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Somnus丶罂粟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长相忆(重生)》 作者:野雨 文案: 一句话简介:当渣男重生以后。 文艺版文案: 暮年的宇文凉,躺在树下的小榻上,恍若听见了故人的歌声。 轻柔、和煦,伴着尘世的所有温暖和光亮。 若有来生,他想回到泰禧七年的夏天。 她正抱着他们的孩子,哼着车前国的小调,在不起眼的院落里轻轻走动。 她会感受到他的目光,然后羞怯地抬头,朝他一笑。 再来一次,他不为初见。 只为那时,是他此生,离她最近的时刻。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此文是男主重生文!男主重生!男主重生! 注意事项: 1、女主胡姬,男主将军。 2、篇幅不长,一切为了谈恋爱。 3、慢热作者,笔下都是慢热。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主角:宇文凉、木木 ┃ 配角:各路男女配 ┃ 其它:男主重生 ================= 第1章 花折   熙国的夏日多突如其来的暴雨。原来尚算敞亮的天色忽地就暗沉下来,燥热被湿气压住,又很快与湿意混合,带着一丝丝的憋闷,但待风急些,沉闷又渐被吹散,鼻尖似乎还能闻到荷花的清香。   木木的菡萏院里便有一池荷花。池.水.很.深,荷叶铺满了整个水面。粉色的花瓣跃出碧波,俏然挺立。   木木眉心忽然一跳。她按了按胸口,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走到窗边,向外看了半晌。   池水被大风骤雨吹得很是荡漾。   菡萏院一直有些安静,如今院子被风雨一激,倒是难得有了别的声响。   她怔怔立了片刻,方嬷嬷瞧着,以为她有什么心事。可木木又非无知小女,哪里有那样多伤春悲秋的绵绵心思 。   她只是终日都待在这小小的一隅,合着四季的变换。   转身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阵风,将裙角吹起,带倒了一盏精巧的七色琉璃小灯。她下意识伸手去接,碰到的却是朝四处迸裂的碎片。   右手无名指的指腹好似被割了一下,却恰未见血,甚连痛感也无。木木愣愣地看着摊在地上的狼藉,听着方嬷嬷的惊呼:“姨娘你可有伤着?”   姨娘。木木神色似是一下清醒许多。她将手收了回来,淡淡对嬷嬷笑了笑:“我没事。”   方嬷嬷见她笑,心中松了一口气:“无事就好,老奴这就去唤人收拾。”她还未出门,内室忽地传来女孩软糯的声音。   “娘亲,弟弟醒了。”   木木将目光彻底从那小灯上挪开,几步走进内室。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在揉眼睛,余光里看见了娘亲,立时便张开了双臂,嬉笑着撒娇:“要抱抱。”   木木面上露出笑意,亲了亲她的脸颊,将她抱在了怀里。依米指了指她们身旁的被团,惊喜道:“娘亲,弟弟在对我们笑呢。”   木木转身,果见宇文承正咧着嘴看她们。依米喜欢弟弟,便从木木的怀中爬了出来,趴在了宇文承的身边,不时用小手碰碰他嫩嫩的小脸。   宇文承抓住了依米的小手指,笑眯眯地张嘴,要去咬她。   木木温柔地看着他们玩闹,半晌宇文承又困了,闭眼打了个小呵欠,慢慢睡去。却没有放开依米的手指,仍旧握着。   依米开心道:“娘亲,弟弟好乖,被吵醒了也不哭,玩一玩就好了。”不像其他家的弟弟妹妹。   木木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依米喜欢弟弟?”   依米使劲地点头:“可喜欢了。”夸张的神情惹得木木一笑。依米想到什么,好奇地望着木木:“娘亲,方才是什么声音呀?”   木木顿了顿,轻声道:“是你的琉璃小灯。”依米是个小姑娘,本就喜欢些小玩意儿,这个灯笼算是其中之最。   果然,依米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眼里很快包着汪水,语气委屈:“碎,碎了吗?”   木木心中歉疚,将她重抱到怀里,低声安慰:“是娘亲不好。不小心将它碰倒了。”   依米抹了抹眼睛。   木木替她擦着泪珠,小声道:“改日若有合适的,娘亲再替你买一个,好不好?”   依米的眼泪总算是止住了,抬头看着木木:“真,真的吗?”   这座琉璃小灯是她父亲替她买的,属于为数不多的几件礼物之一,所以她一直很宝贝。以往还要抱着入睡……也不知怎么就放在了那样容易磕绊的地方。   木木揉了揉她的脸:“怎么就这样不相信娘亲呢?”   依米撅了撅小嘴,想想还是和她讲道理:“娘亲上次说,爹爹很快就会回来。可如今,已经过去——”板着手指努力算着,“一,二,三……”十个指头都数完了,不知该怎么办,包子脸一皱,转头时看见了娘亲素白的手,忙朝她努努嘴。   木木哭笑不得地伸出了手。   “算出来了!十九天,爹爹都离开十九天了!”   木木摸着她的发髻,轻声一笑:“依米真厉害,已经会数这样大的数了。”   小孩子单纯,几句话便被木木绕开,说了些稚语,便听着窗外的雨声,睡着了。   这场雨连着下了两日,第三日才露出了几分雨过天晴的意思。   木木侧躺在床上,看着宇文承的睡相,嘴角生出淡淡的笑。他比他姐姐长得还要像她,尤其眼睛,亦是翠绿色的,偶尔随着光线的变化,还带有海子一般的湛蓝色。   依米的眸子是棕色的,随了她的父亲宇文凉。   耳边似是响起了依米的思念,和她口中喃喃着的二十一天。   木木有一瞬的失神。但总归着,如今想到那人,她已能心平气和,不怒不哀。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本就算是一种悲哀。   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水声,随之而来的是方嬷嬷急促的脚步声。   “姨娘,小姐落水了!”   ……   木木小心翼翼地托着依米的脑袋,让她的五官口鼻皆裸.露在水面外,然后朝着池岸游去。她许久没有下过水,加之事出突然,脑中一片混沌浑噩,凫水的动作刻板而生硬,甚至因此呛了几口水。   却因为明白身份是母亲,所以紧紧抓着自己的孩子不放。   到了岸边,她想将孩子放到岸上,但依米的衣服已经浸水,她先前又拖着她游了一段距离,此时再无别的力气。   菡萏院里除了木木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外,唯有风声。   她张嘴欲唤方嬷嬷。面前却忽然停下一双榴开百子纹样的杏黄色绣花鞋。   木木愣了愣,下意识将孩子拉得更靠近自己,于是在这安静中,多了几丝水声。然后她垂下眼帘,用着十分恭敬的语气。   “夫人万安。”   成薇没有理会她。   木木的心渐渐提了起来。沉默是最好的解释。她按捺住狂乱的心跳,静静待在水里,希冀着成薇可以率先打破寂静。   可是她没有。   依米的嘴唇已有乌色。木木耗不过她,稳稳心神,得体地开口:“不知夫人可否派人将妾身屋内的方嬷嬷唤来?小孩子受不住凉,恐需尽早离水。”   成薇扫了一眼依米,眸中闪过一丝厌恶。稍稍侧身,朝身后的婢女微微颔首。红枝会意,亲自去将方嬷嬷领了过来。   府中道路一向平坦光洁,方嬷嬷却一路趔趄而来。待见了木木的狼狈模样,更是有些手足无措。   木木看着她泛红的眼圈,轻声道:“嬷嬷将依米抱上去吧。”   方嬷嬷欸了一声。   木木不敢有所耽搁,只匆匆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方嬷嬷将依米抱回了房间。她本欲回头看看木木,却想起她将孩子递给她时的眼神。   为母则刚,所以愿意低头,所以甘愿死亡。   木木眼看着方嬷嬷的身影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的她,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池水中,黏腻非常,遑论还有几缕耳发,正紧贴着她的侧脸。   可她还要低眉顺目,一言不发。   成薇居高临下地看着木木,冷冷道:“你当初不该回来。”   木木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成薇嘲讽地睥睨着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笑的?”   木木难得抬头,正眼看她:“你害怕了。”不等成薇反击,继续轻声道,“你身为成国公府的嫡女,自小衣食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虽精通后宅的阴私手段,到底是没有杀过人的……也是,谁又敢让你的纤纤玉指沾上脏物。”   成薇抿了抿下唇,似是不服,却很快将面上神色悉数收去,只余一抹雍容的笑意。   是了,这才符合她的身份。   木木将手放在了池岸上。成薇看出她的迟疑犹豫,淡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为难夫君的孩子。”当然,一切是有前提的。   见木木仍旧不动,成薇眼中浮现一抹轻蔑。果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呢。   她拍拍手,红枝再次向房间走去。木木猜出她的意图,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许是这池水太冷了,冻得她身不由己。   天色又开始昏暗,平地生风。   宇文承还在睡觉,难得没有被惊醒。木木咬着嘴唇,失去所有坚硬的外壳。   “可以让我,再看看他吗?”   成薇想了想,示意红枝将孩子抱上前来。   目光在触及宇文承的那一刻,眼泪潸然而下。木木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然后在孩子的鼻尖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他还这样小,以后一定不记得她了。木木忽然就想将他弄醒,看看他那双碧绿色的眸子。   成薇冷眼旁观着,慢慢说出准备好的最后一段话。   “如今夫君正领兵与车前国大军交战,你身为车前国人,会为护国将军府带来多大的麻烦,想来你自己亦是清楚的。就算你侥幸活了下来,你的孩子活在胡姬之子的声名之中,无人袒护,仅凭微弱之力,你护得了一时,可能护得了一世?”轻轻一笑,语气里藏着说不出的快意,“何况故国将覆,你如浮萍有何异。”   原来贵族杀人都是这样不见血的。   想要她死直说就好,为何偏偏加上这样多的道理。   木木知道宇文凉是去打仗——他是将军,除了打仗也不知还能做什么,却不知对象竟是车前。她曾经以为她虽一无是处,但总归是会哀求的。   可他连她的哀求也不再理会了。   成薇说错了,就算故国仍在,她仍然只是一株浮萍。天下虽大,却无人愿与一胡姬倾心相待。   她看了宇文承最后一眼,然后离开池岸,向着池底游去。她忽然觉得自由,于是游得愈来愈快,亦愈来愈深。   她仿佛碰到了荷花的根茎,忍不住笑了笑。她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开在水里的花。她喜欢的是开在大漠里的依米花。   小小的一朵,花期不过一个时辰,却是一生最绚烂的时候。   成薇淡淡看着水面上的气泡渐渐消失,目光镇定,指尖微颤。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主要以男主视角叙述(尤其重生后),但偶有几章会以女主视角~~比如,第一章。 第2章 归府   车前和熙国的边界由一片密林自然划分。其中蚊虫毒物甚多,加之易设陷阱,两国若是开战,这处密林便是最好的天险。   屠白看着这密林直犯嘀咕,纳闷那些车前国的商人是如何到熙国做生意的。   司徒钊与他相熟,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些什么。   “车前国的商队每次都需一位老人和一位巫医。这老人常年跟随商队,早已将路线烂熟于心,会选择一条最近的道路,就算途中生变,仍能指引商队寻找别的路径。而巫医对毒物甚是了解,临行前常会制作大量的药粉,保证商队中人的安全。”   司徒钊见屠白恍然,笑道:“你第一次随将军来此,怕是还有许多疑问,不若一道问了吧。”   屠白比司徒钊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三岁,生得面红齿白,可在军营中生活已久,言行举止十分五大三粗。   司徒钊恰与之相反,已过而立之年的他,肤色被战场磨砺成了小麦色,加之他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旁人一见便下意识以为是个莽汉。实际却是个守礼的将军,从不狎妓,更不说调戏俘虏中的妇女,平日说话也是温和细致,前几年得了个雅号,被人唤作“儒将”。   屠白人小,官职只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在长平军中算不上什么人物,平日鲜少同其他高阶将军闲谈。司徒钊既主动开口,他自然不会拒绝,又是个粗人,问题便如连珠炮一般地打来。   “既然有法子通过这密林,大将军怎么不派人将那些个巫医什么的抓过来?咱们都停在这密林边上一个月了,怎么就是不打?朝廷得知了,不会怪罪吗?”   司徒钊好脾气地一一解释:“巫医是车前国人,怎么会看着我们利用他们,攻打他们的国家?这雁城里,车前国人的踪迹已是少而又少,遑论巫医。熙国和车前的交易,都是在这雁城里,我们并不知进入密林的方法,这一月中,大将军尝试了几次,可派出的小队兵马皆了无音信,眼下除了等待,别无他法。至于朝廷么——攻打车前本就是一时冲动,缓缓也就好了。”   屠白惊讶地看着他:“一时冲动?”   司徒钊还未说话,耳边横进一道声音,冷清中带着戏谑:“仲勉倒是知道得清楚。”   屠白看清来人面容后,肃然一惊:“大将军。”   宇文凉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理会他,直接看着司徒钊:“车前国还有何特别之处?”   司徒钊眉眼含笑:“你这几日总是问我这些,我以为已经说得够详尽了。”   宇文凉神色不变:“知己知彼,乃为将者的基本。”   司徒钊瞧见屠白受教的表情,心中发笑。知晓宇文凉的性子,朝屠白说了几句,遣他离开,这才对着好友一笑:“以往倒未见你如此用心。”   宇文凉扫了他一眼,神色依旧冷淡,唇角却仿佛有一丝笑。   “你说不说?”   司徒钊好笑地点了点头。宇文凉这威胁的语气,还真是少见。他稍稍想了想前几次都讲过些什么,方慢慢开口补充:“车前国有一种花,被国人视为圣花,唤作依米,生长在沙漠中。平日瞧着不起眼,像是一株草,但待花开时,花瓣呈莲叶状,每瓣自成一色,分别为红、白、黄和蓝,极是好看,尤其是成片之时。只是可惜,这花花期甚短,只得一个时辰,可遇不可求。”   宇文凉听见“依米”二字时,便有些怔愣,待听完司徒钊所言,更是沉默不语。   司徒钊略感纳闷,正欲出声询问有何不妥,却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依米……”   司徒钊挑眉:“看来你知道这种花,倒是难得。”说完又恍然,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嘲愚笨,“我记得你曾经收过一个胡姬,她就是车前国的吧。”   宇文凉似是有些惊讶,却很快将其按住。   “你还记得她。”   司徒钊起先是觉得好笑:“那样的姑娘,又与你相关,怎么会忘记呢。”继而意识到什么,笑容收去,眉梢微皱,顿了顿还是不好多说什么,只淡淡提了一句,“你这问题还真是古怪。”   宇文凉恍若不觉,只不动声色地追问:“你说‘那样的姑娘’,是哪样?”   司徒钊不常谈论女人,何况这位还是宇文凉的人,淡笑着打了个马虎:“那样就是那样,并无别的意思。”   宇文凉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司徒钊只得以攻为守:“你身边既有了车前国的人,怎么还需向我打听这些事?”   这招倒是意外地起效了。宇文凉眉峰一聚,像是在低声自语:“她不常与我说这些。”司徒钊听见了,脱口问道:“她不说,你难道就不问吗?”   宇文凉一怔。以往他好似问过,那时她初初跟在他的身边,还有些拘谨和害怕,可讲起故国时,仍旧透露出几许欢喜。后来他与她彼此熟悉,他却鲜少向她询问什么,语气多是命令与陈述。再然后……他带她回了将军府,他们之间,更是连本就少得可怜的陈述都不再有。   所以才会来询问司徒吧,他内心这样想着。明着是因为车前,实际却是更想了解她一些。只是,这样的念头他是何时有的呢?   宇文凉慢慢将眉宇展开,做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你也是一样的。”   听他如此回话,司徒钊便觉有些不妙,但毕竟是宇文凉的家事,他身为好友,亦只能点到为止。   宇文凉七月出发,回到熙国的都城昌邑时,已是十一月。   去时艳阳,归来已飞雪。   车前自然未被攻下,但宇文凉却带回了一纸国书——车前国愿意向熙国俯首臣称,每年进贡一批珍宝良马,并请求与熙国正式通商。   朝廷派军攻打的本意也不外如是了,泰禧帝大手一挥,准了。   宇文凉自回到熙国,便先入了皇城,一番过场走下来,宫门已经落锁,恰好泰禧帝许久未见他,一时谈兴正浓,次日又有早朝,便干脆让他在宫中休息一晚。   早朝自是一番表彰,然后接着是御史台宋御史的例行弹劾——每次早朝总要说说几个人。文人说话一向绵里藏针,宋御史更是个中翘楚,刺的人牙疼却又无处可辩,偶尔有几位胆大的,欲和他争锋,却无一不惨败而归。   泰禧帝心中的御史恰是他这个样子,是以每到此时,总会嘴角含笑。久而久之,也无人敢在宋御史说话时打岔辩驳。   宇文凉身为护国大将军,是武官里的头一位,鲜少掺和文官的事。他状似听着宋御史的话,心思却全在腰间的荷包上。   那里面装着依米花的种子,是他特意向车前国国主讨要的,期间还费了一番工夫。宇文凉想起自己穿着车前国的服饰,按照巫祝的要求向上天求取种子的模样,竟莫名有几分羞恼。   又想起,车前国女子的装束……那时的木木也是那样的,碧眼高鼻,樱唇细腰。其实她现在还是这样,只是换上了熙国的衣饰,好像就失去了大半的热烈。   宋御史启奏完毕,百官再无他事,泰禧帝身边的太监便拖着长长的调子,喊了声退朝。   宇文凉回府时,成薇已立在影壁下等候了。她昨夜便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宇文凉的朝服还是今早她派人送进宫的。   宇文凉扫了她身后一眼,见并无木木的影子,有些不悦,却也没有开口询问她在哪里。   成薇朝他笑着,不动声色地将他引进屋中,亦不主动提及。   宇文凉往日下了朝便去军营,至晚方归,有时甚至就宿在营中。但今日特殊,他便放了自己一日的假。   午膳顺理成章地布置在了成薇的采薇阁。其实采薇阁原名是牡丹苑,宇文凉的母亲季氏喜好牡丹,先将军便特辟一处,专雇花农为其种植,是以此苑风景堪称府中景致之最。   成薇嫁进将军府前,公婆早已相继离世。而她得知宇文凉身边有一胡姬,担心妾将压妻,便与自家母亲几番设计,成功入住后还更换了名字。宇文凉从头至尾都未出声反对,成薇在护国将军府的地位便就此奠定。   成薇慢吞吞地吃着饭,不时和宇文凉说上几句话,倒也十分和谐。期间似有谈及木木的趋势,她都一一挡了下来,却并不显得刻意。   饭毕,膳食被撤下,婢女上前奉茶,宇文凉漱了口,起身准备离开。   成薇柔声道:“夫君,妾身有一事要与你说。”   宇文凉收起离意,复又坐好。成薇递了眼色与红枝,婢女们便很快退了出去,连带着红枝一起。   屋内只得两人。宇文凉心中生异,下意识地望向她。   成薇仍旧是轻声细语,慢条斯理:“夫君离开后,约莫二十日的样子吧,依米在菡萏院玩耍时不慎落水。”似是要看出他的情绪,故意顿了顿。瞥见宇文凉的手指一缩,方继续道,“幸得木姨娘及时下水救人,依米才得以逃过一劫。只是——”这次断的比刚才长些,更易看清宇文凉的神色。   他的脸色很不好。额间青筋隐现,明摆着在压抑什么。他往日见了木木也是这样,只不如今次明显。   成薇忽然有些害怕,却又有些庆幸。木木——那个可以控制宇文凉心情的女人,已经死了。   这个认知一下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使得她可以继续用着主母的语气柔声叙述。   “只是那池中荷花甚多,根茎交错,木姨娘她便未能上来。”无视着宇文凉可以称得上惊怒的脸色,成薇慢慢道,“夏日炎热,不便停尸,夫君又远在边疆征战,妾身无法,便自作主张,选了个好日子,将姨娘下葬了。”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夫君不必担心,时间虽稍显仓促了些,但规矩礼节一样都未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预览不了,所以只有发表以后再看有何错字以及敏.感.词~从而进行修改,若给诸位小天使带来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啊~~么么哒。 第3章 重生   宇文凉好半晌才听懂成薇说了些什么。他先倒不觉其他,唯感麻木,转而却渐觉有些疼。好像有人拿刀在心上划拉了一个口子,长而窄。   他故作淡定地开口,以为自己应是面无表情的:“池边不是有栏杆吗?孩子怎么会掉下去。”   成薇看出他极力忍耐的怒意,以及眸中一闪而逝的悔色。她料到他会生气,却未猜出他会有后悔。   心中惶恐丛生,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稳住心神,按照准备妥当的台词走下去。   “事后得知,是依米想要摘离栏杆最近的一株莲蓬,但人小够不着,院中扫洗的婢女便上前帮忙,却不慎手滑,致使依米落入池中。”不等宇文凉再问,继续道,“妾身已将那婢女发落——打了二十个板子,然后遣送出府。前不久,听说是冻死在街上了。”   宇文凉慢慢开口:“当时院中,无人再会凫水了吗?”   成薇被他的目光一压,差点便将头低了下去。   “自然是有的。只是木姨娘一向不喜人多,早命菡萏院中的奴仆三日一换。那日会凫水的常喜、常乐两兄弟,又恰好休息,待得知消息赶去时……已是晚了。”   宇文凉的面色终于平静下来。成薇却愈发拿捏不准他的心思,该说的几乎已经说完,她突然也不知该接些什么,以弥补眼下的寂静空白。   宇文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早过了而立之年,目光深沉而锐利:“这就是你想说的全部吗?”   成薇将手藏在袖中,紧紧攥着,对视着宇文凉的眼睛,柔声道:“是。这是妾身所查明的——”   宇文凉却不欲再听,移开目光,慢慢道:“我知道了。”   然后是起身,离开。还差一步彻底迈出屋门时,宇文凉忽然背对着她开口:“她葬在何处?”   成薇注视着他的背影,隐隐知道,仿佛有什么将离她而去。可她一点也不后悔,她想这只是错觉。   “因着姨娘的身份,无法葬入家族墓地……但总归是将军府的人,妾身便在附近选了一处,离宗墓只有半里的距离。”   宇文凉一言不发地离开。   护国将军府的宗墓在昌邑城外的平山的半山腰上,周围柏树林立,草木茂盛……归根说来其实就是一处六百四十八亩大的陵园,占地甚广。   山上的守陵人依着往常的足迹慢慢走着,在宗墓的西面,模糊看见了一个人影。他纳闷怎么会有人在此时上山,却又因那人并未进入宗墓,非他管辖的范围,便没有多事。   那人的侧影笼罩在树荫之下,隐约能瞧出是个男子。眼下正是金乌将落未落之时,几丝金黄色的光线从树叶的缝隙间漏过,落在他的身上,上好的丝绸料子便反射出几道柔和的光。   顺着那光,守陵人看见了一块青色的墓碑,材质算得了上乘,可比起宗墓里的山西黑汉白玉,却不过尔尔。想到这,他才记起,那是座前不久才收拾出来的新墓,主人似是将军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入土亦很匆忙。   守陵人又想了许多,回神时男子仍未离开。他轻轻摇摇头,正欲转身,却见男子忽然伸手朝腰间取下了什么,忍不住好奇地顿住了。   眯了眯眼,看清他撒下的是一把种子。   泰禧十三年春,四月廿二日,是依米七岁的生辰。   宇文凉特意早早请了这日的假,只为在家陪着她。依米一早醒来,便兴冲冲地跑到宇文凉的房间外,使劲拍着门:“爹爹!爹爹!”   宇文凉身边的常随褚河笑着走到她身旁:“将军昨夜没有落锁,小姐直接进去就好。”   依米趴在父亲的身上,一改初时的大咧,轻声道:“爹爹,该起床了。”   宇文凉没有反应。   依米又喊了几声,见宇文凉还是闭着眼睛,想了想,就一手去捏他的鼻子,一手去寻他的胳肢窝。惹得宇文凉一下翻身坐起,将她举了起来,脸上是温和的笑:“你这丫头,连父亲也敢欺负!”   依米先是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的一愣,继而很快哈哈笑了起来。   父女两个玩闹了会儿,宇文凉忽然变戏法般,不知从何处抓来了一个精致的圆形小盒,将它放到了依米的眼前。   依米惊喜道:“这是生辰礼物吗?”   宇文凉笑道:“恩,其中之一。”   依米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幼稚的举动惹得宇文凉又是一笑,然这笑意转瞬便勾出了心中某处的酸涩。   依米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发现是四个精致的面人,分别是宇文凉、宇文承、她自己,以及,她的娘亲。他们手拉着手,面上都带着笑。   依米伸手去摸木木的面人,低声道:“爹爹,娘亲她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宇文凉看着眼前愈发肖似木木的依米,心中忽然生出一抹荒凉。他知道那人永不会再回来,不似星辰沧海,轮回万千。   他不会再见到她,不会再听到她的声音,不会再触摸到她的脸颊。   宇文凉深吸一口气,将依米抱在怀里,喃喃道:“娘亲会回来的……等你再长大一些。”   一边说着假话,一边试着回忆当年木木生孩子的情景,却发现自己一无所知。只记得那时他将她安置在雁城的一处宅子里,偶尔得闲便会过去几次,但若有军情,那便常连着几月不能见面。   她怀孕时,他正领兵与通渠国交战。后得胜归朝,大宴了几日,待回去时,依米已有两个月大了。   宇文凉随着依米一道低头看着那四个面人。忍不住欲伸手去摸摸木木的脸,却终是在离面人一寸时住了手。   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   祸害遗千年。以往宇文凉不信这样的话,如今却是懂了。为了依米和宇文承,他不能死在战场上,不能死在他们尚小的时候。   所以他努力地存活,替依米择了一位好夫婿,又亲自将宇文承培养成人,让他撑起了护国将军府的大梁。   一切渐渐尘埃落定,思念便如疯长的藤条枝蔓,静静开在他的身边。   他一心求死,却一次次活过了漫长岁月。   成薇临死前欲见他一面,他置之不理。多年来,他在外人面前尚保全了她的主母尊严,不代表他不知道,不怨恨。   午夜梦回时,他无数次想将成薇从床上拖出来,扔进菡萏院冰冷的池水里。   但他没有。一切归根究底是他的错,是他将木木放在了那样的位置。他不会可耻地让一个女人背负全部的罪名,以洗清他的内疚与羞惭,留下自己都曾不知所以的爱情。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放过。他渐渐让成薇逐渐失去她所在意的,夫君、孩子、护国将军府主母的地位……缓慢漫长的变化里带着锐利的疼痛。   可又有什么用呢?   依米花的种子年年都有,他却从未种活过一朵。   他平静安稳地待在人世里,好像就只是为了经历与错过。   ……   暮年的宇文凉躺在老树下的小榻上,恍若听见了故人的歌声。   轻柔、和煦,伴着尘世的所有温暖和光亮。   那时是泰禧七年吧,依米出生不久,白日哭闹,木木便抱着孩子,哼着车前的小调,在雁城不起眼的小院里轻轻走动。   他内心仿佛有什么被触动,走上前去,亲了亲依米的额头。   于是她笑得很开心。碧绿的眸子里像是倒映了整个熙国的春天。   现在想来,那仿佛是他此生,离她最近的时候。   他戎马征战四方,前半生是为了将军府,后半生是为了膝下稚儿。   如今,他却只想,为她再活一次。   他想听清她唱了什么。   那车前的小调里,是不是藏有她从未言说的情绪。   正丰十二年六月,护国老将军宇文凉无疾而终,终年七十三岁。   宇文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草地上。此时夜色正浓,天地间寂静无声。他下意识地就着月色低头打量自己——身上是薄薄的衣料,颜色瞧不大分明,估摸着是藏青色的,与木木以前给他做得那件极像。   这个念头一起,宇文凉瞬时呆住,继而苍白着脸想,他如今身在何处?   此情此景,他恍若在很久以前经历过。但具体是何处,他却一时想不起来。大脑空白一片,好像初生的婴儿。   “宇文,你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轻微的戏谑与关心。   宇文凉循声望去,见司徒钊在月光下稳步走来,可那司徒钊不是他常见的司徒钊——那是年轻了几十年的司徒钊。   他忍不住有些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愣住,怔怔不语。   这双手经历了战火,所以算不上细腻光滑,指根指腹处也因常握刀剑而铺着厚厚的一层老茧,翻过手来,手背上还有刀割剑伤的痕迹……但无可置疑,这是一双年轻人的手。   某个念头倏得击中他。   难道那须臾多年都只是一场梦吗?   可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司徒钊看出他的不妥,皱了皱眉:“你怎么了?白日还好好的。”想到什么,眉头微微舒展,“是因为迟迟无法破解那象阵吗?你前几日想的那个点子我觉得就很好,虽然眼下需要的器具不能立刻筹得。”   象阵。宇文凉微不可见地捏了捏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和慌乱。半晌,方才慢慢开口,语气间带着迟疑:“这么说,我们正在熙国与通渠国的……边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lxy灌溉的营养~么么哒~(^з^)-☆ 第4章 买礼   宇文凉费了几日的工夫才将自己安定下来。抹去初始的些许惶惑,他渐渐记起了大部分的往事。   如今是泰禧七年的三月中旬,距他们出征已快一年。长平军鲜少打过耗时这样长的仗,但通渠又非下不可。远离故乡,唯一能得安慰的,是通渠国位于熙国的南方,春天来得比别处早些。   不过宇文凉既已经历过一次,那么一切只是早晚而已。   司徒钊同一众将领静静听着宇文凉的安排,紧绷的气氛慢慢放松,嘴边甚还露出一丝笑意。   宇文凉的神色很平和:“可还有什么问题?”   他的解释较之以往,不知清晰了多少,结尾处竟然还能善解人意地问上一句。司徒钊挑了挑眉,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宇文凉回望了他一眼,睫毛微低。   “既然没有,那便下去准备吧。”顿了顿,“司徒钊留下。”   两人相对安静了半晌。司徒钊向来沉得住气,今日却抵不过宇文凉的老僧入定。他皱了皱眉,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   宇文凉并非故意晾他,只确不知该如何开口。司徒钊说,他应在那草坡上睡了一个时辰。如果就当只是一场梦……可那梦里的人事又实在太过清楚。梦醒至今,他仍能感受到梦境里那浓墨重彩的颓唐。   生无可恋,求之不得,却不得不活。   司徒钊细细看着宇文凉的表情,想到什么,随意放在腿上的手掌倏地紧握,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紧绷:“你可是在上月的那场战斗里受了伤?”   宇文凉先是一愣,尔后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无关性命,司徒钊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可手掌并未张开:“那究竟是——”   “若你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这一生草草就过去了,你会害怕吗?”   司徒钊不意会是这样的问题。   “只是一个梦罢了。”   宇文凉轻轻一笑,不想再多说。司徒钊自觉失言,张了张口,却是无话可说。好半天才道:“所以这几日你举止有异,便是与这梦有关?”   宇文凉微微颔首,终究是好友,不愿他尴尬,轻声道:“这梦或许只有一个时辰,但于我而言,却远远不止。”   司徒钊虽然仍不能理解他语中之意,但瞧着一向意气风发的人忽然有了暮年的寂寥,心里一时竟也生出些酸涩来。   扯了扯嘴角,语气戏谑:“我起先还以为,你近日这般恍惚,是因为将要做父亲了。”   宇文凉忽地一下抬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司徒钊愣了愣,然后古怪地看着他。   “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你安置在雁城的那个胡姬,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再过些日子,孩子就该出生了。”   宇文凉听着他的话,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吐出的字句也有些模糊。   “你是说,木木吗?”   木木。木木。他记得她第一次告诉他她的名字时,他就笑她,真像一块木头。   从醒来到现在,他虽无时不刻不在想她,却以为并不能再见到她。因为尽管已暂时安定,他有时仍旧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每到这样恍惚的时刻,他就忍不住地想,他既带着梦中的罪孽回到这里,怎么还可能见到她?   于是他对她闭口不言,心里却将她妥善地放在了最深处。一边活着,一边想着,该如何熬过剩下的日子——在那漫长的梦境里,他似乎学会了如何煎熬。   可眼下,他却再一次听到了她。   “木木?这是她的名字吗?”司徒钊笑道,“你倒是愿意告诉我她的些许事情了。”   宇文凉缓下心神,平静地看着他:“是的,她叫木木,木头的木。”   司徒钊惊讶于他莫名其妙的郑重,但很快想到,这许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个梦境,便收起诧异,默默听着。   宇文凉却许久没有下文。   良久,他才正对着司徒钊,吞吞吐吐地开口:“你明日,可否陪我去一趟附近的市集?”   “去那里做什么,鞭炮不是让郑栝去采办吗?”   宇文凉垂头注视着袖口上的依米花纹样:“我想去走走。”   这般反应,司徒钊哪里还有不懂。虽纳闷他对那胡姬突然的关心,但却知非他分内之事,不便插手。当下含笑不语。   离长平军营地最近的地方是一座民风淳朴的小镇,名唤湘镇。因宇文凉援军及时,它并未受到战火的波及,集市繁华如初。   他第一眼便相中了一个面人,因为她穿着红色的衣服。   司徒钊嘴角噙着笑:“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   宇文凉并不看他,自若地又选了一个穿着鹅黄衣服的小女娃。   司徒钊摸了摸下巴:“咦,看来你想要个女儿?”   宇文凉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今日有些话多。”不待他接话,径直向卖面人的老人问起价钱。   老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人几眼,笑着从某处拿出了一个楠木盒子。盒子制作得十分精美细致,不似本地人的手艺。   “老朽孤身一人,并无甚贵重之物,用不上这盒子。不若送给公子,还可作放置之用。”   司徒钊接过盒子,比了比大小,转头对宇文凉笑道:“应当还能再放下一个面人。”   老人比宇文凉反应更快,立刻拿起面前的工具,笑道:“不若老朽照着这位公子的容貌趁捏一个,将这面人凑成一套吧。”   宇文凉眉目微怔,继而微微颔首。   老人的手艺确实出众,面人相貌与宇文凉有七分相似。他小心翼翼地将面人依次放进盒中,颇有些恭敬地递给了宇文凉。   司徒钊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老人的摊铺上,笑道:“不必找了。”   两人再逛时,许是没有目的,倒真有几分闲逛的意味。一个时辰后,司徒钊发现他们两人经过了一家玉器店四次,一家成衣铺子三次。   第五次时,司徒钊率先向玉器店走去。   宇文凉顿了顿,这一顿便与他隔了一步的距离。但终究还是跟了进去。   店内的伙计极有眼色,立刻上前来殷勤伺候。宇文凉喝着他们的茶,听着掌柜滔滔不绝的介绍,看着呈在瓷盘里的玉器,眸中若有所思,却一言不发。   还好旁边有个司徒钊,不时询问几句,场面也算得上融洽。   趁着掌柜到一旁喝茶,司徒钊转头看着宇文凉:“难道没有一样你看得上的?”他倒觉得有支玉簪很不错。   宇文凉不说话,默默放了一枚碎银在桌上,算是茶钱。然后起身出门,动作虽有些温吞,却并不拖泥带水。   路过成衣铺子时,司徒钊稍稍迟疑地放慢了脚步。但宇文凉却仍旧向前走着。   他看着他的背影,是单调中带着固执的青灰色,有着暮年的沉稳与苍白。司徒钊皱着眉,想起不久前,他在日光下张狂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emmm……这集感觉有点无聊(感觉会被拍死hhhh),下章应该会比较有趣hhh   对了,国庆节,我要加油码字!!   —————————————————我是感谢的划分线——————————————————————-———   感谢小天使lxy,睢一灌溉的营养液,以及小天使绯淮°投掷的地雷~~~么么哒爱你们 第5章 心思   长平军大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昌邑。泰禧帝到底还年轻,拿着捷报,忍不住舒了口气。   一年,于熙国而言已是极限。他虽已继位七年,一举一动仍旧受部分老臣的牵制,尤其那些言官,尤其那位宋御史……还真是打不得骂不得。   立侍一侧的总管太监冯沛瞧出了泰禧帝的喜色,笑道:“宇文将军得胜,实乃一大喜之事,宫中可要备下洗尘宴,以慰众将劳苦?”   此语甚合泰禧之意,当即大手一挥,准了。   湘城在昌邑的西南,雁城在昌邑的东北。宇文凉想着三地的距离,暗自皱了皱眉。依照熙国律法,战争之后,不论胜败,主将等人需回到昌邑,直面帝王。若雁城在湘城与昌邑之间,他还能挤出日子,暂且离军,但三地偏偏相隔千里。   怕是不能早些见到她了。   司徒钊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笑着开口:“在想怎么逃开洗尘宴?”   宇文凉也不瞒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周遭的景致:“伯麒在,不能避。”伯麒是泰禧帝赵能的字。   身下的烈风不知为何,有些烦躁地动了动身子。   司徒钊碰了碰腰间的短刀,没有看他。   “你这马果然通人性,连带着它都不舒坦了。”   宇文凉闻言微微俯身,摸着烈风的鬃毛,很快又让它恢复如初。   他们如今是由南往北走,虽说春日已慢慢到来,但冷意未能彻底散去。且这一路上日光不盛,天气阴暗灰蒙,若不是告捷回朝,真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司徒钊望着天,喃喃道:“与其这般,不如下场雨。”   宇文凉听着他无心的话,身体忽地一僵,又趁未被发现,慢慢松弛下来。手掌下意识地伸到一旁,在布袋外摸到了木盒的形状。想到放于其中的面人,目光稍霁,呼吸亦平顺不少。   安静片刻,司徒钊突然出声,神色是难得的郑重。   “你说你性情大变是因一个梦,我虽信,却还是不知为何。说实话,起先我曾以为你是由他国奸细乔装而成,可在这一月的相处里,你独独只改了性情。”他正视着宇文凉的眼睛,“没有哪个奸细会愚蠢至此。”   见宇文凉眸中并无疏离,司徒钊悄悄松了口气,继续道:“人前你虽是睿智英明的大将军,私下却常神情恍惚,怔怔看着袖口上的花纹缄默不语。连我近你身旁都不能察觉。”   话至此,便已有些不符他的身份。但他这几日耐了许久,终以为不得不说。   “你对那位胡姬的爱重尽管有些突然,但我心底却是为你高兴的。因为既旻你的性情,虽如日中之光,能沐浴万物,可那万物似总离你很远。”   宇文凉不自觉地将目光放低。隐隐地,他觉得此景似曾相识。他想要记起仲勉接下来的话,却被他抢了先。   “顾远舍近,这样的性子我无甚可论的……但你要知道,你早与成国公府有了婚约。诸如此事,还是慎重为好。”   宇文凉握了握拳,脑中一团乱麻。   原来仲勉早便提醒过他。可他那时在想什么?大胜还朝,年少轻狂,并未将自以为的后宅妇人置于眼中。   司徒钊瞧他面色不虞,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宇文凉却注意到了,不意令他误会,忙正经地朝他道谢:“仲勉所言极是,我记下了。”   司徒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到他并不擅于此,犹豫了半瞬,索性说到底。   “那你待如何?”   宇文凉无意识地触了触袖口,微微侧头,一眼就撞见了天上的一片云。四周的云都紧紧黏在一起,唯有它独自待在窄窄的角落,似是挣脱,又恍若逃离。   一时只觉满目风光正好。   宇文凉拨弄着马缰,淡淡道:“还能如何?自然是要退婚。”   他既有了木木,便不必再要旁人。   司徒钊知晓其中利害,亦没料到他会想出如此简单粗暴的法子,脱口道:“可你的婚约是由陛下所赐,那成国公手中又有十万的征西兵马。”   宇文凉夹了夹马腹,烈风不乐意地叫了几声。   赐婚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那十万兵马。泰禧帝欲以武功为史,但手握兵权的部分老臣却主张休养民生。如今南方已定,北面乃胡狄之所,亦是长平军的源地,近几年干戈应不易兴起,而东方乃大海,首要目的是驱除海寇……算来算去,唯有朝西面扩张。   宇文凉忽然想起,在梦里,他回到雁城不过几月,还未能等到依米开口说话,便被一纸诏书唤回昌邑,与成薇完婚。两月后,又被任为征西大将军,再一月,接过了成国公手上的十万兵马,将其并入长平军中一同操练。   往年的新正他都在雁城,可泰禧八年,却是在将军府与成薇一起度过,因为次年夏日他便要领兵攻打西夷。   一切似乎就是从那时起,便有了不同。   宇文凉微微低着头,语气虽因此有些不明,却还是能令人听出其中的固执。   “我只要木木。”   然后抬头,看着略有错愕的司徒钊,平静地强调着。   “我只要她。”   长平军回城时,昌邑的百姓皆夹道相迎,路边虽有卫兵站立阻拦,却仍旧磨不掉昌邑女子的热情。   “黑马上的那位就是宇文将军吗?”   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姑娘应道:“是呀是呀,就是那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宇文将军!”   “听说他还未有妻室?”   立刻有人拍了拍她的头,告诫道:“胡说什么?人家可是有婚约在身呢,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闲言。”   被打头的女人忿忿地打了回去:“紫笙你个大坏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那个什么司徒将军!”   紫笙有些羞恼地摸着自己被弄乱的头:“我就是喜欢,你——”   鹅黄少女的声音忽然响起:“诶,我怎么觉得司徒将军在看你?”转头时见紫笙一脸呆滞,噎了噎,补道,“你——们?”   碧笛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皱眉道:“该不会是被我打傻了吧?可我下手不重啊。”   明瑟咬了咬手指,不说话。   宇文凉见司徒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眸色清明光亮,便知他是真的高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那三位女子一眼,低声道:“你喜欢她?”   司徒钊将目光移开:“与你无关。”   宇文凉难得见他害羞,啧了一声,打量的视线稍稍放肆了些。   “她们是杏春馆的人?”身上都有桃花的痕迹,或簪或环。想到什么,轻笑一声:“怪不得你常常去那里,后来也——”意识到不妥,突然闭口不言。   司徒钊却来了兴趣:“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后来?”   宇文凉笑着望向那群女子离开的背影:“她们好像害羞了。”   司徒钊转头,果然。真是奇怪,紫笙一向要陪着他行完这一路。   宇文凉见他皱眉,好心道:“一会儿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春娘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春娘是杏春馆的主人,名字虽俗,却非老鸨之流,做得乃清伎生意,等闲人常会被她扫地出门,脾气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司徒钊轻轻嗯了一声。   泰禧帝见到宇文凉自是高兴,本欲留他说话,但见他眼底难掩疲惫,念他在外不易,一番赞赏后,便准他先行离开。   成国公亦在场,见他要离开也不着急,言语神色间尽是长者的平和关心。赵能见状,知这成祁已将自己看作宇文凉的丈人,嘴角微微上翘,明白第一步算是成功走了出去。   既旻的反应倒是颇为平淡,只以寻常礼节对待成祁。既像他的性子,又不像。赵能虽觉有异,但感触不深,便未将其放进心里。当下朝成祁一笑,闲聊般开始了别的话题。   “不知国公爷对宋御史之言有何看法?”   护国将军府几已位于内城,是以宇文回到府中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岑伯早早便候在了影壁之下,老人年岁大了,经不住站,没一会儿就有了瞌睡,昏昏间,忽听到熟悉的马蹄声,立时清醒过来。   城中不许驰马,宇文凉又不愿坐轿,便索性择了一条偏道,牵着马慢慢回来。幸得将军府门前守卫尚算森严,无人敢在门口冒犯。   岑伯揉揉眼睛,就见那一人一马立在自己的面前,说不出的安静。愣了愣,半晌才发现,宇文凉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将军府的牌匾,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忙将眼睛闭上又睁开,见宇文凉正默默地望着他。他忙上前接过马缰。烈风认识他,亲昵地用马嘴碰了碰他的脸。   岑伯笑着摸了摸烈风的头:“好孩子。”   宇文凉瞧出烈风的高兴,轻轻摇摇头,似是有些无奈。   “他是想吃你做的马料了。”   岑伯得意道:“老奴当年在军中带出的马,谁敢说不是好马?”   宇文凉笑着点点头,然后望着老人,低声道:“岑伯,许久不见了。”   确实许久未见,岑伯想,他已几年未回昌邑了。宇文凉猜出他所想,却没有多说,只淡淡笑着,便准备进去。   岑伯记起什么,忙道:“将军,有信!”   宇文凉意外地停住脚步:“信?哪里来的?”他鲜少收过信……也或许只是不记得了。   “雁城来的。”   宇文凉一惊,手掌有些发抖,连带着声音也开始不稳。   “你说,雁城?”   岑伯知晓他在那里安置了一个女子,却不料他的反应这样大,迟疑道:“是。但若将军不想看,老奴这就——”   “不,立刻拿过来吧。”   岑伯看着他身上不算干净的胄甲,慢吞吞道:“老奴早吩咐人将热水备好,换洗的衣物也放在了您的屋里。”顿了顿,“毕竟看信这样的事,总得郑重一些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lxy的营养液~么么哒!!   另,祝大家国庆中秋双节快乐哟!!一定要很开心! 第6章 读信   经过一番沐浴打理,待真正收拾妥当,正衣危坐时,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岑伯恭敬地将信交给宇文凉后,便准备带着一干人等离开。   临走前担心他忘记时辰,特地嘱咐了一句。   “将军若要用膳,随时唤人就好。”   如此熟悉的语气……仔细想来,岑伯似是常常挂心这些小事。梦里的他从不以为有什么,只心安理得地受着。   后来岑伯不在,偶尔回头时,才忽觉少了什么。   宇文凉对着岑伯微微一笑:“您不必担心,我在路上吃了些干粮,一时还饿不着。倒是您,在门口等了我许久,怕是早就饿了吧。”   岑伯听着他的话,一时怔怔不能语。宇文凉鲜少这样和他说话,若有,那也是在他总角之时。自老将军和老夫人去世后,他的话就更少了。   “将军实在太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应该的。”   宇文凉看着岑伯黑白相间的华发,梦中的场景愈发清晰起来。他离开人世之时,他还在北面的战场上,最后甚连周年的忌日都未能赶上。可回府后却听说岑伯临去前,回光返照,精神抖擞地做了好大一锅马料。   忍下心酸,宇文凉低着头,看着信上歪歪扭扭的既旻亲启四个字,轻声道:“我常年不在府中,一切都依仗着岑伯打理。您一定要照顾好身体,要不然,只有我一个人,哪里懂得了这许多。”   岑伯悄悄用袖子沾了沾眼角,应道:“老奴知道。”敛了敛情绪,又抬头笑道,“不过再怎么说,这将军府都不会只有将军一人的。”岑伯知道木木的存在,也知宇文凉与成薇的婚约。   宇文凉摸着手上的信封,努力在想,为什么未在梦境里见过它。想了会儿,却一无所得。   “岑伯曾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吗?”   岑伯摇摇头:“老奴年纪大了,不常做梦了。”   宇文凉笑着,不经意道:“我倒好像做过今日的梦,在梦里,岑伯与我说着同样的话。”   岑伯闻言,眼光一亮,极为高兴的样子。   “老奴曾听说,梦里藏着前世今生,没准儿老奴上辈子也伺候着将军。”   宇文凉拿信的手一颤,险些将信落至脚下。   前世今生吗?   岑伯观他面色有异,不知是在何处说错了话,忙噤了声。半晌方道:“将军若是无事,老奴便先告退了。”   宇文凉和缓了脸色,朝他轻轻颔首。   岑伯关门的声音很轻,不过他常年行军打仗,耳目甚佳。听见确无人打扰,这才打开了第一封信,将信纸拿了出来。   木木是胡姬,他初见她时,她尚连熙国话都说不完整。如今写出的字迹虽如稚童般歪扭无力,言语间亦有不通之处,可他却瞧出她的认真。   既旻亲鉴:   雁城最近很太平,集市也很闹热,但方嬷嬷如何都不准我出门,尤其是多人的地方。我想您要是回来了的话,方嬷嬷应该就会同意我出门了吧?   木木亲笔   宇文凉看了看送信的日期,是泰禧六年九月,那时她应该才被诊出身孕。想到她噘着嘴不满,却又不得不听话的模样,宇文凉忍不住一笑。   第二封是六年十一月的。   既旻亲鉴:   方嬷嬷今日准我出门了,只是仍旧不能去人多的地方。说到人多,上封信我明明写错了,方嬷嬷都没有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您不要笑话我。   另外,最近我时常觉得肚子在动,嬷嬷告诉我那是胎动,我觉得很有趣,您觉得呢?   木木亲笔   他今年廿七岁,木木小他四岁,便是廿三岁,这封信是去年所写,那她才廿二岁。虽说熙国的女子十五岁便行及笄礼,可商婚事,但车前国女子嫁人却较晚。放在故国,她怕是还在议亲。   这样小的心性……见她用有趣形容妇人怀子,宇文凉低声一笑,以为十分可爱。   第三封是泰禧七年新正时所写。   既旻亲鉴:   往年就算您不能回来,也会派人送来东西。今晚等了许久,方嬷嬷一直催我去休息。   书信到此,突然有了几个墨团。想是写信之人不知如何下笔。   嬷嬷说这样对孩子不好,我想了想,准备还是去休息。   但其实我还是想等到您的。   木木亲笔   今年新正他在湘城,因久攻通渠不下,心中焦躁烦闷,一心只扑在了兵书地图上,却忘记了还有人在等他,或者说,在等他的心意。   他印象中的木木是有些贪睡的,他每每叫醒她,总要费上一些工夫。若是他不叫,除了方嬷嬷,旁人也无那个胆子……而方嬷嬷于此事上又常扭不过她。   这样想着,她其实一直很听自己的话。   宇文凉低垂着眼,想着要不要将面人先行送过去。   第四封是七年二月的。   既旻亲鉴:   因为您一直在外打仗,嬷嬷说将信寄到军营有些不妥,就让人送到了昌邑的将军府里。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的,怪不得您一直没有给我回信。   如果您看到了,一定会给我回信的吧。   另外,您有没有觉得我的字写得好看了一些呢?   木木亲笔   这封信上的字大小虽仍有些奇怪,但较之以往,已不再歪扭无力,想来木木每日都在练习。   至于回信,他想到方才岑伯的话,若那梦境里果真是他的前世,那么他连信的存在都不知。   恍然间,他一下记起许多事情来,无一例外皆是木木的等待。   她的性情看似张扬热烈,其实却很能坐得住。在雁城时,他便常在外领兵,回到昌邑,又多了一个成薇。他留给她的时间着实不多,而她在熙国无甚好友,除却孩子,便几乎是孤零一人。   或许曾还有书信相寄,聊以慰藉。只是他从未理会过。   最后一封信是前日才寄过来的。   既旻亲鉴:   听说您打了胜仗,那就应当没有受伤了。   又听嬷嬷说了湘城的位置,以及您需先回昌邑面圣,诸多琐事加起来,想必您回到雁城已是很久之后了。不过我会按时书信告诉您这里的情况的。   另外,大夫说产期将至,我对熙国文字仍知之甚少,不知您能不能得空替孩子取一个名字呢?嬷嬷说可能会是个乖巧的女孩。   木木亲笔   今日是四月初八,离依米出生只剩半月。   宇文凉将信又细细读了几遍,眉心微皱。木木虽只字未提她的担心害怕,但他还是从字里行间中看出来了。   她一直都希望他能回去,从她得知自己有身孕时就这样希望了。   宇文凉握了握拳,起身从博古架上寻了一个样式简单的檀木盒子,将五封信细细收好,平整地放入其中。拿着这盒子,便有些不愿再放回原处,总觉得离自己远了些。   宇文凉环顾四周,想了想,走向了自己的床榻,将木盒轻轻放在了枕边靠里的地方。他看着盒子的位置,满意地笑了笑,站了会儿,才朝书案走去。   往常都有旁人替他研墨,今次他却不想假手于人。他想完整地写完一封信,给他的心上人。   慢慢磨着墨,闻着它的香气,宇文凉好像突然能明白幼时所读的五个字,上言加餐食。   ……   宇文凉虽是武官,但护国将军府的家学并非只重兵法谋略,少时亦有夫子教授经史子集。且老将军对字要求甚严,自他五岁能握笔起,便需每日练字三页,随着年岁增长,三页也慢慢加至十页。   后来从军,便将练字一事荒废下来。但虽比不过摆弄文字的墨客,较之木木,却好上太多。   木木吾妻芳鉴:   我今日至府,才知晓你的来信,令你久候,实为抱歉。   新正时,因战事突起,未能及时派人将年礼送归家中,很是遗憾。然,我在湘城购得一物,虽无甚新意,却是我心之表,回雁城时,将一并带来。   至于你所书之字,确实大有进步,言辞之间亦通顺许多,如此甚好。   孩子的名姓,不若等我回家,我们一道商量定下。   产期既至,你便需好好听从大夫与方嬷嬷的告诫,安心等我回来。   一滴墨忽然落下,渲出一块墨点。宇文凉顿了顿,思量片刻,方才继续。   提笔时虽有千言万语,临写时却颇有些草草不尽,愿你勿怪。   另,归期应在本月廿二日左右。   念念。   既旻亲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lxy一直的支持!!么么哒~ 第7章 杏春   杏春馆既名杏春,周遭自然少不了杏花的加持。   春娘是个剔透的人。当年之所以相中杏春馆的位置,便是因为其位于乌衣巷的最深处,又与周边的商铺相隔约三丈,将杏花种在空地之上,便成了天然的隔断。   白日时分,乌衣巷中虽有人来往,但总归算是清净,适合杏春馆的歌舞伎专心练习。到了夜里,因去这里的人大多清贵,不似寻常纨绔,所点的消遣亦不过琴棋书画,歌舞曲弄,涵养甚好,故也鲜少有闹事之说。   偶遇几位极风雅的客人,只听上古礼乐,那阳春白雪的乐调一出,杏春馆在繁闹的乌衣巷中,愈发显得清幽宁远。   司徒钊停在杏花枝头下,抬头看着满树白色的花瓣。门前的小厮起先并未扰他,半晌见他似有动手的意思,才走至他的面前,恭敬道:“司徒将军,杏春馆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若有谁摘了这枝头的花,以后便再不能踏入杏春馆一步了。”   司徒钊好脾气地笑了笑,低头瞧见了地上的落英,指了指:“那这里的我总可以带走吧。”   小厮弯腰:“当然。将军需要花囊吗?或者锦袋?”   司徒钊摇摇头,低头看着脚边的落英,径直蹲下身来,选了自以为最好看的一朵。也不和小厮多费唇舌,携着花就进了杏春。   司徒钊不喜欢吵闹,但也不见得他喜欢清幽,是以紫笙每次都会选二楼里侧倒数第三个屋子。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紫笙早听出他的脚步声,武人习惯的大步,却轻得无甚可闻。不过正是因为其轻,她才能轻易从鼓瑟重乐中辨别出来。   司徒钊初一见她,就将手中的花朵递了过去,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她。   紫笙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算大方地接过了花,一边还打趣道:“将军是从地上捡来的吧。”   司徒钊温和笑道:“你希望我去摘树枝上的?”   紫笙脸颊微红,故作自若地转着身子,去拿一旁的笙:“地上的就很好。”   司徒钊不为难她,任她取着乐器。   “最近有什么新的曲子?”   紫笙颔首:“春娘上月新谱了一支曲,不过——”   “恩?”   紫笙眉头稍展:“妾听着与她往日的风格颇有些不符。”   司徒钊知她意思:“那便吹来听听。”   宇文凉将信写好,端详了片刻,才去寻来信封,将其妥善装好。然后又将面人摆出来,看了会儿,才觉腹中饥饿,下意识唤道:“岑伯!”   也是恰好,岑伯因与烈风玩闹了会儿,来时迟了些,却正撞上宇文凉唤他。人还未进屋,便先吩咐婢女将饭菜端上。   宇文凉将信递给岑伯,笑道:“将这封信送至雁城吧。”   岑伯自是应了,虽然神色间略有迟疑。   宇文凉想了想:“我不在时,府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岑伯将信小心收好,微微摆了摆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将军离开昌邑,成国公府每至佳节,总会派人送来些节礼,老奴不好推却,便取价值稍贵之物装箱,以作回礼。”   宇文凉明白他说得不仅此事,眉宇间生出一丝阴郁:“成薇来过?”   岑伯见他直呼女子名姓,起先未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接道:“那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最是守礼,怎么会在将军不在时拜访。”   宇文凉脸色稍霁:“以后成国公府送来的礼,同别家的一样处置就好,不必有什么不同。”   两府既有婚约在前,这样的话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岑伯不知他为何对国公府这般态度,想了想,以为是朝堂之事,便不打算再问。   宇文凉沉默了会儿,又道:“岑伯您去替我安排一下,四月廿二日前我要赶回雁城。”   岑伯惊讶地看着他:“可眼下已是四月了。”他大捷回国,如何都要逗留两月才对。转眼又想到雁城的那位姑娘,也理解他的着急,只是他突然离开,回到雁城——长平军的常驻地,会不会引起陛下的猜忌?   宇文凉宽慰他:“陛下那里我自有办法,您不必担心,只管安排就是。”   岑伯知道他与陛下算是从小长大的兄弟,但毕竟君臣有别,又念及此举不知会使成国公府有何反应,劝道:“这四月廿二日实在是太早了,将军不若推至五月。”   宇文凉摇头:“我允诺木木要在她生产前赶回去,怎么能失信。”   岑伯隐隐有些觉察出宇文凉对成薇和木木的不同,虽不知为何,但他既心意已决,他也不再多劝。将军总是有分寸的。   退婚之事,宇文凉忍了忍,还是没有告诉岑伯,免得他担心。当务之急,是先征得伯麒的支持……至少得准他提前离开。   一场笙曲,难得吹出缠绵悱恻。   司徒钊拊掌:“你的技艺进步了许多。”他恍若从乐音里看到了杏花。   紫笙将笙放下,轻轻一笑:“明明是春娘这首曲子做得好,妾不过达意而已。”   司徒钊眸光一闪:“确实和她之前的曲子不同。难道她看上谁了?”   春娘往日所作的《逍遥游》、《云意》等都属潇洒放狂之类,像个名士,今日才像位女子,合了她的名字。   紫笙拿着他送的花,一昧地笑:“或许吧。每日往来这样多的客人,总会遇见一个称心的。”   司徒钊盯着她,难得专注……他一向比较规矩,不常多看她。   “这首曲子叫什么?”   紫笙笑道:“《杏春》。”   司徒钊走时,碧笛和明瑟恰也在送客人,见人走了,忙到她的身边,叽喳个不停。   “他喜欢那首曲子吗?”   紫笙杏眼微低,视线停留在地上的杏花上:“应该是喜欢的吧。”   明瑟睁着桃花眼,有些迷糊:“应该?你不是察言观色很厉害的么?”   碧笛正像个男人一样抚着下巴,闻言拍了拍明瑟的头:“傻!司徒将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流露他的心思。”   寻常的来客,春娘会先瞧一瞧性情,再将对应性情的歌舞伎送至屋里,以求宾客尽欢。不过偶有几个欲自己挑,春娘也不会拦着。   明瑟不过十三,还未及笄,一双桃花眼常露出孩子的懵懂神色,春娘便会选些性情平和的客人交与她,是以她也不需多注意旁人的脸色,安心弹瑟就好。   碧笛性情活泼,便常款待豪爽的客人,且她除奏笛外,萧声亦很动听。平日里千杯不醉,偶尔遇上对手,便难得有些微醺之意,使她那双略显凌厉的丹凤眼多了些魅惑。   紫笙只在与碧笛玩闹时才显出一丝粗鲁,本性善解人意,十分柔媚。当初春娘不过扫了司徒钊一眼,便吩咐她去问候。   明瑟委屈地噘噘嘴:“好吧好吧。反正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紫笙笑着扶了扶她的簪子:“司徒将军会明白的。”   碧笛本不想破坏气氛,奈何忍了许久未能忍住,脱口道:“就算他明白了,然后呢?”   杏春馆的女子虽说卖艺不卖身,但入得仍旧是贱籍。能平稳一生,不受人欺侮,已算大幸。   紫笙仍旧笑着——她似乎很少不笑。   “他明白就好,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吧。”   若想在四月廿二日前赶到雁城,最迟必在四月十二日离开,且一路需快马加鞭,几乎不能停歇。   宇文凉坐在书案前,敛目深思。   若他先斩后奏,伯麒虽会替他遮掩过去,但他对木木之心,伯麒便会一清二楚。眼下伯麒一心希望将军府能与成国公府联姻,这样做无疑会伤了他们的脸面。虽说他不愿再与成国公府接触,但木木根基不稳,他需按部就班方才不会替她引火。   可若他从长计议,此次必会对木木失信。他不想和她有这样的开始。   宇文凉无意识地用指骨敲着桌子,半晌倒是想到了熙国的一条律法。   士兵若在战时随意征用百姓之物,价值超过百两,相关人等便需减俸,以弥补百姓的损失,而主帅将论以监察不力之罪。   长平军治军严谨,但偶尔战时,来不及报备便征用民资,亦算常事。只是朝中一般对此十分宽和,这条律法并未有真正用上的时候,连带着对这所谓监察不力的惩罚也一直很模糊。   若是有那么一个肯钻牛角尖,又不畏权贵,什么话都敢说的人站出来……宇文凉眸光一动,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来。   ……   次日早朝,宋御史递上了一份言辞犀利的奏折,弹劾长平军主帅、平虏大将军宇文凉。他认为其在湘城时监察不力,损害了百姓之利,早已失去参加庆功宴的资格,应立刻离开都城,返回雁城戍边以作惩处。   作者有话要说:  宋御史大概就是,本文的神助攻吧……   感谢小天使lxy的营养液,么么哒。(作者菌不大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每次只会么么哒比心心【捂脸】,反正每次看到留言就,炒鸡开心hhh) 第8章 道阻   泰禧帝恼于宋衡的奏折,难得在殿前第一次表露不满,却还是被宋衡言辞切切地堵了回去。   宇文凉不与宋衡争论,只在最后一刻及时表态。   “臣自知理亏,愿在明日日落前离开昌邑。”   泰禧帝瞧不出宇文凉的神色,眉头微皱,又扫了一眼成国公,见他亦无甚动作。心中微哂,收起了波澜,面色平和。   “既如此,准奏。”   宇文凉回府时,并未刻意掩饰脚步的轻快。岑伯一看,便猜出几分因果。再一询问,得知他离都已算既定之事,当下便去核实出行诸务。   恰在此时,门房处派人来,说是有客来访。   伯麒一向能按捺住自己,与宋衡之约又未到时辰,眼下之人就只能是司徒钊了。下朝后,他便以眼色朝他示意,似有一聊的想法。   护国将军府的仆从虽不多——一是因宇文凉常年在外,二是因将军府历来俭用的规矩,但都机警巧敏。司徒钊一进来,便都默默退了下去。   宇文凉唇角带笑,心情正好,也不与他马虎,直言道:“木木产期将至,我要回雁城陪她。”   司徒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慎重地看着他:“陛下可有察觉?”   宇文凉微微一笑:“早晚而已。我会向他解释的。”   司徒钊有些无奈,但木已成舟,眼下能做的便是替他遮掩。   “若有何情况,我会及时递消息”   宇文凉拍了拍他的肩,虽知晓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略一思忖,仍旧道:“我无意间知晓了户部侍郎私藏赃银的地点,便以此为凭,与宋衡相谈。”   司徒钊眼中既有了然,也有疑惑,但最多的是惊讶。   “他从去年秋就开始上疏弹劾李钲的奏折,当时京兆尹亲自带人前往李府,却未能找到那些银子的踪影。无据之下,贪污一事便被搁下,宋衡因此被人看了笑话,声誉亦受到影响,”顿了顿,不解地望着他,“既旻你常年在外,怎么会知晓——”   宇文凉摇摇头,仿佛一切皆无心之举。   “我曾听闻军中将士的闲聊,说雁城近年开了不少新的店铺。”一群大老粗,能到的去处不过那么几个。司徒钊一时有些好笑他的隐晦。   宇文凉也笑着简略陈词:“我想到此事,便让人去查了查,结果倒竟如我想。”   司徒钊一想便明白了,挑挑眉:“那些店铺归李钲所有?”   “不,但也差不多了。他不便出面,事情都由他夫人的娘家人去办。若我未记错,应是他们的三叔。”   司徒钊将双手随意垂在两侧,语气颇有些感慨:“怪不得搜不出银子,原来都已移花接木了。果真是户部侍郎。”说完瞧着宇文凉,“你一会儿要去见宋衡?”   “是。”   司徒钊笑道:“但愿他像我这样好打发。”他知晓宇文凉的话半真半假,可他更知晓为友的界线。   宇文凉不在意地笑笑,微微转身,透过窗户,看着外间的风景。   “他并非什么死守之人。”   司徒钊临走前,忽地想起什么,回身嘱咐道:“我知道你心急,可回雁城还是走官道为妥。”   官道较之小道,距离虽长些,但胜在沿途皆有驿站,能供车马劳乏,且无落草之寇。   宇文凉捶了他一拳,故作不耐烦:“你还是好好珍惜在昌邑的日子吧!过不了多久,你便要来雁城陪我了。”   司徒钊闻言,轻轻笑了笑,眉宇间似有淡愁,却很快被他挥之而去。   宇文凉没有放过他这一瞬的神情,当即想起他与紫笙的事来。怔怔间,司徒钊已向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宇文凉握握拳,终不知该从何说起。   ……   城外长亭,宋衡坐于其中,不似方至。   宇文凉将烈风交给随行的扈从,只身一人与宋衡见面。   宋衡比他稍长,已至而立,但因文官身份,无须在外奔波,是以相貌上瞧着,倒比宇文凉还年轻些。   他一见到宇文凉,便出声嘲讽:“鄙人当堂堂大将军是为了什么,竟肯将那样重要的消息透露于鄙人。原来是为了妇人。”   宋衡之父乃当朝右相,母亲乃泰禧帝的姑姑,封号昭容。按照辈分,泰禧帝私下应称其为表哥……这样显赫的身份,却偏偏选了御史台。   宇文凉猜出他会私下探访,只是未料到会如此迅速。眸光微闪,笑道:“宋御史好生厉害。”   宋衡目光凌厉地盯了他片刻,宇文凉神色不变,直到他觉察出无趣,方才淡淡将视线收回。   “你倒是不怕我。”   宇文凉微微一笑:“眼下我们互可为用。”   在势均力敌的棋盘上,无甚可怕。   宋衡瞥了他一眼,却不搭话,而是径直站了起来,抬步离开。   宇文凉背对着他,笔直地跪立着,慢慢道:“自宋御史入仕以来,右相便鲜有帮助,就连如今户部侍郎贪污一事,也是漠不关心,冷眼旁观着你的名誉受损。在这样的境况下,宋御史还能知道木木,既旻除了说声厉害,还有何话可赞。”   宋衡停住不动,目光直视前方,并无凶狠,只是平静。   宇文凉起身,越过他,向亭外走去。   “宋御史既然心不在此,何必定要勉强。”   宋衡垂头,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然后是马的嘶鸣,最后是一阵淡去的马蹄声。终于等到无人,他才抬起头,朝外间望去。   春草茸茸遍生,莺啼娇娇入耳,杏花已满枝头。   宇文凉一路顺遂,起先归心似箭,倒无什么,如今离雁城只得两日的路程,便有些近乡情怯。   白日一心赶路时尚罢,夜里躺在驿站的床榻上,宇文凉眼前晃过的全是木木。   初见时十九岁的木木,生下依米后的木木,跟随他回到昌邑后的木木,以及,最后一次见到的木木。   由生至死,由死至生,到现在,他所拥有的,不过她的九年而已。   木木原是车前国派人送来的一件贽礼,他那时随手便收下了。起先只将她当作婢女,后来不愿随流到城内的青楼去,又见她乖巧听话……他记得他当时还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她的意思。   她一向敏觉,只愿好好活着,该做什么选择,实在太清楚不过。   宇文凉闭上眼,思及一切与她相关的细节。想到她不经意间撩起的耳发,她轻抿的嘴唇,以及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车前国的女子大多身材高挑,木木本也该如此,却因出身低微,自小衣食不足,个子只能勉强到他的肩头。   她虽然不大会说熙国话,却总能逗得身边的人高兴,连方嬷嬷那样周正的人最后都能诚心教她女红。不过他的木木也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无须人反复提醒。   宇文凉在回忆里恍惚入睡,唇角带笑。过往的欢喜给予了他安宁与勇气,消磨了隐藏在根骨里的怯意。   一夜无梦,是近日难得的好觉。宇文凉掀被穿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连贯。   穿戴完毕,正欲出门时,扈从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军,前面的官道被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堵塞,一时半会儿恐无法通过。”   宇文凉几大步跨向房门,稍微用力地将其打开,沉声道:“先随我过去看看。”   没有下雨,树木也确是被巨石所压断,而非人为地砍伐。周围碎石遍布,有的地方甚还垒成了一堆小小的石头山。   若想将道路清理出来,至少需要一日。宇文凉皱眉算了算日子,倒不会错过木木的生产,但却无法提前回去陪她。   驿站的官员知晓宇文凉的身份,又念他昨日到时便已行色匆匆,不敢怠慢,忙将所有可用之人召集起来,准备一同清理。   宇文凉扫视了一圈,发现大多皆五十及以上的老人,青壮年只有寥寥三四个。清道之事虽不算复杂,但需要体力,他以为这些老人并非廉颇。再者,他正年富力强,还不至于役使他们。   宇文凉侧了侧头,淡淡对驿丞道:“将这几个年青人给我。”然后又指了几个看起来身体还算硬朗的老人,吩咐他们在一旁做些较轻的活计,“其它的人先回驿站吧,尤其是厨房的人。”   驿丞见宇文凉是要亲自动手的意思,不由忐忑道:“虽说冬日已过,可这天仍旧阴冷,将军不如还是回到屋里好生歇息——”   宇文凉摆摆手:“不必了,最重要的是尽快将路清理出来。”   驿丞不敢再说,只能上前去嘱咐那几个年青人定要小心,不要伤到将军。说完记起宇文凉还未用饭,忙朝着驿站疾步赶去,片刻后嫌弃自己的慢吞,又忍不住改成小跑。旁人见了,虽觉好笑,却没有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各位小天使对作者菌的包容!么么哒~下章男主就能看见木木了,开不开心哪~   2、感谢小天使慕南卿的捉虫~么么哒~ 第9章 相见   司徒钊绕过回廊,便瞧见一个身影,以为有些熟悉,仔细一想,笑道:“陛下将宋大人也召进来了。”   领路小太监的身子侧得更厉害了些,却并不妨碍他继续小步前行。   “陛下器重御史与将军,一同征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司徒钊笑而不语。   宋衡并不住在丞相府,他行冠礼后便自行开府,住在内城与外城相交之处,到皇城需大半个时辰,而司徒府却在内城。如今他比他先一步抵达……说不清泰禧帝是什么心思。   泰禧帝其实不怎么讲究排场,与寻常官员相处时甚能放下皇帝的架子。但宋衡是其中例外。泰禧帝私下见他时,总会端着。这许是因为他在朝堂上从不给他面子,不看他眼色,总是对他的臣子不留情面地紧追不放。   司徒钊淡笑着立在宋衡的身边,对眼前些微紧张的气氛只作不知。   泰禧帝率先冷哼一声:“你们三个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朕不知道。”   宋衡面无表情:“臣一心为了熙国,欲除奸佞,有何不妥吗?”   泰禧帝瞥了司徒钊一眼。   “你是从何处得到李钲贪污之据的?”   宋衡目光平静:“想必陛下知晓,臣的母亲是昭容长公主。”   泰禧帝见他拿姑母说事,知晓他已打点妥当,真去问也会一无所获。嘴角提笑,忍不住刺他几句:“爱卿还有个父亲是朕的右相,卿怎么不也拿来说说,显得更气派些。”   司徒钊一向以为泰禧帝涵养甚好,如今才知,他亦有被人逼急的时候。心里想着宇文是不是知晓他的脾性,所以每每觐见时,一旦涉及宋衡,便会左转右转,扯出别的话头。   宋衡似是不为所动:“此事与右相无关,乃家母相助。”   泰禧帝顾虑司徒钊,不好多言于此事,收了讽笑,淡淡道:“听说宇文离开时,你去长亭送他了。”   宋衡微微垂头,看着皂靴上落着的一朵白色杏花。隔得这样远,他好像还是能闻见它的香味。   “臣那日有事出城,回来时觉得乏累,便在亭中休息了一会儿,恰好遇见了要离开的宇文将军。臣与他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哪里谈得上相送。”   泰禧帝闻言,朝司徒钊轻笑着,状似闲聊:“司徒将军既是宇文的挚友,那日想必也在长亭吧。”   司徒钊神色恭敬:“臣那日下朝后就径直去了护国将军府与宇文将军话别,是以未去长亭。”   泰禧帝眸光一闪,笑道:“也理当如此。”顿了顿,话锋一转,“听说宇文在雁城金屋藏娇了一个美妾?”   司徒钊早料到他会询问,依旧恭谨道:“宇文将军确在雁城收留了一个胡姬。至于她的身份,臣不敢妄议。”   泰禧帝语气不明:“宇文早与成国公府有了婚约。不过一个小小胡姬,身份有何不能议的。”   司徒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泰禧帝这样的态度,使他接下来的话显得尤为重要。若是因他一番话,而令陛下对木木生出不好的印象,实在是有愧于宇文。   斟酌片刻,正欲开口,宋衡却突然出声轻讽:“臣不知,陛下连臣子娶妻纳妾这样的小事也十分关心。”   司徒钊以为这句话虽有冒犯,但因说出的人是宋衡,便显得有些平淡无奇。可不知为何,泰禧帝听了,就将威压的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沉默不语。又过了片刻,仿佛是与他们说话说得累了,对他们挥挥手,略有些疲倦地让他们退下。   宋衡与他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宫门两人都不发一言。   司徒钊正在犹豫是否要礼节性地道别,宋衡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平视着他。   “你身上有杏花的味道。”   司徒钊愣了愣,很快笑道:“我昨夜去了杏春馆。”   宋衡淡淡道:“你连着去了几夜。”   司徒钊觉出一丝怪异。眼前这位铁面无私,辩口利辞的宋御史,是在盘问他的私事?   宋衡嘴角露出些许不屑,转身不再看他:“你身上的杏花味很浓。”   司徒钊啧了一声,忍不住将手臂抬起来,凑到鼻尖。却只闻到了紫笙身上的茉莉花香。他想了想,朝宋衡离去的背影喊道:“不若宋御史今夜与我一道去杏春馆吧。馆主不久前作成了一首曲子,叫作《杏春》,我这个粗人虽听不惯这类曲子,但也觉得还不错。”   宋衡脚步一顿,却很快复又抬步,对司徒钊的话充耳不闻。   司徒钊收回目光,低头理了理袖口,笑道:“倒是有趣。”   宇文凉抵达雁城的小院时,覆着满面风尘。   院子不大,进去几步就是中庭。庭中有一枇杷树,是宇文凉的父亲少时所种。果树因不适应北方的气候,无法结果,枝干的生长亦很缓慢。但随着年岁的积累,已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木木就在那树下。   她抚着小腹,在树荫里慢慢走动。方嬷嬷则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这座小院的婢女小厮因为宇文凉之前可有可无的态度,侍奉算不上尽心,是以此刻并未及时告知木木他的归来,倒让他能停下来,好好看看她。   她的脚步不大,每走一步似是很累,可她的侧脸却透露着娴静,唇角更隐有向上弯起的弧度。那双翠绿的眼眸,正映着漏过树叶间的、淡黄色的光,闪现着他以前未曾注意到的明亮。   方嬷嬷的身子稍微向前倾了倾,应当是在和木木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惹得她咯咯直笑。   宇文凉闭上眼睛,侧耳以听。此时平地恰好吹了些微风,将她的笑意携来,直达耳底。   他也忍不住地笑,心想,他的木木,就应当这样。   方嬷嬷惊喜的声音忽地传来:“是将军回来了!”   宇文凉觉得面上一热,下意识地睁开眼,恰好便撞进木木的绿眸里。她先是呆呆的,恍若不敢置信。待反应过来,她立时就将眼帘垂下,目光四处游走,唯独不看他。两只手本规矩地放在小腹上,此时却十指交缠,显得有些无措。   方嬷嬷对宇文凉全了礼,然后微微侧身,对木木道:“您不是一直想见到将军吗?”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内容亦只是简单的事实,却愈发令木木不好意思起来。   宇文凉掩饰着内心的忐忑,一步一步,缓慢却又着急地,走到她的身边。他甚至忍不住默数着脚下的步数。   一步,两步,三步……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步。不过五十丈的距离,他却走了三十步。他想他或许过于小心了些。   但又或许,他能走到她的身边,不仅仅需要这三十步。因为他们之间还隔着千里的湘城和昌邑,还隔着四十一年的大梦与生死。   看着眼前熟悉的娇颜,闻着那似曾相识的气息,宇文凉忽然鼻尖一酸。   但他不会哭。他从小就不爱哭。课业出错被夫子责罚时他没有哭,老父战死沙场时他没有哭,母亲病逝时他也没有哭。既然过去不会哭,现在也不会哭。他只是想让鼻尖酸一酸。   他张嘴时似有些吃力,嗓音中带着低沉的喑哑。   “木木。”   方嬷嬷低着头,嘴角噙笑,不动声色地退到暗处。   木木嗯了一声。   宇文凉又凑近她些,盯着她发红的耳尖低低笑道:“你往日见了我,也是这样,只嗯一声就了事?”   木木还不能分辨他话中深意,只好就着最表层的意思去理解。她抬头看着他,笑容中有小小的畏惧。   “不是的,将军。”她以往总喊他将军,却不同于军中的武夫。他们这样称呼他时,他只感受到冷冽与庸常。   宇文凉还想靠她更近一些,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洗浴换衣。天气已回暖,他又一路奔波,汗气腾腾。所幸方才在角落处立了会儿,加之雁城春寒余威犹在,使他尚能近人。   他注视着她长而密的睫毛,认真问她:“你在信里唤我什么?”   木木脸一红,只是笑:“那是方嬷嬷教我的,说熙国人书信时都称呼对方的字。”   宇文凉不置可否,重复道:“你在信里唤我什么?”   木木见拗不过他,不满地撇撇嘴,咬出的字却很轻柔。   “既,旻。”许是担心说错,她的声音不大,语速亦较慢。   宇文凉故作淡定地点着头:“说得不错。再说一次。”   木木抬头看他,目光疑惑:“寻常我念对了字,方嬷嬷不会让我再念第二遍的。”   宇文凉淡笑道:“她是她,我是我,我的方法和她不一样。”   木木哦了一声。   “既旻。”这次没有停顿,唤得很顺畅。   宇文凉嗯了一声,以示满意,然后便再不说话。他时而注视着木木,时而又似不好意思般,将视线放到她身后的树枝和树叶上。   树叶虽密,但他已能看到新生的嫩芽正在渐渐取代旧叶,想必不久后,这枇杷树便会成光秃秃的一片。   这样胡思乱想着,宇文凉终于慢慢平静下自己的气息,并努力使之与木木的融合在一起。他仔细观察着她鼻翼的细微张合,好似在欣赏一幅名画,专注而动人。   良久,他又问她,目光里放着小心和珍视:“那你可还记得,我在信里唤你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更(时间不定),但是会比较短小~~   谢谢小天使lxy的营养液~~么么 第10章 临盆   木木眨了眨眼,嘴角泛起了笑,这笑容有些大,带出了她脸颊两侧浅浅的酒窝。宇文凉微怔,继而想起,这是她不好意思时所特有的笑。   于是低头,注视着她将手伸进袖口,拿出了一封信来。   信封平整光滑,难以想象它曾被信差装着,走了那么长的距离。但许是木木的衣袖不宽,信封的右下角折了一个小角。她有些懊恼地用脚踩了踩地,然后小心地用手按住那小角,想要将它抚平。可信放在袖中的时间过长,她按了许久都不能抹平那道折痕。   当宇文凉看清信封上的字迹时,便心动难止。转而又见她愤愤的可爱神情,眼角都是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制住了她的动作。   “这折痕不深,待会儿我们回屋,用镇纸压一压,明日就好了。”   木木点点头,略有些害羞地动了动手腕,示意他放开,她好取信。宇文凉一笑,顾自地问道:“怎么把信放在那里?”   木木以为宇文凉的问题有些傻,但记得他不喜欢别人的非议,忙收起了情绪,语气自然:“因为这是将军第一次给我写信。而且嬷嬷说了,书信是一种礼节,要认真对待。”   宇文凉恩了一声,见她没了别扭的神色,悄悄又朝她走近了一点,使手上的力道稍稍减轻。   “你是前日收到的信?”   “前日下午。”说着想到什么,朝宇文凉抿嘴一笑,“我看到您说这月二十二日回来,还有些意外呢。昌邑不是该有很多事吗?”   宇文凉看着她:“昌邑无事。”顿了顿,“眼下你最重要。”   木木听着他的话,呆了呆。宇文凉之前对她虽不算差,但还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想自己会不会理解错了什么。   皱了皱鼻尖,慢慢道:“我听说,熙国人都很重视——”想了会儿才记起那个词,“重视子嗣。将军您也是这样的吧。”   见她会错了意,宇文凉暗自懊恼自己言语的含蓄,说出的话便有些急:“我不……不是,我在意,但是……”   木木不解地望着他。   宇文凉呼了一口气,简洁道:“我想说的是,我在意子嗣,是因为那是你和我的孩子。”神思渐渐平稳,宇文凉低头看着木木,他的木木,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以后只和你在一起,只要你的孩子。”   他虽是武将,但也曾荒唐过,听过街巷间四处流窜的艳曲,览过风花雪月的淫词,甚至兴起时,还能写些爱慕的佳句。然后从风流欢场里片叶不沾身地走过。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记不出其中的万分之一。   他能说出的,不过这么一句。   木木惊诧于他的话,拿信的手指已有些僵硬。她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信上,似是找到了可说之事,磕磕巴巴地抛出了别的问题:“您写给我的信里,我还有几个字不会,问了方嬷嬷,她说她也不会。”   宇文凉一哂,意识到自己似有些操之过急。木木此时还不够了解他,而他,甚至连她的喜恶都不知晓。   他想起那日他走遍了湘城的市铺,却寻不到一件称意的礼物。   心上一时漫过愧疚与自责,便也就依着她的话头接了下来:“是什么?指给我看看。”   熟料木木指出的第一个字便令他失语。方嬷嬷不会不知道这个字,她不对木木说,或许是好心,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却让他有些郁郁。   他握着她的手指,带着她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木木的手并不冷,是春日正好的温暖。且指骨分明,修长得恰到好处,是他那双武夫的手所不能比的。   木木渐渐适应他突然的好意,心无旁骛地跟着他的力道。   字的笔画算不上复杂,但宇文凉将速度放得很慢。他带着她将字写了两遍,却没有打算放开她的手,他甚至还轻轻按了按她饱满的指腹。   “这个字念‘妻’,意思是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子。”   解释之后,宇文凉郑重地望着木木,准备念信上的称呼。他一早就想亲口念给她听,因为担心她会不懂,会看不出那些简单字词后的思念与克制。   他低柔地唤她。   “木木吾妻。”   ……   方嬷嬷见木木一人坐在榻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昧傻乎乎地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您不要将心思表现得太明显了。”   木木收了收笑,侧头看着她:“我知道的。”   宇文凉不曾许诺过她什么,她自然也从未奢望。可眼下,他至少践行了他的归期。因为尽管身边有方嬷嬷,她还是希望孩子出生时,父亲可以在孩子的身边。   至于他对她说的话……木木淡笑着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男人和女人最好的相处方式,她只知道这令她很舒服,好像不必很累,就能过得很好。   方嬷嬷看她是真的高兴,不愿坏了她的心情,笑了笑便不再提起。尽管将军的举动令她这个老人都有些惊异。不说平日的寻常,就连木木怀孕时,他也未多有什么关心之词,后来更是领兵到了湘城,几月没有音信。   她清楚熙国对妻妾的态度,而木木这样的身份,或许连妾都算不上。可将军却在回信时称她为妻,甚至提前赶回了雁城。方嬷嬷不由困惑,但又偏偏找不到任何的解释。   “嬷嬷——”木木的声音有些紧张。   方嬷嬷忙回神,知道这几日便是产期,面色一肃,走到她身边,发现羊水已破。   宇文凉才从净房出来,便被告知木木已进产阁。尽管早已知晓,宇文凉还是脸色发白,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他听闻妇人产子,好比行走鬼门关。前世他漠不关心,如今站在这里,一声惨叫都未听见,却觉心悸难忍。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章本来昨天就应该写出来的。。。我的大肥章就这样飞了。。。 第11章 产子   世间大丈夫,无论叱咤于朝堂,还是隐逸于山间,威重也好,随性也罢。他们在外或能唇战群儒,或能执笔江湖,将天地闹出千万种颜色来。在内亦能对妇人温存以待,悉心关怀。但他们终不能替人承受痛苦,不能阻止生死祸福。   人总有无力之时。雕梁画栋下的生活明明并不困苦潦倒,心情却仍旧会走至穷途末路。   宇文凉看着血水一盆盆地端出来,只觉刺眼。寻常战场上遇见的颜色,在此时却成了鬼魇,如影随形地缠绕在他身边,久久不散。   木木的哭叫声很克制。她似是不愿哭出声,可又实在难耐疼痛。宇文凉使劲捏着拳头,额头上青筋纵横。懊恼、自责、痛苦……他的眼前来回闪现着木木和依米的脸。梦里没有木木的哭声。他从未见她哭过。   一个男人,若是未曾见过妇人的倦容,不曾听过妇人的哭声,那么他该赖何而存方能长久。   宇文凉暴躁地在屋外走着,吓到了不少进出的婢女,气氛一时变得紧张。宇文凉眉峰一皱。他本意并非如此。   若是以往,他恐怕早就直接冲进产阁,只为看着木木,以求安慰。可他既不知接生之法,又不能缓解木木的苦痛,关心之乱下,甚可能说出什么糊涂的话来。   况且,他立在门外,便已将人吓成这般,若是进去,瞧见里面或许杂乱的光景,脸色只怕更差……那样只会令人束缚。   正这样想着,耳边的哭声似是在渐渐消失。宇文凉心一提,牙关一咬,嘴唇紧抿,倏得将握拳的手松开,疾步向屋门走去。   方嬷嬷恰好在外室吩咐婢女,瞧来人是他,惊讶一瞬后忙高声道:“将军怎么能进来呢?请快出去吧!”语气里竟含了些许的强硬。   宇文凉不动,目光盯着内室的方向:“我要进去陪她。”   方嬷嬷被他的坚决震住,反应过来时,宇文凉已提步向前走去。   他一进去,便看见了木木嘴里的布条。原来是这样。宇文凉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陌生男子的到来,让产婆有些意外,但她接生多年,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产婆猜到宇文凉是眼前妇人的夫君,只快速扫了他一眼,便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恩,很好,再用力!”   木木见他进来,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片刻记起自己如今的样子,知道不好看,又立刻恢复平日的表情。   宇文凉心疼她,伸手想要将她口中的布条取下。木木忙对他摇头,见他似是执意要取,忍不住又瞪起了眼睛,喉咙里还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宇文凉无奈,便转而想去摸她的头发。木木却以为他仍旧想取下布条,忙将脸侧开,不欲让他靠近。   宇文凉一愣。他没想过她会这么倔,下意识便将手收了回去。木木转头见他不取了,这才不瞪他,但眼神中却露出了恼意。   产婆觉察到木木的分神,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平时卿卿我我就成了,这还在生孩子呢,专心点!”   两人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宇文凉握拳咳嗽了一声,耳根泛红。   木木气他时还不觉,被产婆一说,痛感再次席卷全身。她本想让宇文凉出去,却失去了最佳的时机。疼痛使她一句话都不愿再说。   ……   木木按照产婆的指导,在用力与休息间试图找到某种平衡。   宇文凉则坐在方嬷嬷给他搬来的椅子上,不敢再说话。半晌,他注意到木木的睫毛上沾着汗珠,稍不留神便会滴进眼睛,令她不适。他便朝方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   方嬷嬷为难地回视他,用口型说道:“她不愿意别人碰。”顿了顿,又道,“她觉得没什么。”   生产时因为疼痛,木木性情是出奇的暴躁。宇文凉方才见识到了,可看她眨着眼睛难受的样子,还是决定坚持。   方嬷嬷无奈,只得随了他。   帕子触碰到木木的肌肤时,她努力将眼睛睁开。看清是什么后,朝宇文凉摇了摇头。但因有些脱力,脑袋摆动的幅度很小。   宇文凉凑到她的面前,低声道:“不会有事的……我会很轻的,让我为你做点事吧。”   木木听出他话中的乞求,被剧痛折磨的神思竟渐渐清明起来。她没有再摇头。宇文凉眉目生欢,轻柔地替她擦汗。   不知道为什么,自他进来后,木木就再没哭过。这算不上坏事,可宇文凉心底,却有些希望他能在此时,替她温柔地擦掉泪水。   木木咬着布条的力道稍微放轻了些。她怔怔看着宇文凉平和的面庞,看他小心又珍重地对待自己。碧绿色的眼睛里渐渐氤氲出一层水汽。   原来被人珍视,是这样好的感觉。   宇文凉撑在床边的手突然被握住。他一愣,停住动作低头去看。木木正颇吃力地想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他立刻将她的手反握住,然后俯身吻着她的额头。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尽管他的过去一片狼藉。哪怕他的过去一片狼藉。可他依旧无畏。   他仍是那个二十三岁时遇见她的将军,是那个七十三岁时和她重逢的少年。   木木无声地哭了出来。   ……   “生了生了,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产婆高兴道。木木将宇文凉的手抓得更紧了,虽然疲乏不堪,面色苍白,可她的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她着急地看着产婆,语气虚弱:“快,快让我看看。”   产婆体谅她的性情,忙将孩子抱到她的面前。木木瞧着那红彤彤、皱巴巴的女孩,碧眸温柔如水。她想要亲亲她,但碍于实际情况,只能用笑容表达自己的喜爱。   她转头看着宇文凉,恰好撞见了他和她一样的目光,心神大松。阖上眼睛进入沉睡前,她想,真好,将军也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咱们少食多餐???(【不好意思地吃爪爪】/赶论文的人桑不起【哭唧唧】)   ——————————————我是感谢的划分线——————————————————————————   感谢小天使lxy的灌溉液~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人情味的评论~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宁宁的补分,辛苦啦~么么哒!   最后,感谢诸位收藏本文的小天使们,感谢你们对慢速作者的包容~么么哒! 第12章 情.事   右相府门前,户部侍郎李钲焦急地踱步徘徊。他时而叹气,五官皱成一团,时而眉间又飞上喜色。   良久,紧闭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小厮低声道:“李大人您还是回去吧。右相不会见您的。”   李钲忙趴到那条缝上,慌张道:“这可怎么能行啊!烦请您替我再通禀通禀吧!”   小厮拨浪鼓似地摇头,眼中露出惶恐之色:“您真是言重了。奴才不过一个看门的,并没有什么本事。”   李钲却还是不死心,一昧地做低伏小:“您这话真是自谦了。右相家的人,哪怕是位扫洗的仆役,在外亦能高人一等。何况您这位掌着相府出入的人!”   小厮被他夸张的言语吓住,不敢再与他说话,忙去关门,却不料他竟将手强行塞进了门缝。这下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为难间,身后响起一道嘲讽的声音:“怎么,他还没走?”   小厮转身,见是宋衡,松了口气,向他行礼道:“奴才见过大公子。”   宋衡淡淡嗯了一声,走到门前,一把将大门推开。李钲没能反应过来,被这突然的力道一震,瞬间向后踉跄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不至于跌倒,徒增新的笑话。   李钲面上现出怒意,正欲破口骂人,却记起如今的处境。担心来人是相府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便生生忍住了火气,并尽可能使脸色柔和些。   熟料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宋衡——将他推入困局的始作俑者。   他伸出手指着他:“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宋衡嘴角的嘲讽之色更浓:“这话应该问李大人你吧。”   李钲知晓宋衡与宋相父子俩已不和多年,若非必要,宋衡不会踏入相府。那么眼下他在宋府,定不是来见宋相。李钲眼珠一转,想起了昭容长公主近日身有不适的传言。   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气,低头理了理衣袖,恢复了往日的做派:“我自然是来求见右相的。”说着扯出一丝笑,“我可不像宋大人那样高风亮节,能舍弃相府这样好的大树。”   宋衡不置可否地一笑:“那李大人就好好抱树吧。”说着便准备径直越过他,兀自向前离开。   李钲猜到这相府的门,他怕是再难进去了。眼下能脱困的法子,不过那么一个。当即心一横,抓住宋衡的胳膊,求饶道:“宋大人这次就放过下官吧。”   宋衡一愣。大抵是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转头看着李钲,神色颇有些厌恶:“把你的脏手拿开。”   李钲却不放,悄悄向周围快速扫视了一圈,见无人监视,低声道:“你若能放过我,我便允你黄金万两,再给你十家位于昌邑城内最佳地段的商铺。”见宋衡嘴角噙笑,以为有戏,又见他迟迟不开口,误会他是嫌少,忙道,“你若不满意这价位,可再加三倍。”   宋衡笑着将李钲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扳开扔掉,后者这次倒没坚持,顺从地将手放在了身侧,笑眯眯地回望着宋衡。   宋衡故作疑惑地看着他:“可我早将奏折并证据一道呈给了陛下,要如何替你脱罪呢?”   李钲忙道:“这个您就不必操心了,下官自有法子。只要您撤了弹劾,次日,哦不,当日下官便派人将金银地契给您送过去。”   宋衡淡淡道:“就算李大人家财万贯,可其中有多少是贪污而得的,李大人应比谁都心知肚明。奏折既已呈上,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李大人还是好自为之吧!”   泰禧帝看到证据时就已震怒,之所以迟迟按兵不动,不过就是想再深挖一点。宋衡转身,看着右相府门前高高挂着的贴金牌匾,轻轻一笑。   李钲见他突然变脸,欲再度凑近他,宋衡却失了耐性,俯身抓住他的衣领,眸中冷光乍现。   “你为了谋取暴利,四处拐骗少女,以兴你的青楼之业。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偷,是抢吗?!”   李钲愣了愣,继而大笑道:“宋大人你真是有趣。那些女子,若非走投无路,蠢笨庸俗,怎么可能会被带进青楼?再说了,她们在那里有热饭吃,有新衣穿,日子不知比原先好了多少,如何就又偷又抢了。”   宋衡攥着他衣领的手因用力过度,指节泛白。他一时怒极,咬牙使劲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拳打歪了李钲的鼻子。   李钲忙捂着鼻子叫唤:“杀人了,杀人了!”   宋衡冷笑着看他胡闹,一字一句道:“李钲,我明日就教你,什么是万劫不复。”既然迟早要抄家,择日不如撞日,他看明天就很好。   右相府门的内侧,司徒钊听着外面的动静,眉眼含笑。   右相宋誉仍旧一副板正模样:“让司徒将军见笑了。”   司徒钊笑道:“右相言重了。朝堂之上,能有宋御史这样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好官,真是百姓的福气。”   宋誉语气不明:“司徒将军莫被表象所惑,为公为私,眼下恐还不能得到定论。”   司徒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待着。片刻后李钲的骂咧声也渐渐消失,司徒钊这才对宋誉拱手道:“今日承蒙右相款待,最后还劳烦您亲自相送。”   宋誉亦回礼:“司徒将军客气了。能与将军一聊,是本相之幸。”   司徒钊笑笑,正欲告辞,宋誉忽地问他:“听闻将军常去杏春馆。”   司徒钊微讶,面上却是不显,笑道:“杏春馆的笙歌,较之他地,确有过人之处。”   宋誉摸着山羊胡,眸光微闪:“原来是这样。”   傍晚时分,司徒钊如约而至。他又在树下选了一朵杏花,将它送给了紫笙。   紫笙接过花,抿嘴一笑:“将军很喜欢门前的杏花吗?”   司徒钊摇了摇头,淡淡笑着:“我只是觉得它很好看。”说完认真打量了她几眼,似是在印证自己的想法,“很适合你。”   司徒钊的目光并不冒犯,依旧温和有礼,但紫笙仍旧止不住地脸红。司徒钊轻声一笑,将视线移至别处。恰好看见了她的笙,不是原来的竹笙,而是一支玉笙,挑眉道:“你何时换了乐器?”   紫笙语气不知为何有些局促:“你不在时换的。”   他也就前日没来。司徒钊眼睛一眯,忽然凑到紫笙的面前,语调平板无波:“是你自己买的?”   紫笙不会说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司徒钊冷哼一声,拿起那把玉笙,问她:“你是喜欢这把玉笙,还是喜欢杏花?”   紫笙立刻回道:“杏花。”   司徒钊低低笑出声来,第一次用指骨刮了刮她的鼻尖:“既然如此,这把玉笙就先放在我这里吧。你那支竹笙我瞧着就很好。”想了想,这样欺负她似有些不大好,补道,“若是你喜欢玉笙,我倒可以给你买一支。”   紫笙还沉浸在他肯逾礼碰她的惊喜中,反应比平常慢了许多。司徒钊也不催她,就那样静静候着。   待回过神来,紫笙忙将头低下,羞涩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司徒钊满意地朝后挪动了少许,稍微拉开了两人的差距,不致过于暧昧。   紫笙好歹在风月场活着,虽然心动,面上还是恢复了常态。随意找了个话头,欲将此时的情形含混过去。   “方才将军说杏花适合妾身,那许是因为将军未见过春娘。她才真真合了杏花春雨这四个字呢。”   司徒钊微愣,想起白日所闻,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紫笙手里的杏花。   木木醒来时,宇文凉正在哄孩子。他稳稳地抱着婴儿,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唱着边关的乡谣。   “北风吹,群山响,此处安心是吾乡……”   一个大男人,征战多年,竟然没有唱金戈铁马,竟然还会唱这样柔和的小调。木木惊诧地望着方嬷嬷。   方嬷嬷一边给她端来温热的红糖水,一边解释道:“您睡着的时候,将军不肯离开,趴着床沿就睡着了。老奴看不过去,便收拾了个小榻。方才小丫头一哭,将军立刻就醒了,一直哄到了现在。估计小丫头已经睡了。”   木木将红糖水喝下,嘴角弯弯:“没想到将军还会哄孩子。”   方嬷嬷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老奴起先还担心将军不会抱孩子,谁曾想他倒十分熟练。”   外间的宇文凉听见了内室的动静,知晓木木已经醒来,忙走进去见她。他将孩子轻轻地抱到木木的面前,小心地露出了她的脸。   木木咬了咬下唇,将惊喜声压了回去。她担心吵醒她。   宇文凉注意到她想抱孩子又不敢抱的目光,温柔一笑,慢慢教她。   “你用手托住她,对,就是这样,然后再把那只手放在这里……你看,她现在不就在你的怀里了吗?”   木木忙笑着点头。但因她初次抱孩子,紧张不可避免,手臂仍有些僵硬。宇文凉便坐在她身边,和她说话。   “我听人说,孩子出生时,最喜欢被母亲抱在靠近心的地方。因为这样她们就能听见母亲的心跳声,恍若还待在母亲的肚子里,十分安全。”   木木果然放松了一些。她好奇地抬头,望着宇文凉的眼睛:“将军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呢?”   宇文凉伸手去摸她的头,感觉到她确实在自己身边,方才轻声道:“因为有缘,曾经照顾过两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尽量在每周的周五、周六、周日三天连续更新(时间不定,写完就发)。   另外,如果有旧章节显示更新的话,都是在捉虫,小天使们无视就好~么么哒! 第13章 喜好   木木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想了想觉得应该夸他,便又笑道,“那两个孩子真幸运。”早早就能被人温柔以待。   宇文凉一怔。   回神时,木木正专注地望着孩子,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温暖而宁静。他心中一动:“你曾来信让我给女儿取个名字,我说不如我们一道来取。”   木木闻言,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可我真的还不认识多少字。”   宇文凉笑道:“这倒没什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木木不知道这和取名字有什么关系。但看宇文凉神色认真,仿佛那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便不好相问,想了想,讷讷道:“是要将所有喜欢的东西都说出来吗?”顿了顿,还是有些犹豫,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他,小声道,“会不会太多了?”那样不知要说到何时。她才只喝了一杯红糖水呢。   宇文凉见她目光小心,竟颇有些怀念她在生产时的暴躁。当时她虽凶巴巴地瞪着他,可他却觉得离她很近。   他微微摇头:“怎么会多呢。”说完注意到木木趁低头时鼓了鼓嘴巴,想来是有些不满了,连忙将手伸出去,欲替她把孩子抱着。   “方嬷嬷刚才出去就是为了端饭……估摸着也该过来了。”   木木一愣,红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以为他还和以前一样,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宇文凉不想她不说话,将手往前伸了些,和声道:“把孩子给我吧,你方醒,不能太累。”   木木点点头。   在将孩子递给宇文凉的那一瞬,他突然亲了亲她的眼睛。木木被他的举动惊得一呆,睫毛微颤。   窗外的日光照亮了宇文凉的眼睛,使他的眸色由深变浅,由棕色变为了琥珀色。木木很少敢直面他的眼睛,哪怕是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明明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彼此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可她还是没有抬头,朝他眼睛的方向望去。   宇文凉恍若无事发生的模样,小心将孩子抱至怀中,作着不经意的语调:“你的眼睛很好看,我一时没能把持得住。”   木木摸了摸鼻子:“你的眼睛也很好看。”见宇文凉眉梢微挑,以为他不信,接着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在车前国时,遇见的人都是碧眼。到雁城后,虽然发现你们的眼睛的颜色和我不同,但我却觉得很好看。”   宇文凉唔了一声,将脸凑近她一些,语气正经:“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想亲一下?”   木木只以为是自己的熙国话说得还不够好,惹他误会,连忙摇头。宇文凉却没有后退,反将脸靠得她更近:“你不是说好看吗?”   木木回忆着他方才的用词,有些艰涩地开口:“可我,把,把持得住。”   宇文凉没有再坚持,朝她微微一笑:“那就算了。”   他的笑容仍旧如常,可木木却看出其中的失望。她下意识地开口:“等等。”宇文凉果真停住了,只望向她的目光有些疑惑。   她笑道:“我又有点,把持不住了。”她将身子向前倾斜了几许,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   宇文凉略有些惊诧地望着木木,但很快这抹惊诧就化为笑意。他当即反客为主,左手抱着孩子,右臂一揽,稍稍压着她的后背,令她不能向后躲闪。   他依次吻着她的耳垂、鼻尖、以及脸颊两侧浅浅的酒窝。最后到那双樱唇时,他却停住了。因为生产,木木气血不足,嘴唇不似往日鲜艳欲滴,反而泛着苍白。   宇文凉用大拇指顺着她的唇线,一寸一寸地慢慢抚过。木木觉得他的指腹虽有些粗粝,却很温暖。她忽地想起,以往他要……也是这样的。犹犹豫豫地开口:“方嬷嬷说过,这段日子是不能——”唇上一热。   宇文凉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她,眉眼间满是促狭的笑:“我只是想看看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木木忙低头去看孩子,尝试转移话题:“我还没见过她睁开眼睛的模样呢。对了,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宇文凉松开右臂,双手抱着孩子,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女儿自然是要随父亲的。”   木木觉得他此刻就像个小孩子,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宇文凉这次倒没有再盯着她,他将视线放在了孩子的小脸上,专注而和煦。正是一位父亲应有的神色。   方嬷嬷适时地端来了小米粥。宇文凉将孩子递给了她,不忘嘱咐:“若是醒了,便派人来找我。”   见他是真的上心,方嬷嬷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老奴知道了。”   木木没想过让宇文凉喂她,便伸手笑道:“将军把碗给我吧。”   宇文凉却自顾自地给她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嘴边:“喏,张嘴。”   木木一边躲一边摇头:“将军不必这样,我可以自己吃的。”   这样的情形,让宇文凉想起了昨日她生产时的倔强。他有些好奇:“你当时为什么不肯让别人帮你擦汗,不肯让我取下布条?”   木木不解:“不肯就是不肯呀。”   宇文凉一噎。木木继续道:“我虽然觉得痛,可叫喊声帮不了我什么。在场的人除了产婆,也没有谁能真正帮我。”   宇文凉担心勺中的粥变凉,便将它放回碗中,重又舀了一勺新的:“但哭出来或许能让你稍微好受一点。”   木木垂头看着他再度递过来的汤勺,轻声道:“可我不想哭。”记起自己最后还是哭了,补道,“虽然有时还是会克制不住。”   宇文凉默默将勺子放回了碗里,却没有将碗递给木木的意思。她认真地看着宇文凉,慢慢开口:“以往我在车前时,就算生病也还是要做事。到了雁城后,若一旦生病,方嬷嬷定会悉心照料我,较之在车前的境况,不知好了多少。可这粥,我从来都是自己喝下去的。”   她没有问宇文凉,她生病的时候他在哪里。因为她觉得这会有些伤人,而她本意并非如此。   宇文凉将碗递给了她。他隐隐明白了木木的坚持,她不想完全依赖某个人。何况是反复无常的他。或许此刻他正对她小心体贴,无微不至,下一瞬,便会与她相隔万里,音信了无。   宇文凉静静地注视着木木,眸中若有所思。   木木用饭的速度不快,食量却不错。宇文凉接过她的空碗,放在一旁,然后起身去面盆架上拿了一方帕子。这次他直接将帕子递给了木木,丝毫没有要替她擦嘴的意思。   木木朝他一笑,高兴地接过了帕子。她很感激他的理解。   一番收拾后,宇文凉才问她:“你喜欢喝粥?”   木木忍不住地夸赞方嬷嬷的厨艺:“嬷嬷熬煮的小米粥很好喝。”   宇文凉替她掖着被角:“那还喜欢别的吗?”   “米饭也很好吃。”木木笑道。   “哦,不喜欢吃面?”   木木咬了咬嘴唇。宇文凉见了,不由一笑。他发现她常会无意识地做些可爱的小动作。   “不喜欢吃太硬的面。”说完后,木木才后知后觉地看着他笑,“您问我这些做什么?”   宇文凉不想她察觉……他想一点一点地了解她。他随意动了动手,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个楠木盒子。   “我在湘城为你选了一个礼物,担心你不喜欢。”   他在信里确实提到过,可她当时以为那只是他的安慰之语。毕竟女人的直觉比什么都准,尤其当男人忘记了什么重要的日子。   木木一下子将身体坐直:“只要是将军选的,我都喜欢。”   宇文凉将盒子打开,放到了她的面前。木木不常见到面人,只觉右边穿红衣服的那个有些像她,左边的则像宇文凉。至于这中间的小女娃,木木轻轻将她从盒子里拿了出来,爱不释手。   宇文凉见她欢喜,唇角微弯。   “我听闻,车前国有一种花,唤作依米。”   木木难得将注意力从面人上移开,又惊又喜地看着他:“您也知道吗?”   宇文凉剑眉一挑:“你很喜欢这种花?”   木木连忙点头,声音稍显兴奋:“依米花生长在大漠,一生花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可它们开放时,连太阳都不能与它们争锋,要回避在厚厚的云层里。”   宇文凉伸手替她理了理耳发:“那你见过她们开花吗?”   “依米花如今只是一个传说了。”木木笑道,语气却未见失落,“车前国虽有依米的种子,可这些年来,没有人能种活它们。”   宇文凉眼前忽然闪现出他立在她墓前的画面。他年年都会撒下依米花的种子,可最后却无一成活。他不知木木眼前的这番话算不算得上是安慰。   “但这也不意味着我没见过它们——”木木脸上的笑容消失,神色间带有迟疑,似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她看了一眼宇文凉,见他唇角含笑,正饶有兴致地听着,以为不该拂了他的心意,便接着道,“我梦见过它们。”   她担心被他笑话,但宇文凉的目光却像是一种鼓励,鼓励她说得再细致些。   “其实我常会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我一个人独自前往了大漠的深处。强烈的阳光映照在滚烫的沙漠上,处处都是耀眼的金黄色,让人分不清方向。于是我就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大片依米花,各种颜色都有。我到的时候,它们正在开放,于是刺眼的阳光慢慢消失,燥热褪去,迎来清凉。我想看清楚它们开放后的样子,可是一睁眼,面前却是一片绿洲。”   宇文凉听出她言语间的害怕,忙向她靠近,与她鼻尖对着鼻尖:“我想,这是因为你太喜欢依米花了,所以才会做有关它的梦。”他吻了吻她的下巴,低声道,“告诉我,你现在还常做这样的梦吗?”   木木轻轻摇摇头:“自来到雁城,就没有做过了。”   宇文凉笑望着她:“你既然都没再做过这样的梦,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恩?”   木木的神情总算舒缓了下来。   “你这么喜欢依米花,不如女儿的名字就叫依米。她是个小姑娘,花的名字也正与她相配。”   “依米?”木木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小依米……”她渐渐露出了笑容,又笑嘻嘻地唤了几声。   宇文凉知道她会喜欢的。 第14章 规矩   同往年一样,北归的燕子在成国公府的屋檐下筑了不少的窝。好事的婆子趁无人注意,悄悄算着燕窝的数量。   一,二,三……啧,都说燕子筑窝是福气,可今年又比去年少了两个。   “王嬷嬷,你不赶着去给老爷夫人上茶,在这里呆着作甚?”   王嬷嬷一转身,见是嫡小姐屋里的丫头红枝,忙托着茶盘行礼:“奴婢这就去。”   红枝扫了一眼檐角,叫住她:“嬷嬷一向谨慎,想来不会乱说什么。”   王嬷嬷脊背一凉,忙不迭地应道:“自然自然,奴婢省得。”   红枝微微一笑:“那嬷嬷快去吧,免得让老爷夫人等久了。”   离开了她的视线,王嬷嬷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边走一边想,以红枝的身份,如何会到人多嘴杂的大厨房来。   王嬷嬷到时,成国公正在与夫人谢氏说话,听着不像寻常的事。   “妾身本还想着,能让绣绣和宇文将军见上一面的。”   成国公见她抱怨,安慰道:“宇文他是奉命前往雁城,谁又能阻止呢。”   谢氏知道皇命难违的道理,可她更知晓事情的始末,冷声道:“若不是那位宋御史,宇文将军怎么可能会被贬回边关。”   成恪面色微沉,有些不快:“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再说了,宇文只是回到雁城,哪里是被贬?若令绣绣听见了你的话,不是让她白担心吗?”   李钲因宋衡的奏折而下狱,可最后带出的人却不仅是他,小到刑部主事,大到礼部尚书,统统被牵连。泰禧帝知晓搜不出真金白银,便派户部尚书季诚查封与此案相关的商铺。   朝中无人不知,季诚就是户部的宋衡,素与李钲不和,只是苦于无证。如今由他亲自操持,便表明了泰禧帝的态度。   风闻宋誉与李钲颇有交情,可此番动荡,他却一直作壁上观。   别人弄不清,他成恪还能不懂?笑话,李钲能有亲生儿子重要?尽管父子失和,但这血浓于水的联系,又有谁能比得过。   宋衡的锋芒,平常人轻易碰不得。   谢氏稍稍收敛了些:“妾身不过是着急绣绣和宇文将军的婚事罢了。”成薇去年便已及笄,到了议婚的年纪。却因宇文凉出兵通渠,一直拖到了现在。再拖便成老姑娘了。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眼下仍需等待。绣绣那里,你要好生安抚。”   谢氏只得点头:“妾身知道了。”   成国公看出她的不满,明面上未再多说什么,暗自却在摇头,以为谢氏果真是妇人见识,不知比她着急的大有人在。   明瑟看着院内密密麻麻的人,有些头晕:“杏春馆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碧笛笑骂了她一声呆瓜,解释道:“最近朝廷在清查贪官,查封了七家不干净的青楼。其中三家变成了官府的教坊,剩下四家则被公开买卖,价高者得。咱们杏春馆与西边的长庆居各得了一半。”   明瑟惊诧地眨了眨眼,迟疑道:“这么说,她们以前都是——”   紫笙轻轻嗯了一声。她望着院中的那些姑娘,最大估摸着有二十,最小不过十一二岁,像一群牲口似的挤在了院子里。带她们过来的是青楼里的龟奴。   明瑟有些难过:“那些男人为什么要拿着鞭子,是要打她们吗?”杏春馆从来不打人。   碧笛哼了一声:“我看他们就是装腔作势,想在这里讨口饭吃……怎么没人拦着他们?”说着欲上前教训一下龟奴。   紫笙忙拦住她,轻叱道:“春娘自会处理的,你不要一时意气,将事情闹大。”   碧笛的力气比紫笙大,可在这种时候往往拗不过她,只得愤愤地站住。立了会儿,杏春馆内别的姑娘也渐渐出来了。大家目光相接时,皆轻轻朝对方摇了摇头。她们都很可怜那些姑娘。   有姑娘忍不住哭了起来,那哭声很压抑,甚连哭都算不上,只能是抽泣。或许她在哭此前的荒乱,在哭眼下的狼狈,在哭对未知的恐惧。但这都不重要了。   龟奴的鞭子一直握在手上,但因她们的极度乖巧,未能有用上的机会。此刻颇有些欣喜得意地举起了鞭子,却在将落之时被人一拳打到了墙角。   碧笛笑道:“是杨大哥。”说着要去捏明瑟的脸,故意将语调拖得很长,“小明瑟,是杨、大、哥哦。”   明瑟一边躲着,一边瘪嘴:“我和他没关系。”   紫笙在一旁幽幽道:“杨大哥是春娘的护卫,他既出现,那么——”   打闹的两人一愣,碧笛忙站好,顺便捋了捋衣领。紫笙看了她一眼,正想提醒她,身后却响起一道极冷清的声音。   “你的簪子歪了。”   碧笛面色讪讪,小心地扶了扶簪子。   春娘似是天生就有令人安静的气质,自她出现,整座杏春馆便鸦雀无声。她径直从碧笛身旁走过,来到庭中。   她的长相虽妍丽,却并非倾城之姿,周遭亦仿佛盘旋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冷,丝毫无春日的暖意。但她确实是个地道的江南女子,细而长的柳叶眉,大而圆的杏眼,精致小巧的鼻尖,嫣红一点的樱唇。纵使目光出尘,眼中仍浮着一层孱弱的水光。   杏春馆中,唯有她能穿戴与杏花有关的衣饰。这并非规矩,而是馆内所有女子心照不宣的避让,既是认可,也是尊重。   春娘神色平淡:“杏春馆不需要龟奴,你们自己到账房领二两银子,马上离开。”   龟奴们本欲和春娘讨价还价,被她眼风淡淡地一扫,竟也就噤声了。   杨琎在一旁抱拳冷哼:“若是没听懂,我也不介意让人将你们抬出去。”   同伴的下场近在眼前,知晓杏春馆不是什么好惹的地儿,两个领头的龟奴交换了一下眼神,默认了春娘的安排。好歹还能有二两银子不是?   龟奴离开后,院内的姑娘明显放松了不少,望向春娘的目光虽难掩忐忑,更多却是孺慕。杏春馆于她们,从来都是传闻中的净土,却不想有一日,竟能身在其中。   “从明日起,会有专人教导你们礼、乐、书、画、御,但因每个人性格、喜好与能力的不同,具体的课业将会因人而异。课业结束后,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定下你每月需赚取的银两。若你连续三个月未能完成既定的数目,将会被逐出杏春馆。但若有盈余,无论多少,皆会记在你个人的名下。至于你是将这钱存在馆内还是钱庄,亦或是花在别的什么地方,杏春馆都不会插手干预。   如果你认为我定下的数额不妥,可以来找我理论。若我觉得你言之有理,会依照你的意思调整数目。另外,我定下的数额也并非万年不变,每六个月杏春馆就会针对你们的技艺进行一次考核,到时我会根据你们的情况重新排数。   我不在乎你们原来是花魁还是舞姬,我只看你们的现在。在群芳楼和寻芳阁没有被改建完成,挂上杏春馆的牌子之前,你们都待在这里。”   春娘说话时,无人敢有异响。她最后道:“还有什么问题吗?若有,最好今日就问出来。”   一个小姑娘颤颤巍巍地开了口:“那,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不用,和那些男人……”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微不可闻。   春娘神色自若:“女人不是生来就要讨好男人的。在杏春馆,不过是男人花银子买女人的时间罢了。至于这时间如何打发,主动权怎样都该在你们的手上。”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听懂了一些,但春娘这话,不只是对她一人所说。稍明事理的姑娘的眼神已渐渐褪去了晦暗,复又变得明亮,恰合她们如花般的年纪。   春娘离开前,忽有一小厮小跑至她身边,小声道:“馆外有一男子,自称宋衡,想要见春娘您一面。”   春娘眸光一闪,下意识就想说不。微微低头思量片刻,轻声道:“让他在茶厅等我。”   ……   碧笛见杨琎在朝她们的方向走来,忙用胳膊肘碰了碰明瑟:“杨大哥过来了。”   明瑟此时没甚心思与她玩笑,便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是春娘的护卫,方才应当和她一道走了。你定是看错人了。”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低笑。   “小明瑟头都不抬,怎么就知道不是我呢?”   明瑟身体一僵。 第15章 骂俏   几案上的朱釉龙凤九枝灯正慢慢燃着,室内一时极静。冯沛垂目袖手,立侍于侧。   泰禧帝不知看到了什么,鼻间忽然溢出一声冷哼,倏得将手中奏折向前一扔,拍出“啪”的一声响。   烛光被这突来的风一吹,抖了抖,明灭几息。冯沛见了,悄悄朝立在阶下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忙呈上一把小巧的银剪子。   冯沛拿过剪子,朝他微微摇了摇头。小太监会意,并着殿内的其他人一道退了出去。冯沛这才慢慢剪着灯芯。   泰禧帝略一抬眼,见着他的动作,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冯沛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打理完毕,将剪子一收,又替泰禧帝整理书案。顺便将他扔出的奏折再度递回去。   在泰禧帝将奏折取过的那一瞬,冯沛眼风一瞥,瞅见了成国公的名字,心中便有了六分的计较。   宇文将军的突然离开,令陛下不满了许久,能忍到今日已算不错,这成国公却偏要来添把火。果真老狐狸。   泰禧帝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眸中生出一丝冷笑。   “农为立国之本。春日农忙,兵士无暇操练,征西之事暂请延缓。”   北面的长平军,东面的疾风军,以及陇西的奉安军,确实遵循了屯田制的规定。可成国公那手中的十万兵士,并非什么正规军,而是当年白城突生叛乱时,朝廷因兵力不足被迫招收的地方兵,多年来一直依赖朝廷的军饷生存。   泰禧帝想将这兵权收回,一方面是考虑征西事宜,另一方面亦是不愿再姑息地方兵的荒腐。   如今成国公以这样蹩脚的理由推辞,明摆着是在提醒。泰禧帝心头一怒,又将奏折扔了一次。   不等冯沛开口,他压着怒气道:“磨墨!”这种时候竟然撂他一个人,还要他来写信相询。当真以为他不知宇文为什么回去吗?   冯沛见泰禧帝不似寻常生气,立时紧闭着嘴,将本欲劝慰的话堵了回去。   春娘慢吞吞走到茶厅时,宋衡已用了半杯茶。他其实不喜欢喝茶,但一见她总是紧张。以前是,现在还是。   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端茶的手一个不稳,瓷杯哐当一声跌在桌上。茶水迅速蔓延开来,沿着桌角,滴在了他的衣袍上。   宋衡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尔后皱眉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长袖宽宽,无计可施。   春娘嘴角划过一丝笑,神色却是淡淡。   “宋大人。”   宋衡一怔,好半晌才慢慢转身,正对着她,却没有看她。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出一个名字,可终没有说出口。   春娘静静看着他脸上交杂的愧疚、失落和恍惚,有些想笑,但克制住了。她不知他竟有这样多的情绪。   茶厅不是正式的会面场合,是以隔音效果并不好。四周笙歌渐起,间杂着女子的柔曼轻笑。   良久,似是终于意识到失礼,宋衡唤出她的花名:“春娘。”   春娘的语调客气而生疏:“此次竞价,多得宋大人相助,杏春馆感激不尽。若大人有何要求——”   宋衡恢复了一贯的冷意:“我不需要你的回报。”   “杏春馆不作伤人利己的买卖。宋大人暂时想不到要求也无妨,以后总有机会。”   宋衡抿了抿嘴角:“竞价之法是由新任户部侍郎裴祯所提,你若真要谢,不如去谢他。”   春娘轻声一笑,从善如流:“我记下了。”便再没有多余的话。   宋衡敛目,细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我已上奏陛下,陈述了诸多青楼乱象。想必不久后官府便会告示百姓:强抢民女为妓者,轻罚千金,重则流放。”   春娘眸光微闪:“宋大人有心了。”   宋衡没有理会她的虚与委蛇:“朝廷一直将青楼女子归为贱籍,我会尽力,让你们回到民籍。”不再等春娘开口,他便径自越过她,朝门口走去。   明明腻烦了她的虚伪,可行至门前,还是忍不住停下。   “这些都是我欠你的,还完以后我自不会再来打扰你。你不必觉得这是负担。”   春娘眉心一动,却一句话都未说。只眼睁睁看着宋衡离去的背影,模糊在一路的灯火阑珊中。   恍若昨日。   宇文凉收到泰禧帝的信时,木木已出了月子。   在方嬷嬷的安排下,木木每日食补,身体大有恢复。唇色红润,不再苍白,发质浓密,不比稀疏。她趁势提出想要亲自哺乳依米的想法,宇文凉没有反对。方嬷嬷便将原先的奶娘辞退,同时替木木更改了食谱,添了不少鲫鱼猪蹄。   木木不喜猪蹄,尽管方嬷嬷除去了膻味,但她每次喝汤时,仍旧要捏着鼻子。   宇文凉知道她这样不是因为为难,便也未拦她,说些别喝的话。他总是坐在她身边,静静等她喝完,眉梢带笑。   木木从他怀里轻轻抱过孩子。如今她的动作已很娴熟,神色间却不改小心。她逗弄了依米一会儿,让她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她。   依米还小,眼下并不会笑。宇文凉在一旁看着,眼前不由现出她长大后的模样。   亭亭玉立,两靥生春。所幸他也生得不差,要不然,小姑娘长大了恐会埋怨他。再转念,想到日后依米对宇文承的容貌有所羡慕时,嘴角无意识就牵出丝丝笑意来。   木木抱着孩子,见他没有出门的意思,好奇道:“将军今日不去军营吗?”昨夜他难得住在营中,至早方归。   宇文凉笑道:“春耕既起,最近无须操练。”往年他还需一月才回来,军中尚无大碍,如今更不必提。   木木想了想,第一次开口询问他的私事:“今早时,我看见将军拿了一封信,信差神色似是,恩,有些着急?”   这一月宇文凉对木木有问必答,无非就是希望她能试着再多问些。所以没有瞒她:“信是陛下送来的。”顿了顿,“他想知道我对征西的看法。”   木木一愣:“征西?”思索了一会儿才领会了这两个字的意思,眨了眨眼,“将军是要出征了吗?”   宇文凉忙道:“只是一个计划而已,一切还未定下。”   木木低头看着依米,见她还睁着眼,聚精会神的模样,好像在偷听父母的对话。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小鼻尖。   依米仍旧没有笑,却打了一个小哈欠。木木注意到她目光涣散,想来是要睡了,便抱着她进了内室。小依米睡之前,总会犯饿。   宇文凉见木木仿佛无人般,就将他晾在了这里。一边想着她的胆子确实大了不少,一边却想,这胆子还不够大。   知道她在哺乳,自己不好进去,便在外间立了半晌。估摸着依米已经睡着,木木却还未出来,心中一奇,正欲往内室走,恰听到了木木的话。   “坏人。你爹爹他真是个坏人。”   宇文凉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恐是笑声过大,木木的低语戛然而止。他便走了进去,见木木正俯身半趴在红木婴儿床的边上,一脸郁郁。   她看宇文凉进来了,只轻哼了一声,便继续看着孩子,没有理他。   宇文凉坐在她身边,教她:“坏人不算什么厉害的话。你若想要解气,不如喊我混蛋。”   木木睫毛一闪,没有说话。   宇文凉一脸认真:“方嬷嬷她最是守礼,怎么可能教你骂人的话?你不如——”   木木有些受不了他的厚颜,转头盯了他一眼。   宇文凉一笑,耐心道:“不过两个字,说出来就好了。”   木木摇头,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闭嘴,又指了指依米,让他不要打扰女儿的休息。   宇文凉注意到木木眼下的青色,猜想应是昨夜依米吵闹,让她无法安眠。不再执着于让她骂他,低声道:“我昨晚也未休息好,不若一道躺一会儿吧。”   自他回来已一月有余,却还未与木木真的同床共枕过。   木木眼底生出一闪而逝的笑,面色倒很平静。撇撇嘴:“您先休息吧。我再陪会儿依米。”   宇文凉哦了一声,慢慢道:“这样一起陪着她,也不错。”   木木又哼了哼。宇文凉觉得她可爱得紧,想笑,却不敢。担心她会错了意,而他又并不擅长解释,便只得默默望着她。   木木本就嗜睡,加之夜里常被闹醒,精神更有些不济。趴了一会儿,看着依米的目光便不大清明,眼皮变重,神思昏沉。   宇文凉小心将她扶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宇文凉轻轻一笑。他就知道她熬不住。   替她褪去衣服和鞋袜,尤其是那稍显繁复的外衣时,宇文凉尽量将动作放得很轻。木木不喜发髻,嫌它笨重,只稍稍绾了绾发。起先方嬷嬷不许,说是不合规矩,却拗不过他与木木两人。   木木的青丝乌黑浓密,垂落在身侧,极易被衣上的小扣钩住。他怕扯疼她,扰了她的梦,一举一动皆很小心。   轮到自己时,便无那样多的讲究。宇文凉拉过被子,将其盖在两人的身上,又替木木掖了掖被角。   他紧挨着木木,近到可以看清她的睫毛。他突然就有些好奇她睫毛的根数,便也真的傻乎乎地开始数着。   才数到第八,木木忽然将眼睛睁开,直直地看着他。宇文凉一呆,有些不知如何反应。木木看着他的表情,一下笑得很灿烂,眼睛弯弯地对着他。   她稍稍往前,亲了亲他的唇角,迅速地低语道:“混蛋!”然后立刻往后退,将眼睛闭上,“我要睡了,不许吵我。”凶巴巴的语气,嘴角却偏偏带笑。   宇文凉看着她的笑,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疯车车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16章 玉笙   宇文凉醒来时,木木还未醒。他看了她一会儿,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睡熟了。嘴角一翘,轻轻伸出手来,细细描绘着她的眉眼。   一月,与她相处已有一月,他才稍稍踏实了些,才敢相信这不是梦境。他不信鬼神,轮回之说于他亦只是安慰,可他却偏能再见到她。   他又靠近了木木一些,然后闭眼闻着她的呼吸,仿佛触到了真实。   半晌,宇文凉方才起身,避免穿衣的悉索声会吵醒孩子和大人,他便取过衣物,拿在手中,身上只着单衣,并将步伐放得很轻。   到了外间,他慢慢将衣服穿好,收拾妥帖。打理衣袍时,他记起了木木的喜好,便抬了抬衣袖,果真在边角上寻到了依米花的纹样。   宇文凉出来时,方嬷嬷正在廊下打盹,仆婢不知去了何处,未见踪影。宇文凉皱了皱眉。他常年在外领兵,身边并无称心的长随,军中兵士又不能随意出营——卫兵倒是可以,但他们一直待在军中,行事一板一眼,并不擅长解决内院琐事。   岑伯善于识人,不如请他选些人送到雁城来。宇文凉一边想,一边走到方嬷嬷的身边,准备将她喊醒。   方嬷嬷这几日身兼数职,难得休息,宇文凉面显犹豫,不愿扰她这一时的清净。但木木和孩子还在内室,无人在侧实为不妥。   所幸方嬷嬷朦胧之中听见了人的脚步声,自己睁眼清醒了过来。见眼前的人是宇文凉,忙想行礼,却被他止住。   宇文凉向她指了指内室,方嬷嬷会意。他又顺势将自己的想法与她一提。   方嬷嬷目露迟疑:“这些仆婢虽算不上满意,但服侍起来尚能可用。毕竟,这屋子算不上什么深宅大院……”话头突然停住,方嬷嬷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她想,木木被他安置在此处,无名无分。若是直接从昌邑的将军府调人,只怕有些不妥。她担忧奴大欺主。   在方嬷嬷眼中,木木的身份再高不过一个姨娘,所以事关妻妾时,她才会有那样的反应——比如不告诉木木“妻”字如何念。   宇文凉回身看向内室,神色恍惚。若连下人都这样看待,那她呢,她是怎样想的?模糊间,他忽然记起了她的反应。他唤她吾妻时,她只是笑,翠眸碧绿如春,却看不到伤心,也看不到高兴。   司徒钊把玩着手里的玉笙,以指骨轻扣笙斗,仔细聆听其中的些微变化。半晌,朝掌柜摆了摆头:“换另一个来。”   新的玉笙倒颇合他意,只除了样式。   “可否在笙斗上刻一朵含苞的茉莉?”   掌柜笑道:“刻是能刻,只是您得再候上几日。”   司徒钊也笑:“一月内总能刻出来吧。”   掌柜忙道:“三五日便可。到时草民派个伶俐的小厮,直接将玉笙送到贵府上,您看如何?”   司徒钊正欲说好,却被人横插一言:“这不是我昨日定下的那支吗?”   掌柜觑了一眼司徒钊的神色,见他面上虽仍有笑,却未达眼底。心中虽有忐忑,语气尚算波澜不惊。   “成公子说笑了,您的那支还在周匠人那里,后日便能送到府上了。”   成荃目光轻佻地走到两人跟前,随意伸了伸手,想径直将玉笙从司徒钊的手里取过来。   司徒钊笑了笑,稍稍往后一退,微微侧身,把玉笙递给了掌柜,又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淡淡道:“麻烦掌柜了。”   说完看也不看成荃,转身便走。只留掌柜在身后连连应是。   成荃啧了一声,幽幽道:“看来这支真不是我的。”   掌柜唯有赔笑:“您这是贵人多忘事。”   成荃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一边嘁笑,一边打量着周遭的物什:“你这鹤琴斋,我也算是常来,可怎么总就遇上不顺心的事?”   司徒钊脚步微顿。   掌柜朝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自己继续对成荃陪着小心:“您不如先坐着休息休息?最近店里恰有新进的雀舌,这就给您端上来。”   成荃微摇着扇子,笑道:“你们倒是阔气,竟然还有贡茶。”   “诶,不过是小本生意罢了。成公子不嫌弃就好。”   司徒钊听着两人一来二往的对话,嘴角一提,生出一丝讽笑。果真是昌邑的纨绔子弟。   门口的小厮见他脸色不善,忙弯腰替他将门打开,却正好有人进来,且还不止一人。   先进来的是位女子,生得娇小玲珑,姿容姣好,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世家风范。司徒钊不与她争道,将目光下意识移开,恰好望见了后一位。   神色稍稍和缓了些:“宋大人。”   宋衡朝他微微颔首:“司徒将军。”   先来的女子本向前走了几步,听得司徒钊的名号,忽然停住,回身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语气却很矜持:“不知您可是长平军中的那位司徒将军?”   司徒钊心中一讶,余光扫见成荃正皱着眉向他们走来。联想姓氏,司徒钊隐隐猜到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待她更客气了几分。   “正是。”   成荃似是不满女子与司徒钊说话,声音刻板生硬,全然没有方才与掌柜周旋时的油腔:“你与他有什么可说的。”   女子蹙眉,随即朝司徒钊歉然一笑:“让司徒将军见笑了。”   “无妨。”   宋衡不愿与他们一道,漠然从他们身边走过。掌柜一见着他,立刻小跑着上前迎接:“公子。”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宋衡轻轻抬了抬眼,然后平静地与成荃对视。不过一瞬,后者便受不了他平静之中的逼视,慌乱地将眼神挪开。   掌柜注意着两人之间的动静,小声道:“您的琵琶已经做好了,奴才这就带您去看。”   宋衡这才收回目光,淡淡点了点头。   司徒钊仿佛不知成荃的鲁莽,嘴角噙笑:“想必二位是成国公府的家眷吧。”   成薇见他一句话便将成荃划入了妇人的范围,眸光微闪,没有直对他的锋芒:“小女成薇,与舍弟荃,有幸见过将军。”   成荃从宋衡的眼神里走了出来,成薇知他又要胡说,笑道:“这位司徒将军乃宇文将军的好友,明德,你以后莫要再唐突了人家。”   成荃听到宇文凉的名字,神色依旧不佳,脾气却收敛了许多。成薇满意地扬了扬唇角。   司徒钊心中顿生此地不可久留之感。成薇毕竟是宇文的未婚妻,他又在这样的场合与她相遇。   成薇却看出了他的告辞之意,抢先道:“不知将军来此,是要采买何种乐器呢?”   司徒钊眉心一跳。虽然熙国对未婚女子的束缚并不多,但他与成国公府一向不熟,如此寒暄,极易涉及私事,不免显得有些失礼。   司徒钊神色微冷:“玉笙。”   成薇恍若不知他的疏离,和善一笑:“玉笙吗?竟和舍弟所求相同。”   司徒钊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瞥了瞥成荃:“听掌柜之言,成公子的玉笙要后日才能做好。”   一直不曾开口的成荃冷哼一声:“难道不许人提前来看看吗。”   司徒钊望着他:“看样子,成公子的玉笙是要送人的。”顿了顿,眼中浮出一抹笑,“不知是哪家姑娘得了成公子的青睐?”   成薇觉出他笑里的蹊跷,却不知为何,只当是成荃的言语有冒犯之处。神色间颇有恼意,但碍于司徒钊在场,不得深说。只有姑且敷衍一番:“舍弟不过一时兴起,想要买一支玉笙试试,孩童心性罢了。”   成荃不满被人冠以孩童二字,哪怕是姐姐,脱口道:“我哪里就是一时兴起了,这玉笙可是要送给紫笙姑娘的!之前送的那支,不知道被哪个混账东西偷了,如今自然得再补上一支。”   司徒钊闻言不由低声一笑,成荃更为光火,若不是成薇在旁以目光示警,他怕是已口出狂言。   忍了忍:“你笑什么。”   司徒钊抬头,收了笑,浓眉处显出丝丝的戾气:“我只是想,成公子可要好生保管这支玉笙,说不准,明日就又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拉女配出来溜溜。   周五的更新没有及时,很抱歉~以后大家等不到,不要熬夜哦~炒鸡感谢你们的阅读,让我有了写下去的动力!不过还是身体最重要~【夜猫子的话就emmm】   ------------------我是感谢的划分线------------------------------------------------------------   感谢小天使“”【就啥都没有,这是无名小天使的意思么??】灌溉的营养液~   感谢小天使流水人家灌溉的营养液~   感谢小天使默念灌溉的营养液~   么么哒! 第17章 小调   宇文凉坐在书房里,提笔数次又罢笔数次。最后他索性起身推窗,迎目便看到那株枇杷树。   枇杷树的树叶已开始凋零,近日风又不大,叶子都层层密密地堆在树下,徒留渐显光秃的枝干。   这院中的仆婢实在太过惫懒,连他在此,都敢这样不尽心力。宇文凉气恼之下,写了第一封给岑伯的信。   他虽知晓岑伯的为人,却仍担心他会轻视木木,遣词造句了许久,才将将写出了个大概。通读一遍,以为信中对岑伯的担忧过于浓厚,恐惹他伤心,便提笔涂改了几番,总算满意了些。   正欲拿新纸誊抄,却想起方嬷嬷的话。这样的小屋子。   其实这院子放在普通人家并不算小,可与昌邑的将军府一比,确有天壤之别。他将笔放下,思量着是否要为木木重新择处稍大的宅院。   毕竟退亲之事不能一蹴而就……又想到给伯麒的回信还不知如何下笔,心中一时闷燥至极,笔墨一甩,信上立时溅了半纸的黑点。   宇文凉按着两侧的太阳穴,只觉头脑浑胀,神思混乱。   忽然,他听到了若隐若现的歌声。   那歌声极为轻柔,却又明快非常,一点一点地,在他耳中清晰起来。   那是车前语。他前生曾特意学过,虽无慧根,但胜在勤奋,仔细听,总能听出几许韵味。   “我的家乡种着一片依米花,   她有红色,白色,黄色和蓝色。   清晨时,我去看她,   沙漠里空空如也。   唯有等到太阳最高的时候,   她才会放声歌唱。”   宇文凉循着歌声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不知何时醒来的木木,正抱着依米,在枝叶凋零的树下慢慢走动。她似是很喜欢听枯枝的轻响,每一步都要踩在厚厚的落叶之上。   “但她总有花谢的时候,   恰如世间的万象。   譬如女子的年华,男子的峥嵘,   以及母亲臂弯里浓腻的乳香。”   宇文凉轻轻走到窗边,离与她不过几尺的距离。只是前生她在门里,他在门外,中间隔着小路和微风,此时她在窗前,他在窗里。   木木模糊间感受到他的注视,抬头看他。肌肤在温和的夕光下显得莹白如玉,眉色如黛。   她身着熙国的服饰,低头看了依米一眼,又转而笑看着他。   她一边哼出小调的最后一个部分,一边步步朝他走来。   “可我正是爱她的花谢,   爱她那只有一刹那的光阴。”   音调结束的那一瞬,木木堪堪立在宇文凉的面前。见他目光含笑,忍不住自得:“好听吗?”想起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哂笑,“您知道我在唱什么吗?”   宇文凉微微俯身,正对着木木的眼睛,用车前语低低唱道:“我爱她的一切。”见木木愣神,眼底生出坏笑,趁机亲了亲她的眉心,“爱她的眉毛。”   “爱她的眼睛。”再亲眼睛。   “爱她的高鼻。”又吻小鼻尖。   “爱她的嘴唇。”   以吻封缄。   若不是依米的哭声,两人不知要腻歪到何时。宇文凉的吻很轻,木木略一垂头错身,便能与他分开。   红着脸,温声哄着孩子。   宇文凉笑了笑,一跃翻过窗户,落在木木的身边:“我来吧。”他比她会哄孩子。木木摇头,她要自己哄。   好不容易等到依米再度入睡,木木额角已有薄汗。宇文凉将外侧的衣袖挽起,露出干净的里衣内袖,替她擦去汗珠。   木木轻声一笑:“一定是您唱得太难听,才把女儿吵醒的。”   宇文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真的很难听?”   木木昧着良心,爽快地点了点头。宇文凉遗憾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你喜欢,本打算以后多唱几次的。”   木木好笑地望着他,然后将孩子递了过去:“我手酸。”   宇文凉忙将孩子抱过,一边叮嘱道:“你才出月子,不要太累。”说着略微赞赏地朝她笑道,“以后累了,就要这样同我说。”   木木笑着点头,问他:“您怎么会车前语?”   “只许你学熙国话,不许我学车前语吗?”   木木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如何措辞,“我的意思是,您一直在湘城和昌邑,而之前在雁城时,我又未曾听您说过车前语……那是向谁学的呢?除了雁城,别处也有车前人吗?”   宇文凉半真半假道:“我是向车前的商贩学的,就在雁城。只是以前说得不够好,便没有开口罢了。”   木木有些惊讶:“您很早就学了吗?”   宇文凉眉梢一挑:“你不相信我?”   木木忙摇头,又听他道:“对了,你以后称呼我不必用您,直接用你字就好了。”   木木犹豫地看着他:“但方嬷嬷说,您字比较尊重将军。”   宇文凉唔了一声,笑道:“可你在信中不是称呼我为既旻吗?”   “嗯。”既旻这两字还是方嬷嬷费了好大功夫才知晓的。她原本打算直接称呼他为将军。   “你平日里亦可这样唤我。不觉得会亲近些吗?”   亲近?木木一怔。这一月他确实待她很亲近。她都有些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习惯与安于许久都见不到他的生活。   余光一瞥,看到了依米娇嫩的小脸,心中微安。有女儿相伴,她如何都不会是一人的。   这样想着,与宇文凉亲近一些,似也没有什么。   “既旻。”   她突然有些脸红,好像不小心泄露了深藏很久的心事。她紧接着问他:“你方才是在书房看书吗?”   她不等宇文凉的回应,是怕会听懂他平淡字句后的浓情,怕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欢喜。在她的印象里,他并不大喜欢被人缠着。   宇文凉只以为她是害羞,嘴角一翘,顺着她的问题继续,假作没有听见她那声微弱蚊蝇的“既旻”。   “我在向岑伯写信。”不愿与她深聊信的内容,便择了旁的说,“你还未见过岑伯,他是将军府的老人,自父母去世后,都是他在照顾我。”   宇文凉的过去。木木好奇地注视着他,神色认真:“那位岑伯,想必定是一位好人。”   宇文凉低低一笑:“在你眼里,坏人就只有我一个吧。”   木木记起那日的傻话,嘟了嘟嘴,不说话。   宇文凉伸出左手,拂去她发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柳絮,小声道:“也是。从头到尾,坏人只有我。”   木木没有听清他的话,只看到他忽然不笑了,眉心轻蹙。宇文凉见了,面上又浮出笑容:“你可想要换个大些的住处?”   木木回神,不解道:“为什么要换?这里就很好。”似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枇杷树,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眼睛,“我喜欢那棵树。”顿了顿,笑容愈发灿烂,“依米长大后也会很喜欢。”   宇文凉一哂:“那树已经快秃了。”   “秃了也喜欢。”   宇文凉看着她:“以后我老了,便和这树一样了。”   木木想了想:“我也是。依米也是。”   宇文凉本意是想引她说些好听的话,熟料她却一本正经地,恩,姑且称之为安慰吧。一时颇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说话间,暮色已生,夜晚的凉意渐起。木木将孩子接过,准备带她回屋。   “离晚饭还有一会儿,既旻你不如继续写信吧。”   宇文凉正有此意。他目送着她回屋,才转身跃进了书房。   木木既然喜欢这里,搬迁之事便先延后。至于仆婢,虽不必太多,但至少要寻个能同她说话之人,最好是年轻的姑娘。方嬷嬷到底年长了些,更适合管理,不适合谈心。   再说伯麒。他一心想让将军府与国公府联姻,无非就是为了征西。如今他既有了前世的记忆,兵戈之事便算不得困难。而成国公手中的十万兵马,本已荒废许久,能用之人不过一半,若想并入长平军,需得耗费极大的心力。   宇文凉记得,前世并军以后,长平军的风气便有所懈怠,他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才将乱象平复。那时成国公言语间还曾表露过不满,因为成薇的弟弟,成荃,亦随流并入了长平军,但他却并未徇私,仍旧以寻常的态度对待。   不久,成荃与司徒钊之间生出了龃龉,本可大事化小,可成薇得知缘由后,却认为是杏春馆紫笙的过错。   司徒钊先他十年而去,战死于渡野之役。世人皆道是英雄暮壮,但宇文凉知道,那是老境颓唐。   司徒钊终身未娶。身后无妻无子,亦无牵无挂。   宇文凉握笔的手一颤。过去的记忆虽能告诉他如何避过蜿蜒,却难掩其重。他深吸一口气,冷静斟酌,将过往的线索细细串联,力求寻得其中关窍。   良久,他方才提笔,落下第一个字。   后来,熙国史书称之为,平西八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调的内容是自编的,以前没写过歌谣,可能有点傻【捂脸】   感谢小天使萌二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呀【害羞捂脸】,可以来求评论吗?其实很喜欢和大家在评论区交流呢~感觉很有趣hh。 第18章 奏章(捉虫)   一月之期飞至。昌邑城中春意正浓,恰是最舒适温和的时候。郊外的茸草已碧绿成片,桃花灼灼一林。   司徒钊与紫笙坐于亭中,对饮薄酒。   司徒钊知晓紫笙酒量浅,今日就只沽了一壶微甜的果子酿,熟料紫笙的脸颊两侧仍旧生出了些许酒晕。   轻笑一声,伸手将她的酒杯挪到自己面前,又替她拈了一块九枣梨花糕。   不远处的碧笛见了,啧啧道:“你别看那司徒钊生得糙,可这心思,还真是细如发。”说着便自言自语地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算着,“他知道紫笙喜欢茉莉,就在送给她的玉笙上刻了一朵。他知道她不会喝酒,但又喜欢喝,就每次带些浅酒陪她喝。他甚至还知道她每月身子不适的日子,晓得她害羞,就会避开那几日不来,但又会派人送一两个小物什。”   碧笛越说越羡慕。   明瑟吃了一口手里的桂花糖:“司徒将军哪里就生得糙了。我觉得还不错,而且个子比紫笙高得刚刚好。”   碧笛嗤笑道:“那是因为你家杨大哥也是这类吧。”   明瑟用力咬了咬糖:“你别和我提他。”   碧笛看着她手中的糖,凉凉道:“我不提,有种你别吃人家的糖啊。”   明瑟一气将剩余的糖吃完,嘴硬道:“糖是糖。”   碧笛懒得理她,哼,当谁没见过杨琎把她堵到角落里的样子吗?   明瑟又悄悄摸出一颗糖扔到嘴里,半晌咂咂嘴:“虽说我们是陪紫笙一道来的,但总不好惊扰他们。不如四下去转转吧,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出来。”   碧笛想想也是。   司徒钊如喝水般连喝了两杯酒,抬眼见紫笙眉梢轻蹙,欲语还休的模样。约莫猜到她的心思,语气柔和:“怎么了,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紫笙眉目舒展,笑道:“也无什么。只是想到,将军快要回雁城了吧。”   司徒钊颔首:“后日便走。”停了停,认真看着她,“所以今日来见你。”   紫笙低低嗯了一声,便再无别话。   司徒钊转着酒杯,瞧着上面的纹路,难得没有看她。   “我送你的玉笙,你可还喜欢?”   紫笙眼里浮出一丝笑:“自然是喜欢的。您不是在送的时候就问过了吗?”   司徒钊点点头,继续转着杯子:“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总想再多问你一次。”   紫笙却知他想问的是成荃。他应当知晓她不喜欢那样纨绔的人。   “我没有收下成公子的玉笙。”紫笙轻声道,“尽管有些盛情难却。”她看出司徒钊明显的一愣,笑道,“司徒将军放心了吗?”   司徒钊似是有些害羞,可惜他肤色微深,又擅长掩饰情绪,紫笙虽能感觉到,却找不出踪迹。   他突然将紫笙的酒盏推了回去,还斟满了酒。紫笙不解地望着他。   司徒钊只是笑:“你脸红的样子很好看。”   紫笙抑制住脸红的冲动,将酒杯举了起来,低头小口抿着,没有看他,却还是听到了他的笑声。紫笙唇角微扬。他总是这样,不过是句戏谑,他偏要认真地还回来,让她也害羞才好。   紫笙喝酒的速度不快,司徒钊便等着她。见她把酒杯放下,复又替她满上。总归他在这里,不会有人欺负她。   斟酌片刻,慢慢道:“后日你便不必来长亭了。”他无法亲自送她回去,且她的视线就在身后,他想他或许会拉不动缰绳。   紫笙握着酒盏的手一僵。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果酿入口,甜中带涩。   杯酒之后,再见不知何期。   长长的甬道里,相遇实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成恪与宋衡皆同时停下,却无人率先开口。宋衡稍稍侧身,让出路来。   成恪面无表情:“宋大人真是有礼。”   宋衡神色不变:“不及国公。”   成恪知晓宋衡利口的厉害,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擦身而过。   宋衡瞥了瞥他的背影,眉峰轻皱。成恪行事向来圆滑,不会语中带刺。今日这般,想必是心中有气,恰又撞见了人,便忍不住发一发。回身看着成恪来时的方向,眸中闪过一道思量。   宋衡刚一进殿,便听见了泰禧帝的调侃:“你在路上遇见了成恪?”   “陛下的耳目还真是多。”   泰禧帝哼了哼:“这可是朕的皇宫。”   宋衡唇角微翘:“臣知道。”   泰禧帝看出他笑中的轻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却未语出责备。忍下将奏折直接扔到他脸上的欲望,淡淡侧头,对冯沛道:“把宇文将军的奏折给他吧。”   宋衡打开奏章,略扫几眼,便明白成恪方才为何是那般神情。   “平西者,当以攻心为上,使民心臣,而非形役。”   开头第一句,就表露了不欲以兵征西的意愿。若真如此,成国公手中的十万兵马,便成了废棋。   不过宋衡更好奇宇文凉要如何力证。   “……西面以高山为主,道路蜿蜒,峡谷纵深,密林奇多。长平军常驻北方,擅排兵布阵,骑兵为强。疾风军以速度问世,长于水战,不擅陆战。奉安军位于陇西关隘,军风粗犷,战力可比长平,然不擅奇袭,且军纪松散,兵士不易管束。   以上三军,虽各有所长,但于征西一事,确实力有不逮。”   宋衡眉梢一挑。这宇文凉倒是有趣,既已同成国公府有了婚约,却偏不提那十万散兵的优劣。   “至于天时,春秋时节,西部因地势之高,天气寒凉,气息稀薄,将士一时恐难以适应,或可多备棉衣,然山路崎岖,辎重之压不免过大。   夏日西部又多雨,天气潮湿,林中多积水,不适步行扎营,况多云雾,一旦将领不熟地形,易被敌军埋伏。   冬日则多雪。若为飞雪,视野不明,若为积雪,行踪当露。   ……   西部之民无国有教,四十八寨尊往生教为上,奉教主为君,无人不信教,无人不住寨。   四十八寨虽分散于高山之间,然寨间相连甚密,消息串通便捷,一寨有难,四方皆来支援。且西部之民擅游击毒物,熙国又暂无解毒之法,若一昧强攻,或鱼死网破,或险中求胜。   但胜战以后,如何对待教派?如何抚慰民众?如何方能一劳永逸,求得长久太平?”   宋衡认真思索着这三个问题,倒是想出了几个法子,只是都不足够妥帖,易留后患。   “熙国都城离西夷甚远,一旦消息被阻,粮草不接,远征之线恐被切断,朝廷鞭长莫及,将士进退两难。   如今之计,不若先休养生息,与往生教修书交好,互通往来。古有张骞通西域,郑和下西洋,当今之世,人才济济,必能得有志者为国而出。   但臣知晓陛下所忧甚多,若此法不行,亦可同时操练军队,以应征西。”   宇文凉虽为武将,可行文之间,条理分明,思虑周全。更甚者,亦会陈情以劝。   “臣与陛下相识数年,知陛下乃真心为国为民者。古语忠言逆耳,臣今日由心而发之言,还望陛下海涵。   武功虽可呈一时之能,匡乱扶正,但天下之长久,百姓之喜乐,仍需文治之道。若非必要,当不起战事,不动干戈。   江山之安,民之康达,皆系于陛下一人,还望陛下慎之又慎,重之又重。   臣宇文凉叩首。”   泰禧帝见宋衡手持奏折,久久不言,笑道:“卿以为,宇文之笔比你如何?”   宋衡淡淡一笑,直言相告:“此前臣并未读过将军的论章,以为武将之文,不过小可。如今看来,倒是臣浅薄了。”   宋衡一向自视甚高,能说出这番话也是难得。泰禧帝心情舒悦,又听他道:“陛下这段时日突然不提征西之事,便是因为这封奏折吧。”   泰禧帝颔首:“朕以为,既旻言之有理。”   宋衡笑了笑:“臣附议。”   泰禧帝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卿与右相果真父子。朕还没问他有何之见,他也直接回了朕这三个字。”   宋衡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泰禧帝继续道:“前几日,昭容长公主进宫与母后闲叙,言谈间神色颇为愁苦。母后开口相询,才知卿已很久未在相府,与父母小妹一道用饭了。”   宋衡神色微冷:“陛下怎么又管起别人的家事了。”   泰禧帝也没有好脸色:“你当朕愿意管?自己那点破事老处理不好。”见宋衡眼神微眯,似是准备反驳,泰禧帝又是一声冷哼,“朕看你与宇文倒是臭味相投,都以为朕是傻子。明面上大言不惭地谈着为国为民,私下不知有多少的小心思。”   宋衡淡淡道:“是人总有私心,陛下不也一样吗。”顿了顿,有意无意地替宇文凉说话,“如果鱼与熊掌能够兼得,谁又不愿去做呢。”   人若总只有一个选择,未免过得太苦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1、奏折若有bug,还请小天使们暂为忽视【捂脸】   2、感谢小天使丁萌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感谢小天使中二病是没救的捉虫~么么哒~ 第19章 新衣   院内的枇杷树已经全秃了。   木木才将吃饱熟睡的依米放在床上,宇文凉的脚步声便在身后响起。她微讶地转头,见他正神采奕奕地看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军营练兵的吗?”   宇文凉瞥了一眼依米:“快与我来,一会儿她又该醒了。”   木木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摇着头笑:“我不去,待会儿要下雨了。”   “放心,不会淋着你的。”   雁城的雨不仅瓢泼,还伴有疾风,吹得人眼花缭乱。木木一边后退,一边笑:“我不去。”她不喜欢淋雨。   宇文凉向她保证:“你不会沾上雨水的。”   木木不解:“我们要去哪里?”   宇文凉只好坦白,本来还想着会是惊喜。   “车前国的商队到了,我想你可能需要——”   木木已奔至他的面前,拉着他就走:“啊,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呢。”木木会骑马,烈风也喜欢她,朝她嘶鸣了一声。   木木翻身上马,握着缰绳,转身见宇文凉正慢吞吞地走着,着急道:“你怎么还不上来!”   宇文凉见她前后态度转变之大,忍不住地好笑:“不是说不想淋雨吗?”   木木撇撇嘴:“淋一淋也没什么。”见他还不上马,扬了扬马缰,威胁道,“那我一个人去了。”想到什么,突然一笑,“换你在家照顾孩子。”   话音刚落,宇文凉已在她的身后,还夺了她的缰绳。烈风感受到他们的动静,大力摆了摆头,马蹄刨土,跃跃欲试。   宇文凉鲜少与木木共骑,起先纵马狂奔了会儿,念着车队还在,便渐渐放慢了速度。   木木用手肘抵了他一下:“再慢,就要下雨了。”   “你不是没什么吗。”看着她身上的熙国衣饰,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淋湿了也不错,到了那里刚好换套新的。”   木木闷闷道:“不湿也要换。”   宇文凉反应了片刻,笑出声来:“原来你想买衣服。”   木木索性扳着手指算:“还要给你和小依米买,唔,还有方嬷嬷,虽然我觉得她不会穿的……”   宇文凉眉梢一挑:“我就会穿?”   木木反问道:“你不会吗?”她以为他对车前很感兴趣。略有些困难地转身,认真打量着他的脸,直将宇文凉瞧得不自在。   “好好坐,要加快了。”   木木依言转回头,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你比较适合浅一点的颜色,会显得没有那么凶。”   “那你呢?”   木木得意一笑:“我当然什么颜色都可以了。”她这么好看。   宇文凉听出她言外之意,闷笑几声,惹得木木又去戳他。他止了笑,欲专心策马,却忍不住想,若再纵容木木一月,不知还能听到怎样的话。   两人到达之时,车前商队恰将摊位搭好,将货物卸下。木木带着宇文凉,轻车熟路地绕到了较为靠里的一处。   “看样子你没少跑出来呀,信里倒写得可怜巴巴的。”   木木不满地看着他:“一年就两次。”   宇文凉看看她,再看看摊前挂着的衣服,略有疑惑:“你既然每年都来,怎么不见你穿车前的衣服?”   木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总是忘记带钱。再说了,方嬷嬷不会同意我穿的。”   宇文凉皱了皱眉:“你怕她?”他或许该提点一下方嬷嬷了。   木木连忙摇头:“怎么会,方嬷嬷又不可怕。”想了想,“她对我好,偶尔迁就她一下,也是应当的。”   宇文凉怔愣间,木木已和卖衣服的姑娘用车前语攀谈了起来。他能听懂大概的意思。   “左伊娜,斐琪姨母没有随你过来吗?”   左伊娜是个热情的姑娘,碧眼翘鼻,个子比木木高。   “她来了,现在在照顾一个熙国人。”   “熙国人?”   “对。我们是在沙漠里遇到他的。”左伊娜的神情有些怜悯,“他应该是迷失在沙漠里很久了,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还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我觉得是沙漠把他折磨成这样的,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你们人真好,还带他通过了密林。”   左伊娜受到木木的夸奖,有些害羞地笑笑:“是母亲啦。她说到雁城后,通过这里的官府,兴许能找到他的家人。”   “那要是找不到呢?”   左伊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木木想到什么,回身看着宇文凉,眸光发亮。他看出她的意图,眉梢一挑:“想让我帮忙?”   左伊娜这才看到宇文凉,觉得他有些面熟,拉了拉木木的袖子,小声问她:“这就是你的丈夫?”   木木笑道:“是呀。是不是很好看?”   左伊娜点点头:“很英武。他是这里的官员吗?”   “算是吧。”木木扫了宇文凉一眼,发现他笑得有些坏。   “那可以请他帮忙吗?”左伊娜说话比先前小心了些。她担心木木会为难。   木木安抚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走到宇文凉身边:“你去看一看吧。”   宇文凉装傻:“看什么?衣服不都在这里吗?”   木木知道在外面要给足他面子,下意识就挽着他的手,笑道:“当然是那个男人了。你不是会车前语吗,一定听懂了。”   “有好处吗?”   “我给你买两件衣服,哦不,三件。”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表示着数字。   宇文凉慢慢嗯了一声:“用我的钱?”   木木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有钱。”   宇文凉低头捏了捏她的鼻子:“我的就是你的。记住了,要给我选三件。”顿了顿,“不许都是浅色的,我要一件深色的。”敢说他凶。   木木连忙点头:“我肯定给你选最好看的。”   宇文凉低低一笑:“这个倒不必,反正我如何穿都比不过你。对了,给自己选一身红色的吧,你穿红色好看。”说完将腰间的荷包取下来,替她系上,叮嘱道,“小心别又被人偷了。选好衣服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她总容易被人骗。   木木以为是方嬷嬷告诉他的,不在意地笑笑:“不会每次出门都被偷的。”   宇文凉嘴角微翘,然后向左伊娜询问男子的住处,她告诉了他一个离集市最近的客栈名字。   左伊娜见宇文凉走了,才彻底放松地与木木闲聊起来。她拿起一条红褐色的裙子,在木木身上比划着:“你知道吗,索克还在打听你的消息呢。”   木木有些惊讶:“索克?”   “你不记得他了吗?他也曾服侍过利安。”利安是车前的将军,战功显赫,但生性暴虐,杀人无度。他最喜蓄养奴隶,木木被送给宇文凉之前,就是他的女奴。   “我知道他。”木木回忆着,“他帮过我许多忙。”印象里,索克为人十分和善,“怎么,他逃出来了吗?”   “他被岱云将军看中,提拔去了骑兵营。”岱云是车前为数不多的敢与利安对抗的将军。索克在他的庇护下,性命当无碍。   木木笑了笑:“真是幸运。”   左伊娜看了半晌,觉得红褐色不适合木木,又去寻了一件鹅黄色的上衣。   “你不喜欢他吗?”   木木径直将手中的衣服扔到她的脸上:“你胡说些什么!”   左伊娜吐了吐舌头:“好吧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带回去的消息,只能令索克失望了。转念一想,又觉理所当然:“不过你丈夫生得那样好,连索克也是不及的。”向四周环视了一眼,悄悄走到木木的身边,附耳道,“怎么样,你晚上能应付他吗?”   木木一时有些结巴:“还,还好吧。”   “累吗?”   “……看情况。”   左伊娜不解:“会有什么不同吗?”   木木耐着性子:“有的时候没事,有的时候就,恩,有点累。”   左伊娜还欲问有点累是多累,木木忙将看中的藏青色外袍拿起来给她看:“我觉得这件很适合他。”   左伊娜想了想,以为确实不错,记起来有两件颜色相类的袄子,兴许木木会喜欢,便转身去箱笼里替她翻找。木木这才松了一口气。   宇文凉回来时,木木已选好了衣服,正与左伊娜闲聊。她在余光里瞧见了他,面上笑容漾得更开了些。   宇文凉见她果真乖乖在等自己,笑了笑,用车前语对左伊娜道:“官府的人已经将他接走了,你母亲说她待会儿就过来。”   左伊娜惊诧地看了木木一眼,见她正微笑着点头,才知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真是太谢谢您了。今天的衣服就当是我们对您表示感谢的礼物吧。”   木木连忙道:“不行。你们好不容易才穿过了密林来卖东西,不能占你们的便宜。”从荷包里拿出了银子,却没有直接递给左伊娜,而是给了宇文凉。   “你去。”左伊娜不怕她。   宇文凉从善如流。左伊娜无法,只得收下:“木木和我说,要让您先试一试,若大小不合适,改好了再给您送过去。”   宇文凉将木木揽到怀里,替她理了理耳发,轻声一笑:“这就不必了。我穿多大的衣服,她最清楚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小天使天葬_三日静寂?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宋茜的老婆投的地雷~么么哒   3、日常求评论hh   4、明日(2017.11.1日)不更新(因为周一,三都是满课,所以就只有凌晨开始写,时间赶不上,真的抱歉啊~么么扎各位小天使) 第20章 过去(捉虫)   木木与宇文凉回去时,小依米还未醒,木木舒了一口气。方嬷嬷从床边站起,从宇文凉手上接过了包袱,准备去收拾整理。   木木有些兴奋,拦住她:“嬷嬷,我给你选了一件袄子,你试一试吧。”   方嬷嬷忙摇头:“老奴都一把年纪了。”对木木慈爱地笑笑,“您正是年轻好看的时候,确该多买些衣服。”   方嬷嬷只在新正时买衣服,平日穿得都是陈旧的款式。   木木看了看宇文凉,他会意,开口帮腔:“木木想了很久该给你选什么样的衣服,你就收下吧。”顿了顿,“反正以后总会用上的。”   虽说方嬷嬷对宇文凉的畏惧少了许多,但待他始终不及木木,便没有拒绝,恭敬着应下了。   “您的眼光总是没错的,老奴自去试试大小便可。”说完便告退,不欲打扰他二人。   木木笑了笑,拿出一件墨绿的狐皮大氅,递给了宇文凉:“喏,你要的深色。”   宇文凉一动不动。   木木往前举了举:“试一试嘛。”   宇文凉淡淡道:“手酸。”   木木掂了掂包袱,自言自语:“明明就不重呀。”   宇文凉微微一笑。有时候真像块木头,也不知是谁给她起的名字。   “你的名字一直都叫木木吗?”   木木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问起这个来,奇怪地望着他:“你有第二个名字吗?”   宇文凉接过大氅,随手披在了身上:“你不是还唤我既旻吗?”   木木看他穿得敷衍,忍不住起身去替他整理:“这个倒是……你先转过去,衣服背后还是皱的呢。”   宇文凉依言行事,扭着头问她:“那你呢?”   木木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盔甲,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宇文凉连忙转过身来,却见她若无其事。   “手指伸出来我看看。”   “只是碰了一下。”木木突然一笑,“我就在想,你早上出门时还穿了盔甲,怎么回来时就没有了。”原来是穿在了常服的里面。许是只卸下了肩胄,常服又宽大,外面便看不出来。   下意识伸手去敲他的胸,却没有听到意想中的清脆,反而是几声闷响。   木木略微尴尬地收回了手:“你只留了背上的呀。”   宇文凉趁机抓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见确无什么,放下心:“恩,我怕硌到你。”   木木有些不好意思:“唔,我其实蛮皮厚肉糙的。”   宇文凉一哂:“是皮糙肉厚。”说着捏了捏她的手掌,圈了圈她的胳膊,勉为其难道,“不够胖。”   木木将手从他手里拿开,戳着自己的脸颊:“这里都是圆形的了。”   “下巴不是还在吗?”笑着就要去捏,被木木躲开了。   “我腰也粗了。”   宇文凉眉梢一挑:“过来我量量。”   木木狐疑地看着他:“你知道哪里是腰吗?”   宇文凉皮笑肉不笑:“别人的我不一定知道,至于你的——”   “你量你量。”一边说,一边端端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   宇文凉忍住笑,神色正经地将她抱到怀里,将头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俯身去搂她的……   木木嘴角一抽,将他的手向上拉了拉:“我的腰哪有那么低。”又抖了抖肩,“量腰就量腰。”   宇文凉不听,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轻轻一嗅,闻到了一股好闻的乳香。怪不得依米每次醒来都黏她。   “你最近回来得都好早。”木木突然开口,“以往你都住在军营的。”她的声音有些迟疑,“还有,你以前都不会陪我去买东西的。”   宇文凉一僵,慢慢抬起头来,想与她对视。木木却眉心轻蹙,低着头,没有看他的眼睛。   “我以往对你不够好,现在想要弥补。”   木木哦了一声:“你是因为愧疚吗?”   “不是。虽然我确实觉得,愧疚。”宇文凉轻声道,“我曾有愧于许多人,可这不代表,我都会以身相许。”   木木却没有听懂:“什么叫以身相许?”想了想,“是把你的身体给送给别人吗?”   宇文凉紧锁着她的腰:“抬头看着我。”   他已鲜少这样同她说话了,木木怔愣间,下意识抬头,发现他眼底隐有怒气。   “我不会送给别人。一直都是你的。”   木木终于反应过来,还来不及害羞,宇文凉克制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想要弥补,是因为我心悦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忽然凑近木木,和她鼻尖挨着鼻尖。这样近的距离,他可以看到她碧眸里浅浅的蓝色,正在日光的映射下若隐若现。   木木又是沉默。   半晌,宇文凉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冷静克制不知去了哪里,唯余委屈:“这两月,我已向你表明心迹不下三次,你却一次回应都无。”   过了片刻,连委屈也不再有,神色变得寡淡,搂着木木腰的力道也渐渐放轻,直至松手。   “若你不喜欢,我可以像以前一样。”   不喜欢,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木木一时有些想哭,却觉得很矫情。她一直依附于他生活,且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她依附得还不错。曾想过也就这样了,可是他却站在她的面前,三番四次、直白无误地宣告他对她的喜欢。   木木向往过这样的喜欢,可待它真正来临时,她却有些畏惧。   “方嬷嬷与我说,你已经有婚约了。”她是在收到他信时得知的,方嬷嬷担心她过于高兴,会失去对现有生活的判断。   “听说她是昌邑的一位世家小姐,身份尊贵,知书达理。”   宇文凉听出她话里的自卑,皱了皱眉。前世木木得知成薇的存在时,依米已有三四岁了。后来将她接回昌邑,他以为她与成薇相处和谐,便也未曾过问她的想法。   “我会同她解除婚约。”   木木惊讶地看着他:“你不喜欢她吗?”   “我方才说的话你是都忘记了吗?”   木木低头:“那,那她喜欢你吗?”   宇文凉没有说话,木木明白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你问我是不是一直都叫木木,不是的,木木这个名字是利安给我取的。因为他买下我时,只付给了卖主一根木条。这就是我的价格。”   宇文凉想要安慰她,却被她的话打断。   “其实利安送来的人,本不是我。”她没有理会宇文凉的神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虽然为人暴虐,但待女奴并不如男奴严苛——除了对我,他看向我的眼神总是阴狠的。无论对错,我都会受到他的鞭打。可每次奄奄一息时,他又会让人带我下去,并宣医官治伤。这样过了一年,我发现自己再也忍受不下去,便决定要出逃。恰好那时,利安准备送给你一个漂亮的女奴。可惜那个女奴误以为你嗜好杀人,不愿穿过密林,离开故乡,于是我就代她而来。”   宇文凉面沉如水。   木木仍旧低着头:“现在你知道了,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姑娘。”她无意识地绞着手指,“我以前不说,一是因为你从来不问,二则是因为我的虚荣。可如今你既然说喜欢我……那么合该公平一些。”   宇文凉握住了她的手。她生产之后,掌心便时常寒凉,方嬷嬷用了不少食补的方子,却收效甚微。她又不如何都不愿去看大夫。   他亲了亲她的指骨:“你原来叫什么?”   木木长睫低垂,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很难听的名字,不想告诉你。”   宇文凉约莫猜出一些,没有追问。   “那你喜欢现在的名字吗?”   “不讨厌。”   “那你喜欢我吗?”   “……嗯。”   宇文凉这才露出了笑,复又将她揽到怀里,低头吻着她的发顶:“怎么逃出来都不换个名字,不担心被他找到吗?”他听说逃跑的奴隶被抓住,会受到重罚。   木木迟疑了一会儿,慢慢道:“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她只有一人,根本无法掩瞒真相,她只是抓住了时间,趁未被发现之前随队伍走过了密林。   宇文凉搂住她腰的手一紧。木木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声道:“他怕你。”抬头看着宇文凉,声音稍稍放大了一些,“利安他怕你。”所以他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宇文凉抚着她的头发,动作小心又温柔,语气却轻淡,仿佛在压抑什么:“他是应该怕我。”   木木静默不语。   突然,依米的哭声在内室响起。木木身体微抖一下,立时从宇文凉的怀抱里走了出来,小跑到红木小床边,将依米抱了起来。她一边温声哄着,一边解开了衣襟。   宇文凉注视着木木的动作,慢慢将视线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感谢小天使“天葬_三日静寂?”灌溉的营养液~   感谢各位收藏了本文的小天使~给你们比心心~么么哒! 第21章 杀人   雁城位于边境,没有设立县级府衙,而是建有城卫司。   城卫司的主司由泰禧帝亲自指派,姓孙名阙,字存实,为人刚正迂腐,与宇文凉之父颇有私交。副主司姜敢,原在御史台任职,被宋衡弹劾收受贿赂,调离京城任县官,前不久才通过家族关系,得以在雁城城卫司谋求一职。   其余人员若干,大多皆与长平军有所关联,或是从前的老兵,或是曾受长平军的恩惠。尽管如此,宇文凉却不得随意插手城中政务,长平军与城卫司泾渭分明。   一个络腮胡的大汉突然拍了昏昏欲睡的小吏一掌。   “这就是上次宇文将军送来的人?”   小吏一惊,睁开眼看着他,无意识道:“是呀,将军亲自叫人去接的,听说是脑子有问题……唉不对,大兄弟你谁啊,俺咋没见过你呢。”   大汉嘿嘿一笑:“我是才招进来给人打板子的。”   “你就是接替老周的那个呀,来来来,跟俺一起坐。”   大汉没有客气,直接坐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   “我这几日没活儿,只好瞎转悠,没成想转到客厢这儿来了。”胡乱说了几句,又回到先前的话头上,“你刚说这人脑子有毛病?”   “可不是嘛!嗐,起先我给他送饭,他直摇头,往后退,不肯吃。俺担心上头怪罪,都快跪下来求他了。”   大汉一奇:“他咋不吃呢?”   “俺咋晓得,估计是嫌不好吃吧,反正俺重新换了一碗,他就吃了。”   “原来都啥菜?”   “芦笋炒肉丝儿,白菜腌肉,红烧猪蹄子。”   “这不挺好的嘛!他干啥不吃。你之后换了啥?”   “没啥,就拌小青菜和鱼香豆腐。”   “有肉不吃,吃这?啧,真傻。”   “你是不知道,他看到肉有多害怕,不像他吃肉,倒像那肉要吃他。”男人模仿着那人做出了恐惧的神色,“就像这样。”   大汉眸中闪过一抹异色:“那还真是奇怪。没人来接他吗?”   “这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鬼晓得他有没有家人。”   “他好像在嘀咕些什么?”   “他整天都那样,自己对着自己说话,谁也听不懂。唉,不知道俺们得养他多久,这一天天的,也不是个事儿啊。”   大汉哈哈笑道:“别着急,怎么着都是混日子,你这活计我瞧着还挺轻松的。”   小吏也笑:“轻松是轻松——”朝四周打量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可它也没油水呀。”又抱怨了几句,看着门口的滴漏,拍了拍大腿,“又到送饭的时间了,俺先去领饭了。”   大汉爽快道:“成,你去吧,我先给你守着。”   “不用这么麻烦,他不是啥犯人。”   “总归我闲着没事,别处又没坐的地方。”   小吏知他想去看看那傻子,不再推阻,只嘱咐道:“你别离他太近,俺听说,这种人发起疯来是要伤人的。”   大汉拍拍胸脯,笑道:“你放心。”   待看到小吏的身影消失,大汉突然将笑容卸下,面无表情地起身,推开了房门。   司徒钊方下马,便有小兵迎上前来:“将军,宇文将军有请。”   照理他还有一日的休整时间,近日又无甚战事……司徒钊按下疑惑,朝小兵点点头。   宇文的大帐在军营的中间,若要去那里,需路过校场。司徒钊下意识朝那里望去,恰好看见一个白净的兵丁,立在一群五大三粗面色黧黑的男人里,显得格外惹眼。再看看那身板,尚可吧,不知能在长平军里撑多久。   迎面有巡逻的队伍走来,看见他,并未停下,只稍稍放慢了速度。   “见过司徒将军!”   司徒钊见他们面色红润,精神抖擞,颇为满意,微笑着颔首以应。   掀开大帐,也不看宇文凉,直接开口询问:“你找我做什么?”   宇文凉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中公文,指了一个座位:“坐。”   司徒钊纳闷地看着他:“如此客气?”   “你坐不坐。”   司徒钊握拳咳嗽了一声:“坐坐坐。”   见他坐下,宇文凉才道:“你在车前国有熟人?”   “有几个。”挑眉看着他,“想打听消息?”   宇文凉吐出两个字:“利安。”   “他呀。”司徒钊摸摸下巴,“他在车前算是个人物。他爹孟拜曾率兵侵犯我朝,但被宇文老将军攻退至密林以后,就偃旗息鼓了,后来得病而死。利安从他的诸多儿子里脱颖而出,二十三岁时接了将军之位,二十六岁时收复了车前北部被高孛占领的两座城池,还将侵扰车前边境的几个小国收拾得服服帖帖。不过这些你好像都知道。”   宇文凉难得没有生气:“恩。”   “那你问我做什么?”   宇文凉淡淡道:“他的私事呢,你可知道?”   “私事?”司徒钊不解,“我没事关心他私事做什么?”但还是替宇文回忆,“听说他为人暴虐。最近的一个,是他给你送了……”想起木木对宇文凉的重要,一时有些选不准词。   “恩,听木木说,他喜欢蓄养奴隶。”   “确实,不过蓄奴之风在车前十分兴盛,他这样也算不上特别。”   宇文凉沉默了一会儿。前世他与利安的交集除了木木外,就只有攻打车前的那一次。那时候他不知怎么劝阻泰禧帝,只有奉命出兵车前,但也只是守而不攻,还与利安有过军函往来。最后车前国主同意臣服熙国,正式通商……他却无心关注利安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宇文凉皱了皱眉。这样想来,那七十余年,他简直是白活一场。   木木说利安怕他,可他们两人连面都未见过。又或许,是木木词不达意,想表示的是利安忌惮他。忌惮和怕,前者更为可靠些,毕竟是他的父亲打破了孟拜的不败神话。   “你突然问起他做什么?”   “木木曾是他的女奴……我担心他心有不轨。”   司徒钊寻思道:“他都将人送过来了,应该不会有甚大碍吧。”   宇文凉没有告诉他细节:“许是我多想了,但稳妥一些总不是坏事。”哪怕前世利安便未做过什么,可今生诸事已变,他总归不放心。   既与木木有关,司徒钊表示理解:“我会寻人去查的,有了消息立即告诉你。”   宇文凉一笑:“多谢。”   司徒钊微哂:“你与我还这么见外。对了,我方才路过校场,看见了几张陌生面孔,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宇文凉想到什么,微微挑眉:“你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家伙?以为他不行?”   “……有点嫩。”   宇文凉轻笑一声:“他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成恪那十万散兵里偷偷调出来的。”   司徒钊一惊:“那里面的人你也敢用?”   “总有几个可用的。”   司徒钊细一琢磨,觉得不对:“按理这十万散兵会与长平军合并吧,你这么早把他们提出来,难道是想——”   “既然我不打算与成国公府联姻,还是不要白拿为好。”   司徒钊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你把好的挑出来,就不算白拿?”   宇文凉正经道:“他们在长平军更能大展身手。”   “说得好像你能看到将来一样。”   “或许呢?”   司徒钊只当他在玩笑,未曾多想,正欲起身离开,突然有人求见,还是城卫司的人。   来人见到宇文凉,匆匆行了礼,着急道:“请将军随下官前往城卫司一趟。”   “何事?”   “一车前大汉突然暴毙于集市,经查验,似与那日将军送来的人有关。城卫司担心此事影响两国之交,特请将军过府一叙。”   宇文凉皱眉:“那个人如今身在何处?”   “他打伤了卫兵逃走,下落不明。”   宇文凉站了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道:“那人才从车前回来,在雁城待过的地方只有宜福客栈,认识的人只有车前商队中的斐琪和左伊娜,现在派人去询问恐还能有所收获。”   想到什么,宇文凉突然心头一跳,立即转身对司徒钊道:“现在从城卫司调人会耽误时间,你带人随他过去。”   “那你呢?”   宇文凉脚步疾疾:“我要回去一趟。”那人四处逃窜,不知会去什么地方,若是……该死,他当时怎么就没看出他的危险!   宇文凉回到小院时,只觉安静非常。   院里照常无人,可也没有看见方嬷嬷在打盹。依米怎么没哭呢?这个时候她不是该醒了吗?   他努力平息下心中莫名的慌张,推开了外间的门。   没有人。   “木木?”他轻声唤道,语气有一丝不稳。   没有人回应。   宇文凉下意识将自己脚步放到最轻,屏息推开了内室的门。   ……   木木恰好从床上坐起,揉着眼睛,打了一个小哈欠,迷糊地望着他:“咦,是既旻吗?”   宇文凉的心情还从未如此大起大落过。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给小天使比心心~hhh   2、突然发现年龄有bug,给利安重新加了十岁……emm对不起我的小学数学老师【捂脸】 第22章 小吵   宇文凉走上前,坐到木木的身边,下意识地想替她掖被角。却发现她衣服整齐。瞳孔一缩,身后恰好传来关门的声响。   正欲起身,却被木木握住了手。她一改初醒的朦胧神态,低低道:“不要追。他没有恶意。”   宇文凉皱了皱眉:“他才杀了人。”   木木慢慢松开了他的手:“对不起——他方才跑到院子里,很饿的样子,我就去给他拿了些吃的。”   “还躺在床上吓我?”   木木听出他的生气,急忙解释:“他很怕你,房子又不大,总不好让你误会吧。”她一着急就有些词不达意。   宇文凉看了一眼熟睡的依米:“方嬷嬷呢?”   “她今日出门采购食材了。”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宇文凉,“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你说呢。”   木木不知怎么让他消气,唯有实言以告:“他一见到我,就显出一副很,恩,很高兴的样子。”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无甚变化,说话声不由自主就变小了些,“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也很高兴。”   宇文凉面色稍霁:“你认识他?”   木木摇头。他看她低垂着头的可怜模样,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就是上次左伊娜提到的那个熙国人。”   木木疑惑地抬头。   只好将语气放重些:“他很危险。”   “恩,我下次不会了。”   宇文凉听出蹊跷:“下次?”   木木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虽然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的神情却好像在告诉我……他还会来找我。”   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司徒钊看着画师绘出的人像,摸了摸下巴:“这人长得还真是奇怪。”五官分开来看尚算正常,可凑在一起却觉得极不协调,“他是不是没洗脸。”   宇文凉淡淡扫了一眼:“就长那样。”视线又落在另一张人像上,“死者身份查明了吗?”   “斐琪说他是车前人,几年前曾负责商队的安全,后来不知去了哪里,再也没见过他。”   “名字?”   “不知道。”   宇文凉眉头一皱:“车前商队虽说是私人往来,可两国上层都心照不宣。密林又危险丛生,等闲之人无法负责商队的安全。我记得他们大多是车前军队里的俊杰之辈。”   司徒钊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已着人前往车前查探,只是那密林不好过,恐怕得费些时日。”   “你派了谁?”   “屠白。”   宇文凉轻笑一声:“不是嫌弃人家嫩吗?”   司徒钊面色不改:“反应力还行。”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抛出了第一个疑问,“车前军队里的人,为什么要杀一个在沙漠里迷了路的熙国人?”   男子居住的客厢房中有打斗的痕迹。   宇文凉轻敲着桌面,回忆道:“斐琪说,她们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身上穿着破烂的粗布衣服,头发虽然凌乱,但可以看出曾被捆绑成一束的痕迹,没有穿鞋,没有烙印。几乎可以说是身无一物了。”   “没有烙印?”司徒钊寻思道,“可听着倒像是逃犯该有的样子。”想了想,“若真的是,他来雁城之前也会被车前的卫兵发现才是。”   宇文凉摇摇头:“斐琪是将他偷运过来的,她将他藏在了箱子的最底下,上面盖着衣服。”车前不允许多余的人穿过密林。   “那这没有烙印你怎么解释?”   宇文凉淡淡道:“如果他身有烙印,不过就是千百个普通犯人之一,需要有人悄悄潜入城卫司,不动声色地将其除掉?直接发公文一封,递交城卫司即可,主司甚至还有可能亲自带人缉拿。”见司徒钊哑然,继续道,“既然车前的将军喜好蓄奴,建一两个私狱估计也非难事。”   “好吧,我会传消息给屠白,让他注意。”   宇文凉眸光一闪:“重点关注利安。”   “我怎么觉得,你和他杠上了?”   宇文凉冷哼一声:“现在还只是注意而已。”   司徒钊不知他哪里来的邪火,但猜到八成与木木有关,识趣地闭上嘴,问出第二个问题。   “那个看似瘦小孱弱的男人如何能一掌击碎一个车前大汉的五脏?”城卫司的仵作告知他们这一消息时,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   帐内突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女声:“会不会,人不是他杀的呢?”   司徒钊一愣,转身去看,见是一位碧眼高鼻的美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复又转过头,戏谑地看着宇文凉。   宇文凉不紧不慢道:“在没抓住人之前,我在哪里,木木和孩子就在哪里。”   司徒钊嘴角笑意愈发明显,只是碍于木木,没有直接打趣他。   木木以为自己打扰了他们,抿抿嘴,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小依米睡了。她身边有方嬷嬷,帐门前还有卫兵,我想着应该没事,就来看看你。”   宇文凉知道这几日他面色不好,木木以为他还在生气。虽然确实也是……但生气归生气,她既然来了,他就不想让她走了。   “过来见过司徒将军。”   木木舒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对司徒钊一笑:“我叫木木。”   司徒钊顺着她:“我是司徒钊。”   “招?是招手的意思吗?”   司徒钊正欲解释,忽觉有什么不对,余光一动,发现宇文凉正幽幽地看着他。忙将话头收住:“……算是吧。”   木木笑得更开心,她能说对别人的名字了。宇文凉低头,嘴角微翘。   可再抬头时,却依旧面无表情。   “你方才说,那男人不是凶手?”   木木敛了敛笑,认真道:“你们不是说他身体弱小吗?怎么可能一掌把人打死。”   宇文凉没看她:“若是真有人帮他,为什么不直接将他带走?”   “或许目的不是为了带他走。”   “那是什么?”   “可能是他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不是都见过他了吗?他身上有什么?”   木木嘟了嘟嘴:“不一定是外在的东西呀,可能是他知道什么藏宝的地点呢?”   宇文凉嗤笑一声:“藏宝?你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说好要练字呢?”   司徒钊觉得这话锋转得有些古怪,想笑不敢笑。   “我有在练啊,总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练字吧。”   宇文凉也觉得不对,将话题牵了回来:“就说藏宝吧,若那人真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早被折磨着问出来了。”   木木冷哼一声:“要是他意志坚韧呢?”   宇文凉亦报以冷笑:“坚韧?他都快成疯子了。”   木木有些不想理他:“你对他有偏见。”   “偏见?我只知道他杀了人。”   “他对我没有恶意。”   宇文凉冷冷看着她:“你能用什么担保?”忽然一声轻笑,“你全身上下哪里不是我的?”当他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吗。   木木嘴唇紧抿:“你在我身边,他不会出现的。”   “老子还不至于凭女人抓犯人!”   哟,老子都出来了。司徒钊在一旁静静看戏,只差一壶酒和一碟油炸花生米。   木木终于明白了他的自尊心,鼓鼓嘴没说话。   宇文凉也不敢真惹她生气,语气稍稍平复了些:“你就因为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和我吵?”顿了顿,循循善诱,“我重要还是他重要,恩?”   木木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你重要。”想了想觉得回答得太快,没面子,补道,“还有小依米。”片刻,偷觑了宇文凉一眼,声音小小的,“还有我自己……”   宇文凉嘴角有些绷不住,再作不出冷漠的样子,只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司徒钊实在忍不住,微微侧身,故作正经:“我先出去看看我干女儿。”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径直起身离开。   见司徒走了,宇文凉对木木伸手:“过来。”   木木觉得自己要有骨气一点。   “我不。”   “有话好好说。”   明明是他先胡搅蛮缠的。木木抱臂微笑:“我不。”   宇文凉收回手,反思了一下方才的言行,决定采用温和的方式。   他要和她讲道理。   “不管他有没有杀人,这些事都因他而起。他的危险不仅在于能不能杀人,还在于他背后隐藏的一切。”   木木放下手臂,点头表示同意。   “若我不在你身边,他对你突然起了杀心怎么办?”   木木认真想了想:“你可以待在一个离我比较近,但他又察觉不到的地方。”   宇文凉摇摇头:“若我还是来不及呢?”   木木笑道:“你怎么这么不自信呢。”眼珠一转,记起什么,“虽然你不在我身边,可是我有你的护身符啊。在车前的传说里,人有了护身符,就会有好运的。”   宇文凉一怔:“护身符?”他什么时候给她的。   木木见他不信,忙从衣领里扯出一条红色的布绳,布绳尾端缝着一个小香囊。   “我把你给我的信放在里面了,唔,还有你的头发,我晚上趁你睡着时偷偷拔下来的……”   宇文凉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他再次向她伸手。木木没等他说话就乖乖走了上去。   “拔了几根?”   “一,一根。”   明显不信:“真的?”   木木吞吞吐吐地开口:“方嬷嬷说,六和八都是比较吉利的数字,我想着多两根应该也没什么。”   “这样啊,你再过来些。”   木木将护身符塞回衣领,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摸摸自己的头发,“你要是也想拔来作护身符的话,我可以自己来吗?”他力气太大,拔的时候肯定会痛。   宇文凉淡淡看着她:“过不过来。”   木木认命地走到宇文凉面前,被他轻松搂入怀中。   头顶忽然传来他好听的笑声。   “你不要害怕,我就是想要,亲亲你。” 第23章 查案   密林外的车前境内,举目黄沙,无草无树。屠白看着城门前的卫兵,思忖着该如何进去。他长相不似车前人,眼下商队亦未归国,偷混怕是不能了。强入更不现实。   他低低骂了一声娘,想着那司徒钊真太不靠谱了,好歹给他几张文书呀。抬眼再看一眼卫兵,咬咬牙,心一横,大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帐内的司徒钊鼻子有些痒。   宇文凉见他神色古怪,奇道:“怎么了?”   司徒钊摆摆手:“无事无事。”拿起一份公文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二十八年前雁城的常住户簿?”   这几日宇文凉和司徒钊调来了城卫司近三十年的文书,希望能从中寻得有关男子的讯息。熙国和车前一直严格记录着人口的流通情况,尤其是往来两国者。若想在公文上无半点记录,几乎不可能。   司徒钊指出了一个名字:“雁城姓氏多为王李张刘,这人是当时城内唯一姓陈的人。”   “陈秉?”宇文凉侧身,从已经看过的公文堆里抽出一本,“我记得见过这个名字。”   果然,慕成十年九月,城卫司曾接待过江南三族:陈氏、谢氏和徐氏。这三族皆从商,来到雁城是为了与车前商议民间互贸之事。但不知为何,最后无一族与车前谈妥。   陈秉,便是当时陈家的少东主。   “他竟然没有回姑苏,反而选择在雁城定居……恩?他怎么只待了三年?”   司徒钊又递给他一本:“慕成十四年,他随商队去了车前。”   宇文凉皱眉接过:“可车前向来不许熙国人通过密林。”眼下车前还未正式决定与熙国通商。   司徒钊亦是疑惑:“这文书我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三遍,却没看到他是如何获准前往的。”   宇文凉沉吟片刻:“确实没有。”按理主笔的小吏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又往后看了几页,指骨轻敲桌面,“且这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若那个男人真是陈秉,他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疯子?陈家的人似乎也没有再过问他。”   “陈家的人在他初定居时,曾来过雁城。这里有记录。”说着扔给了他一本慕成十一年的雁城访员簿。   司徒钊快速扫了几眼,恰如宇文凉所言。   “你记性怎么还是这么好。”   宇文凉嘴角轻翘:“木木近来对药膳食补颇有心得,你一会儿要与我一道吗?”   “……不会还是山药乌鸡红枣汤吧。”都喝了两天了。   宇文凉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觉得不好喝?”   司徒钊低头整理公文,违心道:“好喝好喝。”   宇文凉满意地点点头:“那就一道吧。”   见他得意,司徒钊摸了摸下巴:“这眼看着十日之期已过了一半,你却还未将人抓住,啧啧。”   木木和宇文凉都拗不过对方,便皆索性后退一步,定下十日之约。若宇文凉未能在期限内抓住人,那么就遵循木木的意见,以她为诱,让她与那人单独聊聊。   “实在不行就只有往后拖了。”   司徒钊没懂:“拖?”   “恩,寻个机会,把期限延到二十日。”   司徒钊忍了忍,没忍住:“你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宇文凉嘁道:“人重要还是脸重要?”   “你忘记老将军教过你什么吗?”   宇文凉抬头看着他:“恩?”   “……礼义廉耻。”   轻哼一声,嘲笑道:“你没媳妇儿,不懂。”   “不懂什么呀?”木木一边端着托盘进来,一边笑着看他们。   宇文凉忙站起来,替她接过托盘,发现今日换成了鲫鱼豆腐汤,眉梢一挑:“木木真厉害。”   木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向司徒钊:“将军要一起吗?”   司徒钊笑道:“今日就不必了。我要赶着去城卫司一趟,看看当年的主笔是否还在。”既然故意省略不提,必是知道些什么。   宇文凉想想有理,也没有拦他:“除了主笔,旁人亦有可能知道。你不若再去拜访一下孙大人。”孙阙任主司之职已有二十余年。   木木见司徒走了,觉得有些可惜:“今日我准备了很多呢。”   “无妨,我正好很饿。”   木木正替他盛饭,闻言觉得好笑:“那你要多吃一点。”   两人又嬉闹了几句。   “司徒将军说的主笔是什么呀?”木木突然眨了眨眼睛,问他。   宇文凉便将细节解释给她听。   木木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你要派人去陈家吗?”   “我会让人将画像带过去,以核实男子的身份。”   木木有些迟疑:“如果没人能认出他呢?”   宇文凉笑道:“虽说事情过了许久,但总归有人健在。”毕竟是从前的少东主,见过他的人应该不少。   木木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他的容貌变化太大了呢?”   “你为何这样说?”   木木咬了一口豆腐:“你不觉得他的脸有些奇怪吗?不像是天生那样的。”   宇文凉仔细回忆:“说得在理。”顿了顿,“不过还是要着人去一趟。”   木木点头,想到什么,眼神一亮:“我们要去车前吗?”   “去车前?”   “他在车前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难道不去吗?”   宇文凉笑着捏捏她的鼻子:“自然会有人去的。”   木木失望地哦了哦。   宇文凉静静看了她半晌:“我以为,你不想再回去了。”   木木喝了一小口汤,慢慢道:“车前和利安是不一样的。”抬头见他还在望着她,便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你要尝尝吗?”   宇文凉将她的小勺子拿了起来,放到自己的碗里,也不用勺,直接端着碗就喝。几口咕咚下肚,一干而尽。   木木笑眯眯地看着他。   六月,花期早过,杏子结满枝头。   春娘虽不许人摘花,却从未阻人取果。可奇怪的是,摘花人偶有,取果者鲜少。   门口的小厮见着熟客,笑着迎了上去:“宋公子。”   宋衡微微颔首:“春娘可在?”   小厮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在是在,不过正与客人闲聊,您怕是得等上一会儿。”   宋衡不动声色:“杏春馆这几日生意很好?”连她都要出来见客。   小厮打着马虎:“生意一直都这样,说不上好坏。您先随小的进来吧。”   宋衡未再多言,静静跟着他在馆内穿梭。走至廊道时,听到一阵笙曲,隐约间有些熟悉,便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小厮知机,解释道:“这是春娘前月谱的曲子,名唤《杏春》。”   宋衡眸光微动:“是吗。”   “您若是喜欢,小的可以替您问问有无得空的姐姐。”   宋衡嘴角露出一丝笑:“不必了。”   小厮便继续带他向前走,行至转角时,恰与春娘遇见。宋衡的笑倏得冻住。春娘是出来送人的。   裴祯见是他,拱了拱手:“宋大人。”   宋衡勉强回了礼:“裴大人。”   春娘神色自若:“说起来,若不是宋大人,我还不知要请裴大人一叙。”   宋衡听出她话中的说明之意,面色稍霁。   裴祯的笑令人如沐春风:“想来应是宋大人过誉了。”   宋衡淡淡道:“裴大人客气。”   这一来二去的敷衍,只是让人无趣。春娘微微一笑,止住他们的寒暄:“我先送裴大人出去吧,您不是说今夜要与令堂一聚吗。”   裴祯便笑着与宋衡道别。   春娘再回来时,已过了一刻。宋衡注意到她换了一身衣服。   “你方才饮酒了。”她不喜欢沾有酒气的东西。   春娘淡笑着喝了一口茶:“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只是想来坐坐。”   “那坐够了吗?”   宋衡也举杯喝茶:“还要一会儿。”顿了顿,“我才听见你谱的新曲。”正眼看她,“那不是你的曲子。”   春娘轻笑一声:“怎么,宋大人是想要弹劾我吗?”   “这不是你的性情。”   “无意间记起了这首曲子,就想着将它改一改,改完后觉得尚能入耳,便将它誊抄了出来。哪里不像我了?”   宋衡不与她争:“你改了词吗?”   “没有。”   他们终于稍稍像一对旧友。   “怎么不改,你不是很喜欢填词吗?”   春娘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便不要再提了。   宋衡低低嗯了一声,半晌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两人相对无言。   宋衡慢慢喝完了一杯茶,然后将茶杯放下,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春娘没有起来送他的意思。   “嗯。”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宋衡顿住,背对着她开口,语气冷静又克制:“穆府一事,证据我已收集完备,近日便准备上报陛下了。”   春娘身体一僵。   宋衡垂眸,低声道:“我说过,我会把欠你的都还回来。南意。”他终于唤出了她的名字。知道不会得到回应,宋衡轻轻吐出一口气,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他在长廊里慢吞吞走着,前面与身后都是明亮的灯火。不知又是哪家姑娘吹起了新曲,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过去,听见了水乡女子的吴侬软语。   “江南江南,胡不归。   胡不归。   燕不衔泥,   千帆难过,   寒钟声已白。”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各位小天使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   2、最后那几句是作者菌自编的,可能不大符合吴侬软语的调调【捂脸】   3、作者菌将于11.9日出国,预计返程日期11.17日,即【11.9—11.17】不更新。很抱歉有些突兀地告诉小天使们这则消息~   4、出国前有一更,在11.7日。   5、因为断更时间过长,作者菌真心不好意思【次爪爪】,就请小天使们在本章留言~~作者菌给大家发红包~ 第24章 记忆   十日之期倏忽而过。   木木满脸带笑地看着宇文凉,却不主动开口。   宇文凉瞥了一眼司徒钊:“你不是应该在校场吗?”新兵都划到他的帐下了。   木木笑道:“是我让将军来的。”   宇文凉觉得那笑有些古怪,握拳咳嗽了一声,又看着她怀里的小依米,眼角微抽:“怎么把女儿也带来了——”   小依米难得醒着,乖顺地躺在娘亲怀里,圆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四处乱看。   木木亲了她一口,语气温柔:“她自己虽还不会说话,可已能听懂我们的言语了。”抬头笑看着宇文凉,“近日你忙着查案,都没有和小依米亲热,所以我带她来,听听你的声音。”   宇文凉小心道:“她才两个多月大。”说完就想到了宇文承,那个机灵的小子,才一岁多就能板着脸审视他了。只怕依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木木直接忽视了他的话,径自将孩子递给他:“你可以试着逗她,她会笑的。”   宇文凉接过依米,见她恰好停住了打量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倒是大,只是并没有笑。   司徒钊在旁嘴角一翘:“小依米第一次见我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宇文凉轻哼一声,想了想,轻轻唱起了车前的小调。   母亲的歌声温柔而和煦,似清风朗月。父亲的声音却与之不同,它更像一首诗,醇厚而古远。   木木不意他的善学和敏记,毕竟在他面前,她只完整地唱过那么一次。   小依米听得入迷,笑起来的同时不忘伸出手,想摸摸父亲的胡茬。   宇文凉担心硌到她嫩嫩的指尖,带着她的小手,放到自己唇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小依米咯咯笑出声来。除了木木,还没有谁能得到她的笑声。   宇文凉冲着两人得意一笑。   木木看着他的笑,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原本正平稳地站着,忽然向一侧踉跄了几步。宇文凉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   司徒钊上前替宇文凉抱着依米。依米本不愿意,嘴一瘪似是要哭出来,但转眼见是他,面上又笑容露了出来。   宇文凉神色紧张:“怎么了?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吗?”   木木有些听不清他的话。她耳边隐约响起了男子的歌声,却不是车前的小调,亦非她所知的任何一首。   “是你在唱歌吗?”木木看着宇文凉。   宇文凉朝她摇头,木木靠着他,闭了闭眼,想将那种感觉驱逐出去。半晌,歌声渐渐消失,她松了一口气,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地的花。   在沙漠里,一地的依米花。   宇文凉不知道木木为什么讳疾忌医,但她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他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派人去请雁城最好的大夫。   本以为还要与木木拗一拗,熟料她却松口,同意大夫前来诊治。宇文凉心神稍歇,朝司徒钊微微颔首,后者会意,抱着小依米离开了大帐。   宇文凉替她倒了一杯温水,木木接过喝了几口,便双手握着茶杯,没有松手。   “你说,陈秉能进入车前,是因为他入赘了。”   宇文凉将她手里的茶杯拿开,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袖子里。   “是。虽然曾经的主笔托辞忘记,但主司孙大人却记得此事,不过那时他还只是副司。”   “那陈秉是入赘到车前的哪户人家?”   宇文凉握住她冰凉的手,慢慢道:“孙大人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经手皆由当时的主司负责。”   “恩,他还在吗?”   “他很早就告老还乡,前几年在家中去世了。”眉心微皱,“不过孙大人推测,女方应是车前的高门贵族。因为之前便有熙国人欲借此法进入车前,可却无一人成功,而他们入赘的家户只是车前的普通人家。”   木木嗯了一声,靠得他更紧一些。   “既旻。”   “我在。”   她声音有些小:“我以后可以喊你夫君吗?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宇文凉俯身吻了吻她的发顶:“当然可以……话本终于教了你一些实用的东西。”也不枉他精心挑选了那么久。   木木笑了笑:“夫君。”   “恩?”   “你让我见见他吧。”   宇文凉沉默了一会儿。今日她带着孩子来的用意很是明显,无非就是担心他反悔。他起先确实想,但如今——   “他让你想起了什么?”   木木迟疑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才轻声道:“我其实忘记了一些事……一会儿大夫来了,你就知道了。”她的记忆只有为奴后的经历,可是为何成奴,又如何成奴被人贩卖,她却有些模糊。最早的印象,也只是一个奇怪的梦境。   宇文凉伸手从她衣领里拉出布绳,将小囊握在手里,语气疑惑:“也不知道八根头发管不管用。”傻气地去掂掂重量,以为有些轻,“不如我再给你拔几根?”   木木知道他是答应了,笑嘻嘻地起身,原本只是想偷亲,却被他逮个正着。   说起来,他们还未正经地吻过一次。顾不得场面好不好看,宇文凉低笑一声就按住了她的脑袋,似要天昏地暗的架势。   木木没有捣乱,温顺着让他尽兴了一回。   大夫来的时候,木木与宇文凉衣冠正好。   毛大夫虽年事较高,但精神矍铄,腿脚灵便,倒无须人搀扶。   把了把脉象:“夫人可是夜有惊梦?”   木木斟酌道:“确实,可那已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毛大夫捋了捋胡须:“那夫人今日是——”   “只是一刹那间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感到熟悉,有些心神恍惚。”   “那夫人可还记得幼时的事情?”   木木摇摇头:“不大清楚了。”   毛大夫沉思半晌,道:“夫人脉象正常,只是体弱,草民开几帖食补的方子就好。至于这心神恍惚,约莫是夫人的心病。”   宇文凉握着木木的手,眉梢一皱:“心病?”   “夫人应是在幼时经历了什么事,却不愿再记起。但记忆终究是记忆,哪怕是故意忽略,不经意间仍有可能被因缘触发。”端起茶润了润嗓,“不知夫人能否告诉草民五六年前的惊梦?”   木木看了一眼宇文凉,他轻轻对她一笑,仿佛是在鼓励。她稍稍平稳下呼吸,讲出了有关依米花的梦境。   “以草民之见,夫人若是想记起过去的事,不如依照梦境,亲身经历一次,或能有所明白。”   宇文凉沉默一瞬,道:“多谢毛大夫。”顿了顿,“今日之事,还望大夫勿在旁人面前提起。”   毛大夫爽朗一笑:“这是自然。”   送走了毛大夫,宇文凉看着木木,轻声问她:“你想记起来吗?木木。”   木木神色迷惘:“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忘记……如果不该记起呢?”   “那你还想见那人吗?”   木木低垂着头:“我,我不知道。”说完她就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唯唯诺诺,畏畏缩缩,下意识抬头,撇了撇嘴,“可是我看到他真的很高兴。真是的,怎么这么多……事!”   宇文凉猜她是想骂人,可是一时寻不到词,便好意提醒她:“鸟,我们都说,‘怎么这么多鸟事。’”   “鸟事?”木木指了指天,有些不解,“是飞的那个鸟?”   “是啊。”   皱眉:“鸟是好鸟,做什么要用它骂人?”   宇文凉忍笑:“也有坏鸟呀。”   木木哼了一声:“不要这个字,不好听。”   “骂人讲究好听干什么,自己舒服最重要。”   木木瞪着他:“你换不换。”   “……破,破字也不错。”   木木小声念道:“这么多破事?”感觉不错,嘴角微微向上翘。   宇文凉似是上了瘾,又道:“其实骂人一般不用‘真是的’,太客气了。我们都用——”突然觉得带坏她不好,一下收住,“其实你那个很不错。客气中带着侮辱,真真极好。”见木木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停了片刻,夸道,“反正我家木木声音好听,说什么都一样。旁人不会注意到你说了什么的。”   木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就知道她会装,眉梢一挑,走到她身边,轻轻揽她入怀。   亲了亲她的小耳垂:“有没有高兴一点?”   木木回身抱着他的腰,重重点了点头。   “嗯,那还想见他吗?”   犹豫了一会儿,木木还是点了点头。   宇文凉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眼角生出柔和的笑意,“所以,请你不要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比心小天使们~   2、双十一将至,作者菌却要开始断更,emmm……无以为报,只有送上一盆热气腾腾的新鲜狗粮,愿诸位小天使吃得开心(≧ω≦)么么哒~ 第25章 男子   雁城的春日不经意间便要过去了,那个古怪的男人却一直未再出现。   宇文凉派去江南的探子已经传信回来,称陈府诸人对陈秉皆讳莫如深,无人敢提他的名姓,而见了男子画像的人也都以为他并非陈秉。   探子机敏,随信还附了一张少年陈秉的画像。   画上之人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全然无商贾之气……更不似如今的落拓疯癫。   木木却觉得那就是他。宇文凉深有同感,便吩咐探子继续打听,最好能直接向陈秉生母核实男子的身份。   或许旁人会分辨不清,但做母亲的,如何都该有些熟悉。   小依米似是觉察到娘亲的低落,自发地咯咯笑了起来,引得木木去看她。   “你冲我笑做什么?”木木面上露出笑,伸手去逗她。   小依米下意识含住娘亲的指尖,想去轻轻咬她,可惜没有牙齿。木木笑了笑,将手指挪开。依米便又去握她的手,仿佛一种安慰。   木木细细看着她的眉眼,喃喃道:“不知道将来的你,会是如何模样?”   宇文凉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会和现在的你一样,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木木转头去看他:“姑娘?”她忍不住地笑,“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姑娘?”她以为她已是妇人了。   宇文凉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接过孩子,轻声笑着:“当然是姑娘了。我一个人的姑娘。”他说话时难得没有看她,而是对着依米,好像她能听懂他的话。   依米咯咯笑着,要去玩他的胡茬。宇文凉故意不让,将她举得高高的。依米够不着他,却并不伤心,反而笑得更高兴。   木木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微翘。   宇文凉只花了一刻便令依米安然入睡。在这方面,他好似天生比木木厉害。   木木坐在依米身边,替她理了理襁褓。   宇文凉注视着她的动作,小声道:“不开心?”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上次见他时,他的衣服都破掉了,还饿着肚子。”   宇文凉握着她的手:“以他的能力,活着不是问题。”   木木点了点头,斟酌着开口:“我明日不过来了。依米和方嬷嬷白日留在军营,晚些再同你一道回来。”   这几日木木虽常能只身一人在营地周围闲逛,但终究还是在宇文的势力范围。   恐怕还需离他再远一些。   宇文凉沉默片刻:“也好。”   木木看着他的表情,微哂:“你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只是回家。”   宇文凉笑了起来:“我知道。只是陈家乃江湖名门,或有为人所不知的秘技,我担心——”又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木木瞧出他的顾虑,张开双臂去抱他:“你不是安排了很多护卫在我身边吗?不会有事的。”   宇文凉被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仿佛他还是个孩子。不过听着木木的哄慰,内心倒是莫名舒畅许多。   他回抱着她的腰,轻轻吻着她的额头:“若你觉得不妥,万勿激怒他。”对付神志不清之人,难在控制其情绪。“他出现之后,会有人立即发信号告知,我便会立刻赶来。”   木木的视线越过了宇文凉的肩膀,看见了睡得正香的小依米,心中安宁。她身子一软,伏在了他的怀里。   “我知道的。我在哪里,夫君和依米就会在哪里。”   宇文凉喜洁,这也是木木近日才发现的。若一件衣服连穿了两日,他的神色便有些嫌弃。她不由纳闷,行军打仗时,他终日都是那一身盔甲,或许好些,有两副,可也抵不过战场厮杀的污秽。   且他还一直不说,好似以为这样的习惯难以启齿。   木木想着他别扭的神情,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幸得宇文凉在军营,听不见。   笑了一会儿,木木念着无事,便自去厨房,准备做些小菜。若好吃,便给夫君送一份,若不好吃……还是送一份。至少让他知道,她在想他。   环视厨房一周,只看到面粉和少许的青菜。熬汤炒菜是不行了,只有蒸蒸馒头。木木之前从未和过面,便只凭着记忆和直觉添水搓揉。   可是面粉没有如她所愿,成为寻常所见的面团,而是条条散散的絮状。她想着是不是水太少了,又或是自己不得法,弄错了什么。   纳闷间,厨房里突然多出一个人。   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她连脚步声都未听到。木木的呼吸略有些急促。   男子看着她在和面,兀自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好像是在给她出主意。木木起先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她按照他的比划,继续用力,将絮状面粉合在一处,使面团渐渐成型。   她这才笑着看他,见他还是穿着那身破旧衣服,手脸脏污,唯有那双眼睛在发亮。视线下移,木木看到他腰间别着一束花环,红黄白色皆有,交错堆叠,很是漂亮。   惊讶道:“这是谁送给你的吗?上次我怎么没有看到?”   男子被她提醒,忙伸手将花环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她的头上。然后看着她,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嘴角高高扬起,应是在笑。   木木止住和面的动作:“这,这是给我的吗?”   男子拍了拍手。   “是你做的?”   男子点了点头。   木木想用手摸摸花环,奈何手上沾有面粉。   “这花环你做了很久吧。”她将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注意到几道细小的血痕。   男子又咿咿呀呀地说了起来,木木听不懂,却不愿他失望,便估摸着回他:“这花环真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   男子像依米一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木木鼻尖忽然涌上酸涩。她不知他为何对她这样好。   “你吃饭了吗?”   男子指了指面团,又张了张嘴巴。   木木这次明白了,冲他笑道:“那你等等好不好,我做好了给你吃。”   男子高兴地拍了拍手。   司徒钊快步走进了宇文凉的帐篷:“屠白来消息了。”   宇文凉从公文里抬头:“如何?”   “车前确有私狱的存在,每位将军皆有,但数量及大小暂不清楚。”   “这么说,利安的私狱还未寻到?”   “还需一段时间。”   宇文凉皱眉:“屠白人在何处?”   “因私自入关,现在在车前的牢狱里。消息是他在狱中得知的,那地方三教九流皆有。”   宇文凉挑眉:“你没给他通关文书?”   司徒钊一脸正经:“那容易引起利安的注意。”   “嘁,寻常的熙国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过去?”   “每年十个总是有的吧。”通关文书多少年才一个。   宇文凉知他说得有理,也不再和他多纠缠:“让他尽快查出男子的身份吧。对了,车前大汉的尸身可有人认领?”   司徒钊摇头:“恐怕已是废卒了。”   想来也是。   “这么久了,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司徒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宇文凉低头看着文书,不咸不淡地开口:“我知道我皮相尚可,可你也不必这样久久地看着我。”   司徒钊眼角微抽:“你真是谦虚。”   宇文凉嘴角噙笑地嗯了一声。   司徒钊恢复常色,半认真道:“你以往可不这样心软。”为将者,杀伐果断,真是最正常不过了。   宇文凉执笔的手一顿,想到什么,轻声一笑:“等你以后老了,也会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感激大家的等候~么么哒~   2、晚上还有一更【也是写完就发,时间不定,若超过十点,大家就先碎觉哦~第二天醒来就有啦~么么扎~】 第26章 和面   面已和好,剩下的就是醒面了。木木将手洗净,转身对男子笑道:“我要去给你找件衣服。你想在这里等我,还是同我一道去?”顿了顿,“或许,不如你先沐浴一番,可好?”热水一直都有。   男子惶恐地摆着手。   木木想了想,径直朝烧水的灶台走去,舀了半桶的热水,又走至水缸,掺了半桶的凉水。她俯身伸手试了试水温,以为正好,便准备将这桶水提到外面的小间里。   男子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见状立刻上前,先她一步将水桶拿了起来。木木便向外指了指。   待到小间,木木柔声道:“我去给你寻衣服,你就用这水大概将自己洗洗好不好?”担心他不愿,补道,“一会儿还要吃饭呢,脏脏的可不行。”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男子,他浑身一怔,有些轻微地发抖。木木心一提,下一瞬却见他温顺地点了点头。   木木稍安。   寻衣服时,木木忽然想起,自男子出现已有两刻的工夫。夫君怎么,一点动静也无?不由眉心轻蹙。她此刻既希望他来,又担心……最难不过平静。那男子能听懂她的话,便不该算是疯子。   更何况,他还送了自己一个花环。木木伸手,将头上的花环拿下,放在面前细细打量。   这些花虽只是不知名的野花,可缠绕在绿色的藤蔓上,却好看得紧。他手掌还因此有了浅痕,不过依着花环的精致程度,这应不是他第一次编了。   木木眉心一跳,眼前突然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来。   花环。似乎也曾有人常送她花环,然后微笑着注视她,恍若她是世上最美的珍宝。   恍惚间,传来吱呀一声。   木木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谁?”   回应她的声音很微弱:“夫人……夫人快离开这里。”   木木一惊,忙小跑至门口。果真是宇文凉安排的护卫。他正软趴趴地靠着门,额头冷汗直冒,牙关紧咬,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木木一瞬间便明白了,她走上前搀扶他,声音不稳:“是他做的吗?”所以夫君才没有来。   护卫吃力道:“夫人,夫人不要管卑职了,快,快些离开吧。”那人来势汹汹,功夫更是霸道狠辣,他们一行人竟无一幸免。   木木顿觉背后生出凛然寒意,忙回身去看,院内却空无一人。她记起男子方才的神色,料想他暂时还能听她的话。   木木将护卫放在了外间的榻上,竭力冷静:“只剩你一人了吗?”   “其他人,生,生死不明。”   木木抿了抿嘴唇:“你们如何发信号?”   当务之急是让夫君过来,至少还能救这个护卫一命。   护卫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腰间。   直到木木将信号弹发出去,男子也未从厨房的小间里走出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又快速从药囊里摸了一粒据说可以续命的药丸,让护卫吃下。   “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动。如果夫君来了,先让他送你去看大夫,还有其他人。”   说着就拿了一套衣服,准备出去。   护卫着急,奈何只能歪躺在小榻上,几乎动弹不得:“夫人——”   木木转身,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会没事的。”   对着门,木木反复吐息几次,慢慢平静下来。待觉妥帖,方才敲了敲门:“我将衣服放在门口,你过来拿好不好?我会背对着门的。”   男子似是应了一声。木木连忙转过身。   她听着木门开阖的声音,脑中渐渐浮现出陈秉的那副画像来,心中隐隐生出些期待。她特意拿了件稍显书生气的衣服。   门被打开。   “我可以转过来了吗?”   男子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身形很快,从门内到身前,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可惜并没有想象中的模样。他甚至连衣服都未穿好,加之他体格瘦小,宽大的衣服便更显空荡。小间内没有梳子,他的头发仍是乱蓬蓬的一团,鸡窝似的。   木木愈发觉得他像个孩子,忍不住上前替他整理着衣服。衣服虽依旧不合身,好歹终有了些衣服的样子。她又伸手拂开几乎遮挡了他半张脸的头发,身体一怔。   他已将手脸洗净,显露出了面上不正常的青白色。嘴唇干裂,泛着黑紫色。眉毛尚算浓密,颧骨却有些高突,连带着眼睛也有些奇怪。   明明如何看,都和画上的人相距甚远。   可他此刻望着她的眼神,却是异常的温柔和煦,恰合那张画,透着无尽的和畅清风。   半晌,男子似乎不习惯被她一直打量,身子悄悄往后一缩,眼神也变得躲闪起来。   木木下意识地松手,头发又掉落下来,再看不清他的神色。   失去了那道温柔的目光,他便显得有些可怕,才令木木记起,他前不久杀过人,屋内还躺着被他重伤的护卫。   她低下头,长睫微敛。   “面应当醒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揉面时,男子轻轻将木木推开,自己动起手来。   他的动作很是熟稔,在淡淡的日光下,意外让人觉得安心。揉搓了片刻,他将面团分成小块,三两下便捏出了一个兔子。   木木惊叹道:“好厉害!”   男子仿佛是在害羞,手上的动作却更快,令人眼花缭乱。   狐狸、乌龟、麻雀、狼、马、杏花、梅花……每一样都栩栩如生。   木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愣愣看着。   最后,他递给了她一朵依米花。   “你也知道这种花吗?”问完便觉得自己傻,他在车前怕是待了多年,怎么会连依米花都不知晓。   男子嘴角一牵,复又埋头捏着新的花样。过了会儿,许是以为无聊,开始哼着小曲。他本就口齿不清,声音又小,木木在他身边也只能听见支离破碎的部分。   可瞧他的神色,那首曲子应当很好听。好奇之下,木木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耳朵上。   越听越觉得熟悉。好像曾有人对她唱过。   她想记起是谁,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连纷乱的记忆也不再有。   宇文凉赶到时,木木已将馒头放入了蒸屉里。   男子听见了脚步声,杀意陡生,身影一动,便要出去。木木不知哪里来的速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男子茫然地抬头看她。   木木轻声道:“他是我的夫君,不会伤害你的。”   男子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木木觉察到他态度的软化,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夫君,你知道什么是夫君吧。我嫁给了他,还和他有了一个女儿。”   男子眼光一亮,手舞足蹈起来。木木不知他为何这样兴奋。   宇文凉后背冷汗津津,即使看见木木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手掌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木木朝他一笑,示意他慢慢进来。   宇文凉便将步伐放得稍慢。   木木拉过他的手臂,亲昵地和他站在一起,对着男子笑道:“这就是我的夫君了,是不是很英武?”   男子上前围着宇文凉静静转了半圈,没有拍手也没有点头。   除了先考,宇文凉还未被其他男人以这样审视的目光打量,忍不住握拳咳嗽了一声。   木木看着他的别扭,轻轻笑了笑。   宇文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木木见好就收,正色道:“他可能许久未见人了,想好好看一看。”   这算什么解释。宇文凉嘴角一扬,没有搭话。   木木见男子似在沉思,并未注意他们,便扯了扯宇文凉的衣角,小声道:“护卫们还好吗?”   “你给他喂了我最好的续命丹,你说他现在好不好。”   木木没听出喜怒,认真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在给你建浮屠呢。”   “那药又不是我给他的。”   “可是那药原来是你的呀。”   “可那药是你给的呀。”   宇文凉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七十三岁应有的睿智。他这是在和小孩子斗嘴吧。   木木撇撇嘴:“那就一人一半吧。七的一半是——”木木算数不好,支吾半天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宇文凉叹了口气:“六的一半是多少?”   “三。”   “一呢?”   “一半。”   “所以七是——”   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和一半?”   宇文凉点点头,幽幽道:“以后你要是再建浮屠,不如将女儿的也算上吧。七被分成三份,每份又是多少?”   木木知道他是故意的,冷哼一声,想放开他的手臂,却被他一下拉住。   “我又想了想,我的你的依米的,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不用分得这么清。”   木木偏头看着他,没有再接这个话头:“其他护卫呢?”   “重伤。”宇文凉顿了顿,复杂地瞥了一眼男子,“他没有伤及他们的要害。”   木木面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   宇文凉觉得她的笑有些傻气,奈何他却很喜欢。不由低低一笑。   木木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不解地望着他,神色迷糊。   宇文凉揉着她的脑袋,故意将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语气却淡淡:“是什么这么香?”   木木这才想起蒸屉里的馒头,啊了一声,忙拖着他走到了灶边。   作者有话要说:  1、作者菌已回国~以后更新就正常啦~炒鸡感谢大家的等待~么么哒~   2、二更奉上~么么哒   3、请不要在意标题名【捂脸】 第27章 馒头   木木担心馒头被蒸糊,一时没能顾得上热气,伸手便要去够蒸屉。   宇文凉眼疾手快,刚将她的手按下,身边便有一道迅风掠过。男子的身影堪堪立在他们面前。   宇文凉内心惊诧于他的速度,面上却波澜不惊。   那男子停在他们面前,怔怔看着他们交错的手,半晌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木木已熟悉他的笑声,倒不觉什么,只担心宇文凉会不喜,便轻轻侧头看着他。   宇文凉扫了一眼她乱糟糟的头发,嘴角微翘:“馒头好了?”   木木下意识去看男子。他仿佛有所觉,不再注视他们,而是转身去掀蒸屉。   宇文凉看着桌上精致的馒头,眉梢一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木木装作没听见,用筷子挑了一匹马,放到男子的碗里:“辛苦你做了这么多,你吃第一个。”   男子连忙点头,然后用手将依米花小心放入手掌,捧给了木木。   木木见状,便也放下了筷子,双手接过那块小小的馒头。   宇文凉见他们两个相处甚欢,淡淡道:“我的呢?”   木木笑了笑,想给他一只狐狸。   轻哼一声:“我要吃你的。”还敢给他狐狸,说谁狡猾呢。   木木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男子的目光也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口就咬掉了半匹马,意味不明地瞥了宇文凉一眼。   “……就狐狸吧,狐狸挺好的。”   三人便再无他话,室内只有吃馒头的声响。   木木将依米花留到了最后。想了想,将其按照花瓣的纹路大致分成了三份,分别递给了男子和宇文凉。   宇文凉将小馒头一口扔进了嘴里,视线却落在了对面男子的馒头上。语气颇有些不满:“他那块比我大。”   木木淡淡道:“你又没有三天不吃饭,况且这馒头还是人家做的呢。”   “可我没吃饭就赶过来了,还不是担心你。”   虽然知道他说这话主要是为了争风吃醋,可木木难得见他故作委屈,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但,也只是多看了一眼。   她转头对着男子柔声道:“你就在这里住下好不好?”   宇文凉试图反抗:“咱们家房子这么小,怎么能多住人?”   木木仍旧一脸微笑:“你不必担心,大不了让夫君在军营里住,嬷嬷和我一起。这样还可以空出一间屋子。”   宇文凉拍桌:“凭什么!”   “这样至少有人给你做饭洗衣,可以照顾你。”   宇文凉呵了一声:“城卫司的客馆里也专有仆役洗衣做饭,得空时没准儿还能陪他喝喝酒。”   木木慢慢道:“上次他不就住在那里。”   “上次是上次。”   木木淡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方才嫌弃自己那块馒头小,没吃饱?”   宇文凉不知她怎么就扯到了之前的话头,心中有些发虚,含混应了一声。   唇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木木正主动亲着他,动作生涩却大胆。他们舌尖还残留着面团的甜香,交缠之间,愈发腻不可分。   宇文凉向来擅长反客为主。既然木木都不顾忌有生人在侧,他又何必拘泥。   半盏茶的时间眨眼便过,木木轻喘着气和他分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这下吃饱了吗?”   宇文凉愣了一瞬,嘴角忍不住地向上弯:“七分饱吧。”   木木笑眯眯道:“老人们说,七分饱最好,不撑不饥,不困不腻。”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就算是十二分也不会腻。”   木木眉眼带笑:“那是因为你太厉害了。”   宇文凉彻底舒坦了。   木木这才转身,见男子正温和地看着他们,仿佛不觉他们的失礼。   宇文凉对木木轻声道:“我怎么觉得他时而正常,时而——”   木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不如我们替他请一位大夫吧。”   “有理。”   木木握着他的手,小声道:“谢谢。”她其实有些任性。   宇文凉继续揉着她的头发,努力让它变得更乱一点。   “无妨。娘子美色当前,为夫把持不住,也是理所应当的。”   男子便在小院里住了下来。   宇文凉没有真的搬去营地,而是让卫兵将后院的空屋收拾出来,腾给男子使用。   男子白日便常跟在木木身后,劈柴烧水做饭,只休息时回到自己的屋里。   木木偶尔会故作不经意地提及陈秉二字,可是男子却一丝反应也无。纳闷之余,木木和宇文凉唯有等待探子的消息。   毛大夫亦在男子搬来的次日前来把脉。说是男子身中数毒,毒与毒之间相互中和,反倒失去了毒性,可却致使他神思疯癫,异于常人,且毒素同时无意贯通了男子的七经八络,使他的速度和力量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木木知晓他性命无碍,便已长舒一口气。至于能不能变回常人,就只能慢慢来了。   “木木要把我干女儿带回去?”司徒钊略略惊讶,“可是那男人不是还有些,恩,不正常吗?”   “孩子和母亲不能分开太久。至于那个男人,眼下并无不妥。”   “那你安排护卫时可要更尽心才是。”   宇文凉一哂:“她们是我妻女,我自然会护她们周全。”   司徒钊轻笑:“是我逾距了。”   “不必,这样很好。有你在身边,总是会安心许多。”   “哟,今日说话还真是客气。”   宇文凉面色带笑:“对了,木木和我说,那男子常会哼一首歌。我不常听曲,只有请你来认一认。”   “唱来听听。”   “木木听不清词,只有大概的调子。”说着便哼了起来。   司徒钊一愣:“这调子我倒是听过。”眉梢微皱,“可是明明紫笙同我说,这是一首新曲。”   “紫笙?”宇文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吧。”   司徒钊瞥了他一眼:“和你有什么干系。”   “我只是关心一下依米的未来干娘。”   司徒钊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宇文凉决定趁机多说几句:“人家是个好姑娘,若是可以,你有机会便替她赎身吧。”   “替她赎身不难。”司徒钊笑容渐消,神色正经起来,“但总不能委屈了她。”   司徒府在昌邑也是有名的大族,虽说府中人员简单,但他的母亲实在算不上好说话的主儿。   宇文凉清楚他的顾虑,皱眉道:“老夫人还是希望你能娶世家大族的小姐?”   “恩。老人家,总期盼着后辈可以再显赫一些。”   宇文凉轻轻颔首,迟疑道:“我知道。只是……仲勉你有时候也该为自己而活。一个人一辈子能喜欢上那么一个人,能看她笑看她哭,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他用一生,才明白了自己的喜欢。   司徒钊一掌拍到他的肩上,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为我操心,照顾好我干女儿才是正经。”以及那一纸婚约。   宇文凉微微一笑:“好。对了,你方才说那首曲子——”   “是杏春馆春娘的新作,名唤《杏春》。可那曲子是四月才出的,他怎么会知道?”   “你确定是春娘自己所写的吗?”   司徒钊想了想,摇摇头。他与春娘算不得亲近。   宇文凉指骨轻扣桌面,慢慢道:“坊间作曲,有时会取多年前的小调为基,或许这首《杏春》也是由此而作。”   司徒钊会意:“若这首曲子的原调与姑苏有关,那么男子是陈秉的可能性便会增加。”   宇文凉一笑:“正是。”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发白,“仲勉,今日是几月几日?”   “六月十二,怎么了?”   宇文凉几乎是立刻从椅子跳了起来:“糟了!宋衡要递折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小天使姽婳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戚柒77投的地雷,么么哒~   3、晚上还有一更【写完就发,时间不定,晚的话大家就先睡觉觉哦~一早醒来就会有哒~么么】   4、统一回复:男子确实是木木的爹。小天使你们这么聪明,你们对象知道嘛?? 第28章 相认   司徒钊不知他在说什么:“递折子?”   这是前生的事。宋衡在六月二十日左右递了一份翻案的折子,但是这案子并不如他所设想的那般顺利。事实上,宋衡与其父的最终决裂正源于此。   宇文凉颇有些懊恼地扶额。他近日一心扑在与木木相关的事上,倒忘记了这样一件大事。若是平常,他大可置之不理,可宋衡既与他有了交情,如何能看着他再入火坑。   事情复杂,只有简单向司徒钊解释。   “宋衡曾无意与我提及,他欲替江南穆府洗清冤屈。”   “穆府?”司徒钊微愣,“是十几年前因为贪污而被抄家的穆府?”   宇文凉点头:“且当年主理此事的人,正是原刑部尚书,如今的右相,宋誉。”   司徒钊惊讶之余,忍不住揣测:“难道他们父子失和的原因便是——”   “宋家出自江南,曾与穆府有过婚约。后来才举府北迁,安于昌邑。”   司徒钊想起宋衡与杏春馆,神色恍然:“这样说来,那位春娘应是穆府的小姐?”   “恩。穆府抄家后,她被纳入贱籍。也算是有本事的女子了,经历如此种种后,还能在昌邑开设清伎馆。”   司徒钊摸了摸下巴:“儿子要翻父亲的案,对象还曾是连理之府。若宋衡真的递上折子,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怕是少不了这个。”   宇文凉担心的却不仅于此。翻案的根本是为了鸣冤,可若是……根本就没有冤呢?   “从雁城到昌邑,最快只需五天,但要调动沿路所有的驿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职权范围。”司徒钊细细斟酌,“若是用长平军的人马,又只能报边关战事。唯一之法,怕是要动用昌邑的探子了。”   泰禧帝在昌邑拥有绝对的势力,一旦动用,很难不让他知晓。   宇文凉摆手:“无妨。此事干系重大,瞒谁都可,却偏不能瞒他。”   司徒钊以为有理,想到什么,后知后觉道:“你这是要阻拦宋衡?”   “是。”   “为何?虽说这事确会生出一番风云,但总归是他的选择。”   重生之事,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宇文凉只有胡诌。   “春娘既是穆府旧人,你可曾想过,一旦宋衡失败,杏春馆该如何来去?馆内的姑娘,包括紫笙在内,又将如何自处?”   司徒钊微微皱眉。   “何况当年贪污一案,明暗之中不知牵扯了熙国多少名门,若贸然行事,最后怕是会陷入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熙国世族的困境。”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看宋衡的性情,并未甚心急唐突之人。”   “他自然不是。但男子遇上情.事,昏头昏脑亦属正常。”   司徒钊眉梢一挑:“你倒是很有感触。”   “彼此彼此。”   司徒钊笑道:“你这些话连我都说服不了,如何能劝住宋衡?莫非你要亲自回一趟昌邑,将他的折子扔掉吗?”   宇文凉眼光一亮。   司徒钊觉得不妙:“你不会真这样做吧。”   “我何必亲自回去?让探子寻个机会就好。”   眼皮一跳:“那可是熙国正三品官员的奏折。”   宇文凉微微沉吟:“这样的话,那就不要扔掉——让探子先藏起来吧。”就算宋衡要重写,怎么都要费些工夫。   司徒钊嘴角微抽:“既旻,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宇文凉古怪地看着他:“我知道呀,只是争取一些时间罢了。我要书信一封给宋衡,在他拿到信之前,奏折只有消失。若他看了信仍旧坚持上奏,我也无话可说。”末了才回过味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司徒钊,“我可是很认真的。”   “……”看出来了。   木木抱着依米,坐在了男子的对面。   这几日他的眼神便未从小依米的身上挪开过。可待小依米真的在他面前,他却会有些害怕地摆摆手,身子直往后缩。   木木起先不解,慢慢才意识到,他似是担心自己会伤害依米。   见他又要走,木木忙逗弄着女儿,惹得她咯咯笑出声来。   “小依米是不是想和这位伯伯玩?”   男子身形一顿。   木木继续道:“我们的依米这么乖,不会惹伯伯生气的对不对?”   小依米挥舞着手,笑嘻嘻地去摸木木的头发。   男子僵硬地转过身,极为缓慢地朝她们走过来,好半晌才立在了她们面前。   依米看见了他,不再执着于母亲的发丝,而是张开手要他抱,没有陌生与畏惧,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   木木就知道,依米会喜欢他。   男子犹豫地伸出了手,却还是没有抱她,只是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拉着来回摆动,做着孩童间最幼稚不过的游戏。   依米也没有恼,仍旧咧着嘴笑。玩了会儿,她将他的手掌打开,小脑袋左歪歪右动动的,好像在格物致知。   男子蹲下身,让她抓得更方便些。   他如今全身都齐整非常,没有长发垂挡,让人一眼就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的面色仍旧算不上正常,可他眼眸里的星光,却认真而专注。   见他此时神志正常,木木轻声道:“你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好呢?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男子身体一僵。   木木注意着他的神色,小心道:“这个问题让你为难吗?”顿了顿,“毛大夫说,你其实是可以说话的……你能试着和我说说话吗?”   男子低垂着头,没有开口。   木木握手成拳,语气愈发紧张:“我并不想冒犯你。只是,只是我鲜少认识别的人,见到你之后,难得有熟悉的感觉,就有些期望,或许你认识我——”   男子艰涩地张了张嘴,蹦出了一个沙哑的“你”字。   木木立时住嘴,屏息以待后文。   “你,长,得,像,她。”   木木反应了一会儿:“你说的她,指得是那位车前的贵女吗?”   男子不知记起了什么,突然将手抽回,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是,的。”   木木听到了一丝哭腔。她不敢再接着问下去。   男子却断断续续地接道:“她很,好看。和你一样,好看。”肩膀渐渐耸动起来,木木看见了他指缝里的泪水。   待在她怀里的依米收起了笑,眼睛圆圆地睁着,迷茫地看着男人。   “她送给了我一个,可爱的女儿。我原想为她取名琼琚,但她的母亲却更喜欢,木桃。”   木木瞳孔紧缩,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面色发白。她恍惚地低下了头,恰与依米的眼神对上。   眼角处滴下一道冰冷的痕迹。依米似乎咦了一声,然后伸出了她嫩嫩的小手,努力想要够到母亲的面颊。   木木看着天真的依米,一把将她抱起,与她鼻尖挨着鼻尖。   依米无意识地用嘴唇亲着母亲,替她吻去了无数细小的泪珠。   木木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也不在意依米能否听得懂她的话,埋头在她耳边柔声道:“小依米,你有祖父了呢。”   不是梦境或回忆,此刻他就在这里,就在她们的面前。哪怕疯癫与落拓,还带着满身的颠簸和危险。   她抬头,望着不知何时目光复又呆滞,眼角还残留着泪痕的父亲,露出一个极大的微笑,恍若他们是初次相遇,空气里溢满了瓜果的清香。   “久违。我叫木木,木桃的木。”   窗外枇杷树新叶已生,正迎风而动。啪嗒一声,落下了一枚金黄色的果子。   作者有话要说:  1、明日【11.20】不更新【周一满课,哭唧唧】   2、日常么么哒~ 第29章 情深   宇文凉得知面前的男子极有可能是他的……岳父时,眼皮一跳。   他想忍住讨打的话,可忍了半晌还是没能忍住。   “要不要,再核实一下,万一弄错了呢?”   木木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倒没有生气:“他就是。”伸出手指,笃定地数给他看,“第一,他觉得我长得像他的夫人;第二,他说出了我以前的名字;第三,他曾经在车前待过;第四,他神志不清时,伤人颇多,却从未想过要伤害我,反而给我唱歌,帮我蒸馒头。对了,他还亲手做了花环送给我;第五,我对他感到熟悉,见到他更是觉得高兴。方嬷嬷说过,这个叫作血浓于水。哪怕隔得再远,也能从人海里闻出彼此,感受到身体里相同的气息——更何况他就站在我的面前。”   木木还从未说过这样长的话。   宇文凉神色渐敛:“所以,你确定。”   毫不迟疑:“我确定。”   宇文凉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自重生起,他便一直将目光放在木木的身上,心里随时随地都想看到她,但没有哪一刻的冲动能比得上现在。   以往他只敢说喜欢,可眼下,他想他确实是爱上了她。   木木被他突如其来的怀抱吓住,愣愣不能语。   宇文凉在她耳边轻声道:“他现在是一个半疯的人。”   木木身体微松:“我知道。”   “他或许曾经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我知道。”木木小声道,“或许还和我的失忆有关。”   宇文凉不意她想过这些。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如果真的有关呢?”   “我不知道。或许我会突然讨厌他,甚至想要远离他。”   他低头看着她的发顶,明明只是寻常,他却忍不住想要亲一亲。   “这么诚实?”   木木点头,继续道:“可就是这样,我想我还是会高兴。”   “只因为他活着?”   木木抬头,径直望进他的眼底:“于我而言,活着就已足够。”   宇文凉瞧着她的碧眸,眉梢上都是笑。   她不知道自己认真的时候有多好看,尤其这双眼睛。那里面安放的,不仅是熙国的春天,还有他的一生。   从意气风发到颤颤巍巍,从挽弓持刃到手握清茶,从少年到古稀,从一切的过去到一切的将来。   宇文凉身子前倾,吻上了她的眼角:“我没有让人打探你的过去。”   前生是因为一无所得,今生是因为——我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木木安静了半晌,似是在整理思绪。   “我以前叫木桃。在车前,以瓜果命名的人,大多是奴隶,所以我很讨厌这个名字。”   他替她扶了扶簪子,她总是不大会戴这些小东西。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宇文凉的语速很慢,咬字间尽是绵长,“这是首很美的诗,你母亲也喜欢它。”   木木一笑:“假如我母亲真是那位车前的贵女,那她真是可爱。”明知是瓜果,仍旧替她取了这个名字。   宇文凉凑近她,仔细瞧着她的眉眼,目光专注非常。   “那是因为太美了。”故而情不自禁。   木木脸颊微红,笑着将视线向一旁移开了些:“第一个买下我的人,是一位小姑娘。她得了很重的病,脸色似是永远的苍白。”笑容渐消,“后来她去世了。那是我第一年为奴。”   “那时你几岁?”   “五岁还是六岁,记不太清了。”她记起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微弯,“她很善良,对我也很好。”   宇文凉陪着她笑:“那第二个呢。”   木木皱了皱眉头:“第二个人有点吝啬。她是屠户的妻子,我是八岁时被她买下的。”她偏头想了会儿,“我记得她讨厌洗衣服,所以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洗的,她从来都不会帮忙。若我洗得慢或不好,她就不给我饭吃。”眉头稍稍舒展,“不过她鲜少打我。”轻声一笑,“她说女人不能打女人。”   宇文凉想去握她的手。木木的话却接得很快:“第三个人是军妓营里的管事,那时我十三岁。我以为她不会将我转卖给……那样的人。”感觉到宇文凉的紧绷,木木朝他笑了笑,“不过那段日子,屠户的生意确实不好做。”   “军妓营里的女孩子大多和善,管事提供的食物也很不错,总算可以让人吃饱了。”稍稍停顿了会儿,“当时我是新人,需要经历调.教,管事便派了一个好看的姐姐教我唱歌跳舞,我笨笨的,两样都学得一般,倒是拖延了些日子。”   木木无意识拨弄着腰间的流苏:“没想到遇见了利安。次日我便离开了军妓营,当了他的女奴。”   宇文凉望着她:“然后他经常打你。”   木木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对着他笑:“但总比在军妓营好,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算是救了我。”   宇文凉摸着她的头发:“怎么感觉你只挑了好的事情说?”   “因为只想记得这些。”   宇文凉一顿,顺势亲上了她的额头:“真想早点遇见你。”   木木一笑:“但那或许就不是我了。”转了转眼珠,“可能那时的我会任性、蛮横、顽劣、不沾世事、不近人情。”   宇文凉失笑:“做什么将自己说得这样不好。”   “因为想让你明白现在的我有多么珍贵。”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这倒不必。你一直都很珍贵。”   木木恍若未闻,只一心想让他的手离开:“呀,鼻子要塌了!”   见她故意煞风景,宇文凉偏不放,语气却意外地温和:“塌了就塌了。”   “塌了就不好看了!”   宇文凉故作打量:“我看还不错。鼻子要那么高干嘛?”   “你不懂女人的虚荣!”   啧,还女人。正想和她再笑闹几句,迎面突然袭来一道掌风。他忙松手,堪堪躲过。   敢在这里明目张胆地对他动手,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宇文凉连忙解释:“岳父,我只是在和木木——”   男子却没有要听的意思,反手又是一掌。   木木揉着鼻子,呆呆注视着动手的两人。待反应过来后,既不敢叫停,担心谁没听见,另一人便会受伤,又不敢横冲直撞。若伤到她,他们都会自责担忧。有些烦闷地跺了跺脚,室内忽然响起了依米的哭声。   该是她吃饭的时候了。   快速权衡之下,木木疾步走进了内室。她安慰自己,在车前,定婚时总会有男子打架,此时虽然晚了些,但尚算应景。   宇文凉虽比男子年轻,可还是比不过他的速度和力量,勉强支撑了几十招,身上便有了挂彩。一边想着如何脱离困境,一边恰好撞见了男子眼中的浅笑——正是男子清醒时才有的神色。   知道是试炼,宇文凉更不敢懈怠,集中精力接下男子后续的每一招。   男子眼中笑意更盛,宇文凉微微失神,他还未见,恩,岳父对他笑过。男子却未留情,一拳袭向他的腹部。   一个侧身躲避,宇文凉笑道:“岳父还真是不留情面。”   话音刚落,男子便住了手。站着看了他一眼,含混地吐出两个字:“不,错。”身形一动,几步便离开了屋子。   宇文凉看着他的残影,不由想:岳父那句不错,是在夸他呢,还是在夸自己?   六月的最后一场雨终于停了,院内落了一地的枇杷。   宇文凉掀开帐帘,正欲出去走动走动,抬头便看见了司徒钊。他的手里拿着一封信。   “我来时恰好碰见了信差。这是你的信。”   算算日子也该来了,宇文凉一笑:“多谢了。”   司徒钊挑眉:“是宋衡的信?”   宇文凉当着他的面将信拆开:“是。”   “你是如何劝他的,他竟然听了你的话。”   “山人自有妙计。”   “山人?我怎么只看到了两个武夫。”   宇文凉笑着解释:“他准备的证据中少了关键的一样,我不过是提醒一下罢了。”   前生他曾大体看过穆府案的卷宗,依稀记得少了一样物证,使得翻案失败。不过待宋衡真的找到它时,也会自己打消了翻案的念头吧。   宋誉为人虽算不上刚正,但终究非谄媚之人,担得起一国之相的位子。宋衡对他的父亲,有些苛刻了。   司徒钊满眼狐疑:“你是怎么知道的?”   宇文凉正色道:“机缘巧合,天公相助。”   司徒钊便不再追问,另道:“屠白传来消息,说明了利安私狱的位置,我查看了地图,发现其距斐琪遇到男子的地方只有十里。且四月末期,确有一人从私狱里最深的地牢逃脱。”   “那么现在只需要核实他是不是陈秉。”宇文凉一笑,“江南的探子说,半月后陈老夫人将会来雁城一趟。”   “那岂不是十有七八就是他了。”能引得陈老夫人不辞千里亲来查证。   宇文凉颔首:“岳父身上中的毒似是和陈府有关……或许能让他变回常人。”   司徒钊戏谑一笑:“你还真是厉害,难得发发善心,倒是为自己寻到了岳父。”   “这叫本事。何时你也让我开开眼界。”   司徒钊闻言一哂。宇文凉近来明里暗里都是这样的话,仿佛他会一直孑然一身似的。正欲堵他几句,又觉得这样很好。   自从回到雁城,宇文凉身上的暮气便散去不少,复多了少年的明媚快意。既然他喜欢操心他的婚事,听一听并无妨碍什么。   “对了,屠白还未从利安的私狱脱身,那位车前贵族的身份恐还需等些日子。”   宇文凉笑道:“看来屠白此行会对车前的监牢颇有感触。”   “诚然。”   两人闲聊了些旁的,司徒钊突然道:“你为何不直接询问你的岳父?他如何都该知道木木母亲的身份。”   宇文凉收起笑,眉心轻蹙:“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似乎有所担心?”   宇文凉坦言:“岳父虽是半疯之人,但对外界仍有感知。若他下意识在逃避什么——”   司徒钊会意:“那木木呢?”   “她?”宇文凉面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来,“她一向容易满足。”虽然他仍能看出她满足背后,对母亲的期待。   利安的将军殿内,回响着藤条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殿内两侧的仆婢面不改色地低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立侍候。   利安的力气越来越大,红着眼的模样愈发可怖。   早已被抽打成一团的女子渐连哭泣的力气也不再有,唯有战栗发抖的身体还暗示着她的存活。   可惜这样的状态并不能维持太久。   利安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盏茶后,鞭子落下的地方再无完好之处。女奴脸色青白,身体不知何时就止住了抖动。   利安将带血的鞭子随便一扔,立刻有侍女上前替他擦洗双手。男奴默默上前,将尸体抬走,女奴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洗着血迹。   利安扫了一眼她们,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马上有人上前准备将女奴拖下,利安突然心烦起来,一把挥翻盆子,水立时溅了满地。   眼前又闪现出那个女人的身影。   “都他妈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小天使宋茜的老婆投的地雷,么么哒~   2、日常么么哒~【不好意思今天发得有点晚~~】 第30章 送春   寂静的大殿无声无息,利安坐在阶上,眼中的狠厉之色慢慢散去。   他的殿宇一向黑沉,难得透过什么亮光,是以白日殿内仍有灯烛燃烧,映着他模糊不定的面色,显得有几分颓唐。   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滚!”   回应他的是一道冷笑:“都多大岁数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乱发脾气。”   利安身体微僵。   人影步步上前,渐显出女子的轮廓来,然后是一张五十岁妇人的脸。早无娇媚,亦缺慈和。嘴唇倒是好看,可吐出的字句却刻薄无比。   “你除了杀那些狗奴还会做什么?收起你的小孩心性,好好给我想想,如何除掉对你身下之位虎视眈眈的人!”   利安亦回以冷笑:“你怎么不自己去杀?”   妇人眼睛一眯:“你可知,你的私狱逃了一个人。”   利安垂头敛目:“我知道。”   “为什么不派人去抓?”   “他在宇文凉的手上。”   “废物!那有什么可惧的。”   利安将腰间的匕首取下,语气突然平和不少:“难道你想挑起车前和熙国的战争?”   “你不必试探我,我的野心还没那么大。”   “他已经没用了。”   妇人淡淡道:“那就杀了他。”   “只怕如今没人能杀他。”   妇人眼光一亮:“这么说,试药成功了?”   “成功?他是个疯子。”   “抓他回来。”   利安抽出刀刃,一字一句道:“我,不,去。”   妇人的笑声有些喑哑:“是不是很久没发病,你有些怀念?”   利安淡淡将刀刃把玩于手中:“你除了这招,还有旁的吗?”   “少是少了些,可有效不是吗?”   利安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到阴影处:“都说虎毒不食子,我有时真的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真是越活越小呢——”妇人眸光一闪,唤道,“小安。”   利安语中怒意陡生:“你给我闭嘴!”   “怎么,觉得我不配这样叫你?因为那个女人曾经这样叫过?”妇人的声音突然变轻。   利安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妇人看着他的背影,慢慢道:“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你总会明白,这些都是必须的。与其沉湎过去,不如抬起头,好好做一个儿子。”   利安注视着匕首良久,才将其放回刀鞘。   “我会派人把他带回来。”   妇人欣慰一笑:“这不就对了。你连和她长相相仿的木桃都能杀,何况只是抓回一个疯子呢?”   利安嘴角噙笑,眼神中似无一丝阴狠。   “母亲说得是。”   杏春馆的杏子鲜有人摘,大多落在地里,成了花肥。春日果真是要过去了。   白日馆内虽隐有笙歌,但到底是姑娘们的自娱,比不得夜晚。宋衡走在廊道里,忽然感到一股空荡,不复以往的拥挤。   自他出现,门口小厮便露出笑脸来迎他,可是宋衡今日却全无平和,面沉如水。   他步速快而不乱,小厮一路小跑着跟上:“宋大人不如先在外间品一品新茶——”   宋衡毫不理会,径直走到了春娘的房间,将门推开。   小厮面露苦色地望着手握书卷的春娘。   她看了眼宋衡,淡淡放下书:“你先下去吧。”   小厮小心地将门关上。   宋衡单刀直入,从袖中扔出一卷账本,恰落在春娘的脚边。   “穆南意,这就是你的委屈?”   春娘似是早知有今日,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了账本,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宋大人好生厉害,竟连失踪许久的物证都能找到。”   宋衡压抑着怒气,语气冷静:“这才是你穆府的真正账本,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收受贿赂、贪污赈款的明细,加在一起共两百八十七万两白银。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一个数吗?三百万两白银可以支撑十万大军至少两年,可以赈济因天灾流离失所的百姓至少万户,还可以修至少百条水渠,买无数的良种,购无数的农具。它能让熙国十分之一的贫苦人家满足温饱,能让一半的流民不致挨饿。可穆府却用这笔钱穷奢极欲,买官谄媚。”   春娘静静听着,面色无波。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可以走了。”说着将账本递给他,“宋大人可别忘了这重要的物证。”   宋衡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穆南意,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春娘冷笑一声,将账本扔还给他。力道未控制好,账本撞在了宋衡的身上,啪得一声响,像是一个耳光。   “你想听我说什么?我骗了你?”   “你说穆府是清白的。”   “我从未说过。”   宋衡平了平呼吸,却还是未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我以为……”   我以为是我的父亲害了你的父亲,我以为是我害了你,我以为是我欠了你。   春娘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收起冷笑,目光平静:“这账本虽被父亲藏得很好,但它终究在那里。宋大人难道就没想过要找一找吗?是真的误以为没有,还是从来就没想过要找呢?”她对上他的眼睛,淡淡道,“还请宋大人不要因自己的一时冲动来怪罪她人。”   宋衡怒极反笑,几步便走到她的面前:“我曾经相信你胜过任何人。”   春娘微微笑道:“那么宋大人真是有些,识人不清了。”   宋衡一拳砸向她身侧的墙:“你利用我!”   春娘没有否认:“若非宋大人,春娘未必能在昌邑做生意。”   “南意,我求你好好说话。”   她却只是低垂着头:“妾身叫.春娘。”顿了顿,轻声道,“南意早在十四年前就死了。死在姑苏的教坊里,那张红木拔步床上。”   宋衡浑身一震。他将拳头慢慢收了回来,然后转身,背对着她朝门走了几步。   “南意。”他突然停下,背影有些萧索,“我还是喜欢这样叫你。春娘是别人的,唯有南意,是南山一个人的。”   南山是宋衡的字。及冠时,父亲将替他取的字列在一张纸上,容他自选。每个字都是父亲的心意与厚望,他却偏偏只想要她的戏语。   “我叫南意,你就叫南山好不好?我听说南山的山顶上覆着万年的积雪,那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春娘神色略有松动,声音却依旧克制:“南山我去过了,山顶没有雪。”   “你不必激怒我,我知道贪污之人只有穆盛,你和你母亲都是无辜的。”   春娘抬头,怔怔望着他。   “你从来都是一位良善的女子,否则也不会想到创立杏春馆。我生气,是因为你宁可选择利用,也不相信我。”自嘲一笑,“不过像我这样的人,也不值得被你信任吧。”   春娘握住自己颤抖的手。她想说不是。若她真的不信,为何偏偏只接受他的帮助。   可她不能。   “我得知消息赶回姑苏时,穆府已经被查封。那时我年少气盛,径直去和父亲理论,最后被关进房间要求自省。出来后,我跑去教坊找你。”宋衡喃喃道,“可你已经不在了。”   春娘侧头咬牙,杏眼睁得很大。她想将眼泪圈在里面,就像十四年前一样。   窗外的风穿堂而入,撩动着宋衡衣服的下摆。   “我会对父亲永远愧疚,但我亦难以原谅他。如果当初他未阻我去见你,或许我便能带你走,哪怕只能粗茶淡饭,可于我已无憾。”   春娘觉得万物有些模糊。   半晌,宋衡垂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低声道:“你说得对,过去了便过去了。是我太过执念,不该紧抓着你不放。”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把玉制的小琵琶,放在一旁的高几上,轻声道,“幼时我曾允诺过你,要送你一把好看的琵琶。不知这把你可喜欢?”   春娘咬着嘴唇,抹了抹眼睛。   “很喜欢。”   “那么,珍重。”   他再未转过身,走过的距离不比任何时候漫长。   春娘却知道,他曾从南方走到北方,从春天走到冬天。她一回身,好像就能看见他,看见他清淡的眉目,看见他温和的轻笑。   现在想想,宋衡对谁都冷冷的,唯独对着她会笑。   高几上的小琵琶在日光的照射下,愈发圆润可爱,光泽明亮。想是被人握在手中把玩了许久。   琵琶背的下方,书了一行小字,字迹较琵琶的做工而言,略显粗糙,应是新人所刻。   “南山赠南意,平生无相离。”   春娘摸着宋衡刻的字,终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泪珠啪得滴在字上,溅起极微末的水花。   只是,世无南意,南山何独留。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比心小天使~ 第31章 祖母   夜色微凉,风声入耳。   就着月色,宇文凉撑起胳膊,侧身注视着木木,目光柔和。   前生时,他常睡得比她早,如今夜里却有些睡不着。   看看她,再看看她。   她睡着时,鼻翼的呼吸总是很浅,似是带着小心,像个孩子,惹得他总是忍不住偷亲。   最初木木不敢靠他太近,躺下时会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如今却已敢抱着他的腰,偶尔兴起时,还会故意在他胸前蹭一蹭。   他笑了笑,微微转头,看见小床里的依米,也正酣然地睡着。心中安适至极,慢慢放下手臂,圈住木木,阖上了眼帘。   将要入梦时,突然感觉到木木的发抖,宇文凉连忙睁眼,见她面色不复初时的平和,双眉紧锁。   担心她梦魇,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木木?”   木木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宇文凉看见了她碧眸里的无措,忙又靠近了她一些,将她的手放在怀里。   “做噩梦了吗?”   木木抿着下唇,隐有哭腔:“我又梦见依米花了。”   宇文凉连忙小心亲着她的眉心:“没事了,我在这里。”   “宇文凉,我害怕。”   她还未连名带姓地叫过他,宇文凉心中一紧:“只是一个梦。”   许是因为初醒,又在月色之下,木木眨着眼睛,显得格外柔弱可怜:“可我就是害怕。”   宇文凉将她整个人都纳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恩,告诉我你害怕什么?”   木木将手从他怀里挪出来,转而去揽他的腰:“不知道——以往我也会心慌,但都不及最近。”   “最近?”   木木嗯了一声。   宇文凉皱眉:“是自岳父和你相认后吗?”那时她似乎就有些睡不安稳。他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岳父的下落。   木木点了点头。   宇文凉摸着她的头发,温声道:“陈老夫人就快到雁城了,有关岳父的事,我们马上就能明白……这几日军营无事,我就在家里陪你和女儿好不好?”   木木有些迟疑:“真的没事吗?”   “长平军战胜归来还不到三月,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顿了顿,笑道,“就算有事,还有司徒钊。总不能让他白当我女儿的干爹。”   木木嘴角有了些笑容,抬头飞快地亲了亲宇文凉的下巴。   宇文凉不满意:“唔,再往上面一点。”   木木将头缩在他怀里:“不要,你太高了。”   “这有什么,我往下一点。”   “不要!”   宇文凉纳闷地看着她的发顶:“为什么?”   木木哼了哼:“你白天趁我睡着时偷亲好几次了。”   更纳闷:“你不是睡着了吗?”   木木想了会儿,终于想到一个词。   “我这是,福至心灵。”   宇文凉眉梢一挑:“都是福了,多亲几次不是挺好吗?”   木木认真道:“要克制。”   宇文凉真不知道她的小脑瓜里都有些什么,意味不明地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木木奇怪道:“没有啊。”   眼神一眯:“你就是在暗示我。”   “我暗示你什么了?”   “你让我少亲你。”   木木不解:“这不是明说吗?”   宇文凉微微一笑,问她:“那我以后想亲你的时候怎么办?”   木木脸不红心不跳:“憋着。”   “不可能。”顿了顿,笑容扩大,“但我不介意,换别的方式来代替。”   木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没想清楚他是怎么绕到这上面的,脸颊已通红,方才的淡定统统不见:“不行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让我怎么办?”   木木鼓了鼓嘴:“我觉得两日一次比较适合我。”   宇文凉故作疑惑:“两日才能亲你一次?唔,我可是能一日七次的。”   木木不知道他还能这样不要脸,比不过,只好噘嘴道:“好吧好吧,让你亲让你亲。”   宇文凉闷笑道:“那还不快点。”   木木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好困。夫君也要早点休息。”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当谁不会装傻呢。   宇文凉低低一笑,抚着她的头发,为她柔声哼起了车前的小调。   “我的家乡种着一片依米花,   她有红色,白色,黄色和蓝色。”   木木在他的哼唱中安然入睡。半梦之间,远处好像传来了女子柔曼的歌声,伴着清澈的日光,穿透一切来到她的身边。   “但她总有花谢的时候,   恰如世间的万象。   譬如女子的年华,男子的峥嵘,   以及母亲臂弯里浓腻的乳香。”   ……   陈老夫人抵达之时,男子正在替木木戴上新编的花环。宇文凉就在一旁抱着女儿,静静笑着。   依米伸出手,咿呀着想要去够漂亮的小花。   男子含混地笑了笑,拿起了一个小花环。可他没有直接送给依米,而是将它递给了宇文凉。   宇文凉先是一愣,继而在木木的笑容里回神,按下心中忽生的涌动,只手替依米戴上了花环。   男子拍了拍手。   陈老夫人站在离他们十步的地方,怔怔看着男子的背影。   依米比所有人都要先看见她。   宇文凉和木木看出女儿的奇怪,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位衣饰华贵的妇人,长相和画上的陈秉有五分相似,发色黑白相杂,面上带着仆仆的风尘。   男子是最后转身的那一个。他本在笑,见着老妇时,身体一下完全僵住。   老妇疾步上前。可待真的走近,却忽然放缓了步速。   她颤抖着手去碰他的脸:“和光——我的和光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陈秉愣在原地,神色渐渐变得茫然。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喃喃道:“你看看母亲,看看母亲。”   陈秉身上隐有杀意闪现,宇文凉眉峰一皱,正欲提步,木木却站在了他的面前。   她微不可见地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他不会的。”   果然,陈秉虽仍旧两眼空空,杀气却在慢慢散去。   老妇倔强,忍着泪把了陈秉的脉,脸色惊怒交加。   她转向宇文凉,恨恨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恰又看到木木,忙用身体挡住了陈秉,像是母狼护子。   “不许你再带走他!”   木木被她的严厉警惕吓住,不安地看着宇文凉。   宇文凉握住木木的手,淡淡道:“这位是我的夫人,陈少主的女儿,名叫木木。”觉察到木木正在紧紧回握着他的手,他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些,“也是陈老夫人您的孙女。”   妇人眼中划过一丝亮光,却很快将其掩住。她注视着木木头上的花环,态度冷漠:“我只是来寻自己的儿子……至于旁的人旁的事,我一概不想理。”   宇文凉不怒反笑。他将木木拉到自己身后,冷冷道:“看来是护国将军府的名号还不够大,竟能被人看作‘旁人’。”   木木扯着他的袖子,眉心轻蹙:“宇文凉——”   小依米无意识地吮着指头,看着大人们吵架。她歪头看着老妇,突然咯咯一笑,身子前倾。   宇文凉不知其意,想哄她,木木却眸光一动。   “让她去。”   宇文凉回身望着木木,只见她嘴角微翘。   老妇愣愣看着小姑娘笑嘻嘻地朝她张开了手,还未反应过来,孩子几已落在了她的怀里。   母亲的天性使她下意识稳稳抱住了她。   小依米咧嘴笑着,然后,轻轻,轻轻地,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笔芯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疯车车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32章 护短   依米是被妇人哄睡的。她一边唱着姑苏的小曲,一边抱着她在院里走动。   木木挽着宇文凉的胳膊,含笑看着她们。   宇文凉耳力甚佳,其时恰又有风,使他能听清陈老夫人的唱词。他的面上露出一丝笑。   因着依米,四人无形间有了默契,气氛不再如之前紧张。   宇文凉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解释清楚,但念及妇人方才对木木的态度,他的语气只能算勉强客气。   “还请老夫人告知本将当年的往事。”   木木轻轻碰了碰他,她以为他有点生硬。虽然心里,唔,竟然有些小雀跃。这大抵就是被夫君爱护的感觉吧。   老夫人看见了两人的小动作,眉心微动,神色却是淡淡。到底经历过风浪,先前心情虽因见到陈秉而略显激动,此时却已能彻底平复下来。   “我儿本是陈家的少东主,慕成十年来到雁城,准备与车前商谈通贸之事。”说着瞥了一眼木木,“后来遇见了一个车前女子,像是喝了迷魂汤,如何都要和她在一起。”   木木绞着手,低头不敢看她。   宇文凉淡淡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岳父这样也是情有所原。”   老夫人哼道:“老身看将军和我那傻儿子无甚区别。”   “荣幸之至。”   老夫人不再理会他,继续道:“那女子不愿随他回江南,他便铁了心要去车前。纵是老身亲自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未动摇一分。”真真被气得半死。   “老夫人可知那女子的身份。”   “车前贵族,牧阳。”   木木仔细将这个名字记下,可因为不知具体的写法,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放牧的牧,阳光的阳。”老夫人记起什么,嫌弃地皱了皱眉,“她以前连我儿的名姓都念不完整。”说着便朝呆呆坐在一侧的陈秉望去,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更别说什么琴棋书画,妇德女功——真不知是看上了她哪点。”   木木小声反驳:“我们在车前,都不学这些的。”   鼓了鼓勇气,正眼看着老夫人,将声音稍稍放大:“但我们要学习如何骑马、如何分辨浆果,如何洗衣做饭,打扫屋院。农忙时我们会下地干活;军队出征时,无论其中有没有相识的人,我们都会站在城楼上,以长歌相送。”   她认真地注视着老夫人的眼睛:“或许我们不如熙国女子灵巧,可是我们一样在生活。”   陈老夫人一怔。   木木想了想,以为确实没有冲撞她,继续道:“熙国有一句话,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父亲不是小孩子,他喜欢母亲,愿意和她在一起,这是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少东主是什么样的位置,但从您的言语之间,我想这应当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吧。”   木木尽量斟酌着字句:“父亲愿意放弃这一切,去追随我的母亲,不就已经表明她的重要了吗?”略略停顿,整理思绪,“我听说熙国人都很讲礼。您虽然是我的祖母,可却几次三番当着我的面对我的母亲有所冒犯,这是否有些不妥当呢?”   宇文凉转头瞧着木木,眉梢微挑。   恍惚间,陈老夫人好像看到了经年以前的牧阳。明明是个碧眼高鼻的美人,却偏有一个英气十足的名字。   她那时连熙国话都不会几句,不过磕磕巴巴唤了她一声母亲,就自以为说得不错。   她苦口婆心地劝阻,可和光定要离开。一怒之下,她给了他一道响亮的耳光。   牧阳忽然变了脸色,也如木木一般,满眼认真地挡在了和光身前,用着不成腔的熙国话对她说道:“您在我的面前打我的夫君,是不是不大妥当?”   和光听了,就只会待在牧阳的身后傻笑。   她自记事起,便知晓自己与陈家的嫡子订有婚约,将来会成为他的妻。除了父亲兄长,便再不认识旁的男子,亦从未有过心动之感。   她不过一后宅深妇,连面目都渐渐开始有些模糊。和光的笑令她一时失神,然后便是心软,然后便是如今。   陈老夫人平静地回望着木木。   “你可知陈家上下有多少人在等着他振兴家族,有多少人对他寄予了厚望?你又可知,有多少人对我们母子俩虎视眈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木木一愣,眉心轻蹙。   宇文凉淡淡道:“如今的陈家家主,不也是老夫人的儿子吗?”   “他是我收下的义子。总要有人坐上该坐的位置。”   宇文凉神色微顿,抿了抿唇角,不再说话。   陈老夫人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轻轻出声,语气里带着疲惫,“若有谁敢在我面前说我母亲的不是,我怕是比你还要不客气。”   她抬眼看着她:“但你还小,不知一个简单决定的背后,会有多少人在苦苦支撑。雨过天晴时人人脸上都有笑,可大雨拍打在身上的疼痛感谁又能忘记呢。”   木木脸颊微烫:“对,对不起。”   陈老夫人眸光一闪:“你又未做错什么,无须向我道歉。”顿了顿,“反正我也不会对你心怀歉意。”   木木闻言,却觉得她很是可爱。笑道:“我知道了,祖母。”   陈老夫人状似无意地应了一声,不愿看见木木的傻样,举杯抿了一口茶。   “孩子叫依米?”   木木神态恭敬:“是。”   “她才只有三个月大吧。”   “是。”   陈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才三个月就会哄人高兴,不知她长大后会有多聪明。”   宇文凉微微一笑:“怎么说都是宇文家的人。”   陈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她是随了木木。”   宇文凉面不改色:“木木也是宇文家的人。”   “先认过宗再说吧。”   木木有些听不懂:“认宗?”   陈老夫人盯着宇文凉:“我陈家的孩子,不可能无名无分地跟着别人。”   宇文凉对老夫人的敌意瞬间消去许多。他郑重道:“我会以正妻之礼对待木木。”   “那你的婚约呢?”   “自是要解除。”   老夫人沉吟片刻:“我凭何相信你的话。”   “我可以立下字据。”   老夫人微哂:“木木是人,用字据做什么。”   “您的意思是——”   “和光身中数毒,一半是陈家的毒,一半是车前的毒。毒性看似已消,实则仍蛰伏于他的体内,不知何时就会发作。我要即刻带他回姑苏陈府。”   宇文凉皱眉:“我不可能让木木随你们一道离开。”   “这是自然。”老夫人淡淡道,“但我只给你一年。若你一年内退不了婚,我便要接木木和依米回陈府。”   宇文凉牵过木木的手,嘴角上扬。   “好。”   来自夫人娘家的第一个要求,怎样都得答应。   木木看出他的孩子气,低头抿嘴一笑。   老夫人微微颔首:“至于归宗之事,我回到陈府后自会办妥。”顿了顿,看向木木,“你以后就姓陈了。”   木木这才领会出认宗的意思,自言自语道:“陈木木?”   她念着自己的名字,眼前好像能看到一大片初生的树林。草木葳蕤,日光明媚,小溪携着四月的春天穿林而过,林间鸟声啾啾,野花丛丛,万物长于其中,自得其乐。   一切正是最好的时候。   陈秉离去前,终于敢伸手去抱依米。依米安心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耳朵离他的嘴唇很近。她似是有些发困,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但却不肯闭上眼睛。   陈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僵着手极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唱着唯一会的那首小调。   “江南江南,胡不归。   胡不归。”   木木将头靠在宇文凉的肩上,目光悠长。   透过他们,她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坐在一张小小的床上。面前的人是温文尔雅的父亲,他的右手拿着一个红色的拨浪鼓,左手则拿着杜鹃花的花环。   伴着鼓点,他开始柔声为她哼唱,于是困意渐渐袭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鼻尖传来杜鹃花的香味,然后是父亲特有的笔墨味道。   她知道,他在亲她的眉心。每一夜入睡前皆是如此。   原来不是什么福至心灵。   木木鼻尖一酸,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她抽了抽鼻子。   宇文凉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发顶:“舍不得?”   “父亲是回去治病,怎么会舍不得。”   他小声道:“那怎么哭了?”   “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她抱住他,“晚上和你说好不好。”   他亲亲她的发顶:“当然。”   依米不知何时,已趴在祖父的肩上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第33章 换衣   金乌将落。   宇文凉与司徒钊立于校场一侧,看着操练的兵士,容色平和。   “新进之人除屠白外,卫平与孟广亦有大将之资。”   宇文凉颔首:“屠白擅奇袭,卫平擅谋划,孟广擅调度。三者若能同时发挥各自优势,于战便有五分把握。”   司徒钊一笑:“我还当你不会再如之前仔细。”   “木木只会让我变得更好。”他微微笑着,“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看我现在就很清楚。”   “那便再好不过了。”顿了顿,宇文凉望向他,“你是不是以为,我派一百精兵护送他们回江南有些不妥?”   司徒钊眸光微闪:“他们身上并无长平军的标志。”   宇文凉淡淡笑道:“可你还是担心。”   司徒钊索性直言:“我担心你对她太好,若有变故,恐不易收场。”   宇文凉挑眉:“这就是你至今没有替紫笙赎身的原因?”   “……是。”   “你性子虽谨慎,但偶尔也不免显得瞻前顾后了些。”   司徒钊笑笑:“我知道。”   “有些事情,有第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   司徒钊拍拍他的肩膀:“你近日有些像老人,总是说着道理。”   宇文凉知他不愿再继续,心中微叹一口气,面色却如常:“岳父既然是从利安的私狱里逃出来的,我便需保证他同老夫人能安然回到陈府。”   司徒钊皱眉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奇怪。利安除之前派了一个大汉来城卫司,便再无其他动作。”   “正是如此,我才担心。”   “我已将消息传给屠白,希望他能尽快寻出你岳母的下落。”   “利安能将岳父囚禁十余年,若是岳母同他在一处——”   司徒钊会意,沉默片刻,慢慢道:“你应做好最坏的打算。”   “自然。”至少要比木木想得再远一些。   “她近来仍有噩梦?”   宇文凉面色凝重:“我本以为岳父离开后,没有往事牵绊,木木便能安然入眠。”   司徒钊想了想:“或许是牵绊得还不够。她可将往事全部记起了?”   宇文凉摇摇头:“还剩一段空白。”   司徒钊唇角微抿,迟疑着开口:“尽管身为同僚,我并不愿你在此刻离开。但是,你应该带她找回过去。”   宇文凉略有惊讶:“你不担心了?”   “当然担心,可我更相信你。”他望着宇文凉的眼睛,笑道,“如果对你这点信任都没有,怎么当小依米的干爹?”   再谨慎踌躇者,面对着某个人,亦会不由自主变得果断。此非天性,默契使然。   宇文凉笑着捶了他一拳,尔后郑重道:“多谢。”   “既如此,我先去替你们安排进入车前的文书。”   宇文凉思忖道:“暂且不急,我需先同木木知会,毕竟依米尚小。”   “好。”   宇文凉归家时,木木正在替依米洗澡。她不像她母亲那样讨厌水,一个人待在盆子里时,很会自得其乐。   木木一只手轻轻托着她,另一只手则去洗她的小脚丫。   依米就看着她笑,还会拍打水花,似是故意想要溅到母亲身上。   木木笑道:“小坏蛋。”   依米笑得更开心。抬头看见父亲来了,想和他玩,不想再洗澡,身子便扭来动去,木木只得速战速决。   宇文凉将布巾递给了木木,然后又是小孩子的衣服。木木只替依米穿好了内衬,便将孩子放到了宇文凉怀里。   她抱歉一笑:“我得去趟厨房,剩下的你来吧。”   依米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宇文凉只给宇文承穿过衣服,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转念又想,小孩子的衣服……应该都差不多吧。   “岑伯送来的人不好用吗?”   早些时候,他便将之前的仆役辞退,全部换上了岑伯的人。   木木忙摆手:“她们很好的。只是我今日新学了一道汤,估摸着是可以熄火起锅的时候,就想亲自去看看。”   “方嬷嬷呢?”木木不大适应姑娘随身伺候,身边仍只留了方嬷嬷一人。   “她也在厨房。”说着便向外走去,行至门前,还是停下来转身叮嘱道,“衣领稍低的是正面。”   宇文凉正欲给依米套衣服,闻言拿衣的手一僵,默默将衣服调转了一面,语气平静:“我知道了。”   床上摆了两件衣服。宇文凉不知道是要穿一件,还是两件。认真想了想,还是给女儿多穿些较好。   这次特意看了正反,突然不知从何处就生出了得意,嘴角一扬,高兴地给依米套上第二件衣服。   依米无意识地摸着身上的衣服,有些奇怪地低头去看。   宇文凉看着有些鼓鼓的女儿,安慰道:“这样很可爱。”   依米听不懂他的话,还是低着头,小手随意扯着衣服。   裤子比衣服要好穿些,只是这正反——宇文凉看了半晌也没觉有什么差别。但不能让依米着凉,瞧着差不多,便替女儿穿了上去。   最后是鞋袜。   好一番折腾,才将依米勉强收拾齐整。   宇文凉见依米扭动着身子,似是不适,面色微讪,但父亲的尊严尚在,轻轻咳嗽一声,捏了捏她的脸。   “虽然穿的有些多,可是很暖和对不对。”   他凑得近,依米稍稍伸手,就拍到了他的脸。   她还是个孩子,力气自然不大,然而响声却是有的。依米笑出声来,想要再拍拍父亲的脸。   宇文凉把她扔到空中再稳稳接到怀里,故作狠厉地咬了咬她的手背。   “依米怎么能欺负父亲呢?以后不和你玩了。”   依米吧唧一口亲上了她方才不小心拍打到的地方。   宇文凉笑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木木看清依米穿了什么时,先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宇文凉,见他一脸微笑,像是在期待她的赞许。   忙忍住笑,若无其事地走到父女两人面前,坐在了依米身边。   “你是要让她过冬吗?”   “唔,我担心她冷。”   “夫君,已经七月了。”顿了顿,“而且,依米才洗过澡。”   宇文凉不解:“所以?”   “你作什么要将她换下的衣服再穿回去?”   “你的意思是,放在床边的那件,是脏衣服?”   木木记起他的好洁,嘴角未能绷住:“恩。”见宇文凉眼角一抽,继续道,“你还把依米的裤子穿反了。”   木木一边说,一边将依米抱起,准备替她重新穿一次。   终是忍不住打趣道:“真是难为女儿了,如此这般还能笑得这么高兴。”   宇文凉慢慢道:“她就喜欢这样穿。”   木木笑瞥他一眼:“你不要欺负女儿不会说话。”   宇文凉不再说话,转头认真看着木木如何替女儿穿衣。他看着她的侧脸,伴着日落的余晖愈显柔和。   她一直以一个母亲能拥有的最好姿态对待着依米,今生是,前生想必亦然。   他有时也会庸人自扰,想要知道她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想过依米长大后的样子,有没有想过宇文承将会娶妻生子,有没有想过……和他白头偕老。   木木察觉到他的恍惚,碧眸微睁:“怎么了?”   宇文凉笑了笑:“木木,你想回家吗?”   “回家?这里就是呀。”说着去逗弄女儿。   他理了理她的头发:“我是说,你出生的地方。”   木木眼光一亮:“你愿意陪我回车前吗?”   “当然。”   “依米能和我们一起吗?”   宇文凉没有反应过来:“她还这样小——”   “正是因为她小,所以还不能离开我。”语气稍顿,“或者等她长大些,我再回去,也是可以的。”   宇文凉看着她:“可我不愿你每日受噩梦之扰。”   木木将依米放在两人中间:“那不算什么噩梦。”   “恩,不知道睡觉时紧抓着我的那个人是谁。”略一挑眉,“或许是闹耗子了?”   木木摸了摸鼻子:“我就害怕一小会儿。”   宇文凉将她的脸扳正,轻声道:“但是我心疼。一小会儿也很心疼。”   木木被他瞧得不好意思,长睫微垂。   “车前一行,不论眼下将来,皆有凶险。依米及笄前,我都不会同意她跟随我们。”   木木小声道:“可若是离开太久,依米会想我们的。”   “所以需要好好计议。我粗略算了算,若是我们能在初时制定好路线,往返半月足矣。”   木木神色一动。   宇文凉捧着她的脸,仔细打量,毫不意外地注意到了她眼下的青色和眉眼间的丝丝疲惫。   “木木,你需要回一次家。”   作者有话要说:  1、感激各位小天使等待   2、日常么么哒! 第34章 出发   木木和宇文凉决定随返程的商队一道进入车前。   “我们可以和左伊娜她们一起。”   “可以。”宇文凉笑道,“我们还有大半月的时间用来计划。”   木木看着熟睡的依米,眉心轻蹙:“先是奶娘,得让依米喜欢上她才行。”   “除了奶娘,我还想再找一个体贴的人陪着她。”   “你不是在说司徒将军吧。”宇文凉一走,他的事情想必会很多,还是不要再麻烦他为好。   宇文凉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比他好上百倍。”   木木狐疑地看着他:“我觉得你的笑,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宇文凉捏了捏她的脸,“总之不要和司徒钊说,恩?”   木木自以为是个有良心的女子。   “好事?”   “好事。”   “真的?”   “真的。”   宇文凉见她仍有些不信,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唔,那好吧。”木木抿嘴一笑,“想不到我也能当月老。”   “你才不是什么月老。”   木木不满:“那我是什么?”   宇文凉笑得像个孩子:“你是月老的夫人。”   “月老有夫人吗?”木木仔细回忆着话本上的情节,“我怎么觉得没——”还未说完,就被宇文凉弹了额头。   “怎么总是不解风情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一块木头。”   木木哼道:“木头?宇文凉,今天你睡外间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风情。”   宇文凉正色道:“哪里哪里。夫人的风情不可等闲道之。”   木木眼中闪过一丝笑:“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略略沉思,权当自己眼瞎:“夫人风情万种。”   “没有诚意。”木木将笑意敛去,淡淡道。她自身如何,心中还是有数的。   宇文凉眉梢一挑,将她揽到面前,去亲她的眼睛。   木木忍不住笑了起来,稍稍向后躲闪着:“你舞弊。”   宇文凉把她捉回来:“为夫口拙,哄不好夫人,就只有身体力行了。”   木木想要推开他的脸:“油腔滑调。”   宇文凉轻笑一声:“不喜欢?”   力气比不过他,唯有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木木看见,在那片苍阔的深棕色里,只有她一个人。   “你真是一个年轻的月老。”不像话本上的白发苍苍。   他咬咬她的鼻尖:“所以要娶一位年轻的妻子。”   “可神仙都是不会老的。”   “唔,那我应该是个特别的神仙。”   “那如果你能选择不老呢?”   宇文凉揉着她的头发,好笑道:“哪里来得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轻轻掐了掐他的腰:“请你不要顾左言他。”   “选择不老有什么好?”   木木将目光落在他的衣领上,她发现上面有一丝褶皱,便伸出手替他理了理。   “你可以一直活下去。”   “没有你?”   木木手微顿:“我已经老了。”   宇文凉抱住她:“那我不要。”我不要没有你和依米的日子。   木木回抱着他,将侧脸贴在他的怀里,目光跃过他的手臂,落在小小的依米身上。   良久,她轻声道:“我也是。”   能与你在一起,是我平生之幸。如何能分离。   司徒钊指着地图:“你们到达后,先在且兰的来者客栈住下。屠白会替你们订好一间上房。”且兰是车前的边邑。   “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磨了近六日,哪里称得上快?”   宇文凉啧啧两声:“就是以往的你,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我知道。正是如此,才该对他多寄予些厚望。”说着又指了下一处,“第二日你们便可出发前往车前都城,迟丽。屠白说,牧姓是车前流传最古的姓氏之一,只在都城设府。”看了看宇文凉,“这点木木应当也知晓。”   宇文凉点点头:“那有关‘牧阳’这个人呢?”   “她是女子,同熙国一样,嫁人后会搬离府邸,住在夫家。具体位置屠白虽未查明,但探得她没有离开迟丽,只是由内城搬到了外城。”   “外城?”   司徒钊笑笑:“你岳父当年进入车前,除了必备的赀财,恐怕一无所有。”   想想也是。   “木木说她总会梦见一片沙漠。”他走上前,看着地图,“迟丽附近就有一处。”他粗略估计了大小,“看起来有一座城那样大。”   “那是车前最负盛名的沙漠,就以都城.的名字命名,叫作迟丽。”   “木木和我说,迟丽在熙国话里,是花开的意思。”   司徒钊颔首:“依米是车前的圣花,传说曾在迟丽沙漠里开放。”沉吟片刻,“你要带她去吗?”   “她既梦见了那里,想必定有缘故。”   “那更需好生安排。我虽未去过沙漠,却知若无人引导,极易在其中迷失。”   宇文凉嘴角微翘:“诚然。”不过他前生曾去过一次,大致的路线倒还记得。   “你好像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期待罢了。”将话题轻巧带过,“文书是通商所用?”   司徒钊将东西递给他:“这时节除了用通商的名头,还有别的?”   宇文凉浏览了一遍,发现司徒钊没有直接用他的名,而是用了他的字。   知晓是为了掩人耳目,谢道:“辛苦你了。”   司徒钊面带微笑:“你知道就好。我担心你前脚刚走,陛下就会派人来慰问一下长平军。”   他们上次动用昌邑的探子同宋衡联系,泰禧帝就不动声色,这次怕是要一起问候了。   “伯麒他为人还是很和善的。”宇文凉拍拍他的肩,“仲勉不必过于担忧。”   司徒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宇文凉回之一笑:“知道你会有压力,所以我特意告知了依米一番,让她好好听话,尽量不扰你们。”   司徒钊眼角微抽,反应了半晌觉得不对:“我们?”   宇文凉但笑不语。   密林外的风景甚好。   左伊娜放下车帘,挽着木木的胳膊,笑道:“马上就要进入密林了。”想了想,仍将自己的好奇问了出来,“他真的要和你一道回去吗?”   斐琪姨母是个近五十岁的妇人,面容平平,心肠却是极好。闻言拍了拍左伊娜的脑袋:“那是木木的丈夫,有什么不能一起的?”   左伊娜吐了吐舌头:“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厉害,竟能拿到通关的文书。”话音刚落,又立刻补道,“还找到了那老者的家人。”   木木不愿让她们二人牵扯过深,是以并未提及宇文凉与父亲陈秉的身份。   笑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他远道本应是客,却还要让他驾车,真是不好意思。”   木木忙摆手:“您能捎带我们一起,已经很麻烦了。”   斐琪慈和地看着她:“你与我们这样客气做什么。对了,你与宇文在车前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吧。如果不嫌弃,先住在我们家,左伊娜也可以陪陪你。”   左伊娜拍手称好。   木木抱歉一笑:“夫君说他已经安排好了……此次怕是不能去拜访约善姨父了。”   两人有些失望,却表示理解。   “你们是要去古潼吗?”古潼是车前三景之一,以长相奇特的石块扬名。   木木含糊道:“或许吧。不过夫君他从未见过沙漠,我想带他去看看。”   左伊娜不解:“金黄色光秃秃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那是因为你已经看惯了。”斐琪姨母插言,“再说,你那脑袋里也想不出什么好东西,看什么都一样。”   左伊娜不满道:“你干嘛总是嫌弃我?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斐琪笑骂:“我说得都是实话,你还来威胁我。”   左伊娜嘟着嘴不说话。   斐琪朝木木摇摇头:“她这样的性子,我怎么敢和别家议亲?”   “她这样很好。”木木的语气里有着羡慕,“您和约善姨父在她身边,一切都会顺遂的。”   左伊娜知道她的身世,不再噘嘴,忙去逗她开心:“阿爹阿娘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有我们三个人的祝愿,你也会很顺遂的。”   木木笑着点头:“我知道。”眼睛弯弯,“能和你们在一起,我很高兴。”   宇文凉坐在车外,听着木木的话,面上不由自主生出了柔和的笑意。   司徒钊正在校场指点操练,突然有兵士小跑至他的身边,恭敬道:“将军,宇文将军请的客人到了。”   司徒钊一愣:“客人?”   “是。将军曾说,这位客人十分重要,还需您亲自前往迎接。”   “……我知道了。”   司徒钊揣着满腹狐疑,不快不慢地走到了军营的门口。马车上的人已经下来,立在了车子的一侧,背对着他,似在看风景。   待看见那背影,司徒钊便心神一怔。步速本该因此放慢,熟料却是在不自觉地加快。   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顿了顿,方才将身子转了过来。   素手潋目,低眉婉转。   “紫笙见过司徒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比心心! 第35章 且兰   且兰是车前最大的边邑。其虽然与雁城只相隔一处密林,却丝毫未受到熙国民俗的影响。   车前城墙普遍比熙国高三尺,设置哨兵的人数亦多了十个。   纵是持有文书,核查的小吏仍旧单独盘问了宇文凉近小半个时辰。左伊娜在外面紧张得手掌冒汗,回身却见木木笑容如常。   “你都不担心的吗?”   木木替她将手中的汗擦去:“放心。他会没事的。”   左伊娜啧啧两声:“果然夫妻就是不一样。亏我还在这里为你们提心吊胆。”   木木笑道:“多谢你了。”   斐琪姨母走过来:“你不知道,车前近来的盘问是越来越严苛了。上次我们回来时,有一位随行的熙国商人便被拒绝进入车前。”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   左伊娜安慰道:“且兰城里有指路人。他既然是商人,请一位巫医的钱应是足够的。”   木木回忆着方才走过密林的那一段,其中弯绕确实非她所能记清,且她还听见了猛兽的嘶吼和蛇虫的游动声。   她皱了皱眉,低声道:“为什么总是想着要封闭起来呢。”   左伊娜没听清,正欲问她,宇文凉恰好从屋里走了出来。   小吏似是很高兴,同他出来时,面上还带着笑,用车前语说着什么。   左伊娜拍了拍木木的肩,感慨道:“你夫君果真很厉害!我还未见过有谁能将克里奥哄成这样。”   “怎么能叫哄?”木木笑道,“他只会哄我一个人。”顿了顿,“唔,还有依米。”   “我还没议亲呢,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木木转身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既然羡慕,那就好好选出一个你喜欢又喜欢你的人。”   左伊娜吐了吐舌头:“好吧。”   说话间,宇文凉已走到木木身边,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客气地对克里奥一笑:“和您聊天,真是愉快。”他用的是车前语。   “我也是。您真是一个博学的人,和您的对话,真让我受益匪浅。”   “若将来您有机会前往熙国,我愿以熙国的礼节招待您。”   克里奥眼光一亮:“真是感谢您的好意!”笑容忽地变淡,“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势,怕是很难了。”似是觉得言辞已有所逾越,复又笑道,“希望您和您的妻子在车前一切顺利。”说着看向木木,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木木便也笑着回了他的点头礼。   左伊娜临走前有些难过地抱住了木木。   “姐姐,你们下次一定要来渡津。”   木木身体微僵,左伊娜还未这样称呼过她。碧眸里渐渐有了碎光:“就算不去渡津,你也可以来雁城找我。我每年都会在那里,等你们过来。”   左伊娜重重嗯了一声。   斐琪姨母虽亦有不舍,但到底上了年纪,经历过世事变迁,又见宇文凉是真心待木木,心中欣慰反倒多过伤感。   她像母亲般理着木木耳边的碎发,柔声道:“我虽不知你为何要回来,但料想应是为了极重要的事。”   木木眸光微闪:“斐琪姨母——”   斐琪将手指放在了她的嘴唇上,笑着轻轻摇头:“你不必告诉我,孩子。这是你的故事,便该告诉应当知道它的人。”她望了一眼宇文凉,又收回目光,同木木对视,“无论过去怎么样,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觉得难过,就想想你的女儿吧。我每次踟蹰不前时,一想到左伊娜,神思便能清明许多,好像世上没有什么悲伤了。”   木木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上面源源不断的温暖。   “我明白的,斐琪姨母。”   宇文凉轻柔地替木木擦去泪珠,低声道:“离别总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木木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我知道。”所以此刻她才能平静地注视着她们离去,才敢放心地在且兰的街边落泪。   她将自己埋在宇文凉的怀里,语中虽仍带着些许鼻音,口气却是明媚光亮。   “我要给你买衣服!”   木木对买衣服的热衷,宇文凉早已略知一二。   闻言捏了捏她的脸:“又要去败家?”   木木轻哼道:“你不懂其中的道理。”   嘴角微扬:“败家还有道理?”   “它能让我心情变好。”   眉梢一挑:“恩。那确实是很有道理。”   木木从他怀里跳出来,笑道:“看吧,你也同意了。”   宇文凉将她拉到身边:“在车前,要离我近一点。”   “要多近?”   “近到我一垂眸,就能看见你。”   木木想了想:“那要是我太累了,让你背我呢?”   宇文凉微微一笑:“我会努力抬头,直到亲上你的脸颊。”   木木唔了一声,故作淡定地去牵他的手。   且兰的集市在白日尚算繁华,木木替宇文凉挑了一套雪青色的车前服饰,宇文凉则为她选了丹色。   他神色间略有惋惜:“在车前不能过于显眼,便未能让你穿那件石榴红的长裙。”且裙子到底不如裤子方便。   “这件就很好看。”木木笑道,“没想到你竟能分清这么多的颜色。”   宇文凉将她的长发托起,便于她穿衣服:“为了夫人,也该知道这些常识。”   “夫君今日真会说话。”   “那夫人高兴了吗?”   木木踮脚亲了他一口:“有夫君在身边,你的夫人一直很高兴。”   因进入车前时,身上携带的兵器皆被收走,木木便带着宇文凉去打铁铺。   车前对铁器的流通其实并不严格,但长期以来,却都不准熙国人将熙国的兵器带至车前。   刀剑之类是不可能寻到了,但防身用的匕首还算差强人意。宇文凉比照着木木的体形,买了一把稍长的匕首给她,自己又另寻了一把稍短却更锋利的。   尽管暗地里有随行的护卫,但多以信息传递为主,万不得已时不会动用。否则便不仅是私事这样简单了。   他一边将匕首系在她的腰间,一边叮嘱道:“若非必要,不要拔出它。你从未用过,我担心反会伤到你自己。”   “这和菜刀有什么不同吗?”   “你第一次用菜刀的时候,不也割到了自己的手吗?”抬头看她,认真道,“听话?”   木木忙点头:“恩,我听你的话。”   宇文凉思忖片刻,还是道:“而且,切菜和杀人是不一样的。后者会困难很多。”略有停顿,“杀人无论怎么说,都会让人难过,不比切菜。这样的事情,除非必要,我不能让你做。”   木木笑道:“我知道这一路随时都可能会有变故发生。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嫌弃你杀人的。”   宇文凉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他虽是将军,却从未在她面前动过武,遑论其它血气之事。   “走吧,我们去来者客栈,屠白应该在那里等我们了。”   客栈的位置处于繁华地段的边缘。木木和宇文凉并肩走着,随意看着道路两侧的商贩。若遇见好吃的糕点,宇文凉便会主动买上一些。   木木咬了一口栗子糕,皱皱眉:“以往的商铺数量要多些。”她指了指街角紧闭大门的一处,“我记得以前这里是一家酒铺。”   “或许是经营不善吧。”   木木摇摇头:“且兰已经不是以前的且兰了。”她看着宇文凉,“我听老人说,几十年前,且兰的街上到处都能看到熙国人。”   宇文凉想了想:“好像以往在雁城,也能看到许多车前人。”现在仍有,可数量难以比及从前。   “是因为车前和熙国发生了战争吗?”自那之后,两国的交流便少了许多。   “打仗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是车前先侵犯熙国的对不对?我记得是利安的父亲。”   宇文凉慢慢道:“也并非只是他一个人的错。我想他应当知道两国交战的后果。”   木木有些惊讶:“你都不怪他的吗?”   “就我的身份而言,我当然怪他,甚至愤恨,因为百姓都因此而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但是,或许当时,发动战争,是他唯一的出路。”   木木不解:“他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呢?”   宇文凉擦了擦她嘴角的残屑,温声道:“正是因为高高在上,才会有不为人知的苦衷。”那样复杂虚伪的家庭关系,恐是木木所不能理解的。   “好吧。可是无论怎样,都不应该去伤害别人。”   “你说得对。所以你的公公才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打了回去。”   木木看着他:“那你呢?”   “我不会因为我的妻子是车前人而手软。”他递给了她一块新的栗子糕,轻描淡写道,“我会为我的国家战死到最后一刻。”   木木嘟着嘴:“你才不会死。”   “文死谏,武死战,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木木气鼓鼓道:“那你就要再狠一点呀。”   这样就可以活着回来了。   宇文凉一愣,反应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停住脚步,笑容和煦如日光:“好。听夫人的话,我要变得更狠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笔芯~ 第36章 迟丽(捉虫)   殿内高烛熠熠。   “他们来了?”   殿内响起了女子柔曼的声音:“是。”   似是没有听出其中的妩媚,利安的语调平板无波:“勿要让她知晓。”   女子有些失望,可眉目间依旧是笑。   “是。”   来者客栈的规格不大不小,舒服却并不昂贵,正适合他们此行居住。   “你和克里奥说了什么?他似乎很喜欢你。”趁小厮低头察看记录,木木突然问道。   “他对熙国的风土人情抱有向往之意。”   木木恍然:“怪不得他说你博学。”   小厮抬头,懒懒道:“你们在二楼左手的第三间房。”   宇文凉道了声谢,便带着木木向楼梯走去。   “你这是在质疑?”   “我就是好奇。”   楼梯窄小,只能容纳一人,不能并排,又不好牵手,宇文凉便走在前面,微侧着身子。   轻轻一笑:“你好奇什么?”   “你读书吗?”   宇文凉微哂:“当然。兵法策论,经史子集,都是家学。”   “你的字写得那么好看,也是因为家学吗?”   “是。”   闲聊间,宇文凉已跨上了最后一级阶梯。他转身笑着向木木伸出了手,木木噗嗤一笑,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其实,我曾经设想过你的长相。”   “恩?”   木木抿嘴笑道:“青面獠牙,五大三粗。”   宇文凉眉梢一挑:“那夫人一定很失望。”   木木点点头,走到他身边,稍稍侧了侧头,眸光璀璨如星:“夫君人如其字。”   宇文凉脚步微顿,面上隐有可惜之色。   “我说错什么了吗?”   摇摇头:“只是觉得,若是夫人夸得再早一些,我便不必非进这道门了。”   木木看着面前的房间,鼓励他:“你现在可以不进去。这里又没有旁人。”   知道屋里还有一个人正在听壁角。宇文凉淡笑着将门推开,义正言辞:“不行。和夫人亲亲抱抱这样的事,需要择一个良辰吉日。”   木木随意地靠在门框上,觉得好笑:“为什么?”   “因为很重要。”   “这样说来,以往你在偷亲我之前还会先算上一卦?”   宇文凉故作沉思:“有时也要靠随机应变。”说完抬步欲走。木木却将手伸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宇文凉,我正在勾引你。”她凑到他的面前,一如既往地认真,“你不打算给我一点什么回应吗?”   故国似乎给予了木木无与伦比的勇气。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她身上的热烈好像在渐渐回拢。纵然只着丹色,唇角亦无笑意,可落入他的眼里,却是分外的明艳动人。   眼风一扫,发现窗户不知何时已被打开,露出了两指的缝隙。   唔,尚算识趣。   宇文凉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然后突然上前,将木木拦腰抱起,利落地用脚将门关上。   木木下意识搂着他的脖子。   宇文凉低低笑道:“不许松手。”   ……   次日,屠白若无其事地站在了两人面前。   “情况如何?”   屠白不喜说废话,简明扼要道:“牧阳嫁给陈秉后,便和他在外城置办了一处宅院。在那里约莫待了五年。有一日似是夫妻吵架,牧阳带着她的女儿出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如今几已无人再记得她,原来的庭院也随之荒芜。”   木木初时虽沉默,面上却带着笑。可屠白每说一句,她的笑容便消失一分。宇文凉瞧着她发白的脸色,眉心轻蹙。   “还未探明她们离开后去了何处吗?”   屠白沉吟道:“所有线索皆被人刻意抹去——就连出走的那一条,也仿佛是有人故意透露给我的。”   宇文凉淡淡看着他:“你知道是谁。”   “利安。”   果然。这世上应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想到什么,宇文凉眸光一冷:“你暴露了行踪。”   屠白自知理亏,当即跪下:“是卑职办事不力。”   宇文凉站起来,用身体挡住了木木,手放在匕首上:“所以你才花了六天时间从私狱里脱身?”屠白根本没有脱身,是利安放他出来的。   “卑职以为,利安虽非良善之辈,但说出的话并不诡谲。”顿了顿,“且他们暂不知晓此处。”   车前的任何城镇,尤其是位于边塞重要位置的且兰,皆有利安的人。何况入境的文书都要上报给国主,利安身为将军,率先看到实属自然。   宇文凉神色不变:“继续。”   “利安说,将军您本不该带木木回来,但如果来了,不若和他做个交易。”   木木听见自己的名字,嘴唇紧抿。   宇文凉将手放下:“他现在人在何处?”   “都城迟丽。”   从且兰到迟丽,快马只需三日。宇文凉原意是为木木租一辆马车,却被她拒绝。   “我要骑马。”她迅速说出自己的要求,“成年母马,枣红色,速度优于耐力。”   宇文凉垂眸,将她的手扳开,牵起放至眼前,轻轻吹着气。   “你再握下去,手掌就该被指甲掐出血了。”   她没有将手抽开,只是执拗地望着他:“我要骑马。”   宇文凉温柔一笑:“好,我们立刻就去选马。”他轻轻握住木木的手,将她带至身边,“但在选马之前,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恩。”   “你再见到他,会害怕吗?”   “……我不知道。”   “如果有危险,你能自己想办法先离开吗?”   “不能。”   宇文凉点了点她的鼻尖,似是在责备她的不听话。   “那你觉得,你现在神志清楚吗?是真的想见他,还是见到他,从而知晓一切?”   木木沉默片刻:“我想知道一切。”   “纵然其实你原本就记得,却因某些原因故意忘记?”   “是。”她抬头,“尽管我曾想忘记。”   宇文凉伸手将木木的眼睛捂住。   “你在梦里都梦见了什么?”   木木闭上眼,慢慢道:“沙漠、依米花、阳光、以及绿洲。”   “那我们就先去沙漠。”宇文凉将手移开,亦闭上眼,去吻木木的额角。他的怀抱很暖,却不滚烫,是那种恰到好处,能令人昏昏欲睡而不觉窒闷慌乱的温良。   世上再无如此心安之处了。   觉察到木木的平静,宇文凉舒了一口气。   他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在向利安提出问题之前,我们要先找到自己的答案。”   利安的心思,宇文凉约莫能猜出一些。他既然能从孟拜的一干儿子里脱颖而出,必有其过人之处。但在那样的家庭,这种长处还不知是福是祸。   交易他不介意接受,但要以他的方式。   两人到达迟丽时,已是第三日的傍晚。   入夜似只是一瞬的事。   此刻的迟丽,正如她的熙国名字,美得不像话。   道路是由车前特产的东陵石铺设而成。碧绿色的石块经过工匠的打磨,能倒映出天上的星河,步行其上,仿佛不在人间。街道两侧是整齐明亮的灯火,由外城至内城接连不断,商铺杂玩热闹非常,人群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若能站在迟丽的最高处俯视这座城,便能看到一朵盛开的依米花。   那里面藏着星河大千,灯火万家。藏着连日光都不可与之争辉的皓然月色。   都城不能骑马,木木便与宇文凉牵马而过。两人都将脚步放得很轻,仿佛担心会踩碎脚下的星空。   木木怔怔看着周遭的一切,喃喃道:“真是许久了。”   前生虽有耳闻,到底不如一见。宇文凉目露震撼。当时他匆匆而来,只看见了白日的迟丽。翠绿色的石板被日光照晒,尚算光洁,却多少失了柔和神秘之美。   他一直以为车前粗粝木讷,唯一可赞的不过只是打磨之技。原来只是他未遇见。熙国虽也有技艺高超的石匠,却无人能造出眼前之景。   木木低头看着碎光,下意识便走出一条路来。   宇文凉没有说话,静静跟在她的身旁。   他们渐渐走向冷清。喧闹的人群被抛在身后,灯火不再通明。唯有一地星光相随。   直走,然后向右走,又向左走,走到路的尽头。   入目处是一道破旧却紧闭的小门。   木木心头一颤。她将缰绳递给了宇文凉,独自一人上前,在门外立定了半晌,方才伸出手。本以为要费很大的力气,熟料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古旧的吱呀声打破了小巷内的安静。木木闻到了尘封的味道。   就着微弱的光亮,木木默默打量着小院。很平凡的一处院落,亦很不起眼。因久不住人,房屋四周野草蔓生,荒疏潦倒,可还是让她觉得安宁。她闭上眼,侧耳以听,仿佛还能听见模糊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1、对不起今天写晚了!炒鸡抱歉!凌晨时的更新是捉虫和小修。给看过的小天使带来了麻烦抱歉啊啊啊啊~   2、超级超级感谢坚持给作者菌留言的小天使们!!!!!每天醒来看到你们的留言觉得超幸福!!【不过不要因此有啥压力哦~hhh 不写作者菌也知道你们爱我哒(一脸自恋与陶醉)哈哈哈~】然后给你们比心心,么么哒~   3、日常么么么么么哒~ 第37章 依米   宇文凉轻轻走上前,却没有碰她,只留她一人在自己的世界,静静回想。   院落四周的墙并不算高。宇文凉看看屋檐,又扫视了一遍周围,稍微活动了下,利落地蹬着能够垫脚的木块,上了屋顶。   他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倒也不觉得脏。   木木慢慢走着,却没有进屋。回身时发现宇文凉不在自己的身边,下意识便用目光寻找。   “你怎么到那上面去了?”   宇文凉拍拍身边的杂草,笑道:“你要不要上来。”   木木仰望着他,嘴角亦带出了笑意:“你等一等。”说着便往一间小屋走去,从里面抱出了一个木梯。   到最后两级时,她忽然停住,神色有些恍惚。   “怎么了?”   木木回神,笑道:“只是突然记起,这木梯是母亲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因为她一直都想爬上屋顶。她摸了摸木梯的边缘,将灰尘拂去。   许是长久待在柴房,又无人使用,木梯表面早无初时的光泽,漆色逐一掉去,在夜色下亦能看出斑驳。   宇文凉将手递给她,柔声道:“到我这里来。”   在屋顶上,视线可以越过围墙,望向目之所及的远方。   迟丽的天地仿佛融为一体,处处皆是深沉的蔚蓝与苍翠,橘黄色的灯光如丝线在其中穿梭,串联起深浅不一的湖蓝色。   木木将手肘放在膝上,撑着下巴,看着灯火间莹莹点点的微光,笑道:“七月末的时节,竟然还有萤火虫。”   “或许它们在等你。”   木木歪着头看他:“是在等我们。”   宇文凉向前倾身,吻上了她的眼睛。   “真是荣幸。”   木木笑着揽住了他的脖子,与他鼻尖对着鼻尖。   “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想了想,说得更具体些,“就在这屋顶的下面,那张榆木床上。”   “你小时候一定很调皮。”   “哪有。我很乖的,就像依米一样。”   宇文凉轻笑出声:“依米可不会举着一个大木梯,只为了爬上屋顶。”   “我会教她的。”就像母亲教我一样。   “你确定要让她学这些?”   木木得意道:“当然。春日我要同她采花做茶,夏日我要与她捉鱼烧烤,秋日我要教她辨识五谷,冬日我要陪她玩雪嬉戏。我还要教会她车前的小调,送别的长歌。”   “你会做茶?”   木木有些不满:“要不然你以为你平常喝得是什么。”   “我以为是方嬷嬷在市集上买的。”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小心,“捉鱼?你不是最讨厌水了吗。”   木木不在意道:“鱼是鱼,水是水。我又不能让鱼活在地上。”   “你能分清五谷?”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想了想,狐疑地看着宇文凉,“你不会分不清吧。”   宇文凉哼道:“怎么可能。”   “小麦和稻谷的区别?”   “小麦多在北方,稻谷多在南方。”宇文凉眉梢一挑,“以车前的天时,还有稻谷?”   “牧南谷地就有。”   宇文凉不知他们怎么就聊到了五谷,低头一哂。再抬头时,眉眼间只有认真。   “你要教她这么多,那我教她什么?”   “你可以教她写字,教她骑马,教她如何选择。”   宇文凉凑近她:“不教她怎么编花环?”   木木抿嘴一笑:“那是要教给男孩子的。”   “我怎么没有看到?”   “我们会有的。”木木的碧眸里满是期待,“会有一个像你的男孩。”   思及宇文承的长相,宇文凉摸了摸鼻子:“要是他长得更像你怎么办?”   木木笑道:“我指的是性情。”   “你觉得,我性情还不错?”   “你怎么总想哄我夸你。”   宇文凉面色坦然:“因为只能记住夫人的夸奖。”所以想要多听一听,洗耳。   木木唔了一声,唤道:“夫君。”   “恩?”   夜色正明。   “你很好。好到让我无所畏惧,好到让我,只想和你白头到老。”   宇文凉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想告诉她此刻有多美,想背着她走遍千山万水。   “恩,我看见了。”他落下极为克制的一吻,没有狂野,也没有缠绵。他们身边连微风和花香都不曾有,可他们有此处的家园,有远方的萤火,以及,现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彼此。   “你的眼里,满是星光。”   利安站在高台上,默默俯视着整座迟丽城。   “他们准备前往迟丽沙漠。”   毫不意外的回答。利安淡淡道:“替他们准备最好的向导。”   “他们似是想要自己去。”   利安皱了皱眉:“宇文凉之前来过迟丽?”   “未曾。”   沉吟片刻:“派人跟着他们。无论木木能不能恢复记忆,都要将他们带过来。”   “是。”不等利安吩咐,接道,“妾不会让库奇和岱云有所察觉。”库奇是利安母亲的名字。   “很好。”   女子静默片刻,轻声道:“您昨日又鞭杀了一位女奴。”   “有什么问题。”   “您不应该这样放纵自己。”   利安扯了扯嘴角:“连你也要管我吗。”   “妾只是觉得,您可以待人很好。”顿了顿,“就像牧阳在的时候一样。”   “阿诺思,你僭越了。”   阿诺思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您为她做了很多。”   “我差点打死她的女儿,阿诺思。”利安眸光一冷,“所以赶快退下吧,趁我的鞭子还未落在你的身上。”   阿诺思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咬咬牙,终于还是离开了。   利安看着脚下偌大辉煌的城池,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明亮的女声。   “利安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心怀子民的好将军,就像你的父亲那样。”   他的父亲。利安愣了愣,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仰头看着车前的穹庐。   “我会在天上望着你的,孩子。”父亲吃力的笑容仿佛近在眼前。他还试着伸手抹去了他的泪,温和地让他不要哭。   利安伸出手,似想要摘下最亮的那颗星星。   白日的迟丽,因着耀眼的日光,颇显得有些昏昏欲睡。   宇文凉不欲让木木看出蹊跷,仍旧例行公事般地寻了位向导,询问了具体情况,并重金购得了一张详细的地图。   木木则去租借了三匹骆驼,备好了六日的水食,顺便还买了防晒的斗笠。   沙漠一望无际,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金黄色的光泽,峰峦连绵起伏不绝,瑰丽雄浑。   “这边。”木木指了指方向。   这已是他们在沙漠待的第三天。   宇文凉笑道:“我看着沙漠,倒没觉得什么不同。你是在根据金乌的位置判断方位?”   木木微微颔首,眉心轻蹙:“我以往并不会这个方法——”那便极有可能是母亲曾带自己来过这里。   木木心头一跳。耳边突然生出嗡嗡的声响,间杂着女人的温柔语调。   “木桃你看,太阳东升西落,已是定则。所以只要能看到太阳,我们就能知道自己在哪里。”   声音忽然变得难过,脑海里交叠着母亲和父亲的身影。   “我爱的那个和光,他会对我笑,会去帮助别人……他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而去伤害他人。哪怕是为了爱。”   父亲似是想要去抱母亲:“牧阳!”   母亲流着泪躲过了。   “我不接受,和光。我难以接受这样的爱。”   夜色凉薄。宇文凉拿出棉毯,披在木木和自己的身上。   “父亲好像做了一件坏事。”木木轻声道,“母亲很失望。”   宇文凉将她揽在怀里:“所以她才带你离开?”   “应当是的。”   “知道为什么偏偏来这里吗?”   木木下意识抱紧了宇文凉:“我看见了穿着黑衣服的人。他们手上拿着刀,在追我们。”   那就是被逼无奈了。宇文凉眼睛一眯。身为母亲,断不会轻易带着女儿毫无准备地来到沙漠。   “能记起他们身上有何标志吗?”   木木摇摇头:“我有点害怕。母亲抱着我……还替我捂住了眼睛。”   宇文凉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木木窝在他怀里,笃定地嗯了一声。   第四日,木木看到了一株沙棘。   宇文凉见她呼吸急促,忙到她的身边:“又想起什么了吗?”   木木面色发白:“母亲受伤了。我替她摘了沙棘果,可她却吃不下。”   宇文凉试着平缓她的心绪:“追杀的人已经不在了,你和她很安全。”   “不,才不是。”木木嘴唇颤抖,双眼无神,“她流了很多的血。我身上全是她的血。”   宇文凉捉住她的手,安慰的话却是苍白无力:“没事了木木。”   木木挣脱开他的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发泄似的吼道:“我明明记得看到了依米花,怎么就是没有呢!”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依米花。”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如是道,冷漠残忍,“世上根本就没有依米花。”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片沙漠。”   木木怔怔地松开了手,无意识地鞭打着身下的骆驼,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宇文凉紧张地跟在她的身后,不敢扰她。   迟丽的沙漠千百年都是这个样子,强烈的日光映照在滚烫的沙粒上,好似泛着死亡的冷笑。   太阳忽地隐匿在了云间。木木愣愣看着面前原本空旷无物的地方,渐渐生出了颜色各异的小花。   红色,白色,黄色和蓝色。   一切恰如梦境。   木木看着那丛丛绒绒的花朵,铺了一层又一层,慢慢呈出一个女人的轮廓。   世间的最好温柔仿佛都在这里,可眼泪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滑落。   骆驼蹲下身来,让木木下去。   她走进依米花盛开之处,俯身想要摘下一朵,却只是捧起了一抔沙土。   木木看着沙粒渐渐从自己的掌间落下,回到那片金黄色的大地。   是的,这不是依米花。   也没有什么依米花。   那是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小天使姽婳投的地雷,么么哒~   2、日常么么哒~ 第38章 利安   木木抱膝坐在地上,目光怔怔。   宇文凉立在她身边,想俯身,手指却在将要触及的那一刻顿住。他皱皱眉,记起了前世他送给依米的面人。   依米问他娘亲何时能够回来……他便盯着她的面人说着谎话,想要触摸,却终是在距离一寸时停下。   当时他心里想的不过四字,咫尺天涯。   宇文凉紧了紧拳头:“木木。”   木木没有反应。   他又唤了一声。   木木抬头看着他,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她拍拍身边的沙土:“夫君过来好不好。”   宇文凉心下微松。还记得他是她夫君,唔,那就没傻。   他一坐下,木木便将半个人都埋在他怀里。她无声哭了许久,此时已有些脱力。   “母亲死在了这片沙漠里。”   她的声音很冷静。宇文凉小心拥着她:“那时你只有五岁?”   “恩。我一直以为我看到的是依米花。”   “或许是因为你太害怕了。”潜意识里,便将最美好的东西用以替代。   木木闷闷道:“可也不至于幻想了十几年。”   “你的意思是——”   “方才我脑中有个声音,他说世上根本就没有依米花。”   “他还是她?”   木木顿了顿,小声道:“是利安。”   “车前国的圣花是依米,虽说已渐成传说,但曾经确应存在过。”   木木见他想偏,从他怀里微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他是在骗我。”   宇文凉有些糊涂,眸光不解。   木木坐起身,慢慢道:“梦境里,或者准确地说,是在记忆里,我还看见了绿洲。”她轻轻摇着头,“但那不是什么绿洲,那是利安。”   “利安用依米花代替了你的母亲,用绿洲代替了他自己?”   “是的。母亲死后,是他将我带出了这片沙漠。”   “他为什么要模糊你的记忆?”   木木垂眸,不知记起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许是我太过伤心,而他又不愿我记得。”   母亲被人追杀致死,父亲中毒疯癫了二十余年,若说背后没有秘辛,谁会信。但母亲最后的那句话……为什么要她去找他?   “可他如今却放任我们来到沙漠。”宇文凉未能察觉不妥,沉吟道,“还用多年前安排下的言辞来激起你的记忆。”   “言辞只是激起回忆的一个部分,看到沙漠与那丛沙棘,才是最重要的。”木木解释道,“这是巫医惯用的伎俩。”   宇文凉看着她的神色,站起来,郑重道:“夫人现在是否已有答案。”   木木亦站了起来,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我们可以去见他了。”   话音刚落,屠白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利安的人就在不远处,将军与夫人随时能够启程。”   宇文凉淡淡道:“让他们过来吧。”   木木看着屠白离去的背影,握住了宇文凉的手:“夫君为何这样相信他?”先前便几乎未怎么拷问。   “屠白擅奇袭,长于判断形势。”宇文凉转头看着她,“而且。”   “恩?”   “我更相信自己的决断。”将她头上的沙粒轻轻拂去,“就如同相信夫人一样。”   相信你可以走出情绪,告知我一切。   木木若有似无地嘴角一翘。宇文凉看着她的笑,低低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她拉到身边,去亲她的眉心、眼角和鼻尖。   “木木真是厉害。”除了先妣,他还未见过心性如此的女子。眉梢微挑,语气中掺杂了一丝得意,“为夫果真有眼光。”   木木知他在缓解她的紧张,也不看他,只笑着望向远处,注视着金黄色沙漠在日光下的蜿蜒。   “可惜终不及木木。”   愈靠近利安的寝殿,木木的面色便愈发不好。宇文凉料她应是想起了被人鞭打的往事,眸光微冷。   待真正到达之时,木木却收起了所有的情绪,眉目平静,神色自若。   殿内灯火通明。宇文凉略眨了眨眼才得以适应。   利安是地道的车前长相,碧眼高鼻,眼窝深邃,薄唇,体形宽大,年纪在四十上下。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带着冷意。   利安将目光落在了木木身上:“你已经记起来了吧。”   木木看着他:“为什么会有人追杀我们?父亲为什么会被关在你的私狱?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利安毫不意外地一笑:“你果真有许多问题。”   “给出你的条件。”宇文凉淡淡开口。   利安也不再兜圈子:“陈秉疯癫的缘故是因为中毒,而这毒一半来源陈家,一半来源车前。我可以将他所中之毒与解药同时交与你们。”顿了顿,“当然,你们既已寻得陈家的帮助,我便只会提供车前的那一半。”   “回报。”   “我要陈家噬心引的解药。”   “那你将他用药毒疯的债如何算?”   “不是我做的。”   木木冷声插言:“那是谁?”   “库奇。”   “她是你的母亲,你与她有何差别?”   利安严厉地看着她:“不要将我同她放在一处。”   木木嘲讽道:“这样说来,当年追杀我们的人也是库奇了?”   利安面无表情:“是岱云。”   木木和宇文凉皆是一愣。   “不可能!”木木脱口而出,“岱云将军为人良善,又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们!”   “他良善?”利安似是觉得好笑,“若是良善,怎么会在得知索克欲帮助你逃走时,派人将他从我这里带走,折磨致死。”   木木下唇紧抿:“你撒谎。”他明明会过得很好。   利安嘴角带着恶意的笑:“你以为,你能从车前逃至雁城,只用些小聪明就可以了吗?你难道就未想过,为何车前从未派人将你找回来?”轻蔑地看了宇文凉一眼,“以为我当真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吗?”   宇文凉平和地回望着他:“你不必言辞刻薄,只需要给我们看一看证据。”   利安闻言,难得认真瞧着宇文凉:“小小年纪,心境倒是不错。”略略停顿,“不过这证据都是死人,我要如何给你们看。”   木木听出蹊跷,手指微颤:“除了索克,还有谁——”   “一个与你身形相仿的女奴。”似是觉得不够快意,利安笑着补道,“她是被活活烧死的。”   木木唇色发白,说出的话却仍旧克制:“也是库奇想要我的命?”   “说是岱云也没有错。”   “为什么?”   利安盯着室内的烛火:“因为他们设计毒杀了我的父亲。”淡淡与木木对视,“在他救下他们的命,挽回了整个车前的时候。”   木木怔怔开口:“那毒.药——”   “是你父亲亲手呈上的。”   耳边再度响起了母亲的失望。   “我喜欢的那个和光,不会因为一己私利而去伤害别人。”   木木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牧阳是贵族,嫁给他后却成为了平民,住在狭小的院落里,每日为了生计劳苦操持……后来他接受了库奇的交易,用毒.药换取地位。”   “父亲是商贾后代,从雁城来时,又携有赀财,怎么可能会举步维艰。”   “不错。”利安眸光微动,“可若库奇的目的一开始便是陈家的毒.药呢?”车前的毒,有经验的御医一查便知。   宇文凉皱眉:“难道牧家没有理会过他们的困境吗?”   利安不知为何,突然沉默。   半晌,他揉揉眉心,似是有些累:“牧家其时正欲同我父亲议婚,将她嫁与我。”低低笑了一声,“可哪怕是要放弃贵族的身份,她也要嫁给他。”   一个几与家族决裂的女子,如何能得到家族的庇佑。遑论牧阳那般骄傲的性子。   木木低垂着目光,神情变幻莫测。再抬头时,收敛了愤恨与嘲弄,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那你呢,你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利安的疲惫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平静道:“我亲手将毒.药端到了他的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喝了下去。”   “你真是冷血。”   利安嘴角一扯:“我就是这样的人。”   木木气得眼里含泪:“可我曾经还喊过你。”   利安一怔。   “母亲让我叫你,利安叔叔。”她咬着嘴唇,“这些我都记得。”   “那又如何?后来还不是快要把你打死。”   “母亲临死前对我说,”木木握紧拳头,“她对我说,让我去找你。”   利安神色漠然:“是她识人不明。”   “那你为何要篡改我的记忆,为什么不让我记起难过的事情?”   利安厌恶地看着她:“我最讨厌小孩子哭。”   “为什么要将我带出沙漠?”   “顺便。”   木木鼻尖微酸:“为什么将我从军妓营带走?”   “为了更好地折磨。”   “那又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打死?”   利安好笑地望着她:“折磨,本就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又为什么借着赠送胡姬的名目,让我离开?”   “因为看见你会让我不痛快。”   木木平复着呼吸,想要直直看进他的双眼:“你还爱着我的母亲,是吗?”   利安坐在高高的将军椅上,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是。”他没有避讳,“一直都是如此。”眼神复又疏离,“但这不代表我不讨厌你和你的父亲。”   宇文凉上前,轻轻搂住了木木的腰。他淡淡看着利安:“你讨厌陈秉,是因为他没有护好牧阳。”   利安不置可否。   宇文凉继续:“尽管如此,你还是寻了个机会将他放走了。”根据屠白的描述,若无人内应,纵然岳父武功绝世,仍旧无法从中逃脱。   “我没有这样的好心。”   “你的好心,或许能使我们的交易更加顺利。”   利安来了三分兴趣:“哦?”   “你既告诉了我们这么多,无非就是想下一个最大的筹码。”宇文凉嘴角一扬,“来,让我听听,孟拜将军的儿子,能有多大的野心。”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小天使们炒鸡可爱!   2、最近可能是有点小虐【自我检讨中】,不过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嘛? 第39章 闲笔   雁城风光正好。日头虽有些烈,于军士却是无碍,反倒令人觉得神清气爽。   紫笙将浓稠的小米粥放在司徒钊的几案上,轻声道:“将军用些早饭吧。”这几日他都未能好生用饭。   “辛苦你了。”司徒钊看着冒着热气的粥,“不过做饭这样的事情自有人打理,你无需劳累。”   紫笙笑笑:“妾总归无事。”   司徒钊恩了一声,笑道:“依米还吵吗?”   “她很乖,眼下还未醒。方嬷嬷正守在她的身边。”   “她确实不怎么闹人。”宇文凉还真是好运气。   紫笙斟酌道:“将军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最近总是在皱眉。   “军务上的琐事罢了。”他温和道,“你不必担心。”   陈秉和老夫人已安全归府,但解毒之事却并不顺利,他们还需要车前的几味药材。屠白又来信,说他们准备与利安见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紫笙眼中闪过一丝难过,但面上仍旧是和婉的笑:“如此便好。”   七月末的昌邑,正是进入了最热的季候。女孩一边在宋府门前踱步,一边用锦帕擦着额头上的细汗。   侍女小声劝道:“小姐,您还是回去吧。大公子他可能有事。”   女孩摇摇头:“他已许久未出府,甚连朝都不上,娘亲在家都快要急死了。”   “小姐说的是,不过眼看着便快日落了,您会误了回府的时辰的。”   女孩翘起嘴:“我是他亲妹妹,他今日要是不让我进去,以后我就不认他这个哥哥了。”哼,难为她担心了他这么久。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小丫头长本事了,还敢不认我。”   女孩忙转头,果见是宋衡,立时忘记了不满,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哥哥!”想想不对劲,看了看他的身后,“你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宋衡弹了弹她的额头:“小丫头管得还挺宽。”   宋衑瘪瘪嘴,因个子不高,只能暂时抱到兄长的腰。夸张地吐了一口气:“哥哥你还在就好。”   “这里还是府门前。”宋衡无奈地揉揉额角,将她从怀里牵出来,“你也快及笄了,以后可是要嫁人的。”   宋衑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见她不高兴,宋衡小心道:“等了很久?”   宋衑比了一根食指。   “一个时辰?”   也没打算让哥哥愧疚,实话实说道:“一刻。”   宋衡皱眉:“门房没让你进去?”   宋衑差点想翻白眼:“他们说,没有哥哥的吩咐,就是当朝右相来了也不让进。”说着又忍不住赞叹,“哥哥你敢这样和爹爹对着干,真是厉害。”她就不敢。   宋衡这才记起之前对门房的吩咐,又听到小妹不伦不类的夸赞,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我先带你进去吧。”   宋衡给她倒了一杯菊花茶。   宋衑啧啧道:“哥哥你这么大一个府邸,招待贵客竟然只用一壶菊花茶?”   “菊花茶去火清热。”   宋衑给自己灌了一大口:“你才有火。”   “小孩子喝那么多上好的茶作甚,我看普通的就很好。”   “我这不是喝了吗?”宋衑放下茶盏,扳过哥哥的脸,认真打量了一番,包子脸微皱。眼下发青,嘴唇发干,目光略有些无神,眼风一扫,注意到他宽袖下的手正微微发抖,再加上府里备的菊花茶——   “你这大半月是不是都在酗酒?”   宋衡不意那般明显,掩饰道:“只是小酌了几杯。”   “你能不能不要连妹妹都骗。”   “……你不能和母亲说。”   提起这个,宋衑忍不住瞪他一眼:“你还说呢,连着一月都没来府里和母亲请安,后面更是索性连朝都不上了。你知不知道母亲有多担心你?”顿了顿,继续瞪着他,“我也很担心的。”   “所以就偷偷跑过来?”宋衡温和地看着她,“今日族学应当没有休假。”   宋誉对子女的学识要求甚为严格,宋衡身为男子自不必说,宋衑虽是女子,仍旧被要求每日按时上族学,直到议亲方止。   宋衑苦着脸:“你还提醒我。我都没想好怎么和娘亲说呢。”   宋衡笑道:“无妨,我会同母亲解释,就说是我带你出去游玩。”   宋衑眼光一亮:“哥哥是要和我一道回府吗?”   “我连你都骗不过,如何能瞒过母亲。”   想想也是。   “但你需给我一个准信。”   “我会书信一封,你回去带给母亲就好。”   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宋衑妥协地点了点头。转了转眼珠,咬了咬下唇,决定还是问出来。   “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宋衡笑着摸摸她的头:“只是遇见了一些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是因为南意姐姐吗?”   宋衡一怔:“你怎么知道她?”宋衑出生时,他们已搬至了昌邑。   “母亲前几日将事情都同我说了,你明白的,她拗不过我。”   “真的?”   宋衑鼓了鼓腮帮:“前日母亲约了她出来。我也在。”   宋衡握了握拳:“你们说了什么?”   “母亲和她聊了些往事,又谈了些近况。”   “只说了这些?”宋衡皱了皱眉。恐怕两人言辞间的机锋,是妹妹所不能听懂的,便换了个别的问题,“母亲怎么将你也带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没用吗?”   宋衡笑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衑撑着下巴回忆道:“母亲问我喜不喜欢她。”   宋衡替她续了一杯茶。似是精力不济,茶水有些轻微的溢出。   “你怎么说?”   “我说,哥哥喜欢,我就喜欢。”   宋衡微哂:“小小年纪,你也知道什么是喜欢?”   宋衑放下撑着下巴的手,正襟危坐道:“哥哥是因为南意姐姐才酗酒、不上早朝的吧。”她伸出了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着,“我记得这两件都是你不喜欢做的事情。”   宋衡将她的指头按了回去:“所以?”   “你是嫌弃南意姐姐吗?因为她曾经沦落教坊。”看见宋衡眉心一蹙,宋衑慢慢道,“我虽然小,也是快要及笄的人,知道教坊意味着什么。”   宋衡长睫低垂:“我怎么可能嫌弃她。”   “那就是心疼啰。”宋衑看着哥哥,“娘亲说你很心疼她。”   “恩。”   “在娘亲嫁给爹爹之前,爹爹也是一个无名小卒。”昭容长公主当年私下江南,与右相宋誉一见倾心的故事至今还在坊间流传,甚有人借此编了不少书词杂剧。   宋衡抬眼看她:“是母亲和你说的?”在他小时她就常和他讲这些往事,神色间还透露着得意,字字句句里都是对自己眼光的赞赏。   “当然了。”府里除了她还有谁敢说。   “我以为她一直不喜欢……”顿了顿,却没再说下去。   “娘亲说,你已是而立之年,又分府独立,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是自己做主比较好。”宋衑想了想,补道,“不过我觉得,主要是你这次太反常,吓到她了。”   “你倒是想得多。”   “那,”宋衑小心地看着他,“哥哥喜欢南意姐姐吗?”听说哥哥为了找到姐姐,曾独自一人跋涉了整个熙国。   宋衡轻轻一笑:“我喜欢有什么用。”   宋衑不解:“南意姐姐不喜欢你吗?”她自顾自地扳着手指头算,“熙国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来昌邑?为什么偏偏接受你的好意?为什么要改作《杏春》?为什么会对娘亲尊敬有加?为什么会对我尤其的好?唔,忘记和哥哥说了,南意姐姐送了我一把由名匠风成子做的琵琶。”   宋衡眸光微动:“这是你自己想的?”   “哪里不对吗?”宋衑摸摸下巴,“从科举到分府,从无名小吏到正三品的御史,哥哥你折腾了十年,难道只是为了在府里酗酒?”她正视他,“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哥哥。”   宋衡忍不住去捏她肉嘟嘟的脸:“小丫头嘴巴还真是厉害。”   宋衑眨着眼睛:“因为随了哥哥呀。”   宋衡眉眼都是笑:“对,随了我。”   宋衑想到什么,忙道:“不过哥哥你不要担心,等南意姐姐成了我的嫂嫂,我会好好待她,绝不会欺负她。”   宋衡望着妹妹天真无邪的眼睛,良久都没有说出话。   宋衑回望着他,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他只低头摆弄着她腰间的小香囊。妹妹课业虽重,可刺绣类的女红并未搁下,香囊绣得十分精致。她确实长大了,知晓冷暖人情,懂得劝慰安抚。他如何都该比她更有勇气一点。   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衑,音玲。   3、明日(12.6)不更新~ 第40章 野心   高烛微颤,不知是何处吹来的风。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利安眼中冷光四溅:“阿诺思。”   “妾已派人截杀。”   宇文凉扫了一眼殿角,淡笑道:“这就是将军的待客之道?”竟连钉子都未清除完毕。   “阿诺思不会让他们活命。”   “库奇夫人对待儿子的方式真是特别。”   利安看着他:“你们眼下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就该对此心存感激。”   宇文凉嘴角噙笑:“直言吧。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绕着说话多累。”   木木闻言,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清是哪里。   利安吐出两个字:“借兵。”   “什么时候,多少人。”   利安眸光微动:“少则两月,多则一年……要你长平军两万精兵。”   岱云名下的军队有八万,利安名下有十万,假如果如他所言,其母库奇与岱云合谋,那么利安至多把控了五万的人马。   宇文凉眉峰一皱:“你要掀起车前的内战。”   “不错。”   木木惊诧地望着利安:“你是不是疯了!”   宇文凉将木木搂至身边,左手轻抚她的脊背,似是安慰。他盯着利安,慢慢道:“车前的内战,凭何让熙国为之厮杀。”   “你不妨将其称之为联军。”利安摆弄着手腕上的金镯,“一旦我洗清岱云一系,整顿车前政务,便会与熙国永修旧好。”   “这样的事情,该由两国之主商讨。”   利安唔了一声:“此事我早已告知国主,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他注视着宇文凉,“我现在就可以将国书交与你。”   “不可以!”木木紧抿着下唇,“战争只会让人变得更加懦弱。”懦弱到不敢轻易踏出疆域。   “一个人坚强就够了。”利安冷冷道,“若当年能除掉岱云,车前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因为一个人,所以就要发动新的战争吗?所以又要让女人站在城楼上日复一日地唱着长歌吗?”   “你看见了迟丽的夜晚吗?”   木木一愣。   “很美是不是,”利安收起了冷意,“可惜只有迟丽才有。”他起身,离开了将军椅,“如今,只消一场战争,我便能让整个车前有这样的夜晚。”   “可又有谁能看到。”   “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   木木被他气笑:“说到底你就是为了一己私利。”   利安没有否认,反而走到她面前,面上带笑:“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为了我自己。”他将目光落在宇文凉身上,神色间透着不耐烦,“以我之能,暂且能保你们五日。尽快做出决定吧。”   木木和宇文凉被带到了一处上好的厢房。   没工夫打量周遭的陈设,她握了握拳:“你要答应他的要求吗?”   “若是私事,我可以直接拒绝。”宇文凉沉吟片刻,坦言道,“可若是联军,那便要依照陛下的意思。”   “你不能不告诉他吗?”说完便觉得有些傻。她怎么能强求他做这样的事。   宇文凉捉住她的双手:“木木,你先不要慌。让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木木正欲点头,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声音她方才听过。木木皱眉,循声望去:“阿诺思?”   阿诺思走出阴影,站在离他们五步远的位置。她有些失神地看着木木的容貌,半晌才意识到不妥,回神垂眸,不与木木对视。   “将军他,已经无路可选了。”   木木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十年前,车前天灾人祸不断,先有旱灾后有瘟疫,粮食歉收,饿殍遍野。孟拜将军乃平民出身,不忍百姓离苦,在贵族将军间恳求周旋了几月,却收效甚微。那些达官贵人只顾自己贪图享乐,并不愿对百姓施以援手。国主又无实权,奈何他们不得。”   木木记起了宇文凉在且兰时对她说的话,心思一沉。   “所以他只能发动战争。”   “是。但将军其时欲将车前的损害降至最低,便先发兵攻打熙国,洗劫了雁城的粮仓。”   “他为何不能向熙国借粮?”   阿诺思轻轻一笑:“将军的地位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他得不到大族的支持,又非管辖边贸之人,与熙国并无机会交集。”   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样做会损害两国之间的情谊,可车前的百姓都快死了,他又能顾得上多少。原本还能约束军队,可是其他将军发现征战熙国有利可图,便都开始集军……每个兵士都想抢到战利品,不是为了加官进爵,而只是为了活下去。”   木木与宇文凉对视一眼。   “那岱云又是怎么回事?”   “车前的军队被宇文老将军攻退,孟拜将军索性趁机发起内战,去掉了几大家族,提拔平民上位。岱云便是那平民之一。他走投无路时,是孟拜将军救下了他。”   宇文凉无意识地摸着腰间的匕首:“为了权力,他与库奇合谋毒杀了孟拜?”   阿诺思眼里闪过厌恶:“岱云和库奇很早便认识了,后来库奇却嫁给了将军。”   木木将身子向宇文凉那处靠了靠。   “你方才说,利安无路可走了。”   阿诺思抬头看着她:“库奇给将军下了陈家噬心引的毒,岱云暗地里又占了孟拜将军所留的近七成的兵力。明面上车前似是由将军主宰,实际上却是岱云。你们从且兰一路来到迟丽,看到的都是车前最好的样子,若是走得再远些,你们就会看见失去土地,无家可归的农人,或是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的村庄。”   “事实上,车前的暴.乱越来越多,只是大多还未成型便已被军队镇压。这一点,木木你应当有所体会。”   木木忽然就想起了洛蕾,那个屠户的妻子。听说她和他的丈夫死在了乱兵的刀下,只因为不愿将刀借给一位千户,不愿让他用一把真正的屠刀去伤害一个不小心撞到他的小姑娘。   杀猪还是杀人。   阿诺思又转向宇文凉:“且岱云与库奇一直觊觎熙国的土地,多次谋划进攻熙国之事,是以近年愈发不肯让车前与熙国有所交流。如果消息没有出错,下一步,他便要借将军的手,清除在车前的所有熙国人。”   宇文凉眸色微沉:“国主呢。”前世他来时,车前国主已握有大权。至于利安和岱云,恩?他竟无甚印象。   “国主起先有实权,但如今只是个空壳而已。”阿诺思停顿半晌,“不过待将军事成,他便会将权力归还给国主。”   木木略有些惊讶:“他不自己留着吗?”   “将军认为自己不适合统治。”   利安倒是对自己很了解。宇文凉意识到什么,嘴唇微抿。   “只借两万的兵,他有把握战胜岱云?”   “再多恐怕熙国的陛下不会同意。”   “他的毒——”木木绞着双手,“还能支撑多久?”   阿诺思沉默了许久。木木感觉到了她的悲伤。   “毒性虽能清除,但已伤及根本,或十年,或二十年。”阿诺思轻声道,“他也曾想过缓和的法子,可岱云与库奇皆算心思缜密之人,贵族利益又在其中穿梭缠绕……眼下正是他们对将军放松警惕之时,他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惟有毕其功于一役。   木木抽抽鼻子:“他为何不告诉我们这些。”   阿诺思两靥生笑,露出了好看的酒窝。   “他一直都是这样。”明明很在意,却偏偏要显得恶劣。她注视着木木的面容,断断续续地回忆道,“以往牧阳在时,他也能笑得很张扬,就像天上的太阳。”眉眼略垂,“孟拜将军生前常常夸他。大家都清楚,他是最像将军的那个儿子。他们会一起打猎、征战,会一起唱歌,会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木木手指轻颤:“但他还是亲手杀死了他的父亲。”   “孟拜将军当时已在岱云的设计下负伤。他知道岱云的野心,却已无力挽回什么了。”   木木碧眸微睁:“你的意思是,他知道——”   “是。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一定要喝下去。”   那是父亲对儿子的最后照拂与期望,怎能不如人意。   “孟拜将军在世人眼里算不上什么好人或是好丈夫,但对车前和利安将军而言,他却是无可替代的。同样,利安将军在你们眼中只有暴虐与残忍,可对车前与妾而言,”阿诺思淡淡一笑,“却值得用一生追随。”   ……   “木木你不仅有牧阳的容貌,还继承了她的性情。她可以因为喜欢放弃一切,也能因对心上人的失望而离开。但这次不一样。”阿诺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当然,这次或将死去更多的人,可是,也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活下去。”   出生与死亡。人们总是逃不开这样的藩篱。   木木沉默片刻,主动握住了宇文凉的手。   “我不知道我与你的一生能有多长,但我们都能预见,战争里的车前将会经历无数的苦亡。”木木的碧眸里恍若有一潭湖绿色的水,“阿诺思,记住你今日的话……你们不是为了死亡。”   阿诺思嘴角仍是淡淡的笑。   宇文凉回握着木木的手,对阿诺思提出了一个条件。   “临走前,我要单独与利安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第41章 归途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活着。”前生待宇文凉关注车前时,内乱早已结束,可他对利安和岱云却几无甚印象。   利安抬了抬眼皮:“这和联军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想法将会影响接下来的安排。”   “哦?”   “车前境内你能联合几位将军?”   “两个,十万。”   “所以你有十三万人。”   利安淡淡道:“岱云有近三十万。”   宇文凉沉吟片刻,慢慢道:“如果你有不止两万的援军呢。”   “你能办到?”   “可以。不过有个条件。”不等利安说话,宇文凉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记重拳。   “虽然你有苦衷,可是打老子女人,他妈的管你是谁!”   利安捂住嘴,怒道:“你他妈还真敢下手!”反手就想打回去。   宇文凉盯着他,慢慢挽起袖子,嘴角噙笑:“一拳两千人。”   利安:“……”   昨日下了一夜雨,今日的路便有些泥泞,鲜有行人经过。少许坑洼处还有积水,倒映着湛蓝的天色。   “夫君,你在想什么?”木木将马车帘放下,转身去看他。   宇文凉收起思绪。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想你。”   木木撇撇嘴,坐到了他的身边:“我又没逼着你告诉我,你和利安说了些什么。”   宇文凉亲亲她的侧脸:“木木真好。”   木木义正言辞地看着他:“不许对我使用美色!”   眉梢微挑:“为夫原来也有美色?”   木木板着脸哼了一声。   宇文凉静静笑着看她:“怎么还是答应了。不觉得是将军打仗,百姓遭殃吗?”   木木想了想: “将军不适合统治。恩,国主会更好。”   权力如果统统只在一人手上,而那人又非智者,车前将走向何方,确是个问题。利安实际上在仿照熙国,他想要把将军的权力削弱,转而扶持一位明君。   “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利安的请求吗?”   “十之八.九会。”这一仗赢了,熙国不仅能去除一个潜在危险,还能与车前重开正式商贸,互通有无。同时,在至少三十年内,北方将会保持着稳定的局面。这正是伯麒所喜闻乐见的。   木木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他不担心会输吗?”   前世利安没有熙国的帮助,仍能以玉石俱焚的姿态结束这一切。宇文凉理着她的鬓发,平静道:“更重要的是如何控制伤亡。”   木木会意。   车外忽有急促的马蹄声。宇文凉耳朵一动,瞳孔微睁,一把按住了木木的头。   一支飞箭带着风从车窗呼啸而入。   “屠白!”   “估计二十人左右,骑马,带箭。”屠白的声音很冷静,“利安的人已经和他们打上了。”   “离且兰还有多久的路程。”   “两个时辰。可以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密林。”   宇文凉弯腰抽出匕首:“利安的人能支持多久?”   “解决这二十人不成问题。”马蹄声愈来愈乱,“但他们只是先遣。”屠白一边赶车,一边向后望去,沉稳的面色略有波动,“还有一百人。”   他们从迟丽出发,至今不过三日。若是岱云已知晓了他的具体行踪,利安便只有提前动手。   宇文凉眼中闪过一丝利芒:“卸车骑马。”   马车内备有弓箭,宇文凉扔给了屠白两壶。木木坐在宇文凉身前,抓住了缰绳。   他一手握着弓箭,一手揽住她的腰。   “害怕吗?”   木木的呼吸很是不稳:“有点。”   “你不会射箭,我就把缰绳交给你。”   木木神色一肃:“好。”   “沿着大路走,我们会遇到五个岔口,分别是右左左右左。若有人阻拦不必怕,径直冲过去,生死不论。”   “好。”   谈话间,屠白已射杀了两人。   “将军,暗卫何时能用?”   宇文凉转头,估计着追兵与自己的距离:“到达密林之后。”那里地形复杂,更适合他们猎杀,“派暗卫传信给司徒钊,让他带兵到密林入口等待,若见信号,即刻入林。”   “是!”   话音刚落,道路中间横穿出了一匹马。木木没有放慢速度。   宇文凉直接用匕首割破了那人的喉咙,取了他的剑。   觉察到木木的身体在发抖,宇文凉握了握她紧捏缰绳的手。   “不要勒到自己,木木,你方才做得很好。”   木木指节发白:“专心你的身后。”   追兵的马蹄声愈发迫近。原本尚算美景的树林水坑,木木已无心思享受,她甚连思考的空白都不曾挪出,只全身心地控制着身下的马匹。   她不能走错路。   “屠白,去前面清道!”身后追兵数量有所减少,定是走了小路,准备包抄他们。   屠白拔出了长剑。   “木木,如果一会儿我被迫下马或是换马,你仍旧不许停下或是放慢速度。我会赶上来的。”   木木咬牙:“好。”   “如果有人挥刀,你首先是伏身躲闪,不要正面敌对,逃离为先。”说着又射出一箭。   “嫁给一个将军,还真是——”木木忍了忍,没再说话。   “你这个时候后悔,是不是想气死我。”   木木抽了抽马鞭:“我只是想骂人。”她一烦躁就这样。   宇文凉冷哼一声,也不知在别扭什么,一剑刺穿了来者的身体:“反正你后悔也没用。”   背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声响,宇文凉忙将她按在了怀里。利箭从他们头顶飞过,直直射中面前正欲挥刀的追兵。   “将军怎么了?没有将军,你早就成肉酱了。”   木木抿抿嘴:“宇文凉,你不许在这个时候同我吵。”   “我哪里同你吵了。”   又有一个不长眼的人直直向他们冲了过来,木木用左手拔出匕首,径自捅向那人的腹部。   “混蛋!”   宇文凉被她的举动惊住,一时竟不能语。   木木皱了皱眉:“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杀鸡。”   宇文凉解决了在身侧的两人,嘴角一抽:“不是说过,杀鸡和杀人是不一样的吗。”   “我知道啊。”木木挥挥马鞭,“所以我把他们当作鸡来看。”   “……夫人真厉害。”一边说一边侧身,摸出一支箭矢。   听出其中的丝丝戏谑,木木忍无可忍:“宇文凉,我现在害怕死了!你给我闭嘴!”正说着,迎面又来了一匹马,木木面无表情地加快了速度。   在与他交锋的那一瞬,宇文凉削掉了他的脑袋。   木木想,她今夜一定会做噩梦。   宇文凉尝试安慰她:“你就想象那是个鸡头。”   “鸡头才不会溅我半脸血。”   “溅到你脸上了?”宇文凉快速看了一眼,发现只是零星几点,舒了口气,“为夫的手艺还不至于那么差。”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木木低头躲过一剑,手指不住地发颤,“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本以为战争至少还要等上两个月。   “想想依米。”宇文凉连杀了十余人后,忽道,“木木,想想她。”   想想那个有着棕色眼眸的可爱小姑娘,想想她肉嘟嘟的小脸,想想她咯咯的笑声,想想她柔嫩的嘴唇轻轻落在脸颊上时的感觉。   你曾经愿意为她而死,那么如今便该有生的勇气。   宇文凉右手持着淌血的剑,左手揽着木木的腰身,望着前方奔来的滚滚沙尘,眼睛一眯,唇边牵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们要回家和她在一起。”   阿诺思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   “将军,您——”还未说完,便看到了立在中央的库奇。立时顿住脚步,低眉敛目:“库奇夫人。”   库奇眸光微闪,慢慢走向了她。   “阿诺思,你真不愧是利安手下第一能干之人。”   “夫人谬赞。”   库奇用尖尖的指甲抬起了阿诺思的下颌:“是个美人。不知我以往怎么就忽略了。”   阿诺思没有说话,只是得体地笑着。   库奇微微笑道:“告诉我,你家将军的脸上为何会有淤青?车前境内难道还有人敢打他?”   阿诺思看了一眼利安:“将军不愿说吗?”   利安淡淡出声:“匆匆而来,是有何急事吗?”   “私狱里逃跑之人有了消息,特意前来禀报。”   库奇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却是将手收了回来:“是陈秉?”   “是。”   “你们抓到他了?”   阿诺思微微摇头:“未曾。他在宇文凉的保护下顺利逃回了江南陈府。”   “宇文凉呀——”库奇轻轻一笑,“确实是个麻烦。”   利安转着手上的金镯:“母亲今日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前几日有人上报岱云将军,说是在车前境内发现了宇文凉的踪迹。”   利安扯了扯嘴角:“是吗。”   库奇转身看着他:“你似乎并不关心。”   “我没工夫理会一个熙国人。”   库奇看着自己的指甲,笑道:“我猜也是,所以便没有知会你,直接让岱云将军派人去查探虚实了。”   “恩。”   利安起身,走到阿诺思的面前:“陈家那里,寻着机会就将人劫回来吧。”   “这就不必了。”库奇出声阻拦,“药人可以再做,不用纠缠那一个。再说了,没有车前的药材,陈秉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费尽心力带回一个死人又有什么意义。”   利安看着她:“母亲说的是。”   阿诺思浅笑着移到利安的身后,不动声色地将他拔出半截的佩刀又按了回去。   利安神色微僵。   “库奇夫人若无事,不如让妾带您去看看新进的宝石,这批的成色比以往都要好上一分。”   库奇满意地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第42章 选择   “为何不让我动手?”   阿诺思淡淡道:“消息不是从内部走漏的。岱云的人很强,宇文凉没有避过他们的耳目。”库奇只是前来试探。   利安眸光微冷:“他们仍旧很快就会知道事实,必须将安排提前。”   “是。”   “宇文凉他们现在何处?”   “按理已经到达密林。”顿了顿,“我们眼下也是分身乏术,但愿宇文凉名副其实。”她看着利安,眸光微动,“至少木木不会有事。岱云的人犯了老毛病,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追杀对象只有宇文凉一人。   利安轻轻碰了碰眼角,疼得眉梢一皱。   阿诺思眼里生出一丝笑。利安觉察到她的戏哂,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   “您还是不要动手了吧。”阿诺思忽然将笑容敛去,“请您将库奇交给妾。”   利安有些漫不经心:“为什么?”   “她如何都是您的母亲。”阿诺思抬头与他对视,“您不该成为一个弑父杀母的人。”   金乌将落,距离且兰城门关闭的时间只剩下一刻。   经历近两个时辰的厮杀,宇文凉全身已是伤痕累累,衣服里混着汗与血,木木没有转身,仅凭气味,便能想象出他眼下的光景。   箭矢早便用尽,握着刀剑的手也渐渐变得沉重。身下已是换乘的第三匹马,却亦濒临极限,开始口吐白沫。   木木的手被缰绳勒出了一道道血痕,身体也因过长时间的绷紧而十分酸累,汗珠随着脸颊淌落,滴进衣服里面,黏腻非常。   眨眨眼,再眨眨眼,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木木的面色却无甚波动。   城门近在眼前。   屠白大声骂了句什么,挥着刀骑马快速向前,准备替宇文凉杀出一条路来。   木木麻木的神色略有回暖:“他还会骂人?”   “比你会骂。”   “他看起来很斯文。”   宇文凉一剑砍伤了追兵的马:“小白脸看起来都那样。”   “他知道你这样说他吗?”   宇文凉的声音有些哑:“当然。”司徒钊比他说得还频繁。   木木笑了笑:“进了城门后,要去哪里?”   “跟着屠白。”入城容易,出城难。他们要在一刻内奔到密林。   ……   且兰的路人被他们吓住,纷纷四散逃开,倒是省了许多工夫。   身后追兵未停,木木无法,只得狠狠刺了马一刀,这才稍与他们拉开了些距离。   “城门!”屠白大喊着朝木木指了一个方向。然后回马,去解决宇文凉身后的追兵。   马匹全速奔跑着,离城门终于只有百步的距离。   木木嘴角的笑容还未完整地显露,横空里突然出现一把大刀,唰得砍断了马头。马蹄瞬时腾空,紧接着便朝一旁倒去。   “把脚抬起来!”宇文凉抱住了木木的腰,“不要让马压住你的腿!”   木木虽被惊住,脑子仍在下意识转着。闻言立刻照做。马倒下的那一刻,大刀乘着破风的气势向两人劈去。   宇文凉以剑相挡。   木木耳边传来了铁器碰撞的金戈之声。她捂住耳朵站了起来。   手持大刀的人是一个面目彪悍的大汉,看见木木,他立时转换进攻的方向,抬刀挥砍。   宇文凉早已站起,当即一剑砍向大汉的空挡,熟料他看似粗重,反应倒快,即刻收刀回防。   “去城门!”   才逃过一劫的木木,望了宇文凉一眼,咬了咬下唇,转身向城门跑去。   屠白亦已濒临脱力边缘,难以将追兵拖延在百步之外。唯有速战速决拿下眼前这个大汉才行。   宇文凉一边观察着他的动作,一边试图找到他的软肋。   这人应是岱云手下的勇将……岱云果真狠心,时间匆忙,估计连消息都未核实,便前后派了三拨人截杀他们,呵,还真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是他大意了,不该只关注利安,更不该因为重活一次,而对岱云产生轻视之心。   宇文凉试图露出一丝自嘲的笑,但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眼前的景物甚至也有些模糊。他摇摇头,握紧了手里的剑。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是这个时候。   他还要带木木回家,还要和她生很多很多的依米和宇文承。她会教小依米唱歌做饭,他则要教宇文承扎马步、编花环。   他要和木木一起陪他们长大,教他们如何为人父母。   迎面又是一击,宇文凉吃力地举剑防守,咚得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汉眼里满是狠意。   刀锋愈来愈近,汗珠顺着额头慢慢落下。宇文凉连眼睛也不敢眨。   大汉嘴角生出一抹轻蔑的笑,正欲最后发力,一支力道强劲的箭矢突然携风而来。大汉一怔,下意识向右边望去,恰好被射中眉心。   宇文凉以剑支撑着自己,大口喘着粗气。木木不知何时奔到了他的身边,欲将其扶起。   “我不是让你去城门那里了吗!”   木木听着他粗哑的声音,知道他在生气,一边扶着他站起来,一边咬牙道:“我不过来,难道要你爬过去吗?”   宇文凉没有多余力气同她辩驳,又喘了一口气:“箭是谁放的?”   话音刚落,一支箭再度破空而来,堪堪插在他们的脚边。宇文凉习惯性地将木木拉到身后,再次紧握住剑柄。   转身望去,竟莫名觉得城楼上的身影有些熟悉,想了想,宇文凉微愣:“那是——克里奥?”   城楼上的人朝他们招了招手。   克里奥拔出佩刀,戒备地看着暂时空无一人的身后:“你们快点出城吧。”   “等等!”木木意识到什么,问他,“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   宇文凉眉心一皱。   木木紧抿着下唇:“那你拔刀是要做什么?”   克里奥眸光微闪:“只是以防万一。”   “我记得你父母尚在,家里亦有妻子。”左伊娜曾与她简单提过克里奥的家庭,说他最小的儿子只有四岁。   克里奥脸色微绷。   说话间,屠白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   “走!”他大声道。   没有时间犹豫了。背后是追兵,前面就是能够逃离的密林,而他们只有屠白所骑的一匹马。   木木将袖中装有国书和药材的小盒子快速塞到了宇文凉的怀里,趁他怔愣间,木木吻上了他的嘴唇。   她第一次吻他吻得如此用力,宇文凉觉得他的嘴唇快要被她咬破。嘴唇间渐渐有了腥味,转瞬却湮没在黏腻的气息之中。   在头脑几乎空白的一瞬间,宇文凉想,他快要被木木吃掉了。   可他的心却跳得愈来越快……他的耳根一定红透了。   “宇文凉。”她听着马蹄声,突然放开他,“回去替我亲亲依米。”她看了他一眼,大声道,“屠白!带宇文凉上你的马!”   “是!”   宇文凉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木木!”   “你现在带不走我。”木木冷静地回望着他,“为了万无一失,你必须带着国书和药材尽快通过密林。”她侧头看了一眼逼近的追兵,抬头认真看着他,“宇文凉,我会等着你,像将军一样地接我回家。”   宇文凉脸上青筋乍现。   木木无视他的怒意,微微一笑:“你方才心动的样子真好看。”   宇文凉棕色的眼眸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变成了透明澄澈的琥珀色。木木看到了他眼中一刹那的软弱和难过,但也只是一刹那。   他举剑向克里奥挥去,后者沉着应对,不露痕迹地让宇文凉砍伤了几处。   屠白飞马而来时,宇文凉独身上了马。   直到城门碰的一声关闭,他也未再回过头。   这不是什么分离,他们只是在等待不久后的重逢。   “现在,克里奥。”木木平静地看着他,“把你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密林外。   “将军,有异况!”   司徒钊眯眼看着天色,果然瞧见了绿色的光,不再多言,径直冲入了密林,一马当先。   骑兵不敢落后,皆随他快速奔入林中。   他们事先派人探过密林,知晓了大概的路径,短时间内全身而退不是问题。司徒钊听音辨位,终于及时发现了厮杀的一群人。   宇文凉与屠白已有力竭之相,却还是没有放掉手中的刀剑。直到清理完毕,确定无一人幸存,司徒钊才敢将宇文凉与屠白击昏。   依这二人的性情,怕是不愿被人抬着回去。   “他们失血过多,杨镇,你先回营传军医候诊;卫平,你带人处理后事;孟广……”   一番紧张安排后,司徒钊皱了皱眉,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击昏宇文凉前,他似是恰有什么话对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抱歉今日发得有些晚~ 第43章 小别(捉虫)   车前国书是以加急军情的规格一路传送至昌邑的。到达时正是半夜,城门早闭,业已入眠的百姓们在睡梦里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噔噔噔向着皇城的方向跑去。   泰禧帝赵能有起床气,除了冯沛,无人敢在此时叫醒他。   自然是胡乱骂了几句,不过听说是军情,便也将脾气收敛了起来。   一边挥退小太监,自己随意套了件外衣,一边皱眉:“把国书和宇文凉的奏折递给朕。”   冯沛忙恭敬呈上。赵能飞快浏览了一遍,当即道:“立刻宣右相进宫。”   宋誉进宫时,赵能早将国书和奏折细细看了三遍,衣冠亦已整理妥当。   听见了脚步声,赵能抬头道:“将东西给右——”还未说完,眉梢一挑,“宋御史怎么也跟来了?”   宋衡不说话。宋誉笑道:“恰逢犬子在府,他平日里姑且算个能干之人,便就想着将他一道带来。若是不妥,还请陛下恕罪,微臣这就让他回去。”   赵能忙抬手:“不必不必。”他奇怪地望向宋衡,“朕就是好奇,宋御史何时搬回丞相府了?”   “只是小住几日。”宋衡淡淡道,“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赵能微微一笑:“朕听说,姑母的身体已经大安了。”   宋誉仍是笑:“昭容只是风寒,大体并无碍,多谢陛下关心。”   那就不是这个原因了。思及近来暗探所报之事,赵能心中多少有了猜想,可惜此时不是追问的时候。   他收起笑,正色道:“还请二位爱卿看看这国书与奏折。”   宋衡先看的是宇文凉的奏折,平淡的神色略有松动。   “若国书与奏折中所书情况属实,微臣认为宇文将军之言甚是有理。”   “但雁城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尽快求证情况。”赵能沉吟道,“事情紧急,兵贵神速。”   宋誉嘴角噙着笑:“不若派一位督军带上虎符连夜出发,赶至雁城。如果情况属实,便直接将虎符交给宇文将军。”   赵能唔了一声:“那此人既得刚正不阿,又要明察秋毫,最好还与宇文凉交情浅薄才行。”   宋誉行了一礼:“微臣这里恰好有位人选。”   赵能将目光落在宋衡的身上,忍不住拍手赞道:“右相果真有远见。”记起宇文凉曾暗中助了宋衡一力,语气微顿,“不过宋御史长于平和之地,恐怕无法适应雁城的战乱。”   “战火既在车前内部,想来应无大碍。”宋誉直起身,笑了笑,“再者,男子总要出去历练一下,方知何为天下。”   啧啧,这当爹的还真是狠得下心。赵能看向宋衡:“御史大人以为如何?”   宋誉破天荒地转头去看宋衡。   宋衡面有迟疑。这几日小妹替他想了个许多法子,使南意终于肯见他,说上那么几句话。不过她的态度仍旧有些不冷不热,若在此时离开,那么之前的努力……犹豫之间,耳边忽然传来宋誉若有似无的声音。   “小别胜新婚。”   宋衡一愣,抬头去看宋誉,可他已转身面对着泰禧帝。   心中立时生出止不住的怪异感。父亲方才是在,恩,教他?   待敲定下具体的安排时,已到寅时三刻。因宋衡几需立即出城,赶往边邑,泰禧帝自然免去了他的早朝。   “宋御史现在回府稍作收拾吧,卯时城门一开,便就要出发了。”笑了笑,又对宋誉道,“右相便直接在宫中歇下吧。”文英殿偏殿专门设有为大臣准备的临时居所。   从御书房到宫门,可以经过文英殿。   宋衡沉默地跟在宋誉身后,直到能望见文英殿的檐角,他仍旧一言不发。   宋誉四平八稳地走着,似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到底比不过父亲,宋衡轻轻吐了口气,开口道:“您是同意了吗?”   宋誉脚步未停,淡淡道:“同意什么?”   “我与南意。”   “再不同意你娘又要哭哭啼啼了。”想是许久没有和儿子好好说过话,宋誉的遣词造句与他实际所言略有出入,语气微微一顿,“衑儿也是,旁的没学多少,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倒是用得顺手。”   宋衡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事,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他望着父亲的侧面,心中忽然多了柔软,他鲜少这样似是抱怨又是调侃地同他说话了。   头脑一热,脱口道:“我和南意会好好孝顺您的。”   宋誉的步伐突然有些凌乱,但很快便稳住了,波澜不惊道:“孝顺你娘就可以了。”   看出父亲的不好意思,宋衡微微一笑:“父亲当年也是这样讨母亲欢心的吗?小别胜新婚?”   宋誉轻哼一声:“本相不需要。”皱眉不耐烦地转身瞪了他一眼,“你有要务在身,跟着本相在宫里绕圈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宋衡笑着朝他行了一礼,却不是寻常的拜见礼,而是父子礼。多年未行,本以为会生疏遗忘,熟料仍旧这般清晰。   旭日未升,天色.欲明,宫中的烛火尚未熄灭,映在宋誉的眼里,恍若一点萤火。   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转头,去寻宋衡离去的背影。宋誉望着他从小吏变为御史,从稚儿变成男子。   犹记当年他年轻气盛时,只知明抢,不避暗箭的莽撞,私下少不得要费些思量……但他终究是长大了。宋誉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微翘着。   当年的事,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那样做,哪怕知道宋衡会恨他。诸多名门贵族打压的罪臣之女,不是彼时的宋家能招惹的,真正的解脱,应是在强大以后。年少轻狂或有一时豪气,过后却可能是万劫不复。   宋誉目送宋衡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收起了笑,淡淡转身,复又是熙国的右相。   军帐里,依米正乖乖地待在宇文凉的怀里,虽然睡醒了,却没有哭叫,也没有扭动,只是安静地转着眼珠。   过了片刻,觉得无聊,嘟了嘟嘴,小身子忍不住动了动,翻了一个身,朝父亲的面颊爬过去。   自宇文凉回来,依米便只粘着他一个人。他在哪里,她就一定在他的怀里或是背上,偶尔她觉得有趣,还会坐在父亲的肩上,小脑袋左摇右晃一会儿,便会靠着旁边的大脑袋迷糊睡去。   她很快就爬过了宇文凉的手臂,坐在了枕头上。坐着玩了会儿自己的小脚丫,依米似是忽然记起自己原本想做什么,开始朝父亲的脸爬去。   她先是伸手去玩父亲的胡茬。宇文凉回到军营已有十日,却无心打理自己,任胡茬乱长,倒是合了依米的意。   宇文凉睁开眼时,依米正试图拔下他的一根胡茬。   他坐起身,抱着依米亲了亲,下意识道:“怎么和你娘亲一样,喜欢拔——”话音戛然而止。依米懵懂地望着他。   这几日派出去的暗探无一人回复,木木的情况他一无所知。宇文凉放下依米,揉着眉心,努力想要再安定一些。   依米咬着手指,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她伸出小嫩手,去扯宇文凉的袖子。   “怎么了?”宇文凉放下手,低头凑近她。   依米抱着他的脸,踮脚在他的眉心处吧唧亲了一口,然后一下子扑进他的胸口,用自己的小肉脸蹭了蹭,最后安心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宇文凉眉眼间终于生出一丝笑:“原来我家小依米这么会撒娇的。”   依米咯咯地笑了起来。   宇文凉又与她玩闹了会儿,看了看漏刻,便准备起身继续操练军队了。   车前一行,他所伤之处多是表面,止血后睡了一觉便几无大碍。只是司徒钊那厮,宇文凉如今一想到他就忍不住咬牙。   当时本欲让他派人立即前往且兰探听消息,眼下倒好,岱云有了防备,稍有能力的屠白又已露过脸,人能不能进去都是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希望伯麒能派人尽快将虎符和圣旨拿来,早一日进攻,便多一分安心。   司徒钊没想过宇文凉会将木木放下,只当他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待察觉不妥时,却已来不及再派人。因心中有愧,自宇文凉醒来,他便未与他见过面,说过话。   紫笙看在眼里,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她拿着玉笙进帐时,司徒钊似是正在收拾东西。听得紫笙的脚步声,身形微僵。   “将军您这是——”   知道她在惊讶,司徒钊平静地转过身,慢慢道:“我要去车前。”如今军营除了他,难有人再混进去。   紫笙面色微白:“将军。”   “我意已决,你勿要拦我,更不能告诉旁人。”尤其是宇文凉。他一向口是心非,面上磨牙发狠,实则却待他情意深重。   紫笙眼里隐有光点,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道:“将军您向来都是正人君子,可是为何做出的事情,却会不由地伤人呢。”   司徒钊一愣。   正当时,帐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车前急报!”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明日(12.11)不更新~ 第44章 信件   急报上的熟悉的字迹令宇文凉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见他一动不动,似无反应,屠白将信递得更高了些。趴在父亲背上的依米好奇地咦了一声。   宇文凉反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面容沉稳地拿过了信封。   目光略过第一行时,神色稍暖,渐渐愈发自然,到了最后,嘴角甚有一丝笑。   既旻亲启:   你替我亲小依米了吗?她有没有长大一点?   她应当很想我吧,希望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她可以多吃一点。   我眼下正与阿诺思一道,万事安好,不必担心。至于其中经过,我另附了一张纸,待你看完军情后,再读也不迟。   利安已经和岱云交战,地点在距离迟丽百里外的若秦。国主被岱云控制,但性命暂时无忧。   且兰的克里奥会为长平军打开城门,可你的速度一定要快,克里奥如今恐已受到岱云的怀疑。   阿诺思说要在急报里附上信物,但是我实在舍不得你送我的护身符,思来想去,突然记起一件事。   到这里,木木突然将名字写得很大,独占了整整一行。   司徒招。   哼。我那日就觉得你的神情有些古怪,私下一问,才知司徒将军名字的写法。不过念在你当日是为了保全我的面子,大人有大量,便不与你计较。   利安的军情安排有些复杂,我下笔难免混乱,便让他自己亲写了一份,同样附在了这信的后面。   恩,就是这些了吧。   原本应当是落款,笔墨却在此处明显地顿了顿。   夫君也要好好吃饭。希望能早点见到你。   木木亲笔   宇文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忽地记起一句诗。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司徒钊进来时,宇文凉抬头对他一笑。这几日的避而不见,算是某种心照不宣。但总归是他轻浮大意,而非仲勉之错。   “木木安好。”   紫笙心里一松,悄悄去看司徒钊的面色。见他眼睛闪烁不定,张了张嘴,却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宇文凉都明白,但他没有多做别的动作,只嘴角噙笑着同司徒钊对视了一眼。然后忍下心痒,抽出利安所写的内容。   微笑慢慢淡去,眼眸化为一潭古井。   片刻思忖后,他将其递给了司徒钊。   “利安的计划很详尽。”半晌,司徒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屠白也凑到一旁来看。   “务必在月底赶至风瓶?那不是就只剩十一二日了。”他皱了皱眉,“虽说从且兰到风瓶只用一日,但期间全军需穿过密林,更莫说朝廷眼下并未有什动作……至少还要等上十日,才能接到圣旨。”   利安的计划就胜在精准。过了这十日,战场或成僵局,难以再造一鼓作气之势。   “传令全军备战。”宇文凉沉吟片刻,握紧拳头,神色却是淡淡,“九日后,誓师出征。”   木木的信很长,足有五页纸,难得字迹从头至尾都能一丝不苟。   宇文凉摸着一个一个的字,仿佛能看见她执笔认真的模样。   “那日你离开后,克里奥假装抓住了我……”   透过木木简单直白的描述,宇文凉恍若能看见当日之景。   追兵到时,城门已闭,立刻有人下马,准备将城门打开。   “这个女人是谁?”一男子骑在马上,不知在问谁。   “命令上没有提及。不过看她的长相,应当是个车前人。”   木木作出受惊的模样,下唇紧抿,神情恐惧。   “车前人?”   木木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你是那将军的人?”   木木连忙摇头,用车前话回道:“奴不认识他。”隐隐带出一丝哭腔,词序混乱,“奴是不是不该收他的钱?奴不知道怎么就上了马,他还问奴怎么走——可是怎么就突然把奴丢下了呢!”   似是有人笑了一声。   木木立刻惶恐地望向克里奥,他漠不关心地移开了视线,却并未将剑放下,甚还有加重的趋势。   木木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血痕。她忙抱着胳膊,使劲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男子眼中生出轻蔑。   突然有人低声道:“好像曾有人看见她是随宇文凉一起进入车前的。”   男子眸光微冷:“人呢?”   “……死了。”   男子眯了眯眼,看向克里奥:“你是边关司的官吏?”   “是。”   男子盯着他的伤口,血迹还未干涸:“今日辛苦你了。”   “本职所在。”   “其他人在哪里?边关司只有你一人?”   克里奥不慌不忙:“总有人胆小如鼠。”   男子语气低沉:“所有人?”   克里奥直视他:“不如请大人回到迟丽,替下官多说几句。”   边关司虽不比从前,到底不是寻常地方,油水之职甚多,能当值者亦都有些门路,连都城迟丽的城门卫中都不乏酒囊饭袋,何况且兰。再者,黑衣卫办事,一般人皆会回避。   这小子倒有些胆气。   “箭是你放的?”   “他们有外援,我在城楼上看到了。”   男子突然拔刀,用刀尖指着木木:“那这个女人,你有没有印象?”   克里奥皱皱眉:“我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木木故作委屈地想低头,可是碍于脖子上的剑和几乎抵在鼻尖上的刀,只能姑且垂下眼眸。   “这么说,她不是跟着宇文凉进来的女人?”   “宇文凉是借着商人身份独自进入车前的。”克里奥淡淡看着他,“我可以带大人去查记录。”   男子将刀收了回去,看着木木:“你是哪家的人?”   “奴原来的主人死,死掉了。”木木摸摸眼睛,抽噎道,“这是奴的第一,一位客人。第一位呢!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说着突然不管不顾地大声哭了起来。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不要奴了呢?奴只是想要活下去呀——”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她如何都跟在了宇文凉的身边,其中或有猫腻。先将她收押入牢,好生看管。”说着随手点了两人留下,趁城门再次打开时,带着人马继续追杀。   留下的一个人嘿嘿笑了几声,欲伸手去摸木木的脸,却被身边的同伴拦住。   “任务结束后,你想干嘛都行。眼下是不是找死?”   本来愤愤的男人稍稍安静下来,讪讪收回了手。   克里奥不咸不淡道:“如果没事,下官就先将她收监了。”   两人颇有些享受克里奥言语上的恭敬,不伦不类地回了一句:“去吧。”   ……   “你必须尽快离开。”克里奥先将木木的通关文件抽出来销毁,又立刻去修改文书上的记录。   木木脸上的泪痕已干。她知道车前的男子一向不喜欢女人流泪。   “去哪里,他们回来后发现我不在牢里怎么办?”   “他们不会回来的,剩下的两个人我自有办法。”他语气中带着微微的不满,“你们来之前,难道不会事先寻一处隐蔽的地点,以备后患?”   木木想了想:“我要去迟丽。”   “你知道路吗?”   “知道。”   “我一会儿带你到最好的牢房,你在里面睡上两三个时辰,应付一下。待我解决了那两个人,会给你一匹马和一些食物。”顿了顿,“你要靠自己走到迟丽。”   木木感激道:“这样已经很好了。”迟疑片刻,她抿了抿下唇,开口询问,“你为什么要——”   克里奥淡淡接道:“你丈夫允诺过我,说若将来有一日,我能前往熙国,他会以熙国之礼待我为客。”   木木没能反应过来两者的关系,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恩,记住就可以了。”   木木还想问他许多,却在触及到他目光的那一刹间变得沉默,尽管他仅仅是在平静地看着她。   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早朝没有了宋衡,赵能忽觉有些无趣。朝臣们对车前一事似并无太多的想法。   成恪立在殿下,思虑良久,眼中忽然精光乍现。他站出队列,拱手道:“臣有一问。”   赵能眉梢微挑:“不知成国公有何话要说?”   成恪微微一笑:“既然长平军已能深入车前,为何不趁其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呢?”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很抱歉今日发得很晚,假如以后十点未发,小天使们就先去碎觉觉吧~只要没说不更就一定会更哒! 第45章 朝议(捉虫)   这样的想法,赵能不是没有过。但商讨之时,他能觉察到宋誉对此事的态度,又思及宇文凉之前所书的《平西八论》,以为趁此强取,或有后患。   可是成恪既然提出了异议,他倒也想听听。   “国公有甚高见?”   成恪瞥了一眼宋誉的背影,眼中划过暗芒:“三十年前,车前犯境,在雁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若不是宇文老将军及时攻退敌军,恐怕他们就要长驱直入,为祸苍生。   车前人野蛮无礼,无信无德,既有此前例,难保不会有后续。如今其内乱已起,不如趁机一举攻下,将车前之地纳入熙国,使北境再无后顾之忧。”   宋誉温吞的声音慢慢响起:“当年车前军队被护国将军打得溃不成军,几无还手之力,但先帝仍只下令将其攻退至密林即可,并无侵犯之意。”   “先帝自有先帝的考虑,然眼下时势不同,陛下雄才大略,当以现状为先,不必拘泥于往古。”   宋誉面沉如水:“车前为何肯寻我熙国之助?正是因先帝之信。若熙国趁其不备,突然发难,那与当年的车前有何区别?与成国公口中的野蛮无礼,无信无德又有何异?”   成恪将背挺直,嘴角虽有笑,目光却带着不屑。   “兵者,诡道也。车前偷袭雁城时,亦用得此法。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正是理所应当?一昧死守信义,只是迂腐刻板,结局怕只会同尾生一般。”   赵能眉梢一挑。他过去以为,朝中唯有宋衡是个敢说的,熟料这两位老臣却是不遑多让。也不插言,静观其变。   宋誉转身,淡淡看着成恪:“尾生之行,若放于千百年前的乱世,或是刻板。但眼下熙国统一,万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鲜受流离之苦。世道无洪水,为何不能行尾生之礼?”   “世虽无洪水,却仍有走兽凶禽。当机不断,只怕再无良机。”成恪又向前走了几步,几与宋誉并列,“陛下!北方百年来皆是熙国心头之忧,可碍于天险密林,迟迟不能动手。如今车前亲自将兵刃递到了眼前,皇图霸业近在眼前,若是不取,恐将来悔之晚矣!”   赵能的笑容慢慢消失,随意搭在龙椅上的手倏然一紧。   宋誉眉心微蹙:“长平军攻下车前,确只是探囊取物,然而取了之后要如何?车前的语言、风俗、钱币等皆与熙国不同,如何治理,如何安抚?若其中一丝一毫出了差错,只会给熙国带来无穷无尽的战乱。”瞥了成恪一眼,“再者,陛下所施之道向来为王道,理当以德服人,以信为立,使四海来朝,来之安之。”   成恪没有看他,对赵能行礼一揖:“国之大事,最终仍需陛下做主。”   赵能扫视了一眼群臣:“众卿有何看法?”   不出他的意料,亲近成恪的官员皆支持他的建议,右相的门生皆声援老师之见。   武官却是一致地沉默。赵能眸光微动,将目光落在疾风将军谢萝身上,她是朝中唯一的女将军,八月又恰是其回京述职之期。   “青林怎么不说话?”   青林是谢萝的字。她跨出一步,气势甚足:“臣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能微哂:“但说无妨。”   谢萝剑眉微扬,神色却是肃穆,说话的语调板正恭敬:“身为武将,本着攻伐之职,臣以为成国公所言甚是有理,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停顿片刻,“但身为熙国人,臣更赞同右相大人。”   说着就无下文了,倒是符合她的性子。   “为何?”   谢萝皱皱眉,她没读过几年书,遣词造句一向不佳,可在群臣面前,总得有些文雅的样子,想了想,道:“或许这样的问题,陛下更应该去问百姓。”   赵能有了些兴趣:“问什么?”   “问他们究竟需要怎样的君王。”是不顾一切地开拓疆域,还是仁德慈悲,手下留情。   成恪的声音有些冷:“胡闹!陛下是真龙天子,生而为君,哪里有什么需要不需要?”   户部侍郎裴祯站出来替谢萝说话:“先贤有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国之存亡,根源便在于此,臣以为谢将军之言不无道理。”   一场小小争论,最后竟能扯出这样多的看法,赵能忍不住拍手一笑。   “众卿之想,都甚有道理。”想起宋衡,又是笑,“往日只有宋御史在朝堂上严词利辩,这人刚走,诸位便妙语连珠,实在令朕欣喜。”   成恪眼皮一跳。这话在他耳中,就是平息的意思了。   宋誉嘴角牵出一丝笑。   陛下终归是陛下,心里到底比谁都有数。   成恪回府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成夫人被他吓住,一时竟不能语,半晌回过神,才记起将下人挥退。   “这是怎么了?”   成恪却没有搭理他,只是皱眉坐着。   成夫人不敢再问,小心替他倒了一杯茶,便悄悄退了出去。   成薇恰好从屋中走了过来,见着母亲,高兴上前:“是父亲回来了吗?”   成夫人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向一旁走去。   “怎么了,父亲心情不好吗?”   成夫人叹了口气:“应当是吧。自下朝回来就在生气。”   那就是朝堂之事了。成薇放开母亲的手,纳闷道:“可近来并未听说有什么大事——”   成荃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看见母亲和姐姐,忙将车前一事告诉了他们。   “待宋衡将圣旨送至雁城,长平军便可以出发了。”   成薇心中一沉:“他又要出征了吗?”   成荃不咸不淡道:“以他的本事,总归不会横着回来的。”   成夫人闻言,立刻拍了他一掌:“在姐姐面前,胡说些什么呢!”   成荃不满道:“我不是说的实话吗?”   成薇盯着他,问道:“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件事的?”   成荃磕磕绊绊地开口:“总有一些朋友。”不愿姐姐再追问,忙接道,“听说今日父亲在朝堂上,提出要长平军趁势攻打车前的想法,却被陛下搁置了。”   成薇的注意力果然被此吸引。   “车前不是请求援兵吗?父亲他——”她咬住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倒觉得父亲说得对。区区一个边远小国,打下来纳入熙国,不挺好的嘛。”   “但那毕竟是一个国家。”成薇扫了一眼屋子,小声道,“或许他们正希望有人可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姐姐你就是妇人之仁。”   成夫人觉出一丝不对,低声斥道:“你们两个不准再提这件事了。”   成薇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木木到帐门时,阿诺思正在说话:“……尽量控制沿途平民的伤亡,能带他们远离战火最好。”   “是。”   待她吩咐完,木木才走了进去。   阿诺思拿起一卷文书,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左右无事,便想过来看看。”   阿诺思放下文书,挑眉道:“木木,你很不擅长说谎。”   木木忽地想起,那日她骑马到了迟丽的城门口,因力竭而落下了马时的心境。   彼时眼皮重如千钧,可她知道不能睡过去。   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模糊中似是看到了卫兵的身影。慌乱得想要夺门而逃,却一丝力气也无,她甚至想要躺下去,躺在路的正中间。   耳边突然传来女子熟悉的声音,冷静而温和。   “她是我的妹妹。”   女子又说了些什么,木木记不清了,但她记住了她身上的桂花香味。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恰好有事需要出城一趟。”阿诺思笑道,“不过那日我的眼皮确实一直在跳。”   木木抿了抿嘴:“若秦还能支撑多久?”   “你去过战场了?”   木木摇摇头:“只是听见了声音。”   阿诺思走到她的面前:“昨夜又做了噩梦?”   “恩。”   阿诺思想了想:“以往将军杀人时,我也看不下去。”又笑了笑,“不过后来习惯了,噩梦就不再做了。”   木木认真看着她:“我想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等待。”阿诺思轻轻一笑,仿佛觉得有趣,“女人最擅长的,不就是等待吗。”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第46章 战争   若秦距都城迟丽稍近,本也算一处繁华的城池。突如其来的战火让无数商铺关闭了店门,百姓举家搬迁,向西边逃离。   利安允诺他们,一旦战火平息,定会让他们回归故里。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却不知有几位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家乡已是满目狼藉。   “若不尽快结束,恐怕会错过今年的农忙时节。”   利安身着一身带血的盔甲,目光锐利:“还有一个月。”   阿诺思垂眸道:“若秦顶多能支撑两日。”   利安来回疾走了几步。   “宇文凉可有回信?”   阿诺思摇摇头:“他们的信使暂时无法进入且兰。”   利安抽出佩刀,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岱云已知联军之事,派勒契带了一万兵马于密林设伏。”   “妾这就去传消息。”   “不必。”   阿诺思微愣,反应过来后,眉心轻蹙:“可是将军——”   “那一万人奈何不了他们什么。”收刀入鞘,利安慢慢道,“长平军不能以最佳状态援助车前。”   阿诺思低头敛目:“妾明白您的意思,但眼下的情况——”   利安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良久,他咬牙吐出了两个字。   “死守。”   宋衡到达雁城时,恰好是第九日。   日头高烈,万物明晃。明明与昌邑同在一国,他却仿佛来到了另一处天地。   雁城的树不多,隔几丈才能看见一棵,花草亦是。一眼望去,看不见几缕鲜艳颜色,莫论绮罗珠履。   一切好似灰蒙,却又不是。雁城的天是湛蓝色的,不同昌邑的瓦蓝。许是因为边邑的房屋比都城要矮上三分,雁城的天又显得更高些。   昌邑亦有城楼,却是高大金碧,边角处还有鎏金修饰的花纹,很是气派。但住了那么多年,城门的光亮外表在他眼里已渐渐黯淡。   他倒更喜欢雁城的门。简单的几块石头木材,几无甚纹饰,唯有天然的纹理,却是意外地悦目。   宇文凉见到他时,眉梢微挑:“怎么是你?”   宋衡望着他背上那一裹花布团子,再看看他一身浩然正气的铠甲,嘴角一抽:“宇文将军在雁城的打扮好生别致。”   依米被声音吵醒,动了动脚,将小脑袋伸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睛机灵地转着,宋衡一愣。   宇文凉盯着他的袖子,嗤笑一声:“少见多怪。”   军情在前,宋衡收起了刁难的性子,直言相问:“如今局势如何?”   “今日长平军便需出发。”   宋衡淡淡伸出手。   宇文凉会意,让屠白将利安的书信拿过来。   “这上面印有私信,是车前特有的工艺,熙国暂时无人能仿造。”   宋衡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将信件递还给他,慢慢道:“有一个条件。”   宇文凉略有些惊诧。   “既然是督军,便需让我同你们一道前往车前。”   屠白按捺不住,率先道:“可你是一个文臣,连剑柄都握不住。”   宋衡淡淡道:“我虽不善兵器,但骑术甚好,逃跑总是足够的。”   屠白一噎。   “我看不出这封信的真假,便只有随军,方知事实。”   宇文凉笑道:“你不相信我。”   “眼见为实。”   司徒钊欲开口说什么,被宇文凉止住。   “我答应你。”   宋衡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壮士出征。   二十万长平军人马,一半留下守家,一半整军待发。没有古书中繁多的礼节,亦无甚壮阔的呐喊,不过一碗酒的肃穆而已。   长平军不祭天地,只拜君王与百姓。   一碗相敬,无须再有多言,提携玉龙,便是沙场。   宇文凉将酒一干而尽,却并未摔碎酒碗,而是将它放回了托盘。众将士亦如此。   宋衡心中一震。   乌压压的一片人群,没有人发抖,也没有人壮志凌云。在这种沉默之中,他看见了克制与平静,恍若冬春之交时结冰的河水。   待春日灿烂时,不知会是如何的澎湃汹涌。   长平军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定在了日暮。   宋衡看着堆积的油桶,稍作思忖。   “你要用火攻?”   宇文凉看着地图:“密林中有埋伏。”利安与岱云开战已久,后者不可能没有察觉。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圆圈,淡淡道,“若我是岱云,便会派人到这几处。他的中军被利安牵制,密林又是易守难攻之处,借着地利,他只派一万先锋将长平军拖延上两日,便能暂时腾出工夫,加派军马,彻底阻断长平军的前路。”   “那你如何控制火势?”   “日暮时,会有弓箭手用大弩向我预估的方向不停射出火矢,今日是东南风,大火在入夜前便能烧起。到时先会有一千骑兵在前探路,待他们发出信号,步兵便紧接而上。密林不适合骑兵作战,他们需先保存实力……只要我们在寅时前攻进且兰,火势便不会危及我们,一旦进入且兰,仲勉会即时派兵善后。”   “看来你很相信司徒钊。”   宇文凉毫不避讳地点头:“唯有他能令我放心。”   宋衡眸光微闪:“那你有没有想过——”   半点犹豫也无:“这不是一个问题。”宇文凉忽然抬头,看向宋衡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过朋友。”   宋衡一怔,将目光移开。   “我能明白你的多疑,但是,南山,你应该试着去相信一些东西。”想起什么,嘴角微翘,“就像相信你喜欢的人一样。”   宋衡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女儿正在拉你的头发。”   “唔。”宇文凉将依米抱到胸前,亲了亲她的眉心。依米咧嘴一笑。   宇文凉凑近她的脸,轻声笑道:“父亲要去接娘亲回家了。”   木木摸着脖子上的护身符,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她走进了安置伤兵的营帐。   营帐内混杂着血的腥气、草药的苦郁以及夏日湿汗的油腻味道。光线并不大好,可木木随眼一看,都是不忍睹目的惨况。   她努力按捺住转身离开的想法。   偌大的帐中,听不见任何的呻.吟。军中大夫面沉如水,下针包扎的手法极快。无人要求他们先给自己医治,皆默默遵从着重伤先轻伤后的规矩。   在所有人安静的注视中,木木走到了大夫的身边。还未出声,老大夫便道:“以前可曾照顾过病人?”   木木紧张地绞着手指:“不曾。”   “那就先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是。”   老大夫不再说话,木木也渐渐放松,认真记下他上药包扎的手法。   她替第一个人上药时,因为手指颤抖,药膏大多落在了地上。那人比她年长,见状只是温和地朝她笑笑。   “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差点逃跑了。”   木木挖出了一块新的药膏。   “当时我只想回家。”他黝黑的面目上变得异常柔和,“我想去见我的心上人。”   木木放下药膏,轻轻地替他包扎着。   “您的心上人一定很好看。”   “是的。”男子笑着露出了泛黄的牙齿,“但她只喜欢勇敢的人,所以我选择了留下。”   第二个人稍微年轻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木。   “你有男人了吗?”   木木不由下手重了一些,年轻男子皱了皱眉,眼里划过一丝失落。   “还以为能带个女人回家给他们看看。”   木木哂道:“你又不老,总会遇见合适的姑娘。”   “生死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我们都被困在若秦两日了。”   木木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困?”   “你不知道吗?岱云的军队已经围住了若秦,攻破城门只是时间问题。”   木木还想问什么,忽然有人笑道:“小子,你是不是害怕了。”   “嘁,这世上谁人不怕死。”   “小姑娘,你别理他。”一位华发鬓生的老伯轻笑道,“利安将军会有办法的。”   木木看着老者断掉的手臂,鼻尖一酸,嘴角却是笑:“恩,我知道。”她走到老者身边,替他卷起染血的袖管,轻却坚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老者用残存的手抹去了木木的泪珠。   “你去过迟丽吗?”   “恩。”   “那里的夜晚是不是很美。”   木木冲他一笑:“是的。”   老者将身体靠在了支撑营帐的木柱上,碧绿色的眸子里仿佛浮起一片海。   “我现在好像能看见迟丽的星空,和我脚下的倒影。”   帐内复又陷入安静。   “我的家乡种着一片依米花,   她有红色,白色,黄色和蓝色。”   不知是谁带头唱了起来,声音低沉沙哑。   唱的人越来越多,歌声却是愈发柔和。像落日,又像月光。窒闷的气息渐渐消散,闭上眼,木木仿佛能闻到清晨的露珠,初生的茸草,以及母亲的乳香。   那一刻,她想活在歌声里。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第47章 等待   八月的天,正合燥热两字。国公府内高树甚多,随处皆可听到一起一伏的蝉鸣。吵闹入耳,令人昏昏欲睡。   前日倒是下了一场雨,可惜只得片刻。天色如洗,映得烈日愈发张扬。   红枝迈着小碎步,匆匆向院中走去。   厨房的王嬷嬷恰好路经此处,见着她,嘴角登时现出笑来。正欲上前问好,不料红枝却没看她,径直从面前越过。   王嬷嬷一愣,下意识觉得失了面子,快速朝周围扫了一眼,瞧见并无旁人,舒了口气。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咧了几句,才托着盘子离开。   进屋时,红枝听见了琴声。犹豫片刻,还是掀开了珠帘,走到成薇身边,恭敬道:“小姐,国公爷进宫了。”   成薇没有说话,仍旧专心抚琴。   待一曲终了,她方才蹙眉询问:“可知是因何事?”   “国公爷收到了一封信。”   “谁写的?”   “奴婢不知道。”想了想,“奴婢只知道,这封信是从雁城发来的。”   “雁城?”成薇眼睛一亮,“会不会是宇文将军。”   红枝迟疑道:“若是将军的信,国公爷作什么要进宫去。”   “你说的有理。不过,”成薇抿了抿嘴,“或许与军情有关也未可知。”想起昌邑城内其她有婚约的贵女,成薇拨了拨弦。   “说起来,宇文将军还从未与我写过信。”放下撩弦的手,“也不知他最近怎么样。”战事如何,有没有受伤。   红枝连忙宽慰:“宇文将军足智多谋,长平军定能旗开得胜。”   成薇却好似没有在听她说话,她扶了扶发簪,没头没脑地问道:“现在书房里是不是没有人?”   红枝一怔,继而猜出她的想法,眼睛微睁:“小姐,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成薇却越想越觉得可行,起身向外走去:“父亲近日举止奇怪,或许便与雁城有关。他们一个是我亲生爹爹,一个是我未婚夫婿,去看看信又如何。”   “但奴婢还不知道那信是不是——”   成薇笑道:“看看信封不就好了。若不是,我自会将信放下。”   成恪的再次入宫,令赵能颇有些惊讶。那日在朝堂上,他虽未将话说明,但以成恪的资历,不会不懂。   君臣相见,先是一阵寒暄。赵能其实不喜这样说话。若面前的人是宋誉,他或将单刀直入,但面对成恪,虽知语中有些曲折,却不会走甚捷径,下意识就会陪他绕上一绕。   “陛下,臣近日听说了一则趣闻。”   好半晌才到了正事。赵能将手中的笔放下,十分有兴致的模样。   “车前的内乱本不该发生,可因为有人带兵私闯了车前,以致车前国主不安,这才诱发出了祸患。”   赵能唔了一声,明知故问:“不知这人是谁?”   “臣惭愧。”   赵能挑眉。   成恪面上露出悲痛:“此人正是臣的未来贤婿。”   赵能突然哈哈笑出声来。   “爱卿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宇文在折子里已有解释,他去往车前是因私事,并未带兵,也并未以熙国的名义行事。”   成恪似是不解:“不知贤婿可有在奏折说明‘私事’为何?”   赵能眼里闪过一丝锋芒,嘴上却说着玩笑话:“难道在爱卿心中,朕是这样一个姑婆的皇帝。”   成恪连连说着不敢。牙齿一咬,硬生生地接道:“臣无意间得知了贤婿前往车前的缘由,想他竟因一女子而做出这等以身犯险的事,便不免生出担忧,怕他年轻气盛,不知妇人诡计,误落了他人的圈套。”   赵能早猜到宇文凉的私事定与那个车前的胡姬有关,不想成恪比他知道得更清楚。成府的探子倒是不错。   体恤他身为泰山的心情,赵能语气柔和:“宇文年纪虽轻,但到底是长平军的主帅,不至于识人不清。”笑了笑,“于公于私,爱卿都应相信他才是。”   “这是当然……不过身为他的长辈,臣心中总是记挂的。”成恪眸光闪烁,“毕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顿了顿,低着头慢慢道,“难道陛下就不好奇,在熙国与美人之间,他会作何选择?”   赵能脸上的笑慢慢消失。   “国公爷说出这样的话,不怕被人诟病吗?”   成恪正色一揖:“臣以国为先,不觉有何失当之处。”   赵能捏了捏拳,面无表情:“国公爷怕是不想要这个贤婿了。”   “臣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小儿糊涂捣蛋,不知礼数,小女却是聪慧乖巧,进退得宜。”成恪复又行了一礼,干脆直言以告,“臣不图贤婿,只求良婿。”   殿内一时安静至极,成恪弓着身子,好像能听见窗外的蝉鸣。真是聒噪得狠。   赵能静静注视了他半晌,忽地一笑:“国公爷难得如此说话。”   成恪不动声色地缓了一口气。   赵能低头看着几案,沉思片刻,淡淡对立侍在一侧的冯沛道:   “磨墨。”   红枝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口,替成薇把风。   她估摸着时辰,有些焦急地来回走动。   终于,书房的门被打开。红枝忙走至成薇面前,正欲出声劝小姐赶快离开,却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住。   已是第四日。若秦被围的第四日。   利安的脾气本就暴躁,如今更是戾气深重。木木一看到这样的他,不免便会记起当初,索性整日都待在伤兵的营帐内。   只有在那里,她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思念。   她想念依米的笑声,想念宇文凉的怀抱,想念父亲的花环,想念方嬷嬷的糕团。她还想念雁城的那座小院,里面明明无甚值钱的物什,却偏偏是她的一切。   还有院里的那棵枇杷树,闭上眼,她好像能听见脚踩在枯枝上时的嘎吱清脆,能听见果子啪嗒落下时的一声闷响。   恍惚间,目光无意识落在了两个空空的位置上。   勇敢的男人再也回不了家,去握住心上人的手。迟丽的天空将一直灿烂下去,只是在今后的每夜里,会少了一位仰望的老人。   木木眨了眨眼。空位立时不见。   傍晚,岱云的军队暂时停止了攻击。   木木走出营帐,随意选了一处人迹较少的地方,靠着树坐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脖子上的护身符,咧嘴一笑,低头亲了亲它。然后就着夕阳的光,将折成四方的信纸取了出来,一层一层地慢慢打开。   木木喜欢听纸张摩挲时的声音,它可以让等待变成期望与慰藉。   木木吾妻。   再一次看到这样的称呼,她终于能懂得他那时的心意。   在车前,除了贵族,百姓多是一夫一妻。丈夫唤妻子时,往往直接连名带姓地称呼,鲜少有甚郑重的神色。   她伸手拂过每个字,好似在抚摸宇文凉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以及那双略有些凉薄的嘴唇。   他见到她时,嘴角或许会故意绷着,鼻梁上可能会有伤,但他的眉毛一定会上挑,眼睛里一定会有笑。   “你现在在哪里呢?”木木小声道,“利安说,两日前你便应到了。”   淡黄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柔和而温暖。   “利安说不能退,一退便再难回来。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但一想到你会来,内心的惶恐畏惧便会消失不见。”她嘴角隐隐有着笑,“阿诺思似乎已经对你失去了信心,但我却知道你一定在赶来的路上。”   话音刚落,木木耳根便有些泛红,她捂住脸,跺了跺脚:“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她羞恼于自己在此时谈情说爱,却又不受控制地思念着心上人。   “木木!”   是阿诺思的声音。   木木忙将信收好,从树下站了起来,朝她挥了挥手:“我在这里。”   阿诺思骑了一匹马,面色严肃。   她难得没有对她笑。木木不解:“怎么了?”   “上马。”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上马。”   木木皱了皱眉:“大夫人手不足,他们还需要我。”   阿诺思垂眸:“若秦要守不住了。”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它快要被攻破了。”   木木压住心中的慌乱:“宇文凉呢?”   “岱云的能力在我们的意料之外。”阿诺思的声音失去了妩媚,平板无波,“两日前他向风瓶增派了军队。”   本以为可以在风瓶会合,熟料却两处皆陷入了围城之局。   “他们还在风瓶吗?”   “消息已被切断,若秦和风瓶就仿佛两处孤岛。”   木木握了握拳,再一次问道:“这种时候,你要带我去哪里?”   “入夜时在南边会有一次突围,以带走城内的最后一批百姓。”阿诺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要和他们一起离开。”   “那你和利安呢?”   “我们足以自保。再者,溃退不代表失败。”   木木摇头:“我不走。”   “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木木平静地仰视她:“他能从风瓶赶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最近几乎都是搞事情,看着或许无趣,下一章男女主就相见啦~ 第48章 援军   木木的坚定并没有打动阿诺思。   “现实不是戏台,没有永恒的结局。”   “那么,”木木碧眸微闪,“为什么利安要选择死守?”   阿诺思沉默良久,承认道:“他在等宇文凉。”   “你不是说,女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待吗?”   阿诺思抿了抿嘴唇:“我说的是等待生机,而非等待死亡。”   木木望向她的眼神略有惊诧:“阿诺思,你这是在害怕吗?”   阿诺思将脸转到一侧,拉着缰绳的手隐隐泛白,胸脯有着明显的起伏。   半晌,她才平复下情绪,回身看着木木。   “上马。”不等拒绝,她补道,“我带你去城楼。”   阿诺思骑马的速度很快,加上近日若秦沙尘甚多,迎面的风沙简直要灌进人的眼里。木木一路上只得闭着眼。   但她闻到了愈来愈浓郁的血腥。这种血腥不同于营帐,后者糅杂了草药,显得新鲜而苦涩。这里的血味里只有陈腐与恶臭。   木木掌心微湿。她好像忽然能懂得阿诺思的恐惧,能懂得为何一个言辞侃侃,骄傲自信的女人会突然变得孱弱与胆小。   马终于嘶鸣声中停下。   木木慢慢睁开了眼睛。   许是日暮的红色过于浓郁,才将她所见之景统统染成了血红。   这是一种单调至极的红色,除了污黑,便再无别的陪衬。   靠近城墙的房屋已经被烧得寸木不留,只留下混杂在干涸血迹中的黑色尘末。街道也不再是以往的整齐模样,洼洼的大坑随处可见。但这些坑洼又已被尸体填满铺平,有的甚至溢了出来。   木木捂住嘴,忍下了干呕的欲望。   军营里的血腥场面不少,然而终归是活人,他们能感觉到痛,能够说话与歌唱,他们甚至可以一天天地好转起来,可以去祈祷和祝愿。   那里没有成堆的死人,没有无处安放的尸体。   这还仅仅只是城墙下的模样。   阿诺思率先下马,朝城楼走去。木木随即牵马跟上。   一路上,几乎没有活物的踪影。到了城墙根时,才看到了些许零散的士兵。他们正靠在墙边休息,脚下就是同伴的尸体。   愈往上,活着的人便愈多,但木木却越觉压抑。她不敢去看死人,更不敢去看活人。他们眼里的空茫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利安也在城楼上。他身上的铠甲已找不出一点干净的地方,裸.露在外的肌肤亦是脏污一片。木木只能根据他的眼神来判断他的身份。   见到木木,利安生气地看着阿诺思:“她怎么在这里?”   不等阿诺思说话,木木出声解释:“是我不愿意走。”   “收起你的小孩子脾气。”   “我现在很冷静。”   利安气得吹了吹胡子。他从未这样表达过愤怒。   木木知道他不会听,便也不再说,转过身,去看城外的光景。   城外亦有许多的尸体,唯一不同的是,有人正在清理它们。   木木望着不远处的浩大军阵,嘴唇微抿:“他们什么时候进攻?”   利安哼了一声。   站在利安身边的阿诺思恢复了常态,她淡淡道:“估计在入夜前后。”   “我们还能撑多久?”   这次是利安在回答。   “足够你们从南边突围。”   木木知道他的意思。她奇怪地看着他:“你与宇文不过见了两面,而我却是他的妻子。你相信他会来,难道我就会放弃?”   利安盯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觉得有些羞耻。唯有冷笑着转身离开。   阿诺思看着他的背影,眸中生出一丝好笑。   “他在担心你。”   木木一愣:“什么?”   “他担心宇文凉如果不来,你会失望。”阿诺思的目光很是柔和,“他担心若有万一,不能护好你。”   木木低头,摸着宇文凉买给她的匕首。   “当时库奇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便只有折磨你。”阿诺思顿了顿,笑容略淡了些,“虽然他的方法确实有些,恩,过激。”   木木敛目不语。阿诺思看不清她的神色,唯有轻声道:“我真希望你没有讨厌他。”   “我没有讨厌过他。”木木慢慢开口。但阿诺思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讨厌这个词太轻了。   半晌,阿诺思望着将要沉下的金乌,嘴角忽然一翘:“宇文凉打了他一顿。就在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木木一下抬起了头,惊诧得没有说出完整的句子:“他,他——”   阿诺思走近木木,摘下了她发顶上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落叶:“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木木。”   “恩?”   “你不必说什么,宇文凉自己就会替你记住。”   “利安,”木木停了停,“利安将军不是这样吗?”   阿诺思笑道:“他会记住,但他从来都不愿意让我知道。”   木木想了想:“宇文凉也没有告诉过我。”   阿诺思摇摇头:“他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觉得理所应当。”所以便无须说出来。   木木皱了皱眉,小声道:“对不起。”   利安喜欢她的母亲,而她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能比过曾经。   阿诺思不在意地笑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木木绞着手指,试图解释:“我只是有些……难过。”为你,感到难过。   阿诺思闻言一怔,面上继而露出耀眼的笑来。她张开双臂,用力拥抱着木木,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你真像我的妹妹。”   ……   岱云没有等到入夜便发起了进攻。   流箭四窜,不长眼睛。   木木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幸得利安连忙跨了几大步,及时挥刀砍断了箭矢。扛着刀对着她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傻乎乎杵在这里干嘛?还不滚!”   木木回神,连忙在近处寻了一处可供遮挡的地方。利安皱了皱眉,却没再骂她。   岱云的军队距离城门只有几丈,守军的箭矢已经不足,无法再抑制攻城步兵的前移。利安便下令将附近的重物砸下去。   有一个年轻的兵士,在慌乱之间,不由自主抬起了同伴的尸体。身旁的老兵见状,当即一个巴掌闪了过去。   “妈的!这玩意儿是你他妈能乱扔的?”   捡起地上一把带血的刀直接扔到他的怀里。   “他妈的来人就砍,听到没?”   年轻兵士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他紧紧握住了手里的刀。   很快便有人上来。   利安一刀就是一个脑袋。鲜血四溅,转瞬便陷入泥垢之中,变成乌黑的一团。若是地势不平,层层叠叠的血还将蜿蜒地流淌。   干呕的欲望再次出现,木木连忙捂住了嘴。   有人听到了动静,举着刀朝她这里走来。守城的士兵拖着疲惫的身体持刀迎上,不出意外皆被他利落地干掉。   木木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周围充斥着兵器的击打声,衣服被划拉刺破的撕裂声,人的嘶吼声,以及刀剑穿透身体时的阵阵闷响。   她与举刀的那人,像是围成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安静到能让他们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木木仔细回忆着逃亡时宇文凉的一举一动,想着他挥剑时手腕的方向与速度,以及,最重要的一点,镇定。   深吸几口气,木木突然从遮挡处站了起来,掩面似在哭泣。   来者见是个女人,神情一愣,脚步微顿。   电光火石之间,木木将匕首刺进了他的喉咙。她不敢留给男子反抗的时间,是以一丝力气都没有保留。   男子的眼睛瞪得很大,木木知道那是不甘。她颤抖着手把匕首拔了出来,她有些想哭。   阿诺思不可置信的声音忽然响起:“援军来了!”   利安连杀了三个围攻他的小卒,下意识朝东面望去。   一骑长队,已经将岱云的行阵冲散,乌压压的大军紧随其后,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向若秦城下奔来。   夕阳的最后一丝壮烈映在了长平军的狼形旌旗之上。   木木怔怔望着远方,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盯着极小的一块黑点。   纵然所有人都穿着相似的铠甲,可在千军万马之中,她还是能找到他。   岱云的军队在慢慢地后退,长平军逐渐成为了主导。原本的颓败之势几在瞬间被扭转。   骑兵率先朝城门疾驰而来。   木木眼看着烈风离她越来越近……在烈风背上的男人,也离她越来越近。   到达城门时,宇文凉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木木。她额角处还带着血痕,人却笑得像个傻子。   木木俯视着他胡子拉碴的模样,却在想:   他见到她时,眉毛一定会上挑,眼睛里一定会有笑。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戚柒77投的地雷,么么哒~   3、因为下午考了六级,所以今日更新有点晚。三更预计会在凌晨甚至以后了,小天使们先碎觉觉吧~醒来以后就有有啦~周日照常更新。 第49章 重逢   木木是扑进宇文凉怀里的,他几乎下意识就接住了她。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心中莫名安定。宇文凉抱着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记起她额角的伤,忙道:“把头抬起来给我看看。”   “不要。还要再抱一会儿。”   宇文凉一哂:“你想抱多久都可以。”顿了顿,“但是要让我先看看脸。”   木木不满地在他胸前蹭了蹭,方才不情不愿地抬头看他,这一看倒是乐了。   “你的脸怎么这么脏?”   风餐露宿,铁血征伐了多日,哪里能干净。   宇文凉凑近她的额角,仔细看了看,发现只是沾上的血,心下一松。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块素雅的手帕,温柔地替木木擦着血迹。   木木不解:“你的帕子倒是白净。”   宇文凉嘴角微扬:“担心有人会哭鼻子。”总得给她用最好的。   木木哼了一声:“我很勇敢的好不好。”   宇文凉笑了笑,又替木木擦了擦嘴。   “你擦这里干嘛?”   “好下口。”   “什么?”   宇文凉没有说话,径直吻上了木木的嘴唇。   “唔。”   宇文凉的力道不轻不重,间息亦把控得很好,可木木还是觉察到了他的急切。碧眸里划过一丝狡黠,热情地回应着他。   最后,宇文凉忽然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木木按住嘴唇,有些娇恼:“你怎么这么记仇。”   宇文凉在她耳边低低一笑:“夫人太美味,为夫有些不能自持。”   木木正色道:“那夫君应当好好督促自己,切勿再犯。”   “夫人不喜欢?”   思及宇文凉的美色,木木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偶尔为之亦是可以的。”   宇文凉哈哈笑出声来。   木木面色泛红,伸手夺过他的手帕,嘟了嘟嘴:“你竟然嫌弃我脏。”亲她之前还要先擦干净,越说越委屈,“我都没有嫌弃你。”   宇文凉知道她在撒娇,眉梢一挑:“夫人是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不是说熙国人很内敛吗?”木木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你怎么这样直白。”   宇文凉凑近她,轻笑一声:“我对你,不是向来如此吗。”   木木踮起脚,要去搂他的脖子。宇文凉便将身子弯了弯。   她皱着鼻子闻了闻,不怀好意地问道:“你有多久没洗澡了。”   “三五日吧。”   “三五日是这个味道?”   宇文凉将头稍微偏了偏,却恰好让木木看见了他发红的耳尖。   “总之不是很长的时间。”   木木抿嘴一笑:“我不是说了,不会嫌弃你的。”想起什么,放开搂住他脖子的手,仔细打量着他的身体。   “你有没有受伤?”   宇文凉揉揉她的头:“有,但只是皮外伤。”   木木不信:“真的?”   宇文凉按住她的手:“你总不会要在这里扒了我的衣服吧。”认真寻思了片刻,建议道,“等打到迟丽,让利安分给我们一处最好的宫殿,我让你为所欲为。”   木木听着有些奇怪:“为所欲为?”   “就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宇文凉的笑容很是和煦,“这个词是不是很好?”   木木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宇文凉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利安的一声怒吼打断。   “你们卿卿我我完了吗?老子能不能和新郎说几句话!”   阿诺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利安没有见过这样的她,顿时一愣。以往的她虽会笑,却是克制含蓄,柔妩却不明媚。   “将军这是嫉妒了吗?”   利安皱皱眉:“我嫉妒他们干嘛。”   阿诺思笑着看他,眉眼里一半当真一半玩笑:“因为他们正是年轻的时候。”   他们可以什么都没有,因为他们拥有的是时间。他们可以去经历,去感知,以及,去爱。   利安难得与她对视:“你是觉得我老了?”   阿诺思摇摇头,嘴角带笑:“您一直很年轻。”余光处瞥见宇文凉和木木正向他们走来,顿了顿,目光中有着羡慕,“您看他们。”   利安转头,看见那两人,面上露出一丝嫌恶:“像两个小孩子,走路都要手拉手。”   阿诺思知道他不喜欢小孩子。   “利安。”她忽然直接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利安竟然不觉得奇怪或是冒犯。   “恩?”   “我怎么觉得,你将来会是一位很好的父亲。”   利安一怔。   长平军既已同利安的军队汇合,路途便算行了一半。接到信报的司徒钊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紫笙抱着小依米走了进来。   宇文凉离开前,对司徒钊开了句玩笑——若是司徒能每日在营中教依米说说话,待他和木木回来时,兴许就能听到依米喊爹娘的声音了。   依米不过五个月,眼下只能咿咿呀呀,真要教会她,怕是要费上一些工夫。   司徒钊起身,笑着接过了依米。   依米一进屋,小脑袋便四处乱转,似是在找人。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想见的人,似是有些不高兴,恹恹地窝在被团里,一丝笑容也没有。   紫笙眉心轻蹙:“她是想她的爹娘了。”   宇文凉和木木平时那么宠她,不想倒是奇怪了。   “她这么小就能记住人,还真是聪慧。”   紫笙笑道:“是呀。妾还未见过像依米这般灵气的孩子。”她虽小,却仿佛能感知旁人的情绪。每每心绪低落时,依米都会在她的身边。   “将军,都城来信!”信使像风一样地掀开了帐帘。   司徒钊抬头,略有些意外:“昌邑?”看了看他的衣服,神色一愣,“你是金吾卫的人?”   信使恭敬道:“正是。”   司徒钊将依米递给紫笙,走到了信使面前:“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信使双手将信呈上:“陛下有言要给宇文将军。”   “将军眼下正在车前率兵交战。若是急事,可先告知我。”   信使略有迟疑。陛下未说一定要交给宇文将军,且眼下去车前寻他也并不可行。但是——   司徒钊见他犹豫不决,想他应是新人,温和道:“这封信若与军情相关,那么给我便是一样的。”   见司徒钊要拆信,紫笙笑道:“妾先告退了。”   “不必。”   紫笙呆了呆。   司徒钊看着她的神情,以为有些可爱,嘴角微翘:“你不用避嫌。”   紫笙便抱着依米在一旁坐下。她一边逗着依米,一边忍不住地去看司徒钊,却见他眼角的笑容倏得凝固,然后慢慢地消失。   他的手无意识将信捏成了两半,紫笙都不知他是如何读完的。   “将军?”   司徒钊忽地将信扔下,起身在营帐里来回踱步。   上次见他这般烦闷,还是因为……紫笙抿了抿嘴,伸手拿过了信。   小依米终于有了些兴致,从紫笙的怀中探出头来,有模有样地同她一道读着信。   紫笙的面色渐渐发白。她放下信纸,喃喃道:“怎么能让宇文将军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司徒钊握了握拳:“陛下不是要宇文做选择,他只是需要一个回复。”   “什么?”   “以长平军眼下的实力,并不能攻占车前,陛下也不是真的想要灭掉车前。”司徒钊揉揉眉心,“他只是想要知道,在宇文凉心中,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两者难道不能相等吗?”   “当然可以,但那并非最好的答案。”或许是因为宇文为木木所做的事触到了泰禧帝的逆鳞,又或许是泰禧帝不愿再容忍宇文这几月来的含混应付。总之,如今陛下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封信暂时不能给宇文。”司徒钊松开了拳头,“若被利安看见,恐怕反有麻烦。”   紫笙点点头。转瞬又想到什么,语气担忧:“可这毕竟是皇上的信。”红色的私印就明晃晃地盖在那里,顿了顿,眸中担忧愈胜,“也算是军令了。”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眼下车前之战为重,旁事都不应打扰。”司徒钊平静地看着紫笙,“陛下会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   2、第一次入V三更,自己按个爪~(虽然迟到了一个小时,emmm,不过也炒鸡自我陶醉的【捂脸】) 第50章 相思   若秦既保,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反攻。但思及迟丽乃车前都城,一旦受到战火波及,其中的盛景怕是再难重现。   恰好两军皆需整顿休养,给了利安些许时间重新计划。   若秦终于有了一时的平静。连带着日光都轻柔了不少,微风拂过时,不再只有瘆人的血气,反倒能闻见花香。   因为受伤人数的增多,木木仍旧会前往伤兵的营帐帮忙,只是傍晚会回去得早一些。宇文凉当时听了,立刻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木木一边走,一边想着他的神情,忽然就觉得好笑。宇文明明只比她大三四岁,有时却让她觉得他好像活了很久。   掀开帐帘时,正巧有人走了出来。   “宋大人?”   宋衡朝木木淡淡一笑,算是问好。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木木抽了抽鼻子,有些奇怪:“什么味道?”   宇文凉原本背对着她,闻言身体一僵,慢慢放下理着衣襟的手,笑着朝木木走了过去:“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最繁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木木笑道,“大夫说我明日便不用去帮忙了。”   宇文凉刮了刮她的鼻尖:“恩,那正好来陪我。”   木木点点头,还是觉得不对劲,狐疑地抬头看着他。   宇文凉神色不变:“怎么了?”   木木摸着下巴,围着他走了一圈。   “宋大人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他是此次的督军,我需每日同他相谈一次。”   木木瞥了一眼略有些凌乱的床榻,幽幽道:“在床上谈?”   宇文凉被噎住,伸出手指有些说不清话:“木木你——”这女人脑子里都什么玩意儿啊。   木木拍开他的手:“他又不是女人,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宇文凉深吸一口气:“你以后不许看乱七八糟的话本了。”   木木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鼓鼓嘴:“这和话本有什么关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眯了眯眼,“宇文凉!”   宇文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   “恩?”   木木走近他,用力一闻,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宇文凉目光闪烁:“我不是说了,只是皮肉——你要做什么?”   木木拉着他向床边走去,淡淡道:“还能干嘛,当然是扒你衣服了。”   宇文凉义正言辞:“不行!”   木木停下来,转头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宇文凉面不改色:“夫人扒着手多累,为夫自己脱就好。”   木木轻哼了一声。   看到宇文凉背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时,木木下意识就捂住了嘴。   刀痕从左肩一直蜿蜒到腰部的中间位置。许是已经清理过的缘故,在周围小麦色肌肤的映衬下,伤痕恍若一条暗红色的绳子。   “他是来替你上药的吗?”   听出其中的鼻音,宇文凉心里一提,想要转过来看她。   木木却说:“别动。”顿了顿,“药在哪里?”应是方才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宋衡上药上得有些匆忙。   “在床边小柜子的第二格。”   木木便先去洗了洗手。待拿到了药,她却有些不敢碰他。   “这药是大夫开的吗?”   “恩。是军中最好的伤药了。”   木木抿着嘴:“多久可以好起来?”   “十几日吧。”   木木用左手握住了颤抖的右手,长睫微敛:“是不是很疼?”宇文凉正欲说不,木木却接着道,“我是说那日,我抱住你的时候。”她不知他有伤,只顾及了自己的心情。   宇文凉笑道:“夫人不来,我也是要过去的。”   “疼都不会说出来的吗?”   “我更想抱着夫人。”顿了顿,宇文凉轻声道,“我很想你,木木。”   沉默了一会儿,背上突然传来丝丝疼痛,宇文凉知道这是在上药了。   木木语中已有哭音:“力气大了要同我说。”   宇文凉握了握拳,笑道:“木木这么温柔,下手怎么会重呢。”   “不许你讨好我。”   “可是在木木面前,总会不由自主。”   身后没了声响,背上的疼痛倒是愈发明显,额角生出些许冷汗。   “我自十六岁征战起,大小的伤便都受过了。”宇文凉想了想,“你看我右肩上是不是有一块疤?”   “……恩。”   “那是我十七岁时平叛西南暴.乱时留下的。当时年轻气盛,不懂得防避,被敌方的将军刺了一剑。因失血过多,我还昏迷了两日。不过你看,它现在是不是变得很淡。”   木木放下药膏,开始替他缠白色细布。   宇文凉配合地抬起了手肘。   “我以前也受过伤。”木木忽然开口,“全身上下都是。”她小心翼翼地打着结,“但是却远没有这么深。”略有些哽咽,“所以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什么才是皮肉伤,什么才不算痛。”   宇文凉慢慢转过身,果不其然,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木木。   她真正哭起来,往往是没有声音的。   宇文凉低低叹了一口气,将她拉到面前:“就担心你会哭。”   木木抹了抹眼睛。   宇文凉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木木,伤痕虽然会痛,但是它终究会淡去。”他亲亲她的额头,笑道,“但你不一样。你什么时候都会在这里。”   木木抬眼看着他。   宇文凉眸光微动,慢慢道:“虽然为夫有伤在身,但是很多事情……还是可以做的。”   木木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想打他又不敢。   “宇文凉,我还在哭呢。”   宇文凉有些失笑,他与木木额头相抵,柔声道:“真是不愿意看见你哭。”   木木抽了抽鼻子:“我就要哭。”说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宇文凉温柔地抹去她的泪珠:“恩,哭吧。”   木木按住了他的手。她歪着头看他,碧眸里倒映着他的眼睛。   “我也很想你。”   相逢的第一眼,唯有喜悦,第二眼,心有安定,第三眼,方能解相思。   但是只有第四眼、第五眼、乃至千千万万眼之时,才能知晓彼此,才能在平静中互诉衷肠。   “你们在风瓶待了多久?”   “三日。”   木木抿了抿嘴:“砍伤你的人是谁?”   宇文凉看着她的神情,眉梢一挑:“夫人这是要去寻仇?”   木木瘪了瘪嘴:“我问问都不行吗。”   “那人已经死了。”宇文凉咬了咬她的耳垂,“有没有解气一点。”   “恩。”   宇文凉被她的直率逗笑。   “这么护着我?”   木木笑着点头:“恩。”   宇文凉低头啄了啄她的鼻尖:“幸好来得不算晚。”从风瓶突围出来后,便发了疯地赶往若秦。一边知道利安定会护着她,一边却觉只有自己才能护好她。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受,是他前生所不能体会的。   木木轻声一笑:“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   “我又不是神仙。”   “但你是个英雄。”木木想了想,“既是熙国,也是车前的。”   宇文凉拨开木木的耳发,直视着她的眼睛:“除此之外呢?”   木木会意,笑道:“也是我一个人的。”她凑近他,一字一句道,“自始至终,都是。”   “既然这样的话,我一定要和利安尽快将迟丽打下来才是。”宇文凉点了点木木的鼻尖,“然后带你和依米回昌邑。”   “昌邑?”   “此战之后,陛下应会召我回京述职。我想带你和孩子一起回去。”宇文凉打量着木木的神色,笑道,“不过若你不喜欢,也是无妨的。”   木木绞着双手:“她,她在昌邑是吗?”   宇文凉没有回避:“是。”   “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见她。”   若她一早知道宇文凉有未婚妻,她的选择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是我的错。”宇文凉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会承担它。”   木木低头沉默半晌,方才继续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我之前曾问过你。”   “恩?”   “她喜欢你吗?”   宇文凉认真思忖了片刻。   “我不知道。”   木木不解地看着他。   二十年后的成薇许已喜欢上他,但眼下,他真的不知道。   他们的婚约是由泰禧帝所定,利益关系一目了然。定下婚约之前,他与成薇只见过一面。宇文凉皱了皱眉,试图回忆前生与成薇婚后相处的光景,能记起的却只是寥寥。   不知该如何解释,唯有朝木木一笑。   “待我们回到昌邑,你就能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天空之城、疯车车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明日可能不更新(一切取决于今晚写文的速度【捂脸】)。如果晚上十点前没有更新的话,小天使们就先碎觉觉哦~ 第51章 计策   第四日,利安将众人聚于一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宇文凉略有些惊诧:“你想用夜袭?”   利安指着地图:“迟丽的东南西北四门皆有兵力。南门正对若秦,兵力最多,东西两门较次,北门最少。”   “你想从北门进入?”   利安点点头:“北门离王宫最近,岱云就在其中。”而且王宫离民居有一段的距离,真打起来,可将损害降到最低。   宇文凉眉心微蹙:“岱云如何都该和大军在一起,北门兵力最少,他待在王宫岂不是下策。”   “岱云生性多疑,他的军队同我们一样,是靠联军组成。东南西虽有兵力,但多不是他的人。”   宇文凉恍然:“他的人在王宫。”顿了顿,“国主是不是也在其中?”   利安点点头:“算是岱云的最后一张底牌。”   宇文凉快速计算着兵力:“你我目前各有八万可用兵力,共十六万,岱云那里——”   “他的亲兵只剩下七万。”见宇文凉挑眉,利安淡淡解释道,“我已与国主的人取得了联系。他告知我,在之前的战事中,其他两位将军不肯轻易出兵,主力多是岱云的人。”   怪不得岱云突然变得畏缩起来。   木木听着有些不解:“但我们的联军里不也有其他的将军吗?”说完就记起了立在一旁的默哲和布译,连忙低头闭嘴。   那两人闻言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我们可是和利安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这种时候怎么能拖后腿。”   木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知晓她话中并无他意,又笑了几声便不再多言。   宇文凉揉了揉木木的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木木捂住脑袋,瞪了他一眼。他近来越喜欢弄乱她的头发。   利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咳嗽一声,继续道:“只是若想去北门,无论从哪边走,都需经过南门以及东西二门的其中一门。”   十六万人马,如何都藏不住踪迹。   宇文凉看着地图,沉吟道:“能否吸引兵力到南门,同时有两路人马突袭东西二门。”他画出三条线,然后将三条线的交点指了出来,“最后在这里汇合。”想了想,又觉不妥,“东西两门被破后,需立即赶往南门支援。”他将点的位置下移了些许,“应当在外城围汇合。”   “我担心岱云忽然发兵,到时东西二门兵力不足,恐怕会有去无返。”利安皱了皱眉,“这也是为何我建议直攻北门,岱云那时将会反应不及。只要我们配合得当,便能瓮中捉鳖。”   木木摸了摸鼻子:“那岂不是又回到刚开始的问题了。”   宇文凉眯了眯眼:“你说岱云的联军并不稳固。”   利安看着他:“你想?”   “他们当初依附岱云,无非就是为了名利。”宇文凉淡淡道,“如果有人能说服其中一位将军,或许便可为我们行个方便。”   利安似是觉得好笑:“眼下两军旗鼓相当,战事结果不可预料,他们凭什么听信我们的一面之词?”   一直静默不言的宋衡慢慢开口:“那时因为你们不懂言辞之力。”扫了利安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你们目前是只会以打仗来解决问题的国家。”   利安冷笑道:“什么狗屁言辞。打不过别人才去耍嘴皮子。”   阿诺思嘴角微翘。   木木仍旧下意识害怕生气的利安,忍不住握上了宇文凉的手。宇文凉朝她安抚性地一笑,转头看着利安。   “若要说在场者谁有这个胆色与能力,当推宋大人。”   “要我将兄弟的命压在一张嘴上?”   宋衡轻笑一声:“利安将军还有别的法子吗?”他正视着他的眼睛,“三道门的兵力少说也有十万,十六万对十万看似大有胜算,但之后呢?难道你要踩着所有人的尸骨走到岱云的面前,再被他的七万人马万箭穿心,含恨而亡吗?”   利安面上青筋尽显,却克制住了怒气。他明白宋衡的意思。两军势力相当之时,一旦差之毫厘,结局便可能完全不同。   宋衡继续看着他:“还有迟丽的百姓,他们仍旧住在城中,一旦三门战火皆起,难道岱云会让他们从北门离开?”   利安眸光微闪。   帐内沉默了片刻。   “你有可能无功而返。”利安收敛了周身的怒气,平静道,“甚至有可能一去不回。”   宋衡眉梢一挑:“他们比你还固执?”   帐中诸人都是一愣,很快便哈哈大笑起来。   阿诺思笑道:“他们可不像将军这样顾及百姓。”   “总有他们在意的吧。”   利安淡淡道:“我待会儿派人将有关他们身世经历的文书内容交给你。”   宇文凉拍拍宋衡的肩:“车前可没有不斩来使的规矩。”   宋衡微微一笑:“匹夫在世,放纵一回又何妨。”   “好!”默哲拍了拍布译的脑袋,“这话说得好!”   “你怎么又乱拍我头!”布译笑骂着踹了他一脚。   宇文凉注视着宋衡,忽然轻声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宋衡一怔。   “你不是一直想要仿照烛之武、唐雎之类的辩客吗?”   宋衡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你怎么——”   利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们如何让宋衡见到他们而又不能让岱云察觉?”   “打仗。”宇文凉笑道,“让宋大人做一回俘虏吧。”   是夜,木木开始替宇文凉换药。   “你不要动哦。”木木抱着药罐,认真叮嘱道,“你上次一动,我都将药涂到别处去了。”   “好。”   木木笑着挖出了一块药膏。   “我觉得伤口没有昨日吓人了。”   “你多见自然就习惯了。”   木木下手的力道稍微重了些:“我才不要多见。”   宇文凉故意嘶了一声:“为夫知道了。”   木木像个老阿婆,碎碎念道:“你们明日就要出城打仗了,虽然不是正经的战役,但还是要小心,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木木抿嘴一笑:“这样才对。”   就算是背对着她,宇文凉也能想象出她可爱的神情,心中不由发痒,下意识就想转过来。   木木瞪了瞪眼:“呀,说了让你不许——”   宇文凉笑着用唇堵上了她的嘴。   木木手里拿着药膏,不敢乱动,甚连咬人这招也一并忘记,只得任由面前光着半个身子的男人胡作非为。   好不容易等他亲完,将药膏往床上一搁,就要掐他。   “你好端端地亲我干嘛?”   宇文凉摸了摸下唇,意犹未尽道:“想亲就亲了,倒也没想太多。”   木木鼓了鼓嘴:“你以前明明很斯文稳重的。”   宇文凉凑近她,将语句拖得很长:“斯文稳重?”   木木轻咳了一声:“听说阿诺思的营帐很大。”   “所以?”   “你说我晚上要不要过去?”木木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脸这么大,我怕营帐太挤,晚上睡不下。”   宇文凉立刻转过身,端端正正地坐好。   “夫人多虑了。”   木木端起药膏,嘴角生出一丝笑。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入V后尽量保持日更,但是囿于客观原因,字数无法保证每日三千,还望小天使们理解~么么哒~   3、感谢小天使沉言、一包辣条、@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哒~ 第52章 利辩   次日,宋衡同一百步兵被南门守将托勒的手下擒获。   车前男丁较少,是以虽无不斩来使的规矩,却有不杀俘虏的习俗。   宋衡甫一进营,便有人带走了他。   那人用别扭的熙国话低声道:“撒银(杀人)。”   宋衡嘴角一抽。昨日利安告诉他暗号时,他忍了许久才未爆粗。扫了周围一眼,用略显生涩的车前话回道:“放火。”   那人便悄悄将他带到了一处营帐,给了他一套托勒军的衣服。   宋衡一边穿着,一边听他用奇怪的熙国话说道:“尼一会儿遂窝来,窝带尼去见桨君(你一会儿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将军)。”   宋衡点点头:“我记得托勒会说熙国话。”他曾经在雁城待过。   “似的,桨君的熙国语缩得比窝好(是的,将军的熙国话说得比我好)。”   宋衡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利安收买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愿再听他蹩脚的熙国话,直到托勒的大帐,宋衡一句话都未再说。   托勒既然同意了中间人的请求,那么其对于和谈一事恐本就有意。宋衡一边走一边设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况。   “尼一会儿摇对桨君恭敬一点呐,他不系饭别银看他的眼珠(你一会儿要对我将军恭敬一点,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眼睛)。”   中间人的说话声一下打断了宋衡的思绪,但他却未生气,反倒若有所思。   托勒的大帐很乱,四处都散着羊皮的毯子,有的还被裹成一团,塞在了桌子的下面。鼻尖轻轻一闻,就是酒的甜香。   宋衡意味深长地一笑。   进到大帐的内里,方才看到了人。   托勒年纪与宋衡相仿,明明是八月,他身上却穿着厚厚的狐皮绒衣。   他的肤色不同寻常的车前人,显得格外白皙,却非健康的红润,而是久病的苍白。   宋衡进来时,他正半躺在床榻上,手里还拿着一壶酒。   中间人是托勒的宠臣,自踏入内殿,他便上前用车前语同托勒说着什么。托勒一边喝着酒一边淡淡打量着宋衡。   中间人说了一大段,托勒也没有什么表示。室内一时沉默下来。   中间人朝宋衡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说话。   宋衡便以熙国之礼长揖道:“长平军使宋衡,拜见托勒将军。”   托勒继续慢慢喝着酒。   宋衡将动作略顿了顿,以示尊敬,片刻后才直起身来:“今日来,是想与将军谋将来之事。”   托勒喝完了最后一滴酒,随手将酒壶扔下,用车前话道:“再去给我拿一壶。”   中间人忙颠颠地去了,临走前不轻不重地撞了宋衡一下,小声道:“别热桨君森气(别惹将军生气)。”   帐内立时又安静下来。   半晌,宋衡淡淡笑道:“若将军无心后事,衡便告辞了。”   托勒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斜睨宋衡一眼,慢慢道:“后事?”   托勒的声音同他的外表一般细弱,听起来中气不足。   “以将军现在的身体,若再不调养,或许一月,或许一年。”   “你是大夫?”   “不是。”   “那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宋衡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不是,能看出这样的结果才更可怕。”如果普通人仅凭经验便能断定一个人的寿命,那么此人不是病入膏肓就是行将就木。   托勒一愣,忽然笑道:“既然时日无多,谈何将来。”   “将军的病是二十岁时染上的吧。”   “你来之前,利安想必将有关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了。”无力地挥挥手,“这种话不问也罢。”   宋衡便换了一个问题:“将军之所以放弃,是因为曾经前往雁城求医,却仍旧无果吗?”   托勒似是觉得无趣,半阖上了眼睛。   “那么,将军为什么还要坚持到如今呢?”不等托勒转身背对他,宋衡接着道,“是因为将军的妹妹快要成婚了吗?”   托勒身形一僵。宋衡见自己猜测准确,稍稍舒了口气。   “方才衡进帐时,闻到的酒香并不猛烈,而是醇厚,想来是其中掺有草药的缘故。”宋衡抬头直视着他,“家母常身有不适,我侍疾在侧,因而得闻了几味药材。”   托勒睁开眼,却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向地面。   “将军的现今之忧不在身体,而在双目吧。”   那几味药材多属明目之用。   托勒苍白的脸色上生出一丝难堪:“你竟敢——”   宋衡面不改色:“衡亦有一妹。其年岁虽小于衡甚多,但却一心爱护衡,私心里,衡以为舍妹当是世上最乖巧伶俐的妹妹。”   托勒微怔,皱了皱眉,下意识道:“她定然不及禾嘉。”禾嘉是托勒的亲妹。   宋衡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蕴着极好看的碧绿色,如春生葳蕤,如东风拂绿水。   “从复杂的家庭脱颖而出,想必很难吧。”托勒的经历同利安有些相似,只是他并非傀儡,手上也从未沾有至亲之人的鲜血。   托勒没有责备他。   宋衡继续道:“但如果身边总有一个,你知道她永远不会离开的人,是不是会稍微轻松一点。”   托勒沉默片刻,回视道:“给出你的筹码。”   “方才衡提到,家母常身有不适。是以家父曾延请天下名医于府,希望能替家母根治顽疾。其中恰好有一位,不但擅治眼疾,同时也精于内息的调理,正合将军的需要。”   托勒眉眼间忽然生出一丝不耐:“我要活那么久做什么?”   宋衡清楚,像托勒这样的体弱多病之人,最易喜怒不定。他需引导甚至控制他的情绪。   “将军难道只期望撑过令妹的嘉礼吗?”   “这不就够了?”   托勒唯剩禾嘉一个亲人,待她出嫁后,便会有夫家照顾。于托勒而言,似乎确实无甚牵挂了。与其受病痛的折磨,不如一了百了。   “那么,将军为何在之前的战役中持观望的姿态?”   托勒扯过铺在一旁的绒被:“趋利避害。”在眼下的车前,兵权几乎就是一切。利安的目标十分明确,他不会为了两家之战白白耗费自己的兵力。   宋衡轻轻一笑:“将军这样做,不也是为了将来吗?”   托勒盖被子的手微顿。   “只是,将军这样的做法,恐多有不利。”   托勒似是听得累了,语气颇有些惫懒:“说来看看。”   “假设利安将军一方赢了,您的兵权地位自不必提,定会被大大削弱。”   “你倒是愿意说实话。”   “但这是基于将军在此次谈话后,仍旧选择站在岱云一侧。”   托勒睁开了眼睛,好笑地看着他:“你就这么自信,利安会赢?”顿了顿,啧啧了两声,“差点忘记了,还有你们熙国的什么长平军。”   宋衡面容平静:“衡的意思是,若岱云胜了,将军遭受的恐不止于此。”   托勒眼睛微眯。   “虽是敌对方,衡也不得不承认岱云将军的能力。当时若秦、风瓶皆被围攻,只差半点,便几能一锤定音。”   托勒捏了捏被角。   “但是因为您与庇得将军的无为,使得这次围攻失败——”   “我们派了兵力。”   宋衡沉稳分析道:“岱云近二十万的兵力,如今可用者只剩七万,而您与庇得将军所损之兵,应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吧。将军您觉得岱云会怎么想?难道要看着您与庇得将军联合起来,违抗他的威信吗?”   托勒嘴唇紧绷。   “再者,百姓虽以为岱云是心慈良善之辈,但您难道不清楚他睚眦必报,做事必赶尽杀绝的性情吗?”宋衡再次行了一礼,“天下苍生将军或许无暇顾及,但还请将军想想您的妹妹。若无您的庇佑,将来即使因岱云而被夫家抛弃,她又能如何?”   沉默片刻,托勒慢慢道:“我不可能起兵随你们一起攻打岱云。”   宋衡起身道:“请将军放心,您只需按兵不动。”   “庇得与岱云略有渊源,你这番话在他那里怕是起不了什么效果。”   “还请将军——”   托勒眉心微蹙,截道:“你们熙国人礼节还真多。”缓了缓气,“庇得那里我亦可以让他按兵不动。但是——”他眉眼一冷,“事成后,利安不能削我们的兵。”   兵是肯定会削的,只不过那时应是由车前的国主主持大局了。   宋衡笑道:“自然。”   “还有,我要那位大夫。”   “自然。待衡回国后,便立刻着人请大夫前往车前一趟。”   “好,你现在把内容写下来,誊抄三份,每一份皆要盖上三方的私印。”因宋衡是以长平军使的身份出使,是以三方分别是宇文凉、利安以及托勒。   一直在外听着动静的中间人,立刻进帐呈上了酒,以及不知何时就准备好的纸墨。   宋衡很快便写好了三份。看着三个红色印记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他终于松了口大气。   契约既定,使命便完成了一半。   正欲离开,耳边忽然传来托勒的声音:“等等!”   宋衡心中一提,从容转身:“将军还有何事?”   “你的名字不在这约定之上,我不放心,要向你索要一件信物。”说着就指了指他的腰间,“那荷包是你妹妹送给你的吧。”宋衡提及他妹妹时,余光会若有似无地落在荷包上。或许他自己都未发觉。   宋衡握了握拳:“能否换别的?”   “就是你在意,我才要。”托勒褪下小指上的金戒指,朝宋衡扔了过去,“喏,让你觉得公平点。这是禾嘉亲自为我打制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丝得意,“这戒指既好看又实用,还是金子做的,比你那荷包好多了。”   宋衡皮笑肉不笑地取下了荷包:“香囊的丝线乃天蚕丝,市价万金,里面的草药由舍妹亲自挑选配选,可避虫害,亦有安眠之效。”   托勒难得挑眉:“真的这么厉害?”   当然大多是胡诌的。小丫头大事上稳妥,小事却不甚注意……那药应是南意放进去的。   但斗嘴这样的事,当然是怎么顺耳怎么来。   忍住心疼,宋衡走上前,将荷包递给了托勒。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巫、沉言、中二病是没救的 三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53章 破城   托勒很快传信过来,表示一切已安排妥当。   “宇文凉带长平军走东面,我与布译走西面,默哲留守若秦,以防万一。”   宇文凉淡淡笑道:“因宋大人此番并不随行,我需留下两千人。”   利安瞧了他一眼,直言道:“我对长平军没有兴趣,不过你要留着也好,反正默哲的人手不足。”   “多谢。”宇文凉眸光微动,“傍晚时出发,入夜前应能一同在北门会合。”   无人有异议。   利安环视一圈,虽是沉声,面色上仍难掩些许兴奋:“若无意外,这便是最后一战了。”   众人相对一笑,齐齐朝正中间行了本国的礼,异口同辞道:“愿与君共战。”   回到营帐时,木木正在仔细擦拭他的铠甲。   宇文凉将她一下抱起来放在腿上:“我出去时你就在擦,它有这么脏吗?”   木木笑道:“它比你的脸还脏。”   “怎么又提这个?”   木木抬头,目光正好与他的下巴相平。她笑嘻嘻地亲了一口。   “突然有点怀念你胡子拉碴的样子。”   宇文凉揉着她的耳朵,眉梢一挑:“觉得亲起来更顺嘴?”   “不,是看起来比较弱,这样就能显得我比较强。”   宇文凉扳过她的脸:“弱?木木你说我弱?”   木木想了想,勉为其难道:“其实也不是弱……一脸胡渣给我的感受是你过得有些惨。”   “我不是告诉了你突围有多辛苦吗?”宇文凉嘶了一声,难以理解,“你把这叫弱?”   木木放下铠甲,转了转身子,用脚环住了他的腰,以便正对着他。   “我的意思是,那样的你看起来很需要我。”木木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就很高兴。”   宇文凉面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色。   木木看见了,忍不住学着他惯常对她做的动作,笑道:“夫君别扭的样子真好看。”   宇文凉将她的手拽了下来。   “你这手方才在做什么?”   “擦铠甲啊。”   “你不是说那铠甲脏吗?”   木木用力点头:“是啊。”   宇文凉故作凶狠地揉着她的脸:“那你还来捏我的脸。”   “你洗洗不就好了。”   宇文凉作势欲起身,木木一下子抱着他的脖子:“不许把我扔下来。”   眼里闪过一丝笑:“你怎么和依米一样黏人。”   “我不能吗?”   宇文凉站了起来,扣住她的腰,朝水盆走去:“那夫人要抱稳一点。”   木木见他洗脸艰难,好心道:“把帕子给我吧,我给你擦。”   宇文凉从善如流。   木木先擦了自己的手,然后让他将帕子涤干净。   “宇文凉。”木木一边擦,一边轻轻开口。   宇文凉用眼神包裹着木木,温柔如迟丽的夜色。   “我待会儿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几乎是毫不迟疑:“可以。”   木木手上动作一顿,她呆呆看着他:“这么容易?”   宇文凉将鼻尖和她的鼻尖抵在一起,嘴角是浅浅的笑:“怎么了,原本想着要色.诱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腰,似是赞赏,“不错,倒是清楚为夫的口味。”   木木将帕子挂在他的脸上:“不会觉得我是累赘吗?”   “木木,我要喘不过气了。”   木木将帕子拿下来,扔到了水盆里。   宇文凉仍旧凑得她很近:“他们不是害了你的父母吗。”亲眼看到岱云和库奇的下场,心中应当会有安慰吧……夜里或许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噩梦了。   木木看着宇文凉,忽然就想起了阿诺思的话。   “你不必说什么,宇文凉自己就会替你记住。”   忍不住想亲他,却又想郑重一点地表达自己的欢喜。木木努力向上移了移,刚好能够到他的额头。   她小心翼翼地仰头,极轻柔极轻柔地,吻上了他的眉心。   长平军行进的速度极快,然而几乎没有声响。马蹄被布包裹,军士各自手持着兵器,间隔虽近,却鲜有铁戈的碰撞之声。木木甚连呼吸声都听不大真切。   宇文凉这次没有同她共骑。他替她选了一匹成年母马,枣红色,速度优于耐力。   木木落后他一个马头的距离。她在夕阳的暮光里,静静注视着宇文凉的侧脸。此刻纵有日光的柔和,仍旧挡不住他下颌的刚毅。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位真正的将军。她的目光顺着他的铠甲慢慢往下,每一块都是那样干净锃亮。然后是他的长剑,剑鞘上刻有暗金的花纹。木木曾经摸过,并无凹凸不平的粗糙,反倒是浑然一体的圆润。   他的军靴亦是一尘不染。   木木自然而然便记起了他在帐外刷洗鞋子时的模样。嘴角不由生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不动声色地将催马上前,与他比肩而行。   宇文凉仿佛等待了她许久。他侧头看着她,明明面上没有一丝笑,可木木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完整的自己。   烈风似也等了很久,它朝木木坐下的红枣马喷了喷鼻子。   木木见状,微微放松了缰绳。红枣马便轻轻朝旁边一侧,碰了碰烈风的马头。   两军顺利在北门会合。阿诺思同木木一般,也是一身劲装。两人默契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卫平!”   “末将在!”   “保护好夫人。”   “是!”   进了这道门,便唯有刀剑相问,而职责所在,他不能一心落在木木的身上。卫平武艺虽不如屠白孟广,但胜在反应灵活,木木与他待在军队后方是最好的选择。   木木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温柔地笑了笑。   夫人的笑,真是最好的勉励了。宇文凉目送着木木随卫平离开的背影。   利安如今已能做到视而不见,是以说话的语气尚算平常。   “好了?”   宇文凉面色从容:“请。”   木木虽没有进去,仍旧能从厮杀的动静中听出端倪。   她抬头望着迟丽的星夜,耳边则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铁器相撞时的哐当声。   木木手掌微湿。她有些担心宇文凉背后的伤。   ……   突然,一道嘶鸣声划破了月色,随之而来的是利安的怒吼。   木木都能想象出马蹄腾空的景象。   岱云的军队坚持了不到两个时辰,最终以利安单枪匹马砍下岱云的人头作为结局。   库奇倒在地上,眼神一如既往地阴狠:“利安,你竟敢这样对你的母亲吗?”   利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翅膀硬了,果然说话都不一样了。”   阿诺思淡淡看着她:“你是不是眼瞎,如今仍旧看不清形势。”   “你这个贱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库奇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她站了起来,指着阿诺思的鼻尖,“贵族中曾有两个离经叛道的女人,一个是牧阳,一个就是你。”   阿诺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然后呢。”   见库奇不说话,阿诺思继续道:“为了所谓的贵族利益,难道我的妹妹就应该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凭什么你的妹妹就要特殊一点?”   阿诺思平静地看着她:“所以,如你所见,我选择了离经叛道。”与家族决裂,去做一个将军的幕僚,去执掌一方权力。   木木还是第一次走进车前的王宫。   王宫的地面亦是由东陵石铺就,宫殿的内壁几全部镶嵌着湖蓝色与孔雀绿的宝石。木木抬头,月光恰好照在屋顶最大的那一颗宝石上,反射出璀璨的亮光,流光继而四散,遍布宫殿的每一块宝石。   碧绿透亮的东陵石倒映着殿中的一切。恍然间,木木以为自己复又身在星空。   从出生到前一刻,她还未如此坦然过,坦然自己是一个车前人,来自中原以外,最北的国度。   她一眼就看到了宇文凉。   “拔出你的匕首。”他摸了摸木木的头发,轻声道,“她就在你的面前。”   木木依言,转身走到了库奇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她。   库奇看清她的容貌,惊诧地连连后退:“你,你不是死了吗?”很快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利安一眼,“你竟然骗我!”   利安淡淡道:“你心里除了野心,还能装下什么。”顿了顿,讽刺地扬起了唇,“哦,我差点忘记了,你还有岱云。”   “你给我住嘴!”她看着木木,跋扈道,“你看我做什么?”   木木稍稍歪了歪头,目光不解:“我在想,你这样的女人,究竟是如何做下那么多需要脑子的事情。”   说罢便不再理会,而是回身走到阿诺思的面前,将匕首递给了她。   “我知道这样的祝福很奇怪,但是我要把它送给你。”木木望着阿诺思的眼睛,语气轻却有力,“你应当与利安比肩。”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 @巫、YOU 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54章 浓情   阿诺思接过了匕首,侧头看着利安,仿佛在征询他的意见。   利安面无表情:“你不是让我把她交给你吗?”   阿诺思故作意外:“你竟然还记得。”   “我又不老。”   阿诺思抿嘴微笑,然后朝一旁静默不言的国主恭敬行了一礼。   “库奇乃重犯,当依车前律法判处。还请国主示下。”   国主沉吟片刻,淡淡道:“其罪一妖言惑众,愚弄百姓,二扰乱朝纲,百官不振,三以下犯上,奸佞妄为。岱云虽死,其罪仍在,后事当咎。至于库奇,先将她收押入牢,明日午时车裂于市。”   库奇怔在原地,神色疯魔。突然,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开始嚎啕大哭,如同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   只是,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孟拜,也再没有一个岱云,可供余生挥霍。   车前的国主赐给了宇文凉与木木一座宫殿,以供他们歇息。   王宫的浴池是圆形,池壁池底皆由东陵石所造,大小足以容纳三人。一汪清水在其中,恍若一壶荡着翠绿色的茶汤,木木就着袅袅升起的热气,迫不及待地入了水池,准备好生梳洗一番。   宇文凉身着白色中衣,抱臂靠在木施上,嘴角噙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木木一边拍着水,一边对他道:“我们方才说好了——你背上的伤还未结痂,今次是不能下水的。”   水雾有些浓。宇文凉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放下手臂,朝前走了几步。   “你不是说,会尽快洗好,为我擦身吗?”   “我这才刚刚开始呢。”   宇文凉走到池边,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泼到了她的脸上。   “我看你是在玩。”   木木闭着眼,伸手去推他:“坏人!”   宇文凉趁势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啃了几口。   木木抹去了脸上的水珠,睁眼瞪道:“你欺负我。”说着欲将手臂收回来,宇文凉却不放。   他空出一只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就欺负你。”   本以为这一世相处的日子会甚长,熟料却接二连三地遇见了许多事。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过,宇文凉的目光愈发柔和,一生的时间他都嫌短,更何况还有朝夕的分离。   木木捂住自己的额头,不满道:“我很久没有看到干净的水了,玩一玩也不可以吗?”   担心她真的生气,宇文凉松开了手,笑道:“当然可以。”眸光微闪,“只不过,我怎么办?”   木木正欲回话,他却已一步迈入水中。   “我们说好了——”   宇文凉眉梢一挑,指了指水面。   木木愣了愣。池水顶多到他的腰际。   宇文凉凑近她,目光含笑:“转过身去。”见木木不解,轻笑出声,“我替你梳头。”说着便拿起了置于池边的木梳。   木木将身子转了过去。   她的头发浓密非常,加之自己手笨,一次便只能握住一小撮。   梳齿自上而下慢慢移动着,好似在酿一壶酒,烫一滚茶。木木感知到他的认真,不再戏弄水花,而是端端正正地……半蹲着。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恍惚间,木木好像听到了什么喜庆的声响。她闭上眼,声音却又消失不见。   “怎么了?”   木木摇摇头:“没事。”顿了顿,眉眼生笑,“忽然想到,你这双手向来都是持剑握弓的。”   宇文凉笑了笑,见打理得差不多,便将梳子搁下,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   木木会意,回身正对着他。   宇文凉向前走了两步,完全遮住了她头顶的亮光。   他低头专注地望着她,微凉的指尖从她的眉心徐徐下滑,滑过她的鼻梁、唇峰、下颌与脖颈。最后终于停下,流连于她精致的锁骨之上,携着周遭的氤氲和迷离。   木木眼里闪着笑。她一边仰头看他,一边握住了他的手指,将其放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宇文凉的指尖瞬间变得滚烫。   “又来勾引我?”   “明明是你先招惹的。”   宇文凉嗯了一声,瞳孔里的墨色浓得化不开。他轻轻一带,将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间,然后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襟,露出了好看的麦色肌肤。   他弯下腰,去亲木木的耳垂。   “我说过,会让你为所欲为。”   木木似是笑了一声。   他便也一起笑,低沉悦耳如空谷笙箫。片刻后,两人以额相抵,宇文凉握着她的手,将其放在了衣角。   “现在,夫人可以扒掉我的衣服了。”   长平军不能久留车前,休整了两日,宇文凉便决定与木木离开。   利安与阿诺思一道前来相送。   木木一看见他们,面上就露出遗憾的神色。   “真是可惜,不能参加你们的婚事。”   利安拖了这么多年,昨日却忽然提出要在九月成亲。阿诺思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利安便已吻上了她的嘴唇。   “我们可以常常给对方写信。”   木木连忙点头:“若是利安欺负你,定要在信中告诉我。”   利安皱了皱眉,正欲说什么,宇文凉突然插口:“我昨日得信,陈家的一位公子已在赶往车前的路上。”   解铃换需系铃人。利安身上的毒,仍需陈家。   阿诺思感激地朝他一笑:“多谢。”   “不必谢我。”宇文凉揽过木木:“他们应是看在内子的情面上。”   利安瞥了宇文凉一眼,淡淡将骂人的话咽下。   马车的轱辘开始转动。木木掀开车帘,探出头去,笑着朝阿诺思和利安挥手再见。   他们亦挥手相送,尽管利安的动作稍显古怪。   此去一别,再见故国故人不知何期。   唯以笑靥相赠。   “以后我会带你回来的。”   身后响起了宇文凉的安慰。   木木放下帘子,躺到他的怀里,自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其实不回来也没有关系。”   宇文凉垂眸看她:“恩?”   “你和小依米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心之所归,无畏无念。   宇文凉摸着她的头发,鼻尖似能闻到她身上自然的乳香。   这真是一份再郑重不过的祈盼与允诺,合该得到应有的礼遇。   “木木,我们成婚吧。”   做一位真正的将军夫人,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的身边,所有人会像尊敬我一样地尊敬你。   木木微愣:“可是——”   “回到昌邑后,我会向陛下禀明实情,退婚一事你不必担心。”宇文凉将她扶了起来,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   木木怔怔回望着他,伸手去摸他下巴上的胡渣。这几日奔波匆忙,她倒是疏忽了。   “怎么会不愿意呢。”木木用车前语喃喃道,“我一直都想嫁给你。”如同世间一切最寻常的夫妻。   宇文凉捧着她的脸,亲着她无意识落下的泪珠,亦用车前语轻声回道:“我也是。”   杏春馆内,笙歌鼎沸。   碧笛撑着脸,难得觉得无聊:“紫笙什么时候回来啊。”   明瑟啃着一块绿豆糕:“恐怕是要随司徒将军一起回来了。”想了想,“听说长平军才打了胜仗,他们就算立刻从雁城赶到昌邑,也得要半个月。”   碧笛抱头欲哭:“怎么还要这么久。”   明瑟嘻嘻一笑:“不过你想,待紫笙回来,应当就是将军夫人了吧。”   碧笛深以为然,脸上顿时又现出笑容:“他们本就该在一起。”   明瑟点点头,还未开口,肩上便被人轻轻一戳。   明瑟一惊,差点被噎住,幸得碧笛连忙给她端来了一杯茶。   “谁呀,大晚上的吓死人了。”   身着男装的宋衑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知道姐姐您在吃东西。”   明瑟本就未曾生气,见到她更是高兴,和碧笛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你今日怎么来了?”   “我得知了哥哥的近况,想来告诉南意姐姐。”   碧笛奇道:“你爹娘肯告诉你这些事?还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这种地方。”   “我爹爹虽为人板正,但是我告诉你们,”宋衑得意一笑,“他怕我娘。”   明瑟正在喝茶,差点又被噎住。   碧笛乐得不行:“堂堂右相大人,原来惧内啊。”   宋衑嘘了一声:“你们可不要告诉别人哦,我爹爹最要面子了,要是被他知道,我又得抄书了。”   碧笛好奇道:“抄书,你是抄女戒吗?”   宋衑摇摇头:“爹爹没让我学那些。以前我要罚抄《诗经》,长大些便要抄《尚书》、《大学》、《中庸》之类了。”   “不愧是右相,家学竟能如此。”   宋衑身形一僵。   碧笛瞧了她一眼,笑道:“原来是裴大人,您怎么今日又过来了。”   宋衑记起什么,转身看着他:“你就是户部侍郎裴祯裴大人?”   “正是。”   “你为何趁我哥哥不在时,这么勤快地来杏春馆?”   小丫头质问起来倒还有模有样。   裴祯温和道:“因春娘性情与裴某心悦之人相类,便常来请教一番。”   心悦之人?宋衑愣了愣:“你有喜欢的人了?”   裴祯笑道:“正是。”   见误会了他,宋衑忙道歉:“是我错怪了大人,还望大人勿怪。”   裴祯自然不会同她计较。南意在屋内听见了动静,亦开门走了出来。见是宋衑,眉梢微挑。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 YOU、飞天、@巫 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车前语中的嫁娶都是一个词,类似英文marry的用法,所以宇文凉的回答经过翻译以后是 我也是。 第55章 知己   宋衑见到她,忙笑着疾步走到她的面前。   “南意姐姐。”   南意淡淡扫了一眼碧笛明瑟,两人连忙站好,同她告辞。   “我想起还有一首曲子不甚熟练。”   “我今日的字亦未写完。”   宋衑好笑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她们怎么那么怕姐姐。”   南意转身向屋内走去,轻声道:“那不是怕。”   宋衑朝裴祯一揖,权作告别。然后便跟随南意进屋。   “姐姐,哥哥有消息了。”   南意嗯了一声,宋衑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她摸了摸下巴,眸中狡黠顿生:“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听?不想听我就——”   南意替她斟上一杯茶,慢慢道:“今日你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他的消息?”见宋衑目有微讶,她嘴角微翘,“长平军大胜的消息前两日便传至了百姓耳中,百姓既已知晓,那么右相大人应是更早就知悉了详情。以你的聪慧,估计早从长公主口中了解了一切……但你却今日才来。”顿了顿,“是与你的亲事有关吧。”   宋衑忍不住拍手叫好:“姐姐你真是观人入微。”   南意目光含笑:“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但言无妨。”   宋衑收起嬉笑之色,换了一个端正的坐姿。   “家兄此次督军,立有一功。”   “何功?”   “往说敌军,分而间之。”   “所以?”   “衑自小最喜读山川游记,各国风情。此次听闻兄长之事,更是心生仰慕,不愿困于闺阁之内。”   “你可是不喜未来夫婿的人选?”   “非也。”宋衑认真道,“衑其实有一惑。”   “说。”   “为何女子十五岁及笄后便定要议亲?”   南意想了想:“千百年来,熙国之风俗皆是如此,我亦不知其渊源。”   宋衑微微颔首:“衑知晓世俗之事,姑能理解。但衑私以为年岁浅薄,连自己的孩童心性尚不能猜透,遑论明白何人可依,又如何能选出佳婿?”   “长公主不允你?”   宋衑面露愁苦:“家父家母皆不愿。他们说,延迟议亲无碍,至于出游使外,却全无可能。”   “他们晚来得女,对你爱重些,也是情有可原。”   “衑明白。”宋衑微微皱眉,“但仅因衑身是女子,便不能遨游天下,未免以为不公。”   南意微微一笑:“这世间对女子不公之事,远甚于此。”她望着宋衑,语气温和,“右相当初既授你经史子集,便该想到会有如今之景。”   寻常女子从小学习女戒绣工,心中所向者,自是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宋衑眼下有如此之志,绝非偶然。   “这话衑亦对家父相言,他却说 ,其本意只是为了令人开阔眼界,行事稳重而已。”   南意抿了一口茶:“我能明白右相大人的苦心。”   宋衑面有沮丧之意。   南意放下茶杯,看着她捏紧的拳头,慢慢道:“但我想,右相大人与长公主,更能明白你。”   宋衑一怔,抬头不解地望着她。   “小时,母亲要我学古琴,我却更喜欢弹琵琶。父亲在小事上都听从母亲,是以也要我学古琴。我性情中的执拗多半来自母亲,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我与她一人执古琴,一人抱琵琶,谁都不肯退却一步。”   “那姐姐是如何说服令堂的呢?”   “练习。”   “练习?”   “论琵琶之艺,当年江南十府的姑娘,无一人能胜于我。”南意淡淡笑道,“言辞虽美,但较之事实,仍旧稍逊一筹。”   “可我要如何做呢?”   “朝廷设有鸿胪寺,掌外使之职。”   宋衑眼光一亮:“姐姐你是要我参加科举?”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可至今未有女子——”   “疾风将军谢萝,字青林,平民出身,十六岁时入行伍,十七岁时第一次上阵杀敌,二十岁时成为了熙国唯一的女将军。如今统帅大军三十万,阻倭寇于海,护我熙国之东。”南意不徐不疾道,“战场厮杀,女子本就有天生的劣势,但她亦能于万千匹夫中脱颖而出。你身为当朝右相之女,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若连科举这一关都过不了,何必谈甚鸿鹄之志。”   宋衑起身,朝南意拜道:“多谢姐姐提点。”   南意笑了笑:“右相与长公主实乃世间难得的明理之人,衑儿回府后,不若将此意告知他们,好比定下一个赌约。”   成则随心,败则随世。   宋衑长揖方起。   宇文凉与木木方出密林,便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司徒钊。想必早已等候多时。   司徒钊驱马上前,露出怀里的小依米。   “我想你们或许急着见她。”   依米一看见木木,忙探出小身子,要人抱抱。   木木连忙从司徒钊手中接过了她,用力地亲了好几口。   依米咯咯笑出声来。   宇文凉凑到依米眼前,做着鬼脸吓她,熟料她却笑得更开心,直伸出手要去摸他的胡渣。   ……   因宇文凉需先回军营,便在岔路口下了马车。   司徒钊笑道:“紫笙与方嬷嬷应当已将饭菜备好,你们自先用饭,不必等我二人。”   “多谢司徒将军。”   目送着马车离去,宇文凉方才翻身上马。   “我计划让木木和孩子随我一同回到昌邑。”   司徒钊并未惊讶。   “你要如何同陛下说?”   宇文凉眸光微闪:“实言以告。”   司徒钊沉吟片刻,慢慢道:“你在车前时,陛下曾派金吾卫送来了一封私信。”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信封交与他。   “唔。”宇文凉很快就看完了信,眉头一皱,“你就这么将信扣下来了?”   “恩。”   “那就说是这封信在传递途中不慎遗失。”   司徒钊平静道:“若陛下追究起来,岂不是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伯麒只是想要我前去解释罢了,毕竟我拖了这么久。”宇文凉拍拍司徒的肩,“一切交给我,不会有事的。”   司徒钊微微一笑:“就算有事,也无什么。”   宇文凉听出他话中深意,将信收好,笑道:“你我之间的人情,恐怕是分不清了。”兴之所至,索性信马由缰,“你与紫笙可还好?”   “这正是我想和你说的。”司徒钊看着他,“我想带她回府,去见母亲。”   “若是老夫人不同意——”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司徒钊慢慢道,“但是我以为你说得对。”   宇文凉眉梢一挑:“恩?”   “喜欢一个人,并不容易。”司徒钊嘴角微翘,“尤其当她也喜欢你。”   宇文凉无声地笑:“不瞻前顾后了?”   “我一直以为三思而行或将减少许多麻烦,但后来却发现,它亦可能带给别人伤害。”怎么能伤害,最不想伤害的那个人。   “所以。”   “就算母亲反对,我也要娶她。”   “若你母亲为难她呢?”女人之间的争斗,同男子一般无二,只是不见血罢了。   司徒钊淡淡一笑:“我非独子,在昌邑城中又专有府邸。总归是要搬出去的。”   “你可对紫笙说了这些?”   “未曾。”司徒钊低头拨了拨缰绳,语速缓慢,“实不相瞒。既旻,我时常觉得,自己不如你勇敢。”   宇文凉还未见过这样的司徒钊。   想了想:“那是因为你上有高堂,下有弟妹。责任既在身,如何能轻言果勇。”记起什么,又忽地摇头,“你肯为我压下陛下的私信,几与抗旨相类。若是我,未必能如你这般干脆。”   司徒钊笑道:“我倒觉得,你会和我做一样的事。”   宇文凉哈哈大笑:“晚上定要好好喝一杯。”   “自然。紫笙做饭的手艺极好。”司徒钊颇有些同情地瞧着他,“至少不是顿顿喝汤。”   “我乐意。”宇文凉收起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以后老了别到我家来蹭饭。”   司徒钊一愣,继而大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冬至快乐哟~   2、感谢小天使 戚柒77、绯淮°、襄投掷的地雷,很抱歉前几日忘记了,未能及时在作者有话说里表示感激~么么么么么哒~   3、感谢小天使@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56章 告白   木木一下马车,立时有人迎了上来。   是熟悉的桂花发油的香气。寻常她只会觉得浓腻,但在方嬷嬷身上,她却会以为恰好。许是闻久了的缘故。   木木抱着依米,惊喜地打量着方嬷嬷:“您竟然肯穿我买的衣服了。”   方嬷嬷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您真是的——怎么能那么久不回来呢。”   木木忙转了个圈:“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欲惹她伤心,笑道,“我在车前可想念您的糕团了。”   方嬷嬷虽仍在流泪,嘴角却是一扬:“这是家传的手艺,别处都寻不到的。”   木木低头,对女儿道:“依米快对方嬷嬷笑一笑。”   方嬷嬷收好帕子,嗔道:“您怎么为难小孩子。”   玩笑之间,紫笙也走了出来。“木夫人。”   木木第一次听见这么有趣的称呼,笑道:“你不必多礼,唤我木木就好。”   紫笙并未推辞,婉约一笑:“木木。”   木木与紫笙之前虽互有耳闻,却未能得面。此次一见如故,相谈甚是投机。   “看不出来,司徒将军竟还会拾花赠美人。”   紫笙面颊微红:“哪里及得上宇文将军为你发兵车前。”   木木忙摆手:“紫笙你误会了。这种大事,怎么能因小小的我而妄下决断。”   紫笙但笑不语。   木木喝了一口水:“不过我确实喜欢他认真的样子。”   紫笙一时还未适应木木直接而大胆的表白,顿了顿,语气中隐有羡慕:“若我能得你三分的无畏,该有多好。”   木木撑着脑袋想了想,慢慢道:“但那就不是你了。”紫笙微怔,听木木继续道,“你看,宇文凉身上就有一些小毛病,他不记得我会做花茶,吻我前还要擦我的嘴,经常自以为是得很——但我还是很喜欢他。”   紫笙失笑:“是因为宇文将军瑕不掩瑜吧。”   木木睁了睁眼睛:“瑕不掩瑜?”   “就是缺点盖不住优点。”   木木摸了摸下巴:“或者不若说,是我喜欢他的瑕疵,如同喜欢他的良善。”她放下手,神色正经,“或许将来他还会向我呈现不同的他,我想我都会接受。因为,如果只喜欢某一部分的他,是很不公平的……我要像他喜欢我的那样喜欢他。”   紫笙久久地注视着木木,惹得她竟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紫笙摇摇头,目光温柔:“只是觉得,有你这样的好友在身侧,世间的困苦好像皆失了颜色。”   就像仲夏的萤火虫,能在漫漫长夜中给予人安抚与慰藉。   草丛上翻倒着一排空酒坛。   宇文凉与司徒钊起初还装模作样地拿着白玉盏小酌怡情,不知是谁率先直接抱坛开灌,便都弃杯不用。   “仲勉,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司徒钊侧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宇文凉,眉梢一挑:“你今日怎么醉的这样快。”   宇文凉抱着酒坛,轻声笑道:“我没醉。”   听出其中的郑重,司徒钊沉吟片刻,方道:“我不信。”   宇文凉坐起身来:“为什么?”   “就算有前世,但我却早已尽数忘记。既然不记得,和未曾经历有何异?”   “那若是,你还记得呢。”   司徒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假设,并无意义。”   “我不过想知道,若你能带着前生的记忆重活一次,会当如何?”   司徒钊思忖道:“如果真能如此,或许我会早早替父亲延请良医,使他长命百岁。”   “只有这个?”   “在紫笙流落贱籍前找到她,然后带她回家。”顿了顿,“不过说实话,带着前世的记忆活着,难道不会是一种负担吗。”   越是知晓,便越是要改变,越是改变,便可能越不知方向。   宇文凉灌了一口酒。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问这个。”司徒钊眸中略有担忧,“难道那个梦还在困扰着你?”   宇文凉放下酒坛,揉着眉心,笑道:“许是久未尝杜康,心中甚慌,倒像是真的醉了。”   司徒钊不解:“心慌?”   宇文凉复又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只是心中忽生忧怖。”   司徒钊了然:“昌邑之行,波折当不在少数。”   宇文凉静默良久,缓缓道:“我向来不懂如何去爱,但木木她教会了我。若有一日,她不在我的身边——”他仰望着头顶的灿烂天河,眸光星动,“便好似星辰离开了夜幕,如何能烂漫千年。”   ……   半夜,宇文凉酩酊入室。木木早已熄烛歇下,朦胧间却闻得一阵浓烈酒味。睁开眼,宇文凉的气息已扑面而来。   她伸手摸了摸,知他果然未脱衣服。正欲起身,宇文凉却突然抬臂压住了她。继而似觉不够,更是直接将她连人带被一起裹进怀里。   木木被他抱在怀里,声音显得有些闷。   “宇文凉,你先把衣服脱了。”   宇文凉嘟囔了几句,酒气甚重。   木木无奈,只得道:“那你盖一盖被子。”夏日的雁城,白天虽热,夜里却有些凉。何况他身上还有伤。   “木木。”宇文凉忽然郑重道。   木木以为他醒了,下意识应了一声。熟料他仍在说胡话。   “木木。”他又唤了一声,这次带着试探与小心。   就着月色,木木发现他在皱眉,好像在做梦。她不喜欢他皱眉的样子,苦巴巴的,像个严肃的老头。   木木伸出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唔,有些热,但并不烫,因是单纯的酒后发汗所致。   他又抱紧了她一点,语气意外有些可怜:“木木,我很想你。”   这样的话,他在车前曾对她说过,但意味却大是不同。木木不知他此刻的脆弱由何而来,心中忽然一疼。   “你不是和司徒钊喝酒吗?怎么——”   宇文凉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   “你不要害怕,回到昌邑后,我会保护你的。”   木木一愣,小声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宇文凉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喃喃重复着:“不要害怕,木木……木木。”   月色入户,渐无人声。   木木抬头看着宇文凉,见他不知何时,已拥着自己酣然睡去。   宇文凉一行人于九月十二日抵达了昌邑,恰在中秋前夕。   昌邑的街道与车前大同小异,但两边的摊贩杂耍却比车前要热闹得多。   木木第一次来昌邑,神态举动几与依米无异。   “昌邑白日都如此热闹吗?”   宇文凉把玩着她的一缕长发,嘴角噙笑:“若你不嫌累,待我面见陛下之后,便带你去禹河。昌邑的夜色,在那里最好。”   “你不需要留下赴宴吗?”   宇文凉拍拍她的脑袋:“陛下力倡俭行,哪里有那么多的宴。让你少看话本。”   依米见父亲打母亲,小嘴一瘪,胖手攥成拳,便要去打他。   木木笑得不行,亲了一口她的嫩脸蛋:“真是娘亲的好孩子。”   宇文凉哼了一声:“有本事你打我,看她什么反应。”   木木想了想,看似用力,实则轻巧地捶了他一拳。   依米一下子懵住。她睁着眼睛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   依米平常虽不爱哭,可一哭,却难以止住。   木木和宇文凉连忙去哄她,一时兵荒马乱。   “都怪你!”好不容易将女儿哄睡着,木木立刻凶巴巴地望着宇文凉。   宇文凉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她会哭。”谨慎地靠近她,笑道,“晚上还是要一起去禹河的吧。”   木木眼里闪过一丝笑,嘴角却绷着,平淡地嗯了一声。   宇文凉舒了口气。   护国将军府。   木木看着威仪赫赫的大门,眉心微蹙。   宇文凉一边抱着熟睡的依米,一边拉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在想我会不会迷路。”   “我会带你走遍府中的每个角落。”   木木侧头看着他:“要是我一次记不住呢?”   “那就每日走一遍。”   “你没有其他的事了吗?”   宇文凉毫不迟疑地摇头:“没有。”   木木抿嘴一笑。   “将军,您回来了!”岑伯欢快的声音忽地响起,“您这次可比预计的时间提早了两日。真是难得呀!”   因宇文凉早有书信交待,岑伯见到木木,忙恭敬行礼道:“老奴见过夫人。”   木木连忙扶起他:“岑伯不用多礼。”   岑伯起身,转眼又看到了依米,目光一亮:“这位就是依米小姐吧。”   宇文凉点点头,笑道:“我需先进宫一趟,夫人和小姐就麻烦岑伯你了。”   “老奴省得。”岑伯面容慈和,“早就按照将军的吩咐,将一切置办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57章 泰禧   宇文凉与司徒钊进宫时,恰好与右相宋誉相遇。   两人朝他行礼:“右相大人。”   宋誉亦回礼:“两位将军辛苦了。”顿了顿,“愿犬子未给将军添甚麻烦。”   “右相过虑了,若非宋大人,车前之行未必顺利。”   宋誉抚了抚胡须,笑道:“如此便好。”打量了宇文凉一眼,若有所指,“陛下这几日对黄河泛滥之事颇为头疼,心情许不大好。”   宇文凉司徒钊对视一眼。   “谢过右相。”   泰禧帝见他们时,神色果然不善。一见司徒钊,他便冷笑道:“连朕的私信都敢压下,司徒将军还真是厉害。”   司徒钊面不改色地跪下:“臣愿受罚。”   宇文凉亦随之跪下:“罪在臣一人,还望陛下明鉴。”   泰禧帝不怒反笑:“朕还没说罪名呢,你们俩在就这跟前抢着跪。是不是以为朕当真不敢罚你们!”   两人磕头不起:“臣不敢。”   泰禧帝呼啦一下站起,疾步走到两人面前,伸出脚想踢却迟迟没踢下去的模样,连一旁的冯沛都有些看不下去,嘴角不由就是一弯。   半晌,泰禧帝将脚放下,恨恨道:“你们两人,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如此无视,置朕的颜面于何地!”   宇文凉心里暗舒了一口气。伯麒肯生气,那么事情便不算糟。他至少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臣等并非此意,否则也不会回军之后,立刻赶至昌邑,向陛下解释。”   “立刻?”泰禧帝又是冷笑,“朕看你是携妻带子,举家搬迁吧。”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陛下的慧眼。”   泰禧帝哼道:“少拍朕的马匹。”   “还望陛下能让臣解释。”   泰禧帝收起怒容,淡淡道:“解释自然是要解释的,但处罚不能少,司徒钊先去领三十个板子。”   三十个,还好。   若是伯麒存心要他抉择,便不会派金吾卫送私信,更不会准许将信交给仲勉。他想必一早就清楚,仲勉会将信扣下。   伯麒对他信任至此……但他却注定不能告诉他实情。宇文凉长睫微敛,目光低垂。   司徒钊谢过,便起身朝外走去。   冯沛知机,自带着一干宫女太监退下,临走前还不忘体贴地关上门。   泰禧帝走回书案坐下,方才道:“起来吧。”见宇文凉站起,又道,“别得意,你一会儿也有三十个板子。”   宇文凉一笑:“臣知道。”   “说吧。”   宇文凉先提了车前之事。   “如今车前内政已肃,国主大权将握,很快便将派遣使节前来昌邑,以商两国邦交。”   泰禧帝不咸不淡道:“所以你选择了身为车前人的胡姬?”   “其时长平军与车前军的数量、能力皆不相上下,臣以为贸然发兵并不妥当。至于其它缘由,臣曾上奏陛下,谈过平西之事。”征伐车前与出兵西面几乎有相同的难处,伯麒不会不明白。   “当然。”宇文凉没有否认,“内子的身份也是原因之一。”   泰禧帝眸光微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朕。”不等宇文凉开口,淡淡道,“朕知道那个胡姬的生父曾是江南的少东主,以及,你曾去信宋衡,告知了他账本一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宇文凉,“朕不由好奇,既旻你常年戍守北疆,又鲜少与文官结交,如何能得知这些事?”   宇文凉神色郑重:“如果臣告诉陛下,臣不知为何,突然能于梦中瞧见将来,陛下可会信。”   泰禧帝一愣。他曾设想过无数回答,却独独没有这个。沉默片刻,他皱了皱眉:“空口无凭,你总要向朕证明。”   “宫中的淑妃娘娘已怀龙裔,今日便会有太医报喜。”   泰禧帝至今膝下无子,后嗣一事已成心病,无人敢拿此开玩笑。   “你之所以提前两日回来,就是因为——”   “正是。”宇文凉平静道,“臣并无姐妹在后宫,对其也一向不关心,若陛下担心此事是由臣设计,大可清查一番。”   淑妃出自左相府,与护国将军府可谓八竿子打不着。再者,事关龙嗣,敬事房有专案记录,一合便知真假。   泰禧帝摸了摸下巴:“这事如何都算是一件好事。可从你口中说出,怎么就显得怪怪的?”   “臣也觉得奇怪。”宇文凉握拳咳嗽了一声,“但是臣眼下只能举出这一例。”   正说话间,冯沛兴奋的声音忽然响起:“陛下,昭宁宫有喜讯!”   泰禧帝本是半信半疑,闻言仍旧目露惊诧。   “进来。”   冯沛喜笑颜开:“回陛下,昭宁宫适才传来消息,淑妃娘娘已有孕两月。”   泰禧帝扫了一眼宇文凉,见其神色如常,便也敛去了讶异,嘴角生出笑:“赏昭宁宫夜明珠三斛,鲛丝缎一匹。待朕处理完国事,便去探望。”   “奴才遵旨。”   冯沛离开前,朝宇文凉笑着投去一瞥。宇文凉知他好意,亦颔首回之一笑。   泰禧帝瞧见了,眉梢微挑:“你在宫中,人缘不错。”   宇文凉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小时常与陛下戏玩,冯公公爱屋及乌,对臣自然也不差。”   泰禧帝笑了笑,复又沉吟片刻,问道:“你在梦中,见到的可是方才之景?”   宇文凉摇摇头:“臣所见不过世事之一隅。”   “何解?”   “既然是梦,便不一定每日都有,且内容往往只是与旁人的二三句话罢了,前后亦难以缀连成行。”宇文凉半真半假道,“好比淑妃一事,臣只是梦见了与内子的闲聊,从她口中知悉了大概。至于冯公公前来报信,则并无印象。”   泰禧帝心下一松。通晓未来,便如双刃剑,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那么,你这几月的反常,也是源于此?”   宇文凉点点头:“臣梦见了内子之死。”垂眸惨笑,“一觉醒来,竟不知今夕何夕。”   泰禧帝静默良久,问道:“你有那么喜欢她?”   “如鱼得水,如久旱逢甘霖。”   泰禧帝似觉好笑:“朕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情种。”   宇文凉嘴角轻轻一扬:“许是那时的臣太过年轻吧。”   泰禧帝啧啧道:“你如今也不过二十七,能老到哪里去。”   宇文凉但笑不语。   泰禧帝默了默:“是不是因为朕?”   宇文凉眉心轻蹙,正欲说话,却听赵能又道:“当初你与成家的婚约,是朕一手定下的。”他抬眼认真地看着宇文凉,“朕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昏君。”   “陛下言重了。”宇文凉连忙一揖,“陛下为君,臣为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泰禧帝拿起桌上的玉麒麟,径直朝宇文凉扔去。宇文凉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稳稳接住了它。   耳边响起赵能的声音。   “但朕更想成为既旻的好友。”   宇文凉拿起玉麒麟,一怔。无意识地就找出了其缺损的一角。   “它竟然在陛下这里。”   赵能笑道:“当年朕逃学出宫,路遇奸人,若非既旻相救,早已身没于尘埃。”宇文凉替他挡了两剑,最致命的一剑被玉麒麟所阻,因而保全了性命。那时年岁小不敢声张,加之担心被父皇责罚,此事便几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   记起什么,不由拊掌,“这玉麒麟还是你替老夫人选的寿礼。”   宇文凉亦笑:“这可费了臣不少压岁钱。”   “老夫人应当未责怪你吧。”   “家母明理,只是罚臣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因他私自出府,半夜方归。   赵能哈哈大笑。半晌,他止住笑,神色慎重:“常言天机不可泄露,你之异能,不可告诉旁人。”   “臣之梦,如何能算异能。眼下梦见的大事不过只有淑妃怀子。”笑了笑,“以及江南穆府留下的账本。”   “那车前一战呢?”   宇文凉摇头:“并无。”   赵能彻底放松下来:“如此就好。”   宇文凉知晓帝王的忌讳,笑道:“臣又非神仙。许是先辈庇佑,才偶尔在梦中提点吧。”   “言之有理。”赵能笑道,“这许是吉人自有天相。”   宇文凉见时机已到,上前一步,恭敬道:“臣唯今欲聘陈家之女为妻,还望陛下准许。”   赵能指骨轻扣桌面:“虽然陈家尚算大族,但她终归只是一个商户小女,在车前亦不过一姬奴。”   宇文凉下颌微绷,语气严肃:“木木乃臣未过门的妻子,还请陛下口下留情。”   赵能一哂:“你这一口一个妻子叫得倒是顺嘴,成家的婚约怎么办?”   “臣愿上门负荆请罪。”   赵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退个婚还这么大动静,还嫌人家面子丢得不够大吗?”   宇文凉一怔:“那该如何?”   “你自己的破事,自己去弄。”连宋衡那小子都能把自己的烂事拾掇干净了。   宇文凉静静看着他。   实在受不了他的眼神,赵能慢慢道:“成国公曾到朕面前来过一次,他说,不求贤婿,只求良婿。”   “陛下以为,我应该去找成薇。”   赵能叹了一口气:“不论根源为何,她终究等了你五年。”韶华易逝,女子能有多少个五年。   “臣正有此意。”   赵能揉了揉眉心:“好了,朕也要去看淑妃了。”停了停,像是忽然记起,半玩笑半认真道,“别忘了你的三十个板子。要不然判事不公,会惹司徒将军不快的。”   宇文凉行礼笑道:“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默念、@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感谢小天使长安月落投掷的地雷,么么哒~ 第58章 相聚(捉虫)   回府时,木木才逛至牡丹苑。   她从未见过牡丹,此时花期虽过,但枝丫犹在,她一时好奇,便忍不住停步,多待一会儿。   宇文凉走到她身边,笑问道:“可觉好看?”   木木连忙点头,转而看着他:“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陛下不喜多话。”   木木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宇文凉嘴角噙笑,低头牵起她的手。   “这座牡丹苑,是先父送给先母的。”   木木眼光一亮:“你的母亲也喜欢花吗?”   “恩。”宇文凉刮了刮她的鼻尖,“现在,她也是你的母亲了。”   木木抿嘴笑道:“那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了。”   “对。”宇文凉眼底都是笑,“待父亲在陈府祛毒调养完毕,我们就将他接过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木木想了想:“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微微偏头,“可我更喜欢雁城的那座小院子。”   宇文凉认真道:“我们在昌邑的时间,一年不过三四月。若你不喜欢,以后我述职时,便一个人来,然后早去早回。”   木木笑道:“三四月当然没有什么。”她环视着周围的亭台楼榭,“这么大的屋子,若是长久无人居住,总觉得辜负了它。”   “还有岑伯在呢。”   “岑伯一个人,不会很孤单吗?”   宇文凉看着她:“那我们将他一起带到雁城吧,然后每年在最冷的时候搬回来。”雁城的冬日许不适合老人。   木木拍手称好:“昌邑的冬天下雪吗?”   “自然是下的。虽不如雁城的厚,但却别有一番风韵。届时两岸河堤皆是白色,梅花伴着冬雪次第盛开,红妆素裹。”   “是禹河?”   宇文凉笑着颔首。   “方才岑伯同我说,待中秋之时,昌邑会有灯会,而禹河上的画舫会张灯结彩,美不胜收。”她拉着他向苑外走去,“不如这两日,你先带我走遍整个府邸。中秋夜时,再带我去禹河。”   倒是他思虑不善,忘记了佳节胜景。忍不住一哂:“好。”记起什么,问道,“你可喜欢我们的住处?”   “喜欢的。”木木笑道,继而有些不解,“不过良木阁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我的名字。”   木木恍然:“我当时还以为有什么高深的典故。”   良禽择木而栖,人择良人而伴。宇文凉静静看着木木,轻轻一笑:“哪里有那么多故事。”只是祈盼与祝愿罢了。   “那阁的东面为何会有一大片空出来的地方?”   宇文凉低头凑近她:“父亲送了母亲一座牡丹苑。”他望着木木,眼里倒映着她的碧眸,恍若一湖春水。   “我想送你一片依米花。”   种子是他偷偷向国主讨要的,颇费了一番功夫……依着前世的经历,明知不会开放,可却还是想替她种下。   一生守着开花的心愿度过,似乎也是不错。   木木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轻声道:“你已经送给我一朵,世上最好看的花了。”   ……   最后一个院子,在将军府的西北角。宇文凉不意木木会朝那里走去。   “这里的门怎么被锁住了?”   宇文凉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木木低呼一声,宇文凉这才后知后觉地放松一些。   木木看着他,小心道:“这里面,有什么——”   “这座院子叫菡萏院,院中栽有一池荷花。”宇文凉垂眸,脸色明明紧绷至极,声音却异常缓慢,“曾有人不慎落水,我便让岑伯将这里封上了。”   “这样啊。”木木理解地点着头。   宇文凉抬头,注视着她的侧颜。一丝一厘,分毫不差。这世上的梦境千千万万,唯有眼前,令他最为心安。   木木忽然落进一个拥抱。她笑道:“怎么了?”   “想抱就抱了。”   木木笑出声来:“感觉你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子了。”   “因为我太老了。”   木木反抱着他的腰,笑道:“那我陪你一起老。”   宇文凉鼻尖一酸。视线越过木木的头顶,他还能看到木门上清晰的纹理。他曾推开过这道门很多次,也曾见她推开过很多次。   她不在的时候,常有风吹过小路的尽头,将木门带出吱呀的声响。他总是会回头,在模糊的光影下,以为她会从那道门里,走出来。   下意识便想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再紧一些。想触摸她的肌肤,亲吻她的呼吸。   他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轻声道:“好。”   车前没有中秋节,不过木木在雁城待了许久,又一直有方嬷嬷在侧,对熙国的节日倒是颇为熟悉。   两人先同方嬷嬷和岑伯一道用了晚饭,才带着小依米一起出门。   依米比娘亲还要兴奋,一路上都咿咿呀呀个不停,小脑袋东转西侧,看得尤为热闹。   昌邑不是雁城,鲜少有外族人出入。木木碧眼高鼻,长相不似熙国人,惹得路人纷纷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知晓其中并无恶意,木木便不觉什么,偶尔还会和善地报之一笑。   担心人多走散,宇文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着木木,叮嘱道:“前面就是禹河了,上有画舫。你不喜水,定要时时跟在我身边。”   “恩!”   还未近禹河,便能远远看到一排垂柳。秋日的柳叶不似春日翠绿,显得金黄,偶有几枝更成枫红,在河灯暖橘色的光亮中,褪去了童稚。   禹河水面宽阔,虽有微风,也只是泛起丝丝涟漪,正适闲玩赏月。   木木提着裙摆,一边小心蹬着画舫的阶梯,一边又难掩欢喜:“司徒紫笙也会来吗?”   “不止他们。”宇文凉回身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木木便随他踏上最后几级台阶,欢声笑语渐入人耳。   一个小姑娘跑到她的面前,一动不动地瞧着她的眼睛,赞道:“真好看!”见木木笑着看她,以为失礼,忙道,“我叫宋衑,是宋衡的妹妹。”   “我叫木木。”   “你的熙国话说得真好。”宋衑忍不住上前挽着她的胳膊,“我以后可以喊你木木姐姐吗?”   “当然。”木木想了想,笑道,“我就叫你衑儿吧。”   宋衑喜欢她这样的性子,连忙拉着她的手朝女眷那里走去:“来,我替你介绍。穿杏色衣服的是南意姐姐,大家也叫她春娘。”   南意嘴角噙着一丝淡笑,闻言朝木木微微颔首,权作问好。   宋衑小声道:“她是我未来的嫂嫂,只是我哥哥太笨,还未能将聘礼送至杏春馆。”   碧笛明瑟在春娘面前不敢放肆,是以将笑容克制得恰好。   “我叫碧笛。”   明瑟放下手中的糕点,接着道:“我叫明瑟。”   紫笙走到木木的面前,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柔柔一笑:“是不是同我与你所说的一般无二?”   明瑟看着她,瘪瘪嘴:“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我爱吃东西?”   碧笛见不得她卖委屈,笑骂道:“你的杨大哥还没来呢,能不能一会儿再装。”   明瑟脸颊泛红,继续啃着糕点,糯糯道:“真是不懂情趣。”   木木抿嘴一笑。   “姐姐,你和我们说说车前好不好。”宋衑摇着她的胳膊,“《列国志》上说,车前的都城迟丽是由宝石所建的,还有很多长相奇怪的石头。”   木木很耐心,说出的话亦于朴实中显得动人。连一直侧头观赏河景的南意也慢慢转头,认真听她讲。   宇文凉不知何时站在了木木的身边。他一大丈夫,不与一旁的男人们天高海阔,却到此处神色柔和地抱着女儿,侧耳倾听妻子说话。   其余的男客便也渐渐朝她们走了过来。   司徒钊握住紫笙的手,笑道:“宋衡呢,怎么还不见他过来。”   屠白喝下一杯酒,咂咂嘴:“估计是在写弹劾的奏章吧。”   宋衑一奇:“你怎么知道?哥哥只与我一人说过此事。”   屠白一愣,他不过说着玩玩而已。女眷在场,不好说粗话,憋了憋,才道:“他这次又弹劾谁啊。”   “黄河泛滥,朝廷派官员到地方赈灾,熟料那人却中饱私囊。”   碧笛打量着屠白,啧啧道:“军营里还有小白脸?”   屠白反应了一会儿,才知她说得是自己。   “小爷我才不是什么小白脸!你能不能找个大夫,好好治治眼睛。”   “嘿哟。”碧笛差点就要撸袖子了,“脾气这么冲,有本事来喝酒啊!”   女人面前不能怂。   “喝就喝,谁怕谁!”   木木和宇文凉相视一笑。紫笙则同司徒钊一道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看见了两个顽劣的孩童。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哟~   2、感谢小天使疯车车、@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59章 欢闹   “这不是户部之过,当时是由吏部负责向陛下推荐赈灾的人选。”男子语气温和,应是裴祯。   宋衡冷淡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如果知道吏部的人选有问题,那么不论身处何职,都该向陛下陈明。”   “彼时尚书大人并无证据,如何能信口开河?”   “我知他有为难之处,但总不能一言不发。”   “你明白大人有擎肘便好。”裴祯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老师在朝中最欣赏的人就是你了……若得空,还烦请去拜访一趟。”   宋衡似是愣了愣。宋衑等了许久,才听他嗯了一声。   南意垂眸,嘴角慢慢上翘。   宋衡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瞥了一眼在旁斗酒的屠白碧笛,面无表情地朝南意坐的地方走去。   明瑟识相地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他。   宋衡坐下喝了一口酒,慢慢道:“他怎么也来了?”   南意淡淡道:“裴大人是客,如何不能来。”   宋衑与明瑟对视一眼。   “我忘记和哥哥说了。”她做着口型。宋衡不知裴祯已有心上人。   明瑟连忙带着木木走向另一侧。   “他们吵架时,连热茶都能冻住。”   宇文凉微哂。   明瑟注意到他怀中的依米,惊喜道:“她在对我笑呢。”说着就想将手里的糕食喂给她,刚伸出手,便被紫笙轻轻拦下,“她只有五个多月大,暂时用不了这些。”   明瑟略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当着依米的面前将糕点几口吃下,惹得依米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木木笑着从宇文凉怀中接过依米:“她应当是饿了,哪里有厢房吗?”走了几步,她叫住跟着她的宇文凉,笑道,“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同他们说说话吧。”   紫笙上前体贴道:“不若我陪你去吧。”   “好。”   明瑟正欲凑个热闹,鼻尖却闻到了一阵香气,眼光顿时一亮。   “寿福楼的蟹黄小笼包!”   杨琎低低笑道:“这鼻子还真是灵。”   明瑟转身,鼓鼓嘴:“你骂谁是狗呢。”   “我可没骂你。”杨琎笑着弹了弹她的脑门,然后在她生气之前,将手上的包裹递给了她。   寿福楼的小笼包,便是寻常日子也要等候至少一个时辰,遑论今日佳节盈客。   紫笙低头抿嘴一笑,携着木木离开。   “在看什么?”   宋衑忙转身,将食指放于唇上:“嘘。”   裴祯望了一眼宋衡与春娘,笑道:“我倒鲜少遇上宋御史吃瘪的模样。”再低头,见宋衑正摸着下巴,似若有所思。   “小丫头在想什么?”   宋衑看着他,迟疑道:“您能不能去向我哥哥解释一下——”   “不必。”裴祯笑道,“一会儿他自己就会明白了。”   宋衑摇摇头:“南意姐姐十有八.九不会告诉他的。”   “非也。”裴祯弯下腰,与她视线持平,“是我的心上人要来了。”   宋衑诧喜地看着他,正要追问,便听见了有人上来的动静。   “裴大人。”   裴祯身形微僵。宋衑瞧出他的紧张,咧嘴朝他一笑。裴祯眉眼一弯,立直身子,回过头彬有礼道:“谢将军。”   宇文凉本在与司徒钊闲谈,见谢萝出现,眉梢一挑。   素闻其名,鲜见其人。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   谢萝一身男装,几步走到裴祯面前站定。   “你约我来此,不知有何事?”   裴祯清了清嗓子:“只是想同你游河。”   谢萝微微侧头:“游河?”   裴祯心底漏了一拍,本担心会被拒绝,熟料却听她继续道:“既然是游河,画舫虽舒适,但到底不如小舟,裴大人可愿随我移步?”   自然愿意。   谢萝便朝宇文司徒抱拳颔首一笑,以作见面告别之礼。   宋衑不意裴祯喜欢的人竟是她,连忙上前,想要结识一番。   “你就是右相大人的千金吧。”   宋衑一愣,极力压住欣喜,试图稍稍矜持些:“您,您知道我吗?”   “虽然你将来应属文官,我亦常年在东海驻守,彼此恐见不了几面。”谢萝笑道,“但我很是期待与你同朝共事。”   宋家小女欲从学为官的消息,早在昌邑的上层传遍,可惜大多人只当是小姑娘的戏语,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谢萝与裴祯并肩离开,宋衑嘴角的笑都未能收起来。   “衑儿。”南意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衑闻言转身,见南意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   “我带你去河边走走吧。”   宋衑瞥了一眼宋衡,见他眉梢微皱。   “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宋衑忙挽上她的胳膊:“我要去的。”临走前特意递给了哥哥一个安慰的眼神。   “司徒钊,你过来!”是屠白的声音,“这女人耍赖,你过来给我们当令官!”   果然是喝多了,连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名讳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   宇文凉拍了拍司徒钊的肩:“他这是积怨颇深,你要多担待一些。”   司徒钊笑着摇摇头:“你就是在看热闹。”   “紫笙明日就要随你去见老夫人了,今夜你就当做做善事。”   “要是我母亲派人来探你的口风——”   宇文凉在昌邑时,常去司徒府拜访,司徒老夫人起先心疼他父母早逝,后又见他果真少年英豪,更是喜爱非常。   宇文凉眉梢一挑:“你还信不过我?”   “司徒钊,你怎么还不过来!”屠白的声音愈发嘹亮。   司徒钊难得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语气却是寻常:“我这就过来。”   是夜,屠白第一次被女人喝趴下。   宇文凉踱到船头时,宋衡正凭栏饮酒。   “裴祯不喜欢春娘。”   “恩。”   宇文凉似有些不解:“那你们吵什么?”想起什么,笑道,“我与木木就不常吵架。”   宋衡冷哼一声。   宇文凉抢过他手里的酒,正欲仰头一品,却突然顿住。想了想,仍旧将酒壶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你是不是有病?”   “木木不喜欢酒味。”宇文凉抬头看着圆月,“还是不熏她了。”   宋衡这次没有骂他。他摇了摇酒壶,轻声道:“南意就很喜欢,虽然她更擅长饮薄酒。”小杯的桃花酿,一盏一盏喝着,可以喝上一夜。   “这么熟悉了,怎么还不去下聘礼。”   “她心中有结,我却无能疏解。”   士族对于女子的贞洁一向看重,而南意本就出身其中。   “会不会是你说得还不够明白。”宇文凉慢慢道,“你应当告诉她一切。”   “说起这个。”宋衡忽然话锋一转,侧身盯着他,“你是怎么知道——”   宇文凉淡淡截道:“佛曰,不可说。”   “你不是说,朋友之间要相互信任吗?”   宇文凉微怔。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衡:“朋友?”   宋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猜的。”   “怎么猜的。”   “江南穆府一事,我本不知晓。但其时恰好派人前往江南查探木木的身世,陈府与穆府曾有商贸往来,千丝万缕之中,倒是得知了穆府账本一事。”   宋衡喝下一口酒:“勉强应付。”   宇文凉笑了笑:“前年东海生变,你几乎是立刻建议陛下派遣大臣出使,但后来却因战事的加剧而作罢。若我未猜错,一旦陛下同意你之所请,你下一步便就是毛遂自荐了吧。”见宋衡眉心轻蹙,知晓算是周旋过去了,心下稍松,继续道,“再者,你在奏章之中,常举门客出使相辩的例子,至于你平日在朝堂上的气势,同辩客又有何异?”   宋衡沉默片刻,将手中的酒递给了他。他欣喜于宇文凉对他的理解,却又不愿显露这种高兴。   “少喝一些,你家夫人不会怪你的。”   宇文凉笑着将酒壶接了过来。   见他饮下酒,宋衡方慢慢道:“年少时我很喜欢江南。江南的风,江南的小桥,江南的流水,以及,江南的一切。”他垂眸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但后来突生变故,我们搬到了昌邑。昌邑的冬日会下雪,夏日则要来得迟一些。虽然曾有不堪,但心里,总归会记挂着那里。”   他抬头看着宇文凉,一向淡漠的脸色,在暖橘色的灯光下,变得柔和温软。   “你问我是不是说得不够明白,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绚烂的言辞在她面前仿佛不起作用,说什么都觉不足。”顿了顿,他复又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平静道,“我只知道,有她在,我不必再要什么杏花春雨。她就是我的江南。”   微风带着河水的清凉而来,缠绕在两人身边的酒味渐渐褪散。划拳声与欢笑声好像突然消失,唯有月色下的无边静谧。   “这么会说情话,怎么之前一直都是个哑巴。”   静谧忽地被打破,南意寡淡的声音中难得多了三分戏谑。   宋衡身形一僵。   又是长久的安静。   南意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都是笑,恰如春日枝头绽放的杏花。   “如果你现在转身朝我走过来……我就准你将聘礼放在杏春馆的大门前。”   宇文凉悄悄走开,到木木的身边去。她和紫笙似是早就立在了阶上。   依米已经睡熟,宇文凉担心她手酸,忙将孩子接过。接过的那一刹那,他低头闻见了她身上的香气,忍不住偷偷啄了啄她的鼻尖。   木木笑瞪了他一眼。宇文凉便抱着孩子无声地笑。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宋衡一点点地面对着他们。这次,连木木都能看出他故作镇定下的手足无措,仿佛少年的笨拙和扭捏。   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上,成荃握拳愤慨道:“宇文凉怎么能这样!不行,我要去——”   成薇面色发白,叫住他:“不要去!”   “姐姐!”   成薇极力保持着仪态。她稍稍平复下情绪,轻声道:“不要去。”她抬头看着成荃的眼睛,指尖直掐进了掌心,又重复一次,“答应姐姐,你不要去。”   “他妈的凭什么?!”   成薇遥望着对面张灯结彩的画舫,神色间闪过一瞬的萧然。   她低头喃喃道:“他是真的喜欢她。”   画舫两侧的河灯,正载着世间的祈望,随着水纹渐渐向远方流淌。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60章 成府   九月将至尽头,十月的红枫踏着西北风如约而至。   昌邑城中出了两件喜事。   一是杏春馆的春娘,在杏春馆的大门前,答应了当朝御史宋衡的提亲。熙国向来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他二人这般在清伎馆,当着清贵勋客的面定约还是头一遭。   自然有人以为是伤风败俗,说着不好听的话。但更多的人,尤其是民间的百姓,却将其传为了美谈。   人生匆匆数十年,须臾而已。宋春二人能于十年后再度相逢,结为连理,何尝不令人感慨唏嘘。   右相府也适时放出了消息,表明对两人婚事的认可。   二是司徒府向护国大将军府提亲,求娶将军的义妹,杏春馆的紫笙姑娘。   司徒钊到护国将军府拜访时,宇文凉并不在。   木木抱着依米,坐在院里的藤椅上,眉眼带笑。她正拿着一本书,柔声读着上面的内容。   “余忆童稚之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   依米乖巧地待在母亲怀里,眼神专注,不吵不闹。   岑伯见到司徒钊,正欲问好,却被他止住。他不愿打扰木木母女,便请岑伯走到另一侧,向他询问宇文的去向。   “将军去成府了。”岑伯叹了一口气,“自中秋后,将军便亲自上门拜访了好几次,熟料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司徒钊皱了皱眉:“便是寻常人家,也断不会屡次挡客,何况两府现在仍有姻亲之结。”   “是以老奴猜测,成府已知晓了将军的意图。”   司徒钊微微颔首:“当初雁城曾出现了成府的探子,宇文并未派人阻拦。”想了想,问道,“他出去有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   “若是今次成府仍不让他进,估计也该回来了。”   “那老奴先带将军去前厅等候吧。”   “好。”   宇文凉回来时,司徒钊才喝下第一口茶。见他神色不佳,开门见山道:“这是成恪的意思?”   “或许吧。”宇文凉敛起情绪,坐在一旁,端起新沏的茶,呷了一口,慢慢道,“总归会有方法的。”似是不愿再提此事,放下茶,笑道,“你怎么还有空过来,是送请帖吗?”   “猜得不错。”一边说着,一边将袖中的金漆红帖递给了他。   “十月初三?”宇文凉微哂,“你怎么不干脆和宋衡一道。”   “那我岂不是会错过一场热闹。”   宇文凉将请帖收下,笑道:“看在我帮了大忙的份上,护国将军府能不能少出些份子钱。”   司徒钊挑眉:“除非你先告诉我是如何劝服的母亲。她起先明明不愿答应。怎么你去同她说了几句话后,她就别扭地答应了。”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司徒钊静静看着他:“知母莫若子。”母亲讲不讲理,他还不清楚吗。   宇文凉失笑:“有的道理她许不会听,但有的,她一定会听。”   “比如?”   “比如事关你的心意。”宇文凉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待你以后有了孩子,自然就会明白。”   他迟早会违背你的意愿选择自己的生活,你当然会生气,会反对,但最后妥协的却总是你。   因为你爱他,胜过他爱你。   司徒钊抬头,注意到他眸中一闪而逝的烦闷。知晓此时不宜久待,沉吟片刻,他决定起身告辞。   宇文凉走到院中时,木木已经躺在藤椅上,同依米一道睡着。   心中积攒的郁结似是一下消散,他嘴角生出一丝笑,下意识将脚步放轻,小心地先抱起了依米,将在睡梦中无意识吐着泡泡的她放在了小木摇篮里。   然后再是木木。她本就嗜睡,最近倒是愈发明显。宇文凉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饶有兴趣地翻看着。   这是沈复的《浮生六记》,他记得他将其放在了书架的较高处,也不知她是怎么找到的。   木木听到了书页声,悠悠转醒过来。   宇文凉放下书,走到椅子面前,蹲下身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木木还未彻底清醒,她摇摇头,喃喃道:“我怎么又睡着了。”   “许是你一看书就这样吧。”   听出其中的戏谑,木木不满地拍开了他的手:“我才不是呢。”   宇文凉笑道:“方才司徒钊来过了。”   “司徒将军?”   宇文凉将请帖拿出来:“他和紫笙的婚期定下了,在十月初三。”   “宋大人的婚期好像在十月初一。”木木嘴角噙笑,“他们怎么不直接一起呢?”   宇文凉闻言一愣,继而不由笑出声来。   成国公府内,成夫人谢氏温声安慰着女儿:“宇文只是一时糊涂,不过车前的一个女奴,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成恪才知成薇擅用了他的名义,对宇文凉避而不见。不忍责备她,唯有往来踱步。   成荃听不惯母亲的话,气愤道:“他哪里是一时糊涂,孩子都抱在怀里了。”   谢氏骂道:“你这个混小子,怎么能说这种话,你给我闭嘴!”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明明是他宇文凉背信弃义在先,姐姐凭什么还要给他好脸色!”越说越生气,“我没撸起袖子打他就不错了!”   成恪冷笑一声:“打?人家是平虏大将军,十六岁起便带兵打仗,你整天不学无术,只怕连只鸡都捉不到,怎么和他打?”   父亲的责骂不同于母亲,成荃不敢轻易忤逆。   成薇见他嘴角紧绷,脸色难看,轻声替他解围:“明德也是为了我,还请父亲勿再动怒了。”   成恪叹了口气:“父亲知道你的心情,但是如此行事,你不会觉得不妥吗?”   “他若进来,只可能是退婚。”成薇垂眸,看着地上的落叶,“难道一定要我受此折辱吗?”   谢氏忙道:“他不过带了一个女奴回来,绣绣你定是多虑了。”   成荃忍不住插言:“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又不是男孩,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谢氏抚着成薇的背,耐心劝慰道,“待你嫁过去,就是嫡母。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于你几无妨碍。”   沉默半晌,成薇轻声道:“他不会让她做妾的。”不等母亲再说话,她静静望着成恪,“父亲应当比我更清楚吧。您上次进宫面见陛下,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成恪一愣,反应过来后,面带怒意:“你怎么能私看为父的信件!”   “是我做的不对。”成薇平静道,“父亲生气是应当的,您想要怎么罚我都可以。”   成恪手掌发颤地指着她,良久却未说出一个字。将手收回来,揉着眉心:“不论如何,需得同宇文凉谈一谈。”   成薇用右手握住了左手。   “父亲是要同意他的退婚吗?”   成恪难得硬气一回:“是我们成国公府要退他的婚。”   谢氏皱眉不耐道:“好好的为何非要提退婚两个字?”   “你一妇人,明白什么!”   “两府婚约已缔结了五年,退了婚之后又要另寻亲事——”   成荃不由嚷嚷道:“以姐姐的容貌性情,不愁没有好人家。”   谢氏瞪了他一眼:“哪有你想得这么容易。”   成薇突然站了起来。众人一怔。   “我要亲自和他谈。”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巫灌溉的营养液~ 第61章 成薇   谢氏爱菊,是以成国公府内随处可见黄花,其中尤以花园为甚。   宇文凉进来时,远远就能望见她正敛目端坐在石桌边。桌上放着两杯茶与四五碟点心瓜果。   再靠近一些,可以看清她的神色。平静中带着些许雍容的安闲,恰合她一直留给他的印象。   他不缓不慢地走着,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连寒暄都不知如何开口。成薇眸光微动,举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   “将军想要娶她。”   宇文凉不意她会放下矜持,直言相问。略怔了一瞬,从容道:“是。”   “将军二十二岁时,与薇定下婚约,至今已有五年的光景。”她抬头,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他,“将军对此,可有何话要说。”   前世的她曾问过相似的问题。   宇文凉低头看着茶杯上的青色纹饰,慢慢道:“是我有负在先。”   “五年的时间,将军一句有负便能轻巧带过吗。”   “成府若有甚要求,尽可提出来。”顿了顿,“对外可说,是国公府向将军府退婚——”   “然后将军会为我另择一桩婚事?”成薇淡淡截道,“会如姻亲一般保成府百年无忧?”   “只要在力所能及之内,护国将军府不会对国公府坐视不理。”   成薇目光无波:“这样听着,似乎很值得。”   宇文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微微侧头,看着开得正好的花。   “来之前,木木问我,‘她喜不喜欢你?’。”   成薇一怔。   “若你说不喜欢,其实我并不意外。除了今日,你我只见过一面。这世上与你一面之缘的人实有太多,如果不是陛下的一纸婚约,你我许只是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   一只白色蝴蝶盘旋在花丛上方,扑扇着翅膀。   宇文凉语气平和:“若你说喜欢,那么可否让我知道,是因何而喜欢。”   成薇睫毛微颤。   “自我八岁起,便常听见你的名字。”沉默片刻,她注视着他的侧脸,轻声道,“护国将军之子,宇文凉。”   见他并不转身,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了一只白色的蝴蝶,正停在花蕊处。   “年轻轻轻便战功显赫,承袭了护国将军府一脉,保得熙国北方太平安宁。”成薇嘴角露出一丝笑,仿佛不觉怠慢,“如此佳婿,昌邑城中的女子,谁又不喜欢呢。”   一阵风吹过,白蝴蝶拍着翅膀,复又在花丛上徘徊。   宇文凉缓缓道:“但那并非完整的我。”他转头,直视着成薇的眼睛,“守卫熙国的人不是我,而是军中的每一个兵卒,是熙国的每一位子民。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所看见的光鲜亮丽,背后都是杀戮与愧疚。”   顿了顿,他认真道:“你喜欢的不是我,昌邑城中的女子,喜欢的也不是我。”   蝴蝶慢慢落下。   “你们喜欢的,是你们心里的宇文凉。”   你们以为他有少年的意气与明媚,能保家卫国,能照顾妻儿,可他实际上不过只是一冷漠、执拗而又傲慢的老头。   成薇握了握拳,面色不似初时的安定:“我知道你所说的道理。但自古婚约都是如此,成婚前未能见面者,比比皆是。他们既然可以,为什么——”她没有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完。   “因为我有木木了。”宇文凉平静道,“若当时我能知晓将来会遇见木木,哪怕是陛下之命,也绝不会点头。”他看着成薇发颤的手指,眉心轻蹙,“我并不愿伤害你。”   “但是没有如果,将军。”成薇克制地看着他,“你已经伤害了。”   “对此我实无能为力。”   “所以,你一定要退婚。”   “就算日后你嫁给了我。”宇文凉坦然道,“我也只会有木木一个人。”   “如果我不同意退婚呢。”成薇强撑着最后的尊严,“如果……我要求平妻呢?”   宇文凉皱了皱眉:“这与身份无关。”顾忌着成薇的颜面,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成薇却听懂了言外之意。   他前来退婚,只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纯粹得没有一丝借口。   “混蛋!”   成荃提着剑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直直刺向宇文凉。   成薇大惊,下意识大喝一声:“住手!”   成荃却未理会,剑锋不歇。   宇文凉坐在石凳上岿然不动,全无躲闪之意。   幸得成荃理智仍在,在最后一刹停住。   成薇注视着离宇文凉只有两寸的剑尖,面色微白。   “明德,快将剑拿下来。”   成荃气愤道:“姐姐,你这时候还替他说话!”   成薇收起一瞬间的怯弱,严厉地看着他:“把剑放下。”   成荃面上青筋隐现。   成薇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成荃望了她一眼,带着少年的倔强。   成薇朝他摇了摇头。   放下剑的成荃仍旧戾气冲天:“你们长平军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宇文凉记起什么,微微一笑:“是因为司徒与紫笙的婚事吧。”   成荃冷哼一声:“他凭什么娶紫笙姑娘。”   宇文凉淡淡道:“你能娶她为妻?”   成荃一噎,听他又道:“那你可能照顾她一生,无论安康还是疾病?亦或是能抚养她的孩子长大,教他读书识字,为人处世?”   他站起身来,走到成荃面前,恍若一座高山。   “男子行冠礼时才会取字,成国公太心急了。”   “这是我自己取的,同父亲没有关系。”   宇文凉低头看着他:“你知冠礼意味着什么吗?”   成荃很是不耐烦:“当然是男子成年了。”   宇文凉并未生气,反倒循循善诱,如一位开明的长辈。   “那么,成年又意味着什么?”   “成年就是成年啊。”   “成年意味着你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成荃抱臂冷笑:“你的意思就是我太年轻,没有司徒钊老,所以才不能娶紫笙姑娘。”   宇文凉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我承认,司徒的性情不如你热烈直接,或许,我是说或许,你比他还要喜欢紫笙姑娘。”宇文凉容色和煦,“然而嫁娶之事,并非简单的喜欢就可以。男子若不能履行自己的承诺,不能撑住一方天地,如何能使人安宁。”顿了顿,“司徒曾对求娶之事心怀犹豫,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担心无法给予紫笙所向往的生活。婚娶乃人之大事,若未经过深思熟虑而妄许诺言,结局恐难以尽如人意。”   成荃眸光微闪:“男子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就该随心所欲,锋芒毕露。”   宇文凉闻言,笑了笑。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等你长大,再慢慢变老,你就会发现,人心虽会变得越来越坚强,但却总会难掩若有所失,会觉得孱弱与慌张。”   成荃一愣。还未有人这样温和用心地同他说过话。连父亲都没有。他慢慢抬头,仰视着宇文凉,难得没有出声反驳。   成薇垂眸,神色阴晴不定。她知道宇文凉也在对她说话。   “我想见见她。”   宇文凉温雅的眼神骤然变冷。   “不行。”   成薇若有所思:“你担心我会伤害她。”   宇文凉敛目,重复道:“不行。”   “如果这是退婚的条件之一呢?”   “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   成薇觉得掌心一痛,许是她无意识间将手捏得太紧。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宇文凉,你这是在……害怕吗?”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正文还有两三章的内容就要完结,恩,莫名其妙就有点卡文,怎么写都不太满意,是以近日更新字数可能不大稳定,抱歉~ 第62章 孕事   宇文凉回府时,岑伯一脸喜色。   压住心下的烦闷,眉梢一挑:“您这是怎么了。”   岑伯乐呵呵地看着他:“一会儿您就知道了。”说着突然拍了拍脑袋,“哎哟,老奴差点忘记烈风的马料了。将军您先进去吧,老奴得去马厩一趟。”   看着岑伯喜气洋洋的背影,宇文凉微哂。也不知是怎样的好事,能让沉稳的岑伯如此反应。   离良木阁还有十步时,宇文凉听见了木木的笑声。   “依米,跟着娘亲一起念好不好,爹——爹。”   依米含混地喊了两句,逗得木木欣喜非常。   “不会说爹爹没关系,我们来喊娘亲。娘——亲。”   宇文凉踏着母女俩的笑声走进了阁内。   他将依米抱了起来,转了几个圈,惹得依米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懂。   又陪着女儿玩闹了会儿,宇文凉抱着她在木木身旁坐下。他环视了一圈,不经意地开口:“方嬷嬷怎么不在?”   “她去煎药了。”   宇文凉一怔,继而紧张地看着她:“可是身有不适?”   木木仔细想了想:“唔,应该算吧。”   “什么叫应该?大夫来过了吗?”   木木连忙点头:“药方就是他开的。”见宇文凉嘴角紧绷,她摸了摸下巴,问道,“你说,我们是要给依米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呢?”   宇文凉一怔:“你问这个——”忽然闭口不语,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木木却自顾自地板着手指算:“我们一家人在雁城一个月只用三两银子,你一个月的月俸是四十八石,折成白银也有四十八两,所以一个月能存下——”仰着头有些算不清,唯有将目光落在宇文凉的身上。   可他却没有反应。   木木以为他不肯帮忙,鼓鼓嘴,又想了想,接道:“应该是四十五两。一个月存四十五两,一年就是——”这次是真的想不出来,忍不住动手去捏他的鼻子,“你不知道我算数不好吗?”   宇文凉回神,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拿开,凝视着她的小腹,神色似乎很是平静。   “两个月?”   木木皱了皱眉:“哪里两个月,不是说了一年吗?”   依米待在宇文凉的怀里,迷糊地咬着手指。宇文凉余光瞥见了,淡定地将女儿的小手拨开,并替她擦了擦嘴。   依米倒是不再吮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宇文凉,仿佛他脸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我是说孩子。”宇文凉轻声道。   木木后知后觉,眉心轻蹙:“呀,难道我没告诉你吗?”   “我一来,你便只问我,是要弟弟还是妹妹。”   木木不好意思地唔了一声:“确有两个月了。”   宇文凉忽然觉得依米有些重,重到他的手臂竟开始微微发颤。前世得宇文承时,依米已有七岁,是以这几日,他并未留意木木的反常,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性,嗜睡而已。   木木此前已怀过一胎,便不觉惊奇,催促他道:“快算算我们一年能存多少钱。”   “五百四十两。”宇文凉还未从孕事里走出来,下意识道,“既然已有两个月,那就是七月末……难道是在车前王宫的那一次?”   木木一愣,瞬间脸颊发红:“你无事算这个做什么。”   上辈子等了七年,这次却只用了五个月不到。宇文凉略一思忖,便知症结,心下对成薇的防备愈发深重。   注视着她翕动的鼻翼,宇文凉眸光含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木木疑惑地看着他。   知晓她现在傻,听不懂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端端算我的月俸作甚,是觉得不够多吗。”   木木连忙摇头:“哪里,你可有钱了。”说完便以为用词甚为奇怪,却如何都想不出正确的表述。   “那你这是做什么?”   “话本上说,女子嫁人后需管理中馈,我不解,去问方嬷嬷,她便告诉了我何为中馈。我这不是在学着管吗。”   宇文凉忍笑:“不错,木木真厉害。”不愿她在这种时候费脑子,谨慎地伸出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温声道,“他有没有闹你?”   “我的孩子,当然都很乖了。”寻常的孕妇前三月都会有恶心之感,但她还未遇见过。当初能知晓怀了依米,也是因为方嬷嬷在替她算着小日子。   “恩,随你。”   木木闻言,很是高兴。宇文凉见她得意的模样十分可爱,便忍不住偷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男孩女孩我都喜欢。”虽然十有八.九是宇文承那个几乎事事与他作对的小混蛋。   可谁让是他们的孩子。   木木看了一眼宇文凉古怪的表情,忽然低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雁城?”   宇文凉心头微跳。他还未真正同孕妇相处过,猜不出其情绪的变化。   “雁城冬日太冷,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若开春时,我们再回去。”   木木想了想,终是点点头。   “不过,”她迟疑道,“你能在昌邑待这么久吗?”   “自然是可以的。司徒十月完婚,十月下旬便会携紫笙回到雁城。”   木木恍然:“这样啊。”   依米在两人的说话声中渐渐入睡,宇文凉将她抱回了卧房。出来时,木木正若有所思。   他上前将她抱起,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孕妇忌多虑。”   木木看着他眼下的青色,小声道:“你方才去了哪里?”   宇文凉面不改色地笑着:“司徒府。”   木木靠近他,微微一嗅,慢慢道:“司徒府有很多菊花吗?”   司徒老夫人不爱花,是以府中多得松柏翠竹,偶有几株,也定是兰花。   不知道木木怎么突然就变得灵光。“是”字哽在喉间,半晌都未说出来。   “离开雁城的前一夜,你还记得对我说了什么吗?”   宇文凉一愣。木木提醒道:“那日你喝醉了。”   眉梢一皱:“我喝醉了?”   “恩。”   见他是真不记得,木木呼出一口气,轻声道:“你扑在我身边,说,‘木木,你不要害怕。’”伸手抚着他一下子紧绷的嘴角,缓缓道,“可为什么,我却觉得,是你在害怕呢。”   宇文凉长睫低垂。   木木搂着宇文凉的脖子,安心地躺在他的怀里。   “我曾经夸你是车前和熙国的英雄,但英雌也是可以胆怯的。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他不会占据每一个日夜,而是会将温柔交给月亮。”顿了顿,她笑道,“宇文凉,在我面前,你可以怯弱……我请求你的怯弱。”   抚着她腰的手倏然一顿,片刻后一切又继续如常。   “她想要见你。我拒绝了。”   “为什么?”   “她虽比你小七岁,心思却深沉可怖。”   木木奇道:“你怎么知道?”如此论断,当在两人相熟后才能得知。见宇文凉沉默不语,复又问道:“她才十六岁吧,这样小的年纪……是她曾做过什么事吗?”   十六岁的成薇他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七年后的她会是何模样。   “总归不许你去见她。”   “曾也有人因我而死。”   “这不一样,木木。”宇文凉低头,眸光似黑夜沉寂,带着些许难言的颓然。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上,语气如一耍赖的小孩,“反正我不许你去。”   “明明是我怀孕。”木木撅了撅嘴,“怎么倒是你在说这些话。”   “先到先得。”   “那退婚怎么办?”木木试着和他讲道理,“退不了婚,就娶不了我。”   宇文凉沉吟道:“会有其他的办法。”   “比如?”   “让陛下下旨。”   “那她以后怎么办?”木木虽不大懂得世事,却也知晓女子颜面的重要。   “这是她的事情。”   木木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将头抬起来。   “或许你会觉得我有些天真,甚至有些傻。因为我选择在这样的时节去见一个可能喜欢你的女人。”   宇文凉皱眉:“她不喜欢我。”   木木将食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   “我说了,是可能。”见宇文凉不再说话,她继续道,“你方才说她心思深沉可怖,我其实约莫能明白。”她歪了歪头,“若我是她,许早就寻了一把利刃杀上门来了吧。”   宇文凉紧绷的面色渐渐松动,但他还是强撑着。   “女人之间的事,不是男人能轻易插手的。就如政事,除少数有才干的女子外,寻常人,比如我,也不会随便参与。”她认真注视着宇文凉,“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在干扰你的判断。”   “你如今身怀六甲,我断不可能拿你去冒险。”   “大夫说胎儿很是康健。”她笑着望向宇文凉,“我想,是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父亲。”   “说好话也没用。”   “你曾不愿我与父亲见面。”   “那是例外。”   “世上哪有那样多的巧合。”   “反正就是不行。”   木木端正地坐好:“如果是我请求你呢。”   宇文凉抬头看她,正对着她带笑的碧眸。   “如果我请求你相信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巫、鹿野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感谢小天使戚柒77投射的地雷~么么哒~ 第63章 见面   见面的地点被定在了禹河的画舫上。因为成薇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了她。   宇文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又不是不能随我一道去。”木木哂笑道,“到时候你就先避在旁处,一旦有动静,你自出来就好。”   宇文凉咬着牙:“我怎么就一时糊涂,答应你了呢。”   木木笑得很是灿烂:“因为你喜欢我呀。”   宇文凉眉梢一挑。   木木就只是笑。   “姐姐你干嘛要去见那个女人?”成荃一脸不满。   谢氏拍了他一掌:“大人的事,你少掺和。”   “我就只比姐姐小两岁罢了。”   “王家六郎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凭借诗文名动天下。”成薇淡淡道,“可你又在做什么?”   成薇素来不刺他,今次却意外地开口。成荃皱了皱眉:“姐姐你提他作甚,都是故去不知多少年的人了。”   “因为你也应该长大了。”成薇一脸正色,“成国公府的门楣,迟早要你撑起来。”   成荃一下沉默。   谢氏趁机将他支开,独留成薇同她说话。   “你这个地点选得很好。”   成薇略有不解。   谢氏看着她:“画舫在水上,一旦有何不测,极易推诿。”   “母亲你——”   “这婚不能退。”谢氏拉过她的手,“你父亲顾及颜面,才会说出退亲的想法。但你已错过议亲的最好时候,且眼下昌邑城中,并无太多适婚的青年才俊。”   成薇眉心轻蹙,欲说话却被谢氏止住。   “你如今年轻,还不知世事的变化。男人喜欢女人,就算深到骨子里,最后也会被时间磨去的。”   成府中虽有四五位姨娘,却无一人诞子,皆唯谢氏马首是瞻。   知晓母亲的手段,成薇低头道:“他会恨我的。”   “哪家丈夫未曾不恨过妻子?只要未戳破那层窗户纸,谁都会粉饰太平。”   成薇眸光微动。她抬头看着母亲,轻声道:“那么,父亲也曾……恨过母亲吗?”   谢氏一愣,继而恢复常色。   “自然。”   “母亲不会觉得害怕吗?”   “偶尔会。”谢氏慢慢道,“尤其当你父亲去别的姨娘那里时。”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但是我不后悔。”顿了顿,“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可这不公平已成为一种规矩,既然挣不脱,就只有随波逐流。”   成薇看着眼角隐有细纹的母亲,鼻尖微酸。   谢氏抚摸着她的脸,柔声道:“那是你的位置,你就应当将它拿回来。”   木木看见成薇的第一眼,便觉得她果真是小。不过面上虽有些稚气,举动却是仪态十足。   瓜子脸,弦月眉,柳叶眼,嘴唇上薄下厚。典型的熙国美人。   成薇料想宇文凉会一道跟来,只淡淡扫了他一眼。   “我就在附近。”   木木点了点头,笑道:“你早膳用得不多,我记得画舫上的糕点不错,你一会儿可要吃一些。”   宇文凉替她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目光里是温柔的笑意。   “好。”   成薇静静立在一旁,眸光微垂。   木木和成薇一道坐下后,便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两人既不喝茶,也不看对方,心思百转千回,却一句话都无法出口。   木木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率先道:“我很抱歉,为一切的事情。”余光瞥见成薇在抬头看她,她也便回视着她,“当然,我最抱歉的是,明明自己不占多少道理,却还是不会让出自己的丈夫。”   “他对你很好吧。”成薇举杯抿了一口茶,“我看得出来,就算你想让,他也不会同意的。”   “那么,你今日见我,又是为了什么呢。”顿了顿,笑道,“是想寻机杀了我吗?”   成薇执杯的手一僵。   木木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轻声道:“若我遇上相同的境况,心里明明想着要拿起棍棒直接杀上门,面上也会依然要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然后等着某一天,抓住机会狠狠报复。”她看着成薇精致的妆容,淡笑道,“这不是不会宽容,而是不想。是吗?”   “你知道昌邑城中有多少名门贵女曾被退婚吗?”成薇放下茶杯,平静道,“除了妇德败坏者,其余从未有过。”   “所以你嫁给宇文,是因为名声?”见成薇不说话,继续道,“我曾问他,你喜不喜欢他,他回答我说,不知道。如今你既在我的面前,不妨直接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成薇看着她:“婚嫁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嫁给情爱。”   “在你心中,规矩比爱还要重要。”   “十一岁时,我便与宇文凉定下了婚约。自此鲜少再见外男。”她眼睛里无波无澜,“他可以遇见你,我又当去遇见谁。”   熙国与车前不同,前者女子十五岁便及笄成年,她们的烦苦是木木所难以领会的。   “为什么不跨出闺房的门槛,到外面去走一走。”   “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像宋衑那般幸运。”   木木想了想,慢慢道:“车前不似熙国稳定,常有战祸。虽然有时斗争的范围只在一个小小的村落,也会有不少人死去。车前所向往的昌盛繁华,都能在熙国找到。或许你不如宋姑娘,但比起世上的其他人,你已幸运太多。”她摸着茶杯上的纹路,低声道,“你的亲人仍在,故土如一。每日不愁温饱新衣,也无须谄媚他人……如果你常常只注意影子,就会忘记太阳身在何方。”   “你这是在对我说教吗?”   木木摇了摇头:“我之前已说过,我的丈夫,断不会让给旁人。事实既定,我便希望你能从别处看待它。若是可以,你甚至能将它看作一种安慰。”   成薇眼光微黯。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忽然出现,面露焦急:“小姐,不好了,画舫不慎撞到了河里的大石头,将船底砸出了一个窟窿!”   成薇眉心一跳,下意识望向木木,却见她容色平和。   按捺住纷杂的思绪,冷静道:“慌什么。此处离河岸又不远,速去帮忙排水。”   “是!”   船舱里的人皆涌了出来,看似慌乱,却无一人朝她们这里走来。   木木淡淡道:“宇文被你们困住了吧。”   成薇转头,看着两岸的风景。   “他起先不愿我来。”   成薇紧握着手:“你应当听他的。”   “他说你心思深沉可怖。”   成薇面色发白。   木木抬眼看她:“真的是这样吗。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姑娘,就已经学会如何不露痕迹地杀人了吗。”   成薇突然想起她对母亲的提问。   不会觉得害怕吗?   明明知道一个女人的死,会带来很多的后果,也仍然要去做吗?   ……   “我死了,或许宇文凉会娶你。”木木温和道,“但是然后呢。一向生活舒适,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闺女,要如何做才能忽略自己曾经的言行。”   “这是将来的事,亦是我一个人的事。”   “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你也要将自己变成不喜欢的模样吗?”   “你并不熟悉我,如何能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因为我也曾有十六岁。”木木的碧眸里恍若有一潭搅动的绿水,能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我知道十六岁的女子对将来抱有如何的期待与幻想。”   船身突然开始颠簸。木木眉心一蹙,护住了小腹。   成薇注意到了,下意识皱眉:“你没有用茶水。”   “是孩子。”木木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今日有些不乖。”   成薇脑中一空,指尖发颤:“你说什么?”   木木的背后不知何时渐渐靠近了一个人。她还未回答,忽听成薇喝道:“停下!”   那人似是一愣,却显然并不听命于成薇。脚步微顿之后,继续朝木木走去。   成薇站在了木木的身前。   “我让你停下。”   “老子只管收钱办事。”   “我可以给你两倍的钱。”   “老子还很讲信义。”   “她怀有身孕。”   “又不是老子的种。”   男子越说越不耐烦,成薇却还是强自镇定。   “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等船快沉的时候,你再动手也不迟。”   “老子只怕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说着就要伸手来抓木木。可还未碰到木木的衣角,他就被人从身后提着领子拽了起来。   宇文凉冷冷道:“我看是你想飞一飞。”男子还未回神,便被他扔到了河里。   “靠,他妈的老子不会水啊!”   就是知道才把你丢下去。   知晓成府心思不纯,宇文凉在来之前,便派暗卫将一切调查了清楚。木木却仍旧要来。他在一旁忍了好久,才没在一开始就将这个男人收拾了。   宇文凉上前揽着木木,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小声道:“难受了吗?一会儿船就靠岸了,我带你去医馆。”   木木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大碍的。”她看了一眼成薇,笑道,“我同你打的赌,是我赢了。”   “好。我家木木最厉害了。”   成薇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竟渐渐觉得没有初时的刺耳。   她还是让母亲失望了吧,不过她并不后悔。后裔曾射九日,或许她的金乌就掉落在这世间的某一处。   成薇慢慢走到宇文凉的面前,以一个世家名女应有的气度抬头正视他。   “今日以后,你我二人,各生欢喜,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祝各位小天使元旦快乐哦~   2、感谢小天使@巫灌溉的营养液   3、明日(2018.1.1)作者菌要出去庆祝一下元旦hhh,所以更新是个迷【捂脸】~祝各位元旦快乐! 第64章 赐婚   十月的昌邑,不可谓不热闹。先是宋府的婚宴,后又接着是司徒府的喜事,两府虽一文一武,但大体都持儒雅之风,婚宴虽盛大,却并不铺张,合乎礼矩,是以朝中诸臣未作置喙。   百姓喜爱凑热闹,私下里将其称为良月之欢。直到月末,当日的繁华仍旧被人所津津乐道。   “幸得哥哥聪明,要不然那些眼红的御史早就上奏,参了宋府一本。”   宋衡看着坐在对面,吃着桂花糕的妹妹,嘴角噙笑:“你这小丫头,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我歇息歇息也不行吗?”宋衑瘪瘪嘴,“嫂嫂说了,读书要张弛有度,否则容易变成呆子。”   南意坐在宋衡身边,正在看杏春馆当月的账本。虽说长公主与右相并不介怀她的身份,但杏春馆终究算风尘之地。人言可畏,纵然她不在意,也要回护公婆的心意。如今已渐渐退居幕后,将馆中诸事交给碧笛明瑟打理。只是银帛之事,因碧笛二人历练尚浅,仍需她亲自过目。   宋衡侧头看着南意,眉梢一挑:“你什么时候喜欢读书了,还对此颇有见解。”   南意不理他,专心看着账本。   宋衑笑出声来。   宋衡哼了一声:“这么喜欢看戏,怎么以后不来做御史。”   宋衑正色道:“我才不要做哥哥做过的事情。”   宋衡无意瞥见了她腰间的香囊,记起什么,皱眉道:“那不许去车前。”   宋衑一奇:“为什么?”   “那里盛产傻子。”宋衡不咸不淡道,“你去了会离群索居的,”   “可是我觉得木木姐姐就很好。”   “……我指的是男人。”   宋衑更加奇怪:“可是我没事会和男人住在一起吗?”   宋衡清了清嗓子:“总之你不要去。”   宋衑轻蹙着眉心,正欲追问,却听南意淡淡道:“别理你哥哥,我听闻车前的风光甚好。就算只有你一人,也能游得尽心。”   “我是衑儿的长兄,又不会害她。”   南意抬头看着他:“我亦是她的长嫂,难道我就会害她?”说完将账本一合,径直起身离开。   宋衡不慌不忙地起身,掸了掸袖子上的细灰,慢慢道:“明日你在府中好好温习功课,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宋衑看了一眼嫂嫂远去的背影,心头微跳:“哥哥你这是——”   宋衡笑不露齿:“明日你嫂嫂可能要多睡上一会儿。来的早了,或许见不到她。”   宋衑:“……”兄嫂之间的情趣,她是越发不懂了。   十月末,车前特使克里奥带领商交的车队进入昌邑,随行带来了车前特产的骆驼、沙丝、东陵石、翡翠玛瑙以及各种颜色的宝石。同时,还携有舞师、乐师、匠人、以及胡姬数百人,以期能从熙国习得礼乐与建筑之法。   车队浩浩汤汤而来,皆着车前服饰,皆奏车前之乐,皆演车前之舞。皇城前的十里长街人头攒动,两旁高楼宾客云集,只为一睹这盛世奇景。   大殿之上,克里奥对答如流,不卑不亢中又流露出对熙国的孺慕之情,令泰禧帝十分满意,当即同意与车前开关通商,准许车前百姓进入熙国。在宋誉的建议下,又答应与其互通文事,两国每年各派一百士子或匠人到彼此的国家游学。   “熙国的陛下,吾国国主还有一请。”兴致正好处,克里奥忽然道。   泰禧帝一笑:“不知是何,还请特使言明。”   “敝国有一牧氏贵族后裔,命运多舛,流落到了雁城,后被贵国的护国大将军相救。牧族在车前,乃名望大家,与国主颇有渊源,是以国主不由对此女多有挂念。”顿了顿,“如今听闻她已为大将军诞下一女,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名分。”   泰禧帝扫了一眼成恪,见其面无表情,笑道:“竟有这回事?”   宇文凉从武将的位列中走了出来。   “正是。”   克里奥看着宇文凉,亦笑:“不知这位将军可有婚约?”   “原先曾有。”泰禧帝眸光微动,“但成国公府的小姐不喜他,太后也念他们不合适,便下懿旨将两人的婚约解去了。”   成国公府退婚一事虽令百姓好奇,但不久便被两场婚事转移了注意力,如今加上赵能的金口玉言,成国公府的面子算是保住了。   “既然男未婚女未嫁,又都两情相悦——”克里奥朝他行了一礼,“臣素闻熙国有一句话,叫作君子应成人之美,还望陛下能赐他二人一道婚旨,令其永结良缘。”   泰禧帝眉梢一挑,转而去看宇文凉,语气中不无戏谑:“爱卿可觉这要求勉强?”   宇文凉神色正经:“大丈夫立于世,本该讲信称义。臣以为使臣所言合情合理。”   “既然如此,朕便准了。至于这婚期嘛……”泰禧帝故作思忖,“朕前几日听钦天监说起,十一月初九,或将有今年的第一场瑞雪。白雪之上,最适红色。朕看就那日吧。”   宇文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冯沛,恰好与他对视。   两人皆是无声地笑。   泰禧帝为替他寻个好日子,难得将往日讨厌的天文历法书皆翻了出来,趁闲推演了几遍,许是信不过自己,还是召来了钦天监,得其佐证,方才定下了十一月初九。   宇文凉拱手,认真拜了一个大礼。   “谢陛下!”   木木的娘家在江南,但离婚期只有短短几天,且她又才显怀,着实不可能将她先送回江南陈府,再由陈府迎娶至护国将军府。   是以,木木的嫁车便要绕熙国内城一圈。从护国将军府到护国将军府。   至于熙国的其它俗礼,自有岑伯和方嬷嬷打理,无须木木操心。   出嫁前的一夜,紫笙到护国将军府上,同木木试戴嫁衣。   正红色的嫁衣,裙摆足有九尺长,以上好的雪缎酱染而成,其上用金线绣着九十九朵精致的依米花,除此之外,只在袖角与裙摆处滚有玄色的细边,便再无其它繁杂的装饰,使庄重与妍丽难得契合在了一处。   木木虽怀有身孕,但因她此前略瘦,加之绣娘的精思妙法,令嫁衣的腰身宽窄正好。她的个子在车前虽不算高,但在熙国,尚算高挑,裙摆虽长,却正能衬出她的气度。   “怪不得那日夫君同宇文将军出去了一天一夜,至早方归。”紫笙抿嘴笑道,“原来是和你的嫁衣有关。”   “他同我说,是司徒约他打猎。”   “他倒是未对我说什么理由,只说了要在外面待一夜。”   木木将嫁衣脱了下来。   “司徒将军为人忠厚,自然不会油腔滑调。”   紫笙正欲同木木将嫁衣收好,依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了过来。   木木下意识想将她抱起来,却见她一屁股坐在了嫁衣的裙摆上,笑嘻嘻地伸手,去摸上面的依米花,一边抓,一边还咿咿呀呀地说着话,仿佛在唱歌。   耳边传来紫笙惊叹的声音:“她才七个月不到吧,怎么就会爬了。”   木木蹲下身,依米便努力用小肥手将裙摆提起来,似乎想给她看上面的花花。   “我家依米真有眼光。”木木忍不住将她举起放到怀里,使劲亲了亲她的脸蛋,赞道,“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离开了好看的花花,依米也未恼,仍旧乐呵呵地咧着嘴,回亲着母亲。   紫笙羡慕地靠近她们,同木木一道兜着依米咯咯笑出声来。   方嬷嬷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暗自收整好了嫁衣。   忽然,依米的目光像是被屋外的什么东西所吸引,小嘴微张,眼神专注。   木木和紫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先是一愣,后是一喜。   下雪了。   泰禧七年的第一场大雪,在陛下的加持下,如约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巫的灌溉的营养液~   3、很抱歉因为感冒+左耳发炎,使得最近的码字速度更慢了。不过不出意外,明天就是正文的结局啦~很高兴有大家的支持~   4、关于番外,作者菌预计的是一些婚后的日常以及依米的成长趣事。如果大家有想看的其它番外,可以留言告诉我,然后如果我想得出来情节【捂脸】,我就写给大家看吼吼~   5、最后来打一个广告。下一本开《十二楼》。原本《长相忆》也是其中的一个故事,但是因为比较喜欢,思路又相对比较清晰,便将其提了出来,单开了一本。《十二楼》里的故事古今中外皆有,是以也不知该如何定性,简而言之,就是十二个有关爱的故事吧,悲欢应该都有(不过具体结局还没有设想出来),具体文案,应该也是在《长相忆》的番外结束之后吧~   6、再来一个么么哒~ 第65章 大婚   夜雪下的十分痛快,次日鸡鸣,雪便停了。极目远眺,昌邑城一片素白。偶有几角翘起的飞檐,从白茫中突出重围,露出几点苍色。   恰如泰禧帝所言,白色之上,最适红色。   送亲的长队伴着整齐的礼乐声不缓不慢地行进着,如烈火灼原,如日化冬雪。   因融合了车前的嘉礼习俗,木木所乘坐的并不是车,而是辇,由长平军中的十六位壮士相抬。   辇的四面挂有七层红色帘幕,由浅红到水红再到茜素红,虽有七类,却无一越过她嫁衣上的正红色。   帘幕虽多,然而并不显厚重,既能遮挡住木木,却又能让人模糊地看清她的身影。昌邑城的百姓皆打开门户,穿着旧衣,在雪地上踩出连绵的脚印,好奇地注视着这场新嫁。   木木乘坐的辇为主辇,戴着花环的依米则在一旁的副辇上乖乖坐着。方嬷嬷步行于其侧,以防万一。不过她确无甚可担心的,宇文凉早在小辇里备好了拨浪鼓等小孩子喜欢的物什,依米如何都不会无聊。   木木透过帷幕模糊地看着摆弄拨浪鼓的依米,嘴角微翘。   宇文凉骑着烈风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其实不大适合红色,但是唯有红色,才能衬出他此刻的心境。   大梦浮生,浮生已无憾。   扶木木下辇时,宇文凉的手很稳,也很热。木木轻笑了一声,不高不低,唯有离她最近的宇文凉能听见。   依米也被方嬷嬷抱了下来。今日她一身红色,手脚与脖颈上还有小金环,像极一个福娃娃。   她见着了宇文凉,咦了一声,将手中的拨浪鼓无意识地扔下,将身体朝宇父亲那处倾倒,伸出手,要他抱。   方嬷嬷镇定地压住她的手,安抚道:“将军和夫人有事,小姐就待在老奴这里好不好?”   七个月不到的孩子,懵懂地看着方嬷嬷,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有听懂。   宇文凉却是笑:“将她给我吧。”   方嬷嬷一愣:“可是——”   “规矩总归是人定的。”宇文凉伸出左手,笑道,“且依米这么可爱,不让别人看看怎么能行。”   方嬷嬷微哂,将依米递给了他。依米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在父亲的怀里了,初时迷茫地咬了咬手指,很快又高兴起来,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伸手去戳父亲衣服上的图案。   如此,宇文凉右手牵着木木,左手抱着依米,稳稳朝正堂走去。   从影壁到正堂,需行几百步,远甚当初他重生后,从雁城的木门走到她面前的距离。他不由将脚步放得更缓、更深,神色亦愈发郑重。   木木恍若心有所感,突然回握住他的手,彼此掌心的温度越发契合,直至融合与平衡。   在宾客的喝彩声中,两人跨进了正堂。堂上左右,分别坐着陈秉与陈老太太,正中间则是宇文凉父母的牌位。   木木原本以为父亲伤毒未尽,无法亲来于此。是以听到他的祝词时,身形不由一僵。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他的声音算不上清越,却称得上口齿清晰,较之当初的含混杂乱,不知好了多少。知晓父亲在慢慢地好起来,木木心中一松,适才鼻尖生起的酸涩之意也渐渐消散。   然后是祖母的笑声,爽朗如常。   “新婚夫妇,我一个老人,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愿你们能平平安安。”   “谢祖母。”   高堂体恤,未有多言,陈秉将依米接过后,两人便入了洞房。   挑开盖头时,木木下意识便抬头望向宇文凉。两人视线相触的那一刹,宇文凉一怔。   新婚之时,入眼的皆是艳色。但世间最浓烈的好颜色,都在木木碧绿色的眼睛里。   她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可他却就是知道,她很高兴。   喜娘见状,捂嘴一笑:“这新郎新娘的感情还真是好呢。”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五色果似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喜娘唱道,“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方嬷嬷曾叮嘱过木木,行撒帐合卺之礼时定要听从喜娘的吩咐,万不能有所疏漏,是以此刻她便微低着头,耐着性子听喜娘继续唱歌。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这句话她好像在何处看到过,下一句好像是,从此君王不早朝。   宇文凉认真记下她睫毛的眨动次数,明明是件无聊且无用的事,但在此刻,一切都是这般重要。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木木仔细听着词,神情若有所思。   宇文凉猜出她定又在胡思乱想,本欲出声询问,转念一想,顾及有外人在,不愿旁人看见她傻乎乎的模样,故而闭口不言。   木木不怎么喝酒,宇文凉便让她只啄浅浅的一层。她想了想,却是一饮而尽。   “我要出去应酬宾客,待会儿就回来。若你饿了,这里有席面,尽心吃就是。”顿了顿,手掌抚上她的小腹,笑道,“可不能饿着我们的孩子。”   木木笑着点了点头。   在场的宾客皆是识趣之人,不敢真的缠扰宇文凉。于礼节上陪了几场酒后,司徒钊和宋衡便默默替他接过了宴饮之担。   当宇文凉回屋时,席面已经撤下,木木正在漱口洗手。   不意他回来得这么快,木木笑道:“你在外面吃过了吗?”   宇文凉走到她身边,让侍女退下,亲自替她摘下冠珠,梳理头发。因着不是第一次,发齿插入青丝间时,并未有明显的拉扯,木木也不觉痛。   下人们知机,互相对视了一眼,速速将室内收拾整洁,齐齐退了出去。   “我不饿。”宇文凉俯身放下木梳,在她耳边轻声道,“有夫人就够了。”   木木看着镜中的他们,微微一笑。   宇文凉亦笑。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床边坐下。   语气微有叹息:“都说洞房花烛夜乃人生三喜之一,今夜怕是会意不到了。”   木木纳闷地看着他。   宇文凉没有解释,只径自从袖中拿出一个带有红绳的香囊。这是他前几日从木木那里借来的护身符。   他温柔地将香囊重又挂在了木木的脖子上。   木木连忙伸手去捏,感觉鼓了一些。   “你在里面多放了些什么吗?”   “我重新拔了八根头发。”宇文凉摩挲着她的脸颊,笑道,“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替你换上新的头发好不好。”   木木想了想:“那以后里面放着的岂不就是白头发了。”   “恩。”宇文凉轻啄着她的樱唇,慢慢道,“从青丝到白发。”   木木回亲了他一口,模样很是雀跃。   “好。”   宇文凉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我还在里面多放了两句诗。”   木木眼睛一亮:“是什么?”   “明年的这个时候才能看。”顿了顿,“到时我还会放新的进去。”   木木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护身符贴身放好。   “新婚之夜,我送了你这个——”宇文凉凑近他,眉开眼笑,“你要送我什么?”   木木沉吟了一会儿,将手放在了小腹上。   “送你个孩子好不好。”   宇文凉咬了咬她的鼻尖。   “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   “什么意思?”   宇文凉哼了一声:“流氓。”   木木撑着下巴:“我都把我自己送给你了。我这么好看,还有趣,还体贴人意……”她撅着嘴地看他,“你要不要嘛。”   “——要。”怎么敢不要。   木木噗嗤一笑,自顾自地在宇文凉里寻了个好位置。   宇文凉左手抚着她的头发,右手则去勾勒她的眉眼。手指渐渐向下,直到落在了木木的小腹上。   两人沉浸在静默之中,恍若不觉其它。   “宇文凉。”木木突然开口。   “恩?”   “我身边所有人都可以教我如何告别。母亲、父亲,甚至是以后的依米……但是唯独你不可以。”她抬头,正视着他的眼睛,郑重道,“宇文凉,你不可以。”   你不能教我这门学问。   宇文凉静静凝视着她。   他当然不会教她。他怎么舍得教她。   良久,他忽然用车前语低声歌唱。   “我的家乡种着一片依米花,   她有红色,白色,黄色和蓝色。   清晨时,我去看她,   沙漠里空空如也。   唯有等到太阳最高的时候,   她才会放声歌唱。   但她总有花谢的时候,   恰如世间的万象。   譬如女子的年华,男子的峥嵘,   以及母亲臂弯里浓腻的乳香。   可我正是爱她的花谢,   爱她那只有一刹那的光阴——”   烛光正好,映在木木的眼睛里,便是这世上最好的温柔。   他是长平军的主帅,是熙国的肱股之臣,寻常人拜见他,皆要执上上之礼。但他爱上她时,却同所有人一般无二。   宇文凉看着她,轻声补着最后的唱词。   “爱她肯与我,   并肩绽放。”   他不是什么将军,他只是木木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默念、@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哒~   3、因为最近身体不佳,番外一时不能连续更新。具体更新时间不定(明天1.4日一定不会更新哒~),建议小天使们一周后再来刷文,到时候没准儿会有惊喜呢【捂脸】。若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十分抱歉~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因为还有番外,所以对大家的话会留到最后再写哒(感觉自己炒鸡啰嗦hhh)   祝大家新年快乐~   4、祝词与撒帐歌皆摘自网络。 第66章 婚后番外一   泰禧八年的新正,木木已怀胎七月。   担心她无趣,宇文凉请了昌邑最好的杂耍戏班到将军府上,替她消遣解闷。木木很是喜欢,宇文凉欣喜,便让戏班多留几日。   依米其时快到周岁,她比普通的孩子早慧些,此时已能别别扭扭地走上几步,不过到底不如爬来得稳妥。   因木木身子重,每日虽在她身边,却不能亲自教她走路。幸得有方嬷嬷,常让依米站在床上,两只手扶着她,鼓励她用脚自己走。   依米起先不怕,一双小短腿迈得很是欢快。木木便放她在地上自己走,本来走得尚好,不知为何脚步忽然变乱,咚得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因她矮小,这一摔其实算不上疼,但许是吓着她了,坐在地上愣愣与木木对视了一会儿,忽地就大声哭了出来。   小孩子学走路时总会摔上几跤,木木料到她会绊倒,却不知她会哭得这么伤心。连忙请方嬷嬷将她抱起,温声哄慰。依米渐渐将眼泪收了,可也不是全收,眼泪虽未滴下来,却仍旧被她含在眼睛里。   宇文凉恰好正从宫中回来。新正次日,大臣需进宫提前向泰禧帝拜年,并求取福字。今年赵能送了护国将军府四字,花好月圆。   依米看见了父亲,小嘴一瘪,似又要哭出来。   宇文凉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想着让女儿开心,立时从方嬷嬷手中接过她,将她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笑着带她走出门,在院里绕着圈地跑。   依米立刻喜笑颜开,拍着手,咯咯咯咯地笑着。   木木同方嬷嬷急急走出来。   “女儿衣服穿得薄,你快带她回屋。”   宇文凉闻言,又疾步跑回屋中,将依米从脖子上取下来,复用双手将她举得很高。   依米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木木便将她放在了她的小窝里。说是小窝,实则是一张较大的木床,可以容纳三个依米,床上摆放着她喜欢的小玩意儿,从左往右,她能玩一两个时辰,夜里入睡时,也要抱着它们。   “今日孩子有没有踢你?”一边问,一边将雪湿了的衣服换下。   木木将目光从依米身上收回,笑道:“自然。他比依米要活泼些。”   “许是个男孩子。”扫了一圈,“父亲怎么不在,是又去做药浴了?”   “昌邑不及江南温暖,祖母前几日来信,说即将到换季之时,父亲每日需多泡一次。”   宇文凉点头:“确实。开春之初,有时竟比冬日还要冷上一些。”   “不知道雁城的雪有多厚了。”   宇文凉刮了刮她的鼻尖,轻笑出声:“待你出了月子,我就带你回去。”   木木凑近他:“不许食言哦。”最开始说的是开春就回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才不是什么君子呢。”木木笑道,“你就是个武夫。”想起什么,眼中生出戏谑之色,“不会画画的武夫。”   宇文凉神色正经:“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我字写得好看。”   “你字写得有宋大人好看吗?”   “他是文臣,又是御史,向来以笔为生,寻常人如何能比。”   “那和司徒将军相比呢?”   宇文凉想了想:“半斤八两吧。”   木木也不和他纠缠这个,兀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宇文凉见了,颤着手指着那张画,语不成句:“你,你竟然——”   木木扬了扬纸,朝他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将这张纸扔掉了。”   宇文凉哼了一声:“骗子。”   木木故作委屈:“我起先确实扔了,只是后来舍不得,才又捡回来了。”   不和孕妇计较,宇文凉和气生财:“木木乖,将它给我。”   木木连忙摇着头,认真道:“这可是你第一次为我画像,定要好好留着才行。”   “以后会有更好的。”   “但都不是第一次了。”   见宇文凉面色古怪,以为他真的生气,木木小声道:“你画得虽然丑了些,但落在我眼里,怎样都是好看的。”   宇文凉一愣。   木木靠近他,语气诚挚非常:“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好的。”下意识抚着小腹,望向依米,眉眼一弯,“孩子们也会喜欢的。”   ……于是宇文凉就信了她的邪。   若干年后,宇文家的五个祖宗,除了最小的宇文言,其余四个皆挨个站好,仰望着父亲的大作。   宇文汝喜读诗书,对画作也略有心得,她看着这幅画,若有所思道:“莫非父亲曾学习过西域的绘画技巧?”   宇文吉只有四五岁,闻言不解地去拉姐姐的手,好奇道:“姐姐,什么是西域?”   “西域是许多国家的统称,在熙国的西面,距离熙国甚远。”   宇文吉长长地哦了一声,软软糯糯地问道:“那西域的绘画技巧又是什么呢?”   “抽象。”宇文汝牵着弟弟的手,复又抬头,“父亲的这幅画,看着像是由无数乱七八糟的图形拼凑而成,实则却暗藏规律,十分规整。”   宇文吉眼中生出崇拜。   “哇,爹爹好厉害。”   继承了母亲眸色的宇文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个小家伙,慢慢道:“宇文汝你还真是能编,父亲画画如何你心里真没数吗?”   宇文汝面不改色:“若是不好,父亲怎会让岑伯去寻上好的匠人,用最佳的技艺将其装裱悬挂。”   “因为那是母亲的意思。”宇文承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宇文言,笑道,“年年说是不是?”   宇文言已经一岁,却不如兄长和姐姐,暂时还唤不出爹娘,只会说自己的名字。   其实本当是“言言”,但因为她口齿不清,念出来变成了“年年”,木木听了觉着可爱,便干脆将其当做她的小名。   宇文言同宇文承一样,皆是碧眸。宇文凉虽试图对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但到底会对这两人偏心些。尤其是宇文言,她最小,又是女孩,在五个孩子里,最肖木木。   宇文言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有伸出手,小声道:“年年。”   宇文吉侧着脑袋,很是不解:“妹妹在说什么?”   “她说她喜欢这幅画。”一直微笑不语的依米微弯着腰,去逗弄宇文言,“年年说是不是呀。”   宇文言睁着碧绿色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年年。”   宇文承嫌弃地扫了一眼画,扯了扯嘴角:“姐姐莫要欺负年年不会说话。”   依米直起腰,啧啧两声:“你小子现在敢这么同我说话了。”   宇文承虽日常怼天怼地怼老父,但对母亲、姐姐以及外祖父尚算恭敬。   “好了姐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依米看了一眼宇文汝和宇文吉,轻声道:“身为兄长,在弟妹面前,如何能说父母之过。”转而将视线收回,落在宇文承身上,凉凉道,“再者,如你之言,父亲的画到底怎样你心中没数吗。”   说出来作甚。   宇文承嘴角微扬:“受教。”   宇文吉没听大懂,下意识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宇文汝低头,将他的手拿下来,温柔地替他理着头发。   宇文言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微笑着的依米,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姐姐抱她。   一边小身子乱拱着,一边咧开嘴唤道。   “年年。”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衔燕长归、@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67章 婚后番外二   泰禧八年春,木木诞下一子。宇文凉取名为承。   “他长得像你。”宇文凉抱着孩子,坐在木木的身边,笑道,“眼睛亦是翠绿色的。”   木木高兴非常:“快让我看看。”   “他现在睡着了,待会儿才能睁开眼睛。”   躺在母亲身边的依米被父母的说话声吵醒,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还有两日便是她一岁的生辰,宇文凉已让岑伯去安排她的周年礼。   依米看见父亲怀里的宇文承,好奇地咦了一声,然后手脚并用地朝他爬了过来。   木木和宇文凉不说话,彼此对视一眼,唇角皆噙着笑。   依米将手指放到嘴里,小口咬着,似是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对待这个白嫩嫩的小东西。她转头,看着木木,想了想,软软道:“娘——”   木木一愣。   “宇文凉,你听见了吗?”   依米将手指无意识拿了出来,小嘴微鼓,眨巴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宇文凉淡定地摸了摸依米的头,眉梢微挑。   “小依米喊我喊什么?”   依米认真思考了半晌,朝他咧嘴一笑:“爹爹。”   宇文凉俯身亲着她的眉心,赞道:“依米真厉害。”   依米咯咯笑出声来,笑了会儿,她复转身,向木木那处爬去。她一边仰头看着她,一边用肉肉的指头戳了戳自己红润的脸蛋。   木木见状,立刻将她抱了起来用力亲了好几口。因为是半躺着的姿势,便将伸直的腿收起来,让依米坐在她的小腹上。   宇文凉担心她疼,木木笑道:“都五六日了。”   宇文凉便未再阻拦。依米半趴在母亲的身上,阖上眼睛,鼻翼翕张,神情很是享受。   木木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哼唱着歌谣。不过片刻,依米就在母亲的怀里沉沉入睡。   依米的一岁生辰如约而至,但因木木还未出月子,宇文凉思忖之下,便将抓周礼延期至五月。   自从依米会喊爹娘以后,她每日都在尝试说话。因为喜欢弟弟,常常会待在睡着的宇文承身边,低着头仔细看他,恍若见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事物。   木木便教她:“这是弟弟。”   依米小声重复道:“弟,弟。”   “依米真聪明。”   依米看了一眼宇文承,包子脸忽然一皱,委屈的抱着木木的手,一字一句道:“嘚嘚。依米想要,嘚嘚。”   嘚嘚?木木反应了会儿,问她:“依米是在说,哥哥吗?”   依米无意识地点着头,小声道:“嘚嘚。”   “哥哥。”   依米抬头看她:“嘚嘚。”   孩子小,有些音确实发不出来,木木也不再强求。捏捏女儿肉嘟嘟的脸,笑道:“谁教你‘哥哥’的?”   依米握着小拳拳,不知道怎么说,小脸涨得微红。半晌,憋出三个字:“大嘚嘚。”   木木更是不解。   方嬷嬷在一旁出声解释:“今日裴侍郎携了两位小辈到府上,似是要和将军商讨要事。”   木木恍然:“他未让您将孩子带走。”   “是。将军让老奴先回良木阁照顾您。”   “两位小辈?”木木低头,点了点依米的眉心,笑道,“莫非他们就是你口中的大哥哥?”   方嬷嬷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应当是了。不过老奴听说,只有一位小公子在陪小姐。”   木木来了兴趣:“是谁这么有耐心?”   “是裴侍郎的远房表亲,姓朗,听说是少年英才,如今不过十一岁,便要参加秋闱了。”   “秋闱?就是衑儿今年要参加的科举考试吗?”   “正是。”   “唔。”木木惊讶道,“那他还真是年轻呢。”   仿佛知道母亲说得是谁,依米挥着小手,笑道:“嘚嘚。”   木木微哂:“娘亲是生不出哥哥了,等你长大了,自己去找好不好?”   依米似懂非懂地转了转眼珠,爽快地点了点头。   “嘚嘚。”   依米的抓周礼极为热闹。除了父母与外祖父,宋衡南意、司徒紫笙、以及杏春馆的碧笛明瑟,皆到场参与。   司徒钊此次回来是为述职。短短几月不见,宇文凉忽觉他比以往白了一些,忍不住啧啧叹道:“弟妹这是给你吃了什么,竟能化腐朽为神奇。”   “弟妹?”司徒钊眉梢一挑,“论资排辈,我可比你年长。”   “那可未必。”宇文凉笑道,“再者,我如今子女双全,可你——”调侃的话还未说完,司徒钊淡淡一笑,“小笙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宇文凉抖了抖肩:“你说话还能不能再肉麻点。”   司徒钊一奇:“我称内子为小笙,怎么就肉麻了?”顿了顿,哼道,“难不成叫笙笙。”   木木的名字本就是叠字,宇文凉一直念着,倒也不觉什么。   不和他纠缠,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既然弟妹怀有身孕,你还是晚些再走吧。总归我和木木就要回雁城了,你就好好在家陪着弟妹。”   司徒钊颔首:“且母亲身边到底有经验丰富的嬷嬷,我一个人,时常担心照顾有失。”   “老夫人如今该对弟妹满意了吧。”   当初司徒老夫人虽答应了婚事,但心中想来是有刺的。紫笙初初嫁进门,念在司徒钊的情面上,她自然不会故意刁难。可时间久了,若不趁机疏通,怕是反会有所积怨。眼下紫笙怀孕,便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契机。   “尽管母亲容色言辞未改,但一日三餐,都会派专人来服侍,行为举动之间流露出不少软意。”   宇文凉暗自舒了一口气。   南意亦怀有身孕,日子同紫笙差不多。自得知她怀胎,宋衡恨不得连朝都不上了,南意骂他没出息他也不理。最后还是右相大人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才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水患赈银失窃一案,证据可收齐了?”   宋衡皱了皱眉:“犯案之人比李钲还要狡猾,刑部固然有查证,可找出的东西不痛不痒,伤不了他分毫。”   宇文凉寻思道:“你说的人是……户部主事孟启?”   “你怎么知道他?”宋衡面有诧色,“这可是我挖了好久才挖出来的人。”   泰禧帝十分重视水患一事,亲自任命较为能干靠谱的弟弟梁王主办,户部侍郎裴祯、成慎协办。一旦其中出了差错,寻常者应只会注意这三人才是。   宇文凉神色自若:“早年长平军因军饷之事曾与户部有过交集。先父评价孟启,称其外方内圆。我当初不解其意,方才听你口气,瞧这事情颇为棘手,灵光一现,便记起他了。”   “老将军果有识人之明。”司徒钊笑道,“想当年谢将军初露锋芒,老将军不过看了一眼,就断定她有大将之材,能统率疾风军,御我东海。”   宇文凉挑眉:“还有这样的事。”   “那时你还小,自然不清楚。”   宇文凉微哂,却不与他争辞。总归他是大哥。他转头看着宋衡:“这可是块硬骨头,不知你能不能啃得动。”   宋衡嘴角一扬:“铁齿铜牙,不在话下。”   这厢三人谈得尽兴,那厢的女子也聊得正好。   “我怎么觉着紫笙的身子要更显些?”   碧笛抢道:“我知道,一定是双生子!”   木木抱着依米,点头赞同:“看着确实像。”   紫笙抿嘴微笑:“待月份大了,大夫许就能诊出来了。”   木木扫视一圈,奇道:“衑儿呢,她怎么没来。”   “还有几月就是秋闱了。”南意淡淡笑道,“她不敢分心,天天将自己关在屋里读书,谁叫她都是不理的。”   “衑儿真是刻苦。”   “为了她想要的生活,吃点苦是应该的。”   明瑟笑道:“衑儿聪敏非常,秋闱当无问题。”   ……   吉时将至,男女宾客齐聚一堂。   木木将依米放在铺有绒垫,四面设栏的榻上。然后便退至宇文凉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眉眼间隐有期待之色。   陈秉药浴方止,身着宽衣大袖,施施然走了进来。   众人皆朝他见礼,陈秉颔首以应。   依米撅着小屁股朝宇文凉放的剑鞘爬了几步。   宇文凉得意地看了木木一眼。木木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依米只拍了拍剑鞘,便朝着相反的方向移去,似乎没有注意到剑鞘旁边的香囊和金勺。   对文房四宝也无青睐之意。   依米似很是纠结,爬来爬去了好几回。最后许是累了,忍不住一下坐在了榻上,包子脸微皱,仿佛在沉思。   突然,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复又两脚并用地朝左边爬去,把一本书拿了起来。   宇文凉还未开始惊讶她的选择,下一刻,依米便将书随手扔在了一边。她咧嘴一笑,用双手把压在书下的东西拖了出来。   原来是一把檀木制的算盘。   陈秉低低笑了几声,率先走上前,抱起了依米,眉眼和悦。   “果真是我的孙女。”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巫、锤锤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68章 婚后番外三(捉虫)   六月末的雁城,是说不出的干净。   木木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怡然。   宇文凉见状,眉眼都是笑:“怎么,连雁城的风都是不同的吗。”   木木睁开眼睛,嘴角微扬:“不仅是雁城,哪里的风都是不同的。”   宇文凉一愣,继而笑道:“木木竟会说这么有道理的话了。”   木木轻哼了一声:“看不起谁呢。”也不再理会他,径直和小依米玩闹起来。   依米如今已会不少新词,但最常说得还是爹爹娘亲。有时候声音小,一个人待在宇文承的旁边,边逗弄着弟弟,边哼哼唧唧地唱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歌。   “娘亲,看!”   依米蹲在地上,朝她举起了一块小石头。雁城的小院里,总有这样多的石头。虽然小,却是奇形怪状,好生可爱。   木木蹲下来,看她挖泥巴。   “这石头好漂亮。”木木接过来认真瞧了瞧,奇道,“我怎么觉得它是绿色的?”   宇文凉便也跟着蹲下来,凑近去看。   “洗一洗不就知道了。”   木木将石头递给他:“那你去洗。”她嘟了嘟嘴,“我要在这里陪依米。”   宇文凉听话地接过石头。木木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得意一笑。   “娘亲,看!”   依米软软糯糯地举着一块小石头,放到了母亲的手里。下意识抬手,想要吮吸手指,木木忙握住她的小肥手。   依米歪着头,不解地看着木木。   “玩泥巴的时候不能啃手手哦。”木木坏心眼地拉着她的手,在她红润的脸颊上画了两道泥巴杠,忍笑道,“依米真是好看。”   依米不知母亲的戏弄,见她笑,自己也咯咯地笑出声来。木木见她傻乎乎的模样,终是憋不出,熟料还未开始哈哈大笑,依米突然倾身,在她脸上快速抹了两笔。   木木来不及反应,便听依米笑道:“好看!”   木木:“……”这就是作孽吧。   宇文凉洗好了石头,见母女两人脸上脏兮兮的,脚步微顿。走到木木的面前,弹了弹她的额头,语气似是无奈:“你怎么欺负女儿。”   木木正色道:“我明明在和她玩。”   依米张开手,向父亲炫耀自己才学会的新词。   “好看!”   宇文凉将依米抱起来,任她用把泥巴统统蹭到自己的衣服以及脸上。   依米看着父亲,拍手笑道:“好看!”   宇文凉亲了亲她的脸,问道:“那是母亲好看,还是父亲好看?”   依米想了想,似是听不懂。   “你才在欺负她呢。”木木抓了一把泥,使劲抹到宇文凉的脸上,让他的脸皮变得更厚一些,“哪能这样问孩子。”   宇文凉咳嗽一声:“你能不能涂得均匀些,我总觉得左重右轻。”   木木用他的衣服将手擦干净,笑不露齿:“我不。”   依米睁着眼睛,眸色纳闷。   宇文凉将洗好的小石头拿出来,给她们两人看。   “咦,还真是绿色的。”木木摸了摸鼻子,“但熙国不是没有绿色的石头吗?”   “雁城位于两国边邑地带,有也不算什么怪事。”   木木点了点头:“那你说这院子里还有别的绿色石头吗?”想起什么,把方才依米递给她的石头拿出来,对着太阳光认真瞧了几眼。   “这颗好像,是红色的。”   宇文凉挑眉:“既有红绿,说不准还有别的颜色。”   木木眼前一亮:“你说我们的小院里会不会埋有宝藏?”   “夫人,这只是石头。就算颜色特别,它还是石头。”宇文凉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中的话本之毒,我是治不好了。”   “你除了用话本挤兑我,还有别的法子吗?”木木故意掏了掏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宇文凉注视着她的动作,眸光微动,只是笑。   依米懵懂地看着爹娘。她还小,以为声音大了些就是吵架,暂时不能明白父母的默契。   她转了转眼珠,突然吧唧一口亲上了父亲的脸。   ……于是不出意外地吃了一嘴的泥。   三个人皆是一呆。   依米率先回神,肉嘟嘟的嘴离开父亲的脸,包子脸立时皱成一团,眼看就要哭出来。   毒性虽已清除,但因之前的部分毒.药药效早被陈秉自身吸收,融入骨血,是以恢复神智后的他力量速度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时倒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依米从宇文凉的怀里抢了过来,手法精确地点了点背上的几处穴,依米便将泥巴悉数吐了出来。   陈秉心疼地哄着孙女,拿出袖中的帕子细细替她将嘴角和脸颊擦干净。   木木和宇文凉对视一眼,皆低着头,慢慢向后挪步。   陈秉扫了一眼,淡淡道:“真是越活越能耐了。”   两人不敢说话。   依米不知道爹娘怎么突然就不和她玩了,转身又见外祖父很不高兴的样子,撅了撅小嘴,思索了半晌。   “爷爷。”昨天娘亲好像是这么教她的。   陈秉手臂微抖。他将目光落在怀里的小小人身上,神色既惊且喜:“小依米刚才喊我什么?”   依米咬了咬手。眼下没人能分心管她。   她朝陈秉咧嘴一笑,声音比方才更大,口齿也更清晰。   “爷爷!”   多年后。   宇文吉悄悄地敲响了妹妹宇文言的房门。   “哥哥找我做什么?”七岁的宇文言打了个呵欠,“还是在这么晚的时候。”   宇文吉扫了一眼周遭,确定没人,方才压着声音小声道:“咱们家地里有宝藏。”   宇文言眼光一亮,困意瞬时不见:“宝藏?什么宝藏?”   “我听说,咱么家地底下有无数的红绿宝石,每一个都有鸡蛋那么大。”   宇文言惊讶地捂住了嘴,重复道:“鸡蛋那么大?”   宇文吉拍拍胸脯,笑道:“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为了加强真实性,他又补道,“而且,娘亲曾经也这么说过。”   宇文言有些不解:“那娘亲当初怎么不挖呢?”   “那是因为父亲是护国大将军,母亲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钱帛。”想了想,“再说了,这地是咱们家的,宝石放在里面,和放在容器里也没什么区别。或许母亲是想等需要的时候再挖出来吧。”   宇文言点点头,夸道:“哥哥你真聪明!”   宇文吉得意一笑:“那是。我可是家里最聪明的人。”   “为什么?”宇文言转了转眼珠,“家里还有外祖父、父亲、母亲、兄长以及两位姐姐呢。”   “又不是谁大谁就聪明。”宇文吉分析道,“你看,长姐性情既似母亲又似父亲,兄长性情似父亲,三姐性情似外祖父,而你的性情,则随母亲。”   宇文言扳着指头算了算,疑惑道:“那哥哥你呢,你随谁?”   “我自然是谁都不随了。”宇文吉嘴角一扬,“所以我是最聪明的。”   宇文言有些迷糊。   “为什么——”   宇文言却不再解释,自顾自接道:“如今既然知晓了宝藏的存在,咱们不如明日约上赤勒和司徒澄,一道将这宝藏给找出来!”赤勒是左伊娜的小儿子,司徒澄是司徒钊的小女儿,四人年龄相仿,常玩在一处。   “可是哥哥不是说,母亲是想等需要的时候再挖吗?”   “如今天下太平,父亲行事又无错处,若是要等,怕是得等上一辈子。”   宇文言歪头看着他:“一辈子?”   “至少一百年吧。”   “如果被爹娘发现了怎么办?”宇文言嘟着嘴,“年年不想被爹爹骂。”   宇文吉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我的傻妹妹,父亲骂谁都不会骂你的。”顿了顿,“再者,你见他什么时候对你和两位姐姐红过脸?”   “那,好吧。”宇文言想了想,“不过我们动静不能太大。”   “这是自然。到时候我会先在院中勘察,找出最有可能的一处,然后咱们得空就去挖,挖得越深越好。”没准儿还能挖出别的东西,“离开时用草垫一遮,保管谁都看不出来。”   “恩,年年听哥哥的!”   宇文吉次日便推算出了一块地,除饭后闲散,平常鲜有人来。四人便在宇文吉的带领下,用不知他从何处寻来的铁锹接连挖了十余日,渐渐的,其大小已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深度约有六尺。   宇文吉担心女孩子下去不安全,五六日后便让赤勒用绳子捆住他的腰,两人轮流下去挖,两个女孩子则负责望风以及准备水和帕子。   一日饭后,宇文凉思及近日因商谈兵制改革一事,整日早出晚归,未能和木木单独待过,便决定同她去散散步,好好说一说话。   木木欣然应允。   两人起先并排走着,一问一答也甚是和谐。有过了会儿,趁四周无人,黄昏正好,宇文凉便淡定地去牵木木的手。   木木抿嘴一笑。   夕阳的柔光里,木木的侧脸愈发和煦,恰如昨日。宇文凉心中一动,忍不住停下脚步去偷亲她。   本只欲蜻蜓点水,熟料却逐渐难解难分。   在淡金色的光里,他们似能看见彼此的呼吸,乘着风慢慢上扬,携着秋日果熟的气息。   木木轻笑一声,更用力地回吻着。   正是情意浓缠时,宇文凉却忽然脚下一空。   草垫上的杂草落了他满头。   ……   是夜,宇文吉蹲了一宿的马步。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糖糖、巴拿拿、@巫三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69章 婚后番外四   家有祖宗,白日走路都害怕,遑论夜里。   本以为宇文承会最令人头疼,熟料最后却是宇文吉后来居上,拨得头筹。前日是挖坑,次日便是打架,整日鸡飞狗跳,惹得宇文凉很是有些郁卒。   方嬷嬷立在两人面前,声音平板,无甚变化。   “早些时候邻里的蔡氏前来,抱怨家中存放的大米少了几袋,紧接着是胡氏,说是家里的布去了三分之一,没一会儿换了孙氏,说家里做好的饭菜转眼便没了。下午些,则是李氏,称她家的小儿子被四少爷打了一顿。”   宇文凉揉着眉心:“他怎么能去偷别家的东西?打人又是怎么回事?”   方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据五小姐说,四少爷是想要劫富济贫。”   木木一愣,继而哭笑不得:“她们不过普通的农户,怎么就算得富了。”   宇文凉皱了皱眉:“若想要济贫,家里就有钱帛,他大可以来同我说,或是自食其力,赚取银两接济他人。偷盗总归是不当的。”   “四少爷人小,能看见的东西自然不多。还请将军——”求情的话还未说完,宇文吉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能看见的事情可多了!”   宇文凉盯着走近来的宇文吉,面色恢复平静。   “那你说说能看见什么?”   “蔡氏家的大米,本就不是她的。”   木木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家的亲戚去世,她明面上在那里帮忙,实则却是趁主人家忙乱之际,合着自己的弟弟偷了十余袋大米。”   不等再问,宇文吉径直望着父亲的眼睛,一一列举道:“胡氏家的布是她从一个小妹妹那里骗过来的。那位小妹与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因其母亲近日有疾,小妹便自己出来卖布,熟料却被胡氏欺骗,货财两空。至于孙氏,为人吝啬,一毛不拔,婆婆生病,连一碗温热的米粥都喝不到,自己却大鱼大肉,吃得好生尽兴。最后那个姓李的嘛。”宇文吉冷哼一声,“前日年年和司徒姑娘玩得正好,他却伙着两个男孩用弹弓打她们,虽然因准头差劲,并未真正伤着年年和司徒姑娘,但若这次不好好教训一下,谁知道他们趁我不在时,会怎么对付她们。”   木木恍然:“怪不得那日年年回来时,神色有些不对,像是哭过的样子。”   宇文凉眸光微沉,望向方嬷嬷:“烦请您让年年过来。”   宇文言过来时,乖巧地行了三个礼。   “爹爹、娘亲、哥哥。”   待她站好,宇文凉才向她询问是否有弹弓一事。   宇文言点头道:“有的。”她记起什么,看着父亲,解释道,“是李家的人来找您了吗?”面上有些不平,“当日哥哥虽然打了他,但他们却是三打一,哥哥也受了伤的。”   “轻微的擦伤而已。”宇文吉不在意地笑了笑,“抹一抹药酒就可以了。”   “药酒?”宇文凉觉出什么不对劲。   陈秉忽然立在众人的面前。   宇文凉下意识地起身:“父亲。”   木木眸中生出一丝好笑。不知为何,宇文凉见到陈秉时,总是掩不住地恭敬。   “他的功夫是我教的,药酒亦是我给的。”   宇文凉略有惊讶:“可是您的功夫——”陈秉的功夫实乃药物之效,寻常人如何能学会。   陈秉笑道:“吉儿很是善学。我不过在他面前展示了几次,他便能看出门道,自行琢磨。”   宇文吉应景地得意一笑。   这早已超出了善学。陈秉的速度举世无双,能瞧清他的动作便已难得,遑论再究其根源。   宇文凉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个小儿子。他以往只当他调皮捣蛋,如今却隐隐能明白他荒诞行为背后的缘由。这个孩子,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你要让他游历江湖?”木木抱着被子,惊诧地望着宇文凉。   宇文凉恩了一声。   木木扔下被子,走到他的面前,咬了咬嘴唇:“你总得和我说说理由吧。”眉心轻蹙,“他才只有十二岁。”   “他的心性早已超过了他的年龄。”宇文凉将她揽到怀里,轻声道,“你也知道不是吗?”   木木低着头不说话。   “雁城的小院已经容不下他了。”宇文凉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上,温声道,“他和年年迟早都会离开我们。”   木木回抱着他的腰,闷闷道:“依米出嫁后,便和贤婿四处游学,考察山川地形。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后只能在游记上才能看到她们。”   宇文凉摸着她的头发,宽慰一笑:“贤婿为了不让依米觉得憋闷,主动辞官,改以撰书为生,身边亦无妾室纠缠。为人父母,不就是希望她能开心吗。”   木木用力地点点头:“还有小汝,不知她在昌邑过得如何,官场上的事是否烦心。”   “这你就更无须担心了。有宋衡和宋衑在,不会有人为难她。”   木木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担心她遇不上喜欢的人。”   “你以往可不会想这么多。”   木木轻轻捶了他一拳:“我也是会老的。”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你看,都有皱纹了。”   宇文凉笑了一声,立刻吻了上去。   “一定是因为为夫每日亲的次数太多了。”   “哼,那你还亲。”   宇文凉微蹲下身,将侧脸凑过去,笑道:“我让你亲回来。”   木木忍笑,将他的脸推开:“都多少岁了,脸皮怎么还这么厚。”   宇文凉没有放弃,循循善诱:“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微微一笑,露出了牙齿,“木木不要害羞。”   害羞个头。木木鼓鼓嘴,看似孟浪,实则温柔地吻上了他的额角。   见宇文凉眉眼含笑,不欲再听他的打趣,复又接过起先的话头:“你若想让吉儿游历江湖,便需向我保证他的安全。”   “陈府就有不少江湖势力。父亲偶尔也想出去走走,有他看着老四,不会出甚大错的。”   木木深吸一口气,朝他笑道:“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他们会回来的,木木。”宇文凉靠近她,柔声道,“每年的新正,他们都会回来的。”   十余日后,木木立在屋前,右手挽着宇文凉,左手搭在宇文言的肩上,笑着同宇文吉道别。   然后,静静看着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在亭亭如盖的季节里,离她越来越远。   ……   是年新正,果如宇文凉所言,兄妹四人陆陆续续回到了雁城。   宇文言比母亲还要兴奋,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疾步跑向院门。   “兄长!”   宇文承才带兵从岭南回来,身上杀伐之气未散。可一见到妹妹,剑眉星目间立时生出柔和。   他将宇文言举起来,掂了掂,笑道:“不错,长了一点点。”   “年年才没长胖呢。”宇文言拍了拍兄长的脑袋,嘴巴微翘,“年年是长高了。”   宇文承将她放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是长大了。”   木木循着声响走了出来,甫一见他,便道:“这几月的奔波想来很是劳苦吧。”待走近了些,瞧清了儿子的眉眼,愈发心疼,“怎么又瘦了呢。”   宇文承微哂,他拍拍胸脯,安慰道:“母亲您看,我可结实了。”   木木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个小子,一向是不会照顾自己的。”   “这不还有母亲吗?”   趁着两人说话,宇文言走到哥哥的身后,看他有没有藏什么有趣的物什。宇文承每次回家,都会送她一个小礼物。   依米和朗玡晚了宇文承一个时辰。   还未到院门,依米便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朝小院跑去。朗玡笑着紧跟其后。   “爹爹娘亲,我们回来了。”   其时木木恰好坐在枇杷树下,教年年包饺子。宇文凉父子则在一旁,闲聊着岭南的战事。   “你们两个这跳车的毛病,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木木笑着摇了摇头,“看以后你们老了,还能不能跳得动。”   宇文言笑道:“姐夫一向循规蹈矩,定是姐姐先跳,他在其后跟着的。”   朗玡生得丰神俊朗,温润如玉。闻言嘴角噙笑,与依米对视了一眼,方才拱手行礼道:“小婿见过泰山泰水。”   依米在一旁乐得不行:“在娘亲面前,你倒是知礼。”   朗玡面不改色地起身:“夫人说笑了。”   木木笑嗔了依米一眼:“你还不快去净手,然后过来帮忙。”   “好嘞。”   午后,宇文汝和宇文吉几乎算是一道回来。   依米打趣道:“咱们的女相终于到家了。”   宇文汝面上微红:“姐姐说笑了。”   宇文承笑着拍拍她的肩:“你眼下已是吏部的侍郎,姐姐这样说,也不算过分。”   “哪里能比得上衑姐姐。”宇文汝面有敬色,“姐姐如今不仅是鸿胪寺卿,还兼有礼部尚书一职。前几年更是亲自出使西面,同往生教交涉,引其携重礼来朝,愿与熙国世代交好。”   宇文吉靠在树干上,吃着方嬷嬷做的糕团,笑道:“反正我姐姐是最好的。”   宇文言连忙点头:“恩,年年也这么觉得。”   宇文凉和木木相视一笑。   夜里,在外祖父、父亲、母亲、岑伯和方嬷嬷相继吃下了新年的第一二三四五个饺子后,小辈们才默契地拿起了筷子。   木木知道,几夜之后,他们将再次各奔东西。   可是这又如何,纵然有新的挂念和担心,却远远不如明白他们终将回来的欣慰与喜悦。   倦鸟总会归巢。   她和宇文凉,会一直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糖糖、@巫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感谢小天使宋茜的老婆投的地雷~么么哒   4、婚后日常暂时到这里,如果之后作者菌又想到新的故事,会继续接着写下去哒~下一个应该是配角的人物番外,最后是木木和宇文凉前世的事情。如果作者菌漏了啥,麻烦随时提醒哦~么么么么哒~ 第70章 宋衑番外一   秋闱放榜时,宋衑的名字列在第六位,惊了昌邑城中的不少人,尤其是达官贵人。但除了惊异,也有好事者认为,是宋誉特地嘱咐过考官,才能使宋衑有如此位次。   宋誉未曾解释,只向泰禧帝请旨,将前十名考生的卷子并题目一同布告出来,优劣如何,到时一看便知。   至于其余流言,比如考官漏题,卷文代答等,便由御史台接受审理,而宋衡因避嫌,并未参与。   主管昌邑秋闱的程学士,年岁已高,再过上两三年就要回家恩享天寿。不想在这岔口处碰见了此事,气得在御史台吹胡子瞪眼:“程某虽只是区区一介小儒,却也知晓天地尊卑,礼义廉耻。做什么偏偏去给他宋不鸣捧脚?难道程某不要脸面的吗!”   不鸣是宋誉的字,他为官之初,师从文渊阁大学士郑博。郑博与程纪虽算同僚,但因两人所持的古籍观念不同,大半生都未好好说过话,见面时不是嘲讽就是挖苦。   宋衡其时恰好经过,见程老先生鹤发童颜,精神尚好,忍不住摇了摇头。此次主事的杨御史,耳根子怕是要不清净了。   一思一想间,倒让程纪撞见了。老人家看着他,眉心一皱。宋衡以为不好,立刻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   “等等!”   宋衡慢慢回过身,面上挂着笑:“程伯伯。”   “谁是你伯伯。”程纪哼了一声,“程某人可担不起。”   宋衡早年独自开府后,在朝中过得并不顺。朝臣惯会见风使舵,虽不至于冷言冷语,但也绝不会古道热肠,不过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程纪看着脾气古怪,却在他初入仕途时有所指点。   小小恩情,于程纪算不得什么,又或者,他根本未将其放在心上。然而宋衡对他的敬重便是由此起始。   宋衡朝他拱手,笑道:“不知程伯伯有何见教。”   程纪捋了捋胡须,板正道:“替老夫向你的妹妹传个话。”   宋衡挑眉:“请。”   “问她愿不愿意拜入我的门下。”程纪握拳咳嗽了一声,面上难得有些羞恼之色。   宋衡有些意外。程纪乃当世之大儒,愿得其一言者数不胜数,但他却只收过两位学生,寻常人前来求教,他亦总是要将人骂出去。不过一场乡试,衑儿连第一都未取得,如何能入他的眼。   程纪看出他所想,倒是恢复了神色。   “小小年纪,书虽背得不如前几位,文章却算得了上品。”   宋衡微愣,继而会意,嘴角露出一丝笑。   “舍妹将来欲以出使为任,性子免不得会跳脱些,恐不适合研习学问。”   “出使?”程纪笑道,“她是想去鸿胪寺。”   宋衡有些惊讶他的反应。   “您——”   程纪摆摆手,慢慢道:“老夫是收学生,又非收官吏。她以后想做什么,官至几品,老夫才懒得过问。”   闻言,宋衡面色一肃,再次朝他拜揖行礼。   “南山代舍妹,先行谢过学士。”   ……   不出宋衡所料,宋衑知晓此事时,喜得又蹦又跳,一丝沉稳的影子也无。她担心是自己听错了,连忙拉着哥哥的衣袖,不停重复道:“这是真的吗,哥哥?是程老学士亲口对你所说吗?”   宋衡刮了刮她的鼻子:“哥哥没事骗你作什么。”   “可是程老快到致仕的年龄,我还当他不会再收弟子了呢。”   “就算老学士已经上书致仕,不一样能招学生吗?”   想想也是。宋衑忍不住笑着跺了跺脚:“真是太好了。”忽然记起什么,笑容一下凝固。   宋衡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宋衑松开哥哥的衣袖,迟疑道:“爹爹的授业恩师是郑学士……”她若拜入程纪的门下,是不是就相当于站在了父亲的对立面。   “郑学士与程学士两人固然各有所见,但他们终究不涉党争,只是学问上的切磋罢了。”顿了顿,嘴角一扬,“依我之见,倒觉得他们两位,更似庄子与惠子,何尝不是另一种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宋衑心中稍安。   “纵是如此,我还是需向爹爹言明此事。”   宋衡将手放在妹妹的肩上,眸光微动。   “那我随你一道去。”   宋衑忙用力点头:“恩!谢谢哥哥。”   宋誉回府时,宋衑已同宋衡在书房外恭敬等候。见兄妹两人竟未玩笑戏闹,宋誉便知有事。   “进屋说吧。”   进入屋内,宋誉径直走向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不等他们开口,率先道:“衑儿来得正好,为父恰有一事要对你说。”   “爹爹请讲。”   宋誉面上生出些许柔和,眼里有着欣慰之色。   “你这次的文章做得很好。”   “谢爹爹夸奖。”   “方才为父回来时,恰好遇见了郑学士,老师看过你的文章,亦觉不错,想让为父来问问你,将来可愿拜入郑学一门。”   宋衑一怔。   宋衡瞧了眼妹妹,笑道:“看来衑儿这次真是写了一篇好文章,竟然接连有两位大儒想要收她为弟子。”   宋誉面色不改:“哦,还有这回事。不知另一位是谁。”   “这人父亲也熟悉,乃郑学士的同僚,程老先生。”一边观察着父亲的神色,一边接着笑道,“因为避嫌,还未能看过衑儿的笔法。眼下倒是愈发好奇了。”   “这次考察的是刑论。”宋誉淡淡一笑,“衑儿对熙国的律令很是有些想法。”他望向宋衡,“她不仅指出了当今律法中的矛盾不妥之处,还给出了改进之法,并辅以事关民生的田赋、兵役等制度做了详尽的论证。尽管其中部分改制显得并不可行,但这是因她从未接触过政事,不知具体情况的缘故。”   说着忽然起身向身后的书架走去,从第二排第五格里抽出了两本书:“衑儿超过你,不过迟早的事。”   宋衡笑道:“衑儿天资聪慧,被她胜过,实属自然。”   宋誉轻哼了一声:“别当为父不知你为何要跟过来。”他转身看着他,淡淡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话。”见宋衡欲反驳,补道,“否则就直接出去。”   宋衑朝宋衡微微摇了摇头。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宋誉翻动书页的声音。   片刻后,他放回书,转身坐下,抬头平静地看着宋衑。   “知道为什么你文章虽好,程纪却只给了你第六的名次吗?”   “衑儿不喜背书,帖经和墨义两处答得不好。”   “还有呢。”   宋衑眉心轻蹙。   “若你能说出缘由,为父便不再插手。”抬手指了指漏壶,“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宋衑下意识握手成拳,低头敛目沉思。   宋誉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的神情。   漏壶的水滴一点点地落下。   宋誉扫了宋衡一眼,眉梢微挑:“过来磨墨。”说着拿出一张纸,取出一支笔,准备草拟明日将要上疏的奏折。   提笔写下了两个字后,屋内忽然响起了宋衑的声音。   “是爱重。”   宋誉没有抬头,一边说着继续,一边在纸上写上了第三个字。   “衑儿是熙国第一位参加科举的女子,又是宋府的小姐,一举一动皆受人注意。眼下只是乡试,后面还有会试与殿试。若是一开始便站在极高的位置,那么之后该当如何?不过第六名,就已牵扯出诸多事来,程老先生若真给了衑儿第一,向衑儿射来的暗箭怕是会令人防不胜防。”顿了顿,“其实不仅是衑儿,宋府在朝堂之上,已有一位右相和御史,如若衑儿风头过猛,只怕会遭人忌惮。再者,世人皆不信女子能从政为官……凡事当从长计议,步步相随。”   宋衑吐出一口长气,慢慢道:“衑儿不能让世人相信的东西,时间可以。”   宋誉放下笔,望向她,眸中若有所思。   “看来你早就做好了决定。”   “郑老学士德高望重,学识渊博,著述甚丰,然而其中庸之姿,虽乃儒家大成,却非衑儿所慕。程老先生之脾性,衑儿素有耳闻,但观其文字,常觉豁然通达,如入无人之境。”宋衑拱手正色道,“既然程老先生先有伯乐之功,后有爱重之劳,衑儿怎能不投桃报李,尊师以孝。”   宋衡看着妹妹,嘴角微翘。   宋誉笑着摆摆头:“真是老了,做不了衑儿的主了。”   宋衑低头抿嘴一笑:“瞧爹爹说的,明明是衑儿长大了。”   “郑学士那里,为父自会向他解释。”宋誉收起笑,告诫道,“你不可因此事生出骄躁之心,这几月需好生在家准备春闱。记性差不碍事,勤能补拙,到时总能记得两三句。”   宋衑掩饰住心中的雀跃,恭敬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寒时柒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下一本预收《十二楼》,戳专栏即可找到~~【最近都会来打广告了hhh】 第71章 宋衑番外二   殿试放榜,宋衑位于二甲中的第三,赐进士出身。   科举及第者,大多会先去文渊阁当两年编修,然后才能进入六部或是分派至地方,接触实事。但鸿胪寺因职责是管辖番邦礼交,内事不涉,并非士子心仪之所,一向人员少缺,倒是让宋衑得以直接进入。   鸿胪寺卿孟深,太康郡主府的世子,年二十五,长宋衑九岁。为人刚板冷硬,不喜多话,是以负责具体与外使商谈者,多为少卿祝昇。   这日孟深正与祝昇讨论遣车前使者一事,吏部的人恰好送来了新人名册。   看到“主簿,宋衑”时,孟深眸光微动。   祝昇会意,笑道:“下官听闻,这位宋主簿与大人您算是师出同门。”孟深是程纪的第二个学生。   “老师说她不错。”孟深面色平静。   “能得程老先生的赞许,下官倒是对这位宋主簿有些好奇了。”   孟深将名册放至一旁,淡淡道:“车前一行,派谭椿去。”   谭椿擅车前语,行事亦素来稳重,但念其新婚燕尔,祝昇便未曾提他。熟料孟深早已做好了决断。   虽知晓这位寺卿的脾性,祝昇仍旧想再试试。   “谭府前几日才办了喜事——”   “第一次出使车前,万事都需妥当。”孟深抬了抬眼皮,“况且离出发至少还有两月。”   祝昇无可奈何,拱手道:“是。”   上任第一天回府后,宋衑便被宋衡寻着问道:“怎么样,为官可是你所想象的样子?”   “还行吧。”宋衑摸了摸下巴,“总归我现在只是个小吏,仅需负责处理一些文书,算不得难。反倒还有闲暇看看老师让我读的书。”   宋衡点点头,记起什么,眉梢一挑:“你觉得鸿胪寺寺卿如何?”   “妄议上者,怕是不好吧。”   宋衡啧了一声:“衑儿你初入官场,竟然没有半分不怕虎的气性吗?”   “我又不是哥哥。眼下不过一芝麻小官,还是慎言为好。”   见衑儿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宋衡收起戏闹之色,语气略有感伤:“一年而已,衑儿就长得这么大了。”   宋衑抿嘴一笑:“待嫂嫂腹中的孩子出世,哥哥你便没心思管我了。”   宋衡弹了弹她的额头:“想得美。”   宋衑连忙捂住额头,故作不满道:“我品级虽低,但好歹也算朝廷命官,哥哥你以后可不能随便欺负我。”   “小丫头还真是长本事了。”宋衡一把将她抓过来,捏着她的脸,神情难得像个小孩子,“我就欺负你怎么了。”   “我要向爹爹告状!”   “你去。”   “那我要向娘告状!”   顶多一顿饭吃不了:“你去。”   找到他的死穴,宋衑呵呵一笑:“我要向嫂嫂告状。”   宋衡微顿,然后将手拿开,理了理袖子和衣领,好一幅风清霁月。   “不许去。”   宋衑转了转眼珠:“那哥哥你去给我买寿福楼的小笼包。”   “你不是朝廷命官吗?”   “朝廷命官也要吃饭的!”   宋衡板着脸和她顽闹了会儿,方才展颜答应。   宋衑眉眼弯弯,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兄长神色几变,古怪非常。纳闷地顺着他的目光转过甚去,身子立时一僵。   宋誉立在孟深的身边,神色平静。   “犬子犬女在家时常聒噪不堪,让孟大人见笑了。”   孟深看了一眼宋衑,见她白皙的脸颊忽然变成红色,知晓那是被宋衡捏出来的痕迹。他垂下眼眸,忽然就记起白日她来鸿胪寺报到时的模样。   “右相言重了。”孟深取出袖中的书,“家师令孟某定要上门拜访一次,以全同门情谊。”   宋誉对着宋衑淡淡道:“还不快见过师兄。”   宋衑回神,上前疾趋几步,拱手道:“孟大,孟师兄好。”   “衑儿请你师兄到正厅去吧。”宋誉朝孟深轻轻颔首,算是告辞,正准备动身回到书房,脚步却突然一顿,侧身扫了一眼宋衡,慢慢道,“你母亲近日也想吃寿福楼的小笼包了,一会儿记得多买些回来。”   宋衑连忙埋着头,忍笑不言。   宋衡笑道:“不知父亲想要什么馅儿的。”   “三鲜吧。”意识到不对,不动声色地瞟了瞟孟深,见其神色如常,方才慢吞吞补道,“你母亲喜欢吃。”   宋衑侧头,朝宋衡咧嘴一笑:“爹爹都发话了,哥哥你还不快去。”   看出妹妹偏心父亲,也不顾忌孟深在场,捏着她的鼻尖,笑道:“肉吃多了不好,我给你买些白菜馅的。”   宋衑下意识道:“我要吃牛肉的!”话音刚落,想起身边还有外人,立刻收了娇态,握拳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兄长说得有理。”   宋衡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免得被你记仇。”不等宋衑反驳,便向父亲和孟深告辞,朝府外走去。   宋誉亦回了书房。   宋衑面上再无戏谑之色,对孟深十分恭谨。   “师兄,这边请。”   孟深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书卷递给她,眉目平淡:“见礼。”   宋衑连忙双手接过,一看,竟是《杜长风集》,语露惊喜:“师兄何处得来这本书?”   她果然很高兴。老师倒是清楚她的喜好。   “因缘巧合。”   宋衑曾耳闻过他的性情,是以也不在意他的言辞省略,当即拜了一礼,笑道:“这礼实在过于贵重。还请师兄给我十日的期限,待我将书誊抄一遍——”   孟深截道:“不必。此书乃我手抄之本。”   宋衑一愣。   孟深便看着她。   “师兄您送的书都是——”   “我还未给别人送过。”听着有些奇怪,孟深蹙了蹙眉,难得补道,“原本珍贵,不便赠人。”   宋衑面色微讪:“师兄说得是。”心里忍不住想,怪不得孟深到这个年纪都未能成家。   孟深见她耳朵发红,以为是自己注视过久,飞快地将视线移开。   “若无事,那便告辞了。”   “师兄不去正厅吗?”   “天色近晚,不打扰贵府休息了。”   若是真去正厅,宋衑还不知要如何与他说话。心下松了一口气,不再挽留:“那请让我送师兄出府吧。”   孟深点了点头。   ……   宋誉不愿女儿过早涉及政事,私下吩咐吏部对她不予理会,是以宋衑在鸿胪寺主簿的位置上,一待便是两年。   鸿胪寺的日常实在松闲,宋衑每日完成公务后,便会在府衙内四处走走。她官职虽小,但因为宋誉与宋衡,同僚对她倒是客气,偶尔还会向她讲解些条例。宋衑求之不得,皆是虚心收下。   至于闲暇,便要完成老师布置的课业——因她少了两年编修之历,需得由此弥补。宋衡常调侃宋衑,称她虽已是朝廷命官,日子过得却更像位学生。   宋衑每每闻言,只是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她确实要学的东西太多,远非科举答题时的两三行所能容纳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大橘为重投掷的地雷~么么哒~ 第72章 宋衑番外三   宋衑回府时,恰好遇见了兄长宋衡。   “衑儿眼看就要十八了,不知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宋衡一边笑,一边用手比着她的个子,语气略有惊诧,“平时一直看着倒不觉得,怎么衑儿忽然长高了这么多,都到我肩膀了。”   两岁的小侄儿从宋衡的身后冒了出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宋衑面前,软糯糯地咧嘴一笑:“姑姑。”   宋衑眉梢一挑,蹲下身仔细打量,见他衣着整齐,不像是疯闹过的模样,笑道:“果果是要回去了吗?”宋衡与宋誉父子俩虽早已和好,但宋衡并未搬回相府,仍旧住在十里外的宋府。   果果连忙点头,记起什么,将身上的小荷包举到宋衑的面前,眼睛眯成一条缝:“姑姑快看,这是祖母送给果果的。”   果果喜欢吃糖,昭容长公主疼他,又担心会坏了乖孙的牙,是以常做些不黏牙的糖,分量亦不多,只是浅浅两三层。   宋衡走上前,摸了摸果果的头,叮嘱道:“你近来在长牙,糖更要少吃一些。”   果果懂事地将荷包放下,朝宋衡点了点头:“果果知道的。”   宋衡一笑,牵起了他的手。果果嘴角立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母亲操心你的婚事,方才还特意同我说了几句。”   宋衑哂道:“母亲又不是不知,我眼下哪得空关心这些。”   “所以我才替你糊弄过去了。不过,我看这次不比以往。”顿了顿,“昨日她还当着我的面责怪了父亲。”   宋衑有些发愣。母亲一向鲜少当着子孙辈的面说父亲的不是。心中忽然生出不妙,眼角一抽,慢慢道:“她已经开始相看了?”   “我虽未看到名册,但从母亲的言谈之间,听出了几丝端倪。”   “何解?”   “她对昌邑城内的昭远侯府世子王柏和平成王府世子顾庭似是很有好感。”   宋衑有些头疼:“母亲还真是的,竟然背着我偷偷去做这样的事。”   宋衡拍了拍她的肩,勉励道:“俗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兄相信你能应付。”   果果一直在仰头听着他们的对话,神情迷糊。宋衡石低头一看,忍不住觉得好笑:“你可知我们在说些什么?”   果果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   宋衑被他的可爱模样逗乐,弯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好了,快与父亲回家吧。你母亲还在等你们呢。”   “嗯!”   次日,待宋衑处理好一天的文书后,她拿出了一本《五经正义》,可盯了半晌却如何都看不进去。   忍不住将书一推,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晓母亲的担忧,只是她确不欲在此刻成亲。   吴主簿同她是一科进士,素日与她交善,见状不由关切道:“宋同年这是怎么了?”   宋衑笑道:“家中琐事,不足为提。”   吴然识趣,不再追问,反倒说些别的。   “今日我听闻一事,想必同年会有兴趣。”微微一笑,“圣上欲派遣使队前往熙国西面,与西夷结好。”   宋衑神情微震,急忙追问道:“不知吴同年是何时得知的消息?”   “就这两三日。”顿了顿,“自开国以来,熙国便鲜有人去过西夷,这正式的出使更是头一回。也不知陛下会派何人前往。”   宋衑努力平复下心情:“陛下定有他的思量。”   “这是自然。”   宋衑又与他说了几句,虽不算应付,却也能看出她心有旁骛。吴然渐渐收了话头,起身不知朝何处去了。   宋衑深深吸了口气,复又拿起书,准备认真研读,熟料仍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她能看见的,唯有出使与西夷两个词而已。   她将书再次推开,轻蹙的眉头慢慢松开,眸光若有所思。   ……   得知是宋衑上门拜访时,孟深略有些意外。除两年前他登门拜访相府外,两人的交流场所便仅限于鸿胪寺。况且今日还是休沐,特意寻了这个日子来,应是有甚重要的事。   孟府的管事乐呵呵道:“老奴已将茶厅收拾齐整,公子直接过去就好。”   孟深合上书,微微颔首。   老管事又道:“方才老夫人闻得有人拜会,特意让老奴嘱咐公子一句。”   嘱咐?孟深看着他,眼中有一丝疑惑:“说。”   “老夫人说,您若再不娶妻,这断袖之名怕就摘不掉了。”   孟深有些困窘,但面上却不好显露,难得语有讷讷:“母亲实在多想了……你先下去吧。”   “是。”   到达茶厅时,宋衑恰好背对着他。孟深忽地想起管事的话,脚步微顿。转瞬又轻轻摆了摆头,嘴角生出些许无奈。   宋衑听得他的脚步声,下意识起身,转头向他望去。   孟深不意和她对视,匆匆将目光移开,十分守礼。   “见过师兄。”   孟深眸光微闪,坐下直言道:“你有事相求。”所以唤他师兄,而非大人。   宋衑面色不变:“正是。”   孟深伸手端起茶杯,淡淡道:“先喝茶吧。”   宋衑便坐了下来。   “我从家兄处得知,陛下欲派遣出使西夷的使团。”   “恩。”   “不知人选可是由鸿胪寺定下?”   “是。”   宋衑吐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那,我能去吗?”担心孟深不愿,补道,“我虽是女子,但定不会给使团添麻烦,且因家母素有疾患,我也略通些医术,必要时或许能用得上。”   “前往西夷不是小事。”孟深垂着目光,平静道,“寻常男子都未必能应付。”   西夷不仅山路崎岖,瘴气重重,且熙国暂对往生教几无了解,甚连其是敌是友都无法分辨。宋衑不过十八,又一直在荣华的昌邑长大,如何能经受那样的苦。   “我知道。”宋衑握了握拳,“在来之前,我已将能寻到的书籍文书都读过一遍。”   “那你更该知道不可能。”   “我承认我自小锦衣玉食,难懂世之疾苦,但这同时也为我带来了康健的身体。”宋衑冷静分析道,“我虽不能力拔山兮气盖世,可耐力却是不错。出使又非打仗,只要我能跟上使团,便算不得累赘。这是其一。”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压住心中的紧张,又道:“其二,出使胜在智谋,而非武力。尽管不能提刀杀人,但我自信能以谋略自保。”   宋衑愈说愈镇定:“最后,以往并非没有女子出使的先例。景嘉十六年,南阳郡守之女胡蓁曾以身代父,前去南荻,即今皓城一带同蛮族讲和。此事在正史上虽只有短短几行,却终不能抹去其存在。”   孟深没有打断她,从头到尾皆静静听着。   宋衑下意识抿着嘴唇。   沉默半晌,孟深开口道:“除了这些,你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惊诧于他的细腻,宋衑呆了片刻。孟深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眉峰微皱。轻轻抬眼,难得直视她。   觉察到他的视线,宋衑回神,斟酌道:“家母顾念我的年纪,欲替我寻一位夫婿。”十指不自觉地交叉,“可我眼下还未有嫁人的打算,是以想着,能不能在满足出使心愿的同时,借着出使的名头,暂且挡下婚事。”   孟深看着她:“嫁人?”   宋衑低低嗯了一声。   见她耳尖似又要发红,孟深慢慢将目光移开。   宋衑不见他的回应,垂首捏了捏衣角,小声道:“师兄您至今没有成家,想必其中也是有缘故的吧——所以我想,您应当能明白我的心情。”   ……   “你先回去吧。”良久,孟深盯着茶杯上的花纹,轻声道,“若有消息,我会告知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戚柒77、糖糖灌溉的营养液~么么么哒~   3、下一本预收《十二楼》。   4、明日(2018.1.15)不更新。因为番外事先没有大纲准备,相对而言比较容易卡文,延迟之处还望抱歉。【作者菌好希望自己能在放假前写完呐~就当是个小flag吧hhh】 第73章 宋衑番外四   泰禧十二年春,经过约一年时间的准备,熙国使团由都城昌邑出发,前往西夷。   使队由鸿胪寺卿孟深带领,随行使员八位,携工匠、乐伎、士子各百余人,熙国金银铁器书籍各三车,良种百斤,绸缎千匹。同时卫军三千,两千乃长平军,一千乃御林军。   孟深一行经历了两月,方走出了熙国的边界。边疆之外,再行百余里,便能看见高山险阻。待那时,才算得上真正的出使。   “眼下你若是后悔,我还能派人送你回去。”   宋衑微微一笑:“不必。”   孟深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径直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营帐。   “是家父让您问的吗?”   孟深身形微顿:“不是。”   宋衑哦道:“那看来就是家母了。”她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此次出使,家母本坚决不肯同意。不知大人是如何劝说她的?”   孟深沉默半晌:“长公主实是明理之人。”   宋衑忍不住一笑:“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相同的话。”回身去看他,继续笑道,“真是奇怪,怎么大家都以为家母是明理之人。”   见孟深不说话,干脆绕到他的身前,认真道:“我以为家母在家父面前,就很不讲理。”   孟深眼中划过一丝流波,宋衑看出那是笑意,尽管他的神情显得刻板无趣。   宋衑眸光微动:“孟大人此次之所以亲自带领使队,是因为家母提出了请求吧。”   “出使是本职,与旁人无关。”   “那出使车前时,孟大人为何不亲去?”   “谭椿足矣。”   “此话何解?”   孟深便多说了几句:“车前曾与熙国有所交际,以谭椿之能,足以应付其变。西夷叵测不知,寻常人难以把控。”   宋衑眉心轻蹙:“下官实在不愿欠大人的情。”   孟深略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望进了她的眼睛。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依稀不见。他很快移开了眼神,慢慢道:“论公,你乃下属;论私,你乃师妹。高须倾下,长应护幼,并无人情之说。”   孟深不愿说的话,一般人实难以套出来。   宋衑面容恢复常色,拱手轻巧笑道:“既然如此,下官便在此先谢过大人的爱护了。”   孟深看着她嘴角处的小梨涡,敛目低低嗯了一声,仿佛真不知其深意。   ……   到第四个月时,宋衑渐渐有些吃不消长途的消耗,尤其是每月葵水来时,身体愈发酸痛难忍。   她也不会生受着,能休息时总要抓紧休息,哪怕停憩的地方蚊虫甚多。   西夷深山里的飞虫,不仅扰人,还会在肌肤上留下红疙瘩。起先有宋衡备的药膏,涂抹后能稍减其痒,但宋衑常将药膏分送,不过一月,便所剩无几。到后面,自然就只有强忍着挠破的欲望,努力以睡意压制不适。   除了这些惹人心烦的小东西外,西夷潮湿的气候,沉郁的天气,泥泞的山路,无一不是影响使队整体情况的因素。   到底是第一次出使西夷,诸多事项都未准备妥当,三百余随行匠人如今已折损四成,三千兵士里亦有因故伤亡者七百。   孟深身为使领,不仅要与八位使节共同商讨出每日的安排,更要亲自到兵士匠人身边安抚平缓他们的思乡之情。然而他一向话少,便少不得宋衑替他多费心思量。   不过幸得长平军将领屠白甚是治军有方,两千长平军损耗极少,平日亦默默不言,并无抱怨之意。与之相对,御林军虽也军纪严明,可毕竟少经战场,未能得到真正历练,常有怨天尤人者。   宋衑起初忍着,后来实在看不惯,便冷冷骂了几句。许是因为她是女子,兵士不愿在她面前丢脸,倒是意外稳住了一段时日。   这日,宋衑葵水又至。她耐住痛,同一群大男人在营帐里定下了近几日的食材安排,又根据地图分析了眼下所处的位置。屠白身为将军,辨认地形的能力自在诸人之上,他说若不下雨,依照眼下的速度,再有五日便能到达往生教的势力范围。   大家皆松了一口气。宋衑亦是。她将微微弯着的腰下意识挺直了些,嘴唇略沾出丝红润,瞧着不似初进帐时苍白。   孟深的视线一直落在帐内的地图上,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妥。宋衑心中稍安——她不愿在这种时候给他添麻烦。   回到营帐时,意外发现帐内多了一个人。那是随行的舞姬,她见过几次,倒是记得。   舞姬见到她,连忙行礼拜道:“奴见过宋大人。”   难为她此时还能周全行事,宋衑微哂:“你起来吧。“本欲朝卧榻走去,眼下也转变了方向,反朝帐内简单摆放的桌椅的走去。一边走,她一边问,“可是有什么事情吗?”走近时,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身形不由一僵。   耳边传来舞姬的柔柔笑声:“是奴瞧着大人有些不适——恰好奴这里还剩些益母草,便私自替大人煎煮后端了过来。若是大人不嫌弃,还请大人服用吧。“   宋衑闻言,眸光微垂。明明知道她的话错漏百出,却忽然消了追问的念头。她伸出手,碰了碰碗身,轻声道:“这药还有些烫,待凉了我再喝。你先回去吧。”   舞姬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的背影一眼,笑道:“是。”   宋衑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低头看着袅袅升起的热雾,眉心微皱半晌,后复又平整。   再立了片刻,热气渐消。宋衑敛去眼中神色,默默将药碗端起,一饮而尽。   走至卧榻坐下,侧身准备随手将被子展开,手指却在触及被褥的那一刹顿住。   她比平日多有了一床被子。   宋衑愣了几瞬,脑中忽然就记起许多事来。平地行走时她常看不见孟深的身影,可一旦爬坡,孟深却似乎总会在她的身旁。有时脱力,她实在攀爬不动,亦是他在后面小心支撑她,更莫说他只言片语后的回护关怀之意。   他一向遵循男女大防,寻常时连眼神都控制地极好,无一处冒犯。他能这样照顾她,不想也知是因为母亲的嘱咐……不懂为何,每每思及他对她的态度都是来源于此时,她心中总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丝丝憋闷。   孟深具体答应了什么她不清楚,可她知晓自家母亲的性情,倒也能凭此猜出大概的一二。宋衑揉了揉眉心,神思突然变得有些混沌。   她仿佛对孟深生出了一丝愧疚——以及其它她眼下还不甚了解的情感。   半盏茶后,她揉着眉心的手渐渐垂落,就这样凌乱地抱着两床被褥潦草入眠。   ……   五日后,使队终于到达了往生教的势力范围,他们看见了第一个西夷人。长相几与熙国人无异,只是衣饰较为奇怪,红红绿绿的一团,颇有些花哨,看材质应属桑麻类。   使队还未开始欢呼,情况却急转直下,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   西夷人看见他们,如同看见猎物般,眼中迸出一道凶光。他张开双臂大声说了几句土话,四周的林中立时窜出不少人来。他们拿着涂抹了毒.药的弓箭刀枪与麻袋一拥而上,几乎没有给使团反应的时间。   屠白当即号令作战,奈何善战的长平军士在这样近距离的毒战之下并无何优势可言。   孟深不欲事情越描越黑,率先下令停止攻击。他催马上前,似想要同对方的发令者商谈,熟料还未开口,便被人一把拽下马来。   宋衑眼看着一群西夷人朝倒地的孟深跑了过去,心中猛颤,生平第一次六神无主,惊慌失措。隐约间,她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嘶号声,刺耳难听得很。   “屠白!孟深落马了!孟深落马了!”   再然后,她似乎听见了一阵掌风,紧接着就是疼痛与黑暗。倒地前的一刻,她下意识朝孟深那处望去,恰好看到一个西夷人,正睁着眼睛,好奇地摩挲着他的玉佩,那原本系在他腰间的玉佩。   宋衑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幸得此时葵水已去,她虽被泼得身子发抖,可缓一缓,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   却有人突然捏住了她的下颌。她下意识蹙眉,又很快平复下来。   耳边响起一道略显胆怯的声音:“长老让我问你,你们是谁,从哪里来,来做什么?”   是熙国语。可惜视线昏暗,她并不能看见他身在何处,遑论长相与神情。   宋衑动了动唇,却未能出声。面前的男子不知向何处望了一眼,便将钳制她的手一下松开。   “你是熙国人?”   那人的说话声依旧有些弱:“我是无意闯进这里的。你还是快些回答我的问题吧。”   “其他人呢?其他人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宋衑喘了口气,稍微好受了些:“请你先告诉这里的长老,我们并无恶意。另外,烦请他告诉我同伴在哪里,生命可否无虞?这样我也好安心作答。”顿了顿,她补道,“总归我都被绑在了这里,如何都逃不出去的。”   男子便依言用西夷语复述了她的话。   回复男子的是一道女声,声音很是模糊,宋衑一时判断不出具体的年岁来。   “长老说,你的同伴都和你一样在受询。”顿了顿,男子似是鼓了鼓勇气,努力平静道,“西夷人有严格的教规,不到教日是不能轻易杀人的。”   宋衑心下微松。   “我们来自熙国,是熙国的使臣,来到这里是想与贵教交好。想必你们已看到了我们随行所带的金银丝绸,那都是我们熙国陛下送给贵教的礼物。”   “长老问那些士兵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为了保护我们。从熙国的都城到这里,路途实在遥远,若无人护卫,恐怕我们早已身死途中。”   女人的声音仍旧模糊。   “除了你,还有谁是使者?除了士兵和使者之外的其他人又是做什么的?”   宋衑便一一解释清楚。男子亦对照着将意思传达。   半晌后,都未听见女人的回应。宋衑正欲询问,女人却忽然开口说了几句。   男子的声音颇有些颤抖:“长老,长老说,她不能只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她要,要用蛊来验验你有没有说谎。”   宋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打开嘴巴,强行灌下了一碗水。喉咙像是被火烧过,然后是胸腔、腹部、继而蔓延至全身上下。   身上的桎梏一下消散。宋衑连忙将自己缩成一团,以抵御这种痛苦。   “现在。”男子哆哆嗦嗦道,“长老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戚柒77、糖糖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下一本预收《十二楼》,戳作者菌专栏即可~么么哒~ 第74章 宋衑番外五   西夷之蛊,虽然酷烈,却能意外地不伤人身。   宋衑醒来时,已身在一处明亮的屋子。她慢慢睁开眼,以适应这突兀的亮光。手指下意识捏了捏被角,触手处柔软舒适,鼻尖亦未闻到甚异味。想来她不再是囚犯身份。   “你,醒了。”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应是熙国语的初学者,咬字算不上清楚。   宋衑起身,朝她笑道:“你是?”   女子笑得可爱,目测十五岁左右:“我叫,青竹。长老派我,来服侍您。”   宋衑下床穿鞋,不动声色道:“你是本地人吧,怎么会说熙国话?”   “是冯大哥,教我们的。”   “我们?”   青竹连忙点头,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我们,都好奇外面是什么样子。”   宋衑闻言,大概能理出些头绪。看来往生教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蛮夷,之前对他们的攻击应只是本能的自我保护。   “你知道其他人在哪里吗?”   “就在这附近。”顿了顿,似在想怎么说,“恩,吃完早饭,我带您去。”   宋衑微微一笑:“好。”   西夷的早饭主要以果浆为主,卖相虽不大好,味道却是不错。青竹见她喜欢,自己也很高兴,笑道:“这果浆,是我一大早起来熬的。熬了很久呢。”   宋衑知她不是为了邀功,愈发觉得她可爱。心中的戒备渐渐消散,又笑着问了她些问题,青竹没有怠慢,一一认真回了。   ……   见到孟深之前,宋衑先遇见了屠白。他是唇红齿白的长相,向来被人打趣,这次却也黑了几分。   屠白看见她,默不作声地将正在把玩的木骰子收回掌里。   宋衑不过扫了一眼,就知那是碧笛的东西。低头抿嘴一笑,想着不是戏谑的时候,便没有说破。   “他们可曾对你用刑?”   “用了蛊,但并无大碍。”   屠白轻轻颔首。看他这反应,宋衑眸光微动:“你们也——”   “当时空口无凭,他们自是更相信自己的法子。”顿了顿,面色有些奇怪,“你可曾——”又一下住口。   宋衑奇怪:“屠将军对我有何话不能说吗?”长平军的两千人,本是宋衡致信宇文凉所得,泰禧帝知晓自己的姑母护女心切,在明面上便给了屠白名头。是以一旦发生何事,屠白或许会对孟深有所隐瞒,却定不会隐瞒她。   屠白警惕地环视了四周一圈,方才走近她,低声快速道:“使团里有人耍诈。”   宋衑一惊:“为何这样说?”   “往生教的长老说,在我们来之前,他们的人捡到了一封用西夷语写的血书,上面写着我们将在五日后攻打山寨,请往生教四十八寨做好准备。”   “不可能!”宋衑下意识否决道,“使团诸人虽都在出使前有所准备,略通西夷语,但能书写者,只有孟大人。他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就是知道不是他,才更加可怕。”   有人明明精通西夷语,却一直一言不发。   “更可怕的是,哪怕是西夷的蛊毒,都未能将此人找出来。”屠白眯了眯眼,神情锐利,“足见其深藏不露。”   宋衑眉心轻蹙:“他为什么要破坏这次出使?”   “总归是伤害了背后之人的利益。”屠白敛了敛神色,语中藏有一丝担忧,“你要去见孟深?”   “恩。”   “你小心些吧。”   宋衑抬头不解:“孟大人怎么了?”   “在背后之人还未浮出水面时,使团的其他人都将矛头对准了他。”屠白皱了皱眉,“而且——”   宋衑薄怒道:“你今日说话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一次性说完不好吗?”   “审讯时,他们特意将男女分开来,所以你并不知晓我们这里的情况。”屠白看着她,“用蛊毒检验真假时,他们还问了许多与此次出使无关的事。”   “这我知道。”   屠白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你心思单纯,想来往事中并无甚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在蛊的灼烈失效之后,便能如往常一般,似无事发生过。   宋衑握了握拳:“你这是什么意思?”   屠白垂下目光,淡淡道:“孟深年轻时,曾有一位未婚妻。可后来这位姑娘欲与另一位贵公子私奔,熟料在万事皆妥下,计划竟被孟深得知。”   宋衑心一跳:“他告发了此事?”   屠白却摇了摇头:“相反,他保持了沉默。”   宋衑一呆。   “因为他恰好知道那位贵公子的品性,向来是,始乱之终弃之。他不说,反倒是对他未婚妻最大的惩罚。”屠白似是叹了一口气,“他原本对熙国律法最感兴趣,可在得知他未婚妻怀着身孕自溺于井,准泰水也因此一病不起,药石无医后,便再没有考取功名的念头。但碍于家中的威压,他最后便择了鸿胪寺这样一处地方待着……至今未婚。”   见着孟深时,他的神情举止一切如常,并不像屠白所说的那样委顿。她便也试着言语依旧。   “下官见过孟大人。”   孟深淡淡看着她:“你已经知道了吧。”   宋衑稳住心神:“使团内既有奸佞之人,还望大人多费思量,将其揭露出来。”   孟深安静片刻,忽然轻轻一笑:“你明白我指得不是这个。”   宋衑直起身,这才正眼打量他。他清减得很厉害,脸上还有些伤痕,许是那日被人扑在地上殴打所致。她特意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腰间,却只见空荡荡的一片。   敛去眸中神色,恭敬道:“眼下是出使之时,除了此事,不知下官还需明白什么?”   孟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鲜少这样直接地盯着她看,倒令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半晌,孟深突然开口。   “她得知我不会阻拦她时,几乎是立刻就跪下向我道谢。我能看出来,她是真的高兴。”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可她不知道,那是我的自私和报复。”   “就算您当时说出实情,那位姑娘也未必会信。”   “但还有许多别的方式可以妥善地解决。”孟深自嘲地一笑,“我却选了最省事的一种。”   宋衑眉眼低垂:“您并非始作俑者。”   “宋大人还是太年轻了。”孟深笑了笑,“将来商议婚事时,一定要避开像我这样的人才是。”   宋衑咬了咬下唇。自为官起,她便常克制着自己,少做这种小姑娘的动作。今次难得有些忍不住,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大人多虑了。”宋衑平静道,“下官的事,下官自有主张。”   孟深收回视线,喃喃道:“也是。你一向都很有主见。”   宋衑没听清,略有些疑惑地抬眼望着他。   孟深回视她,嘴角微翘。   “我第一次见你时,是在仲秋,天气有些凉,落叶满目。第二次见你,是在正夏,窗外蝉鸣聒噪不堪。”   宋衑眸光微顿。她一下就记起,那日他携着一卷手抄的书,登门向她赠礼时的情景。是不是秋日她早就忘记,莫论落叶。   唯有垂头,静默不语而已。   误会既已解释清楚,与往生教的接触便少了许多麻烦。只是原本定下的一年之期,眼下看来是赶不及了。   宋衑磨好墨,摊开信纸,开始写家书。   待写到一半,忽然有人敲门。她头也未抬,径直问道:“是谁?”   却无人回答。   宋衑奇怪,停笔抬头又问了一次。   仍旧无人回答。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便未再多想,摇了摇头,提笔继续。   写完信后,屠白前来敲门。   宋衑打开门,笑道:“之前也是你吗?”   “之前有人来过?”   宋衑便将事情说了,又笑:“看来不是你,那许是我听错了。”   屠白皱了皱眉。   宋衑奇怪他怎么不进屋,却见他将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屋子上。   “那是吴大人的房间。”   屠白一边示意她不必再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拔出了腰间的剑。宋衑起先不懂,见状隐约明白了几分。   她走上前,按住了屠白的手,小声道:“擅闯使节之屋,他回去可是能参你一本的。”   “我是为了捉贼。”   “你的嘴皮子怎么能玩过文臣。且让我来。”   屠白眉梢一挑,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宋衑笑了笑,转身正对着屋门,动手敲了两下。   “吴大人,我是宋衑。方才宋某正在写家信,熟料墨块突然不够用了。不知大人可得空替宋某寻上一块?”   屋内并无反应。宋衑回身看了一眼天色,故作奇怪道:“眼下还是巳时,大人难道就歇晌了吗?”自言自语道,“又或是大人染疾在身吗?不如宋某去寻一位大夫来吧——”   话音刚落,吴靖的声音便突然响起。   “是宋大人吗?吴某确实身体不适,但只是水土的缘故,还无须大夫,喝几杯温水就好了。”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有人打开了房门。   宋衑面带惶恐:“宋某叨扰您了。”   “宋大人说话委实客气。”吴靖笑着将一块用手绢包好的墨块递给她,“这是吴某的墨,承蒙宋大人不嫌弃。”   宋衑借机用余光扫视了他的屋子一眼,继而喜笑颜开地接过墨块。   “真是谢过吴大人了。”   说着又与吴靖闲扯了片刻的思乡之情,便同他拱手告辞。   长呼一口气,转身正准备同屠白说上几句,面前却是,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第75章 宋衑番外六   “你说吴大人的房间里还有别人?”孟深的神色说不上意外,语气亦很平淡。   “按理,使节可以带一位仆役随身伺候。”宋衑纳闷道,“吴大人大可将此人的身份遮掩过去,做什么要藏起来。”   屠白眸眸光微闪:“这只能说明,吴靖并非一开始就得知此事。那人是中途突然出现的。”   孟深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大人的房间暗藏玄机。不必开门,他也能从屋里走出去。”   “你是说他屋中有密道。”宋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房间是由西夷人分配的。”   “那日我察觉有生人入内,一路追寻他到你与吴靖居住的院落里,恰好你在屋内,便敲门准备向你询问几句。熟料你却说有人之前曾敲过你的门。”   宋衑看了孟深一眼,正与他的视线相撞。两人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   “是。”   “但是你并未听见开门的声音。”   “是。”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半封信的时间,这个人能藏到何处去呢。”   宋衑想了想:“我记得我们院中还有一道门。但那门是死门,打不开的。”   “对于你是死门,旁人就不一定了。”屠白淡淡道,“当时我藏在了院中的大树上。你进屋后,那道门很快便打开了。”   “那你看清是谁了吗?”   屠白摇了摇头:“他将自己裹得很紧,不过看身形步伐,应是熙国男子。”   孟深沉吟道:“若真如你所言,那么背后之人应与西夷上层有所关联。”   宋衑点了点头:“而且,你们不觉得有一点很奇怪吗?”她望着屠白,“那位说自己是误闯进来的熙国人冯凭,到这里已有一年,明明怕往生教长老怕得要死,可是至今没有向哪位使节表露过想要随使团回到熙国的意思。”   依照人伦天性,流落异乡者在见到该国使团时,不说痛哭流涕,但至少会寻人说一说。可冯凭对他们的反应,似乎过于寻常了些。   宋衑站起来,摸着下巴继续道:“再回到吴大人身上。他算是这使团里最为年长的一位,今四十有一。我起先并未在意,可是现在细想,依他这样的年岁履历,为何定要选择出使西夷这样一个苦差?”   屠白轻笑一声:“原来你还知道这是苦差。”   若不是因为她,宇文凉未必会派屠白来。   宋衑瞥了他一眼,笑着没搭理他,转而去看孟深:“孟大人身为使领,想来应对每一位使节都有所了解。”   孟深沉默片刻,慢慢道:“吴靖为人庸碌,家道不兴。出使西夷一年,除却照例的月俸外,朝廷还会有其他的恩赏,于他而言,实在大有裨益。”   “吴靖身上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他曾丢过一个孩子。在他三十岁的时候。”孟深见两人似有兴趣,便将事情说得稍稍详细了些,“上元节灯会时,他与夫人带孩子出去玩,一不留神,便将十岁的儿子弄丢了。”顿了顿,“不过此事与他的异常应无甚关联。”   屠白皱了皱眉。   宋衑直觉其中有古怪,但思来想去,脑中却是一团乱麻。   “这西夷还真是,怎么让人觉得神神乎乎的。”   屠白笑道:“不过是有人想赶使团离开罢了。就像那封血书,看似阴狠,但最后并未要人性命。”   “但西夷的长老不是很喜欢我们带来的东西吗?”   “所以问题不在西夷。”   宋衑有些迷糊,孟深却是明白了。   “或许。”他若有所思道,“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来过这里。”他抬头见宋衑蹙眉,微微一笑,“《列国志》上是如何评价西夷地利的?”   宋衑当即流畅以对:“西夷以高山陡崖为主,多松柏,密林障深,人迹鲜至。然亦曾听闻其间多盐铁矿——”宋衑一怔,“你的意思是?”   “既与利益相关,除却这个,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挖矿之事绝非小可,可我们到西夷这么久,连矿的影子都未见到。”   孟深眉眼间生出一抹淡淡的笑:“所以此事还需倚仗屠将军。”   回到居所时,吴大人的房间还是紧紧闭着的。   宋衑扫了一眼,便推开了自己的房门。青竹正在替她整理被单,回身见她回来了,忙笑着朝她跑去。   “宋菇凉(宋姑娘)。”   青竹不是宋衑的侍女,只是每隔两日会来替她收拾屋子。今次她恰好有话想问她,便将门关好,携她在床边坐下。   “你会的词愈发多了。”   青竹惊喜道:“真的吗?”   “你们那位冯大哥很厉害。”   青竹笑道:“你也这么觉得吧。”   宋衑点头,略有遗憾:“只可惜,将来他若离开,你们便学不了熙国语了。”   青竹摸了摸鼻子:“冯大哥会,离开吗?”   “他是熙国人,当然会随我们回去的。”   青竹有些着急:“可是冯大哥说,他暂时,不会离开的。”   “他自己说的?”   “恩!”青竹脸颊红彤彤的,“他说至少,等我,学会三百个字,才离开。”   宋衑抿嘴一笑:“他这么好?”   青竹连忙点头:“冯大哥可好了,恩,懂得,也很多。”想了想,用具体的例子佐证道,“连长老们都对他,很尊重。”   宋衑微怔。尊重?可那日受审时,他的声音里明明有害怕。宋衑摆了摆头,力图回忆当时的具体情境。   青竹见她闭眼,以为是自己用词不当,惹怒了她,小心翼翼地唤道:“宋菇凉。”   宋衑睁眼,愈发觉得冯凭的声音与那日的男子有所不同……难道果真还有旁人?回神后才觉青竹的不妥,忙安慰道:“我只是昨日休息得不好。”   青竹看她面露笑容,知晓没事,松了口气,笑道:“那菇凉今夜可要早点休息。阿娘同我说过,女孩子一定要睡足觉才会好看的。”   宋衑轻哂:“你娘说得真对。”语气微微一顿,“我来之前,以为往生教教义会十分严苛,还担心会交不到像你这样可爱的朋友呢。”   青竹笑得很开心:“教主和长老其实,很好说话的。教规也不多,只要不吃禁食、不去禁地,就可以了。”   宋衑好奇地看着她:“禁食和禁地是什么?”   “往生教的人不能吃鹿肉喝鹿血,因为鹿可以驮着,离去之人的魂灵,再度来到人世。”   “那禁地呢?”   “禁地就是后山。”青竹瘪了瘪嘴,“我小时候那里还不是禁地的,可后来长老说,后山上有白鹿的魂灵,不能受我们的干扰。就不准去了。”   宋衑哦了一声:“不过后山离此处应当很远吧。”笑了笑,“往生教最不缺的就是山了,你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玩。”   青竹皱了皱眉。   宋衑不解:“怎么不高兴了?”   “其实不仅是后山,连着后山那一带的山脉,都被长老禁下了。”准顺以为说得过多,似乎有些不好,忙鼓了鼓嘴,起身朝宋衑告辞,“阿娘还在家里等我,就不同菇凉,多说话了。”   看着青竹离开的背影,宋衑眉心一跳。   ……   吴靖的尸体是在第三日被发现的。经屠白验伤后,认定其是被勒死的,凶器是尸体旁的麻绳。   往生教忌杀戮,虽说死者是熙国使节,但长老希望让他们用尸体举行一场仪式,以清除罪孽。   孟深婉拒了。长老本有所不满,但不知他说了什么,此事便再未被提起过。   八位使节并屠白难得聚在了一处。   “吴大人身死异乡,诸位便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在良久的沉默后,宋衑扫了孟深一眼,率先开口。   “如今诸事已了。”杨铎平静道,“大人不若定下归期吧。”   其余人纷纷附和。   宋衑眉心一皱,她捏了捏手掌,正欲说话,却听孟深淡淡道:“既如此,便遂了诸位的意。”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青竹的熙国话说得不好,所以有的地方断句会稍显奇怪。   3、为啥我觉得宋衑这番外越写越长了【捂脸】,没有提前想个大纲果然容易脱线啊。小天使们看不下去这个番外千万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作者菌表示十分理解。   4、关于CP,其实也不一定是孟深啦,所以之前会在CP后面打个问号。番外其实CP内容不多的,因为小宋衑比较优秀,给她配男人,有点累【捂脸】,而且她现在这么年轻,天下还没走遍,不会轻易许下心意哒。 第76章 宋衑番外七   “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宋衑立在孟深面前,难得没有恭敬地行礼,“回到昌邑,要如何向吴大人的家眷交待?”   孟深淡淡道:“敢在此处杀人的人,你以为很容易查吗。”   “何处查案不容易,若是因为一个难字便心生退却,这世上能成之事怕也是少之寥寥了。”   孟深只是道:“我无能为力。”   宋衑皱了皱眉:“大人是否早已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与否,又知道什么,同此事并无多少关系。”他抬头看着她,语气平淡,“你也回去收拾行囊吧。”   宋衑忍了忍,想要退下,却还是没忍住。   “您知道后山上设有私铁和私盐矿吧,然后又是吴大人,以及他的那个孩子……这三者其实是有关联的,对吗?”   孟深默了默,半晌,方慢慢道:“首先,此地乃西夷,无论土地也好,盐铁也罢,皆属于往生教,你我只是熙国使节,奉旨为出使,而非其他,并无立场究其根源。再说吴大人,眼下我们只知凶器与死因,其他一概不知,若真要查案,势必又要与往生教的长老有所接触,风土人情不得不提,可这是初次出使,诸事虽定,人事未接,恐怕就算大费周章一场,结果仍旧扑朔迷离,反倒会耽误回程的日期。最后至于他的那个孩子,有没有关系我并不清楚。”顿了顿,将目光放低,没有看她,“你还有什么话吗?”   宋衑捏了捏拳,朝他拱手行礼。   “下官,告退。”   屠白是在屋外叫住她的。   “这么大火气,才从孟深那里过来的吧。”   宋衑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吴靖曾住过的地方上,眉心一蹙:“孟深有事瞒着我们。”   屠白慢慢向她走过来:“趋利避害罢了。他也是为你好。”   宋衑收回目光,抬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我受不得这样糊涂地活着。”   屠白笑道:“你倒是继承了你兄长的性子。”   宋衑不说话,只将门大开着。屠白便踱了进去。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屠白点点头:“如你所想,此处确有盐铁矿,开采之人也皆是熙国人。”想起什么,眸光微暗,“他们年岁都不大,脚上皆有镣铐。”   宋衑一惊:“难道他们——”记起吴靖的儿子,神色有些不可置信,“莫非是被强行掳来的?”越想越生气,“真是岂有此理!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干出这样的事情?”   “无论如何,此事已超越了你们的职权。”   宋衑抬头看着他:“你将这些事告诉了孟深?”   屠白并未避讳:“是。他以为此次不应打草惊蛇。”   “那难道我们就不管了吗?”   “你想怎么管?”   “不说将盐铁矿关闭,但至少要让被掳的子民回到故土。”   “凭借什么理由。”   宋衑以为这个问题是在古怪:“他们是我熙国人,不幸流落异乡,使团趁此机会将其带回,有何毛病吗?”   屠白淡淡道:“他们眼下已是往生教长老的奴隶。”幕后之人实在聪明,从头至尾都在借用西夷夷的名号,一旦使团有何异动,最后怕都只会吃力不讨好。   宋衑明白他的意思,却仍旧不愿放弃。   “但出使的使命,只是简单地联络两国吗?带走他国土地上失去了自由身的本邦子民,难道不也是我们应当做的吗?”   “西夷相对熙国,可谓远在天边,连正式的出使都只是头一次。试问,谁有能力避过陛下和各级官员的耳目,率先来此处开始盐铁之矿,杀人行凶,为事狂悖?”屠白平静地看着她,“你应当明白,除非这个人就是陛下,否则无论是谁,都将在朝堂上掀起一阵大浪。”   宋衑怔怔然不能语。良久,她才扶着墙沿,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半月后,熙国使团自西夷启程,于泰禧十三年冬回到熙国都城昌邑。   次年夏秋之交时,宋衑随使团出使车前,收获颇丰。然其心中仍挂念西夷诸事,夜里常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泰禧十五年春,宋衑再次出使西夷,孟深应昭容长公主之请,依旧任使领之职。返程时为救宋衑,身被数创,生死不明。   泰禧十六年冬,使团于大雪中回到昌邑。宋衑登门孟府,将孟深的发带亲奉其母。孟母哀恸不能已。   次年春,宋衑升为鸿胪寺少卿。   又两年,在宇文凉与宋衡的助谋之下,宋衑要求再次出使西夷。最终顺藤摸瓜,拔出了幕后之人,原是泰禧帝胞弟,江城王赵遂。然因此乃皇室丑闻,不得声张,是以外界只知出使之顺,不知对抗之苦。   幸之最甚者,乃于西夷之地劳苦的熙国人,他们终在多年后解除镣铐,重回故土。   泰禧二十年,宋衑任鸿胪寺寺卿,兼礼部侍郎一职。期年后,礼部尚书致仕,受其推荐,宋衑又升任礼部尚书。   自此,渐有女子参加每年科举,应征入仕。其中佼佼者,当属护国将军宇文凉之女,宇文汝。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下一本预收《十二楼》。   2、本来想得是,为官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出使也不是一次就能解决什么,所以想尽量真实一点,但这就意味着许多东西要具体化……作者菌笔力和精神都有些不济,是以宋衑的番外写得不好,很抱歉让买了的小天使破费了(作者菌知道都是真爱。),这里无数个么么么哒给你们!!!   3、最后两篇番外,一个是宋衡南意的小时候,一个是前世木木和宇文凉的初见。 第77章 宋衡南意番外   宋衡第一次看见南意时,正好过了五岁的生辰。   昭容长公主其时迁就夫婿,宁可嫁到江南,也未要求宋家随她搬至北方的昌邑。宋穆两家本是世交,穆夫人又恰合长公主的脾性,是以两家时有走动。   这日长公主难得带了孩子一同来,穆夫人便唤出南意,让她称呼宋衡哥哥。   宋衡两岁便开始启蒙,三年过去,说话常常俨然一个小大人。   南意却非如此。她说话比寻常孩子晚,两岁时还不能将词吐清。初次见宋衡,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小声道:“嘚嘚。”   宋衡忍不住一笑。南意以为他也在嘲笑她,嘴唇微瘪,向母亲那处又挨了挨。   昭容长公主当即拍了拍儿子的肩,温声道:“你看你把妹妹弄得不高兴了。”   宋衡后知后觉,连忙解释:“我以前说话也是这样的,父亲为此还常训我。不过妹妹你看,眼下我是不是说得很好。”   南意仰着小脸去看母亲,穆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朝她柔柔一笑。南意便回身去望宋衡,语气软软糯糯,好不可爱。   “真的吗?”   宋衡用力点了点头。   南意嘴角一咧,下意识朝他走近了些。   昭容长公主笑道:“衡儿去院中带妹妹一道玩吧。”   “是,母亲。”既答应了母亲,便该有兄长的模样。宋衡笑着将手递给了南意,南意顿了顿,但这次没有看母亲,便小心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宋衡觉得她的手握起来软乎乎的,和男孩子的手很有些不同。   两人在花园里玩闹了会儿,南意突然发现宋衡的额角在流汗,想了想,停下游戏的动作,低头从荷包里摸出了一颗糖。   “嘚嘚,杏发珰(杏花糖)。”   宋衡愈发觉得她可爱,接过糖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南意有些呆呆地去摸自己的脸,迷糊道:“嘚嘚不能泥(捏),娘亲才可以。”   宋衡也以为此举有些不妥,不愿被母亲教训,故作成熟道:“无事无事。哥哥只捏一次。”   “一次?”   宋衡替她理了理双丫髻,笑道:“是呀,如果只捏一次,哥哥是可以的。”担心她真的想出个所以然来,忙将话头扯到别处去,“你这个年纪,不能吃太多糖哦。”   南意认真道:“我每日只吃一颗的。”顿了顿,补道,“南意很乖的。”   宋衡微愣:“那你今日的岂不是给我了。”   南意点点头:“是呀。”   “那你吃什么?”   南意笑道:“南意给嘚嘚吃。”   宋家是大族,宋誉排行第三,按理宋衡该有许多叔伯堂兄弟。可惜宋家内部近年争斗不断,诸人忌惮昭容长公主的身份,不敢对三房有所动作,也鲜少与三房有甚过密的关系。加之宋誉对儿子要求甚严,不愿宋衡与族内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便刻意使他与旁人保持距离。   眼下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宋衡不由弯下腰,让目光同她相接。   “南意对我这么好吗?”   南意嗯了一声,笑道:“嘚嘚今天陪我玩了。”   宋衡刮了刮她的鼻尖:“那以后,我有空就来找你,好不好。”   南意一高兴就喜欢蹦蹦跳跳。她笑着去抱宋衡的腰,面上全是笑:“好啊好啊。”   ……   两岁到五岁,是南意一生里最温柔的三年。六岁后,她在穆夫人的教导下开始习字看书,便再不如小时那般好骗了。   渐渐地,宋衡开始喜欢戏弄她。平日在学堂里端正十分的宋小少爷,一遇见南意,就成了街头的混小子。   “宋衡!你要是再敢放虫到我的书里,以后就不许你来了!”   宋衡噗嗤一笑:“是穆夫人请我母亲来的,又不是你。”   知他能说会道,七岁的南意哼道:“娘亲请的人是宋夫人,又不是你。”   “我手脚健全,这世上哪里去不得?”   “穆府你自然能来,可穆府里的杏园是我的地方,就算你好手好脚,主人不让进,你也不许来!”   宋衡不慌不忙道:“这杏园是你买的吗?有本事给我看一眼地契。”   “我的地契凭什么要给你看?”   “若你有,就能证明你是杏园的主人,你以后不让我进,我就不进了。”   “那你等着!”   宋衡笑道:“你可不能现在去找穆夫人要,得自己从杏园里找出来。”以防她耍赖,补道,“家母正与穆夫人一起,若你去寻她,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南意哪里来的地契,见说不过他,内心生气,不肯再说,当即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宋衡当时不觉什么,可之后一连两月南意都未理他,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才明白出些许不对来。   两家母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其时昭容常对穆夫人哂笑道:“我这个儿子,在府内向来是个稳重的。若不是在穆府,我这个当娘的,倒未必能看到他这么多的变化。”   穆夫人也笑:“是这两个孩子投机。”说着摇了摇头,“我家南意气性小,真是对不住衡儿这个乖孩子。”   昭容抿嘴微笑:“是衡儿先前太过,不碍事的。”   这次“吵架”后,宋衡竟再未在南意面前讨过便宜。他在昭容的指点下,替南意做了一根如意绳,以作为她八岁的生辰贺礼。   宋衡手笨,虽做了八根如意绳,一根好过一根,但最终拿得出手的那根却只是差强人意。   南意起先确实对他的贺礼嘲讽了一番,然而在得知事情始末后,倒立时敛目不作声了。   宋衡以为她是笑得累了,讪讪间正欲告辞,却被她忽然叫住。   “你之前做的那几根呢?”   宋衡不知所以:“在家里。”   “明日拿来给我。”   宋衡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脸红:“它们不好看,你还是——”   南意看着他:“你拿不拿?”   不愿再受她的冷遇,忙道:“好好好,我明日定给你拿过来。”   南意压住嘴角的笑,叮嘱道:“要一根不漏。”   “好,就一根不漏。”   八岁的生日,恰好有八根如意绳。南意轻轻拂过八根长相各异的绳结,嘴角轻翘。   十岁时,南意同母亲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她想要学习琵琶,而母亲却要她学习古琴。   那时她不知母亲为何会对古琴这般执着,只是不肯。后来才知,父亲的心里,一直有一道擅弹琵琶的白月光。   穆夫人实际拗不过她,唯有暗自垂泪。   宋衡来时,南意正抱着琵琶发呆。   “怎么不高兴?”宋衡摘去她发间的杏花,眉眼间带着少年的清朗,“穆夫人不是同意替你寻善琵琶的乐师了吗?”   南意将身子坐正,朝他笑道:“虽然还未有师父,但我已会些简单的曲目了。弹给你听。”   “你这么厉害。”宋衡笑道,“只看指法图谱都能自学吗?”   南意低头抿嘴一笑:“不信吗?不信就不弹给你听了。”   宋衡斜斜靠在门框上,眉梢一挑:“怎么不信,我就在这儿听。”   南意闻言,未再说话。指尖轻拢慢捻,神态像模像样,乐音如夜色流水,潺潺而出。   十三岁的宋衡静静注视着南意,尽管她并未看他,也未看琴弦,可恍然之中,他好像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屋外,微风吹过杏花枝头。   南意十三岁时,穆宋两府结下婚约。   定婚的当晚,宋衡夜不能寐,爬起床来,重点灯火,画了一幅美人图。南意则拿出了锦盒,将其中排列整齐的八根如意绳一一拿出来,就着烛光,细细摩挲。   因宋衡要参加科考,两人的婚事便不停顺延,直至南意十六岁时,穆府突然被抄家。   她一生都难以忘怀那样的混乱,难以忘记原本尚算钟鸣鼎食的家族,一夕之间便可流散千里。   母亲不堪其辱,上吊自杀。她被奶娘拦住,没能和母亲作最后一场体面的告别。她鲜少有这样迷茫的时候,待她看到大门被贴上封条的那一刹那,才突然意识到,或许终其一生,她将再也回不到这里。   “等等!”制止的话刚出口,便知自己的傻。南意强行从女眷的行列中挣脱出来,知道大门不能硬闯,立时找了个机会向小门跑去。   “给我把她抓回来!”   身后追兵不停,南意只知道要努力地跑下去。幸得他们不及她熟悉府邸,她稍微绕了绕,便将他们暂时甩在身后。   她的院落还未被封上。南意舒了口气,然后跑向自己的床榻,从枕头下拿出了锦盒。在她将锦盒藏在衣袖中后,兵士恰好赶到。   被羁押带走时,南意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也只能是一眼。   杏园枝头的杏花,开得正好。   树下立着的人,似乎就是她的少年。   ……   泰禧七年,宋衡南意婚后一月。   半夜醒来时,南意下意识摸了摸身旁,却空无一物。她像是突然惊醒般,一下坐了起来。   她起身披衣,发现南厢房灯火正明。   推门进去时,宋衡就坐在屋里,面前摆着的,正是她的锦盒。南意怔了怔,转而又恢复了常色。   宋衡回身看着她,脸上明明是笑,眼里却偏有泪光。   “不是说不喜欢我,答应定婚只是勉为其难吗。”   那是她幼时的玩笑话,如今他竟然还如记仇般记着。   南意低眉,忽然婉约一笑,恰如当年清丽:“这十余年,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个锦盒。”   宋衡后知后觉地听出了南意的情话。   他起身疾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大力搂在怀里,手掌隐有颤抖。   南意轻声道:“都这么老了,还哭。”   耳畔传来宋衡的低笑声。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吻上了她的耳垂,慢慢道,“我现在的如意绳,做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第78章 宇文凉木木前世番外(小修)   泰禧五年夏,宇文凉第一次看到木木。   那时他正要出门,乍一眼望见台下垂首立着的红衣女子,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司徒钊。   司徒钊轻轻一笑:“这是车前将军利安送来的。”   宇文凉眉心轻蹙:“我不需要。”   司徒钊猜他便是这个反应,见他抬步欲走,笑道:“你身边只有方嬷嬷,连位贴身的小厮都无,收下利安的好意未尝不可。”   许是顾忌利安,宇文凉扫了一眼木木,微微颔首。   方嬷嬷对木木说不上喜欢,且估摸出她的出身,心中下意识便有些许的排斥。不过到底没难为她,知道她熙国话很差,说话时常会放缓语速。   宇文凉一离开便是三个月,据说是被派往西北,同奉安军共同抵御胡狄。   木木起先不敢多说话,每日都乖乖遵照方嬷嬷的吩咐,扫地洗衣打水收拾房间。后来与方嬷嬷逐渐熟悉,便试着用拙劣的熙国话同她交谈,请她教她认字说话。   方嬷嬷看她认真,也将其当成了正事,次日便去集市替她买来了笔墨纸砚。总归木木不必去考科举,以方嬷嬷的能力,倒足够应付。   木木聪慧,很快就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碧眸瞬时一弯,嘴角亦是止不住地上翘,活像个孩子,十分干净。   方嬷嬷起初疑心她是在做戏,后来觉出她是真的孩子气,便不由日渐对她生出好感来。   宇文凉回来时,已是秋风扫落叶。木木平日最喜在院内的枇杷树下练字,眼下树枝虽绿,却不及夏日的茂盛,常有旧叶凋落,惹得她不由侧身仰头,怔怔看着树枝不言不语。   方嬷嬷熟悉宇文凉的马蹄声,彼时正在煲汤的她立刻从厨房小跑了出来,见木木还在发呆,忙道:“木木,将军回来了,快去开门!”   木木回神,飞快将笔放下,提着裙子朝门口跑去——她一直不大习惯熙国的衣饰,总觉得会被裙角绊倒。   木木打开房门时,宇文凉恰好要推门而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木木冒犯地看了他片刻,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方才记起方嬷嬷的叮嘱,连忙将头低下,小心翼翼地退至门的一侧。她本还该行礼问好,却因紧张,把这些忘记了。   方嬷嬷赶到时,见宇文凉神色冷淡,担心他责备木木,小心笑道:“将军回来得正好,回屋歇一歇,净净手,便能用饭了。”   宇文凉点点头,径直朝前走去。方嬷嬷心下稍松,转身对木木道:“你速去将树下的笔墨收好,然后在厨房等着。”   “是。”   晚饭时,宇文凉一直一言不发,方嬷嬷眼尖,发现他握筷的姿势略有些别扭,担忧道:“将军是受伤了吗?”   木木闻言,悄悄将视线投向宇文凉,好奇地打量着他。   “右肩中了一箭,不碍事。”   方嬷嬷急道:“这怎么能行。晚上让木木替您上药吧。”   宇文凉咀嚼的动作一顿,半晌,他慢慢道:“不必,来时已经包扎过了。”   方嬷嬷管不住他,内心轻叹口气,面上却是不显,依旧恭敬道:“那老奴先去替将军烧水。您若有旁的事,尽管吩咐木木就好。”   宇文凉嗯了一声。木木却拉住了她的袖边,张张嘴,做了几个嘴型,似是想和她一道离开。   方嬷嬷微不可见地朝她摇了摇头。   木木无奈,鼓了鼓嘴,复又将头低下。方嬷嬷见了,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宇文凉虽常年在军中,但用饭的仪态并不难看,甚至有几分优雅,却依旧保持了速度。木木觉得自己不过走了小半会儿神,宇文凉就放下了筷子。   收拾碗盘时,尽管木木一直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在看她。心跳下意识加快,一心想着赶快出去,手上的动作便不免失了章法。   宇文凉就平静看着,也没扰她。待她将一切收好,手指不如适才颤抖时,方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回答他的声音很小,甚有些细弱。   “木木。”   “木头的木?”   “是。”   宇文凉似是笑了:“倒是人如其名……你下去吧。”   木木不知道什么叫人如其名,但她听懂了后半句,抿嘴一笑,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宇文凉洗浴时,方嬷嬷让木木进去添一盆热水。   木木连忙摇头:“嬷嬷,我不要去。”   方嬷嬷骂她傻:“那是将军,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作甚害怕他?”   木木不敢顶嘴,小声道:“可是他冷冰冰的——”   “将军只是对事冷淡了些,本质是个好人。”方嬷嬷哂笑道,“别冻着他了,快进去!”   木木不觉得宇文凉会因为少了一盆热水而受冻——他明明气色比谁都好。   “这种时候不许闹小孩子脾气。”方嬷嬷板起脸来,“这也是你的职责之一。”   木木便认命地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去。   不过走了几步,她就听见了宇文凉冷冷的声音:“谁?”   木木吐了口气,略微大声道:“是我,木木。”顿了顿,想着该怎么表达,“恩,嬷嬷让我来添水。”   宇文凉沉默了片刻,木木都有些端不动木盆了,他才道:“过来吧。”   木木埋着头,努力试着不再冒犯他。   宇文凉将身子移了移。木木听到水声,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将热水倒入桶中后,转身便走。   宇文凉看她虽目不斜视,露出的耳朵却已红了一大片。心中不知为何就生出了想要戏弄她的心思,淡淡道:“过来,擦背。”   木木想当作没听见,终是不敢,缓缓将木盘放下,慢吞吞地朝着他的方向挪步。   宇文凉没催她,只靠在桶边,透过水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木木拿起浴帕,低声道:“请您向前移一下。”靠着桶边她要怎么擦。   宇文凉依言,室内又响起了一阵水声。   起先木木没有注意,但宇文凉这一动,便将他右肩的伤彻底裸.露在亮光之下。木木眉心轻蹙,擦拭的动作十分轻柔,完全避开了他的伤处。   身后并未传来惊讶声,宇文凉眉梢一挑,忽然觉得有趣。   半晌,木木见他没有喊停的意思,念他看不见,忍不住瘪了瘪嘴,心里想着,水都要凉了。   宇文凉恰好从水中撞见了她的模样,眸中划过一丝光,淡淡道:“为什么要来雁城?”   木木突然听见他的声音,力道没能控制好,差点碰到了他的伤口。   “是将军让我来的。”   “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   木木低着头,有些紧张:“不知道。”   宇文凉一下起身,纵是木木及时向后退了两步,仍旧被溅了半脸的水。   宇文凉趁她发愣间,用一旁搭着的干净帕子将上身的水珠擦去。   “把衣服递来。”   木木闻言回神,忙将他的衣物双手捧上。   接过常服后,看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宇文凉平静地弯下腰,将脸凑到她的面前,慢慢道:“你是想等我出来吗。”   出来?木木微讶地抬头,却见他还光着半个身子,复又飞快将头埋下,耳尖绯红。   “不,不是。”   看她真的只明白了字面上的意思,嘴角生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那你还不出去。”   木木这才会意,也不行礼,立刻就转身,一路小跑着出了房门。   宇文凉目送着她的背影,眸中笑意愈盛。   自宇文凉回来,木木便不敢再在树下习字,生怕被他瞧见。其实就算被他得知,也无甚能苛责的,但是木木如何都不愿,倒惹得方嬷嬷对她哂笑了好几番。   这日她练字练得有些累了,于是放下笔,准备在小院里溜达一会儿。往年枇杷树下的落叶,方嬷嬷总会很快清理,今年却因木木的喜欢,放任枯枝堆积了许多。   木木偏爱风吹时,她踩在落叶上的嘎吱声,清清脆脆,十分动人。她也常一边哼歌一边弯腰捡起树叶,然后透过疏朗的日光细细分辨着叶脉,好像里面藏着她的世界。   宇文凉回家时,就看到树下有一个姑娘正甩着树叶自娱自乐,似乎很是快活。   他不由受到吸引,停住了脚步。   木木的笑容并不明显,甚至有几分矜持,可他离她足有数十步,却依旧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他当然也有自己的快乐,战场上于别人是刀剑无眼,于他却只是少年意气。但那终究是战场,是丰功伟业的建立之地,是马革裹尸的壮士之所。   他不明白,不过一处小小的院子,一棵半老的果树,为什么会让她这么快乐。   风吹来她柔曼的歌声,宇文凉听出那是车前的小调。   ……   “她的身份并无问题。”司徒钊笑道,“也没有人同她联络。”她不是探子。   宇文凉眸光微动。   司徒钊奇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要你管。”   司徒钊想了想,了然一笑:“看来是合了你的心意。”   宇文凉忽然就记起了木木说话时的模样。她还有许多熙国话不会念,在他面前时又尤为紧张,常将头埋得死死,让他只能看到她发红的耳尖。   见宇文凉没有反驳,司徒钊继续笑道:“我听说车前的姑娘大多热烈如火,明朗如夏。”   宇文凉轻笑一声:“我看就是块木头。”   司徒钊被他的神情逗乐,半认真半玩笑道:“难道你就不人如其名了吗。”   宇文凉微愣。   木木以为在柴房里练字不会被发现,是以当她听见宇文凉的脚步声时,只当自己听错了。   “嬷嬷,我还有一个字,请您稍等一会儿哦。”柴房在厨房的旁边,若方嬷嬷有事,吩咐一声她便能听到。   脚步声却未停。木木握笔的手一顿,正是这一刹的工夫,忽然有人覆住了她的手,耳边则传来了男子清晰温和的呼吸声。   “你的笔画错了。”宇文凉淡淡道,“看我怎么写。”握着她的手写了两笔,觉察到她的走神,轻轻用空闲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认真点。”   木木悄悄侧头去看他的手,眉眼下意识一弯,嘴角露出小小的可爱梨涡。   “哦。”   宇文凉看了她一眼,便接着写了下去。   这一写,就再也没停过。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2、感谢小天使糖糖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   3、本文到此就算正式完结啦~作者菌想说的话如下(因为平常在作话和评论中说了很多,此处就只择其大概啦~~):   一是关于感谢。如果没有诸位小天使的一路相伴和包容,作者菌未必能这么开心地完结第二本书,很高兴大家的喜欢和阅读。   二是关于勉励。因为写的文还不够多,文笔情节或有不完善之处,作者菌希望自己的下一本能有所进步。   三是关于乐观。或许《长相忆》严格意义上讲不算甜文,但它的基调是乐观的。作者菌很喜欢木木的性情,也很喜欢她的一句话:“或许我们不如熙国女子灵巧,可是我们一样在生活。”生活的烟火气,我眼下还写不出,因为既无经历亦无笔力。可我愿意更好地生活。我想这就是《长相忆》带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吧。   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捂脸】,最后——   祝诸君珍重。 本书由 Somnus丶罂粟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