!”   有五军营的令牌在手,他很容易就避开了巡逻的皂隶和禁卫军。老皇帝年轻时候足智多谋,到了老年也不知是大智在先,还是吃丹药吃糊涂了,竟将五军营交在他手上。   莫不是,老皇帝也是看重了康王?   事到如今,霍重华也只能这么想了。   霍重华先将朱辰送到了康王府,却被守门侍卫告之了康王妃被掳一事,他让诸人先对世子爷保密,之后当即折返玉树胡同。   陈晨骑在马背上等候多时,眼下已入宵禁,他见霍重华回来,脸色一沉:“霍大人,你能不能管好你夫人!你们府上一个个都要上天了是不是?”   霍重华无心与他辩驳,跳下马,疾步奔向楚家老宅。   陈晨无可奈何,只要弃马跟上。   霍重华轻车熟路就步入后院的密室,他突然止住脚步时,陈晨险些就撞在了他身后,二人齐齐望了过去,就见英娘与楚棠各自抱着一个孩子,在嬉笑。   哎……这样的日子,也只有无知妇人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陈晨暗叹了一句。   “你儿子也抱来了?”霍重华皱眉问。   陈晨唇角猛抽:“我才不会把儿子抱到你这里来!这不是找危险么!”   楚棠听到动静,抬头往霍重华的方向望了过去,他也看着她,二人不过是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中间好像再无旁人,就像整个世界也安静了下来。   天知道,霍重华今日担心了过久。   他料到了有今日,但没想到老皇帝今天就驾崩了,如果早知道,他怎会让她出门?   霍重华张开了双臂,楚棠一簇眉,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当着陈晨与英娘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往他怀里扑。   这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陈晨清咳了两声:“咳咳,霍大人,行了!谈正事要紧!”就没见过这么腻歪的。   楚棠到底没有太让霍重华失了颜面,将玫姐儿交给丫鬟,上前几步:“你回来了。”   霍重华嗯了一声:“你怎么还没睡,这都几时了?”   楚棠动了动唇,今天这个日子,她怎能睡得着?   陈晨道:“你夫人哄骗了英娘去偷人家孩子去了,这还不算,没找到康王妃,还一把烧了慕王府,你们夫妻两放火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   陈晨在调侃上次霍重华烧了定北侯府的事。   楚棠神色讪了讪,解释道:“英娘抱的孩子是慕王的长孙,我想拿他去换康王妃,你看如何?”   霍重华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将小妻子亲了数十遍,他道:“康王还不知道实情,我让人挡下了消息,康王殿下这个时候不能分神,至于世子爷,我已谎称他母亲在我这边。棠儿这个主意甚好!”   陈晨眼神示意英娘,赶紧跟他回去。英娘将孩子放下,难得听了陈晨一次话。   待密室小间里只有楚棠和霍重华时,这人突然将楚棠抱住,长长嗯了一声:“嗯……我今天满脑子都是你。”   楚棠:“……”今日宫里不是出了大事么?他怎么还有功夫想她?   楚棠没有说话,从上午到现在,经历了太多波折,可以说是刺激,她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顾景航的话,她记在了心上,但与此同时也矛盾的选择去信任霍重华。   霍重华的脸伸了过来,抵着楚棠的额头:“今天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但不能再有下次。康王妃一事我已知情。”他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幸好被抓的是顾柔,而不是楚棠。   然,这样自私的话,他不可能说出来让楚棠知道。   二人靠得很近,霍重华身上的气息让楚棠觉得心安,是那种好像可以全身心依靠的心安,仿佛这个人在身边,天塌下来,她也不所谓。   霍重华低低道:“你呢?有没有想我?”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的从她的细腰往下移,感受了一下绝妙的滋味,又是一声满足的长叹:“嗯……这样真好。”   楚棠问他:“那……有机会救出康王妃么?”她也不知道在掩饰什么,又添了一句:“毕竟她是因我被抓走的,我可不想欠她的。”   霍重华两条浓黑的剑眉蹙着的,楚棠知道他近日一定有太多的事要办,她就连顾景航和王若婉都没有在他面前提及,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她上辈子可能怀过他的孩子?然后还被他上辈子的妻子给害死了?   霍重华道:“一切有我,你安心待在这里。如果三日内还未成事,我会派人将你送去金陵,等风头过了,我再去接你。”   言罢,灼烫的唇毫无规律的亲了过来,霍重华总能无比轻巧的扯开楚棠的裙裳,一下就将她抱着坐在了小几上。   楚棠急了:“老师一直在等着你回来,他有话同你商榷。”   霍重华嘴中含糊:“一会再说!”   楚棠去推他:“不行,你起来!”   霍重华虽然很怜惜她,但有时候稍微的武力令他更觉得有情调,这厢就禁锢住了楚棠的双腕,他也不听楚棠喊他,只是一门心思的想消减今日的担惊受怕。   楚棠更急了:“霍重华!我……我有了你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奉上,咱们明天继续,亲们安安。 第142章 救赎(上)   “霍重华,我……我有了你的孩子了!”这个声音又在耳边回荡了一声。   霍重华的右手指尖正勾着里头的小衣细带,只要稍稍一用力,他就能得偿所愿了。闻言后蓦的一滞,他滴酒未沾,却是俊脸微红,迷离的眸光一寸一寸的凝成了焦距,最终落在了楚棠的脸上。   “嗯?”低低的嗯了一声,疑惑着。   他本是冷峻不禁的人,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傻,目光却烫人,像他最动情的时候。   楚棠一身疲倦,今天受了一日的刺激,这个时候几乎是整个人都依附在他身上,她靠着的这个人是她孩子的父亲,她觉得自己可以完完全全的依赖他。   有孕一事,她本不欲自己开口,谁料霍重华一回来就这般火急火燎?   楚棠也有些难为情,她又道:“我说我……我有孩子了?”如果不是霍重华事先做了手脚,她恐怕早就怀上了。这个时候,就连质问他的力气也无。   霍重华英挺的鼻梁微动,右手从楚棠的衣襟里拿出,捏了捏他的鼻尖,低头看了一眼楚棠的平坦的小腹,再次抬起头来,那两条墨眉,奇怪的挑了挑:“嗯,好。”   就……就这样?   他嘴上不是一直说要让她生个孩子么?此刻的态度淡漠到了令楚棠怀疑,他之前服用避子药是不是存了心不想让她生。   霍重华没有松开楚棠,修长的手看似漫不经心的给重新给她系好暗扣,双臂稳妥的抱着她下来,让她躺好:“我出去见老师,晚些回来。”   在楚棠的、诧异的注视中,霍重华转身往月门而去,没走几步,险些被门廊绊倒。好在他反应过,顷刻间又站直了。   青柳儿端着汤药走过来,她事先并不知道霍重华回来了,迎面就看见他高高上扬的唇角,和那肆虐的傲慢的眼神,宛若赢了全天下。   “四爷!”   青柳儿忙低下头,恭敬的唤了一声,不敢直视霍重华那有些过份的笑意,算起来,她在霍宅这几年,还没见主子这样笑过,有些为贼为匪的邪魅。   霍重华似乎没听到,步履如风的往奎老所在的厢房而去。   楚棠平坦着,因着密室四处通房,后花园里的花香悠悠传了进来,脑子一度放空。   她今日的经历加起来大概可以抵得上小半辈子了。   手悄然置于腹部,那里不久之后就会鼓起,这个感受是真实存在的。至于前尘过往,或许她不并该纠结。   青柳儿狐疑的轻步走了进来,道:“四奶奶,奴婢刚才瞧着四爷欢喜异常,您是不是告诉他,您有孕的事了?四爷早就盼着孩子了,要不是当初……”   青柳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讪讪的给楚棠断药:“四奶奶,四爷这两年一直服用避子药也是为了您好。”   她在帮着霍重华解释。   楚棠已经词穷。他欢喜么?刚才怎么严肃至此?   她也不再刨根问底,就此睡上一觉吧,她太累了。   *   奎老在房中打坐,听到声响一睁开眼,就看到霍重华满面春风而来。   这小子大概知道自己要当爹了,不然今天这个日子,他不该是这样的表情。   奎老干瘪的唇动了动,挑眉道:“回来了?宫里的近况如何?”   霍重华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落座之后,大长腿一跨,坐姿不甚雅观,星目璀璨:“嗯?老师方才说什么?”   奎老倒吸了一口凉气:“……天乐啊,成败就在这几日了,你不得分心!棠丫头有孕在身,你也不必牵挂,你若成事,她也才能安稳!”   这是他教了十年的学生么?   分不清主次了!   霍重华点头,抬手,用指尖捋了额上的几缕碎发:“老师,您精通八卦玄学,可能看出棠儿这胎是男?还是女?”   奎老重咳了两声:“……八爷留在了宫中?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康王妃救出来,否则八爷也难以施展拳脚。这次棠丫头的主意虽是不大光彩,但跟慕王府的人比起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棠丫头不比你差,紧要关头,知道让谁去慕王府最合适。英娘的父亲,你可还记得?英统领的死与武家脱不了干系,棠丫头聪慧,也知派英娘过去打探,无论是手脚功夫,还是这份决心,都是最为妥当的。你是不是私底下跟棠丫头说过英家和武家的恩怨?”   霍重华眸光微敛,只是一笑而过,看来康王妃被掳的事迟早瞒不住:“老师,时候不早了。棠儿还要劳烦您照顾着,学生会想办法去救康王妃。您若无旁的事,我……先回去了。”   奎老挥了挥手让他出去,这个学生一向是未雨绸缪,但事情真的到了头上,又是不上心的样子。   霍重华算着时辰,离辰时之前,还能和小妻子腻歪一会,步子难免跨的有些大,奎老在他身后道:“女儿!多半会是女儿!”   霍重华回过头:“老师也糊涂了,怎会是女儿?我自己的种,我自己能不知道!”   奎老:“……”每日都在体验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打击。   霍重华很快就来到楚棠身边,她已经睡下了,许是累了,呼吸平缓,睡的很沉,清媚的小脸微红莹白,像初雪后的红霞。   霍重华脱了鞋袜,小心上了榻,从后面拥住了楚棠,上臂圈着她依旧细窄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墨发上,闻了闻发香。   心安了片刻,这时却幽幽蹙眉。   他从不在楚棠面前提及任何朝堂的事。   她怎会知道英统领与武辰的纠葛?她更不该知道英娘视慕王府为仇敌。   这一次应该只是巧合。   霍重华给了自己一个说法,他也累了,搂着小妻子就闭眼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楚棠醒来时,霍重华已经离开。   帝王殡天,举朝戴孝,青/楼酒馆一应关门一月。嫁娶之户,也只能将日子推迟。京师九门,除却走粪车的安定门和运水的西直门,其余七门皆有重兵把守,无一人可擅自出入。   楚棠起榻后,孕吐的症状未减,奎老精通药理,给她配了几幅缓解恶心的方子,这一日辰时刚过不久,便有下人过来通报:“四奶奶,程王两家的夫人几刻前登门了,说要问清楚陈家大奶奶昨个儿被人无端掳去的原因,让您给个说法,不过小的已经告之那二位,说您去了乡下庄子里收账去了。”   楚棠听完,大概也猜到王若婉回去之后都说了些什么,她那样的人,楚棠也没法子让她闭嘴。   幸而霍重华提前准备,让她此刻能在楚家祖宅安稳的待着,否则她自己也有没发控制脾气的时候,保不成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出来。   “今后程王两家的夫人若再登门,一律说我不在府上!”楚棠吩咐了一句,又道:“程家大奶奶亦是!”   且不论前世因果到底是怎样的,楚棠觉得她这样心性的人还是不太适合与王若婉那般蜜罐里泡大的女子相处,更别提为闺中蜜友了。   吩咐完这句,霍宅的小厮退了下去。   楚棠一个人安静了一会,就想起了顾柔因为她的几件首饰衣裳就被慕王妃带走的事,内心无法平定,她甚至庆幸的以为,母亲其实还是记得她的。   她起码,还是个有娘的人。   是不是有了孩子,人就格外的敏感?她甚至昨夜梦到了幼时,母亲带着她在梨园拾刚落地的梨花。她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这个弱点,但哪怕付出几年的寿命,也想再重温一次在母亲膝下的时光。   *   粗布帘子被人用力撩开。   慕王妃走到顾柔面前时,一手拂开了她桌案前的阳春面,溅地的汤汁还腾着白色雾气:“哼!八弟妹,我不过是请你走一趟,你的人有必要那般手段?”   顾柔一知半解,她待在后院太久了,可谓与世隔绝,面容还是多年前的样子,与慕王妃虽是妯娌,却像是两代人。   慕王妃最爱美,奈何出生武家,自幼又习武,粗枝大叶不说,皮肤尤为粗糙,嫁给了慕王之后,多年调养滋补,养尊处优,以为自己就是个富贵美人了,可与顾柔一比,她宛若成了哗众取宠的乡下妇。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柔端坐着,并不怕慕王妃,她已经是必死的心了,还怕什么?   慕王妃武氏越看她越是不顺眼,康王身边仅顾柔一人,而慕王呢?府上就有七八房小妾,更别提养在外面的外事和窑子里的女子。   顾柔在慕王妃面前,就好比是一朵栀子花,慕王妃很想一手就捏碎了她。   不过,与此同时,慕王妃觉得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出身。   依附着武家,将来慕王问鼎,也一定会敬她为后,如此强大的外戚,她的儿子定会是将来的一国之君,而她自己呢,永远都会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   慕王妃也不怕在顾柔面前露馅:“有人抓了我的孙儿,还烧了慕王府!顾柔……哦不,我应该称呼你一声楚二奶奶!”   慕王妃眸底溢出了血丝,亢奋又阴狠:“没想到吧?康王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让我一夕之间就探知了真相!呵呵……有你在手上,康王他还想要那个位子?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真的!康王会助三爷一臂之力,永登大宝,到时候要不要放了你,还得看康王配不配合!”   听到这里,顾柔的心凉了一大截。   难道命该至此?她连一点回旋的希望也没了?   她还没看着孩子们长大,还没报答康王对她的付出……老天果然不愿意厚待她,一次又一次将她逼入绝境。   顾柔暗自轻叹,反正她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了,那就这样了吧。   她嗓极轻,道:“武氏,你错了。康王殿下驰骋沙场那么多年,今日的荣耀都是用命,用血换来的,他跟几位王爷都不同,你太小看他了,他怎会因为我这个弃妇就放下整个江山?我绝对不会是康王的软肋。”   顾柔笑了笑,抬手去抓桌案上的酥饼吃。   她得吃饱了才能动手,不然到时候就连死也死不掉,那可真是连累了所有她在意的人了。   顾柔发现,慕王妃一直没在她面前提及楚棠,那是不是意味着,慕王妃根本就没抓住她的棠儿?   如此一想,顾柔心里放松了一大截,她虽被慕王妃诓骗来了,但好歹这些人困住了她,不会再去祸害棠儿了。   慕王妃盯着顾柔的莹润的脸,想她自己用了乳/汁/滋/润了十几载,也养不出来这等细腻,算算顾柔的年纪,也只比她小了几岁,慕王妃冷笑,“八弟妹谦虚了,别说是康王,就算是年轻的小伙也会迷在你的石榴裙下吧!对了,当年康王是如何让你假死的?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你死于病患?”   慕王妃眼底露出鄙夷,再好看的容色又怎样?还不是前后伺候了两个夫君!慕王妃骨子里的傲慢令得她以为顾柔也只有容貌可以拿得出手了。   这一刻,她倒是期望康王是个痴情种,能因为顾柔而服软。   顾柔沉默着吃酥饼,水晶石一样的双目紧紧盯着前方。   她虽不怕死,可也不想死,她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慕王妃没那个心情看美人用饭,她厉声问:“说!他们将我孙儿藏哪儿了?”   这一点,顾柔当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是康王么?偷了慕王的孙子?这不是他的作风!   不知道会不会是霍重华,那就是她的女婿……   顾柔拭了拭了唇,轻笑:“我一直都被你困着,我怎会知道,就算我知道?就算我知情,我也不会告诉你啊。”   慕王妃脸色阴沉,一巴掌扇在了顾柔的脸上,她是断掌。   顿时,顾柔细白的肌肤上腾起五道红色印痕,因为顾柔极白,是白如雪的颜色,这一巴掌留下的痕迹更加的明显。   “咳咳……”顾柔扶着胸口,重咳了几声。   身边的心腹立马上前:“王妃息怒!康王妃常年体弱多病,康王花了很大力气才保了她一条命,您万一打死了她,到时候咱们也没法将她跟康王做交易。”   慕王妃收了手,唇角斜斜的勾起:“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慕王妃觉得她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人,至于顾柔……空有一副好皮囊!康王有那个本事问鼎,她也没有命消受荣华富贵。   慕王妃拂袖而去,顾柔久咳不息,半晌才回过神来。   所以说,真有人去慕王府挑事了?还带走了慕王府的长孙?这一刻,她脑子里全是几个孩子,还有康王,另有远在金陵的双亲……她这辈子算是无形中负了所有人了。虽不是她所愿,但事实的伤害已经造成。   *   大殓过后,后宫佳丽三千轮流守在木棺前‘辞灵’。由钦天监和礼部官员共同商议出殡之日。   自然了,出殡无非是走个过场,从紫荆城到皇家陵墓这段路必定有礼部事先打理。   而眼下的关键,便是皇太后手中的那份遗诏了。   老皇帝大殓入棺,国不可一日无君,立帝之事迫在眉睫。   除却几位亲王,内阁大臣,以及文武百官纷纷跪在慈宁宫之外,另有八百里加急从护京的几道边陲急急送入皇城。   毫无例外,送信的是几处边陲的总兵。总兵虽不问朝政,但抚一地军政,说话很有份量。   皇太后没有被任何一方势力所迫,这一早着明黄宫袍从宫慈宁宫走出,她身后跟着是裴昭仪和辰王的母妃,王氏,王贵妃。   先帝遗诏在手,众臣跪礼,如帝亲临。   气氛陡然间紧张到了白日化,遗诏一旦宣读,谁生谁死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   皇太后将遗诏交给魏忠。   魏忠半弓着身子,拂尘插于腰,脸面对汉白玉地砖,双手抬起,庄严的接过皇太后手中的明黄色绸缎遗诏。   没有人发现,三天月里,魏忠脑门上落下一滴巨大的汗珠子。   这遗诏一公布,必定会引来血雨腥风。   东面射过来的日光反射着廊柱上腾飞的琉璃祥云,魏忠强行睁开眼,打开遗诏,看了上去。   在众人屏息等着结果时,魏忠犯难了。   隶书的‘康’字撞入眼底,明黄的大绸布上也只有这一个字。   皇太后扫了一眼,这时,道:“康王上前!”   蓦的,辰王与慕王愕然的抬头。   怎会是康王?!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上一章哦。晚上咱们继续,么么。 第143章 救赎(下)   皇太后移驾太和殿,亲宣先帝遗诏,康王受百官跪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高呼声此起彼伏。   霍重华也在朝拜的百官之中,他抬起头来,与康王对视,顾柔被掳的消息还没告之康王……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新帝。   霍重华知道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可扪心自问,换位思考的话,他绝对不会愿意看到有人拿着妻子的命来要挟皇位。   但事已至此,眼下只能步步走下去,若有半点差池,要陪葬的人可就数不清了。   新帝登基大典将在三日后举行。   新帝从太和殿下来,命霍重华亲自去康王府将顾柔母子接入宫,霍重华这个时候不得不说实话了,而且,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天子,将来会获知妻子之遭遇,怕是他会性情大变,到时候必是万人遭殃。   霍重华道:“王爷……陛下,王妃娘娘被慕王府的人带走了!”这其中缘由已经没有必要解释,他又道:“我手里有慕王之长孙做要挟,想来王妃娘娘一时间性命无恙!”   新帝闻言,猛然间上前半步,他与霍重华个头相当,只是岁月的沉沦让他身上多了一种王者的威严:“你说什么!康王府有一个卫所的兵力把持,慕王府怎会花那种代价去劫她一个妇人?”而且就算是劫持,康王府的世子和两位小公子更有利用价值。   霍重华的沉默,让康王顿时明白了什么,他满腔怒火也不知向谁发泄,她知道顾柔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着她的那两个孩子,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她冒然出府的。   新帝腮帮鼓动,他一直视霍重华为儿子,此刻却想打他,一字一句忍着盛怒:“所以说,你一直将消息挡在了外面,就等着皇位之属公布天下,你才来告诉我!”   他也知道霍重华是为了大局着想,可真要做到心平气和,他怕是没那个自制力。顾柔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他没有承受她遭一次难。   新帝一拳头打在了殿内金黄的圆柱上,垂在另一侧的手微微发颤。   皇位!   这是他毕生想要的东西,也是势在必得,谋划了近二十载才得来的权势!   顾柔呢?   是他的妻子,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女子不该去死,他只想过留她在身边做个善解人意的解花语。   像他这样的人,怎会有情?又怎会动情?   没成想,不出两载,他就无药可医的喜欢上了她,只想娶他为妻,并且也的确付出了行动,花了心思给她按了一个体面的身份。   他表面看似随和,却不是什么善男轻女,可自从有了顾柔,仿佛这世上再无旁的女子,他的未来也将她规划在内,许她一生长宁和天下所有女子艳羡的荣华。   “陛下!臣定竭力将王妃娘娘带回来!”霍重华誓言道。   新帝转过身时,表情微显狰狞,他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曾在顾柔身上,冒着欺君大罪娶了她。其实以他的身份,收她为妾绰绰有余,可他不能那么做,也不舍得让她当妾。他甚至当初以一个亲王的身份,都觉得配不上那样灼灼如满园梨花盛开的女子。   新帝很清楚慕王会拿顾柔如何。   一面是温柔似水的发妻,一面是江山万里……他似乎一时间只能给霍重华下死命令:“霍重华!朕命你无论如何也要将皇后救出来!”   皇后?   霍重华心中了然,悄然退了下去。   *   要说这天底下最擅长搜罗消息,寻找踪迹的人,那便独锦衣卫莫属了。霍重华直奔定北侯府,去见了顾景航。   侯门百年荣耀,只是前阵子被人烧了后院一隅,定北侯府原本的亭台楼阁已然微乱。   顾景航一身玄色团花纹绸缎的袍子,墨发横披,见到霍重华时,一脸的戏谑与仇视:“霍大人,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霍重华蹙眉,突然想到顾景航和楚棠之间可能又有过什么牵连,但此刻他压下那份怒火,道:“皇后娘娘被慕王府的人掳了。顾将军与慕王府合作颇久,应该知道人会关在哪里吧!”   霍重华没有绕弯子,他一语道破。而且,他很自信,顾景航一定回去救人。与慕王府勾结,恐怕只是顾景航的计谋之一。   他怎会扶持一个草包!   皇后娘娘?萧皇后已死?还能是哪个皇后!顾景航冷笑,将藏在怀里的玉簪子拿了出来,这是一只翠玉水滴裹银的簪子。霍重华替楚棠插过多次,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果然!   霍重华置于广袖之下的手攥了攥,若非时间紧迫,他不会走一遭!   顾景航把玩着手里的玉簪,又是一阵轻笑:“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霍大人。我的确知道慕王府将人藏在何处了,而且这个人情……我怎会让给你!”   霍重华在他眼中看出了失落,他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失落什么。他已经掌控了定北侯府了,将来执掌一方军政,势力颇广,一个庶子能靠着谋略和狠辣走到今天,也算是前无古人。   至于女人……这天底下女子何其多,他为何偏偏看中了他的妻子?   霍重华是个正常的男人,男人看男人是最准的。   他知道顾景航喜欢楚棠的份量,甚至可能不在他之下!   霍重华:“呵呵,顾将军过奖了,要论才智,我怎会是顾将军的对手。就连贵府两位公子也无辜背了黑锅……当初通敌的人恐怕是顾将军你才对吧!”   顾景航掌心用力,手中的玉簪子顷刻间断了。   在二人的眼光注视下,价值连城的簪子就那么生生的断了。   顾景航一瞬间内心抽痛,他不是有意的,这是他好不容易见了一次楚棠,才趁她不注意才从她身上取下来的东西,他怎会有意损坏?   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曾经也是?   明明是自己在意的东西,却不禁意被他给毁了?   顾景航闭了闭眼,上辈子楚棠死在他怀里,感受她的体温渐渐消散的滋味还在他脑中,记忆犹新。   他将断玉握于掌,目光不知看向了何处,道:“武家和曹将军近日会有大动作,三日后登基大典,有人会反,到时候慕王妃会将皇后娘娘放出来,我会趁机救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法子!”   霍重华蹙眉思量几息:“你的意思是,其实你并不知道慕王府将人藏在何处?”   顾景航抬起头来,对上霍重华坚毅的眸光,他突然喊了一声:“霍兄,你知道你为何一开始输给了我么?因为你凡事太讲究手段了,我却不是。”   霍重华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定住了:“顾景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景航以拳头抵着额头,揉了一会:“呵呵……霍大人回去吧,我不知你口中的皇后娘娘究竟关在了何处!”他是不是太念旧了,竟以为霍重华也重生了?!   霍重华当然不会将一切希望放在顾景航身上,不过,他突然察觉顾景航很不对劲:“顾将军上演这出两面细作,究竟是为了什么?”   要权势么?   不,无论是谁问鼎地位,定北侯府的地位不会被动摇。   顾景航长发落下,没有束发的样子桀骜不驯,狂野切也孤独,他没有隐瞒,坦诚的无比直白:“为了棠儿!”   关节碰撞的声音响起,霍重华握了握拳,拂袖而去。   *   陈晨熬了两夜未睡,这一日终于轮休。   他在霍重华的‘凝视’下惊醒了。   陈晨警觉性极高:“……霍大人!”他猛地从榻上坐起,抱着胸口,满目惊骇:“我可是有妇之夫!”   霍重华神色阴郁,上手朝后,高高在上的站在脚踏上:“三日后登基大典,兵马大将军曹帅会与尚宝卿大人联手递上玉玺,到时候曹将军若有反心,你可当场诛杀!”   陈晨从惊魂未定中彻底清醒。   谋逆非小事。   要说起曹帅,曹大将军,那也是三朝元老,将门之尊。威名仅在定北侯之下。   他一个千户要去砍了曹将军?   这是从龙之功!   霍重华是提供了他一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陈晨咽了咽口水,他的三次升迁都是得霍重华提点,这一次是天大的好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   霍重华不会跟陈晨说太多,临走之前道:“英捕头这几日会陪在我夫人身边。”   陈晨不解了:“这是为何?”   霍重华就等着他问这一句,他神色极淡道:“我夫人有孕了!”这之后转身而去,淡青竹叶纹的直裰衬得他背影如松如柏,转眼就步出了寝房。   陈晨:“……”他怎么觉得这才是霍重华登门的主要目的?!   *   楚棠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亲眼看着顾柔从百尺高的城楼上跳了下来,她穿着素白的衣裙,如飘零的梨花,最终消散在了尘埃了。   噩梦醒来,英娘就在自己跟前,她怀里抱着慕王的长孙,眼神发愣。   楚棠的一声尖叫让英娘回过神:“霍四奶奶,这是梦魇了?有孕这几个月的确难熬,等生下来就好了。”   霍重华这时候刚回来,他见英娘抱着的孩子并非是玫姐儿,便对青柳儿道:“怎么做事的?英捕头是来带孩子的么!”   他一声令下,青柳儿以为是自己偷懒了,忙是接过孩子,英娘却是知道霍重华什么意思。   她的确很想让慕王惨死,但这个孩子……她还下不了手。她到底也是个做母亲的人!   英娘道:“既然霍大人在此,那我就先回避了。”   楚棠额头都是细汗,她哪里会知道英娘与慕王府的过节?她之所以让英娘去偷孩子,也是因为她是女人,抱着孩子不易被察觉,更别提英娘高超的手脚功夫了。   内室很快只有楚棠和霍重华二人,霍重华看了她几眼,带着某种寻思的意味,俯身给她擦汗,问道:“还没用晚饭,棠儿这么早就睡下了?你头上这只簪子我怎么没见过?之前那只水滴玉簪呢?”   霍重华看似漫不经心,他也上了榻,在楚棠身侧躺下,拥着她,低低的问。   楚棠这才想起来,如实道:“你是指那只簪子呀!带玫姐儿上山请香时掉了,怎么了?”她的确以为是遗落了。   霍重华对上楚棠一双清澈中带着泪痕的眸子,沉吟了一口气,笑道:“没事,下次为夫再给你买一只一样的。”   不过是一只簪子,他怎么就这么在意?要说值钱的话,她屋子里还有更贵重的。   “做恶梦了?”霍重华问。   楚棠点了点头,一手揪着他的衣领:“那个……康王妃有消息了么?”   霍重华答非所问:“康王三日后登基,康王妃即将是我朝的皇后娘娘。”他只说了这么多,至于顾柔回来之后,楚棠要以怎样的态度去对她,都是楚棠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强迫她。   走到这一步,估计知情人真会以为他霍重华娶楚棠,只是为了今后的荣华。   霍重华在楚棠额头亲了亲,大掌放在她小腹上,轻柔的摸了摸:“它今天乖么?”   楚棠囧了,“这才两个月,孩子怎会动?”   霍重华低低的笑,“呵呵……可我怎么觉得它在偷听你我说话。”此言一出,又是一阵的沉默,片刻后,霍重华又道:“我今日去找了顾景航,他之前曾投靠过慕王,对慕王府诸事了解甚多,我猜如果他出手,皇后娘娘的安危能得到最大的保障。”   楚棠抬起头来,额头划过霍重华的下巴,胡渣刺的她生疼,她错愕的看着他:“你去找了顾景航?他怎么能可靠?”   霍重华摁下她的脸,他不会告诉楚棠,顾景航才是放长线钓大鱼的人,他道:“你放心,那是走投无路时的最后手段,明日慕王之孙的消息会传出去,我会让慕王亲自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全部奉上,安安啦,亲们。 第144章 余罪(上)   楚棠知道霍重华肯定会有法子。   虽说从慕王府夺人绝非易事,但楚棠信他,就连顾景航所说的那些事,她也不顾了,她现在也只想信他。   只是这次霍重华让顾景航插手此事,她心有不安。   顾景航他可是慕王的人!   此事,霍重华他难道就知道么?   楚棠肯定不能直接开口言明,她主动摩挲他下巴处的胡渣,一抬眼就发现霍重华正眼神幽幽的看着她。   看的她心虚。   霍重华的下巴正好在楚棠的额头处,他垂眸才能正好与她对视。   正因为这个角度造成的视觉差,楚棠突然有一刻觉得霍重华是在观察她。   “你想问什么?”他问。   楚棠手一顿,卖好不成,反倒让他看出了端倪那就不妙了。重生之说,她是开不了口的。   当下,楚棠就直言道:“顾景航怎能信得过?我今天又梦见康王妃……也就是皇后娘娘,她出事了,古人常说九梦成真,我有些担心。”   霍重华抓着她的手,继续摩挲他的下巴,没有回答关于顾景航的事,他一臂拦着楚棠,腰身稍用力,二人一并起身:“该用晚饭了,其他事一会再说。”   孕妇嗜睡,这点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楚棠没有胃口,她大概察觉到霍重华不太想在她面前提及顾景航。   正如顾景航不喜欢她提及霍重华一样。   上辈子,有一次正因为楚棠与几位大臣家中的夫人闲聊,妇人之间喝了点梅子酒,就谈起了霍大人如何的英姿俊朗,结果当日顾景航就大发雷霆,她去问他缘由,他除了恼怒,从来都没说过为什么。   渐渐的,楚棠以为手握兵权的男子可能都是这样的。   其实不然。   楚家祖宅也有百年的历史,楚老太太,楚二爷等人相继离开之后,宅子里平添了一股阴气。   正值春日,园子里姹紫嫣红,沈管事将府邸打理的有条有理,不过,潇凉犹在,人气不够了。   楚棠吃了晚饭,在后园子里消食。   这三日之内,霍重华并不想让楚棠踏足密室半步,但见她兴致尚可,就没有阻拦。   毕竟顾柔一事,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这几天压力不比康王小。   霍重华今天一回来,都是待在楚棠身边,这时,心腹寻了机会,上前低语了几句。   霍重华闻言后,浓粗的眉宇之间蹙成一个‘川’字,“顾景航抓了程家大奶奶?”还让他的棠儿去赎人?   假山下有淙淙的流水,睡莲刚长出了新叶,晚霞之下,油量晶光。   霍重华的视线尾随着楚棠,一路看向远处的池子。   那里,他的妻子侧颜娇媚,乖顺的坐在青石上,也不知道盯着池子里看什么?   霍重华沉默几息,收回了视线,眸光乍寒:“你们四奶奶和顾景航说了什么?那天四奶奶除了见了顾景航,还见了谁?”   霍重华给楚棠指派的这些人,只会保护她,不会困住她。霍重华培养护院的本意也是让楚棠在安全中享受自由自在。   他骨子里也是个喜好玩乐的人,只是相貌冷峻了些,而且他也不喜与旁人嬉笑,这才让同僚误以为他本性清冷。   其实,他倒是更乐意带着小妻子游遍大江南北,只是心头的欲望和野心犹在。他终究太过年轻,这些东西的诱惑力还是很大。   故此,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限制楚棠的行为。   只要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她可以不做寻常的裹脚妇人。   护院道:“那日,四奶奶屏退了所有人,无人听到她与顾景航说了什么。不过属下倒是听到顾景航提到了大人您。”   霍重华一个侧身,背对着楚棠的方向,不让她看到自己阴沉的脸,他问:“提到了我什么?”   护院善会察言观色,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霍重华的脸色极为可怕,他犹豫一二,却闻霍重华又道:“说!”   声音虽低,却冷爆强横。   护院只好如实道:“那日属下看到顾景航一直在说话,四奶奶似乎大怒了。不过有一句话属下记得尤为清楚,顾景航对四奶奶说……是您和程家大奶奶害死了四奶奶。”   护院将这句话反复忖思了两日,总之他自己是没弄懂这话里的意思,这厢,告之了霍重华之后,加了一句:“或许是属下听错了,大人怎会害了四奶奶?您更不会与程家大奶奶有牵连。”   霍重华挑选出来的人,都是各方面俱佳的,幻听的可能性极小。   “顾景航对四奶奶说……是您和程家大奶奶害死了四奶奶。”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重华长身而立,月白的衣袍,清风霁月般的秀雅,却因他脸上的凝重,而变得孤冷阴霾。   他再度转过身,看向了楚棠,楚棠这时也看着他,在他直直的注视中,浅浅一笑。   霍重华回了一笑,对身边人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记住了,此事不得再对任何人说起,另外你去查查程家大奶奶到底做过什么事?她与顾景航可曾有过交集?”   “是!”护院闻言悄然退下。   霍重华以为妇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知道她们整日里谈着戏园子里的角儿和哪家又抬了妾,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他让王若婉接近楚棠,无非是想给她打发时间。   王若婉是他的殿师的女儿,他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无害的!之前也暗中查过,的确是没什么心机的女子。   可今日看来……他有必要留个心眼。   霍重华朝着楚棠走了过去,“累么?要不回去休息吧。”   楚棠并不觉得累,只是行走的动作刻意的减缓了,生怕会伤了腹中的孩子,而且她心中有事,就算是歇下也不能安稳。   “我没事,你不是要忙么?你不用在意我。”楚棠巴巴的看着他,恨不能开口求他去救顾柔了。   人都有弱点,都需要父母,就算母亲不在她跟前,只要活在这世上,她也不算是个孤儿。   可她也不知道究竟在影藏什么情绪,她始终没有直接恳求霍重华去救人。   只是用了商量的语气。   “我担心新帝登基那日,慕王会威胁皇后的安危。”她道。   霍重华不想在她面前露出任何不好的样子,他笑了笑:“棠儿足不出户,却是什么都知,我是不是该叫你女诸葛?”   他伪装的太像。   楚棠以为他是在揶揄,“随你怎么称呼,这点道理知情人都知道。”   霍重华朗声大笑,喜欢她被自己气的只能默认的样子。   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气她!   *   第二日,霍重华是从霍宅出来的,牵马的小厮是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四爷昨个儿明明没回府,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府门走出来的?!   霍重华为了引人耳目,留在霍宅的下人根本不知楚棠的去向。   楚家祖宅看似危险,其实越是危险,旁人越是想不到。   霍重华是在去宫里的半路上被人截住了,挡他的人是武辰。   霍重华唇角扬了扬。   慕王是太看得起他了,竟让武辰来对付他。   算起来,霍重华与武辰已经交手多次,有一回被他逼到绝地,霍重华才翻了楚家的院墙……   不过,恐怕武辰至今也不知道霍重华在暗处坏了他多少事吧?!   霍重华笑道:“武统领?你找下官有何吩咐?”   武辰随后也笑了起来:“霍大人过谦了,如今五军营都在你手上了,我谈何吩咐你?”   霍重华眸色晦暗了起来。   他前日用令牌故意通过了德胜门,武辰后脚就知道他手中有五军营的令牌,那么德胜门也有武辰的人了。   要知道京城九门当中,德胜门是出兵所用,谁控制了这个关卡,谁就能赢一份先机。   禁卫军三大营,分别是神机营,五军营和三千营。   神机营的令牌由帝王亲掌,如今是在次辅汪直手上,三千营多半是武辰的人,霍重华掌控了五军营。   如此一看,慕王和康王才是真正的势均力敌,辰王一夜之间再无问鼎的资格。在兵权前面,所谓的名门望族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管用了。   霍重华敛了笑意:“武统领若要喝酒,改他日下官做东,请你去望岳楼小酌几杯,只是今日实在不巧。昨夜西面突现异象,钦天监夜观天象,今晨才推算出抵抗灾星的对策,下官奉皇命在身,要去罪臣家眷当中挑选一个半岁婴孩,用于后后祭天大典!今天怕是不能奉陪了。”   武辰虎眸微眯,西面灾星?慕王妃就在京城的西面,当年慕王所在的封底也是在西北!   武辰开口:“半岁婴孩?真是巧了,近日丢失婴孩的人家颇多,霍大人要拿来祭天的孩子,可别是那户不小心走失的贵公子?”   霍重华仰天大笑:“哈哈哈……武统领此言差矣,非下官要祭天,是陛下和朝廷需要祭天。至于是哪家的孩子?这就不是下官能说了算的,若非正统西面邪星血脉,如何能拿来祭天,告慰九重天上的神魔?”   西面邪星?   他是指慕王乃歪门邪道么?   武将的嘴皮子功夫永远也没法赶上文臣的。   武辰再无心力与霍重华周旋,直接抛出诱/惑:“慕王殿下很看好霍大人。霍大人乃百年难遇的奇才,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太/祖/皇帝当年废了宰相一职,但不代表慕王没有设立宰相的想法。”   宰相是文臣之首,如若设立宰相,内阁就形同虚设了。   所以……慕王的意思是消减内阁的权力?   当真是愚钝之人!还想当皇帝!   霍重华的大长腿加紧了马腹,欲要赶路,武辰一手持住了他手里的缰绳,语气已经不善:“把孩子还回来!霍大人,慕王与你无冤无仇,你用不着走这一步!”   霍重华的脸上也再无笑意:“一命换一命,是想要孩子?还是扣住皇后娘娘?慕王看着办吧!”   霍重华长臂一用力,撇开了武辰的臂膀,因为力道过大,武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霍重华已经驾马离开。   武辰脚跟一阵发麻,站定之后,一直到霍重华转了方向,他才对身后的人道:“走!回去!”   皇后?新帝尚未登基,他都不曾冠冕,何来的皇后?   谁是未来皇后还说不定呢!   武家全力支持慕王大业的主要原因,就是要辅佐一代皇后上去,将来武家就是国舅爷了!   他料想过定北侯府会成为关键,所以一开始是暗中结交了顾景航。却没想帝王临终前,将调动五军营的令牌给了霍重华这样一个年轻的四品官!   他从获知这个劲爆的消息之后,一直想不通为什么。   可方才霍重华那一招,却让武辰猛然间有了危机。   况且,一个不为权势所诱惑的人,那也太可怕了。   *   楚棠早晨醒来,霍重华早就不在身侧,就连他昨晚躺过的地方也是一片平整,好像他从未来过。   青柳儿拿了一封信过来:“四奶奶,金陵的书信,您看看是不是三公子寄来的?”   算起来,楚湛离开京城已经有些日子了。   楚棠这个时候庆幸他跟着舅母去了金陵。   她打开信封移开,哪里是楚湛寄来的!   来人的人是沈岳。   表哥才离开不久就知道给她写信,自己的亲弟弟怕是早乐不思蜀了。   待楚棠看清信上的内容,心凉了一大截。   青柳儿急着问:“四奶奶,您真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楚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有些无力:“外祖父病危,表哥希望我能去金陵看看他老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奉上!咱们晚上继续。 第145章 余罪(下)   楚棠的眼神凝聚在信笺上,糯糯的道了一句。   听这口气,好像是在对霍重华说话。   但霍重华并不在这里。   青柳儿四处张望一刻,小声道:“四奶奶,这事还是等四爷回来再定夺吧。”   从京城去金陵,最快走水路,没有一个多月也抵达不了,更何况楚棠还怀着孩子。   青柳儿觉得四爷基本没有可能让四奶奶去金陵!要知道那里可是表公子的地盘!   玉树胡同外鸦雀无声,隔壁王家也无动静,就好像大事来临之前的预兆。   楚棠眼皮直跳,顾柔是因她才被抓的,她心里着实不安。还有金陵的外祖父病重,霍重华,顾景航,王若婉……好像一时间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一件件一桩桩困扰着她。   “孩子睡的怎么样了?”楚棠随口一问。   玫姐儿六个月大了,吃饱喝足便不会轻易哭,慕王之孙刚抱过来还哭过,楚棠怕引起外人注意,让奎老开了有助睡眠的药,让那孩子没有哭的机会。   但是药总归有毒。   青柳儿正色道:“睡的正香呢,看那孩子长的俊秀,可他祖母就是那般恶毒之人!”   她指的是慕王妃。   慕王妃的名声的确不好。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乳/汁沐浴可延年益寿,永驻容颜的荒谬说法,平白弄了好些妇人入府,那些妇人家中的孩子多半是没有奶水吃了。   这不是造孽么?   楚棠蓦然之间想起了一事来。   上辈子,骇人听闻的北城命案……似乎跟慕王妃有着密切的关系。   当初慕王问鼎后不久,为了铲除武家外戚,让锦衣卫查出了慕王妃关押女子的地方。   彼时,贵为皇后的武氏已经不再用乳/汁沐浴了,而是用处子之血,她为了所谓的驻颜,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妙龄少女。   传言武氏每月必出宫一次,当月京城便有三名少女失踪不见,直至武家覆灭,她的老底才被人揭穿,一时间满城风雨,都说她是吃人的‘黑面老妖’。   这是因为慕王妃武氏面色自幼黝黑。   楚棠闭紧了双目,极力去回想她的巢穴究竟是在北城的哪个地方!   青柳儿见她神色不对,着急的唤:“四奶奶,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   楚棠喝道:“别吵!”   楚棠骨子里脾气坚硬,但面相随了顾柔,寻常看上去十分温和。   青柳儿头一次被这般‘叱责’,当即闭了嘴。   片刻后,楚棠睁开眼,吩咐道:“去!拿执笔来!”   青柳儿一怔,听清话后,忙去取了笔墨纸砚过来。   楚棠按着记忆,将慕王妃武氏可能藏着顾柔的地方画了出来,具体就是在北城城郊的一处园林中。   “把这个交给英娘,让她务必将这张图交给四爷,四爷会明白接下来怎么做。”   青柳儿忙应下,很快就出去照办,一刻也不敢耽搁。   *   新帝登基大典迫在眉睫,大理寺几桩陈年的旧案还需要结案。   当霍重华见到英娘时,他有些不悦:“嫂夫人怎么来了?本官听闻你告假了?”   英娘唇角猛抽。   什么告假?他这是在叱责她‘擅离职守’!   她平白给他夫人当护卫去了,也没见霍重华给她发银子!   英娘是六扇门唯一的女捕头,其父生前又是禁军统领,故此大理寺不少官员都认识她。英娘就叫了霍重华去无人的地方说话。   她直接就将图纸递给他:“霍大人,这是弟妹托我交给你的东西,你拿好了,我走了!”   霍重华单手接过,在英娘迈出第一步之前,问:“这是什么?”   英娘怎会知道?   “弟妹说,你一看便知!”   英娘耸了耸肩膀,提剑离开。   她与陈晨成婚多年,一直都是水火不容,千工床也打坏了两张。霍重华和楚棠的腻味,她不是没看到过,至今不能理解男女之间这等亲密劲有什么可取的?   霍重华在打开画纸之后,幽眸骤然一聚,即刻骑马入宫。   锦衣卫与东西厂的武力值不在三大禁卫军之下,若要暗中救人,想要从后面绕过武家眼线,锦衣卫与东西厂会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锦衣卫与东西厂只会直接听令于帝王。   新帝虽未登基,但已经是皇太后诏告天下的了,他一声令下,锦衣卫与东西厂的人才能被霍重华支配。   至于,楚棠是怎么知道慕王妃囚禁顾柔的地方,霍重华回去可以慢慢问她。   她不过一介妇人。   他竟然就信她了!霍重华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承乾殿,新帝听闻消息,心跳猛地一滞:“朕亲自去!”   这可不明智!   现在想要新帝脑袋的人并不止慕王府和武家。   霍重华明知劝不住,还是站在臣子的角度,阻拦道:“陛下,臣有信心将皇后救出来,陛下您不能出宫!”   新帝也曾是一代少将军,他打战十几载,会不是霍重华的对手?   况且,霍重华也不会跟新帝过招,几息争执之后,新帝跃过霍重华,往殿外大步而去。   霍重华只能紧步跟上。   *   北城郊外。   侍女将盛有鲜血的玉碗端起时,顾柔已是面色发白。   慕王妃这辈子最渴望的莫过于两样东西。   一是皇后之位,这是她在嫁给慕王之后萌生的渴望。   这第二桩就是美貌,武家嫡长女地位非凡,只可惜在世家闺秀之中有些格格不入。旁人是绣花扑蝶,养出来玉一样的颜色。她却像极了武家人,粗犷,彪悍,五官自带英气和一股男子的坚硬。   丝毫不柔和。   抓了顾柔之后,她又开始寻思,是不是乳汁还不够?   或许可以试试鲜血!   慕王妃武氏欣赏着美人无力苍白之态,看着顾柔就像是看着一只待宰的白兔。   顾柔虚弱的笑道:“呵呵……我有一日听见八爷说起你的事,我起先还不信,怎会有人这般恶毒,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你不打算用我去换你的孙儿了?”   帝王家会缺孩子?   武氏膝下有四子,除了长子前年成婚,去年诞下长孙之外,二公子和三公子也已经成亲,想要孙子太容易了。   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武氏也想她的孙儿,只是有些东西和这份薄弱的亲情比起来,显得更加重要。   武氏道:“八弟妹,你太轻估你自己了。你的命岂止只换一个孩子?!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轻易死的,我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长成这般花容月貌的?啧啧……你们这些深闺里养出来的女子,除了颜色好,我实在看不出还有哪一点值得男人疼惜的地方!”   顾柔眼垂愈发沉重,很想就此睡过去了事。她不太想与武氏说下去了。   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此刻尤为想念金陵的父母兄嫂,棠儿,湛哥儿,朱辰,孩子……还有康王,朱熙。   顾柔想起朱熙,垂眸笑了笑。   这时,平静的园子里突然响起了嘈杂,还有兵刃相击的声音。   慕王妃武氏当即警惕:“怎么回事!出去看看!”   她还不忘护着桌案前的玉碗的里的美人血。   浅浅一小碗,殊不知险些要了顾柔的命。   顾柔笑了出来:“呵呵……还能出什么事?有人来救我了,怕是你想拿我做要挟的伎俩要泡汤了。”   这一刻,顾柔是真的欢喜的。   其实,她真的没有想过活着回去,但只要有机会,她会拼命保存一条命,只要活着,还能见到孩子们,还有她的丈夫。   什么皇后之位,荣华富贵,都非她所愿。只是这些东西来了,她也欣然接受,因为她嫁夫随夫,因为朱熙而骄傲。   新帝来势汹汹,又有霍重华左右配合,很快就将院中的打手小厮处理干净,或杀或困。   新帝朱熙直接往主屋冲了进来,而此时,屋廊两侧另有杀手蜂涌而来。   霍重华见势不妙,忙喝道:“护驾!”   他自己先是箭步上前,挡在朱熙身后。   慕王妃武氏看清来人时,涂着玫红色口脂的厚唇肆意的扬起。   顾柔留意到这一点,适才狂喜的内心突然暗了下来。   “王爷,您快走,这里有埋伏!”顾柔还不知道朱熙已经是帝王。她只祈求自己别再连累了他!   朱熙第一眼就看到了顾柔,他一心呵护,自己都不忍心让她操累半分的女子,现在竟被人五花大绑。   朱熙的目光很快就看到顾柔手腕的刀痕,和那尚未干涸的血迹,眸光骤然间赤红。   终于,桌案上碧玉碗里的鲜红液体让朱熙彻底失了理智。   霍重华暗道不好。   在电光火石之间闪在了帝王面前。   朱熙与顾柔对视,仿佛一切皆在不言之中。顾柔哭了,无助的摇头,再无力气喊出声,让他不要过来。   就在这时,慕王妃武氏狂傲的笑道:“哈哈!八弟今天来的正好,省得你三哥再花心思用在登基大典上!”   顾柔听懂了这话的意思。   所以说,他成功了?!   他怎么能这么傻?都已经得到那个位子了,还冒险来这里?   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人行动一向诡谲迅速,一部人与外面的杀手纠缠,另一部分人则以最快的速度护驾左右。   而这时霍重华却在留意着慕王妃武氏。   她这个表情不太对劲!   霍重华深知今日的事必须速战速决,否则等武辰领兵而来,江山怕是又要易主。   他手中持剑,狠绝果断,直接朝着慕王妃武氏掷了过去,剑尖穿刺武氏喉咙,一剑封喉。   武氏当场毙命。   对方见武氏被诛,已经开始有所动摇,但霍重华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朱熙上前解开顾柔身上的缰绳,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尖竟在发颤,就算是皇太后宣读遗诏,他都不曾半分紧张。   都是因为他,她才会沦落至此啊。   “柔儿?”朱熙唤了一声,嗓音干哑,恨不能将武氏的尸首五马分尸。   朱熙弯下腰去抱她,眼眶湿润,突然觉得老天待她还是足够的好,否则以她残破之身,怎能得一人如此相待?   一道寒光刺人眼疼,顾柔一个激灵,猛然间用了身上一切力气,在朱熙将她抱起那一瞬,她几乎是飞扑到了朱熙身后。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不过两个呼吸之内。   紧接着,一声闷响传入朱熙的耳膜,震天动地的抽痛。   朱熙刹那间回过神,接住了身子往后倒的顾柔,三十几载的沉浮,朱熙却是平生第一次不知所措,只是抱着顾柔,慌了神。   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自己眼前消逝,令他掌控不住。   霍重华即刻夺了身边之人的长刀,将放暗箭的婢女捅杀。而与此同时,影藏在暗处的杀手也被察觉。   霍重华目睹这一切,不由得蹙眉。是他疏忽了。   朱熙面色煞白,霍重华上前:“皇上,此地不可久留,您先带娘娘入宫,臣随后接李大夫入宫!”   朱熙愣了一愣,才回过神,一语未言,抱起顾柔,就往门外走去,眼角的余光瞥见桌案上的那碗鲜红时,却下了一道命令:“所有人,杀!一个不留!”   *   快入夜了,楚棠刚要睡下,霍重华就撩了帘子进来。   她怔怔的看着他的俊颜,不敢问出口。   霍重华一靠近,楚棠就闻到一股浅淡的血腥味,虽然他好像刻意熏了香,但还是能闻到。   霍重华先开口:“救出来了。”   楚棠舒了一口气,伪装着不在乎,她自己上了榻,霍重华在床榻边落坐,抓起了她的双足,轻手给她脱绫袜,然后窝在掌心也不松开。   楚棠的脚趾十分可爱,圆润光滑,细嫩又透着粉红。   霍重华时常会爱不释手。   又是一番沉默。   楚棠这厢放了心,就说起了沈岳寄过来的信:“表哥今日来信了。”   霍重华终于抬眸,轻嗯了一声:“嗯,他说什么了?”   楚棠如实道:“外祖父病危,表哥想让我去金陵看看他老人家。天乐……你看,我能去么?”   霍重华被一声‘天乐’喊的失了魂,仿佛再简单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像沾了蜜,灌了糖一样。   “等忙完这阵子,我告假陪你一块去。”霍重华得了甜头,开始让了一步。   楚棠点头,她也想带着霍重华去见见外租父母。   *   这一日,新帝登基大典。   大典按着祖宗规制,在京城南边郊外设坛行祭天大礼。由次辅携百官以及元老高呼三声“万岁”。   之后皇帝准备天子卤薄入太庙,上追尊四代先/祖帝王后册宝,然而登极向上天祈祷社稷安康。   一声婴孩哭泣之声响破苍穹,很快却戛然而止。   众人知道祭天的孩子已经奉上了。   慕王跪于青砖之上,虎背气的发颤。   第一日礼毕,霍重华便开始在民间令百姓闻风丧胆,他连几个月大的孩子都能下得了手,还是谁比他更心狠!   当霍重华带着襁褓去看楚棠时,楚棠抱怨道,“用了羊羔祭天,你非命人谣言是孩子。现在可好了,恐怕连隔壁王家也不欲同咱们走近了。”   霍重华一眼都没多看那孩子,直接将人交给了青柳儿:“拿去卖给周牙子。”   青柳儿:“……”她养了这孩子几日了,已经生出情义了:“四爷,慕王府虽是罪大恶极,可孩子是无辜的,您看……奴婢能不能留下他。”   楚棠晃了晃霍重华的衣角。   这算是撒娇了。   只是霍重华觉得力道不够。不过小妻子难得求他,他便答应了下来:“好。”   楚棠以为事情已成定局,“那咱们几时能启程去金陵?”   霍重华看着她明媚的笑颜,有些事不忍心告诉她,只是道:“再过几日,明天慕王空会有行动。”   楚棠暂且作罢,安心的等着。   第二天礼部在奉天殿外设立仪仗队,群臣按顺序列好,仪銮司官,赞礼郎等按次序就位,午门外排列士兵,有持旗队到奉天门外排列。   然后帝王卫队开始击鼓,群臣立在午门外,次辅率领百官进入午门,皇帝穿帝服,戴皇冠到奉天殿入座,鼓乐齐奏。   而当乐声停止时,霍重华,顾景航与陈晨皆屏息盯着曹将军和尚宝卿大人。   一旦这二人合手将玉玺交在龙案上,整个新帝登基大典才算是完整结束。   陈晨站在帝王下首,大掌已握紧刀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权谋结束之后,狠狠甜几天。 第146章 旧梦 (上)   奉天殿外,奉天台。   新帝身着日月河山图腾的玄色龙袍,皇冕上珠帘遮面,透出的视线却是冰彻透骨的寒栗。   秉笔太监微忠掀了托盘上的红绸,那代表着主宰天下的龙首玉玺顷刻间面世。翠玉在日光下通透光亮。   曹将军与尚宝卿大人对视一眼,由尚宝卿上前双手捧起玉玺,曹将军随后护宝,二人一步一步稳稳榻上汉白玉的石阶。   这一刻宛若风停树止,可容纳数千人的露台安静的落发可闻。   新帝身形伟岸,立挺的下巴微动,他端坐在明黄色龙椅上,目光如被盯住。石雕一般的威严。   待曹将军与尚宝卿大人走到龙案前,陈晨刀柄已然微动。   尚宝卿大人弓腰,双手稳稳将玉玺置于龙案,而就在这时,曹将军垂放在两侧的手突然拔剑而出。   就是这个时候了!   陈晨觉得他老陈家的荣耀与否,关键就在这一刻了。   他全力以赴,拇指当即扭动刀柄,暗器凸出,他握刀,狠而准的朝着曹将军的胸口刺去。   曹将军的目的是新帝的命,注意力皆在自己手上的短剑上。   而陈晨的目的是曹将军,一切力气都用在他身上。   无疑,陈晨略胜一筹,当曹将军意识到了自己被埋伏,也已为时已晚。   兵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引起惊人的声浪。   尚宝卿大人当场溅了满脸的鲜血,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他还僵在那里,没有来得及转身,一抬头就仿佛看见了帝王欲要嗜杀天下的狠绝,那个温文尔雅,笑颜儒生的康王,已经不复可见了。   尚宝卿大人依旧纹丝未动,总觉得下一个倒地的会是他,他一侧目,就见曹将军睁着瞳孔,当场气绝。   陈晨的手还在发颤。他也晃了晃神,一息后,抱拳跪地:“陛下受惊,叛贼已除!”要是有半点差池,他自己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魏忠咽了咽喉咙,三分阴柔的嗓音高昂唱礼:“礼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被适才这一幕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闻声后,纷纷跪地,再呼三声‘万岁’。   慕王腿脚瘫软,两日内连接损失几颗得利的棋子,他的傲气已然消减大半,但这没有动摇他的野心,身为皇子,最渴求的莫过于坐在那个位子上,受百官朝拜!   辰王在他身侧低语:“三哥,现在该怎么办?”   慕王颤颤弯膝,覆地的双手颤的厉害。   历代帝王登基,曾一同夺嫡的兄弟都没有好下场。几位老亲王当年是被先帝流徒三千里,而后派人暗杀在荒芜之地,尸骨连个安葬的地方也无,成了孤魂野鬼。   辰王已经开始忧心他的结局。   至于,慕王……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青砖,仿佛这下面就是他的归宿:“五弟稍安勿躁!”颤颤道。   杀妻之仇,嗜孙之恨,他当然要和朱熙算个清楚!   辰王惜命,更过不了普通百姓的日子,追问:“三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等什么?三嫂惨死,这个仇你能放下?武家也放不下!”   这时,慕王终于将自己的颤颤巍巍的情绪调节好,扶着双膝,站起了身。   在群臣皆跪拜的奉天殿外,他此举尤为醒目。   新帝目光如刀,冷而锐,一字一字,坚硬冰冷:“来人!慕王唆使逆臣,欲刺杀于朕,给朕拿下!”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官员也觉不妙。   曹将军一代老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这已是抄家的大罪,用不着审了。   当下,所有与慕王有过牵连的官员,皆已开始人人自危。   慕王广袖一挥,对着奉天台之上的朱熙,道:“哈哈哈!本王才是众望所归的天子!朱熙,你不过是一介贱妇所生的皇子,还想跟本王抢皇位!本王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一举大统的天子才做出来的事!来人!给本王砍了朱熙的头颅!本王定赏金万两。”   慕王一声令下。   奉天殿外鸦雀无声。   他猛然间一晃,再度喝道:“来人!”这时,明显又开始发慌了。   朱熙从龙椅上起身,行至露台之下,居高临下,冷冷道:“慕王谋逆,其心可诛!”   顾景航提着长刀,领兵上前,命人擒慕王。   慕王这时方知他的人已被策反,怒视顾景航:“你这个狗……”   突然,慕王只觉眼前刀光乍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景航看着慕王倒地,眸色阴冷,冷笑道:“狗?这个世上对我说出这个字的人,都死了!”   辰王早已吓的脸色一阵青白,他跪在那里,慕王的头颅就落在他膝盖一寸远的地方,正睁着一双死目看着他,很快温热的血浸透他的袍服,渗入他的肌理。   登基大典在一场尚未来得及发起的动乱中结束。   四月明日高照,春风卷着血腥味横扫奉天台。不服的官员此刻都安静了。   议政殿。   霍重华,顾景航,陈晨等青年才俊被帝王单独召见。   殿外大臣俱侯在门外,至于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次辅汪直也不曾得知。   等殿门打开,汪直与刘栋叫住了霍重华。   “霍大人,武辰已带兵逃出城外,探子来报,是冲着顺义堡而去!”   霍重华侧身:“两位大人的意思是,武辰可能会出关?投奔蒙古?”   汪直与刘栋沉默,虽只是猜测,但也等同于默认了。但现在帝王不见大臣,拒绝进谏又算什么事?!二人只能让霍重华进去禀报。   这时,顾景航自回廊走来,正好与霍重华擦肩时,霍重华笑道:“顾将军已领皇命,立刻赶赴昌平州,届时会与密云,怀柔两地总兵合作,必会稳住顺义。”   汪直与刘栋闻言,齐齐看向顾景航。   顾景航所有的克制都是为了楚棠,上辈子朱熙事败,顾柔惨死,他才不敢让她出来,不敢让她知道真相,更不敢让霍重华靠经她。   他选择了新帝的阵营,无疑都是为了她。否则,他和霍重华永远也不可能同侍一君。   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霍重华,更可恨的是,霍重华前两日已经举荐了他去对付武辰。他总能看破时局,比别人先一步行动!   刘栋笑道:“若是如此,那本官就放心了。”   汪直也捋须点头:“唉……总算是快安定下来了。”   旁边听闻消息的大臣也在一侧附和。   顾景航面色阴沉,转身而去。霍重华的眸光突然变了温度。他已经预感楚棠和顾景航之间,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陈晨与霍重华一道出了宫门,陈晨到了此刻,还在亢奋中,虽说新帝还未下旨升他的官位,但在登基大典之上,亲手砍杀逆贼,这等功劳是何等的威风。陈家老头子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陈晨想跟霍重华进一步攀关系,这些年下来,他发现只要跟霍重华走得近,准有他的好处,“霍大人,弟妹有孕在身,你这几天好好陪陪人家,皇上也说了要闭关半月,朝政暂时交由内阁。”   霍重华眉头微蹙。   他知道大概是顾柔的情况不太好了,否则以新帝的秉性,怎会在这个时候闭关?   身后一阵疾风而来,霍重华当即侧目,一手推开陈晨,转身之际,另一手精准的握住了一只箭矢。   顾景航!   “顾将军!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四次对我放暗箭!”霍重华单手折断黑白羽灵箭,用力掷地,愤怒难掩。   陈晨回过神,立刻察觉到不妥,上前道:“顾将军,此处是宫门外,你这又是做什么?一会来往官员都会路经此地,你……”   他还没说话,顾景航已经弃了手中长刀,直奔霍重华而来,气势尤为凶悍。   陈晨看了看顾景航,又看向霍重华,见他随手解了外裳:“……”这是要肉搏?!   陈晨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拉架,这二人要是打起来,旁观者保不定会遭殃,路经的官员纷纷上了马车,吩咐自家的车夫立刻赶路离开。   紫荆城内的血腥味还未消散,这些读书人已经看不得一点残暴了。   就算顾景航今日不找上门,霍重华也积着一腔的怒火,甚至想顾过在景航赴任的路上弄死他。   两人都是全力以赴,招招致命。一开始还有招数可寻,到了后面就是厮打一团。男人和男人之间,除了权谋之外,拳头是最适合发泄情绪的方式。   陈晨这时总算是决定了牺牲自我,可上前拉架也是无处下手了。   这一幕太熟悉。   顾景航感觉不到痛楚,前尘如细丝般在脑中浮现,一圈一圈泛起。   上辈子是霍重华主动来打他,因为他用计巧娶了楚棠。   这一世,是他来打霍重华。   和这个人对弈输赢,他输了两辈子。抢过他的地位,抢过他心爱的女人,到头来还是输了。   霞光落入眼底,四月天的风极其温柔,顾景航仿佛回到那年年少轻狂时,两名少年桃园结拜,说好了一辈子的兄弟。可他先背叛了霍重华,夺了先机娶了他想要娶的女人。   躺在冰凉的青石上,顾景航看着霍重华一拳砸下来,他没躲,让疼痛来的更清晰吧,否则他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又活在了哪一世?   唇角尝到一股血腥味,是咸的。顾景航脑中嗡鸣,看着霍重华笑:“你猜,她到底是上辈子更喜欢我?还是这辈子更喜欢你?我最喜欢她眼角的小痣,你呢?”   霍重华鼻翼微颤,大滴的汗珠子落下,半空的微风凋零了千万丈的霞光,除了守皇城的兵卒,还有墙角呆立的陈晨,悠长宽阔的宫门之外,再无旁人。   霍重华猛然间也察觉到一丝熟悉。   他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一幕!   但疑惑很快消散,顾景航的话无疑又激怒了她:“你胡说什么?她是我的妻!”   顾景航还在笑,红肿的眼珠子里似有东西流了出来,落在了耳侧的青石上,溅起几颗尘埃。   【她是我的妻!】   顾景航目光放空:“我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霍兄……你赢了,她记得我,却还是选了你。”   霍重华快要疯了,揪起顾景航的衣领,将他临地托起:“顾景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景航的眼前是一片阳光刚刚好的四月天,满目是缤纷落地的粉色桃花。   他笑道:“霍兄,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康王的栽培。你知道的,像你我这样的庶出,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可我后来真的喜欢她,比你还要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肯放手!霍兄,你我曾对天起誓,我为兄,你为弟,可为兄之妻,你怎能抢?把她还给我吧,我等得太久了……”   霍重华再也无法控制,又是一拳下去砸在了顾景航的太阳穴上,他当场昏厥了过去。   远处的陈晨其实一直都没移开,而是霍重华和顾景航一路打到了几十丈开外的地方。   陈晨这时才跑了过来,宛若目睹了一场野兽之争,他看了一眼趟地的顾景航,道:“霍大人,你别跟顾将军计较,我听闻他得势后一直在服用五石散,怕是脑子不清楚了,你收手吧,此处好歹是宫门!真要是打死了他,皇上会大怒。”   霍重华起身,侧脸沉浸在橘色的霞光里,脸上的伤痕也染上了金黄色。他一语未发,最后看了顾景航一眼,指尖放在口中吹响了口哨。   如烈从远处奔腾而来,霍重华一跃上马,朝着远处的疾驰而去。   陈晨耸了耸肩:“这二位这些年都是拿着命在抵死纠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奉上,咱们晚上继续。 第147章 旧梦 (下)   如烈进入玉树胡同就放慢了速度,这畜生极有灵性,先是在楚家祖宅停下。   守门小厮看到霍重华吓了一大跳。   见他官袍虽完整无缺,墨发上却挂了几缕下来,唇角还有淤血,样子邪魅又寡然。   小厮快手快脚将府门打开:“姑爷,您里头请。”   霍重华却没有反应,他只是盯着朱红大门上的匾额发呆,片刻,勒了缰绳,调转码头往胡同东面而去。   楚棠在后园子里等到了乌金西沉,直到西天天际泛出蟹壳青,青柳儿才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四奶奶,四爷回来了,如今大局已定,四爷让奴婢接您回府。”   楚棠放下手中小绷,神色微愣:“他人呢?”   她认识霍重华好些年了,这人一直很黏她,从来都是他追着,她避着。   如果他先回府,不太可能,在这之后才派人过来接她回去。   蓦的,楚棠胸口升起一股微妙的不安。   待回到霍宅主院,寝房外的丫鬟道:“四奶奶,四爷在沐浴,您要等会儿再进去么?”   大婚之后,霍重华一直和楚棠住在一处,他沐浴也是在寝房的净房里。   霍重华从来都不避讳这些,楚棠很诧异,门外竟然有丫鬟先跟她通报,换做以往,她都是直接入屋子。   所以说,霍重华他特意交代过了。   “不用了,我现在就进去。”楚棠言罢,兀自去推开房门。   之后,又将门扉从里合上。   楚棠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霍重华,时局已经定了,皇后也被救回来了,她很想与他一道去金陵看看江南的花雨纷飞。   屋子里安静异常,她步入净房,就看见霍重华坐在浴桶里,俊脸氤氲在腾起的水汽中。   楚棠吹了火折子掌灯,内室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霍重华看着她,动作小心又优雅,就连背影也是让他痴恋的。   楚棠转过身,霍重华还在看着她:“过来,替我擦背。”他道。   这好像是他惟一一次开口让她伺候。   楚棠自问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义务,她咬了咬唇走了过去,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下都入了眼,清水正好覆在霍重华的胸口,将健硕的胸膛露了出来,水珠子滑下,每一寸目光都让她想起了那些亲密时的样子。   楚棠面色保持镇定,拿了锦帕走到他身后,这时却突然发现一块醒目的青紫。   “……怎么伤成这样?”她问。   其实,霍重华脸上也有伤,只是他与顾景航殴打时,他有意避开了脸部,唇角的血渍拭去之后,从表面很难看出他打过架。   霍重华没料到背后也有。   “无事,几天就能消下去了。”   楚棠心疼他,小心的给他揉搓,他身上很硬,她要花上好些力气才能捏得动,不过肌肤却很滑。他身上就跟他的脸一样,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   霍重华在舒适中闭上了眼,楚棠的力道不大,却是恰到好处的让他来了困意,但要睡着恐怕有些难。   真要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有真正睡上一觉了。   楚棠给霍重华捏了一会肩,手移到他的太阳穴,轻揉了起来。   这一招显然很受用,霍重华不由得问:“跟谁学来的?”   楚棠轻应了一声,却是顿住了。   跟谁学来的?   她想不起来了,只道:“以往在祖母身边,经常给她老人家这样揉,大夫说可以缓解疲倦。怎么?你不舒服么?”   霍重华没有再问下去,他很不喜欢事情超过他的预期,楚棠身上隐约透着他不知道的事,还有今日的顾景航……他肯定要查清楚的,只是不忍心当着楚棠的面问出口。   他怕她会难堪,怕她会尴尬,更怕她会不悦。   她是他的妻,每日都在他身边,如此,才是最重要的。   没听到霍重华的回复,楚棠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双眸紧闭的,以为他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出去命人先备晚饭,待一切准备好,再叫醒他也不迟。   可没一会,霍重华就已经着衣从净房里出来了。   楚棠上前:“饭菜在西花厅,你要喝酒么?”这样的日子,值得庆幸。别说是霍重华了,她都想喝上两口。   霍重华看出楚棠心情很好,他牵着她出去,目光有意扫了一眼她的小腹,那里还是平坦如初的。   她这样细窄的小腰,也不知道过几个月如何能装得下一个孩子?!   霍重华的脑中鬼使神差的冒出这一句。   饶是他博学多才,生孩子这种事还是头一遭遇见,又是自己的亲骨肉,难免忧心。   霍重华扫了一眼石案上的饭菜,对下人道:“从明日开始,四奶奶吃的东西都让奎老亲自查验才端过来!”   青柳儿忙应下,四爷脸色很不对,她还是很畏惧主子的。   楚棠却是觉得吃食不用那么在意,“老师是客,哪有你这样要求客人做事的?”   霍重华给楚棠剥虾,道:“我也是为了师门考虑,除了我霍重华的儿子,谁还能继承师傅衣钵。”   楚棠:“……”   正走到月洞门处的奎老险些被自己绊倒。他还活的好好的,这个臭小子已经开始筹备师门传承了?!   霍重华尚且如此?他儿子要是生出来,奎老都不太敢教了。怕是会少活多少年。   楚棠先看到了奎老,拉了拉霍重华的衣角:“你少说两句,老师过来了。”   霍重华耳力过人,他自然知道奎老过来了,没有转身去看,只是对下人吩咐道:“再备一副碗筷。”   楚棠起身,欲要回避,却被霍重华拉住:“老师是自己人,又是在江湖上流荡惯了的,不在意那些虚礼,你不需回避。”   奎老更喜欢楚棠,觉得她乖巧懂事,要是自己收的徒弟是她,不知道要省多少事。   奎老摇着蒲扇落座,霍重华从头到尾也没怎么敬他。   楚棠抿唇偷笑。这师徒二人其实感情很深,表面上却是冤家一样。   丫鬟端了酒上来,霍重华尝了一口,问:“这酒是哪来的?”他平时鲜少饮酒,府上唯一备着的只有秋露白。   楚棠道:“表哥让沈家酒庄的管家送过来的,是陈年女儿红,你不喜欢么?这一坛子酒可值二十两银子呢。”   霍重华没有再说什么,兀自品了几口,淡淡道:“喜欢。”   奎老是个不沾酒的,吃了几口菜,说起了前日的事:“天乐,你是怎么查到慕王妃的窝藏地方?我今个儿去康王府,听他们几人说,陛下那日险些遭了埋伏。”   楚棠在场,奎老没有提及皇后替帝王挡箭,昏迷不醒一事。   这时,楚棠吃饭的动作突然一滞,因着情况紧急,她顾不了那么多,先让霍重华救了人再说。可真要让她解释如何知道慕王妃的下落,她真没法解释。   霍重华眸色微敛,还在继续剥虾,这时帮她拦下了尴尬:“是探子查到的,好在帝后都安然无事。”霍重华瞪了自己的老师一样,暗示他不要再提了。   奎老憋了憋嘴,他当年虽不是状元,可好歹也是在一甲之内,不该说的话,他自然不会说!   奎老离开之后,银月已经出来了,院中景致极好。   霍重华两年前命人将这座宅子大肆修葺了一番,之前还看不出来有多精致,现如今却是处处春//色,院子的西南角,爬了满墙的蔷薇,在晚风中腾起层层的花浪。   入夜,楚棠洗漱好时,霍重华已经上榻,他今日歇下的特别早,估计是真的累了。   内室的烛火已经被人剪了烛芯,此刻燃的正旺,楚棠走上脚踏。一般大户人家,家主都是睡在里侧的,霍重华却让她睡里面。   他现在就躺在外面,个头又高,整个人将床的外侧挡住了,楚棠要爬过他的身子才能到里侧去。   以前都是她先睡,他后来才上来,还没遇到过这个问题。   楚棠先上了/床榻,借着内室的光亮看了霍重华一会,他此刻的眉间还是皱着的,模样却还是能令全城女子倾心的状元游街时的潇洒。   楚棠小心翼翼从他身上跨过,却正好一只脚踏在他左边,另一手还踩在他右侧身子时,这人突然就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时,楚棠唰的脸红了,她真不是存心要跨在他身上的。   “我……我要睡了。”楚棠很快迈过了右脚,做贼一样了掀开了薄衾盖上。   霍重华满腹心思被她搅乱,侧过身,长臂搂了她,连人带被卷到怀里:“棠儿才有孕两个月,你听话,现在不是想时候。”   楚棠:“……你别胡说!”她到底想了什么了?   霍重华有意逗她,想让她放下心理包袱。   楚棠却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翻过身与他对视,主动道:“你就不想问问我让英娘送给你的那张图纸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她画的东西,他一看就能认出来。   霍重华不是不想知道,是怕结果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在楚棠灼灼而视的目光中,他闭上了眼:“为夫累了,你乖些,早点睡吧。”   楚棠知道他累,也知道他在回避。   他不问,到底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真的不在意?   楚棠在孕期,很快也睡着了。   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时,霍重华睁开眼,盯着楚棠的眉眼看了一会,尤其是她眼角的小红痣。   【我最喜欢她眼角的小痣,霍兄,你呢?】   这句话无时不刻都在脑中回荡,敲击着霍重华的每一根神经。小妻子很美,她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这种令得男人产生占有欲的清媚。但事实就是如此。霍重华心里很清楚,顾景航是真的喜欢楚棠。   可这份喜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顾景航,他是服用五石散,人已经疯了吧!   鼻端是在幽幽女儿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霍重华的视线渐渐模糊,睡意来袭。   不多时,他感觉自己身子突然轻了起来,很快来到一处林子里。   这个地方很眼熟,是康王府后花园。   当下,正值四月仲春,满园的桃花纷飞,景致如仙境,不太真实的美。   霍重华觉得很奇怪,想走出去,回霍宅去看他的棠儿。   这时,从抄手游廊走来两位少年,大约都是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样的器宇轩昂,长袍飘飘。   霍重华愣住了:“顾景航!”   他喊了一声,但那两位少年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而下一刻霍重华在认清另一人的面容是,更是愣住了。   这……不是他自己么?   霍重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那里,如被定住,行动不得。   这时,少年已经走到院子里,二人有说有笑,顾景航一只手搭在了年少的‘自己’肩上,道:“霍兄,你我今日就结拜为兄弟,我为兄,你为弟,从此相互扶持,永不背弃。”   ‘自己’点了点头,“好,顾兄,你先请。”   霍重华看到这里,又想上前制止,但他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下一刻,他又变成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眼前的景物也变了,换成了康王府的书房,朱熙对他道:“天乐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本王给你物色一个不错的姑娘,此人正是楚家二房的嫡小姐,你有机会可以去暗中看看人家姑娘,若是无异议,尽快在两年之内筹备婚事。”   当初楚家老太太还在世上。   霍重华替康王办事,知道楚家想将二房美貌的女儿送入宫,他没有直接去结识楚棠,而是先认识了楚湛。   时光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很少见到顾景航,景象再度晃动,从仲春到了第暮雪漫天时。   他刚置办好了宅子,到了年纪,总该娶妻的。   那天,他骑着毛驴回横敲胡同的霍家老宅取书笺,一辆马车从他身侧而过,风掠过车窗帘子,霍重华只一眼就看到车里的人。   那是他即将要娶的女子,然,她似乎并不认识他。   只是那一瞬,他仿佛看到一副唯美的画面,女子姣姣,冰肌玉骨就是形容这样的人吧。   他突然有些词穷,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心跳猛然的加速,前所未有的悸动。   霍重华并不懂,这就叫做喜欢。   他在陌兰院能听到隔壁楚家女子的嬉笑声。   她好像在玩雪,寻常的闺中小姐是不会这般调皮的,他这样想着,有些想看看她此刻的样子。   因为已经确定她会是自己的妻子,他就更好奇。   于是,他真的上了屋顶,做了一件他根本不会去做的事,他偷看了她一个下午。看她在院子里跑的满脸通红,也不知道累的样子,发髻也乱了,用手扶了一下又继续。   他还听到她说,要暗中给楚家大奶奶使绊子。   霍重华摇头失笑,从未觉得内院诸事也能这般有趣,他甚至想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   突然,画面又换了,从白雪皑皑又到了四月仲春。   霍重华突然觉得一阵心痛,他站在汉白玉石阶上良久才发现自己是忘记了呼吸。   顾景航刚从边陲回来不久,他战功在身,在帝王面前求了赐婚的圣旨,要娶的人竟是他的……‘妻’。   可笑的是,他还没付出过任何行动,甚至连派媒人上门的机会都没了,他不过是看她还小,而他呢?暂时不能给她出嫁的荣耀。她是楚家的嫡小姐,他想等自己羽翼稍成,才能给她体面。   顾景航走了过来,笑道:“霍兄,其实王爷让你娶楚棠的原因,就是为了王妃。正好我喜欢她,我便娶她了。反正你对她也没那个意思。”   他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么?   他只是从不知什么是‘情’?更不知这‘情’到底从何处而来。   霍重华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况且,他好像的确与楚棠还未曾认识。哪里来的‘情’?   可胸口的堵闷又是怎么一回事?   霍重华以为他能忍得住,却在走出宫门时,当即爆发,几乎是扑上去就与顾景航肉搏。   霍重华:“你明知道我已经准备要娶她!”   顾景航没有愧意:“她又不是你的谁!她即将要嫁的人是我了!”   后背一阵疼痛,霍重华猛然从床榻上坐起。   四周昏暗,沁香犹在。   内室的烛火已经烧到了末端,眼看着就要熄,沙漏细细作响,已经五更天了。   霍重华低头看着身侧的人儿,她好端端的睡在自己身边,双手还捏着他的中衣衣角,样子很乖巧。   霍重华坐了少许,极力将这一场荒唐的梦境甩出自己的大脑,他俯身,亲亲吻了楚棠的细腻的额头。感觉到这真实温热的触感才心安。   她总会是他最好的良药,吻过精致的琼鼻,最后落在那两片粉唇上,他怎么都尝不够,小心翼翼,又不敢惊扰了她。   他的妻怎会嫁过顾景航?太荒唐的梦了。霍重华吻了她一会,不舍的起身下了榻,从床柱上取下他的长剑,只着中衣,便出了寝房。   作者有话要说:  PS: 那个……新文很快开始更新了,有兴趣的可以瞅一眼。   总有奸臣想害我(一句话简介:演技征服满朝文武/满朝文武皆爱我。)   【元旦】当天收藏评论新文有红包哦! 第148章 远走(上)   帝王刚登基就宣布闭关半月,这实在说不通,历来也没有这个规矩。   仅仅两日,太医院院判和几位资历老练的三朝太医接连被贬,一时间闹得宫围之内人心惶惶。   老臣子都是在官场摸打滚爬上来的,这个时候肯定不能直接往帝王的刀口上撞,甚至于御使大人也闭上了嘴。   于是,深得新帝器重的霍重华成了众臣共同举荐,去说服新帝上朝的人选。   *   一大早,晨曦刚冒出头来。   奎老站在屋廊下,对霍重华剑法指点一二:“天乐,你今日怎么回事?如此浮躁,还不如不练。”   霍重华挥出最后一招,收剑时险些就伤了一侧的木棉花。   脑中一直有两个声音在打乱他的思绪,一个声音告诉他查下去,弄清妻子和顾景航之间的关系,另一个声音却是在劝他,棠儿是他的妻,她依赖自己,为自己生儿育女,这比什么都重要。可那与日俱增的占有欲,让他没法彻底放过细枝末节的东西。   奎老已经备了行李,这是要离开了。   霍重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望着乌蓝的苍穹,顾景航昨日躺在青石上,最后所说的那几句话在脑中又一次闪过。   他也想过几种可能,不是顾景航疯了,风言风语,那就是这世上真的存在今生前世……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霍重华的唇角溢出一抹苦笑,他肯定是太在意楚棠了,否则怎会跟着顾景航一起疯了,昨夜那个梦也是荒唐到了极致!他竟与顾景航还是结拜的兄弟!   “呵呵……”又是几声无奈的苦笑。   奎老上前:“天乐!你?可是遇事了?”否则,以他对爱徒的了解,霍重华今天的状态太过古怪。   霍重华沉默一刻后恢复他原来清俊的样子:“老师要走?您不想看着我的儿子出生了?我还盼着您给我儿子启蒙经义。”   奎老两撇胡子晃了晃:“好好,我留下!”   霍重华转身去寝房,墨巧儿知道规矩,只要看到四爷练剑,便会提前让后厨准备热水,这时已经将浴盆倒满了。   奎老见霍重华离开,在他身后道:“棠丫头是个好姑娘,娶了她是你的福气。”   霍重华唇角一抽。   他这个老师啊……这是在安慰他么?的确是他的福气,他本是个被人贬低到尘埃里的庶子,表面如何桀骜不驯,内里的那些记忆是抹不去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顾景航是属于同一种人。   *   霍重华刚入宫门,刘栋,王重阳等人看似已在午门等了多时。   霍重华今日的确是迟了些,他沐浴后在寝房看了楚棠好一会,她却一直没醒,他不忍心叫醒她,兀自用了早膳就出了府门。   “刘大人,老师,你们这是作何?”霍重华跳下马,将缰绳抛给管马车的兵卒。   刘栋和王重阳是当朝举足轻重的官员,汪直更是次辅,这些人在宫门外等着一个四品的少卿,画面太违和。   汪直面对着宫墙,仰面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对王重阳道:“王大人,还是由你来说吧。”   王重阳便道:“陛下昨夜砍了两名太医院的老大夫,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引起人心不稳。天乐,你去劝劝吧。帝王对你一向有容忍。”   这不是一件好差事。   但霍重华知道自己必须去一趟。   *   坤宁宫。   顾柔已经被安顿在了坤宁宫,此处正是历代皇后居所,再者新帝身边也无旁的女子,除了她之外,也没其他人能入住坤宁宫。   霍重华在殿外遇见了李大夫,他大步上前,问:“李大夫,皇后娘娘她可还有救?”   他问的声音很低,也很直接。   李大夫愁色凝重,眼神示意霍重华到一侧说话:“霍四爷,实不相瞒,皇后娘娘的身子一直以来都是老夫在调理,前几年奇迹转好已经是超出老夫的意料,如今……啧,不妙啊。”   李大夫素有妙手回春的称号,他此言一出,霍重华大约知道答案了。他沉默少许,衣角被人拉了拉,一低头就看见朱辰水眸含泪,却倔强的不肯哭出来,“老师,我娘亲是不是永远也醒不了了?”   霍重华从来都没性子哄孩子,此刻摸了摸朱辰的头:“皇后娘娘福泽浩天,会醒的。”   朱辰一向都很信霍重华的话,“那……她怎么还不醒?”   霍重华又回道:“娘娘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了,她也就能醒了。”   老师的长相太有说服性,朱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二人在殿廊下走了一会,朱辰又拉住了霍重华的衣角,将他拖到一侧,这一次问的谨慎小心:“老师,师娘她……跟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听见娘亲昨个儿夜里喊了师娘的名讳。”   面对一双渴望的眼神,霍重华一时又沉默了。   朱辰迟早会知道实情,他想了想,道:“你自己猜到了,还问我?有些事可以知道,但不可以道破。”   朱辰眨了眨眼,突然之间感觉和霍重华的关系又近了一些,他在朱熙的娇纵下长大,但骨子里是个聪明懂事的。   霍重华的话点到为止,他便不问了。   好像觉得楚棠也没那么讨厌了。   *   坤宁宫内殿。   罗帐软塌上,顾柔脸色白到了没有一丝血色,宫里头名贵的药材都用上了,总算是拖着一口气没有下去。   魏忠立在朱熙左后方,眼睁睁看着帝王几日未免,他也跟着忧虑,他一早就是朱熙手底下的人,当年吴泗垮台,朱熙就用了手段将他扶上禀笔太监的位子,兼东厂之首。   魏忠知道朱熙将会是一代明君,可帝王是不能有情的!一个重情义的帝王多半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小黄门进来低声通报,魏忠走过去,问:“何事?”   “霍大人在殿外求见。”小黄门道。   魏忠眉头突然舒展,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是以,又走到朱熙身侧五步之外,道:“皇上,霍大人来了。”   政务已交由内阁,朱熙这几天拒见任何人,不过霍重华到底是‘自己人’,他道:“让他进来吧。”   这厢,霍重华与朱辰一并入了内殿。   朱辰看了一眼帐后的顾柔,小脸紧绷,一直跟在霍重华后面,就好像有老师在,他便不是孤家寡人。父皇不理他,两个弟弟还在襁褓中,他在深宫之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   霍重华本不想让朱辰跟进来,但眼下这情况,又不忍心留他一人在外面。   他竟然也有不忍心的时候,或许正是因为楚棠的缘故吧。   朱熙穿着常服,登基大典上的威严和杀伐冷绝消散了大半,他神态疲惫,是几日没有休息的结果。   霍重华跪礼,朱熙抬手让他免礼。   霍重华道:“皇上,娘娘自有天佑,一定能渡过这一关,臣听说当年娘娘也是昏睡不醒,后来是李大夫偶然一次针灸唤醒了她?”   朱熙蹙眉:“怎么?你有什么法子?”   霍重华还真不懂岐黄,他只想让朱熙早日归返朝政:“法子谈不上,不过臣也曾听闻过诸如此类的传闻,沉睡者若受到了某种刺激,便会醒来。皇后娘娘身子还需调养,皇上不如放宽了心,有李大夫和太医院诸位大臣在,娘娘她一定不会有事。”   朱熙听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嗓音低沉无力:“是他们让你来做说客的?”他长叹了一口气:“罢了……朕一直守在柔儿身边,反倒更加束手无措,明日如常上朝!”   魏忠脸上露出欣喜,霍重华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他看见朱熙眼底的神色不是放下心,而是……他是不是也该提前做些什么了?   霍重华与朱熙去了御书房,朱辰无心学习,就出了宫,直奔霍宅。   楚棠看到他时,有些诧异:“世子……不……”   朱辰还没册封太子,楚棠一时间不知道喊他什么,愣了愣方道:“大皇子?你怎么来了?你老师不在府上。”   楚棠醒来时,霍重华已经出了府,她有孕之后愈发依赖他,嘴上虽不说,但心里的感受却在,她想早起时能看到他。   这种依赖让她有了患得患失之感。   朱辰今日特意仔细的观察了楚棠的五官,容貌,甚至是体态,大约已经笃定之后,闷声道:“你跟我走一趟吧。”   楚棠又是一愣,他每次来府上,都是喊她‘师娘’,现在成了皇子,开始摆架子了?   “去哪里?”楚棠问。   她总不可能随意跟一个孩子走了,且不说帝王刚登基,城内尚有慕王余党不说,单是一个顾景航,便让她打消了所有出府的念头。   她隐约之中已经感觉到霍重华对她起疑了。   朱辰上前,拽着楚棠的手,这手跟他娘亲的一样,柔和温软,“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让你跟我走,你就得跟我走!”   要不是朱辰年纪还小,楚棠怕是要叫出声来。   一众丫鬟面面相觑,就是府门外的小厮也不敢挡着,这位保不成就是太子爷,还是四爷的学生,四爷将来一定会权力辅佐他。   楚她棠是被朱辰拉上马车的,青柳儿等人只能紧紧跟上。   马车上,朱辰不太想放开楚棠的手,就好像拉着娘亲时候一样的感觉。   可他也知自己是个皇子,一直抓着老师的妻子,像个什么话!   朱辰憋屈着一张小脸,看着车窗外的街景,闷声不说话。四月天,长街上来往的行人也多,他在康王府长大,但鲜少会出府门。   待马车在康王府门外停下,楚棠这时又问:“大皇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朱辰绷不住了:“带你看看我娘亲这些年为你和……楚三公子做的衣裳。”其实,他之前也不懂顾柔为何时常都在做衣裳,而且都是放在专门准备的箱笼里,常年都是如此。   衣裳?   楚棠心咯噔了一下。   朱辰领着她去了顾柔所居的寝房,将一只只箱笼打开给她看:“这里是女儿家穿的,那边是男子所穿。”   楚棠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些花色和针法,她似乎不服气,又翻了一翻,从孩童到十来岁,再到她现在的尺寸……都有。   另一只箱笼已经不用看了。   她脚下微软,没出息的鼻头发酸。   朱辰在她身侧,贪恋的看着她的侧颜:“老师说我娘亲需要刺激,你明日跟老师一同入宫,我在宫门处等你。”   什么刺激?   楚棠一知半解,而且让她去见母亲?她怎么无法做到呢!   “我能不去么?”她问。   朱辰道:“你有没有良心?你不去也得去!”   楚棠:“……”她没良心么?   朱辰也不再解释什么,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回去了霍宅。   *   黄昏近。   霍重华一出宫门,就看见顾景航一个人站在长道中央,腰上挎着刀。   一同从宫门出来的官员,此刻自觉的和霍重华保持了安全距离。仿佛是在告诉顾景航,他们和霍大人真的不是很熟。   霍重华脸上没有伤痕,但顾景航左眼却是伤的够呛,时隔一日,还是肿胀的,上面青紫的颜色。   霍重华道:“怎么?顾将军昨日还没被打够!”   顾景航今日的状态与昨日全完不同,那股子疯癫的样子已无,整个人清醒了不少:“霍大人,我昨天说了什么不该说话了?你就不想弄清楚?你是不想问我,还是根本不敢问?!”   顾景航的话的确挑动了霍重华的神经。   没错,他可能并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当下的一切刚刚好。   顾景航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陡然之间就拉近了,又是个头相当,身后的两道人影重叠在了一处,诡异的融洽。   顾景航又道:“霍重华,我并没有认输,你设计将我调走就行了?我们都欠了她的。你和王若婉,还有我……是我们三人一起毁了她。霍重华,你给我记住了,我顾景航并不是放弃了,我不过是顺着棠儿的意思。她若哪天想要离开你,我会不留余力的带她走!你若要伤了她,我会拼尽全力,哪怕是做了乱臣贼子也要弄死你!”   霍重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和顾景航可以看到彼此眸中的影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从四肢百骸蹭了上来,直达脑海。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上一章,晚上咱们继续。 第149章 远走 (下)   顾景航奉了旨,需即刻启程去昌平州。   他知,这是霍重华的用意。   这个人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国之安泰,竟然没有下手杀死他。   到了今日,顾景航知道他比不过霍重华。   做好人,他善不过他。   做恶人,他也抵不过他。   做夫君,更是比不上他。   顾景航今日这一席的目的也有他的私心,他是多么想要霍重华放手,霍重华如果知道楚棠的前生,还那般对她的话,顾景航觉得,他已经没有资本去抢了。   他能拿出来的东西都已经拿了。只差强取豪夺了,他已经不敢那样对楚棠了。上辈子修了半世佛,才得以今日重来,他想可能缘份还是不够深。   二人靠的非常近,霍重华在那股熟悉感中,又想起了昨夜的梦境,太真实了,以至于他也开始怀疑‘重生’一说。   正当剑拔弩张之时,有人走上前。   “将军!该启程了!”顾景航的心腹上前一步道。   他也是为了顾景航着想,在宫门之外,屡次和帝王的宠信之臣打架互殴,而且还败在了一名文官手下,这要是传出去,顾景航在军中还拿何服众?   顾景航不是一个窝囊废,他是武学奇才,领兵打仗更是奇手,只是总有人是有弱点的。顾景航的弱点便是疯狂,癫傲。一旦‘发病’,他就会成为一条毒蛇,周身所有人都会遭殃。   顾景航在霍重华的鹰眸凝视之下,后退了一步,这之后意味不明的探究了他一番,转身大步离去,皂靴在青石路上摩擦出沉闷的响声,随着他的远去,愈渐消减,最终没入紫禁城的万千锦绣之中。   顾景航终于走了,可霍重华的心里却无一丝安定。   他,王若婉,顾景航三人联手毁了他的棠儿?   他曾经害过她?   他怎么可能会害她?认识她在幼时,当初王家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他都没忍下心灭口,他又怎会平白无故的伤她?   *   楚棠回府之后,情绪一直不太好,尤其是这几日,心情极其容易引起波折,她也不想这样。   此刻,就盼着霍重华回来,想在他跟前抱怨几句,说朱辰今日如何无礼,他又说了哪些莫名奇怪的话,还有母亲给她和楚湛做的那些衣裳。母亲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突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倒成了她无情了。   那她又做错了什么?   楚棠想起那些衣裳,心里五味杂陈,她幼时看着楚娇和楚玉有傅姨娘亲手缝制衣裙,她也嫉妒过。面上不显,心里甚至恨过。   哪个孩子不想母亲的?   被楚棠指派到仪门守着的小丫鬟这个时候跑了回来:“四奶奶,四爷回来啦!”   天色已黑,霍重华今天回来的迟。   楚棠亲自去了前院接他,见他一脸倦容,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不想给他添麻烦,有些心结还是留着自己消化吧。   霍重华也看着她,桃花云雾烟罗衫,面如玉,眸如星辰,但更媚了三分。她比寻常女子要高出不少,可从远处走来,裙摆微摇,衬得腰身细柔,在他面前也只是个弱质女流。   霍重华知道自己的能耐,如果他想害一个人,那人必定悲惨一生。   他到底是怎么伤害她了?   那她有没有恨他?   太阳穴两侧抽搐的刺痛,霍重华脚步如灌铅,在甬道上止了步子,看着楚棠朝他走来,这画面太美,好像他一直所求的莫过于此。   楚棠走到他跟前:“怎么才回来?进去用饭吧。”   霍重华蹙眉:“这个时辰你还没吃?又胡闹了!”他牵着她往内院走,她本来就清瘦,现在还怀着孩子,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份量才够:“下回不用等我了。”   这句话有些叱责,楚棠没放在心上,两人在案桌前落座。   楚棠有孕之后,后厨的伙食都是变着花样来做的,今天还特意炖了乳鸽汤,牛乳一样的汤质,上面还飘着绿油油的葱花,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刚出锅时候烫了。霍重华先给楚棠盛了一碗:“那两个孩子别再抱过来了,你还嫌不够吵?”   他怎么瞧出来的?   白日里,楚棠让青柳儿将玫姐儿和慕王的长孙抱过来玩了一会。慕王被诛,他的四个儿子也被关押大理寺,女眷皆被充军,无一人幸免。楚棠就给那男孩改了名。她和霍重华算是自私收养了罪臣之家的孩子,肯定不能让外人察觉的。她知道霍重华不喜欢这两个孩子,让青柳儿将人抱走之后,还命人在屋内熏了香。   以图掩饰孩子来过的痕迹。   楚棠闻了闻自己的衣袖,霍重华又给楚棠剥虾,听李大夫说有孕的女子多食鲜虾,对身子有利,醋虾就成了每日必备的一道菜。而霍大人剥虾的绝活又长进了不少。   “别闻了,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的过我?”霍重华已经在吃饭了,他修长的手夹着筷子的姿势也特别好看,是握着筷子最上端的。他吃菜不挑剔,专门挑着楚棠不吃的下手。   楚棠一下又想到了身后的那些事,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他么?   “册封皇后和太子的诏书已经拟定。”霍重华突然开口,他又道:“朱辰今天来找过你?”   楚棠点头:“嗯,他让我明日虽你一起入宫见……见皇后。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霍重华继续吃饭,样子还是那般清郁,“等你明日见了她就知道了。”能拖一夜是一夜,起码还能让她睡个安稳觉。   二人各自有心事,霍重华一看到楚棠的脸,不由得会想到他可能曾迫害过她的画面。   他竟然害过她……   楚棠又不是傻子,霍重华这几天的情绪已经明显不一样了,他伪装的再像,她还是能感觉到不同。   到了晚上,霍重华去了书房,楚棠就先睡下,却是周而复始的失眠。   时令刚好温热,夜间并不冷,她起榻去书房找他,总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她受不了跟他之间有嫌隙。   走到书房门口,却被告之霍重华根本就不在府上。这么晚了,他又能去哪里?   次日醒来时,楚棠感觉到腰上的力道,她一睁眼就发现霍重华在看着她,身上只着中衣:“醒了?要不要再睡一会?现在还早,不用急着入宫。”   楚棠还惦记着昨晚的事,“……你昨天去哪儿了?”   霍重华笑了笑,长臂从她脖颈下伸了过去,将让她枕在自己胳膊上,“哪也没去,就在府上,你睡下后没多久,我就从书房过来了。”   楚棠沉默了。   他说过不再有任何隐瞒的!她该质问他么?她自己也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如往常一样,二人起榻洗漱,同席而食。   就连彼此的眼神也是无异样的,甚至于身边的丫鬟下人都觉得四爷和四奶奶无比恩爱。   *   楚棠是第二次入宫了,只是心态大不一样。   朱辰果然如他所说,一大早就在宫门外等着她了。   楚棠被领到坤宁宫,站在殿外时,突然有些紧张。她马上就要见到她的母亲了,母亲离开了她这么多年,她连她的样子也忘记了。   后背被人扶住,紧接着是霍重华的声音传来:“别怕,进去吧。”   楚棠随着宫女步入殿内,霍重华和朱辰跟在后面。   当她看到软塌上的女子时,楚棠呼吸猝的一顿。她以为母亲如今必定是万千荣华于一身,她已经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子了,濒临死亡的这个样子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楚棠侧过身,看着霍重华,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她心慌了。   霍重华冲着她点了点头:“有没有什么话想跟皇后娘娘说?娘娘现在昏迷不醒,她这些年一直念着你,听到你同她说话,可能会刺激到她,让她早日醒来。”   原来这就是‘刺激’的意思。   那朱辰是不是也都知道了?   朱辰也道:“我娘亲时常梦里唤你的名字,你才是她最喜欢的那一个。”他好像有些醋意。   楚棠往床榻边走了两步,母亲很美,到了这个岁数还是玉肌冰骨,只是太过苍白了,美的不太像活人。她躺在那里,安详又沉静。   楚棠嘴唇干涩,喊不出来‘母亲’二字。   她知道母亲都是被楚家给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才成了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她知道母亲是无辜的。   霍重华拍了拍朱辰的肩头:“走,跟我出去。”   随后,殿内的宫人也被一应屏退,只剩下楚棠和顾柔两人。   顾柔又是沉睡着的,这世上好像只剩下楚棠一人了,她内心积压的所有对母亲的念想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涌了上来,她靠近床榻,看着榻上的女子:“……母亲?”她低低唤了一声。   突然想起来,她再也不是那个五岁的孩子了,嗓音早就变了,母亲还能辨认出来么?   她这个时候开始庆幸,她长的并不像楚家人,随了母亲的眼,母亲的鼻,还有母亲的唇:“母亲,我棠儿,您还记得棠儿么?棠儿很想您啊。”   身边没有旁人在,楚棠反倒是毫无顾虑的承认了她的心思了。她自己也快是当娘的人了,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想要母亲,这种血缘是割舍不断的。现在母亲就跟眼前,而不是虚幻的梦中那个不真实的幻影。   “母亲,棠儿想您,棠儿什么也不怪您了,都怪棠儿不好,不然您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您睁开眼看看棠儿好不好?棠儿嫁人了,也有孩子了,将来它生出来,您就要当外祖母了,您高兴么?”楚棠抽泣不能自抑。   她伸手去握顾柔的手,轻轻拉了拉,却是一点反应也无:“母亲,棠儿这些年好苦……棠儿不能再失去您一次了……”   顾柔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应,她睡的特别沉,神色安宁美丽。   “楚湛去了祖父家中,说是要跟着舅舅学经商,过几年也该说亲了,也不知道哪家的女儿能看得上他,棠儿都开始操心他的婚事了。母亲,您若醒来,还能帮棠儿看看京城哪家的姑娘合适,这种事总不能让我一个做长姐的出面……”楚棠终于嗷嗷哭了起来,重活在这世上也有好多年了,她终于能开口承认自己也需要母亲了。   到了今天,楚棠才发现,母亲在她心里的位置远比她想像的还要重要。   霍重华在殿外听到里面的哭声,声音传出来虽然已经消散大半,但他还是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待着,估计着时辰差不多就再度步入殿内,其中也包括李大夫。   霍重华只能站在帷幔外,他就让朱辰去把楚棠叫出来。   楚棠见有人进来,还看到了李大夫,忙问:“我母亲……不对,皇后娘娘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李大夫一向都是说好话的,“老夫尽力而为,霍四奶奶有孕在身,不可过分悲切。”   楚棠回到霍重华身边,擦了擦泪,好像不太想在他面前示弱。   若非对方是皇后,霍重华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让楚棠知道顾柔还活着,更不会让她入宫认她。顾柔将来醒来也是一国之母,怎能在民间有私生女?!楚棠知道这件事,对她而言,是不公平的。   皇后没有醒来,朱辰和帝王同样很失落。   *   霍重华送楚棠回府,又接到了金陵来的书信,这次是楚湛寄过来的,内容与上次沈岳的信差不多,都是说外祖父病重,想看看他的外孙女。   楚棠决定尽快启程:“你也一起去么?”这句话问的很幼稚,霍重华在朝中的地位日益重要,现在正是他扶摇直上的时候。   霍重华接过信笺看了看,老者即逝,这个事情拖不得,可他留在京城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权势了,眼下的帝王和朝廷……他的确不能走。   “我让楚云慕送你去金陵。”想了一圈,楚云慕原先是他防备的人,现在成了最令他放心的,因为这个人一定会护着楚棠的安全。   楚棠拒绝了:“二哥来年春闱,去金陵一来一去短则三个月,长则数月,还是不要耽搁他读书了。”   楚棠此刻的嗓音还留着浓重的鼻音。   霍重华记得她在自己面前失控过一次,也是因为追问顾柔的事,他揉了揉她的发心,把她的发髻都弄乱了:“傻姑娘,哭就哭吧,为夫还能笑话你不成。那我先安排人送你去金陵,等我安排好诸事,就去找你。”   楚棠点了点头。   旁的妇人有了身孕,多半会浮肿,面容也会大有变化,她倒好,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身段还是那个样子,若非奎老亲自把脉确认,霍重华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怀上了。再过几个月就能看到她小腹鼓起的样子了吧,可惜他不能每天都看到她了。   他觉得即使是大肚的样子,他的棠儿也一定是诱惑他的。   霍重华拥住了楚棠,在她眉眼处亲了亲,这一次特意落在了她眼角的小红痣上,如清风浮水的力道,一点就过:“我先入宫,今日会晚些回来,你不用等我,听见了么?”   楚棠嗯了一声,看着霍重华的眼睛,仿佛想得到某个答案:“她……会醒来的对吧?”   霍重华又揉了揉她的发心,此刻发髻全乱了,干脆将她的长发披下,他喜欢看她这个样子,“会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楚棠:“……”说的好像他从来没骗过她似得。   霍重华入了宫,主要也是为了帝后二人的事。   皇后一日不醒,帝王的脾气就会暴戾不定,就连都察院的官员也难逃叱责。早朝上人人自危,下了朝之后,递上疏奏的御使和其他言官都没逃得了帝王的单独训斥。动不动就是午门外杖刑。   这两日执刑的东厂太监不知道打了多少大臣的腚。   朱熙对霍重华的容忍的确让所有官员意外,帝王还是康王的时候,就有人传言,霍重华是被康王当作儿子看待的,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霍重华见了李大夫,这一次是单独找他的,“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救了皇后,否则……我怕超纲不稳。”   李大夫寻思良久,他虽然只是个医者,但也听说了前朝的事,朱熙原先绝非这个样子,如今的性情大变对黎明百姓不利啊。   “法子倒是有,老夫听闻红夷人有妙术,皇后娘娘这个症状或许还有救。”李大夫道。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明天别忘了《总有奸臣想害我》收藏评论哦,有红包哒!今天凌晨隔壁会更新一章。 第150章 反转 (上)   楚棠让墨巧儿归置行囊,现在已经四月了,等到了金陵恐怕气候会很热,外祖父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有孕的身子着实不便伺候他老人家跟前。   不是她不愿意,而是怕忌讳了外祖父。   金陵那边还不知道楚棠怀孕的消息,她自己是的确想去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不然该避讳的也会避讳。等到了金陵,再想法子。   青柳儿拿了黄历算日子:“四奶奶,万一咱们来不及回京,您可就得在金陵临盆了。”   这一点,楚棠也考虑到了,生产是大事,肯定不能在外祖父家中生下孩子,她到了金陵,最好能尽快置办一处宅子,婆子丫鬟什么的,自己倒是能带上。   好在楚湛就在金陵,她临行之前,可以事先书信一份给他,让他去办这些事。   楚棠原来是事事考虑周详的,手头的生意还没亏空过,自从嫁给了霍重华,却是变得无用了。因为所有的事,都由他暗中操办了。   小丫鬟撩了湘妃竹帘进来:“四奶奶,四爷回来了。”   今天竟这般早?   楚棠手上的小肚兜儿还没放下,霍重华已经大步走到了她面前,他身上是绯红色祥云野鹤的官袍,衬得他如梅兰君子般的肃雅,高大俊挺。   霍重华今日归心似箭,他不太想让楚棠离开,可顾柔的病……他想了想还是让楚棠去一趟金陵散散心也好,万一后宫传出了消息,怕是瞒不过楚棠。   他一靠近,丫鬟们自觉退开。   霍重华看着楚棠手里的婴戏莲蓬的小衣,从她手里接过看了看:“怎么是水粉色?男孩怎能用这个颜色?”   楚棠可没想过生男还是生女?   她只是觉得这个颜色好看,就挑了一匹给孩子缝制衣裳,再说小孩子家,哪会分什么颜色?   “怎么?要是女儿,你就不喜欢了?”楚棠嗔了他一眼。   霍重华拉了她起来,而后他自己坐下,又抱着她坐在他腿上,这点份量真是一点也没长,不知道这阵子的山珍海味都补到哪里去了。   霍重华闭了闭眼,享受着即将从自己身边离开的软玉温香,这才几个时辰没见她,就想她了。   真乃丈夫之障啊!   他如今也认了,谁规定男子就不能用情的?   霍重华的侧脸紧贴着楚棠的,她的脸很光滑细腻,贴在上面很柔软,大掌轻轻摁在她的小腹,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怎么会呢?别说是女儿了,棠儿生只兔子,我也是喜欢的。”   楚棠快被他气笑了,“你才生兔子!”   霍重华闷笑了两声,磁性好听的嗓音一阵阵的钻入楚棠的耳里,她突然感觉不安了,楚棠又问:“那你为何总想要儿子?”   她知道是个男人都想要儿子,可霍重华不一样,她一直以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孩子,从他对待玫姐儿的态度就看出来了,玫姐儿过继在他名下,就是他的女儿了,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还不准她入这座院子。   霍重华沉默着抱着她。   要是儿子,他的妻就不用再生了,生孩子的女子都要从鬼门关走一圈,他有一个儿子即可,没有必要拿孩子交□□子的安危。   可要是女儿的话,还得继续生。   倒不是他非要儿子不可,只是生不出儿子的女子是会被人嘲讽的。   霍重华不能容忍任何人在楚棠背后指指点点。怕是到时候他无所谓,而她却要吵着生儿子了。   霍重华发现小妻子的小腹虽没长,有些地方却是比之前更加丰腴/诱人。她穿着桃色外裳,是交领的,从细白的脖颈往下面去看,可见血液沸腾的完美弧度。   大掌上移轻巧的覆了上去,他像是一个调情的高手,又像是拨弄琴弦的琴师,一切皆在他毫无规律,又似乎有章法可循的控制之下,楚棠懵了一懵,声音无法控制的更软了:“我让人准备晚饭。”   霍重华呼吸变得不稳了,摁着她不让她离开:“还早……棠儿,你明天就要走了,我……”   吻从侧面袭来,很快扑捉到躲闪的粉唇,楚棠神志迷糊时,霍重华突然将人抱起,大步流星走到床榻边将她放下,这之后就开始解她腰上的细带:“快三个月了,我问了老师,只要适量,不会出事。”   楚棠脸色忽的诱红。这种事,他怎么能跑过去特意问奎老?!   楚棠没有反抗他,她也舍不得他,想跟他更亲近。   霍重华今日格外热切,动作上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楚棠被他撩的脚指头就曲卷了,最后咬着他的胸脯,求他给个痛快。   霍重华亲了亲她的小腹,样子崇拜又怜惜,嘴里含糊不清,喃喃道:“棠儿,我的好棠儿……”   不管有没有前生后世,他这个人一向只在乎当下,如若他真的害过她,那这辈子就全部用来补偿她。   旁的事,他尚可以查的清。   可这种玄乎其乎的东西,他已经无处可寻答案,既然如此,他也不想知道真相了,只要将她牢牢圈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不知几时,帷帐停止摇曳,霍重华一个翻身,将楚棠抱在自己身上,沉沉叹了口气,要不是看在她有孕的份上,今晚都不打算放过她。   半晌,霍重华恢复了常色,道;“多带些人手,我会让莫来和莫去也护送你一道去金陵,等过阵子,我亲自去接你。”   他抚着她散开的墨发,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捋到耳垂边。   到了这个时候,楚棠愈发舍不得他,等有了点力气,一双藕臂圈着他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胸口使坏。   霍重华倒吸了一口凉气,捏起她的下巴,垂眸凝视她:“呵呵……等你下次回京,为夫再陪你好好玩。”他差点又绷不住了。   楚棠以为他喜欢这样,以前房事,都是他在主导,她被动的承受。她也想让他高兴的。   她知道霍重华之所以不问她任何事,是真的在意她的,楚棠心口微暖,寻常的日子也就罢了,一想起明天就要离京,孕期的夸张情绪又上来了,趴在他身上,不肯挪开,也不管两人身上是不是黏人的难受。   青柳儿在门外张望,墨巧儿红着脸问:“里头还没叫水?”   青柳儿一双杏眼眨了眨,四奶奶一惯脸皮子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连她都听出了异常的热情。   她耸了耸肩:“四爷有分寸,咱们做下人的还是少管的好。”   墨巧儿就是想提醒,也不敢呐。   待西边的橘色晚霞尽数消退,内室的摇铃才响了两声。   霍重华抱着楚棠去了净房,二人沐浴过后又一道用饭。   霍重华还将楚家老宅的沈管事叫了过来,让他也随着楚棠一并去金陵。这还不算,就连他的老师也被使唤上了,理由是奎老精通医术,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楚棠:“……”她不过是探个亲,弄得好像是要拖家带口,举家搬迁。   次日,晨光微熹,霍宅的内院忙做一团,小厮套马备车,丫鬟婆子归置包裹吃食,就算是出远门,四奶奶的用度还是一点也不能落下。   奎老和沈管家二人在前厅吃茶,霍重华委以二人重任,他二人也是十分欢喜的,要知道楚棠腹中的孩子可真是太珍贵了。   先不说霍重华与楚棠已经大婚两载有余,昨日霍重华破格两次晋升,年纪轻轻就坐在了户部侍郎的位子上,令兼大理寺少卿一职,还是太子太傅,将来必定入阁。他当然要趁早有个孩子了!   最好能够一举得男。   霍重华和楚棠从内院走出,正要启程之际,门外小厮疾步来报:“四爷!宫里有位公公要见您。”   霍重华当即蹙眉,最不期待的事情似乎如他所料的发生了,“我知道了。”   他应了一声,对楚棠说:“棠儿,你跟老师他们先去渡口,我随后就赶过来送你。”   楚棠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但霍重华的脸色不太对劲,她抓着他的手:“嗯。”   除此之外,太多的话,也不敢问了。   皇后到底什么时候醒,还能不能醒了,她都没法知道。   上门请霍重华的人是魏忠的徒弟,霍重华大约感知到了什么,没有逗留在府上,快马加鞭赶入了宫。   六部主要官员,内阁几位大臣,另有东西厂的厂公,辰王和未弱冠的亲王,此刻都在宫内集聚一堂。   王重阳见到霍重华,退疾也麻利了不少,几步上前:“天乐,大事不妙啊,皇上他昨夜带着皇后娘娘远洋寻医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才刚登基几日?!”   果然是这样!   霍重华没想到昨天李大夫刚说出了医治皇后的法子,帝王那么快就付出行动了。   难道这万里河山当真抵不过红颜一笑?   霍重华自诩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也会有朝一日离不开一个女人。   直到楚棠住进了他的心里。   他只是一介臣子,凡命之人,想爱就爱了,痴情也不丢人。   可是帝王不一样!   这‘情’字到底是有多强大,令得一个蛰伏了二十几载的有野心的帝王就此放弃一切了?   帝王甚至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就做出决定了吧!   霍重华不知道是该敬佩?还是该惋惜?   王重阳压低了声音:“辰王昨夜听闻了消息,已经开始筹划,那几个曾经支持辰王的大臣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霍重华陷入沉思,浓眉微蹙之余,看着廊柱上浮雕的金龙出神。有多少人登上那个位子?怎么就有人能够将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说弃就弃了呢?!   殿内,众人都在商榷如何追回皇帝,又如何向外界解释,这时,霍重华那极具说服力的嗓音道:“还是另立太子登基吧!”   找帝王回来?   皇后醒不了,就算寻了帝王回来,又能有什么用?!   众人闻声,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礼部的张大人站了出来:“皇太子年纪尚且,怕是难以担起重任吧!我朝开国以来还没出现过幼帝!”   张卿是支持辰王的,主张的是血统高贵。   霍重华与刘栋互视了一眼,刘栋站出来道:“皇太子年纪虽小,然,有诸位大人辅佐,即日登基也无不妥之处。皇上膝下有三子,这皇位怎么轮,也轮不到旁人!”   辰王当即面色讪了一讪。   王重阳和程大人也列出了朱辰的诸多优点。   在场的这些人当中不少都是经历三朝的老人,朱辰已快十岁,是这些老臣都见过的,是个资历颇高的孩子,只要勤于攻读,几年后再参政,未必就不能撑起大明江山!   敢提出异议的也只有辰王和他身后的为数不多的几位支持者了,上次慕王一案,现在敢站出来挑头的人少之又少。毕竟朱熙没有死,他只是远洋去了,万一哪天杀回来呢?   而且除了辰王之外,其他几位亲王都是不成气候的。大明后宫当中的女子不少都是出生平民,无血统,无强大的母族支持,根本就提不上台面。   故此,皇太子朱辰登基乃众望所归。   *   慈庆宫是太子的居所,位于撷芳殿另一侧。   小黄门来报,太子从今晨开始闭不出户,谁也不见,滴水不沾。   霍重华是在慈庆宫后园子,一座假山下找到他的。   朱辰脸色沮丧,这几日消瘦了不少,幼时的婴儿肥丝毫也看不出来了,就跟他的姐姐一样,小时候身上还有肉,年纪稍微大一些就抽条了。   因为楚棠的缘故,霍重华对朱辰的感情,超出了一般的师徒。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霍重华立在小池岸,长身玉立,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朱辰当真是怕他的。   帝王赐了一把戒尺给霍重华,那尺子可打皇子,只要朱辰不听话,霍重华完全可以体罚他。   而且,朱辰觉得老师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够吓人了。   可朱辰却发现,老师今天的面容是格外的慈祥,还在看着他笑。   朱辰心里很委屈:“我父皇带着我娘亲走了,我现在没爹没娘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倔强的不哭,在霍重华面前都是直接自称‘我’。   霍重华又笑,幽深的眸光迎着池水倒映的波光,里面仿佛藏了全天下的宝藏。   他道:“殿下年底就十岁了,你算是个大人了。我可是自幼无母,我是不是该向你哭诉?寻常人可以有资格一人静一静,可是殿下不同,你身上的担子,我一早就跟你说过,不同再重复吧!”   朱辰愣了愣,脸上的忧愁也似乎凝住了。   他虽出生高贵,可总觉得老师这样的人才是无所不能的,他从假山下的太湖石上跳了下来,“他们还会回来么?”他值的是帝后二人。   霍重华若有所思,之后点头:“会的,前提是殿下要做出成绩,否则殿下将来拿什么面对他们!”   他口吻有些严厉。   朱辰咬了咬唇:“老师,我怕。”这可是大实话。   幼时在几位亲王的儿子当中,他是年纪最小的,堂哥们似乎并不喜欢他。   霍重华招了招手:“不用怕,殿下并非一人。”   朱辰很想喊声‘姐夫’,但又喊不出口,霍重华让他回宫内稍作休息,准备几日后少帝登基大典。   朱辰临走之前,道:“老师,我明白了,我会扛起担子的。”   霍重华笑了笑:“嗯。”   谁都有自己的担子!逃避不了。   *   从玉树胡同到渡口,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马车上垫了绒毯,楚棠并不觉得累,她在车厢里等了一会,一直未见霍重华过来。奎老和沈管家的意思是别等了,误了时辰可能会赶不上途中的驿站。   楚棠下了马车,准备上船,可她却突然转过了身,看着远处的方向。   青柳儿道:“四奶奶,咱们该走了。”   楚棠看不到霍重华,心里总觉得少了一什么,万一他赶过来看不到她,会不会同样也失望?   就在这时,远处一匹骏马疾驰而来,上面坐着的人正是霍重华。楚棠忽然间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霍重华骑得很快,不一会就跳下了马,他张开双臂,广袖垂在了两侧,楚棠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管不顾,像只欢快的鸟儿往他怀里扑。   总算是来了。   奎老一张老脸没地方放,先钻进了船舱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上一章,晚上继续哦。 第151章 反转 (下)   霍重华低低的笑,声音从楚棠的头顶传了下来。   楚棠这时候才觉得不好意思,以前不都是他喜欢这样么?就算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恨不能自己就跟个花痴女子,整日黏着他不放。   今天她依照他的意思办了,他反倒笑话她了。   “你怎么才来?”楚棠问他,语气里已经隐有抱怨了,他要是再不来,她就要走了,接下来大几个月就见不上一面。   霍重华的大掌摁在她后背,轻轻抚了抚,像是哄着孩子:“为夫来迟了,棠儿不怪。”   楚棠喜欢他的声音,这嗓音很磁性,也充斥着男人雄性的魅力,让她很有安全感,她总觉得听不够。   二人紧紧相拥,隔着衣料,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心跳,比大婚时还让要有凤凰于飞之态。   说实话,一开始,楚棠并没有觉得自己喜欢霍重华,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看到了他就觉得心安,两人待在一处,她可以什么事都不做,就在他身侧静坐整个下午。   半晌,久到楚棠都开始觉得热了,他的胸膛总是很烫“我要登船了。”她道。   霍重华嗯了一声:“嗯,我送你上去。”   二人的身子分开之时,霍重华温热的唇在楚棠的额头一划而过,看似无意,但楚棠心肝乱跳,终于知道了坠入情网是什么意思了?   霍重华可能一个无意识的动作能让她受到无比大的刺激,比方说适才那一幕。   沈管家和奎老在一搜船上,二人等了一会,差一点就开始下棋对弈几局了,这个时候霍重华上了船:“老师,沈叔,棠儿交给二位了。”   奎老摆了摆手,很想骂一句: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可细一想,要是霍重华还算没有出息,他还真教不出更好的学生了,“放心吧,天乐!”   奎老叹了一声,要说自己的这个学生,当真找不出一丝缺点了,原先以为他是个寡凉之人,现如今才发现,哪里是薄情了?   沈管家也郑重保证了一次,霍重华才上了岸。   船队开始起航,楚棠撩了帘子看了外面一眼,她看见霍重华就站在岸边,湖风掀起他身上绯红色云燕纹的官袍,那样俊朗无双。   船只顺流而下,很快就驶离了渡口,楚棠看见霍重华一只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过久,那抹红色身影也看不清了。   她开始心慌了。   青柳儿劝道:“四奶奶,四爷说了他过阵子也会去金陵,那就一定会来,四爷从来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楚棠没反应,过了一会让丫鬟拿了箩筐过来,接着给孩子缝制衣裳。   有孕之后,家中的商铺庄子她也不用管了,霍重华在极短时间之内就能处理的干净利落。   是不是怀有身孕的身子格外敏感呢,她已经开始想他了。   *   朱熙暴死的消息很快从宫内传了出去,皇太子才学博敏,善惠天勤,名正言顺子承父业,登基为帝。   辰王和其他几位小王爷,就连置啄的余地也无,毕竟如今的五军营和六扇门都在霍大人手上,他当然会拥护自己的学生了。更别提内阁诸位大臣也一应拥护皇长子登帝。要知道辰王背后还有几个腐朽的世家,却又如百年之虫,死而不僵,辰王问鼎对他们这些老臣子没有好处。   霍重华送走楚棠那日之后,已经接连三日没有回府。   霍宅还是原本的样子,甚至花期开到了靡荼,更是景色伊人,但霍重华一回来浑身上下皆不自在,曾经独身一人久了,现在倒是不习惯一个人了。   人是会变的。   少帝登基大典的前一日,霍重华回府沐浴更衣。   青柳儿和墨随儿几人都跟着楚棠去金陵了,内院伺候的丫鬟都是一些寻常近不了主子身的下人。   婆子将浴盆倒满就走了出去,霍重华还未入净房,他站在踏脚上盯着铺的整整齐齐的床榻看了一会,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四爷,奴婢给您把换洗的衣裳备好了。”   霍重华片刻才转身,面前这女子正值碧玉年华,玉葱一样的年纪。她穿着一件鹅黄色对襟羽纱衣裳,抹胸拉的有些低,少女鼓起的地方呼之欲出,她面色通红,悄然抬眼看了一眼霍重华:“四爷?”又娇滴滴的唤了一声,眉目含情。   霍重华身上的官袍已除,雪白色中衣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腰上的细带微松,这个样子非但不影响他的俊美,反倒更让女子想入非非。   府上的大小丫鬟皆知四爷相貌俊朗,以往有四奶奶在府上,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都不敢有什么心思,毕竟四奶奶的容色摆在那里,哪个丫鬟跟冒险一试?   现如今不一样了,四奶奶远走金陵,四爷又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要是趁着这几个月怀上孩子,等四奶奶回府也已经为时已晚。再者谁家只有一个正室的?   像四爷这样的身份,早就该纳几房妾了。   这丫鬟心头的如意算盘已经打了好长日子了。   霍重华站在那里,是一尊完美的石雕。是让人仰慕的存在。   丫鬟壮着胆子走进了几步:“奴婢伺候四爷更衣?”这话已经挑明了意思了。   霍重华还是没动,那丫鬟抬手的动作却突然一滞,霍重华的眸色乍冷:“更衣?你想怎么个更衣法?!”   低沉的嗓音自带威吓的功能。   丫鬟是府上容色出众的女子之一,她能被派到这座园子当差,也是因着聪明伶俐的缘故,只是聪明用错了地方,那就成了愚蠢了。   她已经紧张到了极致,一低头,胸口的呼之欲出更加明显,往常府上的小厮经常会盯着她看。   她以为这样的方式,四爷也会注意到了她。   四奶奶有孕在身,总得有人伺候四爷才对。   丫鬟道:“奴婢……奴婢伺候您沐浴?”她此刻心里已经开始打颤。   霍重华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不起眼的苍蝇,虽小但也让人生厌,他闭了闭眼,突然对外面喝道:“来人!把这贱婢给我带下去!”   随着一声喝下,少女吓得花容失色。   这样好的一个男子,怎会无情至厮?她哪里不够好了?   她忙跪下求饶:“四爷!四爷,奴婢知道错了,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说着,就上前想要抱住霍重华的小腿,被他一脚踢开:“滚!”   少女先是被婆子架了出来的,婆子嘴里不住的骂:“贱蹄子!四爷也是你能觊觎的?你这不是找死么!”   一顿毒杀是少不了的,这之后多半是卖给人牙子,或是送去庄子里做粗活,将来配个大汉鳏夫了不得了。若不是两朝皇帝的丧事要办,霍重华估计是杀了她。   棠儿的夫君,她也敢惦记!   霍重华坐在浴盆中,竟又开始想小妻子,她也是傻,自己走了,还放了美貌的丫鬟在他身边,她就这么放心自己?   霍重华有些气,也有些苦笑不得。自己仿佛又站在了楚棠长辈的角度,替她清理后院了。   陈晨今日拎了两坛花雕登门,三十年的陈年,花了他不少银子。   霍重华正需要喝上几杯,二人就在西花厅里用了晚膳。   陈晨看着一桌子的美味,叹道:“霍大人,弟妹现在不在府上,你这伙食竟一点没改?孩子的名字取了么?”   霍重华知道陈晨今日来的目的,岔开了话题:“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有多少人在抢,你心里比谁清楚。”   陈晨动了动嘴:“霍大人,霍四爷,家中老母一心盼着我能给高升,还有我那母老虎的夫人,我也是没法子。咱们都是自己人,你不帮我还能帮谁?我听王大人说你已是文渊阁大学士?那岂不是入阁了?只要有你举荐,我必能事半功倍,再说了,你哪次开口让我办事,我没办成的?”   霍重华觉得陈晨有些啰嗦,吵的他头疼,“我没说不行,你急什么。”   陈晨感觉被他耍了:“霍四爷!你……好好好,我不急。”   两人喝了一会酒,用饭后就在花园子里闲走,却被孩童的哭闹声引起了注意。   陈晨想起一事来,笑道:“难怪霍四爷你不欲给孩子取名,你这一年就收了两孩子,怕是取名取累了吧?”   霍重华藐视了他一眼,若非是嫌费力,他真会揍他一顿。   旁人的孩子,就算他给取名,也不会花任何心思。   他和棠儿的孩子不同,他要和她一起商议,让她同意才行。   婆子见惊扰了霍重华,让丫鬟抱着玫姐儿和小栓子上前认错。   小栓子就是慕王之孙,楚棠上会让英娘偷了他回来,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了,否则他此刻怕是病死在流徒的路上了。   “四爷,大小姐和拴哥儿嫌热,非闹着要出来,老奴这才领着丫鬟带他二人出来走走。”婆子老实道。   陈晨见霍重华俊脸阴沉,朗声笑了起来:“行了,霍兄,好歹也是你养的闺女,将来长大出阁,你顶多置办一份嫁妆,以你的家底,还缺那点银子?至于这男孩……算是你做了善事了吧。”   霍重华没理会他,跃过几人,往园子深处走去。   好像日子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了。   管他什么养女还是继子?与他何干?   陈晨离开之后,霍重华去书房,亲自研磨,在纸上列了不少名字,男孩女孩的,皆有。   *   一月后,镇江。   因着一路顺风顺水,风和日丽,楚棠等人很顺利就到了镇江府。楚湛和沈鸿一早就在渡口接她。   楚棠穿着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加之身子偏瘦,此时还是看不出来有孕相。楚湛上前就搂了她在怀里,抱起来转了一圈,愣是吓蒙了青柳儿。   青柳儿是不知道楚棠与楚湛相依为命这些年,姐弟感情非常深,忙上前道:“大舅爷,您可仔细着,四奶奶她现在动不得!”   楚湛不悦了:“怎么动不得?我姐姐嫁了你们家四爷,还照样是我长姐。”   楚棠忍着笑,发现楚湛个头高了太多,已然一个大人了。她很欣慰。   青柳儿解释:“大舅爷您说的是,四奶奶她有孕了,您就快当舅舅了,您万不能伤了孩子。”   青柳儿是楚棠身边的一等丫头,说话时常大大咧咧,直接就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楚湛一愣,随即狂喜涌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楚棠,倒是没看到半点孕相,反倒是比他离开京城那会又瘦了,还是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长姐,霍四怎么没来?”   楚棠闻言,有意中拍了他一下:“什么霍四,那是你姐夫!”   楚湛觉得自己很冤枉,天地良心,他是十分敬佩以及尊重霍重华的。   只是沈家人似乎并不这样,张口闭口皆是‘霍四’,尤其是舅妈沈氏,几乎是提到霍重华就不悦。   沈鸿走了过来:“楚棠,你总算是来了,家里人可是盼着呢。走吧,明日一早才能赶回府。”   从镇江去金陵,路经江宁,这之后很快就要到沈家了。   沈鸿还是那个老样子,死活不肯叫楚棠一声‘表姐’,他如今人高马大,肌肤成麦色,一看就是那种成熟的在马背上展示拳脚功夫的行家,如今更是不愿喊她了。   楚棠也不介意,上马车之前,先问了外祖父的情况,沈鸿叹气:“还拖着一口气,你赶紧跟我回去就知道了。”   因为楚棠有孕在身,沈鸿命马夫有意减缓了车速,于次日晌午才抵达沈家。   楚棠一下马车,入眼便是沈府的恢弘大气,江南巨贾的阔绰与底蕴跟京城大户比起来,丝毫也不逊色。鎏金的‘沈府’两个大字,映着日光尤为夺目。守门的孔武小厮,门楣上的姿檀木匾额,左右两旁的石狮子,每一处都彰显着沈家丰厚的家底。   沈岳入仕了,沈家的门庭又高了一等。   楚棠见一黑发老妇一直盯着她看,之所以说是老妇,是因为她的穿着和气度,舅母搀扶着她走了过来,她穿着正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油光华亮的发髻上插了一只由夜明珠镶嵌的宝玉簪子。   看着精神矍铄。   老妇面色雍容,眼角的褶子出卖了她的年岁,但肌肤仍是白皙,尤其是那一头的墨发让楚棠纳罕。   这位该是外祖母了吧?   怎么看着不像!   沈老太太却是自楚棠下了马车之后,就开始泪不能抑:“我的兰儿啊!”   沈夫人小声道:“母亲,那就是棠姐儿。”   沈老太太怎会看错人?她不过是没忍住罢了。   楚棠像极了她母亲,也就是沈兰,如今的顾柔。   楚棠唤了一声:“外祖母。”   沈老太太回过神,瞧着楚棠就跟她的女孩儿一个样,搂在怀里当成了心肝。   楚棠内心极度犹豫。   沈家人这般思念母亲,可她却不能告诉她们,母亲还活在世上。   一番见礼之后,楚棠就将自己有孕一事告诉了外祖母和舅母,不知道她这个样子能不能去探病。   沈夫人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忌讳的,你外祖父可念着你呢。你也别想着让楚湛出去置办屋子里,自己家的闺女,哪能住外面!你就住你母亲当年的院子,我一早就命人打扫干净了。”   楚棠这下放了心,与此同时也颇为感慨,沈家是真心疼惜她的,将她当成了自家的女儿了。   楚棠去看外祖父的时候,他还在睡午觉,便没有打扰,又由沈夫人带着去了母亲原先住的地方。   小院清新如兰,亦如母亲的名字。   楚棠一踏足院子,就能感觉到无故而来的安宁,院角还有一架秋千,母亲是不是时常坐在上面看头顶的浮云?   她没出阁之前,一定过的很好。   楚棠唇角溢出一抹笑来,最起码母亲那凄楚的前半生,也有无忧无虑的时候。   沈夫人拿了书信给楚棠:“喏,霍四这么快就寄了信过来,估计是你离京时写的。”   楚棠尬了尬,难怪楚湛也唤霍重华‘霍四’了,都是这么学来的呢。   沈夫人命人好生伺候楚棠,又跟她说:“棠儿,舅母先去商号里有些事要忙,晚些回来亲手给你做好吃的。”   沈夫人会烧了一手好菜,这个楚棠已经听闻了。她送了沈夫人出月洞门,就有些心急的拆开霍重华的信,他一定是想她了,她也想他呢。   结果,一打开之后,楚棠懵了。   ‘勿念’?   他就给她寄了两个字?!   楚棠盯着‘勿念’看了一会,算是欣赏了一会状元郎的书法了,之后命人备笔墨,也给霍重华回了一封,硕大的澄庆堂的白纸上只有‘不思’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 第152章 生女 (上)   沈老太太本想让楚棠多休息片刻,但还是耐不住要过来看她。越瞧越是像沈兰。   沈兰出阁后,只在第二年回来了一次,这之后就是天人永隔了,怎叫一个做母亲的人能忍受?   沈兰本是沈家娇惯着养大的女儿,就跟泡在蜜罐里没什么两样,却不想没能养出强横的脾气,反倒是太过娇柔让旁人欺负了去。   老太太一看楚棠也是这般面相,她就不由得问她:“棠姐儿,你夫家待你可好?”   这一点毋庸置疑,楚棠点了点头,老实交代,半点不敢让外祖母操心,“棠儿很好,霍家四房一早就分出来了,不曾与婆母妯娌住在一处,他……他也是极好的。”   老太太心疑,既然是极好,怎的大婚两年多才怀上孩子?不过又看楚棠虽清瘦,但丝毫不显年纪,还跟十四五岁的姑娘似的,白嫩的就跟刚出炉的豆腐一样,一把能捏出水来。   相由心生,想来她过的也不算太差。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笑道:“表姑娘,您可不知道,老太爷和老太太就盼着您早日来的,夫人一直在说您跟姑奶奶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今个儿见到过您的婆子也这般说。”   老太太珠光宝气,身边的丫鬟也是一个赛一个水灵。   都说江南养美人,这话倒是不假。   老太太想起沈兰,心头就不好受,叹道:“你母亲没你好命!不用伺候婆母也好,我还特意问过你舅母,你夫君不曾纳妾?”   京城达官贵人最善纳几房美妾,别说是京城了,就是金陵这边家底丰厚的人家也多见。   楚棠摇了摇头:“无。”   她之前倒是想给霍重华纳妾,提过一次险些被他折腾死了,现在的话……她可没那么大度了。   外面丫鬟进来通报:“老太太,表姑娘,大公子回来了,正往这边过来呢。”   楚棠已是他人妇,她与沈岳虽是表亲,这个时候不易单独见面,但老太太在此处,也就不用避讳了。   沈岳没一会就踏入了园子,他穿着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高挺颇瘦,竟然没有穿官服,他不是从衙门里回来的么?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楚棠,眼神晃了晃,几月不见,那次离京之前又没见到她,今日却是生疏了,他先喊了老太太:“祖母。”   而后再对楚棠笑了笑,一如既往的风清朗悦般的儒雅:“棠儿……表妹。”好像那样喊她不合适,他又加了‘表妹’二字。   这回是楚棠一人来的金陵,如果霍重华也一同来了,沈岳觉得怕是连说句话的机会也无。   那个人啊,霸占性太强。   楚棠回了一笑:“表哥。”   沈老太太是个通透人,待沈岳坐下之后,就提及了沈岳的婚事:“棠姐儿你来的正好,过几日,你表哥就要相看了,你舅母挑了两家适嫁的女儿,一个是城南周家的千金,年方二八,自幼勤读诗书,将来与你表哥也能红袖添香。这第二个人选年岁虽大了点,却是个能干的女子,二十岁就担起了家中生意,性子稳妥懂事。就是家中无男儿,她一心扑在生意上,耽搁的婚事,倒是同你舅母性子很相投。”   楚棠闻言,不由得看向了沈岳,他比霍重华还年长了两岁,若非科举仕途的缘故,这个时候都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她也为沈岳高兴。   沈岳看似无意移开了视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没法跟楚棠对视了。   娶妻?   他一开始只想过娶她,当年姑母临终前曾对他嘱咐过,自幼祖母也在他跟前提过,现在突然要娶别人了,他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欢喜。   沈岳对老太太道:“周家小姐虽是知书达理,却是年岁小了些,怕是没法伺候祖母左右。”   他的意思是选另一个了。   沈老太太也是看在他是读书人,才物色了周家小姐,沈岳真要是不同意,她也不会逼他:“且等相看了再说,你一心扑在衙门里,婚事要趁早办,万一你祖父……”   说到这里,花厅内的人都沉默了。   老太爷要是过世,沈岳是长孙,肯定要守孝,到时候婚事还要往后拖,他这个岁数已经拖不起了。   沈岳颔首,终于看了一眼楚棠,楚棠也看着他,“外祖父的病,有没有请名医问诊?”   沈岳点头:“祖父是心病已久。前些年就开始身子不适了。”沈老爷子只有一女,那便是沈兰,沈兰‘离世’之后,老爷子的情绪一直不曾好过。当初又无法与楚家抗衡,刚烈好胜的性子压抑久了就成病了。   楚棠大抵猜到了外祖父的心病是什么,她是真的很想告诉沈家人,母亲她还活着。   几人说了一会话,小丫鬟过来通报说是老太爷醒了。   楚棠便跟着老太太和沈岳去了泰安堂,那座院子靠着最东面,又引了泉水进来,常年四季如春,是沈家老太爷养病的地方。   楚棠以前听说过,外祖父和外祖母是青梅竹马,年岁应该差不了多少,但见外祖父却是消瘦如柴,眼窝深深陷了进入,一看就是大病之兆,她心里难受,“外祖父?”   楚棠唤了一声。   老太爷没什么精神,眼睛也不太好使了,眯了眯眼看着她,下一刻却突然睁大了眼:“兰儿?爹的兰儿回来了?”   众人一顿,又是一阵伤神。   老太爷这阵子时常认错人,楚棠与沈兰又很像,也难怪老太爷会将她误认为沈兰了。   老太爷伸出了手,那双手也是瘦如竹竿的,楚棠走了过去,又唤了一声:“外祖父?”   沈老太爷却是想没听见:“兰儿今日可是出府了?爹告诉你多少次,你一个姑娘家要多带些随从,你是我沈家的女儿,多少贼人盯着,你知不知道?爹怎么听女先生说,你昨个儿课业没写?”   楚棠为难的看向老太太和沈岳,沈岳冲她摇摇头,大概是让她不要澄清。   楚棠想了想,对老太爷道:“兰儿知道错了,下回不敢了,您快些把药喝了吧。”   老太爷闷声笑了笑,嗓子像是哑了:“好好,爹喝药,爹喝药!”   喂了老太爷喝了一碗汤药,楚棠就让青柳儿请了奎老过来,“老师,劳烦您给我外祖父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什么症状。”   奎老虽精通药理,但正要是治病的话,并不甚擅长,查验过后又开了几幅药。   当天晚上,沈家老太爷精神转好,还喝了一碗小米粥。沈家阖府上下大喜过望。都道表姑娘是福星,这才刚来府上一天,老太爷的病就有了起色。   若非楚棠已嫁人,老太太都不想让她回京了。   沈家设了酒馈,给楚棠和奎老等人洗尘,沈管家的根就是在此处,自是不必多说。   沈夫人亲手做了几道拿手的好菜,又是打量了楚棠:“这都四个月了,也瞧不出有身孕的样子,也不知霍四是怎么待你的。”   沈夫人总觉得楚棠要是在沈家,一定能过的更好。   楚棠莞尔:“……是我的缘故,吃的倒是多,就是不见长。”她极力想维护霍重华。   沈岳手中竹筷忽的一滞,抬头看了楚棠一眼,见她眉目清媚,还是原来的模样。   她有孕了?   是要当母亲了。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嫉妒肯定是有的,她和霍重华的孩子生下来一定很好看。   看着楚棠和沈夫人浅笑答话,沈岳移开了视线,吃入嘴的饭菜没什么滋味。   他家财万贯,仕途顺畅,却是犯了眼红病了,枉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   用过饭,老太太拉着楚棠去她屋里说话,问什么时候怀上的,大约何时临盆,还吩咐府上刺绣功夫了得的婆子丫鬟开始做小衣,包被之类的东西。   老太太欣慰又心酸,想着沈兰走后,楚棠也是不容易的,楚湛是二房独子,也不敢有人对他如何,却是楚棠撑起二房门庭着实让她受苦了。   “等到你快临盆就该入冬了,到时候回京多有不便,不如生了孩子再回去。正好你外祖父现在意识不清,等他想见你了,找不着人,又该不喝药了。”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楚棠就想着能不能请李大夫来一趟金陵,以他的医术,或许外祖父还能恢复。   楚棠道:“外祖母,我让重华请一位名医过来,到时候外祖父的病许能治好。”   老太太和沈夫人不一样,她爱屋及乌,虽没见过霍重华,但也听闻过:“有棠儿这份孝心,你外祖父他也能好的。你夫君娶了你也有两年多了,他若闲暇,也可来金陵游玩。”   楚棠点了点头:“重华说他会来的。”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天色已经大黑。   楚棠由一众丫鬟簇拥着回小院,在甬道上遇见了沈岳。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俊脸在昏黄的光线下,微微一笑:“我送你吧。”   青柳儿等人面面相觑,跟着楚棠身后,也不敢做声。   从甬道去小院再经过一条小径就能到了,离着老太太的屋子特别近。   楚棠开口:“上回还没来得及恭贺表哥高升。”   沈岳不需要什么恭喜,他对钱财也好,权势也罢,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之所以自幼苦读,也是为了家族着想。活了二十几载,从来就没热切的渴望过什么。或许曾经有过渴望,可现如今也只能作罢了。   沈岳只是淡淡笑了笑:“霍兄几时来金陵?我很久很同他喝酒了。听说他如今已入阁?他这个年纪就是阁员,真乃前无古人啊。”他长叹了一声,很羡慕霍重华。   楚棠对霍重华的仕途倒是从不担心,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料。   楚棠道:“他说忙过这阵子就会来的。”   沈岳顿了一顿:“哦?可少帝刚登基不久,他这个太傅怎能走得开?”   楚棠一直在船上,并不知道宫里的变故,她疑惑:“少帝?”   沈岳解释给她听:“你还没听说吧,帝王登基后没几日就暴崩了,内阁大臣辅佐了年幼的少帝登基,霍兄现如今可谓仕途猛进的时候。”   朱熙……死了?   楚棠突然急了:“那皇后呢?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这一点沈岳却是不知:“皇后娘娘理应深居后宫,怎么了?表妹?”   也对,帝后二人都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如果有什么意外,全天下皆知。   没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楚棠暗自舒了一口气:“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   数日后,京城。   霍宅的小厮一收到金陵的来信,就立刻跑到宫门外,托人交到霍重华手上。   这是霍重华额外吩咐下去的。   以他对楚棠的了解,再看临走之前的小鸟依人的模样,肯定会长篇大论给他写上洋洋洒洒的书信。   可霍重华接过信封时,却是浓眉一簇。   一旁的少帝问:“老师怎么了?”   霍重华道:“无事。”他一摸就知道信封装了几张纸。想来是他的棠儿脸皮薄,有些话还是不好意思直言,浓缩过后才他寄了信。   可霍重华打开信封,看到那白纸上的两个梅花小楷之后,幽眸眯了眯。   果然是浓缩了……   “不思”?   她一点也不想他?   坐在龙椅上的朱辰按着霍重华的意思,翻阅了几本奏折,就开始无法集中精力,他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这个时候又瞄了一眼霍重华,见他老师似陷入苦思冥想,无法自拔的境地,他道:“老师,可是边陲急报?”   朱辰觉得能让老师如此紧张的,估计也只有边陲九镇的安危了。   霍重华俊脸明显阴郁,将信纸放入袖中,对少帝道:“皇上,臣确有要事,待臣回避一二,解决了此事,臣再过来与皇上商议朝政。”   朱辰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理解老师了,果然是有要事,他郑重点头:“那好,老师您先忙,朕再看一会书。”   朱辰登基之后,仿佛被霍重华洗脑,勤奋好学,对待朝廷官员亦是和言善语,小小年纪,已有明君之态。   霍重华回到内阁值房,执笔给楚棠回信,本有千言万语,真要写下来,似乎也无法概括这份情义,最终,霍大人又只写了两个字:“想你。”   *   沈岳直接回绝了周家小姐那头,他选了同行酒庄林家的大小姐,林悦。   因着二人虽然名字不同,但却是一个读音,沈鸿还拿沈岳开玩笑,将来生了孩子,就叫‘双月’。   转眼又是一个月,楚棠的小腹已经可见隆起的弧度,她穿着浅洋红棉绫凤仙裙,坐着时,还是不易瞧出来。   小暑这一日,沈家老太太请了林悦上门吃茶。   林家也是做白酒生意的,与沈家不同的是,林家只经营白酒,酒窑子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听说从盛唐时候就有了林家的招牌酒。   林悦相貌清丽,属于那种不惊艳,但是越来越耐看的,丝毫也不矫情,举手投足之间是林家大当家的气派,将来是个能主持中馈的。   楚棠一见她就喜欢,二人一见如故,在亭子里说了不少话。   青柳儿拿了信给楚棠:“四奶奶,四爷的信。”   林悦这时就侧过脸看着池中小荷了。   楚棠知道她这是给自己腾出方便出来,楚棠随意瞄了一眼,“想你”!   不是说‘勿念’的么?现在知道想她了。   楚棠不可自抑的笑,林悦转过头来看她:“霍四奶奶,你笑什么?”她现在还不是沈家人,听到楚棠身边的下人都称呼她‘四奶奶’,她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楚棠莞尔:“没什么,林姐姐,我听祖母说,你跟表哥的婚事就定在了年底?”如此的话,三礼六聘倒是合在一块了。   林悦二十出头,和沈岳相差不到几岁,想来林家也是着急着婚事,加之沈老爷子病况不稳,两家就打算趁早完婚。   楚棠发现,一提到沈岳,林悦秀气的脸上就腾起红晕。   她就知道没有女子是不喜欢表哥的,楚棠想陪着林悦去街上置办嫁妆,但碍于身子愈发重了,就没主动提出来。   林悦第一眼看到楚棠,还以为她就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娇小姐,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但与她熟悉了几次,却发现她和自己很像,都是扛着家族门楣的孤女。   其实,林家还有一个老太太,算起来,比楚棠还要幸运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上一章,晚上咱们继续。霍四即将出没…… 第153章 生女 (下)   霍重华等了一月,仍未收到楚棠的回信。   处暑一过,秋风开始萧瑟,京城的天,转眼就变得凉快了。   霍重华算着日子,估摸着楚棠的肚子有多大,走路会不会吃力?她是真的就不想他?   很想看看她此刻的样子,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抓着她,好好质问她。   不过他没收到楚棠的信,却是从金陵沈家寄了另一封书信过来,说是要请李大夫去一探金陵,给沈老爷子看病。   旁人可能请不动李大夫,但到了霍重华这里,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魏忠被安排在少帝跟前伺候,陈晨是霍重华信的过的人,晋升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头一桩任务就是护驾少帝左右。   霍重华是内阁阁员,汪直依旧为次辅,汪大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贪墨,但也有自己的底线,霍重华排除了少帝身边的可能潜在的危机,在秋尾的这一日寻了借口将辰王发配了边陲,眼下正要入冬,天寒地冻的,辰王就算死在路上,也是常事。   王重阳问:“你准备杀了辰王?”   他还是很了解这个学生的。   霍重华品了口自家茶庄子里的茶:“只有死人才不会□□篡位。老师是赞同我的吧。”眼下的朝廷已经受不起折腾了,国库的连年亏空,入了冬,边陲也要防护,故此更是不能有内乱了,少帝的肩膀太过稚嫩,还不足以承受这些。   霍重华是想将恶瘤斩草除根。   王重阳唇角微抽,突然提及了一件事:“我那女儿时常说起你夫人……你这几个月将一切安排妥当,就是要告假去金陵?那你可知道她跟顾景航之间到底是什么恩怨?”   王若婉当日被掳走一时,王重阳一直放在心上,只是顾景航身份特殊,楚棠又是霍重华的妻子,他碍于某些颜面,还不曾问出口,但也派了人出去查过。   什么也查不到。   霍重华眸光微敛:“都是因我而起,顾将军向来与我为敌,这一点,老师是知道的。内子是受了我的拖累了。”   霍重华将一切往自己身上揽。   好在王若婉没有任何差池,第二个月还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是以,程王两家才没有追究下去。   而且当初王若婉并没有认出蒙面人到底是谁,也是后来王重阳才查出来幕后之人是顾景航的。   *   霍重华亲自去了少帝面前告假。   朱辰清俊的五官已经很明显了,快十岁的模样,倔强又不服输,他一个人坐在这九五之尊的位子上,内心的孤独和恐惧从来都不敢轻易暴露出来。   霍重华要离他而去,他似乎很不高兴:“老师非走不可?”   霍重华就知道少帝会这么问,他也知道如何安抚他:“皇上天资聪慧,臣在不在皇上身边,皇上都是一代明君。只是这一次臣的妻子就要生孩子了,臣必须要告假一阵子。”   朱辰已经知道楚棠去了金陵的事。   算起来,金陵沈家也是他的亲人,只是他不能去认罢了,一听到楚棠要生了,少帝的眸光都亮了几分。   他要当舅舅了?   老师说的对,他已经不是孩子的,当舅舅的人岂能还缠着老师不放?   朱辰轻咳了一声,当场允了霍重华的告假,与此同时,还让魏忠去太医院取了尚好的药材给霍重华带上。   霍重华接受了他的好意。   有些摇头失笑,果然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姐弟几人都是一样的性子。   *   沈家开始着手大婚的事了,沈老爷子也能下榻晒太阳,只是还依旧认不清人,还是将楚棠认作沈兰,还问楚二爷怎么没来。   楚棠这几个月在沈家过的非常逍遥,商贾之家没那么多规矩,府上的丫鬟们还时常哄着主子开心,会很多小把戏,没有京城官宦之家那么多条条框框。   楚棠七个月的身孕了,加之秋装穿的厚,已经可见孕相,身子却还是不长,细胳膊细腿的,小脸光泽精致。这可急坏了沈夫人。   她以为在她的照顾之下,楚棠能养的白白胖胖,到时候还能让霍重华吃个瘪,怎奈楚棠她吃得多,就是不见长。   沈老太太笑道:“棠姐儿怀的肯定是个男胎,不然怎会消耗如此大。”   楚棠倒想先生个女儿,大概是因为霍重华似乎不太喜欢女儿,她就偏要生一个,看他到底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她就跟女儿在金陵住下了。   楚棠已为人妇,有出嫁的经验,林悦就约了楚棠一道去看首饰。林家老太太年事已高,嫁妆琐事只能由她自己置办。楚棠很喜欢她,一来是因为她是沈岳的未婚妻,二来就是她与林悦的经历非常相似。   霍重华携李大夫马不停蹄从江宁赶到沈家时,并没有看到楚棠。   沈岳还特意告假一日,专门招待霍重华。   他已经是内阁阁员了,帝王的老师,文渊阁大学士,怎么说气度上也该更加沉稳内敛,却不想一张嘴便是:“她呢?”   沈岳正吩咐了丫鬟下去泡茶,他原以为霍重华到今日午后才能到,没想会来这么快。沈岳反应了一下,“棠儿表妹和我未婚妻去了首饰铺子,已经走门一个多时辰了,估计一会就该回来。”   听到沈岳有未婚妻了,霍重华的俊脸突显一股子友善:“沈兄要成亲了,怎么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   沈岳亲自给他倒茶:“……我不是怕你忙于政务么。”你当初娶了楚棠也没通知我啊!   霍重华朗声笑了几下,当了阁老的确是不一样了,端坐的姿势,就是喝茶时的动作亦与以往不同,倒不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是气度上更胜了一筹。以往偏向俊美男儿,现如今有种上位者的尊容了。   霍重华介绍了李大夫。   李大夫名扬天下,却是个不贪权势的闲云野鹤之人,寻常人根本不知他在何处。沈岳当即大喜,向李大夫抱拳道谢:“若能得李先生搭救,我祖父定能无虞。”   李大夫捋着胡须,浅笑品茶,他本来是要去钟南山找师弟的,愣是被霍阁老拽了过来。   李大夫去了泰安堂给沈家老太爷看病,霍重华在外间,沈万在商号没回来,沈老太太和沈夫人与楚棠等人在外面。   霍重华一时间坐立不安了,他让沈家的下人领他去了楚棠所居的地方。   一踏足寝房,那种不安分又开始腾起,像有猫爪挠的他心痒。   在京城时,他尚且可以忍受,在路上也能克制。这都到了跟前了,人却还不能触手可及。霍重华极其不喜欢这种感觉。   霍重华看见楚棠时常会用的箩筐,里面还有刚缝制了一半的护膝,看着尺寸应该是男子所用。   应该是给自己做的吧?   他有些焦虑,且不说李大夫要给沈老爷子看诊到什么时候,单是女子挑首饰就要花上大把时辰。   等了一会,外院依然没有动静,沈岳还在沈老爷子跟前侍疾,霍重华便牵马出了府门,待沈岳出来寻他时,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如今的沈家有了沈岳这位官老爷,地位陡升,沈家女眷去选首饰,肯定不会去寻常的铺子。霍重华就找了金陵城最大的首饰铺子。   宝玉轩中突然起了一阵喧闹。楚棠大着肚子,身边的丫鬟格外小心的伺候着,立刻将她围住,她看不到外面的人。   有女子开始议论:“那位是那家的公子?”   身边婆子道:“小姐!您成何体统!再好看的公子,您也不能当面说出口!”   有人开始朝着外堂看。   青柳儿先认出了霍重华,见四爷俊眉幽眸,正朝着这边走来。她道:“四奶奶,您瞧谁来了?”   楚棠正与林悦一起看着一只鎏金的发簪子,林悦先抬起头来,看不远的男子目光一直锁在楚棠身上,气度竟比沈岳还要不凡。   林悦一下就猜出了是谁,礼貌的笑了笑。   楚棠是最后一个转身的。   她看到霍重华的第一眼有些错愕,但随即是莫名的陌生感,明明很想他,现在他就在眼前,她晃了晃神,最后只道:“你来了。”   霍重华方才只看到她的后背,还是纤细的,但一转过来,就能看见她小腹的鼓起,这个样子如他想像的可爱,好像又丰腴了些,只是四肢和脸还是老样子。只是她看着自己时有点呆。   霍重华低头看着她,旁人的注视都与他无关。   他今天穿的是宝蓝色团花束腰裰衣,衬得腿长挺拔,墨发用了赤金镶翠玉的簪子,整个人风流中带着倜傥,内敛却也隐有江湖游侠儿的气魄。   他道:“不认识我了?这般看着我作何?”   沈老太太和沈夫人从一侧柜台走了过来,虽然霍重华这个时候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但一眼就扫到了沈夫人,当即猜出沈老太太的身份,侧身行礼:“外祖母,舅母。”   沈夫人虽心里不喜霍重华,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笑了笑:“重华来了啊。”   众人:“……”沈夫人突然换了称呼,所有人都不习惯了。   沈老太太满意的打量了霍重华几眼,他和楚棠站在一处,就是一对不可多得璧人。而且一入城就寻了过来,可见是心里真的有楚棠。   沈老太太笑眯眯的:“好,好!你今日刚到金陵,棠姐儿也念着你,不如咱们也回去吧,该挑的东西也都挑上了。”   霍重华给沈老太太让了路,这之后长臂很自然的挽住了楚棠的肩头,将她护在怀里。以前楚棠并没觉得嫁给霍重华有多欢喜,但今日在众多女子艳羡的眼神中,她甚至想留下来炫耀一番。   这个可怕又好笑的念头一闪而过,霍重华很快就扶着楚棠上了马车,分开之际,他低低道:“真不想我?”   沈老太太等人也在马车上,虽然霍重华的声音很小,楚棠也是羞燥的红了脸,瞥了他一眼,就坐入了马车内。   霍重华骑马走在前头,唇角扬了扬。   等到了沈家,霍重华将带过来的重礼一一奉上,态度谦卑有礼,沈夫人更是无话可说了。要知道他现在可是阁老,皇帝还要唤他一声‘老师’。   沈夫人觉得下回和隔壁张夫人打叶子牌,一定要把霍重华给搬出来。阁老大人还叫她一声“舅妈”呢!   用过午饭,霍重华自然与沈岳等人叙旧说话,好不容易盼到晚上,楚棠从老太太院里回来,她已经哈欠连天了。   南方没有炕,外间是四方桌。霍重华就坐在圆椅上看着楚棠梳洗。她现在月份大了,没有丫鬟伺候不行。   等到洗漱好,霍重华也上了榻,他身上有淡淡的皂香,是洗过澡了。   楚棠见他拉下幔帐,古怪的问:“舅母给你安排了屋子,你怎么住我这里?”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了,夫妻二人更不能在旁人家同房!   霍重华的下巴干净清爽,他胡子长的快,两天就要刮一次,一看就是昨天晚上特意清理过的。   楚棠这般说,看到他的脸,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她觉得一辈子已经可以知足了,她还需要什么呢?   遇到这个人之后,知足变得那么简单。   霍重华拉着她躺下,一下就轻轻带入怀里,她现在大着肚子,他还不敢用力:“累么?”   楚棠摇了摇头:“还好,对了,李大夫对外祖父的病有把握医治么?”   霍重华捏着她的下巴,终于做了一件几个月来朝思暮想的事,狠狠吻了她一番,直到两人都有些受不住,他才放开她,望着头顶的承尘看了一会,定下心后,道:“你外祖父的病积压已久,不是几日就能看好的,先按着方子吃药吧,他现在不是好多了?”   楚棠很想霍重华,但其实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女为悦己者容就是这个道理吧。   “你说的也是。”她的声音明显也轻了。她喜欢他的味道,犹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动又上去亲他。   霍重华的腹部感觉到几下轻微的动作,他一愣,捏着楚棠的肩膀,问:“它……动了?”不愧是他的骨肉,都知道跟父亲打招呼了。   楚棠点了点头,平坦着,谁也不再招惹谁。两人睡不着,又不能干什么。   霍重华的胳膊枕在她脖子下,手在把玩她的耳垂:“怕么?”   楚棠一时没理解:“嗯?什么?”   霍重华又将她抱到怀里:“别怕,李大夫和奎老都在,我从京城带了有名的稳婆过来,她接生过的妇人没有一个是难产的。”   原来是说这个。   是个女人都要走着一遭的,早晚的事。   楚棠的手在他胸口画了画,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此刻说什么都成了多余:“嗯……怕到是不怕,万一生了女儿,你父亲母亲那里不好交代。”   霍家往下面一代子嗣凋零,只有玫姐儿和一个嫡小姐。霍夫人不上门找楚棠麻烦,也是因为忌惮霍重华,而且她也寻不到理由。可她如果生不出儿子,怕是回京后又没法安宁了。   霍重华抓着她作乱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不好交代,那便不交代。真不想我?嗯?”他又问。   一个大男人怎会纠结这种问题!   楚棠没回他,脸凑了过去,生疏的吻他,撩他。   霍重华很懊恼,之前也没见她主动亲热,现在明知道不方便,她却是想着法子来引诱他。   *   两个月后,金陵开始落霜了。   霍重华带着楚棠在沈家园林里散步消食。这几乎是霍阁老每日必做的事。   走了一会,楚棠突然止了步子。   霍重华一惊,忙问:“可是腰部坠胀,小腹疼痛?”   楚棠一时间分不出是怎样的感受,突然又不疼了:“没事了。”   霍重华当即将人打横抱起:“你一会又该疼了。”   果然,没走几步,楚棠又疼了起来。   霍重华略显紧张的声音道:“别怕,一会就能生出来了。”   楚棠:“……”他怎能这么清楚。   李大夫和奎老在院子的月洞门外候着,稳婆和丫鬟婆子早就在屋内伺候着了。   霍重华在屋廊下站立如松,里面每一阵惨叫声传来,他的眉头就皱了一皱。好在他让楚棠适才用了李大夫配制的催产药,按理说不会遭太久的罪。   霍重华却是度日如年,若非楚棠进产房之前警告过他不准进去,他现在早就在她跟前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传了出来。霍重华再也没忍,直接入了产房。   稳婆以为他要看孩子,却不想霍大人直扑到霍四奶奶床头:“好了好了,都结束了。”他似乎受惊过度。   其实楚棠这阵子一直在活动,身子很灵活,加之李大夫和奎老的调理,她生完孩子,并没有传闻中那般虚脱,反而突然来了精神:“孩子呢?”   霍重华这个时候任何要求都能满足她,她想要看孩子,他立刻转身去稳婆手里去接。   稳婆笑道:“恭喜霍四爷喜得千金。”   当那个粉色的巴掌大的小儿人落入他怀里时,霍重华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颤,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肆意又骄傲。   这是他的女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此为之了,明天甜一天,后天是上辈子的事,大后天番外。 第154章 阁老 (上)   霍重华将孩子递给楚棠看,那磁性的嗓音此刻仿佛笼上了一层不太明显的……慈爱。   他说:“你看,孩子长的多像你,小鼻子小嘴。”   小婴孩粉嘟嘟的,不像旁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皱巴巴,但楚棠实在没看出来孩子哪里像她了。   她才巴掌大,鼻子嘴巴当然也小了。   沈夫人搀扶着沈家老太太从佛堂里快步而来,婆媳两人从楚棠一发作开始,就在小佛堂念经求福了,一得到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   老太太看了一眼孩子,又见楚棠精神头尚好,就放了心:“棠姐儿这次生产算是顺利了,菩萨保佑啊。”   沈夫人想看看孩子,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年纪大了却是怀不上了。孩子还在霍重华怀里,她也不哭不闹,像认识她爹似的。如此,霍重华更是爱不释手。   沈夫人凑了过来,霍重华已经抱着孩子在屋里走动了。   沈夫人:“……”她只好一心扑在楚棠身上,嘘寒问暖。   沈岳刚回府,就得知了楚棠生产的消息,他不便进来看她,但知道母女无恙,也松了口气。   到了晚上,丫鬟婆子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被褥,楚棠睡下之后出了一身的汗,她坚持要换被子,霍重华就抱着她起来,屋子里已经烧了炭火了,并不觉得冷。   她嗔了他一眼:“你现在怎么不去抱孩子了?”哪有这样当父亲的?孩子出生过了好长时间才从奶娘那里喝到奶水。要不是孩子饿了哭闹,奶娘都没法从他手里接过孩子。   霍重华将她放在榻上:“我不是怕她晚上吵了你么。”   楚棠身子很不利索,又出过汗,她不太想让霍重华靠近,他却是坚持要睡在她身边。   没一会,隔壁暖房传来孩子的哭声,楚棠知道刚出生的孩子,都会哭夜,她不是够狠心,只是觉得一会就好了。霍重华却起榻,随意披了外裳就跑了出去,不出一刻,就将孩子抱了进来。   楚棠:“……你不要误了她吃/奶!”若非她自己还没有奶水,怎会将孩子交给奶娘。   霍重华抱着襁褓晃了几下,孩子就不哭了,他走到楚棠跟前:“你那里也不小,怎么就没奶水?我看明日还是换两个奶娘,舅母找来的这个,相貌粗鄙,我女儿未必喜欢喝。”   楚棠:“……”奶水跟相貌有什么关系?   不过,楚棠也很想孩子,霍重华看出她那小眼神的意思,抱着孩子上了榻,两个人盯着孩子看了好一会,就像没见过这么小的婴孩似的。   楚棠笑话他:“当初玫姐儿刚来府上也是可人乖巧的,我怎么没见你抱过她?”   霍重华给楚棠盖住了微微露出的肩膀:“我自己的骨肉,能一样么?”   他又说:“就取‘兰’字吧,正好是你母亲的名讳,算是纪念她了。”   楚棠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对孩子笑道:“兰兰,我是你娘。”   霍重华看着跟前两个女孩,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整个世界也安静了,这一刻好像什么也不求了。他在楚棠额头亲了亲:“还疼么?”今天站在外面听她哭叫,那种煎熬实在不想再受一次。   楚棠想起了玫姐儿,她怀着身孕出院门,不方便带上她,多少有些愧疚。她既然收养了她,那便是她的母亲了,叮嘱道:“玫姐儿也是你女儿,是霍家大小姐,你将来可得一碗水端平。不然兰姐儿养出娇惯的性子,将来也是害了她。”   霍重华也想做个好父亲,怎奈他天性如此,可以说是自私吧,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无法喜欢。但表面上还是会当起做父亲的责任,更不能让小妻子动怒,含糊的应下:“嗯。”   次日,不到晌午,兰姐儿又多了两名奶娘,都是容色上佳,身材丰腴的,一看就是奶水充足。   霍重华一开始来金陵,鲜少有人知道,这阵子住下来,金陵镇江几地的官员纷纷前来拜见阁老大人。   霍阁老得女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   楚棠的意思是等沈岳与林悦大婚之后再回京,沈老太爷身子已经大好,自己能下地行走,人时而迷糊,时而清楚,已经没有大碍。   过了几日,楚棠感觉胸口胀痛,换衣裳时发现小衣上的湿润,她顿时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呀”了一声。霍重华以为她哪里疼了,走过来一看,呆住了。   “……我抱兰姐儿过来?”他问。奶娘的奶水肯定没有小妻子的好。   楚棠拉上衣裳,轻应了一下,没想到霍重华会突然跑过来看。   兰姐儿被抱过来时,楚棠满心欢喜准备喂她,哺乳是母亲和孩子增进感情的最直接方式。兰姐儿出生已经有几日了,一天一个样子,眼看着她长的红润可爱,小家伙看到母亲的清香迷人的地方,张口就吃。   楚棠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没料到会这样……疼。   霍重华自然是看在眼里:“怎么了?”他很着急,想知道发了什么。   婆子道:“四奶奶这是头一回喂奶,难免会疼,过几天就好了。”   霍重华见楚棠皱着眉,却还在强忍着,他从她怀里抱出卖力吃奶的兰姐儿:“不吃了,兰姐儿乖。”   小家伙‘哇’的就哭了出来,她正要吃到就被父亲硬生生阻止,能不哭么?   楚棠心疼女儿:“你做什么?”   霍重华将兰姐儿交给婆子,让她带孩子去奶娘那里。   他解释道:“既然疼,你怎么不早说,奶娘喂她也是一样的。”霍重华看了楚棠胸口一眼,突然有些热:“还难受么?我……帮你?”   楚棠:“……你出去!”   *   一月后,满月酒。   兰姐儿是在沈家出生的,又是取了‘兰’字为名,沈家坚持要办满月酒,三天的流水筵,宴请了沈家亲友,另有从金陵附近赶来的官员,多半都是冲着霍阁老而来。   楚棠终于能沐浴了,泡了一个藻,洗了发,在屋子里烘干了才踏出房门。沈岳看过兰姐儿几次。因着霍重华喜欢跟他抢着抱,他那几天总是没机会。   今日不同,霍重华要招待各路官员。沈岳就抱着兰姐儿在暖阁里看花,他这个人喜静,不会跟孩子说些什么,兰姐儿也乖,一会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他,一会又打了哈欠,安静的睡着了。   沈鸿和楚湛见了孩子也稀罕的不得了,沈家已经好些年头没有婴孩了,几个大男人轮番抢着抱。婆子丫鬟在一旁偷笑,都道:兰小姐一定福大命好,将来也几个舅舅护着就无人敢欺了。更别提她还有阁老爹。   林悦也登门了。她发现沈岳似乎很喜欢孩子,暗中悄悄记下了。她好不容易也能抱上孩子,兰姐儿已经睡着了。小脸圆润充盈,像粉色苹果,睫毛长而密,虽然才一个月,但五官非常秀气。   “长的真好看,不知道像谁。”林悦问。   沈岳又细细的看了看:“像她娘。”   林悦倒是不这么认为:“像霍大人也很好看。”   沈岳挑了挑眉,女儿家可不能像霍重华啊,将来是要祸害了多少男儿的心?   *   天黑之后,楚棠才看到孩子,小家伙睡的很老实,一天没见到她娘,她也不哭闹。   楚棠有些失落。   在霍阁老的殷切‘帮助’之下,她顺利回了奶,现在就是想喂她也不成了。她现在盯着兰姐儿看,一个人能看半个时辰不眨眼。   霍重华进屋时,已经洗过澡,身上是好闻的皂香,今日官员敬酒,他不可能滴酒不沾,也不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口中的酒气也除去了。   可那迷离的桃花眼却是与寻常不同的,多了一份温度。   两人又跟傻子一样的,盯着兰姐儿看了一会,小东西睡的很沉,一直没醒。楚棠想留下她过夜,霍重华却道:“夜里她要吃奶,你又没有。”   楚棠:“……”这到底是谁的错?!   兰姐儿被奶娘抱了出去,屋子里炭火熊熊,楚棠知道他想干什么,推开他:“这里是外祖父家中!”   霍重华躺下,一把抱住了楚棠,在她身上捏了捏:“很好,你总算是长了一些肉。”这之后就闭上眼也不说话了,过了良久又道:“今后不要离开我,更不能远游,待沈兄大婚结束,你我就回京。”   楚棠从没想过离开他,就算得知母亲那件事上被他瞒骗了,她也从不想过要走。   两个人抱在一起,又是大半年没亲热过了,阁老大人到了后半夜又开始蠢蠢欲动,最后没有法子就起来带孩子,楚棠早晨醒来时,就看见他抱着兰姐儿在屋子里踱步。   楚棠:“……你是什么时候醒的?兰姐儿饿了?”   霍重华走了过来,楚棠却见小东西睡的正香。 第155章 阁老 (中)   兰姐儿不认生,谁抱着都很乖巧。   这一点,霍重华明显不高兴,就是沈鸿那个粗枝大叶的表舅抱着兰姐儿,她也笑眯眯的,一逗就乐了。   霍重华觉得自己的女儿只能对自己笑。   有时候楚棠就在想,将来兰姐儿择婿时,霍重华保不成会出来使乱子。   大寒过后的第二日就是沈岳的大婚。   霍重华位高权重,自然就被推到了证婚人的位子上。   新娘入门后,楚棠带着兰姐儿在洞房里玩,来的都是沈家的本亲和林家那头的妇人。   有人认出了楚棠,“霍四奶奶跟您母亲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年啊,我还记您母亲出嫁那天呢。可是隆重盛大了。”   因为霍重华的缘故,一些年长的妇人也格外敬重楚棠。   这让她很不适应,但也不好直接拒绝旁人这般称呼她。   林悦头上的盖头已经掀了,本就清丽的面容在妆容下十分耐看,楚棠现在知道为什么沈岳选择了林悦,而非周家小姐。这样的女子才更适合一辈子相守。   闹新房的妇人不多时就离开了,林悦抱着兰姐儿在怀里,哄着她‘嗷嗷’说话。   楚棠笑道:“很快,表嫂和表哥也能有孩子了。”   林悦莞尔,涂了胭脂的脸颊忽的幽红了。   沈岳在门外的脚步微顿,他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南方与北方的寝房布置大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底。   那里面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装在心里的人,或许应该永远埋藏住了,现在这个结局也没什么不好。   当天晚上,霍重华又喝了酒,楚棠听前院的下人说,霍阁老足足喝了半坛子的女儿红,反正沈家多的是酒,就随他去喝了。   楚棠纳罕,沈岳大婚,他怎么比新郎还要高兴呢。   但看到霍重华时,他脸上根本看不出醉意,只有眼睛是迷离的,确定的是勾人心魄的。这样一双眼睛放在他身上,平日里只会让人觉得幽冷,要是放在女子脸上,那就成了媚态了。   楚棠有些担心,将来兰姐儿会越来越随他。   霍重华没脱衣裳,就抱着楚棠睡觉了,可能这一次是真的醉了……怎么推都推不开他。   第二日,霍重华等人就启程回京,算着日子能在过年之前赶回去。   沈老太太很不舍得楚棠,临走时,沈家人都在送行,老太爷亲自出来了,抓着霍重华的手,就道:“楚居海,你待我女儿好点,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老爷子今个儿又不清醒了!   霍阁老的脸色沉了。   他可是极为鄙视楚二爷的!   楚棠清咳了一声,暗示他,霍阁老终于放下了面子,老实作答:“我会的,您放心。”   沈岳想说的话都埋在了内心最深处,这个时候只是站在那里,笑着目送船只离去。沈家人回去的时候,林悦在一侧羞涩的道:“其实,咱们也可以去京城的,正好林家也想将酒卖到京城去。”   沈岳搂着妻子肩:“这些年你受累了,生意上你随意,尽力就好。想去京城,我便带你去。”   林悦点了点头,一对新婚燕尔很快就上了马车。   *   下了运河,顺着北方朝上,船速还算快。   当天晚上,霍重华就将兰姐儿早早交给了奶娘,抱着妻子在床铺里温存。   旷了太长日子,他就像只喂不饱的猎豹,吻的楚棠喘不过气来。   霍重华非常喜欢亲吻,一路上正好没有公务缠身,有事没事就抱着妻子在船舱内亲热。楚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还没到京城,又消瘦了下去。   她的消耗真的是太大了。   霍重华最后相当的懊恼:“你只有生孩子才能长肉?”   这是什么逻辑?!   霍重华捏了捏楚棠的小细腰,这一天又是抱着她不让她出去,“外面风大,你也不怕吹到。”   楚棠是想孩子了,“我去看看兰姐儿。”   霍重华事先另备了另一条船,如此,他二人更是无人打扰:“兰姐儿有奶娘照顾,你一个妇道人家是不是该花心思在你夫君身上。比方说……”他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不可描述的话。   楚棠觉得他越发的脸皮厚了,霍重华却道:“食/色/性/也,连古人都这么说,你难道觉得不对?!”   他总是能编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   刚入京,兰姐儿已经两个多月大了,却是长的很敦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的圆滚滚的,洗澡的时候就像一只粉色的肉球。这还是她头一次回自己家,小脸笑眯眯,就好像很熟悉似的,逢人就笑。   玫姐儿已经会走路,她变得不太认识楚棠了,怯生生的样子像极了她生母。   楚棠心疼孩子,就让婆子让两位小姐住在一座院子里,姐妹二人将来也能相互扶持,断不能做任何勾心斗角的事出来。   霍重华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入宫复职,他的位子很重要,即便是在金陵那阵子,也是在处理公务,宫里的消息都在他掌控之中。   楚棠安顿了孩子,回到寝房时,霍重华已经坐在圆椅上看书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今天不去看看兰姐儿?”是因为现在兰姐儿和玫姐儿住在一处的原因么?   霍重华抬眸,放下了手中的书,对楚棠招了招手:“过来。”   楚棠知道不过去的代价是什么,她已经摸透了霍重华的喜好,在他膝上坐下,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乖顺的依着他,“怎么了?宫里没出什么事吧?”   霍重华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他好像对这种事从来都不知厌烦,“皇上要见你,大年初三跟我入宫,把兰姐儿也带上。”   想想朱辰也不容易,才十岁就扛起整个江山,还有两个刚周岁的幼弟。楚棠问:“那……母亲和朱熙有消息了么?”   霍重华不是没有派人下海去寻找,大洋彼岸怎会像中原,找个人那么方便?   他安抚她:“会有消息的,只是暂时还不是时候。”   楚棠默了默,提及了霍家:“老宅那边今天派人送了消息过来,说孩子虽然在金陵出生,但是霍家的骨肉,京城这边还是得办酒席。你母亲的意思是问你什么时候合适?老宅那头也好早日操办。”   楚棠感觉腰肢一紧,霍重华又捏她了,她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改口:“霍夫人是想再补办一次酒宴……”   楚棠听说过霍重华生母的事,好像当年一生下他,就被霍夫人弄死了。   她很惋惜,却也好奇,以霍重华的性子,会不去查这些事?霍夫人怎还好端端的活着?   霍重华低下头去亲她,两个人都熟悉了彼此,亲吻也变得轻车熟路。现在正值严冬,霍重华只是手从她的裙摆里伸了进去,楚棠受不住,就不再配合了,“你别这样,我跟你说正经事!你要是没意见,那就定在元宵那一日吧,正好兰姐儿百日。”   今日刚回府,霍重华考虑到楚棠会累,更是觉得生完兰姐儿后长的那一身软嫩/细滑的软肉就那么不见了,非常可惜。   于是,还是放过了她:“吃饭吧,今天多吃些。”   *   霍家老宅那边一直在等霍重华和楚棠登门。   孩子都生出来了,他二人也不知道派个人来报喜!还在金陵置办了酒席,这不是拿霍家不当回事么?!   霍夫人一想起霍重华和楚棠,就心里一口气不顺畅。算起来,这个庶子和庶媳还从来都没给过她好脸色,更别提敬重了。   “哼!也就生个了女儿,要是生了大把的,她还不得上天!”   霍夫人这话是针对楚棠的。   以霍重华现如今的地位,她已经不太敢挑他的刺了。甚至于霍夫人还想着给霍重华送几个美貌的女子,总不能好处都让楚棠一个人占了。男人都受不了耳边风,只要自己人能安插在霍重华身边,还怕控制不了他?!   结果,没过多久,霍夫人就打听到她所谓的线人已经被毒打发卖了!   她拿霍重华和楚棠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了,软硬不吃,阴谋阳谋也比不过。   陈氏在一旁道:“母亲,您别动怒,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想来四弟和四弟妹长途跋涉,这才刚回京,改明儿啊,一定会过来向您请安的。”   李氏也配合着说了两句。   今时非同往日,说实话,霍夫人是长辈,她心里气不过是正常,陈氏和李氏现如今已经是变了风向了。   将来他们夫君的仕途如何,还得靠着霍重华出力啊。   霍夫人在府上等了两日,霍重华与楚棠并没有登门,在第三日时,有人上门道喜。   霍夫人冷哼:“有什么可喜的,不过是个女孩而已。”   那贵妇道:“哎呀,霍夫人,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个孙女可了不得,皇上今日钦封了县主的称号,是要拿俸禄了呀。”   县主只能是有功之臣家中的女儿才能得此殊荣,要说霍重华,的确有从龙之功,可有功的也不止他一人,更何况那孩子也才几个月大!   霍夫人蔫了蔫,半点兴师问罪的心思也没了,到了下午便吩咐两个媳妇,准备带着礼品和给孩子金银细软,亲自去了一趟玉树胡同。兰姐儿三个月不到就是县主了,将来的夫君必定是云端上的人。   霍夫人想着修复关系,结果却被告之,霍重华和楚棠带着孩子留在了宫里,尚未回来。   这就正不合规矩了。   不过霍夫人全当是皇恩浩荡,好歹那孩子也是姓霍,不是亲孙女,也得喊她一声祖母。到了这个时候,对楚棠再有意见,也是一个字也不再提了。还得夸她,生女儿生的好。 第156章 阁老 (终)   大年三十这一日,霍家老宅又着人来请。   虽说四房分出去了,但祭祖供奉祠堂诸事,还是要在老宅一同进行才算妥当。   不过霍重华与楚棠已经单过了两年了,现如今府上多了三个孩子,奎老也长住了下来,准备给几个孩子当启蒙先生。故此,霍宅如今很热闹。   霍重华让董管事直接回绝了老宅派来的人,正意兴阑珊的抱着兰姐儿在写对联。   楚棠进入书房,就看见霍重华一臂抱着包被,一只手在挥墨,样子潇洒又俊朗。   他今日穿的是常服,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脖颈处戴了黑色兔毛的围脖,他每画一笔,兰姐儿就‘哈哈’笑了两声,他一停笔,兰姐儿也一动不动的瞪着大眼睛看着她父亲的脸。   这是在玩什么?   楚棠:“……怎么不把玫姐儿也带过来?两个孩子都是霍家的嫡小姐,将来我会把这个秘密死守,府上任何人也不能透露出去,玫姐儿她就是你我的亲生女儿。你要是再这样偏心,她长大了心里会怎么想?”   关键是,待遇完全不同,会将兰姐儿娇惯的不成样子,楚棠可不想看到那一幕。   霍重华还在逗着小东西玩,兰姐儿特别容易逗,笑眯眯的很少会哭。   霍重华写完一幅字,兰姐儿的包被也被她折腾松了。   霍重华放下银狼毫笔,拖着兰姐儿,将她举高高,又引的她一阵‘哈哈’笑,这下包被是彻底松垮了,他道:“小东西,跟你母亲一个样,看着老实安份,实则最顽皮。”   楚棠:“……”跟她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逗她玩的缘故好吧。   从霍重华手里接过兰姐儿,楚棠把她放在膝头,给她重新包起来,这时,胸口突然一阵堵闷,但很快又消散了下去,楚棠便没有注意。   霍重华却看出来了,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让你不要亲自照看几个孩子,你偏不听。”   小栓子虽是青柳儿在养着,但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楚棠就顺道多养他一个,将来等他大些,再送他去金陵那边,他毕竟是慕王留下的血脉,放在京城不妥。   楚棠随意应了一声:“我没事,早晨吃了一颗茶叶蛋,可能是不太合胃口。”   兰姐儿一只小胳膊得了自由,也不知道在往哪里伸,吱吱呀呀的想往母亲怀里钻。   霍重华顺手又将兰姐儿抱在手里,“坏东西,想干什么?”他继续举高高,玩的不亦乐乎。   楚棠:“……”   转眼到了元宵节这一日,兰姐儿的百日酒宴最终设在了玉树胡同的霍宅。   朝廷官员来了一大半,宾客盈门莫过于是。   霍夫人和李氏,陈氏今日特地去后院看兰姐儿,楚棠正要哄孩子睡午觉,外头吵闹,小东西也格外有精神。倒是玫姐儿懂事的让人心疼,一直乖乖的待在楚棠身边,从来不哭闹。她虽说不清话,也知道楚棠是她母亲,又觉得楚棠长的好看,一直想待在她旁边。   霍夫人将见面礼拿了出来,是一套素银的吉祥如意的手镯,还有金项圈一只,陈氏和李氏也意思了一下。   说实话,楚棠如今的财富,根本看不上这些东西,她倒也没拂了婆母和妯娌的好意。毕竟霍重华在朝为官,要是与本家闹翻了,名誉上说不过去。   “兰姐儿还醒着呢,让祖母抱抱。这丫头长的好啊。”一看就是粉白圆润的,能不好么?   楚棠从摇篮里抱出兰姐儿,交给霍夫人,这孩子还是乐呵呵的笑。   霍夫人心里虽不喜欢,脸上给足了面子。   这时,兰姐儿笑的更欢了,霍夫人以为是孩子喜欢她这个祖母,却突然感觉到身上一股温热,她低头一看,竟是孩子尿了。   兰姐儿:“咯咯……”   众人:“……”   天寒地冻的,霍宅又无霍夫人这个年纪妇人穿的衣裳,她只能沉着脸,打道回府。   霍重华知道了后院的事,回来抱着兰姐儿,又是亲,又是举高高,要不是她月份还小,楚棠真担心霍重华会将她抛到屋顶上去。   兰姐儿更是‘咯咯’的笑的欢畅,要不是孩子吃多了开始吐奶,霍重华指不定要逗到什么时候。   楚棠觉得果然是嫡亲的父女,一样的黑腹。   晚上,霍重华上了榻就来找楚棠求欢,她几天都不怎么舒服,霍重华的大掌刚碰到她小腹,恶心感又涌了上来,接下来就是一阵干呕。   两个人都是一愣。   霍重华先开口:“你不是还没……”来癸水?   种种症状与怀兰姐儿的时候一个样,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吧?一想起这几个月来,自从离开了金陵,两个人就没冷过床,楚棠的脸白了白。   当夜,楚棠就确认怀上了孩子,由奎老亲自把脉,已有孕一个多月。   霍重华心情复杂。   八个月后,楚棠生下来第二胎,是个带把的男孩。她以为霍重华会很高兴,可他一直守在床榻边,看都没看孩子一眼。   楚棠这次生产远没有在金陵那次顺利,熬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这个时候连说话的力气也没,隐约听到霍重华在她耳边道:“不生了,下次再也不生了。”   兰姐儿一生下来就有名字,儿子却是迟迟没有取名。   洗三礼这一日,有人问霍重华,麟儿是何名,他才随意胡诌了一个:“凌,霍凌。”   顿时有官员开始附和吹捧:“壮志凌云!凌风知劲节!好名啊,霍大人,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一年过后,楚棠对霍重华教导几个孩子的方式存了很大的意见。除了兰姐儿之外,就连凌哥儿也成了领养的了。   这一日,霍重华在净房里沐浴。楚棠给他递衣裳,这些事他都不喜欢丫鬟靠近,有时候故意是使唤楚棠。   要知道兰姐儿才两岁,却打哭了陈晨家三岁的儿子,楚棠只能登门道歉去了,就盼着英娘不要生气。   楚棠拿了衣裳站在浴盆前,老夫老妻了,什么也不顾了,而且他身上是什么样子,她早就熟悉了:“你看吧,兰姐儿让你惯成什么样子了,小小年纪就学会打人,趁着孩子们还小,你最好趁早改变你的态度!”   楚棠来势汹汹,霍重华在外头早就落实了惧内的名声,其实在家中,楚棠才是弱者。   霍重华挑眉,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透着危险的气息,在妻子的小蛮腰上流连了一会,笑道:“为夫知错了,但……为夫向来知错不改!”   楚棠快被他气炸了:“你!”   霍重华猿臂一伸,捞过楚棠的细腰,将她往浴盆里带,轻易就将楚棠压在了身下,这几年养下来,肉没长几两,该丰腴的地方却是令霍重华相当的满意。   守在外面的青柳儿一阵心惊肉跳,过了好半天才敢进去送热水。   *   本朝立国以来,历代皇帝都十分重武,以至于总兵在朝廷占着极为重要的位置。但后来多地总兵结党隐私,借着手中有兵权,无视朝廷圣威。   霍重华坐上首辅的位子,头一桩事就是设立总督巡抚,其目的便是镇压总兵的势力,没过几年就上演了督抚到任时,武臣亦兜鍪执仗,叩首而出。   五军都督也成了名义上的虚设。   人人都道霍首辅目中无人,狂傲自大,但与帝王关系甚好,两人亦师亦友,弹劾过霍首辅的官员,事后都是莫名被外放了,这之后再无人敢轻易诋毁霍大人。   兰姐儿八岁那年,凌哥儿也七岁了。楚棠想趁在三十岁之前再生一个孩子,今后再想怀上就难了,可试了一阵子一直没有动静。   到了晚上,楚棠主动爬到霍重华身上,慢条斯理,又狐媚诱人的解他身上的衣服,她虽二十大几了,还是白嫩的像个姑娘。霍重华太满意这样的待遇,恨不能她天天这样主动。   又是几个月过去,楚棠每月的癸水都很准时。   直到有一天楚棠无意间听到兰姐儿说:“爹爹在喝药呢,兰儿那天瞧见了,很苦很黑的药。”   霍重华身子如何,楚棠是很清楚的。   她突然就想起了是什么药。   这几年她一直要一个孩子,却是怎么都怀不上。就像没怀上兰姐儿之前的处境一模一样。   他又喝避子药了!   楚棠直奔书房,推开门扉就看到桌案上还摆着一只没有撤下去的空瓷碗,楚棠走过去问:“为什么?”他不知道是药三分毒么?   霍重华眼看露馅了,也不瞒她:“两个孩子足够了。过来给我捏捏肩,今日头疼。”   慧极必伤!   他整日操心朝政能不累么。   过了一会,霍重华睁开眼,将楚棠从他身后拉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二人私底下经常这般,时间长了,楚棠也就习惯了,霍重华对她说:“顾景航战死了,尸骨就埋在了大同。”   闻言后,楚棠一时间还在整理思路,她已经太久没听到顾景航的名字了,八年?还是九年?   就好像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他死了?   楚棠没有太大的感触,“哦,那顾家三爷不是也善战么?你可以调他回京。”   朱辰十八了,霍重华将大权移交到了他手上,可有些事他这个首辅还得亲自把关,霍重华没有在楚棠脸上看出任何或悲或喜的表情,他觉得那些过往也没什么可问的了。现在他的棠儿就在他怀里,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他还怀疑她什么?!   就算有前生旧世,那又怎样呢!   “夫人深得我心,我也是这样想的。”霍重华又跟楚棠提及了朱辰选妃的事:“皇上想让你入宫甄选一二。”   楚湛已经在金陵娶妻,那边有舅舅一家,楚棠基本不用再操心。朱辰虽贵为天子,却也是最孤独的。楚棠想心疼这个弟弟,却只能站在远处看一眼。   楚棠明白他这些年的苦,“也好,兰姐儿又吵着进宫,皇上也惯着她,今后可怎么是好!倒是玫姐儿懂事,从不让我操心。”   霍重华一直就没改偏心的毛病。   府上虽无人说出玫姐儿的身世,而且她的用度与兰姐儿是一个标准,但孩子心里从小就不好受,好在楚棠疼她,玫姐儿也极为孝顺她这个母亲。   十五这一日,楚棠去庙里请香还愿。   她跪在蒲团上,仰头望着佛祖,祈求孩子们康健,国泰民安。却突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她。   楚棠回过头,一位个头很高的僧人正从大殿门口而过,她看见一张熟悉的侧脸,但那人步履很快,她还没看清,人就不见了。   楚棠疑惑,起身走到殿外,但已经没有僧人的踪迹了。   或许只是看错了?   楚棠现在出行的仗势很大,她不喜欢这般招摇,霍重华却坚持,说这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丫鬟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   山风不知道从什么方面吹了过来,墙角溢出一抹暗蓝色的僧袍。僧人身后站着一个得道的白胡子高僧,那高僧撵着手中佛珠,道:“缘尽缘了,是该放下了。”   他早该放手了。   前世罪多,才至今生缘份不够,求而不得怨不得旁人,独他之过。八年期限到了,她还是过的很好,那个人才是她的良人……   或许,上辈子错的人也只有他!   梵音从远处传来,悠悠荡荡,僧人双手合拢,朝着落日西沉的方向渐渐闭上了眼。   这一日回去的路上,楚棠在马车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发现上辈子真的和霍重华生过一个孩子……   全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了,明天插播前世没有说明的一些事。后天小皇帝和兰姐儿的番外。 第157章 浮生谣(上)   霍重华千杯不醉的名号已经是朝野皆知。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自然少不了喝酒。   他是帝王器重的新贵,曾经风光游街的状元郎,娶的又是内阁阁员王重阳之女,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同僚们难免多敬几杯,上峰的酒更是不得不喝。   一杯接着一杯。   霍重华已经不知道自己喝过几杯了,他曾对婚事抱过幻想,憧憬过今天这样满目大红的日子,他会以八抬大轿娶那个人进门。就连这座宅子也是他花了数月挑选出来,亲手吩咐工匠修葺打磨,处处用心。   今天他就是主角儿,是身着吉服的新郎官,可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霍重华眼角的余光时不时会看向内院,那里设了女席。   顾景航登门道喜,曾经的好兄弟,那次宫门外打了一架,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今日顾景航携妻上门喝喜酒,霍重华没有人小厮阻挡。   她也来了不是么?起码这场喜事,她也参与了。   虽只是一瞥,他也记住了她今天的样子。琵琶襟上衣和宫缎素雪绢裙,白皙的耳垂上还有一对翠玉的滴水坠儿,盈盈的,像她墨玉一样的双眼,没记错的话,她眼角还有一颗小红痣。今天像是施了粉,小红痣变成粉色的了。   生痣的人多,但红色小痣的却是极少,让她本就清媚的容色平添了俏皮。   霍重华觉得,楚棠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他也一度以为她会是这座宅子的女主人。   从康王在他面前提及过楚棠,到了今日,已经快三载了。   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去了解一个人,知道她的喜好和习惯,甚至于熟悉到了就像自己人,但这人却不认识他……一腔热情无处可宣,积累久了,他自己都开始恍惚了,时常午夜梦回时也能想起她。   顾景航走了过来,他二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称兄道弟。   “霍兄,恭喜了。”顾景航先干为敬。霍重华娶妻了,还是取得王家的女儿,顾景航以为他会摒弃前嫌,毕竟情爱这种东西太过虚幻飘渺,没有互相合作的利益来的重要。   他以为霍重华这样的人知道分寸,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跟他真的闹僵了。   霍重华长臂挡开了顾景航,醉意浮现。   他虽从文,也是常年习武的,这一动作是用了大力了,顾竟航花了功夫才站住了脚步。   此恨……似乎无法消除。   顾景航蹙了眉。   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了?换做之前,他可能会考虑放弃楚棠,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也喜欢她。   霍重华这样的人只能为友,不可为敌,否则将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   顾景航自问这辈子无朋无友,和霍重华相识一场,二人境遇又相似,难得志同道合。   到了这一天,顾景航才知道霍重华也是真的喜欢楚棠的。而非仅仅是为了得到康王的自持。   怎么不喜欢呢?!   像他自己这样,一开始只是存了利用的心思,没过多久竟也喜欢上她了,谁都想娶一个她这样的女子放在家里吧。   霍宅满目喜庆,轰天的炮竹响了一阵又一阵,有些人是注定没法重续友谊了。   楚棠吃了一会酒宴,她没有跟着贵妇们去闹洞房。   顾景航这两年手段毒辣,冷心的除去了他的父侯和两个兄弟,顾家三爷也被远调边陲了。至于顾家的女眷,楚棠将二人送到了庄子里。故此,贵圈的妇人对楚棠都有所避讳,觉得她是非良善之人。   她也不介意,只是站着远远的距离看着那边的热闹,听着与她无关的话题。在听到有关霍重华的事时,她还会留意几分,觉得这个人十分了不得。   身边一股子酒味传了过来。   余光所及是男子高大的身影和俊挺的侧脸,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微微撞了她的肩头。   这是新郎官,霍重华。   楚棠愣了愣,他撞的不重,她倒不至于跌倒。   她看见霍重华往前走了一步,只有一息的停留,刚要侧过脸来,这时有人叫出了楚棠。   “棠儿!”   来人是顾景航。   楚棠一看是他,步子盈盈的往他跟前走,霍重华站在屋廊下,看着自己心里的女子娇羞怯怯的依在别的男人跟前。   他突然转身,一眼也不想多看了。他甚至有想将她夺回来的想法!   这个认知太可怕。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开始留心的。当对一个人熟悉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发现,她其实已经不知不觉得刻入你的骨血里。怎么也抹不去了。   无法抽身了。   他又以什么名义去夺?   *   夜深人静,宾客散去。   王若婉有些等不及了,让婆子给她卸下满头的赤金凤冠的首饰,还吵着要吃东西,她实在是饿坏了。嫁给霍重华令她满心欢喜,可这大婚也太累人。   婆子笑道:“四奶奶,您稍等片刻,都这个时辰了,四爷怕是马上就要洞房,现在用饭怕是不妥吧。”   王若婉撅了撅嘴,想起霍重华伟岸的身躯和俊美的脸,她还是忍了。   婆子话音刚落,丫鬟碎步走了进来:“四奶奶,四爷来了!”   王若婉立马端坐着,俏楚楚的看着月门的方向。   屋子里的人先后悄然退了出去。霍重华终于走到了内室,他看着床榻边坐着的人,这个与他拜过堂的女子,他已经不止一次说服过自己,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待她。   她是老师的女儿不是么?   总好比过是旁人!   反正迟早是要娶妻的……又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淡淡道:“早些歇下吧。”   “嗯!”王若婉点头如捣蒜,红唇溢不住的扬了起来,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太过浮夸,可能会显得不矜持,又咬着唇不说话了。   若非她使计在他醉酒那日趴在他身上,解了他的衣裳,让他以为那天发生了什么,他还不会娶她。   一想到这里,王若婉难免心里堵闷不悦。她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的女儿,难道还配不上他么?   王若婉从净房里出来,霍重华已经躺在榻上了,他睡在里侧,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女子睡在外面,也好起夜伺候夫君,但是她爹娘却是反着的,都是爹在外侧,娘在里侧。   王若婉闷着气躺在榻上,她看着霍重华紧闭的双眼和他蹙起的眉,“你……睡了?”   霍重华没说话,怕是一开口就想咆哮,窒息的抑郁感和愈发膨胀的占有欲令得他想去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甚至不择手段,如果今晚那木棉花树下站着的是他,然后楚棠朝着他走了过去,画面该有多话。   可她过的很好不是么?   霍重华在矛盾中渐渐屏息,绝非有意,他只是时常会忘了呼吸,等到胸口刺痛时,那猛烈的心跳袭来,方知自己还活着。   大婚头一天,让王若婉受尽了委屈,王夫人问她时,她只能含糊作答。   王若婉以为是霍重华喝多了,所以才会在洞房花烛夜这一日睡着了。   但第二日……直至半个月后,他还是如此。   这一天霍重华回来的很迟,王若婉在院子里堵他。她长这么大还没受到过这种冷漠。   霍重华由小厮簇拥着从垂花门而来,王若婉也不顾旁人在场,上前张开了双臂挡在了他面前:“我问你!你干什么去了?我爹爹说你近日并不忙,都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在外面胡来了?”   霍重华有些烦,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嗓音却依旧极淡:“与好友喝酒了。”   身后的小厮惊讶。   霍四爷从不与人这般好说话,四奶奶也是在没礼数了,哪有这样质问自己夫君的!   王若婉容色娇好,又有当高官的父亲,她从来都不会觉得霍重华不喜欢她。   就算上次的手段是不干净了点,可好歹她到现在还是黄花大闺女,又苦恋了他这么多年。试问哪家的女儿跟她一样大胆直接?!   霍重华他早该感恩戴德的对她好了,总算是大婚了,摆出这副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她站定了身子:“好!那我再问你,你跟谁喝酒去了?总该有个名字吧!”   霍重华身后的随从也看不下去了,霍重华还是淡淡的,不温不火,表面上甚至没有丝毫的怒意:“刑部的程大人。”   他交代了一句,大步往书房方向走,他时常一个人待在里面,任何人不得入内。   刑部的程大人,王若婉是认识的,此人还是父亲的好友,她只要一问,就很容易知道实情。但王若婉又对此事没兴趣了,而是霍重华这般温水煮青蛙的态度让她很难接受。   这一晚,霍重华还是留在了书房,王若婉越想越气,那些门楣不如王家,且没有她相貌好看的女子都是被夫君百般呵护的,她不服输,更不会比旁人过的差,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悄然去了书房。   已经是后半夜,书房外的小厮已经去了下人房。室内的烛火还是亮着的,霍重华的影子印在了窗户上。王若婉用手指抠破了高丽纸,往里面看了进去。   美丽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看见霍重华一直盯着一图画在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却在下一刻,王若婉内心的屈辱感猛然间陡增。   她竟然……看见霍重华在亲一副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奉上,我原以为前世一章就能搞定,现在发现……这个历史遗留问题还需要好好阐述一下。 第158章 浮生谣 (中)   王若婉拿了这辈子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在做抵抗。   换做以往的她,此刻就冲进去看看那画中人到底是谁?霍重华他总不能亲着花花草草吧!   但她没有那么做。   她已经二十了,倔了这么多年,还在为自己的坚持熬着。她喜欢霍重华,所以她认为霍重华就该娶她。   这一晚,霍重华又喝多了,留宿在了书房,王若婉没有让丫鬟去找他,她一个人在房里静坐了良久。准备捍卫自己的权益和地位。   第二日,霍重华早早就出了府,他这个人就算前一夜睡的有多迟,早晨依旧早起。   王若婉是霍宅的女主子,她想要进入霍重华的书房易如反掌。   书案,博古架,内壁,能找的地方,她都找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上了锁的抽屉上。   王若婉根本没有犹豫,她叫人撬开了抽屉上的铜锁,当里面的卷轴被摊开,那上面的女子跃然于目时,王若婉当即记起了这人是谁。   这样的容色见一次就足以令人难忘,更何况,她还是顾景航的夫人。   顾景航与霍重华交好,还去过王家吃饭,当初顾景航与这女子大婚时,王若婉与王夫人还赴宴了。   楚棠!   怎会是她!   霍重华连自己好友的妻子也惦记上了?还做出这等苟且的事?画上的人很美,黛眉星目,细腰如柳,衣裙如随风而逝,作这副画的人一定很了解熟悉她,不然怎会勾勒的如此细致?就连眼角的小痣,唇角的似笑非笑,宛若她本人站在四月暖阳下,迎着风看着作画人一般!   王若婉心里又腾起一桩事来。   难不成,这二人早就有了首尾?   当真是奸/夫/淫/妇!把她当成了傻子了么?   她王若婉可不是省油的灯,更不会任由旁人欺压,当即收起了画册,让小厮备马,直接命人去送信给了顾景航。   她其实也不蠢,还让人特意带了书信给他,告诉顾景航是有关他夫人的事。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顾景航就赴约了。   二人在一处茶楼里坐下,隔壁的雅间都被清空,霍重华有的是银子,王若婉也从来不会节俭,一掷千金的事在这半个月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对于花钱一事,霍重华不会说她一句,在昨晚之前,王若婉还曾天真的以为她的夫君是极为疼惜她的。   顾景航脸色阴沉:“弟妹找我什么事?”   王若婉这个时候开始兴师问罪:“没记错的话,顾大人与我夫君曾是至交,但这一两年却不怎么来往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顾景航眼底闪过一丝温怒,王若婉大概是知道了霍重华还惦记着楚棠。就连王若婉这种女子也能看出来,可想而知霍重华是迷恋到了什么地步了?!   “我与霍兄各忙政务,的确有些日子没有喝酒了。”顾景航简单说了一句,没有刻意解释什么。   王若婉是一根肠子的人,怎会仅此一言就放下心里的憋屈?   她让身后丫鬟递了画卷过来,赌气一般抛给顾景航:“你自己看看!不会是你夫人在外面与人不清不楚,你还不知情吧!顾大人日理万机,可别让后宅的红杏出了墙。”   这话说的已经很直接了,算是在顾竟航头上冠上了一顶绿帽子。   顾景航看着画中的妻子,婷婷动人,他太阳穴抽动,看来霍重华是真的不打算放下了?   顾景航将画轴收好,放入自己的袖中:“我夫人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她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弟妹强调,倒是弟妹应该学会怎么抓住男人的心!我给你献计,让霍兄娶了你,你难道这之后的事,还想让我出谋划策!”   顾景航面上虽轻笑,但手背青筋凸起,已经是怒不可揭了。   因为霍重华画了楚棠?   还是王王若婉诋毁了楚棠?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了。娶了楚棠之后,他避免一切霍重华能见到她的机会,那日霍重华大婚,顾景航也是故意带着楚棠去的。他想让霍重华知道他二人都是各有妻室的人,该放下的恩怨也该放下了,康王的大业才是主要!   王若婉羞愤难耐,没错,她的确是手段不光明才嫁了霍重华,可现在想一想,如果没有楚棠那个女子,霍重华是不是就会喜欢她了?   有了这个认知,她恨不能将楚棠毁了容。   王若婉站起身:“哼!既然顾大人这么说,那我也就放心了,我可告诉你,长的好看的女子,多半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你最好是看紧了,别让她出来祸害别人!”   *   这一天晚上,霍重华戾气颇重的站在了王若婉的面前:“你拿了我的东西!”他沉声问。   王若婉本来要跟他好好理论的,被他那双幽眸一看,顿时没了主意,道:“什么叫你的东西?她是旁人的妻子。霍重华,你要搞清楚,我才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   霍重华没有应她,又问:“你拿着画去见了顾景航?你知不知道那样会毁了她!”   王若婉既想笑,又想哭:“毁了谁?你是指楚棠那个贱人?”   “你闭嘴!”霍重华突然爆喝。   王若婉吓了一跳,霍重华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温文尔雅,虽淡漠,但也绝对不会粗暴。   她晃了一晃,感觉自尊被践踏,起身与霍重华对视,情绪已经不太稳定:“我怎么闭嘴?我丈夫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我还不能说话了不成!”   霍重华胸口又是一阵绞痛,不知道是因何而痛:“勾勾搭搭?都是我一厢情愿,她从不没有勾搭我。今后不要再靠近她!”   霍重华拂袖而去,再多的话,他也不会说下去了,脑子里乱的很。他霍重华自诩是个正人君子,却在觊觎旁人的妻子。   没错,他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霍重华独留王若婉一个人在房中生气,到了最后她也熬不住了,就嚎啕大哭了起来,一屋子的婆子丫鬟哄都哄不住。   *   王若婉开始频频留意楚棠,她发现这个女人当真找不出一点瑕疵出来,为人做事亦是如此。她觉得很是奇怪,既然顾景航那么护妻,怎么到现在楚棠也没生下一儿半女,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备受夫君疼惜的。   怎么天底下的事就这么不公平,自己处心积虑都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很轻易就能攥在手心里?   王若婉还派人暗中调查了楚棠,没有发现她的品行有任何值得旁人诟病的地方。霍重华越来越冷漠,到了后来就直接留在六部值房了。为此,王若婉更加疑神疑鬼,更是对楚棠仇恨交加。   终于,中秋宫筵这一日,她盼来了绝妙的好机会,她要让楚棠身败名裂,让顾景航和霍重华都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霍重华应付了同僚,他现在只是户部的郎中,没有人会在意他去了哪里。   他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喝酒。   嗜酒的毛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只是醉到三分时,才是最清醒的时候。再喝下去就没作用了。怎么也没法彻底醉。   他似乎很不喜欢清醒的样子。   他败给了顾景航,只是因为没有趁早?   呵呵,多么可笑又滑稽的悲剧。   他霍重华就是一个悲剧啊!   又喝了两杯,四周安静到了落发可闻。   宫廷很大,他所在地方好像是冷宫一隅?还是浣衣局?   管他在哪里呢?能喝酒就行了!   头顶是圆盘银月,他靠在墙角,隐在了一片光影之中,突然眼前一道倩里的身影闪过,那人也停下了步子,眼神迷离的看着他:“我……我找随儿?你看见我的丫鬟了么?”   霍重华顿住了,喉结猛地滚动了几下,心跳加速猛烈。   他第一次和她面对面。   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她是不是傻?自己是个五品官员,怎会知道她的丫鬟?   这时,楚棠情不自禁的靠近了霍重华,朦胧月光洒下,四处有秋花漫地,她粉色小舌/伸出,舔了舔,像是有些渴的样子,“我……我想回家。”她糯糯道。   接下来,眨了眨眼,歪着头看着霍重华,往他身上一依,这之后眼神更加迷离了。   霍重华在想,他这一次应该是醉了。不然怎会看到她呢?顾景航不是把人看的很紧么?她怎会走到这里。   唇被人碰触,霍重华一个机灵,某处的叫嚣无比清晰的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一直以为娶了王若婉之后,从无渴望敦伦的欲望,他以为是他自己的问题。甚至于婚前那次他也是毫无所觉,只是连霍夫人也知道了,他只能娶了王若婉。   可此时此刻此地,那种发自远古的内心深处的渴望,一寸寸侵蚀着他的理智。   霍重华使劲摇了摇头。   喝酒误事啊,他试着扶起楚棠,却见她调皮的往他怀里钻,像是寻求什么宝贝似的。霍重华皱了眉:“你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雪了,我想打个滚,可以么?   你们说什么?随便滚?!   那好吧,打滚卖萌求新文收藏,后天就开始继续更新啦。 第159章 浮生谣 (终一)   霍重华贪婪的看着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清瘦娇弱,掌心全是她的温度。   他的一颗心也跟着狂跳不止。   那梦里渴望过的都在眼前,霍重华喉结不住的滚动,明知要放开她,却又不想放。腰封一松,他低头看了一眼终于知道楚棠的一双手在他身上寻找,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已入秋,霍重华的额头溢出一抹汗出来,他还在挣扎:“我送你回去吧。”这话说的实在违心。隔着远远的距离,尚且可忍,此刻她就在自己跟前,触手可及的距离。   就这样带她去御花园?   不是等于毁了她的声誉么?   到底是谁想害她?竟这般无耻的在宫内给她下药,身为顾景航的夫人,她身边怎会连个丫鬟也无?   定是被什么人……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底突然闪现一抹狠色,如果楚棠今晚遇到的不是自己,那她该怎么办?   还能是谁想害她,又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霍重华突然想到了王若婉,她前几天还在要挟他,要让楚棠身败名裂,被世人所唾弃。   “对不起。”霍重华嗓音低沉,一手控制住楚棠,一边开始保住自己的腰封,他穿的是官袍,广袖并不利索,但体格俊挺高大,很容易就能控制住她。   霍重华的存在,对楚棠是极大的刺激,她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眼里是什么人,她又在干什么,已经彻底没有自我的意识,刚才还知道找丫鬟,碰到霍重华后,一心想往他身上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解救她与万般炼狱之中。   细软的吻落在霍重华的手臂上,他猛然间又是一个机灵。   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影响力这般之大。   朝思暮想,惦记着的,渴望的,甚至于想强夺的人就在眼前,霍重华的手彻底顿住了,腰封也不想护着了。看着她媚眼如丝,娇/喘盈盈的往自己身上贴近,他突然没了力气,所有的坚持和所谓的君子做派在这一刻成了废话。   柳下惠当真有此人么?   那也是因为他怀里的人不是他的心上人吧。   霍重华思量间,他甚至想过假如楚棠过的不好,他或许真的能做出夺□□的事出来,但他记得她看着顾景航的眼神,那是敬仰与爱慕。   自己喜欢的人,却喜欢着别人,这感觉原来能如此伤人。这也是霍重华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忍耐王若婉的原因,他决定用一辈子去护着她,补偿她。   可是现在……他隐藏于心的暴戾却是令得他想杀了她。   他出神时,楚棠已经扒开他的交领,小脸贴了上去,奶猫一样的寻着诱人的气味。   霍重华忍得腮帮子鼓动,突然一个转身,抱着她,将她压在墙角,抬起她的腿,不要命的吻她。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好像曾经上演过多变,五官感受亦是那般的熟悉和微妙,似曾相识,宛若隔世。   小女人像得了天大的好处,双臂圈着他,这下更是不依不饶的了。霍重华恢复一点意识,却是为时已晚,她什么都不做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吸引,更何况这般热情。   可霍重华心里不甘,楚棠看着顾景航时的眼神一直在他脑中回荡,他抽离了一些,问她:“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在他的生活里呆了三年,而她呢?根本就不认识他。   楚棠面色赤红,咬着唇,有些抱怨的看着霍重华,眼神似梦似幻,她动了动唇,用实际行动告诉了霍重华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风花雪月过了半晌才停息。最后两个人都有些放空。   霍重华的酒意早就在极致的疯狂中清醒,他看着衣裳不整的楚棠,昏睡着中,脸色依旧绯红。   他……都干了什么?   霍重华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慌乱的给她穿好衣裳,从未给女子梳过发的双手细细的给她挽了发,他竟没有觉得生疏。   最后给楚棠插上簪子时,霍重华心头又勇起一个念头,等她醒来后,他要不要将事情告诉她。   可告诉了她,他又给能给她什么?许平妻的位子?   一拳头搭在了红墙上,霍重华不后悔自己今夜的行为,但与此同时,他也在懊恼。他很害怕她会恨自己。   听刑部的同僚提及过,中了这种毒的人,事后醒来便不会再记得任何事了。   他心里存了侥幸,但也不甘,不舍。   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么?   今晚之后,与她而言,他又成了陌生人了。   这小半个时辰是他前半辈子里从未体验过的极乐,他甚至还记得她所有的表情,与梦里出现过的也是一个模样,令他无比神往。   霍重华抱着楚棠走出了花丛,他站在幽静的小径宫道上,突然不知前路在何处,他又该做出怎样的抉择。   舍了她,一辈子的孤寂。   强留她,可她会高兴么?   他倒是可以费尽心力将顾景航除去,如此损友,早在他求了圣旨求娶楚棠那日就尽了。   有人从这边走来,这时是王若婉的声音:“都给我瞪大了眼睛找,这里是皇宫内院,那贱人不可能去后宫,除了这些地方,她还能躲在哪里?不会是正在做什么龌龊的事吧。哼!最好别让我逮个正着!”   王若婉话音刚落,一绕过几丛多头菊就看见霍重华怀里抱着楚棠,她的脸窝在他胸口,两个人都是衣裳整齐的,但……总有哪里不一样了。   王若婉像极了发了飙的野猫:“霍重华!你和这个女人到底干了什么?”   她就算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也知道在此之前发生的事,她花了大力气才将楚棠身边的人调走,顾景航也被宣府总兵支开了,大好的机会怎么好像……反倒是成全了他二人!   霍重华眸色微冷,适才的热切和情/欲终于渐渐散去,冷冷道:“我干了什么?我还没问你到底做过什么事!王若婉,我当真是太小看你了,我说过今后休要再靠近她,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这已经不是霍重华第一次动怒,而且都是为了同一个女人。   王若婉眼泪巴巴的往下掉,若非真心喜欢霍重华,她一定会选择和离。   她有多喜欢他,此刻就有多恨他,“霍重华,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那天下午,你我什么事也没发生,不过是我用来逼你娶我的手段罢了。你现在知道了,心里是不是很后悔!只可惜陛下也亲自赐了姻缘佩给你我,你想和离也不成,这辈子你就死了旁的心思吧!”   王若婉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剐了楚棠一眼,转身领着自己就往御花园方向而去。   楚二爷今日带了楚湛赴宴,霍重华与他相熟,就将楚棠交给了他。   楚湛一直都知道霍重华对楚家和楚棠的照顾,虽然后来是顾景航成了他姐夫,他对霍重华也是敬佩的。   霍重华回到席间,他手上还存着她的体温,身上都是她的味道。   王若婉的那番话,让霍重华内心仅存的愧疚也消失殆尽了。不能和离么?   时机未成熟罢了,他早晚会有机会。   只是他的位子还不够高,无法撼动老师的威严!   王若婉派人去请顾景航时,他已经从宣府总兵那席离开。   顾景航其实并不喜王若婉此人,愚钝粗鲁不说,行事惯是我行我素,“霍四奶奶找我?”   王若婉脸上还有泪痕湿,当着霍重华的面,她没法上前对楚棠拳打脚踢,仅剩的自尊和颜面不允许她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失了面子。   她道:“看好了你的夫人,我今天见到了不得了的事,至于到底是什么,你自己回去问问你夫人吧!”   顾景航还用问么?一定又是与楚棠和霍重华有关。两人在男女席,中间隔着一条直长的花圃,足有十几丈远的距离,众目睽睽之下还能干什么?   顾景航回到席间,并没有看到楚棠,却是被墨随儿告之,楚棠已经消失了近一个时辰了。他再看霍重华,此人正端坐在席位上,这时候也侧过脸来看着他。眸光幽冷。   顾景航不知为何,心头有些不舒服。   过了一会,定北侯府的人才找到了楚棠的下落。顾景航见到她时,她正靠着楚湛的肩头小憩。   “长姐困了,我就让她先睡一会。姐夫?你有何事?”楚湛极力的隐瞒。他当然不能将霍重华送楚棠来的事说出来,那样的话,楚棠今后在顾家还怎么呆下去!   顾景航低头看了楚棠一眼,粉颜桃腮,气息微憨,娇媚无双不过于是。他突然蹙了眉,楚棠鲜少会睡的这样沉。   “棠儿?”他唤了一声,楚棠似乎听到了,轻声应了一下又没了反应。   “棠儿!”这一次,顾景航的声音明显拔高,一手已经握住了楚棠的胳膊肘,将她从楚湛身侧拽了起来,一把拖住了她的细腰:“回去了!”   楚湛还想说些什么,顾景航已经拉着楚棠走了,愣是将她给唤醒了,冰凉的秋风灌进了领口,楚棠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她醒过神,发现顾景航的脸色极度不佳:“夫君,怎么了?”   顾景航一个侧目就看见楚棠头上的簪子跟入宫时不一样了,那是他亲手给她戴上的,是左边,而非右边:“你重新挽了发髻?”   楚棠下身有些累,却是被顾景航拉着大步往宫门外走,“没有啊,你怎么这般问?”   顾景航闭了闭眼,什么也没问了,当晚回到府上,就派了人去将宫筵上的事调查了一遍,得知霍重华也离席了一个时辰,而且有一段时间是和楚棠不见时恰好重合。   楚棠从净房里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她上了榻,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总之是浑身不舒服。难道是霍四奶奶那杯梅子酒的关系?   从这一晚开始,顾景航再也没有踏足过她的屋子。   楚棠一开始并不在意,顾景航一向是以公务为主,现在定北侯在庄子里荣养,顾家一切也都是他在操持。而且,在此之前,顾景航也极少会陪在她身边的。   他总会说,让她等几年,等到他功成名就,一定许她京城所有妇人可艳羡的尊容。   两个月后,楚棠诊断出了身孕,她欣喜若狂,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却从未实现,她想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去告诉顾景航。   但他却不再府上。   又过了几日,她有孕的消息传了出去,贵圈的妇人们都来给她道喜,王若婉也来了。   这一天,刚到乌金西沉的时候。楚棠知道顾景航终于从军营回来了。她一直都知道他很辛苦,特意去小厨房亲手炖了一碗滋补汤给他端过去,还想亲口告诉她,自己有孕的消息。   他这个岁数,一定早就想要个孩子了。   书房门扉是打开的,里头却无人,但桌案上的青瓷茶盏中还腾着白气。想来顾景航一会还要回来。她就端着大漆托盘走了进去。他宠爱她,不会不让她进来的。   楚棠放下托盘,习惯性的找书看,嫁过来之后,顾景航在书房里给她也置办了一台博古架,放的都是她喜爱的游记。   她翻了一会觉得无趣,却在书架一角看到一只凸起的画轴,她好像从来就未见过。   楚棠就拿了那副画出来看。   画上的人是个女子,窈窕消瘦,彩衣漫漫,脸上却好像被茶水浸湿了,唇间已晕开。   很熟悉。   她看到下面的几行小字时,突然心跳一滞。   思而不得见?求而不得?   他藏的到底是谁的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文:《穿越之侯门庶媳》by 玉子双泽 (很不错哦。) 第160章 浮生谣 (终二)   楚棠拿着画轴去找顾景航质问。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乖巧的,知道他有鸿鹄之志,她从不给他添乱。但今日这件事超出了她的底线。   他可以不回府,可以冷落她,但不能心里想着旁人,却跟她同床共枕。   顾景航身后跟着几名穿铠甲的侍卫,他身侧站着的人正是禁军统领,武辰。几人面色匆匆,似有大事要做商议。   他一抬头就看见楚棠手里捏着卷轴,站在屋廊下看着他,眼底含怨。   顾景航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大步走了过来,脸上唯有愠怒:“你找我有事?”他的目光盯在楚棠手里的画轴上,屈辱和强大的男人自尊心又涌了上来:“拿过来!”   她知道了么?   他不可能让她知道有霍重华此人一直惦记着她,要知道,他们两人差点就成了夫妻了。   楚棠没给他,手上突然多了力气,一下子又夺了回来,全然没有品尝的乖顺:“上面画的人到底是谁?”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日定北侯府悄然一瞥,那个女子的侧脸尤为的熟悉,她又问:“是你姑母?你藏你姑母的画像作何?”   楚棠的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声音却是咬词精准,字字含幽。   武辰在几步远处咳了一声,提醒顾景航事态紧急。   楚棠本来不该冲动的,她不会无端打扰他的政务。顾景航这一个月的冷漠已经让她起疑,此刻生硬的态度更是让她觉得失望心寒。当初她也并非一定要嫁他,毕竟这个人的名声并不是太好,但他却冒着生死去求了赐婚的圣旨,这两年也一心待她,楚棠受不了这种突然的冷落。   他一直很宠她的,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哄她。   楚棠盯着顾景航看,突然觉得他变得陌生了,“你不打算说清楚么?”她问。   顾景航沉吸了一口气,那些该忽视,却无法忽略的东西在脑子里回旋,他甚至不想去回想,且等他收拾了霍重华,再回来解释也不迟;“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有事,你不要问了!”   顾景航转身离去,天青色玄纹直裰衬得他背影也显得冷了。   楚棠一个人回到后院,心里的忐忑无比强烈,到了下午楚湛来找她,给她带了庄子里刚熟的杏子。   他不爱读书,父亲又偏爱姨娘那一房,楚棠不知道如何说服他:“将来科举考试,才有出息,你天天往那几户铺子跑能干什么!”   面对楚棠的叱责,楚湛没当一回事,他本身就不是科举的命,秀才连考几次也没中,父亲对他死心,他自己也死心了。   楚棠见他不说话,又道:“你是嫡子,跟偏房的子嗣不一样,将来是要支应门庭的,姨娘那一房你也要防备着,你忘了姨娘当初是如何在父亲面前挑拨的?!”   之前她未出阁,还能帮衬着楚湛,现如今只他一人在楚家二房,楚棠是不放心的。   可她怎能护着他一辈子呢!   男子总要自己独当一面!   楚湛临走之前又问楚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楚棠心里存了事,竟忘了将有孕的告诉他。这之后她才觉得奇怪,楚湛今天好端端问她身子怎么样。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发生了几桩大事。   霍重华被人无故弹劾,但他似乎总能绝地翻盘,不仅没有遭到迫害,反倒升上了户部郎中一职,对他这个年纪而言,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楚棠厌食呕吐的症状愈发严重,她派人去找了顾景航几次,他一直没有回来见她,最后没有办法了,又将自己有孕的事告诉了他。   却不想换来的也只是冷漠。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画中人无比熟悉,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她曾今瞥见过。楚棠又拿了画轴出来看,越看越眼熟,眼角那颗微不可见的小红痣虽然已经晕开了,但她还是将一些细枝末节平凑在了一起。   这一日,顾景航回府了,他比一个月前还有戾气甚重,楚棠就问他,是不是把自己当作替身了。   顾景航失语了,他知道楚棠聪慧,自己什么也不说,她也能猜到什么,可万一她察觉到了霍重华与她的事……   他看着她的小腹,眼睛有些疼:“是又怎么样?”好像违心一说,能消除内心的暴戾,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出来。   孩子……   她有孩子了。   是霍重华的吧!   这一刻,楚棠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什么举案齐眉,凤凰于飞,原来都是幌子。她脸色苍白,上前揪着他不放,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景航捏着她的双手,还在纠结与犹豫。   腹部一阵剧痛,然后一股热流顺着腿部往下流淌。楚棠低头一看,彻底失了声。   顾景航大惊,他的确不想留下这个孩子的,可孩子在她的腹中,他不想留下又能怎么样。   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半喜半忧,抱着昏了过去的楚棠,疾步往寝房而去。   大夫告诉他,孩子没了。   顾景航笑了。   但这笑容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坐在榻上,看了良久,或许正是因为楚棠是他从霍重华手里抢来的,他总觉得有朝一日,终究要还回去。而此刻正应了所有的报应了。   果然,楚棠醒来后又是与他一阵吵闹。   顾景航胸口憋闷,想解释什么,到了后来都成了默认了。分明是她和霍重华的错,现在轮到他一个人背了?!   这一日,他离开了定北侯府,在离京之前,府上的婆子来通报,说是夫人要和离。   和离?   那她之后要嫁给谁?霍重华么?想都别想!   他宁愿困住她,也不会让她想着和离。   八年后回京,顾景航无意看见了楚玉,他终于找到了消除内心芥蒂的方法了。他若是纳了楚玉,是不是就能让自己不介意楚棠和霍重华的事了?   这样就能公平了。   还有他的小舅子,竟然也处处帮着霍重华!   活该被楚玉故意伤了腿脚!   顾景航觉得是所有人都欠了他的。   直到纳平妻那一日,他看着楚棠死在他怀里,他不知道自己抱了她多久,久到再也没有任何体温的时候,顾景航一个铁尺男儿失声痛苦了。   到底谁才是做错的那个人呢?   他一开始的确只是为了权势,为了得到康王的鼎立栽培,他才眼红霍重华,率先一步娶了楚棠。   可后来,他是真的喜欢她的,就算那日宫筵一事,他也从未想过要放手。   发丧这一日,霍重华也来了。   顾景航冷眼看着他。他如今再怎么权势滔天又怎样?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楚棠有过他的孩子,而且那个孩子还死在了他亡妻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冷的天,营养液留着会结冰的,快投给我保管…… 第161章 番外一:朱辰   朱辰登基有半年了,他本是爹娘最为疼惜的儿子,一夜之间,成了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他从小由霍重华启蒙,老师也教了他如何为帝。   但老师今日却离京了,赶往金陵沈家,那里也是他的至亲。   只是朱辰知道,这一辈子只要他还在这个位子上,便没有可能相认。生在皇家,多半都是寂寞的。   楚棠要生孩子了,他很高兴,其实他自己也只是个孩子,但人的成长有时候就是经历一件事那么简单。   朱辰每隔五日上朝,内阁几位大臣辅政,他身边还有老师临走之前特意安排的陈侍卫。   日子过的紧张也充实。   入了冬,他看见枝头的麻雀,很想抓着弹弓去弹两只下来,然后在炭火上烤着吃。但他知道老师一定会不高兴,他现在是帝王,很多事已经不能去做了。   终于,老师和四娘回京了。老师入宫述职那一日,他张口就问;“男孩还是女孩?”   霍重华面露喜色:“是女儿。”   朱辰当即拍了手,在御书房踱步;“女儿好啊,朕这就……当舅舅了?”这个惊喜来的其实并不算突然,毕竟他几个月前就知道消息了。   霍重华点了点,还是那般肃重泰然。   少帝挺直了胸脯,装成了大人的样子。   其实,朱辰很想见楚棠,娘亲不再身边,那种对成熟女性的依恋就寄托在了长姐身上,他虽然不能认她,但最起码还可以当她是师娘。   “过几日让师娘和……孩子入宫一趟,朕要见见她们。”朱辰清咳了一声,恨不能此刻就出宫就抱抱大外甥女,他这个舅舅总得拿点见面礼出来。   朱辰在宫内寻思了两天,最后还是魏忠提出了建议:“皇上,霍大人府上不会缺什么,不如封了霍二小姐县主吧,以彰显皇恩浩荡,也能向群臣透露皇上对霍大人一家的厚爱。”   朱辰大为赞同,当场就让魏忠笔墨伺候,写了册封的圣旨。   楚棠带着兰姐儿入宫这一日,朱辰是在后花园设了酒馈接待的。   楚棠头一次见他穿明黄色的龙袍,个头比她离京之前长高了不少,他探头过来,很好奇的看了兰姐儿一眼。   两个胞弟都是男孩,有嬷嬷宫女们照看着,他也时常去看他们,只是觉得男孩儿没有女孩可人。   “眼睛这么大?不像老师啊。”朱辰客观的评价了一句兰姐儿的相貌。   霍重华的心肝明珠被少帝这般一调侃,脸上并无愠怒,笑道:“皇上有所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话音刚落,兰姐儿在楚棠怀里乐呵呵的笑了两声。她对自己父亲的声音极为喜欢,霍重华随便说句什么,也能逗乐她。为此,霍重华还在楚棠面前招摇过几次。   顾柔刚生下双生子那会,朱辰很不喜欢两个幼弟,直至帝后二人远洋出海,他才当起长兄的责任。但大多数也只是过去象征性的看一眼。   今日见到兰姐儿,朱辰‘慈爱’的一颗心无处安放,伸手去抱她。   隔了一代了就是不一样,越看兰姐儿越顺眼,册封显主的事当日就落实了。因为是霍重华的女儿,故此内阁也无人提出了异议。   转眼,又是一年寒冬,到了内阁整理批红,结算国库的这一天。少帝端坐在上首,静静的听着户部和工部的官员吵架。   大明朝的这个习惯是从太/祖/皇帝那时就养成了,每年这个时候,内阁几位大臣还有打架的。   工部吵着让户部批红,户部也不是傻子,都是几十年修炼出来的人精,到时候国库漏洞太大,他们也不好交代,一吵就是一上午。   如果政务解决不了,还有中场休息的时辰。   朱辰见霍重华膝上的黑色兔毛护膝做的很好,就一直盯着看。   第二天,霍重华入宫时,就给他也带了一套:“内子亲手所做,望皇上不要介意。”   朱辰笑眯眯的自己穿上,在殿内走了几圈,无人的时候,他道:“还是霍大人明白朕的心意。长姐这手艺比宫里头的绣娘好太多了,朕甚是喜欢。”   楚棠的绣活……   霍重华清咳了两声,清俊的脸依旧如故,估计这世上也只有他和少帝不会嫌弃楚棠的手艺了。   朱熙和顾柔一直没有下落,大明派了船只出去寻人,不曾有过他二人的行踪。朱辰弱冠这一年,便不再派人出去了。   从这一天起,他将彻底掌控朝堂。   霍重华一直在他背后,替他揽权,给他出谋划策。   大明的后宫很多都是出自民间女子,这也是为了防止外戚壮大。平民之女也能封妃生子。   朱辰好像有些脸盲,他对女子的容貌没有鉴别能力,三千佳丽很多都是楚棠给他物色的。他觉得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也该像母亲和长姐这样。   朱辰勤政爱民,很少去后宫,到了二十有六才有了皇长子,举朝欢庆。   皇长子满月酒就设在御花园,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入席。身为内阁首辅的霍大人肯定要露面的。   楚棠给皇长子特意备了一份见面礼。她在后宫看孩子时,朱辰就在她不远处看着她。   她臂端披着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身段还是如常。这个岁数了,不曾在她脸上看到半点痕迹,很像母亲当年的样子。朱辰看的有些痴,他是个帝王,仅此一点就不允许流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绪。母亲当年走时,他也才九岁,一换就是十七年了。   帝王也是个人,也会想娘的。   楚棠侧过脸,朱辰当即移开了视线。   楚棠福了一福,给他行礼。   朱辰让身边的人退下,上前道:“长姐,朕说过多少次了,在后宫,你不必拘礼。现在兰儿也出嫁了,你就来宫里小住几日吧。”   总想多留一会长姐,每次说不上几句话,她就出宫了,他是九五之尊,想见自己的姐姐,还得等逢年过节,宫中特意设宴才行。   霍重华曾经跟楚棠提及过,说朱辰可能还是想着顾柔,她也想娘的。   谁不需要娘呢。   年纪再大,娘终归是娘,无人可替。   “皇上,我在宫里住不惯,你要的氅子,我已经做好交给魏公公了。”楚棠笑道。他自己都当父亲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朱辰双手朝后,哼了一声:“哼!以朕看,是你舍不得霍大人吧!”   楚棠:“……”真想敲他脑袋!   天色渐黑,楚棠与霍重华乘坐马车出宫。   霍云梅和霍云兰前两年就出阁了,霍凌跟他父亲一样,少年的解元,高中了状元,之后却被霍重华远调北疆历练去了。   府上只剩下他和她。   马车在霍府停下时,管事快步上前,喘着气道:“大人,夫人,咱们府上来了贵客!”   霍府的贵客?那得多尊贵才能称的上?!   当楚棠和霍重华步入垂花门时,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仿佛踩着风走了过来,他身着墨蓝色长袍,眉宇轩昂,个头很高,相貌非常清秀。看他的神色,性子也是活泼潇洒的。他看了几眼楚棠,张口就说:“长姐?你就是我长姐了吧?我爹和娘在屋子里等着见你呢。” 第162章 番外二:他和她   长楚棠经历大喜之后,又是一片失落。   其实,她和朱辰一样,到了这个岁数,心里空缺的那个地方还是填补不了。   那里住着他们的母亲。   可母亲怎么来了又走了?她甚至都没能好好说上话。   现如今万世太平,太上皇真要回来了,难道就对朝政不利了?她不懂什么所谓的大道理,她只知道她和朱辰都想母亲了。楚湛和两位小王爷倒还好,他们毕竟从来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   母亲来了又走了。   楚棠高兴与失望两重天。   高兴的是,她还活着,而且与朱熙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失望的是这辈子与母亲总是没缘相聚。   正值初秋,入夜后,北京的气候有些凉了。霍重华从后面抱住了她,双手将她搂紧。   “小楚棠,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霍重华道。他抱着她在窗棂下站立,看着外头的姣月苍穹。   她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他还这样喊她!   为此,楚棠之前提出过意见,但霍重华嘴上虽应承下来,过后又这样唤她。   楚棠没说话,她觉得霍重华一定以为太上皇永远不要回京才是最好的。毕竟朱辰已坐稳了江山,太上皇‘死’了这么多年,突然出现,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当年霍重华撒下的弥天大谎!   霍重华吸了口气,“宫里今年的桂花开的最好,我看你用的香也是桂花制成的,明天我让魏公公找几个太监帮你在御花园采桂花?嗯?”   宫里的花当然开的最艳了。   可楚棠哪里有那个什么心思制香。   “为什么?”过了良久,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霍重华听出了怨恨,这么多年,她嘴上没说过,甚至于顾柔昏睡之后,她更是忧心牵挂顾柔的安危,但心里面多少还存了埋怨的。   霍重华沉默了几刻,笑话她:“你自己都快当外祖母了,还惦记着娘?”他不太高兴。   在霍重华的心里,有楚棠在身侧,他好像任何人也不会顾及,孩子长大了,都离开了,也没有太多的牵挂。倒是对于她,一日也不离不了。   换言之,霍重华希望,楚棠只要有他就足够了。   楚棠不想承认这个软肋,转过身推开他,要去睡觉。   霍重华却是没有松开,眼神迷离的盯着她看,他已经三十九了,身子骨却是硬朗如青年。   楚棠真心不想跟他对视:“看我作何?是你自己要喝避子药,不肯让我生孩子!”她太清楚这个眼神的意思了。   霍重华笑了笑,有种讨好之态:“不生孩子就不能睡觉了?”   楚棠冷呵了一声:“呵!”这回是当真不想理他。   霍重华跟着她走到内室,两个人晚上时常看一些游记和地理志,前阵子霍重华开始对矿山感兴趣,楚棠也入了迷。她听说好矿能暂时解决朝廷国库亏空,便十分热切的趴在书里钻研。   今天晚上,很显然楚棠是没那个兴致了,霍重华只好随意编织着朱熙和顾柔不愿意待在京城的理由。   “隐居也没什么不好,我倒是想带着你去寻一处悠然见南山的地方,晨间打猎,日落垂钓。高堂之上看着风光,又有几人是活的舒心的。再者皇上已经成年,太上皇回不回京,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霍重华言罢,拿过楚棠手里的书册,随后往脚踏上一扔,动作潇洒自然。   楚棠闻言,自己也寻思了一会,又问:“那……他们会去哪里?现在多出一个弟弟,我该怎么向皇上解释?”   要是让朱辰知道了,只怕会亲自指派了禁军去追吧。   霍重华往下身子,给楚棠脱绫袜,然后抱着她放到了床榻里侧,他自己随后也上来:“你是多了一个弟弟,只不过他姓楚。”   楚棠恍然大悟:“所以,太上皇和我母亲的意思是不让楚琉回皇室?”她自己一言至此,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朱辰现在还年轻,两位小王爷也各自有封地,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皇家也没什么好的。   霍重华拉了薄衾给两人盖上,强壮的体魄一如既往的热切,他突然嗓音变了:“试试还能不能再生一个?”   楚棠当即抬脚在他胸膛踹,霍重华就当是按摩了,待她没力气,他凑了过来:“这个毛病还是改不了,明知阻止不了,你还白费劲!这么多年,怎么就没长进?!”   楚棠:“……”   第二天,楚棠起榻时,霍重华已经去衙门里了,楚琉才刚来府上,楚棠以为他很多地方难免有所不熟悉。本来今日是来领着他到处转转的。   他的岁数小,楚棠还担心他会住不惯,心里埋怨着母亲的心狠。   谁料,她却发现楚琉已经和府上下人都熟悉了一遭,不仅如此,他对年轻美貌的丫鬟更是在意。   楚棠:“……”霍重华昨夜好像说对了,她的确是白操心了。   一年后,楚棠并没有顺利怀上孩子,她怀疑是不是霍重华又暗中做了手脚了,却一直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霍梅和霍兰都嫁在了京城,她们的父亲是当今首辅,当然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们。至于霍凌,他自幼就被霍重华管教严格,为人处事很有其父当年的作风,楚棠更是不用操心。   但楚琉的到来,颠覆了她原本安静的日子。   到了楚琉十四岁这一日,府上已经不知道多少漂亮的小丫鬟被他伤透了心。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结识京城中的大家闺秀的,女儿家对他芳心暗许的也大有人在。   但他还是那副洒脱无所谓的样子。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好巧不巧的,楚琉又招惹了程家五小姐,她是王若婉亲生的女儿,自幼娇惯,与王若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五小姐在家哭诉寻死,说是楚琉欺负了她,当日王若婉就登门找事了。   楚棠见到这对母女就头疼,自是闭门不见。   到了晚上,楚琉从外面回来,他标志性的笑声刚落下,就看见楚棠身后站着数十个家丁小厮,而她自己呢,手中持着鸡毛掸。   楚棠此刻的内心和楚琉是一样的崩溃。   楚湛已经算是不太服从管教了,她没想到楚琉会是这个样子?!   他还是朱熙和顾柔的儿子……   楚琉俊美的脸陡然之间乖顺了些:“长姐?我的好长姐!你这是干什么?别生气,会气坏身子的。跟弟弟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忍你生气了?我一定饶不了他!”   他还有有理了?   加上楚湛在内,楚棠养大了好几个孩子,这些人加在一块也没楚琉一人惹的祸事多。当年兰姐儿蛮横了几年,还不是被她治的服服帖帖。   楚琉倒好,这几年在霍宅住下来,不知道惹了多少人家的姑娘了,前阵子丢了果皮,害的霍老夫人一把年纪摔断了腰,现在还在炕头躺着。   这件事且不去说,单是程家五小姐,他就不该去惹。   楚棠冷着脸,“来人,把楚琉给我抓住!谁能抓到他,赏银百两!”   楚琉会一身的拳脚功夫,楚棠猜测大约是朱熙亲自所授,那对夫妻自己倒是逍遥了,留给她这么一个祸害精!   夫人亲口许诺了百两的赏银,阖府上下都开始窜动了,闹得鸡飞狗跳也要抓住楚琉。   楚棠这次没有心软,在楚琉身上一顿乱打。   这小子看着像是从风月场上走下来的粉面郎儿,实则皮肉十分结识,打完之后,楚棠累的不行,他还在那里哭诉;“长姐?你好歹给个理由吧。爹娘说了让你好好照顾我,你不能这么待我呀。”   楚棠登时来气了:“别跟我提你爹娘!”拿着鸡毛掸又是一顿打。   霍重华还没回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楚棠命丫鬟布置饭菜时,他明知故问:“今天楚琉怎么没过来用饭?”   楚棠手臂现在还疼着,“他还敢过来!被我罚面壁思过了!”   霍重华笑了笑,给两人剥虾,只要后厨做了虾。剥虾壳的事都是他来做,这些年下来也已经成了习惯。   “你看不上程五姑娘,那陈家三姑娘呢?”霍重华说起了正事。   楚棠一开始没听明白,“程三姑娘不是早就嫁人了?”王若婉第一胎是儿子,之后接连生了四个女儿,程五姑娘就是她的小女儿。   霍重华也不急,待将虾仁沾了醋,分列在盘子里,道:“陈统领当年也是顽劣不堪的性子,自从娶了英娘,他再也没有放肆过。”   一语惊醒梦中人。   楚棠恍然大悟,她想起英娘和陈晨的三女儿,没记错的话,年纪和楚琉相仿,而且也会拳脚功夫,性子也是刚烈火爆,这二人要是结合了……   她悠悠一笑,白皙的面庞,水眸盈波,还是风韵犹存的样子,“我明天就去跟英姐姐说,趁着她家姑娘还没许人家,早点把事情定下来。”   霍重华也笑了:“不急,他家姑娘一时半会也嫁不出去。”   楚棠:“……”   次日,楚棠就带人拎着礼盒去一趟陈府。   英娘现如今不在六扇门做事了,养胖了一些,她本身就高,这样一来就显得敦实福气了。   楚棠没看到陈三姑娘,就寻了理由问:“英姐姐,你们家三小姐呢?我有半年没看到她了,可有学苏绣?我倒是认识了一个杭州城的绣娘,没准能给三小姐指点一二。”   英娘眉头皱了,叹气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女儿……”又是一阵叹息:“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这时,垂花门处,小厮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夫人不好啦!三小姐她在外面打了张祭酒家的幺女,现在老爷正抓了小姐回来,小姐让奴才先回来通知您,让您救救她。”   英娘扶额,“弟妹啊,让你见笑了,今日有家务事要处理,你看……不如改日在聚?”   楚棠客气的点头,此刻更是觉得陈三姑娘太合适了。   说起陈三姑娘的相貌,也算是上佳,只是性子随了英娘和陈晨,不爱红妆爱武装。在京城不知道闯了多少祸。   又过了半年,楚棠以最快的速度和丰厚的彩礼,将楚琉和陈三姑娘的婚事定了下来。   于年底完了婚。   一开始楚琉还死活不愿意,但陈三姑娘进门之后,他招惹良家妇女的次数明显剧减。   楚棠很满意这桩婚事。   英娘也相当的满意。   要知道她一直担心女儿是嫁不出去的。没成想楚琉还是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的女婿,至于品行……她自己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   转眼到了苍苍白发耳顺之年。   霍重华一头的银丝,却依旧光泽。楚棠像她的外祖母,年纪再大,头发还是像墨染的绸缎。   霍重华提前致仕了,他从宫里回来,楚棠就问他:“怎么舍得下你那个首辅大人的位子了?!”   楚琉一家子在外面重新置办的宅子,多半是嫌霍重华和楚棠管的太多。   而霍凌为了避嫌,后来调职在金陵,沈岳告老之后,霍凌就顶替了他的位子。   楚棠知道,霍重华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太过位高权重。   毕竟,像朱辰这样的皇帝又能有几个?   如今的霍宅,再也没有往日的嬉闹了。   一阵闷咳打破了内室的安静,楚棠的身子愈发不如以往。   霍重华倒还很硬朗,每日早起,都要舞剑,楚棠有时候会担心自己会先他而去。   霍重华走了过来,给楚棠拍了拍后背:“李大夫生前留下的方子,你要按时服用。”楚棠当初中过毒,身子多少有些影响。年轻时候瞧不出来,老了还是和正常人有区别的。   更何况,他和她都已经这个岁数了。   丫鬟将药端了过来,霍重华今日格外悠闲,仿佛撤下了肩头所有重担,他从托盘上接过瓷碗,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是要亲自喂楚棠。   楚棠喝了几口,还是咳了不停,好一阵才停下来,笑道;“我要是先走了,你就去金陵和儿子住一处。楚琉那边三天掀瓦四天翻墙,靠不住。”   楚棠始终觉得楚琉是朱熙和顾柔在外面捡回来的孩子!   “休要胡说!”霍重华打断了楚棠的话,给她抚着背,接着给他喂药。   刚致仕的这段日子,时常有朝中大臣来拜访他,还有几位皇子背后的势力。   霍重华俱是避而不见。其实以他的身体状况,在朝中多呆十载都不成问题。   所以人都疑惑,霍阁老怎么说辞官就辞官了。   刚入冬,午后的太阳特别暖和。   霍重华拉了楚棠出来晒太阳。青柳儿,墨巧儿几人都各行婚配了,有自己的小家需要照料,楚棠就将卖身契给了她们。   现在身边伺候的都是一些十来岁的小丫鬟。   楚棠脸皮子薄,不想让霍重华抱着,却是险些栽了下去。   都到了这个程度了……   她身子一僵,突然不敢看霍重华,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天,差一个时辰都不算的。她要是先走了,就是违背约定了。   霍重华打横抱起她,两个人在西暖阁里坐下,软塌上垫了狐狸毛的毯子,舒服软和。   楚棠眯了眯眼,冬阳刺了她的眼,有些睁不开,靠着霍重华的胸脯,喃喃道:“你写信让孩子们回来一趟吧。”总归要见上最后一面的。   在京城的还好说,远在金陵的要提前一个月准备启程。   霍重华没说话,厚实宽大的手掌握住了楚棠的双手给她取暖,又给她讲游记上的趣事,听到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她还打断他:“你可别骗我,这世上哪有会飞的人!”   霍重华吻了她的发,他不觉得人长了年纪就不该亲密了。   一辈子太短,不过弹指转瞬间,如若连和最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时间都要受拘束,他还求无上的尊容和权势做什么?   两个月后,霍凌一家子,还有楚湛和他几个儿子都从金陵赶回来了。   楚棠迷迷糊糊醒来后,并不能都认识,有些还是孙辈的。   霍凌和霍云兰,霍云梅跪在床榻前低泣,楚棠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看着屋内的人,人影在晃动,就连睁眼都觉得累。   她看来看去,视线最后又落在了坐在床榻边的霍重华身上。   原来,都头来,自己最牵挂,最舍不得的人还是他……一直都是他。   没一会,楚棠又想睡觉了,她实在太累,恨不能彻底睡下,再也不醒。可霍重华那般倔,她若走了,他可怎么办?   孩子们没有一个可以说服他的,所有人都怕他。   万一他不吃饭,不穿衣,谁又能安抚他好好活下去?   屋子里的人渐渐出去了,只剩下霍重华,他可是朝堂上令人敬仰畏惧的首辅大人呐,现在的样子怎么有点呆?   楚棠抬起手,想去碰触他的脸。   霍重华怕她够不着,俯下身,握着她的手贴在他脸颊上,他很祥和,也很镇定,笑道:“别怕,下辈子,我一定还能找到你。”   楚棠本来就不怕,她又不是没死过,一眨眼就什么也没了。   她被他逗笑了:“嗯,那别让我等太久。不然,我可不会等你。”   霍重华的身子又低了低,他的额头碰触了她的:“小楚棠,你放心,不会等太久的。”   楚棠笑了笑,眼皮沉重,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棠睁开眼就看见她的两个女儿以帕遮唇,看着她哭。   她第一反应是想见到霍重华,儿孙自有儿孙福,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怎么想他们了,她问:“你们父亲呢?”   之前每次醒来都能见到他的。   看不到他,她心里不安。   霍云梅和霍云兰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一味的哭。   到了晌午,楚棠还是没见着霍重华,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勉强又倔强的起榻,闹着要去找他。   好不容易由霍云兰和霍云梅搀扶着走到前厅,她看见厅内设了灵堂,之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在枣红色棺椁里看到了他。   他躺在那里,神色很安定。俊脸仿佛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头发全白了,须髯也是。   所有人都以为楚棠会想不开,但她只是静静的趴在棺椁上看着他,记忆如潮,一辈子在眼前晃过了一遍,她对着棺中人道:“你这个骗子!还说我走了,你会去找我……”   半晌,霍凌见楚棠眼神不对劲,上前去喊她,她似乎失了神,已经听不见了,最后只能将她抱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霍云兰再去看母亲时,她却不见了,一番寻找,却发现她在灵堂睡着了,估计是半夜从寝房出来的,这才避过了守夜人的眼线。   她靠着棺椁,眼睛是闭着的,唇角带笑。   “母亲?”儿媳唤了一声。   楚棠没有动静,霍云兰也喊了一句:“母亲,您不能睡在这里,会冻着的。”   还是没反应。   待霍凌上前去扶她时,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但她还是在笑,脸颊也泛着红,不像是死去的人。   祥和又心满意足的样子。   楚棠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果然来找她了……   丧事放在一起办了,霍重华与楚棠合葬在一处。霍凌在归置父亲物件的时候,在他书房找到了一瓶鹤顶红,霍凌突然眼眶红了,一直以为不了解父亲,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父亲其实是最长情的一个人。 第163章 番外三:一枝红杏出墙来   楚棠睁开眼,一股淡淡的奶香在鼻端萦绕,她嘴里正含着什么,待看清面前的人时,她愣了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口中的甘甜味道太陌生了,她很饿,本能的想吃更多。   眼前的女子温柔秀丽,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慈爱,她说:“君君不急,慢慢吃。”   楚棠:“……”她下意识的努力抬手看了一眼,彻底懵了。   这之后的一个月内,她摸清了自己的现状,她重生了,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君君是她的乳名。   满月这一日,婆子抱着她给族中的本亲看了一圈,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她发现自己还是在京城,至于是哪户人家就不知道了。   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沉睡,她没有功夫想霍重华,那家伙说好来找她的,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一世的母亲也是个美貌的女子,她也见到了父亲,像个儒生。偶尔一天,听到母亲和父亲谈话,她猜测父亲应该是国子监的博士,是个教书先生。   父亲和母亲感情很好,楚棠经常夜里醒来,听到他们两人在说小情话,臊的她往襁褓里挪了挪。   母亲正打算喂奶,楚棠也的确是饿了,每过一个时辰就想吃奶。   这时,小丫鬟上前道;“夫人,您在济南的姐姐来看您了。”   楚棠的小嘴正好凑过去,母亲又拉下了衣裳。楚棠有点恨那位姨母了,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一会,一位贵妇笑盈盈的走了过来,先是看了母亲,然后抱起了楚棠,对着她笑:“这姑娘长的真好看,可取小名了?”她就是楚棠的姨母。   外祖父一家都在京城,姨母是跟着姨夫外调,才去的济南定居。   母亲告诉姨母,“乳名叫君君,大名还没想好呢。”   母亲看着姨母身后的男孩,笑道:“南笙自小话就不多,今年六岁了吧?可开始启蒙了?”   说起这事,姨母就将她今日来的目的跟母亲说了一遍,她想将表哥放在京城,跟着楚棠的父亲读书。正好外祖父家也在这里,走动也方便。   母亲当即就应下了,对南笙招了招手:“南笙过来,上次看到你才刚会走路,如今个头都这么高了。”   母亲还在月子里,不宜下榻,南笙很沉静,稚嫩的脸上带着不属于孩子的成熟和稳重。   他犹豫了一刻,才走了过来,待他靠近时,楚棠眨了眨眼,一下就认出来了。   别说他变成孩子了,就是化作蝴蝶,她也能认得。   霍重华!   楚棠想说话,但除了含糊不清的吱吱唔唔,就只能吐泡泡了。   她发现霍重华瞥了她一眼,之后就冷冷的站在一侧,跟母亲说了一句话。   “南笙,这是你君君表妹,你今后住在姨母家中,要照顾表妹。”姨母对霍重华道。   霍重华半晌才点了点头。   楚棠的手脚都裹在包被里,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就哇的哭了出来。   母亲以为她饿了,从姨母手中接过她抱在怀里喂奶。而姨母则带着霍重华出去了。   楚棠越急,就哭的越厉害。   好在她还是个婴孩,累了就没法控制的睡着了。   日子一晃而过,楚棠一周岁之后就急急学着走路。   霍重华鲜少来后院,楚棠根本见不到他。   她终于会走路这一天,丫鬟婆子高兴坏了,母亲也是。一群人跟在她后面伺候着,生怕她摔倒了。   楚棠养的很好,两条小短腿吃力的往前院一步一步挪。她并不知道霍重华哪里,她只是想四处看看,或许就能碰到他。   “夫人,小姐是不是想找人玩?”婆子道。   母亲却笑了:“君君才一岁,能找谁玩?估计是刚会走路,不过瘾不罢休。”   霍重华站在远处,手持书册,立在一棵美人松下看书,一抬眼就看小径上一群人走了过来,而最前面则是一个粉团一样的小人,吧哒吧哒的往前走。这个样子很可爱也很滑稽,他突然笑了出来。   楚棠个子矮,周围花圃挡着,看不到面前的东西,她实在是累了,又是刚会走路,因为找不霍重华,她又气又累,一屁股坐在地上就不动了。   婆子抱起她时,她冻得通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哭不闹:“大小姐这又是怎么了?可是累了?”   楚棠不支声,却正好被婆子抱起时,看到不远处的霍重华,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突然就来了精神,指着那个方向,含糊不清道:“……走……走!”   众人顺着那只小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母亲笑道:“君君还真是找人玩了。”   楚棠终于如愿来到霍重华跟前。   他还是前世的样子,她怎么都能记得:“抱……抱……”楚棠伸开双手,从婆子怀里支开身子,向霍重华倾了过去。   母亲笑道:“南笙,君君是想让你抱抱呢。”   楚棠太想他了,明知他就在家里,仅仅几墙之隔,却是无法看见他。   霍重华的脸上毫无波澜,既无高兴,也无不悦,将书交给身后的书童,伸手去接楚棠,第一印象便是:真胖。   楚棠如愿了,小胳膊顺势圈着霍重华的脖颈,小脸凑过去蹭了蹭。   母亲又笑了:“君君是有多喜欢表哥呀,但表哥是要读书的,君君不能添乱。”   楚棠心里腹诽,他哪里需要读书?以他的天资,将来一定高中。   只是……他怎么好像不认识自己?   楚棠狐疑时,卖力说了一句:“天……天乐?”   令她失望的是,霍重华似乎根本没听到,只是抱了她一会,就将她塞给了母亲。   楚棠:“……”   接下来的几年内,楚棠反复多次的试探他,结果都是一样,他不再是那个说好了一定能找到她的霍重华了。   不过,楚棠并不懊恼,除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之外,他其实也没怎么变。   到了五岁这一年,家中请了西席女先生开始给楚棠启蒙。诗礼之家特别在意子嗣的教养这一块,女子也不例外。   楚棠隔三差五找霍重华要字帖,又或是缠着他说故事。   他已经十二了,个头长的很高,却有些清瘦。他看着楚棠愈发的粉雕玉琢,随意教她一遍的东西,她统统能记住。明明是极其聪慧的女孩儿,怎的不厌其烦的做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字帖,同样的故事……   楚棠七岁那年,霍重华开始避讳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楚棠想见到他的机会更少了,而且这一年,霍重华十四,成了本朝最为年轻的解元郎。   他中举这一天,楚棠拉了他到水榭一角,郑重的告诉他:“表哥,我今年七岁了,再过七年,你来娶我可好?”   霍重华有些懵,八月金桂幽香扑鼻,像极了她身上的味道。少年的脸滚烫了起来,对上女孩儿一双炽热天真的水眸,他清咳了一声:“胡闹,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歇下。”   霍重华移开视线,看着小池里开败的荷花,心思也跟着那湖中的水一样,被风吹乱了,心跳不稳。   楚棠不管不顾的圈着他精瘦的腰道:“表哥,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你娶我,要不我嫁你。”   又说浑话了!   霍重华赶紧抓着她的手:“你一个姑娘家,胡说什么!站好了!”   楚棠也不怒,他让她站好,她便就站好,又道:“我已经算好了,再过三年你要春闱,入了翰林院第一年正好十八,你不娶我,还能娶谁?”   霍重华唇角微抽,就没见过这般大胆的姑娘。他转身要走,可将楚棠一个人放在水榭这边,他又不放心。最后没有法子,只好牵着她往内院走,半路上还教育她:“君君,你还小,有些话不能乱说,听见了么?”   楚棠当真恨死他了。   到底是谁上辈子死缠烂打娶了她?   现在还想让她正经?   送到她的闺阁小楼,楚棠拉着他宽大的手不放:“表哥,我可告诉你,十四那年,你若不来提亲,我就嫁给别人!”   嫁给别人么?   霍重华蹙了眉,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等到他回过神,女孩儿已经提着裙摆蹬蹬蹬的上楼了。   四年后,楚棠一直没能等来霍重华登门提亲。   她也十四了,母亲已经着手给她筹办嫁妆,就等着合适的人家,将亲事定下来。   楚棠开始等不及了。   他真的……不想要她了?   楚棠松了口,答应母亲,开始相看,并且大张旗鼓的将消息传到霍重华的耳朵里。   这一日,府上请了戏班子,母亲请了工部尚大人的夫人过来看戏,与此同时,尚家长公子也来了,他与霍重华是同一科的进士,是二甲传胪,现如今也在翰林院熬着庶吉士。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楚棠相貌清丽中带着些许艳色,尚公子一眼就看痴了,自然是相中了。   楚棠一个人在后园子闲走,她低垂着头,不一会就看见一双黑色皂靴停在了自己眼前,她抬起头来,就看见霍重华正盯着她看。他宝蓝色簇新长袍,玄色直裰,腰间挂了貔貅羊脂白玉,气度绝佳,俊美无双。   楚棠有些委屈,不想搭理他,转身欲走,却被他一下子拉住手腕,带入怀里。   一双幽眸紧紧锁着她,声音磁性且低低道:“我娶你或者你嫁我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所有陪伴九儿的小天使,你们的名字,九儿都记住了。人生多数时候都是孤独的,感谢有你们。因为你们才有了霍四和棠儿!    本书由 笨笨YJ123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