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www.cncnz.net(Greenphoenix) 为您整理制作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www.cncnz.net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咸鱼翻身胖头鱼 作者:背影杀手 晋江金牌推荐VIP2018-03-06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12176 营养液数:3054 文章积分:148,940,816 文案: 讲的是一只扁瘦咸鱼,翻身时不小心用力过猛,结果被养成了胖头鱼的故事。 正经文案:前世,夏疏桐被前夫以四年无所出的荒诞理由休弃,休妻次日,前夫迫不及待地娶了他的白月光;同一天,孤身了二十四年的孤竹王手持赐婚圣旨,在万众瞩目下声势浩荡地迎娶了她一介弃妇。 婚后,夏疏桐觉得前夫一直对她很冷淡,而现在这个,除了大多数时候的冷淡,外加凶残可怕! 现在这个:一定是我视若珍宝的方式不对,才会让她产生了这种错觉。 食用需知: 架空,各种朝代乱入,勿考据;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疏桐,秋一诺 ┃ 配角:夏馥安,秋正南 ┃ 其它:双重生 ============== 第1章 重生   夏疏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只觉得后脑勺疼痛得紧,下意识伸手去摸,可才刚抬手,便有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按住了她。   “别动,有伤口呢。”头顶传来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   夏疏桐睁开眼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娇美的容颜,桃花眼,巴掌脸,是一个年轻的美妇人。夏疏桐看着她呆呆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张脸和她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她的神态气度,又与自己全然不同。   “桐桐?”妇人见她神色呆滞,不由担心,柔柔地唤了她一声。   夏疏桐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可一抬起来,不免震惊,这是一个小孩子的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发现自己小手小身子的,仓促坐起后,也比眼前坐在她床边的这妇人矮了一截。   “桐桐,可别着凉了。”妇人连忙用葱绿底团花云丝软被将娇小的她给包裹了起来,见她神色有异,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触碰到便拧了拧好看的柳眉,对身后立着的丫环吩咐道,“快去请耿大夫过来。”   夏疏桐又是一个怔愣,耿大夫?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耿大夫是她小时候家里的府医,在她七岁那年就告老还乡了,怎么还在呢?   夏疏桐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她望着眼前的美妇人,打量了周围一圈,红木雕花架子床,葱黄色的细纱帐,梅兰竹菊四折红漆屏风,描金缠枝莲镜台……这竟是她幼时在夏府的闺房!   而眼前的妇人……她忽地脱口而出唤道:“娘!”这是她娘秋氏,可是在秋氏活着的时候,她们二人却一直未曾相认。   秋氏被她这声“娘”唤得一愣,继而柔柔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还未开口,身后便传来一个让夏疏桐极为熟悉的妇人声音,“桐桐?”   夏疏桐闻言身子一颤,一扭头,便见四折屏风后快步走来一个身材纤细的年轻妇人,妇人穿着一件丁香色底绣鸾尾花长裙,梳着朝云近香髻,瓜子脸、新月眉、杏眼,穿着打扮十分素雅。夏疏桐一下子心生委屈,眼泪夺眶而出,却是扑到身前秋氏的怀中,哭着喊了一声“娘”。   刚进来的史氏脚步一顿,心中一沉,呆了好一会儿才连忙上前来,讪笑开口道:“桐桐,娘在这儿呢。”她朝夏疏桐伸出手来,面上带着温婉。   夏疏桐却死死埋在秋氏怀中,双手也紧紧圈着她的腰身,哭个不停。   史氏上前来,一双纤瘦的素手架住她胳膊,也是使了些力的,想将她从秋氏怀中拉出来,夏疏桐强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就是不肯撒手,史氏不是她娘!秋氏才是她娘!   “二弟妹,算了。”秋氏忙护住怀中的夏疏桐,温声道,“许是磕到了脑袋,头还晕着,待会儿就好了。”   史氏见状,这才浅浅一笑,收回了手,可是袖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   秋氏轻轻拍着夏疏桐小小的肩膀,柔声道:“桐桐,今日的事委屈你了,都怪我和你伯父将安安给宠坏了,才叫她这么娇纵,伯母已经罚她去跪祠堂了,待会儿再叫她抄上十遍《千字文》,明儿你休息好了,我再让她来和你道歉。”   史氏听了,连忙道:“大嫂,不过小孩子间不懂事,我看安安平日也是个乖巧的,这跪祠堂就免了吧,她今年不过才六岁,要是伤了膝盖就不好了。”   秋氏抿唇,摇了摇头,“这些年来,确实是宠坏了她,是该惩戒一下。”她和夫君夏知秋这些年来就得了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还有她娘家,安安的舅舅和外祖母,哪个不是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史氏袖中的手紧了紧,转而轻轻摇了摇夏疏桐的肩膀,哄道:“桐桐,你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你忘了,她昨天还请你吃牛乳甜粉糕呢。”   夏疏桐身子缩了缩。   在秋氏和史氏二人说话间,她也回想了起来,在六岁这年,有一次她和夏馥安在花园里玩耍,二人不知怎地起了争执,夏馥安生气起来狠狠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子没站稳摔倒了,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小道边的石头上,流了一大滩血。   前世醒来之后,秋氏确实是如今日般要这么惩罚夏馥安的,史氏也替夏馥安说了情,可是见秋氏不为所动,便哄劝着她为夏馥安求情。她开口后,秋氏才松了口,免了夏馥安的跪,其余的不变。   可今世,面对史氏这虚伪的哄劝,她却不想开口了,她才不要替这个假夏馥安求情!她才是真正的夏馥安,夏府嫡长子夏知秋的独女。   夏府是添喜郎世家,她爹身为嫡长子,貌胜潘安,才比子健,弱冠之年便成了才貌双绝的探花郎,中了探花后,夏知秋迎娶了她娘秋氏。秋氏算是下嫁了,她是护国公府的嫡长女,秋氏的兄长、也就是她的舅舅秋君霖是现任护国公,她的舅母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妹妹,如此钟鸣鼎食世家,王权富贵自是不在话下。   这二人才是她的亲生父母啊,可是她一出生,却成了夏府庶出二房夏知冬那可怜的遗腹女。   夏知冬生前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后来娶了商贾出身的史氏为妻,二人婚后没两年,史氏的母亲便没了,夏知冬在陪史氏回江南崩丧的路上遭遇了山贼,夏知冬为山贼所杀,史氏在他庇护下侥幸躲过一劫。史氏被救回来后不久,便发现自己怀了夏知冬的遗腹子。   当时的秋氏也是怀了身子的,不过月份比史氏长两个月,秋氏如期生产,史氏却是早产了,妯娌二人在同一天先后生下一女,便是她和夏馥安。   “桐桐?”史氏见她没反应,又拉了拉她的衣裳。   夏疏桐回过神来,直往秋氏怀中钻。   “桐桐!”史氏见她这样,有些生气了。   “二弟妹,”秋氏见她有些凶,微微拧了拧眉,直言道,“你就不用替安安说情了。桐桐受了伤,这几日就辛苦你照顾一下。”不等史氏回答,秋氏又同身边的丫环催促道,“耿大夫来了吗?”   话刚落音,便听到门外响起丫环的声音,“大夫人,二夫人,耿大夫过来了!”   “快快请进来。”秋氏连忙道。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模样慈祥的老大夫便踏了进来,这是耿大夫,今年已经六十有九了,待到明年古稀之年,便会告老还乡了。   耿大夫为夏疏桐把完脉后,仔细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伤口别碰水、人别吹到风,这阵子好生静养。史氏守在一旁,一副慈母的模样,一一答应了,又亲自送了耿大夫出去。   夏疏桐在秋氏的柔声轻哄下,乖乖喝了药,不哭也不闹,秋氏直夸她乖巧懂事,还喂她吃了一颗蜜饯。时隔多年,不曾想还能体会到亡故已久的秋氏的温柔,夏疏桐不免受宠若惊,一颗蜜饯甜到了心里。   服完药后不多久,夏疏桐便有些困意了,睡着前仍紧紧地抓着秋氏的手不肯放。   醒来后,天已经黑了,便见床前坐着一个背对着她的妇人,背影很是熟悉。   夏疏桐心生欢喜,迷糊唤了一声,“娘。”她下意识地以为秋氏还在。   可是妇人转过身后,却是一张有些紧绷的脸,瓜子脸上一双隐着愠怒的杏眼微瞪。   夏疏桐清醒了几分,有些害怕地往里缩了缩。   史氏见她害怕,连忙软下脸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的责备,“桐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夏疏桐垂眸,抿着有些干裂的唇不说话。   史氏坐近了些,轻轻地抚着她的脸,一如既往地怜爱道:“桐桐,你听娘说,现在府里是长房当家,我们孤儿寡母的,都得仰仗着你伯父这一房呀。再者,你伯母的娘家可是护国公府,我们得罪不起的,若是让安安的舅舅和外祖母他们知道了安安因你而受罚,他们就会生气,一生气就会责怪到我们二房头上来了。你爹又没了,我们娘俩儿的日子不好过呀!”   夏疏桐听得眼中噙泪,她当然知道夏馥安的舅舅和外祖母有多疼她,夏府这些姐妹中,日子过得最幸福的就是夏馥安了。可是,那本来应该是她的呀。   史氏见她快哭了,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叹了口气道:“都怪娘不好,娘出生卑贱,连带着拖累了你,偏生你爹又不争气,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也不知什么时候,长房那边就要嫌弃我们母女俩是个累赘、要将我们给赶了出去了。”她娘家那边,原先也还算富庶,可是自从她爹娘死后,她兄弟也不争气,便渐渐地没落了。   夏疏桐垂眸,掩住眸中的恨意,史氏这是骗小孩子呢!她爹夏知秋是正人君子,因着庶弟去世,平日里是尤其照顾他们二房的;她娘秋氏就更不用说了,从来没短缺过他们,在秋氏的执掌下,二房虽是孤女寡母,可是在府中的日子和地位可不比同样庶出的三房和四房差一分!   见夏疏桐低头沉默,史氏以为她被自己唬住了,趁热打铁道:“安安虽是你姐姐,可不过才大了你两个时辰,你和安安身份不同,你平日里一定要多多谦让一下她。”史氏说着,又叹了口气,“今日之事,你伯母只怕要记恨上你了,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你以后要是再这样子,你伯母一定会厌烦上你的……”史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夏疏桐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这些话,前世史氏便变着法子和她说过无数遍了,如今听来很是耳熟,更是嘲讽。夏疏桐到底不是小孩子了,这会儿唇翕动了下,低低道:“桐桐知错了。”确实,秋氏今日虽是有心要惩罚史馥安,可她当时不肯为史馥安说情,只怕秋氏觉得她还在生夏馥安的气呢,心中未免会有些不舒服的吧。毕竟在秋氏心中,夏馥安才是她的女儿。   听到夏疏桐这么说了,史氏这才放下心来,又道:“今日你伯父还来看你了,只是你那时没醒,听你伯母说这阵子他在忙着科举的事,这几日若是他有空过来了,你可要好好和他说话,不能再生安安的气了啊。”言下之意,便是到时再让她为夏馥安美言几句。   前世的时候,她年纪小,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哪里能察觉到史氏的佛口蛇心,现在却是明白了,不免心寒。   “我口渴了。”夏疏桐开口道,不想再看她虚情假意下去。这会儿她刚重生归来,心中还有些别扭,也不肯唤她。   史氏看着今日的夏疏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只命丫环端了茶水过来,喂她喝下了。   夏疏桐喝了半盏茶水,躺下睡了。 第2章 狭路相逢   次日清晨,秋氏便领着夏馥安过来了,夏馥安今年六岁,今日梳着可爱的花苞髻,身穿一身樱粉色绣桃花缎面齐胸襦裙,上好的面料衬得她肤色欺霜赛雪,胸前戴着一赤金镶珠牡丹璎珞圈,小巧的巴掌脸上一双圆圆的杏眼,唇红齿白,模样看起来别提多讨人喜欢了,大家伙只要一看,便知她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只是这会儿她却有些不开心,进来后一直扁着嘴。   “安安。”秋氏颇无奈,唤了她一声,声音虽有些责备,眸中却难掩宠溺。   夏馥安撇了撇嘴,这才上前闷闷不乐道:“二妹妹,昨日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推你,我知道错了,这是我送给你的赔礼,请你原谅我吧。”她说着,将怀中抱着的鎏金如意纹紫檀木匣塞到她手里,里面都是一些姑娘家喜欢的首饰珠钗。   夏疏桐因着昨日受伤,这会儿脸色还有些苍白,她朝夏馥安微微一笑,将沉甸甸的小木匣接了过来,柔声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了。”才怪!   秋氏见二人和睦了,笑着上前来,轻轻落坐在夏疏桐床边,将二人的手叠放到了一起,柔声说笑着。   夏馥安有些不情愿,夏疏桐却极其顺从。在她小时候她就很喜欢秋氏,甚至还曾经贪心地幻想过秋氏是她娘,没想到,这美梦后来居然成真了。可惜到了那个时候,秋氏和夏知秋却都已经不在了,他们二人直到死,都不知道她才是他们的孩子。   接下来,仍如前世那样,护国公府那边派人送了不少东西来给夏疏桐压惊,吃的有像人参、燕窝这等药材补品,还有金悦酒楼的好些糕点:冰糖百合马蹄羹、奶油松瓤卷酥、珍珠杏仁露等等,都是今儿早晨刚出的,还热乎乎的,另外还送了不少小女孩喜欢的衣裳和首饰,出手极为大方。   夏馥安听着外面管事婆子的禀报,面上有些洋洋得意,这可是她舅舅家派人送来的呢,她舅舅和外祖母最疼她了!   史氏客气收下了,在前厅招待着护国公府来的管事婆子们。   见夏疏桐似乎精神不太好,秋氏便嘱咐了几句,让她好生休息,然后领着夏馥安出去了。看着秋氏牵着夏馥安离开的身影,夏疏桐眼眶一热,忍不住想落泪。   在她九岁那年,夏知秋和秋氏二人便先后因意外逝世了。夏知秋外出办事,在回来途中马车坠落悬崖,尸骨无存;同年秋日,秋氏为救落水的夏馥安,生生在湖中溺亡。二人死后,秋氏的娘家护国公府将失了怙恃的夏馥安接到他们府上住了小半年,千疼万宠。   直到次年过了元宵节,夏馥安才回了府,可是回来后第二天,便无故将她推下了湖中。她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郊外的庄子里了。史氏说,有丫环看到她将夏馥安推入湖中,她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哭着跟史氏说她没有这么做。当时史氏抱着她柔声宽慰,说娘当然相信你。可是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当时第一个指认她推夏馥安入湖的人便是史氏。   史氏道护国公对此十分震怒,要将她赶到庄子里去住,史氏怕她一个人害怕,便自请过来陪她。夏疏桐当时相信了,还十分感动,同时又愧疚自己拖累了史氏。   她和史氏二人在庄子里一住便是五年,五年后,史氏病逝,十五岁的夏疏桐才被婆子们带回了夏府。可是她一回到府里,便让所有人震惊不已,因为长大后的她,生得与秋氏一模一样。   真相呼之欲出,夏府对外只说是因当年同日生产给抱错了,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怎么可能会抱错?只是当年的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事实真相如何,已不得而知。   在那之后,她恢复了长房嫡女的身份,可是她的性子却是就此养成了的,加上在庄子里过了五年捉襟见肘的日子,回到城后她变得更加自卑敏感,不管护国公府的舅舅和外祖母他们怎么疼她,她都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她还记得,在她七岁那年,有一次她晕倒了,直接摔倒在地,下巴磕出了一条尾指那么长的疤来。史氏说她破了相不好看,便让她走路低着头,因为她生得矮,头一低便没人看见她的疤痕了。可是这走路的模样成何体统,秋氏和她说过几次,可每每她才刚抬头挺胸,史氏便盯着她的下巴看,看得她自卑不已,久而久之,她便形成了走路低头含胸的姿势来,还曾经被夏馥安笑话像只鹌鹑一样。   而她当初之所以会晕倒,是饿晕的。史氏一直给她灌输女子以瘦为美的想法,每顿饭只让她吃个七分饱,要她节食,再三告诫她千万别吃得像夏馥安那样胖,可是夏馥安哪里是胖呢?夏馥安生得丰满肉嘟,活泼可爱,长辈们都喜欢她。   现在,夏疏桐总算是明白了,让她低头,是因为那个时候她的模样生得和秋氏越来越像了。史氏也怕她将来的身段会像秋氏那般丰腴,是以从小便饿着她,想将她饿得跟自己一样纤瘦,这样看起来才像母女。事实也是如此,她的胃养小了,后面一直吃不多,也胖不起来,身材消瘦而矮小,比起同龄的夏馥安矮了足足半个头,她和夏馥安走出去,人家都说她看起来要比夏馥安小两三岁,史氏便说她是早产儿,先天不足。   她心思单纯,前世活了二十年,都是雾里看花,迷迷糊糊,如今重来一世,再次经历了年幼时这些已经模糊的往事,却是看清了不少。   她今生,势必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夏疏桐在屋子里静养了七八日,史氏总算肯让她下床了,其实她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蹦蹦跳跳,便是出府去走走散散心也是没问题的,奈何史氏爱拘着她,表面上是为她好,实则是让她身子恢复得更慢罢了。   这会儿已经是四月了,天气暖和许多,夏疏桐让丫环木棉将窗户打了开来。   她有两个丫环,木棉长她六岁,今年十二岁,生得人高马大,力气也大,就是嘴巴笨了些。前世是和她一起去了庄子的,在庄子上任劳任怨,帮了她不少忙。史氏死的时候,木棉已经有二十有一了,她问木棉想不想和她一起回夏府,木棉摇头,说想嫁人了,夏疏桐便将她留在了庄子上;至于另一个丫环连翘,连翘是家生子,今年不过十岁,是个嘴巴伶俐的,当年没和她一起去庄子,听史氏说当时还是连翘指认她推夏馥安入湖的呢,是真是假,如今已不得而知。五年后她回到夏府,并没有见到连翘,想来也是嫁人了吧。   这边,木棉刚将窗户推开,连翘便进来了,尖声叫道:“唉呀,木棉姐姐,小姐不能吹风的,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呢!”   “小姐让我打开的。”木棉老实巴交道。   连翘皱眉,“这可是夫人和耿大夫都吩咐过的,小姐不能吹风!小姐年纪还小,你怎么能这样由得她?”   木棉没有说话了,连翘说的话她并不认可,可是她说不过她,便不说了。   夏疏桐开口,“屋里太闷了,要透透气。”说话间,她看了木棉一眼,木棉看起来笨,其实只是不擅言辞,心中却是通透的。   连翘上前来,笑道:“小姐,这是夫人吩咐的……”   夏疏桐打断她的话,“耿大夫说了,要保持屋内空气流通。”一个丫环,还不至于让她赔笑,解释一通。   连翘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面上仍是笑道:“小姐说的是,那就这样吧。”又道,“二夫人说她今日要出府,问小姐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夏疏桐想了想,面上显露出孩子该有的欢心来,笑道:“你和我娘一起去吧,路上帮我买点藕粉莲蓉糕还有四喜蜜饯回来。”   连翘一听可以出府,眼睛发亮,笑道:“好咧!那奴婢现在就去了。”她冲夏疏桐福了福身,脚步欢快地退了出去,她买完东西还可以在路上逛一圈再回来呢!   连翘走后,夏疏桐对木棉道:“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吧。”如今已是晚春,许多花都要败了,她想出去透透气,看看最后的春-色,舒缓下郁闷的心情。   要是连翘在,定会拦着她的,是以她才将她支使了出去。   木棉没有异议,她也觉得屋子有些闷,还不如出去透下气。因着夏疏桐身子还有些病弱,木棉从彩绘兰花红木衣柜中取出了一件葱绿色的绣杏花对襟褙子伺候夏疏桐穿上,夏疏桐系好系带后,主仆二人便带着院子里的两个粗使婆子去了后花园。   午后时分,夏疏桐倚坐在八角重檐浮雕石亭中的美人靠上,这石亭筑在荷塘边上,随着荷塘中的碧波荡漾,亭中时不时飘来阵阵荷香。在屋里闷了这么多日,这会儿夏疏桐就如同放出牢笼的鸟儿,忍不住贪婪呼吸着,只觉得整个肺腑都被这香气涤荡清新了。   正享受着,忽闻不远处传来说笑声,因着距离有些远,又有对面岸边的杨柳遮挡,她也看不清是什么人。不过现如今,她的视线较之前世已经是非常清晰了的。   也是今年的事吧,史氏开始教她刺绣,她晚上便常常在史氏的安排下,对着不甚明亮的灯盏捧着绣绷绣花,长年累月地将眼睛给看坏了,长大后,远一点的东西便渐渐地看不清了,模糊得紧。   前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史氏都没要求她刻苦学习,只严厉地教了她刺绣和厨艺,若说及笄后的她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两样罢了。   史氏告诉她,以后嫁了人,凭这两样便能博得夫君的欢心,可是史氏的话却并不可信。因为她后来嫁了人,为他量身裁新衣,为他洗手做汤羹,他穿了,也吃了,通通都受了,却依然不欢喜她。   夏疏桐扪心自问,嫁给他四年,她恪守了妻子的本份,可他却未曾尽过一天丈夫的责任。想到那封可笑的休书,夏疏桐只觉得嘲讽。四年无所出?成婚四年,他连自己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若她真能有所出,只怕他的官帽都要换成一顶绿色的了!这一世,她定是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的,她才不要刺绣伤了眼睛,也不要煮饭糙了十指,至于那畜生,爱谁谁去吧!她要美美的,不要留疤,也不要挨饿,她要吃吃吃!享尽天下美食,让自己变得像秋氏一样丰腴,让她和秋氏一走出去,别人就知道她们两个是母女!   “走吧。”夏疏桐起了身,一来是想回屋吃点东西,二来是花园里有客人,她不想和他们碰面,便先离开了。   这里是后花园,来的大都是些女眷,可是不排除会有外男出现,比如那个今年才十岁、又和夏府长房关系十分亲密常常往来的畜生!   走在蜿蜒的林间小道上,两旁栽着落得只剩了三三两两的桃花,透过稀疏的枝干,夏疏桐隐约见着有几人朝这边行来。   走在最前的是府里领路的婆子,中间一个白衣墨发的少年郎,身后跟着两个小丫环。在看清少年的面容时,夏疏桐的脚步忽然顿住了,心跟着抖然一沉。 第3章 前世后遗症   十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这正是秋正南,她前世的第一任夫君——她前世嫁了两次。   秋正南是她舅舅护国公秋君霖的嫡长子,今年年初刚刚被册封为少护国公。   前世,三年后,秋正南和夏馥安订了亲。这门亲事是夏知秋和秋氏二人生前便订下的,是以夏疏桐恢复了身份之后,她外祖母便作主让她嫁给了秋正南,毕竟她才是真正的长房嫡女。   这是她外祖母心疼她,偏心补偿她,否则以她那时干瘪瘦巴的模样,哪里配得起龙姿凤表、才华横溢的秋正南?只是当时她的那点自知之明,都被心中的欢喜给淹没了——长大后的秋正南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十八岁便高中状元,他的一举一动,无一不牵引着她情窦初开的少女心。   十六岁那年,她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嫁给了秋正南。   可是洞房花烛夜,他却连碰都不愿意碰她,直言自己心中有了人,她如同三九寒天被泼了一盆冷水,她早该知道的,他喜欢的是夏馥安。   当晚,二人一夜无话,和衣而眠。   次日清晨,他说不想让父母亲他们担心,让她假装二人同房了,她红着脸答应了,二人昨日已拜过天地,还能如何呢?以后他就是她的夫君了,那时的她还幻想着,有一日可以打动他的心,与他琴瑟和鸣。   可是这个幻想很快就破灭了。当天早晨,她敬茶的时候传来消息,夏馥安昨夜自焚了,她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报复他们秋家。   夏馥安出殡时,秋正南抚棺痛哭不止,如同丧妻。   那时的她自责得厉害,觉得是自己逼死了夏馥安,是她拆散了他们两个。在那之后,她自觉亏欠他,整整四年,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秋正南在人前与她相敬如宾,人后待她冷漠疏离,她就这么配合着他演着戏。本以为这戏会这么一直演一生,谁知道那日,夏馥安突然活生生地归来了,带着千万身家。   这二人如同干柴烈火,一点即燃,她的一味忍耐最终只换来了一纸可笑的休书!在收到休书的那一刻,夏疏桐方才如梦初醒,这何尝不是解脱呢?她不哭不闹,拿着休书回了娘家,她放手就是,成全他们。可是回到娘家后,她才发现自己以为能保留的那一丁点尊严,都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夏府一派喜庆,夏馥安明日就要出嫁了,这对狗男女竟是那般地迫不及待!   秋正南停在了她面前,少年低头看着她,眉目青稚而不失俊雅,声音也是十分温和,“夏二姑娘,你可曾看见……”   “没有!”夏疏桐毫无征兆地摇头,看也没看他,扭头便走了。   “这……”秋正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怔愣,他话还没问完呢?秋正南一脸不解,他记得这夏二姑娘以前胆子不是很小的吗?今日怎么好像来了些脾气?   夏疏桐走得有些快,想借此平复有些烦躁的心情,正快步走着,冷不妨迎面撞上了一人,她趔趄往后倒去,一双有力的手及时稳住了她的身子。   她抬起头来,可在看清眼前的少年后却猛地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她惊恐地看着他,如同狮虎爪下的兔子,瑟瑟发抖。   夏疏桐突然生起一种狭路相逢的感慨来,这是她前世的第二任夫君——秋一诺。   秋一诺是她舅舅护国公秋君霖收养的义子,也是秋正南的二弟。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沉默寡言的少年,在十年后会成为北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孤竹王。不说十年,仅七年后,十七岁的他便是以年少驰名天下、让敌国闻风丧胆的的鬼面将军了。   之所以被称为鬼面将军,是因为他的脸。当年护国公收养他的时候,他的右脸上便有一块好大的红印,像块鬼掌似的。在他三岁那年,护国公命人给他打了一个半面的面具,自那日起,他便一直戴着这半个面具,不曾解下来过,以至于城中的人也快忽略了他面上有鬼掌之事,可是今天……他怎么就突然取下了?   夏疏桐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右脸上那块手掌般大小的红印上。现在的他不过才十岁,穿着一身玄色剑服,如同一个小大人一般,肃穆沉稳的神色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面上的掌印,而专注于他的威仪。现在这般年少的他,便带有一股王者之气了。   二人四目相对,他眸中的冷意惊得夏疏桐低下了头。这还是前生今世,她第一次见到他面上有掌印的模样。前世的时候,他脸上的掌印在二十岁那年便消失了,其实这掌印与他的身世有很深的关联,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孤儿,他的真实身份,尊贵得她高攀不起。   所以,当她被休弃次日、也就是秋正南和夏馥安成婚那日,他手持赐婚圣旨,在万众瞩目下高调地前来夏府迎娶她的时候,震惊了所有北梁人。   随着赐婚圣旨的到来,还有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八个宫里来的嬷嬷押着她沐浴焚香,她任人摆布,半日没反应过来。直到起轿时,她才有些回过神来,忽地后背起毛,生起一种不知被他惦记了多久的心情。   后来她才听说,那日是向来闭门谢客的孤竹王府唯一一次宾客盈门,王府前车水马龙不断,而同日举办婚事的护国公府则门可罗雀,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婚宴分外冷清。   孤竹王像是,狠狠打了护国公府的脸。   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秋一诺为什么会娶她这么一个弃妇回去当王妃?她模样虽然生得不差,可是身材瘦小干瘪,也没什么才艺,只会刺绣和做饭。她曾经给他做过衣裳、煮过饭,可是他面上却没有半点高兴,只冷冷说了一句:我娶你回来不是让你当绣娘和厨娘的。她吓得不敢说话了,是啊,就连她仅拿得出手的这两点才艺,比起他府中的厨子和绣娘,根本不值一提。   她当时是二嫁了,二嫁按习俗是不能穿红衣、也不能坐八抬大轿的,不过他有圣旨,可能会例外吧,他就这么风风光光地娶了她。   前面这些也就罢了,可是——她在被休弃之前的身份是他的义嫂啊,她是他义兄秋正南明媒正娶过的妻子。   北梁是礼仪之邦,对蛮夷戎狄收继婚的习俗是嗤之以鼻的,其兄未死,他娶弃嫂,事态似乎要更严重些,可他偏就这般大张旗鼓地迎娶了她,饶是她愚昧无知,也知他在朝上定会因此受到文武百官的弹劾。可是,她却从未见过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此事,她不知他是怎么压下此事还堵住了悠悠众口的,许是因为他战功累累,有着圣上的宠爱,又或者是旁人忌惮他的权势?   她知道,他一定做了许多许多,只是从未在她面前说过半个字。夏疏桐有些不敢想,他这么做是不是因为……喜欢她呀?   想到这,夏疏桐面上一热,偷偷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可是一抬眸,便对上了他一双冷漠的双凤眼,她忽地想起了前世的洞房花烛夜,竟条件反射地觉得身子一疼。   她是害怕他的,二人身份过于悬殊,她每次对上他都紧张得要死,她怕他板着脸不说话,也怕他开口说话,当然,她最怕的是……和他同房。想到前世那仅有的几次同房,夏疏桐止不住双腿直打颤,她怕他十成,其中一成是床下的他,余下九成是床上的他。   秋一诺垂眸,将夏疏桐脸上出现的数次惊惧都看在了眼里,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大步走开了。   夏疏桐被他这最后一眼吓得双腿发软,前世洞房花烛夜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木棉见她小脸都白了,站都站不稳,主动将她背了起来。   木棉心道:这秋二少爷平时戴着面具,露出来的半张脸看起来倒挺俊俏的,可是今日取下面具,就变得有些可怕了,怪吓人的,二小姐今年才六岁,而且胆子一直很小,难怪会被吓成这样。   听得背上的夏疏桐心跳如雷,木棉连忙安慰道:“二小姐,你别怕。秋二少爷虽然不爱说话,但他不凶的。”   夏疏桐欲哭无泪,才不是这个问题!这是前世同房的后遗症啊!   不远处,秋一诺并无走远,听到木棉的话后脚步略略一顿,又抬脚往前走去,很快便碰上了前来寻他的秋正南。   秋正南见了他,吃了一惊,“二弟你……”他看着他手中的面具,左右看了看,好在没人,连忙劝道,“快点戴上吧。”   秋一诺微微抿唇,利落系上了面具,他的确,是不应该到处吓人,可是……他就想看看她的反应,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她从小就害怕他。 第4章 旬假   夏疏桐回到自己的流响院中,仍有些惊魂未定。   前世,她和秋一诺二人一直都没什么交集。小时候她只知道他是秋正南的义弟,不爱说话,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印象了。   十岁的时候,她就去了庄子,之后没多久,十四岁的秋一诺也随护国公上了战场;五年后,她回府,他凯旋,二人在这五年期间没有过任何联系。   当年他回来得稍迟一些,那个时候她已经恢复了身份,和秋正南订亲了,接下来一年,她忙得绣嫁衣,学礼仪,都没怎么出过府,二人也就没碰过面。   秋一诺之前是一直住在护国公府的,而就在她嫁入护国公府的前一天,他就搬到了圣上赐给他的将军府去住。她嫁过去后,秋一诺和护国公府往来很少,这些年她只在外祖母和公公的寿宴上见过他几次,秋一诺都没和她说过话,之后她一被休弃,他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来娶她了。   夏疏桐仔细想了想,在她十岁到二十岁之间,两个人都没说过话,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也就是说,如果秋一诺会喜欢她,应该是在她十岁之前?可是这可能吗?那个时候他不过才十四岁吧?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连翘已经提着糕点回来了,夏疏桐连忙甩了甩头,不敢再想。她看了连翘一眼,见她面色愉快,便知她定是在外面逛过了的,也随了她去。   她身边的人可以懒散,却不能背叛,只不过懒散和背叛这二者却是有着一定的联系的。她后面会找机会撤了她,但愿在这之前,她还只是懒散,大家好聚好散。   “小姐,买回来啦,还热乎的呢,您快尝尝!”连翘笑着将糕点摆了盘,端了上来。   “嗯。”夏疏桐轻轻应了声,喝着木棉刚沏好的玫瑰洛神花茶,就了三四块藕粉莲蓉糕,末了又吃了几颗蜜饯,有些饱腹了。   晚膳的时候,她放开了胃口吃,不过因她下午才吃食过,倒吃得比平日还要少了一些。   史氏见了,只道:“待会儿可是不能吃食了,要的话就现在多吃点。”   夏疏桐摇了摇头,“吃不下了。”   “下次间食,吃一两块就好了,多吃了又吃不下饭。”史氏是知道她让连翘去买糕点的事,还嘱咐连翘别买太多。   夏疏桐应了声。   史氏又提起了她今日去花园游逛一事,说起这事,不免责怪了几句。   夏疏桐有些撒娇地解释道:“娘,桐桐这几日闷在屋内,觉得头晕得厉害,刚开始是想着在院子里散散步的,可是一走到院子,又突然想去花园里看花,便忍不住去了。”   “在园中可是碰到了少护国公和秋二少爷?”史氏问道,这事才是重点。   夏疏桐这会儿听史氏提起这事,兴致有些阑珊,也不遮掩,有些闷闷不乐道:“是啊,早知道便不去了。”   史氏看着她,回忆着今儿个嬷嬷们的回禀,问道:“你今儿遇到少护国公,怎么扭头就走?他可是惹你生气了?”   “没有啊,”夏疏桐一脸懵懂,“当时我正在看花,他突然冒了出来,吓了我一跳,我就赶紧跑了。”   史氏点了点头,这个女儿性子向来些胆小,也容易害羞,这倒是正常,便又问道:“后来是遇到了秋二少爷?他没戴面具?”   “是啊,我有些害怕,还摔了一跤摔到屁股了,就让木棉背我回来了。”夏疏桐一脸懊恼道,“我下次再也不去花园了。”她直接将话说清楚了,免得史氏问个不停。   史氏不再怀疑,又听得她的保证,想数落也没话可以数落了,便轻轻“嗯”了一声。   晚间二人散步消食归来后,史氏带着夏疏桐在铺了秋香色团花软垫的榉木嵌云石三屏风罗汉床上说着话,命她的大丫环如云将针线篮拿来,说是要教她刺绣。   史氏是江南人,娘家之前还曾经开过布庄,她的绣艺十分精湛,那一手苏绣堪比宫中的绣娘。夏疏桐自幼便是沉得住性子的人,就喜欢安安静静地绣点东西,许是在刺绣这方面的天份还不错吧,史氏后来还教了她双面绣,几乎是对她倾囊相授了,还曾夸过她青出于蓝。   这会儿,史氏将榻几上的猴子抱桃烛台中的烛芯拨亮了些,从针线篮中取出了一个竹木小绣绷,手把手地教了夏疏桐一些基本的针法,准备让她先学着绣一个小手帕。   夏疏桐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可是看着粉色手帕上面绘好的茉莉花花样,又嘟着嘴巴,撒娇道:“娘,桐桐不喜欢粉色,我想要个蓝色的手帕,而且我不喜欢绣花,我想要绣条小鱼。”   因为夏疏桐方才针法学得很快,只教上一两遍便记住了,史氏心中是有些欢心的,便答应了她,明日再陪她好好挑块蓝色的料子,再给她绘条小鱼。   史氏还想她再练一下针法,夏疏桐这会儿却当着她的面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呵欠过后,一双桃花眼水盈盈,上眼皮轻轻垂着,这是犯困了。   史氏见状,也不勉强,命连翘进来伺候着她睡了。   连着七八日,史氏白日教她识字,晚间教她刺绣,很快便到了四月底的旬假。   北梁官员七日一休,休沐这日是为旬假。夏府家规,每逢旬假,四房都必须聚在一起用午膳,以增进情感。   夏知秋现任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承旨,学士承旨是翰林院最大的官职,这半年来他主要负责科举,这个月适逢殿试后放榜,他忙得不可交加,以至于上次旬假都没休,是以夏疏桐自醒来后,还没有见过他。   前几日,新科三甲已经打马游街,赴过了琼林院,夏知秋这才渐渐空闲了下来。   食厅里,夏疏桐终于见到了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夏知秋。   夏知秋今年不过而立,五官英挺而不失儒雅,言行举止间早已褪去少年时的青涩,有的是成年男子刚刚好的成熟稳重。秋氏随在他身侧,姣好的面容娇俏如新妇,夫妻二人郎才女貌,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   二人身前,穿着鹅黄色绣桃花留仙裙的夏馥安笑得一脸天真,蹦蹦跳跳地小跑进来,花苞髻上缀着的赤金小蝴蝶在阳光下扑闪扑闪的,栩栩如生。夫妇二人看在眼中,满是宠爱。   夏疏桐垂下眼眸,有些受伤,明明她才是他们的女儿啊,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幸福本来应该是她的,可是看到她爹娘现在这么疼爱夏馥安,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不禁在想,夏馥安什么都比她好,以后倘若她们两个的身份揭露了开来,那爹娘会不会宁愿要活泼开朗的夏馥安,而不想要沉默寡言的她呢?   夏疏桐正低头失落着,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浑厚不失温润的声音,“桐桐?”   夏疏桐抬起头来,便见夏知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温和笑道:“头上好些了吗?可还疼?”   夏疏桐有些受宠若惊,低声道:“不疼了。”   夏知秋笑,朝她拍了拍手,和煦道:“伯父抱一下?”   夏疏桐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张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夏知秋的肩膀对她来说很是宽厚,像一座山峰似的,这座山峰平稳地拔地而起,使得夏疏桐整个视野都开阔了起来。她搂着夏知秋,头趴在他脖子上,心中满是欢喜,又有些害羞,这是她爹爹。前世他有没有抱过她,她不记得了,就算有,应当也是她还没开始记事的时候吧。   夏知秋轻轻掂了她一下,笑道:“比安安轻好多,桐桐平日里可要多吃点!”   夏疏桐轻轻“嗯”了声,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柔和,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在他英俊的面庞上轻轻“啵”了一下——她亲了他一口。   夏知秋被她亲得一愣,继而朗声一笑,亲切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她低下头来,有些娇羞,心中偷着乐,她亲了她爹爹一下。   夏知秋将她放下来后,夏馥安轻轻“哼”了一声,仰头抓着夏知秋的袖子,“爹爹,安安也要抱抱!”   “好!”夏知秋爽朗答应了,俯下身子一只手臂就将娇小玲珑的夏馥安抱了起来。   夏馥安一被他抱起,立马在夏知秋脸上重重“啵”了一下,亲完后,有些得意地看了夏疏桐一眼。   夏疏桐面色不变,一个小孩子的挑衅,她才不看在眼里呢。不过这个时候她也想起了,自己刚刚被夏知秋抱起的时候,确实就像个孩子一样开心,一时间不免有些脸红。   她从小就没有爹,小时候去看花灯,她会特别羡慕那些骑在爹爹脖子上的小孩子,他们可以坐得那么那么高,一定看过自己从来没有看过的风景。   夏疏桐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她以后要是认回夏知秋,一定要让她爹爹给她骑一下脖子,只希望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年纪还不是很大,还可以这样做吧。毕竟七八岁还不算太大,勉强可以这样做,可到了十一二岁,就是大姑娘了,谁还骑在爹爹脖子上啊,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了。 第5章 西席   菜上齐之前,四房的人都来齐了,大家纷纷就座。   夏府这一代,还在的三房都入仕了,俸禄极为可观,虽然府中的开销也不小,但整体来说却是绰绰有余的,是以他们在吃食用度上不曾短缺过,不奢华,只讲究。   今日的八仙桌上摆着精致的八菜二汤,道道菜均是色香味俱全,是厨子们精心搭配过的,直看得孩子们食指大动。   用膳期间,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大家都安静吃食着,偶尔有晚辈小声地开口让丫环夹一下远处的菜肴。   饭毕,丫环们鱼贯而入,伺候主子们漱口,婆子们有条不紊地将残羹剩饭撤下。饭桌清理洁净后,丫环们又端了新鲜的瓜果茶水摆上。   这会儿是极为悠闲的时刻,窗外阳光正好,屋内明朗光亮,夏知秋和两个庶弟说着学问上的事,妯娌们几个话话家常,丫环婆子们则带着孩子玩耍,时不时喂一上几口新鲜的瓜果。   夏府的三房和四房都是庶出的,两房出自同一个姨娘,这老姨娘还在府中住着呢,身子康健着,不像夏疏桐的便宜父亲夏知冬,他的老姨娘是早就没了的。也因着这点,二房在夏府中人丁最为单薄,好在秋氏管家极为公道,不曾委屈过他们。   夏疏桐站在史氏的角度上,其实有些想不明白,当家的长房一直对他们这庶出的三房一视同仁。而且,以夏知秋和秋氏的为人来说,就算夏知冬不在了,也绝对不会亏待她们孤儿寡母,事实也是如此,那史氏为什么要把她跟夏馥安二个人调换呢?仅仅只是为了夏馥安过上更好的日子吗?可是这样风险未免也太大了。   前世的时候,事情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但是以她外祖家护国公府的能力,许是调查出了一些真相,夏疏桐依稀记得当时长辈们的面色都有些怪异,对此讳莫如深。许是为了她好吧,他们什么都没有告诉她,想到这,夏疏桐未免觉得有些可惜。好在这一世,时间还早,所有的当事人也都活得好好的,那她便要彻查出当年的真相,还自己、还有她的亲生父母一个公道!   夏疏桐下定了决心,收敛了心绪,看向了夏知秋。   夏知秋这会儿在和她的四叔夏达礼说着新科进士的事,夏达礼是做什么的夏疏桐不记得了,只知道品级虽比夏知秋低了好几级,却是个油水丰厚的官职儿。她四叔这个人是个处事圆滑的,夏知秋没了后,他后面一路升迁到了从三品的大官,成了夏府的顶梁柱。他的妻子洪氏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前世长房没了后,他们四房便当了家,三房的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老老实实的。   三房确实老实得紧,她的三叔夏知书现在国子监任太学博士,品级似乎比她四叔还低了一二级,人也比较迂腐;其妻柳氏是大户人家的庶女,性子有些软弱。   夏疏桐看向了她的三婶柳氏,这会儿柳氏和史氏坐在了一块,二人手上拿着一个香包,似乎在讨上面的绣法,说得有些认真。   另一边,她的亲娘秋氏则在和她的四婶洪氏说着话,洪氏笑得有些夸张,脸色明媚。夏疏桐看了看摆在这二人跟前的新鲜荔枝,眼珠子转了一转,轻巧下了椅子,朝她们走了过去,望着粉彩缠枝莲高脚盘上这簇红彤彤的荔枝。   洪氏见她看着荔枝,便知她想吃,命丫环挪了一张玫瑰椅过来,亲自抱她坐了上去,又让丫环给她剥荔枝吃,继续和秋氏聊着天。   夏疏桐乖巧地吃着荔枝,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这动作不出奇,可是连连揉,便引起了秋氏的注意,秋氏见她揉得眼睛都有些红了,忙按住她的手,俯下身来看她的眼睛,“怎么了?”   夏疏桐拼命眨眼睛,“桐桐眼睛疼。”   “眼睛疼?”秋氏抬起她的头,“怎么会疼?是进杂物了?伯母给你吹吹?”   “不是。”夏疏桐仰头看她,“晚上灯好暗,桐桐看不清东西,眼睛就好疼。”夏疏桐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轻轻吹了吹。   秋氏和洪氏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她青葱般的小指头上,只见白嫩嫩的指尖上,一点尖尖的红,像是针扎的。   “哟,这是怎么了?”洪氏道了一声,她这一开口,一旁正聚精会神聊着天的史氏和柳氏都看了过来。   “针扎的。”夏疏桐低声道,有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桐桐不小心扎到手了。”这几晚被史氏安排着刺绣,她怕伤了眼,便一直低着头闭着眼绣,盲绣出来的效果还真如一个孩童般笨拙,只是昨夜一个没注意就不小心给扎到了手。   “你拿针做什么呀?”秋氏柔声问道。   夏疏桐眼角余光瞄到史氏已经站了起来,正看着她,她便有些开心道:“娘亲在教桐桐刺绣呢!”说着做出一脸欢喜的样子。   “哟!”洪氏一听,朝已经抬脚走了过来的史氏道,“二嫂这么快就教桐桐刺绣了呀?不过她前阵子才摔了头,这不才刚好,也学得太快了些吧?”洪氏是笑着说的,言辞间便没那么犀利了。   史氏只是对之浅浅一笑,并无回答,过来搂着夏疏桐,一脸心疼道:“桐桐,手还疼?”   夏疏桐仰头看她,懂事地摇了摇头,“不疼了。”   史氏这才微微一笑,将夏疏桐抱在怀中,对妯娌们道:“我看桐桐这阵子闷在院子里,便想着教她刺绣打发一下时间,谁知道桐桐在这方面倒是挺聪慧的,上手极快,自己也绣得入迷,我便由着她了。”   洪氏听了就笑了,这是怕桐桐比不上安安,私下里先教着呢。   秋氏倒没有多想,只点了点头道:“桐桐和安安也差不多该请西席了,我之前是想着,珊珊年纪小了些,怕她跟不上她们两个,便打算等着到了今年秋天再请。”夏华珊是是三房的嫡女,今年不过五岁,性子还有些怕生。   三房的柳氏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哪里能因为珊珊耽误了她们两个呢?大嫂你先请着便是。”   秋氏点头笑道:“等会儿我和夫君商量一下,过阵子看能不能请几位合适的女先生来教学,三弟妹如果不介意,可以让珊珊一起来学习。”大户人家,琴棋书画、插花女红这些都是要请先生们上门来的。   柳氏道:“我听大嫂的安排就是,不过珊珊这孩子,你也知道她这性子,怕生得很,就怕她学不好。”   秋氏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弟妹你别担心,珊珊年纪是最小的,到时定会让先生们多多照拂一下她。”   柳氏听了这才放心,笑着道了谢。   秋氏点了点头,又对洪氏笑道:“你们四房两个,有空让奶娘抱去,跟着启蒙一下也好。”他们前面三房连生了三个女儿,只有四房是儿女双全的,生了一儿一女,长女四岁,幼子不过两岁。   洪氏听了笑应了。   今儿已经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了,还有五日便是端午节了,妯娌几人又商谈起了端午节的事务来。   很快便到了午后,几房的人陆续起身,准备回各自院子午休去了。   三房四房走后,秋氏拉着史氏留了下来,秋氏柔声道:“我看桐桐方才一直在揉眼睛,只怕是这几日刺绣有些伤了眼。二弟妹,桐桐喜欢这个是好事,可是小孩子兴致一高,做事便不知分寸,你要克制着她一些,白日让她在光线充足些的地方练一练便好了,晚间可不能再让她绣了。”   史氏连忙道:“大嫂说的是,这事是我的不对,我疏忽了。这阵子我先让她好好休息,到时等我们府上请了先生来,再让她好好地学。”   秋氏听她这么一说就笑了,“你白日先教着桐桐便是,别以为我不知晓你的绣艺,怕是从宫里请来的绣娘都不如你呢!”秋氏说着感慨道,“如果可以,我还想着请你来教教安安,就怕请不起你。”   史氏眼眸一动,温婉笑道:“大嫂说的是什么话,可折煞弟妹我了。不过,我的绣艺虽比不上那些绣娘,但教她们几个小姑娘一些简单的绣法倒也还能胜任。你也知,桐桐性子不活泼,我也想多陪陪她。”   史氏这话说得委婉,却也直白,秋氏笑道:“二弟妹你要真不嫌弃,那我可就要请你了。”   “哪有什么可嫌弃的?桐桐是我女儿,安安和珊珊都是亲侄女,我疼她们都来不及,定当是尽心尽力去教导她们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秋氏笑道,“有你教她们,我真真是放一百个心!”   二人聊得开心,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各自领着自己的女儿回了院子。   史氏牵着夏疏桐走在碧瓦红柱的抄手游廊下,母女二人各怀心事。   史氏因着到时可以与夏馥安有许多亲密接触的机会,心情愉悦,倒有些忽略掉今日夏疏桐给自己带来的不快了。   夏疏桐低着头,顺从地跟随着她,她本打算着,要是史氏因这事生气的话,她撒撒娇便是,可是如今看来,史氏的气已经消了。   前世的时候,府中请西席是差不多到秋日才请的,而且当时是请的外面的女先生来教她们女红,而今世之事,似乎随着她的举动发生了一定的改变。   夏疏桐心中不由得起了一个念头——   前世的时候,夏馥安的身边有一个极其忠诚的死侍,说他是夏馥安的心腹也不为过,此人能耐极大,武功很是厉害,当年便是他帮着夏馥安制造出一场毫无破绽的火灾让夏馥安假死的。   而这个人,是夏馥安小时候有一次路过西市断头台时买下的死犯。北梁有法,若死犯只是犯了死罪,而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那么北梁的百姓是可以用银钱从官府手中买下他们的性命,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奴隶的。   若她没记错,这个人似乎是今年秋天,她们姐妹几个刚开始上私学的时候才入的府。哦不对,当时门房来问的时候,夏馥安说了,这个人是她在端午……对!五月初五的端午那日救下的,只是救下后,这人就说要去办事,办完事才会回来。   当时夏馥安还笑嘻嘻道:“我还以为他就这样走了,一百两银子就这样没了,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   当时夏疏桐听了,只觉得夏馥安出手真大方,一百两银子呢,居然拿来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死犯。   在这之后,夏馥安便留下了那人,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夏逢生,让他在府中当了一个普通的护院侍卫,后来才慢慢地将他给提拔了起来。   这个时候,夏疏桐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如果……今世夏逢生没有被夏馥安救下,而是被她救了呢? 第6章 断头台   端午这日,一大早的,夏府一众仆妇便忙着悬菖蒲、插艾草,还有制五毒饼、包粽子,煎兰汤准备沐浴等等,各个忙得焦头烂额。   小孩子们见大人忙碌这些新奇之物,自是觉得十分有趣,好奇地问这问那。相较之下,夏疏桐却安静多了,因为怀着心事。她今日要做的这件事,极有可能会改变她和夏馥安将来的命运。   今世,夏府的安排仍和往年一样,午后去未央湖看划龙舟,夏知秋已经提前在未央湖旁的锦绣楼订好了雅间。   前世的时候,夏馥安等不及午后,便央着秋氏让她提前出府玩,秋氏同意后,她不知怎地去了西市,结果让她意外救下了夏逢生。   今世,夏馥安同样央着秋氏让她出府,秋氏拗不过她,只能同意。   这时,站在一旁的夏疏桐对着史氏怯怯开口道:“娘,桐桐也想跟姐姐出府玩。”   史氏一听,不免惊讶,很快浅笑道:“桐桐,你乖乖的,等下和我们一起出府。”   夏疏桐嘟了嘟嘴,小声道:“桐桐也想出去嘛。”   秋氏笑道:“二弟妹,让她们小姑娘玩去吧,多派几个嬷嬷看着便是了。”   史氏无可奈何一笑,只能同意了。   秋氏蹲下,对着夏馥安叮嘱道:“安安,等下在外面要好好照顾妹妹,不能欺负她,知道不?”   “好啦,娘我知道啦!”夏馥安满口答应,她就当带了个小跟班好了。   史氏也同样对夏疏桐好生叮嘱了一番,“今儿外面人多,不要到处乱跑,要听姐姐的话,跟着姐姐,知道不?”   “桐桐知道了。”夏疏桐乖巧答应。   很快,姐妹二人便坐着长房精致的小马车出了府,小马车后还跟着一辆朴实的大马车,坐了一车仆妇。   前面的小马车上除了姐妹二人,还有夏疏桐的丫环木棉,夏馥安则带了她的两个贴身大丫环瑶琴和玉棋,这两个丫环年纪稍长,约莫有十来岁,比较会照顾人。   今日外面很是热闹,夏馥安兴致极高,对瑶琴道:“我们去西市看看,听说那儿今日好好玩呢!”   瑶琴笑应,掀起车帘对外面的车夫吩咐了下去。   夏疏桐坐在夏馥安对面,靠着车窗,这会儿双手捧着一杯井水镇过的酸梅汁,时不时轻啜几口。   马车走了约莫一小柱香的时间后,前面便传来车夫的声音,“小姐,快到西市了!”   夏疏桐低头,紧了紧手中的杯盏,等着车夫停车的那一瞬,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小小地颠簸了一下,像是车轮碾过了石块,夏疏桐随着车身晃了一下身子,手中杯盏一倾,半杯酸梅汁便泼洒到了坐在对面的夏馥安身上穿着的乳白色烟罗纱长裙上。   几乎是下一刻,夏馥安便放声哭了起来。   车夫吓了一跳,以为是方才马车的颠簸让车内的小主子磕撞到了,连忙勒紧车绳,“吁”的一声将马车在路边停下。   车内,夏疏桐惶恐地缩在角落里,连连道着“对不起”,急得都快哭了。夏馥安则是真哭了,哭得小脸都红了,她张了手想要推她,可是又想起秋氏的嘱咐,不能欺负妹妹,当下更生气了,只能放声大哭。   瑶琴和玉棋二人连忙安慰她,瑶琴拿出帕子拭着她裙上的酸梅汁,哄道:“小姐别哭了,我们是带了衣裳出来的,我们给您换一套就好了。”   “我不要,我就要穿这套!”夏馥安在马车上直跺脚,这衣服是外祖母买给她的,她今天才第一次穿,喜欢得紧!她指着夏疏桐气道,“她就是故意的,气我之前推了她,所以故意泼了我的裙子!”   夏疏桐瘪着嘴,作出一脸极委屈的模样,木棉听了夏馥安的的指责,有些急了,连忙跪下道:“大小姐,二小姐真不是故意的,是奴婢没有扶好她,大小姐您别生气了!”   夏馥安不敢找夏疏桐出气,便将火发泄在木棉身上,重重推了她一下,木棉一屁股摔倒在地,好在车内是铺了毯子的,木棉皮糙肉厚,摔了一下也不疼。   “小姐,我们换套衣裳就好了。”玉棋哄着夏馥安,将干净的衣裳拿了出来,笑道,“要我说呀,这套衣裳可比您身上这套漂亮多了!您上次穿,老夫人不还夸您像仙子一般吗?”玉棋口中的老夫人,便是夏馥安的外祖母,老护国公夫人。   “是啊,这套更漂亮呢!”瑶琴也附和道。   夏馥安听了二人这话,才擦了擦泪,又有些委屈,“可是我腿上都粘粘的!”   “那我们先换上衣裳,等下回府再沐浴好不好?”玉棋哄着,拿帕子湿了茶水,撩起她的裙摆给她擦拭着有些黏腻的小腿。   “那我不就没时间玩了!”夏馥安一想到这,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没事的,现在还不到午时,下午还有很多时间呢。”二人又哄了一堆好话,夏馥安这才消了气,同意先换衣裳。   可是换衣裳前,她又指着夏疏桐,气得小脸鼓鼓的,“你给我下车去!”   夏疏桐缩在角落里,木棉见她害怕,连忙挡在她身前。   “你们看,她都不下去!”夏馥安着急地看着瑶琴和玉棋二人,隐隐又要掉泪了。   瑶琴有些为难,想了想,软下声音来对夏疏桐哄道:“二小姐,大小姐她怕羞,要不您先下车去,在这附近玩一下?等二小姐换好衣裳后再上来可以吗?”   夏疏桐吸了吸鼻子,点头答应了,又对夏馥安道:“大姐,桐桐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就下车。”   木棉见状,连忙先下了车,将夏疏桐抱了下来。   马车是停在路边的,这会儿近西市口,人多拥挤,木棉怕夏疏桐被人挤压到,便抱着她到一旁的茶馆里坐下了。谁知道二人刚坐下没多久,便见府里的两辆马车先后掉了头走了,只留了两个粗使嬷嬷下来。   这两个嬷嬷也是人精,其中一个穿着秋香色粗麻衫的叫刘嬷嬷,这会儿笑道:“二小姐,大小姐先回府换衣裳去了,要不您先在这儿逛一逛,您逛好了,待会儿我们再叫辆马车回府去。”   木棉不免有些气愤,这大小姐也太过分了,竟然就这样将二小姐给撇下了。   夏疏桐眼眶红红的,显然有些委屈。   另一个穿着鸭卵青粗布衫的李嬷嬷见状哄道:“二小姐,前面可有好多好吃好玩的呢!老奴带您去瞧瞧?”这还不简单,先哄二小姐玩乐上一阵,买点东西,待会儿回府了就说是二小姐自己要留下来玩的。   夏疏桐看了看马车离去的方向,一脸委屈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偷笑:这不正合她心意。   木棉毕竟年纪还小,拿捏不准两个嬷嬷的意思,这会儿见夏疏桐同意,心中也想哄她开心,便牵着她的小手入西市逛了。   西市这会儿人还很多,矮胖的刘嬷嬷走在前面,瘦高的李嬷嬷跟在后面,一前一后护着两个小姑娘。   夏疏桐频频回头看,有些焦虑,像是怕待会儿回不了府的样子,她忍不住对身后的李嬷嬷道:“嬷嬷,你先去喊马车好吗?我等一下就要回去了。”   李嬷嬷想了想,等会儿估计跑城南去看龙舟的人多,怕是叫不到马车了,便和前面的刘嬷嬷商量了几句,她先叫好马车在西市口等着,刘嬷嬷带着她们逛一下就回来,刘嬷嬷同意了。   李嬷嬷折回去后,只剩了刘嬷嬷在前头,刘嬷嬷挤到了一处卖糖人儿的小贩摊前,扭头对身后的人笑道:“二小姐您看……”她的笑忽地僵在了脸上,人呢?二小姐人呢?木棉呢?   夏疏桐拉着木棉一路小跑,木棉紧跟着她,不解问道:“小姐,我们要去哪啊?”   “木棉,带我去菜市,快!”夏疏桐吩咐道,那断头台就在西市的菜市旁,在菜市设断头台,是自前朝时便延续下来的习惯了。因为菜市人多热闹,每每处置犯人都会引来许多买菜的百姓们围观,一来是起“杀鸡儆猴”,震慑百姓之用;二来是因菜市人来人往,死者怨气难以聚集。   “小姐,我们去菜市干嘛呀?”木棉不解道,小姐去菜市,总不能去买菜吧?   “快去就是!”夏疏桐急道,她前世很少来这儿,如今重生回十几年前,周遭的景致已经和记忆中的大不一样了,而且她这会儿又长得矮,只怕摸索半日都找不到菜市,只能依靠木棉了。   木棉见夏疏桐着急,便抱起她小跑着往菜市去了。夏疏桐紧紧搂着木棉的脖子,真心觉得有木棉真好,力气大,抱起她不费劲,脚程又快,要是换了连翘抱她,只怕跑没几步便气喘吁吁了。   木棉到了菜市口后,停了下来,“小姐,我们到了,再往前就是断头台了,我们不能去了。”   夏疏桐一听,连忙伸长了脖子望去,果见不远处的刑台上跪着一排犯人,在太阳下暴晒着。她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连忙道:“木棉,你带我去看看他们!”   “小姐,我们不能去啊!”木棉大吃一惊,“那是砍头的地方!”小姐来菜市,不会就想看这个吧?   “我就去看看,他们长什么样,等下砍头不看的!”夏疏桐急道。   “小姐,你怎么突然要看这个?你是听哪个丫环嬷嬷说的?”木棉问道,她回去定要和夫人说,看不撕了那些人的嘴!   “你不听我的话是吧?”夏疏桐忽地瞪着她。   夏疏桐性子向来软绵,从来没有瞪过人,今日这一怒,倒有些将木棉吓住了。木棉犹豫片刻,才为难道:“那……小姐我带你去看一下,看一下我们就要走了的啊。”   夏疏桐连连点头。   木棉有些害怕,却只能硬着头皮抱着夏疏桐在断头台下走了一圈,夏疏桐瞪大了眼,仔细地辩认着台上之人,在旁人看来,只是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死犯罢了。   木棉抱着她经过夏逢生面前时,她轻轻抓了木棉的肩膀一下,“停下。”   木棉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她们身前的人。   夏逢生有些呆滞的眼忽地抬了起来,二人四目相对,夏疏桐心中惊惧,面上却不显,只壮着胆子看着他。   夏逢生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头饰上,复仇的欲望促使他张开了干涸的唇,沙声开口,“姑娘,救我,我愿为您效力。”   木棉一听,连忙抱紧了夏疏桐远离他,声音都有些慌,“小姐,我们要走了啊!”这个人等一下就是死人了,她怕他死后变成鬼会缠着她们。   夏疏桐没有说话,木棉便抱着她快步离开了,可是夏疏桐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夏逢生面上,夏逢生也死死地盯着她,二人双目间仿佛有什么紧紧牵连着。   “少爷,那不是夏二姑娘吗?”附近酒楼,二楼雅间里一扇虚掩的窗户内有随从开口说话。   隐在窗牖后的墨衣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低声吩咐道:“派人跟着她,看她来做什么。”   “是。”随从应道。 第7章 当铺一遇   很快,便有侍卫前来低声禀道:“夏二姑娘和她的丫环入了咱们隔壁雅间,是独自前来,并无与人相约。”   墨衣少年点了点头,他对面的随从不解道:“奇怪,夏二姑娘来这儿干嘛?不会是……看砍头的吧?”这夏二姑娘胆子有那么大?   夏疏桐并不知道自己给人盯上了,盯她的人还就在自己隔壁,她这会儿爬上木榻,推开了榻边的窗户,便见断头台就在她眼下,看得一清二楚,木棉也看见了,不免有些心慌。   夏疏桐转过身子,在榻上端正坐好,忽地朝木棉严厉喝了一句,“跪下!”   木棉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连忙跪下。   夏疏桐看着跪下后和坐在榻上的她差不多高的木棉,一脸郑重道:“木棉,你是我的丫环是不是?”   “当然了!”木棉连忙道。   “那你听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你要听我的话,接下来我要让你帮我办几件事,这些事对我来说,非常非常之重要,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娘在内,你明白吗?”   木棉看着今日一反常态的夏疏桐,有些发愣,今天的小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扫之前的怯懦软弱,果断冷静得可怕。   “我做的绝对不是坏事,你知道吗?”夏疏桐小脸一脸认真。   木棉犹豫了片刻,连忙点头,“小姐您要奴婢做什么?”   夏疏桐示意她靠过来,在她耳旁低声说了些悄悄话,最后吩咐道:“要悄悄的,别让人发现。”她说完,从随身携带的浅藕色荷包中取出了两块碎银子给她。   木棉满脸不解,可还是接过银子跑出去办了。   木棉出去后,夏疏桐悄悄趴在窗口后,看着断头台上的人,心跳有些快了起来,那台上的人影已经越来越短,快到午时了,希望木棉赶得回来。   木棉没让夏疏桐等多久,很快便抱着她要的东西回来了,是一双黑布鞋、一套粗布成衣男装和一顶黑纱帷帽。   木棉听了夏疏桐的话迅速换上,木棉肩宽,长得比一般的同龄人高壮许多,戴上帷帽后,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厮。   夏疏桐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郑重交到木棉手中。   木棉一看,登时大惊,“小姐,您哪来这么多银子?”   “木棉,你听我说,用这一百两,去赎下断头台上的一个人,就是刚刚我让你在他面前停下的那个人,你要是认不出,看一下他的手,他双手是断掌。”   “小姐……”木棉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和以往全然不同的二小姐。   夏疏桐正色道:“你给他赎了身后不要多留,立即将他带回来。”   木棉咽了咽口水,极其困惑道:“小姐,您为什么要救他啊?他是什么人?”   夏疏桐说出了自己先前想好的借口,“我是受一位长辈所托,才会救他的。那长辈不方便出面,只能托付于我。木棉,我今日务必要将他救下,我现在身边只有你能用了,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你知道吗?”夏疏桐看着她诚恳道,“现在就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木棉犹豫了片刻,终是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木棉转身后,夏疏桐坚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木棉,我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   木棉动作一顿,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不会让小姐失望的。至于小姐说的那长辈会是谁呢?这会儿她来不及多想,只想将人救下后再回来好好问问小姐。   夏疏桐屏住呼吸,现在她只能依靠木棉了,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去救下夏逢生,她只能偷偷地救。像夏馥安那样受宠任性的小姑娘一时兴起救个人,或许没什么,可是她不一样,她打小胆子就小,而且没钱,她的身世注定她不可能会花一百两银子出手救一个陌生人。最重要的是,如果她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了,她无法解释自己这一百两的来源。   木棉出去后,夏疏桐隐在虚掩的窗户后,看着断头台上之人,很快便见到木棉的身影了,木棉从跪着的一排死犯前走过,停在了一人面前,手一指,交了银票,便有官兵上前来给夏逢生松绑,官兵押着夏逢生、领着木棉入了一旁的小屋,没过多久,木棉就领着夏逢生从屋出来了,二人很快没入了人群中,快步往酒楼这里来了。   夏疏桐终于松了一口气,出了一身汗,总算顺利。   夏逢生一进屋来,便见夏疏桐板着小脸、正襟危坐在榻上,他微讶,又像是在意料之中,他打量着她,见这小姑娘面上有着异于寻常孩子的冷静,只怕不是普通人。很快,夏逢生便跪下朝她磕了个响头,“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夏疏桐开门见山,接过了木棉递来的奴契。   夏逢生直言道:“小人今后便是姑娘的人,愿为主人上刀山、下火海!”   “那好。”夏疏桐直接应下,也不推诿。   “不过,小人尚有一心愿未了,希望主人能让小人先行离去,等小人完成此生之愿,定会归来,到时为主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夏疏桐早已知道他有事要办,这会儿也并无异议,只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绝不食言。”夏逢生坚定道。   夏疏桐问,“你叫什么名字?”   “请主人赐名。”夏逢生道。   这是要断掉过往了。夏疏桐犹豫片刻,夏馥安给他取名叫夏逢生,大意是取的他绝处逢生之意。这一世,夏疏桐并不喜欢他,不打算让他和自己同姓,也不打算沿用前世夏馥安给他取的名字,便道:“那你便叫海东青吧。”   海东青是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传说中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她觉得,以他的能力担当得起。   “谢主人。”海东青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小人此次办事,尚需一点银钱,还希望主人能慷慨解囊。”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木棉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插了嘴,“你要走就走,怎么还能跟我们家小姐要银子呢?”这不会是看她家小姐是个小孩子好骗吧?   相较起木棉的激动,夏疏桐则是一脸淡定,“要多少?”   “二十两。”   “还那么多!”木棉有些生气,拳头都握紧了,认定了这人是骗子。   夏疏桐微垂眼眸,“我今日这般帮你,那你日后可会背叛我?”   “海东青若有一日背叛主人,愿受五雷轰顶!”他起誓道。   夏疏桐脸色如常,道:“我身上没现银了,不过,我可以去当铺典当点东西,你在这儿等我,顺便休息一下。”她刚刚来的时候,看到这附近有一家九鼎当铺的分店,九鼎当铺是定安城里多年的老字号了,口碑一直很好,多年后更是成为了北梁的头号当铺。   “谢主人!”海东青抱了一拳。   夏疏桐示意木棉到屏风后换回女装,很快,主仆二人出了雅间。   “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一走远,木棉便急得不得了,小姐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还有,您说的那个长辈是什么人啊?”木棉想了半天,想着会不会是府里的哪个嬷嬷,要救哪个犯了死因的亲戚才会找到小姐帮忙,可是很快又否定了,嬷嬷们不算是小姐的长辈,而且哪个嬷嬷敢这么做呀,被夫人们知道了不得给打死!   夏疏桐停下脚步,看着她语重心长道:“木棉,今日之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如果你对我忠诚,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你若背叛我,将今日之事告诉我娘,或者透露半点风声,我就让牙婆子把你卖掉,还要卖到最下作的地方去!”夏疏桐忽然恐吓道。   木棉被夏疏桐吓得脸都白了,“小姐……你、你还是我家小姐吗?”   “我怎么不是了?”夏疏桐撇了撇嘴,这才恢复了几分小孩子童稚的模样,她没好气道,“去年是谁倒水的时候不小心烫了我的手,我还跟我娘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的?”   听夏疏桐提起这事,木棉心中生起愧疚,当时如果不是小姐自己担下,她估计就要挨板子了。   夏疏桐拉住木棉的手,认真道:“其实我不傻,你也知道我跟我娘在府里的地位,珊珊胆子小,我跟她差不多,这样才好,我万万不能比大姐聪明伶俐,你明白吗?”   木棉听得似懂非懂,敢情小姐以前都是在装傻充愣?其实小姐是很聪明的?   夏疏桐继续道:“木棉,我在做什么,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是要当我娘的丫环,还是当我的丫环?”夏疏桐这会儿虽然仰着头看她,可这张稚嫩的小脸上却写满了坚定,仿佛年纪比她还大一般。   经了今日这么一出,木棉怕自己是摘不出去了,只能道:“那奴婢以后都听小姐的。”   夏疏桐听了她这话,冲她真诚一笑,“木棉,谢谢你。”   “小姐,你太客气了。”木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一直觉得,小姐要是聪明一点就好了,因为连翘整天占小姐的便宜呢,可是小姐都不知道。   夏疏桐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去。以她现在在府中的能耐,身边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海东青现在不能用,又是外男,是以内宅里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木棉了,她只能恩威并施,将其发展为自己的心腹。   二人到了九鼎当铺,因着当铺的柜台很高,木棉便将夏疏桐抱了起来,夏疏桐伸长了脖子眺望着,最后干脆双手一撑,爬上了柜台。   当铺伙计见了这小小的来客这般作为,也不生气,只觉得有些有趣,笑道:“这位小客官,你是来典当的?”   “是啊!”夏疏桐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我要买东西,可是银子不够了,我押点东西给你们,明日让我奶娘来赎好不好?”她的东西只能活当,还得明日让木棉来赎回才行。   当铺伙计笑问,“小客官要押什么?”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转,取下了发上的一支仙桃碧玉簪递给他,“这个值多少?”   当铺伙计接过,仔细瞧了瞧,笑道:“这玉光泽尚可,但雕工一般,也算不上佳品,最多给您十二两。”   夏疏桐心中有些失落,又褪下了腕上的一个白玉如意镯,“加这个呢?”   伙计看过后,道:“此玉玉质还算通透,可算十五两银子。”   “那我当这两个吧。”夏疏桐也不还价,还了也没用,这九鼎当铺都是一口价的。   当铺伙计道:“小客官是明日来取的话,赎金是一两,迟一日便添多一两。”   “这么贵啊?”木棉吓了一跳。一两银子,可相当于她一个月的月钱呢!   当铺伙计笑脸一敛,道:“我们都是老字号了,童叟无欺。”他看着夏疏桐,“如果没有异议,小的这就写押单了。”   夏疏桐点头,甜甜笑道:“谢谢小哥哥!”   当铺伙计这才笑了笑,这小姑娘倒不娇气,还挺讨喜。   木棉心中忐忑,她不怎么懂这个,小姐年纪也还小,万一当铺伙计诓她们怎么办?不过,她们好歹也是官家,这当铺应该不敢骗她们的吧?可是,她们是来偷偷典当的,哪里敢让府里的人知道呀。一时间,木棉愁得不得了。   夏疏桐垂着眼,倒不会心疼,前世的时候,她恢复了身份后,也过了好些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在嫁到护国公府后,护国公府财力雄厚,她要是花钱花少了,她外祖母还不依呢!只是这会儿,她手头确实拮据得紧,可是,她有办法在最近这段时间内,发上一笔横财。这也是她救完海东青后接下来要做的第二件大事。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声不算陌生的声音,“夏二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夏疏桐闻言,身子一颤,竟整个人从柜台上掉了下来,木棉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接,可没接到,只托到了她的屁股,夏疏桐在空中翻了个圈,却是在摔到地面之前稳稳落入了一双不算强壮却十分有力的手臂中。 第8章 马车   夏疏桐怔怔地看着面具外的半张俊脸,发了一会儿呆,又有些害怕。   “没事?”秋一诺轻声问道。   她还是怕他的,可是,却不是他之前所以为的那种害怕,而是……秋一诺微微有些窘迫,她才多大?就担心到那以后去了?今世,定然是不会再像前世那般了。   “小姐,你没事吧?”木棉急忙道,她刚才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不是玩笑的,这秋二少爷也真是厉害,方才听他声音还在门口,怎么人影一闪就接住小姐了。   夏疏桐听到木棉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害怕地朝木棉伸出了一双小手,木棉连忙抱过她,夏疏桐趴在木头肩头,这会儿小脸哪里还有之前的镇定,脸色都白了,也不知是还在怕前世之事,还是因为典当首饰被他发现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秋一诺问道。   木棉这会儿才意识到主仆二人偷偷典当的事被认识的人撞见了,不免有些吞吐,“奴婢、奴婢和小姐来当点儿东西。”秋二少爷不是话多的人,应当不会跑去告诉夫人她们吧?   “当东西?可是没现银了?”   “是、是啊!”木棉道,有些慌,生怕秋一诺接下来问她们当东西要做什么。   秋一诺微微颔首,对身后一个年纪稍长他几岁的少年随从道:“秋墨,给两张银票。”   这名唤秋墨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从怀中掏出了一叠银票来,取了两张,恭敬递给秋一诺。木棉看得眼睛都直了,秋二少爷身边的随从身上居然带着这么多银票啊,估计都有几千两了。   夏疏桐背对着秋一诺,只听到他唤秋墨,倒生起了不少印象来。秋墨是秋一诺的随从,自小便跟随在他身边,只是后来,听说在秋一诺凯旋前的最后一战中为了救秋一诺死了。秋一诺归来后为他请封,圣上追封其为平南将军。自那以后,秋一诺便一直形单影只了,看起来很落寞,想来这二人关系应该很好吧。   夏疏桐正回忆着,眼前忽然冒出两张银票来,她抬眸,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秋一诺。   “怎么?不是没现银?”秋一诺温声道。   夏疏桐还在发呆,秋一诺将银票轻轻塞入她手中,走向柜台,和伙计道:“把这姑娘的东西还回来,她不当了。”   “好咧!”伙计毕恭毕敬的,面上没有一丝不喜,这要是换了别人,他可就要喊打手来了,可是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当铺的东家呀!东家发话,他还得高高兴兴地将东西给递上。   秋一诺取了手镯和簪子,夏疏桐已经从木棉身上下来了,就站在他跟前,仰头看着他。   秋一诺细细打量起了她来,小丫头巴掌脸,一双桃花眼还有些懵懂,像是汇聚了璀璨的星光,今日是端午,只见她腕上拴着五色丝线,脖间系着长命缕,腰间佩着草药香包,额间还点着一点雄黄,看起来稚气又可爱。   这就是小时候的她,现在的她没有长大后那么纤瘦,可脸上也没几两肉。   他心中一软,蹲下拉起她的小手,替她将玉镯子戴上,小丫头这会儿手上还有一点肉,不像后来,瘦得隐约可见上面的青筋。   给她戴上镯子后,他又取了碧玉簪想为她簪上,可连续插了几次,都插不进去,倒是她眼眶先红了。   这秋一诺一直在拿簪子戳她头皮啊!他手上力道轻,是试探着的,一点儿也不疼,可是这却让她想起了前世的洞房花烛夜……   秋一诺第一次觉得自己手笨,以为是弄疼她了,只能停了下来,“疼了?”他连忙将簪子交给了木棉。木棉手腕灵巧一动,簪子便稳稳没入发中。   秋一诺起了身,夏疏桐攥着手中的银票,“秋二少爷……”声音软软的,带着小孩子的糯气。   “你不是没银钱?拿去花吧。”他的语气,倒像是哥哥在宠妹妹们一般。   夏疏桐头低了低,咬唇道:“我跟你借吧。可是,今天的事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秋一诺唇角弯弯,俯身轻轻摸了摸她脑袋,“不用还了。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你们今日不是还要去看龙舟,还是快些回府吧,别让姑母她们担心了。”秋一诺说完,没再多呆,便转身走了。   出了当铺门口,秋一诺才对秋墨低声吩咐道:“派个人暗中护送她们回府。”   “是。”秋墨得令,立即去办,只是他心中有些不解,那个死犯少爷不是志在必得的吗?怎么就这么拱手让给了夏府的二姑娘,还帮她收拾了手尾?等等,他们两个人怎么就同时看上了一个死犯呢?这真是奇怪!   夏疏桐临走之前,又厚着脸皮让当铺伙计帮她把其中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破了开来。不得不说,这秋一诺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之前给海东青赎身的银子是从……史氏妆匣里偷来的。这很冒险,可是也没办法了,不然她真不知上哪找这一百两去,她是准备等后面发了横财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的。   现在有了秋一诺的帮忙,她发横财的计划就不急了,可以稍缓一下。这二百两,她就当是和秋一诺借的了,到时发财了一定会还他的。   虽然,前世他曾那样给过她恩宠,可是今世,她是不打算和他再续前缘的。两个人不合适,身份、性格、还有……身体,总之没一处是合适的!他是个好人,等她发了财她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而他,也应该要找一个身份高贵、才貌双绝的女子才配得起他,最好身材再丰满高挑些,这样才能承受得住他。   成年后的秋一诺是很高大的,她嫁给他的时候虽然都已经二十岁了,可她生得矮小,站在一起身高只到他胸前,哪里受得住他。她平日里见到他都低着头,一低头,视线便落在他小腹上,就那么盯着他的腰带看。所以说,他们两个人不管是什么,都真的是太悬殊了!   夏疏桐和木棉从客栈离开后不久,海东青也怀揣着夏疏桐给的五十两银子低调离开了雅间。夏疏桐大方,直接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夏疏桐倒没想到,自己的这次慷慨,倒让她意外多得了一个心腹。   与此同时,这个时候,府里留下的两个嬷嬷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刘嬷嬷都快找疯了,李嬷嬷怕出事,已经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寻思着待会儿回了府要怎么说才能将丢了小姐的过错给推托到刘嬷嬷头上去。小姐若是找不回来,或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她们就大祸临头了!发卖都算是轻的!   这边,木棉背着夏疏桐往回西市口走,二人边走边商量好了说辞,夏疏桐又仔细敲打了她一番,木棉连忙答应,“小姐放心,木棉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嗯,木棉你今日真的做得很好。”   “谢小姐!”木棉连忙道,今日小姐出手真是大方,居然赏了她整整一两银子,她实在受宠若惊,小姐真的很不一样了呢。   木棉和夏疏桐回到西市口,也没见着两个嬷嬷,便想着自行雇马车回府。可是这会儿午时已过,百姓们都已经往城南去了,好不容易拦了几辆马车,上面都载了客。   正苦恼着,却见从西市里走出来一辆结实低调的马车,看着不像寻常人家的马车,可是马车上也无明显的徽记。再一看,这赶车的少年不正是秋一诺身边的秋墨吗?   秋墨“吁”的一声停了下来,道:“夏二姑娘可是招不到回府的马车?”   话落音,车内的秋一诺掀起了前帘,看了夏疏桐一眼道:“正好,顺路,我送夏二姑娘回府吧。”   夏疏桐左右看了看,确实没什么马车了,要是回晚了,不好和史氏交待,便福了福身,“谢谢秋二少爷,叨扰了。”二人如今年纪尚小,倒没什么男女大妨。   木棉将夏疏桐抱上了车,秋一诺往角落里挪了一下位置相让,夏疏桐拉着木棉一起落坐。   木棉乖乖坐在近车门口的位置上,不敢到处打量,不过,这护国公府的马车真的比她们夏府的好太多了,就连刚刚大小姐的专属马车都比不上这辆舒适,虽然外表看起来并不奢华,可是一坐到里面,就感觉像是入了一间宽敞透气的屋子,不见半点闷热,反而十分凉快,马车跑起来也是如履平地,一点也不颠簸。   木棉心思:这秋二少爷也真是幸运,听说他之前是护国公手下一名将士的独子,那名将士临死前托孤于护国公,后来护国公喜爱他,才将他收为了义子。一个孤儿能过上这种锦衣玉食的日子,真教人羡慕。   木棉胡思乱想着,夏疏桐脑子更是一团乱,她的心跳得好快。她低着头,可总感觉秋一诺像是在盯着她看似的,可是她又不敢抬头看他,生怕撞上他的视线。   护国公府的马车快而平稳,夏疏桐却如坐针毡,只觉得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终于到了。   马车停下,车前传来秋墨的声音,“少爷,夏府到了。”秋墨说着掀开了车帘,木棉率先下车,夏疏桐低着头和秋一诺道了谢,便起身准备下车,可是因为起得急,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人向前栽了下去。秋一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一手扶住她肩膀,一手则扣在了她……屁股上。 第9章 未央湖畔   夏疏桐身子虽然才六岁,可心里却住着一个双十年华的灵魂,当即就涨红了脸,耳根子都红透了。   秋一诺一怔,本来他觉得没什么的,她这样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可是她一个六岁的小姑娘,难道要他说唐突她了?秋一诺轻咳一声,端出长辈的气度来,“小心些。”   夏疏桐胡乱“嗯”了一声,匆忙下了马车。   下得急,头差点又在车壁上撞了一下,亏得秋一诺动作快,伸手在车壁上替她挡了一下,夏疏桐又红了脸,窘迫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好在木棉已经将她抱下车了。   夏府年轻的门房跑过来一看,见到了夏疏桐主仆二人,顿时激动了起来,连忙小跑回去,朝里面大声通报道:“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房门话没落音,便见夏知秋风风火火赶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府里一群侍卫,声势颇为浩大。   夏知秋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见了夏疏桐后忙问道:“桐桐没事?”   夏疏桐连忙摇头,“没事,”又有些愧疚,“让您担心了。”   “说的什么话,没事就好。”夏知秋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又看向了从马车上利落下来的少年。   “姑父,”秋一诺向夏知秋行了一个晚辈礼,从容解释道,“先前小侄去西市办事,在西市口见了小表妹和丫环两个人在烈日下拦马车,便自作主张邀她们上了马车。”   夏知秋连连点头,“多谢,你表妹正是与嬷嬷们走散了,刚刚嬷嬷才回来报,你姑母都快急哭了,我这边还打算带人去西市找。”夏知秋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对身后的郑管家道,“叫谢管事回来,不用报官了。”   郑管家连忙去办。   这时,夏府大门内也传来了声响,夏疏竹趴在木棉肩上探头一看,便见秋氏和史氏妯娌几个先后小跑了出来。秋氏见了夏疏桐明显松了一口气,史氏则是哭得像个泪人儿一般,“桐桐!桐桐!”立马就奔了过来,走得急,还差点摔了一跤。   一过来,立刻就从木棉手中接过了夏疏桐,紧紧抱在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夏疏桐勉强挤出了几滴眼泪,小手拍着她的背,懂事道:“娘亲,桐桐没事,您别哭了。”   “二弟妹,别哭了。”秋氏劝道,“你哭得这般厉害,别吓到了桐桐。”   史氏拭了拭泪,见了夏疏桐身后的木棉,有些生气斥责道:“你怎么照顾小姐的?见小姐和嬷嬷走散了也不快些回来?”   木棉连忙跪下请罪,“奴婢知错了。”   “娘,不关木棉的事,是桐桐走太慢了,跟不上嬷嬷,鞋子也掉了,木棉帮我捡了鞋子穿上,然后我们就看不到嬷嬷了。”夏疏桐吸了吸鼻子,“桐桐怕嬷嬷找我们,我们就一直找嬷嬷,还在市口等嬷嬷等了好久。”   木棉跪在地上附和道:“是啊,刘嬷嬷走得快,之前李嬷嬷还说在市口先拦辆马车给我们,可等我们回去了都没见到人。”   秋氏听了二人的话,道:“还好有这丫环跟着。”   史氏听了秋氏的话,知是不好责怪木棉了,便道:“我就是担心桐桐,错怪你了,你快起来吧。”   “谢二夫人,”木棉起身,又对秋氏福了福身,“谢大夫人。”   “好了,”秋氏道,“这会儿日头毒着,快进屋歇会儿吧。”秋氏让她们妇孺入了屋,前去招呼秋一诺。   秋一诺谢绝了秋氏让他入屋的好意,道:“小侄这还要去锦绣楼看龙舟,怕义父和祖母久等,便先行一步了。”   “好,”秋氏道,“待会儿你同你义父义母说一声,我们晚些儿到。”   秋一诺颔首,行了一礼,辞别了二人。   夏知秋点了点头,这孩子,是个知礼数的。   夏府内院里,夏馥安已是哭得一身大汗,头发都湿了,秋氏命丫环打了洗脸水来,绞了帕子给她擦脸,道:“还哭?不想去看龙舟了?”   “想的!”夏馥安抽泣道。   “那就不哭了。今日这事,你犯了很大的错,好在你二妹妹没出大事,不然……”见女儿哭得厉害,秋氏也不忍再说她,只叹了口气道,“你二叔去得早,只留下桐桐妹妹这么个女儿,我们更应该照顾她不是吗?”   “安安知错了,以后不赶妹妹下车了。”夏馥安啜泣道。   “知错就好,如果以后再犯,我一定重罚。今日这事,就罚你禁足两个月,待会儿再好好去和你二妹妹道歉。”   夏馥安一听到禁足两个月,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她以前犯错,娘亲最多罚她禁足三日,两个月,那得多长时间啊?   “好了,不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秋氏轻轻擦着她哭得通红的小脸,“明日起禁足,你只有今天这一天的时间出去好好玩,我让你玩到天黑,晚上再去舅舅家好好玩。”见她还哭,秋氏板起脸道,“今日也不想出去了?”   “想的!”夏馥安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了哭。   史氏那边,只粗粗问了夏疏桐几句,便赶紧补妆打扮了,免得耽误了出行。   车马院里,夏馥安已经让秋氏抱上了车。   秋氏安排好了,史氏母女同三房的坐同一辆马车,她们长房则和四房坐一起。因为安安这孩子自尊心强,若是让同龄的夏疏桐和夏华珊见她在哭鼻子,只怕又有得闹了,眼下四房的两个孩子还小,看见了倒没什么。   四房的小子今年才两岁,这会儿被奶娘抱在怀里睡熟了,还没醒;他的姐姐夏舒巧今年不过四岁,性子是有些伶俐的,上了马车后,见夏馥安眼睛有些红肿,便一直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问道:“大姐姐哭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夏馥安面上就挂不住了,有些委屈地哭了一声,直往秋氏怀中钻,秋氏连忙柔声哄着。   洪氏忙道:“巧巧,你大姐姐身子有些不舒服。”   “哦。”夏舒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思:不就是哭了嘛,真是羞羞脸!   未央湖畔,已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夏府侍卫护着府中一众妇孺上了锦绣楼,夏馥安这会儿不想看到夏疏桐,便一直将脸埋在秋氏脖间,秋氏也不勉强,打算明日等她情绪好些了,再让她去和夏疏桐道歉。到二楼雅间门口时,她怕待会儿安安和桐桐共处一室,见了她还要闹情绪,便和夏知秋说了一声,抱着夏馥安上三楼了。   临走前,夏馥安抬头偷偷看了夏知秋一眼,见夏知秋板着脸一脸严肃,便知爹爹还在生她的气,一下子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锦绣楼这儿统共三层,像秋氏的娘家护国公府,是订得到三楼的雅间的,她便抱着夏馥安上去了,三楼的景致自然是要比二楼上好不少。   夏馥安到了之后,一见到老护国公夫人,眼泪便止不住了,委屈巴巴地叫唤了一声,“外祖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护国公夫人叶氏今年不过四十有六,多年来的养尊处优,加上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年轻上十岁左右,有时抱着夏馥安出去,还有人以为这夏馥安是她的女儿呢。   叶氏先前已经听义孙秋一诺说了夏府那边的事了,这会儿见宝贝外孙女哭得小嘴巴都歪了,她心疼得不得了,连忙从秋氏怀中接了过来,珍宝似的抱着,“我的安安呀!怎么哭成这样子了……”   夏馥安见有人宠,更加肆无忌惮地放声哭了起来。   “安安,别哭了。”秋氏拧眉道,声音有些严厉。   夏馥安哭得更厉害了,叶氏心疼不已,连连哄着。   “娘,您可别宠坏了安安!”秋氏道,可叶氏才不搭理她,反而抱着夏馥安去了窗前。   秋氏无奈,转而对秋君霖道:“大哥,你看娘!”   秋家的人容貌都生得不错,秋君霖今年不过而立,自年少时便是城中出了名的美男子,只不过到底是行过军打过战的人,俊美中又带着几分刚毅与煞气。他平日里,对着属下和儿子硬得下心肠,可是对这唯一的亲侄女却是从来都舍不得大声说一句话的,对此只能置之一笑,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大嫂!”秋氏又唤秋君霖的妻子冯氏。   冯氏和她同岁,今年二十有六,生得花容月貌,只是身子有些瘦弱,看起来略显病态,当年她因生秋正南的时候难产,催产时伤了身子,现在也要不了孩子,每每见了夏馥安都是喜欢得不得了,这会儿笑道:“女孩子是得娇着养。不过,今日之事是怎么回事,一诺回来也只说了三言两语,你快同我说说是什么情况?”   秋氏无可奈何,只能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与她听。   冯氏听后,颇有责怪道:“要我说呀,今日之事安安也是受害了,还不是桐桐先弄脏了她的裙子?”   冯氏这话说得十分护短,秋氏听得微微拧眉,这话可不能让安安听到,不然还真以为自己没做错了,她看向了夏馥安,好在夏馥安这会儿被她娘叶氏哄着,也没往这边看,秋氏低声道:“桐桐这孩子也是无心的。”   “无心嘛,就不知者不罪,一个小孩子,我也怪不了她。”冯氏道,“可是那些伺候的丫环们就很不周到了,安安说要走,她们就两辆马车都走了?留了那么两个不中用的嬷嬷下来?”   “瑶琴和玉棋这二人平日里也是知分寸的,今日估计是安安闹得厉害,不得以才顺了她的意,这二人我自有惩处。”秋氏无奈道,“今日节忙,正好秋嬷嬷没跟出去,才闹出这事来。”若有秋嬷嬷在,就不会这般了。秋嬷嬷是她的奶娘,赐了家姓,平日都是由她照看着夏馥安的。   冯氏宽慰道:“好在那丫头也没出什么大碍,晚些回去,我让管事们给二房这丫头送些东西压压惊就是了。”冯氏心中忍不住想:二房的那丫头是不是和安安八字不合呀,这些日子来总和她闹别扭。   夏馥安那边,因有表哥秋正南上前哄着,总算是破涕为笑了。   二人站在窗前,有说有笑,好不融洽。   叶氏看在眼中,一脸慈爱,这孙子和外孙女,真真是郎才女貌,二人又是青梅竹马,实在好不登对!   夏馥安抬头看着秋正南,一脸仰慕,她就喜欢大表哥,温柔又爱笑,说话还轻声细语的,不像那个二表哥。   夏馥安悄悄瞥了一眼站在另一扇窗前的秋一诺,见他负手而立,一如既往地板着脸,不由得撇了撇嘴,这个二表哥整天戴着面具,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看到她还冷冰冰的,她才不喜欢他,好在他也不是她的亲表哥!   这边,秋氏还没下去,夏知秋安顿好府中众人后便上来了,是前来和秋一诺道谢的,向来不善言辞的秋一诺难得礼貌而客气地回了几句,引来秋正南的侧目,心思他今日倒有些奇怪。   秋一诺神态自若,怎么说呢?当着未来岳父岳母的面,还是要给他们留一些好印象的。 第10章 龙舟   这之后,夏馥安一人留在了这儿,夏知秋则带着秋氏下二楼看龙舟去了。   湖畔处已经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夏馥安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趴在窗边,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湖边那排鳞次栉比的狭长龙舟。   随着锣鼓的敲响,身强体壮的划手们一鼓作气,龙舟像游鱼般迅速离了岸,夏馥安看得目不转睛,嘴巴都合不拢了,真快啊!   楼下,夏疏桐靠在窗边,眼睛虽跟着龙舟,却提不起什么兴致,龙舟赛对她来说早已不新奇了。   同样的,还有她楼上的秋一诺,秋一诺一脸冷淡地看着这一切,他忽然生起一种阅尽千帆的疲惫,不知她,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他目光微垂,明知看不见她,可他知道,她就在下面。这小丫头,真的太瘦太小了,他巴不得现在就把她圈到身边来,把她养肥些,养得白白胖胖的。   “表哥,真好看啊!”窗口传来夏馥安娇滴滴的声音。   “是啊!实在振奋人心!”秋正南激动道,他也不过是一个少年,湖上慷慨激昂的锣鼓声,湖边鼎沸不息的助威声唤起了他的男儿热血,让他情绪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扣在窗台上。   秋一诺静静地看着他,今世,她不会再嫁给他了。   端午一过,便是真正地入夏了,榻上、座上的软垫都给换成了各种凉快的藤席、竹席,连着春日的被褥都洗净晾晒收起,换成了轻薄的夏褥。   五月中旬的时候,府里请了西席,总共五位女先生,分别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礼仪姿容、手工插花等,因着上课的三位小姐年纪不过五六岁,秋氏将课程安排得很是轻松,每日只两节课,上午下午各一节,每节一个半时辰,上六天休息两天。休息的这两天,头天姑娘们可以自由玩耍,次日便是府中父辈们的旬假了,是陪着一起休的。   上了两周期的课程后,夏疏桐表现尚可,她不若夏馥安那么出挑,也不像夏华珊那么愚笨,乖巧懂事的性子还是很讨先生们的喜爱的。   这日,适逢休假头日,因着下周期有手工课要打络子,是以小姑娘们需要出府采买些彩绳珠子等材料。   如今正是月底,秋氏忙得抽不开身,四房的洪氏留下来帮忙也走不开,秋氏便让史氏和柳氏二人带着她们两个的女儿出府采买去,顺带帮夏馥安买一些。夏馥安如今还在禁足期内,是不能出门的。   不巧,临出门时,史氏的月事突然来了,自从当年早产之后,史氏月事便极不规律,每次一来都疼得像是要了她半条命似的,通常那几日只能躺在床上静养着。最后,只能由柳氏带着她的女儿夏华珊和夏疏桐出府去了。   柳氏带着她们到了南市的铺子,挑了一些络绳和珠子,挑过之后,便带着她们去茶楼里吃东西打发时间了,这样既省钱又省心。   带她们来茶楼里吃喝,两个小姑娘能吃得了多少?最多也就花个一二两,她可不能带她们去逛首饰珠宝铺,若是两个小姑娘看上要买,小姑娘不懂货色,轻则数两,多则数十两甚至上百两,自己的女儿还好说,二房那个,柳氏可不想出钱。   柳氏是家中庶女,出嫁时嫁妆并不丰厚,她丈夫夏知书又是个古板的,俸银就那么点,逢年过节打点下,开销用度大,她攒下的可不多。她感慨,其实府中最穷的不是二房,是她们三房啊。   柳氏带着两个小辈来到了茶楼,正好碰到之前未出阁时的一个手帕交,这个小姐妹姓庄,也是庶女,嫁的是商贾人家,虽然名声没那么好听,可是如今却是穿金戴银,那是一丁点都不缺钱的。   姐妹二人笑着手拉手上了二楼雅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内宅里的事去。庄氏嫁过去虽是当的正妻,可那商人好女色,连纳了六七房小妾,庄氏整治那些妾侍整治得头都晕了,这会儿羡慕着同柳氏道:“哪像你呀,夏府家风严正,你家夫君一个妾侍都没有!”   柳氏笑笑,没说什么,其实夏知书是有一个通房的,当年她怀了身子的时候,给夏知书安排了两个老实本分的丫环,不过夏知书这人并不热衷房事,只碰了其中一个,前后不过三五次,等柳氏出了月子后,夏知书便连碰都不碰了,如今只怕连那通房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她家老爷确实算好的了,可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长房那位高官厚禄,才貌双绝,可对大嫂那真叫一心一意,成亲这么多年夫妻二人还跟蜜里调油似的。   庄氏和柳氏二人聊起了内宅,聊个没完没了,夏华珊年纪小,吃饱后犯困,趴在柳氏的腿上睡着了。柳氏让丫环把夏华珊抱到了榻上,给她肚子上盖了个小丝毯,看向了夏疏桐,心思这个得什么时候睡呀?她还有好多话想和庄氏说呢,可是碍于夏疏桐在场,实在不便多说,小孩子这个时候正是半知不懂,有些话可不能让她听了去。   夏疏桐其实也困了,可是她难得出来一趟,今日正是好时机,便打起了精神,对柳氏笑道:“三婶,桐桐想出去外面逛一逛,好不好啊?”   夏疏桐这提议正中她下怀,柳氏笑道:“行吧,记得把你的丫环和嬷嬷们都带上。”   “好咧,谢谢婶婶。”夏疏桐下了榻,朝二人福了福身,“程夫人,桐桐去玩啦。”   “好好,去吧。”庄氏应道,她夫家姓程。   夏疏桐出了茶楼,身后跟着木棉和连翘,还有她院子里的两个嬷嬷,陈嬷嬷和施嬷嬷。   夏疏桐蹦蹦跳跳,漫无目的地东走西逛,像是极有兴致的样子。   “哦,对了,”夏疏桐突然停了下来,对陈嬷嬷道,“嬷嬷,我娘今天身子不舒服,你去间品斋外带盅桂圆莲子红枣羹,还有姜枣红糖水回去给她吧。”   陈嬷嬷听了夏疏桐的吩咐,应下了,又恭顺地夸了一句,“小姐真是孝顺。”说完便抬脚往间品斋里去了。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转,还剩两个要打发呢。一路上,她又买了好些东西,买的都是像纸鸢、藤球、灯笼这些不易拿的大物件,没过多久,施嬷嬷和木棉手上便都拿得满满的了,夏疏桐还欲再买,木棉劝道:“小姐,我们拿不动了,别买了,回去吧。”   “唉呀,我再逛多一会儿就回去了!”夏疏桐有些不快,看了看这二人,“这样吧,施嬷嬷你和连翘先把这东西放回马车里,我和木棉逛多一会儿就回。”   施嬷嬷一听,连忙道,“小姐,就留木棉一人跟着您可不成。”先前把小姐弄丢的刘嬷嬷和李嬷嬷可是挨了板子的,她都记着呢。   “唉呀,这里这么热闹,光天化日的,前面就是巡城铺,还有人敢来拐我不成?”   夏疏桐说完这话,忽地有些心虚,前世的时候,她在六七岁时,确实被一个很奇怪的人贩子拐走过一次,那是一个独眼的瘸子,将她拐到了山上的一间小木屋里,他模样看起来虽然很凶,却没有伤害她,可是后来……   夏疏桐甩了甩头,不敢再多想,只催促她们二人快回去,又朝木棉眨了眨眼。   木棉一愣,继而会意,小姐这是又有事情要做了。她连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连翘,道:“那你们先回去吧,我陪小姐在前面逛多一会儿就回去,放心吧!”   木棉硬塞给连翘,连翘不得己只能接过,这天气热着,她还不想在外面逛呢,便道:“那你们快一些,三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回去了。”   夏疏桐轻笑,“我看三夫人和程夫人有得聊,怕是聊到天黑都聊不完呢!我可要好好地逛,你们两个放好东西就去歇着吧!”她说完,拉着两手空了下来的木棉跑了,连翘和陈嬷嬷二人抱着满满的东西,追都追不了。   夏疏桐拉着木棉进了一家首饰铺子,却是从后门给绕了出来。   木棉忙跟紧了她,“小姐,你是想去哪儿呢?”   夏疏桐迈着小短腿快步出了小巷,“我们去西郊,快!”   “西郊?这么远?”木棉吃惊,从南市这里去西郊就算坐马车最少也要半个时辰啊。   夏疏桐没多解释,只迅速拦了一辆马车便拉着木棉上去了,问了车夫,去西郊要五十文钱,木棉正想还价,夏疏桐却一口答应了,她没时间讨价了,好不容易支开了连翘她们,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只能速战速决。   马车跑起来后摇晃得厉害,木棉正想让车夫慢一些,谁料夏疏桐反而同车夫喊道:“你快一点,我待会儿给多你十文钱!”   “好咧!”车夫一听,即刻扬起了马鞭。   “小姐,我们去西郊做什么呀?”木棉坐在座上,背紧贴着车壁,这马车颠簸得厉害,她只能这样以减少颠簸。   夏疏桐也紧紧地依着车壁,不多解释,只道:“我有要事要做,你不必多问。”按理说,木棉作为一个丫环,本是不该多过问主子的事的,不过谁叫夏疏桐年纪小呢,木棉也是担心她。   怎么说呢,这西郊在西城外,位置有些偏远,木棉总觉得一出了西城门,那里就像是有野兽出没的荒郊野岭了。她自小长在城里,也没去过西郊几次。   马车正急驰着,忽地车夫惊呼了一声,马儿猛然嘶啼了一下,马车急急刹住,差点没将车内的二人给甩了出去。   二人猛地摔回座上,撞得头昏眼花,只觉得像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   木棉爬起来后,连忙将摔到角落里的夏疏桐抱了起来,“小姐,你、你没事吧?”   夏疏桐捂着前额,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二人正想问问外面的车夫是怎么回事,却听车夫率先破口大骂了起来,“好你个臭叫花子,是想来讹钱是吧!” 第11章 陈郁金   木棉扶夏疏桐坐好,掀开了车帘,夏疏桐探头一看,只见地上半躺着一个男子,男子年约三十,五官端正,只是有些面黄肌瘦,身上穿着一件略显脏旧的鸦青色长衫,脚上的黑布鞋还破了个洞,整个人看起来极其落魄。   他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咳定后方才朝车夫开口道:“我不是叫花子!”说话间皱了皱眉,眉宇间带着些愁苦,乍一看,夏疏桐倒觉得他有些似曾相识。   “那你还不让开?在这躺着干嘛?”车夫扬起车鞭佯要甩起,男子本能地抬手挡了一下,见车鞭没有真甩下来,才放下手来,他又看向了车上之人,目光落在夏疏桐身上的穿戴上,犹豫了一下,他对夏疏桐露抬起右手来,只见这手手腕弯得十分怪异,他无奈道:“这位小姐,您看我的手折了,刚刚摔的。”他面上带着些哀求,将手肘也抬了起来给她看,只见手肘那一块的衣服都磨破了,露出了有些血淋的伤口。   木棉连忙挡在夏疏桐身前,怕这伤口吓到了她,木棉犹豫了下,小声问道:“小姐,这该怎么办啊?”   夏疏桐轻轻拨开挡在她身前的木棉,仔细打量着这人,她前世应当是与这人打过交道的,尤其是他忧愁时眉间拧起的那道“川”字,看起来更是眼熟,可她就是想不起曾在哪见过。罢了,许是有过一面之缘吧。   夏疏桐道:“给他二钱银子吧。”说罢坐回了车里,她这个时候若是不缺钱,给个一两也行的,可是如今她正是用钱的时候。   “我伤得很重!”男子冲她喊道,“小姐,您心善,给多一钱银子吧,我还要去看大夫!”   木棉犹豫了下,从荷包里摸出了二钱,下车递给他,“就二钱了,一钱都够你看大夫的了。”   男子接过,一脸愁苦。二钱,只够买一点点五十年人参的参沫。   木棉回到了马车上,就在这时,从巷口突然奔出一个怀抱着个孩子的瘦弱妇人,妇人见了地上的男子,愣了一愣,连忙朝他扑来,“大少爷,长生发烧了!”   男子一听大骇,连忙用没受伤的左手为她怀中的孩子把脉,把脉后道:“快,去买一坛酒来!”   妇人落泪,“我们没银子了。”   男子连忙将刚得来的二钱银子给了她一钱,“快去买!”   妇人接过钱,将孩子塞到他怀中,爬起来踉跄着往酒家去了。   “喂喂!快走啊!我们要赶车了!”车夫催促道。   男子怀中的孩子约莫有两三岁模样了,男子一只手受了伤,使不上劲,另一只手抱着他有些吃力,勉强站了起来。   “等等。”夏疏桐探出身子来,看着眼前分外落魄的男子,只觉得他与印象中不修边幅的一人渐渐重合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唇张了唇,“鄙人陈郁金。”   陈,郁金。   是他了,没想到年轻时候的他是这模样,戾气全无,倒有几分书生气。   夏疏桐下了马车,对车夫道:“我的事耽搁了,不去西郊了。”   车夫一听,愣了下,有些着急道:“那这银子得给呀!”   “给他二十文。”夏疏桐对木棉吩咐道。   “给二十五文吧!”车夫讨价还价。   “二十文还多了呢!”木棉道,“我们才刚坐了没多久!再说了,你撞的人,还害得我们赔了二钱银子呢!”木棉理直气壮的,从钱袋里掏了两小串铜板给他。   车夫有些不快,“还不是因为你们小姐让我快点,不然我怎么会撞到人!”他接过铜钱,边数边念叨道,“算了算了,就当吃亏了吧!”确认钱数够了,他将铜板收入怀中,赶马车走了。   陈郁金退到路边,不知夏疏桐要做什么。   夏疏桐问道:“这孩子可要看大夫?”   “不用,”陈郁金面色依旧发愁,“我懂点医术。”   夏疏桐点了点头,看向他怀中的孩子,是个男孩,很是瘦弱,此刻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   陈郁金犹豫了一下,对木棉道:“姑娘,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抱一下孩子,我接一下手。”   木棉一听,连忙小心接了过来。   陈郁金随即转过身,只听得“咔嚓”一声,再转过身时他原本折了的右手手腕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腕处有些红肿,额上也冒出了不少汗。   木棉看在眼中,心道:他能自医,刚刚却同她们多要银子说要看大夫,不过,她却并不责怪他,他的日子看起来确实很是艰难,这孩子不像是刚病了的,像是病了很久。   陈郁金将孩子接了过来,客气地道了声谢。   “这是你儿子?多大了?”夏疏桐问道。   “三岁了。”陈郁金将孩子搂在怀中,嘴唇轻轻触了触他额头,神色忧忡,烧得太厉害了。   夏疏桐了然,前世的时候,陈郁金的孩子听说三岁就没了。看这孩子的模样,真像是熬不了几天的。   “大少爷!”先前的瘦弱妇人已经抱着一坛酒奔了回来。   陈郁金见状,忙对夏疏桐道:“告辞了,多谢小姐。”   “等一下,”夏疏桐上前一步,“你们住哪呀?”他现在这般穷困潦倒,只怕住不起太好的地方。   “就前面那个土地公庙。”陈郁金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还是回答了。   “那不是很破了吗?”木棉脱口而出,她是知道那儿的,好多年了都,一直没修缮过,恐怕乞丐都不愿意住呢。   “你们跟我来吧。”夏疏桐说着,转身往前面的悦来客栈走去。   陈郁金还有些发愣,不知夏疏桐要做什么。   木棉忙道:“快来啊!”她心中有些快活,小姐这是要做好事了吗?她也觉得应该帮帮他们,他们看起来太可怜了,尤其是这个孩子。   一行人到了客栈柜台前,因着夏疏桐太矮,木棉将她抱了起来,夏疏桐对小二道:“要一间清静些的上房。”   “好咧,客官要住几日?”小二见夏疏桐虽是个小姑娘,穿戴却不普通,自然热情相待。   “先住个十日吧。”夏疏桐道。   “好咧!上房是八十文一日,加二钱押金,正好一两银子。”小二恭敬笑道。   夏疏桐交了钱,带着陈郁金办了入住,一行人很快便上了三楼上房。   入了房后,妇人匆匆将孩子放到床上,除去了衣物,拿一条旧棉帕沾了酒给孩子擦身退烧,很快,又有客栈小二提了壶热水进来,陈郁金连忙倒了一杯水,吹温后小心地喂孩子喝了下去。   夏疏桐坐在圈椅上静静等着,也不催促他们。   陈郁金忙完后,将孩子交给了妇人照顾,看着夏疏桐,不解问道:“小姐,您……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孩子的病能治好吗?”夏疏桐不答反问。   陈郁金点了点头,却依旧满脸郁色。   “要多少银子?”夏疏桐知他的为难。   陈郁金面上微微闪过一丝希望,很快又暗寂了下来,“很多。”多到他都不敢说。   “那是多少?”夏疏桐问道。   陈郁金看着她,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她可能会出手帮他们吗?抱着一丝希望,他终于开口道:“我这孩子生来体弱,之前受过大寒,现在至少要三支百年的人参来调理身子。”陈郁金说到这,有些哽咽,“百年人参,一支就要一百两。”   这个价还不是上好的,只是中下的,可他别说百年的了,就连五十年的人参都买不起,平日里只能买一些二三十年的,每次攒下一点钱,都只能买那么一小截,还得往稀了用,现在他的儿子可以说只是吊着一口气在罢了。   夏疏桐沉默片刻,将怀中的五十两银票掏了出来,昨日秋一诺给了她二百两,一百两她偷偷还了回去,还有五十两给了海东青,现在就剩这么多了,她道:“我这里只有五十两现银,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陈郁金讶异地看着她,就连坐在床边照顾孩子的妇人都震惊地看了过来,二人似乎都难以置信夏疏桐会这么帮他们。   “五十两够你们撑多久?”夏疏桐继续问道,眉都没皱一下。   陈郁金唇张了张,“正常用量的话,半个月。”五十两买上半支百年人参,可以用半个月,可他的孩子至少需要靠人参调养上三个月才行。   “那行,你们先用着吧。”夏疏桐道,“半个月内我会把剩下的银子给你们送来。”她会在半个月内筹到钱。   陈郁金转过头,和床上的妇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后,陈郁金忽然对着夏疏桐重重跪了下去,“小姐,若能救活小儿之命,您的大恩大德,我陈郁金定没齿难忘!”说罢,朝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木棉本欲去拦,可见夏疏桐没发话,便不动作了。   妇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奔过来在陈郁金身旁跪了下来,待要磕头,夏疏桐却朝木棉使了眼色,木棉连忙过去拦,也是,这妇人看着身子也太弱了些,要真磕上几个头说不定就得晕过去了呢。   夏疏桐看着妇人,礼节性地问了一下陈郁金,“这位是……”   妇人低着头,有些往陈郁金身后依了去,显然是很依赖他的。   陈郁金介绍道:“这是贱内。”   夏疏桐颔首,“陈夫人。”   “小姐客气了。”妇人垂首道,“您唤贱妾桃之即可。”   夏疏桐莞尔一笑。   这桃之本是陈郁金身边的丫环,小了陈郁金十岁,原是陈郁金奶娘的女儿,陈郁金奶娘病逝后,桃之就留在陈郁金身边当了丫环,后面让陈郁金娶了做妻子。   堂堂北梁朝药行数一数二的巨头——陈氏药行的嫡长孙,竟然娶了身边一个无父无母的丫环为妻,夏疏桐心中叹了口气,不过是陈家欺他幼失亲母罢了。   陈郁金自幼聪颖,对上万种药材有过目不忘之能,少年时便得了一位隐世药师的青睐,习得妙手回春之术。这般奇才,却在学成归来后频频受到继母的迫害,最终被除族,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前世,陈郁金无钱买药参,求遍族人,却无一人施以援手,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子无药而亡,爱子死后,桃之也在不久后抑郁身亡。陈郁金痛失所爱,沉寂了十年。十年后,他突然出现,用一种残忍而慈悲的方式报复了陈家,在短短数年时间内让陈家几近灭族。 第12章 凶宅之约   陈郁金是以怪医的名号重现在世人眼前的,他那一手医术可谓华佗再世,可是他救病患,不收任何财物,只要人头——陈家人的人头。   于是,陈家人的人头自有求医的病患或是他们的亲属一颗一颗地送来,他救活了一个又一个不认识的人,每救活一人,陈家就会先死一人。他的双手没有沾染上半滴陈家人的血,可所有的陈家人都是因他而死,而活着的人,都活着惶惶不可终日当中。   最后,就连陈家的私生子、甚至奸生子的人头都有人给他送来,有人甚至养着陈家人,让他们生下陈家血脉,婴儿一被生下,立刻有人高价买下,然后头被割下给他送来,几近病态。期间官府曾数次插手,都无法制止。   当年,夏疏桐也曾去求过这陈郁金,请其为她中风的外祖母针灸治病,可任凭她如何万般恳求、重金相诱,陈郁金皆一脸冷漠,不肯松口,还命人将她赶了出去。他们堂堂护国公府,如何做得出杀人救命之事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郁金疯癫自尽,一代怪医的传奇自此落下帷幕。   夏疏桐默默地看着他,现在的陈郁金还没疯狂,他还有温柔的妻子陪伴在身边,病重的儿子也有治愈的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过寻思间的事,夏疏桐很快敛了悲悯的神色,看着陈郁金道:“我之前,是准备去西郊办一件很重要的事的。”   陈郁金微愣,继而有些愧疚道:“是陈某耽误小姐大事了。”   “我现在没时间去了,想请你帮我代-办。”   陈郁金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小姐请说。”就算是让他去杀人放火又如何?他也要去。   夏疏桐正欲开口,陈郁金却忽然打断了她,转而对桃之道:“之之,你去买半支人参回来吧。”他将手中的银票给了他的妻子。   桃之顿了顿,隐忍地看着他,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听到一些什么不应该听到的话。可是,不论她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无法拒绝她,他们没得选择。   夏疏桐看出了这二人的顾虑,笑道:“我要你们做的事情,绝不是什么伤天害理或者犯法之事,只是想请公子出面,代我买下一座宅院。”   二人一听,齐齐松了口气。   陈郁金挥了挥手,让桃之出去。   “木棉,你去门口守着。”夏疏桐吩咐道。   木棉道:“那小姐,您有事叫我,奴婢就在门口。”   “嗯。”夏疏桐颔首。   木棉将门关上后,夏疏桐道:“公子也知道,我如今尚年幼,又是姑娘家,许多事情不便出面,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为我代理。”   “姑娘请说,鄙人一定尽力而为。”   夏疏桐缓缓道来,“在西郊有一座凶宅,是之前一官家养外室之用,后来那外室让主母逼死,在井边的槐树上吊了,当时那外室已怀胎九月,即将临盆,一尸两命。”夏疏桐说到这,顿了顿,“后来,这凶宅辗转几手,可是每个住进去的人家都能听到夜半从井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极为凶猛。一晚,一位宅主的幼子听到啼哭声,大胆地去了井边。片刻后,突然从井边传来了幼子的惨叫,宅主匆匆跑出去一看,便见幼子倒在井边,被开肠破肚,那血从井边延至井中,将井水都染红了。”   大白日的,夏疏桐刻意压低的声音听得陈郁金一个男子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夏疏桐轻笑道:“公子害怕?”   陈郁金连忙敛了心神,正色道:“我相信,世间无鬼神。小姐说的故事,其中只怕以讹传讹居多。”   夏疏桐笑,心思这陈郁金倒不是太迂腐的人,也不再迂回,直言道:“我想请你帮我买下这座宅子,用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那宅子有……”陈郁金正想问那宅子有多大,可是一想到是凶宅,便没往下问了,有些凶宅,就算是倒贴也是卖不出去的。   “兴许不用二十两,多的是你的了。”夏疏桐道,“我待会儿就给你送银子来,孩子的病要用到的银子,该花就花,不必节省,交给我便是。”说罢起了身,也不多留,她要抓紧时间。   陈郁金连忙起身相送,直到夏疏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还立在原地发呆,他实在难以置信,居然会有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愿意这般毫无保留地帮他。   夏疏桐带着木棉离开客栈后,看了看,又走进了一家九鼎当铺,这是另一间分店了。   夏疏桐又爬上了柜台,她知道今日要花些钱,是以早上出门前打扮的时候,专挑了些值钱的首饰戴,也不嫌累赘。   她笑着对店铺伙计道:“我要买个很漂亮的首饰,先在这里当几个不喜欢的,过几天我娘亲会赎回来的。”她说着,将腕上的赤金双铃镯和翡翠玲珑镯先后褪了下来,又从腰间解下了一块双鱼镂空白玉佩,正拨着髻上的玉簪,忽地身后传来一声清润的嗓音,“二姑娘这是又缺银子了?”   夏疏桐惊得手一颤,玉簪掉了下来落在她肩上,又往地下坠去,秋一诺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将玉簪递到了她跟前。   夏疏桐后知后觉,接过来后连忙拨了拨了身下的长裙,想将身前这些准备活当的首饰给挡住。   她这掩耳盗铃的动作看得秋一诺唇角含笑,他将夏疏桐轻轻抱了起来,她的这些家当就这么显露在了柜台上,夏疏桐脸都红了。   秋一诺将她轻轻放了下来,拿了柜台上的两个镯子给她戴上,又将玉佩放到她手中,语音带笑道:“又缺银子了?”   夏疏桐低着头,乖巧地将手上的玉簪子簪回了头上,心中有些羞恼:怎么又碰到他了,这下该怎么办呢?   秋一诺朝身后的秋墨招了招手,秋墨会意,将怀中的银票掏了出来,问道:“少爷,要多少?”   秋一诺继续勾了勾手,秋墨便将全部的银票递到了他手中。   秋一诺接过,蹲下后将银票递到她跟前,“要几张?”   夏疏桐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秋一诺的声音很少这么温柔,至少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温柔的他,这会儿不免有些恍神,也不知该如何和他解释。   “十张够不够?”他问道,相当地耐心。他决定,此生要养肥她的人,更要养肥她的胆子,不能让她再跟前世那样,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话都说不清。   夏疏桐听了他这话,连忙摇头,又点了点头,一会儿又摇头。   秋一诺失笑,夏疏桐不免看呆了,她记得,这秋二少爷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都很不爱笑的。还是他小时候其实也是爱笑的,只是她都没什么机会看到?   “怎么了?”秋一诺问道,他真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在想前世的他吗?他后悔了,前世应该多对她笑笑才是,只是以她前世胆小的性子,他怕自己笑一下都能吓得她三天睡不着觉。   “我、我……”夏疏桐咬唇,犹豫后道,“秋二少爷,我能不能和你再借三百两呀?到时,还有之前的二百两,我一起还给你。”这话问出来,也是很难为情了。   秋一诺唇角一勾,抽了三张银票来给她。   夏疏桐连忙接过,又有些小心翼翼道:“秋二少爷,今日的事,你能不能也为我保密呀?”   “不可以。”秋一诺虽然否定,声音却是轻轻的,“除非你叫我一诺哥哥。”适当地开一下玩笑,应该能缓和一下自己前世在她心目中不苟言笑的印象?   夏疏桐愣了一下,很快便笑了,“一诺哥哥!谢谢一诺哥哥!”原来秋一诺小时候这么好说话呀,一点都不凶!   她连唤两声,秋一诺心生愉悦,她的声音很好听,脆脆甜甜,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无忧无虑。   秋一诺唇角弯弯,“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夏疏桐一看,确实,太阳都快下山了,她连忙道:“那我就先回去啦!”说罢福了福身,和木棉出了当铺。   只是出了当铺,她却是往悦来客栈赶去的。到了厢房后,她将三百两都给了陈郁金,道:“这三百两你拿来买人参吧,前面给了五十两,你买完凶宅后剩下的留着自己开销。记得,最晚明日就要将凶宅买下,后日是初一,你午时过后在白马寺的后山林等我……”夏疏桐又仔细交待了一下具体的位置。   每逢初一十五,夏府的女眷们都会去城西的白马寺上香,经常一呆便是一整日。   待夏疏桐和木棉回到茶楼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柳氏见了她松了一口气,“桐桐你跑哪去了?”她刚刚才和庄氏分别,一下楼就听说夏疏桐带着木棉逛街逛到现在还没回来,差点没急死她。   夏疏桐是小跑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喘气,笑道:“我刚刚在茶楼里吃东西,听先生们说书呢,一不小心给听入迷了,这才赶紧跑回来了!”   柳氏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下次可要带多点丫环和婆子才行。”   “我知道啦,三婶,你可别跟我娘她们说呀,我以后不乱跑了!”夏疏桐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知道啦!”柳氏笑道,有些心虚,不说自然是好的。今日之事,确实是她有些疏忽了,她跟小姐妹聊得热火朝天,女儿一直在一旁睡着,她看着心安,都忘了二房这个了。   柳氏不说,夏疏桐的丫环嬷嬷们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若是说了,深究下来也是她们做下人的失了责。 第13章 白马寺   初一这日大早,夏府的女眷们便坐了马车前往白马寺。   白马寺坐落于城西,是定安城内最大的寺庙了,因着地理位置便捷,既不用出城又不用攀山,是以城中女眷们都喜欢来这儿,尤其是夏冬两季酷热酷寒之时,香火更是鼎盛。   因着夏馥安还在禁足期,史氏月事未完,二人都没有出来,秋氏便负责带了夏疏桐,一路照顾她。夏疏桐心中欢喜,又有些紧张,她真想让秋氏喜欢她,或者让她看出一些她们母女俩相似的端倪来,只是又不敢胡乱表现,怕弄巧成拙惹了她厌烦,故而一路都安安静静的。   马车走得十分平稳,夏疏桐和秋氏坐在主位上,两边的长椅分别坐着三房和四房两对母女,因着天气炎热,四房的小少爷并没有一起跟来。   夏疏桐和三房的夏华珊二人性子都有些安静,只有四房的夏舒巧活泼些,这会儿正跪在座上,趴在窗边兴趣地看到窗外的景致。   她小身子晃个不停,洪氏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对两个嫂嫂宠笑道:“我家这个就是坐不住,她要是有桐桐和珊珊的一半乖巧就好了。”   秋氏笑道:“那是安安没出来,那丫头要是出来了,指不准怎么皮呢。”   “其实我觉得孩子活泼些好。”柳氏开口道,“珊珊的性子就是太静了。”   妯娌几个都在埋汰着自家孩子,像是在比谦虚似的。   夏疏桐抬起头来,看了柳氏和洪氏一眼,在对上洪氏打量的眼神时,她礼貌一笑,又低下头来。   洪氏的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是个眼尖的人,今儿个看着夏疏桐这么依偎在秋氏身边,总觉得有些眼熟,就刚刚夏疏桐这么抬起头来冲她一笑,她竟觉得隐约在夏疏桐身上看到了秋氏的影子。   意识到这,她不免觉得好笑,怎么会这么想呢,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行人到了白马寺后,车夫停稳了车,丫环们忙上前来卷起车帘,婆子们则搬来了矮凳。三房和四房礼让长房先下,秋氏在丫环的搀扶下提着裙子从容下了马车,夏疏桐也被一个婆子抱了下来,待其余两房也下了车后,车夫便赶着马车去车马院了,免得堵了寺前的大路。   今日初一热闹,寺前还停着不少像她们这样正在下客的马车呢。   “来。”秋氏朝夏疏桐伸出了手,夏日的衣衫袖子做得短,露出了一小截皓腕,她的肤色白皙盈润,倒衬得腕上上好的羊脂玉镯黯淡了几分。   夏疏桐看得有些恍神,反应过来后连忙抓住她的手。秋氏的手很软,掌心指间都是很丰腴的,有些热乎,但一点也不粘腻。夏疏桐牵着她的手,只觉得分外珍惜,巴不得能这么一直牵着不放。   “桐桐,要跟着伯母哦。”秋氏柔声道。   “好的。”夏疏桐连忙点头应道,紧了紧她的手。   见她这般乖巧,秋氏微微一笑,心思:这个孩子倒是好带得紧。   拜过一众菩萨后,夏府众人便在寺中惬意地游赏休息了,白马寺殿后栽有大片花木,春天有桃花,夏天有荷花,秋天有桂花,冬天有梅花,前来赏花的香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   如今正是盛夏,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许多香客都是往荷塘那边去的,也有一些刚赏完荷色归来,秋氏她们也随着大众往荷塘去了,通往荷塘的小道上香客你来我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荷塘极大,一眼望不到边,荷塘中还设了水榭长廊穿插而起,秋氏领着府中众人在廊下慢慢走着,想着寻个景色雅致又足够凉快的地方坐下慢慢赏荷。   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相熟的面孔,都是定安城里的官家女眷们,有点头致意的,也有停下来说上几句话的。   正走着,忽地前面传来一声略显惊喜的声音,“二小姐!”   牵着夏疏桐小手的秋氏闻言脚步一顿,抬眼看向来人,“二小姐”是她娘家那边的人对她的称呼了。   夏疏桐抬眼望去,只见来人是个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生得有些胖,五官圆润,头上梳着一个黑亮的圆髻,看穿着打扮还算可以,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但也算不上大富大贵就是了。   秋氏见了她,是有些欢喜的,笑道:“刘嬷嬷,你什么时候也来了定安呀?”   刘嬷嬷是她大哥秋君霖的奶娘,多年来一直跟在随在她大哥身边,也是直到差不多五年前才回了乡下,临走前还来夏府看过她,她记得那个时候安安才刚学会坐呢。   刘氏迎上前来,笑道:“我一个外甥孙女嫁到这儿来了,我赶来吃喜酒的呢!昨儿个才回了护国公府看望老夫人和大少爷!”刘氏是个热情又话多的人,这会儿见了她手上牵着的夏疏桐,眼前一亮,“唉哟喂,这就是安安小姐吧!”   夏疏桐闻言心一跳,连忙冲她露出一个笑来,心道:这位嬷嬷真是好眼力!   秋氏笑,正欲解释,可刘氏见了夏疏桐的笑,却是开心得很,大着嗓门痛快笑道:“瞧瞧!瞧瞧!这安安小姐和二小姐小时候可是长得一模一样呢,就这么一双大眼睛,这樱桃小嘴、尖下巴,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当年小姐这个年纪走出去的时候,外面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小姐生得水灵!”刘氏笑得开怀,说话一溜串儿的停都停不下来,待说完后发现秋氏跟身后的妯娌们面色都有些尴尬,这才觉察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秋氏并不介怀,浅浅一笑,“刘嬷嬷,安安今儿个没出来,这是桐桐,我二弟妹的女儿。”   “呀!”刘氏惊得一下子捂住了嘴,登时老脸都有些发热了,敢情儿她刚刚那样一顿吼都夸错对象了?她讪笑道:“是这样呀,但瞅着,确实和小姐小时候长得挺像的呢。”她平时是爱说话没错,但也不会瞎说呀,只是这会儿闹了笑话,便没什么底气了。   洪氏上前解围笑道:“小孩子嘛,都是生得差不多,确实,桐桐和安安看着都有几分相似的,怎么说也是堂姐妹呀!一家人嘛!”   刘氏连忙顺水推舟笑道:“也是也是,是我记错了。”   夏疏桐心中叹了口气,也不怪刘嬷嬷立场不坚定,换了谁都一样,几十年前的记忆跟眼前一群人铁打认定的事实,自然是信后者。不过夏疏桐这会儿心中还是有些失望的,刘嬷嬷这话旁人连怀疑都不会去怀疑,只下意识地觉得是刘嬷嬷拍马屁闹出了个笑话,对此一笑置之罢了。   夏疏桐不知道的是,洪氏却是对此留了个心眼了,只是她这会儿心中还有些纳闷,没有、也不敢往深处了想。   刘氏又说了几句好话,便寻了借口辞别了,再呆下去她都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和刘氏分别后,秋氏也没有往前再走太远,很快便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一行人赏过荷花之后,便去了五观堂用斋饭,用过斋饭后妯娌几人聊了一会儿,各自回后院的厢房休息了。   夏疏桐和秋氏一间屋,秋氏哼着小曲儿哄着夏疏桐午睡,夏疏桐佯装闭目,却一直没睡着,眼皮下的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   秋氏浅浅一笑,停了口中的曲儿。   听得周遭安静了下来,夏疏桐偷偷睁开眼来看她,却被秋氏逮了个正着,小丫头的眼神清澈得不行,哪有一丁点的睡意?   秋氏撑着头,侧躺在她身旁,浅笑道:“还不睡?”她哼小曲儿哼得自己都有些睡意了。   夏疏桐笑着坐了起来,讨好道:“伯母,桐桐睡不着,娘昨天说今儿要早起,昨晚很早就让我睡了。”   “那中午也要睡一会儿才行,不然到了下午你就要犯困了。”秋氏柔声道,有时安安过来中午也不肯午睡,到了下午回去的时候,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就睡着了,回到府里叫都叫不醒,那个时辰睡饱了,到了晚上又睡不着。   “可桐桐睡不着,伯母,桐桐能不能出去玩一下呀?”夏疏桐央求道,“我听说放生池里来了一只大乌龟,有这么大呢!”夏疏桐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桐桐想去看乌龟,好不好?”   “大中午的太阳这么晒,乌龟都在睡觉呢,哪里会出来?”秋氏哄道,“下午再去,太阳还没那么烈,乌龟也就出来了。”   夏疏桐找的这个借口显然有些失败,不免有些丧气。   秋氏拿帕子掩嘴,打了个呵欠,这个时辰有些闷热,人都忍不住昏昏欲睡起来。   一旁的秋嬷嬷见了,劝道:“夫人,我看二小姐这会儿精神着呢,想也睡不着,不如让她出去玩会儿再回来。”   夏疏桐知秋嬷嬷是不想让自己扰了秋氏一贯的午休,便顺水推舟道:“好嘛伯母,桐桐就出去玩一会儿。”   秋氏还有些犹豫,秋嬷嬷笑道:“这寺里都是香客,最是安全了,夫人就放心吧,派两个小丫环跟着就成了。”   确实,不管旁人在外面怎么凶,可到了寺里,仿佛心肠都跟着菩萨软了下来,个个都和颜悦色的,好说话极了。想到这,秋氏便点了点头,对夏疏桐道:“那带着你的丫环去玩吧,记得别晒到了,要打伞,挑阴凉的地方玩去,多喝点水。”   “谢谢伯母!”夏疏桐开怀道,一下子就跳下了床。   她表面笑得开怀,心中却有淡淡的忧伤,往常的时候,秋氏都是带着夏馥安的,今日难得她可以和秋氏单独相处,如果可以,她真想留下来陪秋氏睡午觉,一整天都粘着她。可是不行,她今天还有要事要办。   秋氏摇头笑了笑,倒不知二房这个性子原是这般活泼,又同秋嬷嬷嘱咐道:“你看下三房四房的睡了没?没睡的话让她们姐妹几个一起去玩,好有个伴。记得,让丫环打好伞、备点茶水,这天儿别中了暑气。”   秋嬷嬷一一应下,很快便领着夏疏桐出去了。   秋嬷嬷在旁边两间厢房瞧了一下,三房的夏华珊早就睡了,四房的倒没睡,可洪氏觉得外面天太热,便婉拒了。   秋嬷嬷不免对夏疏桐的丫环婆子们仔细叮嘱了一番,木棉、连翘,还有陈嬷嬷、施嬷嬷四人连忙恭敬应下。   出了院子,夏疏桐跑得飞快,连翘和木棉二人年纪轻能跟上,就是苦了陈嬷嬷和施嬷嬷,二人跑得气喘吁吁的,心中好不埋怨:这二小姐大中午的不乖乖在厢房里睡觉,跑出来外面折腾她们这两个老骨头做什么! 第14章 鬼井传说   夏疏桐一路小跑,也是累坏了,在凉亭里歇了一会儿,等两个嬷嬷追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喘定了气,笑嘻嘻道:“嬷嬷你们太慢了!唉呀我可不等你们了,你们两个就在这儿歇着吧,别跟着我了!”   这两个嬷嬷提着装着茶点的篮子匆匆追来,一路上还得担心茶点洒了倒了,这会儿到了之后只顾喘气,话都应不上,听了夏疏桐这话,心中还巴不得呢,两人都不抢着应答了,一边喘气一边将篮子放在了亭中石桌上。   夏疏桐见了,对丫环吩咐道:“连翘,你提篮子吧,木棉你给我打伞。”   木棉立刻就撑起了伞,连翘有些不情愿地提了篮子,以前都是木棉这傻大姐提东西的呢,她才不想提重物,宁愿给小姐打伞,自己还能跟着遮一下阳。   夏疏桐一下子就跑出了亭子,木棉和连翘二人连忙跟上。夏疏桐跑了一会儿,体力有些跟不上了,便喊木棉背她。于是,连翘又是提篮子,又要高举着手给她们二人打伞,走没多远就累了,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后山玩呀!”夏疏桐道。   “秋嬷嬷不是说您要去放生池看乌龟吗?”   “大中午的乌龟都在睡觉呢。我现在就想去后山玩!”夏疏桐说着,低头趴在木棉耳旁小声说了句,“快点。”   木棉加快了脚步,连翘很快就跟不上了,她也不想在烈日下跟着夏疏桐跑了,又见前面有个亭子,在快到亭子前故意 “唉呀”一声,轻轻摔了一跤,说自己的脚扭到了。   主仆三人这才去亭中歇息,夏疏桐喝了些茶水后,见连翘还在揉着脚腕,道:“那你在这儿休息吧,我和木棉去后山玩,你在这里等我们。”   连翘心下欢喜,面上又故作为难,“这样不好吧?”   “没事啊,你歇着就是。”夏疏桐往前面指了一下,“我就在这石头后的林子里玩,采摘些花儿!”前面有一块巨石,像座小山似的,巨石后便是林子,正好能挡住视线。   “那木棉,你可要好好照顾小姐呀。”连翘假惺惺道,“待会儿我脚不疼了我就过去。”   “你放心好了。”木棉打着伞带着夏疏桐走了。   夏疏桐一边走,一边同木棉交待,“连翘这性子爱偷懒,应当不会主动过来的,等一下你隔半个时辰就回亭子一趟,拿些茶点过来就说我要吃,她应当不会怀疑的。茶点你自己吃了啊,顺便帮我摘些野花,等一下我回来好交待。”   “奴婢知道了,可是待会儿要是嬷嬷她们过来了怎么办?”   “她们也不知道我来这儿,等她们歇息好了找到这儿来,我指不准已经回来了。如果还没回来,你就说我衣裳弄脏了,茶点不够吃什么的,让她们回去跑跑腿,其余的你随机应变吧。”   木棉连连点头,“奴婢记下了。”   主仆二人很快到了后山林,陈郁金已经在树下等着了,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鸦青色的长衫,只是洗净了,显得有些发白。   陈郁金见了她,连忙快步迎上前来,夏疏桐也小跑了过去,仰头看,见陈郁金额上出了不少汗,知他是等了好一段时间了,歉然道:“让陈公子久等了。”   “没有没有,小人也是刚到不久。”陈郁金恭敬道,如此自称,是要将夏疏桐当成主子的意思了。   夏疏桐有些赧然,并无答话,转头吩咐木棉回去帮自己打掩护,自己则跟着陈郁金走了。   这儿已是白马寺的后山林,出了后山门,往前不远处就是西城的小西门了,小西门离西郊很近,二人雇了一辆马车,往西郊的那处凶宅去了。   马车上,陈郁金和夏疏桐交待了,他昨日已经花了十八两将那凶宅买下,这可真是白菜价了,那座宅子十分宽敞,有前院和后院,中间是座三层高的小木楼,建得结实漂亮,虽然位置偏僻,但常价估摸着也得要一百两左右。   不过缺点是——这宅子风水确实不太好,前院栽了一株极为茂盛的老槐树,槐树为木中之鬼,一般房屋的附近都是不栽槐的,更何况还栽在院中。因着这棵槐树,整个前院看起来阴气极重。听说曾经有一位宅主几次想要砍掉这棵树,可每次想砍的时候都会有意外发生,持斧之人必见血,后面便没人敢砍了。后来,那外室之死更是将此宅推向了风口浪尖,因了这处宅子凶名远播的缘故,拖累着附近稀疏的几座宅子都搬空了,搞到现在周围是一片荒凉,基本不见人烟。   再有,这凶宅后面是几座连绵起伏的山林,林木森森,平日里寂静得很,连飞禽走兽都很少出现,可以说方圆百里之内,几乎都没什么人气。   这会儿青天白日,陈郁金跟着夏疏桐到了这儿之后,心中仍有些发怵,这儿实在是安静得不像话。   车夫到了之后,更是觉得晦气,拿了银子就想走,夏疏桐让他两个时辰后回来接他们,车夫一口就回绝了,他怕他回来之后这两人已经成尸体了,这凶宅的传说附近的人谁不知道呀,他才不来触这个霉头!   “我给你双倍的钱!”夏疏桐连忙道。   “我才不要!”车夫调转了车头,他是被他们骗来的,说是来西郊,谁知道是来这鬼地方!如果不是大中午的见他们两个人不怕光,还有影子,他估计半路就跑了。   “那、那你帮我问问还有没有别的车夫肯来,肯的话我给他三倍车钱啊!”夏疏桐喊道。   “这鬼地方谁肯来啊!”车夫快马加鞭地跑了,头也不回,寻思着回去后一定要让他婆娘给他烧点什么来驱驱邪、去去晦气!   夏疏桐颇无奈,好在这儿离白马寺也不算太远,走回去也就半个多时辰吧,只是她时间又紧迫了些。   陈郁金宽慰了她几句,掏出铜制琐钥打开了宅门沉甸甸的大铜锁,道:“原先那锁我不放心,便另外配了这锁,花了一钱银子,这锁配有三把琐钥。”他说着从手中的钥串中解了一把递给夏疏桐,“还有一把在贱内手上。”   夏疏桐接过,“嗯”了一声,将锁钥收入自己的小荷包中。   二人入了前院,便见院中老槐枝叶繁茂,几乎遮天蔽日,树下一片阴凉,隐约有些湿气。夏疏桐的目光落在前院东南角那口井上,抬脚走了过去。   到了井边,她小心探头一看,便见井水清澈见底,倒映出了一个小女娃稚气的脸来。   “小姐,您小心些。”陈郁金提醒道,这井栏筑得不高,他怕她掉下去。   夏疏桐浅浅一笑,问道:“陈公子,你可知道有一种鱼,长有四肢,能爬行,离水能活?”   陈郁金听得拧了拧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有些印象,“似曾听说。”   夏疏桐提醒道:“它叫起来的声音就跟婴儿啼哭一般。”   陈郁金一下子恍然大悟,“是娃娃鱼。”   夏疏桐点了点头,道:“我看书上说,它能活百年之久,昼伏夜出,身长能长到成年男子那么高,而且生性凶残。陈公子觉得,此井中会不会藏了这么一只娃娃鱼?”   “这个……”陈郁金寻思了片刻,想起了关于这口井的鬼怪传说,略有迟疑道,“小姐说的不无可能,不过……小姐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夏疏桐笑道,“你这两日有空,寻两个大胆有经验的捕鱼人来,看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是不信这世间有什么鬼怪的。”要说有,她自己就是第一个。   前世的时候,这井里的娃娃鱼让人抓了出来,身长足足七尺有余,听说已年逾百岁。后来这鱼被献给了圣上,在秋日的一次赏菊宴上做成炖鱼给贵人们分食了,听闻此鱼之肉乃是大补,夏馥安那个时候随秋氏入宫就吃到了,回来后还跟她们说这鱼肉好吃得不得了。   至于这只不得善终的娃娃鱼是怎么被人发现的呢?这便与她此行的目的有关了。   这宅子原是前朝一贪官的私宅,他在宅子的地下偷偷建了一个秘室,内里存放了他为官数十年来贪来的钱财,可惜后来这贪官无福消受,一命呜呼了,连个后人都没有。不过,贪官身边却有个姓周的心腹活了下来,周某临死前将这秘室之事告诉了自己的后人,几代人传了下来,这一代终于有人寻来了,他们打开秘室之后,竟发现内里藏有黄金白银数万两,金银堆满了整个秘室。   北梁有法,若发掘出无主的财物,财需上交一半给朝廷,余下可归发掘人所有;物的话,则归朝廷所有。   夏疏桐今日到来,就是为了发这样一笔横财,不过,她可不打算老老实实上交给朝廷,决定自己全部私吞了。   不过这会儿,陈郁金还在这里,她也不着急,同陈郁金道:“这附近几座山,我想将它们买下,你去帮我打探打探,看看需要多少银钱,价格合适的话便定下,银子我有,后面会派人给你送来。”   陈郁金心中有些纳闷,这山头如此荒凉,她要买来做什么?不过,想来是有用处的吧,他也不多问,直接应下了。 第15章 秘室   夏疏桐道:“最好这两天可以定下来,你现在去处理一下吧,我先在这宅子到处看看,休息一会儿,你若回来得早,我便等你;若回来得晚,那我就先走了。”   “这……”陈郁金有些犹豫,“小姐一个人呆在这儿不怕吗?”这可是凶宅呀。   “有什么好怕的?”夏疏桐眨着眼看他,笑道,“这里不可怕呀。”这里可是她发财的宝地呢。   陈郁金失笑,这小姐年纪虽小,胆子却很大,他释然道:“我会早些回来,小姐可以等等我,待会儿我送您回去。”这里位置偏远,她一个小姑娘走在路上,不免太过危险。   夏疏桐点头笑应。   “不知……小姐怎么称呼?”陈郁金拱手问道,他知她不想透露身份,之前也没有过多问寻,不过以后二人的接触应该会越来越多,她还是要给他一个称呼的,哪怕是假的也好。   夏疏桐弯唇一笑,也不欺瞒,“我姓夏。”   “夏小姐。”陈郁金拱手行了一礼,视她为尊者。若论年龄,他的岁数恐怕比她的父亲还要大,可是她救了他的独子长生。桃之体弱,视长生如命,若长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桃之也活不了,倘若长生和桃之都不在了,那他活在世间还有什么意义?是以她等于救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这份恩情,他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回报她了。   “陈公子不必客气。”夏疏桐莞尔一笑。   “是夏小姐客气才是,您直接唤我名字,郁金即可。”   夏疏桐想了想,“若陈公子不介意,以后我唤您一声陈掌柜可好?”   “陈掌柜?”陈郁金不解。   夏疏桐微笑,“实不相瞒,我有经商的打算,可是陈公子也知道,我不过一介小儿,又是女儿身。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聘陈公子做掌柜,以后但凡涉及商行诸事,由陈公子代我出面处理。”   “这……”陈郁金讶异,有些迟疑道,“不瞒夏小姐,鄙人虽出生商行,但对经商之事知之甚少,若勉强应下,只怕到时会让夏小姐亏损。”他十二岁便上山习医,弱冠之年习成归来,归家后一心钻研医术,两耳不闻窗外事,等到大祸临头之时,才发现已经孤立无援,勉强挣扎了数年,终是一败涂地。   夏疏桐听了他这话,沉思了片刻,有些苦恼道:“但我身边真无其他合适之人了,公子若不擅经商,那能否由公子出面帮我寻一擅经商之人?”   陈郁金想了想,点了点头,“鄙人一定尽力而为,为夏小姐寻得一位得力的掌柜。”   “那在这之前,能否由陈公子暂代掌柜之位?”   陈郁金犹豫了一瞬,点头答应了。   “那陈掌柜有礼了。”夏疏桐唇角弯弯,对他福了福身。   陈郁金连忙回礼。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陈郁金便外出处理这几座山头之事了。   陈郁金一走,夏疏桐立马就去了书房。当年周氏后人破这秘室之事,还被说书人编成了故事——   只见书案边上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铜制竹节博山炉,将炉上浮雕的猛虎虎口轻轻一转,使虎口对准西墙上挂着的卧虎图;再将卧虎图卷起,便见墙上洞中置一块宝砚,宝砚不可贪心拿走,将宝砚往下重重一按,便听书案之下“轰隆隆”一声响,一个秘道入口出现了——   夏疏桐按下宝砚后,并无听到书案下传来说书人说的那么夸张的“轰隆隆”一声响,而是只有轻微的声响,如果不是她倾耳细听还听不出来,她跑到书案下蹲下一看,果见这案下有一个方形洞口,下面是石梯。   夏疏桐点亮烛台壮着胆子走下了石梯,秘室很暗,只有她手中烛盏带来的光亮,根本没有说书人说的什么一打开便见满室金碧辉煌,耀得人睁不开眼。   她将石梯旁的数盏壁灯依次点亮,这秘室才彻底明亮了起来。夏疏桐打量了下,这秘室占地面积倒是不小,整个秘室堆满了一个个垒起的箱子,箱子上还置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匣子。   夏疏桐仔细看了看,这些箱匣有木制的、铜制的、还有鎏金的,绝大部分都上了锁,就连锁都十分别致,除了一般的横式广锁外,还有双鱼锁、嫦娥奔月圆锁、梅花桩锁、蛤-蟆锁、如意锁、古琴锁等等,或铜或金,极为精致。   夏疏桐不禁有些怀疑,这些精致的锁箱里放的只是普通的金银吗?她心生好奇,可是这会儿没锁钥也打不开,只能作罢,不急,后面有时间她一一打砸了便是。   她挑了一个没上锁的箱子打开,便见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锭,这么多银子,看起来确实挺明亮的。她拿起一锭银子,仔细一看,竟发现这些银子是光溜溜的私银,没有刻任何东西,她心生讶异,这不是官银?这倒是意外之喜,这样正好,她还愁熔铸麻烦呢。可是,这周某后人怎么这么傻,私银还上交给朝廷?   夏疏桐心中纳闷,直到她打开下一个箱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周某后人不傻。这一箱都是官银,听说金银有数万两,周某后人许是因金银量过大,所以不敢私熔,干脆将这些官银上交了朝廷,自己既分得一半的官银,还私吞掉了所有的私银,这如意算盘!   夏疏桐接连打开了数个没锁的大箱子,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她都有些数不过来了。这么多全贪了?她一下子心中有些发怵,可是要她老老实实地上交朝廷?那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室的?她解释不来。这么一想,上交朝廷多麻烦呀,还不如自己藏着慢慢处置呢。   夏疏桐又陆续打开了几个没上锁的小匣子来,随着小匣子的开启,夏疏桐才发现这周某后人何止一点儿也不傻,他们精着呢!这匣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宝贝:有红珊瑚、玉如意、碧玉笛、还有各种书籍的孤本,几乎每一样都价值百两以上。她不由得看向了另外那些上了锁的箱匣,她一点也不怀疑,那里面可能藏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夏疏桐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将能打开的箱匣都打开了,也只约莫打开了十之二三,余下十之七八都是上了锁的。夏疏桐查看了一番,见每个箱子上都刻有不同的数字,像是有对应的锁钥似的,那锁钥放哪了?   夏疏桐在秘室里仔细地转了一圈,终于发现在她下来的石梯底下还有两个上了锁的匣子。一个稍小一点,抱着有些沉;另一个大一些,尤其沉重,她只能勉强挪动一下。她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两个匣子和这里其它上了锁的箱匣不一样,它们上面没有刻数字。   夏疏桐摸着下巴思索了起来,最后打量了秘室一圈,见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了,便抱着那个能抱得动的小匣子上地面鼓捣去了。说实话,她有点害怕与这秘室仅有一墙之隔的巨娃娃鱼,之前这秘室叫官家的人过来掘地三尺的时候,那条娃娃鱼就突然冒了出来,听说还咬伤了人呢。   夏疏桐上了地面之后,对着眼前的小匣子有些发愁,她跑去外面的院子捡了块石头回来,对着锁钥敲了半天,手都敲红了,可锁还好好的,半点折损都没。   夏疏桐看了眼窗外,这会儿外面的阳光比起正午时已经柔和了许多,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干脆将打开匣子一事放到一旁,直接下秘室搬银子去了,买下附近这几座山,以现在的地价估计得要一千两左右。   她记得,这秘室是在差不多两三年后让周氏后人发掘出来的,随后这处凶宅便变成了财宅,周围的宅子也渐渐租卖了出去。这一片人气起来后,附近的山头也跟着涨了价,有一个眼尖的商人买了下来,听说当时花了三四千两,谁知道后来这几座山头却像聚宝盆一样给他带来了无数的财富!因为这几座山,可是宝山呀!   夏疏桐决定,截个胡了。这个商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听闻之前是靠骗了一寡妇祖传美容秘方发的家呢!   一千两,整整五十锭二十两的银锭,夏疏桐年纪小,拿不了太多,跑了足足八-九趟才拿完,累得半死,不是说这秘室里还有金锭吗?要是有金锭的话她直接拿五锭就够了,可是没锁的箱匣她已经全部打开了,也没看到金锭,看来金锭是在有锁的箱子里。   夏疏桐心中有些埋怨,这要是有海东青在,她就使唤他跑腿了,可是他不在,一切只能靠自己了。夏疏桐忽然莫名地想到了秋一诺,要是有秋一诺在,可能轻轻松松就掏出十张轻飘飘的银票了吧,自己就不用像个小童工一样跑上跑下了。   搬好银子后,夏疏桐也没停歇,在书房里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个空的书箱,将这五十锭银锭整整齐齐地摆了进去,摆的时候累得手都在发抖了。   忙活完这些,她直接瘫在了地上,什么形象都顾不了了,歇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想着跑多一趟,拿多几锭银子以防万一,却听外面忽然响起陈郁金的声音,他回来了。 第16章 山头   夏疏桐心一跳,连忙跑去将博山炉转了回来,博山炉一转,壁上的石砚轻轻弹起,暗道口也缓缓合上。   陈郁金的声音渐渐远了,像是上楼去寻她了,夏疏桐松了一口气,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如今这天气热,她忙活一日,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急急整理了下仪容,在窗口吹了一会儿风,才觉得凉快了一些。   陈郁金在楼上找不到人,很快便下来了,一下来,却见夏疏桐站在院中等着他,小脸通红,鬓角有些湿润,像是刚出过一身汗的模样,他微讶,“夏小姐您还在?我刚刚怎么没见着您?”   夏疏桐笑道:“哦,我刚刚才回来!”   “您方才出去了?”陈郁金惊讶道。   “是啊,我去后山看了一下,这外面好热啊。”夏疏桐说着拿起手帕扇了扇风。   陈郁金道:“这里地处偏远,外面也荒凉,夏小姐下次还是不要单独外出的好。”她这么小一个姑娘,长得矮小,很容易遭受小动物攻击。   “嗯,我知道了。”夏疏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您。”陈郁金忙道。   二人出了宅门,夏疏桐等陈郁金锁门,有些着急回去了。她终于是耽搁了不少时间,这里没有马车,等她走路回到白马寺的话只怕木棉那边已经拦不住穿帮了,要是让史氏她们知道她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只怕以后会看守她看守得紧,她日后再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夏疏桐正寻思着待会儿回去该找个什么样的合适借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了车轱辘声,她抬眼一看,便见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赶着一辆相当破旧的马车朝这边急驰驶来,马车跑得跌跌撞撞,像是随时能散架似的。   夏疏桐见了心中一喜,自动忽略掉了马车的残旧。陈郁金也看到了,连忙上前张手拦车,高声问道:“这位大哥,车内可有客人?”   “没有!”那汉子膀阔腰圆,看着他们二人,粗着嗓子问道,“我听一兄弟说来这里接人有三倍银钱,送到城内就有一钱银子,是你们吗?”   夏疏桐一听就乐了,“是!一钱银子!”   二人很快上了马车,这马车虽脏旧了些,但夏疏桐却是一点也不嫌弃,还催促车夫赶快些,这回有了上次的教训,不忘嘱咐他注意安全。   马车很快扬尘而去。   宅外,忽然出现了两个身穿黑衣的少年,一主一仆。   “少爷,”秋墨笑道,“这老六当起车夫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秋一诺唇角一勾,道:“这几座山她要的话,你帮陈郁金拿下。”陈郁金无权无势,要拿下这几座山头还是有些难度的。   秋墨闻言一讶,“少爷您怎么知道?刚刚陈郁金确实是在这附近打探这山头之事。”这消息也是刚刚由暗卫传来的,他还没和少爷说呢。   这夏二姑娘也真奇怪,爷看上什么东西她都要,这宅子爷才刚买下,她就找陈郁金来问了,他当初买下这宅子花了二十两,可卖给这陈郁金才卖了他十八两,还亏了二两呢。主子对夏二姑娘也真大方,让了那海东青和这宅子不说,还将老六拨了去给人家使唤,怎么想都是亏本的活计。   秋一诺笑而不语,一个起跃翻墙而入,入了书房之后,将夏疏桐藏在榻后的小匣子拿了出来。   先前陈郁金寻来,夏疏桐急急关了暗道门,忘了将匣子放回秘室,可这匣子又不能带回去,她无奈之下便将匣子先藏在榻下了。   看着她这么个小不点跑上跑下地搬银子,累得气喘吁吁,他心疼得很,可是又不能出现帮她,看来还得再给她安排几个她觉得可靠的人才行。   秋一诺寻思着,前世派去庄子里照顾她的那些人,倒可以先挑几个与她偶遇了。   秋一诺对秋墨吩咐道:“以后你派两个人来看着这座宅子,不要让闲人进来。”   “是。”秋墨有了些好奇,忍不住问道,“爷,这宅子有宝贝?”   秋一诺笑而不语,手捧匣子对着上面的太极图锁研究了一会儿,道:“你找老五打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锁来,新旧要一致,再配个锁钥。”   “那这个锁呢?打的锁道可要一致?”若内外都要一模一样,那可有些麻烦。   “不必,这个锁能打开就行。”秋一诺将匣子塞入他手中,“盯着老五开锁,开锁后谁都不许打开匣子,直接拿来给我,现在就去吧。”   “那……”秋墨见秋一诺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待会儿回来这儿找您?”   “嗯,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哦。”秋墨有些纳闷,老五开锁也要一定时间呀,主子看来打算在这呆上一两个时辰了?不过他没有多问,直接抱着匣子走了。   他一走,秋一诺立刻拧开博山炉,按下宝砚,利落下了暗道。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陈郁金已经和夏疏桐禀报了山头之事,他打听到这几座山是属于官家的,虽然地价不贵,可是像他这种没什么身份背景的要拿下还是有些难度。   夏疏桐压低声音道:“你尽量想办法拿下,花点钱疏通一下也没问题,今晚我让我的护卫给你送一千两过来,到时我让他放到书房的南窗下,你明日一早来取就可以了。”什么护卫,其实这个护卫就是她自己呀。没办法,她现在人单势孤,只能精分一下虚张声势了。   陈郁金吃了一惊,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之前看她拿几百两都不算太易,如何一下子就筹到了一千两。   “你先用着,不够的话我那里还有银子,钱不是问题。”夏疏桐一脸镇定道。   “是。”陈郁金连忙答应,看着夏疏桐的眼神愈发恭敬起来。   “对了,这山头若是买下,以何人的名义买?”陈郁金问道。   “你的。”夏疏桐道,这是她深思熟虑过后的。   陈郁金又是一惊,以他的名义买下?那不就是又写在了他的名下?这可不是一座十八两的凶宅呀,而是价值千两的山头。   “这个……”陈郁金有些难以置信,若不是他身上已经一穷二白,没什么好图的,他都要怀疑这夏小姐是带有目的来接近他的了。   “我相信你。”夏疏桐看着他,“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其实是,夏疏桐现在根本就没有人可用了,只能依靠他。她相信,以他的性子绝不是贪财之人,陈郁金是个重情的人,是以前世他才会做出那般疯狂的事情来。   她这份信任让陈郁金动容,他坚定道:“我一定不会让小姐失望。”   夏疏桐点头,微微一笑。他要是敢动什么手脚的话,等海东青回来,她会让海东青宰了他的,她也是看在现在的陈郁金还不够强大,有妻儿作软肋,才这么豁出去了。   到了白马寺后山后,夏疏桐与陈郁金分别,下了车一路小跑回去。   夏疏桐下车前已经付过车钱了,可陈郁金这会儿还得回客栈去,他对车夫道:“大哥,我还要去金凤街的悦来客栈,跑这一趟要怎么收钱?”前面夏小姐给得太过大方,若车夫这会儿收得贵,他就换一辆马车了。   车夫爽朗笑道:“给啥钱啊!我刚好要去城南给我婆娘买东西,顺路送你!”   “这个……”陈郁金犹豫了一下,厚着脸皮应下了,感激道,“那就多谢大哥了。”他是穷怕了,长生的药钱贵,还有妻子体弱,母子二人都需要不少药钱调理身子,未来的开销极大,他是能省则省。   “谢什么!”车夫调转车头,往城南去了,路上熟络道,“我看公子你像个读书人,怎么跑那处凶宅去了,那里听说有些邪门!”   陈郁金笑道:“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公子胆子也算大了!”车夫中气十足道。   “大哥胆子也不小,敢一人前来,可见是个胆魄之人,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我呀!叫牛大胆!”   陈郁金失笑,“牛大哥。”   “公子客气了,您怎么称呼啊?”   “鄙人姓陈。”   “哦,陈公子啊!”   二人一路闲聊,牛大胆是个豪迈之人,说话从不拐弯抹角,陈郁金只觉得和这人说话十分痛快,二人谈了一路,两个性子迥然的人倒聊到了一块。   将陈郁金送到客栈后,牛大胆笑道:“陈公子,你这朋友我牛大胆交了,你莫嫌弃我是个粗人!”   “牛大哥说的哪里话。”陈郁金忙客气道。   “我平日里就在西市福至酒楼左边那条小巷口呆着,专门给人打杂跑腿的,你有什么能使唤我的事,记得光顾我,我一定给你折扣!”   “那就先多谢牛大哥了。”陈郁金作了一揖。   “记得啊!”牛大胆说着,调转车头走了。   陈郁金上了楼,回厢房看过爱妻和幼子之后,又赶去渔市了,他要找两个捕鱼人处理一下夏疏桐今日交待的事。 第17章 宝匣锁钥   夏疏桐这边,小跑回去后,木棉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快来!”   下午的时候,她当着连翘的面,站在巨石边时不时对着空无一人的林子喊着话,后来陈嬷嬷和施嬷嬷都先后找了过来,她也按之前夏疏桐交待的借口将她们二人支使了回去。   渐渐的,天色晚了,一直在亭子里偷懒休息的连翘也忍不住过来,木棉连忙上前去拦她,和她东扯西谈地说了一会儿话,随后二人才走到巨石后,却发现林子里空无一人,木棉当时的慌张都不用掩饰,急道方才小姐还在这儿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这会儿两人正分开找着她。   木棉拉着夏疏桐跑回去,冲连翘喊道:“小姐找着了!”   连翘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见夏疏桐小脸通红,头发衣裳都有些脏乱,一下子有些懵了,小姐平时好像不爱这么玩的吧?今日这是得玩得有多尽兴呀?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大夫人只怕等久了。”木棉催促道,她真的要吓死了。   “好吧。”夏疏桐累了一下午,这会儿手脚都在发抖,什么力气都没了,便要木棉背她回去。   木棉先前按夏疏桐的吩咐摘了不少花儿,都放在巨石后,这会儿让连翘一并带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们碰到了拿了衣物和吃食回来的两个嬷嬷,夏疏桐现在也没力气去换衣裳和吃东西了,便这么让木棉背了她回去,终是小孩子的身体,这会儿放松下来后,她趴在木棉的背上于半路上就睡着了。   秋氏见到夏疏桐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二房这丫头,印象中一直是恬静干净的,可从没见她玩成这副模样。秋氏忙让丫环打盆水来,给她洁面,夏疏桐洗了脸后,迷糊醒了一下,秋氏趁机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打点齐整后,见夏疏桐确实困倦,秋氏便让一个婆子将夏疏桐背了起来,夏疏桐揉了揉眼睛,拉拉秋氏的衣裳,迷糊道:“娘,花花给你。”夏疏桐指的是让丫环们带回来的野花。   秋氏一愣。   木棉连忙将花递了过来,道:“大夫人,这是小姐今日摘的呢,还摘了好多,没全拿回来。”   秋氏这会儿回过神来,摆摆手浅笑道:“这是桐桐摘给二弟妹的呢,你带回去给二弟妹吧。”   “是,夫人。”木棉忙应道。   夏疏桐早已睡了过去,睡得熟,后面出了白马寺怎么被抱上马车的也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里了,是饿醒的。   史氏那边身子还有些不舒服,派了大丫环如雪过来照看她。   这会儿已是二更天了,之前史氏怕她醒得晚,吃了饭菜要积食,便命厨房里先熬了红枣百合蜜粥,一直温到现在,连翘端上来的时候还是鲜热鲜热的。   夏疏桐只吃了一小碗就没胃口了,嫌味道淡。如雪觉得不太对劲,摸了一下她额头,觉得有些烫,忙去禀了史氏。史氏这才在丫环的搀扶下过来看她,一摸她额头便知她发烧了,连忙让丫环去请大夫。   夏疏桐又病了,想来是今日下午出了一身汗后在窗口吹了冷风的缘故。夏疏桐不免感慨,这身板也未免太弱了。她在院子里将养了几日,才算好了七八,期间秋氏每天都会过来看她。夏疏桐知道,秋氏是觉得初一那日她这个做长辈的没照顾好她,是以她才会生病的,夏疏桐心中有些复杂,既欢喜她能来看她,又忧心自己拖累了她。她生病是自己折腾的,才不关秋氏的事呢。   这日下午,夏疏桐在小书房里练大字,将连翘支出去后,她迅速写了一封信,用蜡封好交给了木棉,嘱咐道:“你将这信交给陈郁金,记得悄悄的,别让人看到。信交到他手中后,让他打开看看,就问他信中交待之事,什么时候能办好?”   “是。”木棉连忙将信纳入怀中。   很快,夏疏桐便以让木棉去给她买喜枝楼的蜜饯当借口,将她支使出去了。   半个多时辰后,木棉才带着两罐蜜饯回来,同夏疏桐回禀道:“陈公子说一天就好了,让我明天去取,可是小姐,我要去取什么东西呀?”   “这你不必问,明天你去取就是。”夏疏桐猜想,这东西甚至不用陈郁金偷偷地去买,他自己就能调制出来。   木棉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打了开来,只见纸的最上面画着一条鱼,中间画着连绵的山,最下面画着一个大大的元宝。   木棉指着鱼道:“陈公子说您吩咐的第一件事,已经好了。”又指着中间的山,“这第二件事,好了一半,可还差这点东西。”最后手指向了元宝。木棉想,陈公子的意思大概就是还差银子吧。   夏疏桐一下子就看明白了,陈郁金是说娃娃鱼的事已经好了,而山头的事好了一半,还差银子,可是还差多少银子呢?夏疏桐仔细一瞧,见元宝中央点着一点黄色的粉沫,她凑近闻了闻,味道有些苦,像是黄莲。这么一个大元宝,夏疏桐比划了一下,差不多是五十两的大小,银锭中最大的额度就是二十两,没有五十两的,而这元宝上面又点着金色的黄莲,那就是金锭了,还差……五十两金锭,整整五百两。   夏疏桐小脸都皱了,这银子不是问题,可是她一想到自己还得再搬二十五个二十两的银锭,顿时觉得手脚都软了——她又得去当小童工了,这海东青什么时候回来啊!   次日下午,木棉如约去陈郁金那儿取东西,临出门前夏疏桐对她嘱咐道:“东西取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藏好,别让人发现了。另外,将这封信交给陈公子。”   木棉接过信藏到怀里,应下后又以帮夏疏桐买吃食的借口出府去了。   因着夏疏桐初一那日一回来就生病了,是以从初二开始,这周期的课她都没去上,明日是初七,正逢休假,按理说她是可以出去走走的。不过,她就怕史氏以她身子未康复为由,拘她呆在府上,史氏喜静,又身为寡妇,平日是不大喜欢出府的。   下午的时候,夏疏桐强打起精神,故作活蹦乱跳地跑去了史氏的院子,央求她明日带她出去玩。   果然,史氏不太有兴致,道夏疏桐病才刚好,让她好好呆在府中将养身子,后日好上课。   夏疏桐撇了撇嘴,一会儿又道:“娘,那我们去白马寺吧,初一的时候你都没有去上香,那里的罗汉斋很好吃呢!”   史氏有些犹豫,“那么远。”去白马寺坐马车都得半个多时辰呢。   “不远啦!娘,桐桐想吃罗汉斋。”夏疏桐拉着她的袖子直撒娇。   史氏被她摇晃得头晕,当着一众丫环婆子们的面也不好一而再地拂了她的意,便一脸宠溺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就如了你的意吧,记得,可要乖乖的。”   “谢谢娘,娘最好了!”夏疏桐开心得跳了起来。心思:自己好歹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这样假装天真活泼,也是难为自己了。   翌日早上,史氏和夏疏桐用过早膳便出府了,这个时辰不早不晚,路上马车慢慢走,到了白马寺后,她们上完香正好可以用午膳。   午膳过后,史氏带着夏疏桐在后院里散步消食,夏疏桐今儿中午确实吃得比平日多了不少,看起来倒像是真喜欢吃这儿的斋饭一样。其实夏疏桐心中却是这么想的:下午要干体力活,这会儿得吃饱了才行呀!   午休的时候,史氏带着夏疏桐睡在内室床上,史氏的大丫环如云、如雪,还有夏疏桐的丫环木棉、连翘四人在外间的榻上休息,婆子们则聚在院子的树下低声唠嗑着。   屋内一片寂静,夏疏桐睁开了眼,轻轻地推了推史氏,见她睡沉了,连忙轻声下床,外间的木棉也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进来了,压低声音道:“都睡熟了。”   夏疏桐点了点头,迅速换上了一身浅色衣裙,又和木棉吩咐了几句话。   木棉连连点头,抱她坐上半高人的后窗窗台。   “你记得随机应变啊。”夏疏桐低声道。   “奴婢知道了,可是小姐,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呀。”木棉这会儿是心惊胆战,她昨儿还不知道小姐让她去陈公子那儿取什么东西,直到刚刚才知道,竟然是迷香,她方才不过偷偷加了一点在香炉里,大家没一会儿便都睡熟了。   “知道了,我会尽快的。”夏疏桐小心落了地,接过木棉递来的帷帽,戴好后小跑了出去。   现在这个时辰是午休时间,外面没什么香客,但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估计香客们就都起来了,她怕会在路上遇到认识的人,所以还是遮掩一下比较保险,换了衣裙再戴上帷帽。   昨日她在给陈郁金的信上交待了两件事,一是让陈郁金安排一辆信得过的马车于今日午后在白马寺后的后山门等她;二是让陈郁金明日早晨去老地方取他所差的东西。陈郁金差的就是五百两了,所以,她现在得去搬银子了。   夏疏桐出了白马寺,便见有一辆破旧的马车在门口的大树下候着,夏疏桐一瞧,这赶车人不正是那日送他们回来的车夫么。   夏疏桐上前,冲他笑了笑。   牛大胆笑着自我介绍道:“小人叫牛大胆,是陈公子叫小的来的。”说着放下了他特意为夏疏桐准备的小板凳,掀起了车帘。   夏疏桐笑眯眯的,踩了板凳上了马车,客气道:“让牛叔久等了。”   “没有没有,小的也是刚到不久。”牛大胆俯身将板凳收起放好,“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呀?”   夏疏桐道:“就上次那座宅子。”   “好咧!”牛大胆也不多问,放下车帘道,“那小姐坐好了,要走了啊!”   “嗯。”夏疏桐轻轻应了声,背贴紧了车壁。牛大胆这马车她是知道的,走得颠簸。   马车很快便出了西城门,牛大胆问道:“小姐赶时间不?赶时间我就快些,不赶我就慢点,这样走得平稳些。”   “没事,你快点吧,我赶时间。”夏疏桐道。   “那好勒!那小姐坐稳啦!”马鞭扬起落下,马车很快急驰了起来。   对上夏疏桐,牛大胆话不多,一路上只说了一件事,便是道自己攒了些银子,准备换一辆好一点的马车。夏疏桐笑应了几句,心中暗道:这对自己来说倒是个好消息,他换了新马车,新马车肯定走得比这破马车平稳,得好处的不就是她这坐马车的客人吗?毕竟现如今还没几个车夫敢去那凶宅,以后她要是还去那儿,只怕少不了坐这牛大胆的马车了。   到了后,牛大胆放下小板凳,掀开起车帘问道:“小姐,待会儿可要小的回来接您?”   夏疏桐想了想,“我待会儿还得在这附近办点事,这样吧,你一个时辰后回来,如果我不在,麻烦等多我一个时辰,我给你补十文钱,最晚两个时辰内我一定回来,我先给你订金。”   夏疏桐掏了车钱后,又另外付了二十文钱的订金给他。   牛大胆笑呵呵接过,“好勒!那小的一个时辰后回来,不见您就一直等着您。”   夏疏桐莞尔一笑,下了车。   牛大胆当即调转了车头,夏疏桐掏出锁钥开了门,回头看了马车一眼,见马车扬长而去,这才推门而入,从里面落了锁。   她小跑入书房,将秘室入口打了开来,正欲下秘室时,忽地想起了之前藏在榻下的小匣子,连忙去取,这个小匣子还是放回秘室安全些。   她蹲下准备将小匣子搬出来,可小匣子一挪,便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她手背上,又“咚”的一声落到了地板上。   夏疏桐低头一看,竟是一把金色略显陈旧的锁钥。她捡了起来,心中有些纳闷,这儿怎么会有一把锁钥呢?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怀中的匣子上,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抱着侥幸的心态一试,不曾想这锁钥竟然打开了匣子!   夏疏桐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笑得合不拢嘴,她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她要的这锁钥怎么就正好藏在这榻底下呢?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第18章 宝物   夏疏桐缓缓地打开了盒子,却见里面没有什么宝贝,只有放着几本书册,书册上静静躺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小木盒。她打开了小木盒,见里面是一支金锁钥,怎么还有锁钥啊,她托腮有些苦恼,这锁钥是干嘛的呢?咦,有了!难道是用来开那个大匣子的?   好吧,那等下她去试试,这会儿她先拿起了一本书册,竟发现这是一本账本,记录了秘室中银钱的支出与收入,现在秘室中有官银、私银共计……   夏疏桐目瞪口呆,惊得捂住了嘴巴,双手都有些颤抖了,那里面居然有这么多银子?前世的时候,她在护国公府也是管过家的,护国公府财力雄厚,这些银子几乎抵得上护国公府的家财了。夏疏桐忽然觉得有些棘手起来,这金银的数量远远超乎了她的想像,她怕自己消耗不来。   夏疏桐合上账本,再往下翻,底下是三本画册,打开画册,每一张图纸右上角都标有序号,正面画着一个宝物,背面则记载着宝物的名称和由来、年代等详细信息。她粗略一翻,发现十之七八都是价值连城、甚至世间难再得的宝物……   夏疏桐咽了咽口水,望向了秘室入口,这真是……棘手得很啊!同时又觉得有些可惜,这些宝贝注定只能藏在这暗无天日的秘室里了,因为她没这个能力让它们重现天日。   震惊惋惜过后,夏疏桐拿着锁钥,抱起匣子下了秘室。   小木盒里的这支金锁钥,果然是开大匣子的。大匣子打开来,里面还有机关,将最上面的那层抽屉往上拖拉出来,底下相连着四层的抽屉呈阶梯状展现在她跟前。整整五屉锁钥,每层各二十五只,对应不同的数字。   夏疏桐就近挑了一个匣子,上面刻的数字是六五,她打开图册,翻到六五这一页,只见页面上画着一柄碧绿的玉如意,背页记载是由整块帝王绿雕刻而成,长一尺二,净重一斤八,是前朝末代皇帝在一次秋日的宫宴上赐给一位宠妃的。   夏疏桐找到对应的那只锁钥,试着打开这匣子,果然一下子就打开了,匣子里安静地放着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玉身造型流畅,整体浑然天成,玉质绿得流油,实乃玉中珍品!   整整一个时辰,夏疏桐都在看这几本画册,因着时间有限,她只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囫囵吞枣了解一番。这三本画册中,共绘有宝物约莫七八十个,宝物皆装在匣中,其余的二三十页则是绘的金锭,对应相应的宝箱,宝箱内装的都是金锭。夏疏桐打开了装着五十两金锭的宝箱,跑了两趟,抱着两锭沉甸甸的金锭上去了。   陈郁金不是说缺五百两吗?她就给他一千两,反正她现在在愁银子太多了不知道该怎么花。   将金锭放入书箱后,夏疏桐下密室简单收拾了一下,只留下一把最重要的小金钥在身上,同这宅子的锁钥一起纳入怀中的荷包里。   忙活完这些,她片刻也不敢多呆,匆匆出了宅子,她要是在这边耽搁得越久,白马寺那儿便越有可能出事。   一出宅门,就见牛大胆已经在等着她了,她冲牛大胆点头致意,转身锁好大门,确认屋门锁好后,这才快步上前去,边走边和善笑道:“牛叔,又让你久等了,你等多久啦?”   “没多久,小半个时辰而已!”牛大胆笑道,“小姐要回去了?”   “是啊!”夏疏桐提起裙子踩着小板凳上了马车。   “好勒!那小姐坐稳啦!”见她坐好了,牛大胆扬起了车鞭。   夏疏桐回到白马寺后山后,另外给了牛大胆十文钱赏银,而后一路小跑回后院,路上也遇到了三五波女眷,好在没一个认识的,而且她头上戴着帷帽,也不怕日后认出来。   回到了厢房窗下,她轻轻学猫叫了两声,很快,木棉便跑来开窗了,趴在窗台上将夏疏桐抱了起来,急急地给她换衣裳。菩萨保佑,小姐终于回来了,她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了。   木棉哭丧着脸低声道:“小姐,你以后要是总这样,奴婢一定会让你吓死的!”   夏疏桐边换衣裳边打量着周围,见丫环们都还睡着,问道:“还好吧?”看屋内的情况,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木棉惨道:“没事,大家都没醒,也没有人来,就是奴婢一直提心吊胆的,而且这会儿大家都睡得有些久了,您要是再不回来,估计外面嬷嬷们都得来敲门了。”   “那就好,”夏疏桐道,“以后我会快些回来。”   木棉一听脸都皱了,还有以后?   可这会儿木棉也没空计较了,将夏疏桐换下的衣裳收了起来,随后从怀里摸出了陈郁金给的薄荷油,将薄荷油一一放到了屋内熟睡的女眷们鼻下晃了晃,最后递给了夏疏桐。   夏疏桐接过后,小跑入内间,也让史氏闻了闻,这才跑了出来,让木棉抱了她出去。   外面的婆子们早就醒了,有几个都等在了厢房门口,见夏疏桐出来了连忙行礼。   夏疏桐低声道:“我娘还没醒呢。”   她话落音,外间那几个丫环便都陆续清醒过来了,只觉得像是睡了很久,周身舒畅。不一会儿,里间也传来了史氏唤丫环的声音。   夏疏桐听了史氏的声音,当即一脸欢喜,对婆子们道:“我娘醒啦!”说着便要从木棉身上下来,木棉放下她后,她迈着小短腿小跑进去,还没入内间便脆生生唤道:“娘,起来啦!”   史氏一看到窗外暗下的阳光,便知自己睡过头了,这会儿坐了起来,扶了扶头上的银步摇,问道:“什么时辰了?”   她的丫环如云如雪这会儿还有些迷糊,问了问门口的婆子,才知道已经快酉时了。史氏吃了一惊,有些懊恼道:“怎么睡到这个时辰,晚间只怕睡不着了。”   “娘,”夏疏桐趴在床边撒娇道,“桐桐醒了好久了,都没有吵醒你呢。”   史氏揉了揉她脑袋,半宠溺半责怪道:“下次记得叫娘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哦,桐桐知道啦!”夏疏桐嘟了嘟嘴。   史氏见她头发有些乱,以为是睡乱的,便唤了连翘来替她梳头。母女二人简单梳妆了一番,用了些糕点,也没在白马寺多待便回去了。   夏疏桐中午没睡,在回去的马车上有些犯困了,可是又不敢睡,生怕让史氏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能强打起精神。   回府后,用过晚膳、洗了澡,她一粘床就睡着了,直到次日天大亮才起来。   今日是旬假了,夏疏桐早膳的时候,想到中午可以见到她爹爹,心情就不错,还多吃了一块小米糕。   午膳的时候,大家都其乐融融的,就夏馥安有些闷闷不乐:昨儿妹妹们都出去外面玩了,今天大家也有可能会出去,就她还在禁足,不能出去。   秋氏知她不开心,早晨替她梳头的时候便哄着她说下午秋正南会过来玩,夏馥安这才打起了些精神,这会儿晌午还没过,她就开始盼着秋正南来了。   午膳后,夏知秋如上次旬假般问了几个小姑娘功课上的事,夏馥安对答如流,夏疏桐因着没上课,夏知秋也没问,反宽慰了她几句;待问到夏华珊的时候,夏知秋见她有些紧张,便没多问,只让她好好学习,道她年纪小,不急慢慢来。   其实夏知秋的性情算是比较温和的,只是他在官场上历练过了,如今又稳居高位,府中人对他敬中带畏,晚辈们看起来便更觉得他威严了。   接下来,兄弟妯娌们如往常般聊了天,就各自回院子午休了。   夏馥安回到自己的静思院后,不怎么肯午睡,一直念叨秋表哥怎么还不来,秋氏哄她道:“等你睡醒,秋表哥就会过来了。”   夏馥安这会儿躺在夏日午休的黄花梨木单翘头三弯腿贵妃榻上,仰头问道:“那秋表哥要是没有过来,安安能不能去舅舅家找他呢?”   “不可以。”秋氏板起了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夏馥安撅嘴。   “你秋表哥下午一定会过来的,我们已经约好了,秋表哥是讲信用的人,他不会言而无信。”秋氏微微放软了态度,耐着性子解析道,“你若不开心,便想想娘为什么要禁你的足,不给你出门,是不是因为你之前做错事了?做错事,就是要付出代价,这样你下次在决定做什么事之前,你就会停下来想想,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如果不对,你又要去做,那你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哼!”夏馥安撇嘴,抱着小毯子扭过身子背对着她,有些委屈道:“安安已经知道错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娘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呢?”夏馥安说着声音有了哭腔。   秋氏心软,声音柔和了下来,“安安,你知道错就好,娘已经原谅你了。可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能因为你做错的事过去好久了就不算数……”秋氏一一解释给她听,说到后面夏馥安直抹眼泪,她又柔声哄了好一会儿,夏馥安才睡着了。   她睡着后,秋氏命丫环打了一盆洗脸水过来,绞了帕子轻轻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渍,小脸擦洗干净后,秋氏怜爱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才起了身。   秋氏一起身,便见夏知秋从屏风后走了进来,面上带着笑意。   秋氏朝他温婉一笑,“夫君怎么过来了?”   夏知秋上前来,轻执起她的手,“见你一直没回院子,还以为你要在安安这里睡了。”夏知秋凑近她耳旁低声道,“不是说我旬假这日你都会好好陪我?”   夏知秋这话意有所指,惹得秋氏娇瞪了他一眼。   夏知秋低低一笑,怕吵醒睡着的女儿,又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怎么,小丫头还在闹脾气?”   秋氏颇无奈道:“安安这孩子,性子有些倔。”   夏知秋笑,“你小时候不也这样?”   秋氏微微拧了拧眉,“我小时候确实也倔,但不是倔在这种地方。”   夏知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安安年纪还小,慢慢教着便是。”女儿聪颖漂亮,他是宝贝得不得了。   秋氏有些不满道:“你可不许太宠她了,我就怕把她宠坏了。”她娘跟她大哥那边对这丫头宠得有些过了,几乎事事都纵着她来。   “女儿娇养一下,不是问题。”夏知秋拥着她纤细的腰身,往外走去。   “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秋氏嘟囔了一句。   夏知秋不怀好意一笑,“早些休息。”   秋氏脸一热,小声道:“天气这么热,才不要!”这夫君,别瞧人前一副清心寡欲的正经模样,人后可禽兽了,秋氏想到都觉得脸红。   夏知秋手紧了紧她腰身,低声哄道:“洗个澡就行了。”   秋氏跺了跺脚,不想理他了,夏知秋笑盈盈追了上去。 第19章 石亭   流响院这边,夏疏桐躺在竹榻上,想了好一会儿事情才睡了过去,连翘在一旁给她打着扇子,见她睡着了便停了下来,时不时才摇几下。   夏疏桐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醒,醒来的时候是木棉在她身边给她摇着扇子,见她起来了这才唤人进来伺候。   漱口净脸后,夏疏桐去了史氏的流音院,像他们这些富贵人家,嫡出的小姐长到了五六岁就能有自己的小院子了,一般都是在母亲的正院附近辟一间小院住。夏馥安的流响院就是流音院的偏院,两个院子中间只隔着一道围墙,角落里还开了个小门,往来很是方便。   夏疏桐到了流音院之后,陪史氏在前厅里用了些糕点,用过糕点后,史氏随口问道:“怎么最近老是想吃外面的东西?”   夏疏桐笑道:“府里的吃腻了,桐桐觉得外面的好吃呢。”她这阵子总使唤木棉出去,每次都是找的替她买吃食的借口,后来连翘看着眼红也想出府,她便意思下让连翘出去了几次,不过连翘出去就是单纯地买东西了。这样买来买去,确实有些频繁了。   史氏柔声道:“我看你最近这个月开销倒有些大了。”她说着,让如雪拿了一个小账本来,这个账本是记的夏疏桐平日的开销。   夏疏桐低低“哦”了一声,有些心虚,原来是查账了。   她们孤女寡母的,府里不曾亏待过她们,小至每天每月的吃食,大至每季每年的衣物,都有足够的用度送到她们院子来。史氏每个月有月例二十两,夏疏桐今年有了自己的院子后也开始发放月例了,有五两,不过她年纪小,开支也小,一般也就买点零嘴儿和玩具罢了,往常都是绰绰有余的,但这个月,她却用过了。   史氏翻看着账本,夏疏桐月例是今年一月开始发放的,前几个月每月只用了不到一两,可上个月竟将五两的月例全花完了,还动用了之前攒下的月例。就端午走丢那日,说是荷包丢了,里面二两多的银子就这么没了;还有二十九那日,居然也花了二两多,一两在酒楼里吃食,一两多则买了一堆灯笼、纸鸢、藤球等杂物,回来一直堆着,也没见她玩过。   史氏是商家出生,一看便觉得这一两多的玩具开销有些对不上,她怕夏疏桐身边的丫环婆子看她年纪小,手脚不干净。前面的那些,她就不计较了,史氏合上了账本,对夏疏桐的两个丫环道:“以后小姐的开销都记仔细了,买了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在哪间铺子买的,份量价格都记好了,每日核查一遍。若月底时这账本对不上,我便找你们两个算账。”   木棉连翘二人连忙福身答应,“奴婢知道了。”   夏疏桐没有说话,她现在年纪小,只会花,哪里会算账,史氏真问起来,她囫囵几句便能应付过去。而且,以后随史氏查吧,她再也不缺银子啦,这几日有空她就去搬点银子出来!   想到这,夏疏桐忽然想起了欠秋一诺的五百两。午膳的时候,她听夏馥安说秋正南会过来,那秋一诺会跟着过来吗?   秋正南来的话,除了前厅,一般也就到花园里游玩一下,夏疏桐想去花园里打探一下情况,很快屁股就坐不住了。   史氏这会儿有上个月的账本要查,见她心不在焉,便让她出去玩了。前几日她小日子不舒服,铺子里的那些账本也是拖到这两日才开始核算。   夏疏桐得了她的允,蹦蹦跳跳地走了。   夏疏桐很快就去了后花园,寻思着能不能碰到秋一诺。至于那个秋正南,哼,他现在不过一个小屁孩,她怕他作甚!   这个时辰阳光不是很烈了,不过木棉怕她晒到,仍是给她打着伞。   走在小路上,远远地就看到了荷塘边的八角重檐石亭内聚了不少人,因着是夏季,亭子左右两边垂挂着薄纱遮阳,夏疏桐走来的方向正好是侧面,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人。   夏疏桐对身边的丫环问道:“谁在那儿呀?”   连翘探头看了看,道:“下午的时候少护国公过来了,这会儿应该是大夫人跟大小姐在亭子里招待他呢。”   夏疏桐“哦”了一声,又道:“你去问下都有谁在呢?瞧瞧梅大小姐在不在?”梅大小姐梅清怡是秋正南的表妹,今年不过八岁,她是秋正南的小姨母冯咏香和右相嫡长子梅征德的长女,只是冯咏香在梅清怡三岁那年就病逝了,梅征德也于两年前续弦,秋正南的母亲冯氏心疼这个外甥女,怕她在相府遭继母欺负,便经常带她出来玩。一来二去,梅清怡跟她们夏府几个小姑娘也相熟了起来。   梅清怡的性子有些静,小时候和夏疏桐挺合得来的,不过长大后就有些变了,夏疏桐这世无心亲近她,可是这会儿总不能直接让连翘去看下秋一诺在不在吧,便只能拿她当借口了。   连翘很快就回来了,禀道:“小姐,梅大小姐在呢!”   “哦,我看亭里好像有好多人,都有谁在呢?”夏疏桐随口问道。   “大老爷跟大夫人、还有大小姐,还有护国公、护国公夫人、少护国公跟秋二少爷,通通都在呢!”连翘口齿伶俐道。   “这么多人啊。”夏疏桐面上有些迟疑,秋一诺在是在,可是还有那么多人,只怕寻不到机会和他单独说话。不过,她爹娘跟舅舅都在,夏疏桐私心里是想过去见见他们的,只是按照以往她的性子,躲都来不及,哪里会上前去凑这些热闹。   重生后,她是想让自己的性子变得活泼开朗些,可若一下子转变过大,只怕会引起人怀疑。   正迟疑着,便见长房的一个粗使婆子走了过来,对夏疏桐行了一礼后道:“二小姐,大夫人说您若没什么事,可以过来亭子歇息一下,亭子里置了冰盆,凉快得紧,还有新鲜的冰镇荔枝吃呢。”   夏疏桐面上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婆子便领着她往亭子走去。   入了亭子后,夏疏桐一下子对上那么多人,很快便显现出她本来性子应有的羞涩,低下了头来。   这会儿女眷们都围坐在亭子中央的石桌边上,秋正南和秋一诺两人坐在左面的飞来椅上,秋君霖与夏知秋则坐在另一边的飞来椅上,这二人中间摆着一张矮几,几上置着棋盘,郎舅二人正全神贯注地对弈,甚至没有注意到夏疏桐的到来。   对上这两位男性长辈,夏疏桐像以往那样有些怯弱地上前对这二人行了礼。   秋君霖抬眸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挥了挥手,是免礼的意思;夏知秋则抬起头来冲她笑了笑,亲和道:“桐桐来了啊。”   “嗯,”夏疏桐乖巧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侧了侧身朝亭中的冯氏和秋氏行了礼,最后给飞来椅上那两个前世的夫君行礼,这二人中间隔着一个楠木茶几,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呢。   秋正南礼貌一笑,抬手温和道:“夏二姑娘不必多礼。”心想:这个才是平时的夏二姑娘,上次……估计是小姑娘心情不好吧。   夏疏桐低垂着眉眼,似不敢抬头看二人,只听到秋一诺轻轻“嗯”了一声。夏疏桐心思:秋一诺长大后冷酷的性子许是随了她舅舅呢。   她舅舅秋君霖容貌生得十分俊朗,只是不爱说笑,给人印象有些严肃,可夏疏桐知道,这不过这只是表面罢了,他刚毅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的心。前世她嫁入护国公府后,他成了她公公,疼爱中又多了不少照拂。若不是后来北方蛮夷乱境,舅舅奉旨前往边境镇压,离开了定安,秋正南哪里敢休她。   看来,这秋一诺和舅舅一样,都是面冷心热之人。   冯氏见她一脸乖顺,夸了一句,“这孩子礼数倒是周到,快坐吧。”   夏疏桐微微一笑,朝冯氏福了福身,柔声道:“谢夫人。”   其实,夏疏桐对于前世的这个婆婆是提不起半点好感的。前世她嫁给秋正南后,冯氏便一直觉得她配不起她的儿子,只是她面上做得滴水不漏,夏疏桐那时心思单纯,哪里看得出来她的不满,直到后来她外祖母、也就是冯氏的婆婆叶氏在夏馥安归来中风了之后,冯氏就变脸了,撕下了和善婆婆的伪装。   夏疏桐现在对上她,面色是半点厌恶都不显,如寻常般带着些拘谨落了坐。   坐下后,一旁的梅清怡倒是凑了过来,娇声道:“桐桐,好久没见啦。”她说完看着她,夏疏桐也打量起她来。   没想到小时候的梅清怡长得这么漂亮,五官精致,面颊还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十分讨人喜欢。只不过长大后,她的五官却不受控制地长开了,失了幼时的精致,变得有些凶,模样顶多只能算是清丽了。   梅清怡看了夏疏桐半日,歪头道了一句,“你好像变漂亮了。”就感觉,脸蛋好像圆润了一些,饱满了起来,看起来不像以前那样干瘪。   夏疏桐对此腼腆一笑,心道:可是长大后的你变丑了好多啊,难道真是相由心生? 第20章 亲憎我   夏疏桐低着头,忍不住想看看秋一诺,她装作不经意间看了过去,不料正对上了秋一诺投来的目光,像是被他抓了个正着,夏疏桐慌忙低下了头。   “二妹妹,”坐她对面的夏馥安忽然开口,将石桌上的一盘冰镇荔枝推到了她跟前,对她颇有些讨好地笑道,“你试试这荔枝,很好吃的!”说完看向了秋氏,见秋氏冲她微微一笑,夏馥安当即对夏疏桐笑得更加灿烂了。在娘亲的面前,她就对她好一点呗,说不定娘会看在二人亲密起来的份上,早点解了她的禁足呢。   夏疏桐冲她感激一笑,面色诚恳道:“谢谢大姐姐。”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呀。   连翘在一旁净了手,上前来给她剥荔枝吃,夏疏桐只意思下吃了两颗。   冯氏看在眼中,对秋氏笑道:“姐妹间相亲相爱的,这样子多好呀,我就喜欢你们这儿孩子多热热闹闹的,要是让母亲见了,指不准多高兴呢!”又对夏疏桐道,“桐桐,有机会可要和安安去我们护国公府里玩!”   夏疏桐对此腼腆一笑,并不答话,冯氏不过说的场面话,她身为小孩子都不会当真。   冯氏又笑道:“一阵子没见,这丫头真漂亮了许多,五官都长开了。”   夏疏桐听了她这话,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来,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史氏是个这么会说漂亮话的人?也是,前世二人亲密相处的时候,冯氏就已经是她婆婆了,根本不需要对她说什么漂亮话。   冯氏又和秋氏聊了起来,夏疏桐见终于没人注意到她了,她才偷偷地抬起头来,想要瞧一眼冯氏身后的秋一诺,却又发现秋一诺也在看她。夏疏桐不由得心一跳,这秋一诺干嘛老是看她,难道是一直惦记着自己欠他五百两子,想问她什么时候还?夏疏桐想到这心突然就慌了,秋一诺今年不过才十岁,小孩子心直口快,等一下他不会突然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她欠的五百两什么时候还吧?一想到这,夏疏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来了。   她连忙抬起头来,冲秋一诺镇定一笑,用眼神告诉他:欠你的银子我很快就会还的。   秋一诺微微拧眉,她冲自己挤眉弄眼作什么?难道是又缺钱了?不对,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那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夏疏桐生怕让人瞧出什么端倪来,连忙收回了眼。   “吃西瓜吗?”一旁,梅清怡给她递了支小银叉过来。   夏疏桐接了过来,道了声谢,扎了盘子里的冰镇西瓜吃,这盘西瓜是丫环专门切给她们几个小姑娘吃的,小小一块,一口一块刚刚好,。   女眷们吃着瓜果说着话,下棋的那两人也分出了胜负,棋盘让丫环们撤了下去,摆上了消暑的瓜果。   冯氏往那边瞧了一眼,低声对秋氏揶揄笑道:“不用看,你大哥定是输了。”   秋氏掩嘴一笑,兄长棋艺虽精湛,可哪里能比得上她的夫君。   秋君霖耳力过人,自是听到了冯氏低声调侃的话语;夏知秋聪慧过人,见了这两妇人窃窃私语的神色,当下便猜到了八-九分,与秋君霖相视一笑。   二人过来落坐,夏知秋问起了秋家两个小子的功课来,秋君霖笑笑,他们家这两个还用说,自是一个从文,一个从武。   冯氏对夏知秋笑道:“南儿有你这个姑父教导,国子监的先生们都在夸他呢!”   秋正南自幼便喜文不喜武,这点可一点都不像秋君霖,反倒是秋君霖收养的义子秋一诺,在武学上极有天赋,甚得秋君霖的喜爱。   关键是秋一诺在文采上也不输秋正南,只是他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不感兴趣,没有细学,不像秋正南对文学是如痴如醉。   夏知秋笑道:“南儿聪颖,过两年倒可以去试试童试,指不准能考个童生回来。”   “那就承姑夫吉言了!”冯氏笑道。   夏知秋又对秋一诺道:“一诺这两年若能好好用功,追上你大哥不是问题。”他私心觉得,秋正南算聪慧的了,可秋一诺的天资却还远在秋正南之上。秋一诺平日大半时间都在练武,可功课却没比秋正南落下多少,这还是在他不怎么用心习文的情况下。若他真努力起来,只怕前程不可估量。   秋君霖一听不乐意了,“一诺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我儿子都给你了,你就别跟我抢了。”   众人失笑,冯氏的笑意却不尽眼底,夫君有多喜爱这个义子她是知道的,好在只是义子。秋正南也笑,一边看向了秋一诺,却见秋一诺这个当事人无动于衷,秋正南见此,笑意略有收敛。这个二弟向来很少显现情绪,不知为何,这两个月他给他的感觉更加沉默了,还稳重了许多,像是经了岁月所沉淀下来的那种沉稳。   众人言笑晏晏,夏疏桐心中却因自己的猜想变得有些忐忑,她走到荷塘边的美人靠上坐下,假装看荷色。心中寻思,她要不要去找秋一诺说说话?秋一诺现在还小,一点都不可怕的,他后面会变得可怕,是因为他后来上战场杀过很多人才会变了性子。起码现在的他,对自己挺好的。   可是,秋一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他们两个人现在也不熟呀,几百两银子说给就给,是护国公府银子太多了还是……夏疏桐心一跳,他不会现在就喜欢自己了吧?他不是才十岁吗?十岁的小孩子懂什么情爱?   夏疏桐懵了一瞬,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法子,要不她现在想办法亲近他,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发展成亲密的兄妹关系?这样既能与他交好,而且后面他长大了,也只会把自己当妹妹疼爱,就不会娶自己了?   夏疏桐顿时觉得,这真是她自重生以来想到的最好的一个办法!   想到这,夏疏桐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目光灼灼地朝他看了过去。觉察到夏疏桐不加掩饰的视线,秋一诺也朝她看了过来。   她像是有话要说。   秋一诺迟疑了片刻,眼睛看着荷塘,往她的方向默默移了过去,二人隔着数步之遥,皆目不转睛地望着荷塘,像是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似的。   半晌,夏疏桐朝他龟速地挪了过去,仰头看他,偷偷唤道:“一诺哥哥。”颇有些撒娇的语气。   “嗯?”他侧头垂眸看她。   “那个……”夏疏桐声音细若蚊蝇,生怕被别人听到,“我欠你的东西,我这几天就还。”   秋一诺不解地“嗯”了一声之后才想了起来,这丫头是要还自己银子?哦,她现在不缺钱了,几百两对现在的她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就是……”夏疏桐生怕被旁人听到,张开手指比了个“五”,用唇语道,“五百两。”   “哦。”秋一诺淡淡应了声,没什么表情。   夏疏桐又悄声解释道:“这银子,之前是别人跟我借的,现在那人还给我了,我就还你了。不过,我现在没带在身上,你、你十五去白马寺上香吗?去的话我到时找机会还给你?”   夏疏桐不得以撒了两个谎。她一个小姑娘要五百两做什么用?只能说是别人跟她借了,至于谁会找她借,他问了她也不说!再有,她身上根本没有银票,她是想着现在离十五还有七日,这七日内她想办法筹到银票就是了,现在先骗下秋一诺,安抚一下他,免得他以为自己没银子还。   秋一诺道:“十五我没空,十六才有空。”他平日是跟着秋君霖练功的,要等到秋君霖十六旬假那日才能空闲下来。   夏疏桐低低“哦”了一声,又道:“那……到时你十六那日在哪儿?”十六那日,她争取一下说不定也能出去的。   秋一诺想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答话,二人便听到身后传来夏馥安的声音,“二妹妹,你在同二表哥说什么悄悄话呢?”   夏馥安这一喊,亭内众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夏疏桐一下子惹了这么多人的注目,有些红了脸,小声道:“没有,我就问二少爷一些问题。”   “问什么问题呀?”夏馥安又问。   夏疏桐唇张了张,一时间想不出借口来,对啊,她同秋一诺一直不熟,那在这种情况下她会问什么问题?   秋一诺从容答夏馥安道:“二小姐问我,‘亲憎我,孝方贤’是何意,我便给她解释了一下。”   “哦。”夏馥安眼珠子一转,笑道,“这我知道!就是说父母讨厌我,我还愿意孝顺他们,这才是真正的孝顺,对吧?”夏馥安说完,有些讨好地看向了自己的爹娘,像是希望得到他们的表扬。   “安安真厉害!”冯氏第一个夸奖道。   夏知秋点了点头,赞道:“学得不错。”   秋氏对此也微微一笑。   夏馥安面上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看了夏疏桐一眼,这个二妹妹打小就没她聪明,学得比她慢也是正常的。   夏疏桐低头不说话,心中有一点点不高兴。   秋一诺又道:“二小姐一点即通,不过她又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无端端的,父母怎么会讨厌自己的孩子?这个问题我答不出来。”秋一诺看着众人缓缓道,“我虽是义父收养的,但义父待我如亲儿。不过也有些人,对自己亲生的孩子并不好。二小姐又问,是不是因为孩子做错了什么,所以孩子的母亲才会讨厌她。我说,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会讨厌自己的亲生孩子。”秋一诺最后一句话,是看着秋氏说的。   这是秋一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秋君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夏疏桐更是听得心惊胆战,秋一诺说的这些话,像是能套在她的身上……   不过,怎么可能,应当只是碰巧罢了,夏疏桐没再多想。   秋一诺这话说得夏馥安直撇嘴,因为她听不明白。   秋氏和冯氏二人相视了一眼,秋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难道桐桐觉得二弟妹讨厌她?不然为什么会问出“是不是因为孩子做错了什么,所以孩子的母亲才会讨厌她”这个问题来?但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多了,桐桐是二弟的遗腹女,二弟妹一直很紧张她,对她的疼爱府中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第21章 非你莫属   想到这,秋氏柔声对夏疏桐道:“桐桐,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会讨厌自己的孩子。如果她的孩子做错了事,当母亲的应该好好教导,让她改正。如果她的孩子是好孩子,没有做错什么事,母亲便不喜欢她,那这个母亲就不配为人母了。”   夏疏桐很快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是这样啊,桐桐明白了,谢谢伯母教诲。”   亭中人恢复之前的谈笑,期间,秋一诺寻了个间隙,对夏疏桐低声道:“十六我在白马寺等你。”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还钱。”   夏疏桐连忙点头,“好,我尽量去,如果我去不了,我会托人还给你的。”   秋一诺轻轻“嗯”了一声。   到饭点时,夏府长房留了护国公府的人下来用晚膳,夏疏桐一个二房的,不好一起留下用饭,便自觉道要回院子陪史氏用膳,就先走了。长房的人倒没怎么挽留,毕竟夏疏桐脸皮薄,强留下她用膳,倒怕她反而吃得不自在。   夏疏桐回到流音院,陪史氏用过晚膳后,史氏问起了夏疏桐下午在亭中发生的事来,道:“我听嬷嬷说你和秋二少爷说话了?后面还说得挺热闹的,都说什么了?”当时嬷嬷们在亭外守着,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只能看个大概情形。   夏疏桐模棱两可道:“我同秋二少爷都在看荷花,可能离得近吧,秋二少爷突然问我学习学得怎么样了,我就将先生教的《弟子规》同他说了,后来我们说到‘亲憎我 ,孝方贤’,这句话我不太明白,可是安安给答出来了,伯父跟护国公夫人都夸她了呢。”夏疏桐说到这故意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懊恼。   当时嬷嬷们虽然在亭外,可木棉跟连翘都立在亭柱边伺候着,多少也听到了一些谈话,她这样说,要是到时史氏问起她们,倒也能对得上。   史氏听了,温柔安慰道:“傻丫头,你听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以后学问上的事不用那么辛苦去学,识几个字就行了,可别累着了。而且呀,你的针线活做得比安安好多了。我们女子针黹可比才学重要,女孩子,学问懂那么多做什么,将来又不能考状元,不过吟几首诗罢了。这针黹做好了可不一样,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夏疏桐听得面上害羞一笑,心中却满是冷意,学问没有用?若她没记错,史氏自己也是有几分才气的,不然怎么能入了她那便宜爹夏知冬的眼。而且,后来秋正南之所以会喜欢夏馥安,也是因为夏馥安才气佳,二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好不浪漫,至于女红?借用一下秋一诺前世对她说过的话——府里的绣娘干嘛用的?   眨眼便到了十五,夏府一行女眷又去了白马寺上香。   午休的时候,夏疏桐没有像上次般点迷烟故技重施了,只在众人睡下后爬了起来,走到外间小声地叫醒木棉,说要如厕。史氏的丫环如云如雪没睡熟,听到声响忙起身悄声开了门,让木棉带着夏疏桐去。   门外的婆子要跟随,夏疏桐摆了摆手,道有一木棉一人跟着就成了,毕竟不是什么大雅之事,不必这么多人跟着。   夏疏桐自然不是要出恭,她约了陈郁金在白马寺内碰面,二人这会儿正在后院不远处的假山后低低说着话呢。   陈郁金已经将那几座山头买下了,买下花了一千二百两,另外疏通关系前后也花了约莫一百两。夏疏桐之前以为就是普通的山头,不知是官家的地方,可是官家的地方陈郁金前后竟只花了一千三百两就买下,对她来说已算是惊喜了。   她笑道:“我觉得,陈掌柜兴许还有些经商的天分。”   陈郁金汗颜,“不敢当,只是碰巧运气好罢了。”这当中虽有一二波折,但整体来说却是出奇的顺利,他之前准备好的三百两银票,甚至都没有送出去。   “夏小姐,这是您之前要的五百两银票。”山头的事交代完,陈郁金恭顺地将银票递给了她。   夏疏桐接过,又问道:“你那边还剩多少银子?可还够开销?”   “够的,”陈郁金连忙道,“不算您之前给我的三百五十两二钱,买完山头还剩下差不多二百两。”陈郁金这账倒是记得很清楚,连同她之前坐马车时撞了他赔的二钱银子都给算上了。   “对了,”陈郁金又道,“宅子里那条娃娃鱼,我之前是找了牛大胆,就是前面送我们去那座宅子的车夫帮忙抓的,他同他妻弟两个人来的,他妻弟是福至酒楼的厨子,之前捕过鱼,两人只收了我们六钱银子。”   夏疏桐点了点头,心思:这二人倒是老实,没有狮子大开口。再有,这牛大胆捕获娃娃鱼后,还曾送自己去过一回凶宅,可路上也没有同她提起过这事,想来是个口风严实之人。   陈郁金继续道:“这鱼我还没处理,牛大胆的妻弟老吴,他说他们福至酒楼的掌柜想买下这鱼,用一百两银子,夏小姐觉得如何?”   夏疏桐歪头细想,前世这娃娃鱼是被宫中之人发现的,后来这鱼被献给了圣上,如今这鱼被市井之人发现,流落到民间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只一百两?会不会太少了?   思及此,夏疏桐问道:“你觉得这个价位如何?”   夏疏桐这么一问,陈郁金倒有些愤愤不平起来,道:“此鱼是无价之宝,乃水中“活人参”,此鱼之肉有补血行气、滋阴补肾之用,对人体滋补有奇效,尤其适合体弱之人食补,他们才开一百两!”   “那是他们价压低了?”   “何止压低,一百两简直就是糟蹋!”陈郁金自信满满道,“少说也要一千两!”   夏疏桐唇角弯弯,“无商不奸,那就跟他们抬抬价。再不济,我们留着自己吃。我看长生跟陈夫人都有些体弱,留给他们补补便是。”   听了夏疏桐的话,陈郁金面色微微一窘,他确实在打这只娃娃鱼的主意,看能不能弄半斤不好吃的部位给妻子两个补补,可哪有想过整只鱼自己全吃了,便笑道:“这哪里吃得完,单单给几个人吃也是糟蹋了。”这只娃娃鱼重逾百斤,一个月都吃不完啊。   夏疏桐笑笑,“此事你看着处理便是。”   陈郁金点了点头,又道:“您之前让我找擅经商之人,只怕没那么快。擅经商之人不难找,难找的是擅经商又能信得过之人。”   夏疏桐想了想,道:“我要找的这人,其实也不一定要擅经商,只要能信得过,长几个心眼,没那么愚笨的就可以了。对了,还有一个要求,我希望是个擅辩人参之人。”夏疏桐心道,这回她说得可够明显了吧,她要的人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陈郁金一怔,随即问道:“不知……夏小姐为何要寻擅辩人参之人?”   夏疏桐板着小脸,一脸正经道:“不瞒陈掌柜,其实我之所以买下这几座山头,是因为我收到消息,有人说在那里面发生了不少百年以上的人参,我也派人去查探过,内里确实有人参的痕迹。所以,如果后面挖掘出人参来,我便打算开一间专卖人参的药铺,而药铺掌柜,自然要懂参。”这块地她已经买下了,也就不必再隐瞒了。   陈郁金恍然,犹豫了片刻,道:“不瞒夏小姐,陈某出生于药行世家,懂医,也擅辩药物,因为幼子之病,当中又以辩参为最。”   夏疏桐怔了怔,紧接着故作惊喜道:“这不正好?”   “那……”陈郁金迟疑一瞬,很快抱拳道,“在下毛遂自荐,愿试行这掌柜之职。如果做得不好,夏小姐直言便是,因为我确实也不擅此行。当然,在这期间,在下也会为夏小姐物色合适的掌柜人选。”   这陈郁金终于应下了,夏疏桐眉开眼笑道:“我看陈公子倒是很合适的人选,后面你可以找个副掌柜帮你经营药铺之事,你只需负责鉴参即可。接下来这段时日,你有空便在这几座山头寻寻人参,若能寻到合适的,长生的药物我们便自给自足了,也不用去买。另外,你也可以留意下外面有没有合适的商铺能盘下来,后面做药铺之用。银子的话你不用担心,后面我会再派人给你送银子来。”   “是!陈某定会竭尽全力!”听了夏疏桐的话,陈郁金心中欢喜溢于言表,这几座山头他曾考察过,如今经夏小姐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这几座山头地势阴寒,确实是相当适宜人参生长的宝地!若真让他寻到足够年头的人参,他想挑上最适合的药参给长生,让他彻底根治,生长大后也能如常人般身体康健,而不是因药性不足而导致身子比一般的人羸弱。可以说,寻参之事不用夏疏桐提醒,陈郁金也会竭尽全力去寻。 第22章 画骨大师   夏疏桐冲他笑了笑,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听木棉说你们换到下房去住了?”这是木棉上次回来同她说的。   “是。”陈郁金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道,“我跟之之看了一下下房,下房也很干净,只是没那么宽敞,我们一家三口倒也不挤。”重要的是,下房一日才二十文钱,他们住的那间因为离马厩近,有点臭,还很吵,他后面跟小二讲价,压到了十八文一日。   “是这样,我有个提议,不知道陈掌柜介不介意?”   “夏小姐请说。”   “陈掌柜也知道,那座宅子其实并不是什么凶宅,也没有恶鬼。陈掌柜以后只怕要经常前往山头寻参,如果你不介意,找道士或是僧人做一做法事,去去晦气,以后在那儿住下其实也挺方便的,就是位置偏僻了些。”   陈郁金沉思片刻,道:“夏小姐的提议,在下会好好考虑。”若他们一家三口搬到那宅子住,一来可免租金,二来以后他去后山寻参也方便许多。只是,此宅虽然没鬼,但毕竟死过人,多少会让人有些顾忌。   “嗯,我就提提,陈掌柜也不必放在心上,或者陈掌柜可以在附近租下宅子,以便将来行事。”   “我明白的,多谢夏小姐。”   夏疏桐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一些话,方才别过。   夏疏桐连忙往恭房赶去,走在半路上就碰到了急急前来寻她的木棉,原是夏疏桐“出恭”的时间太长,有婆子前来问询了。还好木棉就守在恭房门口,见婆子一来,忙道还好嬷嬷来了,小姐不小心掉了手纸,她正准备回去取手纸呢。嬷嬷一听,不用木棉交待,便自觉小跑回去取手纸了,趁着嬷嬷回去的空隙,木棉赶紧来寻她。   二人连忙回去,等了不多一会儿嬷嬷就来了,一切很是顺利。   下午的时候,夏疏桐同夏华珊、夏舒巧两个堂妹到后山玩了一会儿,姐妹几人玩起了藏东西的游戏来。夏疏桐咬了咬牙,偷偷将自己一对有些珍贵的东珠耳坠藏到了一个树洞中。   晚上回来后,连翘才发现她的耳坠不见了,这对东珠耳坠价值不菲,是去年重阳那日她和夏馥安两个人穿了耳洞后,护国公府那边送过来的。她也算是托了夏馥安的福,因为跟她同日穿了耳洞,才跟着得了这么一对耳坠。当时夏馥安得的是最好的南珠,她的东珠虽然比不上南珠,可论光润和珍贵,也不是普通的珍珠能比拟的。   这事惊动了史氏,在史氏的哄问下,夏疏桐才道出是今日玩耍的时候将它藏到了白马寺后山的一个树洞里,后来忘了取回来。史氏问她是哪棵树,可夏疏桐哪里说得清,后山漫山遍野的树呢,是什么树她这个年纪也认不出来。没办法,史氏只能明日再带她去一趟白马寺,让夏疏桐去将耳坠拿回来,这还得早些去,去晚了,指不准就被旁人捡走了。   次日一早,史氏便带着夏疏桐去了白马寺,一到白马寺,立刻就带着夏疏桐去后山了。夏疏桐自己都有些迷糊,在附近找了一下,才找到了那个树洞,手伸出去一探,幸亏是找到了。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找到耳坠后,史氏是不着急了,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去拜一下菩萨。拜完菩萨后,一行女眷在寺中茶寮里歇息了一小会儿,便准备回去了,今日是旬假,府中众人是要聚在一块儿用午膳的。   史氏这会儿不疾不徐,夏疏桐倒有些着急了,这秋一诺不是说今日会在白马寺等她吗?怎么现在她都快回去了还不见他人影儿呀?夏疏桐正心急着,刚去完恭房回来的木棉却忽然凑了过来,悄声在她耳旁道:“小姐,秋二少爷说在后殿假山那儿等你。”   夏疏桐眼前一亮,忙对刚放下茶杯准备起身的史氏道:“娘,桐桐要出小恭。”   史氏点了点头,“去吧。”   夏疏桐乖巧下了椅子,带着木棉去了。   到了后殿假山后,果见秋一诺候在那儿,少年身姿挺拔如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衣,只在腰间系了一块白玉佩,淡了身上的肃气,添了几分雅意。   夏疏桐见了他粲然一笑,忙将怀中叠得整整齐齐的五张百两银票拿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他,道:“一诺哥哥,谢谢你,我还给你了啊。”声音脆脆的,听起来好不甜美。   秋一诺淡笑接过,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银子可还够花?”   “够的够的!”夏疏桐连忙笑应,心道:钱债容易还,情债可难还。这钱是还了,可欠下了他一份大大的人情呢。   “不够可以找我。”秋一诺道。   “嗯嗯!”夏疏桐连忙点头,又认认真真地同他道了一回谢。   秋一诺微微颔首。   二人停顿了片刻,夏疏桐道:“一诺哥哥,你看我银子也还你了,那这事你以后不会告诉旁人吧?”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我会保密。”秋一诺道,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这小丫头生怕他说出去,可是再三叮嘱了他多回。   “那……我们拉勾?”夏疏桐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谁要是说出去,谁就是小狗啊!”   秋一诺忍不住唇角一抽,这丫头,意思就是如果以后他说了出去,那他就是小狗了。他心中腹诽小丫头变狡猾了许多,面上却是不显,一本正经地点头答应了,还伸出尾指来。   “好咧!”夏疏桐得了他的配合,很是欢喜,小巧的尾指勾住他修长的手指,大拇指反过来同他拇指重重印了一印,脆生生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了谁就是小狗啊!”她再三强调。   秋一诺眼里的笑意荡漾了开来。   拉过勾后,夏疏桐小手抓着裙子,“那……”还完钱直接就走,这样好像有些不好,她便客气了一句,“一诺哥哥,你一个人来的吗?”说的不过是寒暄话,想也不可能,他应该是同护国公府里的长辈们一起来的吧。   可是秋一诺却回了一个字,“是。”   夏疏桐微讶,随之“哦”了一声,十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了,她又随口问了一句,“那你来做什么呀?也来上香吗?”   “不是,我来拜访一位大师。”秋一诺简洁道。   “哦。”夏疏桐点了点头,没想到秋一诺对佛法也有兴趣,不过这会儿也同他寒暄得差不多了,她也该回去了。   夏疏桐正想辞别,忽而听得秋一诺主动开口道:“这位大师之前是寺里的和尚,曾在白马寺剃度,只是后来行为离经叛道,不仅蓄发,也食酒肉,在方丈要将赶他出寺的时候,他又去了云海四海,听说前不久回来了。”   “哦哦,那这位大师倒挺特别的。”夏疏桐笑笑,心想原来小时候的秋一诺也是个挺爱说话的人呀,没有长大后那么话少嘛。   “这位大师有个绝活,你知不知道?”秋一诺又问。   “什么绝活呀?”夏疏桐想,这秋一诺话还挺多,她要回去了呢。   秋一诺缓缓道:“他画画一绝,人称画骨大师。”   其实画骨这人,如今已是非僧非道,只是他一直着僧袍,也以僧人自称,世人便当他是和尚了,后面不知是因其画技了得还是因其行为放荡不羁,反倒被人尊称为大师。   夏疏桐听到这个名号,眉毛忽然难以控制地一跳——画骨大师?竟是画骨大师!   秋一诺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继续道:“凡是三到十岁的幼童,只要经他的手一摸面骨,他便能知晓他们长大后成人的模样并将其绘出,只要幼童在这期间生活环境不经历异常变故,那他绘出来的肖像便能八-九不离十。”   随着他的解析,夏疏桐的心止不住“呯呯”地跳了起来,有着一种难言的狂喜,她当然知道!   前世的时候,画骨大师曾经给今年不过六岁的大公主和四岁的二公主画过画像,大公主为皇后所出,生得粉雕玉琢,极讨人喜欢,可是画骨大师画出来的大公主成年后的模样却容貌平平,五官容貌没有结合到皇后与圣上的半点优点;后来,画骨大师又给当时模样有些小丑的二公主画像,不过这一画,却是副了两幅。   第一幅,画中人出挑的只有一双眉眼,其嘴唇前凸,鼻孔有些朝天,面颊也一边大一边小,整体模样看起来极不顺眼;而第二幅,同样的眉眼,脸的下半部却是精致了许多,下巴和颧骨的线条极为柔和,鼻子小巧、樱唇微嘟,欲语还休,同样的眉眼在唇鼻的映照下多出了几分望穿秋水的韵味,是实打实的美人,模样比起二公主的母妃容德妃还要胜出几分。   原来,画骨大师看到二公主几根手指指背上结着茧,知二公主有含手指的习惯,而且很严重,便道出了第一幅画是二公主长期含手指后长大的模样,第二幅,则是戒掉含手指习惯之后的模样。   二公主含手指的习惯确实很严重,平日睡觉必含,就连午休也得含着,不含便怎样都睡不着觉,可以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容德妃获得这两幅画像后,只能咬牙,狠心给二公主戒掉了这习惯。据说,二公主当时哭闹了足足几个月都没睡好,就连皇上都心软了。   可是十年后,二公主便成了北梁第一美人,而大公主,容貌也和十年前的那幅模样平平的画像,分毫不差。 第23章 摸头杀   这两幅画像从宫中流出后,画骨大师更是声名远扬,许多达官贵人都想请其为家中幼女一画。只可惜,画骨大师云海四海,踪迹难觅,就算遇到,画不画也是随缘。   现如今,画骨大师名气尚未大起,兴许对画像还有些闲情逸致,若是请其为她一画,不知他是否会同意?毕竟她长大后可是生得和秋氏一模一样!若能拿到画骨大师为她画的画像,还愁认不回她的亲爹娘吗?   夏疏桐强按住心中的欢喜,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地问秋一诺,“一诺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秋一诺郑重地点了点头。   夏疏桐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在假山外望风的木棉快步走了进来,低声提醒道:“小姐,我们出来够久了,要回去了。”再不回,只怕夫人要派婆子们寻来了,出个小恭哪有出这么久的。   夏疏桐这才想起来,连忙让秋一诺稍等片刻,随即将木棉拉到假山外,低声吩咐道:“我还想跟一诺哥哥说几句话,你回去要些手纸来,就说我出大恭,快去吧。”   木棉应下离去。   夏疏桐回到假山后,对着秋一诺有些讨好笑道:“一诺哥哥,你说我要是见到画骨大师,请他帮我画一画,他肯吗?”她说着有些害羞地捧脸,“桐桐很想知道自己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呢?”   “应当是肯的吧,有机会,我在他面前提一提。”这一世,他还没见过画骨大师。不过,好在他义父护国公年轻的时候曾经和画骨大师有过几分交情,他今日正是借着他义父的名号前来拜访画骨大师,若能借此与画骨攀上几分交情,想来这点请求,画骨也不会推拒。   “哦。”夏疏桐听了他的话有些小小的失望,道,“一诺哥哥,你不是说画骨大师经常云海四海吗?那说不定他哪天又走了,那桐桐就没机会了。”夏疏桐这般提醒道。   “你放心,大师刚回来不久,短期内不会走的。”秋一诺犹豫了一瞬,道,“我答应你,一定让画骨大师帮你画像。”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失落,终是答应了她。其实,此事虽无十成把握,但也有八-九成的可能。因为画骨除了画,也好棋,恰巧,他的棋艺不错。前世,他曾与棋圣对弈过,他的棋艺并不差棋圣多少,只是他行事素来低调,不喜欢与陌生人下棋罢了。当时几场棋局下来,棋圣有云:倘若你高调行事,只怕我这棋圣之号便要易主了。是以,秋一诺有极大的把握,以他现在的年纪,只要在画骨面前小露一手棋艺,便能得他青睐。   “真的吗?”夏疏桐听了他的话顿时眉开眼笑,“谢谢一诺哥哥!”她知道,秋一诺是个重诺之人,虽然这会儿年纪小,可既然答应了她就会努力地帮她去争取。   秋一诺微微一笑,“不必客气。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像是极郑重的语气。   夏疏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她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问道:“一诺哥哥,我能不能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我对你好吗?”秋一诺反问。   夏疏桐歪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当然好啦!”   前世的时候,他有这么对过她吗?好像没有。不过,是不是因为前世两个人都没什么交集呢?而今世,她做了一些前世没做过的事,在外面意外遇到了他几次,每次他都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一来二往,便来来往往,今日他们二人还第一次主动地约在了外面见面。   二人之间,像是有了一些缘分。想到这,夏疏桐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在想什么呢?秋一诺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十岁的小屁孩,而且,就算前世秋一诺曾经是她的夫君,可二人都没真正的同过房,而且,今世她也不会嫁给他了,她要当他妹妹!其实只要不和他同房,平日里相处他除了冷淡一些也没什么。   秋一诺顿了顿,缓缓道:“你小时候,对我很好。”他说这话时,眸中像有柔柔的光流动过。   “啊?”夏疏桐听得迷糊了,她这个时候不正是小时候吗?不过,她昨天和夏华珊玩的时候,才听得五岁的夏华珊说她小时候怎么怎么了,夏华珊说的小时候,大概就是在这五岁之前的时候吧。   那就是……在她六岁之前的事?可是她是重生之人,小时候的事对她来说都过去十几二十年了,她想不起来了呀。   夏疏桐讪讪笑问,“那是什么时候呀?我怎么对你好了?”她被他说得好奇极了。   秋一诺微微一笑,伸手比了比,“就是……你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对我好了。”   秋一诺手一比,竟是比到了他大腿那儿,夏疏桐看得一怔,在她还那么矮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可能才刚学会走路吧?   夏疏桐面色一窘,不敢再往下追问了,只低着头。   秋一诺见她模样可爱,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眸中满是宠溺,巴不得现在就把她带回家。   夏疏桐脸微微发红,她居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摸头了?而且,对方好像还端出了兄长的气势来,把她当小妹妹宠爱似的。   咦?这样不正好?意识到这,夏疏桐忙仰起头来,冲他讨好一笑,尽量让自己笑得可爱些,讨他喜欢,盼着他长大后也能这样宠爱她,把她当成妹妹来照顾。毕竟这秋一诺是未来的孤竹王,是个比她舅舅护国公还要可靠的大靠山啊!   秋一诺有些讶异她笑得分外开心的笑脸,神色愈加温柔了下来。   木棉走进假山的时候,就看到眼前这副对她来说有些怪异的画面——   小姐平日很少笑得这么开心,而且,她好像从小姐的笑容中看出了些许谄媚和讨好?秋二少爷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可今日一看,他眉目柔和,唇角噙笑,温柔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要好了?   直到秋一诺朝她看了过来,木棉才回过神来,忙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说着低下头来,不敢看秋一诺,她心中有些发怵,这秋二少爷看过来的时候,好像就唇角笑意淡了几分,怎么看起来就有些可怕,没有半点温柔了。   夏疏桐这才和秋一诺辞别了,转身后,她偷偷揉了揉笑得有些发酸的脸,心中有些羞耻,居然要她在一个小她十岁的小孩子面前扮可爱讨他喜欢,真是委屈她了。   夏疏桐回到茶寮后,史氏便带着她回夏府了,正好赶上府里众人用午膳。   午膳后,夏知秋考核了几个小姑娘这周期的课,夏疏桐表现乖巧不失伶俐,得了夏知秋一句夸,开心了一整天。   午后,夏知秋和秋氏哄睡了夏馥安,回到自己院子。如今正是盛夏,秋氏一路走回来热得紧,坐在散发着冷气的青铜冰鉴旁的罗汉榻上纳凉。   夏知秋凑了过去,秋氏嫌他身上热气重,素手将他推开了。   夏知秋颇幽怨道:“夫人如此视为夫为秋扇,可是忘了往昔冬日的恩爱?”   秋氏轻摇手上罗扇,笑言道:“待这罗扇收起这日,便是你我恩爱如初之时。”夏知秋的身体一年四季都是暖和的,秋冬时节讨喜,炎热夏天时便不怎么惹她喜欢了。   夏知秋摇头叹息。   秋氏低头浅笑,凑过去在他英俊的面庞轻啄了一下,夏知秋眉头才松了开来。   “对了,”秋氏道,“你有没有发现,桐桐最近好像有些粘你了?”   “粘我?”夏知秋想了想,摇头失笑道,“我与她一个月才见几次?何来粘我之说?”不过,他印象深刻的倒是那日他抱起她时,她亲了他一口。   秋氏想了想,道:“许是因二弟去得早吧,小孩子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懂了,同龄人都有父亲,她却没有。而且,二弟妹性子柔软,我看桐桐的性子也原该是个活泼的,倒让她教养得柔弱了些。我想呀,咱们以后带安安出去玩的时候,倒可以带上她一起,你也多陪陪她。”   这伯父伯父,半个父亲,姨母姨母,半个母亲。兄弟姐妹的孩子,其实也合该是自己的半个孩子。   夏知秋欣然答应,“遵命,夫人。”   流响院这边,夏疏桐刚从史氏的院子回来,怀抱着一小盆冰块。   夏日里冰块难得,他们府里也不是天天都有冰块的,只在天气特别热的时候会分一些下来。府中只有长房的秋氏和夏馥安的院子有两个青铜冰鉴,一大一小,还是护国公府那边让人送过来的。三房和四房要冰的话,得去外面买。史氏不知是体寒的缘故还是什么,一点都不惧热,大热天也很少出汗,是以他们二房从来没有买过,只能靠府里分下来的冰块降温凉快。   夏疏桐这会儿躺在贵妃榻上午休,木棉在一旁拿着大蒲扇对着冰盆给她扇凉,夏疏桐热得翻了几个身才睡着了。   接下来半个月,因着天气太热了,夏疏桐也没出府,直到初一,才随府中长辈去了一趟白马寺。 第24章 千金鱼   夏馥安依旧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们外出玩耍,不过倒也没先前那般不耐了,因为她的禁足令就快到期了,初六就解禁了,可惜那日还要上课,没空闲出去玩。不过好在第二日便是初七乞巧节了,北梁官员这日都会休沐,她爹爹休沐,她们自然也就跟着放假了。   到了白马寺后,秋氏碰到了她的嫂子冯氏,秋氏的母亲嫌天儿热,没有出来,难得的是,冯氏带了秋一诺一同来。   秋氏觉得稀奇,一问才知秋一诺最近同寺里的画骨大师成了忘年之交。秋氏感慨,这秋一诺小小年纪,便十分老成,也难怪画骨大师会对他青眼相看。   长辈们闲聊时,秋一诺凑了过来,在夏疏桐耳旁低声道:“七夕那日,画骨大师会前往护国公府,你那日下午过来,我会请大师为你作画。”他相信她会把握住这个机会。   夏疏桐一听,顿时欣喜若狂,秋一诺他做到了!可是很快,她便发现自己反应有些过了,连忙收敛了情绪,低下头来有些害羞道:“也不知道桐桐长大后是什么样子,桐桐真的好想知道哦。”   秋一诺微微一笑,“一定会,很漂亮。”他说完这话,便退开了几步。   他的声音很轻,却还是飘入了夏疏桐耳中,他这句话让夏疏桐的脸没来由地一热,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小孩调戏了。   午休时,夏疏桐又对史氏等人使了一次迷香,她约了陈郁金。这迷香和出恭得交换着用嘛,不然她总不能每次来白马寺都出恭吧。就上次和秋一诺话说久了些,拿了出恭当借口,结果晚上回去后她真的出恭了,史氏还问她是不是拉肚子了。   待众人熟睡后,夏疏桐迅速换了衣裳、戴上帷帽去假山后找陈郁金了。   娃娃鱼的事陈郁金已经处理好,福至酒楼的掌柜准备买到这百岁的娃娃鱼后,将其放到明面上来,不同的部位按不同的价格出售,待展览过后择吉日宰杀,食客们可在福至酒楼享用,也可带回家自己烹饪。陈郁金与掌柜商议后,决定将此鱼以八百八十八两的价格卖给他,之所以价格比其预想价要低,是因为陈郁金开出了一个条件,他指定要了这娃娃鱼的好几个珍贵部位,到时宰杀时他会在场一一收取。   陈郁金一脸诚恳道:“此鱼的肌肉、内脏、骨骼、表皮及其分泌物均可入药,尤其是它受惊吓后产生的表皮分泌物,对治疗烧烫伤有奇效,我要的这些部位倘若制成药物,价值可超千金。”   夏疏桐点头,“陈掌柜做得很好,以后这种事你作主便是。”   “多谢夏小姐信任,等这药物制好后,倘若卖出,我与夏小姐四六分可好?您六我四。”陈郁金解释道,“因为我要制的药物还需其它药材一同入药,我得的四成,其中有两三成是用来买其它药材开销之用。而且我敢说,世间没有多少人能制出我要制的这些药物。”当中他收取的一二成,只是一个辛苦费。   夏疏桐低头,认真想了想道:“陈掌柜,这样,娃娃鱼我收你一千两,余下的你得了多少、怎么置办,通通归你。”   陈郁金听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夏疏桐又问道:“先前我给你的银子还剩二百两是不是?”   陈郁金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还有,我之前给了你三百两买参。”夏疏桐有条不紊道,“五百两,加上这只娃娃鱼的一千两,总共一千五百两,你拿来当开药铺的资金。”   陈郁金唇张了张,有些难以置信,忙道:“夏小姐,娃娃鱼倘若只收我一千两的话……”   “此事就这么定了。”夏疏桐继续道,“一千五百两可足够你开药铺?我觉得应该是够的,药铺不必开在什么繁华地段,稍微偏僻一些也可以。”又不是什么衣裳首饰铺或者茶楼酒肆,对地段自是没有太大要求。   “若是如此,那约莫五百两就足以。”   “那便够了,留一千两给你周转。”毕竟手头宽裕些,行事什么也方便。夏疏桐又问道,“另外,你在后山当寻到了人参?”   “有的。”陈郁金点头道,“这正是我今日想跟您说的,我发现了一小块深地,里面有十五株百年以上的人参,三十七株五十年至百年的人参,还有小人参数十株。再往里阴寒之地,可能还有更多。”   “嗯,那这样,以后你们一家三口有需要用到人参的地方,直接从这几座山头里挖取便是,不必客气。”夏疏桐这话说得轻描淡写,陈郁金却被她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没想到夏小姐竟然这般信任他,山中人参任他们一家享用。   夏疏桐又继续道:“以后药铺开起,所得利润我们二八分,你二我八,这样可好?”   “这个……”陈郁金连忙摇头,摆手道:“不不,您一个月按普通掌柜的月银开给我即可。”普通掌柜月银也就五两,多则十两。她前面已经开出了那么一个诱人的条件——长生所需的药参可在山中自取,这对他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不需药参钱,他们一家的开销便大不到哪儿去。   “陈掌柜,”夏疏桐看着他郑重道,“我希望我们是合作关系。”   陈郁金摇头,“夏小姐,您莫不是不知将来药铺开起,将会有多少利润?”陈郁金直言道,“这后山人参一旦挖掘出了分量,少则每月盈利千两,多则每月万两以上,到时每月分给我的,可不是数十两,而是数百两甚至数千两!”   “我知道,正是知道,所以我只给你分了两成。”夏疏桐认真道。   陈郁金只觉得难以置信,摊开手来喃喃自问道:“我陈郁金,何德何能?”   “那陈掌柜可愿意尽力帮我开起这间药铺,你我二人双赢?”   “夏小姐就算不说,我陈郁金也定当倾心全力。可是您这样,鄙人实在受之有愧啊!”陈郁金动容道。   “陈掌柜,我还有后面的计划,等后面药铺开起后,我会再同您说,这分成,我想你受得起。倘若有一日受不起,我自会收回。另外,开药铺期间事务繁重,还希望陈掌柜能保重身子,勿过操劳,毕竟你若生病了,我们的药铺便开不起来了,不是吗?”   陈郁金感激涕零,眼前的小姑娘说话做事有条不紊,逻辑缜密,哪里像个几岁的孩童。他自一开始便不敢低看她,这会儿更是诚惶诚恐,不敢有半分轻怠,“我陈郁金,定不负夏小姐的期望!”   夏疏桐微笑颔首,心道她真是选对了人,陈郁金这人作为商人来说可能有些不足之处,可作为她的同伴,精明一分则过奸诈,迟钝一分则过蠢笨,这样的他,对她来说刚刚好。   接下来,二人又快速地商议了药铺之事,商议过后,夏疏桐不敢多待,赶了回去。接下来这几日,她没空再管这陈郁金和药铺之事了,她要想办法,在七夕那日去一趟护国公府,让画骨大师为她绘像,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若她错过这次机会,只怕不知要等上多少年才能认回她的亲生父母了。而且在这期间,她也不知道史氏会不会对她出手。   重生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在想,她跟史氏在庄子里住的那五年,史氏眼见她生得跟秋氏越来越像,可为什么一直没对她动手?是这些年来的感情使得史氏不忍心杀她伤她,还是动过了手却没有成功?   史氏说,当时府里当家的四房每个月只拨给她们十两银子,少是少了些,可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可是后来史氏病了,花钱花得厉害,母女二人只能好生节俭,连身边伺候的丫环和干杂活的婆子都辞去了,只留下了任劳任怨的木棉一人。   在史氏还走得动的时候,史氏也曾回过夏府两次,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怀揣着一二十两银子,可是同时也抹着泪告诉她要长点骨气,不要回府了,像是在那边受尽了委屈。   十四岁的时候,府里来了婆子,说要请她们母女回去,史氏让她不要出来,她就乖乖的躲在里间不出来,后来婆子来请她,她记着史氏说的,要长点骨气,隔着帘子就回绝了婆子,说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不回去了。   后来她才知道,在这五年间,夏府或书信或亲自派人前来,提了三五次,想要接她们母女二人回去,都叫史氏回绝了。   有两次史氏回绝完怕他们起疑,便亲自回府,拿夏疏桐当借口,说是她不想回夏府。史氏回去两次,哪里受过什么委屈,而且史氏每次回来带回的不是一二十两,而是一二百两,当时四房每个月给的也是整整二十两银子,后面因着这事,她四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将人证物证都调了出来,最后闹得有些难堪。   想到过去种种,史氏真是完全将她控制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下。   就这样毫无反抗能力的她,史氏会舍得杀她吗?且不说她乖顺如傀儡,就在史氏缠绵病榻的那几年,一直是她衣不解带侍奉在史氏身边。史氏晚上起夜频繁,每次起夜都需要她搀扶,史氏只要一翻身她就能醒来,一夜少则两三次,多则五六次,冬夜就更辛苦了;还有白日,史氏爱吃她做的饭菜,她便常常亲自下厨,将饭菜煮得软糯,一口口喂她,将史氏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她这个把史氏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去孝顺的傻丫头,还有谁能像她这样不顾脏累地照顾史氏?没有谁了。仅凭这一点,史氏也舍不得让自己先她死掉吧。   夏疏桐换位思考想了一下,如果她是史氏,想她消失,又舍不得杀掉她,那她会怎么做?夏疏桐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那就毁了她的容貌!毁了她这张生得和秋氏越来越像的脸! 第25章 七夕   夏疏桐不由得想起两件事来。   前世的时候,庄子上有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姑娘,叫小琴,有一天,小琴在溪边洗衣服的时候突然遭一个外来的乞丐往她脸上泼了毒漆,后来脸就烂了。那乞丐被庄子上的人抓到后,才交待是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这么做的,具体是什么人他也不认识。   当时庄子上的人都以为是小琴他们一家得罪人了才会导致小琴被人报复,此事后面如何她也没去打听了。这会儿夏疏桐忽然想起来,那阵子木棉生病了,那日很难得的,是她去溪边洗的衣服。而小琴不知为何,素来有些爱针对她,那日小琴来了之后就开始挤兑她,说她是千金大小姐,怎么还要来溪边洗衣服?说着说着,就要求在她那块地方洗衣服,可是这块地平日里都是木棉在用的呀。小琴的话说得尖酸刻薄,她说不过她,便不洗了,直接抱着衣盆回家,等回到家后没多久,就听说小琴出事了。现在一想,假如当时那个乞丐原本是要泼的自己呢?   这是其中一件,还有一件事,当年她也曾经差点毁过容。那一次不知是吃错了东西还是怎么了,她整张脸突然红肿褪皮,褪到脸皮轻轻一碰都能出血,后来还是她辛辛苦苦上山求了一位脾气古怪的老大夫,老大夫开了好些药给她,内服外用的,这才将她的脸给治好了。   说到那位老大夫,夏疏桐现在也怪想他的。老大夫脾气虽古怪,可刀子嘴豆腐心,她后面为了史氏的病,没少求过这位老大夫。这老大夫没别的爱好,就一张嘴巴尤其贪吃!胜在她会做饭呀,老大夫吃人嘴软,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忘年交。老大夫也曾心血来潮教过她些许医术,只可惜她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当时也没那个精力和时间,只粗略学了点皮毛。   夏疏桐想得有些远了,她不知道前世这两件事是不是史氏所为,如今也不得而知了。可是倘若她毁了容,史氏便无后顾之忧了。一来,人们不会再将毁容的她与秋氏联想到一起;二来,她毁了容貌嫁不出去,便能一直呆在史氏身边服侍她。   想到这个可能性,夏疏桐顿觉周身发冷。如果这是真的,那史氏真的是……一毒妇!夏疏桐闭眼,不敢多想。那些年来二人朝夕相处,是史氏亲手将自己抚养长大的,难道史氏对她就没有半点舐犊之情吗?   兴许是有的吧,在她小时候生病发烧时,史氏也曾守在床边目不交睫地照顾过她;她受委屈哭诉的时候,史氏也曾柔声哄过她;她努力学刺绣烹饪想让她为自己骄傲的时候,史氏也曾不吝地夸奖过她,当时她脸上开怀的笑,应当是真的呀?   忆及前世种种,夏疏桐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悲哀。自重生那日起,她便不再将史氏当成自己的娘亲了。前世史氏的养恩,她在前世就已经还清。今世若史氏能安分守己,她便还能敬她为自己的二婶;如若不能,休怪她绝情!   接下来几日,夏疏桐有意接近夏馥安,与她玩得十分交好,姐妹俩看起来都彻底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变得亲密了起来。   初六这日下午,夏疏桐和夏馥安二人下课后,姐妹同行走在廊下,夏疏桐笑道:“明日就是七夕了,你要出去玩吗?”   “当然要啦!这还用说嘛!”夏馥安喜滋滋道,她都禁足了两个月了,碰上这热闹的节日,当然是要出去玩个痛快的。   “我明晚会去夜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呀?”夏疏桐问道。   “明晚啊?”夏馥安想了想,摇头道,“我去不了,明天白天我要去我舅舅家呢,表哥他还说晚上带我去看萤火虫!”说到这,夏馥安笑逐颜开,面上满是期待。   “这样啊?”夏疏桐咬了咬唇,有些羡慕道,“你们去哪里看萤火虫呀?”   “不知道!表哥说要去郊外,他说到时漫山遍野都是萤火虫,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可好看了!”   夏疏桐低头,想了想,小声问道:“大姐姐,那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呀?桐桐也好想去看萤火虫呢。”   夏馥安一听脸色就变了,她方才带着些炫耀的姿态故意说得十分夸张,却没想到将二妹妹给打动了,可她才不想带她去呢。可是二妹妹刚刚才主动约了自己明晚出去玩,那现在她出去玩又不带她去,这样会显得她很小气呀。   夏馥安想了想,为难道:“这个我得问下秋表哥,秋表哥之前是说带的我出去玩,可没有说带你哦。这样吧,我明天去我舅舅家问一下表哥,如果他同意了,我就让人来接你,可以吧?”   夏疏桐听了,心中鄙夷,以她对夏馥安的了解,夏馥安如果同意她去玩,肯定这会儿就答应了,哪里会找这么多借口。是以,夏馥安到时一定不会派人来接她,就算后面她问起,夏馥安也会说自己玩得开心忘了这回事。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是以,夏疏桐面上不显,只一脸欢喜道:“好啊!那大姐姐你到时一定要派人来接我哦,我在家等你!”   夏馥安只冲她笑了一笑,并不做应答。二人也到了长廊转角处,就此分开,回了各自的院子。   次日一早,夏知秋和秋氏牵着夏馥安的小手来到车马院,准备坐马车前往不远的护国公府,正好看到夏疏桐带着几个丫环婆子要出门。   秋氏微讶,叫住了她,“桐桐,你一个人出去?”   夏疏桐回头见了秋氏,连忙过来朝她福了福身,道:“娘说不想出门,桐桐就一个人出去走走了。”   秋氏温柔笑道:“那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呢,”夏疏桐朝她憨笑了一下,“桐桐到处走走,听说今天外面好好玩呢!”   秋氏失笑,“傻丫头,大清早的外面哪里好玩,要等到下午才热闹呢!要不你……”   “娘!”这个时候,夏馥安忽然打断了秋氏的话,拉着秋氏的袖子撒娇道,“我们快点走吧,别让舅舅他们久等了!二妹妹,你在外面要小心些,别乱跑哦!”说着欲拉秋氏上马车。   秋氏还来不及说什么,夏疏桐便眼巴巴地对夏馥安道:“那大姐姐,你记得下午派人来接我啊!桐桐好想去看萤火虫的,你帮我在秋表哥面前说一说好不好?”   夏馥安听到她这么一说,鼻子都皱了,这个夏疏桐这样子,那她娘不是都知道了吗?果然,秋氏一听,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夏疏桐忙将昨日之事说了,一脸乖巧道:“等一下桐桐会早早回来,在家里等大姐姐的。如果秋表哥不肯让桐桐过去,那桐桐……我去外面玩也可以的。”夏疏桐说到这,故意低下头来一脸失落。   秋氏听得拧了拧眉,自己这个女儿想什么她还不知道吗?女儿这是不想让桐桐去,才会找了这么一个借口,若真心想带桐桐去,只怕昨日就应下了。   夏馥安低着头,有些心虚,抿着嘴巴不说话。   秋氏摸了摸夏馥安的头,收起眼中的责怪,柔声道:“安安,我们带妹妹去舅舅家玩好不好?”   夏馥安咬了一下唇,点了点头,一会儿低低道:“娘,我错了。”   秋氏唇角弯弯,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的安安最懂事了。”   见秋氏并没有生她的气,夏馥安抬头冲她一笑,又上前来亲切地拉起夏疏桐的手,热情道:“桐桐,你跟我一起去舅舅家玩吧,我舅舅家好漂亮的!”   “真的吗?”夏疏桐一脸欢喜,“我可以去?”   “当然可以啦!”夏馥安点头大方道。   “太好啦!”夏疏桐开心得直鼓掌,又有些不确定问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吗?晚上还可以看萤火虫?”   夏疏桐还故意这么一问,夏馥安听得心中有些不开心,面上仍是甜甜一笑,“是啊,可以的!我们快去吧!”说着就拉着夏疏桐上了马车。   见两个小姑娘手拉手上了马车,秋氏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去,女儿的大方得体是为了讨大人的欢心,如果大人不在,就意味着她不会这么做了,而是像昨日那样欺骗妹妹。   夏知秋将秋氏的忧虑看在眼中,手轻轻拥住她腰身,低声道:“安安还小,不必想这么多。”在他看来,女儿聪颖中带着些狡猾,她因自己的私心耍下小心机也不是什么难容的坏事,毕竟人性本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只是圣人会因道德而抑制自己的本心,而坏人则放纵自己的本性。   见秋氏仍愁眉不展,夏知秋轻笑,举例道:“孔融让梨,个个都赞扬,如果碰到个不让的孩子,那这个孩子就做错了吗?小孩子的本性,都是喜欢又大又漂亮的,也喜欢独占,没有生来就爱分享、礼让的。”   秋氏叹了口气,道:“这我知道,可是我尽力去教导安安照顾比自己弱小的人,安安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安安也做得很好。”夏知秋微笑道,“只是她还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   “爹,娘!”夏馥安在马车内等了一会儿,见这二人还站在马车前低声说着话,忍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催促他们,“你们快上来呀!”   夏疏桐坐在长椅上低垂着眼眸,唇角笑意淡去了几分,隐在袖下的手也微微握成拳。若今日之事顺利,那她就也能叫夏知秋和史氏二人一声爹娘了吧?   “就来了。”秋氏应了声,提起长裙走了过去。   夏知秋搀扶她上车,声音平和道:“只要家人健康平安,我们便知足了,可是这个理?”   秋氏在马车内落坐下来,朝他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夏知秋回之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片刻后,马车缓缓驶出了夏府的车马院,往护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第26章   与此同时,白马寺空阔的后院里一株老榕下,一长一幼二人沉静地坐在竹木僧榻上对弈。   秋一诺手执黑子,沉思片刻后缓缓落下,双盘坐在他对面的画骨大师摸起一颗白子,思量着对策。   画骨今年三十有余,明明不忌酒肉,却是吃得面黄肌瘦,下巴一圈青胡渣,只一双深目看起来炯炯有神,宽大的僧袍穿在他身上,行动起来两袖带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日食一餐的苦行僧。   画骨徐徐落下一子,笑道:“我看你小子落子步步留有余地,不知何时才肯不遗余力地与我对上一局?”   秋一诺唇角弯弯,“大师言重了,晚辈已全力以赴,是大师棋艺高超,晚辈甘拜下风。”   画骨伸出瘦长的食指在空中朝他点了一点,“你小子还说谎不眨眼。”   秋一诺失笑,另言道:“大师,晚辈有一姑父,其棋艺、棋品皆在晚辈之上,适逢今日他将莅临鄙府,不知大师是否愿意前往护国公府,与晚辈的姑父对上一局?”   画骨听了,横眉道:“我看你是不想和我这臭和尚下棋罢了,便推你姑父来,你怎地不叫我去同你义父那小子下呢?”   秋一诺笑言道:“不瞒大师,义父也是我姑父的手下败将。晚辈的姑父在棋艺上确实有所修为,人品亦了得,是晚辈除了义父之外,再一敬重之人。晚辈想,今日若有这个机会可以看到姑父与大师……”   “唉呀!”画骨被他说得不耐,直挠光头,“我对你这姑父实没兴趣!”他也不想再听他文绉绉地说下去了,连连摆手,“你这小子也别大师来大师去了,我一个老秃驴听着心生别扭,我说你直唤我画骨不成?”   秋一诺失笑,“晚辈不敢冒犯大师,若让义父知晓我如此无礼,只怕要打断晚辈的腿。”   “哈哈!”画骨朗笑道,“不是我说,姓秋那小子,行事其实还是有些迂腐的。”   “非也,义父十分开明,只是行事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行了,那小子不在这儿,你也甭拍他马屁!”画骨大大咧咧道。   秋一诺笑笑,知再说下去遭他嫌,也不再多言,便道:“不尊称您一声大师,也得唤您一声画骨师父。话说,府上有一盘前朝遗留至今仍无人破解的玲珑残局,不知大师是否愿意前往,赐教一二?”   画骨摸了摸下巴有些粗粝的胡渣,琥珀色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道:“也罢,我与你义父久不相见,去一趟也可,那你们可记得端上好酒好肉招待我!”画骨说着,棋也不下了,径直从禅榻上起了身,习惯性地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口中嘟囔道,“这小子如今当了护国公,就不见踪影了!”   秋一诺连忙起身跟上,浅笑道:“其实义父这些时日以来,一直都想要抽空前来,奈何他公务缠身,实在抽不出时间。若义父知晓大师愿意前往,定会十分开怀。”   画骨朗笑两声,“我怎么觉得,是你义父懒得来我这破地方,于是怂恿你把我骗去你们那护国公府?”这小子今日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他上门去?   秋一诺笑笑,“大师言重了。”   画骨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盯住他眉心,似笑非笑道:“我看你印堂似有紫光闪烁,倒不像寻常人。”   秋一诺面带浅笑,并不言语。   护国公府。   花园里好不热闹,夏馥安玩得十分尽兴,夏疏桐也佯装玩得很开心,秋氏见这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总算舒了心。   秋君霖和夏知秋二人在花廊下的木榻上说着话,秋正南在一旁恭敬倾听。   这时,花廊外进来了一个丫环,朝秋君霖福了福身,而后上前一步,同他轻声说了几句话。   秋君霖一听,眉目飞扬,笑道:“倒是稀客!”说罢一掀长袍,利落起了身。   正在一旁侍奉着婆婆叶氏的冯氏看了过去,笑问,“这是来了什么稀客,让夫君这么高兴?”   秋君霖笑道:“画骨。这倒巧,我还想着今日下午去白马寺会会他,没想到他倒让一诺给请了过来了。”   冯氏浅浅一笑,没说什么,心中却是有些不高兴,心道:这秋一诺倒是好大的面子。   秋君霖来到叶氏跟前,恭身道:“母亲,孩儿去会会旧友。”   叶氏笑盈盈道:“去吧。”   秋君霖又对冯氏和妹妹秋氏二人交待了几句,而后拥着妹夫夏知秋朝廊外走去,笑道:“我给你引荐一下。”他没忘了秋正南,朝他招了招手,“南儿也一起来吧。”   他觉得长子在义子的衬托之下,显得阳刚之气略有不足,身为一个男子不喜练武便罢了,着实不该同一群年幼的表妹们玩在一起。   秋正南听了这话,连忙跟上,“是,父亲。”   这画骨大师他也曾听闻,只知道其行为惊天骇地,偏偏还惹来许多人的尊崇。对于这画骨,他心中是不褒不贬的,真人如何,还要见过才知。   几个男子走后,女眷们继续轻声细语说着话,夏馥安同夏疏桐正转着小陀螺玩,夏疏桐有些走了神,陀螺都玩掉了。   夏馥安嘟了嘟嘴,“二妹妹,你在想什么呢?”   夏疏桐回过神来,笑道:“我刚刚好像听舅舅说是他一位叫画骨的朋友来了?”   “是啊。”夏馥安点了点头。   夏疏桐托腮道:“不知道是不是白马寺的画骨师父呢?”   “白马寺的画骨师父?什么人呀?”   “你不知道吧?”夏疏桐见她不知晓,面上故显几分得意,“我上次去白马寺,听人说了,说这画骨师父画画十分厉害,还有一手让人好羡慕的绝活呢!”   “那是什么绝活呀?”夏馥安有些好奇。   夏疏桐便将画骨的绝活告诉了她,夏馥安一听,眼珠子转了一转,立刻就跑去找正在不远处闲聊的长辈们了。   夏馥安趴在叶氏膝盖上,撒着娇将夏疏桐告诉她的话说了一遍,眨巴着眼睛问叶氏,“外祖母,你说二妹妹说的是真的吗?”   这时,已经跟了过来的夏疏桐小声道:“桐桐也是在白马寺里面听几位夫人说的,她们说真得不能真了。”   “这个……”叶氏想了想,对夏馥安慈爱道,“傻丫头,哪有这么神乎的技艺呀?”   冯氏笑道:“母亲您还真别说,就是这么神乎!清怡不是有个小姑姑吗?当年画骨大师还同右相有过一点交情,那个时候画骨大师作客相府之时,就给清怡的小姑姑画了一幅画。您别说,当年七岁的小姑娘,现在十五岁了,生得水灵灵的,说是女大十八变,却是变得同那画像一模一样,像是照着那画像长似的!”   “真有那么像?”叶氏想了想,笑道,“这小姑娘我是见过的,就是画像没见着。”   冯氏笑,“人家还没出阁,画像哪能随便传?也就私底下给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瞧一瞧罢了!”这画像是假不了的,当年她妹妹还在的时候,她就在右相府见过一回这画像了。   “我好像也见过的!”夏馥安挠了挠头,回忆道,“以前清怡带我去看过她小姑姑的画,跟她小姑姑很像很像的,可漂亮了!”只是当时她顾着玩,没怎么留意清怡说的话。   秋氏温婉一笑,对叶氏道:“画骨大师的画技女儿素来有所耳闻,只是这一手绝技真实如何,女儿就不知了。”   冯氏笑道:“这是真是假,请他画上一画不就知晓了?”面前不就有着一个眼巴巴想要被画像的小姑娘么。   “你这话说得,”叶氏笑道,“等我的安安长大,估计也得等个十年八年咯!”   “外祖母,好嘛!”夏馥安对叶氏撒娇道,“外祖母,你让画骨大师替安安画一画好不好?”   “好好好!”叶氏软着声音答应了,将她抱了起来,“那你告诉外祖母,你为什么想让画骨大师帮你画像?”   “因为安安想知道自己长大后有多漂亮!”夏馥安满脸自信道,她从小就被人夸漂亮,她也相信,自己长大后会像娘亲一样漂亮!   “不害臊!”秋氏笑着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冯氏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安安呀,长大后肯定会很漂亮的!”她对秋氏道,“就你跟姑夫两人的颜色,只怕将来安安长大了呀,是我们定安城第一美人呢!”   “一定是!”叶氏笑得眼角都出了细纹,将娇小的夏馥安搂在自己怀中满脸疼爱,宠溺道,“我的心肝宝贝儿呀!”   这一家人笑得其乐融融,夏疏桐站在她们跟前,仿佛一个局外人似的,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好在秋氏注意到了她,素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来,柔声问道:“桐桐,请画骨大师也给你画上一幅好不好?”   夏疏桐听了这话,脸上的沮丧瞬间消失,抬起头来惊喜问道:“可以吗?桐桐也可以吗?”像是极其难以置信。   “当然可以啦。”秋氏温柔笑道。   夏疏桐一下子竟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她也不知是为何。   “这傻丫头,怎么眼睛都红了?”一旁的叶氏见了,亲切地将她拉了过来,手轻轻搂住她小腰,笑问,“那我问问你,你怎么也想画呢?桐桐也想知道自己长大后漂不漂亮?”   夏疏桐低下头来,摇了摇头。   “哦?你不想知道自己后什么模样?”叶氏慈爱问道。   夏疏桐微微仰起小脸,低低道:“桐桐想的,我想知道自己长大后什么样,长得……是不是像我爹?我和我娘长得不像,那我一定长得像我爹,桐桐好想知道我爹爹长什么模样……”夏疏桐说到这,不知不觉就潸然泪下。比起不知道自己爹爹长什么模样更悲哀的是:她知道她爹爹长什么模样,有时他就在她跟前,可是她却不能认他。   叶氏是当了祖母的人,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见了眼前的可怜人儿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将她搂入怀中,怜爱地轻轻摸着她的头,“好孩子……”   秋氏和冯氏二人听了都动容,就连夏馥安都有些同情起她来。是啊,二妹妹好可怜,难怪娘总说要多多照顾二妹妹。 第27章   很快, 叶氏便派人将前院的秋君霖唤了过来, 同他说了此事。秋君霖略有为难,让他开这个口, 画骨定是免不了骂他几句,可是母亲之命不可违,他只能应下道:“儿子尽力一试。”   “来者是客, 我们也不能勉强大师, 你尽量试试,动之以情。不论大师最后愿意与否, 你皆用心招待他便是, 莫吓到了人家。”叶氏语重心长道。   秋君霖听了母亲的最后一句知, 笑道:“母亲, 我吓不到人家,我就怕人家吓到我。”   叶氏半责怪地瞪了他一眼, “这么大个人了,可不许说胡话!”   “是是。”秋君霖忙赔笑,退了下去。   果不其然,秋君霖表明意思后, 画骨吃着一只鸡腿骂骂咧咧,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好事,敢情你们这么大一个护国公府还没钱请画师啊!”说罢又“咕噜咕噜”送了一口好酒。   秋君霖拧眉, “你答不答应呀?就画两幅。一个是我亲外甥女, 一个是她堂妹, 论关系那小姑娘也能喊我一声舅舅, 又不是旁人。”   “得,你们这定安城里皇亲贵族关系如渔网,能叫得上你一声舅舅的话没百来个也有五十个。”画骨嫌弃道。   “那你开个条件便是。”秋君霖眉眼一动,“你觉得这酒如何?”   画骨眉一挑,“还成!两幅画当然是两个条件。”   “请说。”   “其一,一缸酒;其二,”画骨目光瞥向了一旁默默喝着茶水的秋一诺,“你这义子不错,我收他做徒儿。”   秋君霖拧了拧眉,“你一个和尚收徒弟能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有衣钵能让他继承?”   “我就教他画画。”画骨道,他方才见秋一诺提笔画了一幅简单的山水画,不过寥寥数笔,竟勾勒出一种分外遥远的意境,他深觉这小子在绘画上极有天赋,他如何能错过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好苗子。   “他是我徒儿了。”秋君霖有些不情愿,“南儿画画也不错。”秋君霖推荐了自己的长子秋正南。   “你教武我教文,文武又不冲突。”画骨道,华丽丽地无视掉了正欲上前说些什么的秋正南。   秋正南一脸尴尬,又退了下去。   秋君霖撇了撇嘴,将皮球踢给了秋一诺,“你意下如何?”   秋一诺点了点头。   “你同意?”秋君霖有些诧异,这孩子不是不喜欢舞文弄墨吗?他还有心帮他回绝呢。   秋一诺颔首,诚恳道:“能得画骨大师青睐,是一诺前世修来的福分。”   “行吧!”画骨一脸得意,朝秋君霖扬了扬眉,倒了一杯酒放在桌沿上,“快给为师敬酒吃!”   秋一诺掀了长袍跪下,双手端起桌沿上的酒盏,恭敬递给画骨,“徒儿请师父喝酒。”   画骨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将空了的酒盏扣在桌上,抹了一把下颔的酒水,“痛快!”   见画骨喝了酒,秋一诺又郑重地同他行了一个稽首礼。   画骨见了,对秋君霖笑道:“你小子为证啊,以后这秋一诺就是我的亲传弟子了。”   秋君霖一脸嫌弃。   “好了,这样吧,”画骨道,“两个时辰后,让你的那个亲外甥女跟不亲的外甥女来画室吧。”   秋君霖连“谢谢”都懒得说了,正欲吩咐下去,却见画骨指着秋正南道,“你去说就好了,去吧!”说罢挥了挥手。   秋正南面色有些难堪,这是将他当小厮使唤了?秋正南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却见秋君霖朝他点了点头,他只能恭敬应道:“晚辈这就去。”   秋正南离去后,不等秋君霖发话,画骨便道:“说实话,你这两个儿子一样虚伪,但不知为何,这个虚伪得让我喜欢,那个虚伪得惹我讨厌。”   秋君霖一翻白眼,他知画骨这算是给他情面了,没有当着南儿的面说。但他这人就是这样的禀性,他也奈他不何。最后,秋君霖道了一句,“就你这样的性子,能活到现在没教人打残了也算佛祖庇佑你!”   “阿弥陀佛,贫僧佛门弟子,自有佛祖庇佑。”画骨一手抓着鸡腿,一手行了个佛礼,施完佛礼伸手便去拿酒。   下午的时候,夏馥安和夏疏桐姐妹俩在丫环们的带领下来到书房。   只见黑檀木卷云画案前摆着两张小巧的鼓凳,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正在一旁的盆架上净手,洗完手后,他接过丫环递来的软巾擦了擦,瞄了二人一眼,没什么表情。   夏馥安知这便是画骨大师了,忙对他行了礼,夏疏桐稍慢一拍,也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他在二人脸上扫视了几眼,点了点头,让她们在凳子上坐下,二人忙乖巧落坐。   “画骨大师,我爹跟我舅舅呢?”夏馥安问道。   “下棋。”画骨简洁道,示意丫环们退到屏风后,只命了秋一诺一人上前伺候,他作画时不喜有旁人在。   夏馥安“哦”了一声,看向了隔壁的棋室,说实话,她有些小紧张,不过知道爹爹跟舅舅就在隔壁,也就心安了。不过,这个画骨大师眼光应该也不怎么好,不然他为什么收了冷冰冰爱舞刀弄枪的二表哥做徒弟,而不收琴棋书画都很厉害的秋表哥做徒弟呢?中午的时候她见秋表哥好像有点不开心呢。   画骨上前来,犹豫了一下,先来到了夏馥安面前,既然是老友的亲外甥女,那就来个优先吧,这丫头一来就自报家门了,性子怪伶俐的。   画骨张开了手,双手捧起夏馥安的下巴,闭眼摸索,从下颔到颧骨,从额骨到鼻骨,眉眼到唇齿,像是在捏包子似的,将夏馥安的小脸蛋摸索了个遍,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眼看她一眼。   画骨收了手,转身回到画案前,秋一诺在一旁给他磨着墨,他提笔便画,边画边问道:“今年几岁了?”   “六岁。”   “有什么喜欢的没?”   “喜欢的?”   “人啊,或者物,花花草草的,喜欢吃什么,或是做什么事,随便说说,咱们聊聊。”   夏馥安歪头想了想,“我最喜欢我娘亲!然后是我爹爹!还有外祖母!舅舅舅母!我最喜欢牡丹花,吃的,最喜欢吃凤尾鱼翅,还有奶汁鱼片、生烤狍肉、螃蟹小饺儿、叉烧鹿脯……”夏馥安对着各种山珍海味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画骨落着笔,时不时抬眸看一眼眉飞色舞的小姑娘,这小姑娘漂亮又骄傲,不过也是,出生在这样的家世,千人疼万人宠,不骄傲,她谦逊给谁看呢?画骨将夏馥安的轮廓完成后,也将她的性子摸了个透,夏馥安也说得口干舌燥,停了下来。   画骨盯着案上的画卷,目不转睛,同一旁的秋一诺道:“去摸一下她的面骨。”   秋一诺一动不动。   “怎么?”画骨抬头看着他。   “同她不熟。”   画骨停了笔,“那你以后给人画像还要看和那人熟不熟?”   “是。”   画骨搁了笔,“那你以后准备给谁画呢?”   秋一诺顿了一顿,“不知。”   画骨拧眉,有些发愁。这徒弟变脸也太快了,没收他做徒弟之前,他是对自己毕恭毕敬,有求必应,话带三分笑。收了他做徒弟之后,整个人就冷冰冰的了,画骨不由得怀疑这小子接近自己是不是有某种目的的,而如今他的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继续同自己虚伪下去了。可问题是,这小子实诚起来,他也不讨厌。罢了,就这一个徒弟。   画骨自己想通,重新拿起了笔,自顾自画着。   小柱香时间后,画骨收笔,秋一诺上前来,只看了一眼,便将画挂在了画架上晾干。   夏馥安伸长了脖子想看,可惜这画架背对着她,她看不到。   画骨朝她挥了挥手,“先回去吧,等下干了让人给你送去。”   夏馥安只能按捺下好奇心,朝他福了福身,“多谢画骨大师,安安告退了。”   画骨净了手,来到夏疏桐跟前站好,夏疏桐的心在这一刻再也克制不住地“扑通”跳了起来。   画骨捧起了她的脸,她闭目,屏住了呼吸,心情复杂,画骨大师,应该不会出差错吧?他是她最大的希望了。   画骨摸索好后,松了手,忽而又抬起了她的下巴,伸出拇指在她眉心揉了揉,凝神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手往案后走去。这丫头,面相也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   秋一诺静静磨着墨。   画骨开始问问题了,他问一个,夏疏桐便答一个,没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活泼。画骨轮廓刚绘好,秋一诺便去一旁净手了,洗净手擦干后,他朝夏疏桐走了去,轻轻捧起她的脸。   夏疏桐头微微往后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秋一诺轻声道:“我摸一下你的面骨。”   他话落音,画骨便在画案后低低笑出了声来。   秋一诺面无表情,夏疏桐却脸红了。   秋一诺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微微有点鼓,弹、滑、嫩,下巴尖尖的,就那么一小点儿,眉眼清浅,温柔如梦。 第28章   夏疏桐脸涨红得不像话, 方才画骨摸她脸骨, 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就如同慎重的医者, 威仪的长辈;可这秋一诺摸她,像是在摸她的脸蛋,就像是主人在爱抚自己的小猫小狗似的, 带着一种依依不舍与爱恋。   而且, 他的手指微微凉,像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指腹因练武的缘故有一点点薄茧, 轻抚在她脸上, 给她带来微痒, 像是挠到了她心尖尖儿上。   “你摸完了没?”身后传来画骨的声音,带着一点嬉笑。   秋一诺淡定地收回了手, 转身面对画骨,轻轻“嗯”了一声。   “看你摸了这么久,”画骨语音带笑,“那你也来画一幅吧!”画骨这举动分明是刁难秋一诺了, 今日他只同秋一诺说过人面骨之构造, 却没有教他要如何摸骨画脸。   秋一诺微垂眼眸,犹豫片刻, 道:“徒儿遵命。”说罢走向了一旁的书案, 将一卷洁白的绢素铺陈开来, 挽袖磨墨, 提笔作画,从容不迫。   夏疏桐却是如坐针毡,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画骨看她,边看边画,这是真正的画师之举,可秋一诺望着她,边看边画,她怎么觉得那目光还带着些……像情郎的韵味呢?   小半柱香时间后,画骨收了笔,起身将一旁夏馥安已经晾干的画像卷起,捆好后用画笔在系带上点了一点胭脂色,投入画缸中,再将夏疏桐那幅置到画架上晾干,这才慢悠悠地朝秋一诺的书案走去。   秋一诺这边缓缓收笔,将笔搁在了笔山之上。   画骨一看,面容大骇,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秋一诺所绘之像,竟与自己画出来的画像像了有足足七八成!只是画像上的女子,五官有些收敛,眉眼间也隐着自卑谨慎,有些郁郁寡欢。乍一看,又像是画画之人不敢放手去画,可是秋一诺岂会是这种保守小气之人,还是这小子估错了这画中人的禀性?   画骨不由得看向了案前的夏疏桐,这个小姑娘确实有些异于常人,连他也有些看不透。她表面上天真无邪,内里却像是隐着心计,又有着一种诚然。他不知道,她长大后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便往着明朗的方向去画了,这也是小姑娘想要努力的方向吧。   “大师,一诺哥哥,”夏疏桐有些小心翼翼开口,“你们画好了吗?”   秋一诺轻轻“嗯”了一声,将自己画的画收了起来,没让夏疏桐看到。若夏疏桐看到,定然也会大吃一惊,因为秋一诺画出来的画像,就是前世双十年华的她的模样,一分不差。只是因前世她生得瘦小,在画骨看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   画骨听到夏疏桐的话方才回过神来,站了片刻,转身回去将画架上夏疏桐的画像收卷起来,提笔在系带上点了一点靛青色,随后唤丫环进来,将这两卷画卷交给她们,道:“胭脂红的是大姑娘的,靛青蓝的是二姑娘的,送去吧。”   “是。”丫环们恭敬接过,退了出去。   夏疏桐看着丫环们带走了那两卷画卷,忙起身同画骨和秋一诺二人道了谢,犹豫了一下,她同秋一诺道:“一诺哥哥,桐桐能看一下我的画像吗?”他也画了自己的画像,礼节上要过问一下,免得他觉得自己瞧不起他的作画。   秋一诺浅笑,声音温柔,“我没画好,以后练好了,再给你看。”   夏疏桐轻轻“哦”了一声,也没什么失望的神色。秋一诺今天才被画骨大师收为徒弟,哪里会画这种未来的肖像,今日不过是练笔罢了。   她礼貌一笑,同二人告辞了,她的心早就随着那两幅画像飘去花园里了。   她跟夏馥安的画像是先被送去女眷那边的,这会儿她的外祖母、母亲、还有舅母都在花园里歇息呢,说不定她们已经打开来看了。夏疏桐雀跃着,想要快点去同母亲和外祖母相认,那是她心心念念的血脉之亲啊。   夏疏桐走后,画骨打量着秋一诺,半晌,叹了口气,“你哪里需要我教?”   “师父,”秋一诺道,“一诺此次,不过侥幸,尚有许多需要师父指教之处。”   画骨两手一摊,两袖空空,“我还能教你什么?”他只有年纪比得上他了。这一刻,他真羡慕秋君霖,能收得一个天资如此异于常人的义子,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秋一诺郑重道:“许许多多。”顿了顿,又道,“师父,这两幅画只怕会引来纷争,徒儿得前去看看。”秋一诺朝他行了一个恭敬的长揖。   画骨不知他所言何意,也无心追究,只摆了摆手,随他去了。   花园里。   丫环们将画卷送来的时候,叶氏正在珠帘藤廊下和女儿、媳妇、外孙女其乐融融地用着糕点,听了丫环的禀报,忙让丫环将夏馥安的画像打了开来。   画卷徐徐展开,画上的少女瓜子脸,黛眉杏眼,仪态大方,明艳非常,不算倾国倾城,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叶氏看了十分满意,冯氏在一旁看了,好话像不要钱似的吐了出来,哄得叶氏笑得合不拢嘴,冯氏又拿起画像放在秋氏身旁同她对比了一下,迟疑了片刻,笑道:“眉眼间还是有些相似的,不过却不是很像,得让妹夫来了我们再比比看!”   秋氏面上的笑意却有些凝滞,在第一眼看到画像的时候,她心中就起了一丝异样。秋氏凝望着画像,对嫂子道:“我总觉得,这画像上的人儿看着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冯氏听了这话,笑得腰都弯了,对叶氏道:“母亲,您听听小姑这话?”又同秋氏道,“你说说,你的心肝宝贝女儿,你在哪儿见过?”   秋氏被她这话给问倒了。   “唉呀,舅母你给我看看嘛!”夏馥安人生得矮,冯氏又将画拿来比去的,她一直没看清,不免有些着急,跳了起来就要抢她手中的画。   “来来来,给你给你!”冯氏怕她抢坏了,忙将画递给她,又笑道,“这小丫头,还真臭美!”   夏疏桐到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冯氏将画给了夏馥安,那画在她面前晃了一眼,她便看到是夏馥安的画像了,她连忙上前来,同众人行了福礼,面容虽镇静,但作福的手却紧了紧。   夏馥安见了夏疏桐,立刻就将自己的画像打开来展示在她面前,骄傲道:“二妹妹,你看我长大以后漂不漂亮!”   夏疏桐抬眸一看,不由得心中一跳,眼前的画像竟是与前世长大后的夏馥安一模一样!画上的少女柔美不失张扬,明艳而不俗媚,不正是前世她从庄子回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夏馥安吗?真没想到,画骨大师的画技竟是如此名不虚传!   夏疏桐又看向了丫环手中自己那幅还未被人打开的画像,心跳忍不住快了起来。   “二妹妹,你说我漂不漂亮呀!”夏馥安又问道,她还没回她呢。   夏疏桐忙道:“漂亮!”   冯氏听了,对夏疏桐笑问道:“那你瞧瞧,安安长大后是像你伯父,还是伯母啊?”   夏疏桐听了冯氏这话,眼眸一动,看向了画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后,一脸认真回答道:“像我娘。”   夏疏桐此言一出,廊下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秋氏听了这话,心随之一颤,立马将夏馥安手中的画像拿了过来,仔细辨认。   确实,她觉得画中人面善,是因为画中人像二弟妹啊!   冯氏这会儿一看,也是无话可说,的确,这画像中的人怎么这么像二房的史氏呀?一时间,姑嫂二人面面相觑。   “哼!你胡说八道!”夏馥安扬起下巴有些不高兴道,“我又不是二婶生的,我怎么会长得像二婶!”她不以为然,手指向了夏疏桐的画,命丫环打了开来,她倒要看看,这个二妹妹长大后是什么模样,跟自己比起来怎么样。   丫环将画卷打了开来,可是在场众人一看,顿时鸦雀无声,个个目瞪口呆!秋氏执画的手松了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捧起了自己的脸——这画上的人儿怎么会与她一模一样?不,她看起来比她还要美上几分。烟柳眉,桃花眼,琼鼻樱唇,貌若天仙,笑得落落大方,像是有明媚的阳光闪耀在她脸上。   夏疏桐也看呆了,她发誓,她前世的时候绝对绝对没有这么漂亮!前世十五岁的时候她还像个小豆蔻呢,五官面容哪有画上的这么饱满漂亮?而且那份姿态,又岂是前世受尽苦难的自己能有的?画骨大师这是看走眼了?   这时,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的叶氏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她伸手去摸画上的人儿,竟双眼噙泪,喃喃对秋氏道:“你当年差不多出阁的时候,就是这模样呀。你说,当年你爹要是能看到这画,那该有多好啊……”她满眼不舍,她的夫君在一双儿女还未长大成人的时候就为国捐躯了,当年,夫君也是最疼爱这个小女儿的。   秋氏听了叶氏这话,想起了沙场上死无全尸的亡父,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不是我娘吗?”夏馥安说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有一些不高兴。   夏馥安的开口,使得众人都回过神来,却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是何情况。   忽地,冯氏笑了起来,拍手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29章   冯氏这么一说, 众人皆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安安的画像反而会像二房的史氏。   夏疏桐听了冯氏这话顿时又急又气, 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仿佛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冯氏上辈子折腾她,这世竟然这般害她!夏疏桐强压下心中的悲愤,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绝对不能让先前所做的努力白费,付之东流!可是眼前的这个机会眼见就要流逝了, 她该怎么办才好?   秋氏见夏疏桐哭了, 将她拉到身前来, 蹲下问她, “桐桐,你哭什么呀?”   夏疏桐急中生智, 抬起头来对秋氏哭道:“那桐桐不像我爹了是吗?这样子桐桐就不知道爹爹长什么模样了。”她说着抹了把眼泪,脸上的悲伤甚至都不用假装。   冯氏这会儿正在质问丫环,两个丫环齐齐跪下,道:“奴婢们真没拿错, 画骨大师说了, 胭脂红的是大姑娘的,靛青蓝的是二姑娘的, 请夫人明察!”   冯氏想了想, 这两个丫环素来是聪慧的, 不像会犯这种错误的人, 便轻描淡写笑道:“那想来是画骨大师说错了,或者他记不清两个小丫头,将她们两人给搞混了。”   叶氏听了,点了点头,觉得儿媳这么一说倒也在理。   眼见此事就要被一带而过,夏疏桐三两下擦干了泪,当机立断,抢过夏馥安的画像就往外跑,她要去找画骨大师!   哪知道她刚跑没几步便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身形稳健没被她撞倒,反倒是她自己撞得往后跌去。   秋一诺长手一捞,将她稳稳捞至跟前,低头看她,却见她眼眶通红,像是哭过了,他声音轻轻的,“怎么了?”定是受了委屈了,不然怎会哭成这样?   被他这么温柔地一发问,夏疏桐忽然就觉得自己着实委屈得厉害,刚收起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带着哭腔道:“我要去找画骨大师。”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了。   秋一诺扫视了一眼现场的情形,便知当中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他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画卷上,问道:“你拿安安表妹的画像做什么?”   夏疏桐一怔,目光落在画卷系带上点着的胭脂色上,忽然想到方才画画时秋一诺也在现场,连忙大声道:“这个是我的画像,不是安安的!是画骨大师弄错了!”夏疏桐说完这话,仰头迫切地看着秋一诺——他可以告诉众人真相吗?   秋一诺听了,便知定是因她的画像和秋氏太过相似,众人不明就里自行误解了。他拿过她手中的画像,打了开来,又收了起来,看向了在场众人,顿了顿,对夏馥安道:“表妹,姑父找你。”   “找我?”夏馥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说不出来。   “嗯。”秋一诺面无表情。   夏馥安将信将疑,这个二表哥不像是会说谎或者开玩笑的人呀?   就在这个时候,秋氏开口道:“安安,你爹找你,那就快去吧。”   “哦。”夏馥安见她娘也开口了,不再怀疑,很快就走了。   “一诺,这是怎么回事?”夏馥安一走秋氏便问,侄子这番表现,定是有话要说。   “请姑母摒退丫环。”秋一诺神色严谨,这个时候,应该也让夏疏桐同夏馥安一起回避。可是他知道,夏疏桐不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此时若让她离开,她只会惴惴不安,胡思乱想。   秋氏的神情不由得郑重了起来,摒退了花廊内的一众丫环。   秋一诺这才将手中的画卷打了开来,正色道:“这是安安表妹的画像,你们手上那幅,是桐桐的。”   冯氏一听便道:“这不可能啊!”   “是啊……怎么可能呢?”秋氏十分不解。   “一诺,这是怎么回事啊?”叶氏也是一头雾水。   秋一诺道:“祖母,今日表妹穿的是桃红色的裙子,师父便在上面点了一点胭脂红。”他说着看向了夏疏桐,同理,夏疏桐今日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裙子,画骨便在上面点了靛青蓝。   秋一诺上前,将自己带来的画像打了开来,道:“这是我画出来的桐桐的画像。”他将画像展现在几位长辈跟前,却有意背对着夏疏桐。   夏疏桐不禁有些好奇,一诺哥哥画的画像也像她吗?她正打算上前看一眼,可秋一诺却一下子就将画卷拢起了,没让她看到,只对众人道:“我学艺不精,只画了个大概。”   三个妇人看完这画,神色都极其不对劲,就秋一诺画的这幅,画中人的模样也和秋氏模样像了个七八成。   秋氏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桐桐长大后会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一诺画的便罢了,可是画骨大师,画骨大师甚至根本都没见过她啊!再一想,安安的画像却是酷似了二弟妹……   秋氏脑海中忽然生起一个可怕的想法来,这个想法一生起,她就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身形几乎站立不稳。   “你说,两个孩子,会不会抱错了?”冯氏忽然将她脑海中那个可怕的想法直白地说了出来。她们都知道,安安和桐桐是同一天生产的。   “这怎么可能!”叶氏喝道,面容虽还算镇定,可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却显露了她内心激动的情绪。   叶氏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哭得鼻子红红的夏疏桐,难道这个……才是她的亲外孙女?说实话,这么些年来,这个小姑娘她一年也才见上几次,每次见了都还不曾仔细看过她。就刚刚小姑娘思念父亲,她才头一回地轻轻抱了她一下,那腰身细得……还是个从小就没父亲的娃儿。叶氏一想到这,便心疼得不得了,不敢再往下想了。如果这个真是她外孙女,那得多苦啊!   夏疏桐被众人看得有些惶恐,躲到了秋一诺身后,手紧紧抓住秋一诺腰间的玉带。她要让自己的行为符合一个六岁小孩子的反应才行,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害怕和无助,可是她心中也确实是害怕的,她怕娘亲和外祖母她们就算知道了真相,却更喜欢夏馥安,不愿意认她……   秋氏忽地捂住脸哭出声来,她不敢面对夏疏桐,只能扑倒在自己母亲叶氏膝上,低声抽泣着。   “傻丫头,你哭什么!”叶氏心疼道,轻轻拍着秋氏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膀。   秋氏抬起头来,泣道:“娘,真是抱错了!”   “胡说,这怎么可能!”叶氏斥道,“即便她们两个是同天生产,可那么多丫环奶娘照看着,都是瞎了不成!”   这个时候,冯氏突然小小声道:“我记得,当时两个孩子出生后是住一起的吧?”   叶氏闻言一愣,也记起了这么一回事。   秋氏哭着点了点头。   在北梁,生产是极不吉利之事,一般普通人家的妇人生孩子都得跑去柴房生产,直到恶露尽后才能回正屋,也就是差不多坐完月子的时候。   当年秋氏生产的前几个月,便特意在府里一个废弃的西院辟出了一个产房和一个婴房来,连地龙都疏通好了,周围环境布置得暖和舒适。秋氏是想着,二房的那位孕期比自己晚两个月,等她自己生产完坐完月子,二房的史氏也可以搬过来准备生产了,时间刚刚好,还有些宽裕。   谁知道在她生产那日,史氏摔了一跤,突然早产,当时也来不及另外准备一间产房了,史氏便在她刚生产完的产房里生产了。史氏孩子生下后,院中仆妇才将婴房旁奶娘住的房间给腾了出来,让给史氏坐月子。   她和史氏二人的月子房中间就隔着婴房,月子房是有了,可是婴房只有一间,还需时间准备,是以,二房的妹妹便暂时同长房的姐姐住到了一块。当时是想着让妹妹在姐姐的婴房暂住几日,等新的婴房置办好了再搬去的,可是几日下来,两个婴孩都十分乖巧,谁也不吵谁,就像双胞胎一样,睡一起睡,醒一起醒,结果两个婴孩就这么住到了出月。   “就算是一起坐月子住了一个月,”叶氏仍不肯相信,“那也断不可能会弄错呀!”毕竟婴房里都有奶娘伺候着。叶氏记得,当时总共请了四个奶娘,还有女儿的奶娘秋嬷嬷跟女婿的奶娘华嬷嬷,这二人更是寸步不离地轮流看守着,再加上旁的打下手的婆子们,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两个婴孩是不可能会抱错的!   “母亲!”秋氏痛心道,“桐桐喝的,是我的奶啊!”刚出生的婴孩认第一口奶,这是她们这些生过孩子的妇人都知道的。   当年秋氏一生完孩子就有奶了,是先喂了一顿才让奶娘抱走的,可是第二天秋氏再喂的时候,安安就不肯吃她的奶了,反倒肯吃奶娘的,还吃得很香,秋氏后面又尝试喂了几次,安安也不怎么肯吃,她当时也没有多想,便随她去了。   反倒是二房的桐桐,却喜欢喝她的奶。当时史氏生产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请奶娘,而史氏是早产,生完半滴奶都没有,是以二房的生出来后,吃的是她们长房奶娘的奶,可是第二天奶娘再喂的时候,桐桐却不肯吃了。她们长房四个奶娘都试遍了,小丫头都不肯吃,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直哭得嗓子都哑了。   最后秋氏听她哭得揪心,便提出她来试一下,谁知道一抱过来,小丫头小嘴巴就撅着往她胸脯努去了,也不哭了,闭着眼睛“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像是饿坏了的样子。好在她奶水足,安安也不肯吃她的,她便连着喂了好几日,后面史氏好不容易开了一点奶,就将桐桐要了回去,只是史氏奶水少,桐桐经常吃不饱,后面又另外请了两个奶娘来喂,也不知后面是不是饿到了,小丫头也不挑食了,谁的奶都肯吃了。   想到当年种种,秋氏心如刀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年这吃奶的事情她们根本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呀,压根就不会往这方面想!可如今一想她才知道,安安和桐桐一定是在她们出生的那天晚上就给抱错了。   因为第二天早上抱回来的时候,她还问奶娘,怎么安安模样变了许多,昨日见着皮肤还是粉白粉白的,今天一看就变得赤红赤红的。奶娘们都笑道,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后面她再瞧了瞧二房的桐桐,见她皮肤也变得赤红赤红的,便没有多想了。当时她还同夏知秋开玩笑道,要是两个小孩子换错了,她都认不出来,谁知竟一语成谶。 第30章   “那也……”叶氏哽咽了起来, “怎么可能就抱错了呢?你说好端端两个孩子, 怎么就能抱错呢?”叶氏心疼得不行,止不住落泪。   见婆婆跟小姑两人都哭得像泪人儿似的, 冯氏也有感而发,落了几滴泪,她拭了拭眼角的泪, 劝道:“母亲, 小姑,此事还未确定, 你们都别哭了, 事实真相如何, 还需查实。”   叶氏一听, 忙拿起帕子擦了擦泪,道:“是是, 快!去将霖儿和知秋两人都唤回来。”   “是,母亲。”冯氏连忙折身,去吩咐在花廊外候着的丫环们。   “桐桐,”叶氏朝躲在秋一诺身后的夏疏桐招了招手, “你过来, 给外祖母瞧瞧。”   夏疏桐看着她跟秋氏,有些迟疑, 她们不是还没认她们吗?她外祖母说的这个“外祖母”, 是夏馥安唤的那个“外祖母”的意思, 还是她们让她跟着夏馥安唤的那个“外祖母”的意思?   “去吧。”秋一诺忽然伸出手来,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仰头看他,见他朝她点了点头,眉眼跟唇角都带着温柔。   夏疏桐终于鼓起了勇气,迈开脚步朝她们走了过来,这是漫长而短暂的一条路啊,她在还没走到她们跟前时就落了泪。   叶氏拉她入怀,眼睛忍不住又湿了起来,叶氏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拭掉她小脸上的眼泪,隐着哭腔道:“你哭什么呀?”   夏疏桐摇头泣道:“不知道,桐桐见外祖母和伯母哭,心里也好难受,就想哭。”   叶氏一听,眼泪就决了堤,将她搂入怀中,这是血脉之间心连着心啊!   秋氏听到那一声“伯母”,更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冯氏刚吩咐完丫环折了回来,见到眼前的情形连忙安慰秋氏,“别哭了,哭成这样,也不怕吓到孩子。”   秋氏听了,想压抑住,却抽泣得更厉害了,干脆站了起来躲到廊柱后哭去了。   秋君霖和夏知秋二人来到的时候,就看到家中女眷抱着哭成一团,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秋君霖连忙躬身上前,问候母亲;夏知秋也快步去到廊柱后对着妻子柔声相劝,母女俩情绪都有些激动,断断续续的话都说不清,最后还是冯氏跟秋一诺两人将画像之事给说了。   秋君霖和夏知秋二人听了,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沉默地盯着那两幅画像。   不知过了多久,夏知秋的目光终于离开了画像,看向了夏疏桐,眸色极其复杂。   夏疏桐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不知他心中是何想法,只能低垂着泪眸,有些瑟缩道:“桐桐跟大姐姐的画像怎么了吗?我们两个人……是、是抱错了吗?”   她小心翼翼的生存方式,更让在场之人心疼。   夏知秋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此事半点都不回避她,教她一知半解了。夏知秋蹲下来,轻轻拥住她,轻声道:“桐桐,没发生什么,是我们大人之间搞错了一些事情,现在我们需要时间好好理清这些事,你先去外面玩一下好不好?”   夏疏桐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他们知道了真相,不会不要她吧?不会想要就此掩盖掉这个真相,继续回到以前的日子吧?她害怕……   “桐桐乖。”夏知秋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突然有些不敢看她那一双清澈受伤的眼睛,桐桐……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些年来……衣食住行上是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可是心灵上呢?他不敢往下想。   “兰儿,”秋君霖对冯氏吩咐道,“你带桐桐出去玩一下吧,南儿陪安安在棋室里下棋,你照顾好他们几个。”秋君霖压低声音道,“这两个孩子都好好哄一哄,骗一骗,别让她们想太多。”   “夫君你就放心吧,此事妾身自有分寸。”冯氏说罢,牵起了夏疏桐的小手。   夏疏桐乖顺地跟着冯氏走了,在走出花廊前,她又回头看了秋一诺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他在,一切事情都会顺利地往她期望的那个方向发展下去。   冯氏带着夏疏桐走后,廊下陷入了一片寂静。   半晌,夏知秋才道:“此事,还需查实。”毕竟仅凭两幅画像,不能就这么断定事实真相如何,如果到头来只是一场乌龙,那么到时伤害到的不仅是他们这些大人,对两个孩子的伤害也极大。   就在这时,叶氏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们去书房!书房那里也有一幅画,就当年你们爹出征前找画师画的!”   二十年前,老护国公出征前,曾请宫内画师为他们一家四口画过一幅画像,是在堂屋画的,他们夫妻二人坐在圈椅上,一双儿女乖顺地立在二人身侧。那个时候,秋君霖不过十岁,秋氏也正好六岁。只是后来,老护国公阵亡后,叶氏不忍睹物思人,便将那幅绘得栩栩如生的画像收藏了起来,十多年来都不曾打开过。   时至今日,这幅尘封了十几年的画卷终于又被人打了开来,看着画卷上年幼的秋氏,众人这才惊觉现在的夏疏桐竟与幼时的秋氏在面容上有着惊人的相似,若说先前他们对画骨的画像还有两分怀疑,那么在看过这幅多年前的画卷后,这两分怀疑已消散殆尽。   叶氏当场痛哭,捶着胸口道:“都怪我!如果当年我不将这画收起来,那该有多好!”后面她只要见到外孙女,就能发现外孙女与女儿幼时的酷似了,这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秋氏扑到夏知秋怀中,闷声痛哭,话都说不清了,“桐桐……真是我们的女儿……”   夏知秋满腔悲愤,眼眶发热,只能紧紧地拥住她,承诺道:“这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叶氏顿时气得拍桌,“我的外孙女怎么可能会不小心抱错!定是有心人所为!当年那些奶娘婆子,一个个都抓起来盘查清楚!我倒要看看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叶氏发完话,又恸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外孙女!”   秋君霖忙去劝,“母亲,您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   叶氏道:“这是你堂堂护国公的亲外甥女啊!”   “母亲,这事我一定会与妹夫好好查实。”   “对对!抓到那人,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秋君霖一边好声劝慰,一边扶着叶氏在八仙椅上坐下。   秋君霖和夏知秋两个大男人好不容易将两个妇人哄好,待她们冷静下来后,二人商量着,将身边的亲信唤了进来,将这事说了,又细细询问了当年也在场的秋嬷嬷。   几个亲信听过,无一不悲愤,秋嬷嬷拭着泪回忆道:“当年我是守的白日,夜间是由华嬷嬷带着两个奶娘还有两个婆子看守着的,为了不吵到小姐们休息,那两个婆子是睡在外间。”   夏知秋道:“也就是说,夜间里间只有华嬷嬷同两个奶娘在?”   “我们长房的就三个人,二房那边也有两个人,我记得是……”秋嬷嬷仔细回忆了下,“那晚守夜的应该是龙嬷嬷跟夏婆子。”   “就是说,当晚在内间的是这五人了,换孩子的人,就是这五人当中的一个!”叶氏气愤道。   秋嬷嬷点了点头,给叶氏顺了顺背,道:“就算两边都有人出恭,可出恭都得轮流着去,屋内至少还会有三人同在。”   叶氏拍了拍秋嬷嬷的手,问女儿女婿道:“那你们两个说说,这事是五人中谁做的?”   秋氏说话间还有些鼻音,道:“华嬷嬷和龙嬷嬷我们是信得过的,夏婆子至今也还在府上,是个老实热心的人。我觉得,当是那两个奶娘做的。可是母亲你说,那两个奶娘同我们无冤无仇的,她们怎么能……”秋氏说到这,声音哽咽了起来。   叶氏道:“那就把那两个奶娘找回来,细细审问!不过,当晚是哪两个奶娘守的夜?”她记得四个奶娘,有两个是夏府他们自己请的;还有两个,一个是她送的,另一个是儿媳冯氏送的,都是找的信得过的、身家清白的奶娘,只是她们给出的待遇再好,也抵不过有心人的收买。   秋嬷嬷回道:“守夜的两个奶娘,一个是吕娘子,是府上请来的,前不久我还在城里见过她,是个好说话的;另有一个,是老夫人您请的,是老刘的儿媳。”老刘是他们护国公府的老管事了。   这么一听,叶氏有些发愁,这两个奶娘倒也不像是能被人收买的样子。   见母亲迟疑了,秋君霖提醒道:“还有两个嬷嬷和夏婆子,也得审问一下,不能错过。很快时候,都是我们觉得不可能的人作案。”   夏知秋点了点头,道:“华嬷嬷是我奶娘,我是信得过的,我回去找她问问话,看她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至于龙嬷嬷……她已经不在府上了,回乡下去了。”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秋一诺忽然开口,“怎么回乡下了?何时回的乡下?”   夏知秋一怔,道:“似乎……也是在安安和桐桐出生后不久辞行的。”   秋氏道:“是,龙嬷嬷是等安安和桐桐两人满月了才走的。”   秋君霖闻言道:“这走的时间倒有些奇怪,龙嬷嬷是谁的人?”   夏知秋道:“龙嬷嬷是我二弟的奶娘,我姨娘去得早,二弟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与二弟感情十分深厚。当年二弟突逢意外,二弟丧后她本有意归乡,后来发现二弟妹怀了身孕,这才留下照顾二弟妹,伺候她坐完月子才走。”   秋君霖道:“既然与你二弟感情深厚,那当情同母子,你二弟只剩了这么一个血脉,她为何舍得那么快就离去?”   夏知秋摇了摇头,问秋氏,“当年龙嬷嬷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秋氏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还是秋嬷嬷记性好,道:“老身记得,当时好像说是她的儿媳要生了,得回去带孙子。”   秋君霖点了点头,这个缘由,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还需查证,便问道:“那她的儿媳可是真的即将临盆?”   “是的。”秋嬷嬷回道,“就小姐临盆的前几日,龙嬷嬷的儿媳还曾经来府里找过她,当时肚子都很大了。”   “大着个身子还来找龙嬷嬷?可是有什么事?”秋一诺问道。   “这个老身就不知晓了。不过他们住得也不远,是枣子村人,离我们城里也就一日车程。二少爷不知吧,乡下妇人不像城里的这么娇贵,有些临盆当天还会去溪边洗衣裳,像她那个月份的,上城里来置办些东西也是正常的。”秋嬷嬷问道,“二少爷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然怎么会这么问。   秋一诺想了想,道:“没什么。”   众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最后,夏知秋同秋嬷嬷吩咐道:“这样,当年产房的所有人,接生的产婆、奶娘,还有在产房伺候的丫环婆子,你整理一份名录给我。”   “是。”秋嬷嬷应下。   夏知秋道:“到时,这些人我会分开单独审问,想来多少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秋君霖道:“我派些人手给你。”   夏知秋点了点头。   叶氏道:“再有,你在府内查这事一定要低调,说不定当年的知情人还有府上,莫打草惊蛇了。”   夏知秋道:“此事小婿心中有数,岳母请放心。”   众人商议到此,已是日暮时分,秋氏觉得以自己如今的情绪回府,只怕要被人看出些端倪来,便决定留在护国公府过夜,不回府了。   “晚上孩子们还要去看萤火虫。”秋氏道,“晚间我们派人回去同二房说一下,就说太晚了,桐桐留在护国公府过夜了,让她不用担心。”   她不舍得让桐桐回去,桐桐回到夏府,就会离她离得很远,她不舍得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了。可是她又不敢离她离得太近,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桐桐。她当了桐桐的伯母那么多年,如果现在突然告诉她,其实她就是她娘,那桐桐会喜欢她吗?她接受得了吗?还是她会选择二弟妹?更喜欢二弟妹?毕竟是二弟妹,抚养了她整整六年啊!   “你说……”秋氏有些迟疑问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二弟妹?”毕竟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好受,好在,如今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可是也都是懂事的年纪了呀,想到这,秋氏心中便喜忧参半。   夏知秋想了想,道,“此事先不说吧,等我们将这事彻底查清楚了,再告诉她,免得她跟着一起担心。”   秋氏点了点头。 第31章   秋氏她们商议得晚, 冯氏曾派人来问过一回, 便带着三个孩子先用了晚膳。晚膳过后,又按照秋君霖的吩咐和长子秋正南带着两个小姑娘去郊外看了萤火虫, 特意待到很晚才回,借口天色已晚,将夏疏桐留在了护国公府过夜。   晚上, 夏疏桐洗过澡后准备入睡, 秋氏过来了,道她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怕她害怕, 所以过来陪她睡。夏疏桐受宠若惊, 不由得猜想事情发展得如何了, 可是又无从知晓。   夏疏桐睡在里侧,秋氏躺在床边, 一手撑头,一手摇着摇扇温柔地哄她睡觉,夏疏桐只觉得像是在梦里似的,她以前也曾做过这样的梦, 床褥软软的, 被子香香的,娘的身上又香又软……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 在她长得有些大的时候, 秋氏曾经抱过她一回, 那是她九岁的时候, 秋氏披麻戴孝,哭着将她拥入怀中,她瑟缩着有些害怕,不知道伯父死了,伯母为什么要这么抱着她哭得这么伤心。   那个时候,她在史氏的教导下同长房有些生疏,夏知秋死了,她虽然伤心,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害怕,长房的伯父死了,府里就没有主心骨了,她也跟着哭了起来,却不懂秋氏的悲恸欲绝。   夏知秋是在外出办事回来的途中死的,跟他的两个心腹,郑管家还有谢管事三人一起连人带马车坠落悬崖,连尸骨都找不着。   秋氏用颤抖冰凉的手捧起她的脸,夏疏桐当时害怕得不得了,她可是亲眼看着秋氏那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棺材,还紧紧抓过棺材里面夏知秋的衣冠的,她吓得不轻,哭个不停,后面史氏见她害怕,才从秋氏怀中将她拉了过来,秋氏还想拉她回去,她大哭不止,紧紧抱住了史氏,将脸埋在史氏怀中,秋氏只能作罢。   后面,她偷偷地从史氏怀中抬起头来,想要看一眼秋氏,却不小心瞥见了跪在棺前的夏馥安,夏馥安哭得红肿的一双眼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那一双眼睛,仿佛地狱里爬起来索命的冤魂一般……   夏疏桐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桐桐……”忽听,门人有人唤她,是秋氏的声音。   夏疏桐赤着脚就下了地,打开了门,却别人看见了秋氏的背影,秋氏像是在找人,她连忙追了上去,追近了些,听见秋氏在唤夏馥安,夏疏桐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在转过花园里的假山后,却听得“扑通”一声,秋氏掉进了秋日败落的荷塘里,挣扎个不停。   “娘!”夏疏桐连忙追了上去,趴在池塘边上喊她,却见秋氏怀中抱着个女童,是夏馥安。秋氏艰难地将夏馥安推举了上来,拼命往池塘边游来。   夏疏桐扑在池塘边上,伸长了自己的手要去抓她们,可是她们却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就在这时,秋氏怀中紧闭着眼的夏馥安忽然朝她露出一个渗人的笑,仅接着就钻进水里了。   “安安!”秋氏急了,叫了一声,却忽然整个人猛地往下坠,像是被水下的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下去。   夏疏桐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床榻之上,她坐了起来,重重地喘着粗气,小腹上盖着的薄毯落下,她方才回过神来。   是……做恶梦了吗?夏疏桐抬起发软的小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仍有些惊魂未定。她为什么会做一个这么可怕的梦?梦到她前世爹娘之死?   前世,秋氏和夏馥安被人救起来的时候,夏馥安吐出了几口水就醒了过来,大哭不止。可秋氏……她躺在草地上,任那些婆子们折腾了半日,仍是一动不动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死了一样。嬷嬷们手忙脚乱地将她抱起来,倒提着,又是顶她肚子又是拍她的背,她任由她们摆布,没半点反应。最后女医赶来了,嬷嬷们把她平放在地上,女医给她针灸掐穴,她仍安安静静地躺着,眼唇都闭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夏馥安趴在秋氏的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夏疏桐也落了泪,史氏上前来,一双冰凉的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夏疏桐闭上了眼,落下两行泪,待她再睁开眼时,仍是昏黄的室内,屋里空无一人,秋氏不在了,只剩下两盏昏黄的烛盏,纱窗外一片阒黑。   她睡了一觉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夏疏桐掀开薄毯坐了起来,穿上了摆在踏板上合脚的软底睡鞋,她站了起来,刚走没两步,忽而听到屏风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夏知秋的声音。   夏疏桐动作一顿,屏住了呼吸,悄悄地往屏风后走了去。   夏知秋已经掌握了当年与婴房相关的十八人的踪迹,除了龙嬷嬷之外,余下十七个人都还在城中,当中有十二人还在他们夏府做工。为了不惊动旁人,他今夜只暗中召集了其中八人前来问话,可是在问询过这八人后,得到的信息量却也足够了。   华嬷嬷回忆,当年那晚,下半夜的时候她曾腹痛出过一次大恭,离开了约莫一柱香时间,另外当时守夜的两个奶娘和夏婆子三人也召来问询了,刚开始的时候没发现异常,可后来夏婆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当时好像在华嬷嬷出去后打了个盹,只一下子就醒了;再问两个奶娘,一个奶娘不确定那晚她有没有睡着过,因为是看守刚出生的婴孩,也不能说话吵闹,长夜漫静,偶尔阖下眼是情理之中的事,至于睡没睡着,却是记不得了;吕奶娘倒是记得自己睡了一会,还说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她眯了一会儿眼醒来后,好像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檀香味,可婴房里怎么能点香呢?她正欲追究,可再一嗅,却是闻不到了,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经了以上信息,夏知秋他们觉得,如果华嬷嬷不在,而其余三人都迷糊睡了一会儿,那剩下的龙嬷嬷便有了作案的时间,是以,现在龙嬷嬷的嫌疑最大。可若说作案动机,他们却想破脑袋都不出来,龙嬷嬷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知秋低声道:“我觉得龙嬷嬷是关键之处,我本想亲自去枣子庄走一趟,可这几日手上公务实难抽身,我打算派郑管家跟谢管事两人去一趟,将龙嬷嬷带回来。”   秋氏想了想,道:“若真是龙嬷嬷所为,那派人去找她,不是给了她时间想好借口托辞了吗?如何能审问得出真相?最好是出其不备,到了之后当场就询问她。”   夏知秋道:“不怕,我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当年杀害二弟的山贼官府已经擒到,请她前来一辩。”当年夏知冬陪史氏回去江南崩丧的路上,在山中遭遇山贼不幸罹难,当时活下的只有史氏和龙嬷嬷,龙嬷嬷因去林中出恭躲过这一劫,史氏则被夏知冬藏在马车长椅之下,侥幸活命。   秋氏点了点头,“这倒可以,只是你派去的人选不太合适,郑管家和谢管事都是你心腹,这二人向来随你左右,你派二人同时出动,只怕她会觉得这事是与我们长房相关。”   “夫人提醒的是,那?”   “你派谢管事去即可,再让我大哥拨一个会武的人假扮官差一同前去。”   “好。”   “今晚就去的话,明晚可能回来?”秋氏问道。   夏知秋寻思片刻,道:“今晚赶路去,明儿天亮就能到枣子庄,白日行车方便,傍晚当能回到城里。”   “枣子庄……”夏疏桐趴在屏风后,喃喃开口,只觉得这个地名听起来有些耳熟。   忽地,夏疏桐脑海中忽然回响起她四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那是夏知秋死后她四婶娘家人来吊丧时,四婶同娘家人哭诉的一句话——你说好端端的跑枣子庄去办什么事啊?还神秘兮兮的……   夏疏桐惊得眼皮一跳,枣子庄那个地方穷乡僻壤的,她爹去做什么?她爹一直在翰林院当职,不可能会去那种地方出外差。夏疏桐忽然生起一个可怜的念头,如果当年,她爹是去找龙嬷嬷的呢?带着他的两个心腹郑管家和谢管事去找龙嬷嬷问询当年之事,可是却在回来途中遇了难,那当时的马车上有几个人?除了他们三个,龙嬷嬷有没有在马车上?   夏疏桐惊吓得脸色惨白,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拼命地回忆起前世秋氏在灵堂上抱着她哭的情形,当时秋氏扳她的脸了,想要抬起她的头来,她是想要看看自己的模样吗?可是当时的她对秋氏莫名的亲近却有些抗拒,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她。   夏疏桐脑海中那个可怕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如果说,当年她爹娘已经在怀疑她的身份了呢?可是他们却……都死了!   夏疏桐无声泪流,她爹娘是因为发现她的身份才死的吗?那不是意外啊,那是人为啊,如果真的是因为发现她的身份才死的,那这会是谁做的?史氏吗?史氏有那么大的能耐吗?她不知道……她头好痛……   当夏疏桐意识到夏知秋和秋氏二人已经谈完话,正往里间走来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跑回床上了,就这么泪流满面地看着屏风后拐进来的二人。   二人皆面露诧异,秋氏诧异过后,还有些慌乱,“桐桐你……什么时候醒了?”刚刚二人的谈话她都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   相较之下,夏知秋要淡定许多,只是俯下身来轻轻擦掉她的眼泪,轻声问,“怎么哭成这样?”   夏疏桐回过神来,啜泣道:“桐桐……做恶梦了。”声音颤抖,唇色惨白。   秋氏蹲下来,心疼地抱住了她,轻轻顺着她小小的背,柔声哄道:“没事的,伯……”秋氏那声“伯母”已自称不出来,改口道,“我在呢,我在。”   夏疏桐紧紧地抱住了她,哭出声来,她不是她伯母,她是她娘啊。   秋氏心疼得不行,想来是桐桐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害怕了,毕竟这护国公府对她来说十分陌生,就连原本应该跟她关系十分亲密的自己,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   秋氏心生懊悔,二弟妹性子看起来虽十分和气,但实际上却是个很难亲近的人,跟谁都亲密不起来,连带着二房的人跟府里的人都有些生疏。她身为府中当家主母,既要执掌中馈,还要照顾自己的夫君跟安安,自然没那么多时间拉下脸去讨好亲近二房的,导致如今想同桐桐亲近些,也无从下手。   正悲凄着,却忽然听到夏疏桐的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夏疏桐这肚子叫得不合时宜,却恰恰破解掉了现场悲伤的氛围,秋氏不觉温柔一笑,“桐桐肚子饿了?”   夏疏桐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今日她有心事,晚膳吃得很少,这会儿肚子饿得厉害。   “想吃什么?”夏知秋问道,他也笑了,却没有笑她的意思。   夏疏桐吸了吸鼻子,道:“桐桐想喝粥,还有吃糕点。”她说完想拿帕子擦一下鼻涕,却发现这会儿身上穿的是寝衣,没带帕子,便抬起手背擦了一下鼻子,谁知道手背擦过,却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清涕来。   夏疏桐红了脸,下意识想将鼻涕擦掉,便将手背到了身后擦在了腰后,做完这个动作她忽而意识到,这样子不是很脏吗?她刚刚这个动作还落到了她爹娘眼中,那他们两个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很不爱干净的孩子?夏疏桐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秋氏也不嫌弃她,只笑了笑,便掏出帕子来帮她擦了眼泪,又用帕子轻轻捏住她鼻子,让她擤鼻涕,夏疏桐不好意思,接过帕子来背过身去,自己擤净了清涕。   夏知秋出去吩咐丫环准备点粥和糕点来,同时也去安排谢管事他们去枣子庄的事了。秋氏则带夏疏桐洗了把脸净了个手,见她收拾干净了,又忍不住伸手轻轻给她拨了拨柔软的鬓发。   粥点很快就上来了,粥类有南瓜小米粥和青菜肉沫粥、还有几样水果粥,糕点有绿豆凉糕、蜂蜜枣泥糕、桂花香糕等等,夏疏桐眼睛都有些看不过来了,怎么那么多啊!   秋氏柔声道:“时间仓促,也没什么好吃的,你看看喜欢吃哪个,都可以试一试。”   夏疏桐舔了舔唇,指向了几样水果粥,“这是什么粥啊?”前世的时候,她有在长房那里吃到过,不过史氏是从来不吃水果粥的,她也就没在自己院子吃过。   秋氏一一给她介绍着,“这个是鲜荔糯米粥,加了冰糖,吃起来甜甜糯糯的,补气养胃;这个是山楂梗米粥,吃起来酸酸的,软软糯糯,现在吃也很开胃……”   夏疏桐觉得,哪怕是不看这几样色香味俱全的粥点,光是听秋氏柔柔地讲述,她都忍不住食指大动了。   秋氏见她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便将这几样水果粥都给她舀了小半碗试试。夏疏桐也不用她喂,自己一小勺一小勺地吃着,一滴都没漏,末了,还用了一块蜂蜜枣泥糕。   她还想再拿一块桂花香糕的时候,秋氏问了一句,“还吃得下吗?这么晚了,不要吃那么多哦。”这个时辰了,她担心她吃多积食。   夏疏桐一听,连忙收回了手,低下头来。   秋氏一见她这模样,有些紧张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现在这么晚了,待会儿你还要睡觉,怕你肚子撑到了睡觉的时候不舒服。如果桐桐还没吃饱那就多吃点,没关系,等下我们再散步消消食。”秋氏说着,主动将桂花香糕给她递了过来。   夏疏桐咬了咬唇,道:“我娘说,吃饭要吃七分饱……”   秋氏点了点头,正想说史氏说得对,谁知夏疏桐又道:“可是桐桐一直吃不饱。”刚刚吃粥的时候,她特意吃得很慢,就是在想对策,她怕她爹娘不肯要回她,或者对要回她还有些迟疑,所以她必须要让爹娘知道史氏对她不好,尽快将她接回身边才行。   果然,秋氏听到夏疏桐这句话脸色一变,“一直吃不饱?桐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疏桐低声道:“我娘说女孩子不要吃太多,将来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秋氏一听,心中忍不住生起怒火,她真没想到二弟妹竟然是这样教孩子的!桐桐现在才多大?就跟她说这个?小孩子胖点又有什么关系?二弟妹自己瘦成若柳扶风,怎么还要教得孩子也像她那样?她自己身子虚弱有多少病痛她还不知道吗?秋氏气归气,可是这会儿当着夏疏桐的面她也不好直言史氏的不是,便压下心中怒气笑道:“小孩子要长胖点才可爱,这样讨人喜欢呀,而且你现在这个年纪胖点没关系的,等你长到十来岁的时候自然会抽条瘦下来,桐桐现在实在太瘦了,你要多吃点,这样长胖一点将来才会变得漂漂亮亮的。”   夏疏桐闻言撇了撇嘴,叹了口气,颇有些认命地摇头道:“没办法的,桐桐长不胖的,将来长大了也只会很瘦很瘦,像我娘一样。”   “为什么?”秋氏不解问道。   (晋-江-独-家,表-盗-文) 第32章   秋氏听到这话, 心莫名一沉, 二弟妹为何要跟桐桐说这些话?等一下!因为桐桐是早产儿,所以注定要比安安瘦小?秋氏转念一想, 如果说,桐桐不是早产儿,可是却被养得像个早产儿一样瘦小呢?不,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秋氏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摁在自己胸前,仿佛要将心中那个可怕的念头强摁下似的, 可这个念头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使得她坐立不安。   秋氏终于坐不住了, 柔声安抚了夏疏桐几句, 便让自己的两个贴身大丫环善单和流双二人留下看护她,自己则快步去了书房找夏知秋了。她要将她的怀疑告诉她夫君, 假设、假设二弟妹一直对桐桐不好呢?女人的直觉、母亲的直觉,都告诉她这当中有猫腻。   二弟妹为什么一直让桐桐吃不饱?晚上还让桐桐刺绣?让那么小的孩子在夜间练绣艺,难道不伤眼睛吗?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会注意并避免的呀!还有上次在石亭里,桐桐问一诺, 为什么做母亲的会讨厌自己的孩子?桐桐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难道是觉得二弟妹不喜欢她吗?以往种种的细节,在这个时候忽然就被无限地放大了起来。   秋氏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假设二弟妹其实一直都知道桐桐跟安安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呢?秋氏越往下想, 就越觉得可怕, 像是有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让她喘不上气来。   秋氏离去后,夏疏桐暗暗舒了一口气,看来娘应该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吧?也不枉她拼命地吃啊,她真的给吃撑了,她胃口本来就小,那几碗小粥吃下去都饱了,吃完那蜂蜜枣泥糕她就觉得有些撑胃,要是秋氏不拦她,任她将那桂花香糕吃下去的话,她估计都得吐出来了。   夏疏桐摸了摸涨鼓鼓的肚子,请善单和流双带她去外面散散步消消食。这二人原本就是秋氏的陪嫁丫环,对秋氏的娘家护国公府很是熟悉,便将她带去了后花园。   这会儿已是深夜,偌大的花园里林叶飒飒,溪流叮咚,走到寂静处亦时不时听到几声蛙鸣蝉噪,让人心生惬意。即使是满腹心事的夏疏桐,在这样宁静凉快的夜色中漫步也感觉心生舒畅。   正走着,忽见前面有两个少年行来,走在前面的那个提着一盏灯笼,夏疏桐正觉得这二人身影有些眼熟的时候,那二人已经走近了,是秋一诺同秋墨主仆二人。   秋一诺见了夏疏桐微诧,“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他声音轻轻的,难掩关怀。   秋墨听得眉一挑,他算是看出来了,少爷对谁都冷淡,除了这夏二姑娘。每次见着这夏二姑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神色变了不说,那个声音温柔得他听了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夏疏桐见到秋一诺,不知为何有些惊喜,当下浅笑问他,“一诺哥哥不也还在外面?”   秋一诺笑,“我是准备回去睡觉了,你呢?是睡不着?还是刚睡醒?”   秋墨揉了揉眼,惊诧少爷这般关怀的笑语,再有,少爷刚刚是不是笑了?还是真诚不做作的笑!不对,一定是这夜色太黑他看不清,秋墨不由得将提起了灯笼,想要看清秋一诺的脸。   “干什么?”灯笼一提起,便映射出秋一诺板着的面孔来,双目凌厉。   秋墨连忙放下灯笼,下意识地立下站好,“没有没有!”   夏疏桐愣了一下,秋一诺这么一喝,好像才是真正的他吧,对上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不过他对她,为什么就这么温柔呢?像是把她当瓷娃娃供着,小心翼翼地捧着,连说话也轻声细语,像是怕吓到她似的,她看起来有那么胆小吗?不过,如果前世他也像现在这么对她的话,那她或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他了。   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夏疏桐笑着答道:“桐桐刚吃了夜宵好饱,出来消消食呢。”现在,她不怕他。   秋一诺对上夏疏桐又瞬间变了脸,微微一笑,“这样,我带你到处走走,等一下送你回房。”   秋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真有鬼,少爷从来没这么好客过!   秋墨正揣摩着秋一诺的心意,忽听秋一诺唤他,连忙上前。   夏疏桐只见秋一诺在秋墨耳旁吩咐了些话,便见秋墨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随后又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方才离去。   夏疏桐不知他那一笑、还有那眼神是何意,心中只觉得纳闷。   她跟在秋一诺身侧,陪他静静地散着步,也说不清是谁陪谁了,只有两个丫环跟在二人身后。   秋一诺这会儿也没话可说,两人都安安静静的,似心有灵犀般地享受着这静夜,也不觉得尴尬。   不一会儿,秋墨便回来了,远远的,夏疏桐还以为他手中抓着一个灯笼,可等秋墨走近了,才发现他手中拿的是一个白绢袋子,里面装满了萤火虫,萤火虫聚在一起,散发出柔和的光亮来,像个灯笼似的。   秋一诺木着脸接过秋墨手中的灯笼,转过脸来时脸又变了,对夏疏桐温柔道:“你今日去看流萤了?”   “是啊,”夏疏桐看着他手中的萤火虫,歪头问道,“一诺哥哥,你怎么抓了这么多萤火虫啊?”   “秋墨抓的。”秋一诺道。   秋墨唇角一抽,这不是少爷听说大少爷带了两个表妹去看萤火虫,特意吩咐他派人也去捉一些来的吗?   夏疏桐听了秋一诺的话,轻轻“哦”了一声。   “还想看流萤吗?”秋一诺问道。   夏疏桐想了想,点了点头。今日她跟秋正南、夏馥安还有冯氏去看萤火虫,可是这几个人都是她讨厌的,她根本就没心情去欣赏。不过现在,要是跟一诺哥哥一起看的话,夏疏桐想想,似乎觉得很有心情。   秋一诺唇角弯弯,轻车熟路带她来到花园的树丛中,将裹着萤火虫的袋子给她,道:“你自己放吧。”她会不会想要自己放生?就像小女孩喜欢自己扑蝴蝶一样?   夏疏桐伸手,有些迟疑不敢接过,萤火虫终归是虫子,她怕袋子一打开,虫子就会扑到她脸上来。   秋一诺看出了她的犹豫,知她喜欢又有些害怕,便将袋子的袋口朝外,道:“我帮你拿着,你解带子。”   “好啊!”夏疏桐开心道,这样子萤火虫就会往外飞了。   秋一诺俯下身子,放低袋子让袋口朝上,夏疏桐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满是亮光的萤火虫袋子,便伸手去解袋口上的活结系带了,放这些小生灵自由吧!   莹润的荧光映射在夏疏桐皎洁可爱的小脸上,秋一诺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温柔了起来,现在的她还好小,好可爱。好在,他能有这个机会,看着她慢慢长大。   夏疏桐拉开了系带,很快,数百只萤火虫便纷纷飞出袋口,像金色的雪四散了开来,纷纷扬扬地往空中飘了去。夏疏桐仰着小脸,看着这些自由的散发着光芒的小生灵与夜空中的璀璨繁星相互辉映,几乎让她分不清繁星流萤,她看得小嘴巴微微张开,忍不住喃喃道:“好漂亮啊……”   秋一诺看着她,唇角弯弯,“漂亮。”   萤火虫渐渐散了开来,隐入林间夜色,到最后,只有偶尔的星星点点闪烁在树丛中,夏疏桐心满意足了,开心笑道:“它们好自由啊!”   秋一诺将袋子抖了抖,交给身后的秋墨。   秋墨接过,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刚刚少爷在夸夏二姑娘漂亮呢,因为少爷根本就没看这些萤火虫一眼,一直盯着夏二姑娘看。少爷不会是……天啊?夏二姑娘今年才多大?不对,少爷今年才多大?不不,一定是他想歪了,少爷或许想是要个妹妹吧,就只是把夏二姑娘当成妹妹宠爱。对对,一定是这样的,凡事要往纯洁的方面去想。   看过萤火虫后,秋一诺送夏疏桐回房,夏疏桐本想问问秋一诺今日画像之事,可碍于身后跟着的善单和流双,不好问出口。   秋一诺将夏疏桐送至房门口,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意有所指道:“安心睡吧,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疏桐直觉秋一诺这话话中有话,像是在同她暗示着什么,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次日早上,秋君霖和夏知秋要上朝,秋一诺和秋正南要上学,这四人早早地就出府了,只余了秋氏等女眷们聚在一起用了早膳。   早膳的时候,夏馥安见外祖母叶氏愁眉苦脸,还抱住她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想要哄她开心。叶氏心情极其复杂,若桐桐才是她的亲外孙女,那安安该怎么办呢?毕竟这小安安是她放在心尖尖儿宠爱了整整六年的小姑娘啊!若她没记错,二房的那个史氏是远嫁到定安来的,娘家还是个没落的商贾之家,父母双亡,似乎还有几个兄弟在,不过也很少往来。   早膳过后,秋氏本该回府了,今日两个小姑娘还要上课呢,可是龙嬷嬷那边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传回来,秋氏能拖则拖,派人回府告诉二房,说她母亲老夫人舍不得两个小姑娘那么快回去,将她们留了下来用午膳,她等用过午膳后再送桐桐回去,早上的那一课桐桐和安安便先告一下假。   午膳后,秋氏又拖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身收拾准备回府。冯氏陪她一起回去,马车上,姑嫂二人哄着两个小姑娘,道是昨日画像之事出了点差错,过几日再带她们去白马寺找画骨大师重画。但是在这之前,画像之事不可外传,若是传了出去,定有许多人要去找画骨大师画画,到时画骨大师就没空帮她们作画了。   夏馥安连忙点头,生怕画骨大师没空帮她画了。秋氏对于夏馥安还是很放心的,因为安安是她们长房的人,她们只要看着点儿这事便传不出去。可是夏疏桐这儿,秋氏就很不放心了,小孩子去外面玩了一天一夜,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和娘亲说说在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呀。   秋氏还没怎么叮咛夏疏桐,夏疏桐便道:“伯母,你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这事谁都不告诉。等到时画骨大师给我画好了画,我再告诉我娘,给娘一个惊喜!”夏疏桐也猜到了秋氏的意思,什么怕找画骨大师画画的人多?画骨大师又岂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愿意画的?秋氏会这么撒谎,想来是因为他们终于怀疑到了史氏头上,怕画像之事打草惊蛇,准备暗中调查呢。   夏疏桐心中暗道:二婶啊二婶,到时我的这个惊喜,对你来说只怕是有惊无喜了吧!   夏疏桐这话说得正中秋氏下怀,不过秋氏仍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一番,夏疏桐皆一一应答了。秋氏将信将疑,还是怕夏疏桐会说漏嘴,毕竟这事事关重大啊!若是让有心人知晓了,他们提前提防怎么办?   等她们坐着马车回到夏府时,已是午后了,史氏等候已久,一见到夏疏桐便忍不住小跑过来,将她抱了起来亲昵地蹭了蹭,一副好不想念的模样,又问了她好一些话,昨儿去哪儿玩了?今儿吃了什么?夏疏桐皆一一作了答,似乎在护国公府玩得有些开心。   秋氏听了夏疏桐的答话,放了一半的心,桐桐的回答都很合她心意。秋氏带着夏疏桐和夏馥安到前厅里吃了点瓜果,便催促她们去上课了。   史氏牵着夏疏桐的小手,一行人说说笑笑着到了府里上课用的院子——无涯斋。   夏馥安和夏疏桐进去上课后,史氏还在斋外立了好一会儿,秋氏也不知道她是在看安安还是看桐桐,只拉着她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了院子。   离下课前还有一小柱香的时间,史氏便过来无涯斋了,准备接夏疏桐回院子。史氏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或许说是对夏疏桐的控制欲很强,平日夏疏桐在府里做了什么丫环婆子们都会同她禀报,下人们只觉得她是个寡妇,紧张唯一的血脉无可厚非,可史氏私心里却是想将夏疏桐牢牢控制在自己掌心中的。夏疏桐这一次离开了她一天一夜,她不免心急,想要坐下来细细盘问她这两日之事,母亲关心女儿,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史氏来到的时候,却发现秋氏和冯氏姑嫂二人也早早地候在了无涯斋门口了。   下午这一节课是手工课,几个小姑娘下课后还饶有兴趣地聚在一起编起了手环,见秋氏和柳氏都极有耐心地等候着,史氏这个同样做母亲的只好同在一旁一脸慈爱地看着。   到了饭点的时候,秋氏又邀史氏到他们长房去用晚膳,史氏正要推却,秋氏笑道:“今日你大伯不回来吃,就我们几个女眷,弟妹不必避嫌。”三房的柳氏要陪自己的夫君,而二房的史氏就只有她们母女二人,退却倒显得客气了。   夏疏桐也劝道:“好嘛,娘,桐桐想和大姐姐一起吃饭!”   史氏看了一眼夏疏桐,又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夏馥安,终是浅笑着答应了。   护国公府,早已散值归来的夏知秋听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谢管事的禀报,怒不可遏。   谢管事屏住呼吸,恭敬立在一旁。   他与龙嬷嬷当年也曾共事,还记得他初入夏府的时候年纪尚幼,龙嬷嬷还曾照顾过他。谁曾想记忆中那个善良的龙嬷嬷竟然会在回来的途中服毒自尽,就连跟他同行的陈护卫也没想过,龙嬷嬷一介老妇,竟会在身上藏了剧毒,而在此之前,她却没半点异样。   龙嬷嬷毒发时老泪纵横,连连道对不起大夫人跟小姐。他们一再追问,龙嬷嬷只道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不关任何人的事。而她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身在夏府,看到大爷前程似锦,又羡慕大夫人有个财权雄厚的娘家,她心疼英年早逝的二爷,为了让二爷的遗腹女能过上长房那令人羡煞的好日子,一时间鬼迷心窍才这么做了。可是换完孩子后,她就后悔了,这些年来夜夜不得安宁,如今东窗事发,也算解脱,愿意以死谢罪,只希望长房好厚待大小姐,因为大小姐是无辜的,不当为他们大人的错承担责任。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龙嬷嬷说的这个缘由,表面上看起来合乎情理,但深究之下又有些说不通。谢管事觉得,龙嬷嬷不至于这么做,毕竟龙嬷嬷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应该深知夏府治家清明,长房不可能做出亏待寡妇跟遗腹女之事,就算二房是庶出且无男丁,可又能比长房差到哪儿去?龙嬷嬷这么做,不值得。   就在众人揣摩着龙嬷嬷的遗言时,秋一诺忽然开口问道:“谢管事方才是说,龙嬷嬷说的是‘我们大人的错’?”   谢管事仔细一想,点了点头,“是,是说的‘我们’。”   夏知秋与秋君霖对视一眼,秋君霖道:“有同谋。”   夏知秋点了点头,问谢管事和陈护卫道:“你们二人当时在场,可发现龙嬷嬷说这些话时有什么异常之处?”   谢管事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小的只觉得龙嬷嬷是真的懊悔莫及,至于其它,小人不能看出。”   陈护卫道:“小的倒觉得,当年之事有些蹊跷,龙嬷嬷像是在维护什么人。”   秋君霖问道:“你们二人在这期间可有泄露出什么信息,让龙嬷嬷觉察到了你们此行目的?”   陈护卫和谢管事二人仔细回忆了一番,皆是摇头。   谢管事道:“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提到两位小姐的事,龙嬷嬷倒是有问二小姐如今在府上过得如何了,我皆如实作答。”会问这个,想来是对二小姐心中有愧。   陈护卫道:“龙嬷嬷也有问我当年山贼一事,我也按先前的案录说了,并无可疑之处。”   秋君霖沉吟片刻,“如果你们二人皆没透露,那龙嬷嬷为什么会怀疑你们此行的目的?并且会第一时间认定你们去找她就是为了当年之事?”   众人沉默,皆想不出缘由。   就在这时,秋一诺又道:“会不会是,当年山贼一事另有隐情?龙嬷嬷知道山贼的事不可能会有官兵再查,而你们此时去了,她便猜出是另有缘由?”秋一诺看着陈护卫道,“你的借口是已经捉拿到当年的山贼,那倘若她知道你们不可能会捉拿到当年的山贼呢?”   秋君霖拧眉,“你的意思是……山贼或许就是她认识的人?”   秋一诺顿了顿,道:“不一定,或者说,那山贼已经不可能会被人抓到了。”   “不可能会被人抓到?”夏知秋不解问道。   “比如,已经死了。”秋一诺说完这话,又摇了摇头,“我不过胡思乱想的罢了。”   夏知秋沉默不语,只觉得事情变得极其复杂了起来,竟还牵扯出当年二弟一案。   最后,众人商议过后,决定针对龙嬷嬷生前认识的人展开调查,这回查的不止是当年换子一事了,还包括之前的夏知冬一案。   夏和秋回到夏府的时候,秋氏她们已经用完晚膳,几个妇人正在前厅里商讨着刺绣之事。   见他回来,秋氏连忙起身,貌似相迎,实则背对着史氏迫不及待地用眼神去询问他,夫妻恩爱多年,夏知秋一眼便看懂了她的眼神,却是没有任何表示,像是没看见似的,越过她如寻常般向嫂子冯氏拱手行了一礼。   冯氏回之一礼,史氏早已起身,同夏知秋福了福身,“大伯。”   夏知秋颔首,简单寒暄了一句,“你也在啊。”又转身问秋氏,“安安呢?”   秋氏悄悄瞪了他一眼,她心急如焚,他却这般气定神闲,可是这会儿当着嫂子跟史氏的面,她只能如常道:“安安跟桐桐去花园里玩了。”   夏日天黑得晚,这会儿外面还亮堂着,便让她们姐妹俩玩多一会儿。   史氏见夏知秋已经回来,道:“大伯当值辛苦,既然回来了,妾身就不打扰了。”说罢便要福身告退。   夏知秋道:“且慢,我有事想问问你。”   史氏微诧,随即一脸坦然道:“不知大伯想问妾身何事?”   夏知秋叹了一口气,道:“当年二弟遇难,凶手尚未抓到。今日我遇到一位在大理寺就任的朋友,他说近日大理寺擒获一群山贼,可能与当年二弟之案有关。”   夏知秋话未说完,便见史氏唇色发白,额冒冷汗,似乎对当年之事仍心有余悸。   “二弟妹,你没事吧?”秋氏忙问道。   史氏一脸悲痛,脸色都白了,带着些愤恨,有些艰难道:“那些山贼……可是杀害我夫君的贼人?”   夏知秋正欲开口,忽听堂外有丫环惊慌高喊地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这丫环是史氏的贴身大丫环如云,如云满脸惊惧,跑得鞋子都掉了一只,几乎是狼狈地跑了进来。   “如云,怎么了?”史氏忙问,心生紧张,如云何时这般慌乱过?这番表现像是出了大事。 第33章   “你说什么?”几乎是同时, 史氏、秋氏、冯氏三人便都齐齐叫了起来。   如云哭泣道:“刚刚大小姐和二小姐在荷塘边玩, 二小姐不知道怎么地就将大小姐推进了荷塘里,等嬷嬷们将大小姐救起来的时候……大小姐已经、已经……没气了!”如云泣不成声。   “啊!”史氏抱头尖叫了起来, 紧接着就像疯了一般夺门而出。   秋氏身子一软,夏知秋眼疾手快将她抱在怀中。   “安安……”秋氏瞬间泪流满面,双腿发软, 站都站不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冯氏也难以置信, 捧脸泪流。   相较之下,夏知秋却异常地冷静, 他将秋氏交给丫环, 对冯氏道:“大嫂, 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你帮我照看下菀儿。”说罢便快步走了出去。   夏知秋一走,秋氏也强撑起身, 趔趄着往外跑,丫环们忙上前搀扶,冯氏也连忙跟上。   史氏像疯了一般跑去荷塘,便见荷塘边上跪着一群面容慌乱的仆妇。   仆妇们面前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小人儿被她们用一条白布盖住了。   史氏当即跌倒在地, 朝着夏馥安小小的身子爬去,她颤着手拉开了夏馥安脸上的白布, 当看到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苍白小脸时, 史氏崩溃地痛哭失声, 趴在夏馥安尸身上嚎啕不止。   “娘……”这时, 身旁一个瑟缩的小人儿唤了她一声,是夏疏桐。   史氏一见夏疏桐,顿时悲愤交加,狠狠地瞪着她,那眼神凶厉得像是要当场就将她剥皮拆骨,夏疏桐被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下一瞬,一个手掌的阴影便映在了夏疏桐的小脸上,夏疏桐看着史氏高高扬起的手掌满脸惊恐,可是这一巴掌却没有顺利地落下,而是被赶来的夏知秋及时地抓住了。   夏知秋一把扣住史氏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狠狠地往后一摔,史氏扑倒在地,爬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个平日威仪而不失和气的大伯。   夏知秋真没想到,这个平日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弟妹力道竟然如此之大,方才他差点都扣不住她的手。可想而知,若是桐桐挨了她这一巴掌,只怕整个人都得扑倒在地,摔得个鼻青脸肿!而这样重的一个耳光落在这么小的孩子脸上,打聋打傻都是有可能的!夏知秋万万没想到,史氏竟然对自己养了整整六年的孩子这么狠心!除了杀女之仇,如何还能有这般大的仇恨!   这时,夏疏桐哭出声来,哭得好不委屈,夏知秋连忙蹲下,一只手将夏疏桐抱了起来,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她。   秋氏已经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一愣,可是紧接着目光就落到了躺在地上的夏馥安身上,她扑了过去,将夏馥安抱了起来,哭道:“我的安安,我的安安……”   谁曾想,秋氏正悲恸着,她怀中的夏馥安却缓缓地睁开了眼,一脸迷茫地望着秋氏,像是才刚睡醒的模样,“娘,你怎么啦?”她伸手去擦秋氏脸上的泪,却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低头不解道,“奇怪,我的衣裳怎么都湿了?”   夏馥安一脸迷糊,她只记得自己在花园里玩,玩得口干舌燥,流双给自己递了杯花茶过来,在喝过花茶后,她好像变得好困……   秋氏一愣,当即狂喜,紧紧地抱住了她,摸着她的湿发,喜极而泣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史氏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地看着抱着夏疏桐的夏知秋。   “你还有何话可说?”夏知秋居高临下,沉声喝问。   史氏颤声道:“大伯,你这话是何意?”史氏惊恐,却还在做垂死挣扎。   “谢管事,将这史氏押入祠堂!”夏知秋命令道。   谢管事立刻来到史氏身后,扣住她的双手将她押了起来,冷冷道了一声,“二夫人,得罪了!”全无平日的客气。   秋氏抱着夏馥安,看来看去,心中依稀有了猜测,可这会儿脑海中一团乱,也无暇细想,只能问夏知秋,“夫君,发生什么事了?”   “事已至此,你还不明白吗?”夏知秋痛心道。   秋氏一愣,呆滞片刻,忆及史氏方才种种表现,方才如梦初醒!   秋氏放下夏馥安,踉跄爬起,来到史氏跟前扬起手来便是狠狠的一记耳光,“你这贱妇!”   史氏被这一耳光打得头都歪了,只能哭泣道:“大嫂,妾身不知所犯何事?”   “将她押走!”夏知秋喝道,“让她在列祖列宗面前说个清楚!”   史氏就这么当着一众仆妇的面被谢管事押走了,颜面全无。   夏知秋上前,将夏疏桐交给冯氏,又嘱咐秋嬷嬷照顾好一脸糊涂的夏馥安,随即带上秋氏去了祠堂。   史氏被押跪在祠堂中央,对着夏府先人的牌位哭得梨花带雨,尤其其白皙的脸上还挂着一道鲜红的掌印,看起来好不可怜。   “史氏!”夏知秋质问道,“我们自问一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史氏一脸悲愤,哭道:“大伯,妾身不知究竟所犯何事?你竟要这般羞辱于我!”   “你如今还不肯认吗?”秋氏怒道,“安安才是你的女儿!难道不是吗!”   史氏闻言一脸震惊,“大嫂你这是何意?安安怎么会是我女儿?”   “你还不肯承认!”秋氏气得发指,“大家同为女人!同为母亲!谁都不是傻的!”她种种表现早已出卖了她,竟还能在此狡辩!   夏知秋义正辞严道:“当年你命龙嬷嬷在安安和桐桐出生当夜将她们二人对换,难道不是吗!”   史氏听到这话,脸色煞白,原本跪直的身子瞬间软了下去。   “龙嬷嬷已经认了,”夏知秋冷道,“她承认此事是受你指使,我原本还想给你一个机会,谁知你竟如此顽固不化!”   史氏闭目落泪,趴在地上哀默了一阵,忽然跪了起来,爬到秋氏脚边抓住她的长裙,声泪俱下道:“大嫂,我承认,我确实知道安安是我的女儿,可是……可是当年之事,确非我所为啊!”   秋氏又惊又疑,“不是你所为?”   “到了此时此刻,你还想狡辩不成?”夏知秋怕秋氏中了她的计,喝道,“龙嬷嬷已经认了!当年她是怎么趁华嬷嬷出恭时迷晕了奶娘和夏婆子的!你竟然还想抵赖?我问你,你可敢与龙嬷嬷当面对质!”   “有何不敢!”史氏扬起脸来悲愤道,“就请大伯将龙嬷嬷叫来,与我当面对质!我倒要问问她,她为何要如此污蔑我!”   夏知秋哑口无言,龙嬷嬷已死,自然是死无对证,可史氏为何如此有底气说出这话?难道真的是他们冤枉了她不成?不,这个妇人极其狡诈,方才还在矢口否认,想到这,夏知秋问,“你既然说龙嬷嬷冤枉了你,那这事又是何人所为?你既已知情,又为何一直隐瞒此事!”   史氏泣道:“当年此事,实乃龙嬷嬷所为……”史氏抽噎道来,她口中的说辞,与龙嬷嬷临死的遗言大致相同。   “我真的没想到,龙嬷嬷竟能做出这等混账事来!可是等我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快满月了,当时……”史氏说到这,惭愧地低下了头来,“当时我见安安有护国公府那些多人疼爱她,我、我真的是疯了,竟然默认了此事!重要的是!此事我也不敢告诉你们,我怕说了之后你们会记恨我们二房,我夫君已经不在了,若得了你们当家长房的记恨,我怕以后我们孤女寡母的日子不会好过……”史氏说到这泣不成声,“我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来,我真的是……不得好死!”   史氏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爬了起来,便往一旁的柱子狠狠撞去!   秋氏吓得尖叫了一声,连忙拉住她,却没将她拉回来,史氏的头在柱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当场便头破血流,晕死了过去。   夏知秋急急上前查看,一探还有鼻息,忙让谢管事去请府医来。   史氏因着是从地上爬起来去撞的,力道不对,加之又被秋氏拉拽了一下,是以撞到柱子后虽然血溅当场,其状可怖,却并不致命。经过大夫的救治之后,昏迷了两天两夜,终于醒来。   史氏醒来的时候,还在自己床上,床前只有两个长房的二等丫环候着,看到她醒来后喂她喝了一碗药,又吃了一碗粥。这期间,她数次问及长房和夏疏桐,丫环皆摇头道不知。   直到晚上,秋氏才来看她,带着丫环,进门也无通报,态度十分冷淡,与平日雍容和善的模样判若两人。   秋氏连带着说话也不客气,冷嘲热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长房逼死了你一个寡妇!”   史氏咬牙,她以前真没认识到秋氏说话能这般尖酸刻薄,可这会儿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认错道:“大嫂,我真的知道错了……”她身子本就虚弱,撞头后在床上昏睡了两日更是头昏脑胀,此时此刻却只能强撑着病体爬下床,给秋氏跪下,卑微道,“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些话,但我真的……求求你们原谅我吧。” 第34章   秋氏由始至终一直板着脸, 看也没看她一眼。   史氏跪在她脚边哭了一会儿, 终是按捺不住问道:“安安呢?”   “安安?你还有颜面问她?”她不提还好,一提秋氏便气得胸口隐隐作痛, “你可知道两个孩子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受了多大的伤害!”桐桐还好,很是乖巧,还算能够接受此事;可是安安却不一样, 安安从小就很黏她跟夫君, 也不怎么喜欢史氏,如今发生这样的事, 对她来说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如何能接受?她昨晚去看安安, 还发现她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 甚至都不敢哭出声来。   “我知道大嫂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她的!”史氏哭着拉住她衣袖。   “你这毒妇如何能为人母!”秋氏甩开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怒道, “你没资格教导安安!”   “不!”史氏泣道,“安安是我的女儿啊!”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女儿了?”   “我求求你,你让她留在我身边,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教导她的, 教她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呵!教导?”秋氏厉声道, “教她在晚间刺绣伤了眼睛?教她饭吃七分饱只因长胖了就不好看?还是要将她教成一个早产儿瘦弱的模样?”   秋氏连发三问,问得史氏跌倒在地, 哑口无言。   秋氏胸口微微起伏, 若史氏只是默认了龙嬷嬷换子一事, 这些年来一直好生对待桐桐, 那她或许会相信史氏只是一时糊涂,可这些年来,她待桐桐如何?是一个善良的母亲做得出来的事吗?   秋氏这会儿见了她柔弱可怜的模样,心中愈发来气,她不就是凭着这副柔弱的模样欺骗了他们所有人吗?秋氏愤而甩袖离去,留下史氏,又哭得昏厥了过去。   只是秋氏此番,不过是吓唬吓唬史氏罢了,史氏怎么说也是安安的亲母,二弟的遗孀,他们做不出像她那样拆散骨肉的事来。   次日,她就带着夏馥安和夏疏桐来看她了。   史氏还在床上躺着,秋氏坐在她床前的绣墩上,一手拥着一个孩子。   夏疏桐上前去,低垂着眼眸叫了一声“二婶”。   “桐桐……”史氏未语泪先流,夏疏桐低着头,回到了秋氏身旁。史氏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不过这也是她罪有应得,她才不会同情她。夏疏桐心中甚至还觉得有些痛快,前世史氏病弱时,她在她床前日夜侍疾,这一世,就留给她的亲生女儿去侍候去吧!   “桐桐真乖。”秋氏温柔道,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看向了夏馥安,夏馥安咬着嘴唇,有些倔强。   秋氏放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夏馥安仍不动作,眼中渐渐噙了泪。   “安安?”秋氏柔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安安。”史氏强撑起身子来,想要拥她过来,可是才刚碰到夏馥安的肩膀,夏馥安便一把打开了她的手,朝她歇斯底里哭喊道:“你不是我娘!你才不是我娘!”随即便转身跑了出去。   秋氏的大丫环善单连忙上前去追,史氏又哭了起来。秋氏看着夏馥安跑开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安安的心结,只怕还需好些时日才能开解,她不能逼得太紧。   秋氏对秋嬷嬷道:“嬷嬷,将安安带回院子吧,我待会儿过去看她。”说完这话,她怕夏疏桐在意,又轻轻抱了抱她。   “娘……”夏疏桐轻轻唤了她一声,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   秋氏浅浅一笑,好在桐桐懂事得紧,半点也没让她操心。可也正因为如此,秋氏更加心疼,为什么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懂事成这样?像个大人般的懂事啊,想来史氏也没怎么让她依赖过,所以她只能学着自己成长。   一会儿后,秋氏让流双带夏疏桐出去,正了正衣襟冷着脸对史氏道:“月底府里会设宴,宴请亲朋好友公开此事,桐桐和安安名字不变,只在族谱上做更改。”安安的名字是她取的,而桐桐的名字,因为没有父亲,当初是夏知秋帮她取的,取自虞世南的诗句——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不过以后桐桐就是我们长房的大小姐了。你做出这种事来,虽然二弟不在了,可我和你大伯身为你长兄长嫂,是有权替亡弟休妻的。”秋氏说到这,故意一顿。   果然,史氏脸色惨白,哀求道:“不,大嫂,你们不能休我……夫君若是知道你们休了我,只怕他……在地下难以安宁啊!”   秋氏无动于衷,道:“我们念及安安尚且年幼,倘若你被休弃出门,安安便无人抚养。二弟本是庶出,按理说二房无人,当将她寄养到同为庶出的三房四房名下,只是三房和四房都不愿意养。”秋氏说到这,顿了顿,“她虽然是我们长房养大的,可长房如今已有了桐桐。至于安安,她不是我们长房的血脉,我们是不要的。”最后一句话,秋氏是一字一字说的。她故意这么一说,就是要让史氏死了这条心,断绝了这个念头。史氏当年不就是看上了他们长房的权势吗?那她现在就告诉她,这断不可能!就算她不在了,安安也只能给养到三房四房的名下。   其实,她只是故意这么一说警告下史氏罢了。她本和夏知秋商量着,将史氏休了,让安安养到他们长房名下,毕竟安安从小养在他们长房,去三房和四房肯定是不合适的,只有继续养在他们名下,这样对安安来说变化最小,伤害也最小。可是桐桐和安安两人身份一公开,紧接着他们夏府又休了史氏,这样只怕会引起外面闲人的猜测;如今夏府三兄弟都在朝为官,若是传出这等丑闻,只怕三人仕途多少都会受到影响。是以,他们几房商议过后,决定替史氏遮丑,等这事淡了,再另行处置史氏。   这种事情,他们无法原谅,对史氏这种至今仍不肯悔改认错之人,原谅不过是姑息养奸罢了。   秋氏道:“看到二弟的份上,我们暂且留你这个名分,这事就让龙嬷嬷替你顶了罪,只是你身子本就虚弱,得知此事后深受刺激,于是病倒了。”   史氏是个聪明人,先前经了她一番吓唬,这会儿只能流泪应道:“是。”   秋氏继续道:“这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那么在这一年半载的时间里,你只能呆在流音院好好养病了。”   这是要软禁上她一年半载的意思了,可史氏也只能认了,问道:“那安安……”   “你的病气就不要过到安安身上吧。安安在静思院住惯了,就让她继续住那儿,以后再看看要不要搬到流响院。”秋氏起了身,“等你身子好了,安安午休时兴许能来陪陪你。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养病吧,二弟妹。”   秋氏话落音,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午后,秋氏从静思院回到自己的院子,夏疏桐午休方醒,躺着榻上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   秋氏柔柔一笑,斜躺在榻边,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热不热?”   “不热的,娘这里好凉快!”夏疏桐冲她咧嘴一笑,指了指一旁的青铜冰鉴。   “等你院子修好了,娘也送你一个冰鉴。”秋氏道,安安住的静思院是他们的西院,东院本该留给长子住的,可是她肚子不争气,多年来一直没消息,便和夏知秋商量着,将东院稍微修整一下给桐桐住,同时也是对她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谢谢娘!”夏疏桐开心道,也不去问什么不该问的。她知道,娘刚刚去夏馥安的院子哄她了。   见夏疏桐也清醒过来了,秋氏命丫环打了盆水进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夏疏桐洗脸,夏疏桐闭着眼,像只受主人爱抚的小猫一样,乖巧可爱。   这种感觉就像做梦,早上起来娘还会给她梳头,娘梳头特别温柔,一根头发丝都扯不到,梳出来的头发还很漂亮,晚上娘还会帮她洗澡,虽然有些羞羞脸,但洗完澡被她从浴桶里抱起来用浴巾紧紧包裹住的那一刻,真的好幸福啊!   唯一不好的是,娘还要分一半给安安。   可是她知道,夏馥安这一世还没做什么坏事,也只是一个孩子,大人们只会心疼她,觉得夏馥安和她一样都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如果她主动说夏馥安的不是,大人们说不定还会觉得她心眼儿小,容不下姐妹,她不能刚恢复身份就给长辈们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她只能懂事些。   夏馥安现在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她也没办法对她赶尽杀绝,她重活一世的目的可不是这般狭隘,她还有别的目的啊!她恢复了身份,那就要尽情享受爹娘还有祖母舅舅们的疼爱,珍惜现在这些属于她的快乐时光,还有,要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得好好的,长大后还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呢!   夏疏桐正向往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忽听门口的丫环进来禀报道:“大夫人,有客到访。”   “什么人?”秋氏随口问道。   “是……”丫环有些迟疑,“是二夫人的娘家人,二夫人的胞弟,管家已经将他请至前厅……”   夏疏桐心一颤,是小舅舅。   史氏有个胞弟,名唤史文光。姐弟俩自幼时关系便不错,只是后来史氏远嫁,他留在江南镇守家业,姐弟二人便久不相见。 第35章   前世的时候, 夏疏桐真的很喜欢他, 因为史文光的出现弥补了她没有父辈宠爱的缺憾。那个时候她觉得她终于也有舅舅了,虽然她的舅舅没有安安的舅舅那么厉害, 但也很了不起!舅舅懂很多,也很疼她,给她买了好多好吃好玩的, 一有空就会带她去外面玩, 让她在草地上放风筝,自由自在地奔跑……   那段时光, 真的很快乐。   后来, 还发生了一件事, 让她跟史文光的感情更好了。   就在史文光快回江南的时候, 她被绑票了。   那个人独眼瘸腿,打晕了她的两个丫环, 用有蒙汗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她还没哭出来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都是晚上了,在山上的一个小木屋里。   那人跟她说话, 她只是一直哭, 他给她吃喝,她刚开始不敢吃, 后来没办法又渴又饿只能吃了, 她喝了两口水。夏疏桐这会儿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是秋天, 因为她记得她喝下去的水很冷,连肉包子也是冷的,油腻腻的不好吃,她只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可又不敢吐出来,只能硬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当时她年纪尚小记不住事,还是她自己有意忘却,被绑票后的很多事情她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在天快亮的时候,那个人趴在桌子上打盹,史文光从窗子偷偷溜了起来,救了她。   史文光的随从随后抱起她狂奔下山,史文光则留了下来,同那个瘸子搏斗。   第二日,她只知道史文光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差点救不活。隔了很久之后,她也听说,史文光将那瘸子杀死了。   史文光在府里养了好几个月的伤才走,他走的时候她还很舍不得,哭到停不下来,史文光承诺以后还会再来看她,她才勉强止了哭。只是他的这个承诺,却没有兑现。   也是几年后吧,史文光在江南那边的生意做大了,他押送货物出海,船沉了,他再也没有回来。那个时候她还记得她陪史氏一起哭了几日。   夏疏桐还在沉思,秋氏起了身,对丫环道:“上茶招待着,请他稍等片刻。”他们添喜郎世家,礼仪总要周到的。。   秋氏入了内室,整理仪容,夏疏桐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秋氏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儿。   秋氏让丫环们给她上间食吃,意思是让她呆在院子里,夏疏桐却想跟着她。   秋氏道:“娘要去招待客人,你先吃点儿茶点。”   “娘,我也想去。”夏疏桐缠着她撒娇道,“桐桐想跟着娘。”史文光此番来了,定是要见见史氏的,秋氏定回绝不了。可史氏如今这模样,若他们夏府不能给出个解释,只怕史文光要大闹一场,她怕秋氏会吃亏。夏疏桐也想知道,秋氏会不会将她和夏馥安的事如实相告。   秋氏想了想,摸了摸她的头同意了。   母女二人带了四个丫环来到了前厅,便见厅中坐着一个身穿湛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男子肤色白皙,五官俊秀,面容与史氏有几分相似,见了她们连忙起身,上前行了一拱手礼,“史某见过大夫人。”他客气笑道,“史某近日恰好来定安做些买卖,途经贵府,甚为想念家姐,便忍不住冒昧上门,有打扰之处还望大夫人见谅。”夏疏桐仰头看他,他笑起来依然有一颗小虎牙,只是身量似乎却不如她记忆中那般高大伟岸了,有些俊秀。   “小舅爷客气了。”秋氏礼貌回之一礼,“请上座。”   “您请。”史文光虽然年纪尚轻,却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礼数自然周到,挑不错差错。   待秋氏款款落坐后,他才坐回原位,打量着秋氏身旁的夏疏桐,笑道:“这位是大小姐吧。史某记得,大小姐跟桐桐还是同一日的生辰。”   秋氏听了这话,面上礼貌的笑便变得有些牵强了。   夏疏桐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对他福了福身,叫了一声“小舅爷”,叫完便又站到了秋氏身后去,似有些腼腆。   史文光笑笑,“大小姐跟大夫人长得真像。”   史文光这话一出,秋氏彻底敛了笑。   史文光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就像没看到似的,心中却是暗道:莫非他说错了什么话不成?他记得,这长房的大夫人是个温柔贤淑的,怎地今日态度这般冷淡?秋氏不回话,他也不尴尬,只笑问道:“桐桐应该也有大小姐这么大了吧?不知她跟姐姐在哪儿?史某可方便见上一见?”   秋氏敛了敛心绪,喝了口茶,道:“不瞒小舅爷,二弟妹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如今卧病在床,只怕不方便出来见你。”   “姐姐病了?”史文光一听难免有些忧心,“可请大夫了?”他本想问的什么病,可他也知道,姐姐自从当年早产后,身子是不大好的,当年大夫便说了,得落点病根下来,妇人间的病症,他也不好询问。   “自然是请了的。”秋氏放下茶盏,雍容起身,“请小舅爷随我来吧。”   史文光忙起身,郑管家来到史文光跟前,走在秋氏身后为其引路,“小舅老爷,请。”   秋氏颇有些怠慢的意思,史文光心中有些不喜,想来是添喜郎世家,瞧不起他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罢了,不过其面上还是不显,姐姐毕竟是他们夏府之人,他也不能给姐姐添麻烦,便对郑管家笑道:“有劳,有劳。”   走了约莫一柱香时间,秋氏一行人才来到史氏的流音院,先前已有丫环前去禀报,这会儿有两个婆子守在院前恭迎。   入院后,拐进内室,有一青衣丫环守在屏风前恭敬道:“大夫人,舅老爷,二夫人说她如今仪容不整,实在不便见客。”   秋氏冷笑,“有什么不便的,都是自家兄弟,又不是没脸面见人!”说罢便走了进去。   史文光一听,便觉不妥,心道这秋氏竟然敢这般欺辱姐姐,正欲发作,可转念一想,自己偶然才来一回,她为何要这样当着他的面给姐姐难堪?难道是姐姐有错在先?这么一想,史文光便按压住心中愤郁,上前隔着屏风道:“二姐,我是阿光。”   隔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史氏的声音,“阿光。”声音听起来便十分虚弱。   “二姐,你怎么了?”史文光一听,不免有些心急,匆匆拐入屏风后,便见架子床上的帷幔被丫环垂挂起来,床上坐躺一人,见了他急急别过脸去,可他仍能看见她额上绑着一圈纱布。   史氏为难道:“阿光,你进来做什么?”   “二姐,你这是怎么了?”史文光连忙上前,探头一看,大惊,“二姐,你这伤如何得来?怎么伤得这么重?”   史氏低声道:“我……不小心摔的。”   秋氏一声冷笑,“摔的?明明是你自己撞的,你不是欲以死明志吗?”   史文光震惊,随即怒道:“大夫人,你们为何如此逼迫我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逼得他姐姐以死明志?定是他们冤枉污蔑了姐姐,而姐姐身为寡妇,寡妇最怕被人污蔑什么?史文光第一个想到的那便是清白,可若说姐姐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死去姐夫的事,他是万万不信的!   姐姐与姐夫二人情深似海,当年姐夫出事后,姐姐不过才十八岁,他本想劝姐姐改嫁,谁知姐姐又怀了身孕,孩子生下后,他也曾在书信中委婉地提过此事,可姐姐却坚决要为姐夫守节,还命他此事休要再提。姐姐这样对他们夏家,可他们夏家却如何对姐姐?想到这,史文光不由怒火中烧,横在史氏床前怒目而视,“还请大夫人给史某一个交代!我们虽是商贾出身,比不及你们这些达官贵胄、添喜郎世家,却也容不得你们这般羞辱!”   面对他的质问,秋氏毫不畏惧,只将桐桐护在身侧,问道:“你觉得,我女儿和我像吗?”   秋氏忽然这么一问,问得史文光一个怔愣,“大夫人何出此言?”   “回答我。”   史文光仔细看了看,“倒有几分相似。”   秋氏沉默片刻,命丫环将夏疏桐领出去,在确认夏疏桐已经被丫环带远后,她才缓缓道:“她是我的女儿。”史文光听得莫名其妙,却听秋氏继续道,“她叫夏疏桐。我三日前才将她认回来。她是我的女儿,夏疏桐。”秋氏最后一句,声音微微颤抖,提起这事,她至今还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是……什么意思?”史文光听得一头雾水。   “你的好姐姐……”秋氏手指着床上掩面而泣的史氏,“就为了让她的女儿夏馥安过上我们长房的好日子,在她们两个出生那日将二人调换!”   “这……怎么可能?”史文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很快便坚决道,“不!这断不可能!我姐姐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怎么可能会贪你们长房那一点好日子就让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你们长房去?”   “可不可能你问问她!”秋氏愤怒道,“若不是数日前阴差阳错,这个秘密只怕要等多年后桐桐长得和我相像了才能被人揭晓开来!可是任面前铁证如山,她却还在狡辩!将这事一个劲儿地推托到龙嬷嬷的身上!若不是看在当年她与二弟恩爱的份上,又念及安安年幼,家丑不可外扬,我们才没有将她休弃!史莉!”秋氏直呼其名,“我只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秋氏说完便走,这流音院,她是真的不想再踏进来半步了,脏了她的鞋!   史文光瘫坐在史上床前的脚踏之上,冷汗直冒,半晌,才艰难开口道:“二姐,你真的……这么做了?”   “不是的……当年是龙嬷嬷做的,我只是……我后来才知道,可是我却一时糊涂……”史氏哭哭啼啼、断断续续着将此事说了。   史文光听她哭诉完,依然像个雕塑一般,坐在脚踏上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撑坐起来,身骨因久不动作而变得僵硬,此时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他手撑在床沿,靠近她耳旁,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当年,你让我做那件事,就是为了逼龙嬷嬷帮你换子?”他低低道,“二姐,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第36章   秋氏回到前厅, 只觉得头都痛得厉害,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有丫环前来禀报, 道史文光身形踉跄地离开了。   丫环上前来,低声道:“二夫人同小舅爷解释了,还是一口咬定是龙嬷嬷做的, 后来小舅爷不知同二夫人说了什么, 二夫人却说她是有苦衷的,小舅爷再追问, 二夫人的情绪就变得很激动, 还拿簪子扎自己的脖子, 都流血了, 让小舅爷别逼她,后来小舅爷就面如死灰地走了。”   秋氏问道:“没听清小舅爷同二夫人说了什么?”   丫环摇头, “太小声了,压根儿听不清。”   秋氏点了点头,“你们继续盯着她,有什么异常, 无论巨细皆来禀报。”   “奴婢遵命。”丫环很快回了流音院。   流音院之前的丫环婆子都让秋氏撤了下去, 换上了她的人,只给史氏派了两个丫环婆子, 是照顾她, 也是盯着她。   就这样过了几日, 明儿就是中元节了, 夏知秋有一日假,夫妻俩准备带夏疏桐出去好好地逛一逛,就他们一家三口,再无旁人。   夏疏桐听了以后激动得不得了,开心得抱住秋氏亲了又亲。夏知秋朗笑,将自己的俊脸也凑了过去,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颊。   夏疏桐有些害羞,可还是抱住夏知秋重重地亲了他一口。   说了些话后,夏疏桐又忙着去挑明日要穿的衣裳了,她想要明天穿得漂漂亮亮地出门。这几日秋氏让人给她做了好多衣裳,都是用的特别难得的料子,轻凉透气,如今还是夏日,秋氏却连秋冬的衣裳都在准备了,只不过定做的衣裳没那么快制好,尤其是那一套准备在月底宴席上穿的衣裳,听闻要五六个绣娘赶工才做得出来。而之前的那些衣裳首饰,秋氏只让她留下了一些她喜欢的,余下的全都处置掉了,秋氏全部给她置办了新的,每一样都过了秋氏的眼,经了她的手。   秋氏先给她买了成衣,让定安城里的几间衣铺都送了时兴的衣裙来,一间衣铺送几十套,秋氏看着都喜欢,一间衣铺一留便是十几套,那几个大衣柜都快放不下了。还有护国公府,外祖母和舅父舅母都来了几趟,每次来都会送上许多衣裳首饰,就连秋正南都送了她两套文房四宝,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玩具;舅舅还送了她一匹通身雪白的小马,她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她还不会骑马呢!舅舅说,等过阵子天气凉快了,就亲自教她骑马,夏疏桐期待得不得了,因为前世她还没骑过马呢!   最开始年纪小也没人教她骑,后来到了庄子里,倒是很新鲜地骑过一次大水牛,到后面嫁给了秋正南,忙着学这学那,有那个条件也没空闲去骑了。哦不对,夏疏桐忽然想了起来,其实还是骑过的,在嫁给秋一诺之后。有一次他带她去郊外踏青,那天天气很好,他将她从轿子里唤了出来,她站在马车上,他骑着马,身子一倾,长手一捞就将她整个人抱上了马,他就这样环住了她。当时她好紧张,只知道自己被他团团包围住了,她坐不稳,背只能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和臂弯硬得如同铜墙铁壁,却是温暖的。她现在回忆起,甚至还能想起他身上的味道,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一闻就知道是他。   不过是寻思间的事,夏疏桐很快回过神来,秋氏已经帮她挑好了明日要穿的衣裳,是一件淡紫和乳白色相间的烟罗纱长裙,颜色清雅,连到时要戴的首饰都挑好了,与要穿的衣裳搭配起来再合适不过。末了,秋氏还顺便给她量了身量以及鞋袜的尺寸,准备亲手给她做几套衣裳跟小鞋小袜。   秋氏抓着她的小脚丫量完尺寸后,宠笑道:“桐桐的脚丫子真小。”   夏疏桐有些害羞地收回了脚,不由得想起了昨日,昨晚-娘亲给她洗完澡穿衣裳的时候,忽然抓着她的小脚轻轻地咬了一口。她两世为人还没被人咬过脚呢,感觉好生奇怪。不过,娘亲好像是因为很喜欢她才会这么做的,所以夏疏桐心里还觉得有些喜滋滋的。   打理妥当后,秋氏便哄着夏疏桐睡了。   夏疏桐一夜好眠,次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一睁眼,却发现夏知秋和秋氏二人就趴在她床边温柔地看着她。   夏疏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擦了擦嘴巴,她没有流口水吧?又有些不好意思,她爹娘看着她睡觉看了多久啦?也不知道她睡相乖不乖。   秋氏笑道:“桐桐还害羞?”天知道秋氏看着她睡得一脸香甜的模样,心都要化掉了,她口中问着“还困不困,想不想再睡一会儿”,手却忍不住伸过去揉了揉她的小脸。   夏疏桐很快就精神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不睡了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秋氏笑,“好,那我们就起床啦。”秋氏将她抱了起来,准备给她换衣裳,夏知秋起身回避,出去叫丫环进来伺候。   先前在流响院里伺候夏疏桐的丫环婆子,夏疏桐只留下了木棉一人,秋氏便拨了自己的大丫环流双、还有两个二等丫环过来贴身伺候着她。   盥洗后,一家人第一次在一起其乐融融地用早膳,先前数日,夏知秋皆早早起身应卯,还未同母女二人同桌用过早膳。   今日的早膳做得精致可口,是按小孩子的喜好来的,菜点都做得鲜艳漂亮,圆滚滚的奶黄包还捏成了小猪的模样。夏疏桐虽然活了二十年,可见了这憨态可掬的小猪奶黄包依然忍不住心生喜爱,抓起来便想咬。   秋氏忙道:“小心烫!”   于是,夏疏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咬,这包子松软可口,内馅香甜。   “好吃吗?”秋氏笑问。   “好吃!”夏疏桐吃了一口,心满意足道。   “喜欢的话明儿早上再让厨房给你做。”秋氏笑道,说话间喂夏疏桐喝了一口红枣豆浆,接着又给她舀了小半碗薄荷粥,道,“先喝点粥润润肠胃。”   “好。”夏疏桐听话地将咬了两口的奶黄包子放在面前的缠枝莲小碟上,正想喝粥,秋氏却先端起了碗,道:“这粥刚熬起来的,还有些烫,娘喂你吃。”   夏疏桐其实自己都能吃了,不过看秋氏的模样,好像很想喂她吃一样,夏疏桐想了想,反正自己现在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害什么羞呢。   一顿饭,夏疏桐吃得肚子胀鼓鼓的。   吃饱后,一家三口便外出了,没有坐马车,直接步行往东市去了,这里离东市也不远,一路上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倒逛了足足一个上午。   直到中午,一家人才坐马车去了秋氏的娘家护国公府用午膳。   午膳的时候,只有叶氏、秋君霖和秋一诺在,没见到冯氏和秋正南,夏疏桐欢喜得很,这三个都是她喜欢的人,没她讨厌的那两个在!   夏疏桐心中欢喜,面上却是不显,只礼貌问道:“怎么没见到舅母和秋表哥呢?”   秋氏笑道:“你舅母带表哥出去玩了。”其实这两人是带了夏馥安出去了。他们一家三口出来逛,可不能冷落了安安,安安这几日情绪很不好,需要有人陪,可他们夫妻二人没那么多时间陪她,夏知秋要当值,秋氏平日里都是一人陪一半时间,忙完这个忙那个。今日她决定了,今天一整天都要陪桐桐。毕竟女儿刚认回来,这段时日很是关键,她不能让桐桐觉得她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比不上安安。   对于秋氏的回答,夏疏桐也猜到了一二,却没有说穿,只“哦”了一声,看向了对面的秋一诺,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情很好,秋一诺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弯弯。   在食厅用过丰盛的午膳后,秋氏带着夏疏桐去了她之前未出阁前住的院子,逛过院子后又带她在那里睡了一会儿。等她午休醒来,又和夏知秋带她去了西市,直逛到夕阳西下,一家三口才在盛丰酒楼里用了晚膳。   略显奢侈的晚膳过后,天已经黑了下来,今日是中元节,路上行人很多,摩肩擦踵的,街道两边还有许多小贩在贩卖花灯等物。   因着人多,夏知秋夫妇怕夏疏桐被路人撞到,一路上都是轮流抱着她的。这次,夏知秋抱了一会儿后,夏疏桐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道:“爹爹,桐桐能不能……”   “嗯?”夏知秋倾耳听,“能什么?”   “能不能骑大马啊?”夏疏桐指着旁边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女童,只不过那个女童才两三岁的模样,她这个年纪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有些羞人了,可是再晚的话,她就又大了一些呀,那就更加羞人了。   夏知秋一愣,很快笑道:“好。”随即走到路边将她放下来,背对着她蹲了下来,双手往后展开,秋氏笑着将夏疏桐抱了起来让她骑在夏知秋的脖子上,夏疏桐双手抱住夏知秋的下巴,夏知秋轻轻抓着她的手道:“坐稳了啊。”   夏疏桐重重地“嗯”了一声。   夏知秋站了起来,夏疏桐缓缓升了起来,在升到最顶端的时候惊喜地“哇”了一声,“好漂亮啊!”她手指着前面,伸长了脖子道,“那里有花灯,好漂亮!”   原来,在高处真的可以看到许多以前从未看过的风景,在这之前,她从未在这样的角度看过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这和在楼高处见到的密密麻麻的人头不同,她离得很近很近,就置身其中,穿梭在人山人,每个大人的头顶都能看到,有时还能碰到跟她一样“高”的小孩子,就像是遇到了同类一样,夏疏桐一下子好兴奋。   “爹,娘,你们看,那里好漂亮啊!”她手指着对岸的河灯,河岸边有许多人都在放河灯。   密密匝匝的河灯像一盏盏光亮的小船顺流而下,在深蓝得像夜幕的河面上如同星星一般璀璨。   夏疏桐身在高处,笑得开怀,却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她。   她幸福的笑脸刺痛了她的眼,夏馥安低垂下眼眸来,安安静静的。   “表妹,”秋正南提着一盏精致耀眼的琉璃花灯过来,“你怎么了?” 第37章   眨眼便到了月底认亲宴这日, 夏府请的是晚宴, 夏知秋与两个弟弟在前花园招待男宾,秋氏同两个妯娌在后花园里招待着一众女眷, 夫妻俩有着兄弟妯娌的配合,在一众来宾面前一脸痛心地将换婴一事说了,男宾女眷们听后或摇头叹息, 或愤愤不平, 皆在指骂那恶仆龙嬷嬷胆大包天,都道倘若她没有畏罪自尽, 定要将她捉拿入狱, 受尽酷刑!   叹息过后, 花园里有女眷问起史氏, 秋氏拧眉,一脸担忧道:“你们也知道我二弟妹这些年来身子本就虚弱, 性子又多愁善感,她在半月前得知此事后便一病不起,哭了几天几夜,晕厥了好几次。我们请了许多大夫, 大夫都说只能静养, 这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只能这样养着了。”   “倒是可怜, 也不容易啊。”一夫人感慨道, “养了这种恶仆, 真是拖累人了。”   “现在就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秋氏道, “夫人们要是有想去探望她的,同婢女们说一声,让婢女们去通报一下。这段时日她夜间一直睡不着,也不知这会儿有没有睡着。”   “这就不用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一夫人道。   “是啊,我们就不打扰了,就让她好好静养吧。”一夫人附和着。   其实也是她们和史氏不熟,史氏本就不是定安城的人,她性子喜静,不爱结交,嫁过来后没多久就成了寡妇,为避嫌,除了初一十五去寺庙庵堂上上香,宴席什么是很少出席的,是以这些年来在定安城中也没交好几个朋友。   来龙去脉明了之后,女眷们将目光都落在了夏疏桐身上,今日的夏疏桐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半臂齐腰襦裙,头上梳着乖巧的垂挂髻,不提发上那两支通透的玉簪,光是髻上缀着的珠花就价值连城了,有眼尖的夫人看出了这是用金银双丝串出来的南海小珍珠,那么小小一颗几乎就要十两银子了,这一片珠花如漫天繁星,也不知有多少颗。看来这长房对刚认回来的亲闺女是下了血本的,也是,这夏府的长房和二房又岂只是嫡庶之分,在那般寒碜的二房名下养了六年,想想都心疼,这以后只怕要宠上天了。   夫人们细细打量着夏疏桐的面容,只见她巴掌脸,烟柳眉桃花眼,琼鼻樱唇,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   夫人们都啧啧称奇,纷纷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和你长得这般相似呢?”   另有夫人夸张道:“是啊,这走出去一看便知是母女呀!”   又有夫人提议道:“那画骨大师的画作可方便让我们瞧瞧?看看这丫头长大后的模样究竟同你有多相似!”   这夫人一提,众夫人们都好奇极了,心头就像被猫挠似的。   “我说刘夫人,你们可别丫头丫头的叫了。”一夫人笑道,“不知这丫头现在叫什么名啊?”   秋氏笑道:“还是叫桐桐,本来寻思着要不要改,可后来桐桐说喜欢这个名字,我们也想着,这名字本来就是我夫君给取的,就给留了下来,到时候在族谱上将姐妹俩的名字给换回来便是。”秋氏说过,便带了众夫人去后院看画骨大师给夏疏桐绘的画像去了。   众夫人们看了画像都连连称奇,道这画骨大师莫不是照着秋氏的模样来画的?可秋氏却道此前从未见过画骨大师,众夫人更觉神奇,个个心中都琢磨着:明日一早她们便带上家中幼女上白马寺求见画骨大师,看能否有这个机缘让画骨大师也替家中幼女画上一画。   看过画像之后,秋氏又一一给夏疏桐介绍这群贵夫人们,夫人们对着夏疏桐好一阵夸,有许多当场就取下了自己腕上的镯子给夏疏桐戴了上去,不一会儿,夏疏桐就收了满满当当的金玉镯子,秋氏怕她摔了,忙让丫环们帮她把这些贵重的镯子都收了起来。   这不过是个见面礼罢了,今日这些夫人们回府后,次日便陆续让人给夏疏桐送来了不少厚礼,之后的请帖更是争先恐后地送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就在众人对着画像言笑晏晏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丫环匆匆而入,到秋氏耳旁低声禀报说是二小姐与叶国公府的四小姐打起来了。   秋氏吃了一惊,正准备过去,又见叶四小姐的母亲叶夫人也在场,便同她把情况说了,请她一同过去。   叶夫人一听,连忙起身。   秋氏对在场其余众夫人道:“请各位夫人在这儿先吃点儿小食,花园里有点事,我去去就来。”说罢便要同叶夫人一起离去。   有夫人见二人携手,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秋氏道:“听说安安同国公府的叶四姑娘闹了别扭,我们这不,去看看。”   叶夫人头痛得紧,道:“定是我那丫头的不是!”她那个女儿的性子她再熟悉不过,向来不喜夏馥安,如今夏馥安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就怕她家那丫头嘴巴不饶人,说出什么胡话来。   众夫人一听,陆陆续续起了身,道:“我们也去看看吧,不过小孩子家打打闹闹,没什么的,哄一哄就好了。”   秋氏不好推拒,只能让她们一同前去。   众夫人赶到时,夏馥安已经不在了,只留下叶四小姐在那儿哭哭啼啼,辫子都散了,珠钗也歪了,脸上还有指甲印,像被猫抓了似的。   秋氏的嫂子冯氏见秋氏来到,无奈道:“这可如何是好?”她真没想到向来乖巧礼貌的安安发起狠来这般吓人,像只被惹毛了的小野猫似的,她上前拉她,手还被她抓伤了。   “安安呢?”秋氏忙问。   冯氏道:“跑了,丫环跟秋嬷嬷已经去追了。”   说实话,安安这半个月来,好不容易终停止了哭闹,虽然没像以往那般活泼开朗,可也还算乖巧,谁知今日竟和叶四小姐打了起来。   说来也是这叶四小姐的不对,一群小姑娘一起玩,她无端端讥笑安安是个没爹的孩子,还嘲笑她是庶出,安安哪里受得住,上前去就狠狠推了她一把,紧接着二人就真的打了起来,丫环们拦都拦不住。   “真是对不住!”叶氏听完,忙拉着自家女儿赔不是。   秋氏脸色不太好看,还未表态便有丫环匆匆赶来,道:“大夫人,二小姐都不肯听我们的劝,刚刚小舅爷来了将她抱走了,说是带她去外面走走,您看可好?”今日宴会,自然也是请了史文光的.   秋氏听了丫环的禀报,心思:安安虽然不喜史氏,可对史文光这个新舅舅倒也不排斥,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不如让史文光带安安出去外面玩一玩,便道:“可,你派两个丫环跟两个嬷嬷跟着吧。”   丫环应下,匆匆离去。   叶国公府的四姑娘性子确实有些娇纵,这会儿还在哭闹个不停,叶夫人没办法,只能让丫环们将女儿先抱走,道:“真是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明日我一定带小女登门赔罪,今日便先告辞了。”说罢匆匆离去。   众夫人摇头,这叶四姑娘真是刁蛮任性啊,丫环将她抱走的时候她还在哭喊着,使劲打抱着她的丫环呢,倘若这样一直下去,将来也不知哪家夫人敢娶进门当媳妇,反正她们都是不要的!   此事像是一个小插曲,很快,众女眷们又恢复了先前的谈笑,此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夏馥安直到晚上才被史文光送了回来,也不哭闹,只是自这日起性子却是沉默了许多,有时秋氏想带她出去玩她也没兴致,不过,倒是和史文光的关系亲密了许多。   史文光来定安做买卖,听说要呆上几个月,这阵子,他经常趁着做买卖的空隙来带夏馥安出去玩,许是生意人,加上他性子活泼,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倒哄得夏馥安很是开心。   秋氏见他性子诚挚明朗,与阴柔的史氏全然不同,也不阻拦他与夏馥安往来,毕竟是安安的舅舅。   与此同时,夏疏桐的性子也日渐活泼了起来,姐妹俩像是不止换了个人生,也换了个性子似的。夏疏桐变得不爱呆在府上,总喜欢隔三差五的便往外跑,秋氏也不拘着她,毕竟姑娘家年纪小能到处跑,等到了十几岁准备说亲的时候,便不好常常往外跑了。但凡书快论坛,总归不喜欢未过门的媳妇抛头露面的,秋氏也不想她高嫁入什么规矩繁多的簪缨贵胄之家,只希望能嫁户家风清正的添喜郎人家便好了,照她说低嫁些才好呢,低嫁过去全府人捧着宠着,高嫁过去就只能看婆母脸色了。   夏疏桐倒是不知秋氏在这个已经开始操心起她未来的夫家了,她今日特意跑去了西市玩,只是身后还跟着四个丫环和两个婆子。   秋氏怕木棉年纪小照顾不好,便将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环善单和流双都拨到了她身边,另外还配了精心挑选的四个二等丫环还有四个婆子给她,这十人分两班,每日轮流照顾她,是以现在夏疏桐跑哪儿身后都至少得跟着五个丫环婆子,关键是这五人还不好忽悠,对她是半点不敢懈怠,盯着她的时候眼珠子都不带眨一下,这倒让她有点怀念起以前爱偷懒的连翘她们了。   就上个月,福至酒楼的新镇楼之宝,就是那条大娃娃鱼开宰,陈郁金本邀她去吃食,可是丫环们盯得紧她着实走不开,结果就没能去成。不过这鱼肉却是吃到了的,护国公府那边,她舅母冯氏早就定了五斤嫩肉,特意邀她们长房的去吃了,也叫上了夏馥安。   平日秋氏带夏疏桐出去,夏馥安不怎么愿意去,也不知心中是想的什么,可如果是让她一起去护国公府,告诉她还有秋正南在,夏馥安倒也愿意走上一走。   今日是十月初九,黄历上是个好日子,开业大吉。   夏疏桐出门时心情便很好,正走在西市大街上,忽然听到一条小巷里传来一连串喜庆的鞭炮声。   夏疏桐有些兴致,让木棉跑去看看,木棉很快便回来道:“小姐,里面有一间参铺开张呢,好热闹啊!”   “哦?参铺?卖人参的?”夏疏桐问道,似有些兴趣。   “是啊!”木棉道,“叫长生参铺。”   夏疏桐狡黠一笑,道:“那我们去瞧瞧吧,过阵子就是外祖母大寿了,我看看有没有上好的人参可以买点儿。”其实不管夏府还是护国公府,都是半点不缺这些珍贵药材的,可是自己的铺子新开张,当然要去支持支持啦!   夏疏桐正欲进巷口,忽然巷口石墩旁,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冲了出来,丫环们大惊,齐齐上前阻拦、齐声喝斥。   夏疏桐也被这乞丐吓得后退了两步,躲入善单怀中。这乞丐被随后上前的婆子们怒骂得退至侧边,只撑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的木棍,摇着个破碗对被丫环们护在身后的夏疏桐道:“小姐,求求你行行好吧,我几天没吃饭了。”   不过看了他一眼,夏疏桐便心惊胆战,这个乞丐是独眼,一只眼睛瞎掉了,瞎掉的那只眼极其恐怖,像是烂掉的,再看他的脚,左脚比右脚短了足足一寸,全靠木拐支撑方能站起——这是前世绑架过她的那个人贩子! 第38章   善单让婆子们给了他五文钱, 想将这乞丐打发, 乞丐却道:“行行好吧,再给多几文钱吧!”   善单斥道:“五文钱还不够, 给你五钱不成!再不走我们就叫巡城兵了。”不远处便是巡城铺了。对这些贪得无厌的乞丐,若是态度不强势些,只怕他们就要胆大包天了。   那乞丐一听, 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夏疏桐咬唇, 立在原地看着乞丐离开。   善单见她不动作,以为她是被这乞丐的模样吓到了, 忙蹲下来哄道:“小姐, 没事的, 就是个可怜乞丐!”   夏疏桐点了点头, 似没放在心上,转过身对木棉道:“木棉, 我想吃上次吃的那个糖霜柚皮,你去给我买吧!还有……”说着又朝她勾了勾手指,木棉俯下身子来,夏疏桐勾住她脖子, 低声道, “跟着这个乞丐,看看他是什么人。”   木棉微诧, 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轻松应道:“好的。”仿佛夏疏桐只是在偷偷跟她吩咐要挑糖霜多一点的柚皮罢了。   木棉离开后, 夏疏桐领着丫环们来到了长生参铺前, 因着今日新开张,店铺内还有些热闹,夏疏桐人矮看不到什么,拉着善单让她抱她起来看。   只见由木栏杆阻隔着的长条柜台上铺着一层红布,大大小小的人参被仔细地舒展开来铺陈在红布上,每支人参前都写着参龄、整卖与散卖的价格。   很快,便有伙计上前来招待,“这位小客官,今日店铺新开张,今明两天买参小店让利二分,买不买没关系,随意看看也可。”   夏疏桐四处眺望了一下,便看到陈郁金立在柜台后,正大方地同客人们介绍着人参。如今的陈郁金玉冠束发,春风满面,哪里有半分先前的落魄之姿?一身合身的深蓝色锦袍衬得他风度翩翩,看起来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夏疏桐对伙计道:“把你们店铺最好的人参给我瞧瞧!”她这声音不高不低,只是来参铺的客人们大多数是来看看热闹,议论下也不过窃窃私语,是以夏疏桐这句话听起来便有些惹人注意了,客人们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陈郁金笑笑,落落上前来,恭敬道:“这位小客官,要不来看看我们的镇店之宝?”   “哦?”夏疏桐似有兴趣。   陈郁金伸出手诚邀她,“请。”   善单抱着夏疏桐来到一柜台前,夏疏桐便见柜台上摆着一支长约六寸、体态丰腴的人参,其根须密麻纷披如蛛网。   陈郁金道:“此参参龄五百年,重逾八十钱,是余平生所见之最,千金难买。”   “哦?那要多少银钱?”夏疏桐问道。   陈郁金笑,“此乃本店镇店之宝,不卖。”   夏疏桐一听,撇了撇嘴,似有些不高兴。   陈郁金又道:“姑娘今日可是要买参?”   “当然啦,听说你们今明两日买参让利二分?”   “是。”陈郁金颔首,“不知姑娘买参何用?”   夏疏桐歪头想了想,道:“我想在我外祖母生辰那日送她一支最好的人参!”   陈郁金道:“人参虽以参龄长为贵,可若是无病痛之人食补,三十至五十年的人参即可。像小客官说的,若为长辈食补之用,百年的人参,已是最好不过了。”   “哦?那你这里可有百年人参?”   “自然是有。”陈郁金引领道,“共有七株,小客官可以看看。”   夏疏桐看了看,只见株株形态各异,姿态或妖娆,或笨拙,还有一株“双腿”交叉,模样销魂,看得夏疏桐发笑。最终,夏疏桐看上了一株形如凤凰展翅的人参来,参龄百年,品质上等,重四十二钱五分一克,价四百八十八两,让利后价四百七十八两。   夏疏桐不过寻思了片刻,便决定买下了,像是怕上当受骗似的,道:“我府上可是有一位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你若是卖了假参于我,我爹娘定是要抓你去见官的!”   陈郁金笑笑,一脸坦诚道:“小客官请放心,本店所卖药参皆是良心之物,童叟无欺。倘若有假,小店愿假一赔十,自觉关门。”又道,“小客官若要辩真假,在下倒有一策。”   “哦?”夏疏桐问道,“请问如何辩之?”   陈郁金道:“人参为补气之物,小客官可令二人站好,其中一人口含参片,另一人不含,让二者跑上百米,气喘者为不含参片者,含参片者则不喘。”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转,“好吧,我且信信你,等下我回府,便让老大夫辩辩你这参真假!又是不是好参!”   陈郁金笑应之,请夏疏桐付账。   夏疏桐让善单掏银票,善单劝道:“小姐,这支人参价值不菲,我们要回去禀报过夫人才可以。”夫人有交待过,小姐喜欢什么衣裳首饰,百两以下可买。可今日小姐却是跑来买人参,还是一株将近五百两的人参,她们可做不了主!   “没关系的,我娘会同意的。”夏疏桐笑道。   善单一脸为难,这药物可不同首饰,一旦真金白银买下,再难退换,何况还是新开的店铺。   夏疏桐有些撒娇道:“好啦,善单姐姐,这可是我买给外祖母的生辰礼物呢!”善单和流双二人是秋氏的陪嫁丫环,与秋氏一同长大,身份不同于一般下人,对她也是带着些疼爱的。   善单犹豫了下,她跟在大夫人身边多年,也是个有眼见的,这株人参看起来确实像是难得的好参,这药铺虽是新开,可若敢骗她们夏府,就等着关门吧!夏府管不了,还有护国公府呢。最后,善单只能无奈地付了银票。   付过账后,陈郁金才命伙计将这株人参包好,放入他们特制的锦盒中。   因这人参根须繁茂,需要好生梳理,一时半会儿难以妥当打包好,陈郁金便邀夏疏桐去后院坐一坐,歇息一下。夏疏桐同意了。   这店是前店后家,店家以中间的宽阔庭院隔开,当作前院用,也用来招待贵客。   陈郁生将她请入后院后,又去前堂忙活了,这会儿招待她的是陈郁金的夫人桃之,数月不见,桃之的身子看起来不若先前那般纤弱了,身段虽然依然纤细,却无半分病态,其面若桃花,气色极佳,身边还跟了个伺候的丫环,手脚十分麻利。   只是当下二人见面,仍故作不识。   桃之的丫环给她端上了一盘精致的糕点,桃之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道:“小客官,这是妾身亲手做的桃花糕,不嫌弃的话您尝一尝。”   夏疏桐点了点头,喝了口茶,又拿起桃花糕吃了一口,不过一口,顿时惊为天人道:“真好吃!”   桃之浅浅一笑,道:“配上这清浅茉莉,口感更佳。”   夏疏桐又品了一口茶,连连点头,有模有样的,乍一看不像个爱吃甜食的小孩,倒像是一个真懂品茗的雅士似的。   夏疏桐就着这茉莉花茶,连吃了几块桃花糕,末了意犹未尽道:“夫人,这桃花糕我着实喜欢吃,不知道能不能教教我们府上厨娘?当然,我们会给您报酬的。”夏疏桐又像模像样地补了一句。   桃之摇了摇头,歉然道:“真抱歉,小客官,妾身这桃花糕与外面一般的桃花糕不同,只因是祖传秘方所制,不能外传,还望贵客恕罪。”   “哦哦。”夏疏桐了然点了点头,善解人意道,“没关系,理解理解。”   桃之道:“如果小客官不嫌麻烦,可以来妾身这儿食用。因家中幼子喜食桃花糕,妾身倒是经常做来吃。”   “那就太好了!”夏疏桐欢喜道,“那这样!以后我派府上的丫环来你这儿买如何?还请夫人开个价。”   “小客官尽管来就是了,也吃不了几块。”   “不不,我还想买多点给我娘亲还有外祖母她们尝尝呢!”夏疏桐道,“还请夫人开个价,不然以后我也不敢来了,也就吃不到这桃花糕了。”夏疏桐说得可怜兮兮的。   桃之又推托了两下,最后在善单的劝导下才为难地开了口价,一块只收她五文钱,又道:“这桃花糕是新鲜刚蒸出来的好吃,入口即溶。小客官若想吃到口味最佳的,最好还是亲自前来的好,如今天儿冷,路上一凉,或是食盒温碗中一闷,也就失了本味了。”   “好咧!”夏疏桐爽快答应,倒像是以后会常常来的模样。   善单在一旁看着,不觉留心,她总觉得今日小姐和这参铺掌柜的夫人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六岁孩童,倒有些年轻妇人的姿态,沉稳温婉,对了,是像夫人!善单看得唇角含笑,想来是小姐在夫人身边亲密呆了数月,耳濡目染到了夫人的神态,倒真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善单是越看越喜欢。   夏疏桐在无形中,也不知自己竟流露出了这样的姿态来。   她正和桃之说着话,忽然,木棉回来了。   夏疏桐颇埋怨道:“怎地去了那么久?”   木棉苦着脸道:“回大小姐,奴婢买完蜜饯回来的路上,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蜜饯全摔了,只得再重新跑回去买了,这才耽搁了时间,还望小姐恕罪。”   “好吧。”夏疏桐听了也不怪罪她,将蜜饯接了过来。   这会儿她的人参也包好了,夏疏桐见木棉买了两小圆罐的蜜饯,临走时送了一罐给桃之。   桃之推托不敢受,夏疏桐笑道:“这蜜饯是喜枝楼的,很好吃。府上不是还有小少爷吗?想来他会喜欢的。”   桃之这才收下了,又亲手打包了余下的桃花糕给夏疏桐带回去,让她莫要嫌弃。   夏疏桐哪里会嫌弃,命善单收下了,正准备走时,又忽然问桃之借恭房一用。   桃之自是应允,让丫环带夏疏桐前去,夏疏桐只带了木棉一个丫环前往。   主个二人一入恭房,木棉便跪了下去,愁道:“小姐,木棉没有用,将人跟丢了!”   “跟丢了?怎么会呢?”夏疏桐惊讶,那是一个瘸子啊!估计她都能追上。夏疏桐问道,“可是你跟踪他让他发现了?”   木棉道:“奴婢本来跟得好好的,可是在走到街角的时候,忽然有人拉了奴婢一把,您猜猜是谁?”   夏疏桐将她拉了起来,道:“少跟我打哑谜,快说!”   “是海东青。”木棉道。   夏疏桐一愣,“海东青?”她忽地反应了过来,她差点都忘了这个人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啊,前世他可没耽搁这么久,似乎在八月底九月初就来了,可今日都快十月中旬了。   “是啊,海东青问奴婢,他要怎么随在小姐身边?”之前夏疏桐有交待过,让他回来了再来找她,到时她会给他安排个合适的身份留在她身边。   “海东青现在在哪儿?”夏疏桐问道。   “在六堂客栈住着呢。”   夏疏桐抓了抓头,想了一下道:“让他先在客栈住着吧,我们过几日再去找他。另外,待会儿你再回来一趟,跟桃之夫人交待一下,让陈掌柜给海东青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再有,让他派人去观察一下这几日海东青的动向。”   这海东青无端端走了那么久,情况较之前世有了些许变化,她不得不提防一下。 第39章   借过恭房后, 夏疏桐领着府中众丫环婆子出了参铺, 走到巷口时忽然脚步一顿,一摸自己手腕, 惊道自己一个羊脂玉手镯不见了。   木棉道方才看她净手时取了下来,估计是落在参铺的恭房了,连忙折身回去替她找。其实这玉镯是夏疏桐临出恭房前有意落下的, 就是想让木棉回去交待桃之。   一会儿后, 木棉便带着手镯回来了。   事后还让善单说了几句,道小姐年纪小, 她这个当丫环的当好照顾才是。善单觉得木棉这丫头看起来老实, 却也有些笨拙, 手脚不麻利, 总时不时出些小错,像今日买个蜜饯也能出了差错, 不过,小姐就是依赖木棉,她也没办法。   夏疏桐今日出府,主要就是来看看参铺的情况, 如今参铺开张很是顺利, 她也就放了心,后面随意逛了逛, 便回府了。   回府后, 秋氏知晓了买参之事, 说了她几句, 夏疏桐撒了一下娇秋氏便笑盈盈的了,让丫环把参拿来看看。   秋氏看了看,还算满意,又让丫环将府医耿大夫请来,耿大夫鉴定后,连道好参,又问了价格,捋着胡子连连点头,还问夏疏桐是在哪间参铺买的。   夏疏桐得了夸,好不开心,秋氏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将她抱入怀中宠爱道:“这回就算你运气好!”   “娘,这才不是桐桐运气好,这是桐桐火眼金睛呢!”夏疏桐甜甜道。   秋氏低低地笑,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次日上午,秋氏的嫂子冯氏过来了,夏疏桐将自己买的百年人参拿出来给她看,冯氏看了也觉得好,问过价格后,道倒是不贵。   夏疏桐趁机道:“舅母,那参铺是新开张的,昨天跟今天这两天让利二分呢,我们要不去瞧瞧?现在趁便宜买一点,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拿来送人啊!自己吃也行!那掌柜人很好呢!”   冯氏想了想,似在考虑。   夏疏桐道:“唉呀舅母,我们就去嘛!”舅舅家可不缺钱,就照顾一下她的生意嘛,舅母也有好多私房钱呢!而且她家的人参,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自己人多买点,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冯氏笑了笑,“好吧,咱们下午去瞧瞧。”   “还有哦!”夏疏桐道,“那掌柜夫人做的桃花糕可好吃了!”   秋氏掩嘴笑,轻点了一下她额头,“我看你就是为了吃那桃花糕。”   夏疏桐吐了吐舌头,“娘,这桃花糕现吃更好吃的!掌柜夫人说的!”   秋氏和冯氏二人相视一笑,冯氏笑道:“哦?那我们倒要去尝尝!”   于是下午,夏疏桐便和秋氏还有冯氏来到了长生参铺,不多时,冯氏便痛快买下了四株百年人参,还有七株五十年的。秋氏也买了四株五十年的。她嫁给夏知秋后,开销已有所收敛,毕竟夏知秋为官清廉,她也不好开销过于奢侈。花得多了,若说花的是夏知秋的钱,只怕他要遭御史弹劾,若说花的是自己嫁妆的钱,夏府也容易遭人指点。好在,她不是喜欢乱花钱的人,适当便好。   也因着这点,她娘家一得了什么好的,便总往夏府送来,不让她花一个子儿。想来也是因为这个,才让长房遭了二房的嫉吧。   姑嫂二人买过参后,夏疏桐自来熟地带她们去参铺的庭院里坐,桃之忙好生招待,让丫环将刚蒸好的桃花糕呈了上来,秋氏同冯氏吃了也开口赞了两句。   坐了一会儿,她们便走了。   不一会儿,外面街头巷口便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这参铺来了回头客,一买便买了十几株人参,其中买参的还有护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这可是护国公府啊!什么好参没见过?   于是到了傍晚,不少人听到风声都赶了过来,因为知道今日是让利的最后一日,纷纷都下手买了。于是,参铺直忙活到深夜才打了烊。   结账时,陈郁金与桃之二人笑得合不拢嘴,昨日不过入账八百余两,今日竟足足有两万余两!   夏疏桐倒不知赚了这么多,只觉得她们临走时碰到前来买参的耿大夫时分外有趣,看来耿大夫也是个识货之人啊!   接下来几日,夏疏桐没事都会溜达到参铺去,在明面上和参铺的掌柜夫人桃之渐渐相熟了起来。   陈郁金调查过海东青后,只道海东青身边除了跟了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之外,其余看不出异常,那女童是数日前随他回到定安城的,襄阳人氏。   夏疏桐微讶,前世海东青身边哪里有跟过什么女童?还是前世也有,只是他一直偷偷养在府外?那这女童又是什么人?难道是他的女儿?   陈玉郁金问道:“可需要查一查此女童?”   夏疏桐点了点头,“去查查吧。”若是他的女儿,那便等于是有了牵挂和弱点,许多事情他都办不了了。   夏疏桐原本是打算这几日把海东青接到身边来的,因着这女童之事,只怕又要拖延上一段时日了。   话说,参铺开张不过六日,已经入账六万多两,这几乎就是纯利润了,可把夏疏桐给高兴坏了。夏疏桐嘱咐陈郁金好好经营,同时也要留意其它药材,毕竟整个后山人参最多不过数千株,这样一直挖掘,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而且,就算现在种植,可人参需三五十年才能成材,时间过于漫长。夏疏桐准备以后开间药铺,专卖各种珍贵药材,现在则先用这优质的人参打响药铺名号。   将自己的打算交托给陈郁金之后,夏疏桐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昨晚-娘告诉她,舅舅明日旬假,准备教她骑马呢,夏疏桐对此很是期待。   次日一早,夏知秋一家三口坐了马车前往郊外,原本夏馥安是要一起来的,可是后来史文光过来了,说是要同朋友一起去郊外踏秋,史文光这个朋友是不久前才从江南过来的,有一个小女儿,今年七岁,同夏馥安玩得很好,夏馥安经常和她在一起玩耍,这次也是因了这小姑娘才跟着史文光去的。   夏知秋等人到了郊外后,便下了马车步行踏秋,一家三口手牵手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丫环婆子,最后面是牵着马的马夫,还有一众小厮护卫。   夏知秋估摸着今年是个暖冬,毕竟到现在十月下旬了,天都还不怎么冷。夏府一行人走了没一会儿,便听不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是秋一诺。   夏疏桐仰头看着他,只见马背上的少年身姿挺拔,仿佛是刚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将军。夏疏桐觉得,秋一诺其实是很合适骑马的,他今日骑的是一匹身姿矫健的黑马,看起来不是很壮硕,估摸着年纪还不大,全身皮毛黑亮,只在额前有一点白。   这匹马,夏疏桐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世的时候没见过,前世秋一诺的坐骑很威风,也是一匹黑马,不过只是尾巴尖儿那里一摄毛发是白色的,叫点白。   在夏疏桐神游的时候,秋一诺已经利落翻身下了马,朝夏知秋和秋氏二人行了一个晚辈礼,最后看向了夏疏桐。   夏疏桐冲他甜甜一笑,“一诺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夏疏桐现在越来越喜欢秋一诺了,觉得他人真好,半点也不凶。   秋一诺冲她微微一笑。   很快,秋一诺便牵着马,带着他们去找秋君霖了。   郊外的草地十分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在西南方向种有一排高大挺拔的梧桐树,茂盛成林,夏日里常为行路之人歇脚纳凉之处。   今日天气正好,秋高气爽,护国公府的人就在这一排梧桐树下摆榻歇息,秋氏的母亲叶氏也出来了,这会儿正和冯氏在树下的矮榻上坐着呢,一旁还有丫环烧水煮茶,无风时余烟袅袅,看起来十分惬意。   “外祖母!”夏疏桐见了她们,还没到跟前便叫喊了出来,随即迈出小短腿张开双手便朝她奔了过去。   叶氏听见了,还没回过头来便先笑了,见了跑过来的小人儿心都化了,往榻边跪坐了过去,张开双手迎她。   夏疏桐一下子奔入她怀中,被她紧紧抱住。   叶氏今日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广袖曲裾,双手一环,宽广的袖袍便将夏疏桐小小的身子团团环住,只露出一个梳着花苞髻的小脑袋来。   “外祖母,桐桐好想你啊!”夏疏桐窝在她怀中笑道,双手搂着她微微有些发福的腰身。   叶氏笑出声来,抱了一会儿才松开她,捧着她的小脸看了看,“桐桐今天真漂亮!尤其是这头发,梳得真好!”   “娘给我梳的呢!”夏疏桐笑道,从她怀中出来,又同一侧的冯氏行了个福礼,“桐桐见过舅母。”   冯氏笑道:“桐桐今儿真漂亮,这衣服真好看!”夏疏桐今日穿了一件绿色的窄袖骑马服,脚踏羊皮小靴,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又不失姑娘家的调皮漂亮。   “谢谢舅母夸奖!”夏疏桐朝她笑了笑,又到处看了看,“舅舅呢?”   夏疏桐话刚落音,便听到后面有急急的马蹄声来,一回头,便见一身劲装的舅舅策马扬鞭而来,好不威风。 第40章   秋君霖直到临近他们时才勒紧缰绳, 在四只马蹄还未全然落地的时候他便飞身而起, 稳稳落下,身姿矫健, 俊朗的五官在秋阳下散发着魅力过人的金光。   “舅舅好厉害啊!”夏疏桐看得直鼓掌,一脸仰慕。夏疏桐知道,等她长大后, 舅舅还是这么潇洒倜傥, 没有那个年纪的长辈们专属的老气横秋,就是身材也没有发福, 仍是这般英挺!那个时候舅舅蓄了胡须, 看起来不仅俊朗不减, 反而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成熟和稳重。   一旁的冯氏见了这般英明神武的秋君霖, 哪怕二人已成婚十余年,依然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她在十二岁的时候第一眼见到他, 便对他一见钟情,直到十五岁的时候,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当年她因难产落下病根,难再有孕, 他对此却无半点嫌弃, 反而还会心疼她,一直安慰她有南儿一个就够了。   对于她难再生育这点, 她婆婆叶氏也曾在她面前抱怨过几次, 道她公公老护国公英年早逝, 只得了秋君霖这么一个儿子, 让她这个当主母的多生几个。她当时听了便觉得委屈,她也想啊,可是她这身子如何能生?后来秋君霖不知道怎么的就知道了,跑去和叶氏开诚布公地谈了一回,在那之后,叶氏便不再提及此事了,跟旁府的女眷聊天时遇到这种开枝散叶的话题也会主动护她。   冯氏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嫁错人,他对自己也是十余年如一日的好,直到今日,仍是如新婚那般待她,也从未多看过别的女人一眼,更别提纳妾了,对于这样一个夫君,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婆婆理解她,小姑也是个好相处的,长子才貌双绝,什么都好,就是……家里多了一个人。   冯氏不动声色地看了秋一诺一眼,这个孩子太出色了,将她的独子衬托得黯淡无光。而且,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可是眼里对她一直都是只有尊重,没有半点敬爱,像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在冯氏恍神间,秋君霖已经将夏疏桐抱上了小马,夏疏桐给她的这匹小马取了个名字,叫霓裳,霓裳身上的马鞍缰绳什么都是按着夏疏桐的身量特别定制的,马镫是纯银的,造得十分小巧,连缰绳手抓处都裹上了羊皮,怕磨到她的小手。   秋一诺在前面牵着霓裳慢慢走着,高大的秋君霖跟在马旁,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扶着夏疏桐,一边和她嘱咐着骑马的事项。   夏疏桐紧张得很,堂堂未来孤竹王给她牵马呢,这是多大的殊荣啊!话说,幼年时这么温柔的一诺哥哥,长大后怎么就变得那么凶残可怕了呢?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啊!夏疏桐想得一脸悲悯。   “桐桐,有在听?”秋君霖问道。   “啊?”夏疏桐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有啊!要经常和霓裳说说话,培养下感情!”   “嗯。”秋君霖点了点头,“霓裳很聪明,种好。它哥哥就是一诺的点白。”   “点白?”夏疏桐微讶,“一诺哥哥现在的马也……”夏疏桐忽的急急打住,连忙改口道,“现在的马儿就叫做点白呀?”   秋君霖点头,“是匹难得的好马!”   “点白是霓裳的亲哥哥?”夏疏桐又问道。   “嗯。”   “太好了!”夏疏桐开心道,“我跟一诺哥哥是兄妹,点白跟霓裳也是兄妹!”   走在前头的秋一诺听了这话,眯了眯眼,继续默默地往前走着。   秋君霖带着夏疏桐绕了一圈就回来了,夏疏桐还没下马就甜甜地喊着“外祖母、娘亲”,秋氏连忙起身相迎,秋君霖托起夏疏桐的腋下将她抱下了马,夏疏桐一落地,又让秋氏给抱了起来,秋氏柔声问道:“累不累?”   “不累!好好玩!”夏疏桐高兴道,“不过,要是霓裳能跑快点就好了。”刚刚霓裳只是在带着她在散步呢。   “现在刚学,怎么能跑快?”秋氏道,“要小心些,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啦娘!”夏疏桐挣扎着要下来,她在马上坐了这么久,脚一直虚虚实实地踩在马镫上,现在就想下来踩踩实地,去掉那种虚空感。   夏疏桐下了地,立刻就往叶氏那边跑了去。   叶氏笑着将她的专属小杯子推了过来,慈爱道:“口渴了吧?”   “渴!”夏疏桐双手捧起温热的小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饿不饿?吃点东西。”叶氏又推了一盘糕点过来,只见小盘子上摆着许多块大同小异的糕点,叶氏道,“我听你舅母说你这阵子喜欢吃桃花糕,便命府里的厨娘做了几种,桐桐瞧瞧喜欢哪一种?”   夏疏桐喝过茶,解了渴,看着盘上精致漂亮的糕点,手指蠢蠢欲动。   “还没洗手呢!”秋氏说话间,便有丫环捧着一小银盆温水过来了,秋氏试了试水温,将夏疏桐双手按入水中浸了浸,取了一瓣玫瑰皂揉搓化了,细细地给夏疏桐搓着白嫩的小手,换过一盆温水方才洗净,夏疏桐轻轻抖了抖水,将手放到丫环双手托着的柔巾上,丫环将她双手轻轻包住,秋氏拿过软巾,替夏疏桐细细拭干了上面的水珠。   净过手后,夏疏桐这才拿起桃花糕细细品味着,将上面的几款都吃了,都说好吃,最后却来了一句——不过没有陈夫人做的好吃。   用过糕点茶水后,歇了一会儿,夏疏桐又想去骑马了,秋君霖抱她坐上马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坐直些。”   夏疏桐连忙挺直了背,又问道:“舅舅,霓裳能不能走快一点啊?”   “你想跑快一点?”秋君霖问道。   夏疏桐点了点头。   秋君霖还没答话,秋一诺忽然开口,“一诺可以带桐桐跑一下。”   “可以吗?”夏疏桐一听,笑着问秋君霖。   秋君霖想了想,点了点头,同意了,一诺年纪虽然不大,但骑术十分精湛,他自然放心。   见秋君霖同意,秋一诺吹了一声口哨,很快,点白便跑了过来,听话地停在了他身侧。   秋一诺迅速翻身上身,驭着点白来到了霓裳身边,与夏疏桐紧邻着。   夏疏桐一脸纳闷,不知秋一诺是何意,刚刚一诺哥哥不是说要带着她跑快一些吗?怎么这会儿就上了马?不会要她在后面追他吧?夏疏桐这会儿还没想明白,便突然被秋君霖抱了起来放到了点白背上,秋一诺顺势接过,将夏疏桐护在了怀中。   夏疏桐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这个怎么突然就……她突然觉得像是前世的情景重现了!前世二人成婚后,身为孤竹王的秋一诺也这样带她骑过马!   夏疏桐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秋一诺就夹了一下马肚,下一刻,点白便跑了起来,夏疏桐身子忍不住惯性往后一仰,撞在了秋一诺的胸膛之上。   又是……前世的这种感觉!真实得可怕!夏疏桐坐直了身子,紧紧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心中郁闷,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这样了!   夏疏桐咬着下唇,整个背绷得直直的,她的脚短,根本就踩不到马镫,这会儿点白跑得有些快,她如果不贴着身后的秋一诺的话,那么马背上的她就会随着点白的起落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能掉下马似的。是以,现在她只能依靠着秋一诺,靠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稳住。可是这样,她觉得好尴尬,二人的关系怎么能突然这么亲密,虽说她今年才六岁,可秋一诺十岁了呀!咦?十岁,好像也是个小孩子?话虽如此,夏疏桐还是红了脸。   “桐桐,别怕,我在。”秋一诺轻轻道,他知道她的紧张,与不放松。   夏疏桐不敢应答他,伸手也想抓缰绳,想借此稳一下身子,可是缰绳已经让秋一诺抓住了,秋一诺见她张了张手,知她想抓,便松了缰绳让她握住,可是她一握住,秋一诺的手便包住了她的小手!   夏疏桐顿时涨红了脸,前世都没有这样过!前世她只是隔着袖子抓住他的手腕啊!   夏疏桐心中继续各种纠结,背后的人却分外淡定,若是仔细看,唇角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夏疏桐想通了,又或者是她一直挺着背挺累了,夏疏桐终于整个人渐渐地放松了下来,顺势依在了秋一诺胸膛上。   很快,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彻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夏疏桐忽然觉得大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分外舒适,像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自由自在的感觉。   夏疏桐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小脸,享受这种被风吹过的感觉。   秋一诺感受到了她的放松与惬意,唇角微微弯起。直到夏疏桐睁开眼时,才问道:“还要不要再快一点?”   “还能再快?”疏桐有些惊奇,这样已经很快了,还能再快吗?   秋一诺轻轻“嗯”了一声,夹了夹马腹,喊了一声“驾”。   这一声“驾”,从他胸腔里发出,透过夏疏桐的后背传到了她心口,夏疏桐只觉得心尖儿颤了一颤。她突然有种感觉,身后的秋一诺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像是个大人。还是个男人,成年的男人,因为她觉得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那种雄性专有的……气息。 第41章   考虑到夏疏桐初次骑马, 秋一诺怕她身子承受不住这些颠簸, 并没跑太久,一会儿后就渐渐放慢了速度, 到最后,只拥着她在草地上慢慢散着步。   这会儿安静下来后,耳旁没了呼呼的风声, 静得可以听见二人的心跳声, 夏疏桐便觉得有一些尴尬了。忽然,夏疏桐想到可以和他说说话啊, 可是二人应该说些什么呢?夏疏桐想了想, 对了, 今日没有见到秋墨, 平日里秋墨都是随在他身边的呀。想到这,夏疏桐似随口问道:“一诺哥哥, 秋墨呢?今天好像没有看到他?”   “嗯,”秋一诺道,“他去他姑姑那里了。”   “姑姑?秋墨也有姑姑?”夏疏桐记得,秋墨不是一个孤儿吗?   “他就剩一个姑姑了。”秋一诺道, “他姑姑以前是文安然的小妾。”   “以前?”夏疏桐听得奇怪, 问道,“文安然是谁?”   “你不认识的, 姑父认识, 当年姑父跟他是同一届进士, 姑父中的探花, 他中的状元。”   “哦?那他比我爹还厉害呀?”夏疏桐嘟了嘟嘴,爹爹文采那么好,居然才中了探花。   “也差不到哪儿去,姑父生得好看,才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秋一诺如是道,不留痕迹地夸了一下未来的岳父大人。   “哦哦。”夏疏桐点了点头,对他这个回答相当满意。   “他如今是你爹下属,任翰林院学士。”秋一诺又道。   “哦,那就是现在不如我爹了。”夏疏桐欣然道,她就知道她爹爹是最棒的。   秋一诺浅浅一笑,“是,不如姑父。”   “那秋墨的姑姑是他的妾侍吗?”夏疏桐又问,有些好奇,刚才秋一诺说“曾经”?那现在不是了吗?   秋一诺顿了顿,道:“以前,文安然和秋墨姑姑二人青梅竹马,原定文安然是要娶她为妻的,可是后来,秋墨他祖父和父亲先后为国捐躯,秋墨那个时候还小,家里可以说是没什么男丁,文安然的母亲便不肯让他娶秋墨姑姑了。那个时候文安然又中了状元,在打马游街时安宁郡主对他一见倾心,非要嫁他为妻。刚开始文安然不肯娶,可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他只能娶了安宁郡主为妻,纳了秋墨姑姑为妾。”   “这样……不好吧?”夏疏桐听着,忽然觉得秋墨姑姑很可怜,她本来应该是状元夫人啊,怎么后来未婚夫金榜题名时就不能娶她了,而是委屈她做妾。   “当时是秋墨姑姑先入的门,安宁郡主也同意了,而且那个时候,秋墨姑姑是带了秋墨一起入的文府。”   “哦……”夏疏桐这么一听,便觉得当中很是复杂,纳一个妾侍,还让妾侍带着年幼的侄子一起入府,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秋墨姑姑入文府之后,一直没有怀上身子,反倒宁安郡主很快就怀上了,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嫡长子只比秋墨小了两岁。在秋墨六岁那年,他们去秋游,秋墨和那嫡长子二人同时被蛇咬了,秋墨姑姑先找到了解毒的草药,可是只有一株,她偷偷地将草药给秋墨吃了,最后秋墨没事,那嫡长子因此截掉了一只腿。” “嘶……”夏疏桐听着都觉得疼,随即又担忧,那秋墨姑姑怎么办?身子有残之人,按理说是不能入朝为官的,可以说这个嫡长子的前程就此毁了。   秋一诺继续道:“因着这事,秋墨姑姑被宁安郡主的人打了个半死,安宁郡主要文安然休了秋墨姑姑,文安然不肯,最后,文安然将秋墨姑姑送去了镜花庵。那个时候秋墨已经六岁了,身为男子不能随她入庵,秋墨姑姑便将秋墨托付到了我们护国公府。因为秋墨的祖父是义祖父的下属,他父亲也是义父的下属。”   “那秋墨姑姑呢?”夏疏桐问道。   “一直在镜花庵住着。”   夏疏桐听得很不开心,“那文安然还不接她回去吗?”   “桐桐觉得她应该回去?”秋一诺反问。   夏疏桐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秋墨姑姑很喜欢那文安然呢?”二人青梅竹马,应该是很喜欢彼此的吧?   “那你觉得文安然配得起秋墨姑姑吗?”秋一诺又问。   夏疏桐想了想,道:“好像有点配不起。”可是,他应该也为秋墨姑姑付出了很多吧?   “他给姑姑提鞋都不配。”秋一诺冷冷道,自以为自己有多深情,能有多深情?   为了所谓的孝道,那般委屈自己心爱的女人,说到底,还不是在意名声和前程罢了。   夏疏桐想了想,道:“秋墨姑姑还是不要回去了,她要是回去,安宁郡主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想想都觉得很可怕。   秋一诺轻轻“嗯”了一声。   “那她一直住在庵堂里,也很可怜啊,文安然会去看她吗?”夏疏桐问道。   秋一诺抿了抿唇,“会。”   每个月一两次,偷偷摸摸,像是被他圈养起来的外室。这对秋墨姑姑来说,更像是一种侮辱不是吗?   前世,秋墨姑姑在镜花庵一住就是十八年,直到他亲口告诉了她秋墨的死讯,那个记忆中笑容恬静淡雅、遇事处变不惊的女子一下子就崩溃了,痛哭不止,像是要将这一世的眼泪哭干似的。   等她哭到没声音的时候,他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要文安然休了她。   休书到手后,她便自尽了,秋一诺没有半点防备,她像是毫无征兆,又像是蓄谋已久。在秋墨临死前,他答应过他,要将他的姑姑当成自己的亲姑姑那样来对待的,可是他却食言了。秋墨和他姑姑虽然是姑侄关系,却情同母子,秋墨是被她当成儿子一样养大的,秋墨的死对她来说,无异于寡妇死儿子。   夏疏桐没有说话。她在想,前世的时候,秋墨姑姑后来怎么样了呢?可是前世的她甚至都不知道秋墨有过姑姑。她不禁好奇,秋墨姑姑一直都住在镜花庵里面吗?还是被接回府了?接回府后,文安然有好好对她吗?她又会怎么和安宁郡主相处呢?唉,她真希望秋墨姑姑能过得好好的。   话说,秋一诺为什么会跟她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说这么多呢?虽然她好奇问了几句,可他不是只要简单几句应付过去就可以了吗?他似乎将自己当成大人般对待,没有半点敷衍。   夏疏桐正想着,秋一诺忽然调转了一下马头,夏疏桐抬头一看,见护国公府的护卫骑着马朝这边奔来。   秋一诺道:“像是有事,我们跑回去?”   夏疏桐点了点头,下意识依偎在他怀中,背贴在他胸膛上,又要跑了啊,其实跑起来也挺好玩的。   不一会儿,他们便与前来寻他们的护卫接头了,护卫抓着缰绳抱拳道:“二少爷,老爷请您回去。”   “可有说什么事?”   护卫犹豫了一下,道:“安安小姐不见了。”   “什么?”夏疏桐惊讶道,“安安不见了?怎么会不见?”   “这个……小人也不知,刚刚有人来传话,似乎是安安小姐舅舅那边的人,道安安小姐今日同他们在南郊秋游,突然就不见了,身边的两个丫环被人打晕,草地上还遗落有一只安安小姐的鞋子,像是被人绑走了。”   夏疏桐心一沉,这个情形,怎么那么像当年她被人绑走时的场景?夏疏桐再联想到前几日在巷口遇到的那个乞丐,心中发慌,是那个乞丐做的吗?   可是那个乞丐为什么要绑安安?是了,时间差不多,前世她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被绑的。也就是说,那个乞丐要绑的一直都是二房的女儿。   相较夏疏桐的慌乱,秋一诺倒是镇定,道了一声“知道了”,便策马跑了回去,护卫一转马头,紧紧跟上。   回到梧桐树下后,秋一诺率先下马,随后将夏疏桐轻轻抱了下来。   夏知秋跟秋氏、还有秋君霖都不在这儿了,只有叶氏和冯氏二人,丫环小厮们在收拾矮榻茶炉等物。   夏疏桐问道:“我爹娘他们呢?”   冯氏一脸忧忡道:“他们有事,先走了。”冯氏并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夏疏桐看向了她外祖母,便见叶氏眼眶红红的,显然十分担心夏馥安,夏疏桐忙上前道:“外祖母,您别担心了,安安不会出事的。”前世的时候,那个乞丐并没有对她做什么,想来这一世也不会伤害安安,她不想让外祖母对此担心。   冯氏一听,便知护卫将安安失踪的事告诉了秋一诺,连带着让夏疏桐也知道了。   叶氏拿帕子拭着泪,摸了摸夏疏桐的头,“好孩子。”   秋一诺道:“报官了吗?”   冯氏点了点头,“官府已经派人去找了。”又对夏疏桐道,“现在你舅舅还有你爹都去南郊找了,你娘先回府等消息。现在我们先回去吧。”   这会儿下人们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夏疏桐很快同冯氏、叶氏上了马车,秋一诺骑马随行,一行人回了夏府,同秋氏会合。   叶氏不放心,不肯回护国公府,留在了夏府等消息,秋一诺则出府帮寻去了。   前厅里,叶氏直抹泪,秋氏也担忧得坐立难安,冯氏一直在劝慰这二人。   秋氏绞着手中的帕子,焦虑道:“若只是绑架还好,要多少赎金,开个价就是。”佛祖保佑,安安千万不要出事,她还那么小。   冯氏犹豫了一下,道:“小姑,我觉得这其中有一些蹊跷。”   “什么蹊跷?”秋氏一愣,忙问道。   “你说……绑架安安的会不会就是她的舅舅?”冯氏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小舅爷?”秋氏诧异,“大嫂何出此言?”   “你想啊,”冯氏道,“他怎么就刚好在不久前到了定安?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让安安这么粘他了?莫不是故意接近她的?”   “这个……他是安安的舅舅啊,只是刚好有生意才来了定安。”秋氏道,“哪有不疼外甥女的舅舅呢?”   冯氏摇头,“我看没那么简单,他估计是看安安在你们长房养了六年,知道你们和安安感情深厚,便设计了这么一出,就想跟你们要赎金了!他可是生意人,生意人最看重什么?不就一个‘利’字?不然你说今日好好的,我们本来约好要去骑马,他怎么就将安安约去了踏秋?”   秋氏听得拧眉。   “小姑,我跟你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再等两天看看,说不准要赎金的就来了!”   秋氏咬唇道:“他是安安的舅舅,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呢?”   “谁说他要伤害她了?他只是将安安藏起来,没有说要伤害她。”冯氏分析的有理有据,“指不准赎金一送过去,安安就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可是这样……他难道就不怕吓到安安吗?安安可是他的亲外甥女!” 秋氏难以置信,这些日子来,史文光对安安的好她都看在眼里,难道史文光是一头披着头皮的恶狼吗?是她亲手将安安送入狼口中?   “你想啊,他跟安安能有多深的感情,不过就是在一起心怀不轨地呆了几个月,哪像你大哥,他是从小看着安安长大的,又会疼人,别以为别人的舅舅都是你大哥那样的!” 第42章   冯氏的话听得秋氏心中发怵, 最后没办法, 只能派谢管事将话带给夏知秋他们,让他们派人跟着史文光, 瞧瞧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不得不说,冯氏有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不止是秋氏, 夏疏桐都听得将信将疑了, 难道说前世绑架她的那个瘸子真是史文光派来的?史文光让人绑架她,然后再救了她, 让夏府的人对他心存感激?   不, 如果史文光要夏府的人对他心生感激, 那他更应该绑架夏馥安才对, 毕竟她跟夏馥安的身份摆在那,前世她这个二房的孤女哪有长房的嫡女金贵?还是因为前世这个时候夏馥安有夏逢生跟随, 他们绑不走,才退而求其次绑了她?   可是,夏疏桐又有一点想不明白,前生今世, 史文光为什么要找那样一个行动不便的瘸子来帮他做事呢?她不信史文光找不到能帮他做这件事的手脚双全的人, 最重要的是,前世没有人来要过赎金啊!他要是真绑架了她, 顺便敲诈一笔银子不是更好吗?   是以, 这幕后之人不是史文光, 再者, 当时史文光为了救她,也是差点就死了的。   这边,秋氏派出的谢管事刚出府,门房那边便有人来通报,说是史文光过来了,要见史氏。   冯氏听了,对秋氏道:“这个时候来见你二弟妹做什么?该不会这事你二弟妹也有份吧?是来串供的?”   秋氏看了冯氏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让丫环将史文光请到前厅这处来。   史文光风尘仆仆急急而入,已是汗流浃背,到来后,对二人匆匆行礼,道:“史某想见一见家姐,还望夫人恩准。”   自那日从史氏的院子出来后,史文光便再也没有来看望过史氏了。秋氏猜测,史文光应当也知道了当年史氏换子是有意为之,一直没有原谅她,便不来探望。今日会来,应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秋氏道:“小舅爷是想将安安失踪的消息告诉二弟妹吗?”   史文光犹豫片刻,道:“史某确有此意。”   “二弟妹如今尚在禁足期,你告诉她也是于事无补,不过让她一同劳心罢了。”   史文光耷拉着脑袋,一会儿抬起头来道:“她是安安的亲生母亲,难道不能知道吗?”   冯氏听了这话道:“亲生母亲?那这六年来怎么不见她和安安相认呢?”   史文光哑口无言。   秋氏顿了顿,道:“小舅爷,我只问你一事:当年那事,你可知情?”   史文光看着她,摇头道:“不知。我若知情,岂会让姐姐犯下这等糊涂事!”又道,“不论如何,安安是无辜的。大人做错的事,不当让她这个小孩子来承受代价!今日是我将安安弄丢了,我一定会亲自把她找回来!” 史文光说这话时,双眼通红,面目诚恳,不像有假。   秋氏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道:“你要告诉二弟妹那就去吧,不过我话说在前,这段时日,她是不能出流音院半步的。”   “明白的,”史文光朝她做了一揖,“多谢夫人!”随即快步去了史氏院子。   史文光一走,冯氏便凑上来道:“小姑,你不觉得这史文光有猫腻吗?”今日这等紧急情况,他不在外面找安安,反而来找史氏,难道说史氏跟安安的失踪有关?   秋氏也想到了,点了点头,安排了丫环下去,让流音院那边注意动静。   过了半个多时辰,流音院那边没有还没传来消息,反倒是门房那边先来了消息,道史文光匆匆离开了,神色异常。   秋氏正想派丫环去流音院问问的时候,那边的丫环小跑了过来,道史文光进去后摒退了她们所有下人,不知道是不是和史氏说了夏馥安失踪的消息,史氏顿时崩溃痛哭。过了约莫一小柱时间,史氏红着眼睛带了史文光去了书房,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姐弟二人躲起来说了很久的话,只是史氏刻意压低声音,讲的还不是官话,是他们江南那边的话,又一直哭得断断续续的,懂江南话的丫环在窗边偷听了半天,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清。最后史文光出来的时候,神情凶狠得像是要杀人一样,把丫环吓得不轻。   “对了,”丫环又道,“奴婢偷偷看了,小舅爷走后,二夫人偷偷烧了一纸东西,就一张小纸条,应该是小舅爷带来给她的。”   “能知道纸条上写什么了吗?”   丫环摇头,“奴婢不知,可是看二夫人一边烧,一边哭得很伤心。”   秋氏和冯氏二人听得面面相觑,心中都怀疑:这姐弟二人是有什么秘密不成?可是丫环什么也不知道,她们也无从得知,秋氏只能让人盯紧了史文光,看看他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下午的时候,夏知秋和秋君霖回来了一趟,可是也没什么消息,只歇了一下吃了点东西就走了。到了晚上,叶氏和冯氏也回护国公府了,叶氏临走之前再三叮嘱秋氏,安安有了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派人通知她。   夏疏桐这一整天也有些心神不宁,她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真的很缺一个像海东青那样的人,晚上临睡前,她寻思着明日要让木棉去找陈郁生,让陈郁生尽快确认海东青带回的那个女童的身份,她要用海东青了。   夜深人静时分,夏知秋才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夏府,秋氏还未入睡,连忙上前问询,并无意外,夏知秋颓丧地摇了摇头。秋氏重重叹了一口气。   夏知秋刚坐下喝了一口热茶,门外忽有丫环来报,说是郑管家说史文光那边有了消息。   夏知秋连忙起身,秋氏跟着前往书房。   郑管家道:“刚刚护卫传来消息,说是史文光不见了。”   “不见了?”夏知秋惊讶,“是何情况?   “我们的人见他入了酒楼雅间,却发现里面久无动静,便假装小二进去查探,一看才发现史文光不在里面了,不知何时偷偷溜走了。”   夏知秋稍一寻思,对秋氏道:“我带人去找找,看他去哪儿了。”   “好,夫君千万小心。”秋氏忐忑道,难道,史文光真和安安的失踪有关系?   夏知秋出府后,带着夏府的侍卫在城中搜寻,又派了护国公府的侍卫分别前往四个小城门问询,他担心史文光出了城。天黑之后,四大城门是要闭门的,能出入的只有这四个小门了。半个时辰后传来消息,道史文光有带一随从坐马车从小北门出去了。   夏知秋忙往带人前往北门去追。   夏知秋刚领着人出北门的时候,史文光已和他的随从史二悄悄上了平豆山。   在平豆山山腰处,有一间小木屋,屋中亮着微弱的光,在窗口可见一男子身影晃动,这男子走动起来身影一高一低,像是个行动不便的瘸子。史文光和史二对了对眼色,二人悄声靠近木屋,无声无息。   史文光率先趴在窗台上,正想探头看看里面是何情形,忽然,木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女童的尖叫,极为凄厉,是夏馥安的声音。   史文光心一慌,拨出了腰间防身的尖刀便破窗而入,还未落地,竟见夏馥安抓着一支银簪狠狠扎在了身前男子的眼窝中。   男子捧眼惨叫一声倒地,顿时血流满面,那银簪还扎在他眼帘中,夏馥安叫得比他还夸张,双手紧握成拳,弓着身子尖叫连连,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像是要喊破嗓子似的。   “安安!”史文光奔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却发现她全身颤抖得厉害,史文光将她抱了起来交到赶进来的史二怀中,道:“快走!”   史二领命,二话不说,接过夏馥安拨腿便跑。   夏馥安在史二怀中拼命挣扎着,史二紧紧抱住她,夏馥安使劲探出头来,伸出手指指着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的男子声嘶力竭哭喊道:“他在撒谎!他在撒谎!他在撒谎!他在撒谎!”   她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重复着这四个字,直到这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史文光终于听不见。   史二抱着夏馥安飞一般往山下跑,夏馥安挣扎个不停,对他又踢又打,又咬又啃,史二一个不慎,脚一踩空,抱着夏馥安滚下了山坡,直到撞到一棵树才停了下来,可是人却昏厥过去了,反倒是被他护在怀中的夏馥安,缓和过来后,颤着手脚从他怀中钻了出来,却是坐在树下嚎啕大哭不止。   哭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停了下来,站了起来,手脚并用地朝坡上爬了去,不再掉半滴眼泪,脸上有着这个年纪没有的镇定。   木屋中,史文光瘫坐在地上,满手鲜血,不远处,地上躺着的男子已经停止了惨痛的哀嚎,一动不动了,腹部涌出的血在他腰下渐渐凝聚成一滩。   史文光哆嗦着手脚爬了过去,坐在男子身边,男子左眼眼窝上还扎着银簪,血肉模糊,右眼也是瞎的,像一堆烂肉糊成的肉疤。   史文光突然呼出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尘地上还在滴着血的尖刀上。   他吸了一口气,拿起了尖刀,对准了自己。   他重重呼了两口气,将尖刀调整好角度,双手紧紧地握了握刀柄,估摸了下力度,随后,猛地将刀斜斜刺入了自己的上腹。   不过一瞬间,他脸色就惨白了起来,额上直冒冷汗,他咬牙,将刀缓缓拨了出来,丢在地上,随后瘫坐在地上,无力地喘着气,却在此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她看着他,无声泪流。 第43章   史文光苏醒过来的时候, 已是次日黄昏。他正想起身, 可是稍一用力,腹部便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呻-吟了一声,无力躺了回去,闭目, 昨夜的情形历历在目。   “小舅爷, 您醒了?”丫环听到声响连忙上前,另一个丫环则快步悄声出去通知夏知秋他们。   “安安呢?”史文光开口, 忽觉喉咙干涩难忍。   “二小姐刚睡着呢。”丫环指了指外间的罗汉榻, 史文光探头一看, 见榻上的软被下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丫环端了一杯热水过来,喂史文光喝了几口, 史文光润过嗓子,终于感觉好多了。   “小舅爷,先喝药吧。”又有丫环端着一碗褐色的苦药进来,托盘上的小碟上还放着两颗蜜饯。   两个丫环合力将史文光搀扶起来, 喂他喝了药, 药见底后,丫环呈上蜜饯, 史文光摇了摇头, 一脸疲惫, 口舌的这点苦涩, 哪及得他上他的心苦。   服过药后,丫环端着药碗刚退下,夏知秋跟秋氏二人便进来了,是来问昨日之事的。   史文光缓缓道来,“昨日,我在找安安的时候,路上忽然有一个乞丐塞了一张纸条给我,有人让我今夜子时去平豆山山腰处的木屋见安安,可是要偷偷地去,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安安便会出事。于是,我就带着自己的心腹史二去了。到了之后,我让史二在外面隐着,自己想看下里面的情形,看下安安是不是安全,有没有办法能将她救出来。就在这个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了安安的尖叫声,我推窗一看,看到那个人将安安揪了起来,安安挣扎着,她情急之下拨下了她头发上的簪子乱挥,结果不小心扎到了那人的眼睛,那人疼得将安安丢到了地上,我就赶紧冲过去将安安抱起来,塞到史二怀中,让史二带着安安先离开,我断后。就在跑的时候,我身上带着的防身用的刀掉了下来,可是那人听到声音,摸到了那把刀,抓住了我的脚,就朝我捅了过来。我肚子被他中了一刀,后来,我就夺过了刀,我们打了起来,我可能……捅了他……”史文光说到这,抬起眼来问他们,“他还活着吗?”   夏知秋默了默,“死了,你捅了他四刀。”   昨天他们的人还在平豆山山脚处搜寻的时候,就遇到了慌慌张张跑下山来的史二,史二道出大事了,忙带他们上山去。他们到了木屋,就见那绑匪与史文光躺在地上,两个人身上全是血。安安则坐在史文光身边,哭个不停。   安安回来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肯说,问多了就哭,他们也不能逼问,只能哄着她吃了小半碗粥。后来秋氏给她洗了个澡,见她四肢有不少擦伤,想来是如史二所说,抱着她滚下山时坡时受的伤吧。他们都希望是如此,希望那个挨千万的绑匪没有打她。可是就算没挨打,只怕恐吓也不少,安安当是吓坏了,回来到现在一个字也不肯说,就一直抱着膝盖低头沉默着,守在史文光身边。   刚开始还不敢合眼,后来实在是困得受不住了,才睡了过去,只是没一会儿又醒了,醒来后哭闹个不停,秋氏和秋嬷嬷都哄不住,直到将她抱到史文光这屋里来,她才停了哭闹。。   夏知秋问道:“昨夜那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那个人在纸条上警告了我,说我若是报官或是告诉旁的人,我就再也见不到安安。”   “那你可以偷偷告诉我们,我们会想办法隐藏,你不也带了史二?”   “史二是我的心腹,我信赖他。你们人太多了,我怕你们的人当中有那人的眼线。为了安安着想,我不得不这么做。”   “可你这样做,”夏知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觉得,你更像是带着史二去杀人灭口。”   史文光惊诧,“杀人灭口?你们这是何意?”   “你最清楚不过。”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史文光面色阴沉了下去,“你们是在怀疑我什么?”   夏知秋没有说话,他们确实在怀疑他,可是却不是在怀疑他与这绑架案有关系,而是在怀疑他与绑匪之间有着不能说的关系。   秋氏道:“小舅爷,你方才说有纸条,不知纸条可还在?”   史文光摇头,“我烧了。”   “是你烧了?还是你姐姐烧了?”秋氏冷问,“这事,是不是跟你姐姐相关?”   史文光脸色一变,强压下怒火道:“还请大夫人不要含血喷人!我姐姐与此事无关!”   “无关?”秋氏不信。   “难道夫人觉得我姐姐会派人绑架她的亲生女儿吗?”史文光怒道,竖起三指对天对天起誓,咬牙道,“若绑架安安一事是我姐弟所为,或是我姐弟对此知情一二却瞒而不报,就让我史家断子绝孙!”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史文光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额上直冒冷汗。   夏知秋和秋氏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忽然,榻上的夏馥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听起来万分惊恐。   秋氏一惊,连忙跑去将她抱起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安安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夏馥安哭看推开了她,看向了床上的史文光,见他终于醒了,急急下了榻,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朝他扑了过去,可又不敢碰到他,只能站在床边看着他直掉泪。   “安安,别怕,舅舅在。”史文光抬手擦着她的泪,承诺道,“舅舅会保护你的。”   夏馥安抽泣着,哽咽点头,倔强地让自己不再掉眼泪。   “安安……”秋氏上前想抱一抱她,却发现她对自己有一些抗拒,甚至都不愿意看她。   秋氏心中有些受伤,低低道:“安安,要不要吃点东西?你饿不饿?”   夏馥安低着头,缩下了脑袋。   史文光因着失血过多,声音还有些虚弱,问道:“安安,要不要吃点东西?”   夏馥安依然不说话。   史文光又道:“舅舅饿了,你陪舅舅吃点东西好不好?”   夏馥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了他希冀的目光,这才点了点头,点头时掉了几颗泪,又抬手擦掉了。   很快,秋氏便让丫环们盛了软粥和糕点上来,丫环们将榻几搬到了史文光床上,方便他在床上吃食。   秋氏柔声哄道:“安安,要不要娘喂你?”秋氏一时情切,竟不小心说错了话,话一出口,顿觉尴尬。   夏馥安一听,愣了一下,伸出手来狠狠推了她一下。夏馥安的反应是秋氏始料不及的,秋氏被夏馥安推得后退了数步,直到夏知秋抱住她。   秋氏难以置信地看着夏馥安。   夏馥安看也不看她,起身放下帷幔,将她和夏知秋还有丫环们通通都阻挡在了帷幔外,小小的空间里只留下她和史文光二人,还有一桌热乎乎的吃食,仿佛这里就是他们二人的世界了。   秋氏一下子眼眶就红了,忍不住掩面低泣。她不知道,安安究竟经历了什么,安安以前不是这样的,也不会这样,她曾经是她最信赖的人啊!   夏知秋拥着秋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一会儿后,他开口,对帷幔后小小的身影道:“安安,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们夏府所有的人都会保护你的,不用害怕。你现在先陪小舅舅好好吃点东西,吃饱后睡一觉,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好了。”   夏馥安背对着他们没有动作,可是整张小脸却都哭皱了,无声泪流。   史文光伸手,轻轻刮掉她稚嫩小脸上的泪珠。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史文光轻声安慰道:“安安,没事了,我们吃东西吧。”   夏馥安啜泣着,抓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一边吃一边哭,眼泪就着已经变温的粥。   夏馥安吃了小半碗,忽然抬起头来看史文光。史文光的粥放在榻几上,他半躺着,无力端抚粥碗,只能伸出手来舀一勺粥,再慢慢移来,喂到自己口中,动作缓慢。   见状,夏馥安放下了自己的碗勺,端起他的碗来,跪坐到他身边,拿过他手中的勺子,喂他吃了一口。   史文光张口咽下,有些苦涩笑道:“谢谢安安,安安是要……照顾舅舅吗?”   夏馥安迟疑片刻,咬唇点了点头。   史文光弯唇一笑,道:“舅舅也会,保护安安的。”   史文光和夏馥安的事,夏疏桐多少听到了一些,跟前世的她遭遇很像,史文光为了救夏馥安身受重任,绑匪被史文光杀死,一切的结局都和前世一样,可是过程呢?过程却不一样。   她偷听到了夏知秋和秋氏的谈话。她知道夏馥安用自己的簪子插进了那个瘸子的眼睛,听起来有些可怕,夏馥安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啊,她怎么敢这么做?   反观之,前世的她被绑了之后,除了害怕就是哭,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要去反抗,更没有妄想过以自己那么弱小的能力能伤害到一个绑了她的心怀不轨的大人。   前世的她被史氏教养成了一种很懦弱的性格,遇事不要出头,不要有半点刚硬,只能对人示弱。她也就那么做了,可怜兮兮地哀求那人放了她,让她回家,她想娘亲,没有生起过半点逃跑的念头。   就单凭这一点,她真的不如夏馥安。夏馥安遇事沉着冷静,或许她是通过示弱麻痹了那个绑匪,再趁他不备给了他致命一击,借机逃跑。夏馥安身上有她前生今世都没有的勇气,甚至包括后来的……心狠手辣。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意外,夏馥安长大后将会是自己一个很强劲的对手,而她们从出生那一晚被调换起,就已经站立在了对立面上了。 第44章   史文光就此留在了夏府养伤, 接下来两日, 夏疏桐都没有见到夏馥安,只知道夏馥安情绪极不稳定, 一直黏着史文光,期间史氏曾见过夏馥安一次,听说还被夏馥安拿东西砸伤了。   官府的人陆续也来过两次, 是找史文光问话的。夏疏桐记得, 前世史文光也就赔了几两丧葬费,并无牢狱之灾, 今世结果差不多, 想来亦是如此吧。   二房的事难以打探, 夏疏桐又一次觉得自己身边缺人, 这日,她约了海东青。   因着夏馥安被绑票一事, 如今她出门身后除了跟着一大堆丫环婆子,还多了四个侍卫,行动更加不便了,只能约到长生参铺来。有桃之给她打掩护, 她借着午休之名只带了木棉一个丫环在身边, 在小客房里会见海东青。   她与海东青已多日不见,海东青一见到她, 立即单膝跪下抱拳道:“海东青见过小姐, 海东青来迟, 还望小姐恕罪!”   夏疏桐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   海东青一动不动,保持着跪下请罪的动作。   隔了一会儿,夏疏桐幽幽叹了口气,海东青还是沉默着,并没问她“小姐为何叹气”,无奈,夏疏桐只能主动开口道:“这数月,你过得如何?”   “尚可。”   “对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海东青愿追随小姐,任小姐差遣。”   “哦?那你是打算在外面自由自在,还是随我入府当我的侍卫?”   “听从小姐安排。”   “如果我说让你自己做选择呢?”   海东青抬头,道:“若小姐需我在外查探消息,我便在外;若小姐需我贴身保护,我便入府。”   “你若入府,那你身边的女童该当如何?”夏疏桐直接挑明道。   对于夏疏桐的直言,海东青也不惊诧,道:“她不过是我顺手救下之人,我与她并无瓜葛。若小姐有顾忌,可以让她离开定安城,永不归来。”   “她那么小一个孩子,你要赶她走?”   海东青一板一眼道:“不小了,可以照顾自己了。”   “她多大?”   海东青想了想,道:“大概……七八岁。”   夏疏桐心中默默翻了翻白眼,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自己照顾自己?亏他想得出来。   夏疏桐道:“她是什么人?你又为何救她?”   “她名唤茯苓,原是青楼里的一个丫环。不久前我去青楼办事,发现她遭人毒打,就顺手将其救下。其性子机灵,小姐身边若缺人用,不嫌弃的话可用她。”   夏疏桐点了点头,海东青这番交代,倒与陈郁金查来的并无二样,只是隐去了细节。   夏疏桐道:“有机会我见她一见。”   “多谢小姐。”海东青抱拳道。   “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当侍卫吧,就用陈掌柜给你安排的身份,我会找合适的机会收你入府。”   “多谢小姐!海东青誓死效随小姐。”   这之后,夏疏桐又找机会见了茯苓一面,见这女童口齿伶俐、手脚麻利,倒也喜欢,只是其面上不显,故作犹豫方才答应将她留下,让她暂居桃之这儿,也让桃之顺便教一教她定安城里的人情世故。   两日后,夏疏桐出府于大街上闲逛,在路过陈氏药行的一间药铺时,那药铺的牌匾恰好松动砸了下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过路江湖人忽然提起长-枪射来,将这沉甸的牌匾打落。   夏疏桐堪堪躲过一劫,身后的丫环婆子侍卫,无不被此情形惊出一身冷汗,侍卫们对那江湖人万分敬佩,在方才这样紧急的情况之下,这人竟然能以一支长-枪射落牌匾,可见此人反应敏捷、内力深厚。   夏府的侍卫忙上前道谢,又见这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童,经过一番问询得知这江湖人姓海,与女童是师徒关系,二人不久前刚到定安,准备来安定讨生活。   夏府侍卫问道:“不知海壮士现居何处?”   “不过客栈落脚罢了。”   “不知在哪间客栈?哪间客房?”夏府侍卫怕自己所问突兀,又解释道,“今日之事,属下须告知主人,到时主人定会派人登门拜访,以礼重谢海壮士。”   “不必。”海东青摆手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是啊!”海东青身后的茯苓笑嘻嘻道,“师父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江湖儿女本色!”   海东青二话不说,直接抱拳道:“告辞了!”说罢就利落转身,毫不留恋。   夏府侍卫心中更是佩服,暗道:此人功力深厚,十分难得,又是一位不贪图富贵的英雄好汉,今恰逢其初来定安,居无定所,若能招其入府做一护卫,岂不正好?侍卫思及此,忙命一小侍卫暗中跟随,可是不久后,小侍卫却愁眉苦脸地回来,道跟丢了,只因这师徒二人觉察到了他,就将其甩了。   夏府侍卫不死心,禀报到夏知秋那儿,夏知秋命人去查,很快便查到了海东青师徒二人栖息之处,又查了这二人来历,见没问题,于是让郑管家带了谢礼登门拜访,还让郑管家给海东青介绍了份活儿干——到他们夏府自营的一间酒楼里当打手,包食宿,平日里还算轻松,只是有时需处理一些醉客罢了。   夏疏桐知夏知秋不会一下子就将海东青接入府中,放他在酒楼里兴许是起了观察之意。夏疏桐也不着急,这段时日经常往酒楼里跑,一来二去跟茯苓玩起来了。一个月后,夏疏桐央求着秋氏将茯苓接入夏府,秋氏见这丫头机灵,女儿也喜欢她,便让茯苓在夏疏桐的院子里当了一个小丫环。   又过了一个多月,夏疏桐又央求着秋氏让茯苓的师父海东青也进他们府里来,不要让他们两人分开。秋氏问过夏知秋,夏知秋并无异议,这两个多月来,他有意留察,见海东青武功高强,处事低调冷静,心中也是满意的。   就在夏疏桐掐着手指倒数着海东青入府的日子时,却听闻二房那边传来消息,史文光养好了伤准备回江南了,可是,却是要带夏馥安一起回江南。   夏疏桐的第一反应是,夏馥安肯吗?肯离开定安?出乎她意料的是,夏馥安离开的态度很是坚决,史氏也同意了,只是他们长房这边却没有同意,为此史文光还与长房交涉了几次。   这日,史文光又如常到来,想让夏知秋同意他带夏馥安回江南。   夏知秋板着脸道:“此事我是不会同意的,小舅爷既然伤已养好,就请回吧。”这是下了逐客令了。他和秋氏都知道,史文光那日所言半真半假,事实的真相如何,只有他与史氏姐弟二人知晓。是以,他们夫妻二人怎么可能会把安安交到这样一个对他们诸多隐瞒之人的手上?哪怕他是安安的亲舅舅,也不可以。   孰料,这一次,史文光竟直接一掀长袍跪下,哽咽道:“当日之事,我愿悉数告知。”说罢朝夏知秋与秋氏二人叩了一首,道,“当年换婴一事,确实是我姐姐有意为之。”   夏知秋和秋氏微诧,史氏竟然终于承认了?   史文光跪在地上,惭愧道:“那个绑匪,便是当年受她贿赂之人。绑匪当年受她之命,绑了龙嬷嬷怀胎八月的儿媳,姐姐便是以此逼迫龙嬷嬷为其换婴的。那绑匪近日流落回定安,听说了夏府抱错女婴一事,以此联想到了当年之事,于是绑了安安,想要借此机会敲诈姐姐一笔。当时我收到纸条,对此大为震惊,暗中将这纸条交给姐姐后,姐姐终于承认此事,之后我便带史二独自前往,想要以钱堵住此人之口,谁知后来场面不受控制,竟变成这等后果。”史文光说到此,已是声泪俱下,“此事,确实是我姐姐对不住你们长房,我替她赔罪,还请你们原谅。”   “我们史家,对不起你们长房,对不起夫人和老爷,”史文光重重磕了两个头,“更对不起桐桐。”他痛心疾首道,“这事桐桐是受害者,但安安何尝不是?她没有得选择,这是大人的错啊!桐桐有你们安慰、补偿,可安安呢?她失去了原来的生活,像一个小偷一样遭人指点,她原来的那些朋友都瞧不起她、笑话她,嫌弃她爹是庶出,不肯跟她玩耍,这当中的落差有多少,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经了这么多事,你们也知道她性子大变,我身为她舅舅,我比你们还想要保护她,可是我也知道,让她继续呆在这儿,她就会一直活在抢了别人人生的阴影当中,是以我只能带她离开,带她离开这个曾经有多么幸福如今就有多么痛苦的地方!”   夏知秋没有说话,秋氏却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对于安安这段时日的转变,她何尝不心疼?   史文光擦了擦泪,继续道:“至于姐姐,史某无脸恳求你们放她一马,她已表示,若安安随我去江南,则不需她抚养,这段时日,她会入庵堂带发修行,就当是为她之前犯下的错误赎罪。”   等史文光神色黯然离去后,夏知秋与秋氏二人虽然动容,却对他仍持怀疑态度,直到夏知秋派去查探的人带回了消息,当年龙嬷嬷的儿媳回去后难产身亡,她娘家人对此曾有抱怨,道是她产前受过惊吓,方才难产而死。夏知秋的人对此话深究,那娘家人才松口,道当年女儿去找家婆龙嬷嬷的时候,原定是次日回的,谁知道呆了三四日才回来,是被人“请”去呆了几日,但具体情况女儿却不愿多谈,还让她们以后不要提起这事,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若按史文光这一说,一切倒也能说得通,就算龙嬷嬷自尽身亡,其实也可以理解是为了保护夏知冬的遗孀,对此一力承担了。   一切可谓挑不出差错,但不知为何,秋氏总隐隐觉得还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就在夫妻二人有些动摇的时候,夏馥安绝食了,足足两天,不吃不喝。   秋氏如何哄劝都不听,无奈,最后只能同意让夏馥安随史文光去江南玩个小半年,等小半年后再回来。   夏馥安走的那一日,是二月十六,正好是海东青入夏府的那一日。夏疏桐心中唏嘘,她不知道夏馥安在那小木屋中经历了什么,但她猜测,夏馥安当是经历了一些足以影响她一生的事情,指不准余生难忘。   回想前世的自己,那个时候虽然受了惊吓,但被救回来之后就好了,大家都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提及半点她遭绑架的事,加上那时她年纪小,忘得快,也就将那伤害忘得差不多了,这对忘性大的她来说,兴许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可夏馥安却不一样,她似乎记得很清楚,甚至想要铭记住。   夏疏桐感慨,海东青终是回来得太迟。如果他能回来得哪怕快一点点,在那日她遇到那个瘸子的时候就在她身边了,她一定会让海东青跟上那个瘸子盯着他的。那那样,那个瘸子是不是就没有机会绑架夏馥安了?   又或者说,海东青一如前世只身一人回来,没有带着一个让她心生迟疑的茯苓,那她会不会就先将海东青收下,这样她就可以在夏馥安被绑架的时候,让海东青想办法去找到那个前世她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小木屋?   前世的时候,她醒来已经是晚上,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等到天微亮被救走时,又被史二按在怀中一路狂奔,什么都看不到,到后面她只知道她被人绑到了北郊的一座山上。自那之后,连北郊她都很少去。   夏疏桐叹了口气,就这么点线索,只怕海东青也不能在一个晚上找到这地方,再怎样终是来不及,夏馥安终是受到了惊吓,史文光仍是受重伤,那个瘸子仍是死了。   这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 第45章   夏馥安这一去, 就是三年多。   她回来的前一日, 夏疏桐还在武场骑马射箭。她的骑术和箭术都是秋一诺亲手教的,骑术尚可, 箭术却是……不怎样,主要是秋一诺也只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教,她虽有心学习, 可似乎天生就不怎么适合练武, 再怎么刻苦也只是成绩平平。   这会儿,夏疏桐已经让霓裳放慢了脚步, 可是在经过时箭靶时她拉弓的速度仍没掌握好, 箭又射偏了, 连靶子都没射中。   夏疏桐有些丧气, 这时,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伴随着茯苓的低笑声,只见茯苓骑着红绸手拉长弓急驰而过,手一松,箭便稳稳射入靶心。   夏疏桐嘟了嘟嘴, 将自己的小金弓放了下来, 心道:茯苓真的比她厉害多了。   在海东青入府的那一日,她便跟海东青说了, 让他把他所有会的东西都教给她, 可是海东青却说, 以她的体质习武不过起强身健体之用, 难有修为;反之,茯苓却是骨骼精奇,十分适合练武。是以这些年来,她和茯苓随着海东青练武,二人的差距也慢慢拉大了。   茯苓习得很好,轻功也学会了,可以单挑府中的七八名护卫,而夏疏桐只能收拾两三名不会武的小厮。不过海东青却觉得,以她的这个年纪和身份,表现已经很好了。   虽然夏疏桐在武力值上不怎么出色,却也有可取之处,海东青道她腕力尚可,且五指灵活,便教了她暗器,以绣花针为武器,出手隐蔽,且神出鬼没。夏疏桐便暗地里专心练这一门,以刺绣为掩盖,大多数时候也借射箭来练一下腕力和眼力。   对于自己的优缺点,夏疏桐心态很平和,毕竟每个人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若要样样赢得旁人,遥遥领先,那样多累,凡事适宜即可。   夏疏桐微微一笑,让霓裳立定,踩着马镫站了起来,重新拉开小金弓,凝神瞄准箭靶。   她今日穿着一身红色的窄袖束腰骑马服,梳着丱发,丱发上系着一圈红色的系带,脚踏墨色红边牛皮小靴,整个人立在马上,乍一看只觉得雌雄莫辨,可若细看脸,便知是个女孩儿,因为她面上姿色明显,脸蛋还有一些胖,像是没有褪去婴儿肥,可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却是知道,她脸蛋上的肉肉是这几年才渐渐长起来的,身子也有些丰腴,只是这会儿年纪小,看起来只觉得可爱得紧,不会有人觉得是胖。   夏疏桐屏住呼吸,当机立断,箭离弦,“咻”的一声稳稳射中靶心。   夏疏桐咧嘴一笑,总算心满意足了,夏疏桐收了小金弓,坐了下来,这把小金弓是秋一诺送她的,上面有刻她的名字“桐”字,还镶嵌了三颗不同颜色的宝石,闪闪发光,她喜欢得紧。   其实原地射箭的话,她还是射得挺准的,十次有七八次都能射中,靶心也能中个两三次,一诺哥哥说她只是年纪小,力气不够,等过几年力气大了命中率就会高出许多。   “小姐,不错嘛!”茯苓骑着红绸折了回来,凑近她笑嘻嘻道,“比起大少爷可好多了!”   夏疏桐一听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茯苓说的是秋正南,秋正南不怎么会射箭,起码没见他中过靶心,哪像她的一诺哥哥,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对了小姐!”茯苓又道,“我听说,二少爷要随国公爷去打战,真的假的啊?”自去年年冬开始,西戎各部落便不时来犯,数月时间就侵占了北梁两座城池,圣上龙颜大怒,已准备调兵攻打西戎,这半月城中有些风声已经起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由秋护国公领兵去打仗的。   夏疏桐微微垂了垂眼眸,有些分神,不过很快又收敛了心绪,重新拉弓,面容淡定道:“你听谁说的?”   “秋墨啊!”茯苓道,“那小子还说他也要去呢!”   夏疏桐抿了抿唇,瞄准箭靶,低声道:“是啊,他们两个都会去。”   “那要去多久啊?”茯苓又问。   夏疏桐的箭离了弦,却射偏了,只中了二环,她回过头来,有些肃然道:“不知道,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年。”这是秋一诺和她说的,但她知道,不会只是三五月的,前世这战打了差不多五年他们才回来,而且,秋墨没回来。   此战,不仅是收回那两座被占的城池,后来越打越大,西戎各部落联盟起来抵抗他们北梁,最后他们北梁的军队将西戎七大部落全部收服了,余下十几个小部落纷纷归降。这是北梁开国以来最悲壮的一战,青史留名的背后,是由无数将士的血骨累累堆砌而成。   “不是吧?要打那么久啊?”茯苓听得直皱眉,“难怪秋墨那小子还让我有空去看秋墨姑姑!”秋墨的姑姑闺名是有个柔字的,不过她们这些晚辈都是直接喊的秋墨姑姑,喊着喊着便习惯了。   夏疏桐听了茯苓这话,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忽地有些心神不定,她从背后的箭壶里重新取了一支箭,却怎么也瞄不准箭靶,干脆不射了,放下箭弓道:“凭什么要你去看秋墨姑姑呀?你让他回来自己去看!”秋墨这家伙真傻,难道还真做了回不来的打算了?他以为他死了,秋墨姑姑还有活着的念头吗?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啊!   “说的也是哦!”茯苓眼珠子转了转,“不过,秋墨姑姑人这么好,我平常是要去看她的,但我就看我这一份,他那份我才不帮他看!”   听了茯苓这话,夏疏桐才觉得心情轻松了几分,笑了笑,收了弓箭驭着霓裳往回走,道:“不练了,我们去陈掌柜那儿看看!”   “好啊!”茯苓忙驾了马跟上她,道,“去陈掌柜那儿看看有什么药可以给秋墨那小子捎一点,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啊!”茯苓继续碎碎念着,“其实我觉得吧,秋墨应该是为了秋墨姑姑才上战场的。就上次秋墨在街上看到了那个母老虎郡主,你都不知道那只母老虎眼神有多吓人,像是能扑过来一口把他吃掉!”茯苓撇了撇嘴,还好秋墨是护国公府的人,那个破郡主要动他还得顾及护国公府。而且,要是秋墨到时能打个胜仗回来,被皇上封个什么什么将军的话,那他以后还用得着怕那个什么破郡主不成?说不定还能替他姑姑把那个没用的臭姑丈给休了呢!   茯苓如往常般一路唠叨着,直到出了武场才住了口。   出了武场,二人便带着木棉还有海东青往长生药铺去了,现在夏疏桐不算小孩子了,日常出行一般也就带上丫环茯苓和木棉,再加个海东青随行保护就可以了。   海东青一人能敌夏府的其余四十多个护卫,他还主动提出和夏府签了死契,茯苓也是,师徒二人此举让长房夫妇很是信任他们。夏知秋给海东青的月银比府中的侍卫长还要高,也不用他做旁的,只要在夏疏桐身边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就可以了;还有茯苓,她的月银比秋氏身边的大丫环还要多出一两,平日里也是只要照顾好夏疏桐就可以了,旁的杂活也不用她干。是以,别看茯苓现在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环,可是在府中,就连管事们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再加上她嘴皮子伶俐,在府中内外上下都很吃得开。   主仆一行人是往城南去的,陈郁金的老参铺还是在城西的老位置,只是这几年他还兼售卖其它药材,因口碑不错,陆续在城南、城北、城东三处地段不错的地方各开了三间药铺,当中以城南这间药铺为主。   陈郁金新开药铺的时候,夏疏桐因着吃多了他夫人桃之的桃花糕的缘故,还投了一大笔银子,将自己小金库里的一千多两银子都投了进去,还跟秋氏讨了五百两。投入这么多银子之后,她也算是长生药铺明面上的半个东家了,长生药铺自开张起生意一直不错,口碑也很好,她每个月都有近百两的分成,早就回了本。   秋氏见她玩得开心,每月收到药铺陈掌柜送来的分成时就乐得跟个小财迷似的,便将手上几间生意不错的胭脂首饰铺都给了她玩,原本是想着不亏就行了,可是出乎意料的,却也被她经营得像模像样的,盈利还不错。   秋氏估摸着,小丫头每月进账约有两三百两呢,再加上每月的月银二十两,还有逢年过节时长辈们给的赏,她娘家人大方,一出手都是五十、百两起,这几年来也不知小丫头攒了有多少银子。   其实夏疏桐压根儿不贪这几百两,她每月光是参铺的进账就至少是千两起,再加上之前从那秘室得来的一大笔私银跟宝贝,银子根本就多到她几辈子都花不完。   话说,去年初春,那周家后人倒是寻来了,只不过夏疏桐早就掐好了时间点,在前年的时候,就让海东青将那秘室里面的东西搬空了,除了官银,所有的私银跟珠宝全部都搬到另一处宅子去了。是以周家后人寻到后,只看到有一大笔官银,不过他们也没有上报朝廷,而是自行处理了,想来是私铸去了。   至于陈郁金一家子,也早就在城南买下了一间三进的宅子搬进去了,宅下另设暗室,还有秘道连通城南的药铺,以前的一家三口,这会儿也快成五口了。 第46章   夏疏桐到了城南的长生药铺, 药铺伙计一看是小东家来了, 连忙上前招待,笑道:“夏小姐, 掌柜的去城北去了,夫人在后院里,您请。”夏疏桐每次来, 十之八-九都是找的桃之。   夏疏桐点了点头, 入了后院。   陈氏药铺的格局都差不多,前店后家, 中间以庭院隔开, 城北城东两间药铺后面的楼屋都设做了厢房供病患歇息, 只有城南这间不设厢房, 另为私用。一楼为账房,二楼为雅间, 是自己人休憩之用。   桃之这会儿正坐在二楼飞来椅上绣着小肚兜,见夏疏桐来了连忙起身,下楼迎她,夏疏桐刚踏上楼梯, 便见她从拐角处下来了, 连忙快步上前去搀扶她,道:“陈夫人小心些, 何必下楼来?”桃之如今已经怀胎四个多月, 有些显怀了。   桃之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月份还小着, 不打紧儿。”   夏疏桐笑笑, “陈夫人以后再客气,我可要告诉陈掌柜了!”   桃之笑得有些羞涩,领着夏疏桐入了屋,邀她到飞来椅上坐,又让丫环上糕点来。   夏疏桐坐下,看了看,“长怀呢?”陈长怀是陈郁金的次子,不过一岁多,平日里都跟着桃之。长生已经七岁了,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书院上学。   桃之笑道:“刚刚吃了碗米糊,睡下了。”   夏疏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绣篮上,见篮子上面掩着一条红色的小肚兜,肚兜上绣着一条圆滚滚的胖鲤鱼,笑道:“夫人在绣肚兜呢?”   桃之点了点头,见夏疏桐神色有些感兴趣,便将肚兜拿了过来给她看。   夏疏桐笑盈盈接过,仔细看了看,见针脚很是细腻,随口笑问,“这是给谁的?”   “长怀的,小的这个不急。”桃之温婉道。   夏疏桐又笑,“小的这个可知道是男的女的了?”   桃之浅浅一笑,有些欢喜道:“昨儿夫君给我把了一把,说是女孩的可能性居多,可是要等多半个月才能确定下来。”   夏疏桐闻言,开心笑道,“那不正合你们心意?”   桃之点了点头,面上满是笑意。   “哦对了,”桃之想了起来,“您之前让夫君准备的东西,夫君已经准备好了。”说罢,便命丫环将夏疏桐要的东西拿来。   夏疏桐点了点头,其实她此行就想来问问这事的。   很快,丫环便端来了三个一模一样、托盘般大小的木盒,桃之将最上面的木盒打了开来,便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精致的小瓶小罐,像是药用之物。   夏疏桐随手拿起其中一个小瓶看了看,瓶子小巧玲珑,瓶身上有小字刻着“止血散”,没错,这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的都是药物,是之前夏疏桐让陈郁金准备的用于战场上的急救药,有十余种,种种皆有奇效,如此一整套下来,可谓千金难买。   这当中,最珍贵的两种莫过于桃之手中拿的小葫芦瓶儿里面装着的。小葫芦分为上下两部分,上下两截皆可拧开,上半截装有一颗药,是为定魂丹,可定濒死之人之魂,是陈郁金耗尽心血所研制;下半截另装有三颗百化丹,可解各种奇毒。   夏疏桐托陈郁金给她制了三套,一套给舅舅,一套给秋一诺,还有一套给秋墨。   桃之道:“定魂丹只有这么三颗,分外珍贵。”一颗定魂丹得用两朵天山雪莲化水熬制,这只是其中一味药材,再加上其余珍材,如今原料已难以凑齐。   “小姐,您是准备了三份呀?”夏疏桐身后的茯苓凑了过来,眼睛都发光了。   夏疏桐笑,抱起一个木盒塞她怀中,“得,给你一份,送秋墨去!”   “唉呀,我送他做什么呀!”茯苓嘴上这么说,却是抱着木盒不肯松手了,忍不住打了开来,见里面还有一本说明之用的小册子,忙打开来仔细看了看。   一会儿后,茯苓笑道:“小姐,您这份就是准备着要送秋墨的吧?”茯苓歪头,“让奴婢猜猜,二少爷一份,护国公爷一份,多出来一份,就是秋墨的对不对?”   夏疏桐有意作弄她,正色道:“不是呀,多出来一份,我是准备给师父的!”   茯苓一听小脸就皱了,“不是呀,送师父做什么?师爷好端端的,哪里会需要这些伤药呀?”   “我就给师父防身用嘛,反正我是送师父了,你要的话,可以跟师父讨几样。师父这么疼你,止不住你一要就全都给你了。”   “怎么可能呐?师父那么小气一个人……”茯苓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海东青就在楼下庭院中守着,连忙住了嘴,偷偷瞄了他一眼,果不其然,海东青默默地盯着她。   茯苓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躲到夏疏桐身后,连连拍着自己的嘴巴,她怎么就说漏嘴了呢?师父耳力那么好,一定听到了。惨了,师父以后不会公报私仇吧?她觉得师父不止小气,还很记仇,又偏心!对小姐是各种宠爱,对她就是各种严厉!不过,师父要是对她像对小姐一样好,她一定会常常偷懒的,那是小姐自觉,才能学有所成。作为一个有梦想的徒弟,她觉得,师父还是对她严厉些好了,毕竟严师出高徒嘛。   直到夏疏桐离开长生药铺的时候,茯苓还在追问,“小姐小姐,奴婢没有猜错吧,你这药是给秋墨的是吧?”   夏疏桐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搭理她,这会儿是午后,街道上行人少,夏疏桐翻身上马,骑上霓裳便走了。   茯苓连忙骑着红绸追上,海东青同样利落翻身上马,只有木棉苦着脸骑马跟上。说实话,她就没见过定安城里哪家的丫环还要会骑马的,自从前几年小姐学会骑马后,她也被小姐逼着学骑马了,小姐说当她的心腹丫环,必须要“文武双全”,只是她笨,每日跟着小姐还有茯苓习武,也只会上那么一点三脚猫功夫。   虽然说她马也骑得不错,可是她一直都不不怎么敢在城里骑,因为怕撞到人。只有在武场或是郊外,她才敢放心大胆地骑。   “小姐,您要去哪啊?”木棉冲夏疏桐喊道,这不是回府的方向,她有时候追不上他们,跟丢了就只能先回夏府等他们回来。   “当然是护国公府啦!”茯苓回头笑道,小姐是要去给护国公府里的那几位送药呢!   夏疏桐一行人到了护国公府,秋君霖不在,秋一诺和秋墨两个倒在,二人正打算出门。   夏疏桐抱着小木箱小跑过去,开心笑道:“一诺哥哥,你们要去哪儿?”   秋一诺今年已经十四岁,初具成人体魄,身着一袭墨袍,身形挺拔如竹,负手行来,面上的半个银色面具显得面容有些肃然,见了夏疏桐才唇角弯弯,温声道:“我们准备去看秋墨姑姑。”   “哦。”夏疏桐点了点头。   “你们要不要也一起去啊?”秋墨笑问,他的身量对于同龄人来说也不矮了,不过比起秋一诺仍是矮了小半个头,如今五官已经有些长开了,浓眉大眼,只是生得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纪要小一些。   “对啊!小姐我们去不去啊?”茯苓问道。   夏疏桐知茯苓这丫头想去,再一想如今天色还早,便点了点头。   “对了,这个是给你们的。”夏疏桐将抱着的小木箱塞到秋一诺怀中。   茯苓也将自己怀中的木箱给了秋墨,“喏喏,你的,别说没有啊?”   秋墨眉开眼笑接了过来,“什么东西啊?”   “药箱呢!”茯苓道,“这是我们小姐请陈掌柜做的,里面可有好多宝贝,你自己瞧瞧就知道了。”   “哦哦!”秋墨笑嘻嘻的,“那谢谢了啊!”   茯苓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提醒道:“这些药可贵可贵了,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关键时刻还能救命呢!”   “知道啦!”秋墨随口问道,“要多少银子啊?”   “听陈夫人说,里面就这么十几瓶光药材钱就要上万两了!”茯苓不客气道。   秋墨听得咋舌,“不是吧这么贵?难不成里面还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这还真有!”   秋墨连忙打开来看,啧啧道:“要不拿去卖掉换点银钱回来?”   “傻呀你!要钱不要命了不成?你这条命还不值万两啊?”   秋墨自嘲一笑,“我这条小命还能值一万两?”   “你!”茯苓撇了撇嘴,转念一想,道,“确实不值,顶多就十两吧!”   秋墨一听不乐意了,“小丫头片子,我这命至少价值千两!”   “诶我说你们两个,走不走啊?”夏疏桐催促道,“要不你们两个继续在这里贫嘴,我跟一诺哥哥先走了啊?”   “当然走啊!”茯苓一脸嫌弃道,“谁要跟他在这里贫嘴!”   “等等啊!”秋墨道,“我得把这两个宝贝藏好啊!”秋墨说着,接过秋一诺手上那个箱子就欲往书房走。   “等等,”夏疏桐让海冬青将他手上的木箱也给秋墨,道,“这个是舅舅的。晚上舅舅回来了,记得帮我给他。”   “好勒!”秋墨抱着三个箱子回书房了,因着宝贝,还给藏到了秘室里。   等他放好回来的时候,那几人已不见人影了,秋墨连忙跑去马厩,果见几人都骑在马上等着她。   “磨磨蹭蹭的!”茯苓在马上嫌弃道。   秋墨迅速翻身上马,笑道:“换了你你还没我快!因为你腿短啊!”   茯苓啐了他一口,见秋一诺和夏疏桐走了,连忙跟上,懒得搭理他。   秋墨也驭马追上。   一行人刚出府,正好碰到赶来的木棉,正好一起出行。   镜花庵在南郊,夏疏桐等人需出城,在骑马经过南城门时,恰好有一辆精致的平顶大马车入城,车内一个青衣丫环掀开了车帘,好奇地打量着车外的景色,有些新奇道:“小姐,这就是定安城啦?”   车窗外,有马蹄声越来越近,丫环探头一看,便见一个脸上覆着半个银色面具的黑衣少年骑着一匹黑马急驰而过,丫环不由得看呆了,只因这少年裸-露在外的半边面容实在惊为天人,整个人身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华贵之气,像是天子屈尊降贵,又像是将军驰骋沙场,丫环心中震惊,难道定安城里的人个个都是这般雍容华贵、气势惊人吗?   车内主座上的紫衣少女闻声也望向了窗外,她只看到窗外有一个黑影闪过,紧接着便有一位娇俏的红衣少女,鲜衣怒马而来。 第47章   而后, 又有几人驭马追上, 丫环随从护卫皆有,可是车内的紫衣少女却深深地记住了刚才经过的红衣少女的脸, 因为那红衣少女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音色温婉的女子实在是过于相似。   “难怪……”她喃喃道,当年那画像, 她还记得, 就是那画像,拉开了这一切悲剧的帷幕。不过, 这夏疏桐倒与她记忆中的全然不一样了, 她没有想过, 印象中内向腼腆的夏疏桐也会有身穿红衣骑着骏马在街上奔跑的一日。   印象中, 夏疏桐不像是会穿鲜亮色衣服的人,因为她性子自卑, 总怕旁人会注意到她;印象中,夏疏桐就算敢骑马,也只会在马场上小心翼翼慢慢地让人牵着,不可能会这般张扬地在大街上奔跑, 可她却都这么做了, 还在阳光下笑得那般开怀。   自信。   夏馥安脑海中冒出这一个念头来,只能说, 夏疏桐如今很是自信, 并且快乐着。她的身后似乎还跟着不少人, 有一个看起来像丫环又不像丫环的小姑娘, 还有一个看起来像随从又不像随从的少年,以及一个成年的肃然护卫。   隔了一会儿,夏馥安又见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丫环骑马经过,这丫环面容很是熟悉,夏馥安很快便想了起来,是木棉,夏疏桐身边的丫环,就连木棉这么一个笨拙老实的丫环都会骑马了么?   夏馥安垂眸,知定安城里,一切皆是大变样了。   夏疏桐并没有留心到出城时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这辆平平无其的大马车,只一心往镜花庵里去了。   木棉直到出了城才敢快马加鞭,终于在半路上追上了他们。   到了镜花庵后,一行人去了秋墨姑姑所在的念慈居。秋墨姑姑见他们来了很是高兴,忙煮茶招待他们,她今日如往常一般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居士服,她的身量娇小还有些纤细,再加上面容稚嫩,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年近三十的小妇人,反倒像是个未曾婚嫁的少女似的。   “秋墨姑姑,”茯苓一来便讨好笑问道,“你后院里的草莓熟了没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秋墨没好气道。   “我又不是吃你家的!”茯苓顶嘴道。   “我姑姑的就是我的!”   秋墨姑姑掩嘴一笑,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道:“都熟了,你喜欢的话去摘一些来吃吧,记得洗干净一些。”   “好咧!”茯苓一听就开了怀,忙拉着夏疏桐一起去,夏疏桐也很喜欢摘草莓,两个小姑娘立刻就挽了篮子往后院了,木棉跟海东青也跟了上去。   几人走后,剩了秋一诺和秋墨二人对着秋墨姑姑。   秋墨姑姑看了二人一眼,眼珠子一转,笑道:“你们两个有话要说?”   秋墨舔了舔唇,道:“姑姑,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秋墨姑姑温柔地看着他。   “姑姑,我……”秋墨抓了抓头,犹豫再三,终于将自己想参军上战场的想法告诉了她。   秋墨姑姑一听,脸色就变了,坚决道:“不行!”   “姑姑!”秋墨一听急了,他就知道姑姑不会同意,却没想到姑姑的态度竟这般坚决,道,“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保家卫国!”   “保什么?”秋墨姑姑斥道,“你今年才多大?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我当然是男子汉大丈夫了!”秋墨拍着胸脯道。   “我们唐家就剩你这么一个男丁了,你若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大哥大嫂?”秋墨姑姑气得胸口微微起伏,生平第一次后悔将他送到了护国公府。   “男子汉大丈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又有何惧?”秋墨大义凛然道。   秋墨姑姑一下子竟被他这话气得眼眶都红了,说不出话来,战场上刀枪无眼,死得最快的不就是这种不惧死伤的少年吗?   “姑姑,”秋墨见她这样,有些懊恼自己不应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忙道,“姑姑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受伤的,我答应过你,以后还要养你的呢!到时我一定会风光归来的!”他信誓旦旦道。   秋一诺在一旁不说话,默默地喝着茶,这话,其实秋墨上辈子也说过,他原本也是可以兑现承诺的,可是最后却是为了救他,替他挡下了一支毒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怀中。   临死前,秋墨也是哭了的,他说他不怕死,他怕他死了没人照顾姑姑,求他帮他照顾他姑姑。   他答应了,只可惜他也食言了。   秋一诺低头,回想起秋墨临死前的情形,止不住眼眶微微发热。好在,眼前的秋墨还生龙活虎的,在同他姑姑软磨硬泡着,虽然有些聒噪。秋一诺觉得,其实身边有个人唠叨也挺好的,不会像之后那么寂寞。   夏疏桐与茯苓各采了半篮子草莓回来后,便发现屋内氛围有些不对,二人面面相觑,忙退了出去,去前院井里打水洗草莓去了。   二人将草莓推给木棉去洗,又折了回来偷偷趴在窗边偷听,便听得秋墨姑姑冷道:“我知你是下定了决心要去,但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去了以后我们就断绝关系!我没你这个侄子,你以后也不要叫我姑姑!”   “姑姑!”秋墨叫道,“我们唐家一门忠烈……”   “是啊,有父亲跟大哥还不够吗?父亲跟大哥当年好歹也是成家生子之后才去参的军,可你呢?”   “那我……”秋墨挠了挠头,“我这不是还没对象吗?而且这成亲什么的也不急啊,我才十四,至少也要等个五六年再说吧?我能等,可是这战可不能等啊!”   “古来征战几人回?你若上了战场,谁能保证你平安无事归来?”   秋墨撇嘴,看向了一旁一直默默喝茶的秋一诺,道:“少爷,你说句话呀?”   秋一诺眨了眨眼,放下茶盏,还没开口,秋墨姑姑便道:“秋二少爷,不是我说你,我劝你最好也别去。北梁子民中,一家兄弟姐妹众多的为数不少,真轮不到你们两个。”就算是朝廷征兵,家中独子的都是不征的,以免一家绝后,更何况这二人还是将士遗孤。   秋一诺点了点头,终于说了一句话,“姑姑说的是。   “少爷你……”秋墨无语,秋一诺说完,继续默默低头喝茶。他了解秋墨,哪怕让他知道前世的结局,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   “姑姑我求求你了!”秋墨“扑通”一声跪下,就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她大腿,正准备撒娇,却正好看到茯苓从窗外探出头来,二人顿时大眼瞪小眼,茯苓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立即就冲秋墨重重地刮了刮脸,唇语道:“羞羞脸!”   秋墨瞪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扭过头去撒起娇来。反正在姑姑面前他永远都是小孩子,他继续抱着姑姑的大腿哀求道:“姑姑好嘛!求求你了!”   “你走吧。”秋墨姑姑拉下脸道。   “姑姑你答应了?”秋墨有些惊喜,又觉得似乎没那么简单。   “走了就别回来,也别叫我姑姑!”秋墨姑姑挣开他,冷道,“这个大个人了,也不嫌害臊!”   茯苓幸灾乐祸,忍不住低笑出声。   秋墨姑姑听到声音看向窗外,就看到了两个黑乌乌的发髻,道:“你们两个洗好草莓没?洗完就快进来!”对上两个小姑娘,她的声音已是缓和了许多。   窗外两个小姑娘这才站了起来,朝她吐了吐舌头,拎着两半篮洗得鲜艳水灵的草莓进来了。   二人进来后,上了榻,一左一右地围在了秋墨姑姑身边。   秋墨姑姑看着两个灵俏的小姑娘,感慨道:“还是姑娘家好,懂事又乖巧。”言下之意就是秋墨不懂事又不乖巧。   于是,两个懂事又乖巧的小姑娘就得了便宜还卖乖,齐齐拿起一颗红艳艳的草莓喂她。   “姑姑,吃草莓!”   “姑姑,我这颗更甜呢!”   秋墨姑姑皆笑盈盈地接过吃了,看也不看秋墨一眼。   秋墨伸手要拿草莓,秋墨姑姑立刻伸手欲拍他手背,秋墨眼疾手快连忙收了回来,委屈地看着她。   “没你的份!”秋墨姑姑对上他,又板起了脸。   “对!没你的份!”茯苓附和道。   “喂!这是我姑姑!”秋墨不服,心中暗骂茯苓“小人得志”。   “略略略……”茯苓朝他吐舌头,亲密地挽着秋墨姑姑的手臂,依偎在她肩上。   夏疏桐同情地看着他,其实她也觉得秋墨还是别去的好,她怕秋墨回不来,可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如果连秋墨姑姑说出要和他“断绝关系”这种话都阻止不了他的话,那她就更加劝不动了。而且,如果秋墨不去,会不会轮到一诺哥哥出事?她是真心一点儿也不想他们两个人出事。是以,这世她早早地就让陈郁金准备了一些急救药。她知道,秋墨前世是中毒死的,这一世有了百化丹和定魂丹,应该怎样也能化险为夷吧。   “木棉,吃啊!”茯苓拿了几颗塞到榻旁站着的木棉手上。   木棉有些拘谨地接过,说了声谢谢,小口小口吃了。其实她挺喜欢来秋墨姑姑这里的,还有陈掌柜那儿,这两处地方的人都是自己人,可以很随意,不必守那么多规矩。   夏疏桐见秋墨没吃,秋一诺也没动手,便捡了一颗又大又红的递给秋一诺,小声道:“一诺哥哥,吃。”   秋一诺弯唇一笑,接了过来。   秋墨撇嘴,看向了对面的茯苓,茯苓一手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囫囵几下就咽了下去,秋墨看得直拧眉,心道: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是姑娘家该有的样子吗?看起来粗枝大叶的木棉都吃得比她斯文!秋墨郁闷地灌了一大口茶。   众人正吃着草莓,外面忽然有个姑子来报,道是府里送了一篮子樱桃过来。姑子口中的府里,自然就是文府了。   木棉上前接过,随樱桃来的还有一封信。   这信秋墨姑姑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拆开看,而是收了起来。她轻轻打开篮子,便见满满一篮子皆是新鲜红艳的樱桃,颗颗饱满欲滴,令人一眼就忍不住垂涎三尺。   在场的晚辈面容都有些古怪,看着樱桃默不作声。秋墨姑姑只是和善笑笑,问两个小姑娘道:“想吃吗?”   夏疏桐微笑,摇头客气道:“不用了,桐桐家里有。”   就连一向贪吃的茯苓也道:“是啊,府上有呢,我早上刚吃过,大夫人那边送了好多过来给小姐吃呢,是吧木棉?”   木棉无端被点了名,连忙跟上点头,“是啊是啊!”   秋墨姑姑笑笑,让木棉将樱桃留下一小碗,余下的分给庵里的姑子们。   木棉得令,分樱桃去了。   木棉走后,屋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说实话,他们都觉得……秋墨姑姑像是一个外室,而她明明是有官府文书的贵妾啊,再想想之前,本应是正妻的。众人心中皆替她委屈,更觉憋屈,当下便都没有说话。   又坐了一会儿后,秋一诺便领头提出告辞了。   秋墨姑姑微微一笑,起身相送他们。   出院子的时候,秋一诺走在最后,压低声音对秋墨姑姑道:“姑姑,一诺先前说的,还希望您能慎重考虑一下。”他诚然道,“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日她留下一小碗樱桃,便证明对那文安然还余情未了。   秋墨姑姑眸色一紧,一会儿才艰难道:“姑姑知道了。”   “唐家一门忠烈,您不当如此屈辱。” 秋一诺眸色一痛,“这不是宠爱,这是施舍;这不是痴情,这是自私。”   秋墨姑姑微垂眼眸,只觉得无颜面见他,她一个妇人,竟还要一个十几岁的晚辈来点醒她。可是,他还这么小,哪里懂情爱为何物?感情的事,不是当事人,谁都说不清。   “一诺无礼,还望姑姑恕罪。”秋一诺作了一揖,而后离去。   她是秋墨的姑姑,他也会将她当成自己的姑姑来对待,真不忍看她这般委屈。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去珍惜她,而不是呆在这镜花庵里蹉跎掉这最好的年华,到头来就如镜花水月般,一场空。 第48章   秋一诺走后, 秋墨姑姑缓缓折回了屋内, 拿出文安然的信来。如无意外,他每次来信, 信中都会交待晚上要过来,这次亦不例外。   读信后,她哀哀叹了一口气, 心道:总这样偷偷摸摸的, 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她为何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卑微到了尘埃里?   是时候做出决定了啊。   她烧掉了书信。   秋一诺将夏疏桐送到夏府门口之后, 便同秋墨回护国公府了, 未做停留。   夏疏桐一入府, 门房便来报,“大小姐, 二小姐回来了。”   夏疏桐一愣,二小姐?二小姐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是既陌生又熟悉的。熟悉的是,前生今世她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二小姐”;陌生的是, 府中近几年已甚少提及这个称呼了。   茯苓问道:“不是说明日才回来吗?”   门房笑道:“小的也不知, 不过从江南回来的这行程,快慢几日都是正常的。”   夏疏桐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她先前已知获, 史文光在江南那边走不开, 没有一起回来, 夏馥安此行是史文光请的相识的镖局将她护送回来的,也顺便送一些货物来定安城。   夏疏桐快步入了垂花门,远远的,便见前厅里很是热闹,三四房的女眷都在那儿聚着,秋氏坐在上座上,笑容满面。   “娘!”夏疏桐如往常般小跑入内,朝她奔了过去,秋氏站了起来,笑着将她拥入怀,欢喜道:“桐桐,你二妹妹回来了。”   夏疏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下座,便见夏馥安款款起身,上前两步朝她福了福身,“妹妹见过大姐姐。”   夏疏桐打量着她,只见夏馥安今日穿着一件薰衣紫的齐胸襦裙,梳着垂鬟分髾髻,身形略显纤细,举止文静娴雅,低眉顺眼的神色隐隐可见其生母史氏的痕迹,五官面容也与史氏有几分相似。   在夏疏桐打量她的同时,夏馥安也在暗暗打量着她,少女一袭红色骑装,极为亮眼,体态圆润,肤如凝脂,面庞上稚气未脱,五官极为精致,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长大后也不知会何等出挑,只怕要将秋氏比了下去。   二人的打量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夏疏桐率先笑道:“好久不见,二妹妹倒是雅致许多。”   夏馥安羞涩一笑,“姐姐过奖了,姐姐比安安印象中漂亮了许多,这身衣服真漂亮!”夏馥安说话时唇角都噙着笑意,像是由衷地夸奖。   夏疏桐笑道:“是啊,我娘让人给我制的,她说我喜欢骑马,我穿这身衣服骑马好看!”夏疏桐心思:几年时间不见,夏馥安倒与前世有了天壤之别,收敛了张扬与骄傲,变得低调内敛,半点不显情绪。再看她的身段,也与前世的丰润不同,变得纤细了许多,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吗?史氏没与她生活在一起,可她的形态却都渐渐地像足了史氏。   再看看她,她回到长房后,不出半年就让秋氏给养胖了,这两年她觉得自己肉嘟嘟的,怕长大后会是个胖姑娘,便嘟囔着要减肥。她娘一听就急了,一个劲儿地哄她,说等过几年身子就该抽条了,现在不吃胖点到时抽不出来,个子长不高,于是,吃饭的时候总忍不住多夹几块肉给她,还整日让厨娘做她喜欢吃的菜,让她禁不住口。   这一世,夏疏桐是真心希望自己能长高些的,盼着能比前世高上半个头,平日里也就埋头加油吃了,说出来不怕人笑话,现在她一顿能吃两碗白米饭,好在平日里还有练武,身上的肉肉胖起来不至于太过松散,反而有些紧致。   四房的洪氏见了这两个小姑娘,心中感慨道:几年的时间,这二人倒像是换了个性子似的。二房这个,言行举止滴水不露,看起来倒像是心思深沉了许多。   晚上,夏知秋等人散值归来后,几房的人难得地聚在一起用了晚膳。   今日下午,夏馥安回来后,秋氏便命人去将在山上静心庵里带发修行的史氏给请了下来,晚膳过后,史氏也到了。   秋氏也不打扰她们,给了她们娘儿俩好好相聚的时刻。   茯苓眼珠子一转,跑屋顶偷听去了。她还记得,四年前夏馥安走的时候,也曾经和史氏见过一面,当时她还偷偷跑去偷看了,她从窗缝中看到当年还年幼的夏馥安盯了史氏半天,才吐出了两个字:恶心。   那个时候,她被夏馥安可怕的眼神吓到了,那眼神,仿佛像是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一样。史氏听后,当即失声痛哭,哭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时隔数年,这一次,她倒想瞧瞧母女俩再见相会,是个什么情形!   护国公府这边,秋一诺回到府后,同秋墨去秘室里取了药箱。   秋一诺打开自己的药箱,却发现正中央有一处空洞,很明显,少了一个瓶罐。秋墨也看见了,忙打向自己的箱子,却见自己的药箱是完好的,他将秋一诺空掉位置所在的那个小罐子拿了起来,见是个小葫芦瓶儿,他仔细一看,道:“少爷,你的怎么少了那个百化丹跟定魂丹啊?”   秋一诺没说话,又打开了秋君霖的,却见里面满满当当,一瓶不少,只他那份少了,又默默地看着秋墨。   秋墨连忙护住自己的箱子,道:“少爷,中间这个箱子可是你的啊!是夏大小姐亲手给你的,我这个是茯苓给我的,上面那个,也是海师父给老爷的,我可没搞混,不知道你的怎么少了一瓶。”   秋一诺将秋君霖的药箱合了上去。   秋墨问道:“这是什么情况,少爷你的怎么就丢了一瓶?”他们护国公府的秘室,不可能会有外人进来,而且如果真有人偷,不可能只单单偷那么一瓶。“要不,您这箱子的和老爷的换一换?还是问问夏大小姐是个什么情况?”   “不必了。”秋一诺抱着秋君霖的那个药箱往秋君霖的书房去了。   秋一诺到书房后,将药箱送上,秋君霖收到药箱笑得开怀,看过药箱后连道夏疏桐有心,又忽然想了起来,对秋一诺道:“你二表妹可还记得?就是安安。”   秋一诺点了点头。   “她今日刚到定安,明日会同你姑姑他们过来我们府里用午膳。如果你没别的事,就一起吧。”   “是。”   “桐桐也会一起来的。”秋君霖又补了一句,这小子对他那个宝贝外甥女上心着。这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了,一有闲暇功夫二人就凑到一起骑马射箭,可谓两小无猜,他都看在眼里。   对秋君霖来说,义子文武双绝,性子沉稳,虽然寡言了一些,但照顾起桐桐来可谓无微不至,就是那一张脸……若不是那么大一块红印,就他的五官容貌,只怕在整个定安城中都寻不出比他出挑半分的来。   只是这些年来,义子也不肯看大夫,只道无所谓。他也是这么觉得,毕竟男人,又何须在意容颜。可是妹妹妹夫这般宠爱桐桐,若义子的脸不能恢复正常,只怕……   意识到这,秋君霖忽然心中发笑,觉得自己想太多,这两人年纪才多大,他怎么就操心到那种地步去了。   春末,夜凉似水。   茯苓将偷看来的情形都告诉了夏疏桐,道:“我看这母女俩,比陌生人还要生疏呢!二夫人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二小姐合着半点反应都没有,就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娘。二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人家问得情真意切的,她就面无表情,答什么‘尚可’、‘还好’、‘勿念’、‘不必担心’,能两个字回答绝不用三个字来答,能三个字来答就绝不用四个字!像是吐一个字要掉一颗银子出来似的!最后二夫人话都没说完,她福了个身就施施然转身走了,倒像是在应付旁家惹人讨厌的夫人似的!”茯苓说了半日口都干了,喝了一杯盏又继续道,“小姐,你说这二小姐要回来住多久啊?”   夏疏桐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应该也不会太久吧,先前听我娘说只回来住上一阵子,看望一下二夫人,听说她那边有女学,还在上学呢,也不能落下太多功课。”   “能不落下吗?这一来一回都得两个月咯!”茯苓道。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两个月在路上,兴许见闻都不少咧!”夏疏桐笑道。   “是啊!”茯苓托腮,有些羡慕道,“奴婢也想去闯荡江湖,整日呆在这定安城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尤其是秋墨他们就要离开了,到时候连个吵嘴的人都没有了,日子想想都觉得无趣!   夏疏桐心中忽然浮起了一个念头来,确实,一诺哥哥他们一去就是三五年,这日子得多无聊啊。她其实都不想上学了,什么琴棋书画、德行礼仪她该会的都会了、该懂的也懂了,要是这几年时间里,她能到处去游山玩水那该有多好啊!   只是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她身为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像江湖儿女一样走南闯北呢?拉开安危的问题不问,她爹娘也不会让她离开他们身边的,这般没希望,夏疏桐很快打消了这个刚刚生起的念头。 第49章   隔了一会儿, 夏疏桐让木棉把她的针线篮子拿来, 随手裁了块布,绣起了花样来。   茯苓咋舌, 道:“小姐,你绣东西?”平日里小姐拿针线不都只是做做样子吗?印象中小姐可不喜欢做针线活,平时都是让木棉帮她绣应付过去的。   夏疏桐淡淡应了一声, 头也不抬, 许久没绣过东西,针法都有些生疏了, 好在手指因平日勤练暗器的缘故还算灵巧, 只绣了没一会儿手感就上来了。   “小姐, 你要什么绣东西啊?”茯苓凑过来问道。   “就随便绣一点。”夏疏桐随口应道, 穿针引线间,一条线条简单却不失活泼灵动的小鱼就从她葱白般的指下像变戏法一样地变出来了。   “真好看!”茯苓笑道, 真没想到小姐针线活这么厉害!   夏疏桐想了想,喃喃道了一句,“不对。”说罢又扯了一小块布,埋头绣了起来, 这会绣得很是认真, 一小炷香后,夏疏桐才收了线, 仔细看了看。   茯苓撇了一眼, 忽的一惊, 拿过一看, 只见这布的正反两面都绣着一条摆尾的小鱼,活灵活现的,茯苓惊喜地叫了起来,“小姐,这是双面绣啊!”   夏疏桐一脸淡定,点了点头,“烧了。”   “啊?为什么要烧啊?这绣的多漂亮啊!烧掉不是浪费?”茯苓十分不解,又好奇道,“小姐你怎么会绣双面绣啊?”这手艺可不是一般人都会的,而且小姐年纪还这么小,之前有听木棉说过小姐针线活不错,可很少见她亲手绣呀,偶尔绣几个花样也是应付了事。   “烧了就是,”夏疏桐道,“别让人知道我会这个啊。”   “为什么呀?”茯苓不明白。   “那我问你,你想不想自己的荷包或是帕子上有这些漂亮的双面绣啊?”   茯苓连连点头,“当然想啦!”   “那你想不想我绣一个给你?”   茯苓一听,有些惊喜,“谢谢小姐!”   夏疏桐额上冒黑线,正色道:“我不想绣。如果大家都知道我会双面绣了,那以后任谁都要我绣东西送给她们,那我得多忙啊!”姑娘家互赠些自己绣的荷包啊手帕啊很常见,这当中要是谁做得出色又难得,那就会大把人来讨要了,给了这个那个没有,情面上难做,而且做这东西又耗时间,她又不是什么绣娘,才懒得做这个。   茯苓听了,一脸失望,“好吧小姐,我懂了。”   夏疏桐“扑哧”一笑,瞧茯苓这不高兴的样子!就在夏疏桐正寻思着偷偷绣个什么花样送她的时候,茯苓拿着手上的帕子道:“那小姐,你这个送我好不好?要是有人问,我就说是在外面买回来的!”   夏疏桐拧了拧眉,这个她拿来练手的,她自己可不满意。   “好嘛小姐,求求你了?”茯苓撒娇。   见了她这副喜欢极了的模样,夏疏桐笑道:“喜欢就收着吧。”她有空再给她绣个好的就是。   “谢谢小姐!”茯苓高兴得跳了起来,又拿起了夏疏桐之前绣的单面小鱼的帕子,硬塞给木棉,“木棉,这个别浪费,你收着!这可是我们小姐亲手绣的呢!一般人没有的!”   夏疏桐笑,对木棉道:“你处理了就是。”   木棉接了过来,抿唇一笑,“谢谢小姐。”   夏疏桐起身,去了院子里存放布匹的耳房,好不容易挑选出了一块深蓝色的布料来,仔细裁出了一块手帕大小的布来。   “小姐,你要绣手帕啊?”茯苓问道,可是看这颜色,难道是绣给老爷的?   “不是。”   夏疏桐回房,拉开自己的妆匣,将放在里面一罐葫芦状的小瓶子拿了出来。   “咦?”茯苓惊讶道,“小姐,这不是定魂丹的药瓶吗?”   “是啊。”夏疏桐笑应。   “这个……定魂丹不是都送到护国公府去了吗?怎么这里还有一瓶?是谁的啊?”陈夫人说过,定魂丹只有三颗。   “一诺哥哥的呀。”夏疏桐笑道。   “一诺少爷的怎么会在您这儿呀?”   夏疏桐浅浅一笑,“我准备给他绣个佩袋,到时再一起送给他。这么重要的救命药,当然要随身携带啦!不然还真放药箱里不成?”   夏疏桐说着,将葫芦瓶放在布上比划着,又用布包量了一下,斟选着下针的地方。不过要绣个什么样的图样好呢?夏疏桐想了半日,也没想出合适的图样来,又见天色已晚,干脆上床歇息去了,一边睡一边想着——   银杏叶?太简单了!竹子?好像又太闷了!夏疏桐思来想去,忽的想到今日桃之给她家小长怀绣的肚兜,肚兜上一条小胖鲤鱼看起来活泼又可爱,她就说她今日练手怎么就连着绣了两条鱼呢?原是受了那肚兜的影响,话说,那条鱼还真可爱。夏疏桐想了一下,一诺哥哥平时沉默寡言,给他绣条小胖鱼他看着会不会开心一点?而且,夏疏桐有些担心,他上战场杀过人后回来会性子大变,变得像前世那样可怕起来。她衷心地希望,他回来后还会是她的一诺哥哥,话不多,却对她很好又温柔的一诺哥哥。   夏疏桐想着想着,怀着这样的憧憬沉沉地进入梦乡了。   秋一诺自然不知道还有这等美事等着他,这日早上他练过武后,像往常般打坐调养内息,秋墨忽然敲门而入,给他送来一封信,道:“少爷,门房说是一个姑子送来的。”秋墨不免好奇,说到姑子,跟他们有瓜葛的也就是镜花庵的吧,难道是姑姑托人送来的?可不对,姑姑送信肯定是给他呀,怎么会给少爷呢?   秋一诺听到这话,眉头一松,接过信拆开来看,眉头愈发舒展了开来。   秋墨见了他这模样,笑盈盈问道:“少爷?有好事?”少爷平日甚少显露情绪,今日神情这般舒畅定是有好事。   秋一诺勾唇一笑,掏出火折子吹出火来,将信燃了,道:“给你一个上午的时间,搜罗文安然所有能让御史弹劾他的罪证。”   “我、我姑父?”秋墨惊讶。   “从今以后,他就不再是你姑父了。”秋一诺悠然起身,“再派人去给文府送个信,请他下午醉香楼一聚,不到后果自负。”   “这是……”秋墨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是个什么情况,登时眉开眼笑道,“好咧,小的这就去!”   午时还没到,秋墨便兴冲冲地回来了,好你个文安然,自诩清高,原来不过装模作样罢了!他还以为要查到他的把柄很难,可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其实这种小盈小利的小毛小病,大家一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真放到明面上来,又碰上个难缠的御史,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秋墨一路走来,脚下生风,只觉得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畅快!经过前厅时,发现前厅很是热闹,一看,原是夏府的人过来了。   秋墨见秋一诺也在前厅,忙走了过去,朝他点了点头,秋一诺会意。   夏疏桐这边,并没注意到秋墨的到来,只暗暗注意着夏馥安与秋正南的互动。   秋正南今年不过十四岁,他遗传到了秋君霖的好样貌,五官面容生得十分俊逸。前两年,年仅十二岁的他童试便夺得“案首”,身为护国公府的嫡长子,论貌不输潘安,论才不输子建,这两年在定安城已是名声渐起。   今日的秋正南身穿一件月白色的广袖儒服,礼貌得体的言行举止更衬得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就这般看来,他与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的夏馥安倒是十分登对。这二人,初初一眼,倒颇有些一见倾心的调调来,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如今这会儿正兴致盎然地谈论着诗词歌赋呢。   不知夏馥安说了什么话,秋正南喜上眉梢,忍不住赞道:“倒不知表妹竟有这等才学!”   夏馥安低眉浅笑,“表哥谬赞了。”   茯苓听得直翻白眼,夏疏桐见了她这副鬼脸的模样,用手肘轻轻推了她一下,茯苓这才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夏疏桐感慨,这两人重活一世,分开了数年,又看对眼了。   夏疏桐不由得想起秋一诺,这一世,他不会也看上了自己吧?应该不会吧?现在两个人关系这么要好,就像亲兄妹一样,大家都这么熟了他应该不好意思对她下手吧?   夏疏桐想到这,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秋一诺,秋一诺觉察到了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对她弯唇一笑,夏疏桐下意识地回之一笑,像是二人间的默契。   就在这时,正与夏馥安谈笑的秋正南忽然毫无征兆地看向了夏疏桐,正好看到她的低眉浅笑。秋正南觉得,夏疏桐身上似有一种温柔,只对秋一诺绽放。   夏馥安顺着秋正南的目光看过去,在夏疏桐和秋一诺二人身上扫视了一下,很快收回了视线,唇角依然噙着温婉娴静的笑意。 第50章   夏府一行人在护国公府用过午膳后, 又出府逛了一个下午。一路上, 秋正南热情地为夏馥安讲解着定安城里这几年的奇趣,夏馥安听得津津有味, 又感慨:定安城里真是日异月殊,与小时候记忆中的大不一样了。   秋一诺与夏疏桐走在后头,低低说着话, 二人身后的秋墨和茯苓也压着声音在吵嘴。   路过醉香楼附近的时候, 秋一诺见时辰差不多了,对夏疏桐道:“桐桐, 我去附近办点事, 等一下就回来, 你们先逛。”   夏疏桐点了点头。   秋一诺将秋墨留了下来, 又同诸位长辈说了一声便离去了。   秋一诺走远后,秋正南扭头对夏疏桐笑道:“桐桐, 怎么走那么后?也不见你陪安安说说话。”   秋氏听了对夏疏桐笑道:“整日粘着你一诺哥哥,还不快过来。”   夏疏桐这才笑着上前去,不过倒是安静了许多,因为她一对上秋正南就不想说话。   秋一诺只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站到了夏疏桐身边, 低头和她说话,两个人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慢慢地又走到了后头去, 时而说说笑笑, 时而什么话也不说, 就跟在大人后面这么肩并肩地散着步。   “一诺哥哥。”夏疏桐忽然仰头喊他。   “嗯?”秋一诺侧头,垂眸看着她,眸色温柔。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药箱里少了一样东西?”夏疏桐娇俏笑问。   秋一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夏疏桐咬着下唇笑,手像小大人一样背在身后,道:“我过两日再给你好不好?”   秋一诺点点头,也不多问。   两家人在酒楼用过晚膳后,又一起逛了夜市,这才各自回府。   秋一诺回护国公府后,有暗卫前来禀报,道文安然去了镜花庵,不过秋墨姑姑并没有见他,他在念慈居外面等到天黑才垂头丧气地走了。   秋墨听了道:“他会给文书吗?”   他姑姑是文安然的贵妾,妾侍是没有同夫君和离的资格的,只能由丈夫选择罢妾,写上一封罢妾文书,连着之前的纳妾文书一起,去官府那边落实,二人才算再无瓜葛。   秋一诺笃定道:“会给。”   文安然最近有一个不错的升迁机会,若在这等关头闹出什么丑闻来,对他损失太大。而且对他来说,他罢妾后也不会死心,会继续找各种理由与秋墨姑姑纠缠,而那样的相处方式,与现在也没什么区别。文安然只知道姑姑是心软之人,却忽略了温柔的姑姑其实也是个性子刚烈的女子,没名没份了如何还会同他纠缠不清?只要她肯狠下心,便能斩断情丝。   果然,天微光的时候,秋一诺府外的手下及时给他送来了两份文书。   罢妾文书新落而成,还有几滴类似眼泪的水渍滴在了上面,又有暗卫来报,道文安然天亮的时候才面如死灰地踏出了书房,这日还告了病假,没去翰林院当值。   秋一诺嘲讽一笑,这一切,哪有他所谓的前程重要。   早早的,秋墨便去官府代-办了文书,因着是护国公府出的面,官府那边效率极高,不到一个时辰就落实下来了。   秋墨拿了罢妾文书回府去了,不知为何,他去的时候兴冲冲,回来的时候拿着这两张纸心情却觉得沉重了起来,心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这难道不是喜事吗?”秋一诺淡淡道。   “姑姑这样子,以后要怎么办啊?”秋墨叹了口气。   “你不养她?”   “当然要养啊!可是……”秋墨皱眉道,“我更想她幸福,我希望能有个人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然后她还可以生几个娃娃,因为姑姑很喜欢小孩子的!”   “那你是觉得姑姑嫁不出去了?”   “当然不是!姑姑这么好的女人,谁娶到她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哪像姑……那个文安然,把她当成草!他是瞎了眼!”   “那就是,你又急什么?”秋一诺不疾不徐道,“义父手下那么多将士,我们为她多多留意一下便好了。”   秋一诺这么一说,秋墨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了,“说的也是!”将士们都是豪杰义士,不同那般迂腐的文人,他们甚少在意女子是否初嫁,就护国公爷手下,还有不少将士都是娶的寡妇呢,也没见他们嫌弃过。   秋墨想了想,要是换了自己娶个二婚的?他也不介意!不过他可能会遗憾怎么不在之前就认识她,而是让她嫁给了别人。   “那少爷,这个文书什么时候拿去给我姑姑呀?”秋墨问道。   秋一诺接了过来,“我给她送去。”说罢便要出门。   秋墨跟上,秋一诺却止步回头道:“你忙你的去吧。”   秋墨怀疑地看着他,“不对?少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和我姑姑有秘密对不对?” 就罢妾这事,少爷也一直隐瞒着他,他都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说服了他姑姑离开文安然。   秋一诺淡笑,“有机会你自己问姑姑去。”   镜花庵里。   秋墨姑姑接过罢妾文书,半响没说话。   秋一诺道:“姑姑,我怕文安然在这之后,对你仍多番纠缠,你可想好了去处?”若没有想好,他会替她安排,这镜花庵是无须再呆的了。   秋墨姑姑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西北。”   秋一诺一怔,没想过她竟有这个打算。   其实将士们是可以带家属随军的,毕竟军队也需要后勤照顾,有亲人陪伴,对将士们的士气也有所鼓舞,只是边城那种地方不太-安定,条件虽不算艰苦,但哪里比得上家乡舒适,是以大多家属都不会去。   秋墨姑姑冲他浅浅一笑,“我可以留在城内照顾你们,而且我懂医术,将士们若是生病了或者受伤了,我都帮得上忙,也可以给军医打下手。”   她的母亲是女医,她自小耳濡目染的也懂一些医术,平日在镜花庵除了佛经,她也会看一些医书。这几年静花庵里的姑子们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找她开的药,她自问医术是尚可的。   秋一诺摇了摇头,“我不建议姑姑去。”他知道,她一来是为了逃避文安然,二来是舍不得秋墨,想要亲自去照顾他,毕竟秋墨今年才十四岁,对她来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秋墨姑姑苦笑,语调有些悲凉,“我若不去,就无处可去了。秋墨是我如今唯一的牵挂,如果真要离了他,那我也只能长伴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了。”   “姑姑……”   “一诺,你自小便很懂事,我也不把你当小孩子看,姑姑这两天真的想了很多,我希望你能成全我这份心意,让我活出我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再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她说到,哀哀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了。”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应该也就可以忘了他,忘掉这些难堪的事情了吧。   秋一诺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很久,秋墨姑姑也一语不发。   许久之后,秋一诺才开口道:“我有三个条件。”   秋墨姑姑眼中有浅浅的惊喜,连忙点头,“你说。”   “第一,姑姑要呆在城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城,危险的地方半点不能去。”   秋墨姑姑郑重点头,她惜命得紧,她还想要看着秋墨长大娶媳妇呢。   “第二,姑姑不能以你现在的身份去,到时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身份。”秋一诺思虑后道,“我有个手下,他叫七白,我们都叫他七叔,此行他会以军医的身份随行,姑姑就当他的小徒弟,他也会负责照顾你。”   “小徒弟?”她这个年纪,应该也算不上小徒弟了吧?还是这七叔是个老头子?   “是,姑姑如果当他的徒弟,将士们都会给你几分薄面。不过,他的徒弟需要姑姑女扮男装,这样姑姑行事会方便许多。”   其实,是因为秋墨姑姑姿容不错,只是秋一诺身为晚辈不便当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免冒犯。秋墨姑姑的容貌在定安城内不算出色,可到了边城那种地方却是很显眼的了,为免麻烦,干脆让她扮作男装,行事总会方便许多,也可免去将士们的遐思。以秋墨姑姑的身段和容貌稍微打扮一下,扮作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成问题,可能身形会有些纤柔,但有七叔照顾,旁人也不会欺负到她头上来。   秋墨姑姑想了想,点了点头,“最后一个?”   “若不喜欢,随时回来。”   秋墨姑姑失笑,点头。   她的笑容很甜,尤其面上两个梨涡,一笑尽现女气,秋一诺道:“姑姑以后说话做事,尽量粗鲁豪放一些。”   秋墨姑姑抿嘴,面上现出浅浅的梨涡来,展手同他抱了一拳,英气道:“我知道了!”   秋一诺颔首,抱拳回之一礼。 第51章   两日后, 夏疏桐借着去长生药铺的理由出了府, 实则偷偷跑去郊外和秋一诺踏青去了。   如今正值春日,郊外绿草成茵, 山花烂漫,一派大好春-光。   夏疏桐干脆下了马,在山坡上奔跑了起来, 跑得痛快, 她忍不住大声呼唤,又大声笑了起来, 跑累了整个人躺在草地上, 仰望蓝天。春天的阳光很是温暖, 照得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忽然, 湛蓝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张戴着半个面具的脸来,面具下有一双温柔的眼, 还有含笑的唇角。   夏疏桐低低地笑,翻了个身爬坐起来,甜甜叫道:“一诺哥哥!”   秋一诺蹲下,从身后变戏法般地掏出了一束花来。这是一束新鲜漂亮的野花, 有各种颜色的小雏菊、还参杂着白色的满天星、紫色的勿忘我, 颜色缤纷得紧。   夏疏桐又惊又喜,立刻接了过来, “好漂亮!”   秋一诺微微一笑, 在她身旁坐下。   夏疏桐忽地有些红了脸, 怎么二人关系好像有点像恋人呢?不, 是她想歪了,兄长出游顺手摘点花送给妹妹,应该也很正常吧?   夏疏桐甩了甩头,不再胡思乱想,端坐起来一脸正经道:“一诺哥哥,我有东西给你。”   “嗯?”秋一诺目光从远处的景色收回,看着她鼓鼓的小脸。   夏疏桐抱着他送的野花,从腰间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深蓝色佩袋来,只见佩袋上绣着一条金色的摆尾小胖鱼,活灵活现,就像是在水中一样。   夏疏桐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窘迫起来,将佩袋往他手中一塞,也不敢抬头看他,“这个送给你。”   “送给……我?”秋一诺有些怔。   “是啊,这里面的药比较重要,桐桐想一诺哥哥最好随身带着,就顺手做了个佩袋。”夏疏桐笑道。   秋一诺缓缓接过,在手中摩挲了一阵,也不知是在摸上面绣着的小胖鱼,还是在摸里面的葫芦瓶儿,忽地笑了,露出了两排齐整而洁白的牙齿来。   夏疏桐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话说,她很少看到一诺哥哥笑得这么……开心啊。   “我一定会,随身带着的。”秋一诺认真道。   见他似乎很看重自己送的这个佩袋,夏疏桐心中一喜,甜甜一笑,“那一诺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哦。”   秋一诺顿了顿,才“嗯”了一声。   “还有,上了战场也不要怕……”   “嗯。”   “你要注意安全啊,不要受伤哦……”   夏疏桐想到一句就交待一句,秋一诺不厌其烦,一一答应了。   “那桐桐也要,等我回来。”秋一诺道。   “好啊!”夏疏桐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   不远处,秋墨和茯苓骑在马上慢慢走来,茯苓在马背上笑道:“没想到二少爷还会送花呀?”   “这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出的主意!”秋墨一脸得意道。   茯苓一听,眉毛挑了挑,“哟!”   “不就一朵花嘛!”秋墨从马上俯下-身来,手一捞就折下了山坡上一朵大红色的野花,手一递,“喏,给你!”   茯苓脸一红,嘟囔道:“这么大一朵!”虽然面上有些嫌弃,可手已经伸了出来准备接过。   “大一点不好吗?”秋墨也没注意到她伸出来准备接花的手,径直将这野花插到了她头上。茯苓还未来得及害羞,就听到秋墨笑嘻嘻地朝二人身后的海东青和木棉问道:“你们看,这样像不像疯子?疯子头上都是这样插着花的哈哈哈!”   茯苓面上带着几分羞涩的笑意忽地凝住了,双手慢慢紧握成拳,心生暴怒,一把扯下头上的野花揉碎了就朝秋墨砸了过去,秋墨笑着驭马跑开了,还站起来得意地朝她扭着屁股,“打不到打不到!”   茯苓气得牙痒痒的,二话不说驭着红绸便追了上去,这个混蛋,让她抓到他他就死定了!   夏疏桐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扭头看向了驾马急驰的二人,“他们怎么啦?”   秋一诺淡淡扫了一眼,“没什么。”   秋一诺看了看她,忽地从她抱着的花束中折了一朵鹅黄色的小雏菊下来,轻轻别在她鬓边,看了看,浅浅一笑。   夏疏桐抬手轻轻摸了摸,有些羞赧,低声问道:“好看吗?”   秋一诺“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好看。”   夏疏桐羞涩一笑。   快乐的日子仿佛过得特别飞快,出征的日子眼看着就到了,夏疏桐也越来越珍惜他们还在的日子。   舅舅、秋一诺、秋墨,还有秋墨姑姑,都是她的亲人好友啊!可他们就要走了,一去三五年,也不知能否平安归来。   出征的前一日,夏疏桐唉声叹气,拿着手中的一道平安符闷闷不乐,这是昨日她和娘亲舅母她们去白马寺求回来的,想到明天舅舅他们就不在了,夏疏桐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小姐小姐!”茯苓急急跑了进来,“二少爷来了!”   夏疏桐一听有些欢喜,站了起来,可见了茯苓这副急匆匆的模样,又道:“来就来,你急什么?”怎么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二少爷不是来找你的!”茯苓连连摆手,“他是来找老爷的,我刚刚在院子里撞见他了。”   “哦……”夏疏桐一听有些失望,又坐了下来,不过,一诺哥哥找完爹爹,应该也会来看看她吧?   “小姐,我跟你说,二少爷的样子很不对劲!”茯苓凑过来,“我看二少爷像是有事,那个脸很沉重!总之他今天的样子跟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   夏疏桐歪头,有些想不通是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小姐,我去探探什么情况?”茯苓提议道。   夏疏桐想了想,悄悄点了点头,“你小心点啊!”   “好咧!”茯苓一溜烟儿就跑了。   过了一小柱香时间,茯苓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喊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夏疏桐一听到这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迎了出来,“怎么了?”   茯苓着急道:“小姐,我看到二少爷给老爷下跪了!二少爷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老爷听了他的话那个眉毛都快皱成八字形了!”茯苓还比划了一下,“老爷好像很不开心!”   “什么?”夏疏桐又惊又忧,以一诺哥哥的性子不可能会无端端给人下跪的,哪怕那个人是她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这,夏疏桐忙问,“你可有听到什么?”   “没有!”茯苓说到这就来气,“我正想仔细听,谁知道秋墨突然就冒了出来,把我赶走了!他一定是故意的!”茯苓气得直跺脚。   夏疏桐咬唇,犹豫片刻后道:“他们在哪?”   “书房里!”   夏疏桐一听,忙往书房赶去了。她觉得她爹平时挺喜欢一诺哥哥的,或者说是很欣赏他,她爹性情大方,不可能会生这么一个优秀晚辈的气,难道真是一诺哥哥做了什么不能原谅的错事?   夏疏桐赶到书房后,却见秋墨笑嘻嘻地守在书房门口,一见到她就上前来拦她,“大小姐怎么过来了?”   “我、”夏疏桐有些担忧,“一诺哥哥呢?”   “在跟老爷谈话呢!”秋墨笑嘻嘻道。   “他们谈什么啊?”见了秋墨这模样,夏疏桐的担忧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们小姑娘不懂!”秋墨故作老成道。   夏疏桐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茯苓对此嗤之以鼻。   不一会儿,秋一诺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面色如常,不喜不悲。   “一诺哥哥!”夏疏桐忙迎了上去,笑问道,“你今天怎么过来啦?”她暗暗打量着秋一诺,却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秋一诺淡淡道:“嗯,我过来找姑父有点事。”   “什么事啊?”   “很重要的事。”秋一诺正色道。   “哦……”夏疏桐见秋一诺没有要告诉她的打算,也不好往下追问,便不问了。   二人默默往外走着,夏疏桐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一道平安符来,递给他道:“一诺哥哥,这是我昨天跟娘去白马寺求的,你带在身上吧?可以保平安的,跟定魂丹放一起好不好?”   秋一诺垂眸看着她手中的平安符,微微一笑,将系在腰间的她送的佩袋解了下来,拉开开口。   夏疏桐小心塞了进去,边塞边道:“有了平安符,一诺哥哥一定会平平安安归来的,也不会受伤。”   “嗯。”她放好后,秋一诺收紧了佩袋口,这佩袋口夏疏桐还是编的有护身寓意的金刚结,编得结实漂亮。   书房里,夏知秋隐在窗台后,透过窗缝静静地看着这二人,沉默不语。   二人很快便出了院子,身影消失不见。   跟在这二人身后的秋墨忽地叹了口气,一脸羡慕道:“真好。”   “好什么啊?”茯苓没好气道,还有些生他的气。   “有平安符啊!”秋墨不以为然道。   茯苓撇了撇嘴,一会儿道:“我也有。”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浅蓝色的佩袋来,佩袋上也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摆尾小鱼,只是佩袋缝得不太好,形状有些别扭。茯苓从扁扁的佩袋里摸出一道平安符来,当着秋墨的面抖了抖。   秋墨眼前一亮,“要不你这个佩袋给我吧?我正好也缺个佩袋!”   “那要不……平安符也顺便送你咯?”茯苓一脸温柔道。   秋墨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我呸!你做梦去!”茯苓瞬间变脸,狠狠啐了他一口。   “啧!你这么小气做什么?”秋墨皱眉道,想来是为了那天野花的事,记仇到现在。秋墨心道:女人果然得罪不得。   “你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茯苓一脸不高兴道。   秋墨拧了拧眉,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求你了。”他服个软哄一下就是了,毕竟明天都要走了,他可不能跟个小女孩计较。   “哈哈!你求我我也不给你!略略略!”茯苓笑嘻嘻的,朝他做着鬼脸跑开了。   秋墨额上直冒黑线,这小丫头真是……气死他也!他可是先服软了啊!给她台阶她还不下? 第52章   次日一早, 负坚执锐、精神抖擞的将士们从宫前出发, 声势浩大的军队斗志昂昂地往北门去了,百姓们夹道热情相送。   夏疏桐在约定好的悦丰酒楼二楼雅间看着他们, 领头的是她舅舅秋君霖,身穿金色的铠甲将服,在战马上威风凛凛。   秋一诺和秋墨二人不过十四岁, 之前从未上过战场, 穿的是最普通的小兵服,跟在队伍后面持长-枪步行。   夏疏桐知道, 秋一诺回来的时候军功卓越、铠甲加身, 她真希望, 秋墨也能这样风光归来, 一定会的,夏疏桐双手合十。   秋墨在还没到悦丰酒楼的时候就开始东张西望了, 远远的,便看见夏疏桐和茯苓在雅间窗口站着,忙冲她们招手,还用手肘撞了一下秋一诺, “少爷, 你看!”   秋一诺早就注意到了夏疏桐,直到离得近了些才冲她微微一笑。   夏疏桐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眸中忍不住流露出不舍, 一诺哥哥真的要走了吗?她心中忽然好舍不得。   就在他们经过窗下时, 一旁的茯苓忽然丢了个小东西下去, 秋墨抬手接住,见是昨日的那个佩袋,秋墨打开,里面装了一包糖,还有一道平安符,秋墨仰起头来,冲茯苓咧嘴直笑,茯苓朝他做了个鬼脸,“要平安回来啊!”   秋墨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两个少年的身影终是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中,夏疏桐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像是才意识到,他们真的走了。   北梁军队出征后不久,夏馥安也回了江南,夏疏桐一天天长大,性子越发活泼跳脱了起来。   两年后,夏疏桐在定安城已经呆不住了,耗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说服了夏知秋和秋氏让她去游山玩水。为了让他们同意,夏疏桐可是在文武方面都下了苦功夫的,首先在他们面前小露了一把琴棋书画,让夫妇俩知道她诗词歌赋方面不输定安城里大家闺秀们,已无需再留在家中上学;另外,夏疏桐还秀了一把女红厨艺,只道是在长生药铺的掌柜夫人那儿学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夏知秋夫妇俩才发现女儿竟是这般深藏不露,再加上随行的海东青与茯苓二人武艺过关,木棉也会照顾人,夏知秋这才松口,同意她去外面游历个小半年,增长一下见识。   这在定安城里,可是破天荒地头一回,要知道,像他们这种名门世家的姑娘是不可能有机会像男子一样出去游历四方的,尤其还是个未婚的豆蔻少女。定安城里的人知道后,有说夏知秋夫妇俩开明的,也有说糊涂的,就这样叛逆的姑娘,将来回来了哪家敢娶啊?还是他们觉得自家女儿不愁嫁,或是已内定好亲家了?   外面的人不知道,不出半年,夏知秋就后悔了,因为自家女儿说话不算话,一去就是两年,虽然每个月都有寄书信回来,却是没有半点想要归家的念头。   最后,夏知秋无奈,派了一队亲卫去将人给“请”了回来,归家的时候,夏疏桐已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   十四岁的姑娘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这个年纪最是尴尬,没事不能独自出府,只能由长辈们带着参加各种宴席。   夏疏桐有时也会偷偷出府,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呆着,一年下来,原本在外游历两年时瘦下来的身段又变得丰腴了起来。夏疏桐有些不满,那些夫人居然一个个都用珠圆玉润来形容她,好听点叫有福气,直接点这不就是胖的意思吗?   她其实就是脸蛋圆润了一些,身段也不算很胖的,就是胸部鼓了一点。   夏疏桐这会儿立在雕花全身镜前,按压着胀鼓鼓的胸脯,前世她长到二十岁也就鼓起了那么一点点,像个小花苞似的,可今世……才十五岁就胀得跟那些奶妈子似的了,难为情得很。不过值得高兴的,她比起前世已经高了有差不多半个头了,现在她才十五岁,估摸着还能再长高呢!这世真的很不一样,就说癸水吧,前世她十四岁才来的,这一世十二岁就来了,一来癸水,整个身子都跟着发育了起来。   “茯苓!你看这套衣裳怎么样?会不会显瘦些?”夏疏桐拿着一套鲜红色的石榴裙放在身前比划着,这套是半个月前新做的,还没穿过呢。   “小姐你试试呗!”茯苓盘腿坐在窗台啃着瓜子。   “那好吧!”夏疏桐利索地解着自己的腰带,木棉上前帮她换上。   茯苓看得连连点头,小姐身材真好啊,她要是小姐未来的夫君,那就有福咯。   木棉最好帮夏疏桐收了腰,夏疏桐立在镜前一看,乍一看倒蛮显瘦的,显得腰身盈盈一握,可是这胸脯,夏疏桐一侧身,却发现是前-凸后翘的,不仅胸脯看起来饱满欲裂,连臀部也是浑圆挺翘。   “小姐,这套很漂亮啊!衬你肤色!”茯苓连连点头,“好看!”   夏疏桐看向木棉,木棉也点头道:“很好看。”   夏疏桐摇了摇头,不满意,打开衣柜,挑了一件桃红色的留仙裙,这套是前不久她入宫参加宫宴的时候穿的,可是这套好像又太隆重了。   “小姐,要不这套?”木棉给她挑了一件淡紫色的及胸襦裙,这是半月前锦绣阁出的嫦娥奔月款,夏疏桐在前几日仲秋节刚穿过。   “不行不行!”夏疏桐摇头,“这件显胖!”显得胸脯太大了,整个人圆滚滚的,她就是穿了这件才被那些夫人一个个连着夸有福气的。   夏疏桐挑了整整一个下午,六个衣柜的衣裳都让她翻出了大半,在贵妃榻和罗汉榻堆积如山。   最后,夏疏桐穿着一套白色中衣,垂头丧气地坐在堆成小山似的华裳中头疼喊道:“没衣服穿啊!”   “小姐,要我说啊!”茯苓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就你刚刚试穿的第一件石榴裙,最好看了!你放心,你明天要是穿这个,二少爷一定会就此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   夏疏桐一听茯苓这么说,顿时有些难为情,“你胡说什么!”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啊!翩翩公子拜倒在石榴裙下……”   “你、你少胡说!一诺哥哥怎么会拜、拜……”拜在她裙下呢?她又不是为了一诺哥哥才……   “小姐,难道你挑了半日的衣裳,不就是因为二少爷明日要回来吗?”茯苓点明道。   “才不是!”夏疏桐抱起满满一堆衣裳挡住自己发烫的脸,欲盖弥彰地将它们胡乱堆入衣橱内,道,“一诺哥哥回来就回来,他回来是他的事。我……我只是想我明天穿得好看一些!我每次出门不都会挑衣裳穿吗?”   “哦!是这样啊!”茯苓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小姐每次出门最多就挑三五套衣裳,可今天是挑了三五十套都不止啊!   “就是这样,不然你想哪去了?”夏疏桐嘟囔着。   茯苓也不逗弄她了,笑道:“那小姐你穿这件不是正好?明儿他们大军归来,那么多人,小姐你一定要穿个颜色鲜艳鲜艳的,这样二少爷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你啊!哦不对不对,是护国公爷、您的大将军舅舅,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最想念的外甥女啊!”   茯苓是故意这么说的,夏疏桐哼哼了几声,不理她了。   这夜,夏疏桐有些睡不着,一诺哥哥自四年多以前离开,每个月都会给她写一封信,信中话很少,一般也就寥寥几句,有时甚至一个字也没有,就夹着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或是几片不知名的花瓣、树叶。   前几年还算正常,就今年年初开始,他的书信内容变得有些奇奇怪怪起来,有时信上是几句朦胧的情诗,有时是一幅画,画上画着交颈鸳鸯,或并蒂莲,或比翼鸟,或连理枝……就上个月的信,无书无画,直接装了一把相思豆。   她的心思,也被他撩拨得静不下来,就像是原本平静的湖面,下了细碎的小雨,这雨帘连绵不断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着,荡漾着……   翌日午后,大军班师回朝,自城门外,便有欢喜的百姓们夹道热情相迎,宫门外,也有文武百官盛装相迎。   这战打了四年零两个月,史称戎狄之战。北梁大军用了三年的时间收服西戎所有大小部落,不过在收服西戎的过程中,北狄部落曾趁机落井下石,于是,大军在收服西戎后直接北下攻打北狄,经过一年的厮杀后,北狄终于投降,北梁军队大获全胜。   这一战,可以说奠定了北梁在中原的地位,至少在未来五十年内,不会再有他国敢来触犯北梁。而五十年的平和,已经足够一个本就国泰民安的国家彻底繁荣昌盛起来。可想而知,五十年后,北梁国力将会达到一个空前强盛的境界。   戎狄之战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护国公的义子秋一诺,他从一个普通斥候做起,到孤身深入敌营,斩下敌军将领首级;再到鬼离坡一战,率领一支不过数十人的亲兵埋伏敌军五百精兵,以火攻将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毫无疑问,此次归来,将士们若论功行赏,秋一诺定会封侯拜将。 第53章   夏疏桐立在悦丰酒楼二楼雅间窗前, 看着旌旗蔽日的军队自城门处浩浩荡荡而入。与四年前送别他们时的情形全然不同, 两边的百姓们都在热情欢呼着,将士们面容虽有疲惫, 更多的却是欣喜,他们终于归来了,平安归来, 一切的伤痛都有了回报, 他们成为了百姓们心中保家卫国的英雄,等待他们的也将是无上荣光。   整齐的军队中, 领头的仍是她舅舅秋君霖, 身穿金色铠甲, 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冷峻威仪。他身侧是秋一诺,秋一诺骑在一匹毛发黑亮的骏马上, 身穿银色铠甲,高大威猛,头戴狻猊兜鍪,肩挂虎形肩吞, 胸前的护心镜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有些耀了她的眼。   他依旧是戴着半边面具的,夏疏桐忽然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了, 现在的他对她来说很是陌生。她隐隐在他身上看到了前世孤竹王凌厉的身影, 几近成年的他在马背上自有一股清贵之气, 使人望之生畏。   秋一诺忽地朝她看了过来, 她一身鲜艳的红色石榴裙,就这么立在窗后,惊艳了他的记忆。   在此之前,她前世长大后的模样,明明一直都深刻在他心间,再清晰不过,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的记忆忽然就模糊了起来,他甚至有些记不起她前世的样子来了,他整个脑海里都是现如今的她,漂亮到将近夺人呼吸的她。   毫无疑问,她比画骨大师的画还要漂亮,远远一眼,便会让人第一眼注意到她的娇艳美丽。今日的她梳着漂亮垂挂髻,眉间点着一朵细小的红色花钿,将她缀得娇俏可人。秋一诺忽然意识到,她长成了大姑娘了。   前世的她长到二十岁,直到嫁给她,他都觉得她像是小孩子,可现如今的她,像是一眼就长大了,像朵怒放的鲜花,饱满欲裂,引人采撷。   秋一诺隐隐有些心慌,仔细想了想,最近传来的消息中并没有说定安城里有谁在热烈追求她,可是真的没有吗?她看起来那么耀眼,像是看了她一眼,眼里就再也看不进旁人了。   秋一诺想得太多,以至于都忘了朝她笑,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骑着马走出好远了,再回过头来,见她依然立在窗后,却低垂着眼眸,神情像是有些失落。   秋一诺张了张口,却发现离得太远了,他喊什么她也听不见了,周围太过喧嚣。   夏疏桐咬着唇,她觉得,一诺哥哥真的变了,可能因为战场上真的很可怕吧?战场的血腥和厮杀会彻彻底底改变一个人。他以前见了她都会朝她笑的,可是这次却没有。他以后再也不会笑了吗?会变得像前世一样冷酷无情吗?夏疏桐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   热闹渐渐地远去了,百姓们簇拥着将士们将皇宫走去,一众将士入宫论功行赏。秋君霖已是正一品护国公,封无可封,圣上干脆赐了他一道空白圣旨,只要他所求之事不是以下犯上之事,圣上皆可应允;至于秋一诺,他在军中因屡建奇功已被封为五品小将,圣上此番干脆将他连升三级,册封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赐五进大将军府一座;秋墨则被封为正三品镇军大将军,赐三进宅邸一座。   将士们加官进爵的消息很快便在定安城里传了开来,夏疏桐也知晓了,她很为他们开心,可心中也有免不了的失落,一诺哥哥和她距离越来越远了,就像前世一样。   可是,前世他是高高在上的孤竹王,她是一介弃妇,二人身份更加悬殊,他为何反而亲近了自己呢?现如今,她还未曾婚配,他是不是也会对自己……   夏疏桐甩了甩头,她想到哪儿去了,一定是最近那些莫名其妙的信件,才会让她胡思乱想了起来。   这会儿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圣上在宫中设宴犒赏一众将士,也不知道宴席散了没有,他们赶了那么久的路回来,一定很累了吧?夏疏桐想着,宴席散后,他们当早早归家,好好休息才是,只怕要睡到日上三竿吧。   夏疏桐这会儿有些睡不着,抱着软枕在拨步床上翻来覆去。   “笃笃……”忽然,窗外响起了两声轻轻的敲打声。   夏疏桐乍一听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并没留心,可是紧接着,外间似乎响起了茯苓的声音,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夏疏桐这回有些警觉了起来,凝神细听,却清晰地听到窗外响起了“笃笃”的敲窗声。   “谁啊?”夏疏桐抱着枕头坐了起来。   片刻后,窗外响起一声清冷悦耳的男音,轻轻的,“是我。”   这声音如清泉一般,对夏疏桐是个极陌生的男音,可她几乎瞬间就听出来人,整个人猛地打了个激灵,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一诺哥哥?”   外面的人轻轻“嗯”了一声。   夏疏桐吃了一惊,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她鬼使神差地下了床,推开了窗户,动作如同梦游,直到看到窗外真的立着一位身穿铠甲的勇士,她仍一脸懵懂。   “我回来了。”秋一诺低低道。   “哦……”夏疏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惊诧道,“一诺哥哥?”   “嗯,是我。”他回应道,银色的月光倾洒在他身上,他没戴兜鍪,却还身穿铠甲,月光映射在他肩上威严的肩吞上。   夏疏桐一时间心跳如雷,心中像是又惊又喜,又像是在惊惧害怕,半晌才道了一句,“你、你怎么来了?”   秋一诺默了默,道:“庆功宴刚散。”   夏疏桐心跳快了起来,脑海中一片混乱。忽地,外面一阵冷风吹来,夏疏桐有些清醒了过来,她觉得有些冷,折身回去,拿了衣架上的一件氅衣披上,紧接着轻轻拨亮了烛火。   借着灯光,她看清了他,他就立在窗外,墨发高高束起,脸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他的下巴有着坚毅好看的轮廓,轻抿的唇有着优雅的弧线,再往上,一双……同印象中一样温柔却又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愫的眼,就这么望着她。   就在夏疏桐打量着他的时候,他忽地一跃跃了起来,夏疏桐吃了一惊。   他朝她走了过来,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她忽然有些害怕,连连后退,直到背抵上楠木拨步床的床柱,她退无可退,只能停了下来,柔柔喊了一声,“一诺哥哥。”就像小时候。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无数根羽毛挠在他的心尖儿上。   秋一诺的头低了下来,轻轻唤了一声,“桐桐。”伴随着一阵醇香的酒气。   他忽然觉得她美得摄人心魂,在宴席上喝了那么多的酒他都没有醉,可是看她一眼,他却觉得像是醉倒在了瑶池里。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刚睡醒的缘故,还是因为害羞,在暧昧色烛光的照映下,像颗饱满鲜艳的红苹果般诱人,像是在引诱着他咬它一口。   他真的好想好想咬一口,想到他几乎克制不住。他的脸就这么地压了下来,温热的唇紧紧地抵在了她通红的脸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她身上好香,好香,有股香气,像是能让他溺死在里面。   夏疏桐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立在了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的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轻轻抵住了他的胸膛,那明明是冰凉的铠甲,她却仿佛触摸到了铠甲下一颗炽热的跳动个不停的心。   她听到了急促而强有力的心跳,不知道是谁的……不,她知道这是他的心跳,因为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就在她胸口跳动着,像是随时能跳出来一般,而胸前的这个心跳,是他的,比她的心跳跳得还要热烈,还要冲动,像是她的手能触摸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炙热的唇才缓缓地离开了她的面颊,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眷恋的眼神看着她,像是要吃了她。   她桃红色的面颊上印着一个深红色的印子,这是他留下的,就像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专属于他的印迹。   夏疏桐怔怔地看着他,目瞪口呆,还没意识到他亲吻了她。   秋一诺缓缓开口,有些沙哑道:“我,很,想你。”简单四个字,像是饱含了这四年来无尽的思念。   等夏疏桐回过神来的时候,茯苓已经站在她面前了,秋一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离开的,她全无印象。   茯苓轻轻摇着她,有些惊慌,“小姐你没事吧?”小姐怎么像被人勾了魂一样?茯苓的目光忽然落在她面颊上的红印上,惊道,“小姐你的脸怎么了?二少爷不会是……不会是亲你了吧?”   夏疏桐听到这句话,忽地反应过来,连忙伸手紧紧捂住她的嘴,“不是!他、他……”夏疏桐自己都愣住了。   不对,他亲了她,他真的亲了她!她脸上还有感觉,像是还留有他唇的余温。他吻住她的脸的感觉,温热的呼吸伴随着醉人的酒气呼洒在她脸上的感觉,炙热的唇重重印在她脸上的感觉,还有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通通都记得。   夏疏桐的身子忽然软了下来,他喜欢她,是前世的那种喜欢。这一年来的信件,他都在表达着他对她的爱意,可她却在自欺欺人。   夏疏桐忽然觉得自己双腿软得厉害,站不起来了。 第54章   庆功宴连续摆了三日三场, 第四日, 各将士原本该回家中休息了,夏疏桐却听秋氏说秋君霖同秋一诺、秋墨三人不知何故又入宫面圣了, 三人还在宫中过了夜。无缘无故,重臣与外男在宫中过夜,这种情况很少见。夏疏桐隐隐觉得, 这事和秋一诺的身世有关, 前世,秋一诺也是在得胜归来认回……亲父的, 连同面上的红印也一起消了。今世若无意外,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吧。   夏疏桐也不知道认回那个身份是好还是不好, 若说他以前身为护国公的义子身份只是徒有虚名, 可如今他经过自己的拼搏终于成为了手握实权的大将军,这个实力与名誉并重的身份已经足够他今后在定安城中立足了, 也无需那个只是锦上添花、更有可能给他带来麻烦的身份吧。   是夜,夏疏桐又睡不着了,其实她这几个晚上都没睡着,老是梦到前世他娶了她之后的情形, 前世她嫁给了他三个多月, 在一起的时间也不是很多,她印象中最深刻的也只有那三次同房了。   第一次, 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他不疾不徐, 一件一件地脱掉了她身上的衣裳, 可他自己身上却还穿得好好的, 她惶恐而羞耻,不敢抗拒已经身为王爷的他。   她紧紧地闭着眼,只知道他双手轻轻按在自己两肩上,紧接着脸上便落下了一个极轻极轻的吻,轻得像是她的错觉。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只见他低着头,神色冰冷而认真地拧开了一个小罐,接下来他的动作又羞得她闭上了眼。   紧接着,他便直驱而入……   那是她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可怕的时刻,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活活地劈开了,劈成两半。她连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就彻底地晕死了过去。醒来后,她像是刚生产完的妇人,在床上躺了几日才下得了床。   她以为自己遭受了灭顶之灾,可是后来才知道他什么都没办成,她一晕倒他就喊女医进来了,女医进来后,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门外守着的丫环说,他当时听完女医的话,脸色阴沉得可怕,像是要杀人。   在那之后,她的身子养了将近一个月才好。   一个月后,他又来了。   这一次的他很温柔,用唇和手细细描绘了她的全身,她战栗不已,可是他一挺身,她便疼得直掉眼泪,哭着求他放过她,他只能作罢。她既害怕又委屈,生怕他要继续欺负她,愣是这么哭了一夜,他则哄了她一夜,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别哭了。   这一夜过后,又过去了一个月,这一次,他哄了她很久,她瑟瑟发抖又不敢拒绝他,最后他一分开她的腿,她便忍不住全身直冒冷汗,晕死了过去。   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她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死得太早了,没有挨到他行事房的下一个月。前世的他给她留下一种印象,同房这种事,他一个月有一次的需求。   夏疏桐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她去白马寺上香,目的是想为外祖母祈福,希望中风的外祖母快点苏醒过来。   她坐在马车上,两个丫环在她两边坐着,王府的车夫在前面赶着马,身后跟着几个护卫,一切如常。   可是走到半路,前面突然就混乱了起来,也不知是官府在追捕流民,还是两拨江湖人在厮杀,她马车的马都受了惊,车夫好不容易才制好。丫环掀了车窗帘,她看到外面刀箭如雨,一片混乱,丫环嘱咐她呆在马车里不要出来,她连连点头。可是两个丫环一出去,窗外便迅速射入了一支冷箭,直中她心口。   这箭力度很重,几乎将她的人都钉在了马车壁上,那一刻,好疼,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她手握着箭,看到好多好多血从她胸前的伤口涌了出来,那种温热的粘腻止都止不住,她也没想过要止住它们,她握住箭,只希望它能别那么疼,希望马车能停下来,别那么颠簸……   临死前那一刻,她是痛苦的。她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悲哀,回首匆匆二十年,有太多太多的遗憾未了了。   许是上天垂怜,才给了她这么一个重生的机会吧。   这一世,她真的过得很好,有很多值得信任的亲朋好友:爹娘、外祖母、舅舅,茯苓、秋墨、秋墨姑姑,还有陈郁生和桃之,他们都关心她,爱护她,她也习了武,能够自保,不再像前世一样,只能依靠他人的庇护。   感觉,今生已经很美满了,但似乎还差了一个……可以和她相伴一生的人。   会是他吗?夏疏桐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不!夏疏桐连连摇头,想都别想,她受不住他,就算今世她的身体和前世不一样了,她也受不住.她只想当他妹妹,不想要当那个会和他同房的人。   想到这,夏疏桐又烦得抱着软枕在床上滚来滚去,难以入眠。   明日,爹娘要设宴为舅舅接风洗尘,他自然也是要来的,想到几日前他的那个吻,夏疏桐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二人之间,好像回不去之前那种关系了。   夏疏桐正烦恼着,忽地,窗外又响起了“笃笃”的两声,夏疏桐心一惊,屏住了呼吸。   “笃笃”——静夜中尤其清晰的两声。   “谁?”她坐起了身,问出口后心中已有了答案。   “是我。”他低低应道。   夏疏桐咬唇,果然,他又来了。   犹豫了片刻,她披衣起身,点亮烛火,打开了窗,立在窗边小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今晚的他没穿将袍,只穿了一身深蓝色的交领常服,负手立在窗外,丰神俊朗,像是哪家的翩翩公子哥儿。   没了那身冰凉的铠甲,他整个人轮廓看起来都柔和了许多,连声音也是温柔的,“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她低问。   秋一诺顿了顿,问道:“让我进来?”   夏疏桐犹豫片刻,怕他被海东青发现,便点了点头。   秋一诺一跃而入,顺手关上了窗。   窗户一关上,室内的氛围似乎就突然暧昧了起来。   夏疏桐倚坐在梳妆台前,低着头,抓着小手,也不敢抬头看他,只道:“你有什么事?”他这样晚上悄悄地来,总归是不好的。   “我……”秋一诺欲言又止。   “怎么啦?”夏疏桐终于抬眸看他。   秋一诺却抬脚,朝她走了过来。   有一种逼近的感觉,夏疏桐生怕他又亲她,忙抬起了手,想要制止他继续朝她靠近,可手一抬起,却正好撑到了他胸膛上,手感是结实而微弹的,夏疏桐手像是被烫到了,忙收了回来,低头不语。   “桐桐,”他止住了步,低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你说就是。”她嘟囔道,靠那么近干嘛。   秋一诺顿了顿,问道:“我的脸,你害怕吗?”   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夏疏桐抬起头来一看,对上他的面具,才知道他说的是他脸上的红印,他的红印不是就快消了吗?怎么又这么问?夏疏桐下意识就摇了摇头,“不怕的。”   秋一诺唇角弯弯,倚坐在了一旁的窗台上,忽然同她道起了往事来,“从我记事起,我脸上就有很大一块红印,占据了我半边脸,从小到大,那些小孩子都在嘲笑我,说我是被魔鬼打了一巴掌,还有些说我脸上的红印会传染,到后面,没人肯跟我玩。”   夏疏桐第一次听到这些,才意识看起来分外坚强的他也有过软弱的时候,她心中有些不好受,他虽为护国公的义子,可也只是义子,小时候只怕受过不少委屈吧。   秋一诺继续缓缓道:“后来,义父派人给我打造了一个面具,我就一直戴着面具。可是有一次,一个小霸王非要取下我脸上的面具,看我的脸。我不肯,他们就抢,我跟他们打了起来,可是他们好多人,年纪都比我大,我打不过他们,最后,我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们看到我的脸,喊我是‘鬼’,我的面具也毁了,我不敢去找义父,只能一个人偷偷躲到假山里面哭。”秋一诺说到这,自嘲一笑,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小孩子心性啊。   夏疏桐听得心疼,忍不住眼眶发热,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很小吧,不然长大后的他,绝对打得过一群小坏蛋的。夏疏桐没想过,原来他也曾为他的脸自卑过。印象中,戴着面具的他对什么都是很冷漠,不在乎,直到后面权势滔天,万人见他皆得敬仰,他的面容已是世上无双,可是性子却孤傲得让人连讨好他都不敢,他像是不需要旁人的半点关怀。   秋一诺看到了她眼里的心疼和怜悯,弯弯唇一笑,道:“就在那个时候,有一个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小丫头在和人玩躲猫猫,躲到了我怀里来。”他忘不了,一个软绵绵的小不点撞到他怀中,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满是惊诧和天真,唯独没有害怕,“她不害怕我,她冲我笑,还伸手擦我的眼泪,对我的脸吹了吹,跟我说不疼……”秋一诺一直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温柔得像是能溢出水来。   夏疏桐被他看得怔怔的,半晌才道:“是我?”   秋一诺浅笑,没有回答她,而是站了起来,道:“如果我说,我脸上的红印一辈子都消不了,你以后会害怕我吗?”   夏疏桐一愣,是他脸上的红印,消不掉了吗?夏疏桐心生可惜,前世他的面容,真的是很好看的,虽然冷俊了一些。   “不会的。”夏疏桐冲他真诚笑道,“一诺哥哥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我不会害怕你。”夏疏桐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会怕你脸上的红印的。”因为她怕他别的。 第55章   秋一诺低笑, 轻声道:“那如果说, 我脸上的红印消了,你会喜欢我吗?”   “嗯?”夏疏桐头微微歪了歪。   秋一诺轻轻抓起她的手, 夏疏桐微有瑟缩,他抓住她的手覆在他脸上的面具上,扣住面具, 轻轻取了下来。   面具缓缓取下, 只见一对长眉凌厉似剑,斜斜几欲入鬓, 长眉下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深邃的眉目, 高挺的鼻峰, 薄唇弯弯,下巴微微有些尖, 脸的轮廓几近完美,面容也是……光润无一丝瑕疵。   夏疏桐怔怔地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或者说是, 他好看得让她忘记了呼吸。   她从未这般仔细地看过他,前世的他模样很好看, 她知道, 却从来不敢细看他, 今世这般近距离一看, 她忽然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一诺哥哥……长得真好看啊。   夏疏桐看得微微张开了唇,秋一诺忽然看到她唇角凝聚出一滴光莹的水珠来,眼见着即将滑落,夏疏桐回过神来,猛吸了一下口水,忙转过脸去擦了擦嘴巴,脸涨红得厉害,心跳也跟着快速地跳动了起来。   真是奇怪,她这是怎么了?一诺哥哥怎么会这么好看?她突然觉得好喜欢他怎么办?不不不,一定是错觉!   “我这样,你会喜欢我吗?”秋一诺低低诱惑道。   夏疏桐下意识点了点头,很快又猛地摇头,“不不不……一诺哥哥,我们、我们……我、我……我一直将你当哥哥,你把我当妹妹的……”夏疏桐紧张得语无伦次了起来,还不小心碰倒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最后勉强撑坐在梳妆台上。   “那如果说……”秋一诺一个转身,双手扣住梳妆台两边,将她困在自己怀中,低低道,“我想你当我的新娘子呢?”   夏疏桐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新娘子!洞房花烛夜!夏疏桐脸色逐渐惨白了起来,身子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你……害怕我?”秋一诺问道,有些受伤。她这模样,像是很害怕。   “我……我……”夏疏桐支支吾吾,惊惧得直咽口水,她当然怕啊!   “你怕我什么?”   他还细问!夏疏桐一听到这话腿都软了,勉强将身子撑坐在了梳妆台上。   沉默片刻,秋一诺缓缓开口,“你是怕我身上有疤吗?”他这般问道。   前世他打完战回来,身上确实留下了不少丑陋的伤疤,洞房花烛夜他都不敢脱衣服,怕吓到胆小的她,只是后来有一次换衣裳却不小心让她瞧见了,他回头一看,就见她吓得小脸都白了。她当时一定很害怕吧,怕到现在还记得?   秋一诺这么一说,夏疏桐也回想了起来。前世有一次,她入屋正好看见他在脱衣服,她以为他是来找她同房的,吓得跑都不敢跑,只整个人愣在那儿双腿直打颤,可他也没对她做什么,计是见她害怕,穿起衣服就走了。她也看见了,他上身遍布着狰狞的伤疤,有些还是新鲜的红色的肉疤,她很害怕,又有着隐隐的心疼。   等夏疏桐回过神来的时候,秋一诺已经在解腰带了,夏疏桐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眼后定睛一看,却看到秋一诺将外袍丢在了一旁的绣墩上,正在解中衣系带了。   夏疏桐登时吓得缩起了双腿,整个人几乎是跳上了梳妆台,连连后退,直到背抵上冰凉的雕花铜镜,她伸出手指难以置信地指着他,颤声道:“一、一诺哥哥!你、你干嘛?”   秋一诺打开中衣,将自己光洁的胸膛袒露在她眼前,“你看,没有疤。”他除去中衣,展现在夏疏桐眼前的是一个已具成人体魄的男子身材,流畅的肩型,刚毅的锁骨,线条清晰明了,肌肉匀称结实,肤色光洁完美,没一丝瑕疵。   秋一诺缓缓转身,还欲向她展示后背,夏疏桐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举动,迅速捂住了眼睛,“我知道了!你、你快穿上衣服!”   一诺哥哥打完战回来后真的变了,变得像个……登徒子!   秋一诺缓缓穿上衣服,边穿边道:“有人送了我一套黄金软甲,刀枪不入,我保证,我身上没有半点疤痕,你无需害怕我。”其实这套黄金甲,是他费尽心思得来的,之前他脖子后面倒有受过一道小伤,不过他天天都让秋墨帮他擦无痕膏,那道不算明显的疤痕终于赶在回来之前消掉了。   夏疏桐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看都不敢看他。   “桐桐?”秋一诺轻唤。   听到窸窣的穿衣声停了下来,夏疏桐这才悄悄张开了指缝,偷偷从指缝里望他,见他已经穿戴整齐,她才放下双手,却也不敢看他,只觉得脸上热得可以煎鸡蛋了。   “桐桐,”秋一诺神色认真道,“你怕我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前世她害怕他,怕他不苟言笑,这一世他已经尽量对她温柔了,脸上的印身上的疤都没有了,那她还害怕什么?   秋一诺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她莫不是在害怕他娶了她之后,要和她同房吗?可是这个,他要如何去证明?前世是他愚昧无知,才会那般伤害了她,那一夜之后,他真的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可这个,婚前如何能证明得了?也只有娶到她,等到洞房花烛夜才能证明他并没有她记忆中的那么粗暴,他也可以很温柔。   半晌,夏疏桐弱弱道:“这个……你改不了的……”这个天生的尺寸,如何能改?不过,好像她自己也改变了不少,前世她胸那么小,今世不也……可是——他的……夏疏桐赶紧打住,她想得太歪了!不过,她从来没见过,也想不出是什么模样来。   秋一诺寻思着,她这个回答,是不是证明他猜中了?她是在担忧他们婚后的同房?秋一诺道:“桐桐,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对她好。   机会?夏疏桐惊惧地咽了咽口水,连连摇头,她怕自己没命给他这个机会。   秋一诺唇张了张,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其实他这次过来,是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若她愿意,他就准备来提亲了,可是她不愿意。   “一诺哥哥,”夏疏桐小声道,“我当你妹妹好不好?”   秋一诺如鲠在喉,好一会儿后才缓声道:“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   夏疏桐一脸为难,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心里也不是很清楚。有那么几个时候,她觉得好喜欢好喜欢他,可是只要一想到要嫁他,这个喜欢他的想法就会瞬间烟消云散。夏疏桐纠结了半日,终是摇了摇头。   秋一诺垂眸,没有说话了。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不过,他来之前也做好了打算了,如果被她拒绝,那他就慢慢追求她。   是啊,他为什么就不能慢慢追求她,让她感受到自己对她的心意呢?   想到这,秋一诺心情总算舒畅了一些,朝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你别想太多,早些睡吧,明天见。”秋一诺揉了揉她脑袋,打开窗离开了。   夏疏桐看着轻轻关上的窗,心中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失落,还有……难受。不,她是真的真的不想嫁给一诺哥哥。她喜欢他,也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可是却不想嫁给他,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当他的夫人。她只幻想过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像兄妹一样,相亲相爱的,白天在一起玩耍,晚上各自回家,而不是同床共枕。   秋一诺起落在屋顶,任冷风吹着,脑海中只有懊恼,他还在后悔前世的那个洞房花烛夜。   前世,他未经过人事,连女子都很少接触,在军中呆了四五年,唯一的了解也就是军营里那帮糙汉子说的荦话,婚前一夜也翻看了几页画册,算是了解了个大概。   前世,大胜归来途中,他和将士们在营帐外面喝酒,有将士叫了些青楼女子在营帐内颠鸾倒凤。他中途小解,路过营帐外,忽听里面女子痛苦求饶道:“好哥哥饶了我吧……”   他当时拧了拧眉,觉得有些不好,回来途中,又听那女子叫“救命”叫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喘息都是痛苦的,终于忍不住,立在帐营外喝斥了那里面将士,这事一下子闹开了,他让手下的将士们笑话了一顿,那些年长的将士们硬是拉着他们这些年轻的七嘴八舌地传授起经验来——   “我跟你们说,那些娘儿们叫得越痛苦,便越快乐……”   “还有,对那些雏儿一定要温柔,对少妇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寡妇……”   “对对对!对那些妇人一定要用点力,你越使力她们越喜欢,还巴不得你……”   “这有过别的男人的女人不一样,总爱私下里比较,你家伙一掏出来她就会忍不住同前面的那位比一比了,输了长短粗细不要紧,在声势上一定要浩大!我教你们一招,包将她们鼓捣得销魂得连之前她那死鬼丈夫姓什么都忘了。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同那女人第一次,就要捅她个措手不及,一定要快准狠,直戳得她哭爹喊娘的,有了你的它,忘了那个他!”   “要我说,你们这次回去,如果婆娘第二天还下得来床的话,你们就不是男人!”   他们就这样说了半宿的荦话,该死的,他当时年少无知,竟信以为真了。   那一夜,他因对这事没经验,心中紧张得很,生怕她看出来,旁的动作也不敢做,只亲了她一口,亲没亲到他都觉得有些恍惚,后面还用了宫里那位让人送来的合欢膏抹了一下,之后便直驱而入,那是一种极其异样且疼痛的感觉,像是在极力地推拒着他,又像是猛然将他吸了进去,当时他痛出了一身冷汗。他都疼成那样了,她不知道比自己还要疼上不知多少倍,直接就晕死了过去。   当时他惊觉大事不好,忙喊女医来。   女医看过之后,惶恐跪下问他是不是对王妃用了什么不合适的物什……才会导致如此伤口。他怔怔摇头,他哪里有用什么东西,只抹了一点合欢膏。   女医却告诉他,王妃还是个处子,经不起这搬撕裂,若是闺房间的情趣,王妃身量娇小,要挑取尺寸适当的物什。当时女医面上的神色,分明就是把他当成喜欢用工具来凌-辱女子的禽兽了。   他当时无暇计较这些,整个脑海中只回想着女医口中的那句话——王妃还是个处子。   她嫁给了秋正南整整四年,却还是个处子,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知道他们感情不好,也知道秋正南一个月才会去她房里宿上几次,可他却不知道,秋正南从来没碰过她。   那一夜,他穿着喜服就回了护国公府,将秋正南揪了起来,狠狠揍了一顿,让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三个月。   可于事无补,难以想像,他竟对一个未经人事的她行了那样的粗鲁之事,如同禽兽之举,她是那么地柔弱,对他不敢有半点反抗,他就这样地伤害了她。在那之后,她养伤养了差不多一个月,在这期间,他详细看了许多书册,甚至木着脸听了多位人事嬷嬷的指教,可无论他再怎么温柔,她仍怕极了和他同房。   这一世,他真的极力在弥补前世给她带来的伤害了,努力地让她喜欢他,可是到头来,她却还在害怕他。这个害怕,只有等她嫁给他之后,他才能证明他并没有她想像中的可怕,可问题是,她不肯嫁给他了。 第56章   次日上午, 护国公府的人来了, 秋君霖身穿一件鸦青色菖蒲纹杭绸直裰,五官俊朗, 气宇轩昂,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成熟男人专属的魅力。冯氏跟在他身侧,头梳堕马髻, 穿着一件碧绿色的褙子, 面容虽然带着笑,可若近看, 便能发现冯氏今日脸上的妆粉打得有些厚, 似乎想掩盖住不太好的气色。   秋一诺和秋正南分别随在二人身侧, 今日的秋正南身穿一件雪青色圆领儒袍, 他的模样有五六分随了秋君霖,只是身上并无秋君霖的刚毅, 而是多出几分文人特有的柔和与儒雅。   另一边的秋一诺,则显得有些刚柔并济。夏疏桐觉得,他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远远看去, 像是孤傲得高不可攀的一个人, 可是一走近他,又觉得他待人温和礼貌, 同你说话, 像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就在你觉得他是个文雅之人的时候, 又会觉得他伟岸的身材有着武者特有的那种干练和精简, 像是隐藏着巨大的随时可以爆发的速度与力量。   夏疏桐忽然又觉得有些看不懂他了,他今日看起来又不一样了,像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夏疏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错觉,她觉得今天的舅舅对一诺哥哥好像也有些不一样,像是多了几分敬意。   在夏府用过丰盛的午膳后,秋君霖便拉着夏知秋去了书房,秋君霖虽是习武之人,但其实也颇喜欢琴棋书画,可谓文武双全。   秋氏见嫂子冯氏面色有些异常,低问了几句,冯氏笑笑,只道自己昨夜没睡好。   秋正南随在母亲身后,有些犹豫要不要离开回避一下,他已近及冠之年,表妹夏疏桐也快及笄了,二人男女有别,他不好继续呆在这儿。按理说他当离开的,可他见秋一诺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秋一诺离夏疏桐还有些近,在秋正南思虑期间,又朝她走近了些。   “桐桐,下午有空?”秋一诺低声问道。   夏疏桐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有事?”   “我们下午去看看秋墨姑姑。”秋一诺道。   在边城的那些日子,秋墨姑姑一直是以军医七白徒弟的身份女扮男装呆在军营中,只是她皮肤白皙,体形纤柔,四五年下来,有一些与她接触比较多的将士起疑了,只是大家心里一琢磨,便都心知肚明,因着她在军中人缘好,大家也不点破,反倒对她多有照顾。   此次归来后,她恢复了女装,可无苦于无事可做,不想庸庸渡日,后来经了夏疏桐的介绍,去了长生药铺当女医。今日便是秋墨姑姑去长生药铺的第一日,秋一诺的意思是想约夏疏桐去看看她。   夏疏桐也是很关心秋墨姑姑的,稍一犹豫便同意了,她去一下自己的药铺倒是挺方便的。   “那我们下午药铺见。”秋一诺道,没约她同路去。毕竟她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为了她的清誉着想,在城中这些热闹的地方还是不要同她出双入对的好,免得她遭人戳背脊。   秋正南见二人窃窃私语,抬脚走了过来,温和笑道:“不知二弟和表妹在说什么有趣的事?”   夏疏桐心下觉得有些扫兴,面上不显,只浅浅一笑,并不答话。   秋一诺淡淡道:“没说什么。”一句话就将秋正南打发了。他也觉得扫兴,这种感觉就像你兴致正高,却忽然来了只烦人的苍蝇在你耳旁“嗡嗡”叫一样。   秋正南眉间有一丝不悦,还未说什么,夏疏桐便道:“表哥你们慢慢聊,我去跟舅母说说话。”   秋正南还未表态,秋一诺便颔首了,夏疏桐稍一福身,退了下去。   秋正南看着秋一诺,眸色隐有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于私来说,秋一诺名义上虽然是他的义弟,可秋正南却觉得秋一诺身上隐隐有一种长辈的气势,有时跟秋一诺在一种,他都能感觉到有些压迫。幼时还好,长大后,他基本上没办法对秋一诺端出兄长的架势来;于公来说,他是少护国公,秋一诺是辅国大将军,二人同为正二品,可他的少护国公不过是徒有个空名的爵位罢了,无权无势,可秋一诺的辅国大将军却是他自己出生入死挣来的。算来,如今他也是手上握有实权、需每日上朝的朝廷命官了。相较之下,他与他一卵一石,实在难以相提并论。   秋正南暗暗咬牙,今年秋闱,他一定要中举,夺得三甲,入朝为官,到时他从文,他从武,定要与他争出个高低来!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并不是不如秋一诺,只是二人各有所长!   长生药铺。   这会儿秋墨姑姑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青色布裙,头上梳着一个简朴的燕尾圆髻,立在柜后,埋头仔细称量着药材。   正聚精会神着,忽听面前响起一个清脆娇俏的女音,“大夫,我要一斤人参。”   秋墨姑姑一听一怔,人参哪有论斤卖的,又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抬头一看,见是夏疏桐,身后还跟着茯苓、木棉她们,便笑道:“桐桐怎么过来了?是来巡视铺子的?”   “才不是呢!”夏疏桐托腮撑在柜台上,笑道,“我是专门来看秋墨姑姑的!”   秋墨姑姑温婉一笑,“有心了。”   “姑姑在这里可还习惯?”茯苓也凑过来,趴在柜台上问道。   秋墨姑姑笑道:“挺好的,陈掌柜和陈夫人人都很好,还有店铺里的伙计也很客气。”   “那就好,”夏疏桐笑言道,“姑姑有空,私下里可得帮我监管监管这些伙计们,看看都有谁在偷懒!”   茯苓听了她这话,低笑出声来。   秋墨姑姑知夏疏桐是在说玩笑话,也笑了笑。   夏疏桐趴在柜台上抱着手臂歪头打量着她,因为目光并不避讳,秋墨姑姑也察觉到了,抬眸笑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夏疏桐撅了撅嘴,道:“姑姑这件衣服有些大呢?还旧了一点。”   秋墨姑姑莞尔笑道:“这是之前做的衣裳了,当时做得大了一些,便一直放着没穿。”   “那现在怎么拿出来穿了?姑姑没做新衣裳么?”夏疏桐问。   “有做啊,”秋墨姑姑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只是太新了。”   茯苓听了,笑道:“哪有人嫌新衣裳太新的!”   秋墨姑姑弯唇一笑,没说话。   夏疏桐隐隐看出了她唇角悲凉的笑意,顿了顿,问道:“姑姑是缺银子么?”   “怎么可能!”茯苓道,秋墨姑姑在边城呆了几年,回来后上面赏了数十两银子下来呢。就算花完了,可还有秋墨呀,秋墨那家伙私房钱多着呢,再加上如今被封了将军,还有俸禄呢!   “不缺的,”秋墨姑姑浅笑着对夏疏桐道,“你就放心吧。”   “那姑姑你有银子为什么不花呢?”茯苓问道。   “因为没有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呀。”秋墨姑姑道,觉得茯苓这么久没见,性子还是一样的可爱。   “怎么没有呢?”茯苓不解道,“姑姑可以买几身漂亮的衣裳穿,还有首饰!”茯苓打量着她,却见秋墨姑姑身上连个手镯都没有,甚至髻上都是直接包的一条布巾,实在是朴素得不像话。   在这二人的打量下,秋墨姑姑垂眸,摇了摇头,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秋墨姑姑,”夏疏桐直言道,“我觉得你梳这个头发太老气了,以后还是不梳的好。”   “是啊,”茯苓道,“姑姑稍微打扮一下,都能很漂亮的!”秋墨姑姑梳这个发型,看起来老了十岁都不止,愣是把她天生的少女脸往老妇人那边装扮似的,一点也不合适她。   秋墨姑姑笑,“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   “我外祖母出门还要打扮上一个时辰呢!”夏疏桐道,她外祖母都五十五啦!   “秋墨姑姑,不是我夸啊!”茯苓快嘴道,“你要是同我们走出去,旁人一定说你是我们的姐姐呢!还有、姑姑若是同秋墨那家伙走出去,旁人哪里知道您是他姑姑啊,指不准还会说你是他妹妹呢!”   秋墨姑姑听了茯苓这话,笑得脸都红了,这丫头的嘴怎么能甜成这样。   “哟!可是有谁在说本将军的坏话?”门外,大摇大摆走进来了一个人,正是意气风发、玉冠锦衣的秋墨。   茯苓扭头,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就你还本将军!”   秋墨就进来那一刻装模作样地端了一下架子,很快就原形毕露了,跑过来笑嘻嘻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秋墨来了,秋一诺应当也到了,夏疏桐往外一看,便见秋一诺背着手不急不徐地走了进来,从容不迫,与她眼神交汇,二人会心一笑。   “我们在说姑姑呢!”茯苓戳着秋墨胸口道,“你啊,不是当将军了吗?怎么不给姑姑买些衣裳首饰啊?”   秋墨被她戳得连连后退,揉着被她戳得发疼的胸口道:“我买了啊,买了好多呢!满满一衣柜都是!”秋墨伸长脖子看着秋墨姑姑,抱怨道,“姑姑你看你不穿,害得我被冤枉!”   秋墨姑姑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瞧瞧你买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像未出阁的小姑娘穿的似的,我哪里能穿?”   “姑姑怎么就不能穿了?姑姑你对我来说就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啊!你住的是闺房,将来我会送你出阁!背你上花轿!”   秋墨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的,惹得秋墨姑姑瞪了他一眼,“得,将军府才没住几日,这是要赶我出府了。”   “不不不,”秋墨忙摆手道,“我的家就是姑姑的家,姑姑要住多久都成!以后姑姑嫁了,我的家就是姑姑的娘家!”秋墨拍着胸脯道。   秋墨姑姑有些窘迫,这孩子净说胡话,她哪里还想过再嫁呢?   “姑姑,我们别管他!”茯苓道,“他们这些臭男人,眼光就是差得不行!要不你跟他要个几百两,我们自己上街买衣裳去!”   “行行行!”秋墨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这里一千两,你带我姑姑买去,这一千两你要不带我姑姑花完,你就跟我姓啊!”   “行啊!”茯苓一把接过,霸气道,“我就给你花个一文不剩!”   “说好啊,你要花剩个一文钱,你就要跟我信,唐茯苓!”   “呸!真难听!”   “唐茯苓唐茯苓!”秋墨念了几句,忽然觉得还挺好听的。   秋墨姑姑笑着摇了摇头,倒好久没见这二个活宝吵嘴了,她当真怀念。她笑着对秋墨道:“这银子你就好好存着,准备以后娶媳妇用吧。”又对茯苓道,“茯苓,这银子你替他保管着就是。”   “什么啊?”茯苓不满道,“我还得帮他保管娶媳妇的钱啊?”   “姑姑不用!”秋墨道,“我有大把钱呢,我到时娶多少个媳妇都行!不缺钱!”   茯苓又忍不住直翻白眼,“还娶多少个媳妇都行,将来也不知道谁瞎了眼肯嫁你!”   “怎么就叫瞎了眼啊!”秋墨拍着胸脯道,“你瞧瞧我,英俊潇洒,孔武有力,年方十九,少年有成,走出去,定安城里哪个姑娘不喜欢我?”   秋墨这大言不惭的话语,听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茯苓更是夸张地俯下身来,连连干呕。   这二人还在斗嘴,夏疏桐却上前去,对着秋墨姑姑取下了自己髻上的一支卷云碧玉簪,轻轻插入秋墨姑姑浓密的墨发中,仔细看了看,倒添了几分静雅。   秋墨姑姑伸手欲取下,夏疏桐按住她的手道:“姑姑,其实我觉得,女子不一定要为悦己者容,也可以为了自己啊。你想啊,每天早晨起床来,照一下镜子,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漂亮、年轻、有活力,那接下来的一整天心情都会很愉悦的。再有,每天见到你这模样的,都是你身边的亲朋好友、你所在乎的人,你是希望他们看到一个死气沉沉、对未来心如止水的妇人,还是希望他们能够见到一个生机勃勃、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姑姑呢?”   秋墨姑姑沉默不语。   夏疏桐松开了按住她的手,认真道,“姑姑,我觉得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曾经我也像你这样,自卑过,垂头丧气、自怨自艾,觉得人生也就如此了,从而忽略掉了许多还在我身边默默陪伴着我的人,甚至还有那些已经不在人世,可若他们活着,便希望我能过得好的人!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我不为某个特定的人而活,我为自己而活,为那些所有关心我的人而活,现在,你看我漂亮吗?”   夏疏桐说着,张开双手,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子,衣带飘逸,整个人像是带着阳光,自信而张扬的笑容像是能感染到身边的所有人。   曾经,她就像一朵极力想要收拢自己细碎花瓣的小雏菊,黯淡枯萎,直到有一天她努力地去绽放,终于发现自己活成了一朵明媚而阳光的向日葵。 第57章   秋一诺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眸中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的光。她翩翩起舞的转圈, 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飞舞,已经触动了他的心, 他心动不已。   秋墨姑姑低垂着眼眸,只觉得夏疏桐身上的光彩耀得她睁不开眼,令她自惭形秽。并不是说她真的有多漂亮, 或者是因为她的年轻, 而是她身上的这份自信和活力。秋墨姑姑忽然觉得,就算眼前的小姑娘到了四十岁, 她仍然会比其他人都活得年轻漂亮!   秋墨姑姑忽然就释怀了, 像是在一间小黑屋里闷了许久, 她终于推开了窗, 呼吸到了窗外清新的空气,看到窗外明媚的阳光。现在, 她要推开这道尘封已久的门走出去了。   秋墨姑姑冲夏疏桐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夏疏桐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心生宽慰,隐隐期待着秋墨姑姑的变化。一转身, 便对上了秋一诺注视的双目。秋一诺对她温柔一笑, 对他来说,她的笑容就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夏疏桐觉得他望着她的眼神有些灼热, 不觉有些羞赧, 忙收回了眼, 跑去拉着茯苓道:“茯苓, 你带秋墨姑姑去外面挑一些漂亮的衣裳吧!”   “好啊!”茯苓一口就答应了。   “我也去!”秋墨道,“身为一个男人,我的眼光是很不错的!”   茯苓又一个白眼。   “不,”秋墨姑姑有些拘谨道,“药铺里还有事……”   “不用啦!”夏疏桐笑道,“今日下午就放姑姑半日假!快去吧!”   秋墨姑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让茯苓跟秋墨二人一左一右地拉出药铺了。   茯苓跟秋墨两个活宝走后,药铺内变得安静了下来,夏疏桐笑着对秋一诺道:“我们去找陈夫人?”   秋一诺点了点头。   桃之这会儿正在庭院里带着幼女长恩玩,长生和长怀两个哥哥都上学去了,平日就只有最小的女儿还带在身边。   桃之见秋一诺到来,忙敛衽作礼,“贱妾见过将军。”   秋一诺伸手虚扶,“陈夫人不必多礼。”   桃之轻轻拉了拉幼女一把,低声道:“还不给将军行礼。”   才四岁的小长恩见状,笨拙又可爱地朝秋一诺行了个万福礼,道:“长恩见过大将军。”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   秋一诺浅浅一笑,道了一声“免礼”。想当年他离开定安的时候,这小丫头还在陈夫人腹中呢,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陈长恩站直身子后,迅速跑过来抱住夏疏桐大腿,仰头冲她甜甜叫道:“桐桐姐姐!”夏疏桐和长生药铺往来得勤,陈郁金的几个子女都和她熟络着呢。   夏疏桐笑着将她抱了起来,掂量了一下,笑道:“又沉了,再过一阵子姐姐可抱不起你了!”   “那是因为长恩已经长大了啊!”陈长恩歪着小脑袋笑嘻嘻道。   夏疏桐和桃之都笑了起来。   众人落座后,桃之让丫环端了板栗糕上来招待他们,笑道:“吃来吃去总是桃花糕,怕你们嫌腻,来试试这板栗糕。”   “娘的板栗糕好好吃的!”陈长恩拿了一块给夏疏桐,又拿了一块恭敬递给秋一诺,“将军您吃吃!”   秋一诺摆了摆手,温声客气道:“不必了。”他向来不喜欢吃甜食。   夏疏桐吃了一小口,觉得又香又软,道:“试试嘛,好吃。”   秋一诺稍一犹豫,才接过来道了一声谢,在她们的瞩目下默默咬了一口,才刚入口,夏疏桐便问道:“怎样?”   秋一诺点了点头,礼貌道:“不错,挺香。”就是甜了一点,不过估计她们喜欢吧。   夏疏桐笑,吃完了抱着陈长恩玩,陈长恩这个年纪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被夏疏桐逗得“咯咯”直笑,眼睛都笑眯了。   秋一诺看在眼中,他觉得,她其实是很喜欢孩子的,不过他自己就不怎么喜欢孩子了。可是,如果是她的孩子呢?秋一诺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如果是她和他生的孩子呢?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秋一诺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与此同时,夏府。   秋君霖与夏知秋二人在红木棋榻上下着围棋,秋君霖喝了一口醉花酿,目光一直锁在棋盘上,可是捏着棋子的手却是久久不落。   夏知秋抬眸看他,道:“有什么心事,不如说出来。”以往二人下棋,他都是只喝茶,喝酒还是第一次,一盘棋下了半日,可见他的心烦气躁。   秋君霖听了他的话,重重叹了口气,干脆将棋子放回棋罐内,他单手撑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问道:“你同我妹妹,你们二人之间……是什么感觉?”   秋君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夏知秋也是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感觉?”   “你们二人,似乎一直都很恩爱啊!”秋君霖像是有感而发。   夏知秋失笑,他与妻子恩爱是妇孺皆知之事,怎地今日单独拎出来说了?他打量着秋君霖,问道:“舅兄今日何出此言?”秋君霖是痛快之人,同他说话甚少如此拐弯抹角的。   秋君霖沉吟片刻,有些难为情道:“如果我说,我到了这把年纪,却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一个小姑娘呢?”就像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似的。他初时还未意识到,这几日越想越不对劲,心中竟有一种难言的悸动。只知道有种情绪一直扰得他寝食难安,今日忽是想明白了,这种情绪,叫做相思。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是有妻子的人,婚后这么多年,在外征战,短则与冯氏分开三四月,长则四五年,闲暇时也会想起她,却从未试过如此思之即狂。   夏知秋听得一怔,倒没想到他是为情所困,失笑道:“喜欢小姑娘,直接收入府中不就好了?”   北梁中,哪个稍有权势和钱财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他自己是个例外,不能要求别人也像他这样。他只娶秋氏一妻,哪怕她无子也不曾起过纳妾的心思,因为他与秋氏情投意合,有了她,眼里心里就像是再也容不下旁人一样。他知道自己在那些三妻四妾的同僚眼中像是个奇葩,但他心意着实如此。   放眼北梁,像秋君霖这种位高权重又深得圣恩之人,有个十几房小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是他不好女色,多年来一直关心国家大事,便不曾纳过妾。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子,纳入府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是其妻也不能说些什么。难道是……   夏知秋问道:“是嫂子那边不同意?”   秋君霖摇了摇头,“此事我还未跟她提及。”他对冯氏的感觉,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当年他父亲战死沙场,留下他和年幼的妹妹。从他十二岁开始,母亲便开始留意身边的女眷了,等到了他十六岁的时候,母亲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张罗起他的亲事来了,整日念叨着秋家子嗣单薄,希望他能早日成家,为秋家开枝散叶。   当时城中适龄又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他都见过了,经常分不清谁是谁,后来他不堪其扰,便让母亲为他做主,选个她自己喜欢的儿媳妇就行了。   当时他母亲尤其喜欢冯氏,曾带来给他一见,他见冯氏温婉乖巧,行事端庄,想着娶谁不是娶,便同意了。婚后次年,冯氏生下了独子,母亲欢喜得紧,他也觉得像是了了心头一件大事,终于传宗接代了,像是完成了一种使命。只是冯氏生产时落下了病根,难以再孕,母亲对此颇有微词,他知道后,还找母亲谈过。他理解母亲因父亲英年早逝,急切为秋家留下子嗣的心态,他好言相劝了一番,让她怜悯冯氏的身体与不易,母亲也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后顾及冯氏感觉,便不再提及这事了。   这些年来,冯氏也确实是尽到了自己的本份,与他相敬如宾,没让他操心过后宅之事,她孝顺婆婆,执掌中馈挑不出一丝差错,教导正南也很用心,秋君霖对她没有一点不满意。虽然她也有些一些小脾气,比如爱吃醋,有时他和别的夫人打一下招呼,她便有些不对劲了。不过女人总是有些小脾气的,他便依着她,从来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这些年来,都是这么过的,他也觉得日子挺好,从没觉得自己缺了什么。直到——遇到了她,他忽然就发现自己的人生多了一大片的空白,像是急需她来弥补——   他初注意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他,当时他只觉得她个头虽小,却很是能干,将医所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将受伤的将士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是个细心之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去看望受伤的将士时,随口问了她一句。   她抬起头来,白净的脸有些紧张,“木矛。”   “木矛?好名字。你是军医?”   “不,小的是学徒,我师父是七白。”   他点了点头,没再留意她了。   二人再见面时,他受了一点小伤,她仔细地替他包扎着,他说了她一句,“手倒挺巧的,不疼。”她动作轻柔而灵巧。   她当时听了这句话,面上笑得有些不自然。   再后面,他经常能看到她背着医箱跟在七白身后跑上跑下的,很是勤快,也不怕苦,不怕累。   他对她印象不错,有时在城中碰见了,也会和她说上几句话,比如——   “多大了?有十七没?”   她有些脸红,“有了。”   “倒看不出来。”他拍了拍她肩膀,“多吃点!”   她动作微有瑟缩,冲他勉强笑了一笑。   他发现,她每次冲他笑总是笑得有些勉强,他觉得她可能有些怕他,后面见了她便很少再找她说话了。   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受了一次重伤,背上中了一支毒箭,多亏了外甥女送的百化丹,他及时解了毒。那之后,他回城中休养了近三个多月,因军医人手不够,这几个月来一直是她在照顾着他。   擦背换药的动作,她做得很是熟练,那时他还不知道她是个姑娘,只觉得她性子有些扭捏,尤其是在他换衣服或者洗澡的时候,她是能回避则回避,不能回避就低着头看地上,他觉得有些奇怪,曾当面问过她。   她是怎么说的?一脸为难道:“不瞒将军,小的是……阉人。”   他一怔,打量着她,这才发现她面白无须,皮肤比寻常少年都要细嫩上许多,再仔细回忆一下,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阴柔。   “小的小时候家里没银子,想将我送入宫中,便将我送到了刀子匠那儿净了身,可是后来发现没银子也进不了宫,只能这样了。”她低垂着眼睫,一脸忧郁道,“长大后,小的一见到像将军这般勇猛的男子,总有些自卑,觉得伤心。”编得有模有样的。   他不免同情她,自那以后,在她面前多有回避,免得让她想起自身缺陷,直到那日——   两兵交战,他忽然在乱战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见她即将被敌军战马践踏,他情急之下,直接用手中长-枪将她挑上马背,她却趴在马背上,哭得像个孩子,说秋墨中了埋伏,她要潜入敌营去救他。   他分外无语,秋墨不过是诈中埋伏,深入敌营与他们里应外合的,她怎么就得到消息还相信了,连命都不要了。没办法,他只能带着她了。   后来,混乱中他与部下失散,又逢夜雨倾盆,他扛着昏迷过去的她入了山洞躲雨,她发起高烧,全身湿淋淋的,他自然是要帮她除去湿衣的,衣服一脱,他就发现了大问题。   自从成了护国公,他已经好久没脸红过了。 第58章   夏知秋道:“既然此事你还未跟嫂子提及, 那在烦恼什么?”   秋君霖叹气道:“她不愿意。”他看了她的身子, 总该对她负责任的,后面回去后他就查了她的身份, 她病好后他也找过她,想对她负责任,她却不肯。   “不愿意?”夏知秋吃惊, 打量着秋君霖, 舅兄今年不到四十岁,丰神俊朗, 若不是神态过于成熟稳重, 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的, 有些小姑娘不就是喜欢这种成熟的男人吗?夏知秋问道, “小姑娘今年芳龄?”   秋君霖稍一犹豫,“三十出头。”   “噗!”夏知秋差点没喷茶, “三十出头?”   不是他说,三十出头能叫小姑娘?他忽然觉得,舅兄是不是对“小姑娘”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在定安城里,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可都是能当祖母的人了。   秋君霖对他的反应皱了皱眉, 似有些不满,“她确实是个小姑娘, 看起来特别小。”小到……让他想把她放到手心里来好好宠爱。   夏知秋轻咳了两声, 道:“那是……还未成婚?”三十出头还未成婚?不可能, 许是丧夫?   “她以前……”秋君霖道, “说来这人你也认识,她先前是文安然的妾侍,五年前离开了文安然。”文安然是夏知秋那一届的状元郎,如今还是夏知秋部下,二人也算相熟。   夏知秋一听,一时间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道:“那姑娘可是姓唐?”   秋君霖微诧,“你认识她?”   夏知秋摇了摇头,“认识倒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说来也可惜,唐氏本应是文安然正妻的,谁知道后来文安然阴差阳错娶了安宁郡主,便只能委屈她作妾。不过,文安然对她倒是情深。”文安然同他爱妾唐氏之事,当年他们那一届的举子都有所耳闻。   “情深?”秋君霖皱眉,“为何有此一说?”   “我记得,当年他纳唐氏回来之后很是宠爱,只是后来听说唐氏害得安宁郡主嫡子身残,当时安宁郡主闹得很厉害,文安然都不肯罢妾,只是将唐氏送出府,养在府外。四五年前文安然忽然罢妾了,可当中似乎也是有一些隐情的,他罢妾后病了好一段时日,一直告的病假,回来后也瘦了一大圈,想必至今仍对她念念不忘。”   秋君霖冷哼了一声,这种深情不要也罢,惦记着她,真是一种对她的侮辱。   夏知秋叹了口气,“能让你这般倾心,想必唐氏也有她的过人之处。我觉得,唐氏当是有一些风骨的,只怕她不肯再为人妾了。”哪怕对方是秋君霖这般优秀的人物,也不怪她不愿。   “我又岂能让她作妾这般折辱她。”秋君霖道。   夏知秋疑惑问道:“那你是想……”莫非是休妻另娶?   秋君霖摇头道:“休妻我自是做不出来,你嫂子无过错,在府中执掌中馈,孝顺母亲,我不能对不住她。可是,我也不能对不起唐氏。”   夏知秋隐隐听出其中的隐情,“你跟她可是?”难道是有了夫妻之实?   秋君霖摇了摇头,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是清白的,我只是想要给她一个名分。”   “不纳妾又不休妻,那是?”   “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平妻。”秋君霖道,“可是,总觉得困难重重。”   夏知秋一听也觉得糟糕,不纳妾也不休妻,确实只能平妻。可平妻?平妻在本朝可不多见。   一般情况,比如像唐氏和文安然那种情形,若文安然娶了唐氏为妻,后又与安宁郡主有情,安宁郡主因着身份高贵不可为妾,文安然便可娶她为平妻,让安宁郡主与唐氏平起平坐。   可如今以唐氏的身份,说出来可能有些难听,一个被休弃的妾侍,便是给堂堂护国公做妾也是不够资格的,更何况还是当平妻。若秋君霖真这么做了,只怕以后冯氏在贵妇圈中都抬不起脸面来。除非,唐氏的身份能得到一个很大的提升。   秋君霖忽然道:“她是秋墨的姑姑,你知道吧?”   秋君霖这么一提,夏知秋倒是想了起来,唐氏与秋墨还有这一层关系在,“你想借秋墨提她的身份?”   “她的身份不是问题。可是……”秋君霖头疼,“我怕她不肯。”   “谁不肯?唐氏还是嫂子?”   “你嫂子那方面是一回事。我总觉得,她不愿意。”   “唐氏不喜欢你?”   “我……”秋君霖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   她喜欢他吗?他觉得有一些喜欢,但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多了。他是喜欢她的,对她负责任不过是个借口,他想要娶她,只是他却不能给她足够的名分。他身为堂堂护国公,还有圣上许诺的一道圣旨,却什么都做不了。   夏知秋拧了拧眉,道:“我觉得,你还是先去问问唐氏的意见吧。若她同样心悦于你,我们再想办法。若她对你无意……”夏知秋点到为止。   秋君霖灌了一大口酒,痛惜道:“恨不相逢,未娶时啊。”若他还未娶妻生子,那他一定会大胆地去追求她。   秋君霖放下杯盏,利落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大步出去了,他就去同她说个清楚。   长生药铺。   夏疏桐见了重新装扮过的秋墨姑姑,只觉得眼前一亮,她上身穿着一件鹅黄色的上袄,下搭一件藕荷色的马面裙,略显宽阔的袄裙恰好掩住有些纤瘦的身材,整个衣裳色调清新淡雅,如同哪家的大家闺秀,头上梳着典雅娴静的百合髻,两腮扫了淡淡的胭脂,额间贴了一点金色花钿,看起来气色极佳。   夏疏桐拉着她称赞了一番,秋墨姑姑有些羞赧。一路走回来,秋墨和茯苓二人不知夸了多少好话了。   几人正有说有笑,护国公府那边的侍卫来了,说是宫中来了人,圣上有口谕要传给秋一诺。秋一诺和秋墨二人这才辞别了大家,赶回护国公府去了。   口谕?夏疏桐稍有留心,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见天色不早,也和茯苓她们先回去了,秋墨姑姑因还想熟悉一下药铺,便留了下来,打算晚些再回去。   秋墨姑姑正低头翻阅着药方,忽然听到有人唤她,“木矛?”唤的是她在边城中的名字。   秋墨姑姑抬起头来,见来人是边城中的一位军医,这军医名唤易成,小她几岁,回来后直接入了御医院,年纪轻轻,可谓前程似锦。   秋墨姑姑见了他有些惊喜,笑道:“易大夫,您怎么在这儿?”   易成见了她,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艳,真没想到女装的她竟是如此美丽大方,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我听闻你在长生药铺做大夫,便有看看你。”   秋墨姑姑闻言有些诧异,竟是专门来看她的?她有些受宠若惊,笑道:“您有心了。”   易成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她笑起来,美丽如同少女。   秋墨姑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讪笑道:“先前在边城,承蒙您照顾。”大家同为习医之人,易成很早就看出了她的女子身份的,还曾帮她打过掩护。   “这个……”易成犹豫了一下,“我此番来,是有事找你,不知道你可方便和我说一下话?”   秋墨姑姑听了,忙客气道:“当然可以。”这会儿药铺内也没什么客人,她将他请入诊室,只是未将门口的布帘放下。   请易成落座后,秋墨姑姑好奇问道:“不知道易大夫找我何事?”   易成迟疑片刻,方道:“或许有些冒昧,但是,唐姑娘,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秋墨姑姑一怔,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知道她曾是文安然的小妾,还是知道她是秋墨的姑姑这件事,抑或是这些都知道了。   “不瞒唐姑娘,在边城几年,我……我一直心悦于你。”易成忽然表白了心意。   “啊?”秋墨姑姑毫无心理准备,吃了一惊。   “我很早之前便知你是女子,这次回来,我已做好打算。”易成犹豫片刻,道,“若你愿意,我愿娶你为妻。”   秋墨姑姑半晌才回过神来,讪讪道:“我记得,易大夫您在安定城中不是已有妻儿?”   “正是。”易成道,“我愿意娶你为平妻。我妻子是文尚书家的嫡出二小姐,家中育有一子,今年六岁,很是听话。”其实他之前是打算纳她为妾的,可是今日一见她,又为她心动不已,便临时决定,娶她为妻。虽然妻子那边有些难交待,但他努力争取一下,当不是问题。   秋墨姑姑面色有些尴尬,可是碍于情面,只能委婉道:“多谢易大夫厚爱,只是,我并没有再嫁的打算。”   易成诚挚道:“唐姑娘,我娶你后一定会对你好的,你也可以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整日出来抛头露面了。”   秋墨姑姑一听有些不满,道:“身为大夫,行医救人,怎么会是抛头露面呢?”   “这……”易成顿了顿,道,“你身为女子,做这些始终多有不便。唐姑娘,你可有听清?我是欲娶你做平妻,不是纳你为妾。”易成强调道。   秋墨姑姑听了他这些话,面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有些冷脸道:“我知道易大夫的意思,也多谢您的抬爱。但是我确定,我今后不会再同人共侍一夫,你还是请回吧。”   “这……”易成有些着急了,他没想过他都愿意娶她为平妻了,可她竟然还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像是不为所动一样,他道,“那这样,我回去就休妻,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他真的很喜欢她,回来后,日日夜夜念着她,想她想得寝食难安。今日一见她的美貌,更是倾心不已,志在必得。   “易大夫!”秋墨姑姑忽然发怒,站起来拍桌对他喝斥道,“您在边城救死扶伤四五年,尊夫人在家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养育幼子,您一回来不到数日却要休弃她,敢问她何错之有?”   “这、这如何能相提并论?”易成被她质问得额冒冷汗。   “这如何不能相提并论?我若嫁过去,她的今日莫不是就是我的明日?”秋墨姑姑冷脸看着他,难掩眼神中的鄙夷,“您的品德,真是远不如您的医术!我先前一直对您多有敬重,可如今,您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她这般直言不讳,易成听得恼羞成怒,站了起来道:“唐姑娘,你可别忘了,你先前是文安然的妾侍,是被他休弃之人,我愿意娶你做平妻已是不易!放眼整个定安城,哪个有头有脸的人肯像我这般让步?”   秋墨姑姑只觉得心中忽起怒火,是因为她曾做过妾侍,所以他便觉得,他愿意娶她做平妻是抬举,她就应该感激涕零了吗?真是可笑啊!   她强压住心中怒火,冷脸问道:“有头有脸?可我觉得,我倒是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   “你!”易成竟被她气得周身颤抖,真没想到,边城那个性子腼腆的她换上女装竟是这样一只不饶人的小野猫!可是,却也挠人挠得紧!他对她志在必得!   “请吧。”秋墨姑姑板着脸指向门口,又见他还不走,道,“易大夫不会要我让伙计送客吧?”   易成这才甩袖离去,因步履匆匆,并没有注意到门边隐着的一人。   秋墨姑姑在里面呆立了一会儿,调整好心绪后才走了出去。一走出去,便看到了门口踌躇着的秋君霖,不免吃惊,“将军?”   秋君霖“嗯”了一声,面色有些古怪,方才她在里面训斥易成之语,像是句句都指着他的脸面来骂。   “将军您怎么会在这儿?”秋墨姑姑问道。   “我……”秋君霖汗颜,不知该说些什么。   “您是来买药的?”   “哦,是……”秋君霖借口道,“最近头有点疼。”   “头疼?”秋墨姑姑道,“可是最近酒席多了?喝多了酒?”   “兴许吧。”秋君霖含糊道,有些支吾。   “将军如果不介意,可要我替您号一下脉?”秋墨姑姑问道。   秋君霖稍一犹豫,答应了。   秋墨姑姑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落座。   秋君霖坐下,将手放在脉枕上。   秋墨姑姑探出三指为其把脉,沉吟片刻道:“将军体内有些燥热,注意饮食清淡些,夜间早些就寝,少吃酒肉。”秋墨姑姑收回了手,道,“秋墨这几日也是吃多了酒肉。这样,我给您开点药膳,您回去后可吩咐厨房煮食,调理一下肠胃。”秋墨姑姑说完,低头书写药方。   秋君霖的目光落在她灵动的手上,书上说“手如柔荑”,莫过于此,连带着写出来的字也是十分娟秀。   秋墨姑姑写完,起身去到柜台后给他配药。   秋君霖跟着起身,与她隔着一个柜台,像是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秋墨姑姑仔细包好了药,递给了他。   秋君霖没有接过,只盯着她看,神情复杂,眼中像是有千言万语,却难以诉说。   她说,她不会与人共侍一夫。冯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并无过错,他不可能会休她。所以,他注定给不了她要的。   “将军?”见他似有些走神,秋墨姑姑唤了一声。   秋君霖这才伸手接过了药,动作有些僵硬。他接药后,仍立在原地,只觉得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难以挪动。他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了。如果,他现在离开,也就没有再回来的借口了。   见他这神色,秋墨姑姑也猜出了缘由,她低头抿了抿唇道:“将军可是还在在意当日之事?”她就这般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让秋君霖无言以对。   秋墨姑姑释然一笑道:“将军,您真的无需心怀愧疚,也无需对我负什么责任。”她低头,声音轻了下来,“您也知道,我并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当时那种情形之下,只是意外。您看了一眼,我也没有少一块肉。”她抬起头来,一 脸轻松道,“而且,我在边城这些年,也不知摸过多少将士的身子……”   “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秋君霖忽然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语,他的话脱口而出,自己都觉得震惊。他有多久没试过这么冲动了,就像是个毛头小子一样,丢人现眼。他胸口微微起伏,盯着她一字字道,“是我配不起你。”   秋墨姑姑看着他大步离去的高大背影,低头沉默。 第59章   秋君霖回到夏府已是日暮时分, 冯氏和秋正南已经回了护国公府, 夏知秋一看他脸色,便知事情不好, 也不多说,只陪他喝酒。   秋君霖喝得酩酊大醉,晚间秋一诺过来找的时候, 叫都叫不醒, 夏知秋干脆将秋君霖留在了夏府过夜。   与此同时,护国公府的冯氏听了下人的回禀, 焦虑得睡都睡不着, 问孙嬷嬷道:“你说, 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二人一别四五年, 她以为,他一回来她就能感受到他久别的勇猛, 可是……却没有。他回来这么多日,一直都没有碰过她——他刚回来那几日宫中一直有庆功宴,他每晚都喝到最后等宫宴散了才醉醺醺地回来,一回来倒头便睡。昨晚受圣上召见, 是在宫中过的夜。今晚也没回来, 直接宿在了夏府。这四五年来她夜夜独守空房,寂寞难耐, 试问, 他如果跟她一样, 难道会不想吗?   孙嬷嬷是冯氏娘家那边随来的老嬷嬷了, 也是冯氏的亲信,这会儿宽慰她道:“夫人您别想多了,老爷刚回来,酒席不断,二少爷都说了,喝醉了呢。”   冯氏摇头,在边城四五年,他许是有了别的女人吧,这个她能理解,他正是壮年的时候,有几个女人解解情-欲也无可厚非。可是,如果是逢场作戏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回来了还在惦记着?惦记到碰都不肯碰她?   “你说,他的女人带回来了吗?”冯氏喃喃道。   “夫人您说的是什么话?老爷怎么会有别的女人?这些年来要纳妾早就纳了!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孙嬷嬷斩钉截铁道。   冯氏想了想,“你说的也是。”以秋君霖的性子,若真宠幸了什么女人,定会给名分的,不会这般偷摸。   “可是,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冯氏又问,“我总觉得,这几日他怪怪的,一直在躲着我。”   “唉,这有什么好躲的呀!老爷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二少爷不是说了,老爷喝醉了吗?夫人您别想多了,明儿一早去夏府接老爷回来就是了!”孙嬷嬷觉得自家小姐真是胡思乱想。   冯氏摇头,是不是真喝醉了还不好说,她觉得,这父子俩自从昨晚入宫后,便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了。   这秋一诺一直都不是个简单的,从小心思就深沉得紧。如今他深得圣恩,今日圣上还特意传来口谕,命他参加不久后的科举,她不知圣上此举是何意,秋一诺如今已是武官,为何还要考察他的才情?莫非是还想让他入仕,重用他不成?朝中重臣除了武官,文官皆是从翰林院所出,而科举则是入翰林院的唯一之路。   冯氏隐隐有些危机感,寻思着这几日有空,准备入宫去同她的大姐,皇后娘娘探探口风。   次日清早,冯氏去了夏府,秋君霖因昨夜醉酒,今晨还未醒,冯氏来到厢房门口,让丫环守在门外,自己悄声进去了。   一进去,便觉满屋酒气熏天,只见榻上横躺着一具高大的身躯,外衣未除,毯子都掉在了地上,冯氏上前拾起毯子,毯子拾起,却也卷出了一幅画像来……   秋君霖直到午前才醒了过来,一醒来便听说冯氏过来了,正和他妹妹秋氏在花园里。   秋君霖头痛欲裂,坐在榻上沉思了许久,正欲起身,忽地想起了什么,在榻上胡乱翻找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墨发高束,弯月眉笑眼,正浅笑着,唇边两朵梨涡,笑容略有腼腆,遥远得像是他触之不及。   秋君霖沉默片刻,痛苦地闭上了眼,终是将画卷投入了火炉中,起身洗漱了。   酒醒了,梦也该醒了。   盥洗后,秋君霖去了前厅,和冯氏还有夏府长房一家三口一起用午膳。   秋君霖获知了秋一诺被圣上钦点参加今年科举一事,微微拧了拧眉,没说什么。   夏疏桐倒是问了一句,“那一诺哥哥这阵子不是要很辛苦了?”毕竟他在外征战数年,荒疏学业已久,如今忽然要参加科举,只怕这阵子得埋头苦读了。   秋君霖淡淡道:“考不上也没什么。”   一旁的冯氏同往常一样,附和笑道:“是啊,考不上我们也能理解,他现在都是将军了,还要那些功名做什么!”   秋君霖轻轻“嗯”了一声。   饭后,秋君霖对冯氏道:“我回府看看,你先在夏府呆着吧,等一下我来接你,我们去外面逛一逛。”秋君霖顿了顿,“给你买些衣裳首饰?”   冯氏温婉笑应,小鸟依人靠拢在他宽阔的怀抱中。   秋君霖迟疑了一瞬,张手轻轻拥住了她的肩膀。   之后,秋君霖很快回了府,问了秋一诺科举一事。   秋一诺道:“这事,应当是皇后从中作的梗。”   秋君霖默了默,道:“她知道你的身份了。”   “是。”秋一诺面无表情。   “手倒伸得长。”秋君霖道了一句,看着秋一诺郑重道,“我知你没这个心,但也不要轻易站队。”   “一诺知道。”   “以后,低调行事吧。”低调些,不会引来杀机。可是,义子现在身份尴尬,再加上还有护国公府这一层关系,这层关系能护他也能害他,只怕他会引来皇后那边极力的拉拢。到时,他中立将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甚至于,中立也会引来杀机。   秋君霖处理完此事,便去夏府接冯氏了。   二人在城南逛了一会儿,冯氏添了好些首饰,又到处闲逛,二人竟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长生药铺门前。   冯氏立在门口笑道:“这是桐桐的药铺呢,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好买的。”她说着便拉着秋君霖欲入门去,可秋君霖却驻足不前,冯氏回头看他,不解问道,“怎么啦?”   秋君霖没有要移步的意思,有些沉默道:“没什么好买的,药材府里库房不都有?我们去看看衣裳吧。”说着转身欲走。   冯氏拉住他笑道:“我们买些人参嘛,南儿就要科举了,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店的参铺是在城西,你要人参的话我们去城西。”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就随便买点嘛。”冯氏打量着他,面色仍带着笑意,眸色却有些不明,“我怎么觉得你这几日有些奇怪呢?”   秋君霖微微皱了皱眉,看向了对面的古董铺,“我去对面看看,你先去买吧,买完过来找我。”也不等她答话,抬脚入了对面铺子。   这边,秋墨姑姑正在诊室里复核着上午的药方,忽然眼角余光看到门外进来了一华裳妇人,也没有伙计带领,颇有些不请自来的韵味。   秋墨姑姑抬起头来,见是个美貌妇人,头梳倭坠髻,身穿一件牡丹红团花对襟褙子,神态雍容,俨然一副贵夫人的模样。虽然看着她时面带笑意,可眸色却带着一种让人隐隐有些不舒服的打量,像是居高临下,又像是高深莫测。   秋墨姑姑从容起身,上前客气问道:“阁下是?”   冯氏微微一笑,“你是这儿的女医?”   “正是。”秋墨姑姑没有多想,以为她是来就医的,便伸手请她落座。   冯氏也不推拒,款款落坐。   秋墨姑姑隐隐觉得来人气度有些奇怪,不过对她来说,来人是病患,那她便会平心而待,她冲冯氏和善一笑,循例温声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是将她当普通病患对待了,冯氏稍一寻思,略有羞涩笑道:“这几日腰酸痛得厉害,烦请大夫帮我开些药缓和一下。”   秋墨姑姑道:“我给您号一下脉。”她伸手,示意她将手放在桌上的腕枕上。   冯氏伸出手来,秋墨姑姑仔细把脉后,温声道:“恕在下直言,夫人体内有难以根治的寒症,不过好在这些年来也精心调养着,夫人保持以往的调理便可。这几日腰酸,许是癸水将至的缘故,注意保暖即可,其余并无大碍。”   秋墨姑姑诊断精准,说话也是有条不紊,冯氏听得眸色一动,面上不显,只缓缓收回了手,犹豫片刻后,略有娇羞问道:“那在房事上,这几日可要节制?”   秋墨姑姑一怔,随即理解,和善笑道:“最好节制一下。”   冯氏低垂下头,似有些为难,道:“不瞒大夫,我夫君刚征战回来,我与他一别四五年,他回来这阵子缠得紧,我也没办法,可是几日下来,腰酸痛得不行,大夫可有法子缓解一下?”   这话听得秋墨姑姑略有尴尬,不过身为医者,对这些妇人的闺中私事也见怪不怪,便耐心劝解道:“久别重逢,难免纵欲,不过夫人身子不适,还是节制些好。想必夫人的夫君也是疼爱夫人的,夫人可同您夫君沟通一下,来日漫长,近日房事适可为佳。”   许是听秋墨姑姑提起了她的夫君,冯氏浅浅一笑,问道:“那我不需开药?”   “不必。”秋墨姑姑道,“夫人应该一直有服用膳食调理身子,药物我不敢擅开,怕与夫人膳食相克。夫人若觉腰酸难耐,可伏躺于榻上,让婢女轻揉以缓解。”   冯氏点了点头,又道:“我夫君近来酒席繁多,大夫可能开点什么药物给他调理一下身子?还有,家中长子近日要科举,我也想给他买点什么补补身子。”   秋墨姑姑听了,细细寻问了二人情况,冯氏皆一一作答。秋墨姑姑了然,提笔准备写药方,落笔前,低着头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夫人贵姓?”   冯氏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一字一句道:“我夫家姓秋。”   秋墨姑姑执笔的手忽然一顿,呼吸难以觉察地一滞。定安城中姓秋的不多,而这般华贵的妇人只怕是……联想到她方才求医之语,秋墨姑姑心生古怪,不过很快她便敛了心思,迅速落笔,不一会儿,父子二人的药方便开好了。   秋墨姑姑起身后,已是一脸从容,客气地领着冯氏去外面抓药。二人一从诊室出来,店铺伙计便对冯氏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秋夫人”。秋墨姑姑心中了然,知眼前的妇人便是将军夫人了,也是桐桐的舅母,难怪她在这药铺里就好像是在自己家的铺子一样,隐隐带着一种主人家的盛气凌人。   冯氏对伙计道:“我同将军还没那么快回府,你们直接帮我把药材送到护国公府去吧。”   伙计连忙恭敬答应。   冯氏吩咐完,笑着对在柜台后称量药材的秋墨姑姑道:“有劳大夫了,不知大夫贵姓?”   “夫人言重了。”秋墨姑姑莞尔,客气道,“在下姓唐。”   冯氏微微颔首,从容出了药铺,去了对面的古董店。不一会儿,便见她挽着秋君霖的手臂出来了,不知同秋君霖说了什么,笑得一脸幸福。   秋墨姑姑见了,连忙转过身去,略有慌乱地整理着身后的药柜。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将军夫人对她的笑似乎有些……笑里藏刀。   秋君霖同冯氏逛到很晚,在外面用过晚膳才回了护国公府。回到护国公府后,便有管事上前来禀报,道皇后娘娘派人传了口谕过来给冯氏,说是姐妹俩许久未见,想同她相聚一下,让她明日入宫。   冯氏这几日正有入宫的打算,皇后娘娘此次召见正合了她的心意,倒是秋君霖听了这事,眉头微皱,皇后娘娘这动作也太快了。 第60章   次日, 冯氏一早就进了宫, 直到下午才回来。   晚间, 秋一诺正在自己书房里看书,下人忽然禀报,说是冯氏过来了。   冯氏进来后见秋墨也在,笑盈盈地同他打了声招呼, 用的是长辈亲切的态度, 毕竟现在秋墨已是正三品的武官, 不再是他们府中的下人了, 秋墨则回了一个晚辈礼, 笑唤了一声“夫人”。   冯氏身后的丫环呈上了一盅用温壶温着的参汤, 冯氏笑着对秋一诺道:“这几日辛苦,我让厨房给你大哥熬了些参汤, 我知你向来不喜欢喝这些, 多少也喝一喝, 补补身子吧。”   秋一诺微微颔首,客气而疏离道了一句, “多谢。”   冯氏对他的表面有些不满,得,当了大将军, 连义母都懒得叫唤一声了, 只是她面上不显, 又亲切地问了他一些学习上的事。秋一诺只简单答了几句, 见他态度冷淡, 冯氏也无意继续笑脸相迎,很快便走了。   她一走,秋墨就凑过来对秋一诺道:“爷,你怎么啦?”这爷对夫人的态度有些不敬啊,要是传了出去,指不准外面的人会说爷成了大将军后就翻脸不认人呢。旁人都觉得冯氏对爷视如己出,可只有他们这些亲近的才知道,其实冯氏同爷一点也不亲。   “她知道了。”秋一诺道,“她这次来,是来替皇后娘娘探口风的。”不然不会这样对他示好。   “知道了?”秋墨微诧,不过转念一想,冯氏今日入宫了这么长时间,想来是皇后娘娘告诉她了,便不觉得奇怪了。   “以后她可能会同我们走得亲近一些,不必搭理她,同以前一样就好了。”秋一诺交待道。   秋墨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送来的参汤上,打开闻了闻,笑道:“还挺香的,爷,你说不会下毒吧?”   “下什么毒?”秋一诺一脸冷淡道。   “不知道啊,”秋墨挠了挠头,“就是让你到时会在考场上失利的毒物。”按他的了解,夫人肯定会担心爷在这次科举上考赢秋正南,指不准会忍不住暗中动点手脚呢?   秋一诺听了他这话,点了点头,一脸严肃道,“很有可能,那倒了吧。”   “不是吧?”秋墨惊诧道,“夫人不至于这么蠢吧?” 爷可是圣上钦点要参加科举的,真敢动手?夫人怎么说都是冯太师府出来的嫡女啊,会用这么烂的招数吗?   秋一诺白了秋墨一眼。   秋墨这才了然,笑嘻嘻道,“嘿嘿,倒掉得多浪费啊!爷你不喝我喝了,我要补补身子!”   秋一诺没有搭理他,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眸色深重。   今日过后,冯氏对他的态度定然是会有一个大转变的。   以前,他是护国公收养的义子,冯氏是护国公夫人,视他如亲儿。不过,小时候的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性子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虽说如此,他的内心深处仍跟所有小孩子一样,盼望着有个温柔的母亲能对他好,他曾以为,冯氏就是那个人,直到那天——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发烧,冯氏和义父过来看他,冯氏抱着他,温柔而耐心地喂他吃药,哄他睡觉,陪他说话。   他睡着后,义父便走了,义父走了后,他忽然醒了过来。   他听见孙嬷嬷同冯氏道:“小姐,我看您还挺喜欢一诺的。”   他当时听了这话,心生欢喜,可是冯氏接下来一句漫不经心的答话却让他如坠深渊,“喜欢什么啊,我还不是看在夫君喜欢他的份上。”冯氏又有些抱怨地同孙嬷嬷嘟囔了一句,“我觉得他那张脸有点恶心,看着他我都吃不下饭了。”   冯氏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在他头顶响起,他反反复复将冯氏说的这话回想了好几遍,当终于确认了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他觉得那一刻他比听到那些不喜欢他的嬷嬷们嫌弃他的时候还要难受。原来,她对他这么好都是假的,她恶心他。他偷偷躲在被窝里,不敢哭出声来。   自那以后,他就同冯氏再也亲不起来了,不管接下来的日子她对他再怎么好,他都无动于衷。每次吃饭的时候,冯氏都会笑盈盈地给他夹他喜欢吃的菜,温柔地和他说“多吃点”,像天底下的所有慈母一样。可是那个时候,他脑海中总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冯氏说的那句话——看看他我都吃不下饭了。   他知道,孙嬷嬷她们都在背后叫他白眼狼。他也有尝试过,学着像冯氏一样,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笑,可他笑不出来,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无动于衷。   长大后,他对冯氏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没感觉。她对他来说,只是他所敬爱的义父秋君霖的妻子,他尊敬她,唤她一声义母。   后来,随着他长大后在武学上的出色,义父对他的喜爱与厚望甚至超过了秋正南,冯氏便有些不喜他了,明面上的克扣不会有半点,有的只是种种让人说不出的计算。只有重活一世的他才知道,她安排到他院子里的那些下人,没一个是心术正的,多少都有些毛病,贪财好色或嗜赌。   长大后的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冯氏当了成她独子秋正南的竞争对象来看待了。直到他立下大功归来,冯氏才开始对他有了一些忌讳,兴许还曾考虑过要不要拉拢他。   可现如今他的身份挑明,再加上有了皇后娘娘的提点,冯氏对他就已经不再是拉拢了,如今的她只能讨好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重活一世的他,对冯氏是有些厌恶的。前世,她对他的所有不好和虚伪他都可以原谅,可他无法原谅,冯氏曾经将这些不好和虚伪同样对付在桐桐身上。   在义父离京,外祖母重病的情形下,她这个婆婆和舅母是桐桐唯一的依靠了,可她却义无反顾地站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秋正南的那边,将孤苦无依的夏疏桐休弃,迎娶夏馥安入门。   他懂夏疏桐的那种感受,一个你以为她一直都很喜欢你,而且还对你很好的人,某一天忽然撕下面具,告诉你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而且还很讨厌你——那种感觉真不好受。对当时的她来说,应当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吧,连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沉入水中。   前生今世,若不是念在她是秋君霖妻子的份上,他不会让她好过。这一世的夏疏桐应当也是这样吧,只因冯氏是对她最好的舅舅的妻子,他们都在爱屋及乌。   ***   冯氏从秋一诺院子里回来,回到屋内,让孙嬷嬷守在屋外,轻轻唤了一声,“瞬。”   很快,便有暗卫从窗外无声跃了起来,“二小姐。”   冯氏坐在梳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冰檀盒,细细端详着,思虑许久后问道:“你觉得,雄蛊下给谁合适呢?”   这是今日她入宫从长姐那儿得来的,她答应了长姐的一个条件,以此换来了这对鸳鸯蛊。   鸳鸯蛊有雌雄两只,雌蛊入女体,雄蛊入男体,蛊虫入体的这二人一旦遇到,便会互相被对方深深地吸引住,一发不可收拾,动情得不留半点痕迹。此蛊本是后宫中用于诬陷后妃与侍卫通奸之用,待后妃与侍卫通奸动了情,就算被抓住,二人也会宁死不屈,不离不弃,互以为恩爱,其实不过是离不开对方的身体罢了。   瞬恭敬道:“属下觉得,易成是个合适人选。”易成觊觎唐氏,唐氏又不喜他,如此二人,最好不过。   冯氏勾唇一笑,摇了摇头,朝他勾了勾手。瞬凑过去,她红唇轻启,在他耳边缓缓吐出一个人名来。   瞬眸色一惊,可是动作没有半点迟疑,接过鸳鸯蛊后便离去。   瞬离开后,冯氏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对镜冷笑。   女扮男装,整整三个多月的贴身照顾,分明就是存心勾引!她刚知道的时候,真的气得周身颤抖,恨不得杀了唐氏这贱人!她也差点就这么做了,可她终究回过神来了。是啊,杀人是最低等的手段,在护国公府安稳了这么多年,她都差点忘了自己是冯太师府出来的姑娘了。   当年爹爹曾经说过,她们三姐妹中,她是最聪慧的一个,也确实是如此。当年她对秋君霖一见钟情,费尽心思讨得秋母的喜爱,终于如愿嫁入秋府。这些年来,宅里宅外,她自觉做得十分完美,让人挑不出一丝差错。可是今日入宫看到了大姐的手段,她才幡然醒悟,原本逊色于她的大姐已经在深宫中被磨砺得到了一个她如今到不了的高度了。   如果唐氏死了,那秋君霖就会记住她一辈子,想她,念她,爱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动放弃,只是不喜欢她而放弃还不够,要让他打从心底地厌恶她,以后一想到她就觉得恶心才行。   冯氏缓缓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是她的。怪谁呢?只能怪他,怪他这些年来给的太多,让她贪得无厌。她原本以为,她可以忍受他有别的女人,只要他的心还在就好了,可是现在她觉得,他的心跟他的人,她都想独吞。 第61章   秋一诺这阵子因着科举将近, 自是没空出来, 秋墨已被封为镇军大将军, 十月初左右便要开始接受军职了,趁着这阵子还有空闲,他经常跑出来外面玩,来得最多的莫过于他姑姑所在的这间长生药铺了。   今日他过来, 正好碰到了夏疏桐和茯苓主仆几人, 几人在庭院里有说有笑的, 喝着菊花茶, 吃着桃之夫人刚做出来的热乎乎的板栗糕, 一派融洽。   今日陈郁金也在, 谈笑间多看了秋墨几眼,忍不住道:“唐将军, 恕在下冒昧一问, 这几日身子可有抱恙?”   “嗯?”秋墨一愣, 摇了摇头,“没有啊!挺好的。不过昨晚我姑姑说我身子有些燥热, 让我少吃大补之物。”   陈郁金点头道:“确实,我看唐将军面色通红,两眼发直, 体内似有燥热, 不知方不方便让在下号一下脉?”   “来来来!”秋墨爽快地伸出了手。   陈郁金把脉后拧了拧眉, 低低道:“这脉象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秋墨笑道, “我不会有什么绝症吧?”   “呸!”正吃着板栗糕的茯苓啐了他一口, “乌鸦嘴!”   陈郁金摇了摇头,道:“在下孤陋寡闻,把不出来,不过……斗胆猜测,唐将军体内当有急病潜伏。”   “不是吧?”秋墨有些将信将疑,“我觉得我身子挺好的啊。”今天早上他还跟少爷一起练功了呢,出了一身汗,畅快得紧。   陈郁金有些没把握,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脉象,或者唐将军可以试一试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可以按唐大夫所说,避开大补之物;也可以直接进补,待发热后出一身汗就好了。”   “这样啊。”   “在下只是建议罢了,或者唐将军也可以去找唐大夫再号一号脉。”   “好吧!”秋墨道了一声谢,跑去诊室找他姑姑去了。   “姑姑!”秋墨一到,掀起帘子便跑了进去。   秋墨姑姑头也没抬,随口应了一句,“怎么啦?”   “陈掌柜说我这几日像要生病,让你再帮我号号脉!”秋墨一屁股坐了下来。   秋墨姑姑抬头看他,不过看了他一眼,便觉得沉静的心忽生起一丝急燥来,她微微拧了拧眉,有些不解,这两日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些心浮气躁。   秋墨姑姑三指按在秋墨腕上,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脉象都无心细把了。她收回了手,喝了口茶水,杯中茶水尚且温热,入腹后,只觉得更加地心烦气躁了。   秋墨的脉象也有些乱,不知为何,这两日他看到姑姑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姑姑分外地美丽动人,让他有种想要怜惜她的感觉。今日,小腹更是难以自控地生起一种炙热的感觉……   “姑姑,你这里太热了!我出去透透气!”秋墨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有些慌张地跑了出去。   他一走,秋墨姑姑便以手撑头,轻轻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额上已经不知不觉出了微汗。   秋墨跑入庭院后直接入了恭房,洗了一把冷水脸,他是疯了吗?他隐隐觉察到自己生起了不应该的念头,这简直是疯了,他居然觉得,他有些喜欢自己的姑姑,像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一定是疯了,秋墨又狠狠泼了自己一把冷水,想让自己清醒下来。   “喂!你干嘛?”他身后,忽然响起茯苓的声音。   秋墨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燥热还未平静下来,突然听到茯苓的声音,心中猛地一紧,一转过身去,便看到了这张熟悉的脸,他忽然难以自控地朝她扑了过去,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脸,狠狠吻了下去,像是有一种满足,可心腹间又传来一种剧透。   茯苓目瞪口呆,就连秋墨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才怔怔地松开了她。茯苓又羞又恼,反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秋墨脸一歪,竟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茯苓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她就使了一些蛮力而已啊,怎么还能打吐血!   见他像受了内伤般地弓着身子,茯苓忙去搀扶他,“喂!你没事吧?”   秋墨勉强站了起来,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手紧紧按在胸口,艰难道:“没事。”就是……心口好疼。   “你怎么啦?”茯苓心情复杂得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最后,茯苓只能将他扶了出去,可是一到庭院,面对着陈郁金等人不明的面色,茯苓不知如何开口,难道她要说秋墨亲了她一口,结果被她一巴掌打吐血了?秋墨同样觉得难以启齿,他觉得除了胸口火辣辣的以外,脸上也是火辣辣的,指印应该挺明显的吧?   “秋墨?”夏疏桐指了指他的脸颊,“你脸怎么啦?”被茯苓打了?茯苓有这么凶吗?一般就揍一顿,是不会打脸的啊。   秋墨轻咳了一声,勉强直起了身子,道:“我好像又没事了。对了,我有事,先回府了啊!”   “喂你!”茯苓有些着急,低声问,“你真没事啊?”   秋墨小声道:“放心,我府里有大夫,回去让他给我看看。”   “那……好吧。”茯苓有些担忧,这吐血应该不是她打出来的吧?话说,她怎么觉得有些良心不安呢?   秋墨很快便回了护国公府,同时派人去请了七白过来。七白是他们的人,排行老七,也是之前随他们去边城的军医。   秋墨去到秋一诺院子的时候,秋一诺正在书房窗前看书,秋墨一来便道:“我吐血了。”   秋一诺挑眉看了他一眼,“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秋墨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这两日总觉得体内燥热难耐,呆在屋里就觉得很闷,像喘不过气来似的。今日我在长生药铺也这样,我就想着去洗把冷水脸镇定一下,然后忽然看到了茯苓,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冲上去亲了她一下,结果亲完就吐血了,现在心口还火辣辣地疼呢。”   秋一诺听了,面色微微有些古怪,“你亲了茯苓?”   “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我吐血了好不好!”秋墨抓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有股冲动,忍不住亲她了。”他该不会是被人下了什么□□吧,说不定就是看到面前有一头母猪都会亲下去的那种。   秋一诺问道:“你吐的血是什么颜色的?”   秋墨仔细回想了一下,“鲜红色的,怎么了?”   秋一诺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就随口问一下。”   秋墨无语地看着他。   秋一诺见他满脸通红,放下手中的书卷,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发现他额头有些烫,像是发烧了。   秋一诺刚想收回手,谁知道秋墨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摸着好舒服啊!   他这举动过于亲密,秋一诺心生异样,强行将手抽了回来,冷道:“是你额头太热了,你发烧了。”   “是吗?”秋墨忙伸手摸自己的额头,可是他的手一样热乎,摸不出来额头的热度。   这时,外面有小厮送了参汤过来,秋墨正觉口干舌燥,想起陈郁金今日说的话,知这参汤秋一诺也是不吃的,他干脆将这整碗参汤都灌了下去。   参汤下肚,秋墨只觉得整个人暖烘烘的,像是被架到了火炉里烤着,头更是昏昏沉沉,忙歪歪咧咧地躺到了榻上。   秋一诺见他神态不对,问道:“可要找七白来给你瞧瞧?”   他清冷的话音听在秋墨耳中,已是嗡嗡作响,秋墨喃喃道:“我已经唤他过来了。”他觉得整个人昏昏欲睡,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秋一诺过来,落坐在榻边,见他脸色潮红,伸手再探他额头,竟觉得滚烫得厉害,情况十分不妥,正欲喊人进来,忽然感觉垂在榻边的指尖像是被什么轻咬了一口,还未细看,门外便传来声响,是七白过来了。   七白进来后,秋墨已经昏睡了过去,七白为其把过脉后,也把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道:“不过突发急病,明日午后便能好。正午时阳气最旺,待出了一身急汗便能康复,醒来后多喝点水,吃点清粥便可。”也不用开什么药。   秋一诺点了点头,却忽然发现秋墨脖子上有个像是蚊虫叮咬后留下的红印,呈蜘蛛状。   “这是?”七白也注意到了,乍一看像是蜘蛛痣。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却发现是一个呈蜘蛛状的血渍,一抹就抹掉了,只留下了一个针眼般大小的红点。   七白拧眉,只觉得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想不起个所以然后,最后只能道:“我回去查查看,我记得这蜘蛛血印好像在哪本医书上看到过。”   秋一诺点了点头,又派人去秋墨府上报信,道秋墨今夜在护国公府就寝。秋墨这一睡,一宿未醒。   次日一早,秋一诺如常去武场练武,练完武后碰到了前来的秋君霖,秋君霖问了他几句学习上的事,又与他过了几招,对他的武艺很是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欣慰。   之后,秋君霖又随口问了一句,“听说昨夜秋墨身体不适?”   “嗯,似乎有些发烧,今日出一身汗,应该差不多好了。”   秋君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第62章   秋一诺回到院子, 拿起帕子擦了擦额上和脖子的汗, 却意外发现洁白的帕子上有一抹小小的血迹, 像蚊子血一般。   秋一诺心生困惑,如今就快入冬,哪来的蚊子?他来到穿衣镜前仔细查看,发现脖颈处有一个小红点, 如同一颗小红痣, 他不由得想起了昨日秋墨脖子上的蛛蛛血印。   秋墨的病如七白所说, 午后出了一身汗便好了, 下午又活蹦乱跳了起来。秋墨正想去外面溜达一下, 却听闻夏府的人过来了, 秋氏过来看望即将参加科举的侄子秋正南和秋一诺。   小厮禀道:“二少爷不用过去,姑奶奶这会儿正在大少爷院子里坐, 待会儿会过来您这儿。”   “就夏夫人一个人过来的吗?”秋墨问道。   “还有表姑娘呢, 也一起过来了。”小厮回道。   秋墨“哦”了一声, 面色有些不自在。夏疏桐过来了,那茯苓一定也跟着过来了, 想到昨天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他忽然有些心慌起来。   小厮退下后,秋墨有些坐立不安, 不知道是赶紧走好还是留下来好, 纠结半日, 问秋一诺道:“爷, 你说我、我昨儿亲了茯苓一口, 要不要负责任啊?”   “你是男人吗?”   “当然啦!”   秋一诺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负责任?”秋墨有些冒汗,这个责任好大啊,他怕他负不起,茯苓那么凶,要真娶了她,以后不得天天挨揍吗?他打不过她。   “你应该问她,愿不愿意让你负责任。”秋一诺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过,还是等有一天你打得过她再说吧。”   “我觉得我打不过。”秋墨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道,“要不,爷你替我去打?”   “那要不要我顺便帮你负责任了?”秋一诺问。   秋墨一脸为难,挠头道:“你说以后茯苓嫁人不会要比武招亲吧?爷,你说要不我去跟海师父学武如何?”   秋一诺点了点头,“可行。”秋一诺没有提醒他,你要是当了海东青的徒弟,就成了茯苓的师弟了。   “那好!”秋墨痛快道,“等一下我就去找海师父说。”   秋一诺欣然颔首,这小子精力充沛,练练武耗下他精力自己就能清静许多了。而且,这小子若真同茯苓成了一对,以后他跟桐桐在一起也方便许多,茯苓就没时间打扰他和桐桐了。   不一会儿,冯氏便领着秋氏和夏疏桐过来了,秋墨从窗口溜了出去,找庭院里守着的海东青拜师去了。   秋一诺在前厅接待秋氏她们,秋氏问了几句学习上的事,又说了好些鼓励的话,秋一诺皆一一礼貌而温润地应答了。   秋氏很是满意,笑着对冯氏道:“一诺文武双全,过了年也及冠了,你这个做母亲的倒可以替他张罗一下了。”   冯氏笑应,“我也想啊,他这不是才刚回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闺秀。”   “定安城里才貌双全的闺秀也不少,等他们这次考完,府中也可办个宴会相看一下了。”秋氏笑道。   姑嫂二人就着这事说了起来,夏疏桐想了想,前世秋一诺直到二十四岁才娶了她,在此之前也没听说过和哪家姑娘有看对眼过。不过,在秋一诺恢复身份和容貌后,倒也有几个很不错的姑娘家看上他的,身份还不低呢,她记得当时有一个盘罗国的公主追求他,追求得十分热烈,整个定安城的人都家喻户晓,盘罗公主还说非他不嫁,可是后来……他娶了她。   这一世,秋一诺会娶谁呢?夏疏桐将定安城中认识的闺秀在脑海中过了个遍,都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其实,她觉得那些闺秀们都配不起他,要身世、容貌、才情、品德都配得上他的,真的一个都没有呀!夏疏桐有些发愁了。   夏疏桐正想着,却发现秋一诺的目光悠悠地看向了自己,她习惯性地冲他一笑,心中却有些发憷,一诺哥哥不会在打自己的主意吧?应该不会吧?   冯氏和秋氏二人还在笑谈着,秋氏忽然想了起来,对秋一诺道:“对了,我今日做了点菊花糕,带过来给你尝尝。”   秋氏说着,身后的丫鬟便把食篮呈了上来,丫环一打开盖子,夏疏桐便主动把菊花糕端了出来,递到秋一诺跟前,对他笑道:“一诺哥哥,你快试试我娘做的菊花糕,可好吃了。”又悄声道,“这篮子底下还有我做的牛乳蛋黄羹,这个更好吃!”   今日她见她娘在小厨房里做菊花糕,觉得手痒了,便动手做了。她做得不多,只蒸了四碗,茯苓一人吃了两碗,她自己吃了一碗,还剩下一碗,便想着留给秋一诺了。因为只有一碗,没有秋正南的,所以得偷着给,她才不做东西给秋正南吃呢,那家伙前世吃她做的东西还吃得少吗?   她厨艺好,做什么都好吃,秋正南也喜欢吃,见他喜欢,她便常常下厨,那个时候,她几乎怀着虔诚的心情,将每样食材一一洗净,剁斩,蒸煮,不假任何婢女之手,用尽心思去做,做到最好,可到头来,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厨娘罢了,现如今想想,当初还不如喂狗好了!   秋一诺的目光落在食篮底上,唇角弯弯,低声道:“谢谢。”   夏疏桐发现,秋一诺的心情若是愉快,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这一刻,显然一诺哥哥的心情是很愉快的,就因为她给他送吃的了。   意识到这点,夏疏桐也很开心,不忘嘱咐道:“要趁热吃哦。”她知道一诺哥哥一定会珍惜她做的东西的,绝对不会浪费。   另一边,正在和秋氏谈笑的冯氏不动声色地看了这二人一眼,这秋一诺对夏疏桐向来与对旁人不同,年幼时还能说这关爱是出自兄妹之情,可如今一个快及冠一个快及笄了,还这般亲密,这意思便很明显了。   秋氏怕打扰了秋一诺的学习,也没有在这儿多呆,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秋一诺起身相送,在送她们出院子的时候,夏疏桐悄声问了他一句,“我听说昨晚秋墨在你这里睡的?”   秋一诺点了点头。   “他是生病了吗?好点了没?”夏疏桐又问。   秋一诺知她是替茯苓问的,便道:“不过风寒罢了,今日已经好了。”   “可是风寒怎么会吐血呢?”茯苓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听大夫说,似乎是这几日进补太多了。”   茯苓恍然大悟,亏她还担心他呢,原来是吃多了!   秋墨这会儿正藏身在庭院中的玉兰树上,他刚刚和海东青谈了,海东青说他没时间教他,后来被他问急了,直接就说不收徒了。   秋墨也无奈,从树上跃了下来。他方才在树上,就这么远远地看着茯苓都觉得有些尴尬,要真和她面对面,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他怎么就亲了她呢?真是莫名其妙啊!   秋一诺送走秋氏一行人回到前厅的时候,秋墨正倚在桌上,吃着一碗东西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道:“爷,这是什么做的啊,真好吃!”   秋一诺眼皮一跳,快步上前,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秋墨见了他这模样,心中有些发怵:“这……有毒?”   秋墨话未落音,秋一诺便伸手用力扣住了他手腕,秋墨只觉得腕上一疼,手一松碗就掉了下来,稳稳落入秋一诺手中。   “爷,疼啊!放手放手!”秋一诺还抓着他的手不放,秋墨连连喊疼。   秋一诺松手,冷冷问道:“吃了几口?”   “就两口啊!”   秋一诺阴阴-道:“我知道了。”这笔账,他记下了。   “爷,”秋墨甩着被他抓得发疼的手腕,“这不会有毒吧?”   “是。”秋一诺冷然道。   “有毒?不是吧?这不是夏夫人带来的吗?她给你下毒?下什么毒啊?”   秋一诺面无表情道:“要解这个毒很简单,今晚泡一宿冰水就好了,越冰越好。”   “不是吧?这么冷的天要泡冰水?”现在都是秋天了啊,早晚可凉了。   “你吃了两口,要泡两个晚上。如果不泡……”秋一诺一脸高深莫测,点到为止,端着碗走了,临出门前又补了一句,“对了,这毒七白他们是验不出来的,我是说真的,你不想出事就照做,不够时辰或者水不够冰,以后容易留下病根。”   “什么病根?”   “房事不举。”秋一诺木着脸道。   秋墨倒吸了一口冷气。   “所以,”秋一诺立在门口看着他幽幽道,“以后不要随便吃我的东西,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了!”秋墨连连点头,心中叫苦不迭。   就在秋墨跑回府去泡冰水澡的途中,秋一诺正坐在窗前,眸色温柔地看着碗中的蛋黄羹,只可惜本来如满月一般完美的蛋黄羹,有了足足两口的残缺!   秋一诺眸色微敛,不过一想到秋墨将泡上两晚冰水,心中这才稍微觉得解气了一些。   秋一诺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口,还没送入口中就先笑了,这是桐桐亲手做的。蛋黄羹入口,甜香嫩滑。他自觉一向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但这个似乎是例外,好好吃,让他回味无穷。 第63章   会试前一日, 秋一诺去了长生药铺, 夏疏桐也在, 正在后院的小厨房里忙活着。她昨日收到他的信,知他今日要来,秋一诺还在信中夸了她做的牛乳蛋黄羹,夏疏桐见他明日要参加会试, 今日便打算再做碗给他吃。   这牛乳蛋黄羹趁热吃最好吃, 她便干脆来长生药铺这里做了, 茯苓馋得不得了, 在一旁打着下手, 一直嚷嚷着让她多做一些。   蒸好后, 秋一诺刚好到来,大家伙便在庭院里吃了起来, 桃之吃了一口, 便赞不绝口, 她的幼女陈长恩吃得满嘴巴都是蛋羹,含糊不清地连道“好吃”, 茯苓光顾着埋头吃,连话也不说了,只有秋一诺刚坐下喝了口茶, 还没开吃。   夏疏桐道:“一诺哥哥, 你试一下好不好吃?”这个新鲜热乎的, 应该比上次的好吃。   秋一诺点了点头, 放下茶盏端起小碗来。   在他拿起勺子的时候, 夏疏桐笑着说了句如意话,“蛋羹金金圆圆的,祝一诺哥哥明天乡试有个好彩头,金榜题名中个解元回来!”   秋一诺微微抬眸,“桐桐想我中解元?”似乎有些认真地在问询她。   “啊?”夏疏桐一怔,她不过顺口说句吉祥话罢了,哪能真盼着他一个武将中解元啊,便笑道:“一诺哥哥尽力就好,你已经很厉害啦!”意思就是:考不上也不要紧。   秋一诺微微一笑,低头舀了一口蛋黄羹送入口中,蛋黄羹芳香浓郁,嫩滑得入口即溶,味道比上次吃的还要香上许多。   “好吃吗?”夏疏桐问道,心中有点小紧张,一诺哥哥平时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呢,她怕太甜了他不喜欢。   秋一诺抬起头来,点头浅笑道:“好吃。”说完这话,他又凑过来,低声道,“桐桐,如果我中了解元,可有什么奖励?”   夏疏桐一听就笑了,只当他这话是玩笑话,便玩笑道:“一诺哥哥要真中了解元,我天天给你做这个吃!”   “当真?”   “当然啦!别说牛乳蛋黄羹啦,就是要别的我也会给你做!”夏疏桐笑道。   秋一诺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低头细细品味起蛋黄羹来。他吃得很认真,仿佛是在品着什么琼浆玉露、珍馐美食一般,夏疏桐心中生起丝丝欢喜,他这般喜欢吃,还珍惜着,她就是经常做给他吃也是无妨的。   次日一早,秋一诺入贡院乡试。   三日后,院门打开,在贡院里呆了足足三日的学子们立即像潮水般涌了出来,大多神色忐忑,一脸疲惫。   待学子们走得七七八八后,秋一诺才从贡院里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这几日他作息调节得当,睡眠充足,是以精神气色都不错,不像其他学子般一脸倦容、萎靡不振。   他一出来,便有护国公府的随从上前来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二少爷,府里出事了,您会试这三日,老爷夜间连吐了三次血。”   “什么?”秋一诺闻言心中一惊,忙问,“怎么会这样?”   随从道:“白日无事,一入夜就寝后便吐血,请了宫中几位御医来看过,却都查不出是何病症。”   “让七白看了吗?”   “也看了,七白大夫也查不出。”随从愁容道。   “我知道了。”秋一诺连忙快步回府。   秋一诺回到府后,看望了秋君霖,细细核查了这几日之事,却查不出什么异常来。秋一诺不解,前世义父身子一直无恙,十分康健,五年后还领兵攻打北狄,再振雄风,今世怎么会这样?   按目前这种情形来说,不是重病便是中毒。可若是重病,不可能那么多名医都查不出来,而且他只是晚间病发,白日与平时无异,他猜测,中毒的可能性多一些,可是中的是什么毒?又是谁胆敢、还有这个能力给他投毒?投毒的目的是什么?秋一诺第一个想到的是朝政相关。   如今北梁未立太子,因北梁立储君无关嫡长,只看各皇子的治国之能,是以如今年纪相当的大皇子与二皇子都在对储君之位明争暗夺。这二人整体来说势均力敌,大皇子在背景上略胜二皇子一筹,二皇子则胜在才德兼备。   秋一诺仔细分析,大皇子为皇后娘娘所出,皇后娘娘是冯氏亲姐姐,是以如今护国公府虽一直未站队,朝堂都默认护国公府是属大皇子这一边的。既然是自己人,护国公府也对大皇子十分重要,那大皇子绝对不会想秋君霖出事;可若是二皇子,以他对二皇子的了解,二皇子虽有手段,却绝对不会动到护国公这等重臣头上来。   莫非是三皇子?三皇子稍年幼,今年不过十七岁,前世他一直只顾吃喝玩乐,看似赤子之心,毫无争夺储君之心,可后来那份深藏的野心却是显露出来了,还趁着大皇子和二皇子争斗到最后关头时时,妄想坐收渔翁之利。可是这一世,他似乎没有这么做的理由。难道是和北狄相关?前世,五年后北狄来犯,义父才再度出征,今世他们攻打西戎获得大胜时,他设计连着北狄一起收服,免去了前世的五年后之战……   秋一诺想了整整一宿,都在分析着前生今世朝堂上的各种变化,却独独没往内宅这处想去。   所幸的是,这夜秋君霖没再吐血了,只是次日醒来,容颜变得十分憔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一般。   冯氏见了他这模样,焦虑得不得了,一大清早便入宫去了,说是去求见皇后娘娘,准备请几个御医到府上来。   冯氏入宫后,秋一诺也在想办法,后面提议,可以请长生药铺的掌柜陈郁金过来号一下脉,毕竟陈郁金也是一名能医。   听到长生药铺,躺在榻上一脸萎顿的秋君霖黯淡的眸光忽地一亮,像是打起了一些精神,坐了起来道:“我们去一下长生药铺吧。”他不知自己身患何病,兴许时日无多了吧,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就想起了她,疯狂地思念着她,如同魔怔。   秋一诺不知秋君霖为何不在府里好好等陈郁金上门诊治,反而要亲自过去一趟,不过,他知道义父这么做定有他的缘由,便道:“义父,那我们坐马车过去,我先派人去问问陈掌柜在哪间药铺。”   “不必了,我们就去城南那一家吧。”秋君霖起身穿衣,动作也不如从前利索了,低低道,“他若不在,你叫他过来就是。”   “是。”秋一诺很快吩咐下去,让人去打点了。   一柱香多一点的时间,父子二人便来到了长生药铺,恰逢陈郁金也在,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连忙为秋君霖号脉。   陈郁金号了许久,才道:“这脉象时而燥热沛盈,时而虚热中亏,如若不能及时医治,只怕不容乐观。”   “那如何医治?”秋一诺问道。   陈郁金摇了摇头,“这就不知了,不过,这燥热的脉象我倒曾在一人身上看到过。”   “谁?”秋一诺问。   “唐将军。”陈郁金道,“不久前唐将军也是这等病症,不知现在如何?”   秋一诺听了,便将秋墨这阵子的情况同他说了,秋墨前几日泡过冰水后,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呆在家中养病,也快好了。   陈郁金听后,道:“那待会儿我去看看唐将军,看下他目前脉象如何。”   “有劳了。”秋一诺道,“那我义父这边,陈掌柜可有什么眉目?”   陈郁金无奈地摇了摇头,秋一诺微有失望,正欲同陈郁金告辞,秋君霖却开口问道:“唐大夫在吗?”   陈郁金知秋君霖与秋墨姑姑之前在边城相识,是以这会儿秋君霖问起她来他也没多想,只道:“唐大夫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告了假。”   “不适?哪里不舒服?”秋君霖下意识便问。   秋一诺看了秋君霖一眼,觉察到了他的异样。   “说是染了风寒。”陈郁金答道。   秋君霖没有说话了,沉默片刻,忽然道:“陈掌柜现在可是要去唐将军府上?”   “正是。”   “不知我能否一同前去?”秋君霖又问,眸色隐隐有些急切。   陈郁金一听,忙恭敬道:“护国公客气了,在下去唐将军府上还需拜谒,您若光临唐将军府,只怕唐将军还要出门相迎。”   “那便走吧。”秋君霖道,抬脚便走了出去,步履也不若平日般稳健,有些急躁。   秋一诺连忙跟上,只觉得今日的秋君霖很不对劲。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秋墨的将军府。   秋墨身体底子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听他们说明来意,连忙伸手给陈郁金号脉,陈郁金号完,摇了摇头。   “怎么了?”秋墨心一惊,他不会又得了什么病吧?这阵子怎么这么衰啊。   陈郁金见他误会了,忙道:“不是,唐将军的身子即将康愈。只是,您之前和护国公相似的脉象,在下已经把不出来了。”   秋墨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   秋一诺看向秋君霖,却发现他有些魂不守舍,上前唤了他一声。   秋君霖面色有些发红,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燥热,似乎是这屋子太闷热了,便道:“我去外面走走。”   秋一诺点了点头。   秋君霖前脚刚走,门外便有一人匆匆而入,是手执一卷古书的七白,他是来找秋一诺的,见了他便兴奋道:“爷,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秋墨问道。   七白喜道:“上次的蜘蛛血印极有可能是鸳鸯蛊!” 第64章   庭院外, 秋君霖已经踏出了院门。   他感觉体内像是有什么在叫嚣着, 如同一只野兽, 又像是冥冥之中有东西在牵引着他,牵引着他往某个方向走去,仿佛那里便是他的归宿。   他甚至不经园门,直接施起轻功, 连跃几道高墙。几番飞越, 身子已轻飘飘得不像自己的了, 仿佛离得越近, 身体便越轻盈, 而体内的燥热也将在那未知的尽头得到释放。   西边, 一座安静的庭院里,秋墨姑姑刚沐浴完, 穿了一身轻薄的夏衣坐在树下仔细翻看着医书。   这几日她的身体好生奇怪, 日夜都燥热得不行, 刚刚试着泡了下常温的清泉水竟不觉寒冷,片刻的舒畅后, 又生起闷热。这会儿秋日,她穿着夏衣都觉得体内燥热难安。她不知是何情况,这几日努力翻阅医书, 期望能在这些记载了疑难杂症的医书上发现有类似的病症, 以解困惑。   正聚精会神着, 忽然从树上跃下一人。秋墨姑姑吓了一跳, 连忙站了起来, 可一站起还没看清是何情况,便被一具滚烫的男性身躯狠狠地压在了树干上。   二人身躯相触的刹那,心中奄奄一息的星火像是被投入了炸药般猛地爆炸开来,炸出熊熊烈火,几乎要将二人燃烧殆尽。   “木矛……”秋君霖几乎是咬着牙唤出了她在军中的化名,这一刻他知道,她便是他的归宿了,他激动得周身颤抖,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住她,力度之大,像是要将她揉入自己体内。   秋墨姑姑被他抱得几近窒息,勉强生起一丝理智来,“将军……”可话说出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呢喃如同情人般的呼唤。   不待她再开口,秋君霖便狠狠地吻住了她……这一刻,他像一头野兽,所有的理智都像是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前厅里,七白口若悬河地解说着古书上所记载的鸳鸯蛊,“雌蛊入女体,雄蛊入男体,被入体这二人会情不自禁为对方所吸引并产生情欲,不顾人伦,毫无理智。雌蛊性安逸,一旦入体很快便会适应宿主,不会主动离开宿主,是以都是先下雌蛊,后下雄蛊,雄蛊能很快感应到雌蛊并追随而去。不过雄蛊性暴烈,有可能会因不适宿主体质而离开宿主。像秋墨之前脖上的蜘蛛血印,便是雄蛊离体后留下的痕迹,许是秋墨那几日服食了太多大补之物,雄蛊觉得炙热难耐,后来秋墨与护国公有了接触,它便趁机移换至护国公身上。”   秋墨听得一头雾水,“不对啊,我生病那几日,一直没和老爷接触啊。”   “应当是有接触过的,你再仔细想想。”七白道。   秋墨认真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确认道:“真没有接触过。”   秋一诺沉吟片刻,道:“那日秋墨身体不适,我在榻边照顾他,当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咬了我指尖一口,可是那时你正好到来,我便没有留意。如今想来,当是那时,雄蛊移到了我身上。只是我次日练完功回来,擦汗时便发现了帕子上有血渍,脖子上也有个印记。”秋一诺说着,将脖上的印记露给七白看,七白核查过后,点了点头。   秋一诺道:“那日早晨我练功时曾与义父有过接触,想来是当时雄蛊又移到了义父身上。”   “怎么会这样呢?”秋墨不解道,“这雄蛊怎么会跑来跑去的?”还鸳鸯蛊,不带这么花心的呀!   七白寻思片刻,问道:“属下冒昧一问,爷还是童子之身?”   这话是问秋一诺的,秋一诺还没做出反应,秋墨便被七白这发问给逗笑了。   秋一诺冷冷看了他一眼,“我和秋墨一样。”   秋墨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也是,边城五年他们谁也没离开过谁,这事对方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七白看着秋墨。   秋墨面上有些不自在,十九岁的童子之身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他还怎么在定安城混啊,支吾半日,总算寻到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我们唐家家训,童子身要留到新婚之夜才能破的。”   七白点了点头,道:“雄蛊若弃童子身离去,极有可能是雌蛊所在女体已非处子之身。”七白想了想,又对秋墨道,“以你之前的脉象,想来雄蛊已在你体内盘踞数日,那几日,你当对某个女子份外动情才是。”言下之意便是,秋墨动情的女子便是雌蛊所在。   秋墨稍一回想,便立刻想到了他姑姑,心中不由震撼。他自小与姑姑情同母子,原来那几日的不自在竟是对姑姑起了真实的情欲?他居然在鸳鸯蛊的作用下对姑姑起了那般龌鹾的心思?   秋墨只觉得恶心透顶,更觉难以启齿,这话一旦说出去,对他和姑姑的名声都不好,秋墨下意识便想到了要隐瞒,脱口便道:“我好像也没有对谁动情,就是对茯苓……有一点点感觉,不过那日亲了她一口便吐血了。”   七白摇头,“不会是茯苓姑娘,雄蛊在身,若与其他女人有肌肤之亲,便会吐血。护国公三夜吐血,想来是夜间就寝时与护国公夫人……”七白点到为止。   秋一诺已经发现了秋墨的异常,张手搭在他肩上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对谁动情了?”   秋墨稍一犹豫,知瞒不过他,便道:“爷你别说出去。”   “嗯。”   “我……我对姑姑。”秋墨话说出口,只觉得分外难堪,头都低了下来,不敢看秋一诺。   秋一诺倒没多大反应,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了。”   秋一诺折了回去,对七白道:“若雌雄两蛊一直碰不到,会如何?”   七白道:“不会碰不到,雄蛊会追随雌蛊而去,只是若二人被人为阻隔,二人将会炙热难耐,直至暴体而亡,看起来就像突发急病,暴毙身亡。”   “若碰到了呢?”秋一诺发现,秋君霖已经不在外面的庭院中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   “犹如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七白道。   秋一诺沉默片刻,又道:“再之后呢?”   “每次交会过后,二者会更加离不开对方,直至缠绵至死。”   秋一诺皱了皱眉,“可有解决办法?”   七白摇了摇头,“不知。不过,这鸳鸯蛊是西戎一个小国传出来的,若去那小国找寻,兴许有解决方法,只是西戎千里迢迢,怕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能撑多久?”   “看宿主体质,若纵欲而为,短则一月,长则一年。”   秋一诺沉吟片刻,又问道:“西戎哪一国?”   七白道:“孤竹国。”   “孤竹国啊!”秋墨一听,倒隐隐有几分欣喜。若说他们跟西戎哪个国家关系最好,那非孤竹莫属了,因为是自己人啊!   “我知道了。”秋一诺面不改色,对七白道,“我会联系孤竹国的人,你另外想想办法,以防万一。”   “是。”七白又嘱托了几句,然后离开。   七白一走,秋墨便道:“爷,一麻国师当有办法。”他们这次归来,暗中带回了孤竹国的一麻国师,一麻国师精通蛊毒,秋一诺面上的蛊印还是一麻国师当着圣上的面为其去掉的。   “我知道。”秋一诺道,眸色深深。   秋墨见他神色忧忡,有些不解,正欲发问,忽地叫了起来,“对了,老爷呢?糟了,我姑姑!”秋墨猛拍了一下大腿,下一刻便夺门而出!雄蛊在老爷身上,雌蛊在姑姑身上,他们两个应该不会……一拍即合吧?秋墨心生惶恐。   秋一诺紧紧跟上,心中却是有底了。义父已经走了那么久,若真有什么事,秋墨姑姑那边自有人来禀报,可是没有。他相信义父是个有分寸的人,而蛊毒不过只中了数日,还不至于无法自拔,除非……义父一直心系姑姑,今日他在药铺便发现了义父的异常,再联想到之前边城种种,他已经猜到了一二。   二人赶到秋墨姑姑院子的时候,却发现满院空无一人。   秋墨姑姑性子喜静,凡事喜欢亲力亲为,院子里面也没有伺候的丫环,只在院门口守着两个婆子,他们来的时候,这两个婆子还不知道秋墨姑姑不见了。   最后,他们将整个将军府找遍了,也没有看到秋墨姑姑和秋君霖,门房也没有看到二人出去,二人像是凭空消失了。   秋墨正欲出府找,却见护国公府的马车急急在将军府前停下,很快,车上下来一妇人,秋墨见是冯氏,忙上前去。   冯氏已经急红了眼,一看到他便急匆匆冲上前问道:“老爷呢?老爷呢!”   她入宫后,经过多番询问,才从皇后娘娘那儿得知了鸳鸯蛊雄蛊可能会移宿主的情况,她知晓后立刻就赶回了府,可是秋君霖已经不在府上了,听说去了长生药铺!她赶去长生药铺,却又听说他到了这里来,她又从长生药铺一路追到这里来,一想到秋君霖可能在和那个贱人颠鸾倒凤,她几乎都快疯掉了!   秋墨被冯氏现在的模样吓得一愣,继而摇了摇头,“老爷不在我们这儿,我正想去……”   “不是!”冯氏怒吼道,“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说着便提着裙摆匆匆踏入大门,进到庭院里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你姑姑呢?唐以柔呢!”   秋墨紧紧跟在她身后,不解问道:“夫人,你找我姑姑做什么?”   “那个贱人呢!”冯氏失控地尖叫了起来,“你告诉我那个贱人在哪!” 第65章   “夫人!”秋墨听了她这话有些生气, “你无端端骂我姑姑做什么!”   “唐以柔那个贱人勾引老爷, 我不骂她骂谁!”冯氏情绪激动得周身颤抖, 差点都忍不住掌掴秋墨了。这个贱人的侄子,之前不过一介家奴,可现在却是有官印在身的将军,她动不得了!   “你、你胡说什么!”秋墨既气愤又莫名其妙。   冯氏没再理会他, 失声叫道:“瞬!找到他们!给我找到他们!”   “是。”   秋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秋墨转身, 却不见半点人影, 秋墨心一惊, 第一次发现冯氏身边竟隐着个这么厉害的暗卫。   “夫人!”这时, 孙嬷嬷才急忙忙地追了过来,她见了冯氏这失控的模样连忙跑过来拉住她便往外走, “夫人, 我们回府!我们先回府去!”   “可是老爷他!他……”冯氏这会儿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她心慌得不行,压根儿都没办法冷静下来。   “夫人!”孙嬷嬷紧紧按住她的手, 迫于无奈,只能暗中掐了她手臂一下。   冯氏吃痛,这才微微冷静了一些, 只急急地喘着气, 可这会儿心乱如麻, 一点理智都找不回来了, 只能拼命地按捺住自己的行为。   “唐将军, ”孙嬷嬷忙对秋墨赔笑道,“夫人今日身子不适,多有打扰,还望您恕罪。”   秋墨重重“哼”了一声,没给她们好脸色看,凶巴巴道了一句,“不送!”   真是一个泼妇!真没想到以前看起来这般大方得体的夫人竟会是这样一个妇人,居然用那等污言秽语骂他姑姑!   秋墨有些生气,一转身就看到了隐在树后的秋一诺,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了,秋墨一脸不高兴,上前道:“爷,你说夫人是怎么了?”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夫人为什么要那么骂他姑姑?难道说……   下一刻,秋一诺便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测,“我想,义父喜欢姑姑,这鸳鸯蛊很有可能是夫人给姑姑下的。”   “什么?义父喜欢我姑姑?”秋墨吃了一惊,紧接着更震惊,“夫人把雄蛊下到我身上?”这不太可能吧?   秋墨只觉得难以置信,“是不是夫人下给了别人,结果那雄蛊阴差阳错跑到我身上来了?”这雄蛊不是到处跑的吗?   秋一诺淡淡道:“她本意想把雄蛊下到谁身上,这不好说。可是,这鸳鸯蛊是她下的可能性极大。按照目前情况来说,她有这个动机,而且她的暗卫也做得到,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刚刚的行为。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义父和姑姑。”   “对对!”秋墨也无暇顾及这个了,连忙领着府里的人去找了。   一个下午,秋墨几乎将半个定安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秋君霖和他姑姑。   到了晚上,饿得饥肠辘辘的他刚跑回来扒了几口饭,秋君霖却出现了,身后还跟着秋一诺。   秋墨连忙放下碗筷,跑了出去,却不见他姑姑,忙问二人,“我姑姑呢?”   秋君霖轻咳了一声,“她没事,在我别院里休息。”   秋墨看着秋君霖,这才发现他整个人容光焕发,面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餍足。秋墨眉毛一跳,“我姑姑她……”他咽了咽口水,“老爷,您没对我姑姑怎样吧?”   秋君霖低头摸了摸鼻子,一会儿抬头道:“我会娶她。”   秋墨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他一时间惊得也顾不上尊卑了,就这么用手指直指着秋君霖,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你你,你欺负我姑姑!”他瞪着眼看着秋君霖,气愤得双手紧握成拳,仿佛只要秋君霖一点头,下一刻他的拳头就能挥过来。   秋君霖正色道:“我与她两情相悦,先前在边城时我便心悦于她。”   “那我姑姑喜欢你吗?”秋墨怒问,冲秋君霖挥舞着拳头,人气炸了。   “当然喜欢,为什么不喜欢?”秋君霖唇角一勾,神色愉悦,背着手踏进门来。   秋墨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拳头停在了空中,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秋君霖,直到秋一诺也踏进门来,他才回过神来,紧接着问道:“我姑姑现在人呢?”   “在别院里。”秋君霖道。   “在哪个别院?”秋墨追问道。   “她在休息,你就别去打扰了。”秋君霖坐下道。   秋墨冲到他面前拍桌道:“休息什么!不行,我要见我姑姑!老爷你不可以这样就将我姑姑藏起来的,她是我姑姑!”   秋君霖耐着性子道:“她现在不便见你,坐下说吧。”   秋墨杵着一旁不动,直到秋一诺坐下,他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坐了下来,心中有些气愤,如果不是看在他在长辈的份上,加上他打不过他,他早就翻脸了。   秋墨坐下后,秋君霖对他语重心长道:“我跟你姑姑之间的事,我们会解决。我可以保证,我会对她负责任,不会让她受委屈。”   秋墨“哼”了一声。   秋君霖道:“明日她休息好了,我会将她送回来。”   秋墨一脸鄙夷,“为什么现在不送!”   秋君霖唇张了张,他总不能如实说她起不来吧,秋君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我问一下,现在知道我和你们姑姑中蛊毒的人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   方才他来的时候,一诺已经将鸳鸯蛊的事情和他说了。   “就我们两个了。”秋一诺答道,“七白只知道你中了雄蛊,不知姑姑中了雌蛊。”   秋君霖点了点头,“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还用你说!秋墨心道,他心中满是不满,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秋一诺道:“鸳鸯蛊之事我下午已经问过一麻国师,一麻国师说可用冰蚕诱惑雌蛊出体,雌蛊一旦出体,雄蛊也会随之。”   “冰蚕?”秋墨一听皱了皱眉,冰蚕他听说过,此物似乎十分难得。   “我记得宫中有,之前西戎曾经向我朝进贡过此物。”秋君霖道,“我明日入宫一趟,跟圣上讨要便是。”这般珍贵之物,只怕圣上没那么容易松口,不过他有圣上亲赐的一道空白圣旨,倒不是多大问题。   “我去要吧。”秋一诺道,他怕此次要冰蚕,会将秋君霖好不容易得到的那道空白圣旨给用了,义父如今的身份有些功高震主,留道圣旨伴身总是好的。   秋君霖想了想,也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了。”秋墨对秋君霖道,“你明天一早就把我姑姑送回来,然后爷入宫跟圣上求冰蚕,冰蚕一到手,就请一麻国师为我姑姑诱出雌蛊。”   秋君霖点头,想了想,又正色道:“我和你姑姑这事,我希望你们两个装作不知情。”秋君霖说到这顿了一顿,“你姑姑脸皮薄,若让她知道你们两个都知道了我跟她之间的事,我怕她会……”秋君霖头疼,以她的性子,轻则绞发出家,重则……羞愤自尽,也不无可能。他真怕她一时间想不开做傻事,今日之事发生后,他同她表白了心意,跟她再三保证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谁知道他们这两个晚辈却都已经知道了。   秋君霖的安排,秋一诺自是无异,秋墨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同意了,他也不想她姑姑难堪,对于此事,只能装作不知情了,不然他怕以后姑姑不见他了。   秋墨撇了撇嘴,心中认真数起秋君霖在城中的别院来,你不将我姑姑送回来,我不会自己去找吗?等找到姑姑,要是发现姑姑真受了委屈,他就算拼着这个将军不要也会收拾他,管他什么护国公!   可是姑姑喜欢护国公?秋墨认真想了想,其实也不无可能,扪心自问,除掉今日之事,秋君霖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敬仰的长辈了,他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像护国公这样的真男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战场杀敌,战无不胜!以前他还经常在姑姑面前说秋君霖的各种好话,难道是因为这样……姑姑就喜欢上了秋君霖?   姑姑跟护国公?秋墨想像了一下二人在一起的画面,说搭吧其实也不搭,两人外貌和品性都合适,只是身份不合适。以姑姑的身份,就算身为他堂堂镇军大将军的姑姑,也只够格给护国公做妾。今日冯氏那么凶恶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安宁郡主,小时候姑姑带着年幼的他入了文府,姑姑在文府做妾侍,那段艰难的日子他现在还历历在目,安宁郡主经常趁着文安然不在的时候欺辱他和姑姑。   姑姑只反抗过一次,那次是安宁郡主的嫡子文常在抢了他东西,文常在常常欺负他,他那次没忍住,推了文常在一把,正好让安宁郡主看见了,安宁郡主冲过来打了他一耳光,当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姑姑便冲上前去给了安宁郡主一耳光,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之后,姑姑被那些婆子们掌了几十下嘴巴,脸肿了一个多月,还挨了几个板子,好在文安然收到消息赶了回来才救下她……   在那之后,安宁郡主便没再动过他了,专门欺负姑姑。因为安宁郡主知道,只要不动他,她再怎么欺负姑姑,姑姑都可以忍受,姑姑向来是很能隐忍的性子,特别能忍受疼痛。   以前他年纪小,保护不了姑姑,只能拼命习武,希望早点长大。可现在,他似乎还是没有能力保护姑姑,他真的不想姑姑再沦为妾侍了。   可是若做妻……却没有这个可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等找到姑姑后,再看情况了。   三人皆各有所思,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侍卫,同秋一诺低声说了什么。   秋一诺听后道:“直言便是。”   侍卫道:“十年前曾有一西域人暗中带过两对鸳鸯蛊入北梁,其中一对落入江湖人手中,那一对已经被人用火烧死。还有一对,听闻被一人重金买下,那人背后似乎是朝中重臣,属下调查过后,觉得极有可能是太师府的人。”   “冯太师?”秋君霖拧眉,是他岳丈。   “知道了,你再细查,确认清楚。”秋一诺道。   “是。”侍卫抱拳退下。   秋一诺犹豫片刻,对秋君霖道:“义父,我觉鸳鸯蛊除了我和秋墨两个人知道外,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   “义母。”秋一诺顿了顿,“而且……这鸳鸯蛊极有可能是义母下的。” 第66章   就在几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 护国公府那边却来了管事, 道是冯氏生病了, 请秋君霖回去。   秋君霖今日失踪了半日不见踪迹,这会儿才刚来将军府没多久,府里那么快就来人了,只怕是一直有人盯着。   秋君霖起了身, 决定回府看看, 和冯氏问个清楚。   秋一诺也跟着起了身, 随他一起回府。   秋墨起身相送, 他巴不得这二人快点走呢!这二人前脚一走, 他后脚便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去找秋君霖在城中的多处别院了, 他要找到他姑姑把他姑姑救出来才行!   只是秋墨找了整整一夜,秋君霖在城中的别院都翻找遍了, 也没有找到他姑姑。   直到他次日清晨筋疲力尽地回到府中, 管事却来禀报说姑小姐回来了, 也没经大门回来,丫环早晨进到院子准备打扫屋子的时候便发现姑小姐已经回来了, 正在床上睡着觉。   秋墨连忙赶去他姑姑的院子,丫环们正在门外守着,见了秋墨道:“姑小姐让奴婢们在门口守着, 说想要休息一下, 奴婢们看姑小姐很是疲惫, 也不敢多问, 姑小姐说她睡醒后会去找将军的, 让将军不要担心。”   秋墨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姑姑总算平安回来了,便道:“那记着,姑姑要是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奴婢知道了。”   秋墨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他奔波了一夜,这会儿已是困倦得不行,回到自己屋里倒头便睡了。   醒来之后,已是日晒三竿,秋墨爬起来一问,他姑姑还没醒,秋墨到他姑姑院里溜达了一圈,在丫环确认了他姑姑还在之后,秋墨干脆出府去了,他准备去护国公府一趟,看看秋一诺求到冰蚕了没有。   谁知一出府,便看到了一个并不想见的故人,文安然。   文安然今年三十有六,年少时也曾眉目如画,颇具仙气,只是这些年来在官场上浸淫许久,如今身上仙气尽无,只余一股酸臭迂腐的文人之味。   “墨儿!”文安然上前来,见了他有些激动,“我是姑父啊!”   秋墨拧了拧眉,门房上前低声道:“姑小姐吩咐过,如果文大人来找不许让他进来,要将他赶走。”   秋墨听了,眉皱得更厉害了,姑姑会这么吩咐,只怕回来后是见过这文安然了,或者说被文安然骚扰过了,可姑姑怎么不告诉自己呢?告诉他他会帮她收拾这文安然的啊!   想到这,秋墨上前道:“文大人,我品级比你高,你见到我当行礼,又岂能这般直呼我名讳!”   “这……”文安然没想到秋墨会跟他计较起这个来,讪讪道,“如今不在朝堂之上,私下里你是我晚辈……”   “本将军怎么会是你晚辈?”秋墨打断他的话,“你跟我姑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姑姑如今清清白白,你这声姑父不可再随意自称。若再乱叫,本将军一定请御史参你一本!”秋墨说着,翻身上了马夫牵过来的马便准备走了。   “墨……唐将军!”文安然连忙快步追上,“你姑姑呢?她这几日怎么一直没去长生药铺?我听说她身体不适?请大夫了吗?”   秋墨停了马,转过头来怒目而视,“我警告你,别去长生药铺骚扰我姑姑!”秋墨说着,将手上长长的马鞭狠狠一甩,马鞭恰好落在文安然脚边,随着响亮的鞭声响起,文安然的长袍被打出一条缝来,吓得文安然跳了起来。   待反应过来,秋墨已经策马离开了。   文安然又羞又恼,真是目无尊长!想当年这小子还曾抱过自己大腿找他要糖吃,可如今却……文安然颇气愤,可又无可奈何。人家现在官高他几品,实在得罪不起,这小子性子又倔强,只能从柔儿那儿想办法了,可是柔儿现在,性子真是变了太多了。   文安然不知道,女人一旦死心,可以比谁都狠心。   秋墨去到护国公府,秋一诺已经取到了冰蚕,秋墨大喜,“那什么时候能为我姑姑诱蛊?”   “一麻大师说今日子时是最佳时机。”   “那好!”秋墨想了想,又问,“夫人那边,老爷怎么说?”   秋一诺道:“夫人说,昨日她收到人密信,信上言之凿凿记载了义父和姑姑边城之间发生的点滴,又说义父和姑姑二人正在你府上私会,她一时失控才会冲到你府上去。”   “不是吧?”秋墨有些不相信,“谁会这么做?”   “我估计,她是想将这黑锅推到安宁郡主身上。”   “安宁郡主?”秋墨惊讶,“她的意思是安宁郡主派人送的信?”   “姑姑回来后,文安然曾去长生药铺找过姑姑几次,安宁郡主知道后,曾经大闹过一场。”   “那这事真是安宁郡主做的?”秋墨心中起疑,给他和姑姑二人下蛊,确实像是安宁郡主做得出来的事。   “连你也这么觉得?”秋一诺问。   “难道不是?”   秋一诺摇头,“此事不是安宁郡主所为,我正在搜寻证据。”   “这真是夫人做的?”秋墨喃喃问道。   “只要查鸳鸯蛊是怎么到冯氏手上的即可。”   秋墨心情沉重,一会儿担忧道:“我姑姑回来后睡到现在还没醒,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事?”   秋一诺听了,心情略有微妙,一会儿轻咳了一声道:“当是无事的。”   秋墨叹了口气,“我先回府看看姑姑吧,也不知道醒了没有。还有,爷,要是老爷欺负我姑姑,我可不会放过他,定是要让他付出代价的。我知你难做,也不求你站我这边,你别插手就是。”   秋一诺默了默,“我不插手。”   “那就行了。”秋墨说完便回去了。   将军府这边,秋墨姑姑刚起身不久,盥洗后正在用膳,外面有丫环来报,说是夏疏桐过来看望她了。   秋墨姑姑面色一热,这会儿她觉得见谁都分外难堪,不过,她们这些晚辈也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如果避而不见反而会引起她们的怀疑,只能厚着脸皮见一见她们了。   夏疏桐很快就领着茯苓和木棉进来了,海东青在院中守着。   夏疏桐带了一些糕点来,她以为秋墨姑姑病了几日,气色应当不太好,可是见了她却是吃了一惊,只见秋墨姑姑面若桃花,眼角眉梢略带羞意,隐含春-色,看起来气色好得不得了,如同一个春日的少女。   茯苓一下子便脱口而出,“秋墨姑姑,你精神怎么这么好啊?不是说生病了吗?”她们早上去长生药铺才听说秋墨姑姑生病了,这几日都没去药铺,中午在桃之夫人那儿用过了午膳便来看望她了,可是见她精神气色,完全不似病人啊,倒有点像……茯苓歪头想了想,竟然有点像刚成亲的新媳妇!茯苓被自己心中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秋墨姑姑有些窘迫,方才梳洗的时候照镜子时她也发现了,面色桃红,像是……久旱逢甘露后极度滋润的气色,她本来还想用膳后打点妆粉遮盖一下这好气色的,谁知她们就来了。   秋墨姑姑有些尴尬,小着声道:“我病已经好了,就是今日睡得久了些,方才才起身,是以精神还不错。”   “真好啊!”茯苓羡慕道,“什么时候我也病一病,看病完能不能有姑姑这个好气色!”   秋墨姑姑笑得略有些不自然,没往下接话。   夏疏桐觉得秋墨姑姑有些不对劲,不过她们身为晚辈也不好多过问,又见桌上还摆着热乎乎的粥点,便道:“姑姑还在用膳?”   秋墨姑姑忙道:“是啊,你们两个要不要也用一点?”换个话题聊,她也没那么尴尬。   “不了,”夏疏桐笑道,“我们刚刚在桃之夫人那儿用过饭才过来的。”   “是啊!还饱着呢!”茯苓摸了摸肚子。   “姑姑你先吃吧。”夏疏桐道,“对了,我们带了些糕点给你,姑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夏疏桐说着,木棉便将食盒里的糕点一一端了上来,有百合冰酥、银耳莲子羹、姜汁糖瓜片、玫瑰莲蓉糕、雪梨香露等等,都是好克化的吃食。   秋墨姑姑莞尔一笑,“谢谢,你们有心了。”她看了看,这些点心都做得精致漂亮,便试了一块玫瑰莲蓉糕。   等她用过早膳后,几人到庭院里喝着花茶用着糕点,闲聊了起来。   夏疏桐喝了一口花茶,道:“姑姑,其实我这次过来,有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秋墨姑姑放下青花瓷茶盏,浅笑道:“说什么帮不帮忙,直说便是。”   “是这样的,我有个二婶,当年她生我堂妹的时候早产伤了身子,后来身子一直不太利索,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静心庵里带发修行,前几年开始卧病不起,前不久听说身子不大行了,我们请了一些大夫去看……大夫都说难医治,甚至还有大夫说药石罔效,让我们准备后事了。”夏疏桐顿了顿,“二婶这病是妇人之症,我就想问问,姑姑方不方便去静心庵帮她号一下脉,看看可还有什么法子。”   秋墨姑姑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是方便的。不过……我今日还有些事,明日如果没意外,应该可以前去。”静心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过去也要小半日车程。 第67章   夏疏桐笑道:“那就谢谢姑姑了。”   他们长房这边已经将史氏病危的消息书信通知江南的夏馥安了, 夏馥安原先定的是准备在江南那边行完及笄礼后再回定安。她们的生辰是十一月, 及笄礼过后, 夏馥安估摸也要等过完年元宵后才过来,可因了史氏的病,指不准夏馥安收到书信后就会动身了。   秋墨姑姑不知道为什么夏疏桐会有个二婶在静心庵一住多年,不过说实话,她连夏疏桐府上有几房也不清楚, 她身为外人, 这些内宅之事也不便多问。   几人又聊起了旁的事情来, 正言笑晏晏, 秋墨忽然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急急奔入院门,人还没到便喊了一声“姑姑”,只是一跑进来,在看见夏疏桐身边的茯苓后顿时顿住了,他下意识便想往外跑, 可刚抬起脚又停了下来,他跑什么啊?   秋墨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你们也在啊。”双目只看着夏疏桐,不敢看茯苓。   茯苓看了他一眼, 心中有些别扭,这个混蛋, 无缘无故亲了她一口连个解释都没有!   秋墨就这么突然跑了进来, 秋墨姑姑也没有心理准备, 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好一会儿后才讪道:“墨儿回来了。”   “是啊!”秋墨忙到她身边的小杌子坐下,上下打量着她,想确认她平安无事。   秋墨姑姑却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如坐针毡,心虚得很,也不敢抬头看他。   好在秋墨这会儿当着夏疏桐她们的面,也没有开口问她。   夏疏桐她们坐了好一会儿才走,她们一走,秋墨便迫不及待问道:“姑姑,昨晚你去哪了?他们没有对你怎样吧?”   秋墨说着拿出一张纸条来,这是他和秋君霖约好的,为了不让姑姑难堪,假装她昨晚是让人掳走去替一个妇人治急病的,那人还送了一张纸条来,告诉他们今日早上就会将秋墨姑姑送回来。   这个借口也是秋君霖之前就同秋墨姑姑说好的,秋墨姑姑便照着这借口说了,最后道:“我给那夫人看过了病,又在她床边守了一夜,早上他们就送我回来了。”   “那他们……没有怎样你吧?”秋墨有些担心,“你有没有受伤?”   秋墨姑姑摇了摇头,“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昨晚有些惊吓,现在好了。”   秋墨耷拉下脑袋,有些不开心道:“姑姑,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啊!”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现在是大将军了,我可以保护你的,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不是圣上,我都招惹得起!”   “好啦,我知道啦!”秋墨姑姑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感慨,当年那个虎头虎脑的小侄子,终是长大成人了。   “可是姑姑你都不告诉我!”秋墨忽然生气道。   秋墨姑姑动作一顿,心一紧,以为他知道了什么,谁知秋墨接着道:“那文安然去长生药铺找过你几次麻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秋墨姑姑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孩子是说的这个,见他有些闹脾气,秋墨姑姑忙柔柔声哄劝了起来,秋墨哼哼了两声,好一会儿才肯消气。   到了晚上,秋君霖如约带着一麻国师前来了,秋一诺也来了,只是怕秋墨姑姑尴尬并无露面,和秋墨在院子外面等候着。   秋墨姑姑是知道自己中了毒的,不然她不会和秋君霖做出那等荒唐之事,初时她以为只是中了催情的迷香,可是今晨醒来后,她在震惊和羞愧之余,又对秋君霖动了情,那之后她便觉察出问题来了。她问秋君霖,秋君霖直言他们两个人中了毒,不过已经找到解毒的方法了,今晚便能解开。   这毒虽刁钻古怪,却也不难解。   一麻国师让秋墨姑姑坐于绣墩上,露出后颈,秋墨姑姑不知道一麻国师放置了何物在她颈上,只感觉后颈有些冰凉,接着心间似有什么在蠕动,紧接着脖后微微发痒,就听得一麻国师合上物什的声音。   最后,一麻国师给了她一颗药让她服下,待她服下后,一麻国师便道毒已经解了,简单得让她难以置信。其实这药不过是颗调理身体的补药罢了,只是为了让秋墨姑姑安心。   秋一诺和秋墨二人在院外等候了约莫一小柱香时间,一麻国师就出来了。   秋墨忙上前问询,一麻国师从容道:“本座已经为他们二人诱出鸳鸯蛊。”说罢打开手中的盒子,只见盒心中央交缠着两只鲜绿色的虫子。   秋墨觉得有些恶心,很快收回了眼,问道:“那老爷呢?他怎么还不出来?”   “护国公和唐姑娘二人有事商谈。”一麻国师合起了手中的鸳鸯蛊盒,问秋一诺道,“殿下,这对鸳鸯蛊,当如何处置?”   秋一诺沉吟片刻,道:“这本就是孤竹之物,你自行处置吧,记得妥善处置。”   “谢殿下。”一麻国师将蛊盒收入广袖中,又道,“若无事,本座便告退了。”   秋一诺颔首,一麻国师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又朝秋墨点头致意,便大步离开了。   一麻国师走后,秋墨候在墙外,屋内的孤男寡女二人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最后秋墨按捺不住,飞身入了院子,却正好看到秋君霖出来了,步履匆匆,见了他略有回避,只轻声道了一句,“我走了。”随即飞身离开。   秋一诺和秋墨对视了一眼,秋一诺施起轻功跟了上去,秋君霖却跑得飞快,秋一诺觉得不妥,在其身后紧紧追随。   秋君霖跑不过,最后终于在屋脊上停了下来,秋一诺唤了一声“义父”,一抬眼便看到秋君霖面上有一道鲜艳的掌印,愣了一愣,忙低下头来。   秋君霖拧了拧剑眉,有些不悦,斥道:“追那么紧做什么?回去!”接着便飞身走了。   秋一诺摸了摸脸,忽而觉得有些好笑,义父这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秋墨姑姑的院子里,秋墨来来回回在屋外走了数趟,终于按捺不住,在外面唤了一声,“姑姑,你睡了吗?”   里面寂静无声,一会儿后,才传来秋墨姑姑的声音,“睡了。”   秋墨瞪了瞪眼,看着里面亮堂堂的灯盏,道:“姑姑,你灯都没灭呢。”   他话落音,灯便灭了。   “姑姑!”秋墨又叫了一声。   “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姑姑累了。”秋墨姑姑回避了他,并没有要见他的意思。   “可是姑姑,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秋墨不死心,想要见一见她,怕她被秋君霖占便宜。   “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秋墨想了想,大声道,“我要娶媳妇!”这件事总该重要了吧!   半晌,屋内烛火亮了起来,响起秋墨姑姑的声音,“进来吧。”   秋墨连忙推门而入,拐入屏风后,便见姑姑坐在床上,只是身影隐在帷幔后,看不清面容。   他还没开口,秋墨姑姑便问道:“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啊?”秋墨被她问得一愣,对啊,他看上了谁家姑娘?   “可是茯苓?”秋墨姑姑试问道。   秋墨又是一愣,左思右想,含糊应了一声,茯苓就茯苓吧,正事要紧,他道:“姑姑,你出来,我们当面谈。”   “不必了,我穿着寝衣,现在不便见你。”秋墨姑姑的身影倒映在帷幔上,秋墨见她头上的步摇还在随着她的说话摇晃着,都没取下呢。他还没开口说什么,秋墨姑姑就念叨了起来,“茯苓倒是个好姑娘,天真活泼,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治治你这性子……”   秋墨心道不好,接下来只怕姑姑见不到,还倒贴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下去,事实也果真如此,一小柱香时间后,秋墨便招架不住跑了。   次日,夏疏桐和茯苓上门来找秋墨姑姑的时候,秋墨假装不在府上,也不敢出来见茯苓,姑姑不会对茯苓说什么不应该的话吧?   夏疏桐此番过来是想请秋墨姑姑上静心庵去给史氏号脉的,可今日一见秋墨姑姑,却见她双眼下有着淡淡的淤青,气色比昨日差了一些,便关心问道:“姑姑,你怎么了?”   秋墨姑姑摸了摸脸,道:“我昨晚没睡好。”   “那……要不我们晚些再去?”   “不用了。”秋墨姑姑朝她笑笑,“不会影响诊治病人的。”   说笑了几句,夏疏桐见秋墨姑姑精神还可以,便坐着马车出府往静心庵去了,路上,夏疏桐主动同秋墨姑姑说了一些史氏的情况,只道她早年丧夫,早产生下一个遗腹女,那遗腹女在多年前随她弟弟回了江南,详细情况也没有多说。   秋墨姑姑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夏疏桐不主动说的她也不去过问。   静心庵坐落于留仙山,一行人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马车才到山脚下,又改坐小轿上山。   静心庵位于山顶,因地处偏僻,香客极少,不过山顶景色巍峨秀丽,倒也不失为一个修心的好地方。   夏疏桐往年也来过,此次距离上次来也过了半年多了,再次见到卧病在床的史氏,夏疏桐不免心生感慨。   上次来,史氏身子虽瘦弱,却也能下地走动,如今一见,却是卧床不起了。病榻上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满头灰发,双眼凹陷,骨瘦如柴,模样同前世弥留之际的时候差不多。   史氏见她来了,勉强在一个粗使婆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虚弱道:“桐桐来了啊。”她微微打起了些精神来,打量着亭亭玉立的夏疏桐,心情颇为复杂。夏疏桐与秋氏生得太像了,如同一个模子般印出来。她做的坏事,注定是要暴露的。   “二婶。”夏疏桐立在床边,礼貌道,“我给您请了一位女医,让她给您看看。”   “女医啊……”史氏喃喃道,目光黯淡得有些晦涩,好一会儿才看向了她身后的秋墨姑姑。   “是啊,这位是唐大夫。”夏疏桐介绍道,秋墨姑姑上前来,同史氏作了一揖,“唐氏见过夫人。”   史氏打量着秋墨姑姑,苦笑道:“姑娘年纪轻轻,倒是难得。”这么年轻的姑娘,像个小妇人一样,哪里治得了她的病。   夏疏桐道:“唐大夫行医好些年,医术委实不错,二婶可让她试试。”   史氏哀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半晌,才抬头问夏疏桐道:“安安呢?她还没回来吗?”   她说话声音很轻,夏疏桐听得有些费力,好一会儿才听清是什么意思,便答道:“我们已经派人送信到江南去了,想来她收到信就会回来,走水路回来的话,估摸着冬月上旬能到。”   史氏“哦”了一声,似十分疲惫。   夏疏桐看了秋墨姑姑一眼,秋墨姑姑又上前一步道:“夫人,如果不介意,我给您号一下脉吧。”   久久之后,史氏才“嗯”了一声。一会儿后,一只瘦弱的手从被下缓缓伸了出来,腕色铁青如白纸,无半点血色。   秋墨姑姑一看便拧了拧眉,这妇人通身气色如此之差,怕是回天乏术了。   把脉过后,她想问史氏一下隐私问题,又碍于夏疏桐在场,便对夏疏桐道:“桐桐,我替你二婶诊治一下,你可方便回避一下?”   史氏患的是妇人下-身淋漓之症,夏疏桐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是不便在场的。   夏疏桐连忙道:“好,那我先出去外面走走。”   很快,夏疏桐便领着茯苓和木棉出去了。   夏疏桐在满是落叶、略显萧瑟的庭院里散着步,心情十分复杂。史氏如今这模样,算是报应吗?前世史氏也曾病得很重,只是一直被自己照顾得好好的,虽然身上有些病气,可全身上下和被褥都是干干净净的,还有着草药香,如今却……   她方才立在床边,便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气味,也不知道是史氏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那床褥散发出来的,总之闻着让她有些作呕。   要知道,史氏其实还是有些洁癖的,她爱干净,喜欢闻清新淡雅的花香味,可现如今,她浑身上下却像个老妇人一样难闻了,还一天十二个时辰在那里躺着,也难为她受得住。   不知为何,最近几次见面,夏疏桐觉得史氏似乎有些变了,和前世这个时候的她不太一样。前世她缠绵病榻时眸中多少还有些精光和算计,现如今神色似乎平和了许多,隐隐透着悲凉之意,没有了算计,也没有了求生的欲望。若说还有一点活着的希望,想来也只是想见夏馥安最后一面吧。   面对这样悲悯的一个史氏,夏疏桐对她无了计较。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秋墨姑姑才走了出来,皱眉道:“你二嫂的情况不容乐观,接下来只怕时日无多,剩不了一两年了。而且她心境悲悯,明明血气不足,却还坚持茹素,因此,部分药材无法入药,不利于她医治。”   夏疏桐了解后,本想进去探望一下史氏,说服她服药,秋墨姑姑却道史氏已经睡下了,她只能作罢,见天色不早,一行人也下了山。   夏疏桐不免有些心事重重,夏馥安就要回来了,不知现在的她成了什么样的人,夏馥安自小聪慧过人,经历了那么多事,若是带着什么目的归来,只怕会有些棘手。   夏疏桐心想,夏馥安应该不会对她爹娘怀恨在心吧?按道理说应该是不会的,可是前世的教训告诉她,夏馥安的心思是不能按照常人的心理去揣测的。   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必须要把夏馥安当成坏人去警惕。她要回来,她也得开始着手做一些准备了。   另一边,今日早晨,秋君霖下朝后又另外去了御书房面圣,几乎是同时,冯氏也入宫觐见了皇后娘娘,将秋墨姑姑的事情同她说了。   皇后娘娘今年不到四十岁,因保养得当看起来像二十来岁的年轻贵妇,妆容雍容肃穆,这会儿听完事情来龙去脉后凤颜微怒,斥现冯氏道:“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圣上还后宫佳丽三千。我当初问你要来何用,你又不肯说,我以为你会有分寸,谁知竟是这等用处!杀鸡焉用牛刀?”弄巧成拙不止,还白白浪费了她本欲用来整治一个受宠后妃的鸳鸯蛊!   冯氏悔恨连连,声泪俱下道:“姐姐,你帮帮我吧!他竟然要抬她做平妻,一个曾被休弃的妾侍即将和我平起平坐,这要是传出去,以后我们太师府颜面何存?您六宫之主的颜面何在?”   皇后娘娘没有答话,只用指上戴着的赤金嵌翡翠粒护甲轻轻敲着光滑的楠木扶手,寻思片刻后才问道:“你态度如何?”   冯氏拭泪道:“他已经怀疑到我头上来,我只能答应了,还告诉他我会来你这里想办法,抬一下那唐以柔的身份。可是他说不用,他会去请圣上赐婚。今天一早,他……”冯氏说到这,神色有些瑟缩,“他就带了圣上先前赐的圣旨入宫了。”   皇后娘娘一听,登时气得胸口微微起伏,这个妹夫,竟然用那道圣旨去换一个弃妇!也不知道该说他蠢还是太聪明!   那道圣旨——他身为护国公功高震主,关键时刻兴许能用这圣旨保命,如此用掉不是蠢是什么?还是,他是为了向圣上表衷心,才故意如此浪费一用?   圣上那日赏他这么一道空白圣旨,表面上是恩宠有加,实则有无试探的意思在内,只有圣上自己知道了。若他想试试护国公的胃口,那护国公怎么用就很关键了。他如此一用,可以说蠢,也可以说聪明得完美。   “姐姐,你想想办法吧,只要唐以柔做不成平妻,那这道圣旨也就不会用,护国公还可以收回来的!”冯氏急道,当日她要鸳鸯蛊时答应了皇后娘娘提出的一个条件,条件便是以这道圣旨为交换——在大皇子有需要的时候,冯氏会想办法让他们护国公府手上这道圣旨为他们所用。   皇后娘娘摇了摇头,“要收回这道圣旨,我看难。”   “姐姐我发誓!”冯氏忽然跪了下来,在皇后娘娘脚边对天发誓道,“只要你帮了我这一回,不止是圣旨,以后我们整个护国公府都会为殿下所用!南儿最听我的话了,他如今是少护国公,将来还要入仕,一定会对殿下有帮助的!”她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秋君霖开始派人盯着她,她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了。   皇后娘娘沉吟片刻,仍是摇头,“南儿无用。他就算过多二十年,只要秋君霖在,便越不过他手中的实权。”   “姐姐……”冯氏身子软了下来。她隐隐觉得,若秋君霖不站在大皇子这边,姐姐有可能会对秋君霖动手,而动手的极大可能性会是通过她的手。   “不,”冯氏跪了起来,坚决道,“我们护国公府一直会忠诚于殿下的,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皇后娘娘从榻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连自己的男人都守不住,只能控制被你护在身下的南儿罢了。”秋君霖在朝中迟迟不站队,一直保持中立,让她很是恼火。   “妹妹,”皇后娘娘悲悯地看着她,“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你为什么要爱上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呢?你这样,注定成不了大事。”   “姐姐,我真的会想办法的。我保证,你帮我解决了这件事,我就会像以前那样,我可以回到从前那样的,我一定会控制住护国公,南儿也会坚决站在殿下这边,他们是表兄弟啊!”   皇后娘娘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茶盖,幽幽道:“这事我不能动手。鸳鸯蛊一事,只怕你要牵连到我了。不过,我倒可以给你提个醒——文安然。”   “文……安然……”冯氏喃喃道。   “当初你若不是那么贪心,非要将蛊虫下到唐氏侄子身上,而是直接下到文安然身上,那这事情就简单多了——唐氏重新回到文安然身边,又有安宁郡主惩治,可不正好么?”皇后娘娘优雅从容地将冯氏扶了起来,一脸怜爱道,“我的好妹妹,现在的你,真的是天真得像一张白纸啊。白纸上显露出来的都是你最真实的恶毒的想法,这样太傻了……”皇后娘娘说着,戴满金灿奢华护甲的手掌在冯氏面前轻轻一挥,低低道,“我们要把它们全部遮掩住,任谁都看不见,认不出。” 第68章   接下来连着数日, 日子皆是风平浪静,秋墨姑姑自觉在府中休养得差不多了, 便来了药铺继续坐诊。   谁知这日,药铺里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秋墨姑姑这个时候正在内室为一位妇人诊治,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嘈杂声, 似有人要闯进来,秋墨姑姑拧眉, 对躺在榻上解了衣裙的妇人道:“这位夫人,我去看看外面发现了什么事, 你先在这儿稍等片刻。”   “好,谢谢唐大夫。”年轻妇人起了身,将衣裳稍微收拢了一些。   秋墨姑姑刚掀起布帘出来,便见门口的卷帘被人掀起,有陌生的婆子直接闯了进来,秋墨姑姑连忙上前去拦, “你们是什么人?出去!我正在诊治病人。”   两个婆子上前来, 径直推开了她, 紧接着丫环打起帘子,外面走进了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来, 秋墨姑姑一见到来人,当即怔了一怔。   妇人约莫三十岁, 梳着凌云髻, 穿着一身石榴红绣牡丹团花袄裙, 绷着一张长脸, 看起来十分盛气凌人,正是安宁郡主。   宁安郡主见到她,笑了一笑,“听说长生药铺来了个女医,医术不错,却不曾想是故人。”宁安郡主面上虽挂着笑,可一双凌厉的单凤眼却像刀子一样锋利,像民恨不得在秋墨姑姑脸上狠狠划上几刀。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她居然还这般年轻,模样就跟十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这还不止,气色看起来竟比当年在文府还要好,面若桃花,也不知是什么妖精所化,难怪能将文安然给迷得团团转!   秋墨姑姑当年自从离开文府去了镜花庵后,已有十三年不曾见过宁安郡主了,如今时隔多年再见到她,秋墨姑姑竟下意识地有些惧怕她,忍不住想后退。   不,她现在已经不是文府的妾侍了,她是自由身,秋墨也长大了,她不需要再怕她了。想到这,秋墨姑姑坚定地上前一步,不冷不热道:“这位夫人如果是来医病,还请在外等候。”   安宁郡主轻笑,“等候?”   “是,”秋墨姑姑道,“我这边还有病人在就诊。”   安宁郡主一声冷笑,“本郡主在外,从来不需要等候。”   “就是!”安宁郡主身后一身穿黄色罗衫的丫环道,“我们郡主屈尊降贵,你不上前恭迎,竟还敢让我们郡主等候?”   秋墨姑姑认得这黄衫丫环,叫小柳,是安宁郡主的陪嫁丫环,当年还曾掌过她的嘴。如今多年过去了,小柳还是当年的丫环,她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谁都能欺负的妾侍了,而是成了一个受人敬重的女医,秋墨姑姑坦然道:“我医病,若不是急诊,从来都是先来后到,我看你家夫人也不像是有急病的模样,所以还是请在外等候。”   “你放肆!”小柳斥道。   “你才放肆!”秋墨姑姑往外唤道,“来人!”   小柳冷笑,“谁敢来?”   “我敢!”她话落音,秋墨便从门外走了进来,叫道,“我看看,是谁有病啊!”   “你……”小柳正欲开口喝斥,一转头却见是秋墨,秋墨把玩着腰间的帅印,笑盈盈地看着她,小柳连忙住了口,退到宁安郡主身后去。   “我说你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呢?”秋墨大大咧咧走了进去,“看到本将军也不行礼?”   小柳听了这话,忙领头对他行礼,“奴婢见过镇军大将军。”小柳心虚得很,看也不敢看他,当年这臭小子小的时候她还经常在小姐的指使下偷偷掐他呢,掐了他他也不敢告诉唐以柔,谁知道现在就成了大将军了呢?小柳只希望他那时年纪小,记不得了。   秋墨却是来到了她跟前,低下头来看她,小柳吓得头都不敢抬,秋墨笑嘻嘻道:“我记得你,你是小柳吧?我小时候你老是掐我的,还拽过我头发的,你记不记得?”   小柳都快被他吓哭了,“扑通”一声跪下道:“奴婢不记得了,将军一定是记错了!将军大人大量!”又重重磕了个头。   “起来!”安宁郡主对没骨气的小柳十分不满,喝斥了一声,小柳这才哆嗦着腿站了起来。   “哟,是安宁郡主啊?”秋墨笑嘻嘻道,“不知您得了什么病啊?”   安宁郡主冷道:“原来是镇军大将军,将军有口说别人,怎么没口说自己?”   “哦?安宁郡主这是何意?”秋墨装傻问道。   “如果本郡主没记错,将军是正三品武官,品级还在本郡主之下?怎么不见你对本郡主行礼?”其实,郡主之位虽是从一品的品级,可说到底不过是个虚名,一般手上有些实权的文臣或武官,见了她们都是不需要行礼的,可若深究下来,行礼也不为过。   秋墨失笑,“原来郡主说的是这个,这有什么?郡主您年纪都这么大了,是我的长辈,我给您行个礼便是!”说罢十分随意地朝她拱手行了一礼,又道,“我记得您动不动就爱生气,但真的别气了,您再气下去,皱纹都快赶上文老夫人了。”文老夫人,正是文安然的母亲,也就是安宁郡主的婆婆。   秋墨这番话,差点没将安宁郡主给气晕过去,安宁郡主差点就要当场翻脸了,亏得小柳拉了一下她衣裳,她才回过神来,很快,她便将气撒到了秋墨姑姑身上,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这女医也好生没礼数,见了本郡主也不见行礼!”唐以柔身为普通百姓,见了她可是要行跪礼的!   秋墨一听就笑了,“我说宁安郡主,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不就是药铺?”   “那你现在所在的这个屋子,又是什么地方呢?”   “诊室。”   “就是了,诊室里面只有大夫和病患两种身份。大夫问什么,病患便答什么,大夫说什么,病患便做什么。”秋墨收了笑道,“我姑姑好歹都在边城行过医,上至护国公、下至普通将士,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可从没有什么人让她行过礼!郡主倒是比护国公的排场还大!”   “你!”安宁郡主怒道,“你简单强词夺理!”   “郡主,我这就是在跟您讲道理,怎么就成了强词夺理?要不咱们去皇后娘娘面前评评理?哦不对,我身为武官,怎好直面皇后娘娘?那要不咱们去请圣上评评理?”   “你、你!”宁安郡主气得直咬牙,这等小事,她怎么可能会惊动到皇后娘娘跟圣上跟前去?她怕自己在他们面前失态,最后只能狠狠跺了一下脚走了。这臭小子护得了她一时,可护不了她一世!她以后有的是办法整治唐以柔!   安宁郡主的人走后,秋墨姑姑叹了口气,秋墨正想安慰几句,却听布帘后有窸窣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妇人,妇人病也不看了,赶紧跑了。   秋墨姑姑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感慨道:“我倒是给药铺赶生意了。”   “怎么会呢?”夏疏桐掀帘而入,身后跟着茯苓,“秋墨姑姑坐诊,不知多少人慕名而来!”   秋墨姑姑摇了摇头,“我觉得,我还是请陈掌柜请辞吧。”先是文安然,再是安宁郡主,期间还有个易成。她若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将军府,便什么事都没有。   “别啊!姑姑!”秋墨道,“你不是喜欢做这个吗?姑姑,我说过,以后会让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情的!”他可不想姑姑整日呆在府里对着菩萨念经,他怕久了姑姑会出家。   “宁安郡主不会罢休的,总这样,未免影响药铺里的生意。”秋墨姑姑道,“我意已决,等下我去找陈掌柜说。”   秋墨总不能这样护着她吧,今日她来药铺,他便跟着来,他又能跟得了多少时日,她不想误了他的时间。   秋墨姑姑决定了的事,他们身为晚辈也不好过问,只能如此。   夏疏桐因着这事,下午回到府后还有些闷闷不乐,她不想以后秋墨姑姑一直被安宁郡主欺负,可是安宁郡主身为郡主,品级颇高,就连她娘见了安宁郡主都得行礼呢!郡主是从一品,秋墨姑姑要想压过安宁郡主,除非她能获得一个正一品的封号。女子不能当官,正一品的封号除了给公主,就只能给诰命夫人了。可是正一品的诰命,得要求其夫君是正一品的官,如果这夫人的夫君对北梁有重大贡献或者是这夫人本身有所作为,这样才能请封。   像她外祖母叶氏就是因外祖父屡建军功,才被太后娘娘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的。不过话说回来,她舅舅军功远超外祖父,为什么直到现在,她舅母冯氏还是只被封为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呢?圣上和皇后娘娘为什么不加封她为正一品的呢?夏疏桐觉得有些奇怪,不怎么想得通。 第69章   夏疏桐来到秋氏的院子, 正想同她抱怨一下秋墨姑姑的事,谁知她还没提,秋氏便主动问起她来,“桐桐, 最近长生药铺里是不是来了一个女医?”   “娘你怎么知道?”夏疏桐问道,这件事她好像还没跟娘亲说过吧?难道是娘也听说了秋墨姑姑的医术了得?   “这女医……”秋氏有些迟疑问道, “是不是德行不太好?”   “什么?娘你听谁说的?”夏疏桐一听, 有些不乐意了,这是谁在传秋墨姑姑坏话。   “那……不是这样?”秋氏面上有些歉意。   “当然不是了!娘,这是谁跟你说的?”夏疏桐问道,会跟娘说这个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背后嚼人舌头。   秋氏想了想, 道:“那我问下,药铺里那女医,是不是得罪了安宁郡主?”安宁郡主向来不是个好惹的主。   “娘你怎么知道?这是宁安郡主来找你说的?”这安宁郡主都找到她娘头上来了?夏疏桐知道,她娘也认识宁安郡主, 不过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秋氏摇了摇头,“这事是你舅母同我说的,你舅母的意思是,让我们辞了那女医,不要同安宁郡主闹出不愉快来。”   夏疏桐这才知道, 原来是安宁郡主找到了冯氏, 冯氏来替安宁郡主说话来了, 也是, 冯氏同安宁郡主还算是比较相熟的。   夏疏桐有些不高兴道:“娘,你知道这女医是谁吗?”   “是谁?”   “是秋墨姑姑!”夏疏桐将今日安宁郡主来药铺里欺负秋墨姑姑的事说了,最后道,“秋墨姑姑因为这事,今日已经请辞了。”她说完,闷闷不乐。   秋氏顿了顿,道:“这样也好。安宁郡主此人心胸狭隘,确实不是她得罪得起的。你放心,唐姑娘有秋墨将军在,吃不了大亏,偶尔有些小亏,也只能认了。”   “那娘你说,安宁郡主为什么这么坏?秋墨姑姑都同那文安然没关系了,她还一直揪着她不放。”   “这个……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文安然还放不下唐姑娘,安宁郡主迁怒到她身上罢了。”   “那、”夏疏桐想了想,又道,“安宁郡主这个人好坏,我觉得舅母不应该同她往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有品行差不多的人才能同她走到一起去!”其实她觉得,安宁郡主还没冯氏坏呢,安宁郡主刁蛮善妒,大家都知道,可冯氏心肠歹毒,却没人知道。   “桐桐,”秋氏拧了拧眉,“这话到外面可不能乱说。你舅母要管理那么大个护国公府,舅舅身份又不一般,她同安宁郡主这些皇亲国戚有所往来,也是必要的手段。”   夏疏桐撇了撇嘴,她又不能当着秋氏的面说冯氏坏话,毕竟今世,冯氏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夏疏桐想了想,关于冯氏,这一辈子她还真的是挑不出她的半点差错来,连一个字的坏话都说不了。夏疏桐也就不跟她娘抱怨了了,什么日久见人心,在冯氏这儿行不通,人家可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虚伪。   “对了,”秋氏道,“明儿就要放榜了,你爹明日不回来用晚膳,你有什么想吃的?”秋闱放榜后,夏知秋这个翰林院学士承旨要为高中的举人们主持鹿鸣宴,晚宴要到夜间才能散席。   “明儿放榜了?”夏疏桐没留意日子,这会儿听了有些惊喜,笑道,“不知道一诺哥哥能不能高中桂榜?”   秋氏想了想,“你一诺哥哥,我寻思着有些悬,但是你秋表哥定是没问题的。”秋氏笑道。   夏疏桐托腮,秋正南是名落孙山还是金榜题名,她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一诺哥哥,一诺哥哥要是能中个举人就好了。   次日早晨,夏疏桐同秋氏在食厅里用早膳,门外有丫环小跑了进来,欢喜道:“夫人,桂榜出来了!两位表少爷都中了!二少爷中了解元!大少爷中了亚元!”   “什么?”秋氏惊喜,放下了筷子,“一诺也中了……等等,中了解元?”   夏疏桐同样,惊喜得香芋丸子都掉到了碗里,“解元?”   “是!”丫环喜道,“二少爷中了第一名!大少爷中了第二名!”丫环又是比一又是比二的,显然有些激动。   “真的?”夏疏桐欣喜若狂,一下子都站了起来,一诺哥哥中了解元?   “是是是!”丫环开心道。   “天啊!”夏疏桐叫了起来,一下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诺哥哥中解元啦!”她原以为,一诺哥哥能中了举人就行了,管是不是最后一名,谁知道他居然中了第一名!   “小姐,二少爷真厉害!”茯苓开心得直鼓掌。   “哈哈!”夏疏桐开怀大笑,拉着茯苓的手高兴得都要跳了起来。   秋氏看在眼中,满面笑容,这丫头,一心只记挂着她的秋一诺,对秋正南中了亚元之事却像是没听到似的。   护国公府这边,上至管事下至马夫,个个奴婢都是皆气盈盈,掂量着手中分量充足的赏钱。   思贤轩这边,秋正南却是气得将书案上珍贵的笔墨纸砚一扫而下,书房地上一片狼藉。   “南儿,”冯氏劝道,“你这样,要是让你爹知道,他会怎么想你?定会觉得你心胸狭隘,容不下二弟。”   “娘!”秋正南手撑在书案上喘着粗气,白皙的脸色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羞愤道,“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征战,我苦读十几年,竟不如他回来埋头读上十数日,这叫孩儿情何以堪?”他手握成拳,指节重重敲击着光滑的檀木书案。   “第二名同第一名也差不了多少,兴许你同他只是相差一点点,考官们阴差阳错地才让他得了第一!乡试算什么?后面还有会试和殿试呢!他底蕴不如你,这次不过侥幸,下次会试他考不考得中还不好说!”冯氏安抚道。   “这不可能会是侥幸!大家只知道解元,不会有人会注意亚元!榜眼不如探花、探花不如状元,这相差的又岂是第四和第五名的区别!我这个当大哥的拿了第二,他身为二弟却拿了第一!这让我以后有何颜面见人!”秋正南性情向来温和,甚少有这般激动过,主要是无法接受输给了秋一诺,若秋一诺还在他之后,他就算排到第十名,也不会有半点愤怒。   看着嫡子的反常,冯氏心痛,按住他肩膀,压低声音道:“南儿,你听娘说,不要跟他比,他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秋正南觉察到冯氏的异常,看着她。   冯氏对暗卫道:“瞬,去守着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窗外屋檐下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娘,秋一诺他……”   冯氏靠近秋正南,低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秋正南一听,惊得瞳孔迅速放大了一圈,倒吸了一口冷气。   冯氏低声道:“此次他参加科举,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皇后娘娘想让秋一诺入仕。因为秋一诺同她不是一条心,秋一诺若有虎符在手,成了武将,到时若与她对立,她难以掌控;可秋一诺若是入仕,等他到了朝堂之上,如此一个乳香未干的小儿,就由不得他了。   冯氏低低道:“你姨母这是想将他推到风尖浪口处呢,此次乡试,当是你姨母的手笔。”   “可是……”秋正南稍一寻思,有些怀疑,姨母权势再大,都不好插手到科举这块来的,若被查到,实打实的干政,此举未免过于冒险。   “他若是聪明人,此番应当选择落举才是。现在这样,他是将自己送入一条不归路呢。”冯氏幽幽道,“他中了解元,你以为你爹将他叫去书房是想夸奖他?”   刚刚他们在前厅,得了两个儿子双双高中的消息后,秋君霖笑意并不尽眼底。他或许会为秋正南高中亚元高兴,可这高兴都被秋一诺中了解元的消息抵了去了,只怕这会儿心中极不痛快,烦躁着呢。   秋正南听到这,终于觉得舒心了一些。   正院书房里。   秋君霖确实烦躁得紧,盯着秋一诺看了半日,秋一诺依旧一声不吭,最后还是秋君霖按捺不住,“你说说,这次乡试什么情况?”   “一诺尽力而为了。”秋一诺立在他跟前道,不卑不亢答道。   “尽力而为?”秋君霖一听,眉都皱了,“你给我全力以赴了?”   “是。”   “为什么?”他还以为这事是皇后娘娘动的手脚,可是以他掌握的情况看来,皇后娘娘不至于将手伸得这么长。若此事是义子故意为之,那他会这么做,定然有他的缘由。   秋一诺默了默,其实他刚开始会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桐桐说过,他要是中了解元,她就会天天做蛋羹给他吃,他就这么认真地想了想,后来发现,这样也未尝不可。 第70章   秋一诺道:“我准备入仕。”   秋君霖皱眉,“皇后就想逼着你入仕。”   “不用她逼, 我自己入。”   “冯太师在朝中权势不容小觑, 你若入朝当了文官,只怕少不得为他所用。你可是想好站队?”难道是想站皇后这一支?   秋一诺压低声音道:“我只听令于圣上, 就像义父一样。”   秋君霖微微摇头,“你若如此,只怕会让人以为你有夺位之心。”   “到时,我会跟圣上表明决心,相信圣上也会成全我。”   秋君霖微微揉了揉眉心, “你身为我义子,除非与我决裂, 若还与我往来, 只怕朝中众臣都要将你归为皇后一党。”   “所以, 一诺有个请求。”秋一诺正色道。   “说。”   秋一诺拱手, “一诺斗胆,请义父休妻,让我们护国公府与太师府断绝关系。”这样, 他们护国公府与就皇后娘娘也就没有关系,可以彻底独立出来了。   秋君霖沉吟片刻,“你查到了什么?”他态度这般决绝, 当是手中掌握了不少证据吧。   秋一诺从怀中掏出两封厚厚的信封来,递给秋君霖。   秋君霖打开信, 一看, 瞳孔便是一紧, 看完一封信后,脸色已是铁青,再拆开第二封,脸色却是气得通红,站了起来拳头重重砸在了坚硬的檀木书案上,浑身发抖。   秋一诺道:“两封信中所言,句句属实,义父可派暗卫前去仔细核查。”   两封信,皆是揭露冯氏罪证的,第一封,是鸳鸯蛊的由来,上面记录了鸳鸯蛊是如何流入定安城,到了冯太师手中,再到皇后娘娘手上,最后落入冯氏手上的。第二封,是二十年前林晚容一案。五年前,他按照秋君霖的安排将林晚容安置于觅罗山庄,他们出征后,冯氏每月不顾路程遥远,山路难行,多次前往觅罗山庄看望林晚容,两年后终于打动了林晚容,让林晚容相信她是冤枉的。此后一年时间,冯氏每次去探望林晚容的时候,都会极少量地在她杯中下迷魂散,迷魂散可让人渐失神智,记忆紊乱。最后,半疯半癫的林晚容终于留下了一封感激她照顾的书信,冯氏见大功告成,派出暗卫诱她自尽。   只可惜,这一切只是表象。实际,林晚容早就识穿了冯氏的真面目,林晚容有他事先安排好在山庄里的暗卫照应,那些掺了迷魂散的水她甚少喝下,就算偶尔避不过,事后都会抠喉吐出,少量的迷魂散不过起安神之用,她一直在装疯,最后林晚容见时机差不多了,给了冯氏一封书信,以假死脱身。   仅凭林晚容一面之言,不能断定冯氏之罪。所以,他在等。等到今年,李三归来。   李三并没有死,当年奄奄一息的他被人救活了,他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才恢复如常人,一路改头换貌,潜伏回定安,终于被他的人找到。李三确实是冯太师府的家仆,见不得光的家仆,冯太师培养了一批人,如果不够格成为暗卫,就是他们这种人。   秋一诺道:“林晚容跟李三我已经安顿好,义父若有疑问,可与他们细谈。义父,您想想,义母为了博得林晚容和觅罗山庄的人的信任,整整三年时间都在林晚容身边委曲求全,任劳任怨,可谓心机深远,深谋远虑。另外,她既然做得出当年这种事……一诺大胆猜测,鸳鸯蛊一事,雄蛊她从一开始就是要下到秋墨身上。如此毒妇,当休无疑!”   秋君霖看着眼前这些几乎无需他再去查证的证据,形如雕塑,一动不动,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像是震惊冯氏的所作所为,可这一切又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许是当年林晚容一事,就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加之鸳鸯蛊一事,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于是承受这一切,便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这一切,仍是给了他一个极大的冲击。   秋一诺也不催促,知他需要时间接受这一切。   半晌,秋君霖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秋一诺退下。   书房的灯,就这么亮了一夜。   天微光的时候,秋君霖命人去传唤秋一诺过来,秋一诺刚起身不久,很快便到了,见秋君霖双眼通红,满是血丝,显然是一夜不曾合眼。   “义父,”秋一诺上前,“保重身体。”   秋君霖缓声道:“这点事还压不倒我。”他起身,“你说的这些事,我会一一找人核实。”   “是。”   沉默片刻,秋君霖又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又何需核实,或许,他只是在给自己一些时间吧,也给冯氏一个机会,他妄想,中间有没有可能哪件事是误会,或者冤枉了她?不,他明知不可能。   一想到同这样的一个女人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秋君霖竟然觉得有些起毛。他不由猜想,这些年来她对母亲和小妹的好,也是那样带着处心积虑的吗?   秋君霖将两封信收好,纳入怀中,道:“这几日,我就不回府了。等我查清楚,自会回来处置她。”   “是。”秋一诺脸色如常。   秋君霖跨出书房前,忽而转身看他,问了一句,“以前,她对你不好是吗?”   秋一诺抬眸看他,迟疑片刻,没有答他。这些事都过去了,对他来说已是无关紧要。   秋君霖却能看懂他的眸色,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我也应该察觉到的。”她对南儿偏爱到了一种几乎盲目的地步,对于这样一个出色的义子,当是受过她不少嫉恨的吧。以前他从来没管过这些内宅之事,今日才忽然醒悟,内宅的肮脏,甚至要残酷过战场上的血腥,妇人间的心计之深,也丝毫不亚于运筹帷幄的军师。 第71章   秋君霖一走三天, 没有半点消息, 冯氏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几日坐立不安,派了暗卫多番查探,也没寻到秋君霖的半点踪迹。   “你确定,老爷没有去过唐以柔那里?”冯氏烦躁问道。   瞬道:“是,属下几次查探,皆未曾在将军府发现老爷的踪迹。”   冯氏沉思片刻, “这样, 今日起你去监视唐以柔, 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紧她, 她沐浴时你给我我记下她的身体特征, 到时让画师绘一张一模一样的出浴图给我。” 这张出浴图,她会让人先送到易成手中,让易成去找文安然,再通过宁安郡主将此事闹大, 最后一定会让唐以柔身败名裂,成为一个人尽可夫的□□!   瞬应下后离去。   镇军将军府。   夏疏桐兴高采烈地来找秋墨姑姑,热情邀约她在两日后的重阳节去登高望远。   院子里,秋墨姑姑一听,连忙推拒,道:“你们一家人登高望远, 我这个外人实在不便同去。”   “姑姑才不是外人呢!”夏疏桐道, “一诺哥哥跟秋墨也会去呀, 姑姑一起去嘛!”   “一诺也去?”秋墨姑姑一听,隐隐觉得某人也会去。   “是啊!”果不其然,夏疏桐道,“我舅舅他们一家也会去的!”   秋墨姑姑一听她提起秋君霖,脸都红了,心下更是决定打死都不去,便道:“这阵子我身子不便,不能攀山。”意思是癸水将近。   “这样啊,”夏疏桐一听有些失望,“那好可惜,那天会很热闹的!”   秋墨姑姑浅笑道:“你有心了,只是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热闹。秋日漫长,什么时候有空闲了,我再同你和一诺、墨儿几人去踏秋,你看可好?”   “好啊!”夏疏桐一口答应了。   秋墨姑姑笑,看了夏疏桐身后的茯苓一眼,道:“你们今儿要不在这儿用午膳?”   夏疏桐想了一想,“也好啊!”她娘老是拉着她吃肉,秋墨姑姑这里素食居多,她要是跟着陈墨姑姑吃,说不定能瘦一点呢!   秋墨姑姑笑,唤来丫环,让丫环去吩咐厨房,又道:“让墨儿过来吧。”   墨儿既然对茯苓有心,那她应该给二人争取多一些相处的机会才是。墨儿如今是大将军,按理说同茯苓身份不大合适,可是这两个孩子都是活宝,不是计较门第之人,而且墨儿现在只有她一个长辈,婚姻大事由她说了算,若两个孩子真是两情相悦,要成双对倒也不难。   “茯苓,你今年多大了?”秋墨姑姑问道,却发现茯苓盯着屋内,似有些走神。   “啊?”茯苓听到有人叫她名字,这才反应了过来,回想了一下秋墨姑姑的问话,道,“十七啊!”   秋墨姑姑点了点头,定安城内的女子大多十五六岁就成亲,丫环的话就十七八岁,迟一些的话像十九、二十才成亲也是有的。可是像茯苓这种情况,如果墨儿真要娶,还是早一些娶进门来的好。   夏疏桐见茯苓神色有些不对,问道:“茯苓,你怎么啦?”   茯苓有些扭捏,犹豫片刻后,双手拢住夏疏桐和秋墨姑姑二人的肩膀,悄声道:“姑姑,我觉得你屋子里面好像有高手在耶。”这是刚刚她师傅海东青提醒她的,她凝神一听,隐有察觉。   秋墨姑姑闻言,心中一惊。   夏疏桐同样惊讶,“谁呀?”   茯苓摇了摇头,说实话,她有些怕是秋墨姑姑藏了个“情人”在里头,如果真是这样而又被她捅出来了,那就尴尬了,只是茯苓这人心里藏不住话,让夏疏桐一问就说出来了。   果然,再看秋墨姑姑,见她神色略有慌乱,茯苓见她这模样,连忙笑嘻嘻道:“不对,应该是我听错了!”   “尽吓人!”夏疏桐朝她皱了一下鼻子。   秋墨姑姑笑得有些不自然,心里七上八下,不会是那家伙又来了吧?会是他吗?如果不是他,难道是屋内有歹人?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进来一个丫环,禀报道:“姑奶奶,将军正在招待贵客,不方便过来。”   “哟,”茯苓道,“他还有客人呀,谁呀?”   丫环道:“回茯苓姑娘,是护国公跟秋二少爷。”   “我舅舅来啦?” 夏疏桐一听,开心问道。   丫环道:“回夏小姐,是的。”   秋墨姑姑听了这话,顿时心惊胆战,如果秋君霖在外面,那她屋里还有人的话此人必是歹人无疑了,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将军府?   夏疏桐见秋墨姑姑脸色不对,忙道:“姑姑你怎么啦?”   茯苓一看,见秋墨姑姑脸色有些惨白。   秋墨姑姑压低声音对茯苓道:“你方才说,我屋内有人?”   “嗯?”茯苓歪了歪头,有些摸不准秋墨姑姑的意思,便道,“好像有。”   “谁啊?”秋墨姑姑有些惶恐。   “姑姑你不认识?”   秋墨姑姑摇头。   茯苓一听,撸起袖子道:“好咧!我倒要看看是何方高手!”话落音,一个起跃便入了屋内,紧接着,就见屋内落下一个黑衣人,迅速与她交起手来,吓得夏疏桐拉着秋墨姑姑的手拨腿便跑,躲到了海冬青身后。   “来人,快抓贼!”秋墨姑姑朝外面院门口守着的婆子喊道。   婆子们一听,纷纷叫喊了起来,很快,喊抓贼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将军府。   屋内,茯苓同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茯苓喊道:“师父,我打不过!”   海东青双目密切注视着屋内的情况,却没有动作。   夏疏桐忙道:“师父,你快去帮茯苓啊!”   海东青见护卫们纷纷涌了进来,这才一个起跃飞奔而去。   黑衣人见海东青要来帮手,怕自己难以脱身,便使出快剑对付茯苓,茯苓躲避不及,眼见即将中剑,忽而领后传来一阵力道将她往后拉拽,堪堪避过一剑,是她师父来了!   海东青拨剑对准黑衣人,“去保护小姐!”   茯苓连退数步,收了剑,“好!”随即退回到夏疏桐身边。   夏疏桐这边,秋墨和秋君霖、秋一诺等人闻讯也赶了过来。   秋君霖一赶到,便扣住了秋墨姑姑的肩膀,急道:“柔儿,你没事吧?”他上下打量着她,见她只是脸色略有苍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秋墨姑姑连忙推开他,后退一步低声道:“我没事,多谢将军关心。”   秋君霖这才发现了她身后的夏疏桐,夏疏桐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来回看着这二人,舅舅居然叫秋墨姑姑的闺名?而且……刚刚舅舅对秋墨姑姑的举动,二人好像很是亲密啊!   “桐桐也在啊!”秋君霖若无其事道。   “是啊,”夏疏桐小小声道,“舅舅你跟姑姑……”   “我们没什么的!”秋墨姑姑急忙道,脸都红透了,连连摆手,“刚刚只是误会。”   秋君霖轻咳了一声,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像是承认了什么。   夏疏桐听得嘴巴都张圆了,连忙捂住了嘴,连连点头,这消息也太、太太太……冲击了!她和茯苓二人是大眼瞪小眼,用夸张的神色无声地交流着——   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   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   那他们两个是不是?   是是是!   秋墨姑姑又气又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转过身去,耳根子都红透了。   与此同时,秋墨和秋一诺二人也赶了进来。   秋一诺见夏疏桐也在,打量着她上前问道:“没事?”   夏疏桐摇了摇头,“没事。”还有些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舅舅跟秋墨姑姑?   “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秋一诺问道。   夏疏桐咽了咽口水,她好想问问秋一诺知不知情,可是当着舅舅和秋墨姑姑的面,她压根不敢问出口,只能硬压下强烈的好奇心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是什么贼?抓到了吗?”秋墨问道。   秋墨话落音,便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侍卫们已经将黑衣人围了起来,只有海东青在里面同他打斗,侍卫们都插不上手,这黑衣人的武功似乎与海东青不相上下,一时间分不出个胜负来。   秋墨见状,立刻就拨过身边一个侍卫的刀,冲了进去,什么淫贼,居然敢躲在他姑姑屋里,看他不好好收拾他!   秋一诺见状,也拨剑加入,此人定是高手无疑,不然不可能与海东青过上这么多招数也不见败落。   有了这二人的加入,黑衣人很快连连败退,不一会儿便被三人合力擒住了,被押至众人跟前,面罩一拉下,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什么人?”秋墨喝问。   秋一诺审视着他,此人定是暗卫无疑,问他,他是不会答的,哪怕是受尽酷刑。   只有秋君霖盯着他,半晌道:“是你主人让你来的?”他知道,此人是冯氏身边的暗卫瞬,他多年前曾见过他一面。   “义父,您认识他?”秋一诺问道,他知道冯氏身边有个暗卫,却一直不曾见过。   秋君霖点了点头,对黑衣人道:“她让你来做什么?”   黑衣人依旧面无表情,似没有听到。   “老爷,他是谁的人?”秋墨问道。   秋君霖没有回答,道:“此人我欲带回护国公府审问,可方便?”   秋墨稍一犹豫,便答应了,又道,“老爷审就审吧,可是他是什么人,来做什么,我之后要知道。”   秋君霖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这黑衣人走了。 第72章   护国公府, 地下密室。   冯氏缓缓走了进来, 她闻到一股血腥味,木架上有一个人被捆绑着, 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全身上下血迹斑斑, 衣服都破成了碎片,像是死了。   冯氏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这个人像是……在看清这个人的脸时, 冯氏知道大势已去, 心情倒是分外的平静。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角落里, 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是秋君霖。   冯氏朝他微微一笑, “夫君唤妾身来,不知有何事?”   “你还不肯承认吗?”秋君霖将一沓证据丢到她脚下。   冯氏弯腰拾起,仔细翻阅着, 手指微微颤抖,面容仍是镇定,不时轻笑几声,看完后,她笑问,“夫君觉得这些事情真是我做的?”   秋君霖不想与她争辩,或者说是不想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将一纸书丢到她跟前, “这是和离书。我给你一日时间, 明日和我去官府和离,不然,我会直接休妻。”说罢,抬脚便走。   冯氏忙拉住他,秋君霖甩袖,冯氏跌倒在地,忽然猛地爬起,拉住他的衣摆惨叫了起来,“你不能休我!”她声音凄厉,急急地喘着气,喃喃道,“你不能休我……你不能休我……”冯氏话未说完,已泪流满面。   “我没有休你,我要同你和离。”   “不!我不会和离的!”冯氏歇斯底里叫道。   “如果你不同意,明日这些证据我都会直接交到官府手上。你们太师府要面子,我们护国公府不需要。”说罢便要离开。   “不不!我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我孝顺婆婆,照顾小姑,养育南儿,操持家务,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冯氏紧紧抱住他大腿,不肯他离开。   “我正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看在南儿的面上,我才会同你和离,不然你以为我护国公府会要这个脸面?”秋君霖挣脱开来,“你是个聪明人,无须我提点。”抬脚便走,留下尖叫个不停的冯氏。   冯氏,定会同意和离的。   这两件事涉及的太多,一旦交到官府手上,就算官府压下此事,也会让不少人知晓,林晚容的事牵扯到尚书府,尚书府不会善罢甘休;鸳鸯蛊还会牵扯到皇后,皇后与大皇子一脉相连,这代价太大,他们太师府承受不起。   就算冯氏不为他们太师府着想,也会为秋正南着想,母亲如此德行被休弃,秋正南是无法入仕的。   次日,护国公与护国公夫人和离一事,震惊定安。   朝臣纷纷猜测,这护国公与冯氏和离,那便与太师府再无瓜葛,也等于同皇后这一系撇清了关系,他莫非是想站二皇子这一支?不过,这可能性比较小,护国公府当是中立,只听令于圣上,这才是明智之举啊!莫非这护国公是为了明哲保身才会同冯氏和离的?   朝臣们只往着政事上想,那些夫人们却不是了,各种五花八门的消息都传了出来,初时只是私下议论纷纷,可是说的人多了,说得越来越离奇,听的人心都跟猫爪儿挠似的,大家伙也都不再藏着掩着了,干脆都放到了明面上来,讨论得个热火朝天!   要知道,这护国公和冯氏这些年看起来都挺恩爱的,怎么说和离就和离了。护国公英明神武、文韬武略,久居高位却一直洁身自好,成亲二十年,身边别说妾侍了,连个丫环都没有,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这样的男人,冯氏干嘛同他和离呢?有说护国公变了心的,可是变心?变什么心?他看上哪个女人,直接纳入府中不就得了?也有说是护国公在战场上受了伤,伤了那个不能行房事,可是……也不至于吧,就那样的身躯和容貌,就算不能行房事,似乎也不是多大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刚成婚的新妇了,闺房中的乐趣多着呢。   那就是冯氏的问题了,可是不应该呀,这么好的男人上哪找啊,冯氏不可能会变心吧,可是转念一想,这护国公离开定安,在外征战五年,冯氏一直独守空房,该不会是冯氏这边难耐寂寞……于是传来传去,最后传出了冯氏偷人的说法来,还是可信度比较高的。   冯氏被休回娘家后就病了,护国公府这和离的风波也影响到了夏府,打听的夫人太多,秋氏招架不过来,只能称病不见客,等着这风波过去。   大哥和大嫂和离,这消息对她来说也极其突然,秋君霖也很直接,同她和母亲说了当年林晚容一事,还说这只是其中一件,另外有些事,比起此事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怕污了她们的耳朵,便不提了,让她们日后务必远离冯氏,不要再与太师府往来。她和母亲都极其难以置信,可是大哥说得信誓旦旦,有理有据,她们不信也不行,母亲因这事都病了,连着半个多月都卧病在床。   后面,女儿干脆请了先前在药铺里行过医的唐大夫去照顾母亲,在唐大夫细心的照料下,母亲终于渐渐康复了起来,这场风波也差不多过去了。   谁知道,此事一了,新的事又来了,她大哥正值壮年,英俊不凡又身居高位,和离不到一个月,上他们夏府和护国公府说亲打探消息的人几乎都踏破了门槛。   秋氏头疼,这这来问她大哥的比问桐桐的还多呢,桐桐就快及笄了,来说亲的也有一些,但却不是很多。秋色觉得,女儿的姿容是没得挑的,就是行为有些跳脱了些,许是常骑着马在外面跑,吓到了那些夫人,秋氏这半年已经不许她在城中骑马“招摇过市”了。   秋氏感慨道:“你说桐桐将来,不会嫁个武将吧?”   夏知秋笑,“操心什么呢?桐桐还小,不急。”   “怎么能不急?桐桐都快及笄了,你这个当爹的也不见帮她物色一下。这样,明年殿试后,有入你们翰林院的,若有合适的你都给留心看看。”   “是是。”夏知秋连忙应答。   “其实我觉得南儿倒不错,才识佳,模样好,就是桐桐似乎一直不喜欢他……”她先前还打算跟她大嫂商量一下,毕竟桐桐嫁入秋家,有母亲和大嫂照顾着,谁知道大嫂却……将来也不知大哥会娶个什么样的继室,她不太放心了。   “南儿品性倒是可以,”夏知秋道,“只是,我怕他治不住桐桐,你瞧瞧咱们女儿那个性子,我估计,还真得来个武将治一治她。”   秋氏摇了摇头,“南儿还是算了吧。”   夏知秋顿了顿,“你觉得一诺如何?”   “一诺?”秋氏微讶,“他跟桐桐?”秋氏稍一寻思,一诺跟桐桐二人打小关系就好,但她之前都觉得二人是兄妹之间的友爱,可是一诺这次回来后,她隐隐觉得一诺对桐桐有些不一般,像是超出了兄妹之间的关爱。   “那小子,当年出征前一日来找我,说是要娶桐桐为妻。”   “什么?”秋氏吃了一惊,“当年?”当年一诺才多大呀?桐桐也才多大?   “当年我觉得他年纪小胡说八道,他却给我下了跪,说此生非桐桐不娶,又起誓一定会赶在桐桐及笄前平安归来,让我在桐桐及笄之前不要给她订下亲事,等他。”   秋氏不免惊奇,“一诺他、那他现在怎么说?”   “这小子回来到现在,还没找我说,也不知在想什么。是反悔了,还是忘了,也不说。但我看他这阵时日,跟桐桐关系还有些亲密。”   “那他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不知道,”夏知秋有些不快,“你就继续帮桐桐说亲,不管他了。”   秋氏听得直拧眉,这桐桐跟一诺?   夏疏桐这边,不知道爹娘在操心她的亲事,这会儿正在自己院子里拿着绣花针射树上的叶子,现如何她基本上都能百发百中,只是还差些力道,不能将所有的叶子都打下来,射了一拨后,茯苓和木棉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拿着磁铁吸回绣花针。   夏疏桐此次练了五十支,茯苓和木棉二人只找回四十九支来,茯苓笑道:“又少了一支!小姐,我说这树可是个陷阱,哪天谁藏在树上或掉了下来,指不准被扎成了刺猬!”她觉得她有机会,应该把秋墨骗到这里来待一待。   夏疏桐笑,现在她练手用的是铁针,真正出手的话得用腰间的这套雪银针,因为铁针会受周围磁器的影响,而雪银针不会,只是,她一直没有真正出手的机会。   “小姐,你最近练得挺勤快的呀!”茯苓调侃道,“你可是有什么阴谋?”   “我肯定要学会自保啊!”夏疏桐不以为然。   茯苓眼珠子转了转,“小姐,你不会是害怕二小姐回来吧?”   夏疏桐拧了拧眉,“总之,你要小心她。”   “哈,”茯苓一听就笑了,“就二小姐那点三脚猫功夫,我一根手指就能放倒她!”   “你别轻敌,”夏疏桐道,“你没看那上面写的,她可是将她那大舅母和一群表姐们治得服服帖帖的!” 第73章   夏疏桐派人去查了夏馥安这些年来在江南发生的事情, 夏馥安这些年来过得挺不容易。   先前史文光还未成家, 与大哥史文晨住在一起,史文晨和其妻沈氏夫妻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沈氏贪她带过去的那点首饰和钱财, 沈氏还有三个女儿,都是眼高手低之辈,对这个定安城里来的漂亮又懂事的表妹心怀嫉恨,经常要捉弄她,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夏馥安居然没在她们手里吃过亏,也不知是夏馥安太聪明还是她们太蠢。   四年后,史文光成亲了,终于同史文晨分了家带着夏馥安一起生活。史文光娶的是商户女宋氏,宋氏为其生下一女一子, 后面在生幼子时难产身亡了,史文光这几年也没有续弦。在这期间,史文光发现夏馥安小小年纪,可在经商上却有不错的天分,便让她一起打理生意,夏馥安打理得井井有条,史文光名下的生意渐渐做大,如今在江南那一带也算小有名气了。   总的来说, 现在的夏馥安出得厅堂, 入得账房, 听闻还习了武,十分能干。这几年有不少财力雄厚的商贾之家都看上了她,想让她入门当儿媳,史文光都替她回绝了,想来是想让她回定安这边找夫家吧。   夏疏桐估摸着,夏馥安这次回定安后,应该不会再回江南了。今世她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家呢?应当是嫁不了秋正南的了,夏疏桐知道,这些年来夏馥安一直同秋正南有书信暗中往来,但书信往来的感情,哪里比得上前世朝夕相处得来的感情深厚,这世就算二人看对眼,估摸着秋正南也只能纳她为妾了。   夏疏桐在这里揣摩着别人的婚事,殊不知外面院子里,已经来了客人在打听她了。不一会儿后,就传到了她耳中来。   “小姐,是那个刘将军家的刘夫人耶!”茯苓将听来的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听闻那个刘公子身高九尺、满面虬髯、虎背熊腰,一开口就能吓得小儿止哭,可吓人了!小姐,你说你这么国色天香、身娇体软,那刘夫人怎么好意思把你跟她那个大壮儿子凑成对呀?”   “你瞎操心什么?”夏疏桐才不会被茯苓吓唬到,她优哉游哉地喝着花茶,慢吞吞道,“我娘才不会同意呢。”   她一点儿也不操心她的婚事,反正她爹娘都会给她物色好的,她爹娘看好后也会问过她意见,她要是喜欢就嫁,不喜欢就不嫁。   茯苓托腮烦恼道:“这也不是办法啊!你说二少爷什么时候来提亲呢?”   “噗!”夏疏桐听得喷了一口茶出来,“你说什么?”   茯苓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重复了一遍,“我说二少爷什么时候来提亲啊!”   “提亲?”夏疏桐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提什么亲?”   “小姐你都快及笄了啊!”茯苓瞪大眼睛道,“二少爷明年也弱冠了,你们两个两情相悦,不是应该早一点成亲吗?”   “两情相悦?胡说八道!”夏疏桐涨红了脸,“我跟一诺哥哥哪有、哪有两情相悦啊?”   “不会吧?”茯苓歪头,“二少爷喜欢你,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姐你不也喜欢二少爷吗?”   “胡说八道!”夏疏桐又羞又恼,急得都不知道怎么骂她好。   “小姐,要我说呀!你跟二少爷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胡说!你跟秋墨才是!你跟秋墨才是两情相悦!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小姐,你干嘛无端端扯到秋墨去啊?”茯苓神色有些不自在,“我跟秋墨那是不可能的。”其实她也知道的,这阵子秋墨姑姑经常拉着她问她一些话,她明白秋墨姑姑的意思,是想将她和秋墨凑一对,可是她跟秋墨……   “怎么就不可能呢?”夏疏桐问道。   茯苓撇了撇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小姐你不懂的,你同二少爷门当户对、还情投意合,我跟秋墨不一样。”   “你个臭丫头!”夏疏桐忍不住戳了一下她额头,“你又胡说,我跟一诺哥哥没有门当户对,更没有情投意合!”   “唉呀!”茯苓有些无奈,捂着额头跑开了,“我都说小姐你不懂了!”   夏疏桐托腮,她觉得茯苓跟秋墨挺合适的呀,在一起了以后一定会很欢乐的。可是,她跟一诺哥哥?她跟一诺哥哥看着哪里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了?定是茯苓这丫头思想不纯洁,才会将他们往情爱那方面想了去。这个月以来,她跟一诺哥哥就见过两次面,每次见面都只是说说话,说的话也很亲切家常,一诺哥哥就像个兄长一样关心着她。   想到茯苓说的话,夏疏桐有些不自在,她明日可能会见到一诺哥哥的。   她几日前就同秋墨姑姑约好了明日去踏秋,秋墨姑姑带着秋墨,她带着茯苓,给他们两个制造“机会”,秋墨姑姑不知道,此次出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次日一早,夏疏桐如约到了镇军将军府,同秋墨姑姑坐了马车出了城,秋墨在马车旁骑马随行。秋墨在这个月月初已经授了军务,负责巡查北城这块的安危,今日正好旬假。   到了郊外后,丫环们搬了矮榻下来,夏疏桐同秋墨姑姑坐于榻上下棋,茯苓觉得没劲,爬树上摘枣子去了,这附近正好有一颗野枣树,茯苓骑在树杈上,摘着枣子往衣兜里投,瞥见秋墨这小子正骑着马在草地上到处溜达,很快就遇到了熟人,正是秋君霖和秋一诺。   秋墨无奈,只能将他们带了过来,心中暗骂:呸!什么偶遇,明明就是蓄谋的!   秋君霖自和离后,一直在卯足了劲地追求秋墨姑姑,此事他们身边这些离得近的人都知道。这会儿秋君霖一过来,秋墨姑姑便浑身不自在了。她为了躲他,一直没有出过府,可是出不出府都一样,她躲不开他。这人来将军府如入自家门庭,白天光明正大地来,晚上偷偷摸摸地来,白日大多能让人拦了去,晚间却是没人能拦他的。秋墨姑姑怕秋墨知道后会担心,也怕他想歪,不敢告诉他,于是,秋君霖来得越发勤快了,她只能每晚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可饶是如此,他每次仍会在窗台上坐上一两个时辰才走。   秋君霖才刚坐下,喝了一杯茶,秋一诺便对夏疏桐道:“桐桐,我们去骑马吧。”   夏疏桐怔了一下,很快点头,“哦,好啊!”说完同秋君霖和秋墨姑姑打了声招呼就跑了。   秋君霖很满意,秋墨姑姑一脸不自在。   秋墨板着脸,抱着手臂盯着榻上的秋君霖,秋君霖看着他,“不去骑马?”   “不骑,我要在这儿赏秋。”秋墨一屁股坐了下来,可才刚坐下,便被一颗枣子砸到了头,一看,是茯苓砸的,还笑嘻嘻地。   “喂,你干嘛!”秋墨站了起来。   话落音,又一颗枣子砸来,秋墨连忙躲了过去,“茯苓你干嘛?”   茯苓仍是笑,不停地拿枣子砸他,秋墨连连躲闪,“喂你够了吧?”   “干嘛?”茯苓笑道,“有本事来抓我啊!”   “你!”秋墨看了看自己的姑姑一眼,忍辱负重道,“哼,我才不会走!你使劲砸吧。”   “咳,”秋君霖咳嗽一声,“墨儿,回避一下。”   秋墨眼观鼻鼻观心站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片刻的寂静后,秋墨姑姑开口,“墨儿,我跟将军说一些话。”   秋墨听了,撇了撇嘴,这才离开,可一离开,就往枣树奔了去,臭丫头,敢砸他!   茯苓见他上树来了,连忙往树尖爬了去。   秋墨一走,秋墨姑姑便对秋君霖道:“将军,请不要这样。”   秋君霖望着她,“不要怎样?”   “您……”秋墨姑姑有些脸红,“先前与将军种种,只是因中毒而迷失了神智,如今你我二人毒素已解,便再无瓜葛,请将军以后……”   “可我觉得,我中毒的时候是我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我清楚我自己要什么。”秋君霖忽地抓住了她的手,盯着她一字一字道,“我要你。”   秋墨姑姑欲收回手,可他却抓得紧紧的。   “唐以柔,我心悦你,我要娶你为妻。”秋君霖紧紧抓着她的手,神情郑重如同起誓,“不管我们两个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都要娶你。”   “将军……”秋墨姑姑还未答话,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茯苓的尖叫声,一扭头,竟见茯苓从颇高的树上掉了下去,几乎是同一时间,树上的秋墨跟着跳了下来,在空中抱住了茯苓,二人抱在一起,摔落在了草地上。   秋墨姑姑吓得尖叫了起来,连忙奔了过去,秋君霖迅速跟上。   二人跑到枣树下,却见那二人滚到了好远的地方去,秋墨姑姑跑得急,差点摔了一足,被秋君霖抱住才稳了下来,秋墨姑姑无暇顾及,连忙往秋墨身边跑去。   还好,这两人还有动作,茯苓勉强爬了起来,秋墨则爬不起来了,躺在草地上抱着腿呻-吟着,这是腿折了。   秋墨姑姑一见到这情形,脸色都白了,扑了过去,按住他的腿,“墨儿,别动!”   秋君霖见状,忙从树上折了些树枝下来,又将身上的外袍撕开,撕成布条递给她,秋墨姑姑接过,连忙替秋墨做了些简单的包扎,固定住伤肢。   茯苓有些慌了,“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掉了下来,他怎么也跟着掉了下来。可是她知道,在掉下来的时候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秋墨姑姑抬头看她,双眼噙着泪,面上却没有半分责怪,只有满满的关切,“你有没有事?可摔到哪儿了?”   茯苓怔了怔,摇了摇头。   秋墨姑姑见她身上关节处有不少擦伤,问道:“看看手脚还能不能动,有没有伤到筋骨?”   茯苓动作了一番,疼是疼,都能动,便道:“没事,都是皮肉伤。”   “那就好。”秋墨姑姑这才低头检查起秋墨身上其余的伤势来。   另一边,夏疏桐和秋一诺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二人正在草地上骑着马漫步。   秋一诺轻声开口,“桐桐,快及笄了。”冬月二十四,是她生辰。   夏疏桐笑,“是啊,一诺哥哥有礼物给你?”每年生辰,一诺哥哥都会给她送礼物的,在外征战那几年也不例外。   秋一诺微微一笑,“有的。”   “什么礼物?”夏疏桐笑问,“现在能说不?”   秋一诺失笑,“你想我现在给?”   “你已经准备好啦?”夏疏桐吃惊,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秋一诺思虑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第74章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一转, 笑道:“算了,一诺哥哥还是到时候再给我吧。”夏疏桐搓着双手,笑眯眯道, “是什么呢?好期待啊!”   秋一诺弯唇一笑。   这在这时, 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口哨声, 紧接着又是两声。   秋一诺警觉,“义父有事。”   二人迅速调转马头, 急驰回去,半路上与前来寻他们的茯苓碰了面。   茯苓一见到秋一诺便喊道:“二少爷, 您身上可带了百化丹?”   “带了。”秋一诺道。   “护国公中了蛇毒,快去救他!”茯苓忙道。   “在哪儿?”   “枣树下!”   “好!”秋一诺一听夹紧了马肚子, “你保护桐桐!”他驭马快奔, 声音一下子就远了去。   “茯苓, 发生什么事了?”夏疏桐也驭马追上,扭头看茯苓, 见她身上也带着伤,“你受伤了?”难道是有刺客?   茯苓一脸纠结,“刚刚我跟秋墨从枣树上掉了下来了,然后秋墨腿摔折了, 姑姑给他包扎,可是突然从草地里窜出了一条蛇来将姑姑的手给咬了, 护国公给秋墨姑姑吸出毒血, 又将随身携带的百化丹给姑姑吃了, 谁知道护国公就中毒了, 他说百化丹就剩刚刚给姑姑吃的那一颗了,秋墨这家伙也没有带!”   夏疏桐听得着急,好在一诺哥哥有随身带着百化丹,希望他能赶得回去救到舅舅。   枣树下,秋墨姑姑抱着秋君霖哭得梨花带雨,一旁的秋墨也是毫无办法,早知道他就随身带着那破药罐了。   “木柔,我就快要死了……”秋君霖嘴唇已经发黑了。   “不会的!”秋墨姑姑连忙擦泪,“我去给你找解药……”说着欲放下他,可是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蛇,她心中没底。   “不要……”秋君霖紧紧抓住她,“不要离开我……我死的时候,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你不会死的!”秋墨姑姑泣道,“茯苓已经去找一诺了,一诺性子谨慎,他一定会随身带着百化丹的。”   “我怕他赶不回来……”秋君霖喘息着道,“临死之前,我想问问你,你……喜欢我吗?”   秋墨姑姑泣不成声。   “不喜欢……是吗?”秋君霖绝望,喃喃道,“你不喜欢我……果然,是我自作多情……”   “不是的……喜欢、喜欢的……我喜欢将军……”秋墨姑姑紧紧地抱住了他,痛哭失声。   秋君霖眼睛一亮,“你不是……骗我?”   “不是……”秋墨姑姑将脸埋在他脖间,哭诉道,“我……仰慕将军已久,只是、只是我配不起将军……”他们两人,一个是尊贵的护国公,一个是普通的女大夫,她就是给他作妾都不够格。   秋君霖笑了,喘了口气,艰难道:“那……如果有来生,我娶你做妻子好不好?”   “将军您不会死的……”秋墨姑姑抱住他痛哭不止。   “那……那我努力活着,如果我侥幸未死,你就在今生做我的妻,好不好?”秋君霖抬起手来,缓缓擦拭着她的眼泪。   秋墨姑姑泪眼望着他,正欲点头答应,忽听前面传来急驰的马蹄声,抬头一看,顿时喜出望外,“一诺回来了!”   秋君霖动作一僵,这臭小子赶这么快回来做什么!就差一点点了啊!   秋一诺快马加鞭赶来,飞身下马,迅速掏出百化丹喂入秋君霖口中。   秋君霖咽下,不一会儿,面上的青色便渐渐散了去,唇色也慢慢地恢复了过来,秋墨姑姑连忙为其把脉,把了好一会儿才把了出来,见脉象已渐明朗,喜极而泣,紧紧地抱住了秋君霖。   秋君霖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秋一诺看得眉一挑。   秋君霖伸手抱住了秋墨姑姑,低声安慰道:“柔儿,我没事了。”   这时,秋墨姑姑忽然动作一僵,猛地回过神来,看了看身前的秋一诺,又想到身后的秋墨,连忙推开秋君霖低下头来,整个耳根子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柔儿,你刚刚答应我的……”秋君霖小声道。   秋墨姑姑装作没听到,转身搀扶起秋墨,“快去医馆瞧瞧。”   等夏疏桐和茯苓二人赶回来的时候,马车刚走,只有秋一诺骑着马在枣树下等着她们。   “一诺哥哥!”夏疏桐忙喊道,“舅舅呢?”   “义父没事,他已经服了百化丹,现在和秋墨先回城医治。”   “那秋墨没事吧?”夏疏桐又问。   “腿折了,得回医馆看看。”   茯苓听了,心中不由得担忧,这家伙以后不会成瘸子了吧?   几人连忙骑马追上马车。   今日这趟踏秋,可谓一波三折,好在有惊无险。   秋墨伤了腿,接下来几个月不能下床,不过只要小心调养,之后便能恢复如常。在医馆包扎好伤口后,众人将他送回了将军府。   茯苓难得低声下气一回,亲手熬了伤药给他送来,本以为秋墨会像个大爷一样,谁知道他只接了过来,什么都没说。   茯苓以为他在生气了,犹豫了一下,同他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跟你闹着玩的,没想到你会掉下来。”   秋墨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明明是见到她掉了下来,才会跳下去救她的好不好?这丫头真的是……一言难尽!可是他这样不要命了的去救她干嘛?   见他这不说话,茯苓以为他真的生气了,“你说吧,你要怎样才不生气?这样,你开个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去做!”她知道,是他护住了她,不然他不会伤得这么重,她不想欠他人情。   秋墨见她一脸愧疚,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便道,“那这样,我身边也没个丫环照顾,要不我养伤这几个月你就留在我身边当我的丫环,听我使唤,怎么样?”   “啊?”果然,茯苓听了一脸为难。   “得!”秋墨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茯苓把心一横,“好吧!不过,我得去和小姐说一声!”   “你说真的?”秋墨一听,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茯苓点头。   “你当我的丫环?”   “嗯。”   秋墨有些难以置信,“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那种?”   茯苓咬牙,“嗯。”   “你不会打我吧?”   茯苓按住自己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冷静道:“不会。反正你好了之后,我们就两清。”   秋墨连连点头,一会儿后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那种?”   茯苓双手紧握成拳,很快按捺不住一脚踩上矮榻,双手揪住他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河东狮吼咆哮道:“你想干嘛!”   “痛痛痛……”秋墨连连指着受伤的腿。   茯苓深呼吸一口气,将他缓缓放了下来,顺了顺他胸前褶皱的衣领,又轻轻拍了拍秋墨震惊和惶恐的脸蛋,一脸心平气和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出去同小姐说一声。”   秋墨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开始后悔了。现在的他,茯苓要是真心想揍他,他逃不了,又还不了手啊!他能指望她那一丁点的良心?   秋君霖这边,借口刚解完毒不宜波动,赖在了将军府休养。夏疏桐听了茯苓的话,有些不舍,便和茯苓商量好,茯苓早上在她那儿,下午才过来照顾秋墨,别以为她不知道,秋墨这小子是借口使唤茯苓呢。   茯苓两头跑了一下,秋墨也同意,但心中有些没底,不会使唤不成,结果把自己给搭了进去吧?   夏疏桐和茯苓在将军府呆在晚膳前就回去了,回去后只跟秋氏说了秋墨摔折腿一事,秋君霖中毒之事,她按照秋君霖的吩咐为免秋氏担心,没有提及。   晚膳后,夏疏桐回到自己院子的小厨房,今日晚膳她吃得不多,只吃了一碗饭。她娘问的时候,她就说自己下午在将军府吃过了,其实她没吃,晚膳也只吃了六分饱。因为今天一诺哥哥提醒了她,再有一个月她就要及笄了,为了在及笄礼那日不成为一个小胖妞,她决心从今天开始减肥,可是减肥肚子会饿啊,这个时候就可以吃一些糖水啦,今晚她准备熬些银耳雪梨羹来喝,糖加少一点,银耳养颜,雪梨润肺,最适宜秋日吃了。   明日开始,再多练下武,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能瘦下来,她的体形还是属于比较容易控制的,放开吃随心所欲就会肉嘟嘟的,要是有所克制,也能拥有苗条的身材!   “小姐!”茯苓拿着一本册子跑了进来,“你在干嘛?”   “炖银耳啊。”   “好啊,我喜欢吃!小姐你煮多点!”   “知道啦,我能不煮你的?”夏疏桐撇了她一眼,“你手上拿的什么?”   “小姐!”茯苓兴冲冲道,“这可是我花了一两银子才搞来的——定安城百名闺秀才俊册!”   “什么?”夏疏桐看了过来,眯了眯眼,只见本子上写着花名册三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辛未年最值得嫁娶的才子佳人!   “小姐,你知道你排第几吗?”茯苓愤愤道,“七十八,才排七十八!”   “什么!”夏疏桐将册子拿了过来,翻至七十八页,见上面画着个面容与她只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子,画得十分粗糙,半点意像都没有,画下写有:   父:夏知秋,时任翰林院学士承旨;母:秋氏,护国公胞妹。   为嫡长女(独),年方十五。   有倾城之姿,非贞静之女,性情活泼跳脱,于城中独来独往,豆蔻之年曾出游二年。   未听说有过人之才,擅骑马。   “小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啊?”茯苓愁道,“你看看别家小姐,才识这块写着擅音律、擅诗词,你的是擅骑马,而且他们还将你几年前出游一事也写了出来!”出游这个写了,就等于说她家小姐在外面抛头露面了两年,难怪她家小姐会排到八十七来,可是这也是事实。对于外人来说,名册上的这些点评内容算是中肯了,这就是他们眼中的小姐,可这也恰恰说明了,他们根本都没发现小姐的内在美!   “小姐,我觉得你应该露一手给他们瞧瞧!”茯苓愤愤不平道,“你的双面绣呀,还有厨艺啊!小姐你还会武呢!不过,会武这个就算了……”毕竟定安城里的女眷要求的是贤良淑德,就是武将家找媳妇,也不一定会要会武的呢。   夏疏桐盯了画册许久,终于开口,却是一脸不满道:“你看他们把我画得那么丑,我的下巴哪里这么宽了?我的嘴唇哪有那么厚?眉毛也画得不好看!就这模样还叫倾城之姿?”   “小姐,你在这里面真的算很好看的了!”茯苓道,“你看看前面,更丑的都有,我想,他们可能请不起太好的画师吧!”   夏疏桐这才往前翻了去,在看到大家比她还丑的时候,心理一下子就平衡了,笑嘻嘻道:“大家都这么丑啊!”   “是啊!是啊!”茯苓笑道。   “不对……”夏疏桐往前翻了翻,她看到前面有不少容貌姿色在她之下的少女,家世也同她差不多,可因着才情品性好排在了她前面。这个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还有几个模样家世不如她,才情品性也没什么出色的排在了她前面?   夏疏桐不解问道:“你说这刘二小姐怎么也能排在我前面啊?”   茯苓想了想,又往回翻了翻夏疏桐这一页的,道:“小姐,我觉得可能因为你几年前出过游,所以就……”茯苓对了对手指,“小姐,我觉得如果你当年没有出游,说不定能排到前二十去呢!”   夏疏桐撇了撇嘴,“这还差不多!”   “小姐你不后悔?”茯苓问道,就是因为小姐当年出游过两年这个事影响不好,不然提亲的人早就踏破门槛了。   “有什么好后悔的?”夏疏桐无所谓道,“这样正好,剔除掉那些觉得女子出去游玩个几年就是不守妇道的老古板!”   “说的也是!”茯苓附和道,“小姐你以后嫁人一定要嫁一个成亲后还可以陪着你到处游山玩水的啊!”这样她也能跟着出去玩。   “这个可以有!”夏疏桐摸着下巴,合上了册子,却发现册子上写着个“下册”,不由得问,“还有上册?”   “有啊,上册是男子的。”茯苓从腰后抽了出来,有些色眯眯道,“小姐要不要瞧瞧咱们定安城里有什么才俊?”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一转,见周围也没外人,接了过来,笑眯眯打开,可是一打开就拉下了脸,她居然一翻就翻到了秋正南的。不过让夏疏桐有些意外的,秋正南居然才排在第十四名,一看,评价还挺高的:少护国公,温文儒雅,才貌双绝,十三岁中案首,十九岁中亚元。   夏疏桐目光落在父母那行,有些了解了,父母标了和离。   茯苓道:“因为护国公和离一事,大少爷往下掉了十名,本来是排在第四名的。”   夏疏桐往前翻了翻,前几名都是家世显赫的世子,还有上一届的探花郎,个个才貌双绝,夏疏桐又继续往下翻着。   “小姐,你是不是想找二少爷?”茯苓笑嘻嘻道。   夏疏桐眼睛一亮,“一诺哥哥排第几?”   茯苓笑,“十七!也不错啦!”   夏疏桐翻到这一页,画上画着一个看起来神情略有疏离的男子,戴着面具,露出来的下巴和眼睛画得不太好看,仅仅有些神似罢了。   上面记着:辅国大将军,护国公义子,年方十九,容貌有瑕,无父无母,戎狄之战一举成名,性孤寡古怪,不喜谈笑。   才情甚少显露,十九岁中解元,略谜。   箭术百步穿杨,骑术惊为天人,武术战无不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当有纵横捭阖之能,非寻常人物。 第75章   夏疏桐看得喃喃道:“一诺哥哥有这么厉害啊……”上面之言,倒与前世那个冷酷的孤竹王渐渐重合了起来,可是这一世,秋一诺对她来说就如同邻家哥哥一般和善,以至于她都忘了外人眼中的秋一诺是什么模样的了。   “是啊,”茯苓道,“其实有挺多家夫人都看上了二少爷呢,不过就是二少爷看起来凶了一点!我听秋墨说有几家曾经探过意思都让二少爷给吓跑了!”   “哦……”夏疏桐听了心中有些古怪,听到有夫人看上了一诺哥哥,心中像是酸酸的,可是听到被吓跑了,又有些甜甜的。   “小姐,二少爷明年就要及冠了,你可得先下手为强啊!”   夏疏桐瞪了茯苓一眼,“又在胡说八道!”   “小姐,不是我说啊,你跟二少爷关系这么要好,将来要是二少爷娶了别家姑娘,他夫人一定是不许他跟你这般要好的!你以后也就没机会跟二少爷出去玩了!”   夏疏桐听到茯苓这话,心中很不舒服,尤其是听到茯苓说他夫人,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是啊,以后她要是跟一诺哥哥各自婚娶了,就不能再在一起了,毕竟他们又不是亲生兄妹,不能像她娘跟舅舅一样相亲相爱,他们要避嫌了。可是,前世一诺哥哥都没那么快娶妻,那她也不那么快嫁人就是了。   夏疏桐想得有些堵心,干脆不去想了,将茯苓赶了出去,专心煮她的银耳了。   茯苓撇了撇嘴,小姐这是要掩耳盗铃到什么时候呢?任她再伶牙俐齿,也点不醒一个装睡的小姐呀!不过她倒觉得,她明儿下午可以去跟秋墨商量商量,撮合撮合小姐和二少爷!   夏疏桐正想着晚些嫁人,谁知次日一早,秋氏便神秘兮兮的带着一堆画像过来了,一打开来,都是定安城的未婚才俊。   秋氏笑盈盈地给夏疏桐介绍着,“我和你爹昨晚看了一晚,觉得这几家公子不错。这个李家二少爷,才情不错,处事温和得体,年方二十,此次秋闱也是中了举人的,你爹估摸着不出意外,明年能中个进士。他母亲李夫人性子和善,你也知道的,心善着呢。他兄长已经娶妻了,娶的史侍郎家的嫡小姐,贤良淑德,你嫁过去了也不用你管家,一切由长嫂作主,节忙时帮下手就可以了。他家中还有个小妹,性子单纯,就是李芸儿,你也认识的,已经定了亲了,就快出嫁了,这一家子都是个好相处的,我看挺好。还有这个,是张家的三少爷,他母亲早逝,两个嫂子也不难相处,等你嫁过去,估计都是分家的时候了,到时你单独管家也不难,这三少爷洁身自好,品性纯良,重要的是他们添喜郎世家,家训不得纳妾,这个我看好,他模样也够俊俏,配你尚可。还有这个,林家的大少爷……”   夏疏桐愣愣地听着,面色有些古怪,秋氏说了半日,见女儿还呆呆的,摸了一下她的脸问道:“喜欢哪一个?我们偷偷去看一下,见一下面没关系的。”   夏疏桐尬笑,她娘这般热情,真叫她“盛情难却”啊。   “你这傻丫头,笑什么呀?”秋氏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别害羞!”   “没有,娘,我……唔……我想一想,考虑考虑。”夏疏桐挠了挠头。   “也好,你仔细看看,看喜欢哪一家的公子,我再去给你问清楚。”秋氏小声叮嘱道,“这些画像可藏好了啊,别让人瞧见了,也别弄损了,我好不容易才借来的,过几日还要还给人家。你趁着这几日仔细瞧瞧,喜欢哪个跟娘说就是,娘会想法子让你见上一见。”   “娘,我知道了。”夏疏桐低头道,有些不自在。按理说,正常待字闺中的少女见到这些公子哥儿的画像反应当是面红心跳才是啊,但她心中除了麻木还是麻木。   最后,秋氏临走前又仔仔细细交待了许多,让夏疏桐一定要挑出一两个合适的出来,她好安排相看。   秋氏走后,夏疏桐无奈翻了翻,可是都不喜欢,便从秋氏他们看上的几个公子中挑了,问茯苓道:“你觉得这李家二少爷怎么样?”夏疏桐竭力回忆着前世这李家二少爷的事迹,只可惜前世她一直待在庄子里,回来后没多久也出嫁了,对这些未婚娶的公子哥儿知之甚少,唯一知道的就是秋正南了,其余的一个也不知晓,就连秋一诺也知道得很少。   茯苓一见画像,连忙摆手,“小姐,你挑哪个都成,就这个不成!”   “为什么?”夏疏桐不解道。   茯苓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可这反倒激起夏疏桐的好奇心,硬是缠着她,“快说,不说这个月不给你月银了!”   茯苓没办法,只能凑到夏疏桐耳旁小小声道:“我听说呀,这李家二少爷,不举。”   “什么?”夏疏桐瞪大了眼,反应过来后,有些红了脸,竟是这等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举,总之就是不怎么好女色,传言呀,都说是……那方面有问题。”茯苓无奈道,“夫人他们肯定是不知道这些坊间传闻,才会看上了他。”   夏疏桐初时觉得有些尴尬,可是转念一想,不举?不举,这不正合了他的心意吗?前世她经了秋一诺那几次折腾,如今对房事很是惧怕,她想晚些成婚的原因也是想回避房事,能拖则拖。房事对她来说,如同上刑,可若嫁个不喜房事或干脆不能行房事的夫君呢?可是夏疏桐又有些迟疑,她家就她一个姑娘,她总要生娃娃的,总不能找个不能生的吧?不对,不能行房事不代表不能生娃娃呀!夏疏桐忽然觉得对这李家二少爷是十分的满意,便喊来木棉,让木棉将画像全部送回去,告诉她娘,她看上了李家二少爷,让她娘准备。   茯苓拦都拦不住,苦着脸道:“小姐,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这李家二少爷不行呀!”   “怎么不行啊?”夏疏桐反问。   “房事不行啊!”茯苓苦口婆心道。   “噗嗤!”夏疏桐想笑,又不敢大声笑,戳了一下她脑袋瓜子,“你就爱胡说八道!这些道听途说的哪里能信?也不知真的假的!”话是这么说,她却在心中默默祈求,一定要有点真呀。   “小姐,就算不是不举,那肯定也多少有点问题,不然怎么别人都没传,就传他的呢?”   “那你就去帮我查查看,他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小姐,这还要查吗?”没必要的事啊!   “你不查就算了,少瞎操心!对了,你下午不是还要去给秋墨当丫环?还不好好去准备准备,休息休息?担心他把你当驴使唤!”   “他敢?”茯苓撸起袖子,“三天不打,他要敢上房揭瓦,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把他吊起来打!”   夏疏桐笑,心思这两人要是凑成了对,估计得每天从早打到晚,再从堂前打到屋后呢!   秋氏那边,得了夏疏桐的回话很是开心,忙着去探李家那边的口风去了,要是两家都有意思,可以暗暗相看一下,等确定了再将这事放到明面儿上来。   两日后的一个下午,茯苓得了消息,匆匆从镇军将军府跑了回来,听说夏疏桐在厨房里忙活,急急冲了进去,喊道:“小姐,我帮你探到了那李家二少爷的情况了!”   “嘘!”夏疏桐这会儿正在捏面团,伸起满是面粉的手指放至唇边让她噤声,“小点声!”   “小姐,你在做什么吃的啊?”茯苓一见,眼睛都亮了。   “枣泥包子啊,”夏疏桐揉搓着面团,小声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哦哦!”茯苓这才想起正事,忙让木棉去厨房外面守着,木棉出去后,她压低声音道,“小姐,那李家二少爷不是良人啊!”   “怎么说?”夏疏桐将耳朵凑了过去。   “这个、这个……”茯苓急得手足无措,半晌,红着脸悄声道,“小姐,你知道他们男子,那处儿就是一根小棍儿吧?”她们丫环间经常会传些话本什么的,有些话本里面也会夹杂着一些无法描述的描述,是以她虽然也没见过那物,但迷迷糊糊的也知道个大概。   夏疏桐一听,跟着红了脸,小声道:“你胡说什么呢!”   茯苓有些难为情,小小声道:“就是那处不行!”茯苓左右看了看,拿起夏疏桐放在一旁的擀面杖来,压低声音道,“正常男子的是这样!”   夏疏桐一看,吓了一跳,这擀面杖是她平日里专用的,比较细,只有她手腕的一半粗细,大小不算吓人,可是……这不是又长又硬吗?夏疏桐想到了前世和秋一诺的洞房花烛夜,额上冒出不少冷汗来。   茯苓放下擀面杖,将灶台上的面团捏了一团起来,搓成一细条儿,拿在了手上,“李家二少爷的是这样的!”茯苓话未说完,她手中举着的小细条儿已经垂了下来,软趴趴的。   夏疏桐看得直眨眼,说实话,这个她有些想像不出来。不过,她直觉这白白细细的面条儿比那又粗又硬的擀面杖好看多了,也温柔多了。   茯苓丢下细面条道:“这是同他一起在澡堂里洗过澡的人说的,千真万确!而且呀,旁的男子,房事能行个一盏茶、半盏茶的功夫,他只有一弹指的功夫!”   “你、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夏疏桐瞪大了眼,连这都打听到了?   “这是从他通房丫环的口中听来的,总之一下子就完事了!”茯苓摊手道,模样十分老道,其实她懂的就一丁点,其余全靠瞎蒙乱想。   夏疏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对这种事一窍不通,不过前世也算是有过一点经验的人,按照她的经验来说,她真心觉得这软绵绵的面条儿好过那硬梆梆的擀面杖啊!夏疏桐越发觉得,这李家二少爷真真是合她心意! 第76章   “所以说,小姐,”茯苓语重心长道,“这李家二少爷真的不行!你赶紧去同夫人说,免得她给你安排了。”   “我倒觉得……这李家二少爷挺好的呀。”夏疏桐不以为然道。   “什么!”茯苓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不是小姐,你明不明白刚刚我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啊,可是我觉得吧,夫妻双方最重要的是心与心之间的沟通,我觉得这李二少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听我娘说禀性也不错,倒是可以一见,要是见了不合适再说吧。”   “不是吧?小姐你……你没发烧吧?”茯苓伸手探了探她额头。   “唉呀,你不懂的啦!”夏疏桐心情很好,揉起了面团来,还哼起了曲儿,要是真能找到这么个斯文的夫君,懂疼人,婚后还不用受罪的就好了,毕竟她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嘛,也应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话说小姐,”茯苓问道,“你真的没有考虑过二少爷吗?”   “啊?”夏疏桐动作一顿,想到了前世的秋一诺,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茯苓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二少爷倒挺好的。”   夏疏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们不合适啊。”说话间,揉搓面团的手都有些颤,一诺哥哥?真是想一想都能条件反射地害怕啊!   当晚,秋氏便过来了,道是两日后十五那日,李家夫人会带家中次子,也就是那二少爷去白马寺上香,到时两家可在亭中见上一面。   夏疏桐愉快地答应了。   可是两日后,秋氏带着夏疏桐正准备出门时,李家却忽然派人送了消息过来,道李二少爷昨夜身子突发不适,今日来不了了,很是抱歉。秋氏表示谅解,同时又觉得有些遗憾。   可是李家的不去,他们夏府每月初一十五的烧香还是要照常去的,也就如往常般出门了。   夏疏桐到了之后,倒是意外地遇到了陪秋墨姑姑来上香的秋一诺,这还不止,不到一柱香时间,又遇到了她外祖母和舅舅。   秋氏微讶,“母亲,您怎么也来了?”还有大哥,大哥怎么也来了?这倒是稀奇。   叶氏笑笑,“这不,昨夜你大哥非要带我来散散心,我拗不过他这份孝心,这不就来了,也难得他有这个空闲。”叶氏前阵子因着冯氏一事,病了好一阵子,这些日子来一直在家中静养着。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转,再看看舅舅,只见他立在外祖母身后,眼睛一直往她们这边瞄,她们这边有什么呢?哦,有低着头红着耳朵的秋墨姑姑呢,夏疏桐掩嘴偷笑,这一定是舅舅同一诺哥哥约好了,让一诺哥哥把秋墨姑姑骗出门来。   “咦?这不是唐大夫吗?”叶氏注意到了她们身后的秋墨姑姑。   秋墨姑姑无奈,只能上前去,“给老夫人请安。”   “免礼免礼!”叶氏见了她很是欢喜,拉起她的手连连轻拍着,“我不是说了,让你有空就来我府里坐一坐,怎么也没见你来呀?”   先前叶氏生病,夏疏桐请了秋墨姑姑去照顾她,一阵时日下来,叶氏很喜欢秋墨姑姑,她身边八面玲珑的人太多了,好话、吉祥话都听腻了,碰上了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反倒心生喜爱,觉得她话不多,性情温柔中带着些腼腆,怪讨人喜欢的。   “我……”秋墨姑姑一下子有些红了脸,不知道如何应答是好,她哪里敢去护国公府啊,这不是羊入虎口么,真敢上门去,还不得给让秋君霖吃了个皮都不剩。   夏疏桐笑着解围道:“外祖母,秋墨这阵子腿不是折了吗?秋墨姑姑在照顾他呢!哪里有空闲上您那儿去。”   “哦哦,瞧瞧我这记性!”叶氏笑道,又关切问道,“秋墨这腿好些了吗?”   “好多了。”秋墨姑姑客气道,“谢老夫人关心。”   “要是有缺什么,到我府上去拿就是,秋墨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年轻人,伤筋动骨的好得快,可也不能疏忽了去,要仔细养着,该补的不能少。”   “是,多谢老夫人。”秋墨姑姑低头道,只觉得耳根子热得厉害,这秋君霖怎么跑她身边来了,又离得那么近做什么。   一行人到了亭中落坐,不一会儿,秋一诺便道有事,先行离开了,还委托了夏疏桐送秋墨姑姑回去。   秋一诺走后,秋君霖同女眷们在白马寺用了斋饭,用过斋饭后,众人就准备回府了,秋君霖让妹妹和外甥女一起回护国公府坐一坐,夏疏桐十分懂做,三言两语,便劝着秋墨姑姑一同去了。   回到护国公府,趁着夏疏桐领着秋墨姑姑在府里游赏的时候,秋氏同叶氏说起了今日本该同李家二少爷相看一事。   叶氏听了,微微皱了皱眉,道:“这李家嘛,家世倒低了一些。”敢情他们护国公府的姑娘是越嫁越低了,这李家比起他们护国公府,低了可不止几个层次。   “娘,这家世倒不是问题,”秋氏柔声道,“我觉得女孩子低嫁一些挺好的,将来也不怕被欺负。”   “你呀,还怕桐桐被欺负不成?堂堂护国公的外甥女,就是高嫁些也没关系!”叶氏道,“你大哥是什么人,你心中要有底,我们高嫁不怕,关键要找个配得起桐桐,又要疼她的人才行。”   秋氏低了低头,道:“娘,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桐桐出游过两年,那些家世稍高一些的,都在意着呢,嫁过去,我担心以后桐桐要因着这事受委屈。”   秋氏提起这事,叶氏就叹了口气,“都怪你们两个,当年这事怎么就允了?”   秋氏无奈一笑,“这丫头开心着呢,回来后游玩的事还说了一年多,至今都念念不忘,我觉得,也难得有这等经历,以后嫁了人若再想出游,只怕不可能了。”也就趁闺中的时候,他们当爹娘的宠一下,以后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夫家哪会这么纵着她。   “你呀做母亲的,怎么能由着孩子胡来?以后可不许这般了!”叶氏摇头叹息,忽地想了想,“你觉得,一诺这孩子怎么样?”   “嗯?”秋氏一怔,不知道母亲问的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我以前吧,觉得南儿这孩子配桐桐挺好的,可是这两个孩子打小就不亲。”叶氏道,“不过,一诺跟桐桐关系倒很不错,一诺他虽有些寡言,但性情也是个温和的,你和知秋若不嫌弃他的脸,倒可以把他跟桐桐凑一对。”   秋氏沉思不语。   叶氏继续道:“一诺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性格如何,我们都知道,是个有担当的。不是我说,你大哥几乎把他当亲生的看待的,而且现在也功成名就了。他年纪也不小了,我还在愁他的婚事呢。”叶氏扭头,看向了秋君霖的位置,想着长子若在,可以问问他的意见,可是这长子出个恭,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秋氏想了想,道:“其实一诺性子倒是不错,可是……我觉得话少了一些,性子有些闷沉,桐桐又是个活泼的。”秋氏想给桐桐找个性子柔和一些的夫君,一诺的性子整体来说,偏冷酷了些。   叶氏失笑,“你还怕他们两个合不来不成?一诺性子沉稳,我看他对桐桐很是包容,桐桐也对他依赖着呢。”   “这个……”秋氏仍有些犹豫,其实她听她夫君的意思,对一诺似乎也是挺满意的,没有在意过一诺的样貌,只是一诺出征前同他说过那样一番话,回来后又迟迟不表态,她夫君心中便有些介意了。   叶氏道:“这样,有机会呀,问问他俩的意思,若都有意思,那就成了。我看一诺这孩子是不错的。”叶氏说到这,忽然觉得有些欢心,若义孙成了外孙女婿,外孙女成了义孙媳妇儿,这就亲上加亲了。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母女二人正说着,夏疏桐就回来了。   秋氏见夏疏桐是回来,身后只跟着丫环们,便问道:“唐大夫呢?”   “哦,”夏疏桐忙道,“秋墨姑姑说有些困,我便让她在厢房里休息了。”说完冲她们一笑,其实,秋墨姑姑在半路上就让舅舅给拐走啦,她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才回来的。   “哦。”秋氏点了点头。   “桐桐,过来,”叶氏笑着朝夏疏桐招了招手,“外祖母有话问你。”   “嗯?”夏疏桐连忙过去,倾下身子来听话。   “你觉得你一诺哥哥怎么样?”叶氏笑问,笑容很是慈祥。   “啊?”夏疏桐微微歪头,有些摸不准叶氏的意思,想了想,如实道,“挺好的呀。”   “那他待你如何?”   夏疏桐稍一犹豫,“挺好的。”外祖母这是想问什么?   “那你对他又是个什么意思?”   叶氏这么一问,再对上面上含笑的表情,夏疏桐便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有些红了脸,忙直起身子道:“桐桐一直把一诺哥哥当成哥哥看待的。”   “哦?”叶氏问道,“你一诺哥哥这么好的男子,你就没有想过,将来他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你想过要有个嫂子吗?”   夏疏桐一怔,继而摇了摇头。她想过吗?其实是想过的,只是她一直在自我欺骗着,毕竟前世一诺哥哥那么晚才成亲。于是,她安慰自己今世他也不会这么快成亲,二人还可以一直像以前那样下去,只要拖着,拖到一诺哥哥终于娶亲了,她出赶在他娶妻之前嫁人,仿佛这样就会好一些。可是她也不知道,等二人各自婚嫁那一日到来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见她这模样,叶氏不免有些失望,可还有些不死心,“你这丫头,真的对一诺只有兄妹之情吗?”   夏疏桐只觉得呼吸一滞,有些呆地点了点头。   叶氏皱了皱眉,半晌才道:“既然这样,那你们以后……就不要再走得这么近了,以前年纪小不好说你们什么,现在不一样了,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   这义孙打完战归来好几个月了,两个孩子一别四五年,重逢后还和以前一样要好,让她空欢喜了一场。   夏疏桐听了叶氏这话,只觉得胸口有些闷沉闷沉的,低低应了声,“桐桐知道了。”   这一天,这么快就要到来了吗?她终于也要直面这个问题了,她和一诺哥哥,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在最亲密的长辈们面前,也要开始避嫌了。   这日,夏疏桐直到回了府,仍有些失魂落魄。   晚上,茯苓从将军府回来后,也有些闷闷不乐。   茯苓盘腿坐在窗台上,夏疏桐侧着身子倚在贵妃榻上,二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二人叹气后,齐齐望着对方,一脸忧愁。   “你叹什么气?”夏疏桐托腮,趴在贵妃榻上问道。   “那小姐你又叹什么气?”茯苓反问。   “我……”夏疏桐顿了顿,“没什么的,一点小事而已,我自己想开就好了。”   “哦……”茯苓也没心思追问她了。   “那你呢?”夏疏桐问道,“你是因为秋墨心烦吗?”   茯苓撇嘴,“我为他心烦个什么?那家伙旁的也不敢使唤我,怕我揍他,就让我端个茶递个东西罢了,我这几日下午闲着没事,就在他们府里到处逛。”   可是也就是因为到处逛,今日下午竟让她不小心发现了个几近窒息的秘密!那就是——二少爷居然……二少爷居然得了个像李家二少爷那样的病!苍天啊,二少爷看起来多么结实的一小伙子! 第77章   “那你又在烦什么?”夏疏桐问道。   “我……唉!”茯苓又重重叹了口气,心道:我还不是为了小姐你!   “有什么就说出来啊,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不要藏在心里。”夏疏桐开解道。   “小姐……”茯苓欲言又止。   “我说茯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磨磨蹭蹭了?”夏疏桐托腮道。   “算了小姐,”茯苓摊了摊手,“我明儿早晨告个假,我要去找陈掌柜。”   “你找陈掌柜做什么?”   “我找他有事啊。”想了想,茯苓又忍不住问道,“小姐,你除了陈掌柜外,还认识什么名医不?”   “名医?”夏疏桐歪头一想,“秋墨姑姑算不算?”   茯苓摇头,“秋墨姑姑就算了。”秋墨姑姑是女子,不方便看二少爷的病。   “对了,”夏疏桐忽然想了起来,“秋墨姑姑之前在边城有个师父叫七白,听说医术很是不错!”   茯苓还是摇头,一脸无奈,“七白师父看过了,他也无能为力。”   “啊?是谁得了病啊?”夏疏桐不由得有些担忧,能让茯苓这么担心的,定是她们身边的人。   茯苓摇头,撇了撇嘴,“我不能说。”   “秋墨?”夏疏桐猜测道。   “不是他。”   “那是谁啊?”夏疏桐一脸好奇。   茯苓摇头,满脸纠结道:“小姐你就别问了。”说着便要走。   “那要不我给你做酒酿小丸子吃?”夏疏桐诱惑道。   茯苓脚步一顿,咽了咽口水,好久没吃到酒酿小丸子了,她只吃到过一次,因为酒酿小丸子做起来十分麻烦,她后面求了小姐很多次,小姐都不肯做。   “你告诉我是个什么情况,我也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啊。”夏疏桐循循善诱,“名医总有擅长之症,得看那人得的是哪方面的病症啊。”   “小姐,要我告诉你也可以,但是你要给我做三次酒酿小丸子。”茯苓终于提出了条件,其实她也在纠结这事要不要让小姐知道好,小姐知道了,说不定还能解决呢,现在小姐抛出这个条件来,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就两次。”夏疏桐道,酒酿小丸子做起来可麻烦了。   “好吧。”茯苓妥协,凑过来小声道,“那待会儿我告诉你的事,你可千万千万别说出去啊。”   “嗯嗯。”夏疏桐连忙点头,屏住了呼吸,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茯苓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一脸忧忡,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夏疏桐被她这模样急得不得了,问道:“是我舅舅生病了吗?”茯苓反常是今晚才有的事,那么她应该是今日下午在秋墨那儿得来的消息。   茯苓摇头。   “那你告诉我是谁啊?”夏疏桐催促道。   “是……是二少爷。”茯苓终于松了口。   “什么?”夏疏桐吃了一惊,“一诺哥哥得了什么病?”   茯苓犹豫了一瞬,终于如实道来,“今日下午,二少爷和七白师父来看秋墨,那个时候我正好在窗子下面抓蝈蝈,不小心听到了二少爷的秘密……”   “一诺哥哥的秘密?一诺哥哥有难言之症?”   茯苓连连点头,一脸痛惜。   “什么病?”夏疏桐紧张问道。   茯苓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在,凑了过来,在夏疏桐耳边道:“一诺少爷之前在战场上……伤了男根。”   夏疏桐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捂住了口。   茯苓扼腕叹息道:“之前好像说有治愈的希望,但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夏疏桐急问。   “七白师父说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只怕以后都……难振雄风,就像李家二少爷那种,偶尔能行房事,却也不过只有个一弹指的功夫!”茯苓痛心疾首道。   夏疏桐听得差点都要哭了,一诺哥哥这也太可怜了吧?   “而且!”茯苓话音一转,“我听二少爷的意思是,准备让老夫人这两日给他相看,他看上了一个姑娘!”   “什么?”茯苓说的话这般峰回路转,让夏疏桐又吃了一惊。   “小姐,”茯苓痛惜道,“二少爷看上的姑娘是曾侍郎家的庶女!”   “曾侍郎家的庶女?”夏疏桐稍一寻思,震惊道,“曾侍郎家的庶女!就是那个长得又丑又凶、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还没人敢上门提亲的那个曾家五小姐?”   “是啊!”茯苓道,“不过,她已经有人提亲了,昨日有个杀猪匠去曾家提了亲,曾家的人可是好生招待着他呢!生怕真的嫁不出去!”   “等等,那一诺哥哥怎么会看上她呢?”夏疏桐比茯苓还着急,不说这曾五小姐的身份与秋一诺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就是模样品性也没一丁点配得上秋一诺啊。   “那是因为……”茯苓凑过来,小声道,“二少爷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晓了这曾五小姐是……石女,所以才想要娶她,说是不想耽误别家的姑娘。”   夏疏桐又是一个目瞪口呆。   “我听二少爷的意思是,想让老夫人代他去说亲,尽快定下这门亲事。不然,他怕曾家答应了那杀猪匠的提亲。”   夏疏桐听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今日茯苓说的这些事,可真的一个比一个刺激啊!   “小姐,”茯苓按住她肩膀,语重心长道,“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啊!我觉得二少爷不应该这么冲动,也不应该这么着急,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我们可以想办法找神医给他治一治啊!”   夏疏桐双眼噙泪,连连点头。   一诺哥哥若真娶了这曾家五小姐,就等于上等的玉白菜被猪给拱了……哦不对,两个人都拱不了彼此,可是……她想想都觉得好糟蹋啊,一诺这么哥哥这么好看的一个人,不应该啊!   她是见过秋一诺真面目的人,先前看过一眼,至今都念念不忘。如果她是曾五小姐,就算跟一诺哥哥貌合神离,可是若每日都能见着一诺哥哥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就算不能同房、徒有个夫妻之名也值了!   等等!夏疏桐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诺哥哥会想要娶曾家五小姐是因为曾家小姐不能行房事?她自己不也不喜欢行房事吗?然后,她会喜欢李家二少爷是因为李家少爷的难言之隐,那一诺哥哥不也有这个难言之隐吗?夏疏桐忽然觉得脑海中的两个想法碰撞在一起擦出了一个绝妙的璀璨的火花!   “有了!”夏疏桐猛地一拍手,将茯苓吓了一大跳。   “小姐,什么有了?你可有认识什么神医?”   “不是,你明儿一早,陪我去找一诺哥哥!”夏疏桐坚定道。   “找二少爷干嘛?小姐,这种事我们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能当着二少爷的面提及啊!会很伤人自尊的!”茯苓劝道。   夏疏桐背着小手,像老头子一样在原地里踱着步,不知在想着什么,一会儿停下来喃喃问道:“明日早晨去,会不会太晚了?”夏疏桐当机立断,“我们现在就去找一诺哥哥!”   “现在?”茯苓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现在很晚了,不能出府了。”   “没关系,我们偷偷出去就好!”夏疏桐有些激动起来。   “不行,要是夫人过来了怎么办?木棉可瞒不住!”这几晚,夫人常常过来找夏疏桐商量相看的事,今晚也有可能会过来。   “那……”夏疏桐想了想,“那这样,让一诺哥哥过我这里来!”   “小姐,你找一诺少爷要干嘛啊?”不会找二少爷说她们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吧?   “我要阻止他娶曾家小姐!”夏疏桐紧握拳头道。   “不行!二少爷不行这件事是秘密!不能让二少爷知道我们知道!这事事关男人的尊严啊!”茯苓激动道,其实她是害怕秋一诺知道后会对她做出一些什么比如说杀人灭口之类的事,秋一诺像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人。   “你放心,我不会当他的面说的,我就假装不知道。”夏疏桐说着,往外喊海东青了,吩咐海东青请秋一诺暗中过来一趟,说有急事找他商量。   海东青领命后离去。   茯苓有些不放心,连连叮嘱夏疏桐千万别说漏嘴,夏疏桐嫌她聒噪,将她赶出了屋子,“别吵了,我还要想想待会儿怎么同一诺哥哥说呢,别打扰我!”夏疏桐关上了门。   “小姐,你就算说漏嘴也别说是我说的啊!”茯苓隔着门喊道,她觉得脖子有点凉啊。   “知道啦!我出卖谁都不会出卖你!”夏疏桐毫不犹豫地插上了门闩,转过身来,背紧紧贴在了门上。她突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要怎么跟一诺哥哥说才合适? 第78章   就在夏疏桐纠结万分的时候,窗外传来两声敲窗声,夏疏桐一愣,那么快就来了?   她快步过去,立在窗后问了一句,“谁?”   “我。”窗外响起秋一诺的声音。   夏疏桐心跳快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窗。   “你找我?”秋一诺问道。   “唔,是啊……”夏疏桐忽然觉得,她好像找得冲动了一些。   “有什么事?”秋一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唔,一诺哥哥你进来再说吧。”夏疏桐将窗子打开了些,退到一旁。   秋一诺一跃而入,他落地后,夏疏桐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好像可以从门口进来的。不管了,夏疏桐把窗户关上,邀秋一诺入座。   二人坐在八仙椅上,中间隔着一高几,夏疏桐一边给他冲茶,一边心中斟酌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秋一诺见她这模样,开口问道:“你找我不是有急事吗?”   “啊?”夏疏桐提着粉彩牡丹茶壶的手一滞,连带着倒茶的动作都有些不流畅了起来,半晌才道,“没什么急事,许是海师父会错我的意思了……不对,会错茯苓的意思了,你也知道茯苓这性子,风风火火的,海师父会会错意也不奇怪的。”夏疏桐心虚,补充了一大堆话。   秋一诺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就这么相信了。其实,夏疏桐若不急,也不会大晚上将他唤来。   见夏疏桐低头不说话,有些紧张,秋一诺调侃道:“那你找我来,是来喝茶的?”   “啊?”夏疏桐一脸窘迫。   秋一诺弯弯唇一笑,端起茶盏来轻啜了一口。   夏疏桐不敢直言,选择了拐弯抹角,问道:“一诺哥哥,你的脸……是好了吗?就是……胎记没有了?”   “嗯。”秋一诺放下茶盏回应她。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取下面具呢?”这个问题困惑她好久了。   秋一诺稍一寻思,道:“我想,订了亲之后再取下。”   “为什么?”   “我想要娶一个,不以貌取人,不嫌弃我的妻子。”秋一诺认真道。   “这样啊……”夏疏桐顿了顿,道,“一诺哥哥,你明年就及冠了。”   “嗯,桐桐也快及笄了。”秋一诺浅笑道,他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   “那……一诺哥哥有想过自己的亲事吗?”夏疏桐试探性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秋一诺面上似有些失落,点了点头。   “那一诺哥哥有喜欢的人吗?”夏疏桐又小声问道。   秋一诺稍一犹豫,仍是点了点头。   “一诺哥哥喜欢谁?”夏疏桐问出来,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秋一诺听了,却是微垂眼眸摇了摇头,没有回应她。   见他这样,夏疏桐终于鼓起了勇气,转过身子来正对着他,道:“一诺哥哥,你先前说你喜欢我,想要我做你的新娘子,还算话吗?”夏疏桐说出这话,脸都红透了。   秋一诺闻言,身子略有僵硬地转了过来,看着她,眸色十分复杂,像是痛苦,又像是激动,半晌,才低头艰难道:“我……做不到了。”   这是不算话的意思了,夏疏桐一听,也不知是羞的还是什么,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难过道:“那一诺哥哥之前说这话是说着玩的是吗?是逗我玩的玩笑话。”   秋一诺忙道:“不,那是我的真心话。只是现在我、我……”他似有难言之隐。   “只是什么?”夏疏桐泪眼盈盈地望着他。   “我……现在的我给不了你幸福。”秋一诺低头,声音落寞道,“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给得了你幸福,但现在我发现,我给不了了。”   “为什么?”夏疏桐明知故问。   秋一诺沉默不语。   “如果我说……”夏疏桐咬咬牙,“我喜欢一诺哥哥呢?我想跟一诺哥哥在一起,只要能在一诺哥哥在一起,不管怎样,都没关系。”   秋一诺别过脸去,夏疏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秋一诺咽了咽口水,咬牙道:“对不起,我真的……给不了你幸福。我不能……拖累你。”   “为什么?”夏疏桐连伸出手去,轻轻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问道,“一诺哥哥,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声音似带着鼓励。   秋一诺像是被她说中了一样,猛地收回了手,不敢面对她。   “一诺哥哥,”夏疏桐反而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认真道:“不管怎样,我都会喜欢你的,我是说真的。”   “可是……我、我给不了你幸福。”秋一诺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痛苦道,“我……我……”   “你怎么了?”夏疏桐期盼地问道,快说出来啊!   秋一诺终于艰难说出口来,“我不能人道。”   秋一诺话一落音,便见夏疏桐脸上难以自抑地显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来。   夏疏桐也觉察到了,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啊!夏疏桐急忙低下头来,努力地将自己惊喜的脸迅速扭转成悲伤的模样然后抬了头来,不过一瞬间,她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哽咽道:“没关系的!”天啊!天啊,她都要开心得说不出话来了!一诺哥哥真的是不能人道啊!这是真的!他亲口承认的!   夏疏桐双手紧紧抓着秋一诺的手,激动道:“不管你怎样,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秋一诺眸色极其复杂,艰难地隐忍过后,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她,“不行,我不能耽误你,你应该找一个正常的男子。”   “不,一诺哥哥,”夏疏桐跟着急切地站了起来,快步过去从他背后抱住了他,脸紧紧贴着他的背,真挚道,“我、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在一起!”要是一诺哥哥真不肯娶她,那她要上哪儿去找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还不能行人事的夫君呢?   秋一诺沉默以对,夏疏桐却听到他心跳如雷,胸口起伏得厉害,仿佛正经历着天人交战。   “一诺哥哥……”夏疏桐软软唤了一声。   秋一诺心跳更快了,喘息得厉害,她的主动超乎了他的想像,令他有些手足无措,还有,背后的感觉……好软。   就在这个时候,夏疏桐突然松开了他,将他的身子转了过来,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脖子,快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因为过于慌张,她都没亲准,只亲到了他唇角。   夏疏桐偷了吻便迅速地松开了他,低下头来,紧张地抓着小手道:“如果你真不喜欢我,那就算了吧。上回你亲了我一口,这回我亲回来,我们两个就算扯平了。你要娶别家的姑娘就娶吧,我明日也会去和李家的公子相看……”   夏疏桐话未说完,便被秋一诺紧紧地抱在了怀中,秋一诺的唇重重印在她墨发上,喘息着,身子都有些颤抖。他闭目,只觉得整个人好像是在做梦。如果是梦,千万千万不要醒。   他这样的表现让夏疏桐心生欢喜,也紧紧地拥住了他。一诺哥哥这样算是……答应了?夏疏桐松了一口气,看来偶尔冲动一回,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桐桐,我喜欢你。”秋一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夏疏桐甜甜一笑,声音有些羞赧,“我也喜欢你,一诺哥哥。”   默了默,秋一诺问道:“那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子吗?”   夏疏桐心中更甜,有些害羞地将脸埋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明日来提亲?”秋一诺轻声问道,有些怕惊扰了她。   夏疏桐应了一声,应完后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惊讶道:“明日?那么快?”   秋一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紧张道:“不,不是。”按道理,他们得先相看上几回,让双方长辈满意了才行,他连忙补充道,“我说错了,明日,我和义父上门来拜访姑父姑姑。”   夏疏桐这才放松了下来,顺从地“嗯”了一声,按这个流程下来,估计也要等到明年秋日才会成亲,还有一年时间。   夏疏桐又想起那曾家五小姐的事来,她怕秋一诺已经和外祖母说要相看那曾家五小姐了,可是此事又不能直言,便委婉道:“那我待会儿去和我娘说,让她不要再安排什么公子给我相看了。”顿了顿,她又道,“那一诺哥哥你那边,也没有相看什么姑娘吧?”   “没有,没有。”秋一诺忙道。   夏疏桐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秋一诺怕夏疏桐过后会觉察出什么来,主动道:“桐桐,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不能人道吗?”   夏疏桐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先前的反应有些不对,刚刚一诺哥哥跟她说他不能人道的时候她应该对此提出一些质疑啊,而不是直接就相信他所言,仿佛早就知道了,想到这,她连忙道:“一诺哥哥,什么时候你想告诉我,再告诉我吧。”假装她刚刚只是觉得不方便问,这样应该可以?   秋一诺沉默了片刻,道:“我先前在战场时受了伤,后来找七白师父医治过,七白师父说能治好,当时我也满怀希望,便想着娶你为妻。谁知……前不久他又同我说没什么希望了。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他又补了一句。   夏疏桐听到这,心中有些没底,“那……希望大吗?”   秋一诺道:“希望有些渺茫。”   夏疏桐听了,心中有些欢喜,但同时又有些内疚,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治就是。”   “可是,如果治好了,但我也可能……不如其他男子般……强壮,你可会嫌弃我?”秋一诺这话说得十分自卑。   “不嫌弃的!”夏疏桐连忙道,“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我觉得吧,也不用那么强壮,我不喜欢强壮的,我喜欢温温柔柔的,就像一诺哥哥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她觉得就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抱一抱,感觉已经很好了呀。   “桐桐真的不会嫌弃我?”秋一诺像是有些没底气。   “不会的,”夏疏桐松开他,望着他一脸真挚道,“我发誓,无论一诺哥哥如何,我都会一直喜欢你的。”   秋一诺温柔一笑,将她拥入怀中,认真道:“桐桐,你不嫌弃我就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夏疏桐闭目,一脸幸福,依偎在他怀中,“我相信你。”这样再好不过了。她也会对一诺哥哥很好的,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其实想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爹爹和舅舅,只怕再也找不到像一诺哥哥对她这般好的男子了,所以,她一定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他才行! 第79章   “什么!”秋一诺走后不久,屋内便传来了茯苓的尖叫声,“小姐你、你说你要嫁给、嫁给二少爷?”   “是啊!”夏疏桐捧着热乎乎的茶盏,一脸愉快地啜了一口茶。   “小姐,二少爷他不是……”茯苓指着秋一诺离去的方向,小小声道,“不是不行吗?”   “唉呀,”夏疏桐放下茶盏,语重心长道,“我们怎么可以因为这个就歧视一诺哥哥呢?”   “小姐,这事关你未来的幸福啊!你不能这么伟大啊!”茯苓扣住她肩膀。   夏疏桐推开她的手,捋着自己的一小束长发,一脸幸福道:“没关系啦,一诺哥哥一定可以治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小姐!”茯苓痛心道,早知道她就不告诉小姐了,谁曾想小姐会这般牺牲自己?她觉得自己害了小姐一辈子!   “难道你不觉得一诺哥哥是个很好的夫婿么?”夏疏桐捧脸道。   “可是他……”   “好啦茯苓,”夏疏桐按住她,“准备热水,我要漱口就寝了。”说罢起了身,走入内室,一诺哥哥说明日早晨就会过来,她今晚要早些睡觉,休息好才行。   茯苓捶胸顿足,小姐真是太单纯了啊!她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夏疏桐盥洗过后,通了发,正准备上床歇息,却听到门口传来她娘秋氏的声音,“小姐睡了吗?”   守在门口的木棉答道:“夫人,小姐正准备就寝。”   “快,让我娘进来。”夏疏桐对茯苓道,她这会儿已经换上了中衣,也懒得起身披衣了,直接钻入了用香熏球温好的暖被中。   茯苓忙出去,将秋氏迎了进来。   秋氏进来后,轻轻落坐在她床边,笑道:“今日这么早睡。”   “娘你有事啊?”夏疏桐笑问,她缩在被中,只露出一张小脸来,心中对秋氏到来的缘由已经猜了个大概。   秋氏轻轻理着她的鬓发,笑盈盈道:“我今日见了李夫人,李夫人说李二少爷的身子今日已经康健了,她问我们什么时候方便再见上一见,我看这几日天气不错,白马寺里秋菊开得正好,你意下如何?”   夏疏桐低垂眼眸,咬了咬唇,将自己半张脸藏了起来,有些羞赧道:“娘,桐桐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什么?已经有意中人了?”秋氏吃了一惊,惊讶过后更多的是欣喜,连忙问道,“是谁?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夏疏桐有些害羞,身子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现在想想,刚刚和一诺哥哥抱抱亲亲的情形真是好羞人。   “桐桐,快告诉娘,究竟是哪家的公子?”秋氏追问道。   “娘,他明儿就会过来我们家了。”夏疏桐小声道,声音难掩羞涩。   “明儿就过来?”秋氏听得糊涂,她怎么不知道明日有人要上门来?如果事先他们两家也没见过面,也没有打过招呼,他们就这么贸然上门来,那是很失礼的。   “是啊,明儿就来了,娘,你明儿见到他就知道了。”夏疏桐想到秋一诺,只觉得心中甜甜的,对着秋氏撒娇道,“娘,以后什么李公子张公子的也不用给我介绍了,您先看看他再说。”她觉得,娘应该会对一诺哥哥满意的。   “桐桐,快告诉娘,他是什么人?”秋氏好奇急了,扒着她的被子。   “娘你也认识的啦。”夏疏桐小声道,整个头都缩到了被子里,要她亲口说出一诺哥哥的名字,似乎有些难为情。   这会儿秋氏的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夏疏桐要是不告诉她,估计她今晚就要睡不着了。   终于,在秋氏的再三追问之下,夏疏桐扛不住,松了口,道是秋一诺。   秋氏吃了一惊,只是这回就没那么欣喜了,想了想,不解问道:“你先前不是说与一诺是兄妹之情?”   夏疏桐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羞涩道:“桐桐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将一诺哥哥当成兄长,直到今日才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娘,你喜欢一诺哥哥吗?”夏疏桐满怀期待问道。她喜欢的人,她希望她爹娘都喜欢。   “这一诺好是好,只是……”秋氏似有些迟疑。   “怎么啦?”夏疏桐忙问,眸色似有些担忧。   秋氏顿了顿,浅笑道:“没什么。”秋氏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道,“这样,娘等一下回去和你爹爹商量一下。好孩子,重要的是你自己喜欢啊。”   夏疏桐娇羞一笑,“桐桐也会听爹娘的。”她感觉,爹娘应该也会喜欢一诺哥哥的,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秋氏又待了一会儿,母女二人说了些体己话,便离开了。   次日一早,秋君霖就带着秋一诺上门来了。   秋君霖春风满面,夏知秋和秋氏二人迎上前去,秋氏半知半解笑问道:“大哥是有什么喜事?”   秋君霖笑道:“是有喜事,这是我府上的喜事,也是你府上的喜事。”   秋氏和夏知秋二人对视一眼,便确认了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了,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秋一诺。   今日的秋一诺和往常不同,穿的一身湛蓝色圆领儒衣,腰间系着一条墨色腰带,配着一块羊脂白玉,立在秋君霖身后,站得笔直,儒雅中带着些文人的傲骨,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半点武将的风范,反倒像是一位儒生。   秋一诺上前来,对夏知秋夫妇二人落落作了一揖,态度从容不失恭敬,温声道:“小侄一诺,见过姑父姑母。”   夏知秋打量着他,心道:这小子模样态度倒还过得去,他心中有些满意,但又隐隐有着些不满,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秋氏笑道:“好孩子,不必多礼。”   以往秋一诺在她心中,都是侄子的身份,今日将他当作女婿看来,她心中竟有些满意。一诺这模样,端的是谦谦君子的态度,通身儒雅的气度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面具下的面容来,要真说他有什么不足之处,也不过是面上的一块胎记罢了。如果桐桐都不介意,那他们做父母的,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夏知秋如往常般邀秋君霖入内,众人在堂中落座后,秋君霖喝了口茶,直接开门见山,对妹妹妹夫表明了来意,道:“我们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了。今日看你们这样,应当也知道我们来的目的了。”秋君霖笑道,“一诺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品性德行如何,我们皆心知肚明,在此我也不多赘述,就说说军中这些年,他智勇双全,胸怀坦荡,深得人心,如今官拜正三品,前程似锦。武学上不用多说,我亲自教导,他青出于蓝;文学方面,知秋你比我清楚,如今他也中了解元,诗词歌赋不比旁人差。就琴棋书画方面,也不在我们几人之下,当年画骨那家伙,还说过他这方面惊为天人,不敢自称为师。”   秋君霖说到这,停下来喝了口茶,继续道,“他明年及冠,这些年来,身边连个丫环都没有,一直是洁身自好,也没同其他姐妹交好过,唯一疼爱的就是桐桐。桐桐今年也要及笄了,这表兄妹二人青梅竹马,又恰好情投意合,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该掇合掇合了。就这样,你们两个做父母的也表下态吧。”   夏知秋听后,心中腹诽道:又说不多赘述,怎么夸起来就夸个没完没了。   秋一诺起身,对夏知秋和秋氏二人作了一揖,恭敬道:“姑父姑母,晚辈自年少时便倾心于桐桐,今日前来,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能够求娶桐桐为妻。若姑父姑母同意,晚辈定会倾尽所有对桐桐好,就如同姑父对姑母一般,一往情深。”   秋一诺表白心意的同时,又一脸诚恳地表达了对夏知秋夫妇二人恩爱的倾羡,可谓不留痕迹地拍了马屁。   夏知秋面无表情,秋氏笑道:“你们两个若两情相悦,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也不会干扰,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这一定下便是一生一世,辜负不得。”按城中不成文的规矩,这双方都得来回相看个几次,方能定下这事。   “姑母说得是。”秋一诺恭顺道。   秋君霖笑道:“这两个孩子都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足够了解了,外面那些来来回回看个好几的规矩就不用端到家里来了。”   “咳咳。”夏知秋咳了两声,显然对他这话有些不满意。   秋君霖一挑眉,得,连他这个舅兄的面子都不给了,秋君霖摸了摸鼻子,道:“其实吧,你们就这么个女儿,过过场也好,就按外面的来吧。”   “这定然是要的。”秋一诺诚恳道,“该有的规矩,一个都不能少。”   夏知秋见了秋一诺这模样,干脆挑明了道:“你先前出征时就同我说过,让我先不要给桐桐定亲,等你回来再说,看来你回来后考虑了足足几个月,直到今日才算是考虑好了?”   夏知秋这话问得,像是压抑着一肚子的怒气。夏知秋也发现了,原来自己积压着一肚子的气。这秋一诺,当初出征时落下这话,让他期盼了近五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平安归来,他却迟迟不上门来提这事,让他生生等了好几个月,能不气吗? 第80章   秋一诺一怔,回想起当年出征前同夏知秋说的话——   姑父,我一定会在桐桐及笄前平安归来,恳请姑父在桐桐及笄之前,不要给她订下亲事,等我回来。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不过后面他还说了一句——   我一定会在桐桐及笄之前上门提亲。   他给自己定下的期限是在桐桐及笄之前,因为他知道自己回来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便想缓上一缓。可是现在的情况好像是——他给了未来岳父大人一种错觉,让他觉得他一回来就会上门提亲,结果却让他老人家一阵好等,以为自己还在犹豫考虑,这下糟糕了。   秋一诺稍一寻思,很快上前作了一揖,歉然道:“姑父,娶桐桐为妻一事,小侄不曾考虑过,因为此事从一开始便定下,一诺此生非她不娶。只是,小侄当时心中紧张,忘了同姑父说清楚,小侄是准备在桐桐及笄前前来提亲,因为觉得回来后还需要时间好好准备,如今已经准备充裕,便第一时间前来,不曾想因先前没有言明,已至于让姑父误会,实为小侄之过,还望姑父见谅。”   夏知秋听完他这番话,恍惚也记起了什么来——及笄……之前?这小子好像是曾经和他提起过这么一句?那敢情是他记错了?   夏知秋忽然觉得有点尴尬了起来。   就在这时,秋君霖指着秋一诺,朗声笑道:“好你个小子,五年前就在打桐桐主意了,你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同你姑父说清楚,让他误会一场。你要是再迟一些,说不定桐桐就许配出去了。”   “此事确实是一诺之过,一诺定当谨记于心,绝不再犯。”秋一诺恭谦道,仿佛当年真是他的疏忽一般。   “原来如此,”秋氏浅笑道,“想来夫君你也误会了一诺的意思。”   夏知秋连忙顺着众人的台阶下,轻咳了一声道:“你也知道,现在求娶桐桐的公子不少,你迟迟不表态,我总不能因你耽搁了她。”   “是,”秋一诺道,“小侄知道,求娶桐桐的人有许多,一诺或许不是姑父姑母心中最满意的人选,但请相信,一诺一定是对桐桐最好的,最能给她幸福的一个。”   秋一诺这配合夏知秋的话语听得秋氏汗颜,这几年哪有哪家来和桐桐提过亲呀,虽然也有些家来问过消息,但真正有意要上门求娶的,认真说来还没有。   秋君霖笑道:“如何?你们两个没什么意见的话,就将桐桐叫出来,见上一见吧?”   夏知秋听了微微皱眉,心中忽然觉得有些酸酸的,女儿似乎真的长成大姑娘了,就这么要相看了。他心中清楚,这次相看不是普普通通的相看,很可能事情就会这么成了,毕竟扪心自问,他对秋一诺是挺满意的,但是心中又有些不满,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容易地娶走自己的女儿呢?   秋氏倒没有夏知秋心中这种失落的感觉,这会儿笑盈盈的,让丫环去喊夏疏桐出来见客了。   夏疏桐那边,早已梳妆打扮好,听了丫环的禀报,匆匆忙忙地在梳妆镜前来来回回地照着,再三确认衣着妆容都无可挑剔后,才随着丫环去了前堂。   今日的夏疏桐梳着垂鬟分肖髻,髻上斜斜别着一枝檀木珍珠箜篌簪,髻前缀着绿玛瑙珠花,面上的妆容淡雅温婉,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牙色的杭绸小袄,下搭一件藕荷色绣白玉兰马面裙,就这么从门外款款而入,上前来同众人一一行礼,言谈举止温柔乖巧,既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又有小家碧玉的温婉。   而从她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起,秋一诺的目光便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直到她来到自己跟前,同他见了礼,秋一诺唇角含着的笑才彻底绽了开来,温文回之一礼。   夏疏桐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眼来,今日的一诺哥哥,看起来温和儒雅,不过一眼,便使得她心中如同小鹿乱撞。   二人虽然从小一起长大,见过无数面,可是此次相看,意义同以往大不一样,在长辈们的注视下,夏疏桐不免有些拘谨。   好在两家十分相熟,秋君霖和秋氏兄妹俩和颜悦色地说着话,气氛很快便活跃了起来。   这种相看,两家的长辈们都会十分默契的不说破,就是不当着孩子的面提起半点与亲事相关的话题来,一来是免得孩子们害羞,二来是万一事情没成,两家也可以当做没事发生,不影响孩子的清誉,也不会伤了两家情面。   这些年来,盲婚哑嫁的少了许多,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一个开明的表现。   一般第一次相看,就是坐下来喝喝茶,初步了解一下,给两个孩子一个相处的机会,长辈们在一旁看看,看看二人处得如何,是否对对方有意,同时长辈们也会评估一下对方晚辈的气度,看看此人是否适合成为自己的女婿或儿媳。   到第二次相看的时候,两家人会坐在一起用膳,看看对方的吃食习惯,用膳礼仪是否周到,有无失礼之处等等。第三次和第四次,则是分别到男女双方府上用膳,看看对方府上的环境,家人之间是否和睦、好相处。这么几次之后,若双方都满意,长辈们便可以商量起亲事了。   秋一诺和夏疏桐现在,只是第一步。   秋君霖和秋一诺在夏府坐了约莫一个半时辰,两家相谈甚欢,差不多到午时的时候,秋君霖才带着秋一诺离开。   次日,两家在酒楼里用了膳,隔天就第二次相看了,这进度可谓是十分迅速。   用过膳后,秋君霖厚着脸皮问秋氏道:“什么时候方便,请我们到府上用顿便饭?”   秋氏瞪了兄长一眼,这哪有催着人家邀你们到府上用膳的,这得等对方主动邀约才行。   秋君霖笑笑,用眼神示意妹妹行个方便。   秋氏故意不去看他,夏知秋慢悠悠道:“这个不急,我们回去商量一下,若合适,再挑个良辰吉日给你们下帖。”这太快了不行,怎么说也得拖个十天半个月的,而且这么顺利,夏知秋不放心,这么容易给这小子娶到,以后他不珍惜桐桐怎么办?   秋君霖笑道:“我出门前看了黄历,两日后不错,是个好日子。”   夏知秋连连摆手,他们要是邀约了他们上门用膳,估计他们次日、兴许当晚就能回请,来回两顿饭用过,基本上就等于定下了这门亲事,八-九不离十了,不能太快,要压一压才行。   秋君霖知道太快了,便道:“五日后也不错。”   夏知秋依然摆手,道:“不急,不急,此事还得好好考虑。”   夏疏桐低垂着头,有些害羞,借喝茶的时候偷笑了一下,喝完茶后,又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秋一诺。   秋一诺笑盈盈地看着她,他知道此事急不来,也轮不到他们晚辈说话,就看长辈们如何拉锯了。秋君霖这边比他还着急,倒不是着急他的亲事,而是着急自己的亲事,秋君霖之所以为这么卖力,完全是为了秋墨姑姑。   不久前,秋一诺帮着他说服了秋墨,秋墨之前见过他姑姑抱着秋君霖哭得肝肠寸断的情形,对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些动摇,在经过秋一诺的劝说之后,终于同意了秋君霖和他姑姑之间的事,现在二人都在帮着秋君霖追求秋墨姑姑呢。   两家在酒楼用过午膳后,各自回了府。   秋一诺现任辅国大将军,负责城中治安,掌管城中三千禁卫军的操练,未时三刻还得赶回兵营训练,便没有同秋君霖一起回护国公府。   秋君霖回到府上,还未走到书房,便见长子秋正南匆匆迎了上来。   自秋君霖与冯氏和离之后,秋正南消沉了好一阵时日,直到后来秋君霖与他开诚布公谈了一次,秋正南怎么说也是将近及冠的人了,很快便想通了。不过,秋君霖为了在孩子面前给冯氏留一个颜面,他并没有将冯氏所做之事告诉秋正南,只跟秋正南说是二人感情不合,这些年来一直貌合神离,和离是注定之事。   只是,秋君霖与冯氏二人和离后,秋君霖日子如常,冯氏的生活却如同天翻地覆,一病不起。秋君霖也狠心,不曾前去看望过冯氏一面,倒是秋正南,经常去探望冯氏,开解她,秋正南也算是一个孝子了。   这不,秋正南前几日一直住在其外祖冯太师府上侍奉冯氏,直到今日才回来。   “怎么了?”秋君霖见长子面色不对,开口问道。   “父亲,”秋正南神色略有慌张,“我听说……您给二弟和表妹安排相看了?”   秋君霖笑笑,“是啊,一诺和桐桐都是适龄之人,二人又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合适得紧。”   秋正南听得他的确认,胸口微微起伏,“你们都、你们都同意了?姑父姑母也同意了?”   “是啊,我们刚刚吃完饭回来,你这是怎么了?”秋君霖不解道。   秋正南白皙的脸色渐渐涨红,双手紧握成拳,高声紧张道:“我不同意!表妹不可以嫁给二弟!” 第81章   怎么可以,秋一诺怎么可以一直抢他的东西!小时候,抢了父亲对他的关注,长大后,又抢了原本属于他的解元之位,现如今,连桐桐也要抢,如果不是有秋一诺的存在,现在和桐桐最亲密的表哥一定是他!   见到秋正南这模样,秋君霖脸色有些沉了下来,沉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父亲!”秋正南惊觉自己失态,忙收敛了情绪,喘息道,“表妹不可以嫁给二弟!”   “为什么?”秋君霖问道。   “因为……”秋正南隐忍片刻,冲动道,“因为孩儿也喜欢表妹!父亲,你不可以为二弟提亲,孩儿也想求娶表妹!”   秋君霖一怔,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更想不到长子居然会喜欢桐桐。他觉得,以长子温和的性子应当不会喜欢桐桐那般跳脱的女子才是,而且,兄妹二人虽常常见面,但每次见面时二人关系并不亲密,接触也不多,长子怎么就突然心系桐桐了呢?着实是半点迹象都没有。不像一诺,一诺对桐桐的心意他是自小就看在眼里的。   “父亲,求您了,”秋正南哀求道,“您代我去姑母家提亲吧!孩儿想娶表妹!”   “胡闹!”秋君霖斥了一句,见秋正南面上现出遭受打击之意,放缓了语气道,“桐桐与一诺情投意合,皆意属对方,现在两家都在相看了,亲事是迟早会定下的。你先前若喜欢,怎无半点表示?”   “父亲,我、我……”秋正南略有慌张,很快便道,“孩儿是希望金榜题名后再提娶亲之事,谁曾想……”   谁曾想这秋一诺动作竟如此之快!他有一半的心思牵挂着夏疏桐,也有一半的心思还在犹豫当中,谁知道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秋一诺和夏疏桐二人在相看的消息,当听到管事说二人相看十分顺利、都快准备定下亲事的时候,他突然就慌了,这会儿心中是毫不迟疑地想要娶夏疏桐为妻!   “金榜题名?”秋君霖听了,心中有些不满,“明年桐桐都多大了?你就这么不着急?还是你觉得这两年不会有人向桐桐求亲?”确实,桐桐在城中不算受人追捧,反倒是他这个长子,是城中贵女都想嫁的贵公子,兴许长子心中还觉得,桐桐有些配不起他,是以还在犹疑中。   秋正南被秋君霖说中心事,一时间哑口无言,又有些羞愧。他确实觉得,表妹没那么快嫁得出去。一来是表妹当年出游过,许多人家都介意这点;二来是姑父姑母这么宝贝表妹,定不会让她那么快出嫁,而且,他们两家这般相熟,表妹一旦与谁家相看,姑母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母亲,谁知道后来他母亲和父亲会走到这种地步呢?   秋君霖语重心长道:“南儿,机会是自己把握的,你若喜欢哪家姑娘,就要在适当的时机表达自己的心意,以免错过。很显然,现在你已经错过了这个时机。”而且,他错过的原因源自于他的自大与不珍惜。   “不,父亲!”秋正南急道,“你可以去和姑母说,安排我和表妹相看,姑父姑母他们喜欢我,一定会同意的!”   秋君霖摇头道:“桐桐和一诺两情相悦,我们这些长辈都是同意的。而你喜欢桐桐,我看不过是单相思罢了。城中贵女众多,温婉可人的不在少数,你另择贤妻便是。”   “父亲!”秋正南听了他这话,终于忍不住愤然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秋君霖听得微微拧眉,“我偏心?”   “是,你偏心!”秋正南悲愤道,这是他积压了多年的心理话。   秋君霖看了看周围,见这庭院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抬脚便往书房走去,“走,我们去书房谈。”   秋正南喘着气,犹豫片刻,终是跟了上去。   到了书房,秋君霖坐在书案后,镇静道:“你倒说说,我怎么个偏心法?”   秋正南低头不说话了。   “有事就说,不要闷在心中,有什么话,咱们父子俩说个清楚。”秋君霖心平气和道。   秋正南思虑后,上前一步,对着秋君霖跪了下去,垂首道:“父亲,我错了。从小到大,您对我和二弟一样地好,可是,我是您亲儿,二弟不过是您收养的义子,您对我们二人一碗水端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偏心?我知道您喜欢习武,二弟在武学上极有天赋,您尤其喜欢他,而我在武学上毫无建树,则成了你的耻辱。”   秋君霖听得身子微微前倾,面无表情问道:“你是这么觉得的?”   “这难道不是吗?”秋正南反问。   秋君霖默了默,“还有什么?”   秋正南顿了顿,继续道:“孩儿知道,自己在武学上没天赋,那我便刻苦读书。现如今,我在文学上已有建树,可是……您扪心自问,您是不是一直觉得习文不如习武?您是武将,我身为您的嫡子,应当也随您一样习武才对,可我偏偏却喜欢舞文弄墨,我知道,在您心中,我总是不如二弟。父亲如果有得选择,您应该更希望二弟是你亲儿,而不是我。”这是他心中压抑了许久的话,也是他一直不肯承认的真相。   秋君霖听后,沉默片刻,道:“你想多了。我从没觉得你是我的耻辱。”秋君霖正色道,“你是我的长子,我为你感到自豪。”   “那……”秋正南犹豫片刻,问道,“就算我乡试输给二弟也一样吗?”   “是。”秋君霖毫不犹豫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长,你已经很不错了。身为一个父亲,我对你感到了满意。不过,”秋君霖话音一转,“你胸襟不够开阔,想得太多,有妇人之仁,这点不好,你需改进。而且,从小到大,你总是一帆风顺,你母亲将你保护得太好,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没让你经历过半点磨难和失败。为父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如果可以,你应当外出游学几年,放下你少护国公的身份,就以一个普通学子的身份出游,放弃现在的安稳,兴许你会学到、懂得更多。”   “父亲……”秋正南神色复杂。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你现如今安逸的生活,在科举后入朝为官,娶一个城中贵女成家,为秋家传宗接代。我们都知道,你的未来会和你的过去一样顺利。你祖母和我,大家都不会担心你,这也是最适合你的一条路。”秋君霖起身,“明年你就及冠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未来如何,你自己决定。另外,你表妹一事,如今她尚未婚嫁,你尚有追求她的权利,如果能求娶到她,也算是你的本事。只是,我已经答应一诺替她求亲,不能再帮你了。你这边,是要找你母亲还是外祖母去说,你自己去说服她们。”   秋君霖说完就走了,该说的他都说了,旁的多说也无益,余下的只能让他自己去想通。   夏疏桐这边,自是不知护国公府上发生的事,她正忙着同秋氏探口风,也不知他们会何时邀一诺哥哥他们上门用膳。夏疏桐说急吧,也不急,她着急定下婚事,可又不想那么快成亲。   秋氏回到自己院子后,坐在榻上翻看着黄历,其实她也想尽快定下这门亲事,这两日,她对一诺是越看越满意,就她的夫君还想拖延一下时日。   秋氏问道:“你觉得这个月三十如何?”还有十来日。   夏知秋一听就摆手,“这么着急做什么?”   秋氏继续往下翻着,“那下个月初六如何?也是个好日子。”夏知秋还未表态,秋氏又自言自语道,“不行,安安差不多也是初七初八回来,就怕碰上。不过,应该也没关系,不会那么巧。”就是碰上了也没什么,到时大哥他们只是上门用个午膳,安安回来后,应该第一时间会上山看望史氏。   夏知秋摇头,“太早了。”   秋氏这会儿有些没好气了,“再拖下去,桐桐都要行及笄礼了。”   “那就及笄礼后。”夏知秋道。   秋氏瞪了他一眼,不满道:“这哪有拖上一个多月的,知道的,知你是存心刁难一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稀罕这门亲事呢!”夏知秋能不稀罕一诺么,不稀罕,也不会从一开始就眼巴巴地盼着他来提亲了。   “我哪有存心刁难他?”夏知秋不认账。   “哼!”秋氏扭过头去,已是有些生气了。   夏知秋见妻子这模样,怕她生气,忙过来,上了榻从身后圈住她,柔声哄道:“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估摸着也就得嫁给那小子了,不刁难一下怎么行?稍微为难一下,让他娶得艰辛些,将来他才会珍惜我们桐桐。”   秋氏撇了撇嘴,扭头看他,“那当年你求娶我的时候,我兄长跟母亲可曾刁难你了?你娶得这般顺利,这些年来可是不珍惜我?”   夏知秋失笑,想了半日,又不敢顶嘴,只能在她唇上亲啄了一下,无奈道:“我的夫人,我说不过你,我听你的就是。但是,还是不能让他得来得太过容易,就让他心急一阵子又何妨?如果他因着这点困难就望而却步,那正好,我们能看清他的面目。”   听了他这一番话,秋氏这才满意地笑了笑,道:“那就定下了,下个月初六。”   “好好好,都听夫人的。”夏知秋附和道。   秋氏笑,数着日子,还有二十日,时间短了,怕别人说他们女儿不矜贵,时间长了,又怕别人说他们端架子,二十日不长不短的,正好。 第82章   冬月初六,秋君霖如约带着秋一诺到夏府用午膳,双方喜气盈盈,丰盛的午膳未用完,秋君霖便诚邀他们明日到护国公府用膳,夏知秋客气推拒了几次,秋君霖十分热情,双方你来我往,最后定在了七日后。   夏疏桐低垂着眉眼,有些害羞地看了秋一诺一眼,秋一诺冲她一笑,笑容略有腼腆。基本上,如果相看到了到对方府上用膳这一步,那这门亲事八成就能成了。   用过膳后,秋君霖和秋一诺便离开了,夏知秋等人送至府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待二人身影消失在巷口后,夏知秋正欲折回府内,又听到有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渐行渐近。   秋氏回首一看,见那马车像是往自己府上的方向来的,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夏知秋也看向了马车,问道:“可是江南来的?”   “我看着像是。”秋氏往外走了几步,仔细看了看,不一会儿就笑了,“是,江南来的!”   夏疏桐跟在秋氏身后,浅浅笑道:“这是安安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一家子下了台阶,马车也在府前的空地上停下,有婆子下了马车搬了矮凳,又有丫环打起了帘子,不一会儿,一个身穿淡紫色绣绿萼梅织锦披风的少女便从马车上探出了身子来。   “安安!”秋氏迎上前去,惊喜笑道。   夏馥安闻言抬起头来,见了他们先是一怔,继而满眼欢喜,提起裙摆匆匆下了马车,快步上前来,唤道:“伯母!”说话同时,作了个万福。   “安安,不必多礼。”秋氏笑着将她扶了起来,打量着多年不见的她。及笄之年的夏馥安的容貌,与当年画骨大师的画像像了差不多九成,要说有一成不像,就是如今人要比画像上的清瘦一些,秋氏看得眼眶微热,捧着她的脸心疼道,“你受苦了,孩子。”她瘦得,连披着披风都能看到她纤细的身段。   夏馥安清浅一笑,“劳烦伯母惦记,安安在江南过得很好。”夏馥安柔声道,“可能这一个多月来赶路,没休息好,这几日我也觉得自己瘦了一些。”   “辛苦了,”秋氏连连拍着她的手背,寻思片刻,道,“你先在府里休息一下,用顿便饭。你娘那边,等会儿休息好了,再上山去看她吧。”   夏馥安微微点头,面色显现出些许担忧,顺从道:“听伯母的安排。”   夏知秋上前来,看了看夏馥安,欣慰道:“一路上,辛苦了。”语音虽有关切,但多年不见,关系终是疏离了许多。   夏馥安低眉颔首,“不辛苦。”   夏疏桐笑道:“妹妹来了,那就快入府休息去吧。你的院子,母亲前些日子就让人打扫好了。”   夏馥安抬眸看她,只见眼前的少女五官精致明亮,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肤色白皙,两颊红润,气色极佳,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妆花通袖袄,下搭一件淡紫色的缕金牡丹刺绣马面裙,身段适中略显丰腴,只一眼看去,便觉得整个人神采飞扬,极有福气。   夏馥安看得微微恍了神,很快低垂下眼来,绽笑道:“大姐姐,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倒愈发明亮光彩了起来。”   夏疏桐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秋氏便笑道:“桐桐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秋氏这么一说,夏疏桐便害羞地笑笑,不说话了。   秋氏拉着夏馥安的手,邀她入内,边走边将夏疏桐正在同秋一诺相看的事情说了。   夏馥安听后,笑道:“那安安就先恭喜大姐姐了。”   夏疏桐笑笑,“谢谢。”想必夏馥安这回来定安,也是来相看的吧。   秋氏和夏疏桐陪夏馥安回了院子,秋氏不好打扰夏馥安整顿行李,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夏疏桐离开,吩咐厨娘们给夏馥安一行人准备膳食去了。   夏馥安用过膳后,带着两个亲信上了山去看望史氏。   不出夏疏桐所料,夏馥安在静心庵过了夜,第二日下午才下山来,也是,夏馥安到山上的时候,都差不多黄昏了,总不能匆匆看一眼就回来吧,母女二人不管亲不亲,总得做做样子叙叙旧。   夏馥安下午回来后,也没多休息,整理好了从江南那边带过来的手信,一一给各房送了去,很是周到。   夏疏桐的手信是秋氏陪着夏馥安一起送来的,夏馥安最先送的是他们长房的,秋氏收了礼后听说她还要给夏疏桐送,便跟着一起来了。   夏疏桐收下后,夏馥安坐了一会儿,便去给三房送手信去了,秋氏留在了夏疏桐院子。   夏馥安送来的手信中有不少吃食,其中有一盒点心,里面装了七八种不同的点心,有杏仁饼、鸡仔饼、老婆饼、蛋黄卷等等,夏疏桐试了一块杏仁饼,觉得有些干,便配着花茶小口小口嚼着,虽然干了些,但吃起来也挺香的。   秋氏同她说了些话,又随口提了起来,“安安还念着你舅舅舅母呢,给他们也准备了手信,她打算给你舅舅府上送拜帖呢,想着明日要登门拜访。”   夏疏桐听了,一个不慎被杏仁饼的干粉呛了一口,咳嗽了起来,秋氏连忙递茶水给她,轻轻帮她顺着背,有些责怪道:“慢点吃,别呛到。”   夏疏桐咳定后,道:“那安安明日要过去?”   秋氏道:“我同她说了你舅舅舅母和离一事,她听了,也有些失意。我让人送了拜帖去你舅舅府上了,明日我带她去看看你外祖母,你可要一起去?”   夏疏桐想了想,点了点头,她想见一诺哥哥。这阵子二人在相看,在外总要避避嫌,不能走得太近。   “另外,安安还想去太师府看望你舅……”秋氏说到这,顿了顿,现在也不能喊舅母了,只能改口道,“去看望冯姑小姐。我有些为难,你说让她一个人去吧,不合适,可若我带她去,也不合适。”她大哥是不希望她再与冯氏有什么不必要的往来的。   而且,前些日子,冯氏来了他们夏府一次,冯氏看着精神有些不太好,却是来替南儿说亲的,她当时听了觉得分外尴尬,有些为难地将桐桐已经在和一诺相看的事情说了,并婉拒了冯氏。冯氏当时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离开的时候两人有些不愉快,这段时日,她是不想再和冯氏见面的了。   夏疏桐道:“又何须登门拜访,让人将礼送去就行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看安安的意思,似乎还是比较想亲自送上门,这样显得诚心一些。”秋氏觉得为难,若让秋正南带她去太师府,倒是可以的,可是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又未曾婚嫁,走在一起又有些不妥。   “这么麻烦。”夏疏桐小声嘟囔道。   秋氏倒是对夏馥安的举动表示理解,道:“安安这是念着你舅……念着冯姑小姐的好呢。”毕竟以前冯氏,是很疼安安的。   夏疏桐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们送个拜帖,问下冯姑小姐的意见?看看她愿不愿意出门来和安安聚一聚?”   秋氏拧了拧眉,道:“不好,我们夏府送过去,她要是以为是要谈你和南儿的事就不好了。”   夏疏桐撇了撇嘴,心中有些抱怨:这个秋正南真是莫名其妙,这一世二人几乎都没什么瓜葛,保持着远远的距离,谁知道他突然就打起自己的主意了?还让冯氏来说亲,搞得两家人都尴尬。听说,他原先还想请外祖母来说亲呢,只是外祖母已经知道了她在和一诺相看之事,婉拒了他,谁知道他就去找了冯氏。   母女二人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法子来,只能明日再看下情况了,不行的话,就让人直接将手信送去太师府得了。 第83章   次日,适逢旬假,长房一家三口带着夏馥安前往护国公府。   因着都是自家人,老夫人叶氏安排在了小花园里待客,小花园里的格局是特别设计过的,只要将园门一关,屏风一设,花园里便没什么风了,在冬月里也能像春日一般温暖。   众人聚在了八角攒尖木亭里,木亭的各个角落里都摆放着新鲜盛开的海棠花和山茶花,花朵鲜艳的颜色为亭中添加了几分生机。   亭中人言笑晏晏,夏馥安带来的手信中除了吃食,还有她亲手为叶氏绣的五蝠捧寿抹额,抹额绣得十分精致,针脚缜密细腻,叶氏很是喜欢,收下后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夸着夏馥安心灵手巧,还不忘对一旁的夏疏桐道:“你瞧瞧,安安不愧在江南呆了好些年,哪像你呀,整日骑马射箭的,哪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你应该好好跟你妹妹学学,指不准明年出阁呀,还能绣个红盖头!”   “外祖母!”夏疏桐不依了,从她身后搂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撒娇。她跟秋一诺亲事都没定下呢,叶氏就这般调侃她了,她自是难为情的。   众人失笑,夏馥安也跟着浅浅地笑,离开这些年,跟他们终是生分了起来。叶氏当着众人的面夸了她,损了夏疏桐,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对待外家孩子和自家孩子的区别。   想到夏疏桐的这门亲事,夏馥安不由得看向了秋一诺,只见他负手立在亭柱前,一如多年前般安静沉默,他的身姿挺拨如竹,□□在外的半边脸庞和下巴几乎是无可挑剔,若没有那半面胎记,也不知容貌会是如何地惊为天人。   他偶尔同长辈们说几句话,也是放低了姿态恭身倾听和回话,不骄不躁,要知道,他如今已官拜二品,听闻不久前还高中解元,现在态度还能摆得这般恭谦端正,也不容易,难怪夏府长房对这门亲事会如此满意,这秋一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佳婿。   看众人对这二人的态度,夏馥安心中清明,夏疏桐的这门亲事,已经是内定下来了。这样,对她来说未免不是一个好消息,起码她不会成为她的竞争对手。她此次回定安,是要在这里寻一如意郎君的,她不想呆在江南那种普通的地方过着平凡而富庶的日子,她要回定安,过上不凡而尊贵的生活。而秋正南,便是她最理想的对象,嫁给秋正南对她来说有些奢望,不过,却也是她奢望得来的。   夏馥安微微一笑,打量了亭内众人一眼,忽而自然而然地问道:“咦?怎么没有见到秋表哥呢?”   今日他们夏府登门拜访,护国公府众人都在,独独没有护国公府的嫡子秋正南。   夏馥安话一落音,便见亭内众人面色稍有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秋君霖笑道:“他在院子里读书,就不过来了。”   “哦。”夏馥安浅浅一笑,道了一句,“秋表哥倒是勤学。”心中却想,今日这种情形,凭着两家人的交情,秋表哥当出来会客才是,如今却不见客,想来是有什么异常之处。不过,夏馥安也不着急,她才刚回来没多久,许多事情,总会慢慢搞清楚的。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叶氏忽然想了起来,问了夏馥安一句,“我听说你前日去看望你母亲了,她身子如何了?”   夏馥安此行归来,为的就是史氏,叶氏虽痛恨史氏,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气也好,恨也罢,算来,如今史氏病成这样也算是遭了报应了,叶氏心中的痛恨也就随之消散了不少。   听叶氏提起病重的母亲,夏馥安面上微微现出些许忧虑,低声道:“劳您费心,母亲身子不大好。不过,我此行带了一位女大夫回来,那位女大夫在江南是小有名气的,她给母亲诊过脉后,说还得再观察几日看看,我便将她留了下来。我明日早晨再上山看看,问下她情况如何,能否医治。”   叶氏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如果有缺什么药的话,同你伯母说,要是府里没有,我们府上也有许多药材。”   夏馥安低头温婉道:“多谢外祖母。”   叶氏打量着她,她这低眉顺眼的模样当真与当年的史氏有几分相似,只是容貌上来说又胜过史氏几分,可称得上是花容月貌了,就是身形清瘦了一下。叶氏不由得有些想远了,现如今,安安正是说亲的年纪,说句不好听的,史氏若是这个时候去了,安安还得守孝三年,这不是耽误她吗?想到这,叶氏又道:“如今你母亲病成这样,要不就将她接下山来,安置在府里好好休养吧。一来大夫方便诊治,二来你也不用整日奔波。”希望这史氏好歹能挨多两三年,别耽误了安安。   秋氏听了道:“母亲,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这事我昨儿就同安安说了,安安明儿上山就会将二弟妹接下来,流音院都让人收拾好了。”   夏馥安点头对叶氏道:“是,母亲已经安排了,劳您惦记了。”   叶氏颔首,又问道:“此行你是一个人回来的?你舅舅可有一起来了?”   夏馥安摇头道:“没有,舅舅在江南那边尚有要事要处理,晚了我五日上路,估摸着这两日也快到了。”   叶氏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夏馥安在江南的情况,夏馥安皆一一作答。   夏疏桐是知道的,夏馥安这些年在江南,不仅在女学方面表现十分出色,就史家名下那些铺子,她都是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不过在定安这里,女子擅长打理店铺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以夏馥安这会儿对着他们避重就轻,主要说了许多女学里的事,对其营生一事则简单几句话带了过去。   女眷们说了好一些话后,夏馥安让丫环打开自己带来的一个点心盒,笑道:“外祖母,您尝尝这些点心。”她用纤细的食指指了指老婆饼,道,“您试试这老婆饼,软糯香甜的,吃起来不粘牙。”   叶氏见了这些精致各异的糕点,颇有食欲,笑盈盈地拿起帕子,捏起一块老婆饼咬了一口,细细嚼着,赞道:“不错,甜而不腻。”叶氏说着,又招呼众人一起品尝。   秋氏笑道:“母亲,这糕点我们昨儿就尝过了,都不错的。”   叶氏心情很好,朗笑道:“再尝一下又何妨,多人吃才香呢!”   秋氏笑,便拿了一条蛋卷来吃,夏疏桐也跟着拿了一块鸡仔饼,其实这鸡仔饼咸咸甜甜的,她不怎么喜欢吃,不过这鸡仔饼有点硬,她就想着把硬口些的糕点吃了,留些松软的给叶氏吃。   叶氏吃下一块老婆饼后,喝了几口龙井清茶润了润口,又看了看夏疏桐手中拿着吃的,问是什么。   夏疏桐笑道:“鸡仔饼,咸咸甜甜,香香脆脆的,不过有点硬。您要不试下我娘吃的蛋卷?”   夏馥安笑道:“硬是有一点,不过外祖母牙齿好,吃一块试试倒也无妨。”   叶氏笑笑,“你这丫头又知我牙齿好,外祖母年纪大了,就快咬不动了。”   “不怕的,偶尔尝尝些硬食,对牙齿也好呢。”   叶氏笑道:“那我就试一试。”   夏馥安便拿起帕子捏了一小块递给叶氏,叶氏接了过来,尝了一口后,笑道:“硬是有一些,但确实也够香。”   夏馥安浅笑道:“偶尔吃吃就可以了。对了,外祖母,”夏馥安指了指另外的一个糕点,道,“这杏仁饼有些硬,您吃的话尝一两口就可以了,也可以让丫环给您敲碎了吃,这杏仁饼吃起来干,你记得送点茶水喝,吃的时候小心些,别呛到了。”   叶氏欣慰道:“好好好。”   秋氏笑道:“可不,昨儿桐桐吃的时候也呛到了。”   夏疏桐笑了笑,道:“是啊,外祖母您吃的话千万要注意。”其实她昨晚被呛到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个,本来是想着今日过来提醒一下外祖母的,谁知道夏馥安先给说了。今日看来,夏馥安给长辈留下的印象是十分细心而且体贴,就跟前世回来后给人的印象一样。   可是,她是真心地关心外祖母吗?不,夏疏桐直觉,她此次回来是有目的的。夏馥安这次回来,八成会在定安城里定居了,如果真是这样,她有心讨好母亲和外祖母也无可厚非,估计是想让母亲和外祖母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吧。但是她就怕,怕夏馥安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还是得提防着些才行,夏疏桐心中暗暗道。   关于她爹娘前世的死,夏疏桐有九成把握是人为,而非意外。而害死她爹娘的凶手,这些年头里她已经排除掉了史氏,她调查后发现,史氏那些年来在定安城里的关系十分简单,几乎是无依无靠,就算当年做出换婴一事,也是有着她胞弟史文光的帮忙,而前世,史文光在他爹娘出世之前便遇了海难身亡了,所以,如果前世史氏要对她爹娘出手,她缺乏帮手,夏疏桐就此将她排除掉。   不是史氏,夏疏桐又做出了许多假设,假设这是她爹娘的仇敌做的,可是这些年调查下来,他爹娘没与任何人结过难解之怨。她娘身为护国公府的人,这些年来一直与人为善,都没跟人红过脸,她想不出有谁要害她。她爹也是,虽然为官正直,却也不会轻易得罪人,而且他在翰林院已是最高的官职,大家都只有巴结他的份,加上他有她舅舅这个护国公当舅兄,旁人也不敢轻易动他。   爹娘的仇人做的,这个可能性也几乎被排除掉了,夏疏桐甚至想着会不会是她四叔做的,目的是长房没了之后,由他们四房当家作主,但这一世看下来,她四叔跟四婶可能有这个野心,却没这么大个胆。   在几乎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排除后,夏疏桐有些难以置信地想到了夏馥安。如果,当时夏馥安发现了她爹娘已经在怀疑二人的身份,并且开始调查了呢?   夏知秋去枣子庄找龙嬷嬷,查到了当年的真相,带着真相要回来,要认回她这个亲生女儿,结果在路上,就被灭了口。不久后,秋氏也开始怀疑了,杀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为了掩埋真相,夏馥安没有回头路了,只能痛下杀手……   夏疏桐一直都按压着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不敢去深想,因为那太可怕了啊。那个时候,夏馥安才九岁啊,这可能吗?夏疏桐心中是有答案的,可能,因为那个时候,夏馥安身边有个人,可以替她完成这一切。 第84章   夏疏桐想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秋一诺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在想什么?”秋一诺低声问道,她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来。   “啊?”夏疏桐回过神来,忙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秋一诺弯唇一笑,“我有东西想让你挑一下。”   “嗯?什么东西?”   “你来我书房看看?”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一转,看向了一旁的长辈们。   秋一诺唇角一勾,上前去,俯下身不知道在叶氏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叶氏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对着二人连连摆手道:“去吧去吧。”   夏疏桐眨了眨眼,不知道秋一诺同外祖母说了些什么。   秋氏同样好奇,望向了自己的母亲。   叶氏朝她招了招手,秋氏凑了过去,叶氏笑盈盈地对她说了一句悄悄话,秋氏听得失笑,看向了二人,眼里满是温柔,也催促道:“去吧。”   夏疏桐看着秋一诺,不知道是何情况。   秋一诺气定神闲,邀夏疏桐同行。   二人辞别了长辈,结伴离开了小花园。   夏馥安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也不多问,等二人离开后,对秋氏悄声道:“伯母,您看我给冯姑小姐的礼怎么给合适?”   以冯氏和秋君霖二人的身份和地位,尤其是这二人背后还牵涉到太师府和护国公府,她猜测,这二人和离的原因不止是感情不和这般简单,只怕还有内情,是以这会儿她也没有当着秋君霖和叶氏的面提起冯氏,免得这二人不愉快。   秋氏听后,沉吟了片刻,对秋君霖道:“大哥,安安带了些手信,是给……冯姑小姐的,要不,让正南给捎过去?”   听秋氏提起冯氏,秋君霖面色稍有一滞,很快又如常道:“好,那……你带安安去吧,南儿在他书房里。”   秋氏想了想,“你带安安去吧,我陪母亲说说话。”因为先前婉拒这个侄子想相看桐桐一事,她这个做姑母的这会儿心中还有些愧疚,便想回避一下。   秋君霖想了一下,便答应了,对夏馥安道:“这样吧,你随我来。”   夏馥安乖巧应了,辞别了叶氏和秋氏母女二人,跟在了秋君霖身后,心道:看来自己真得打听下这二人为何和离,方才秋氏提起冯氏,秋君霖似有些迟疑,而叶氏则默不作声,想来冯氏此番和离,确实是不得夫家的人心。再有,秋氏似乎对秋正南有些回避之意,不然,像现在这种情形,当是由身为同性长辈的秋氏带她去见秋正南才是,而不是秋君霖。看来,这当中还有许多自己不知情的情况,只能让手下的丫环们再去仔细探听探听了。   秋君霖领着夏馥安离开后,叶氏问道:“安安在江南那边,可有说亲?”   秋氏摇头道:“没有,我听她意思是,她舅舅打算让她回定安这边安家。”   叶氏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毕竟本家就是定安的。这丫头,我看举止是个文静的,心思也细腻,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帮她留意一下,多带她出去走走,尽量在明年将这事定下吧。”   “母亲放心,这事我定是会为她留意的。”   “要尽快些,等明儿二房的那个回来了,再找大夫看看身子,尽量拖一些时日,不然这一耽搁只怕要三四年了。”叶氏操心道。   “是。”秋氏应道。   说完夏馥安的事,叶氏又说起夏疏桐的亲事来,“你跟知秋是如何打算的?准备亲事定在什么时候?”   秋氏笑道:“这还早着呢,等定下了亲了再看看日子。”   “早什么呀,今年就把亲给定了,明年早些成亲。”   秋氏笑,“我是打算初秋挑个好日子,就八-九月的时候,夫君却说不急,准备腊月,说是等桐桐在家里过完十六岁的生辰再出嫁的好。”   “这可不行,”叶氏道,“到时寒冬腊月的,手脚都冻麻了,多不方便呀。”一般成亲都是春季或秋季,少有夏季和冬季的,这女婿也太能拖了,还想拖到冬月。   “那就秋天吧。”秋氏道。   叶氏笑道:“一诺那孩子着急着呢,跟我说想明年四月就成亲。”   秋氏一听就摇头,“这也太匆忙了,夫君哪里会同意。”   “我就觉得早些好,桐桐早点嫁过去,你早点抱孙子,我也可以抱个曾孙子!”叶氏说着这话,开心得不得了,笑得眼角皱纹都起来了。   秋氏听得有些窘迫,又觉得好笑,道:“娘,你这话说得,让桐桐听到得羞死她了!”   这边,刚到书房的夏疏桐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秋一诺看了过来,“冷吗?”   夏疏桐摆摆手,“没有,我估计是,娘在念叨我呢。”   秋一诺浅浅一笑,将窗子关了起来,只留了一条小缝。   “一诺哥哥,你带我来看什么?”夏疏桐问道。   秋一诺来到画案前,将画缸里的几卷画抽了出来,画轴缓缓打开,竟是一套十分花样十分繁复的嫁衣,秋一诺将其余几幅也陆续打开,低低道:“我想问问,你喜欢哪一套嫁衣?”   夏疏桐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后脸有些发热,“你刚刚……刚刚同外祖母说要带我来挑、挑这个?”   秋一诺唇角带笑,欣然颔首。   “一诺哥哥你……”夏疏桐羞得紧,又有些小恼,嘟囔道,“你真是的!难怪娘和外祖母都在笑我!”他们两个亲都没定下,他居然就厚着脸皮来带她挑嫁衣了。   秋一诺失笑,“她们没有笑你,她们是在为你开心。”   “才不是,明明就是笑话我。”   秋一诺笑得更愉悦了,“她们才不会笑话你,要笑话也是笑话我。”秋一诺指着画案上的画卷,温柔道,“快挑一个花样,我好让绣娘去做,这绣工繁杂,怕得赶工才能赶出来。”   夏疏桐小小声道:“这个嫁衣,我自己会绣的。”要是婚期定得晚一些,明年冬日,她应该绣得及,如果是定在秋日,可能有些来不及,但赶一下应该也可以。   “绣起来太伤身子了。我答应你,我会找手艺最好的绣娘去绣,绝对不会比你绣给我的佩袋差。”秋一诺说着,将怀中的佩袋取了出来,这是他当年出征前夏疏桐绣给他的,仍和当年一样完好无损,上面的小鱼仍是胖乎乎的,只是颜色微微旧了一些。   夏疏桐低了低头,有些偷笑的迹象,没有说话。   秋一诺浅笑,在她耳旁低声道:“这几幅嫁衣的花样都是我为你画的,世上独一无二,你挑一幅喜欢的好吗?”   夏疏桐心一跳,看向了案上的几幅画像,这几幅嫁衣上面绘的花样都十分繁复,龙凤画得栩栩如生,没想到竟是他亲手设计绘出来的。   秋一诺一一介绍,“这是百鸟朝凤,金线绣有九十九只鸟兽,喻意长长久久,它们围绕在凤凰周围;这是凤龙呈祥,龙凤相依相偎,环成一个圆形,喻意圆满;这是丹凤朝阳……”这几幅画像都是嫁衣上寻常能见着的花样,只是他另行设计了,又显得有些别出心裁。   随着他的牵引,夏疏桐目光落在第四幅画像上,秋一诺道:“这幅画,我取名成双……”   这一件嫁衣,上身绘的是一对展翅的大雁,雁是极忠贞的爱情鸟,都是成双成对的,此生只有一个伴侣,若伴侣死去,它们便会自杀,或是郁郁而终。嫁衣上面绘着的这一对大雁,两只雁雁唇在胸前相吻,另外双翅环在胸下及两肩处,看起来就像是将新娘团团围抱住,往下,腰间绘的是无数枝缠绵在一起的连理枝,衔接十分自然,连理枝下面,裙摆处绘的是五对神态各异,但看起来皆一样恩爱的戏水鸳鸯。   夏疏桐稍一寻思,小手指轻轻指了指这第四幅画。   秋一诺笑,“这一幅的话,绣娘说可以用蜀绣或是苏绣,你喜欢哪种?”   夏疏桐想了想,“用蜀绣吧,蜀绣适合一些。”   “嗯,好。”秋一诺道,他知道的,她绣艺很好。   “那盖头呢?”夏疏桐又问道。   秋一诺笑,从另一个小一点的画缸里抽出来,画像打开来,方形的红盖头,中央是空白的,只在四角画着四对……金色的小胖鱼。   夏疏桐瞪大眼,“这是什么鱼?怎么这么胖?”   秋一诺轻咳一声,“这是比目鱼。”他一本正经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夏疏桐嘟了嘟嘴,“这哪里像比目鱼了?比目鱼哪有这么圆滚滚的?”怎么看,都比较像她之前绣给他的那只小胖鱼吧?   “比目鱼都是长这样的。”秋一诺正色道。   夏疏桐拖腮,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自己绣这条盖头,我要绣双面绣。还有,手帕我也要自己绣!”到时她手上还得有一条喜帖呢。   秋一诺点了点头,“可以。”   夏疏桐心中偷着乐,她一定要把这些小胖鱼绣得瘦瘦的,变成一只只苗条鱼! 第85章   思贤轩这边,秋正南正在书房中黯然神伤,情到深处,止不住提笔,作了几首哀婉缠绵的诗作,诗作新成,满目凄凉,更觉伤感。   刚搁笔,便有小厮进来禀报,道是他父亲和夏二小姐过来了。   秋正南叹息一声,理了理了衣冠,起身相迎。   一踏出书房大门,便见庭院里青翠的潇湘竹林旁,他的父亲身后立着一位身着天青色长裙的少女,少女身量纤细,衣带随风飘扬,依稀可见螓首蛾眉,遥遥一看,颇有林下风气。   秋正南见了心中微微一振,知这便是与他书信往来好些年的表妹夏馥安了。不曾想,她长大后的姿态模样,竟与自己脑海中设想出来的形象无多差别,她的身上,真有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和柔弱。   秋正南心中略觉宽慰,迎上前对秋君霖行了礼,又对夏馥安礼貌地作了一揖,温声道:“安安表妹。”   夏馥安款款回之一礼,垂眸柔声道:“秋表哥。”   秋正南将近弱冠,身量修长,五官俊逸,言谈举止温文儒雅,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相差无几,可以说他如今的模样,没让她有半点失望。   “说来你们二人,也多年未见了。”秋君霖道,“你安安表妹才回定安没多久,你当好好照顾她才是,都是自家人。”   “父亲说的是。”秋正南恭敬道。   夏馥安浅浅一笑,对二人道了声谢。   秋君霖道:“安安这次过来,给你和你母亲都带了手信礼,你母亲那份,有空你就带去太师府给她吧。”   “是,父亲。”秋正南应道。   夏馥安让丫环将自己带来的手信呈了上来,对秋正南柔声道:“区区手信,略表心意,希望秋表哥和您母亲会喜欢。”   “多谢安安表妹,有心了。”秋正南让随从将礼接过,夏馥安和他简单介绍了下此番从江南带过来的手信礼。   这时,门外进来了个护卫,过来后低声在秋君霖耳边禀报了什么,秋君霖听后,眉宇微微一皱,对秋正南道:“南儿,为父有事要出去一趟,这样,你招待一下你表妹。你祖母和你姑母都在小花园里,待会儿你将你表妹送过去吧。”   “是,父亲。”秋正南应下。   “你随意就好。”秋君霖和夏馥安说了一句,便走了。   “是,舅舅慢走。”夏馥安福身道。   秋君霖走后,二人互望了对方一眼,夏馥安面容略有羞涩,低垂下眼眸来。   秋正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这个表妹举止温婉得体,大方不失定安城中的贵女们。   半晌,夏馥安低低开口道:“表哥,我上次听你说你这儿收藏有仇英的《沧浪渔笛图》,不知安安是否有缘一见?”   “哦,自是可以的。”秋正南正愁二人无话可说,若说到画,那便有话题聊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吧。”他们钟鸣鼎食世家,生活富足之余自然也喜欢收藏珍品,陶冶情操。   夏馥安颔首,随他步入书房。   秋正南踏入书房后,来到藏架前,从藏架上方取下一条檀木画盒,捧着画盒来到了画案前,净过手后,他郑重取出画卷,将画轴缓缓推开,随着画卷的开启,一幅静谧悠然的《沧浪渔笛图》在古朴的画案上铺陈了开来。   夏馥安看得目不转睛,连连赞叹,细细查看后,忍不住惊喜叹道:“果真是真品!”夏馥安似乎对此画很是喜爱,看得眼睛眨也不眨,沉思片刻后,有些羞涩道:“秋表哥,安安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方便?”   秋正南稍一迟疑,“请说。”   夏馥安浅浅一笑,“那安安就直说了,不知道秋表哥方不方便将这画借给安安几日,让我好好鉴赏临摹?如果可以,我那儿有一幅仇英的《浔阳琵琶图》,可作为交换,也借与秋表哥鉴赏数日。”   “《浔阳琵琶图》?”秋正南一听,眼睛便是一亮,“可是真品?”   “自是真品。”夏馥安从容道,“是我去年好不容易得来的,我珍爱着,从未外借过。这回,我可是为了《沧浪渔笛图》才肯破例一回的。”   “那好!”秋正南爽快道,“那我们便交换七日,如何?”   夏馥安浅笑颔首,上前去,轻触《沧浪渔笛图》画轴,“那此画便先借我?”   秋正南点头笑应,“好。”   得了他的应允,夏馥安这才动手,近乎虔诚地画卷收卷起,她收画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又处处透露着珍重。   秋正南看在眼中心中窃喜,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   夏馥安收好画卷后,转过身,欲交到一旁的丫环手中,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书案上,不过看了一眼,她的脚步便情不自禁地被书案上的一首新词给吸引了去,她喃喃念了出来,“竹音瑟瑟,琴语凄凄。新愁惹旧愁,秋意落心头,愁胜愁……”夏馥安回过头来,用一种带着仰慕的眸色看着秋正南,“此词是秋表哥所作?”   秋正南上前来,略有窘迫道:“让表妹见笑了,不过随手之作。”   “表哥的才情,安安早已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过……”夏馥安话音一转,温柔问道,“表哥可是有心事?”   秋正南神色略有失落,“无事……”   见他这样,夏馥安也不多问,只是体贴道:“每个人都有忧心之事,有时借诗词可抒发郁闷,可有时,诗词入心,愁念萦绕不断,只会更添郁闷。其实世间许多事情,现在觉得无路可走,但过后回首,不过区区小事罢了。现在若能换个角度想想,指不准就豁然开朗了。”   见秋正南听得有些失神,夏馥安微微一笑,怀抱着画盒道:“安安在此多谢表哥借画,我回府后,让人将《浔阳琵琶图》给你送过来,安安就不多打扰了。”   秋正南回过神来,连忙道:“我送你过去吧。”   夏馥安浅浅一笑,“不麻烦表哥了,我让丫环给我带路就可以了。我看表哥气色似有些欠佳,当保重身体才是。”   秋正南稍一犹豫,道:“也好,我今日身子确实有些不舒服,就不过去了。今日在表面面前失了礼,改日再给你赔罪。”   夏馥安听得掩嘴一笑,“说什么赔罪?表哥留步,安安告辞了。”夏馥安将画盒给了身边的丫环,朝他福了福身,款款离去,只留下一道倩影。   夏疏桐这边,和秋一诺挑好嫁衣的花样后便准备走了,秋一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晚上去找你。”   “啊?”夏疏桐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找什么?”他的意思是,晚上又要偷偷来?   “就,晚上找你。”   “找我有什么事?现在说就是了。”她才不给他大晚上的老是跑来找她呢。   “义父和秋墨姑姑的,你想听吗?”   夏疏桐瞅了他一眼,“你现在说就是了。”   “我们都呆了这么久了,要出去了,不然,外祖母可能会想歪,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夏疏桐一听,脸都红了,连忙往外走。   秋一诺跟上,道:“晚上我跟秋墨一起来。”   “秋墨腿好了?”夏疏桐问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秋墨摔到现在,正好一个月。   “好了啊,我昨晚见他已经能下地了。”秋一诺边走边道,秋墨自小身骨便很好,受了伤都比常人恢复得快,而且这一个月以来一直用着各种好药内服外用,都好得七八了。   “好了吗?”夏疏桐惊讶道,“那茯苓今天怎么还去伺候他了?”   秋一诺脚步一顿,他发现自己好像不小心说出了一点对秋墨不利的真相出来。   夏疏桐有些后知后觉,眼珠子转了一转,道:“我知道了。”夏疏桐朝身后的木棉吩咐道,“你派个人去将茯苓叫回来吧,就说秋墨腿已经好了。”   秋一诺摸了摸鼻子,心中有种预感,秋墨要遭殃。   夏疏桐笑嘻嘻的,“一诺哥哥,你不会准备派人去告诉秋墨吧?”   秋一诺犹豫片刻,“那我今晚一个人过去找你?”   夏疏桐想了想,点了点头。   秋一诺道:“刚刚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疏桐欣然颔首。   二人回到小花园不久后,夏馥安也回来了,叶氏见只有她一个人和丫环们回来,便问道:“你舅舅呢?”   夏馥安微笑道:“刚刚舅舅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就先离开了。”   叶氏“哦”了一声,也没有问起秋正南来,她之前没有答应他去帮他安排和桐桐相看,只怕他心中还有些不舒服呢。   且说秋君霖这边,原来是得了秋墨姑姑的消息才出的府。   唐以柔今日出府,谁知路上碰到了易成,被他纠缠住了,就在这个时候,又碰到了文安然,这二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起来,她不想理这二人,就在她准备一走了之的时候,又碰到了安宁郡主,这下想走都走不了。 第86章   鼓楼街上,已是围满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唐以柔有些羞愤,对安宁郡主道:“郡主,你这样阻拦是何意?”   “何意?”安宁郡主冷睨她一眼,“我倒要问问你是何意?五年前我夫君已将你休弃,你又为何还与他纠缠不清?”   “郡主,请您慎言!”唐以柔羞怒道,“我自五年前起,便与令夫再无瓜葛,还请郡主管好自己的夫君,不要让他动不动就来打扰我!”   “你!好一个不知羞的妇人!”安宁郡主怒道,看向了一旁的易成,又笑道,“看来你总爱与有妇之夫纠缠不清啊!”   唐以柔听到这,愤怒地瞪了易成一眼。   “唐姑娘,”易成忙捂着发肿的眼眶上前道,“我知你对文安然已没有感情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就跟我走吧!”   “胡说八道!”文安然踉跄爬起,“柔儿,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感情,以前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好你!”文安然是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抬,易成虽是医者,但好歹也在边城历练过好些年,他跟易成打,落了下风。   “你们两个!”唐以柔气得周身发抖,“你们二人,跟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若再这般羞辱我,我就报官了!”   唐以柔说完想走,又被宁安郡主的人拦下,安宁郡主道:“你说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说看,是喜欢这位易大夫?还是还想回我们文府作妾?”   “郡主,还请您管好自己的夫君,文安然这种人,我真心看不上!以前是我瞎了眼,现在我已经擦亮了眼睛!还有这位易大夫,也请您自重!我唐以柔对天起誓,对这二人无半分感情!若还有一点感情,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这可是你说的!”宁安郡主道,“你对文安然再无半点感情?”   “是!”唐以柔决绝道。   “那如果他们还对你感情,你当如何处之?”   “这是我能控制的吗?”唐以柔愤道,“若这二人不忠于自己的妻子,当让这二人前程尽毁!”   “柔儿!”文安然喊道,“那我就不要前程!”文安然喘着气,看着安宁郡主,低声道,“郡主,我们和离吧。”   “你说什么?”安宁郡主惊叫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和离。”文安然看着她道,“我想好了,我要柔儿。我受不了,我不能没有她。我们和离,我要娶她,她本来就是我的妻子。”   “文安然你是疯了吗?”安宁郡主尖叫道。   “我没疯!我无比地清醒,此生,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清醒过。”文安然大声道,“我要娶唐以柔为妻!”   他话落音,安宁郡主便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在他脸上。   周围鸦雀无声,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声低沉的男音,“太迟了。”   众人齐齐望了过去,便见一个身形高大伟岸,又衣着不凡的英俊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百姓们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竟是护国公!   百姓们自觉地给他让了道,秋君霖来到几人跟前,立在唐以柔身边,看着文安然道:“有些人,能得到她是你三世修来的福气,但如果错过了,你就算再苦修个九生九世,也配不上她。”   秋君霖是征战之人,如今周身肃然,身上带着龙吟虎啸之气,文安然被他身上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呆了好一会儿才怔怔道:“护国公,您……”   “唐以柔五年前就与你没有任何瓜葛了。”秋君霖说着目光转向了唐以柔,眸色和声音都温柔了下来,“唐姑娘,我知道很多人都想求娶你为妻,在下不才,也有这等心意。在下仰慕唐姑娘已久,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与唐姑娘共渡余生?”   秋君霖这番话,震惊了全场,周遭百姓听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皆目瞪口呆。   唐以柔忽然就落了泪,泪眼看着他,她明白他的心意,也知道他是真心的,可是她……如何配得起他?今日文安然和安宁郡主给她的难堪,又提醒了她,她不过是一介弃妇,如何配得起满身功勋的他。半晌,她终是对他摇了摇头,转身冲出了人群。   秋君霖略有失意,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对于她的拒绝他早已习惯,今日他终是当着众人的面逼迫了她一回,也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想到这,秋君霖略有来气,扫视了这几个始作俑者一眼,对易成道:“易大夫,边城一别,许久未见,你不是入御医院了?”   易成回过神来,连连擦汗,“是是是,承蒙将军厚爱。”   “你妻子不还在府上等你?还是,我刚刚听你的意思是要休妻跟我竞争?”   “不不不,在下不敢,贱内还在府中等在下归家,在下先回府了。告辞告辞!”易成落荒而逃。   秋君霖目光落在文安然身上,文安然双手忍不住有些发抖,不过秋君霖只看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说话,只对安宁郡主道:“郡主,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咄咄逼人,未免太失皇家威严。而且,看来你似乎管家不严呐。”   北梁向来以夫为纲,秋君霖此话直接嘲讽了二人,既是说安宁郡主在府中当家作主,又嘲笑了文安然夫纲不振,让二人羞红了脸。安宁郡主心中来气,却又不敢和他发作,只能狼狈离开了。   秋君霖也走了,留下的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护国公求爱唐氏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定安城大街小巷。   秋君霖回府后,思虑了片刻,干脆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入了宫求见圣上,请圣上为他赐婚。   御书房。   明黄色的御案后,端坐着当今天子,当今天子年近不惑,但岁月似乎对他格外地留情,龙眉凤目,挺鼻薄唇,英俊年轻不在秋君霖之下,只因操劳国事,两鬓略有斑白,却又在无形平添了几分岁月的魅力。   他听了秋君霖的话,神色有些调侃道:“你可想好了?不会再变了?”   秋君霖略有窘迫,道:“是,臣已深思熟虑。”   先前,他对唐氏有意的时候曾请旨一次,想让圣上顾念唐氏父兄为国捐躯,其侄立下大功,她本人又在边城救死扶伤这些事,让皇上钦封她一个身份,这样好让二人稍微门当户对些,他好向她提亲。可是后来他们二人中了鸳鸯蛊,有了夫妻之实后,唐氏又不肯面对他,而是一而再地逃避,他当时就觉得提唐氏的身份不合适了,又连夜进宫收回自己的请旨。这下,是真的考虑好了。在她没给给他之前给她身份地位,这不是给她平添了拒绝自己的能力吗?还不如,等她嫁给自己后,因为自己而有身份。   她爱逃避,他一直追,可她却一直逃,还不如让她,无路可逃。   皇上勾唇一笑,这么一看,他笑起来倒与秋一诺有几分相似,他道:“行吧,回去等旨吧。”   “谢圣上。不过,”秋君霖又厚着脸皮道,“能不能顺便,给臣的爱妻封个诰命?”   “嗯?”皇上幽幽看了他一眼,“这叫顺便?”哪有这么顺便的,按理说,就算他想,也得婚后再为妻子请封才是。   秋君霖笑道:“臣想……双喜临门。”   皇上失笑,显然,今日他的心情也不错,“此事朕会考虑。”   “谢圣上。”   皇上稍一寻思,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跟他说说,认祖归宗之事不能再迟了,他定个亲都定了快半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定下?”   秋君霖摸了摸鼻子,这还不到三个月呢,怎么到了圣上的口中就成了半年了,不过他也不会当面挑明,只道:“快了,五日后女方上门用膳,这个月就能将亲事定下。”   秋一诺之前是打算等婚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认回身份的,可是皇上催得紧,他只能将认亲一事给提前了,不过又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至少得等他定下亲事后再说,不然他怕自己成了皇子之后,旁人会说夏府高攀,亲事会有变等等,顾虑还是挺多的。   皇上对此有些不满,他知秋一诺先前是顾及朝上局势,如今局势也稳定得差不多了,他还在犹豫便是顾及到女方那边的问题了,便道:“夏府那姑娘,怎么说也是你亲外甥女,这身份也差不到哪去。女子高嫁是好事,算不得高攀,跟你算是亲上加亲了。”   “圣上说得是,不过,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了。”秋君霖道,“臣回去会和母亲、小妹商量好,尽量定下日子。”其实,秋一诺真正顾忌的是,他的身份恢复后,夏知秋会不同意让桐桐嫁入皇家,不过,只要亲事定下,夏知秋就没办法反悔了,对此只能先斩后奏了。   皇上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句,“有机会,让你妹妹带着朕的儿媳妇入宫给朕瞧瞧。”   秋君霖笑道:“臣遵旨。” 第87章   次日一早,护国公府便收到了宫里来的赐婚圣旨,随赐婚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诰命诏书,封护国公府夫人唐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凤冠霞帔。   秋君霖接旨后,对宣旨公公笑道:“劳烦公公,再替我宣一次旨。”   “嗯?”宣旨公公一头雾水。   秋君霖悄悄地塞了一颗拇指般大小的南海珍珠到他手中,低声同他说了一句话。   宣旨公公笑眯眯接过,道:“能替护国公跑这一趟,是咱家的荣幸。”   很快,宣旨公公便领着宫中众人前往镇军将军府了。   护国公府这边,叶氏震惊之余有些惊喜,秋正南则是半日没反应过来。秋君霖让二人入屋,同他们说了自己要娶唐氏为妻之事。叶氏对此并无意见,还有些欢喜,她对唐以柔的印象还不错,只是责怪秋君霖不早些和她说这事。秋正南脸色有些惨白,不过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的情绪来。   他知道,赐婚圣旨既然下了,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而他父亲决定了的事,他也改变不了。是啊,父亲正值壮年,总有续娶的一日,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而且娶的还是一个……身份近乎卑贱的弃妇,这让他十分难以理解,一想到他要喊一个曾被人休弃的妾侍做母亲,他忽然觉得难以接受。可是,父亲和祖母都没说什么,他一个晚辈又能如何。   秋君霖见二人都没什么意见,很快便离府前往镇军将军府了。   镇军将军府。   唐以柔接过圣旨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护国公夫人了,还被圣上封为了一品诰命夫人,半日都没反应过来。   秋墨在下人的搀扶下起身,柱着拐杖想要送宣旨公公,宣旨公公连忙道:“将军行动不变,不必相送。您留步,保重身子。”   “那就……谢谢公公了啊!”秋墨忙让管家出门相送,又朝管家悄悄比划了一下,示意管家送一个大金元宝。   管家连忙答应,恭敬地送出宣旨公公出府。   秋墨这才躺回椅子上,只觉得都有些飘飘然了起来,连腿都不痛了。他的腿本来前几日已经好都差不多了,都可以走路了,只是昨日不知道怎么的就让茯苓看穿了,茯苓要揍他,他跑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腿,他姑姑看过,说这回得躺多半个月才能好了,惨的是茯苓也不侍候了,直接就跑了,他觉得自己真可怜。   不过,好在有姑姑的婚事来冲冲喜,这也不错。   “姑姑,你现在是一品诰命夫人啊!”秋墨开心道,“以前那冯氏,才二品!还有,以后安宁郡主看到你,她还得跟你行礼!”安宁郡主是从一品,真没想到,他姑姑的品级居然比安宁郡主还高了,秋墨一下子都觉得难以置信,姑姑这样算不算是一飞冲天?   相较秋墨的欣喜,唐以柔却没有多少欢喜,只觉得头痛得很,正欲回房冷静一下,又听到下人禀报,道护国公过来了。若是往常,唐以柔定是不见的,可是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定是这人的手笔,唐以柔忽生怒火,“让他到我房里来!”   秋墨听得一脸高深莫测,居然要到房里解决,姑姑这样是不是……已经把老爷当自己人了?秋墨有些替秋君霖提心吊胆,但另一边又觉得,像是好事近了。这可不是吗?他姑姑终于要嫁人了!   秋君霖这边的赐婚圣旨,圣旨上写的是择日成婚,并没定下日子,秋君霖找人算了一下,这个月二十,也就是十日后是个好日子,婚期便这么定下了,快得叫人瞠目结舌。   娶妻是大事,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世家,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护国公府里里外外都是忙得不得了,叶氏一人忙不过来,便叫了女儿秋氏过来帮忙,秋氏带着夏疏桐,祖孙三人为着这门喜事,忙得不亦乐乎。   在这期间,夏府也如约上了护国公府用午膳,这是第四次相看了。这次相看过后,等于告诉众人,两家要订亲了,护国公府可谓是双喜临门。两家商量过后,决定等秋君霖成婚后,秋府再择日上夏府提亲。   冬月二十,护国公秋君霖与唐氏大婚。   对于这门亲事,绝大多数人都是喜闻乐见的,秋墨更是比自己成亲还要开心,只是有个遗憾,他父亲早逝,他本来是打算代父背他姑姑上轿的,可是他的腿伤未愈,虽勉强能走路,却无法承重。不过最后也是皆大欢喜,由秋一诺背其上轿。   今日舅舅成婚娶了秋墨姑姑,夏疏桐是开心得不得了,在宴会上喝多了几杯果酒,去花园的时候被风一吹,不免酒意上头,有些醉了。   相较于她,茯苓酒量极好,将秋墨给灌醉后,还跑去探了个消息回来。原来,秋正南因父亲成婚一事闷闷不乐,在竹林中借酒浇愁,夏馥安得了消息,假装迷路误入竹林,夏馥安去安慰他,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地的就抱在了一起,后来有人经过,二人听到声音才分了开来。   “小姐,”茯苓压低声音道,“你说大少爷跟二小姐不会……就这样成了?”   夏疏桐头有些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喃喃道:“不知道……”   “我看二小姐就是有心勾引大少爷的。”茯苓道,这阵子,二小姐一直在找人打探大小姐和秋正南的消息呢。   “是吧?”夏疏桐有些迷糊应了一句,趴在了桌上。   “是啊!他们两个人不是一直在赏画吗?你说那些画换来换去的,一天还好几封信,你说他们两个……小姐?小姐?”茯苓推了推夏疏桐,发现她已经醉酒睡过去了。   茯苓见状,连忙去禀报秋氏,秋氏这边还有女眷要招待,便让她先将夏疏桐送回府去。   茯苓和木棉合力将夏疏桐抱上了马车,马车内已经熏得热乎乎的了,茯苓抱着夏疏桐躺好,给她盖好毯子。马车正欲走的时候,又被拦住了,是秋一诺。   秋一诺扶着醉醉醺醺的秋墨,同茯苓道:“能否顺路送秋墨回将军府?”   茯苓见了醉得东歪西倒的秋墨,犹豫片刻道:“好吧,不过,二少爷您得另外安排一辆马车。”她家小姐醉了酒,秋墨也醉酒,可不能同在一辆马车上,这要是传出去就不得了了。   “嗯,”秋一诺看了看马车里面裹成一团的夏疏桐,轻声问,“喝醉了?”   “是啊,小姐酒量可差了。”茯苓道。   “是啊,”靠在秋一诺肩上的秋墨道,“哪像茯苓那丫头,都不像女人!”   “喂,我哪里不像女人了?”茯苓不满道,来到车前。   秋墨嘻嘻直笑。   秋一诺将秋墨往茯苓怀中一塞,“你帮我扶他上马车吧,小心他的脚。”说罢自己一脚踩上了马车,朝夏疏桐走去,“我看一下她。”   秋墨一下子朝茯苓倒了过来,醉酒之人身子沉重,茯苓差点都扶不住。   “你是……谁啊?”秋墨粘糊糊的,捏了捏茯苓的脸。   “你找死啊!”茯苓吼道,一把打开他的手。   “小妞,脸还挺嫩的!”秋墨笑嘻嘻道。   茯苓翻了翻白眼,扛着秋墨往后面的马车走去,与车夫合力将他扛上了马车。   秋墨躺平了下去,也没力气爬起来了。   茯苓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声“醉鬼”,拿过车座上的毯子给他盖上,盖好后正欲下车,手忽然被秋墨抓住。   “干嘛?”茯苓没好气道。   “你怎么……”秋墨歪着脑袋看她,“你怎么长得和茯苓那么像啊?”   茯苓折回去,手在他脸上重重捏了几下。   “疼疼……”秋墨连忙喊道,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想要制止她的行为,茯苓一下子被拉了过去,差点扑到了他身上。   一时间,四目相对,秋墨怔怔地看着她,一会儿喃喃道:“其实,我也想……娶你。”秋墨说着,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吻住了她的唇。   茯苓身子一僵,正想推开他,秋墨却昏睡了过去,倒在了她肩上。   夏疏桐这边的马车上,木棉守在了马车口,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   刚刚二少爷进马车后,低头看了小姐一会儿就让她出去,二少爷的命令她不敢不听,可是她又要保护小姐,小姐现在可是喝醉了呢。可是,二少爷这么疼小姐,应该也不会对小姐做什么的吧?而且,小姐和二少爷就要定亲了,成婚也是尽早的事吧?   木棉在马车外一脸纠结,马车内,里面暖意几乎要化人。   夏疏桐已经睡着了,不知道是醉酒的缘故,还是马车内太热的缘故,她的脸蛋红彤彤圆鼓鼓的,看起来就像一颗引人采撷的红苹果。   秋一诺坐在一旁,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唤了一句,“桐桐。”   夏疏桐迷糊应了一声。   秋一诺唇角弯弯,伸出手来,轻轻用指背摩挲着她热乎乎又光滑的脸蛋。 第88章   夏疏桐睫羽微颤,微微抬起眼眸来,有些迷糊地看着秋一诺,她摇摇晃晃地举起手来,指着空中,喃喃道:“好多个……一诺哥哥啊!”   秋一诺犹豫片刻,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面具,另一只手抓起她温热柔软的小手,轻轻放到自己光洁的脸上,柔情地看着她。   夏疏桐傻乎乎笑道:“一诺哥哥,真好看!”   秋一诺低下头来,脸离她离得很近,低声道:“那桐桐,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啦!”夏疏桐开心得咯咯直笑,双手顺从地捧起了他的脸,嘟起樱桃小嘴在他鼻尖轻啄了一口,发出“吧唧”的一声。   秋一诺眸色一动,轻抬起她的下巴,一个温柔的吻轻轻地落在她微微嘟起的红唇上。   “唔……”夏疏桐闭上眼,发出了一声嘤咛,又闭着眼睛低低笑了起来,仿佛觉得他的亲吻很舒服。   她这个模样,分外诱人,秋一诺喉结一动,低低道:“桐桐,我们也快要成亲了。”   “是啊,”夏疏桐半眯着眼睛笑道,“桐桐就要嫁给一诺哥哥啦!”   秋一诺听得唇角弯弯,夏疏桐又接着道:“桐桐就要嫁给天下第一大美人——一诺哥哥啦!”   秋一诺唇角的笑略有凝固,低下头来,在她耳旁低声道:“桐桐才是……天下第一,小美人。”在他心中,她是世上最美的人。   夏疏桐低低地笑,忽然一脸天真地问道:“一诺哥哥,你知道桐桐,最喜欢你什么吗?”   秋一诺心神一颤,低声道:“喜欢什么?”   “喜欢你不举啊!哈哈哈……”夏疏桐说着,开心地勾住了秋一诺的脖子。   秋一诺整个人石化了一瞬,很快,又顺着夏疏桐的动作轻轻拥住了她,低声问道:“那我要是……举呢?”他现在都举了,因为她这副醉酒可爱的模样,实在太诱人。   夏疏桐听了,猛摇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一诺哥哥你要不举才好,你要是举的话……我就不要你了!我要去找……李家二少爷了……”夏疏桐又捧着他的脸,仔细看着他,一脸委屈问道,“那一诺哥哥,你是举还是不举啊?”   秋一诺满目忧伤,道:“当然是不举了。”   “哈哈……”夏疏桐开心地抱住他,“桐桐最喜欢一诺哥哥了!”   秋一诺轻轻拍着她的背,面容沉重。这个谎言,他骗不了她一辈子,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很容易就会露馅了,不过,那都是婚后的事了。   “木棉,你怎么在这儿?小姐呢?”车窗外,响起茯苓的声音。   “啊?”木棉吓了一跳,指了指里面,悄声道,“二少爷在里面呢。”   “啊?”茯苓也小叫了一声,之后轻轻敲了一下车壁。   很快,秋一诺便掀起车帘出来了,嘱咐茯苓照顾好夏疏桐,之前便离开了。   茯苓上车一看,便见夏疏桐被软毯裹得像个蚕宝宝一样,只露出个红通通的小脸来,人已经呼呼大睡了。   夏疏桐第二日醒来,只觉得头痛得紧,盥洗过后,勉强打起了一些精神,在茯苓给她梳头的时候,夏疏桐随口问了一句,“昨晚我回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一诺哥哥啊?”她依稀有些印象,像是看到了秋一诺,不过,也可能是她喝醉了,记错了。   “有啊,”茯苓道,“昨晚二少爷让我送秋墨回去,我扶秋墨上了另一辆马车,然后二少爷就上车看你了。”   “什么?一诺哥哥上车来看我?”夏疏桐吓了一跳,“我怎么不知道?”昨晚真不是错觉?   “小姐你喝醉了啊!”   “那、那我没失态吧?”   “不知道,”茯苓摇头,看向一旁正在折叠被褥的木棉,“你问木棉,昨晚木棉守在马车口的。”   木棉看过来道:“昨晚我还听见小姐你跟二少爷说话呢,说得很开心,小姐你都不记得啦?”   夏疏桐连连摇头,“我说什么了?”   “你说……”木棉想了想,“小姐你喊了好几次,说很喜欢二少爷,然后还问二少爷,知不知道你最喜欢他什么?”   夏疏桐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半晌才问道:“那我说了吗?我说了最喜欢一诺哥哥什么了吗?”   木棉敲了敲脑袋,“小姐你好像说的是——最喜欢二少爷不举!”   茯苓一听,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夏疏桐更是听得跳了起来,头上还没梳好的发髻都散了,夏疏桐叫道:“怎么可能?”夏疏桐觉得真是晴天霹雳!   “奴婢也不知道有没有听错,好像听到一点‘举还是不举’,也有可能,小姐你和二少爷在说二少爷之前中举的事吧!”木棉不确定道。   夏疏桐身子一软,倒在了茯苓怀中,她觉得,她说一诺哥哥不举的可能性,绝对对无端端提起一诺哥哥乡试时中不中举的的可能性要高——出许多!   “茯苓,这下惨了!”夏疏桐脸色发白,要是一诺哥哥知道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一定会觉得大受打击,还分外耻辱,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当初欺骗了他,还利用了他!说不定还会恨她!以后他们两个人……很有可能会成为仇人!夏疏桐想到这个可能,突然就觉得悲伤得不得了,忍不住趴在妆台上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些许声响,茯苓跑到窗台前探头一看,见是秋氏过来了,连忙道:“小姐,夫人过来了,别哭了!”   夏疏桐一听,连忙胡乱擦了下眼泪,可是眼睛和鼻子还是红通通的,看起来好不可怜,秋氏一见便“哎”了一声,“怎么哭了?”   夏疏桐连忙摇头,“没有,娘你怎么过来了?”   “咱们今日不是要去舅舅家吗?”秋氏道。   夏疏桐这才想了起来,昨日舅舅大婚,今日舅母是要见她们这边的夫家女眷的,她昨夜喝了酒,今日起来将这事给忘了。   “桐桐,好端端的怎么哭了?”秋氏问道。   “娘,真没什么,就是……就是刚刚头有些痛。”夏疏桐一时间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   秋氏见她不欲多说,不也问,只道:“一诺过来了,你快洗把脸吧。”   夏疏桐一听,顿时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道:“一诺哥哥是来退亲的吗?”   秋氏听得一愣,颇责怪地戳了她脑袋瓜子一下,“傻丫头胡说什么呢,这亲都没定,退什么?大早上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一诺哥哥是来接我们去舅舅家的,你想哪儿去了?是昨晚喝醉了还没醒?”   夏疏桐愣了愣,不说话了。   “傻丫头,这是怎么了?”秋氏拿起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让木棉去打盆热水来,将夏疏桐按在妆台前的绣墩上,拿过月梳替她梳起了头发来,柔声道:“谁欺负我们的桐桐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夏疏桐撅了撅嘴,半真半假道:“桐桐,早上梦见一诺哥哥来退亲了,说不要我了。”   秋氏失笑,安慰道:“这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你跟一诺就快定亲了。让娘看看,今日给桐桐梳个什么发髻好?”秋氏俯下身来,下巴抵在她肩上。   一下子,镜中便出现了两张面容十分相似的面孔来,只是夏疏桐的脸庞相对圆润一些,也稚嫩上一些。   秋氏看得心生喜爱,在她鼓鼓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的桐桐,也要嫁人了。”语音有些感慨。   “娘……”夏疏桐低声道,“女儿哪有那么快嫁人啊……”   “明年不就要嫁人啦?”秋氏笑道,“好啦,别让一诺他们久等了。”   很快,秋氏便替她梳好了一个精致的垂挂髻,夏疏桐重新净过脸,擦过面霜,这才起身换衣裳。   因着夏疏桐起得晚,早膳也来不及吃了,只能在马车上吃了。   夏疏桐随爹娘一出府,便见护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口,秋一诺就立在马车前。   夏疏桐见了他,心虚得紧,躲在秋氏身后,看也不敢看他,直到上了马车,仍是低垂着眉眼。   秋一诺见她有些不对劲,低声问了句,“桐桐怎么了?”   夏疏桐轻轻摇了摇头,依旧不敢看他,她怕抬起头来看到他记恨她的脸色。   秋一诺以为她是昨夜醉了酒人不舒服,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口袋来,递给她,“是不是不舒服?吃点酸梅糖。”   夏疏桐迟疑了一瞬,接了过来,接的时候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心中不由纳闷,难道昨晚她真问一诺哥哥中举的事了?   秋氏怕夏疏桐空腹吃酸梅糖胃不好,对秋一诺笑着解释道:“这丫头起得晚,还没用早膳呢。”   秋一诺听了,看向了角落里的食盒,问道:“姑母带早膳了吗?”   “带了。”秋氏笑道,将食盒打了开来,取出里面热乎乎的糕点放在矮几上,倒了小半杯红枣豆浆递给夏疏桐,夏疏桐接过小啜了一口,拿起一个小笼包送入口中,吃的时候又悄悄地看了秋一诺一眼。   夏疏桐见秋一诺看着她眸色如常,便壮起胆子来,递了一个小笼包给他,小小声问道:“一诺哥哥吃吗?” 第89章   秋一诺见了小碟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小笼包,知她爱吃这个,便道:“我不吃,你吃吧。”   见他不肯吃,夏疏桐都快哭了,只能含泪将小笼包塞回自己口中。   “桐桐,你怎么了?”秋一诺连忙将手伸到她口边,“是不是烫?烫的话快点吐出来。”   夏疏桐摇摇头,咽下了小笼包,道:“一诺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昨天说错话了对不对?”   “嗯?”秋一诺有些不明白。   “桐桐,”秋氏见状不由得问道,“你昨儿说错了什么话?”   夏疏桐摇了摇头,不敢说。   “你昨天说了什么吗?”秋一诺问道。   “你不记得了吗?”夏疏桐抬眸,略有惊诧地看他。   秋一诺摇了摇头,浅笑道:“桐桐就算真说错了话,我也不会怪你的,更不可能会生你的气。”   “这傻丫头,”秋氏笑道,“今天早上说梦见你来退亲,都急哭了。”   “娘!”夏疏桐红了脸,钻进秋氏怀中,小小声埋怨道,“你怎么可以和一诺哥哥说这个呢!”   夏知秋一听秋氏这话就不乐意了,道:“这有什么好哭的?难不成退了亲你就嫁不出去了?”自家女儿可是半点都不愁嫁的。   秋一诺诚恳道:“姑父姑母,可以的话,一诺也希望能和桐桐早日定亲。”   “这还得挑个好日子才行。”夏知秋不急不躁道。   秋氏笑着摸了摸怀中的夏疏桐,道:“早一些定亲是好的。”   夏疏桐脸热得厉害,埋在秋氏怀中。   “傻丫头害什么羞?”秋氏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调侃道,“这吃了小笼包嘴巴都没擦呢,可别蹭着娘的新衣裳都是油。”   夏疏桐听了这话连忙起身,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自己的嘴巴。   “快把早膳吃了,别等下肚子饿。”秋氏道。   夏疏桐这才乖乖用膳,等她用完膳后,马车也差不多到了护国公府了。   众人下了马车,秋一诺将他们邀入前厅。   前厅里,新成婚的秋君霖和唐以柔二人围坐在母亲叶氏身边,唐以柔梳着百合髻,身穿一套海棠红的袄裙,见了他们,面上不由得浮现出新妇的娇羞。   虽然她之前是因为圣命难违不得不嫁给秋君霖,可是她心中早就有他,这道圣旨说来也算是助她过了自己心中最难过的那一关。在同他拜过天地后,她终于也尝试着面对自己对他的感情,洞房花烛夜,秋君霖又对她真情告白了一番,可以说,如今她心中已经彻底接纳了秋君霖,也接受自己成为他妻子的这个事实。   既然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那她自然是会与他的家人和睦相处的,尤其是他的家人都这般好相处,老夫人叶氏是个极好相处的婆婆,小姑秋氏也是个善解人意的,秋一诺和桐桐就更不用说了,这两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对她素来敬爱有加。就连本该与她难以相处的继子秋正南,也待她温和有礼,她看得出来,他私心里可能还没有完全接受她,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她相信后面只要她真心待他好,这个孩子也会回报之。可以说,现在的她非常感恩能拥有一个这么好相处的夫家。回想她先前呆过的文府,婆婆难相处,还经常和安宁郡主一起对她百般刁难,她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忍受得下来的,正因为经历过这些,所以她更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也难为他们不嫌弃自己的过去,她一定会好好待他们每一个人的,她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   唐以柔起身相迎,几人同她见了礼,她皆一一回礼。   行过礼后,众人坐下喝茶,唐以柔给秋氏和夏疏桐二人送了小礼物,包了封红,母女二人接过,说了好些吉祥话,一时间,堂前其乐融融,叶氏笑得开怀,觉得府上已是好久都不曾这般热闹过了。   众人有说有笑,用过间食后,大家去了花园散步,秋氏挽着叶氏的手臂在小道里慢慢走着,低声问道:“怎么不见南儿?”   叶氏道:“早上一起用了早膳,之后就回书房了。”   “南儿还好吧?”秋氏不由得有些担心,她觉得,秋正南还是有些粘冯氏的,毕竟从小到大,冯氏什么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很听冯氏的话。   “放心吧,这孩子都老大不小了,自己能想通的。”叶氏拍了拍女儿的手道。   秋氏点了点头。   叶氏又道:“就桐桐的事,我看南儿这阵子当是想开了。他的亲事也该抓紧了,我已经看了好些家的姑娘,午膳后你给我参详参详。”   “是,母亲。”秋氏应道。   “对了,及笄的东西都备好了吧?”叶氏问道,还有三日,便是夏疏桐和夏馥安二人的及笄礼了,夏馥安的吉时是在巳时一刻,夏疏桐的吉时在申时整,一个早上,一个下午,刚刚好。   “母亲请放心,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叶氏欣慰道,行了及笄礼,就证明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   秋氏浅浅一笑,看向了前面的夏疏桐。   夏疏桐和秋一诺并肩走在一起,夏疏桐有些不放心,探着秋一诺的话,“我昨晚喝醉,没有说什么失态吧?”   秋一诺微微一笑,“没有。”   “没有说什么胡话?”   “没有。”   “真的?”   “真的。”   “那我……有没有说什么你不喜欢听的话来?”   秋一诺浅浅一笑,“没有,你说的话,我都很喜欢。”   “那、那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很喜欢我。”秋一诺唇角一直扬着好看的弧度。   夏疏桐低垂下脑袋,耳根子都红透了,早知道她就不问了。   “不过……”秋一诺话说一半。   “什么?”夏疏桐忙抬起头来看他,“我还说什么了?”   “你没说什么。不过,”秋一诺道,“我觉得我比较喜欢你,比你的‘很喜欢我’,还要喜欢你。”   夏疏桐羞红了脸,低下头来,一诺哥哥怎么话说得让人这么难为情呢。   “桐桐,”秋一诺道,“我想和你早一些成亲。”   夏疏桐低低应了一声。   秋一诺浅笑,“那说好了。”   夏疏桐还是低应了一声,先前的担忧都烟消云散了,心中只觉得喜滋滋的。一诺哥哥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她成亲,看来是没有生她的气,那昨天应该是木棉听错了吧,害自己瞎担心了一场。 第90章   三日后,冬月二十四,夏府举办盛大的及笄礼,一时间门庭若市。   夏府今日一日办了两场及笄礼,早上那场是二房嫡女夏馥安的及笄礼,来了不少客人,都是看在夏府的面子来的,看客们本以为这算是热闹的了,可是到了下午夏疏桐这场,前来参宴的宾客络绎不绝,门前车水马龙,相较之下,则早上那场显得有些冷清了。   吉时之前,所有的人都来齐了,护国公府的人是早上夏馥安的及笄礼时便来了的,今日也是唐以柔第一次以护国公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下午的这次及笄礼,她还担任夏疏桐的正宾,为其簪发。   整个及笄礼的过程很是顺利,经了三加三拜后,夏疏桐穿着厚重的大袖长裙礼服,背后都出了微汗。   礼成后,她被闺秀们簇拥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闺秀们纷纷送上自己的贺礼,大多数都是自己做的络子荷包什么的。   送完贺礼后,天色也不早了,闺秀们陆续都随着自己府中的长辈们告辞了,余下的都是自己人,府中的三房、四房还有秋氏的娘家护国公府,大家聚在一起用了晚膳。   晚膳过后,送走了护国公府众人,夏疏桐已是累得身子发软了,回到自己院子,体贴的秋氏已经命人烧好了热水给她沐浴。   夏疏桐趴在浴桶边上闭目休憩,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与舒畅。茯苓精神还不错,拿着花篮往浴桶里面撒了好些花瓣。   忽地,夏疏桐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问茯苓道:“一诺哥哥给我礼物了吗?”今日及笄礼上人来人往,二人都寻不到机会说话,不过她知道,他一直都在温柔地注视着她。   茯苓摇头,“不知道耶,今日的礼单是木棉整理的。”   一旁正在给夏疏桐添热水的木棉听了,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奴婢记得,礼单里面没有秋二少爷的。”   “怎么会呢?”夏疏桐想也不想便道,“我的及笄礼物,一诺哥哥早就准备好了的,也不可能会忘了,是不是落了?”   “那……奴婢去库房再盘点看看?”木棉有些不确定道。   夏疏桐点了点头,继续趴在浴桶上,闭目享受着氤氲的香气,期待着秋一诺的礼物。   沐浴过后,夏疏桐准备就寝了,今日这般折腾,她累得都不想动了,临睡前又问了一回茯苓,“木棉查到了没?”   茯苓道:“我去看看。”   “好。”夏疏桐怕冷,趁着刚洗完澡身上还有些热气,钻进了被子里,怀抱着香薰暖炉。   没过多久,木棉便回来禀报,道确实没有收到秋一诺的贺礼。   夏疏桐有些惊讶,觉得不太可能,干脆抱着暖炉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想了想,眼巴巴地看向了茯苓。   茯苓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小姐,要不我去问问?”二少爷是不可能会忘了小姐的贺礼的,也不知道这当中是出了什么差错。   “不用不用!”夏疏桐连忙道,茯苓要是这样跑去问,那不就代表她很期待他的礼物吗?夏疏桐小声嘟囔道,“今日我收到这么多贺礼,都来不及拆,怎么可能就发现一诺哥哥没送呢?”除非,她专门留意了,留意后还确认了没有他的,这才可能会去问他。   “那怎么办啊?”茯苓道。   “算了,我睡觉!”夏疏桐又躺了下去,带着些讨好地笑道,“茯苓你什么时候睡啊?”这阵子天冷,她喜欢抱着茯苓睡,茯苓不知是习武的缘故还是什么,身上总是暖烘烘的,比手炉还暖和。   茯苓撇了撇嘴,“小姐,我不想和你睡,你睡觉老爱抱人!”而且会乱摸她的胸,乱摸就算了,关键是小姐还分不清哪个是她的胸哪个是她的背,实在太伤人了。   “抱一下有什么关系啊?”夏疏桐裹着被子里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小姐!”茯苓将她脚部松松的棉被拍紧实了,从下拍到上,边拍边道,“等你以后和二少爷成亲了,你抱二少爷去!”   “呸,那你就抱秋墨去!”   “小姐你就知道胡说!”茯苓一听有些羞恼,她跟秋墨八字都没一撇,哪像小姐跟二少爷,二人就快定亲了啊,茯苓羞得紧,干脆跳上了床将夏疏桐压在身下用被子包裹住她,捏着她的鼻子威胁道,“你还敢不敢胡说了!”   夏疏桐整个人都被包在棉被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没有挣扎的余地,只能认输道:“我不敢了!不敢了!”又有些不死心,朝木棉喊道,“木棉你快来救我啊!”   木棉无奈,她可打不过茯苓,没办法,她只能挠茯苓的痒痒了。   一时间,小屋里笑声一片。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笃笃”两声,屋内的嬉笑声戛然而止,茯苓几下跃到窗前,略有警惕地问道:“谁?”心中猜想:难道是二少爷?   “我。”果然,窗外响起秋一诺的声音。   茯苓眼珠子转了一转,脸上现出一个古灵精怪的笑来,难怪没礼物,原来是想亲自来送?   “稍等一下!”茯苓笑着对窗外人道。   夏疏桐已经听到了秋一诺的声音,连忙起身,木棉帮她拿来一件斗篷,还没侍候她穿上,便被茯苓拉了出去了。   夏疏桐披上长及脚腕的鹅黄色绒毛连帽斗篷来到窗前,一打开窗,窗外立刻刮进来一阵冷风,夏疏桐连忙戴上了连帽。   秋一诺道:“外面冷,我进来。”   夏疏桐下意识地让到一旁,秋一诺便轻车熟路跃了进来,迅速关上了窗。   “冷吗?”夏疏桐问道。   “不冷。”秋一诺道。   夏疏桐“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上捧着的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秋一诺微微一笑,递了过来,“送你的,及笄礼。”   夏疏桐心生欢喜,连忙接了过来,仔细查看,这是一个紫檀浮雕玫瑰盒子,木质典雅凝重,看起来很珍贵,外观就同她镜匣差不多。夏疏桐打开上面的小板,果然看到一面菱形雕连理枝的铜镜,是可以支撑起来的。   夏疏桐笑,以为秋一诺送了她一个镜匣,刚想道谢,却听秋一诺却道:“这是带镜多宝格,里面共有三十六个抽屉,你以后可以拿来放耳环等小物,不过,现在每个抽屉里我都藏了一个宝贝,待你慢慢发掘。”   “什么?”夏疏桐惊讶道,“三十六个抽屉?”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多宝格,这个多宝格也就如她镜匣般大小,没想到里面居然设有三十六个抽屉?难不成内里别有洞天?   夏疏桐仔细看了看,便见这多宝格的四面如同小柜一般,四对柜门或绘画,或镂空,或浮雕,皆刻画得十分精致,将柜门推开,里面并非规规矩矩的抽屉,而是可以旋转出来的扇面柜体,转轴十分流畅,这扇柜体就如同一个独立的迷你多宝格一样,陈列着一个个大小高低不同的小格子,格子里面安放着形形□□的小宝贝。   夏疏桐取出其中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果核仔细察看,这是一个用橄榄核雕刻而成的核雕小舟,雕的是苏东坡泛舟游赤壁的故事,就拇指般大小的果核雕成一艘小舟,细微到舱篷上的席纹都清晰可见,果核两边还雕有船窗,透过镂空的窗户,隐约可见船舱内还有人物。   夏疏桐看得十分入迷,仿佛在观察着小人国里面的人物。   不曾想,秋一诺道:“将窗户打开看看。”   夏疏桐听得一愣,这扇跟她指甲差不多大、差不多薄的窗户还能打开?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小心翼翼地用尾指指甲将窗户勾了出来,果然,窗户自如地打开了,全然打开后,竟见船舱里面有人物五六个,个个神态各异,苏东坡就凭窗而坐,一脸惬意,舱内的桌案上甚至杯盘可见!   夏疏桐看得啧啧称奇,谁知,秋一诺又道:“看下舟底。”   夏疏桐将小舟翻了过来,竟见舟底刻有苏东坡的《后赤壁赋》全文三百余字,清晰可辩,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世上当真有如此地鬼斧神工?   秋一诺浅笑道:“这里面样样皆是珍品,你可仔细把玩,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夏疏桐隐隐听出了一些别的韵味来,以后慢慢告诉她?他指的以后像是……婚后。她面上有些羞,心中又有些喜,轻轻“嗯”了一声。   “明日早膳之前,你能全部看完?”秋一诺问道。   “当然可以啦!”夏疏桐想也不想便道。   秋一诺唇角弯弯,夏疏桐如果没有一直盯着多宝格看,或许能注意到今日他唇角笑起的弧度要大于往日的。   “那,早些休息。”秋一诺心情似乎很是不错。   “嗯,好。”夏疏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多宝格上,并没有注意到秋一诺与平日的不同。 第91章   秋一诺走后,夏疏桐将里面的每一样物件都拿出来仔细把玩了一番,直到夜过三更,才在茯苓的催促下入睡了。   次日一早醒来,她又窝在被窝里津津有味地把玩了起来,都不想起床了。   趁着赖床的功夫,夏疏桐将这些小特件数了一遍,最后却意外地发现,总共只有三十个,这与秋一诺说的三十六个,差了可不止一个两个。   夏疏桐精神了起来,起了身,披上衣裳抱着多宝格鼓捣了起来,终于发现多宝格的莲花底座有古怪,这底座高约一寸,竟是可以抽出来的,底座抽开,内里还错落着五六个小格,藏着拇指般大小的宝贝。咦,不对,总共只有五个,加起来才三十五个,那就是还差了一个?   “小姐,快起身了。”茯苓掀了床幔进来,“夫人叫你起身用早膳呢。”   “你让我娘自己用就好啦,”夏疏桐头也不抬,“我待会儿再吃。”这阵子天冷,她起得迟,都是在自己院子用的早膳。   “夫人说让你跟她去她院子用膳,她有事要同你说。”   夏疏桐听了,这才放下了多宝格起身洗漱,盥洗后,又抱着爱不释手的多宝格去了秋氏的院子。   她院子是秋氏的偏院,走一小会儿就到了,到了食厅后,见夏知秋也在,不由得有些惊讶,“爹,您今日不用去翰林院?”   “不用。”夏知秋并没有解释今日不用应卯的原因,只对她一脸严肃道,“冬日别恋床,要早些起来。”   “哦。”夏疏桐鼓了鼓嘴,看了她娘一眼。爹这话说得,每次爹旬假的时候,娘都会起得很晚,有时都快到午时了,她过去找她娘,她娘还在睡,她爹还会让她别打扰她娘睡觉。夏疏桐觉得,她爹似乎越来越偏心了,以前都是很宝贝她的。   秋氏笑道:“冬日冷,睡多一会儿就好了。”   “桐桐知道啦!”夏疏桐撇了撇嘴,在食桌旁坐下,食桌上已经摆满了热乎乎的粥点了。   “你抱着什么?”秋氏看了一眼,问道。   “多宝格!”夏疏桐一提起这个就高兴,“一诺哥哥送的,很好玩的!”   夏疏桐正想和爹娘展示一下多宝格里面的宝贝,却听夏知秋道:“好了,快用膳吧,等下再说,不然粥都凉了。”他看了一眼滴漏,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哦。”夏疏桐只能将多宝格放到了一旁去。   “先喝点粥。”秋氏盛了一小碗栗子粥给她,她知道夏疏桐爱吃栗子,还多舀了不少栗子。   夏疏桐喜滋滋接过,拿了瓷勺舀了一口粥起来,正欲送入口中,就在这时,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了秋一诺昨夜说过的一句话——明日早膳之前,你能全部看完?   等等,夏疏桐吃粥的动作一顿,一诺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早膳之前看完多宝格里面的宝贝?一诺哥哥为什么会这么说?   不过,她要是早膳前没看完会怎样?难不成这多宝格还会像话本小说里面的那样,不翼而飞?夏疏桐忽然觉得自己脑海中浮起的这个想法有些可笑,便摇了摇头,喝起了栗子粥来,不以为意。她都发现了三十五件了,就差一件而已。   夏疏桐一边用膳,一边时不时瞄两眼多宝格,直到粥点吃完,多宝格还好端端的安放在花几上。   热乎乎的早膳入腹,她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有一种吃饱喝足的满足感。她看了一眼窗口,窗外已经有温暖的阳光照进来了,夏疏桐抱着多宝格跑到窗台前继续鼓捣,将底座和格子全部都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最后,夏疏桐干脆将多宝格顶上的镜子支撑了起来,就这么托腮地看着镜子冥思苦想的自己。忽地,她眼睛一亮,将镜子翻转了过来,在镜后仔细摸索了一番,果然发现镜框上的玫瑰装饰里暗藏机关,有一朵玫瑰是按得下去的,轻轻一按,镜框一角就凹陷了下去,可以看到有一层薄薄的暗格隐在桐镜后,这层暗格薄得只能放下一张纸,里面也只是一张纸。   夏疏桐将纸小心抽了起来,空白的纸上只有一行字:桐桐,我来娶你了。   几乎是这行字映入她眼帘的同时,夏疏桐身后便响起了丫环们急促的脚步声,有丫环欣喜禀报道:“老爷夫人,辅国大将军带着好多好多聘礼来提亲了!”   若是往常,夏疏桐听到这个“辅国大将军”兴许还会迟疑一下此人是谁,可是在看到这行字后,她几乎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是秋一诺。   夏疏桐惊讶地转过身子来,却见她娘面带笑意,她爹一脸沉静,二人像是早已知情,对此静候已久。   秋氏同下人们道:“快,请到前厅去,好生招待着。”吩咐完下人后,她朝夏疏桐走了过来。   夏疏桐低头抱着多宝格立在窗前,心跳有些快,一诺哥哥居然……这么快就来提前要了?   “如何?”秋氏浅笑问道,“同意的话,爹娘就为你作主了。”   夏疏桐低着脑袋,唇角含笑,又有些难为情。   “怎么?”秋氏故意道,“不同意?”   “不是!”夏疏桐连忙抬起头来,可是一抬起头,便对上了秋氏调侃的脸色,顿时羞红了脸,朝秋氏皱了皱鼻子,“娘你作主就是!”说罢抱着多宝格跑开了,让她娘作主,她娘比她还喜欢一诺哥哥呢。   夏疏桐回到自己院子后没多久,茯苓便来禀报,说夏知秋和秋氏二人去前院接待秋一诺了,最后,茯苓体贴问道:“奴婢去看看什么情况?”   “快去快去!别让他们发现了啊!”夏疏桐忙催促道,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紧张。   “小姐你放心!”茯苓应下后,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夏疏桐在自己闺房中东盼西盼地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茯苓还没回来,她有些按捺不住,让木棉前去帮她探下口风。   木棉去了之后,很快就回来了,笑道:“老爷在考二少爷呢!”   “考什么?”夏疏桐忙问。   “考二少爷作诗,还有对对子!”   “难吗?”夏疏桐不由得有些担心,她爹学识渊博,若是有心为难,只怕会出题刁钻,而一诺哥哥,前世在才学方向并无什么明显的作为,今世中了个解元,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过实际他文采方面到底如何,她也不太知晓。   木棉道:“奴婢不懂,但是二少爷一直胸有成竹的样子,而且答得很快,就是对答如流的那种!他作诗,走七步就做出来了,对对子,三步就对完了!”   夏疏桐听到这,不由得心中欢喜,追问道:“那我爹呢?他满意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她爹好像不怎么想她嫁给一诺哥哥的样子。   “老爷?”木棉回想了一下,“老爷好像……好像不太满意,老爷一直板着脸,很严肃的样子!就像书院里的先生一样!”   夏疏桐不由得有些忧心,又问道:“那我娘呢?”   提到秋氏,木棉就开心了许多,道:“夫人很满意呢!高兴得很,一直在夸二少爷说话!”   夏疏桐听到这才放下心来,娘这边没问题,那爹那边就没问题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茯苓才兴冲冲地跑回来了,还没到门口就高兴地喊道:“小姐,你要嫁人啦!”   她爹娘会应下这门亲事,这个结局夏疏桐是早就知道的,可是现在被茯苓这么真切地喊了出来,夏疏桐心中感觉踏实的同时又有些害羞,便嘟囔道:“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茯苓笑得眼睛都弯了,“老爷同意啦!将聘礼都收下了!小姐,你知道二少爷带了多少聘礼吗?整整一百二十八抬!我们库房都放不下啊!郑管家对礼单对得眼睛绿油油的都在发光!”茯苓夸张道。   夏疏桐并不关心聘礼的多少,只问道:“那你看我爹有没有不高兴?他对一诺哥哥满意吗?”   “满意啊,怎么可能会不满意?不满意老爷怎么会同意?”   “可是木棉说,我爹好像不太高兴?”   “小姐我跟你说,老爷是很满意的,但是他就是那种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还是要保持‘我不能笑、我一定要假装很严肃’的样子!”   “为什么?”夏疏桐有些不解,她不在场,想像不出她爹那么复杂的面部表情,而且,她爹既然对一诺哥哥满意,那为什么又要一直装不高兴呢?   “我猜老爷可能是想……想给准女婿一个下马威?”   夏疏桐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茯苓快嘴道:“小姐,老爷这是给你挣面子啊,他要努力假装出一副我家女儿不愁嫁的样子!不然如果二少爷一来他就同意,像是巴不得他赶紧上门来提亲的样子,这样就弄得好像是你嫁不出去一样。而且我觉得,他故意刁难二少爷,就是想告诉二少爷,你要是不珍惜我女儿,我就把她嫁给会珍惜她的人!”茯苓解释得头头是道。   夏疏桐听得失笑,但同时又觉得眼睛有些发热,她都没发现,她爹是个这么别扭的人呢。   “小姐,我跟你说,你别看二少爷表现得从容不迫,整个过程眉都没皱一下,但其实!后面他走的时候我看到他在偷偷擦汗,整个人松了一大口气!你都不知道笑死我了!”茯苓滔滔不绝,将秋一诺整个提亲的过程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夏疏桐听得仿佛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一般,她几乎能想像得出来秋一诺的表情,他侃侃而谈,又一脸诚挚地在求娶她,面上一直带着恭敬的笑,掌心却出了微汗,而她爹就有意刁难,她娘则一直在一旁打着圆场……   可是,她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来提亲,就在她及笄后的第二日。印象中,护国公府才跟她们讨了八字没多久,而且,他还准备了那么多聘礼,听茯苓报上来的这些聘礼礼单,用来娶她一个普通三品官的女儿似乎有些贵重了,这些贵重的聘礼不像是半个月内凑得齐的,他像是对此策划了许久,就像前世一样。   和前世不同的是,她没有那种被他盯了许久、一朝知晓后心中起毛的感觉,反而觉得……窃喜。一个你喜欢的人,你发现他已经默默喜欢了你很久的那种窃喜。 第92章   定亲之后,两家开始商量起成亲的吉日了,护国公府定下的婚期是明年三月二十七,夏知秋觉得太早了,不肯同意,表示最快也要等到秋天,秋氏也觉得操之过急了,担心到时婚事会有些仓促。最后还是老夫人叶氏出了马,夫妻二人这才同意,只是夏知秋难免有些不高兴。   可是到了第二日,夏知秋却不敢不高兴了,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因为今晨,就在他们夏府和秋一诺定下婚期的次日,圣上颁布了一道诏令文书,向天下人宣告:辅国大将军秋一诺乃圣上亲子,是圣上二十年前途经西戎,与孤竹国圣女所生下的龙子,按照年纪,可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二,圣上封其为孤竹王。   在确认了此事后,夏知秋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将桐桐嫁入皇家。可是两个孩子已经订亲了,如果这个时候拒绝就是悔婚的意思了,悔婚的话,不仅对桐桐名声不好,也会得罪皇家。再有,昨日他们已经和护国公府定好了婚期,护国公府请期的礼书都让人送回去了,红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三月二十七成婚,这就是更糟糕的一点:婚期离得太近,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想做什么几乎都来不及了。   夏知秋和秋氏夫妇二人匆匆赶去了护国公府,寻思着找叶氏和秋君霖商量商量,看看秋一诺愿不愿意退了这门亲事。他们做臣子的拒绝不了皇家,但皇家却可以对他们挑三拣四的,只要秋一诺开口不满意这门婚事,他们就算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也就受了。   秋一诺的身份公布后,叶氏心中也有了些迟疑,怎么就偏心这么巧呢,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只有秋君霖,不慌不忙道:“放心吧,一诺对桐桐一往情深,他是不可能会退亲的。”   “桐桐不能嫁,”夏知秋摇头道,“以桐桐的性子,怎么当得了王妃?就算我们同意,圣上只怕也会有意见。”   “放心,圣上十分开明,不会插手一诺的婚事的。”秋君霖道。   “大哥,”秋氏有些急了,觉得她大哥似乎有些装傻,“你也知道桐桐的性格,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嫁入皇家,皇家对她来说……太艰难了啊。”   “你们在担心什么?”秋君霖干脆问道,果然,一诺的担忧是真的,难怪这小子一口咬定一定要等婚事定下后再恢复身份。   秋氏犹豫了下,道:“大哥,我就直言了。他是皇子,如今又被圣上封为王爷,试问哪个王爷不是三妻四妾?以桐桐的身份,哪有资格当王妃,我们怕……圣上可能会将她降为侧妃。就是还是保留王妃之位,只怕不久后圣上还要给一诺赐两个侧妃,能当王妃侧妃,只怕也不是普通身份,到时……”   秋君霖失笑,打断了秋氏的话,道:“放心,一诺绝对不会纳妾。你们若不放心,可让他先写一封和离书,哪日若是他变心,你们就将和离书拿出来。”   “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而已,桐桐她生性活泼,根本就不适合皇家那种森严的日子。”   “放心,一诺会给她绝对的自由,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秋君霖继续说服道,对他们的担心不以为意。   “舅兄,”夏知秋按捺不住,看着秋君霖,正色道,“这些只是千千万万种问题中的一个,你知道我们最担心什么。”他们最担心的是,秋一诺要争那个位置,毕竟以秋一诺如今的身份与战功,他还有秋君霖这个义父,他是完全有这个能力与二位皇子争那个位置的。   秋君霖看懂了他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放心,不该想的,他绝对不会多想。他最想的,只有桐桐。”   夏知秋摇头,朝堂上变化莫测,如果他不登上那个位置,那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来说那就太过招摇了,他给所有皇子都带来威胁的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了危险。   兴许头一两年还能安稳,但之后,会越来越危险。   见夏知秋神色凝重,秋君霖道:“这样,等一诺回来了,我让他上你们府上同你们说说。”   夏知秋仍然有些犹豫,道:“舅兄,你怎么说先前也是王爷的义父,你的话他多少都会听一些,如果可以,还是帮我们说一下。定安城里闺秀众多,容貌才情比桐桐出色的不在少数,以王爷的身份,指不准还能由圣上赐婚。”   “你们放心,你们的意思我会代为转答。”秋君霖如是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会如何劝说。   夏知秋夫妇二人忧心忡忡,也没有多待就回府了。   回到夏府去,去了夏疏桐的院子。   夏疏桐今日早晨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但却并不震惊,因为秋一诺的身份她前世就知道了,只是她没想到,这一世事情还是这样地发生了,就在他们二人刚定下亲的时候,显得有些突兀。她心中有些紧张,不过,嫁给孤竹王当王妃,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好像有点经验。   夏疏桐本来觉得这并不是多大的一件事,可是等到她爹娘从护国公府回来一脸严峻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事情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般简单,爹娘把皇室说成了龙潭虎穴,竟是想悔婚了。   她不想悔婚,可是这回,向来宠爱她的爹娘态度却是有些坚决,二人轮流劝说她与秋一诺说清楚,回绝了这门亲事。二人亲哄半逼,夏疏桐心中难过,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见她哭了,秋氏也心软了,没有再说,母女俩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夏知秋头都大了。   夏疏桐擦了擦眼泪,啜泣道:“我要嫁给一诺哥哥,你们如果不让我嫁,可以,那我以后也不嫁人了!”她这般道,反正她也不想嫁人。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哭了。”夏知秋蹙眉道,“这事我再看下王爷和圣上的意思。”   夏疏桐小声嘟囔道:“一诺哥哥不会不要我的。”   前世她那副发育不良的小身板一诺哥哥都看上了,这一世她……可以有些臭美的说,这一世她这么漂亮,又与一诺哥哥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一诺哥哥才不会因着这点曲折就不娶她呢。不过,圣上会不会觉得她配不起一诺哥哥,想要拆散他们两个?不过前世的时候,一诺哥哥执意要娶她,圣上也没说什么啊,后面还给他们两个赐了圣旨。前世她是见过圣上几面的,圣上可能有一点点不喜欢她,但对她态度还是很和善的。这一世她也见过圣上几面,圣上都表现得很平易近人,可以说,她对圣上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夏疏桐才这么想着,外面便有人来禀报,说是孤竹王到了,是来宣旨的,让他们一切从简,尽快出去接旨。   夏疏桐和秋氏母女二人连忙拭干眼泪,匆匆洗了把脸就同夏知秋出去接旨了。临走前,夏疏桐偷偷从妆台上小罐里刮了一大块美容膏,一路上把脸给擦了,还分了一半给秋氏。   秋氏哭笑不得,这圣旨都到了,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关于女儿的婚事的,女儿倒好,还有心情擦脸霜。   长房一家子走到抄手游廊下的时候,夏疏桐还在用多余的美容膏抹着双手,直到快到前厅,她才松手垂下了袖袍。   夏府其余几房已经到齐了,夏知秋领着母女二人入内,便见堂下一片黑鸦鸦的低垂着的脑袋,府中众人齐齐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一口。   而堂前主座上,则立着一个身形有几分熟悉,面容又极其俊美的年轻男子,头戴金冠,身穿蟒袍。   他身上穿的蟒袍已经彰显了他的身份,但第一次看见他毫无遮掩的面容,夏知秋一时半会儿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秋氏惊讶又小声地疑问了一句,“一诺?”   夏知秋恍然大悟,连忙上前跪下,“微臣,见过孤竹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母女二人连忙跟着跪下行礼。   “二位不必多礼。”清润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语音轻柔平和,没有半点压迫的威严。   饶是如此,夏知秋与秋氏二人仍心惊胆战,他们夫妻二人万万没想到,秋一诺面具下的容颜竟是这般俊美!这又是怎么回事?他面上的胎记怎么突然就好了?当然,夫妻二人困惑的已不止是这个问题了。   夏疏桐心中紧张之余,更多的是欢喜,一诺哥哥终于光明正大地站在了众人面前,以他的本来样貌,她真为他感到高兴。而且,未来夫君拥有如此盛世美颜,她不知不觉地生起些许“与有荣焉”的美妙心情来。   “既然人到齐了,”宣旨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那奴家就宣旨了。”   “有请李公公。”秋一诺一掀长袍,在众人前面跪下,跪下后,又扭头对夏疏桐道,“桐桐,上来。”   “啊?”跪在秋氏身后的夏疏桐怔了一下,连忙膝行上前来,跪在秋一诺身旁,又微微后他半步。   宣旨公公见众人已跪妥当,尖声宣告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翰林院学士承旨嫡女夏疏桐温婉贤淑、蕙质兰心,与孤竹王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又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现孤竹王临近弱冠,适逢婚娶之时,特将汝许配于孤竹王为王妃。一切礼仪,由礼部协助孤竹王府操办,并于三月二十七日完婚——钦此。” 第93章   宣旨公公念完之后,夏疏桐还呆了一会儿,直到秋一诺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回过神来,连忙双手接过圣旨,“臣女谢旨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疏桐接旨后,秋一诺起身,将夏疏桐扶了起来。   宣旨公公轻轻甩了一下拂尘,笑盈盈道:“咱家在此就先恭喜王爷和王妃了。”   “多谢李公公。”秋一诺心情愉悦。   “多谢公公。”夏疏桐连忙跟着说道。   李公公不动声色地看了夏疏桐一眼,也不知这夏府大姑娘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刚定下亲未婚夫就一飞冲天,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孤竹王爷的真容竟是这般俊美,就连他一个阉人都看得有些移不开眼来。   夏府众人纷纷起身,夏知秋正欲让管事招待李公公,李公公摆了摆手,客气道:“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多耽搁了。”   夏知秋和秋氏二人连忙送他出府。   等二人送完李公公回来,发现秋一诺和夏疏桐都不见了,府中的三房和四房都还有些惊魂未定,最后还是四房的夏达礼最先反应过来,笑盈盈地上前来,拱手道:“恭喜大哥大嫂!”   秋氏笑容略有些不自然,这是不是喜,还不知道呢,她问道:“桐桐和王爷呢?”   四房的洪氏连忙殷勤道:“王爷说有事和桐桐说,出去了,两个人可能去花园了。”   秋氏轻轻“嗯”了一声,同夏知秋互望了一眼,二人皆神色复杂,圣旨都下了,这是大局已定啊。   夏知秋隐隐觉察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得有些不正常。只怕这些都是秋一诺算计好了的,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然圣上的诏书和圣旨不可能颁布得这般快,此事,兴许舅兄秋君霖也知情。夏知秋忧心忡忡,若桐桐真嫁入皇家,那如果将来秋一诺参与夺位,他一个在朝中没什么权势的学士承旨是帮不了她的,只能指望……秋君霖能护住她吧。   这边,秋一诺带着夏疏桐出了前厅往里走,夏疏桐乖乖跟随在他身侧。   一诺哥哥现在是孤竹王了,就像前世一样,可是给她的感觉又和前世的孤竹王全然不一样。前世的他性情冷漠,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这一世,他温和体贴,他们两个人关系是很亲近的。   夏疏桐走着走着,发现秋一诺走的方向是往她院子里去的,她没说什么,现在他是王爷嘛,他说了算,可是等秋一诺带着她走入自己的闺房时,她就有些不淡定了。   话说,这还是一诺哥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进来,以前他都是跳窗进来的。   秋一诺进来后,也没有乱走乱看,只轻轻地倚在屏风边上,看着她。   夏疏桐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眼,面上一脸乖巧,心中却是喜滋滋的,一诺哥哥长得真好看!太好了,以后要是成亲了,她就能天天看着他这般好看的脸了。   “桐桐,”秋一诺轻轻抬起手,修长温热的指尖轻轻划过她微微有些发红的眼,轻声道:“哭过了?”   夏疏桐眨了眨眼,知瞒不过去,便小声道:“哭了一小会儿。”   秋一诺沉吟片刻,低低道:“桐桐也想悔婚?”   他已经知道了夏知秋夫妇二人上护公国府准备退婚一事了。   夏疏桐一怔,连忙摆手摇头道:“没有没有!”   “那就好,”秋一诺低下头来,在她耳旁道,“圣旨都赐下了,如果悔婚,那就是违抗圣意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秋一诺这话说得有些霸道,夏疏桐听得心中古怪,觉得今日的秋一诺和印象中有些不一样,令她感到了压迫。或者是因为……他离她离得太近的缘故吧,夏疏桐刚想后退一步,却不料秋一诺忽然伸手圈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拢入自己怀中。   “一诺哥哥……”夏疏桐心一跳,连忙双手撑在他胸前。   “桐桐,”秋一诺一手轻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你是愿意嫁给我的是吗?”   夏疏桐对上他的眼,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双凤眼,看起来十分深邃,可是在看着她时,冷漠中又带着些柔情。   夏疏桐心生慌乱,低垂下头,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秋一诺唇角弯弯,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夏疏桐下意识想后退,他却收紧了她的腰,重重印住了她的唇。夏疏桐心跳如雷,直到秋一诺离开了她的唇,才蓦地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秋一诺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她,在她耳旁低低道:“桐桐,你是我的了。”像情话,又像是霸道的宣言。   夏疏桐忽然觉得,秋一诺的本性似乎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般温和,他像是,你一旦承认喜欢我了,那我就再也不可能会放手了,就算你要走,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秋一诺紧紧地拥住了她,夏疏桐整个鼻间都充盈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她忽然觉得,她也挺喜欢他身上这种……霸道的味道。   她轻轻搂住了他精壮的腰身,脸贴在他结实的胸口,在他强壮的臂弯中倾听着他略有急促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安心。   秋一诺低沉开口,郑重地告诉她,“你爹娘那边不用担心,我会用时间证明,我可以给你幸福,许你一世安稳,还有富贵荣华。”   夏疏桐闭目,满怀信任地“嗯”了一声。什么富贵荣华,其实也就那样,她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美好了,她想要的未来是,同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这个愿望看起来很简单,也确实很简单,三五年这样的幸福也不难,难就难在一辈子这样。   秋一诺走后,去了前院找夏知秋夫妻二人谈话了,约过了半个时辰,秋氏就过来了,眸色复杂,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让她安心待嫁便是。   夏疏桐也没空想太多,现在离她的婚期只有四个月了,下个月又是腊月,快过年了,只怕他们夏府上下有得忙了。   眨眼就到了腊八,夏疏桐亲自下厨,煮了软糯可口的腊八粥,准备给她外祖母叶氏送过去。   自从亲事定下后,秋氏和她都没时间也没必要去参加那些宴席了,母女二人最常去的就是护国公府。以前夏疏桐也就去看看外祖母叶氏,还有去镇军将军府看看秋墨姑姑,可是现在秋墨姑姑都是她舅母了,都嫁到了护国公府来,是以现在护国公府是她跑得最勤的地方了。   她老往护国公府跑也不用避嫌,因为秋一诺自从恢复身份后,当天便搬出了护国公府,搬到了他还在修缮中、如今已经改为孤竹王府的大将军府去了。   大清早的,夏疏桐同夏知秋和秋氏一家三口刚出了长房的院子,就碰到了前来的夏馥安。   夏馥安见他们穿戴整齐,面上微讶,同他们行过礼后疑问道:“伯母,你们是要去哪儿?”   秋氏笑道:“桐桐熬了些腊八粥,准备给她外祖母送去呢。”   夏馥安一听也笑了,“这么巧,安安今日也熬了腊八粥,本来是想送来给您和伯父、大姐姐尝一尝的。”夏馥安说着看向了身后丫环提着的食篮,道,“安安也好久没看到外祖母了,不知道方不方便和你们一起去,让外祖母也尝尝安安的手艺?”   秋氏笑道:“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正好一起去,母亲前两日还念叨着你呢,说好久没见着你了。”   夏馥安像是有些愧疚,不好意思笑道:“这是安安的不是,只是母亲这阵子身子愈发不好了,安安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看望她老人家,今日过去,安安一定和外祖母好好地赔罪。”夏馥安半开玩笑道。   夏疏桐瞥了她一眼,夏馥安自从回来后,倒是很有孝心,白日里常常侍奉在史氏跟前。不过,这也只是表面功夫罢了,她让茯苓去探过,夏馥安不过是让自己身边的两个丫环照顾史氏罢了,对外面就说是她自己照顾的,平时夏馥安都关上门来忙活自己的事务,看她这模样,是想回定安立脚,店铺生意什么的都筹划得差不多了。   秋氏笑道:“什么赔不赔罪的,这话说得。我也和母亲说了,母亲哪有怪罪你的意思,就怕你一直照顾着二弟妹,身子吃不消,累坏了。”   “牢她老人家惦记了。”夏馥安笑道。   夏疏桐不知二人还要说多久,笑着插了一句话,“我们快走吧,别让外祖母久等,再不走呀,腊八粥都凉了。”   夏疏桐这么一提醒,一行人才往车马院走了去。   马车平稳地从夏府车马院驶了出去,夏府离护国公府也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到了后,管事将他们迎进了前院里,前院很是热闹,秋君霖和唐以柔,还有秋正南都在,秋一诺和秋墨也过来了。   夏知秋领着夏府众人同秋一诺行了礼,秋一诺连忙上前来伸手扶他,又虚扶了秋氏一把,温声道:“姑父姑姑快快请起,以后在自己人面前无需这般多礼。”   夏知秋心情复杂,如今这秋一诺吧,现在是他侄子,不久后还是他女婿,说是自己人,可是又不能把他当成自己人,他还不至于傻到把堂堂王爷真当成自己的晚辈来对待。 第94章   夏知秋只能客气道:“王爷,礼不可废。”   秋一诺微微抿唇,并无多说,看来这未来岳父对他的这个身份很不满意。   夏知秋转而带着夏府众人对叶氏行礼,行过礼后,秋氏道:“母亲,桐桐和安安今日都煮了腊八粥,带过来给你尝尝呢。”   叶氏笑道:“好好好,早晨我就用了小半碗,就等着你们的腊八粥呢!”   夏疏桐忙让木棉将温壶里装着的腊八粥端出来,让丫环盛到小碗上,笑嘻嘻对叶氏道:“外祖母,快趁热吃,凉了就好吃了。”   叶氏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了夏馥安,“安安也做了腊八粥?”   夏馥安上前,浅笑道:“安安也做了,不过安安做的怕是没有姐姐好吃,还希望外祖母不要嫌弃。”   叶氏笑道:“你这丫头心灵手巧,做的怎么会不好吃!”   很快,两人做的腊八粥用不同的食碗分装了出来,夏疏桐用的是青花缠枝莲的小碗,夏馥安用的是珍珠底富贵花开的小碗,这二人的腊八粥都做得十分香甜软糯,老少皆宜。   叶氏各尝了小半碗,用过后笑道:“这两个都好吃,松松软软的,还有嚼劲。”不过,叶氏又品味了一下,道,“桐桐的这个,好像要清甜上一些,有种说不出来的清香,可是加了什么?”   众人一听,都细细回味了一下,坐在叶氏身旁的唐以柔轻声道:“确实,我吃着好像是加了点什么……”唐以柔歪头想了想,只觉得这味道很是熟悉,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夏疏桐笑道:“那大家伙好好猜猜,猜中了有奖!”   秋一诺听了,吃了两碗的他又从瓷盆里舀了一勺,仔细尝了尝。   众人都冥思苦想,茯苓掩嘴偷笑,秋墨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偷偷告诉他,茯苓眼珠子转了转,用手侧挡着嘴巴用唇语悄悄告诉了他。   茯苓嘴巴刚合上,秋一诺便道:“甘蔗。”   夏疏桐有些惊讶,一诺哥哥这都吃得出来?在这么甜的腊八粥中,甘蔗的味道是很淡的。   “是甘蔗?”叶氏问道,刚开始有些困惑,但很快又恍然大悟,笑道,“确实是甘蔗味。”   夏疏桐笑,“一诺哥哥真聪明!就是甘蔗,桐桐在里面加了甘蔗汁。”   “原来如此。”众人皆明白了,也吃出了甘蔗味来。   夏馥安赞道:“姐姐真是别出心裁。”   夏疏桐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小姐说猜中有奖,”秋墨主动提了起来,笑道,“王爷猜中了,不知道有什么奖励?”   夏疏桐想了想,也不知该给他什么奖励好,便笑问,“一诺哥哥想要什么奖励?”   秋一诺微微一笑,“等我想一想,想到了再和你说。”   茯苓狐疑地看着他,二少爷不会是看到她的唇语了吧?   “那好,”夏疏桐笑道,“一诺哥哥若是要银子的话,我可有好多!”   秋氏笑,“你这丫头,就不知道藏了多少私房钱!”   叶氏笑道:“好好好,藏多点,明年添嫁妆!”   “外祖母!”夏疏桐不依了,自从她和秋一诺定下亲事后,叶氏老是打趣她。虽然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可她也会难为情的呀,尤其是当着一诺哥哥的面。   秋氏见女儿害羞了,笑着转移了话题,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南儿呢?”   叶氏道:“这孩子,前几日得了风寒,说是怕过了病气给我。”   秋氏听了,忙关心问道:“吃药了吗?”   “吃了的,你嫂子给开的药,府医都夸你嫂子医术好呢。”叶氏笑道,“就我的头痛,你嫂子每日给我按摩,都好多了。”有个习医的儿媳妇,当真是贴心。   唐以柔有些羞赧一笑,“母亲的头疼慢慢来,会好起来的。南儿的风寒也不大严重,今日估摸着都好了。”   秋氏点了点头,“辛苦嫂子了。”   众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叶氏又问了起来史氏的病,夏馥安忧心道:“母亲病得有些重,这阵子一直下不来床,扶她下床站都站不起,瘦得不成人形了。”   叶氏听得直皱眉,“你之前不是说带了个女大夫来?那女大夫怎么说?”   “她说……若是照顾得好,兴许还有几年时日,但若想要能稍微康健一些,便不大可能了。”夏馥安说着,有些红了眼眶。   叶氏叹了口气,本来想感慨一句“这是造了什么孽”,可是转念一想,指不准就是当年换了安安和桐桐的报应,便不说了。   “对了,”叶氏想了起来,“我听你大伯母说,你舅舅还没过来?你先前不是说你舅舅就来了吗?”   夏馥安拭了拭眼角的湿意,道:“舅舅这回过来是带着我表妹表弟一起来的,前阵子他来信说我表弟路上水土不服,病了一场,但不敢赶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这个,你舅舅也是,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这样舟车劳顿?”叶氏道,“路上赶那么急,只怕要吃不少苦头的。”   叶氏上次听夏馥安说了,史文光丧妻,现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和一个两岁的儿子。   “是,我也同他回信了,道母亲身子尚可,让他不要着急,让表弟养好身子再上路。”夏馥安回道。   几人说着话,夏疏桐也溜到了一边,和秋一诺说着悄悄话,“一诺哥哥,你想好要什么了没有?”   秋一诺默了默,“想好了。”   “要什么?”夏疏桐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等一下再告诉你。”   夏疏桐嘟了嘟嘴,话说,她怎么突然有种预感,仿佛一诺哥哥在算计着她什么?   二人不远处,秋墨和茯苓也在说着悄悄话,茯苓幽幽道:“你说二少爷是不是作弊了?”   秋墨笑,“作弊又怎样?爷现在是王爷了,你敢说他?”   茯苓撇撇嘴,小声嘟囔道:“有什么不敢的。”   话刚落音,便见秋一诺扫了一个凉凉的眼神过来,茯苓身子一瑟,连忙闭了嘴,好吧,她真不敢。话说,二少爷这耳朵也太好使了吧?就跟个千里耳似的,茯苓心道。   众人正谈笑着,外面有小厮进来,这是秋正南院子里的跑腿小厮,小厮同众人行过礼后,恭敬道:“大少爷让小的过来,说是请王爷还有夏大小姐、夏二小姐书房一聚,探讨一下他新近刚得的一幅名画。”   小厮说完话,现场安静了那么一瞬。   若是换了平时,秋正南这样的邀约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可是这会儿众人却感觉有些微妙。   他不是伤寒尚未痊愈么?兴许这两日就要好了,可是一般见客,若无急事,都会等身子彻底痊愈了再说,以免过了病气给客人。不过深究一下,伤寒也不是什么大病,他请的这几人都是身子康健的年轻人,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过了病气,如果不去,倒显得他们有些计较了。   叶氏心中想道,先前南儿对桐桐有意,如今桐桐和一诺二人定下了婚事,一诺还成了王爷,南儿今日这般邀约,若往好的方面想,大概是心中已经放下了吧。这么一想,她笑道:“你们几个年轻人去聚一聚也好,就不用跟我们这些老的拉家常了。”   叶氏开了口,几人自然就顺势去了。   夏疏桐并没有往秋正南还对自己有意的方向想去,前世秋正南就压根儿都没正眼瞧过她,今世……兴许是眼瘸了吧,或者是一时间看走眼,现在眼睛好了,于是又和前世一样,看上了夏馥安。这二人整日书信传情,她曾让茯苓偷截过一封,信中说的不过是些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可是当中隐见情愫。   是以,夏疏桐觉得,此次应该是秋正南想见夏馥安,可是又不好只见她一人,便拉着她和秋一诺两个同辈作陪。   一行人到了思贤轩后,在小厮的带领下入了书房,一进书房,便见秋正南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负手立在窗前,对着院中竹林一脸深沉的模样。   秋正南转身,见他们来了,上前来,朝秋一诺略一拱手,“王爷。”   秋一诺微微点头,如同以往般冷漠。   “表哥。”夏疏桐面带笑意,朝他福了福身,眼睛却没有看他。   与她的随性不同的是,夏馥安对秋正南款款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少护国公。”   秋正南忙伸手虚扶一把,道:“安安表妹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随意就好。”   夏馥安抬起头来,对他柔柔一笑。   秋正南心神一颤,又转而看向了夏疏桐,夏疏桐随在秋一诺身后,乖乖的,就像是秋一诺的小媳妇似的,秋正南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堵,像是见不得二人这样一般。   秋一诺到了之后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夏疏桐,忽然伸手拉起了夏疏桐的袖子,轻声道:“早上吃什么了?沾成这样。”   夏疏桐低头一看,见自己的袖子上沾了一点黄澄澄的东西,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早上吃了两块蒸南瓜。”   秋一诺唇角弯弯,掏出帕子若无旁人地帮她轻轻擦拭着。 第95章   当着秋正南和夏馥安的面,夏疏桐有些难为情,轻轻收回了袖子。   秋正南轻咳了一声,秋一诺这才看了过来,道:“少护国公请我们来,不知有何事?”   秋正南目光从夏疏桐身上收了回来,道:“我新近得了一幅唐伯虎的《折桂图》,王爷先前曾是画骨大师的亲传弟子,想来亦是画技超群,不知能否鉴赏一下,此画是真是假。”   秋正南说着,命书童将画像铺陈在了画案上,一行人过去,秋一诺只略略扫了一眼,便开口道:“赝品。”   秋正南一怔,面色有些不快,道:“王爷还未曾细看。”   “不必细看,此画是假的。”秋一诺道,“画已看完,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秋正南还未说话,秋一诺就大步踏出去了,给了夏疏桐一个眼神,让她跟他离开。   夏疏桐巴不得,连忙对秋正南福了福身,道:“表哥,这画我看不懂,我就和王爷先走了。”又对夏馥安道,“二妹妹,你待会儿赏完画,让丫环带你回前厅就是。”说罢,紧随着秋一诺踏出了书房。   出了思贤轩后,秋一诺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夏疏桐快步跟上,微微有些气喘。她觉得,一诺哥哥好像也不怎么喜欢秋正南,这样正好,她也不喜欢!   二人走在抄手游廊上,夏疏桐发现方向有些不对,忙道:“一诺哥哥,这不是回前厅的路呀。”   “不是。”   “那我们去哪儿啊?”   “去我院子。”   “去你院子干嘛啊?”   “到了就知道了。”   “哦。”夏疏桐跟着他,却没有跟得太紧,秋一诺有意放慢脚步等她,她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二人如同在散步一般。   “对了,一诺哥哥,你怎么发现那画是假的呀?”夏疏桐找话道。   “因为,”秋一诺微微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浅笑道,“真的在我那儿。”   “噗!”夏疏桐一下子失态笑出声来,连忙改成掩口低笑,在外面要当淑女,是要笑不露齿的。   “你想看看吗?”秋一诺问道,若她感兴趣,他可以送给她。   夏疏桐摇了摇头,“不怎么想,我对书画不怎么感兴趣。”   “那桐桐对什么感兴趣?”   “唔……”夏疏桐想了想,“感兴趣的也有好多啊,我喜欢绣点小东西,喜欢做甜点吃,也喜欢吃东西,还喜欢骑马射箭,也喜欢投壶,还有摘草莓,还有其它的好多水果,数都数不完呢。”   “那以后,我陪你一件一件,慢慢来。”秋一诺轻声道。   夏疏桐听得微微有些羞赧,一诺哥哥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有时候说起情话来……好像他的本意也不是想对你说情话,但说出来总会让她觉得像是在说情话一样。   二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秋一诺之前住的院子,秋一诺领她入了书房。   秋一诺虽然前不久已经搬到了孤竹王府,不过护国公府这边的院子还为他留着,也就基本上没什么变化,他只带走了一些他珍藏的东西,如今书房里该有的东西也都齐全着。   夏疏桐推开窗,随手从黄花梨木书架上拿了几本书翻阅着,只是秋一诺看的书她都不怎么感兴趣,便都又陆续放下了,似乎呆着有些无聊。   秋一诺看着画案,忽然有些心血来潮,问道:“桐桐,要不要我为你画一幅画像?”夏疏桐想了想,一诺哥哥怎么说都是画骨大师的弟子,他画出来的画应该也不会太差吧?反正现在闲来无事,时间又早,便点了点头。   秋一诺见她同意,铺开了一卷绢素,以镇纸镇好,亲自动手磨墨。   “那要画什么画像?”夏疏桐问道,“半身像还是全身像,我是坐着还是站着?”   “全身的就可以,”秋一诺道,“你坐着就好了。”画像的时间不会太短,站着她怕她累。   “那我就穿这套衣裳吗?要不要换一套?”夏疏桐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她今日穿着一件豆绿色的百蝶穿花上袄,下配一条藕荷色的绣丁香色腊梅马面裙,其实今日穿的这套衣裳她还是蛮喜欢的,只是若用来画像,感觉又像是少了些什么,似乎不够正式。   秋一诺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这套就可以,这套很好看。”   夏疏桐微微抿笑,“那就这套吧。那我坐哪儿?”   秋一诺指了指窗前,“就这儿。”外面阳光明媚,正好。   “那坐哪个椅子好呢?”夏疏桐在书房里找起椅子来,可是秋一诺的书房里除了太师椅、禅椅和交椅之外,也没有其它的椅子了,别说绣墩了,连把圈椅都没有。   秋一诺道:“可以坐一把玫瑰椅,前厅里有。”他说着便对门外守着的小厮吩咐了下去。   很快,小厮便搬来了一张小巧的楠木玫瑰椅,夏疏桐还让丫环给她拿了一面镜子和梳子来。   玫瑰椅被安置在窗台前,夏疏桐也对镜梳理了一下本来就整整齐齐的发髻,扶正了簪钗,这才落坐下来,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正了正身子,双手轻放在腿上,对画案前的秋一诺问道:“这样可以吗?”   “不用坐得太正,”秋一诺浅笑,提笔蘸墨,“自然一点,身子微微弯一些,背不用挺太直。”   夏疏桐听着秋一诺的话来,秋一诺款款落笔,时不时抬眸看她,夏疏桐面上一直挂着笑意,睁大了眼看他,只敢在他垂眸画画的时候眨眼睛,像是生怕他画了她闭眼的样子一样。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秋一诺才搁了笔,将画卷拿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画架上晾干。   夏疏桐坐不住了,连忙跑过来看,一看就怔住了,这画卷上的女子她再熟悉不过了,与她相似得不得了,相似到她看着这画像就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似的。不过,画上女子的神态与方才的自己似乎有些不一样,刚刚她坐在椅上,神色有些拘谨,肢体也不怎么放得开,可是画像上的她动作落落大方,神态颇有些含娇带嗔的韵味,像是……在看情郎一样。   夏疏桐想到这,微微有些红了脸,可一双眼睛又忍不住看向画中人,画像上的她不仅仅是神态有些区别,而且模样……就模样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一双桃花眼似带秋水,脸颊微微有些鼓,梳着垂挂髻,就这么浅笑着端坐着,五官分开来看没什么不同,但整体看来又似乎和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一样,感觉像是……夏疏桐忽然恍然大悟,像是漂亮了许多!一诺哥哥似乎将她美化了不少,她平时臭美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有这么漂亮啊!   夏疏桐心中有些难为情,但更多的是觉得喜滋滋的,偷着笑问道:“一诺哥哥,这画像是送给我的?”   “唔……”秋一诺似乎犹豫了一下,“我准备自己留着的。”   “啊?”夏疏桐听了觉得有些不妥,忙道,“一诺哥哥,这可不行,你不能留我的画像的!”他们二人还未成亲,这样要是传了出去,指不准怎么说他们二人私下怎样怎样了。   秋一诺想了想,有些割爱道:“那好吧,我就不留着了,送你吧。”   “谢谢一诺哥哥!”夏疏桐欢喜道。   “那……我送你一幅画,你能给我奖励?”   “奖励?”夏疏桐忽然想起方才在前厅说猜中腊八粥里面有什么就有奖励的事情来,笑问,“一诺哥哥,你说的是之前甘蔗汁的奖励,还是你送我这幅画的回礼?”   “两个加一起,给我一个奖励。”秋一诺轻语道,眼神都跟着温柔了下来。   “那这样,不是我占便宜了?”夏疏桐眨了眨眼,“一诺哥哥要什么?”夏疏桐忽然发现,一诺哥哥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她一些,二人之间,离得有些近了。   秋一诺凑了自己的脸过来,指了指自己光洁的脸颊。   夏疏桐一愣,“什么?”她说完这话,忽然有些反应过来,一诺哥哥要的,不会和她想的一样的吧?   “亲一口。”秋一诺又指了指,指尖还轻轻戳到了自己的脸颊,看起来似乎有些弹。   夏疏桐涨红了脸,小声道:“一诺哥哥……”   “说话不算话?”   夏疏桐低垂下脑袋来,小声嘟囔道:“不是,一诺哥哥,你占我便宜……”   “可是你刚刚还说是你占了我便宜?”秋一诺反问道。   夏疏桐涨红了脸,一诺哥哥怎么好像有些无赖啊?不过,夏疏桐抬眸看了看他,一诺哥哥真的长得太好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脸一直戴着面具的缘故,如今这么细看,他的皮肤就光滑细嫩得如同婴儿的肌肤一般。夏疏桐转念一想,其实亲他一口,好像也算是自己占了便宜了?   夏疏桐这么想着,忽然就踮起脚尖来,双手轻轻扯住他袖袍借力,抬头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亲完拿着画卷就跑了。   秋一诺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亲吻他,秋一诺看着她跑开的灵动身影,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被她亲吻过的脸颊,忽然笑了起来。 第96章   思贤轩这边,秋正南和夏馥安正低声说着话。   夏馥安轻声细语劝慰道:“表哥,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其实,你若真喜欢姐姐,最应该做的是放手,成全她和王爷。”秋正南对夏疏桐有意的事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护国公府和夏府府上都有不少下人知晓,她只派人稍微一查便获知了。   秋正南风寒尚未痊愈,轻咳了两声,颓然道:“我明白的,她不喜欢我。她和王爷两情相悦,我比不上王爷。”   夏馥安见了他这垂头丧气的模样,迟疑了一瞬,小声道,“表哥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安安觉得……表哥才情卓越,身世与容貌、还有气度在定安众多公子中皆是翘楚,城中大多数闺秀定是更喜欢表哥的。”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表哥也知道,姐姐性子不像城中普通闺秀一般沉静,安安觉得,她会喜欢王爷是她性情的缘故,与表哥与王爷哪位更出色无关。”   秋正南略微苦涩一笑,“我是清楚的,论才情与容貌,我比不上王爷,更不用说身份地位了,桐桐会喜欢他也很正常。”   夏馥安默了默,低声道:“其实定安城中尚有不少出色的闺秀,才情容貌不在姐姐之上。表哥年纪也不小了,前阵子我还听伯母和外祖母打算帮你安排相看呢,表哥当好好考虑才是。”   秋正南听了这话,看向了夏馥安,确实,她所言不假,城中才情胜过夏疏桐的闺秀有不少,当中不乏家世比她还要优秀的,而她的家世之所以在定安城中有些地位,其实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母亲秋氏出自他们护国公府。   就容貌方面,她确实很美,漂亮活泼,就像一颗饱满丰腴的红樱桃,可是若真去找,容貌胜过她的闺秀也不是没有,个个都比她要端庄娴静。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就对她念念不忘。有时候会想,或许是因为求之不得吧。   他从小到大,不论什么方面都很优秀,早慧聪颖,讨所有长辈和师长的喜欢,比起木讷寡言的秋一诺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是她偏偏与他不亲近,反而亲近秋一诺。他直觉她像是有些不喜欢自己,可她的言行又总让他挑不出差迟来。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会对他笑,会关心他,可是他知道,这些不过是表面功罢了,她从未真心实意地对他笑过,也从未真心地关怀过他。她的真心,从来都只给秋一诺。   秋正南叹了一口气,道:“我暂时不想娶妻,等明年殿试后我再考虑考虑吧。”   他目光落在夏馥安脸上,其实安安表妹姿容也不差,生得花容月貌,身材纤细,颇有弱柳之风,她也精通诗词书画,为人温柔贤婉,按理说当是他喜欢的类型才是,但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或者说是她身上多了某种他不喜欢的东西,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日子来的亲近,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她,只是以她的身份地位,他可以纳她做宠妾,做妻子却是不可能的。   秋正南忽然明白了一些,她的身上像是带着一点野心,像是他母亲冯氏身上的那种野心,她不会甘心为妾,不作妾的原因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自有她的风骨,实际又像是她的不甘。   “表哥尚未弱冠,成亲自是不急。”夏馥安说着,声音又轻了下来,“只是安安……以后怕不能经常和表哥往来的,我们……总要避避嫌的。”   秋正南听得出她这话中有话,便问道:“怎么了?有人说我们?”他们虽常有书信往来,但都是私下往来,偶尔相聚过几次,都是在他护国公府讨论书画,当不会有人闲言才是。   夏馥安低垂着眼眸,“伯母最近也在准备给我相看了。”   秋正南面色略有一滞,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了一句,“这样啊……”除此之外就没说什么了,书房内陷入了沉默中。   夏馥安抬起头来,冲他浅浅一笑,清澈的杏眼似有些莹润,“表哥,时辰不早了,安安就先告退了,免得外祖母他们担心。”   秋正南有些后知后觉,他唇张了张,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无言地点了点头。   在护国公府用过午膳后,夏馥安以要回去照顾史氏为由,先行离开了。   夏馥安回到夏府流音院后,去看望了躺在床上的史氏。史氏这个月来,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有十一个时辰都是在床上躺着的,下不来床,更别说走路了,偶尔有婆子抱她起来在窗台前坐上一坐,如今天气渐凉,都不出屋子了。   夏馥安离得有些远,略有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同照顾她的丫环婆子嘱咐道:“仔细照顾好了,别生褥疮。”照顾史氏的这几个婆子丫环,都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心腹。   婆子忙道:“小姐请放心。”她们经常帮史氏按摩,如厕后还会仔细用香胰子擦洗,沐浴后还会给她全身涂美容膏,每日早晚梳头通发,这些日子来,明眼人看起来都知道史氏被照顾得极好。   夏馥安点了点头。   史氏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了她们的声音,有些虚弱地出声道:“安安……”   夏馥安听到后,朝她看了过去。   “安安,过来。”史氏艰难抬起无力的手,朝她招了招。   “有什么事?”夏馥安一脸冷漠道,与平日在外人前对史氏的贴心照顾浑然不同。   “过来,我有话和你说。”史氏喘息道。   “有什么事,直说就是。”夏馥安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虽然史氏身上没有散发出什么异味,而且床间都是很好闻的花香味,可是她就是半点都不想过去,不想靠近她,她觉得她很恶心,她看到她就想吐。   “是……关于你爹的。”史氏缓缓开口,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可夏馥安却听清了,面色一变,很快又恢复正常,命所有丫环婆子退下。   门关上后,夏馥安才走了过去,立在史氏床前,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坐下来,”史氏缓缓拍了拍床边,“娘跟你说。”   夏馥安隐忍着心中的作呕,坐在了床沿上,侧对着她。   “安安,你那两个婆子,娘不喜欢,你帮我换了吧。”史氏开口,却是说的这个。   夏馥安微微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史氏凹陷下去的眼眶有些红,哽咽道:“她们不好,总是弄疼我,娘好疼。”她几次想和女儿说,可是那两个婆子看着她的眼神都很凶,带着警告,她不敢说。   夏馥安冷淡地“哦”了一声,视若罔闻。   “娘求你了,”史氏哀求道,“帮我换个夏府的婆子……”   夏馥安打断了她的话,“你刚刚不是说想和我说……我爹的事吗?”   “是,可是……”   “你说了,我就给你换,换几个人好好照顾你。”   “我,我……”史氏支支吾吾,又说不出来了。   夏馥安的脸缓缓转了过来,有些阴森道:“你知道,当年绑我的那个绑匪,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史氏瞳孔一缩,震惊地看着她,脸色惨白得吓人。   夏馥安缓缓低下头来,盯着史氏深陷的眼,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他说,他是我爹……”   夏馥安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让她作呕的绑匪的话,他说——你爹根本就不能生,你娘跟了他那么久都生不出来,跟了我一回才有了你,我才是你亲爹,不信你去问你娘!   史氏的唇翕动得厉害,或者说是颤抖得厉害,她全身都在颤抖,从指尖到毛发,从身躯到五脏,无一不在颤抖,像是惊惧又像是愤怒,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溢出,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说了出来,“不是……不是那样……”   “那你告诉我!”夏馥安的手紧紧抓住了史氏身下的床褥,整张身子都紧绷了起来,凶狠地瞪着她,几乎是咬牙道,“究竟是哪样?事实是怎样?我的亲父,到底是谁?”   史氏泪如雨下,忽然泣不成声,哭得几近断气。   夏馥安揪住她的衣领,将瘦弱的她提了起来,低声吼道:“你说啊!说谁是我的父亲!我究竟是夏知冬的女儿,还是那个混账的女儿?你自己当年做了什么丑事,还不肯说吗?”   “不,不是……”史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不是……”   “那你说啊!”夏馥安吼了起来,有些歇斯底里,谁知道史氏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忽然软了下来,一动不动了。   夏馥安心一惊,连忙伸手探她鼻息,探到鼻息后,才松了一大口气,颓然瘫坐在床前的脚凳上。   呆坐了半晌,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传来一个清冷的女音,“小姐。”   是她从江南带回来医治史氏的女大夫,齐大夫,夏馥安如梦初醒,连忙爬了起来,稍微整理了下发鬓,便上前去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齐大夫压低声音道:“小姐,药好了。” 第97章   夏馥安微微抿了抿唇, 点了点头。   齐大夫进来后,夏馥安关上了门,低声道:“药给我吧。”   齐大夫从袖中掏出了一瓶小瓷罐递给了她, “小姐, 您考虑好了,这药一旦服下, 就没有解药了。”   “我知道。”夏馥安脸色有些漠然, 将药瓶纳入怀中, 朝史氏走了过去, 对齐大夫道, “她昏厥过去了,可有办法让她醒过来?”   齐大夫来到史氏床前,俯下身子查看了一番,点了点头, “我施一针即可。”   夏馥安点头,退让至一旁。   很快,齐大夫一针下去,史氏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睁开眼苏醒了下来,她望着夏馥安, 倾刻间又是泪如雨下。   夏馥安对齐大夫道:“你下去吧, 让嬷嬷打盆热水进来。”   “是。”齐大夫退下后, 很快便有嬷嬷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嬷嬷退下后, 夏馥安从洗脸架上取下一条干布巾, 绞干水后亲自给史氏净脸,一边擦拭着她的脸,一边慢声细语道:“我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这真的很难吗?你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不问你又能问谁?还是我的出生,就让你这么难以启齿?难道我是你的耻辱吗?”   夏馥安轻轻擦拭着,可是史氏的眼泪像是流之不尽一样,不断从眼眶里漫延出来,她怎么也擦不干净。   史氏哭着唤着她的名字,眸中万般无奈。其实,这还是夏馥安第一次在私下里与她这般亲近,她还亲自为她洗脸,史氏哭得厉害,心都跟着软了,她就想要女儿不嫌弃她,这也很艰难。   史氏哭得闭上眼后,再睁开眼来,却发现天一下子黑了下来,她怔了一怔,连忙哭道:“安安,天黑了,快点灯。”不知为何,她忽然心生起恐惧来。   夏馥安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了明亮的窗外,她缓缓挪出一只手,在史氏睁开的眼前晃了晃,史氏的眼睛一片空洞。   “安安,怎么不点灯?”史氏神色慌乱,枯瘦的手摸了起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半晌,夏馥安才道:“现在是白天,不用点灯。”   屋内又传来了史氏的哀嚎声。   约莫半柱香后,夏馥安才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脸平静地吩咐丫环们进去伺候史氏,自己独自回了书房。   回到书房后,她从怀中掏出了方才齐大夫给她的药,将药瓶放在书案上,细细端详着。   其实,当初史氏还在静心庵的时候,齐大夫诊治过后就和她说了,史氏剩下的日子不多,只能苟延残喘上数月,最多撑多半年时间。   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史氏若是死了,极误她的大事。   此番她回定安,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门好亲事,秋正南就是她的目标。对,她要嫁给秋正南,秋正南是少护国公,若她能成为他的正妻,那她便是未来的护国公夫人,她将会成为第二个冯氏。   她嫁入护国公府后,不仅可以依靠冯氏,依靠冯氏的娘家太师府和冯氏的姐姐皇后娘娘,还可以依靠大权在握的家公秋君霖,这些势力都是如今朝中的中流砥柱,若她能顺利嫁入,那么她将跻身贵族,这些人也都都成为她身后无比坚实的后盾。   可是,如果史氏一死,她的计划就不行了,史氏是她生母,她死后她身为女儿得为她守孝三年。三年后,到时她都十八岁了,到时秋正南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所以,史氏不能死。于是,她对外说史氏还能挨上几年,同时暗中让齐大夫想办法为史氏续命。   而齐大夫确实有办法,齐大夫今日给她的这个药,便是齐大夫耗时一个多月制出来的长生丸。服下这药,史氏不会死,却会成为一个不能言语,不能动作的活死人,就这样活着,慢慢地等待身体耗尽再死去。以史氏目前的情况,如果照顾得当,至少能活多两三年,两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她想办法嫁给秋正南了。   她绝对,不会让史氏成为她成功道路上的碍脚石。   刚才,她已经准备喂史氏吃下这颗药了,昨日她收到舅舅史文光的书信,舅舅快到了,若是让让舅舅与史氏见了面,兴许舅舅会发现她和史氏并无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亲近,舅舅一定会对她很失望的,她不想让舅舅知道这些。最好的就是,不要让舅舅面对清醒的史氏。   现在的史氏,对她已经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了。她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没错,可每次一问史氏便哭得厉害,经了今日这次,她发现要从史氏口中问出事实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她也就放弃了,这样也好,可以不用再整日看着她哭哭啼啼的。   可是刚刚,就在她准备拿出药瓶的时候,史氏哭得失明了,她心中忽然生起了另一个想法来,她或许可以从史氏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   当时,她便让丫环去告知了史氏,说史文光明日就会到定安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五更刚过,史氏便起身了,让丫环替她梳妆,化点淡妆,只是她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再嘱咐丫环给她打腮红,让她气色看起来好看些。   丫环有些嫌弃,小声道:“再打腮红,都快成猴屁股了。”   史氏听了,脸上一默,没有说话了。   史氏在屋内等了很久,便让婆子抱她到院子里等着,顺便晒晒太阳。她躺在摇椅上,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她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时辰,只能隔一会儿就问问是什么时候了,丫环们回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快到午时的时候,隔壁夏馥安的静思院忽然传来一声夏馥安的尖叫声,史氏一听,心中一惊,忙让丫环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丫环们便跑到门口,便见小门里闯进来一个人,丫环婆子们叫了起来,“舅老爷!”   史氏一听,连忙看了过去,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她伸出手摸索着,未语泪先流,“阿光,是你吗?”   “二姐!”身前传来史文光熟悉的声音,史文光扑上前来,紧紧抓住了她瘦如鸡爪的双手,心痛道,“二姐,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我、我没事……”史氏哽咽道。   “你怎么会这样……”史文光喃喃道。   “我真的没事,刚刚……安安怎么了?”史氏问完话,发现史文光身子似有一滞,“怎么了?”史氏担忧道。   “我……”史文光让周围丫环婆子退下,靠近她,压低了声音道,“安安……不知道当年的事是吗?”   史氏脸色一白。   “她、她骗我,我以为你已经告诉她了,我就……”   史氏唇色都跟着白了,颤声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全都说了。”史文光低声道,“二姐,对不起……”   史氏闭目泪流,绝望地摇了摇头。   “二姐,没事的,安安她……”史文光说到这,又说不下去了。   “她会觉得……我恶心吗?”史氏流泪问道,“她一定接受不了。”   史文光顿了顿,道:“确实接受不了。不过,兴许她有一天能够自己想开……”   “怎么能想开……想不开的……”史氏艰难啜泣道,“每一次我一闭上眼,总会想到那个人狰狞的脸……那个时候,我明明已经拿簪子扎进了他的眼睛,龙嬷嬷也将他推下了悬崖,可是怎么会……他怎么就会那么命大活了下来,他杀了知冬,又将我们母女的生活全都毁了……”   史文光没有说话,半晌后,才开口道:“兴许,安安介意的不是当年的事,而是你换了她和桐桐的事。”   史氏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并没有发现史文光的异常,哽咽道:“那段时日我真的生不如死,可是偏偏又……怀上了安安。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安安是那个人的孩子,可是又盼望着她会是知冬的孩子。我现在后悔了,对不起,我真的很后悔将她换走,可是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无法面对她,我把她生了下来,可是我又怕她会是那个人的孩子……”史氏掩脸而泣。   “那现在……”史文光低声问道,“你觉得她会是谁的孩子?”   史氏被他问得一怔,停了哭泣,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眼前,有些慌乱地唤了一句,“阿光?”   “二姐,我在。”史文光道,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史氏摸着他的手,史文光掌心有一颗痣,她摸到了,她松了一口气,原来刚刚那一瞬,是她想多了。史氏勉强恢复了些心神,摇头道:“你路上奔波了那么多日,回来后一定很累吧?孩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们两个昨夜没睡好,今天在马车上睡了一天,我到的时候还没醒,奶娘已经带他们去厢房里睡了。”   “那就好……那就好……”史氏喃喃道,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   “二姐,你别想太多,我先去看下安安。”史文光道。   “好,好。”史氏连忙应道,松开了他的手。 第98章   这是一个身形与史文光十分相似的男人,不过面容却与史文光全然不同。他看了史氏身后的夏馥安一眼, 见她神色呆滞, 便朝她拱了一拱手, 退了下去。   夏馥安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人就像是孤立在悬崖边上,很冷,摇摇欲坠。她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年被绑架的那个寒夜, 孤苦无依,耳旁只传来史氏的低低的哭泣声, 这软弱的声音,几乎像是要贯彻她的一生。   夏馥安麻木地离开了, 让药瓶交给了齐大夫。   她立在院门口, 看着齐大夫喂史氏吃下了那颗药。   史氏吃下药后,像是有些困倦,眼睛缓缓地阖了上去。夏馥安扶住院门,也闭上了眼, 感觉像是……这个耻辱的秘密也随着史氏的沉睡被永远地封闭了。   当天下午,史文光一行人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夏府, 只是等他到了流音院的时候,史氏已经连着半日都昏睡不醒了。夏府又派人请了不少大夫过来, 可是所有的大夫都对史氏的病束手无策。   史文光见到史氏如今病得这副皮包骨的模样, 忍不住当场痛哭失声, 夏馥安立在他身旁, 低泣不止,两旁的丫环婆子一个劲儿地在和史文光说这段时日,夏馥安是如何任劳任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史氏的,史文光没有怀疑。   史文光在史氏床前守了一个多时辰,见史氏也没有转醒的迹象,只能强忍下悲痛的心情,前去前厅会见夏府当家的长房。   寒暄过后,出于地主之谊,夏知秋邀请了史文光留下一同用晚膳,史文光稍有推拒,周围人劝了几句后,便应下了。   等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夏疏桐也从护国公府回来了,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史文光。史文光已过而立之年,身上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只留下了在商行中浸淫多年的圆滑和老练。   夏疏桐看着成熟的他,心情复杂,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惆怅,欢喜的是他这一世并没有英年早逝,而是活到了而立之年,还儿女双全;惆怅的是,他现在的外甥女是夏馥安,他只会对夏馥安好了。   不过这样的结局,应该也是好的吧。她顾及前世情分,宁愿他好好地活着。   史文光的两个孩子都很乖巧,用膳的时候很规矩,长女史含巧性情有些伶俐,小小年纪,就挺会看大人的眼色了;小儿子史瑞和今年才两岁,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这会儿还有些蔫,不太活泼。姐弟俩和夏馥安看起来关系很亲密,就像亲生的三姐弟一样,两个小孩子很听夏馥安的话,夏馥安似乎也很疼爱这小姐弟俩,一直夹菜给他们吃。   夏疏桐看在眼中,心道:这一世,夏馥安兴许也有了值得她去疼爱照顾的人吧,她和史文光一家相亲相爱,如果一个人心中有爱,应当也不会做出太坏的事来。   可是不知为何,夏疏桐心中这个念头一浮起来,便莫名地想起了前世横死的夏知秋和秋氏,当时,这二人也曾是夏馥安相亲相爱的亲人啊。看着这对年幼的姐弟俩,夏疏桐心中忽然生起些许不详的预感来,又摇了摇头,或许是她想多了吧,夏馥安就算再坏,也不可能会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下手做什么坏事吧。而且,看得出来,史文光很疼爱她,她也很敬爱史文光。   用过晚膳后,史文光一行人就离开了,他是外男,又拖儿带女,自是不便住在夏府的。   方才听史文光的意思是,他准备在定安城中做些布匹买卖,已经委托在城中的友人租了一间三进的宅子了,看样子是准备在这里呆上几个月。   夏疏桐是知道的,夏馥安已经暗中派人在城中收购了一些铺子,夏馥安回定安定居,定是要有钱财伴身的,只是城中的女子甚少抛头露面经商,是以夏馥安只能当铺子的背后掌柜。史文光此处过来,想来是过来助夏馥安一臂之力,助她在定安城中的商行落脚。   送走史文光后,夏疏桐回了自己的院子,茯苓上前来,和她禀报了今日流音院发生的异常。   “你是说,”夏疏桐问道,“二婶抓着那个男人的手一直哭?”这听起来有些离奇,向来自命清高又一直自诩洁身自好的二婶,怎么可能会主动抓着一个外男的手?   “是,后面这人出府的时候我们派人跟踪他了,身份已经查清,这个人是夏馥安从江南带过来的一个管事,叫刘常,到了定安后一直在帮二小姐打理着铺子,这次过来是说给她报账的,不知道怎么,让夏馥安偷偷带到了二夫人院子里去。”茯苓压低声音道,“而且,丫环说,这二夫人在同刘常哭诉的时候,二小姐就站在二夫人身后,但二夫人好像不知道一样,二小姐后面悄悄地离开了,脸色很差,像是偷听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了吗?”夏疏桐问道,“连只言片语都没听到?”   茯苓摇了摇头,“丫环们说离太远了,根本听不清。”虽然史氏和夏馥安的院子她们都派了自己人盯着,可是夏馥安也有自己从江南带过来的人,提防夏府的人提防得紧。如果是茯苓亲自去盯,兴许还能听到少许,可是她们安排的那些丫环,虽然有些武功,却都没有那么好的耳力。   茯苓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道:“小姐,你说这刘常会不会是二夫人之前在江南的相好?其实二小姐是二夫人和那个刘常生的!”   夏疏桐听得心中一惊,这也就是说,夏馥安不是她们夏府的血脉?不过,夏疏桐很快又冷静了下来,理智地想了想后,摇头道:“不会,你说像二婶,她都变成这样了,她不会想让喜欢的人看到她这个模样的,而且,她也绝对不会在院子那种地方拉着曾经的相好的手哭诉,反而应当避嫌才是。”   “也是,”茯苓点了点头,“而且,丫环说刘常对二小姐看起来很恭敬的样子,看样子应该不是二小姐的长辈。”   “这样,”夏疏桐道,“你派人去查查二小姐这次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些人的底细。还有,二婶之前未出阁时,在江南时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夏疏桐忽然心中变得有些希冀起来,她有些希望,希望夏馥安不是不是他们夏府的血脉,这样,她们长房和夏馥安之间没了那层血脉的关系,她也就不用再顾及她是二叔的遗腹女这个身份了。   当年二叔还健在的时候,她爹和她二叔的关系还是很好的,这也是他们长房为什么一直对二房这么照顾的原因。   茯苓应下夏疏桐的吩咐,夏疏桐又沉思了片刻,分析道:“在院子那种地方,二婶就算情绪再失控,也绝对不会同外男拉拉扯扯。”夏疏桐想了想,假设道,“这来的人,会不会是她的……亲戚什么的?对了,我记得二婶还有个大哥?”   “是有啊,不过这次大舅爷并没有跟过来呀,而且大舅爷要来就光明正大地来,和小舅爷一样受我们款待,根本没必要以刘常的身份来见她呀。”   “你说的是,是我想多了。”   “不过,”茯苓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刘常走的时候,我见到了他的身影,我觉得他的身影,好像和小舅爷有点像!”   “这样啊……”夏疏桐脑中又是灵光一闪。   于是,夏疏桐和茯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胡乱瞎猜了起来,最后,二人竟摸索出了和真相差不多的猜测来。   “我觉得,”夏疏桐最后总结道,“二婶现在看不见了,很有可能,夏馥安找人冒充了小舅爷,让‘假小舅爷’和二婶套话。”   “那套什么话呢?”茯苓附和道。   “那一定是一个只有小舅爷和二婶才知道,而二小姐也很想知道,可是二婶和小舅爷都不肯告诉她的秘密!”   “小姐,你真是太聪明了!”茯苓听得直鼓掌道。   “那么,会是什么秘密呢?”夏疏桐思索道,“是关于二小姐身世的秘密?其实二小姐不是我二叔的……”夏疏桐点到即止。   “这个,”茯苓摸着下巴,忽然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知道了!”   “什么?”   “你说,二小姐会不会是二夫人和小舅爷的孩子?”   “……”   “小姐,你说是不是!”茯苓激动地按住了夏疏桐的肩膀。   夏疏桐打开她的双手,扣住她肩膀,认真道:“茯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有‘想法’的一个人!”   “那小姐,我是不是猜对了?”茯苓半疑半信问道。   “当然不对啦!”夏疏桐板着脸道,“这事你和我瞎说下就行了,可别到外面乱说。”这乱-伦一事,就算是假的,传出去也不好。而且,小舅舅也不会是这样的人。   夏疏桐忽然觉得,她真需要找一个机智些的人来参详一下。她觉得,如果这一世夏馥安真和她斗了起来,以前世的经验来说,她可能不是她的对手。 第99章   史文光这次过来, 夏疏桐又对夏馥安警醒了一些, 经过深思熟虑后, 她将海东青安排到了夏知秋身边保护他, 只道自己现在准备待嫁了,不方便再放海东青在身边, 平时有茯苓一人保护就够了。至于她娘秋氏那边, 夏疏桐先要走了秋氏身边的两个二等丫环,两日后又回送了两个表面看起来柔弱, 实则精通武艺的丫环给秋氏。   安排完这些,夏疏桐总算才稍微放下了心。   腊八过后, 没多久就到了年三十。   除夕夜这日下午,夏府一众女眷围在厨房里一起包饺子, 有说有笑的,晚上几房的人都聚在堂屋里用了年夜饭, 用过年夜饭后,夏疏桐这些晚辈们都跑到庭院里放爆竹烟花了,一时间,燃爆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不光是府里,外面的大街小巷也同样十分热闹, 空中火树银花不断, 爆竹声响接二连三, 将原本漆黑寂静的夜点亮得如同白昼般喧嚣明亮。   夏疏桐是很喜欢看烟花的, 正仰头看得目不转睛,茯苓忽然凑了过来,小声道:“小姐,二少爷来了。”   夏疏桐微有诧异,连忙低声问道:“在哪儿?”大年三十这日,一般很少会上别人家去的,夏疏桐一下子就想到了,他可能是偷偷过来的,没有直接登门拜访。   “后院里。”茯苓答道。   “我知道了。”夏疏桐左右看了看,见姐妹们都在仰头看在夜空,没人注意她,便悄悄退了下去。   夏疏桐一到后院,秋一诺便从树上跃了下来。   “一诺哥哥,你来做什么?”夏疏桐忙问,虽然天色已经晚了,可是和以前比起来,他今日来得有些早。不过,可能是因为今晚要守岁的缘故,所以他提前来了吧。   秋一诺轻声道:“给你送新年礼物。”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形的小木盒来。   “是什么东西?”夏疏桐连忙接过,正欲拆开来看看,秋一诺按住她,“明日早晨再看,这是新年礼物。”   “哦。”夏疏桐有些失望,仔细一看,这小木盒还有模有样地贴了个封条。   “今晚的,这个。”秋一诺从另一个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用金线绣着福字的小荷包来。   夏疏桐眼前一亮,连忙接了过来,一接过便感觉手上沉甸甸的,心下猜到了七八,这是一诺哥哥给她的封红。不过,这里面的封红摸着形状不太像元宝。夏疏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是一只被铸成了小胖鲤鱼模样的金元宝。   夏疏桐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金鲤鱼可爱得紧。   “新年,要快高长大。”秋一诺一本正经道。   夏疏桐笑得眼睛都眯了,“谢谢一诺哥哥!”   秋一诺浅笑,“晚上要守岁?”   夏疏桐点点头,“要的。”又问道,“你不用入宫吗?”他今夜,应当要入宫陪圣上还有一众皇子守岁的。   “嗯,我等下再去。”他已经入宫用过年夜饭了,刚刚才出来。   夏疏桐“哦”了一声。   “除了今年,”秋一诺忽然道,“以后每年我都会陪你守岁。”   夏疏桐听了这话,心头一热,又有些害羞,他这话说得,过了年,她就要嫁给他了,成为他的妻子后,他们当然每年都会在一起守岁啦。   如今这会儿正是夜色朦胧的时候,空中不断升腾而起的火光照耀在二人年轻的脸庞上,增添了几分情愫,外面喧嚣嬉闹声不断,反倒衬得院中很是安静,外面那些热闹的人群,像是离得很远,又像是离得很近,仿佛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夏疏桐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连忙找话题聊,“对了,一诺哥哥,你吃饱了吗?”   秋一诺正想说吃饱了,但转念一想,兴许桐桐有东西给他吃,便道:“吃了一点,不是很饱。”   “那你要不要吃饺子?”夏疏桐连忙问道,“我今天和我娘还有婶婶她们包了好多好多饺子,有萝卜玉米饺,还有白菜羊肉饺、韭菜鸡蛋饺、冬菇鲜肉饺……好多种口味的。”   “你包了什么口味的?”   “我呀,我和我娘包了萝卜玉米饺子,还有芹菜猪肉的!”   “那还有吗?我试试这两个?”   “有的!今晚我们包了好多,都吃不完呢!我娘还说晚上饿了可以当宵夜吃。”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想吃,夏疏桐很是开心,连忙跑去同外面守着的茯苓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儿,茯苓便端着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饺子了,还有两碟蘸料。   这树下也没有坐的地方,夏疏桐便接过托盘,双手端着托给秋一诺吃。   秋一诺接过了她手中的托盘,一只手就端得稳稳的,另一只手拿起了一双长筷,准备夹饺子。饺子皮很薄,很明显能看出来红黄馅的是萝卜玉米的,有点绿馅的则是芹菜猪肉的,夏疏桐怕他不知道,又同他说了下。   秋一诺低低“嗯”了一声,夹起了一只萝卜玉米馅的,蘸了点老陈醋吃。   “好吃吗?”夏疏桐有些期待问道。   秋一诺边嚼边点头,咽下后道:“好吃,很清甜。”说着又夹了一只吃。   夏疏桐很是满意,笑得眼睛都弯了,又催促道:“那你试试这个芹菜的。”   秋一诺斯文试过后,又点评道:“好吃,鲜美入味。”   夏疏桐笑眯眯的,就这么看着他吃,自己都有些饿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咽口水的动作落在秋一诺眼中,秋一诺不动声色,道:“我今晚有宫中吃了好些膳食,两碗有些吃不下,要不你陪我吃一点?”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有些为难,不过很快就答应了,“那好吧。”其实她才刚吃完饭没多久,现在肚子还饱着呢,就是有些嘴馋了。   可是她抬手准备拿筷子的时候,却发现茯苓这丫头只给了他们一双筷子,道:“少一双筷子,我让茯苓去拿。”   “不用了,”秋一诺道,“我没沾筷,我喂你。”   夏疏桐瞪了瞪眼,没有应答他。   “等茯苓再拿一双筷子回来,饺子都凉了。”秋一诺直接问道,“要哪种馅的?”   夏疏桐不敢说话。   秋一诺夹了一只萝卜玉米的,蘸了点醋送到她口边,像哄孩子一样“啊”了一声,夏疏桐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口,眼睛却不敢看他,这饺子做得肥满,还是挺大一个的,她吃的时候都得分两口咬,可这会儿不敢沾筷子,便将嘴巴张得大大的,可是秋一诺只送了半只饺子到她口中,让她咬半。   夏疏桐咬的时候,难免双唇沾到了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又因饺子汁流露了下来,连忙低头拿帕子擦嘴巴。   刚擦完嘴巴,一抬头便见秋一诺将她咬剩的半个饺子送入了口中,夏疏桐瞪着眼看着他。   秋一诺一脸淡定,凑了过来,在她耳旁低声道:“我们不是亲过嘴了?”   “咳咳……”夏疏桐差点被饺子呛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秋一诺连忙放下筷子,轻轻帮她顺着背。   夏疏桐又打了个激灵,一诺哥哥在摸她的背!她连忙止住了咳嗽,连连摆手,呛道:“没事,没事。”   “吃多一个饺子就没事了。”秋一诺又夹了一只芹菜猪肉馅的送到她口中。   夏疏桐忽然有些不敢拒绝他,只能顺从地张开了口,不过这次嘴巴张得很大,直接将整个饺子都咬住了,又怕自己吃相不雅,只能拿帕子掩住嘴巴吃。   秋一诺失笑,夹起了一只饺子自己吃。   秋一诺喂一只,夏疏桐就吃一只,二人你一只我一只,将两碗饺子都给吃完了。   吃完后,秋一诺掏出帕子给夏疏桐擦了擦唇边的饺子汁,又问夏疏桐,“我嘴巴有没有?”   夏疏桐仔细看了看,对着自己的唇边比划了一下,“这里,好像是醋。”   “哪里?”秋一诺将脸凑了过来,“你帮我擦一下。”他将自己为她擦过唇的的帕子递了过来。   夏疏桐有些难为情,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拿反面替他擦了擦唇边的醋汁。   谁知刚一擦完,秋一诺便凑了过来,以极快的速度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夏疏桐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秋一诺浅浅一笑,低声道:“谢谢桐桐的招待,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他将托盘放到一旁的石头上,看着她缓缓后退两步,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走了。”说完起身一跃,便跃上了屋顶,消失在了灿烂的烟花中。   夏疏桐眨了眨眼,一诺哥哥这是……在占她便宜?   “小姐小姐!”茯苓狗腿地凑了过来,“刚刚二少爷是不是亲你了?”她看到了!   “你……”被茯苓这么一拆穿,夏疏桐脸顿时热了起来,连忙跑开了。   “小姐,没关系啦!”茯苓连忙追上她,“你跟二少爷都定亲了,你们就快成亲啦!”   “胡说八道!”夏疏桐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嫁给秋墨!” 第100章   夏疏桐飞快地跑回了前院, 小姑娘们烟花爆竹已经放完了, 这会儿都回到了前厅里用糕点。   秋氏见夏疏桐没跟姐妹们回来,正欲派丫环找她, 见她正好跑回来了,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快过来吃点东西。”用过晚膳这么久了, 女儿一定饿了。   夏疏桐因为刚用过一碗饺子的缘故, 有些饱腹,并不想用糕点, 便坐到了放满板栗、核桃、杏仁等坚果的圆桌旁, 坐下后只意思下吃了几颗瓜子。   秋氏见状笑道:“少吃点瓜子, 别到时候门牙不好看了。”她吩咐丫环盛了两小碟红枣和干桂圆递给她,道,“冬日多补补血气。”   夏疏桐“嗯”了一声, 拿起一颗洗净的红枣斯文吃了起来。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了些糕点瓜果后,夏知秋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给府中的小辈们发压岁钱了。秋氏会意,让丫环去将在流音院陪史氏的夏馥安喊了过来。   夏馥安到了之后, 小辈们也就齐了, 夏知秋夫妇领头给府中的小辈们发压岁钱, 夏疏桐身为府中长女,是第一个收压岁前的, 也领头笑嘻嘻地回了好些吉祥话。   长辈们给小辈们发过喜庆的封红后, 大家也就开始守岁了。   刚开始, 大家都有说有笑的,三更一过,小辈们就都陆续开始困乏起来了,还有一些挨不住的打起了瞌睡。差不多四更的时候,夏知秋便让大家回屋睡觉了。   夏疏桐呵欠连连,回了自己的院子,盥洗过后就准备上床就寝了。   临睡前,夏疏桐让茯苓将她今晚收到的压岁钱整理一下,把她爹娘给的单独挑出来,放在她枕头底下。   “对了,还有一诺哥哥的。”夏疏桐这么一说,自己下床来,将秋一诺给的小胖鱼金元宝用一根红绳系住尾巴吊在了床头。   她躺下一看,就看到小胖鱼鼓着圆圆的嘴巴对着她,像是在同她讨吻,夏疏桐一下子就想到了秋一诺的几次亲吻,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对着这只小胖鱼了。她觉得自己晚上要是看着这只小胖鱼睡觉,极有可能会梦见一诺哥哥亲她。   夏疏桐正想起身解下来,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熟悉的敲窗声。   茯苓打开窗来,见是秋一诺,笑着对他福了个身,同夏疏桐知会了一声,便自觉退了出去,将外面的丫环们都摒退了。   秋一诺跃了进来,立在拨步床外背对着她,低声问道:“你睡了?”   “没有。”夏疏桐连忙披衣起身,趿了软底睡鞋走了出来。   她的拨步床是月洞门式的,秋一诺就轻倚在月洞门镂空的门板上背对着她,夏疏桐有些调皮地将手指伸进镂空的洞里戳了戳他的背。   秋一诺转过身子来,就见夏疏桐披散着柔软黑亮的长发,从月洞门后探出头来笑看着他。   秋一诺冲她浅浅一笑,夏疏桐下了拨步床,玩笑道:“一诺哥哥你怎么又过来了?是来我家拜年的?”   秋一诺笑,“新年礼物拆了吗?”   “没有呢,”夏疏桐道,“一诺哥哥不是说要要到今天早晨才能拆?”   “真的没拆?”秋一诺似有些怀疑。   “真的没有,”夏疏桐见他不信,连忙从床边的小柜里将他昨夜送的小木盒取了出来,展示给他看,“你看看,上面的封条都还好好的。”其实,是她忘了这回事了,一时间没想起来,若是一直记着,估计早就忍不住拆开来看了。   秋一诺点点头,“那现在可以打开了。”   “好咧!”夏疏桐有些期待地撕开了封条,将小木盒打开来,便见里面用红绸布包裹着一样东西,将柔软的红绸布掀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柄木质光滑的月梳,梳柄上,刻着两个字:吾桐。   秋一诺低低道:“这把梳子是我亲手做的,不要嫌弃。”   夏疏桐欢喜之余有些惊讶,“一诺哥哥做的?你自己打磨的?”   “嗯,用梧桐木做的。”秋一诺道,“喜欢吗?”   夏疏桐满心欢喜,将月梳轻按在自己胸前,雀跃地点了点头,“喜欢,真漂亮!”   秋一诺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在她胀鼓鼓的胸脯上,眼神有些一滞,他刚刚好像看到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时候,软了一下,觉察到自己有些想歪,秋一诺连忙收回了目光,有些庆幸她没有发现自己的遐想。   夏疏桐这会儿是散着发的,方才已经通过发了,这会儿直接拿月梳一梳直接就梳到了发尾,月梳拿在手中手感很好,梳起头来也很流畅,夏疏桐很是喜欢,笑道:“梳起来感觉很好!”   “我也试试。”秋一诺伸手过来。   夏疏桐以为他是要给自己梳,便大方地递了过去,谁知道秋一诺接过,竟是替她梳了起来。   从梳齿碰到自己发根的那一刻起,夏疏桐整个身子都跟着紧绷了起来,秋一诺一梳而下,动作如行云流水,她觉得她的长发像是也生起了知觉一般,被他用月梳梳过的发像是被他用手亲自撩拨抚摸了一遍,夏疏桐心神一颤,连忙后退了一步。   她柔软纤细的发尾从光滑的梳齿中穿过,秋一诺动作流畅地将月梳收了过来,放在自己掌中看了一眼,浅笑道:“是很好梳。”说完,便将月梳递给了她,动作优雅得如同一位翩翩君子,仿佛刚才那显然有些逾越的亲密举动不是他做出来的一般。   夏疏桐低下头来,掩住有些慌乱的神色。   秋一诺伸手,轻轻揉了揉她脑袋,低声道:“一宿没睡,困了吧?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夏疏桐低低“嗯”了一声,直到秋一诺转过身子她才敢抬头看他,秋一诺打开窗跃了出去,转过身关窗时又看了她一眼,夏疏桐心中有些紧张,只愣愣地看着他,秋一诺冲她一笑,关上了窗。   窗户阖上后,夏疏桐才回过神来,想来他也是刚从宫中出来吧。夏疏桐低头看着手中的月梳,忍不住甜甜一笑,回床睡觉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了,正月的上半月各家各户都很忙,忙着走亲访友拜年,之后还得准备过元宵佳节。   元宵这日,夏府长房和护国公府一起出来外面玩赏,秋一诺和秋墨也一起来了,一行人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秋正南没有来,听说是去太师府陪他母亲冯氏了。冯氏自从和秋君霖和离后,回到太师府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几乎都没怎么听过她的音讯。夏疏桐一家也没有和她有什么往来,不过夏疏桐是知道的,夏馥安和冯氏往来得有些勤,经常去看望冯氏,想来是想讨好冯氏吧,毕竟冯氏是秋正南的生母,以秋正南那种性子,未来的妻子一定得经了冯氏的同意才行。   秋正南和冯氏不在,夏馥安也没和他们一起出来。夏馥安听说是去参加元宵诗会去了,夏馥安来定安后,经了秋氏和护国公老夫人叶氏的牵引,她如今在贵女圈中倒也混了个风生水起,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了。   今日,前世的这“一家三口”都不在,夏疏桐自是玩得很是尽兴,身边都是她最最亲爱的亲人呀,就连舅母也是她最爱的秋墨姑姑,夏疏桐觉得人生真是非常圆满了。   一行人直逛到灯会都散了才回府,夏疏桐尽兴归来,要说此行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他们一行人碰到了秋墨姑姑的前夫文安然,还有文安然的母亲文老夫人。   文老夫人已经是老得不行了,听说比叶氏还要小上几岁,可是看起来却比叶氏老了十岁都不止。她看到如今已经贵为护国公府夫人的唐以柔,只能颤颤巍巍地同她行了礼,其实本可不必行礼的,是秋君霖施了威,连带着文安然都得一并对他们一行人一一行了礼。   文安然见到唐以柔,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几次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夏疏桐注意到,他两鬓都有了白发,显然这些日子,他也很不好过。去年唐以柔嫁给秋君霖后没多久,文府那边闹出了个笑话来,听说是安宁郡主要休夫,可这北梁哪有休夫的前例,最后二人还是和离了。安宁郡主和离后,听说气得都差点绞发当了姑子,最后还是乖乖回了她的郡主府,只是这段时日,也没脸面出来了。   文安然没了安宁郡主的扶持,又被秋君霖和秋一诺等人暗中打压,不过几个月时间,官职都降了几品,就差获罪了。这要是换了旁人,估计都没脸呆在这定安城了,也就这贪图定安城这点繁华的母子俩能厚着脸皮留下。   夏疏桐回到自己的院子沐浴后,坐在妆台前擦美容膏,看着挂在窗外的琉璃双鱼花灯笑盈盈的,这是今天晚上一诺哥哥猜灯谜为她赢来的花灯。   木棉立在她身后,替她解开发髻,准备通发,夏疏桐看了看,不见茯苓,便随口问了一句,“茯苓呢?”   木棉将夏疏桐的发髻散了开来,用五指轻轻打散,道:“刚刚有丫环来报,说二房那边二小姐出了些事,茯苓跑去打探消息去了。”   “二小姐出了事?”夏疏桐擦美容膏的手一顿,停了下来,“她不是去参加诗会去了吗?”   “是啊,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等茯苓回来才知道了。”木棉回道。 第101章   夏疏桐想了想, 道:“你派个机灵点的丫环去打听下。”   “是。”木棉退了下去。   夏疏桐坐在妆台前,拿起秋一诺送的月梳轻轻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一边细细寻思着。其实夏馥安出什么事她都不关心, 只要不牵扯到她的家人就可以了, 怕就怕她的爹娘还要为夏馥安操心, 她觉得不值得,心中也有点吃小醋。   木棉派去的丫环没多久就打听到消息回来了,对夏疏桐回禀道:“大小姐, 听说二小姐在诗会上被醉酒的襄王世子给调戏了,二小姐宁死不从, 于是跳了寻阳湖。”这诗会, 正是在寻阳湖畔边的寻阳阁里举行的。   夏疏桐一听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正值寒冬腊月,寻阳湖里的湖水也不知有多冰,以夏馥安如今的身子跳下去,只怕要凶多吉少。夏疏桐忙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后来二小姐让少护国公给救上来了!”   “秋正南?”夏疏桐拧了拧眉,这秋正南不是说回太师府了吗?怎么又跑诗会上去了?还这么凑巧地救了夏馥安?话说秋正南是文人, 他的身子也不算太健壮, 按理说当时如果还有旁人在, 应该轮不到他亲自下湖去救吧?   “少护国公将二小姐救上来后,二小姐已经昏迷过去了, 听说少护国公给二小姐……”丫环说到这比了比自己的嘴, 做了个呼气的动作。   夏疏桐瞪了瞪眼, 这落水之人衣衫尽湿,男子救女子本来就容易有些风言风语,这秋正南救上夏馥安后还给她吹气了?这不是……夏疏桐不禁有些怀疑,夏馥安的落水是不是故意的了。不过,夏馥安还不至于这么拼死一搏吧?毕竟她的身体有些纤弱,冬日落水只怕会吃不消,日后容易落下病根。   丫环继续道:“后来,少护国公被人送回护国公府了,二小姐也被人送了回来,现在还昏迷不醒着,听说一直高烧不退,护国公府还有襄王府那边都派了府医过来诊脉。”   夏疏桐听得直皱眉,这倒麻烦了,这般落水,定是要大病上一场的。   夏疏桐正想着,茯苓便跑回来了,茯苓查探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夏馥安本是约了秋正南在阁楼雅间里相会的,谁知道襄王世子却尾随了她来,其实也是夏馥安故意让那个好色又草包的襄王世子尾随的,只等着秋正南来英雄救美,谁知秋正南路上被几个朋友拦住了,又是灌酒又是作诗的,夏馥安在阁楼里让襄王世子占了好些便宜,挣扎过程中不小心掉下窗口落了水。夏馥安的丫环倒是会做,发现了之后便对外传是夏馥安宁死不屈自己跳下去的。   秋正南喝了酒过来,一听说夏馥安落水脑子一热就跳下湖去救人了,听说因为先前喝过不少酒,救了夏馥安后自己也晕了过去了,估计也得跟着夏馥安一起大病一场,真是好一对有难同当的苦命鸳鸯。   夏疏桐叹了口气,心道:这夏馥安也算是自作孽吧。还有秋正南,既然英雄救美,那就得承受好这代价。这两人大病一场再好不过了,当是惩戒。不过,这二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估计事后两人还得凑成一对。   夏疏桐想了一想,夏馥安想当正妻的话,估计有些难,毕竟二人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这一世夏馥安同护国公府众人远远没有前世那般亲密,前世叶氏和秋君霖、还有冯氏哪个不是疼她疼她得跟眼珠子似的,疼了足足十五年,她又和秋正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世夏馥安是如何都回不去前世那种千宠万疼的身份的了。   次日一早,襄王府便来人了,派了府里的管家来的。   襄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和圣上非同母所出,其生母只是一位普通的太妃,在襄王还是个皇子时他就没什么能耐,圣上看在他还算老实本分的份上,登基后封了他一个王爷,如今他在定安城中其实也没有太多权势。   秋氏见襄王府只派了个管家来,毫无诚意,有些来了脾气,直接就派人将襄王府的人撵了出去了,还让管事同襄王府前来的管家放话:他们夏府的姑娘不是想欺负就欺负的,若是襄王世子不亲自前来道歉,她就告到皇后娘娘面前去,请皇后娘娘作主!   襄王府没办法,秋氏的娘家是护国公府,护国公如今风头正盛,他们长房的未来女婿还是孤竹王,他们一个空有名号的王府哪里得罪得起。夏府二房没人,三房和四房都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是长房却不能不忽视呀,也难怪夏府几房至今还不分家,估计是三房和四房都舍不得离开这长房呢。   当天下午,襄王将襄王世子揍了一顿之后,就让襄王妃带着鼻青脸肿的襄王世子到夏府赔罪来了。   襄王府的人来的时候,茯苓又跑去了前厅偷看,回来后学给夏疏桐看,“那襄王妃也太会演戏了,还说什么王爷都气得病了,其实根本就是王爷拉不下那长老脸过来嘛!”   夏疏桐掩嘴一笑,“那他们怎么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襄王府总该给个交待的,送一些赔礼可不够。   茯苓笑道:“小姐不猜一猜?”   夏疏桐眼珠子转了一转,“是想纳二妹妹为贵妾?”发生了这样的事,襄王府定是要负上一些责任的,以夏馥安的身份自然是做不了世子妃,也只能给个贵妾当当了。   “小姐你怎么这么聪明啊!”茯苓惊讶道。   “我娘没答应?”夏疏桐又问道。   “是啊!夫人说,我们夏府嫡出的姑娘断没有沦落到给你们做妾的地步。若是我们夏府姑娘心甘情愿,这还好说,可如今心不甘情不愿,就算是做妻,我们也是不肯的。”茯苓将秋氏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像,最后笑道,“小姐你都不知道,襄王妃的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的,那个襄王世子还敢说话,说根本就没打算娶咱们二小姐做妻,还说二小姐都给秋正南亲过了,纳她做贵妾都算抬举她了。这几句把咱们老爷都给气到了,最后如果不是襄王妃劈头盖脸地训斥了襄王世子一顿,估计这襄王妃的人都要被我们给赶出去了,到时候他们灰头土脸的,多没面子啊!”   夏疏桐笑笑,好歹也是堂堂襄王妃,她爹娘就算再怎么不给面子,也不至于赶着人走。不过这夏馥安的事终是麻烦到她爹娘了,让她爹娘为她操心劳累。   最后,襄王世子只是赔了罪,襄王府还赔了一大堆礼品和补身子的药材,这事也就这么地过去了。能有什么办法?襄王府要负责任,他们夏府不愿意,可若说要把堂堂世子抓起来打一顿,这也说不过去,此事只能讨了个公道就算了。   最后襄王府的人走的时候,夏府只派了个管事去送他们。   襄王府的人走后,秋氏去静思院看望了夏馥安,夏馥安还在昏迷着,高烧不退。   史文光今儿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这会儿守在夏馥安床前,满脸担忧,秋氏还劝慰了他几句。   不一会儿,夏疏桐也过来看望夏馥安了,低声问了几句,便静静地立在床边了。   秋氏道:“桐桐,我待会儿要去你舅舅府上看望你表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夏疏桐想了想,答应了,毕竟她娘亲都叫她了,表哥出了这样的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她还是得去看望一下的。   史文光听了秋氏的话,抬起头来看她,“是救了安安的少护国公吗?”   秋氏点了点头,“是。”   史文光有些犹豫,道:“等安安醒了后,我一定带上谢礼前去探望,今日还请大夫人先帮我们转答一下谢意。”   “小舅爷不必客气,都是我娘家人。”秋氏道,“我这个做姑姑的回去看一下他就好了。”   史文光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了。   母女俩离开了静思院,回长房整理了一下仪容,秋氏便让人带上谢礼去护国公府了。虽说秋正南是自己的娘家人,可是这个侄子救了他们夏府二房的姑娘,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带上谢礼前去探望。   夏疏桐同秋氏很快就到了护国公府,她们也算是护国公府的常客了,本想直接去思贤轩看望秋正南的,谁知道管事却将她们请到了前厅。   管事低声道:“姑奶奶,对不住了,今儿个冯姑小姐过来看望少爷,现在正在少爷房里,小的得先去请示一下夫人。”   “哦,好,那我们在这儿等等。”秋氏理解道,原来是前嫂子冯氏过来了,秋氏心中忽然有些替现在的嫂子唐氏担心起来,怕她有些难处理,毕竟冯氏对她不待见的人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没有让她们等多久,唐以柔就过来了,快步迎上前来道:“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秋氏起身道,“嫂子,冯姑小姐过来看望正南了?”   “是啊,”唐以柔道,“她在正南房里呆着,我看她的意思是想在正南身边守着,你们要不就一起去看看正南?”   “大哥呢?”秋氏问道。   “他刚刚还同我一起,这会儿去书房了。”   秋氏点了点头,“那我们先去看看正南吧。” 第102章   唐以柔领着秋氏和夏疏桐到了思贤轩, 几人入了秋正南的屋子,便看到许久未见的冯氏坐在秋正南床边,背对着她们。   “冯姑小姐, ”唐以柔上前轻声道, “小姑和桐桐她们来看正南了。”   冯氏听到她们的声音, 转过了身子来。   数月未见,冯氏清瘦了不少, 衣着打扮仍是保持着太师府嫡女的清贵, 两腮打了胭脂, 看不出气色来,只看得出眼眶有些通红。她听了唐以柔的话,看向了秋氏, 有些嘲讽一笑, “小姑。”   她这言行让唐以柔和秋氏都有些尴尬, 唐以柔讪笑了一下, 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难为你了, ”冯氏拉下脸道,“我的南儿病成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唐以柔尴尬的笑凝固在脸上,只能收了笑, 默立在一旁。   秋氏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嫂子这是让冯氏压住了, 冯氏在这屋里, 仿佛她还是护国公府的女主人一般, 而嫂子只是个妾侍,想来是冯氏如今盛气凌人的模样与之前的安宁郡主有几分相似吧。   秋氏心中叹了口气,嫂子的这性子呀,虽说是随和,可也过于软乎了,秋氏上前拉开了话题,问道:“我和桐桐来看看正南,大夫怎么说?”   冯氏没有答话,冷着脸。   秋氏心中明了,看来冯氏是因着大哥同她和离一事,连带着记恨上她了,可是如果冯氏当年没有做出那种事,她和母亲又怎么会……秋氏心中有些惋惜,想当年,她们姑嫂二人关系有多好啊,谁知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又或者说,当时冯氏对她,其实也并无几分真心。   唐以柔见冯氏没说话,便答话道:“大夫们都说情形不大好,我诊了一下脉,脉象确实虚浮得紧,主要是因为正南之前喝了不少酒,酒气才刚上头他就一头栽入了冰湖中,一时间体内冷热交替,如果只是伤了身子以后倒好医治,慢慢调理就是,现在怕就怕这热会烧上脑袋。”   冯氏冷冷道:“请的不过都是一些庸医,庸医就会这么说!我已经让人入宫去请御医了,御医定是有办法医治的,不过区区风寒罢了!”   “这个……”唐以柔犹豫了一下,道,“正南这个情况,不止是风寒,情况很复杂。他这个寒症已经侵入肺腑,如今一直高烧不退,若今晚还压制不住,只怕可能会伤了神智或是记忆。”   冯氏冷笑一声,瞪了她一眼,“伤了神智?呵,我的南儿自幼聪慧,才识过人,你就非要这么诅咒他?”   唐以柔唇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低声道了一句,“你在这儿陪陪正南吧,我就不打扰了。”不论她说什么,冯氏都能挑刺,还不如不说,反正她也听不进去。   唐以柔说完,夏疏桐跟着道:“是啊,我们也不打扰了吧?”她说着看向了秋氏。   秋氏会意,道:“我先去找一下大哥吧。”   “他在书房,我带你们去吧。”唐以柔道。   几人说着,便都出去了。   她们走后,冯氏俯下-身,心疼地摸着秋正南滚烫的额头,低声道:“难怪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都病成这样了,你爹也不进宫去给你请个御医出来……”   这边,秋氏母女二人跟着唐以柔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秋君霖正和一群大夫们商量着对策,有府医建议以热退热,将秋正南抬入浴桶中以热气相熏,逼其退汗,但此举也有些风险,可能会退不了热反而灼伤五脏六腑;也有府医建议用体外降温,既以白酒擦身,但这个方法可能没那么容易见效,如果无效也有可能会加重伤寒。   听府医提议完后,秋君霖问向唐以柔,“柔儿,你意下如何?”   唐以柔仔细思虑过后,道:“我觉得以热退热风险比较大,正南的身子骨可能经受不起。”   “那是体外降温好一些?”秋君霖问道。   唐以柔拧眉,有些犹豫,“这个稍微保险一点,但是,也不一定会有成效。我觉得,用此法,最好是有天山雪莲内服相辅。”   “天山雪莲?”秋君霖想了想道,“我命人去找。”   “此药药铺不一定有卖。”唐以柔转而对夏疏桐道,“桐桐,你派人去长生药铺问问有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就请长生药铺的人帮忙找一找,看能不能想办法找到。”   “哦哦,好。”夏疏桐连忙对木棉吩咐了下去,又问道,“要不我们请陈掌柜过来看一看?请过他了吗?”   夏疏桐没想到秋正南的情况会这么严重,连这么多医术高明的府医都难以对症下药。   唐以柔回道:“早上请了,陈夫人说陈掌柜去白云山采药去了,要过两日才能回来,她已经派人去请陈掌柜回来了,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赶回来。”   “这样啊。”夏疏桐喃喃道,真是不巧,看来这秋正南是注定要受这个劫难的了。   “如果民间没有的话,宫中或者哪些富贵人家兴许可能有收藏,”唐以柔提议道,“老爷也可以派人入宫问一问,或者贴个悬赏告示。”   “好。”秋君霖同管家吩咐道,“去贴个急赏,以市价百倍收购天山雪莲。”   唐以柔连忙道:“老爷,天山雪莲有市无价,百倍的话……估计我们护国公府承受不起,十倍就差不多了。”   秋君霖不知物价,以为一朵天山雪莲也就几千两的样子,其实不止,不过哪户人家要真藏有,十倍的价格也足够诱惑他们了,百倍的话护国公府也不是给不起,可是如果给得太轻易,就有些树大招风了。   “是我欠虑了。”秋君霖对管家吩咐道,“那就按夫人说的十倍。”   “是。”管家应下后离去。   悬赏发布后没多久,便有一些人拿了天山雪莲陆续上门来了,可是唐以柔仔细查验过后,发现这些只是和天山雪莲十分酷似的其它品种的雪莲花。   府里一直没有等到真正的天生雪莲,好在傍晚的时候,宫中那边传来了消息,道是内库里存有两朵,护国公府要的话得向圣上请示,不过就算圣上同意了,按流程批示下来估计得等两三日雪莲才能到他们手中,事出紧急,秋君霖只能亲自入宫去同圣上讨要,这样才是最快的,估摸着晚上就能要到手。   不曾想,秋君霖入宫后不久,冯氏却闹了起来,因为她不同意他们的体外降温法,搬来了御医的话,道御医说此法过于温和,不一定能见效,反而会拖延最佳的救治时间,她准备给秋正南以热退热。   唐以柔因为这事和她争执不下,劝道:“正南这阵子身子不好,我怕他承受不住,反而会伤身。”   “胡说八道!”冯氏斥道,“我养了他十九年,他身子骨不知道多康健,怎么你来了几个月他就病了一场,变得身子骨不好了?是啊,我可忘了,你可是大夫!”冯氏这话意有所指。   唐以柔一听,气得脸都红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知肚明!”冯氏回道,谁知道先前正南伤风时她给开了什么药!这种内宅阴私之事,她再清楚不过了,只可惜她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一旁的秋氏连忙劝道:“大哥已经入宫去要雪莲了,就等等吧,等他回来了再做打算。”   “呵,”冯氏道,“你大哥是真心要雪莲的,这个我信。可你问问她,她是不是真心想要雪莲?今天你大哥说了要百倍悬赏雪莲,她怎么说,十倍就可以了?十倍跟百倍这能一样吗?我看她根本就不想要到这雪莲!”   “冯姑小姐!”唐以柔气得胸口微微起伏,“正南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是我一直都是把他当成亲生孩子一样对待,我怎么可能会……”   “你当成亲生孩子?”冯氏反问,“你生过孩子吗?”   唐以柔被她这话说得哑口无言,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胸口闷沉闷沉的,像堵着什么东西一样喘不过气来,试了一下深呼吸,竟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门外传来老夫人叶氏的斥责声,她刚刚在门口,便听到了冯氏堵唐以柔的那句话了。   唐以柔脸色一阵白,有些站立不稳似要摔倒,夏疏桐连忙搀扶住她,“舅母,你怎么了?”   唐以柔又连连作呕,丫环们连忙给她端了个小盂来,可是唐以柔呕了几下,也只吐出一些酸水来。   叶氏看得眼眸一动,连忙请在座的一位府医为唐以柔诊脉。   府医诊脉后,连忙拱手笑道:“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夏疏桐等人一听,皆是一脸惊喜,笑容满面,只有冯氏一脸惨白,很快,她就对府医斥道:“恭喜什么!少护国公病成这样,有什么好恭喜的?你们还不按黄御医的指示,给少护国公医治!”   “不是,”唐以柔连忙道,“这事还是……呕……还是等……”唐以柔话未说完,便又吐了起来。   “嫂子,”秋氏连忙扶唐以柔在一边的玫瑰椅坐下,“你别激动,激动了你会吐得更厉害的。”   “是啊,”夏疏桐也道,“舅母可要宝贝下肚子里的娃娃。”夏疏桐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如果不是顾及冯氏在这儿,她指不准就要仰天大笑了,真好,舅母要生娃娃了!她前生今世,身边都没有人生过娃娃呢!   “可是……”唐以柔有些担心秋正南,她怕那些府医真听从那黄御医的话对秋正南“以毒攻毒”,行医的经验让她对此有些不详的预感。   “没什么可是的,”叶氏连连拍着她的手,欣慰道,“你好好养胎,这事我来处理就是。”   “母亲……”   “菀儿,还不带你嫂子下去休息?”叶氏对秋氏道。   “是,母亲。”秋氏连忙应道,将唐以柔扶了起来。   “找个大夫瞧瞧,刚刚那般激动,可别动了胎气。”叶氏语重心长道,好不容易又有了个孙子,真是千盼万盼啊! 第103章   很快,夏疏桐便和秋氏陪唐以柔回了院子, 唐以柔自己虽然是大夫, 可碰上了自己的事, 她又是第一次有孕, 心中紧张得紧,哪里自诊得了,最后还是请府医为她诊脉, 给她开了一副安胎药。   夏疏桐留了个心眼, 嘱咐茯苓拿着药方自亲去煎药。   秋氏笑着对唐以柔道:“我在这儿先恭喜嫂子了。不过嫂子, 你也是, 这阵子估计是大意了,连自己怀了身子都没发现。”她自己就是大夫呀。   唐以柔有些窘迫,“这阵子过年, 我忙得头都晕了, 刚刚才想起来,月事都迟了半个多月了。”   秋氏道: “嫂子以后要多注意身子才是,以后这府中的中馈交还给母亲就可以了,别再操心了。”   “这怎么可以, 母亲年事已高……”   秋氏笑道:“放心吧,母亲还乐得呢, 她身子健朗得很, 你就安心养胎吧。”   夏疏桐听到这话, 忽然想起了前世外祖母中风的事情来, 微微拧了拧眉。不过, 前世外祖母中风也是几年后的事了,而且,前世因为她爹娘意外身亡的事,外祖母痛失爱女,受到了不少影响,今世她的爹娘都健在,子孙孝顺,外祖母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快活,身体看起来比前世要好多了,加上如今舅母又怀了身孕,前世中风一事,应该不会发生了。   夏疏桐扫去了脑海中这些不好的念头,笑嘻嘻道:“舅舅要是知道了这喜事,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唐以柔听了她这话,有些脸红,羞涩笑了一笑,可又想起秋正南的病来,脸上笑意消散了,对秋氏道:“小姑,这儿有桐桐陪我就可以了,你再去看看正南的情况吧?先前正南病过,他的身骨我挺清楚的,用‘以热退热’的方法确实有些风险,我就怕冯姑小姐非要和我们对着干,忽视了正南身体的承受能力。”   秋氏点了点头,道:“好吧,那我去看看。”   秋氏来到思贤轩后,却发现她母亲和冯氏起了争执,冯氏执意要给秋正南以热退热,叶氏则是要求等秋君霖回来再做决定。   叶氏是长辈,冯氏当听从才是,谁知却对叶氏发起脾气来,指责叶氏因为唐以柔怀了身子就不顾她儿子秋正南的身子了。冯氏怎么说也当过叶氏十几年的儿媳,那些年来忍耐奉承心中也积下了不少怨气,这会儿二人已没了关系,她也就不需要再对她低声下气了,她一张嘴伶俐着,说话夹枪带棒,最后将叶氏气得调头就走,连连摆手道:“我老了,管不了你们了!连自己的亲孙子都管不了了 !”   “母亲!”秋氏一来就见到叶氏这样,连忙去追她去。   秋氏这一走,冯氏便立刻吩咐府医们配合了起来,给秋正南治疗。   等秋君霖拿着天山雪莲回来的时候,秋正南已经被脱光衣裳安置在满是热草药水的浴桶中了,熏热到一半,根本不能暂停。   秋君霖听管家说完来龙去脉后,气得发了一通脾气,“真是胡闹!堂堂一个护国公府,连老夫人和夫人的话都不听了,就只知道听一个外人的话!”   冯氏听了,顶嘴道:“是啊,我现在是你们护国公府的外人了!我是外人没错,可我是南儿的亲生母亲!除了我,你们还有谁会关心南儿?”   秋君霖不想和她吵,阴沉着脸对府中管家道:“等南儿的病治好了,所有府医一律遣退,所有不听夫人和老夫人话的下人一律按不敬主母罪处置!日后若再有人敢来护国公府撒泼,护卫通通给我杖打出去!”   冯氏听得冷哼一声,反正她在他心中已是蛇蝎毒妇,她再委曲求全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同他撕破脸面!   管家连忙应是,周围的下人们听了秋君霖发落的话吓得腿都软了,要知道,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先前府里冯氏当家作主了十几年,他们也都听惯了冯氏的话。换了主母后,虽然他们也尊敬新主母,可新主母性情柔和,同冯氏一对比,他们都宁愿得罪新主母也不敢得罪冯氏,谁知道都忘了还有护国公在。   秋君霖发落完下人后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仍有些不解气,可是一想到唐氏已经怀了身子,总算消了些气,来到唐氏屋前站了一会儿,调整好情绪才轻轻地敲了敲门。   前来开门的是茯苓,秋君霖见了她有些惊讶。   茯苓笑道:“小姐说姑姑刚怀了身子,还不是很稳,让我在这儿照顾她几日。”   秋君霖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他知道,柔儿是很喜欢茯苓这丫头的,让她这个开心果在她身边陪陪她也好。   “不辛苦的!”茯苓笑嘻嘻道,退了出去,体贴地关上了门,守在门外。   屋里面,唐以柔听到二人说话的声音,已经披衣起身,秋君霖见她从屏风后走了过来,连忙快步过来搀扶住她,“下床做什么?当心着凉。”说着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拨步床里走去。   “将军!”唐以柔连忙抱住他脖子,生怕掉下来,抱稳他后一只手又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   “放心。”秋君霖安抚道,将她轻轻放上床。   “将军……”唐以柔柔柔唤了他一声。   秋君霖俯下声,以额抵着她,低低道:“怀了身子都不知道,亏你自己还是个大夫。”语音颇有责怪。   唐以柔有些内疚,小声道:“妾身知道了,妾身以后会注意的。”   秋君霖在她唇上亲啄了一下,“那你说该怎么罚你好?”   唐以柔脸上一红,道:“将军别说这个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唐以柔担忧道,“正南那边怎么样了?”   听她提起这个,秋君霖拧了拧眉,“已经在退热了,只能先看看了。”   唐以柔想了想,道:“将军还是去正南身边守着吧,仔细看看情况。大夫说我胎位不是很稳,需要静养,我就不过去了,明儿早上再去看他。”   “嗯,我知道。”秋君霖轻声道,“我先哄你睡觉,你睡着了我再去看他。”   秋正南这边,退热退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四更天的时候御医才说退了烧,府中提心吊胆了一夜的主仆总算能安心睡了。   冯氏执意要守在秋正南床边等他醒来,秋君霖不好与她同在一间屋内,便道:“那你仔细照看南儿,我先走了,明天早上我再和柔儿来看他。”   冯氏冷脸道:“还好我听了御医的话,执意给他退热,若按你们的,等你拿了雪莲回来,指不准南儿现在还烧着!”   秋君霖皱眉,以前他都没发现冯氏的性子是这么地尖酸刻薄,在那件事未发生以前,冯氏给他的印象从来都是温柔顺从的,虽然能干,却很少在他面前显现出泼辣的手段来,也不知道是她如今经了和离一事,性子大变了,还是说她本性如此。   秋君霖没有搭理她,直接回屋了。   此时天已经微光了,他沐浴过后,带着一身热气钻进了被里,唐以柔睡觉一直很轻,很快便醒了过来。   秋君霖朝她笑了一笑,低声道:“吵醒你了?”   “没有。”唐以柔从被中伸出手来,捧起他的俊脸,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满是血丝的眼,有些心疼,又摸了摸他有些扎手的胡茬,温柔地望着他。   其实这还是二人成婚后,他第一次不在她身边陪着她。她已经习惯了有他在,昨晚他不在,她都有些睡不着。   秋君霖在被中拥住了她纤细的腰身,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味道。她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让他眷念得紧。以前他总觉得自己不好女色,可是遇上她之后,他才发现了自己有多好色。   秋君霖下巴的胡茬抵得她锁骨有些发痒,唐以柔将脸低了下来,贴在他健壮的胸口上,问道:“南儿退烧了是吗?”   秋君霖低低“嗯”了一声。   “那就好。”唐以柔松了一口气,将手伸进暖暖的被窝中,拥着他,轻声道:“将军守了一夜也累了吧,快睡吧。”她也好困,她昨晚做了许多梦,虚虚浮浮的,直到现在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她才感觉踏实了下来。   秋君霖依旧低沉地“嗯”了一声,大掌却从她腰间摸索到她小腹来,轻轻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唐以柔缓缓睁开了眼,柔柔注视着他。   二人相视一笑。   半晌,唐以柔低低道:“将军,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   唐以柔默了默,喃喃道:“不知道。”   “放心,我们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很好。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会喜欢,他喜欢习文就习文,喜欢习武就习武,我们一定会教导师好他的。”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唐以柔听得低低一笑,“嗯。”她忽然觉得心安了不少,很快便闭上眼沉沉睡了。   唐以柔感觉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但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她忽然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吓得坐了起来。   “柔儿。”秋君霖连忙起身,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门外,传来思贤轩的管事着急的声音。   唐以柔一下子睡意全无,有些惊恐地看着秋君霖。   秋君霖倒是淡定许多,轻轻拥了拥她,安抚道:“没事,我去看看什么情况,你再睡一会儿,别那么快起来,免得头晕。”   “好。”唐以柔披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秋君霖起身。   秋君霖披上外袍,打开了门,便见管事一脸慌乱,秋君霖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管事急得都快哭了,“老爷,大少爷他、他不认识人了!”   秋君霖一听心便一沉,“不认识人?是何情况?”   “老爷,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管事急得在原地直打转。   秋君霖立马往思贤轩赶了过去。 第104章   次日一早, 夏疏桐还在用膳, 便听到茯苓派人捎回来的消息, 惊得筷子都快掉到了地上,瞪着眼睛问道:“烧傻了?”   “是。”丫环回禀道, “听说已经伤了神智,大夫诊治过了, 现在就如五六岁的孩童一般。冯姑小姐知道后,哭得都晕了过去。护国公大发雷霆,命人将她送回了太师府。”   夏疏桐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心中极其复杂, 她是万万没想到,前世神童一般存在的秋正南今世竟会落得这个下场, 因为一场风寒成了个傻子, 真是造化弄人。   “那我娘呢?”夏疏桐问道, 她娘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一定会很担忧吧, 还有舅舅和外祖母, 这消息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木棉道:“今天早上护国公府来了人, 应该是同大夫人说了这个消息, 大夫人一听说立刻就赶去了护国公府。”   夏疏桐心道:,这事定是不能外传的,秋正南是暂时这样, 还是以后都这样, 都不好说。现在他们没有告诉她, 她只能先装作不知道了,估计他们也不会隐瞒她很久。毕竟这事,是真的瞒不了多久。   夏疏桐不由得想到,秋正南都这样了,夏馥安会如何?如果可以,她倒宁愿烧傻的是夏馥安。   夏馥安那边的静思院一直没有传来消息,想来是她至今仍昏迷未醒。   早膳过后,夏疏桐主动去看望了夏馥安。   这两日夏馥安一直高烧未退,不过情况并没有秋正南那么严重,只是一直呓语不断。   夏疏桐在夏馥安床边的绣墩上坐了一会儿,听得夏馥安一直喊着爹和娘,似乎有些梦魇住了,她也没什么不耐,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脑海中皆是二人前世的种种。   不一会儿后,夏馥安的丫环打了一盆热水过来,给夏馥安仔细地擦了擦脸,又换了一条热巾子敷在她额上。   丫环在一旁守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夏疏桐客气道:“大小姐,二小姐自病了后一直这样,说着好些梦话,您别见怪。”   夏疏桐摇了摇头,“不会。”   “不过,小姐身子一直不见好,”丫环有些为难道,“大小姐您还是坐远些好,以免过了病气给您。”   夏疏桐听到这,心道:这夏馥安倒是养了几个忠心耿耿的丫环,连她昏迷了都这般守着她,像是生怕让她听到什么不应该听到的的东西一样。   其实丫环的话也是有点逐客的意思了,夏疏桐也没想多呆,起身准备离开了,丫环见她要走了,生怕夏疏桐觉得她盯着她,也端起了水盆,佯装先走一步。   谁知道夏疏桐才刚走出两步,便听身后的夏馥安喊出来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来,“夏逢生……”   夏树桐脚步一顿,反应过来后犹如听到晴天霹雳,震惊地转过身子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夏馥安。,夏馥安为什么会喊出海东青前世的名字来?   夏馥安低喃着,夏疏桐心跳如雷,听不清她的呓语,她屏住呼吸,朝她走了过去,轻轻落坐在她床边,凝神细听。   夏馥安惨白的面容有些扭曲,几乎是咬牙低吼道:“夏逢生,杀了她!杀了她!”   听清后,夏疏桐惊得站了起来,往后趔趄数步,唇色发白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夏馥安。   丫环也发现了这里面的情况,连忙将水盆递给屏风后面守着的小丫环,折了回去,讪道:“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夏疏桐脸色都有些白了,几乎逃一般地离开了夏馥安的屋子。   她依稀知道了些什么,前世,她的死不是意外,她也是海东青杀死的吗?那支箭,是海东青射的吗?那次动乱,也是有预谋的吗?   夏疏桐刚离开静思院,便在小路上碰到了带着新大夫来为夏馥安诊治的夏知秋。   夏知秋见她脸色奇差,关切问道:“桐桐,你怎么了?”   夏疏桐有些回过神来,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夏知秋,有些红了眼眶。   “桐桐?”夏知秋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夏疏桐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海东青身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夏知秋和海东青都有些不解。   夏疏桐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爹,我想和海师父说几句话,好吗?”   “当然可以,只是,桐桐,你真的没事吗?”夏知秋不放心问道。   “没事。”夏疏桐对他挤出一个笑来。   夏知秋多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海东青跟着夏疏桐回到她的流响院后,发现夏疏桐神色十分地凝重。   夏疏桐沉默了好久,问道:“海师父,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小姐请说。”   “如果,在那年,你被另外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救了,成了她的随从。几年后,她命令你杀了她的至亲,你会照做吗?”   海东青想了想,问道:“原因?”   “如果她没有告诉你原因,或者说,她告诉你,她的至亲会威胁到她,你有多少的可能性会帮她杀了她的至亲?”   “如果不说原因,而她执意要我杀,我会杀。如果她告诉我他们威胁到了她,那我一定会杀。”   听到海东青的回答,夏疏桐忽然觉得整个身心都冷了下来,是啊,其实她早就猜到了,当年她爹娘的事都是海东青做的,可是现在听到海东青亲口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心好冷。   这一世,她身边的人的性格都改变了许多,像她自己,还有夏馥安,她知道,这是她重生带来的改变,但还有很多人,他们的性情和前世并没有多大变化,像海东青。海东青很清楚自己会做什么。   “小姐,我会保护你。”海东青忽然道了一句。   夏疏桐苦笑了一下,沉默半响,她又忍不住问道:“你有办法,在混乱的环境中用箭射死坐在马车里面的一个人吗?射中心口的那种。”她忽然想到,海东青箭术不算佳,远不如一诺哥哥。   夏疏桐今日的问题十分莫名其妙,海东青当然不会觉得夏疏桐是要让他去杀人,不过夏疏桐问了,他还是老实回答,“没有太大把握,我箭术不是很好。”   夏疏桐低低“哦”了一声,仿佛他的回答没有给她解惑。   夏疏桐像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夏知秋看望完夏馥安回来,来她院子坐了一会儿,问了她好些话,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只问了下夏馥安的情况。   夏知秋道:“这大夫不错,给你妹妹施了几针,你妹妹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夏疏桐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夏知秋问道:“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让大夫来给你看一看?”   夏疏桐摇头,“没事的,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接下来一整日,夏疏桐都有些心不在焉。   下午的时候,秋氏回来了,也没有瞒着她秋正南的事,将秋正南的情况和她说了,边说边拭泪。   才貌双绝的侄子成了这样,怎能不叫她心疼痛惜。   夏疏桐问道:“大夫说能治好吗?”   秋氏摇头道:“几乎没什么可能了,陈掌柜也来看过了,说就算华佗再世也难以恢复如常……”说着又掉了好些泪。   “娘你别哭了,眼睛都肿成这样了。”夏疏桐安慰道,虽然她不喜欢秋正南,但是听说他变成了这样,她心中也有些惋惜,秋正南好歹是有些才气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估计对他来说还不如一死了之,起码还能保全自己的名声。   秋氏勉强收了泪,“明天我们去护国公府看看,记得好好安慰你外祖母。”发生了这样的事,最心疼的莫过于大哥和母亲了。大哥还好,正值壮年,身体还承受得住,她就担心母亲受不了这个刺激。   现在的夏疏桐和秋氏心中一样难受,不过她却不是因为秋正南,是因为夏馥安。   到了晚上,静思院那边传来消息,道是夏馥安苏醒过来了,似乎神志也不太清楚。   夏疏桐赶到后,便见屋内确实有些混乱,夏馥安抱着秋氏喊她娘,哭得肝肠寸断。   秋氏也急哭了,以为夏馥安同秋正南一样,变得只有五六岁孩童的神志。   就在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时候,夏馥安看到了夏疏桐,突然像疯了一样朝她扑过来,声嘶力竭喊道:“你个小偷!偷走我的人生!你个小偷!不要脸!”   夏疏桐唇色有些白,果然,夏馥安也……   好在夏馥安是病重之躯,嘶喊了没一会儿便晕死了过去。   秋氏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夏疏桐,“桐桐,这是什么情况?”   夏疏桐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看着秋氏红了眼眶,很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秋氏便在后院花园里找到了她。   夏疏桐闷闷不乐,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秋氏在她身旁坐下,问道:“桐桐,怎么了?”   夏疏桐不说话。   “桐桐,刚刚是不是被你妹妹的样子吓到了?”秋氏柔声哄道,“你妹妹生病了,才会那样说胡话,她可能……和你表哥一样……”   “不是,娘,”夏疏桐抬头看她,认真道,“妹妹恨我。”   “桐桐?”   “她恨我,”夏疏桐肯定道,“今天我去看她,我听到她说梦话,她说我抢走了爹和娘,我是小偷,偷走原本属于她的生活,她要找人杀了你们,还有我。杀了你们之后,再慢慢地折磨我,最后杀了我!”夏疏桐情绪激动了起来。   “桐桐,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秋氏震惊道。   “娘,这是真的!二妹妹真的这么说,她的丫环都听到了,然后我就吓跑了,我出来的时候还碰到了爹爹。二妹妹真的好可怕,她想杀我,她恨我,也恨你们,她是回来找我们报仇的!” 第105章   事到如今, 夏疏桐不得不相信, 夏馥安也重生了。重生的夏馥安,她的手段将会很可怕,她怕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她必须趁她刚重生,被仇恨冲昏头脑、口无遮拦的这个时候先下手为强。   她说的这些话, 她不求她爹娘相信,只希望她爹娘能就此留个心眼。   秋氏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今天一天之内, 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了,让她一下有些接受不来。   “桐桐, 你是不是也生病了?”秋氏手探上她额头,果然发现她额头滚烫, 立刻叫了起来,“桐桐, 你发烧了!”   秋氏先前经了秋正南和夏馥安生病的事, 一下子吓得魂都飞了,连忙将夏疏桐紧紧地抱在怀中,喊丫鬟拿来斗篷,将夏疏桐紧紧裹住送回了屋, 请了府医看过后又不放心,还连夜请了陈郁金过来。   秋氏和夏知秋二人都守在夏疏桐床前, 陈郁金把脉过后, 道:“没什么大碍, 只是普通风寒罢了,这几日仔细调养即可,不过……”   “不过什么?”秋氏忙问。   “小姐似有些受了惊吓,我另开点压惊的药膳给她服用吧。”   “受了惊吓?怎么会这样?”夏知秋听了问道,今日他在静思院门口遇到她时,确实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   夏疏桐烧得小脸通红,窝在被子里委屈巴巴地看着秋氏,秋氏神色复杂,不知该如何答复夏知秋。   夏知秋见现在不方便说话,便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等陈郁金走后哄睡了夏疏桐,才悄声问秋氏是什么情况。   秋氏将夏疏桐今天晚上跟她说的话说了,担忧道:“你说这几日究竟是什么情况?几个孩子都相继得了风寒,还这么严重,净说胡话。”   夏知秋想了想,道:“今日我在静思院门口看到桐桐的时候,她脸色确实很慌乱,有些害怕的样子,可是问她什么事,她又不肯说。这样吧,你也别想太多,等明日她醒过来,我再问问她是个什么情况。”   秋氏也只能这样了,想着这两日有空得去白马寺烧烧香。   次日,夏疏桐睡到午后才醒来,陈郁金的药十分有效,一帖药下去就药到病除,她醒来后感觉好了很多,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   秋氏今天在她床边守了一个早上,直到刚刚才和夏知秋去了护国公夫看望秋正南。   木棉等丫环伺候夏疏桐起身盥洗,就在夏疏桐用着粥点的时候,丫环忽然来禀报,道是夏馥安过来看她了。   夏疏桐听得一惊,勺子都差点掉到了地上。片刻后才恢复了正常,从容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唇,镇静道:“让她进来吧。”她迟早都该面对的,她也不需要害怕她,心虚的应当是夏馥安才对。   不一会儿,夏馥安便领着两个丫鬟进来了。   二人眼神交汇的刹那,皆是心知肚明。   夏馥安款款朝她走来,落坐下来后,笑盈盈道:“听说姐姐病了,我来看看姐姐,不过我看姐姐气色倒是不错,想来是病已经好了。”   夏疏桐浅浅一笑,“我看妹妹的病似乎也好了。”   看到夏馥安的神色,夏疏桐也猜想到了七八,夏馥安应当是知道了,她知道了自己发现她重生的事,昨日的事,夏馥安的丫环一定都告诉她了。   “托姐姐的福,”夏馥安皮笑肉不笑,意有所指道,“现在妹妹比起之前,清醒太多了。”   夏疏桐一声嗤笑,没有说话。其实是她不知道当说些什么好,有时候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沉默,倒反而有一些高深莫测的意思在里头。   夏馥安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含笑,眼神却有些阴森,她缓缓靠近夏疏桐,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这些年来一直装成一个小孩子天真无邪,姐姐可真是辛苦了。”   夏疏桐唇角一勾,道:“不辛苦,天真烂漫本来就是我的本性,我只是本色出演,哪像妹妹你,心如蛇蝎偏要装作温柔善良。”夏疏桐故意问道,“这一世,你过得好吗?”   夏馥安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咬牙冷笑道:“当年,你还真好意思,那样对付一个才六岁的我。”   “哦?我怎么对付你了?”夏疏桐虽然对她起过杀心,但自始至终,却没有做出过什么主动迫害她的事,也算问心无愧了。   “当年,端午那天,你是故意泼我的对吧?夏逢生,你救走了夏逢生,给他改名叫海东青。”夏馥安说着恨恨地盯着她,眼神可怕了起来,“你这样抢走我的东西,还要点脸吗?”。   听了她的话,夏疏桐原本还算沉静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愤怒起来,“我抢走你的东西?是谁抢谁的?是你却抢走了我的爹娘!抢走了我的外祖母!抢走了我的舅舅!抢走了我的一切!”夏疏桐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你明知道我们的身世,你却故意隐瞒。爹知道了,你就杀了爹,娘知道了,你就杀了娘。”   夏馥安没有想到夏疏桐会知道这些,被她这么一说,脸色止不住一白,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勾唇一笑,“原来你都知道了。”像是半点都不畏惧。也是,这都是前世的事了,这一世,夏疏桐哪来的证据?她确实是无须害怕的。   夏疏桐质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可怕?那个时候,我爹和我娘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是他们逼我的!”夏馥安低吼道,“我本来也不想杀他们,可是他们非要去查那所谓的真相!我告诉夏逢生了,如果爹带了龙嬷嬷回来,就让他永远都回不来……”是啊,她也真的就那么做了。她给他机会了,他选择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是抛弃了她。人也不是她杀的,是夏逢生替她做的选择。   “你好狠的心。爹那么疼你,还有娘,你连娘都下得了手……”夏疏桐忽然想到了那个梦,颤声问道,“她是因为救你才会死的吗?”   “是啊,她傻乎乎地跳下来救我……”夏馥安喃喃道,“我本来不想杀她的,可是她开始怀疑爹的死和我有关了,我也没办法……”她真的不想杀了娘。   夏疏桐半响都说不出话来,仿佛又沉浸在了前世失去爹娘的悲伤中。   “从一开始,我就回不去了。”夏馥安悲凉一笑,“你后面不也是开始报复我了吗?你抢走了我的表哥!都是那个老不死的,硬要拆散我们两个!”   夏疏桐隐约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意思来,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外祖母中风,难道……”   夏馥安笑,“你可别想那么多,罪魁祸首可不是我。我猜,今世舅舅和舅母和离,是因为舅母当年迫害林晚容一事东窗事发了吧?”   “是舅母做的?”夏疏桐惊道,“舅母害了外祖母?”   “是啊,”夏馥安笑道,“可怜的外祖母,动也不能动,话都说不了。不过有一次她可是开了口哦,只可惜当时是我在她身边。”   “你帮着冯氏害外祖母?”夏疏桐气愤道。   “是又如何?”夏馥安反问道,“我和秋表哥情投意合,可她却为了补偿你强行逼秋表哥娶你为妻!她难道不该死吗?舅母一直帮着我,我不过是回报一下她罢了。”   “你们这对婆媳真恶心。”夏疏桐咬牙道,强行按下心中的愤恨,她不能生气,一生气就等于着了夏馥安的道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生气。   夏馥安慢悠悠道:“只可惜,就算他娶了你,他的心也一直是我的,成婚四年,他可曾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夏馥安嘲笑道,“你以为秋表哥能看不上你那副小身板?”   前面的话,让夏疏桐气得忍不住想当场发作,可是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夏疏桐下意识地挺了挺胸,什么小身板?她的胸脯饱满如同水蜜桃,很明显比现在身材纤细的夏馥安大了不止一个号。   夏馥安看到夏疏桐的举动后愣了一愣,紧接着有些羞怒,当年,她的身材虽然没有夏疏桐这般丰腴,但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干瘪,谁能想到夏疏桐前世的那副小身板今世竟然能长成这样!   夏疏桐勉强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变得主动的突破口,慢条斯理道:“这一世,才是正确的,我拿回了原本属于我、你不配拥有的这一切。”   夏馥安冷嘲一笑,“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当年你嫁给秋表哥的时候,你以为你赢了吗?结果还不是独守空房四年后被休弃,那四年,你觉得好过吗?后来,你风光嫁给孤竹王的时候,我和表哥的婚宴冷冷清清,你以为你赢了是吧?熬到头了是吧?结果还不是没几个月就死了。你注定没有那个福分。”   “是你让海东青杀了我。”夏疏桐道。   夏馥安听了她这话,微有诧异,很快又笑道:“我哪有这个能耐?”她顿了顿,“怎么?你前世直到临死前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你吗?” 第106章   夏疏桐心中震惊,她的死和夏馥安无关?可是如果不是她做的, 那会是谁做的?而且, 听夏馥安的意思是,她前世之死真的不是意外, 而是人为, 夏馥安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她前世从未与人结仇,除了夏馥安,她当真想不到是谁要害她了。   夏馥安低低笑出声来,“姐姐,可要小心身边的人哦,现在对你好, 以后说不定就会杀了你哦。”   夏疏桐心中一沉,总觉得夏馥安这句话意有所指, 指向了她身边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夏馥安的话似乎有些把握,是啊, 前世她死后,夏馥安还好好的活着, 她应该知道自己死后的一些事情, 毕竟堂堂孤竹王妃当街遇刺身亡, 这事不小。   前世,在她死后夏馥安的日子应该也过得很好吧, 成为护国公夫人, 和秋正南鹣鲽情深。不过这一世, 只怕难了。   想到这, 夏疏桐也笑道:“妹妹想什么,姐姐心中也清楚。前世的靠山,今世说不定说倒就倒哦。”今世,夏馥安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前世那种稳操胜券的状态了。   夏馥安以为她是在吓唬自己,不以为意。   夏疏桐“好心”提醒道:“妹妹若还有这个精神,不如去护国公府看看你的秋表哥吧。”   夏馥安听到她这话,心中隐约生起一些不祥的预感来,只是面上不显,笑道:“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先告退了。”   夏疏桐也笑道:“姐姐身子还有些不舒服,就不送你了。”   夏馥安走后,夏疏桐收了笑,寻思着该如何是好。   现在海冬青随在她爹身边,她忽然有些不放心了,如果夏馥安去找海冬青说些什么……不过也不可能,夏馥安就算说了前世的事,也只会被人当疯子,海冬青也不会听她的。   她现在身边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茯苓又去照顾她舅母了,夏疏桐思虑再三,休息了一下,午后去了长生药铺。   茯苓是她的丫环,不可能一直跟在舅母身边,而且茯苓只是会武,医毒方面只是略懂,能帮舅母挡明的,却躲不了暗的。夏疏桐准备给舅母另请女医贴身照顾,再提醒舅舅给舅母身边安排几个会武的丫环,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她斟酌再三,决定请陈郁金的夫人桃之帮忙,陈夫人细心体贴,其温柔的性格也与舅母很合得来。   夏疏桐到了长生药铺后,直接开门见山,将来意表明了。陈夫人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不知道如何报答夏疏桐,反而一家子一直受她恩惠,如今好不容易有个需要她的机会,她自是求之不得的。   其实夏疏桐会请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陈夫人的长子和次子已无需她照顾,他们最小的女儿长恩已经五岁了,前不久她听他们说已经准备给小长恩启蒙了,请了西席后陈夫人的时间就更宽裕了。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陈夫人值得她信任。   二人谈好后,夏疏桐还准备下午去护国公府,就没有多待了,走的时候,正好碰到陈长生回来,却是鼻青脸肿的。   夏疏桐见了陈长生这模样,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   陈长生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见了夏疏桐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挡住脸,含糊回了一句,“桐桐姐姐,没什么,就是打了一架。”   陈夫人忧心忡忡道:“你怎么又和他们打架了?娘不是和你说了,别招惹他们……”   “我没招惹他们,是陈多德他们先动手打我的!”陈长生有些生气道,还欲说些什么,可是见夏疏桐在场,又住了口,径直入屋了,像是有些委屈。   陈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夏疏桐道:“让您见笑了。”   “没什么,”夏疏桐关心问道,“长生这是在书院里和人打架了?”她看陈长生还穿着书院的儒服,如今年假刚过,这才刚上学没几日,怎么就和人打架了,看他模样像是积怨已久。   “是啊,书院里有些学生就是这样,也没什么大事。”陈夫人简单道了一句,像是不欲多言。   夏疏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长生所在的那间书院,在定安城还是数一数二的,寻常人还不一定进得了,怎么就会被人给欺负了?堂堂长生药铺的少当家,谁会无端端地欺负到他头上来?那些皇亲贵胄都是入的国子监呀,也不会去民办的书院里上学。   夏疏桐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觉得刚刚长生提起的那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加上刚刚二人欲言又止的神色,她恍然问道,“刚刚长生说的那个陈多德,可是陈郁宝的长子?”   陈夫人见她猜到了,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正是。”   陈郁金本是陈氏药行的嫡长子,其母早逝,其父续弦后,继母朱氏生下一子,便是这陈郁宝。陈郁金年轻时受朱氏迫害,遭宗族除名,宗族另立陈郁宝为嫡长子,数年前继承了家业。长生药铺近些年在定安城内打响名号后,陈氏药行的人开始注意到了陈郁金,之前也有派人来药铺找过不少麻烦,陈郁金不缺钱,花钱消灾,使了银子一一摆平了,还以牙还牙了几招,陈氏药行的人吃过几次大亏,知如今的陈郁金没那么好对付,总算是消停了。   只是这几年长生药铺越做越大,陈氏药行的人又坐不住了,还想请官府来施压,好在长生药铺背后有夏疏桐这个小东家,官府的人看在护国公府的份上,不敢动长生药铺。   这些本是父辈之间的争斗,可是谁知道孩子们长大后到了同一所书院,就跟着斗了起来。   夏疏桐拧了拧眉,“长生性子老实,这不被人欺负了?我们该想想办法才是。”这些年来,她也是将长生当弟弟看待的。   “您不必担心,这几日我已经在同夫君商量了,准备给他配个会武的书童在身边照顾一下,应当无事。”   “如此可行?”夏疏桐有些迟疑问道,“要不同夫子们说一声?”只是,跟夫子们说这些有用吗?   “已经同夫子们说过了,可是他们人多,使的计谋也多,长生经常吃哑巴亏。夫子们觉得不过是孩子间的打闹,要真处置也是处置不了。不过小姐请放心,夫君那边已经有对策了,他准备笼断陈氏药行那边的药材来源,到时说不定那边的人还要倒过来求着我们。”   夏疏桐点了点头,道:“若是准备周全,也就不必顾念什么了。”他们不仁,就不能怪陈郁金不义了。   “夫君也是这么说的,当年他们已经将夫君除族,夫君也就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如此甚好。”夏疏桐见陈郁金已有对策,便没再多操心,坐上府里的马车往护国公府去了。她还有大把事要操心呢,此事她相信陈郁金能处理好。   夏疏桐前脚刚走,秋一诺后脚便骑着马来到了长生药铺找夏疏桐。   今日他要当值,早上收到消息说夏疏桐得了风寒,他便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去了夏府看她,可一到夏府,便听说她来长生药铺了,这才刚赶来,又十分不巧,碰到她离去了。秋一诺看了看时辰,时间上来不及了,他还要赶回去操练士兵,便放弃了去护国公府看她,准备等到下午散值后再去看她。   夏疏桐这边,到了护国公府后先去看望了唐以柔,她刚到唐以柔的院子,茯苓就冲上来小声道:“小姐,你知道吗?冯姑小姐她疯了!”   “什么?”夏疏桐吃了一惊。   “她疯了!一直要来看二少爷,护国公不给她进府,她的人就跟护国公府的侍卫打了起来,后面是冯太师来了,命人将她带了回去,你都不知道,她就像个疯婆子一样,衣裳头发都是乱的!”   夏疏桐白了她一眼,原来是这种“疯”,她怎么觉得心中有些失望呢?夏疏桐正色道:“疯不疯别乱说,这话是你能胡说的?”   茯苓吐了吐舌头,“冯姑小姐就是个疯女人嘛!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她居然说是秋墨姑姑肚子里的孩子克傻了二少爷!就她那疯婆子的模样,不是疯了是什么?说她是泼妇还不止呢!”   夏疏桐听得直拧眉,冯氏骂的这话要是让舅母听到了,只怕舅母心中会不好受,她问道:“冯太师也来了?舅舅让他进来了?”   “是啊,冯太师看过二少爷了。”冯太师是秋正南的外祖父,在朝中还颇有权势,秋君霖是没有理由拒绝让他看望自己的外孙的。   “那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啊,”茯苓想了想,“我看他好像也没有怪护国公的意思,只说自己教女不严之类的,还算有点良心!”   “这不是叫有良心,这叫正常反应。这事本来就不能怪舅舅、也不能怪护国公府任何一个人,就是他女儿的问题啊!如果不是冯氏固执己见,非要和我们对着干,她儿子也不会烧傻了!”夏疏桐愤愤不平道,有这样一个娘,秋正南也算是倒了大霉! 第107章   茯苓正想附和几句, 却听到身后传来秋氏略有着急的声音, “桐桐,你怎么过来了?”   秋氏在里面听说夏疏桐过来了, 连忙赶了出来, 将她拉入屋里, 责怪道:“你病才刚好,怎么就出来吹风了, 等下又着凉了怎么办?还穿的这么少!”秋氏心疼地拢了拢夏疏桐的衣领。   “娘, 我没事。”夏疏桐到了屋里, 见夏知秋不在,问道, “我爹呢?“   “你爹和你舅舅在思贤轩看你表哥,你表哥现在他……”秋氏说到这就头痛, 以前南儿五六岁的时候可懂事了,也没试过像现在这般闹腾,这哪里是五六岁,分明就是两三岁的稚儿!可是这会儿她当着唐以柔的面,实在不便多说。   唐以柔这会儿正躺在铺了软垫的贵妃榻上静养着, 夏疏桐上前去, 同唐以柔行了礼,问候了几句, 唐以柔愁容满面, 她心中自责得很, 如果当初她能坚持一下, 正南也就不会……看着原本优秀聪颖的继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她心中难受得紧,这一整天都吃不下东西,孕吐加重了不少。   夏疏桐正安抚着她,外面传来些许声响,是秋君霖过来看唐以柔了。秋君霖这些年来还没试过这般颓丧过,引以为傲的长子竟因他的疏忽成了这副模样,他岂能不心痛!   夏疏桐问了一句秋正南的情况,秋君霖不欲多说,只道:“你表哥现在就像个孩子一样,你还是过阵子再去看他吧,等他情况好些……再说吧。”   夏疏桐抿了抿唇,安慰道:“舅舅不用担心,表哥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再寻一些能医来看看就是。”   秋君霖自己心中早有底数,只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唐以柔问道:“母亲如何了?”说着起身欲下榻。   “没事,安安在陪着她,南儿那边也有舅兄陪着,我先来看看你。”秋君霖扶她回榻上坐好,“你别想太多,此事与你无关,是我的疏忽,你好好养胎,这才是最重要的。”   唐以柔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叫她如何能安心养胎。   秋君霖在她榻边坐下,劝慰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接受。就算南儿一辈子都好不了,我们也可以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的余生,我这个当爹的会负责。”秋君霖轻轻握着唐以柔的手,双目注视着她,低声道,“可是,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和母亲。柔儿,你要相信我,只要有我在,一切都不是问题,知道吗?”   唐以柔抬眸看他,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认真道:“我知道了,是我的不是,让将军担心了,我一定会好好养胎的,不让你和母亲担心。”   “就是,”秋氏道,“嫂子你若能给大哥添个一儿半女,母亲也会很高兴的,就不会因南儿的事那么伤心了。”   唐以柔点点头,“让你们担心了,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又对秋君霖道,“这段时日,我会和母亲互相扶持,你抽多点时间陪陪正南。”   秋君霖紧了紧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夏疏桐见时机差不多了,道:“桐桐觉得,舅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照顾好腹中的娃娃,往后衣食方面都要注意些。”夏疏桐顿了顿,继续道,“舅母虽然是女医,但毕竟怀了身子,凡事不能亲力亲为,我觉得还是请个女医贴身来照顾的好。”   秋君霖点了点头,“是要请,也得请几个奶娘先来照顾着。”   秋氏道:“奶娘倒不用请得那么早,不过女医倒是可以请着,调理下膳食,这事我来办就可以。”   “桐桐这边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舅舅、舅母和母亲意下如何?”   “谁?”秋氏问道。   “长生药铺的陈夫人。”夏疏桐道,“我看先前舅母在长生药铺的时候,同陈夫人也算谈得来,而且陈夫人经营药铺,在陈掌柜身边耳濡目染的,对医药方面也熟知,还有,她儿女双全,三个儿女都是她自己带大的,经验也足,桐桐觉得是很不错的。”   秋氏听得点了点头。   唐以柔犹豫了下,道:“可是陈夫人也有自己的孩子有照顾,长恩不是才五岁吗?”   “她长子和次子年纪都大了,在书院里上学,长恩现在也准备请西席了,她时间上还是挺宽裕的。我同她商量了一下,她白日过来,晚间再回去,这样。”   “若是陈夫人方便的话,我觉得倒可行,”秋氏道,“白日里还可以陪嫂子说说话。”   秋君霖问道:“夫人觉得意下如何?”   唐以柔想了想,道:“长生药铺在城中也有些分量,要她一个掌柜夫人来陪我,只怕有些麻烦她。”   “不麻烦的!”夏疏桐忙道,“我和陈夫人关系好,这是请她帮的忙,不算利益关系的!”   “那就这样了。”秋君霖凑过来,在唐以柔耳旁郑重道,“你还是护国公夫人。一品诰命。除了宫中的人,谁都越不过你。我给得了你这个权势。”   唐以柔低下头,轻声道:“妾身明白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秋君霖在这里呆了没一会儿,便准备去看望母亲叶氏了,夏疏桐提出要跟着一起去,秋氏则留了下来陪唐以柔说说话。   路上,夏疏桐几次欲言又止。   秋君霖虽然有些心事,可还是发现了她的异常,问道:“怎么了?桐桐有话要说?”   夏疏桐咬了咬唇,道:“舅舅,你知道今天冯姑小姐在府外骂舅母的话吗?”   秋君霖拧了拧眉,“她说什么了?”他知道冯氏今天在府外撒泼了,命护卫赶走了她,但冯氏说了什么,底下的人却没细禀。   “她说舅母怀的孩子克了秋表哥,所以秋表哥才会……这样。”   秋君霖脸色一沉,“胡说八道!”   “我觉得冯姑小姐她……”夏疏桐想了想,道,“我觉得冯姑小姐她……现在表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怕她会迁怒到舅母或者舅母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做出什么坏事来。”   秋君霖脚步一顿,道:“我知道了,我会派人保护好你舅母。”秋君霖多看了夏疏桐一眼,“多亏你提醒了我。”以冯氏这人的心思,极有可能会做出恶毒的事情来。他这几日为南儿的事忧心,竟给忘了这情况。   “嗯,那就好。”夏疏桐又似随口道了一句,“不过我觉得府里很多人,可能以前都是冯姑小姐的人呢,不然他们怎么都不听舅母的话,要听冯姑小姐的。”   秋君霖点了点头,面不改色道:“我会尽快把府里的人都换掉,只留下亲信。”   夏疏桐心中窃喜,看来舅舅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夏疏桐随在秋君霖身后,去了叶氏的清心院。   叶氏这会儿正躺在榻上,头戴着一条绛紫色绣五福捧寿抹额,手拿帕子在抹着眼泪。夏馥安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也哭红了眼眶。   夏疏桐看到夏馥安这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前世夏馥安和秋正南可是十分恩爱,如今夏馥安发现秋正南变成了这副模样,想来心中也不好受吧。只是,也不知她的难过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论如何,今世她想要借着嫁给秋正南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不可能了。也不知道秋正南傻了之后,夏馥安还会像前世一样喜欢他吗?   夏疏桐心中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可是在看到外祖母也掉泪之后,忽然觉得有些不痛快了,她身边的亲人都在因为秋正南的事难过呢,如果可以,她也希望秋正南能好起来,最好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换个性子,只可惜,这个希望渺茫到不可能。   夏疏桐跟着红了眼,她也难过,却不是为秋正南,因为她亲人们难过而难过,她上前去,不留痕迹地挤开了夏馥安,落坐在叶氏躺着的榻边上,抓着叶氏的手真心实意地安抚着。   夏馥安借着低头拭泪的时候狠狠瞪了夏疏桐一眼,夏疏桐看在眼中,白了一眼回去。   叶氏哭着对对夏馥安道:“你还是别去看了,看了只会……只会心酸,南儿变成这样,我这个做祖母的心中不好受啊!”叶氏抓着帕子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心口。   夏疏桐连忙拦住她的手,劝道:“外祖母,你放心吧,我和妹妹不去看,舅舅已经说了,等表哥过阵子好些了之后,我们再去看他。”夏馥安这么想去看秋正南,她偏偏不成全她,拖着她不让她去看,就让她这么心心念念着。   夏馥安只能顺着夏疏桐的话道:“外祖母,您别哭了,是安安的不是,过阵子等表哥好了我们再去看就是了。”   二人在清心院陪了叶氏一个下午,叶氏也就将她们都留了下来陪她用晚膳。   传膳的时候,听下人回禀说秋一诺过来了,现在正在思贤轩看望秋正南。   叶氏对秋氏道:“这样,去请王爷一道来用膳吧,叫你大哥和知秋一起过来吃。”   秋氏吩咐了下去。   夏疏桐看向了夏馥安,她感觉夏馥安在听到秋一诺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 第108章   秋一诺到了之后, 同叶氏行了一个晚辈礼,叶氏回了一礼。秋氏等人也同秋一诺行礼, 秋一诺客气虚扶一把, “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后,秋一诺来到夏疏桐身边, 低声问道:“听说你昨夜得了风寒?好了吗?”   夏疏桐抬眸看他,不知为何,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夏馥安的话,心中生起了一二异样, 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浅浅一笑道:“没事,我已经好了。”   秋一诺略一颔首,能出门,说明也不是什么大风寒, 又道:“刚好的话要注意下, 别吹了风, 以后不要这么快出府。”   “嗯, 我就是过来看看表哥。”夏疏桐小声问道,“你刚刚去看秋表哥了, 他怎么样了?”   夏馥安耳朵尖,听到这话, 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来, 准备细听。   秋一诺正想答话, 夏疏桐轻拉了他一下, 道:“我们去外面说吧。”   食厅里菜还没上齐,秋君霖和夏知秋二人也还没到,夏疏桐便拉着秋一诺先出去外面了。   一出院子,秋一诺便伸手轻轻探了探夏疏桐的额头。   夏疏桐略有回避。   秋一诺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以为她有些害羞,便收回了手,道:“好端端怎么会得了风寒?”   “唔……没什么的,就是着了凉。”夏疏桐问道,“秋表哥如何了?”   秋一诺拧了拧眉,“不怎么认识人了,像个孩子一样,有些闹。”他记得秋正南小时候都没这么调皮过,还是挺早熟懂事的,现在就是一个彻底胡闹的孩子。   “大夫说能治吗?”   秋一诺摇头,“难,几乎没什么可能。”   夏疏桐抿了抿唇,这个消息,似乎不太好,她不想她在乎的人为秋正南伤心难过。   秋一诺看着她这模样,以为她在为秋正南难过惋惜,心中有一些吃味,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沉默不语。   二人呆了一会儿,秋君霖和夏知秋便过来了,二人跟着入了屋,一起用晚膳。   匆匆用过膳后,秋君霖等人又去看望了秋正南,只留下夏疏桐和夏馥安姐妹俩。   夏疏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瞥了夏馥安一眼,她能感觉到夏馥安很想去看秋正南,夏馥安越着急,她就越不急。   夏馥安像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她坐了过来,轻声道:“我的好姐姐,你可能帮帮我?”   夏疏桐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难以置信,“我能帮你什么?”   “我想看一下秋表哥。”   “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知道,你今生已对秋表哥没了感情,但我不同,前生今世,我们都是相爱的。”   夏疏桐冷笑一声。   “你只要帮我,让我去见一见秋表哥,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条件?”   “是啊,”夏馥安循循善诱道,“姐姐就不想知道,前世是谁杀了你吗?”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夏疏桐不急不慢道,“反正这一世,旁人是轻易动不了我的。”   “可是……我觉得姐姐很危险,因为姐姐离前世杀了你的那个人很近,以后还会更近。”夏馥安话中有话。   夏疏桐心中一沉,面上不显,直接挑明,冷笑道:“难道你想说,前世杀了我的凶手,是一诺哥哥?”   夏疏桐盯着夏馥安,却见夏馥安瞳孔一缩,紧接着道:“难道姐姐不想知道,前世孤竹王是为什么杀了你?”   夏疏桐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唇线微抿,冷然道:“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不相信。”她不相信一诺哥哥会杀她。   “姐姐你不知道吧?前世你死后,不到一个月,他就娶了盘罗公主。你还记得盘罗公主吧?她前世可是一直非孤竹王不嫁的。”夏馥安凑了过来,一字一句道,“他杀了你,就是为了娶盘罗公主。”   夏疏桐面容还算镇静,脸色却有些发白,很快又坚决道:“以前他都不肯娶盘罗公主,后面自然也不会娶她,你不用在这里胡说八道。”   夏馥安摇头叹息,“姐姐,我话已至此,你不信就算了。这是举国皆知的事,孤竹王在你死后不到一个月就风光大娶盘罗公主!只可惜,姐姐也找不到第三个重活一世的人来问问了。”   夏疏桐冷冷地看着她,“我不相信,我想这就是你的目的吧?离间我和一诺哥哥?” 她一声冷笑,站了起来,“你就继续胡说八道吧,你的忙,姐姐帮不了了。”   夏疏桐说完转身欲走,夏馥安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我猜测,应当是与那个位置有关。当年孤竹王可没有收复北狄,能与北狄的盘罗国联姻,可是大有好处呀。”   夏疏桐脚步一顿,没有说话,径直走了。   她走后不久,夏馥安勾唇一笑。   夏疏桐的心有些乱,她不是相信一诺哥哥会杀她,而是她死后,一诺哥哥就娶了盘罗公主吗?盘罗公主生得很美,她也见过。一诺哥哥会喜欢她吗?前世,其实前世她也不了解秋一诺,秋一诺有可能会杀她吗?像他那么冷情的一个人……说实话,她不确定。   今世的他定然是不会伤害她的,可是前世呢?夏疏桐忽然想到前世射入她胸口的那支箭,一诺哥哥箭术是很精准的……夏疏桐脸色惨白,不敢再往下想了。   夏疏桐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被人轻拉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怔怔看着他。   秋一诺轻声道:“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夏疏桐忽然伸手抱住了他,脸贴在他胸前,什么话也不说。   秋一诺微讶,轻拥住她,柔声问道:“桐桐怎么了?”   “一诺哥哥,你不会杀我的是吗?”夏疏桐忽然道。   秋一诺拧眉,“说什么胡话?”他松开她,轻抬起她下巴注视着她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   夏疏桐摇了摇头,低下头来,双手垂在两侧,低低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杀我了。”可是前世呢?前世他为什么要娶她?夏疏桐不知道了。   “桐桐,”秋一诺拥住她,渐渐收紧,在她耳旁低身道,“你比我生命还重要,我不可能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明白的。”夏疏桐拥住他,“是我想太多了。”   “有什么事不要藏在心里,你说出来,我会帮你解决。”秋一诺郑重道。   夏疏桐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天色也不早了,秋氏等人也在护国公府呆了一天了,很快便辞别了叶氏等人回府去了。   夏疏桐回府后不久,秋一诺也暗中到了夏府,到了夏府竹林里,和一个不显眼的扫地丫环密谈了起来。   秋一诺喃喃道:“夏逢生?你是说夏馥安睡梦中在喊这个名字?”   “是这个音没错,”扫地丫环低声道,“大小姐听到后神色很不对劲,然后就跑了。二小姐醒来后性情也变得有些奇怪……”扫地丫环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   秋一诺听后,沉吟片刻道:“以后,每隔一日便同我禀报一次,若有异常,即时禀报。”   “是。”   扫地丫环离开后,秋一诺一人静静在竹林中驻立了一会儿,施起轻功往夏疏桐的流响院去了。   夏疏桐自回来后便一直心烦气躁,这会儿正在自己院中射箭发泄着情绪。   忽然,她感觉墙头上冒出一个黑影来,几乎是下意识就把箭对准那个黑影给射了过去,箭射出的那一瞬,她才看清那个熟悉的身影,吓得惊叫出声。   秋一诺侧手一闪,迅速伸出手来将箭给接住了,拿着箭便从墙头跃了下来。   夏疏桐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去,“一诺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秋一诺将箭递给她。   他张开手的时候,夏疏桐见他掌心有些发红,连忙抓住他的手,道:“擦伤了,得涂点药才行。”又抱怨道,“你躲开不就好了,干嘛要接着。”   秋一诺清浅一笑,没有答话。他也不知道,反正下意识就去接了,倒没想到她箭的力度会变得这么大,看来这丫头有些心烦。   夏疏桐将他拉入屋内,给他洗净手后,又帮他涂了些清凉膏,轻轻地吹了吹,“疼不疼?”   “不疼。”秋一诺道,不过是让箭身摩擦了一下,哪有她疼。前世的时候,那支箭是直入她心口的。   他掀开车帘的时候,就看到她闭着眼睛,歪着脑袋倚在车壁上,微微皱着眉,如果不是她胸前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他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只是睡得不□□稳。   有很多很多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裳,她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胸前的箭,胸口溢出来的血甚至将她鹅黄色的衣袖都给染红了……   那个时候的她还很瘦小,就这么被钉在了车壁上,那个画面他现在回想起来,心还是好疼。 第109章   “桐桐, ”秋一诺忽然开口,“我很爱你。”   夏疏桐一怔,看着他。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秋一诺低低道, “可是那个时候我很自卑, 我怕你会和其他人一样不喜欢我, 害怕我,所以我只能偷偷地喜欢你。那个时候,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去掉脸上的印记, 以自己的真面目向你求亲,然后八抬大轿,娶你入门。”   夏疏桐眨了眨眼,她凝神片刻, 忽然有些想明白了, “所以, 你在你的脸没有恢复之前,就算你成了大将军, 甚至是成了王爷, 你都不会来和我求亲是吗?”   “是, 我怕你害怕我的脸。”没有人知道, 他曾经为他的脸多么自卑过。   “那如果, 在你的脸还没恢复之前, 我已经先嫁给别人了呢?”   “那我就等你。等你一个人了, 我再来娶你。”   夏疏桐忽然听得鼻子一酸, 前世不就是这样吗?可是,前世他喜欢她怎么也不说一声呢?娶了她还整天闷不吭声的,谁知道他娶她是要干嘛?谁知道他会因为喜欢她才娶她?   夏疏桐埋怨他的同时又心疼他,她紧紧地抱住了他,带着些哭腔道:“一诺哥哥,我真讨厌你!”她捶打着他的背,她讨厌前世的他不说话,讨厌前世的他对她那么凶。   “讨厌吗?”秋一诺皱了皱眉。   “讨厌!”夏疏桐哭着道,却抱得更紧了。   “那你……又抱着我?”秋一诺觉得,桐桐是不是把喜欢和讨厌两个词给搞混了?“你是喜欢我吗?”他这般问道。   “喜欢,”夏疏桐小小声道,“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   秋一诺舒心一笑。   夏疏桐吸了吸鼻子,眼珠子直转,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会儿后,她道:“一诺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这个夏馥安真坏,居然挖了个这么大的陷阱给她。   “不叫帮忙,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秋一诺郑重道。   夏疏桐心中觉得有些甜,她正了正脸色,道:“我觉得我二妹妹自从这次生病醒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夏疏桐将之前同秋氏等人说的话告诉了秋一诺,最后道,“我总觉得我这二妹妹性情没那么简单,心思也有些复杂,毕竟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我现在就怕她记恨着我们长房,这次回来是想图谋我们长房的财产,还想报复我们。”   “她心思确实是很深沉。”秋一诺道,“这样,我安排几个人给你,盯着她那边,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些。”   夏疏桐点了点头。   “海冬青和茯苓二人是信得过的,你要尽快把他们二人调回你身边。”秋一诺道,“秋墨姑姑那边,护国公自有安排。”   夏疏桐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海师父这人怎么样?”   “他是个忠主之人,可以放心用。”   夏疏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可是,我如果把海师父调回来了,我爹那边……”   “我会给你安排人。”秋一诺道,“你明天午后在长生药铺等我,我给人你。”   夏疏桐点点头,其实她在长生药铺那边也有不少人,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一诺哥哥的人会比她的人厉害许多。   次日,夏疏桐如约到来,一入长生药铺,便见庭院里站着八个人,男女老少皆有。令她惊讶的是,这八个人中居然有四个人都是她前世认识的熟面孔,他们都是她当初被送到庄子后,曾经给过她许多帮助、令她感恩至今的人。   有她的邻居乔大叔和乔大婶,还有村口草屋住着的孤女丫丫姐,最让她震惊的一个熟面孔是翁老爷子,也就是那个脾气古怪、治好了她的脸,后面又因爱吃她做的菜与她成了忘年之交的老大夫。   这一世,她曾经派人回过庄子找他们,可是都没他们的踪迹,夏疏桐还以为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如今经过秋一诺再见到他们,夏疏桐隐隐觉得这不是凑巧。   果然,秋一诺道:“这些都是我的亲随,跟在我身边多年,是值得信任之人。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隐姓埋名,各有身份,在暗中帮我做了不少事,身世都很清白,你可以想办法把他们安排进府上。”   秋一诺给夏疏桐一一介绍着他们,夏疏桐似有些走神,好像都没听进去。   “桐桐?”秋一诺唤了她一声。   夏疏桐有些回过神来,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了。”   果然,前世她在庄子里相安无事五年,又或者好几次化险为夷,都是因为他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她吗?可是,他打完仗回来后为什么不立刻来娶她?   夏疏桐忽然想了起来,是啊,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和秋正南订亲了。那个时候,她因为能嫁给秋正南都开心得找不着北了,哪里注意过他?想来是他见过自己那副恨嫁的模样,于是选择了成全她吧。   想到这,夏疏桐心中愈发愧疚了起来,就在昨天,她居然还在怀疑前世是他杀了她?其实,前世的他明明对自己很好啊,只是他不擅言辞,一直不曾说出来过,她又过于惧怕,才会造成那样的误会。   “你安排一下他们的去处吧。”秋一诺道。   “好。”夏疏桐回过神来,想了想,“乔叔可以当车夫,乔婶入东厨,丫丫姐去静思院当个洒扫丫环……”夏疏桐一一给他们安排好了去处,又同他们介绍了下府里的情况。   介绍好后,众人下去休息。   秋一诺对夏疏桐道:“下午你带桃之夫人去换茯苓回来,让茯苓随在你身边,别让她轻易离开你。”   “我明白的。”夏疏桐低声道,她左右看了看,见院中无人,主动拉起了秋一诺的手,小声道,“一诺哥哥,你对我真好。”   秋一诺有些受宠若惊,早知道他应该把老乔他们早点叫出来才是,秋一诺凑过来,低声道:“那可有什么奖励?”   夏疏桐脸上一热,见左右没人,拉他到了角落里,踮起脚尖亲了他脸颊一口。   “啊!桐桐姐姐亲亲王爷了!”二楼窗口,忽然有声稚嫩的童音叫了起来,在空旷的庭院中尤其响亮,是陈长恩的声音,桃之夫人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将她从窗台下抱回屋去。   夏疏桐吓了一大跳,看着窗台上的人影顿时涨红了脸,掩耳盗铃地躲到了树后面,秋一诺却是笑得合不拢嘴,夏疏桐又羞又恼,重重踩了一下他的脚,背过身去,耳朵都红透了。   接下来好一会儿,夏疏桐尴尬得都不敢露面,后面还是陈郁金回来了,不知道情况,才将夏疏桐请了出来。   陈长恩在楼上让奶娘带着,没有下楼来,夏疏桐同桃之夫人商量好后,便准备带她去护国公府了,秋一诺也回军营当值去了。   在去护国公府的马车上,夏疏桐问了下陈氏药行那边的情况,桃之夫人浅笑道:“夫君已经让人着手去办了,派人笼断了他们的药材进货,估计他们那边撑不了多久,不出半个月,就会来找夫君和谈了。”   “那就好,”夏疏桐道,“反正我们也不缺银子,就跟他们耗着,也不用留情,最好让他们以后在定安再无立足之地,不然只怕他们会卷土重来。”   “夫君也是这个意思。”桃之夫人道。   二人到了护国公府后,看望了叶氏,又去了唐以柔那儿,秋君霖的速度很快,唐以柔院子里的人几乎都换掉了大半,桃之夫人留下后,夏疏桐便将茯苓带了回来。   回府的路上,茯苓将这两日探来的秋正南的情况说了,秋正南现在已经如同幼儿,茯苓悄声道:“我昨晚去看的时候,见到大少爷在……”茯苓说着有些脸红,“看到他在玩……嘘嘘的地方……”   夏疏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也红透了脸,“同我说这个做什么!”真是污了她的耳朵。   “当然还有后续了,”茯苓道,“然后,有个丫环进来‘勾引’他……”   “什么?”夏疏桐惊讶极了,“那……他和丫环?”   “成啦!”茯苓直言道。   “什么?那、那屋里没有其他守夜的人啦?”   “有啊!”茯苓道,“那丫环似乎是秋正南身边的大丫环,她娘还是秋正南的奶娘呢,当时她娘就守在外面替她把风!”   夏疏桐半晌说不出话来,茯苓说的这个丫环她也知道,叫南琉,前世也曾爬过一次醉酒后的秋正南的床,只是那个时候秋正南心心念念着假死的夏馥安,只将这丫环给遣走了。   “那后来呢?”   “他们快事成的时候我就通知管家来抓奸啦!”茯苓道,“然后就被发现啦!”   “再然后?”   “然后护国公很生气,对了,这个奶娘还是冯姑小姐的人呢,护国公命人给那丫环灌了避子汤,杖责了好些板子,然后将他们一家子全发卖了。”   夏疏桐听得直摇头,这奶娘一家也好大的胆子,秋正南都傻了居然还在打他的主意,也没有半点嫌弃。   “等等!”夏疏桐忽然反应了过来,“你一直看着?” 第110章   “是啊!”茯苓脱口道, 说完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讪讪道,“其实也没什么看点……”   夏疏桐重重弹了一下她额头,“你可是姑娘家啊!未出阁的啊!怎么能看那些污你的眼睛呢!”   “没关系啦!小姐!”茯苓捂着被她弹得发疼的额头, “当时我也很莫名其妙啊, 然后看着看着就完事了, 我才反应过来。”茯苓一脸无奈,当时她真的是后知后觉啊!不知不觉就看完了一出活春宫, 她能说秋正南太快了吗?   夏疏桐抚额, 那画面她都不敢想像。   另一边,夏馥安得知了护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气得差点将妆台上的胭脂都扫了下来。   她咬牙道:“南琉是吧?将她买下来,跟她娘, 还有两个妹妹一起, 送到最下作的窑子去。”不是爱爬床么?前世是这样, 今世还是这样,果然, 人的本性最是难移!   丫环应下后, 又禀报道:“那周家的后人我们已经找到了, 现在在盘龙一带, 离定安有两日车程。”   听到这, 夏馥安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她点了点头, “准备笔墨, 我修书一封,你们派人秘密送给周家当家的。”   “是。”丫环应道。   夏馥安写好密信后,让丫环带走,开始细思起别的事情来。   接下来几日,夏馥安每天都去护国公府陪叶氏说话,夏疏桐也会过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陪在唐以柔身边。   不出三日,便听说叶氏带着夏馥安去看望秋正南了。果然,夏疏桐没有猜错,夏馥安是通过她外祖母去见的秋正南。夏馥安在看过秋正南后,又暗中约见了冯氏,将秋正南的情况同冯氏说了,后面,夏馥安便常常在护国公府和冯氏之间往来。   这日,夏疏桐和茯苓听完丫环们的禀报后,茯苓快嘴道:“小姐,看这情况,夏馥安是要和冯氏结盟了。我估计,哪天冯氏就要易了容随夏馥安进府看望那秋正南呢!”   “那就随她呗。”夏疏桐道,反正夏馥安只要不动到她外祖母和舅舅舅母,怎么折腾秋正南和冯氏她都无所谓。不过她倒想看看,这一世,夏馥安能和秋正南折腾出个什么结局来,秋正南都傻了,夏馥安还会嫁给他吗?如果会,是因为真爱,还是因为她在图什么?   “她要是敢带,我一定要拆穿她!”茯苓道。   “没必要。”夏疏桐道,“她带冯氏入府,也是成全冯氏,毕竟秋正南是她亲儿,这事就算被人抓到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到时冯氏和夏馥安二人哭诉一番,也没什么衰乱。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好呢?”茯苓挠头道。   “我们要找到她做的坏事才行。”夏疏桐道,以夏馥安的性子,尽早都会做些坏事的,她要拆穿她的真面目,让爹娘还有外祖母他们远离她。   “坏事的话,”前来禀话的丫环想了想,道,“奴婢这儿有一件,但目前还没有确认。”   “是什么?”茯苓忙问。   “奴婢前阵子在齐大夫身上发现了一剂药丸,后面让人查验了配方,发现此丸名唤长生丸,重病之人服用后病情会变得十分缓和,可以延长寿命,不会立即死去,但是弊端是服用过后人就会变得不能言语,也不能动作,奴婢看这症状与二夫人身上的十分相似。”   “也就是说,”茯苓道,“夏馥安让齐大夫准备了长生丸给二夫人吃,以此吊住二夫人的命?”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丫环道,“齐大夫为人谨慎,只怕不容易松口,我们还需一些时日查证此事。”   “可是,夏馥安吊着二夫人的命做什么?”茯苓道,“二夫人这样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死了之呢!”别说夏馥安是舍不得二夫人死,她可不信。   夏疏桐没有直接回答她,只对丫环道:“你再去查实一下。或者,你将这事小心透露给史文光知晓,让他去查证。”   史文光已经在定安城呆了几个月了,虽然一直在忙生意,但每隔三五日就会来探望一次史氏,也算是姐弟情深。   “奴婢知道了。”丫环领命后退下。   丫环退下后,夏疏桐才对茯苓道:“我猜想,夏馥安是不想让二婶那么快死,免得耽误了她的亲事。”   “亲事?对哦!”茯苓数着手指道,“夏馥安今年都十六了,还没定亲,要是二夫人一死,她就得守孝三年,到时她都十九岁了!”十九岁的大姑娘,有得耽搁了,到时说亲都不好说,所以她不能让史氏死,便这样吊着她的命。   “这夏馥安真是好狠的心!”茯苓有些不平道,“就算她从小没在二夫人身边长大,可二夫人好歹都是她亲娘,没有养恩也有生恩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二夫人!”   夏疏桐拧眉,她觉得,夏馥安好像很恨史氏,因为某种不知情的原因。   “小姐,你说不会真像我们之前猜的那样,二小姐是二夫人和人私通生下来的吧?二小姐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然后就怨恨二夫人,所以才会骂她恶心?”如此说来,夏馥安的亲生父亲应该是个身份不太好的人。   “可是,我们之前不是派人查过了?”夏疏桐道,她们之前派人查过,史氏未出阁前在江南一直洁身自好,或者可以说是十分清高,看不上旁的人,反倒喜欢上了有些柔弱,但身上满是添喜郎气的夏知冬。   “那会不会是……”茯苓想了又想,忽然惊讶道,“会不会是,二夫人是被迫的?也就是被……那个了?然后生下了夏馥安?”   夏疏桐一听,脑海中像是有什么闪过,奸生子?她突然就回想起了当年她二叔遇害的事情来。当时,二叔陪史氏回江南奔丧,路上偶遇山贼,一车人都死了,只有史氏和龙嬷嬷活了下来。龙嬷嬷当时说是去解手,逃过一劫,而史氏是因为被她二叔藏在了马车长椅下,才逃过了。   夏疏桐想到这里就卡住了,想不下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当年的知情人龙嬷嬷已经死了,史氏也说不了话,那当年的山贼呢?就一直抓不到吗?   不,前世的时候,护国公府的人曾经查出过一些事情来,只是没有让她这个做晚辈的知晓而已。也就是说,这件事要真去查,还是查得出来的。   夏疏桐决心查一下当年的事,她将这事交给了秋一诺给她的人去查。   很快,便到了初一,这阵子护国公府发生了太多的事,叶氏和秋氏老早就想着去白马寺烧烧香,祈一下福。   今日适逢初一,唐以柔的胎象也渐渐稳了下来,众女眷们便约好了一起去上香。   今日白马寺里人很多,护国公府和夏府的女眷们都来了,由护国公府的侍卫们一路护着入了大雄宝殿。   叶氏虔诚地祈福,希望唐氏这胎能顺顺利利,给秋君霖生个大胖小子,也希望长孙秋正南能快些好起来。   夏馥安一如往常般陪在叶氏身边,将自己这几日抄出来的厚厚的经书供在佛前。夏馥安觉得,秋氏已经在下意识地提防着自己了,想来是因为夏疏桐在她面前说了她许多坏话,既然如此,她也就集中讨好叶氏了,反正她现在是无论如何都抵不过夏疏桐说话的分量的。而叶氏这人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安稳日子过多了,有些糊涂,不如秋氏般清明,正好可以让她好好利用。让到叶氏全然信任自己的时候,夏疏桐她们再在她面前说她什么坏话,她估计也听不太进去了。   夏疏桐在一旁看着二人,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二人是亲祖孙呢,她心中确实在想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提醒下外祖母小心夏馥安才是,只是这事由她去说不好,要让她娘去说才合适。   夏疏桐正寻思着,听到唐以柔和桃之夫人在说话。   唐以柔问道:“陈夫人,我看你这两日似有些心事,可是药铺里有什么事?”她前两日依稀听到桃之夫人在和随身丫环说着药铺的事情,似有些愁眉苦脸。   桃之夫人摇头,笑了笑,道:“没什么事,药铺的事,夫君会解决的。”   “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我帮你参详一下。”唐以柔轻声道,“也是因了我你才不能在药铺里帮忙,我怕影响了你们药铺的事。”   “药铺里怎么了吗?”夏疏桐凑过来问道。   “没事的,小姐不用担心。”桃之夫人故作轻松道。   “是陈氏药行那边的事吗?”夏疏桐想了想,桃之夫人之前说的是不出半个月这事就能解决了,现在正好半个月了,便问道,“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   桃之夫人皱了皱眉,“之前是这样的,但前五六日前开始,那边好像来了个财主,供了他们许多药材,他们的药材源源不断,夫君这边的举动对他们已经没有影响了,而且他们似乎还有心和我们竞争,药价一降再降。”他们也不是降不起,只是这样很容易引起药价的混乱。   “这样……”夏疏桐问道,“陈掌柜那边有查到他们背后是什么人吗?”   “已经派人去查了,估计这两天就能有消息回来。”   夏疏桐点点头,“这样,我这几日抽空去药铺看看,问下陈掌柜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倒要看看,谁敢跟他们长生药铺作对。定安城中谁人不知,她是长生药铺的小东家,她的背后是夏府,夏府背后还有护国公府,现在还多了一个,孤竹王府。 第111章   女眷们上过香后, 休息了一会儿便到午时了, 叶氏让大家伙如往常般到五观堂里用斋饭。   大家都是用的白马寺里的斋饭,只有唐以柔用了自己从府里带来的五谷斋饭, 因为白马寺的早午膳常常有居士来帮忙做饭, 后厨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提防一下无可厚非, 这也是桃之夫人给她开的药膳。   众人正用着午膳, 忽然坐在护国公府附近一位大人身边的侍卫叫了起来,喊道:“汤里有毒!”   话落音, 便有化身为香客的刺客们拨剑朝这位大人刺杀了过去,一时间,五观堂里乱做一团,各府的护卫们都护送着自家主人离去,护国公府也不例外。   还因着和这大人离得近,他们有些仓促,好在护国公府的护卫们也算训练有素,将女眷们围了起来, 准备撤离。   孰料刺客却朝他们这边跑了过去, 一下子, 腾出不少护卫来与刺客对战,所幸唐以柔身边还有两个会武的丫环,一直护着她。   慌乱中, 桃之夫人摔了一跤, 还被人踩到了, 夏疏桐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桃之夫人爬起来连忙对夏疏桐道:“快去照顾夫人,别让她受惊!”   唐以柔怀胎未满三月,这胎象才刚稳住,受了惊吓可不行。   “好,我知道了!”夏疏桐连忙带着茯苓赶上去,围护住唐以柔。   他们还在往外撤着,可是那刺客像是追着她们似的,唐以柔跑不动了,喘气捂着小腹道:“我肚子有些疼,不能再跑了!”   “那就找处地方停下来!慢点撤啊!”夏疏桐喊道。   于是,他们也就这样停了下来,护国公府这边也只剩下几个护卫了,因为她们和叶氏等人走散了,护卫也分成了几拨。   茯苓和海冬青二人就解决了那几个刺客,刺客们被抓到,直接就自尽了。   夏疏桐连忙抱着唐以柔,宽慰道:“舅母你别着急啊!小心肚子里的娃娃!”   唐以柔惊魂未定,连连道:“我明白的,我明白的……”脸色却有些白了。   大半的刺客都被抓到了,也留了活口,还有一些逃走了。   发生了这样的刺杀,秋一诺和秋墨很快就赶了过来,秋墨是负责城西这片的治安的,直接受命于秋一诺,秋一诺负责的则是整个定安城的平定,此事深究起来,也算是这二人失职。   二人到了之后,确认她们无碍之后,便去抓捕逃走的刺客了。   秋君霖也赶了过来,好在唐以柔只是受了些惊吓,腹中胎儿还算稳妥,也算是有惊无险。   就在这个时候,叶氏身边的丫环匆匆来报,连道不好了,将众人吓了一跳。   “母亲怎么了?”秋君霖忙道。   “老爷!”丫环匆匆行了个礼,“老夫人没什么事,是夏二小姐出事了!”   原来,夏馥安跑的时候拉着叶氏一起跑,叶氏年纪大了,跑的时候摔了一跤,慌乱中也没爬起来,夏馥安为了护住叶氏,手臂上挨了刺客一刀,流了许多血,都昏迷过去了。   “请大夫了吗?”秋君霖问道。   “桃之夫人在给夏二小姐包扎了!”丫环道,“老夫人受了惊吓,老爷您还是快点过去吧!”   秋君霖连忙赶了过去,嘱咐夏疏桐带着唐以柔慢些过去。   夏疏桐和唐以柔等人赶到后,夏馥安已经包扎好伤口,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没有苏醒过来,脸色也有些苍白。   叶氏坐在一旁直抹泪,秋君霖则立在她身侧宽慰着。   叶氏一见唐以柔,连忙止了哭,站起来拉着她问道:“你没事吧?有什么什么不舒服?快点坐下。”   “母亲,”唐以柔连忙道,“我没事,您没事吧?听说你摔了?摔到哪儿了?”   “我没事,就是膝盖跟手肘有点伤,刚刚陈夫人已经给我上过药了。”叶氏泣道,“就是安安,流了好多血,衣衫都浸透了,这姑娘家家的,就这么护我一个老婆子!”   “母亲,您没事就好。”秋君霖道,“好在安安只是手臂上有伤,并无大碍。”对秋君霖来说,他常年征战,对这些伤口早已见怪不怪。   “你说将来要是留疤怎么办?”叶氏道,“安安还没许婆家呢!”   “不会留的,”唐以柔道,“到时我们给安安找最好的药。”   夏疏桐盯着夏馥安,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她坐在夏馥安榻边,轻轻拉起她的手,趁人不注意,摸出自己腕上的暗器雪银针,在她掌心的穴位扎了一下。她扎的这个穴位,如果是真的昏迷了过去是没知觉的,可如果是装睡的话……   果然,她看到夏馥安眼皮跳了一下,夏疏桐连忙叫道:“啊,二妹妹醒了!”   众人都看了过来,茯苓也叫道:“是啊,二小姐终于醒了!刚刚我都看见她眨眼睛了!”   夏馥安心中气得直咬牙,茯苓这丫头哪只眼睛看到她眨眼了?可是这么多人盯着她的眼睛,她也扛不住,只能缓缓睁开了眼,一看到叶氏,便急道:“外祖母,您没事吧?”   “好孩子,我当然没事!”叶氏道,“伤口可还疼?”   夏馥安仿佛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似的,吓了一跳,很快红了眼眶,摇头道:“不疼的。”   “傻孩子,都疼成这样了还说不疼!”叶氏心疼道,“你怎么就这么护我呢!”   “安安……也不知道,”夏馥安小声道,“当时就怕外祖母受伤,没想那么多。”   “你这孩子……”叶氏连连拿着帕子擦泪。   “外祖母,您刚刚不是摔了一下?可有摔到哪儿?”夏馥安关切问道,“都是安安不好,拉着您跑,害您摔跤了。”   “不关你的事啊,你这孩子,这么危险都顾着我,我看是多亏了你,不然那刺客的刀说不定都砍到我身上来了!”   夏馥安和叶氏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这二人才是亲祖孙似的,夏疏桐听得有些不舒服,她怎么觉得,这夏馥安像是什么阴谋得逞了似的?难道……夏馥安这是苦肉计,想要博取她外祖母的信任?   来白马寺上香的女眷们常年安逸,哪里见过这种血腥混乱的场面,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惊魂未定,好一会儿后才在城中巡城兵的护送下各自回了府。   因着今日香客众多,巡城兵有些不够,秋君霖便自己护送府上的女眷回府了,也分派了一些护卫护送妹妹府上的女眷回府。叶氏不放心,执意要将夏馥安留在护国公府养伤,亲自照看,夏馥安也就随着他们去了护国公府。   秋一诺和秋墨这二人倒是有得忙了,他们还在排查着白马寺内的刺客,茯苓抽空和秋墨探了点消息,东拼西凑的,回到夏府后心中也有了个大概。   今天也算是折腾了小半日,茯苓等回到府安顿好后,才对夏疏桐禀道:“先前那个被刺杀的大人是文尚书,他是二皇子的人,前不久才弹劾了大皇子不知勤俭,如今就被刺杀了。我看那刺客刺杀他是假,只是拿着他做噱头,实际是想要对付秋墨姑姑才是。”   “我也这么觉得,”夏疏桐道,“我感觉那刺客像是追着舅母的,一点都不像是慌不择路。而且他们也不用刺杀舅母,舅母现在怀胎不满三个月,要是跑得急摔了一跤,或是受了什么惊吓,腹中的孩儿就会很容易出事。”   “所以,那刺客是冯氏派来的?”   夏疏桐点点头,“很有可能。还有,夏馥安可能也参与其中了,你没听到吗?那个时候,夏馥安是拉着我外祖母跑的,如果她们和舅母跑散了,府里的侍卫也会分散去保护她们,这样就给刺客们制造了机会。夏馥安还使了苦肉计,让我外祖母感恩她,觉得是她救了她。”   “好一个一箭双雕!”茯苓道,“我看夏馥安跟冯氏这阵子两人聚到了一块,都是商量着这些阴谋诡计呢!”   “好像又不止这么简单!”夏疏桐托腮想了想,“要不,我们叫海师父进来商量一下?”   既然一诺哥哥说海师父可以信任,那她愿意试试去信任他。她从前,确实一直对他心有忌讳,不曾全然信任过他。   “好啊!”茯苓爽快道,她倒是没有发现过夏疏桐对海冬青的排斥,只是一直以为小姐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才与海冬青有些疏离。   很快,茯苓便将海冬青叫了起来,夏疏桐将自己的推测说了,问道:“你今日与刺客交了手,可对他们的武功来路有些眉目?”   “这些刺客训练有素,绝对不是普通人,可能还与宫中的人相关。”海冬青想了想,道,“今日之事,对王爷和秋墨将军也有些影响,若让有心人利用一番,只怕影响颇大。”   海冬青提到的这个,倒是夏疏桐和茯苓二人都没想到的,确实,城西是秋墨负责,秋墨又隶属秋一诺,如果有人故意弹劾的话,圣上可能会降罪下来。 第112章   “那怎么办?”事关秋一诺, 夏疏桐有些紧张了。   “只能先静观其变。”海冬青道。   夏疏桐点了点头, 一诺哥哥是圣上刚认回的亲儿,应当不会有什么惩处, 顶多就是军职撤掉或是降一二级罢了, 秋墨那边,只希望不会有皮肉之苦吧, 降就降了, 反正看家伙这家伙也不是很在意职位高低的。   夏疏桐有些不安,入夜的时候, 秋一诺暗暗过来了,已经换下了一身常服。   夏疏桐问起了今日的刺杀之事,秋一诺道:“刺客我们已经审问过,不肯开口,各种迹象表明他们是前来刺杀文尚书的。”而且,证据表明是大皇子派来的人,似乎是意在报复他前阵子的弹劾,但大皇子又怎么会这么傻, 在这风口时候动手, 二皇子也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手陷害, 此举,倒像是第三者动的手,意在让大皇子和二皇子互相猜疑, 坐收渔翁之利。   接下来, 只怕证据要指向他来了。   夏疏桐道:“我看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来刺杀舅母的, 你都不知道,当时那些刺客分明就是追着舅母,当时的情形我都吓坏了,别说舅母不懂武功,又怀了身子。”   “你放心,秋墨姑姑先前在边城呆过几年,再可怕的情形她都看到过。”秋一诺低声问,“桐桐吓到了?”   “我……还好吧,”夏疏桐道,“有茯苓保护我呢,还有海师父,而且,我自己也会一点武功,倒不是很怕。可是当时人很多,推来推去的,特别怕被踩到,陈夫人就被踩到了,手都肿了。”   “只要有茯苓和海冬青在,你就不用害怕。”秋一诺道,“他们两个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有能力保护你,更别提两人同在了。如果你还害怕,以后就随在我身边,我也会保护好你。”   夏疏桐眨了眨眼,怎么说着说着……又到他们两人身上的事情来了?   秋一诺忽然低下头来,在她鼓鼓的脸庞上了亲了一口,一本正经道:“压压惊。”   夏疏桐觉得又羞又好笑,不过看在没人看见的份上,只瞪了他一眼。   “桐桐,”秋一诺正色道,“这阵子,你乖乖待嫁,没事少出府。如果出府,一定要让海冬青和茯苓二人随行,身边多带些人,不要让他们两个离开你的身边。”   夏疏桐想了想,问道:“为什么?我最近有危险?”   秋一诺默了默,“嗯,可能会,因为我的缘故。”   “你的缘故?”   “我身份的缘故。”秋一诺望着她的眼睛,“因为你是我的软肋。”   他又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情话来,夏疏桐慌忙低垂下眼来,小声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夏疏桐几日都没出府,先前还想着去长生药铺问问陈郁金陈氏药行的事,也不能亲自去了,便派了茯苓去问话。   茯苓回来后,道陈郁金说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这两日他会上府来汇报。   果然,两日后,陈郁金便上门来了。   夏疏桐先问了下桃之夫人的事,陈郁金是很宠爱他的夫人的,先前在白马寺,桃之夫人因为她们受累遭了踩,受了伤。   陈郁金道:“没什么大碍,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外伤罢了。”   夏疏桐点了点头,“初一那日我也受了些惊吓,大夫让我静养一阵子,我就一直没出门。过两日我就会去我舅舅家了,到时也去看看桃之夫人。”现在桃之白日还是在护国公府,只有晚上才会回陈府。   陈郁金道:“劳您惦记了。”   夏疏桐怕陈郁金心疼妻子,便道:“让桃之夫人去照顾我舅母,也实为无奈之举,如果陈掌柜有信得过的女医人选,也可以让桃之夫人回府照顾长恩。”   “不必,什么照顾不照顾,之之说她在那边护国公府的人都将她当上宾招待,没有半点受累,平日只是陪护国公夫人说说话,她还不想回府,乐得清闲。”陈郁金道,“其实我们也知道小姐的意思,小姐想让我们药铺和护国公府多些牵连,这样也能让陈氏药行有所忌讳。”   夏疏桐抿嘴一笑,“陈掌柜是聪慧之人,不点也通。”   二人喝了口茶后,陈郁金提起了陈氏药行的事,“我们派人查了,资助陈氏药行的人姓周,叫周万英,住在盘龙一带,也是不久前才到的定安,一来就找上了陈郁宝,说要与他们合资。”   “周万英?”夏疏桐忽然觉得这名字似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是的,我们安排在陈氏药行里的线人说,是陈郁宝主动找上他们的,陈郁宝那边好像也是受人之托。”陈郁金皱眉道,“不过,他背后的人我们就查不到了,陈郁宝那边也不知道是何人,我派人查过,盘龙那边很是干净,我倒有些怀疑是定安城里面的人指使他们来的,不过也没什么眉目。”   “周万英!”夏疏桐忽然想了起来。   “小姐听说过此人?”陈郁金问道。   夏疏桐点了点头,周氏后人!就是当年她让陈郁金买下的那座有娃娃鱼的凶宅下面秘室的主人的后人。   夏疏桐一时间犹如醍醐灌顶,她知道了,是夏馥安动的手脚。   夏馥安一定是发现了今世茶馆里没有讲关于周氏后人寻宝的故事,于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要查也很简单,只要查谁是那座宅子的主人,当年便是陈郁金买了那座宅子,而陈郁金和她的关系,一点也不难猜。   夏疏桐有些心虚,难道夏馥安是告诉周氏后人她霸了他们的宝贝?不过当时她还留下了全部的官银给他们啊,夏馥安知道这点吗?   夏疏桐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对陈郁金道:“这样,你先回去吧,先按兵不动,不和他们斗,我这边会尽快想办法让周万英撤资。”   陈郁金走后,夏疏桐即刻叫来了海冬青,当年密室一事,海冬青也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当初密室里那些宝贝就是海冬青一个人辛辛苦苦去搬移到安全地方的。   海冬青深入周家,经过三日时间,终于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果真是定安城里有一个神秘人暗中联系他们,道当年他们老祖宗曾给他们留下一室的宝贝,金银财宝无数,却让一个人给贪了。   夏馥安知道当年夏疏桐不过六岁,指认夏疏桐他们定是不会相信的,于是便将那贪了他们宝贝的人指认成陈郁金。   周氏后人一查,当年陈郁金确实是买下了那座宅子,还曾经有过几笔数目颇大、却又弄不清来源的银子,正是有了这些银子,长生药铺方才能顺利地开张,还做得这般大,在定安城里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   那神秘人给了周氏他们一大笔银子,让他们去找陈郁金讨要宝贝,不过却不能直要,表明要搞垮长生药铺才行,到时那个神秘人会出手帮他们,他的要求是到时找回那些宝贝,他要和他们平分。   那神秘人出手大方,经过商议,周氏后人决定按这神秘人的指示,与陈氏药行合作打击长生药铺了。   夏疏桐若有所思,看来夏馥安是不知道她当时为了少些麻烦,将所有的官银都留了下来,周氏后人也贪掉了所有官银的事情。夏疏桐考虑了半天后,也派海冬青去给周氏后人传了一封密信,密信上只有一句话——   当年那么多官银还不够用?   周万英收到这一封信,惊出一身冷汗。果然,当时答应了那神秘人,还是他们侥幸了。   北梁有法,若发掘出无主的财物,财需上交一半给朝廷,余下可归发掘人所有;物的话,则归朝廷所有。   违者上缴所有财物,另罚所贪三倍财物,并奴役三年。   他们当时贪掉的那些官银,已经花了大半,罚是罚不起的,而且他们贪的是官银,私铸金银,是全家流放之罪!这两条罪,他们没一条承受得起。   当天,周万英就撤了资,只是还没有离开定安城,似有些不甘心。   夏疏桐也觉得有些不放心,也是,换了她,自家祖先留下的宝贝让人贪了,虽然自家那个祖先也是贪污得来的,可是那贪了他们家宝贝的人还敢来威胁她,她也会不甘心的。   其实说来,她自己也违了北梁律法,她没有私铸金银,却是贪了不少财物,如果要她上缴所有财物,再罚三倍,那就算搭上他们整个夏府,还有护国公府都得赔个倾家荡产啊!她贪的那些物里面可是有许多无价之宝!最最重要的是,奴役三年!   夏疏桐想想忽然觉得有些后怕了起来,万一要是周家后人咽不下这口气,情愿全家遭流放,也要扳倒她怎么办?   夏疏桐不放心,让海冬青去查查周万里是不是上有老下有下,下有多少小的。海冬青查了一下,周氏一家有七十八口人,幼年者三十二人。   夏疏桐勉强放了点心,可是又提心吊胆了起来,万一周万里不明着来,暗着来怎么办?比如先解决掉自己的那些官银,抹掉痕迹,再去同官府告发她? 第113章   夏疏桐这边还在忐忑着, 陈氏药行那边没了周氏后人的资助,已经撑不下去了, 族长甚至亲自来找了陈郁金让他手下留情, 后面, 就连陈郁金的亲父也求了过来。可是,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陈郁金又岂会饶过他们。陈郁金也不为所动,从那人默认族人将他除族的那一刻起, 他就与他再无瓜葛了。   偌大的陈氏药行资金周转不过来, 药材也日渐售空,只能关门大吉, 在这关键时刻,陈氏药行又被知情人爆出前阵子他们许多药材以次充好,耽误了病人的病情, 后面还被病人的亲属告到了官府, 这事闹得很大,陈氏药行那边赔了许多银子不说,口碑也彻底坏透了,日后想要东山再起, 只怕难了。   陈氏药行之事自此告一段落, 与此同时, 夏疏桐也听说周氏后人那边也灰溜溜地跑回盘龙一带了。   夏疏桐有些不解, 问了下海冬青, 才知道是秋一诺出了手。其实陈氏药行之所以倒得那么快并就此一蹶不振,主要还是因为秋一诺出手疏通了官府这一块。对于长生药铺和陈氏商行的事,秋一诺也是有些知情的,他发现这几日夏疏桐一直派人盯着周万英那边,查了一下便知道当年陈郁金私吞宝藏一事了。   陈郁金的事就是长生药铺的事,长生药铺的事就是夏疏桐的事,至于夏疏桐的事,自然就是他的事了,他亲自去找了周氏后人,亮明身份,周氏后人一见是王爷私吞的,这王爷私吞了自己老子的东西,哪有他们说话的份?这不就灰溜溜地跑了。   夏疏桐松了一口气,寻思着什么时候和秋一诺道下谢。   这段时日以来,她只陪秋氏去了护国公府一趟,也就是去看望一下受伤的夏馥安。到了今日,夏馥安的伤也好了大半了,秋氏说要接夏馥安回府,让她一起去。   夏疏桐无所谓,想着去看看外祖母和舅母,便答应了同去,听着秋一诺的话,让海冬青和茯苓二人随行,还带了许多亲信。   夏疏桐到了之后,看过了夏馥安后也没有多待,直接去看望她的舅母唐以柔了。   现在夏馥安和外祖母的关系很是亲密,她先前让母亲跟外祖母提一下要小心夏馥安,可是那个时候夏馥安恰好救了外祖母,母亲不便直说,等过了一阵时日再提,夏馥安和外祖母关系更加亲密,外祖母便有些听不进去了。   到了唐以柔的院子后坐没一会儿,茯苓便神秘兮兮来禀,“小姐,你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夏疏桐看了她一眼,“别卖关子,有事就说。”   “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要将夏馥安嫁给大少爷!”茯苓夸张道。   夏疏桐听了,倒不是很惊讶,夏馥安一直讨好她外祖母的时候她便猜到了七八,看来这一世夏馥安不管秋正南傻没傻,还是想嫁给他呀。不说真心还是假意,夏馥安此举,确实很讨好舅舅一家,秋正南傻了,舅舅和外祖母等人以后定是会多加照顾他的,自然也包括他的妻子。   “我母亲怎么说?”夏疏桐问道。   “我看大夫人那边好像不是很同意,但是又不敢直说。”   “那我舅舅呢?他知道这事吗?”   “老夫人说护国公那边没什么意见,老夫人还说二小姐之前和大少爷就是情投意合,念在二小姐如此痴心一片,应当成全。”   “那我娘不是很难做?”夏疏桐道,“等一下我再问问我舅舅。”   夏疏桐想了想,就夏馥安嫁给秋正南一事,如果先前秋正南还好好的,夏馥安自是配不起他,可现在秋正南都这样了,也不是说娶不到妻子,凭他的身份,他还是可以娶到一个贤惠的妻子的,只是可能没那么门当户对就是了,夏馥安正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夏疏桐在唐以柔这儿坐了一会儿后,便去书房找秋君霖去了。   到了书房,正好看到秋一诺和秋墨二人出来,夏疏桐有些欢喜,她觉得自己有好些日子没见着秋一诺了。   “你怎么啦?”茯苓见秋墨不像往常般嬉皮笑脸的,便问道,“被降职了不开心?”   之前因着白马寺刺杀一案,秋墨被降了一职,还罚了半年俸禄,秋一诺则相安无事,果然,皇帝也是偏心的。   茯苓才刚说着,秋墨便笑嘻嘻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夏疏桐上前道:“一诺哥哥,你也在这儿啊。”   秋一诺冲她一笑,“嗯,过来找护国公有些事。”   “哦……对了,之前,”夏疏桐小声道,“就周万英那事,谢谢你。”   秋一诺笑笑,“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夏疏桐点点头,便见秋君霖走了出来,夏疏桐忙迎上前去,对秋君霖福了福身,“舅舅。”   “怎么过来了?”秋君霖问道,“有事。”   “唔,有点事,想和舅舅商量一下?”夏疏桐歪头道,“舅舅现在有空?”   秋君霖点了点头。   秋一诺道:“我和秋墨还有事,就先走了。”   秋一诺和秋墨二人走后,夏疏桐和茯苓随秋君霖入了书房,海冬青守在书房外。   “舅舅,”夏疏桐直接开门见山,“我听说,外祖母想把安安嫁给表哥?”   秋君霖微微皱眉,“你外祖母确实是这个意思。”   “那舅舅你呢?”   “我……”秋君霖想了想,道,“你也知道,如今你表哥这样子,想找个合适的姑娘不容易。我也问过安安,安安对南儿倒是痴心一片,我让她慎重考虑了,可是我看她态度十分坚决,她说,此生非南儿不嫁。”   “可是舅舅……”夏疏桐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安安……没那么简单。她对表哥或许有些感情,但我觉得她此举,可能还有其它目的。”   “目的?”秋君霖皱眉道,“我们不过一个护国公府,南儿都这样了……她是个聪明人,可以给自己更好的选择。”   “舅舅,我实话跟你说吧,安安这个人很不简单,她做过很多坏事,坏到你难以想像,可是我都没有证据,这才是真正的坏人,做坏事不留痕迹。”   “比如?”   夏疏桐有些为难,她总不能拿前世的事来说吧,她便又将之前对秋氏和夏知秋说的那套说辞拿了出来,说夏馥安对当年身世一事怀恨在心。   “这个……”秋君霖似有些迟疑。   “舅舅,我求求你相信我吧。”夏疏桐哀求道,“她的心肠真的很坏,你千万不能让她成为我的表嫂。不止我这么觉得,一诺哥哥也觉得她很坏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一诺哥哥。”舅舅不信她,总该相信一诺哥哥吧。   “王爷也这么觉得?”秋君霖有些莫名,一诺怎么也插手到了这后宅之事来。   “是啊,”夏疏桐道,“对了,安安这些日子跟冯姑小姐走得很近,我一直提防着她,还查到她……”夏疏桐刚想说周万英一事,可是又怕秋君霖出手,查到当年她和陈郁金的事,发现她幼年的异常,一下子便卡壳了。   “还查到她什么了?”秋君霖问道。   夏疏桐转念一想,干脆提起了另一件来,“我们怀疑,她可能给二婶下毒……”夏疏桐将齐大夫制的长生丸一事说了,又道,“不过,现在还没什么证据。”   秋君霖道:“只是症状像,如果没有证据,那么此事便还有待查证。”秋君霖是不太相信,哪个小姑娘能给自己的亲生母亲下这样的毒手?   “是……”秋君霖这样的态度,让夏疏桐有些没底气了,要怎么样才能让舅舅相信安安是坏的呢?她有派人去查当年夏知冬遇害一事,不过这事涉及到官府的案宗,他们关系还不够,查起来有些棘手。夏疏桐转念一想,不如将这事交给舅舅?   她连忙道:“对了,舅舅,还有一件事,当年我二叔遇害一事似乎还有隐情,我看安安和她小舅舅都有些知情,只是不肯说,你那边能不能帮我查查?”   “怎么查?有什么隐情?”   “我猜,应该是当年二婶和龙嬷嬷逃过一劫有些隐情,可是现在龙嬷嬷已经死了,二婶也说不了话,就只剩下当年的劫匪了。你能不能让你的人去官府查下当年的案宗,看看能不能抓到当年的劫匪?如果抓到了他们,兴许能还原当年的真相。”   秋君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今日你说的这些事,我会郑重考虑的。”   经了夏疏桐这么一说,他确实对夏馥安留了个心眼。他相信桐桐没事不会这么说安安,而且他注意到,桐桐说安安和冯氏走得很近,冯氏这样的人,不说安安是好是坏,冯氏一定会利用安安做些什么事。   安安如果和他们护国公府走得近,那就一定会和他的妻子柔儿有接触,而且安安经常陪在母亲身边,也会和柔儿间接接触。之前白马寺的刺杀,他可没忘。   这是有人一箭双雕,他们想害的不止是柔儿和她腹中的胎儿,他们的目标还是他和孤竹王。   现在朝中人都在猜测,孤竹王才是此事的幕后凶手,目的是妄想让大皇子和二皇子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这事甚至还牵扯到了他身上来,若真牵连上了,可是大事,只怕他们整个护国公府都得跟着遭殃。 第114章   夏馥安和秋正南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夏疏桐便听说朝中发生了大事。   她舅舅秋君霖今日在朝堂上交出了手中的兵符, 辞去武将之职, 直禀圣上, 道其嫡子秋正南先前因伤寒患上脑疾,他欲回府全身心照顾嫡子。   圣上批下后不久,皇后也插手此事, 道秋正南先前是因为救夏馥安落的水, 夏馥安如今又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理应成全二人,这赐婚圣旨就这么赐了下来。凤命难违,秋君霖只能应下,婚期还很快,定在了四月初三,只比秋一诺和夏疏桐的大婚晚了七日。   皇后娘娘下的这道圣旨, 是之前冯氏入宫求来的, 而冯氏能入宫, 背后应该还有冯太师的手笔,冯太师府和皇后这一插手, 夏馥安和秋正南的婚事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如今朝堂上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夏疏桐这边因为身在内宅, 倒没什么感觉, 只在为着夏馥安要嫁入护国公发愁, 不过她也没发愁多少时日,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她出嫁的日子已是越来越近了。   临近出嫁,她倒有些紧张了起来,出嫁前一晚,她早早就上床歇息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出嫁前三日,她和一诺哥哥是不能见面的。   夏疏桐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敲窗声,一下子坐了起来,是一诺哥哥好了?   外间的茯苓也没有声响,夏疏桐起身,立在窗外唤了一声,秋一诺低低道,“是我。”   夏疏桐悄悄打开一条窗缝,瞄了他一眼,小声道:“一诺哥哥,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秋一诺道。   夏疏桐顿了顿,“不是说,不能见面吗?”她小声道,“听说这样不吉利的。”   “我带了个……橘子来。”秋一诺伸手,从窗缝处递了个圆澄澄的大橘子给她,“大吉大利。”   夏疏桐低笑出声,接过了橘子,将窗子悄悄打开,让他进来。   秋一诺跃入屋后,轻声关上了窗子。   夏疏桐低笑问道:“谁教你的?”   “秋墨。”秋一诺道。   夏疏桐又笑,“那你过来看我做什么?”   “唔……”秋一诺想了想,“就想看看你。”他说着,就真的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夏疏桐让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歪头有些回避他的视线,低声道:“那你看够了?”   “自是……不够的。”   夏疏桐转过身去,娇声道:“今天是不能随便看的。一诺哥哥,你要走了才是。”   “我……还想和你说说话。”秋一诺今日忽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夏疏桐依旧背对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一看见他就想笑,想冲他甜甜地笑。   秋一诺忽然从她身后轻轻拥住了她,低沉道:“明天,桐桐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夏疏桐面上一热,偷笑着“嗯”了一声,这和前世嫁给他的那种心情全然不同,前世她忐忑不安,满是对未知的惶恐,但这一世,她竟变得无比地期待起来,期待成为他的新娘,与他共渡一生。   “桐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秋一诺一双大手轻轻包住她的小手,“今世,也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受伤害,你也要相信我。”   夏疏桐仔细聆听着,忽然觉得他这些话像是有些深意一样,有些迷糊地回应了他,“嗯。”   秋一诺轻轻抓起她的中指,夏疏桐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她指尖缓缓套入,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银约指。   约指,素来有定情之意,秋一诺低低道:“约指到平生。”   夏疏桐轻抬起手,仔细看着,大小倒也合适,面上止不住笑意,问道:“你的呢?”   约指,从来都是一双的。   秋一诺摸出一只稍大的银约指来,“这里。”他伸出手指来,“你给我戴上。”   夏疏桐咬唇低笑,接了过来,发现约指内侧还刻有两个字,仔细一看,刻着“吾桐”,夏疏桐问道:“我的指环上也有刻字吗?”   秋一诺“嗯”了一声。   夏疏桐想取下来看,秋一诺按住她的手,“现在先不看,给我戴上先。”   夏疏桐撅了下嘴,乖乖给他带上,秋一诺五指张开,夏疏桐顺从地与他十指紧扣。秋一诺抬起她的手,在她指环亲认真地亲吻了一下,“明日,我来娶你过门。”   夏疏桐又忍不住面上的笑了,低笑“嗯”了一下。   “那,你今晚早些休息。”   夏疏桐依然“嗯”了一声。   秋一诺松开了她,“好梦。”说罢推窗离开了。   他走后,夏疏桐依旧立在原地,傻笑个不停,她心想,一诺哥哥以后再也不用爬窗了吧,这估计也是他最后一次爬窗了。   夏疏桐回床后,仔细看着自己的指环,很快便取了下来,仔细看着,见上面也刻着两个字,刻的是他的名字:一诺。   夏疏桐低低地笑,就着他刚刚亲吻过的位置,吻了指环一下,闭目睡了。   次日天还未亮,夏疏桐就让茯苓给摇晃醒了,“小姐,嫁人啦!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快起来吧!”   夏疏桐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盥洗过后便开始梳妆打扮了,她第一次化重妆,也是第一次梳这么隆重的发髻,五福夫人和几个妆娘们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为她梳妆打扮好,夏疏桐刚起床的精神都给耗尽了,到了后来已是昏昏欲睡,只知道耳旁一直传来许多笑语声,她听得最多的就是夸她——新娘子真有福气!   这是说她胖的意思吗?她这阵子有注意呀,故意让绣娘把嫁衣的腰身做小了半寸,穿上也很合适呀,夏疏桐粘糊糊地想着,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三房四房的妹妹们都过来了,又热闹了一阵。夏馥安因着出嫁在即,是要回避她的喜事的,免得两人冲了喜,夏疏桐也乐得清静,不看见她最好。   吉时到的时候,花轿便来了,不知道是因为秋一诺的身份还是性情什么的,秋一诺来接夏疏桐上花轿的时候,夏府那么多姑娘没一个人敢去拦他,连吱一声都不敢,即使秋一诺今天脸色很好。   直到秋墨替秋一诺大方地发了许多袋小金元宝,姑娘们才又笑了起来。   夏疏桐还没坐上花轿,肚子就先“咕噜”叫了起来,早在早晨梳妆的时候她就饿到不行了,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只能看着房里摆着的精致糕点直咽口水。   她娘还叮嘱她,别偷吃东西,先忍一忍,只有茯苓厚道,趁人没注意偷偷塞了几块桂花糕给她,让她上了轿子慢慢吃。   夏疏桐上轿后,立刻就半掀起了盖头,掏出桂花糕准备垫肚子,却忽然发现左手边有个小巧的三层食盒。奇怪,花轿里还能放食盒?夏疏桐随手抽开最上面的屉子一看,见里面竟是一盘热乎乎的小笼包,还冒着热气!   在早晨肚子饿得慌的时候,来一笼热乎乎的小笼包是多么幸福的事!夏疏桐看到这盘小笼包,一下子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忍不住直咽口水。   等等,这是谁准备的?这不可能是茯苓准备的,难道是一诺哥哥?嗯,有可能!   夏疏桐抽开第二格屉子,见里面放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什锦糕点,有红豆糕、红豆糕、板栗糕、水晶糕等等,用手一探,这糕点还是热乎乎的。   抽开最后一格,里面挤着两个小巧的羊皮水囊,一个系着红色穗儿,一个系着紫色穗儿,底下还押着一封信。   夏疏桐打开一看,见是秋一诺的字迹——   吾桐:   紫色是香芋牛乳,红色是红枣豆浆。   夫:诺。   夏疏桐看得发笑,捏了一块香甜的红豆糕吃,这糕点都做得十分小巧,一口一个,正好不会花了唇妆。哦对了,还有小笼包,也是一口一个!水囊口也是制得十分小巧,正好让她吸着喝。   轿子外面的锣鼓声喜庆震天,轿子里面的夏疏桐吃得不亦乐乎,她知道这花轿还得绕着朱雀街走一圈,也不着急,就在轿子里面慢慢吃着,不知不觉竟将食盒里的吃食都吃完了,就还剩半袋红枣豆浆。   夏疏桐打了个饱嗝,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不行,不能再吃了,她觉得这嫁衣的腰身好像有点紧了。   花轿又转悠了没一会儿,便稳稳地停了下来,外面已经传来了喜娘的声音。   夏疏桐匆忙把食盒收拾了一下,放到角落里而后端庄坐好,忽然又想起盖头还没放下,匆匆放下盖头后,便听到喜娘喊道:“有请新郎官儿三箭定乾坤!”   不一会儿,夏疏桐便听到箭门被“咚咚咚”连射了三箭的声音。很快,轿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夏疏桐被喜娘背下轿,落在红毯上,一条大红绸往她手里塞了过来,夏疏桐知道,红绸的另一头,就是他了,她唇角弯弯,牵着红绸跟着他走,跨过红火盆、玉马鞍,与他拜天地…… 第115章   直到送入洞房,夏疏桐还有些恍惚, 她脑海中总忍不住回想起上一世成亲的情形来, 她记得当时她有些紧张, 被绊了一跤,他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当时她还很瘦小, 他的手几乎掐得了她的腰, 可是现在……   夏疏桐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腰身,忽然有些懊恼,自己刚刚怎么就不小心吃了那么多,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跟一诺哥哥又不洞房,根本就不用脱衣服呀, 自己瞎操心什么。   于是, 在秋一诺进来掀盖头之前, 她又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餐。   喝过交杯酒后,秋一诺便出去招待宾客了, 只留了茯苓一人陪她。夏疏桐觉得交杯酒挺好喝的,甜甜的, 可能是一诺哥哥看她不会喝酒, 给换成了果酒吧, 夏疏桐又小酌了几杯。   这酒虽是果酒, 却是有些后劲, 等夏疏桐梳洗完回来,看到镜中的自己满脸通红后,才有些后知后觉,原来她觉得浑身发热不是因为沐浴了的原因,有些困也不是因为今日太早起的原因,而是自己有些醉了。   等秋一诺沐浴后进到喜房,就发现夏疏桐已经躺到床上睡下了,睡得正香。   茯苓“嘿嘿”直笑,福身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秋一诺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色略有红润,看起来比往日要亲和上许多,许是因为今日大喜的原因,难得地对她调侃道:“有赏,把你赏给秋墨便是。”   茯苓瞪大了眼,心思王爷是喝醉了不成,可不敢顶嘴,只能撇了撇嘴下去了。   待门关上后,秋一诺大步过去,落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掀起大红绣鸳鸯软被,钻了进去,夏疏桐嘟囔了一声,“茯苓快睡了……”撇撇嘴又继续呼呼大睡。   秋一诺撑头看着她,唇角弯弯。   这一世的她,怎么胖了这么多。也不是胖,仿佛这才是她原来该有的样子。前世的她瘦巴巴的,看得人心疼,难以想像,前世他竟然让她过成了那样,真是太糟糕了。这一世,再也不会了,他还想把她养得再胖些。   秋一诺伸出手,圈住她有些小肉肉的腰身,唇角一勾,轻轻抓了抓她腰间的肉,手感真好,秋一诺目光落在她饱满的胸前,喉结一动,从外观看来,似乎和前世有着天壤之别,不知道内里……会是如何?   秋一诺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在她耳旁轻唤,“桐桐,起来了。”   夏疏桐拧眉,撇了撇嘴,呼出来的气息还带着些果酒的香甜,秋一诺眼眸一动,对着她的樱桃红唇亲吻了下去,在她腰间的手也收紧了,让自己刚硬的身躯与她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合着,他吻得有些强势,夏疏桐有些清醒了过来,轻轻挣扎了一下,秋一诺松开了她,夏疏桐醉眼看着他,呆呆看了一会儿,笑嘻嘻道:“你好像是……一诺哥哥。”   “我就是他。”秋一诺低低道。   夏疏桐笑,“不是,一诺哥哥不会穿红衣服呢。”   今日大喜之日,二人的中衣都是红色的。   “你没有见过我穿红衣的样子吗?”秋一诺低问,轻轻吻着她的下巴,脸颊。   夏疏桐低笑,有些躲闪,他的亲吻让她觉得有些痒痒,她笑道:“没有……哦不对,也有,有的,好像是……我们之前成亲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你冷冰冰的,好吓人,我没仔细看过你,不知道你长得……”夏疏桐尽量专心地看着他,捧起他的脸来,“吧唧”一声猛亲了一口,“这么好看!”   秋一诺逮着她的唇,轻轻啃咬着,天知道他多想吃了她。   夏疏桐忍不住躲闪,可是她越躲,他便越亲,她无处可躲,只能任他亲吻着,嘤咛着,娇嗔着。   直到她的樱唇红肿起来,他才松开了她,嘶哑着声音道:“桐桐,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夏疏桐“嘿嘿”笑了几声,傻傻望着他。   “你是我的。”秋一诺手移到她腋下,轻轻扯开她的中衣系带,低低诱惑道,“你是我的对吗?”   夏疏桐笑,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是啊!桐桐是一诺哥哥的。”   “那……你是我的女人。”秋一诺将她轻轻抱起,缓缓除去了她的外衣,夏疏桐低低笑着,偶尔嘟囔几声,口中有些埋怨,但身体却是顺从着他……   喜房外,茯苓坐在屋顶上,喝着小酒,身边躺着喝了不少酒的秋墨,踢了他一脚,“不能喝酒还喝!”   秋墨失笑,“我没醉。”   “切!喝醉的人都这么说!”   “我真的没醉!”秋墨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只是身子有些不听使,但其实……我的头脑无声比清晰。”   “哈,”茯苓笑道,“那我考考你……”   “你说,王爷和王妃都成亲了,我们要不要也成亲?”秋墨打断了她的话。   茯苓一愣,很快笑道:“你傻了吧你?净说醉话!”   “我说我没醉!”秋墨低吼了一声,翻了个身将坐着的茯苓压了下来,“我娶你吧,茯苓。我唐秋墨,娶你为妻,以后,私房钱都归你管。”   “你傻了吧你?”茯苓皱眉道,脸上没了嬉笑,“我们两个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秋墨道,“我当将军之前,也是个下人。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赎身?”   “我就是不想!”茯苓转过头道,“我只想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   “那这样正好,我也会一辈子陪在王爷身边,王爷和王妃会在一起一辈子,我们两个也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秋墨倔强道。   茯苓回避他认真的眼,低声道:“一辈子很长的。”   “也很短。王爷和王妃都成亲了,我们也要快点了,以后生了孩子,还可以一起玩,不然我们就赶不上他们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茯苓斥道,只觉得脸上一热。这家伙真醉了不成,什么胡话都说。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的。”秋墨低下头来,鼻子几乎要触到她的鼻尖,“你再不嫁给我,我姑姑都要催死我了。”   “我才不……”茯苓话没说完,却被秋墨堵住了嘴。若是换了往常,她定是要一掌打飞他的,但今日,或许是醉了酒,又或许是这夜色太过朦胧,她昏昏沉沉的有些不想动了,也就这么任他亲吻了,明天要是想得起来再揍他一顿就好了,今晚权当喝醉了。   次日,夏疏桐直到差不多午时才醒来,头昏脑胀的不说,身子还有些酸痛,伸懒腰的时候胡乱喊了一声。   “小姐,你醒了?”木棉立在拨步床外问道。   “醒啦!”夏疏桐撑坐起来,忽然发现胸前有些凉快,低头一看吃了一惊,连忙拢紧了中衣,抱住自己惊道:“我的肚兜呢!”   木棉刚掀起大红色的轻纱帷幔,有些脸红道:“小姐,床底下没有,干净着呢,你看看是不是落床上了?”   夏疏桐懵了好一会儿,呆呆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桐桐醒了?”拨步床外,传来秋一诺轻柔的声音,听到秋一诺的声音,木棉脸红透了,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夏疏桐眨了眨眼,冲他点点头。   秋一诺落坐在床边,轻声道:“还没反应过来?这里是孤竹王府,不是你闺房了。”   夏疏桐道:“我知道啊,可是昨晚……”夏疏桐低头一看,连忙抱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身子,“可是昨晚我……我发生什么事了?”   夏疏桐问完这话,忽然有了些许印象来,昨晚……一诺哥哥好像一直在亲她,亲得很用力,然后还……   夏疏桐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诺哥哥你……你、你、你……轻薄我?你你你、脱了我的、我的……是不是你做的?”   秋一诺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桐桐,昨日是我们大喜之日,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了,行周公之礼是合乎礼仪的。”   “可是,一诺哥哥你不是不……”夏疏桐正想喊“不举”,又忽然住了口,委婉道,“你不是,不太行吗?”话说,她好像只是身子酸痛了一些,但好像也没前世那种疼痛的感觉?   秋一诺低下头来,神色似有些受伤,“我确实是……不太行,可是,我也会有正常的欲望,就算是阉人,也会想与自己心爱的姑娘亲热一下的,是吗?”   “是、是这样啊……”夏疏桐抓了抓头,也对哦,一诺哥哥只是不行,又不是不喜欢女人,她发现她之前好像一直都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总以为一诺哥哥成亲后不会碰她,最多也就是与她和衣而眠,有时亲一亲,但昨晚,显然已经不止亲一亲了。   夏疏桐被子下的手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裤带,她自己打的裤带结还在,她打的结很特别,和常人是不一样的,夏疏桐松了一口气,难怪觉得不痛,这样的结果,也算不好不坏吧。   “桐桐生我的气吗?”秋一诺拧了拧眉,“气我昨晚冒犯了你?可是昨晚,你也抱着我亲个不停……”秋一诺点到为止。   夏疏桐面色一僵,脸上的表情瞬时千变万化,她好像也有点印象,两人亲来亲去的……夏疏桐纠结了半日,最后只能有些窘迫道:“其实昨晚我可能喝醉了,对发生的事情记不太清楚……对了!”夏疏桐忽然叫了起来,“昨晚有东西硌到我了!硬梆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不是硌在我屁股就是硌到我腿上!”   夏疏桐对这个印象有些深刻,她昨晚翻来覆去地都被那东西硌着,那东西像是粘着她一样,甩都甩不掉。   夏疏桐干脆在床上翻找了起来,她一定要找到这个东西丢掉!不然今晚还怎么睡了。 第116章   夏疏桐边找边抱怨道:“昨晚床上太多东西了, 木棉她们肯定没收拾干净, 那东西不是红枣花生桂圆什么的, 很大一个啊!”夏疏桐还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秋一诺眉一挑,比她比划出来的尺寸有些满意, 不过, 自己似乎也是因为这个问题才会……   秋一诺轻咳一声,随手从一旁小几上拿起一柄昨日掀她盖头用的帝王绿玉如意递给了她,“可是这个?”   夏疏桐回头一看, 连连点头, “对!一定是它!”夏疏桐一把接过来,愤愤道,“可硌人了!待会儿一定要让木棉收好,别丢床上来了, 翻个身硌到我浑身难受啊!”   秋一诺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那我要起床啦!”夏疏桐爬了起来,发现秋一诺的目光有些古怪, 似时不时地往她胸前瞥几眼, 夏疏桐忽然觉得胸前空荡荡的,低头一看赶紧抱住胸口小跑着往净室里去了,心道:一诺哥哥真好色啊!   夏疏桐入了净室后, 唤了丫环进去伺候她, 可没一会儿,又叫了起来, 让丫环们通通都出去。   夏疏桐羞红了脸, 她衣服一脱才发现自己上身满是红印子, 哪里还敢让人伺候了,昨晚的事她也记不太清了,现在仔细回想一下,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一场春梦一般,不过昨晚,她好像还挺享受的?   真是羞人,也不知道一诺哥哥昨夜怎么亲她了,难不成将她全身都亲了个遍?夏疏桐想到这羞得紧,干脆将整张脸都埋在了银盆里,在热水中“咕噜咕噜”吐气发泄着。   夏疏桐自己一个人梳洗沐浴花了好长时间,这净室里有一处小小的温泉池,是引流的天然温泉水,她昨夜换下嫁衣时也在这里梳洗了一番,不过当时喝了酒,没泡一会儿就让茯苓给揪起来了,今日泡着感觉还挺舒服的,便多泡了一会儿。   因着时间有些久,茯苓都进来催促她用膳了。   夏疏桐见到茯苓,习惯性地便起了身,茯苓见到她身上的痕迹,当即“哇”了一声,夏疏桐反应过来后连忙扯了衣服披上。   茯苓凑过来八卦道:“小姐,王爷行吗?”   “什么?”夏疏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不禁红了脸。   “看样子好像行。”茯苓连连点头,又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那元帕上的落红是王爷自己鼓捣出来的呢。”今日一早,宫里的嬷嬷便来收元帕了。   夏疏桐听得皱了皱眉,元帕?她好像没什么印象,不过,一诺哥哥应该都搞定了,她也就不操心了,假装二人已经成了就是,毕竟一诺哥哥不行这件事是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茯苓见夏疏桐默认了,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感慨道:“我家的小姑娘,终于变成真正的女人了。”   夏疏桐眼睛直往上瞥,“茯苓,你的胸硌到我了。”   “哼!”茯苓一把松开了她,“这个时辰才起床,哪家新娘子这样啊?你还不快些,等下用了膳,还得进宫呢!”   夏疏桐皱了皱眉,想到要进宫,就觉得有些烦。她不太喜欢进宫,进宫要换上盛装,宫中规矩也多,实在太麻烦了。   夏疏桐穿着便服出了净室,简单护肤后,听得外间已经在传膳了。   “在这儿用吗?”夏疏桐问茯苓道,“不去食厅用膳?”   茯苓道:“王爷让传的,反正就你们两人吃。”   茯苓话落音,秋一诺便进来了,立在夏疏桐身后看着镜中的她,“好了吗?肚子还不饿?”   夏疏桐看到秋一诺,不由得想起昨夜种种,有些不自在,茯苓在一旁看得掩嘴偷笑。   夏疏桐瞪了她一眼,这丫头,看以后她成亲了她怎么报仇!   夏疏桐起了身,出到外间,便见圆桌上摆着精致的五菜二汤,有荷叶清蒸鸭、板栗烧野鸡、素烩三鲜丸、西湖醋鱼、杏仁豆腐,还有几样粥点,都是她喜欢吃的。夏疏桐之前还没怎么饿,这会儿看到色香味俱全的吃食,食欲一下子就打了开来,忍不住想大祭五脏庙。   秋一诺为她轻挪开铺着大红绣花软垫的鼓凳,让她坐下,给她盛了小半碗荷绿粥,浅笑道:“先吃点粥舒舒胃,等下要吃饭,下午进宫了怕会饿肚子,记得多吃些。”   夏疏桐怀疑地看着他,一诺哥哥的举动如常,怪异的是他的笑,她怎么觉得他今日似乎笑得有些讨好?难道是为了昨晚的事?   夏疏桐对他的讨好有些享受,也是,他占了她这么大的便宜,讨好一下是应当的。只是夏疏桐没想到,秋一诺此举不是为昨晚的事讨好,而是为了今晚的事讨好。夏疏桐心满意足地用了午膳,漱口后,秋一诺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到小花园到处走走,顺便消消食。”   夏疏桐顺从地任他牵着,小花园不是很大,但设计尤为精致,几乎是一步一景,假山怪石林立,还有各种奇花异草,白玉石桥还有流水潺潺而过。   秋一诺道:“隔壁还有个果园,种了许多果树,也有你喜欢吃的草莓,以后有空可以摘些来吃。”   夏疏桐一听,开心道:“好啊!”   “今天时间不够,明天我再带你去慢慢看。”秋一诺道,“待会儿入宫不用害怕,只要礼数周到就行,她们不会为难你的。”   夏疏桐点点头。   秋一诺又和她嘱咐了一些宫里的注意事项,二人也逛了一圈,走了回来了,秋一诺送到回到房门口,“你先换衣服,我在书房等你。”   夏疏桐回房换上隆重的宫装后,茯苓和木棉给她梳发,妆娘为她上妆,折腾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好。   到了书房后,秋一诺早已换好蟒服等着她了,二人坐马车入宫,马车到了东华门门口才停下,夏疏桐上了小轿,秋一诺在小轿前骑着马,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到了皇后娘娘所居住的安仪宫。   皇后娘娘和一众妃嫔都在,场面有些热闹,大家都是笑盈盈的,其实当中有多少是真笑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了。   秋一诺和夏疏桐到了没多久,圣上便到了。宫里这些人,夏疏桐今世都在秋氏的带领下见过好几面的,其实有几个妃子还赏过自己一些手镯什么的,但现在见她们,地位又有些不一样了。   夏疏桐倒没什么紧张的,一直落落大方,圣上和皇后娘娘都赐了她好些东西。   圣上坐了没一会儿便要走了,还非常贴心地将秋一诺和夏疏桐都带走了,当时皇后娘娘想单独将夏疏桐留下来,被秋一诺一句话便挡了过去。   圣上也开口道:“你这里已经这么多人了,也够热闹了。”   二皇子的母妃容德妃笑道:“这新婚燕尔的,可真是一刻钟都离不得。”   圣上带着秋一诺和夏疏桐走后,皇后娘娘对容德妃笑道:“圣上可真是宠爱孤竹王啊。”   容德妃微微一笑,“这么多皇子,圣上哪有一个不宠爱的?”   皇后娘娘笑而不语。   到了皇上身边,夏疏桐也有些不自在,跟在秋一诺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好在圣上对她十分和善,只叮嘱了她几句,让她安心当个贤妻,早生贵子,夏疏桐一一应诺。   后面,圣上和秋一诺于亭中对弈,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带着自己的皇妃过来了,夏疏桐同他们行过礼,跟两位皇嫂一起在一旁用糕点。   这两个皇嫂都是八面玲珑之人,在夏疏桐十来岁的时候,也曾经在宴席上见过她们。前世,这二人也是嫁给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夏疏桐觉得,这些皇妃的人选几乎是内定好了似的,前世的大皇嫂和二皇嫂两人未出阁前可是好闺蜜,今世也不例外,只是后来,大皇子和二皇子夺位,二人也免不了夫唱妇随地斗个你死我活了。   一番相处下来,夏疏桐觉得这二人似乎都有些要拉拢自己的意思,不过她一直装糊涂,就这么迷糊地应付了过去。   糕点用到一半,二皇嫂忽然干呕了一声,女医赶来一把脉,很快便把出了喜脉来,夏疏桐连忙道恭喜。   这事传到亭中去,圣上也是大喜,大皇子笑道:“这真是双喜临门,恭喜二弟了。”   “多谢大哥。”二皇子笑道。   大皇子生得粗犷些,没有遗传到皇后娘娘的美貌,也不像圣上般俊美,倒是挺像文太师的,文太师就生得很威武,夏疏桐小时候看到他都觉得他长得有些吓人,半点不像文臣,倒像武将。   相较之下,二皇子要比大皇子温和上许多,他兼具了圣上和俊美和容德妃身上的温柔,夏疏桐对二皇子倒是有些好感。   大家都因着二皇妃有喜一事或真或假地笑着,夏疏桐面上也挂着笑,忽然她脸上的笑一滞,想起了什么来。   前世二皇妃好像也怀过身子,不过后面听说是滑胎了,好像就是这一次的。前世的二皇妃直到差不多两年后才怀上,当时生下了一个小郡主。   这次的是因着当时还未满三个月,是以有喜之事并没有外传,没了也是无声无息,当时她也是听冯氏偶然提起的。 第117章   夏疏桐不免惋惜, 可是她也做不了什么, 她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只能说,各有天命吧。   将近日落的时候,她和秋一诺出了宫, 小轿摇摇晃晃的,夏疏桐在轿中打了个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已经黄昏了。   秋一诺带她上了回府的马车, 见她有些困倦,问道:“要不睡一会儿?”说着便将她抱上了自己的腿, 像抱婴孩一样抱在了自己怀中。   夏疏桐心跳快了一拍。   秋一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睡吧,回府后喊你。”   夏疏桐眨了眨眼,不过,他的怀抱好像也挺舒服的, 夏疏桐干脆闭了眼, 窝在他怀中睡了起来,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夏疏桐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夏疏桐睡得很是安心,将刚刚宫中发生的事非都抛到了脑后去, 直到被秋一诺吻醒。   夏疏桐拧了拧眉,下意识抬手推他, 手似乎是摸到了他的下巴, 又被他抓住手腕, 继续深吻了起来,夏疏桐睁开了眼,含糊道:“一诺哥哥……”   “唔……”秋一诺继续亲吻着她,没有离开她的唇,似乎在品尝着什么美食一般。   “一诺哥哥……”夏疏桐轻轻推开了他,擦了擦自己唇上的口水,在他腿上坐了起来,“你亲我做什么?”   “到了。”秋一诺道。   “嗯?”夏疏桐感受了一下,马车好像停下来了,她掀开车窗帘一看,已经回到孤竹王府前了,夏疏桐在秋一诺怀中伸了个懒腰,伸完懒腰后又躺到了他怀中,抬头看着他。   秋一诺唇角弯弯,“睡得舒服吗?”   “舒服啊!”夏疏桐笑道,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依赖他了,不过,他是她的夫君,她也是打算同他在一起一辈子互相扶持的,依赖下也没什么不好,想到这,夏疏桐冲他甜甜一笑。   秋一诺软香温玉在怀,又因着先前的亲吻起了一些□□,这会儿看着她不自觉地喉结一动,吞咽了一下口水,他记得昨夜她的美好,她的身子很软。   “一诺哥哥你饿了吧?”夏疏桐见他吞口水问道,一问出声,她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她“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饿了。”   这一世,她确实有些难吃,饭量差不多是前世的两倍。她嫁过来之前,她娘还让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不要在一诺哥哥面前吃那么多,在王爷面前吃一碗就够了,不够吃的下自己再私下多吃点,她当时满口答应,但其实她才不怕呢!   秋一诺有些口干,收回了看着她的眼神,道:“饿了。”   “那我们快回去用晚膳吧!”夏疏桐起了身。   秋一诺拢了拢身前的长袍,方才起了身,将到车门口的夏疏桐抱了回来,低声道:“以后,我先下车。”   夏疏桐“哦”了一声,忙退到他身后,平日里与他相处久了,她都快忘了他王爷的身份了,她刚刚一心想回府用晚膳,抢在他前面下车是有些失礼了。   秋一诺率先下了车,朝马车上的她伸出手来,夏疏桐将手递给了他,另一只手刚提起裙子,便被他搂住腰身转了半个圈抱了下来,秋一诺低声道:“以后,要这样下车。”   这会儿正在大庭广众之下,夏疏桐脸一热,轻轻推开他。   秋一诺笑,伸手拉起她的手,带她踏上王府门前的台阶回家。   他们出宫的时候就已经有侍卫事先快马加鞭回来,禀报他们归来的时辰了,等他们回到府的时候东厨里的晚膳也差不多备好了,二人收拾了一下,刚坐下丫环们就有条不紊地将热腾腾的新鲜饭菜端了上来。   夏疏桐用了一碗饭后,很明显才吃了个半饱,悄悄看了秋一诺一眼,秋一诺笑,让茯苓给夏疏桐添饭。   茯苓是知道夏疏桐的饭量的,直接添了满满一碗。   夏疏桐有些不好意思,她好像吃得和一诺哥哥一样多?她想了想,嘟囔了一句,“茯苓你添这么多饭啊。”   茯苓有些没反应过来,“小姐你平时都吃这么多的啊!”   夏疏桐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有时候需要她的时候她反而会笨起来!   秋一诺本想说吃不下就算了,但看到她哀怨的眼神,明白了过来,道:“多吃些,别浪费。”   夏疏桐有了台阶下,连忙道:“好吧,那我努力多吃些。”说罢连忙低头扒饭。   秋一诺失笑,他喜欢看她吃饭的样子,好像很香一样。   用过膳后,秋一诺陪夏疏桐散了会儿步,带她去看了看果园,这果园里还有好几棵不同品种的荔枝树,有三月红、桂味、糯米糍等等,三月红已经差不多熟了,夏疏桐看得嘴馋,今年还没吃过荔枝呢。   秋一诺借着灯笼的光,折了一把熟透的荔枝下来,剥了皮给她,夏疏桐接过尝了尝,笑道:“挺甜的,你也试一下!”   秋一诺“嗯”了一声,看向她,递了一颗给她,“剥给我吃。”   夏疏桐接了过来,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怎么觉得一诺哥哥这样子有点傻呢?不过剥就剥呗。夏疏桐乖乖地给他剥了壳递给他,他不伸手过来,反倒凑了嘴巴过来,意思很明显了。   夏疏桐也没说什么,直接喂给他吃了。   秋一诺尝了之后,点了点头,“是挺甜的,不过这个三月红只是成熟得比较早,过两三个月等糯米糍成熟了,那个好吃些。”   秋一诺只吃了两颗,剩下的都让夏疏桐吃了。   二人散过步后,秋一诺去了书房,夏疏桐则回了院子,听茯苓禀报她娘家的消息。   长房那边相安无事,夏馥安那边看起来也挺安分的,像是在认真准备待嫁的样子,夏疏桐放了心,入净室梳洗去了。   沐浴过后,夏疏桐坐在妆台前通着发,秋一诺才回来,也入净室沐浴去了。   等秋一诺穿着中衣出来的时候,夏疏桐已经钻进被窝里躺着了,并没有睡着,问道:“一诺哥哥,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秋一诺微微拧眉,“桐桐不想和我一起睡?”   “不是啊,”夏疏桐看着他,“我想问你要睡外面还是里面?”按道理,她做妻子的得睡外面,方便夜间伺候他才是,不过,她晚上睡觉可能睡得有点死。   “我睡外面就好了,”秋一诺踏入拨步床内,落坐在床边,“我早上起得早,免得吵到你。”   夏疏桐“哦”了一声,秋一诺已经钻了进来。   夏疏桐下意识往里靠拢了一些,秋一诺凑过来,搂住她腰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夏疏桐有些紧张,“一诺哥哥你要干嘛?”   “亲你。”秋一诺话落音,便封住了她的唇,他并没有给她拒绝或是喘息的机会,一路旖旎而下,等夏疏桐反应过来的时候,中衣已经让他除掉了,直到秋一诺伸手悄悄解她的腰带,夏疏桐才反应过来,有些惊恐地问了一句,“一诺哥哥你要干嘛?”她模样像是有着本能的害怕。   “我……”秋一诺顿了顿,“没干嘛。”   夏疏桐却有些紧张,身子不若方才般放松,都紧绷了起来。   秋一诺声音嘶哑道:“我就亲亲你,不做什么。”秋一诺半哄半亲,夏疏桐半依半推,折腾到后面夜深了,她困倦了起来,被秋一诺拥在怀中睡着了。 第118章   第二日起来, 夏疏桐对上秋一诺有些害羞,她觉得昨夜之事吧, 他亲她亲得有些舒服,但好像又有些不舒服, 她也说不清了, 不过她并不讨厌他的亲热就是,只要他不碰她的裤腰带就可以了,其余的他喜欢就好。   夏疏桐觉得, 其实二人这样相处也不错。   秋一诺今日陪了她一日, 主要是带她在王府里面逛, 王府很大, 跟护国公府差不多, 二人逛了一日,夏疏桐才初步了解了下府里的大致格局。   之后,秋一诺召集了府里全部的下人来见过夏疏桐这个主母, 夏疏桐又从这些恭敬的下人们中发现了前世庄子里的一些熟面孔, 他们竟都是秋一诺的心腹, 夏疏桐觉得心头一热, 对秋一诺越发信赖了起来。   到了晚上, 秋一诺要与她亲热,她也没半点抗拒了, 对他的亲吻十分顺从, 在他身下乖顺得像一只小羊, 期间手还主动地环住了他的背。   秋一诺心中大喜, 越发温柔了起来,夏疏桐一双桃花眼也开始迷离起来,直到秋一诺解开她的腰带,夏疏桐才警觉了起来,同时也发现了抵着她的异物。   “一诺哥哥!”夏疏桐推着他精壮的身躯,瞪大了眼。   秋一诺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是不行的,不要嫌弃我,让我碰一会儿就好了。”   “那……那好吧……”夏疏桐弱弱道,同时心中觉得有点怪怪的,怎么她感觉,一诺哥哥好像不是不行的样子?   她想起了茯苓之前的比喻,说真的,她感觉不太像面条,有点像擀面杖啊,夏疏桐心中略慌。   好在接下来秋一诺也没有旁的举动了,夏疏桐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晚,秋一诺并没有折腾得太晚,因为明日夫妻二人双回门,他们还得早起。   次日一早,二人用过早膳后便坐了马车回夏府了,秋一诺将夏疏桐抱下马车后,夏疏桐理了理裙摆,小声问道:“我走前面?”回门的时候,新娘是要走在新郎前头的,俗称“走头趟”。   秋一诺笑笑,点点头,随在夏疏桐身后。   夏疏桐低低一笑,带着秋一诺回门了。   夏府众人早已准备好,候在庭院中,见了二人齐齐行了大礼。   夏疏桐有些不习惯,身为王妃,她爹娘见到她都得下跪,她不太喜欢,忙上前去扶起秋氏,秋一诺也上前去亲扶起夏知秋,道:“大家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等众人起身后,他对夏知秋夫妇二人拱手行了一礼,“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王爷客气。”夏知秋恭敬地将秋一诺请进堂屋,“请上座。”近日朝堂上的事,连他们翰林院都有所耳闻,他实在忧心得紧。可是女儿都已经嫁给他了,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也只能与孤竹王府共生死了。   秋一诺落座后,一一见过夏府三房和四房的人,府中早已摆设好归宁宴。   夏馥安因着婚期将近,是要一直回避着夏疏桐的,这次也没有到来,只派人暗中过去打探了些情况。   “那边情况如何?”丫环回来后,夏馥安问道。   丫环道:“大爷、三爷、四爷都好生招待着王爷和王妃,下人们都不敢有疏忽。”   夏馥安凝思片刻,“四爷和四夫人态度如何?可有巴结的意思。”   “没有,都恭恭敬敬的,不敢搭话。”   夏馥安点了点头,看来这四房也是谨慎着,还不敢站队,若真站了孤竹王这边,只怕今日都不知道要巴结成什么嘴脸了。   现在朝堂上形势已是越来越严峻了,之前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在争那个位置,双方是势均力敌。可是自从不久前白马寺遇刺一事之后,孤竹王便也牵扯了进来,如今朝堂上已经有人放出风声,道是孤竹王也想要争一争那个位置,上次的白马寺遇刺一事就是孤竹王使的诡计。孤竹王军功在身,之前又是护国公的义子,与护国公关系亲密,还有人传闻,护国公秋君霖辞去军职,其实是以退为进,想要助孤竹王夺位,现在这三位皇子在朝堂上已经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那个位置落到谁手上,谁都说不准。   夏府长房不用说,只能站自己女婿这边,三房和四房就不好说了。   夏馥安自己也早就站好了位,她要站大皇子这边,还要助皇后娘娘夺得护国公的支持!她嫁给秋正南,就是她要做的第一步。   回门宴之后,秋一诺在夏府坐了好些时间,秋氏拉着夏疏桐去说悄悄话的时候,夏知秋也将秋一诺请到了书房,想要探听秋一诺的意思,秋一诺也没有多说,只道让他安心便是,他会让桐桐一世无忧。   “一世无忧”,这话说得夏知秋忍不住多想,可是他见秋一诺不欲多说,便也没有多问了。他怕自己问多一些,秋一诺也会想多。   临近晚膳的时候,秋一诺便领着夏疏桐回孤竹王府了。   晚膳过后,夏疏桐拉着秋一诺到了果园里摘荔枝吃,说是来散步消食,结果又吃撑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秋一诺去了书房办事,夏疏桐则回了屋里,她在屋里闲得慌,想了一下干脆去了小厨房,准备给秋一诺做些糕点吃。   她会做的糕点可多了,这一世,她本来不打算再当什么“厨娘”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陪他用晚膳的时候,看着他给自己夹完菜后安静地吃着饭,忽然就想把自己会做的菜全都做一遍给他尝尝,然后挑一些他喜欢吃的,经常做给他吃,她想看他尝过之后冲她笑,对她说好吃,说以后还想吃。   她想要当他的“厨娘”,为他做饭缝衣。今晚,就先炖个银耳百合羹吧,她看他好像挺喜欢吃百合的。   秋一诺这边,到了书房后,掏出了一张纸条来。这张纸条是他今日在夏府的时候,一个新来的丫环偷偷塞给他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我有王妃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欲知晓,今晚亥时浅觉楼见。   秋一诺看了看时辰,亥时也差不多到了,他倒想看看,重生的夏馥安能折腾出什么来,看来前世的教训还是不够啊。也是,前世他看在护国公的面子上,对秋正南和夏馥安确实是留了不少余地。 第119章   亥时, 秋一诺如约到达浅觉楼。   雅间里,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坐在薄纱屏风后,身姿窈窕。   “孤竹王有礼。”夏馥安压低声音道。   秋一诺唇角一勾, “二小姐不在府上安心待嫁,深夜约我至此, 是想毁掉我的清誉?”   夏馥安低低一笑,“孤竹王真是明察秋毫,还很幽默。”夏馥安这般遮掩自然不是以为能逃过秋一诺的眼,她只是在试探他的态度罢了。   夏馥安自屏风后款款而出, 摘掉了面纱, 露出清丽的容颜来,浅笑道:“王爷既然赴约,那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遮掩过, 她必须要以真身相见,孤竹王才有可能会相信她。   “你想说什么?”秋一诺盯着她。   夏馥安正色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事关重大,还请王爷摒退所有耳目。”   秋一诺沉着脸, “退下。”外面依旧无声无息, 但暗卫们已经撤到了浅觉楼外。   雅间里, 秋一诺疑惑道:“重生?”   “是, ”夏馥安肯定道, “她在六岁那年就重生了, 这些年来, 她一直假装是个孩子, 自小便博取王爷您的好感。她身边的海冬青本是我前世自断头台上救下的人, 当年年少的我曾经透露过救下海冬青的机缘,她重生后知晓先机,便抢在我前头把他给收服了。当时我们才六岁,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妇人了,心机极重,她故意在马车上泼脏我的裙子,让我回府换衣裳,以错过海冬青。这还不止,她后面救陈郁金也是有阴谋的,她还贪了周氏后人的秘室之宝……”   夏馥安将前世今世之事添油加醋一一道来,秋一诺则一直安静地听着。   最后,夏馥安诚恳道:“王爷,我保证,这些全是我肺腑之言,绝无半字假话。”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会信?”秋一诺嗤道。   “王爷,我知晓后事。”夏馥安胸有成竹道,“下个月栎阳有地动,前朝的定安桥会毁于地动,三日后,江夏有水涝,还会淹死许多百姓。人祸或许会因前事而改变,但天灾是不会变的。而且我还知道,王爷您前世的时候便一直心系姐姐,前世您不顾她弃妇的身份娶她为王妃……”   “弃妇?”秋一诺微微皱眉。   夏馥安解析道:“前世她嫁给了秋表哥,可是秋表哥不喜欢她,她后来怀过几次身子,可是大夫说她身子不好,怀不住胎,后来,听说她不守妇道,秋表哥便休了她。只有王爷您,不嫌弃她还娶了她当王妃,可是她却不知好歹,竟然……”夏馥安说到这欲言又止。   “竟然什么?”秋一诺脸色有些阴沉,这夏馥安居然敢咒桐桐怀不住胎,还这般污蔑她的清白。回想前世,他确实也庆幸,庆幸秋正南因为不喜她而没有碰她,因为秋正南根本就不配碰她!   夏馥安有些为难,低声道:“没想到最后她竟然跟您身边的好兄弟,就是秋墨将军偷情,还被王爷您当场撞破,秋墨将军觉得难堪,便远走他方,后来,王爷您把她杀了……”夏馥安说到这有些不敢再往下说了,因为她发现秋一诺身上煞气渐现。   “我怎么杀的她?”秋一诺低沉问道,眼中压抑着怒火,居然编排到桐桐和秋墨身上。   “您设计了一出意外……”夏馥安定了安神,将前世夏疏桐之死稍加改编说了。   秋一诺听后半晌没有说话,夏馥安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仔细等着他的反应。今日她对秋一诺说的话,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她详细设计过的,应当毫无破绽才是,而且她说的绝大多数都是真的,只要秋一诺相信重生一事,他的心中就一定会有疙瘩。   更重要的是,她不止是为了扳倒夏疏桐,更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   果不其然,秋一诺低低问道:“你说你是重生之人,那我问你,前世,是谁坐上那个位置?”   夏馥安心中一喜,又十分紧张,她面上不显,悄悄竖起了两根手指,压低声音道:“在您的帮助下,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可是等他坐稳后,他又找了借口诬陷您将您流放,路上你惨遭追杀逃走,之前便没有您的踪迹了。”   前世的时候,秋一诺确实助二皇子登上了皇位,可是兄弟二人关系又有些微妙,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彼此的君臣关系。如果不是秋一诺手握大权,新皇定是想办法除了他的,夏馥安的猜测也是迟早之事,只要将来新皇位置坐稳,那他就一定会除去这个功高震主的秋一诺。   如果让秋一诺提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那么今世估计他就会对二皇子有所保留了。   “看来我前世很惨。”秋一诺面无表情道。   “这个……”夏馥安有些讪道,“也还好。不过,我觉得有时一子错,满盘输,王爷如果能做出明智的抉择,兴许能有一个好结局。”顿了顿,夏馥安又道,“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王爷一定觉得匪夷所思,但请看吧,天灾将会证明,我所言不虚。到时王爷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随时得闲。”夏馥安微笑地看着他。   秋一诺面不改色。   秋一诺回到王府的时候,夏疏桐正好带着茯苓到了他书房门口,茯苓敲了几下门。   秋一诺迅速跃过屋顶,从另一边的书房窗口进去,从里面打开了门,喘息平和,浅笑道:“怎么过来了?”   夏疏桐笑,“我炖了银耳百合汤,想给你吃的,可是你一直没回来,就想着给你送过来了,会不会打扰你?”   秋一诺笑,“不会。”   茯苓将还温热的银耳百合汤端了上来,摆在榻几上。   夏疏桐问道:“现在吃吗?”   秋一诺点点头,“我正好饿了。你吃过了吗?”   “嘿嘿,吃了小半碗。”夏疏桐有些不好意思道。   茯苓偷笑,小姐明明都吃了一碗了。   “那一起用吧。”秋一诺道,茯苓听了,便各给二人舀了一碗。   夏疏桐煮这个是临时起意的,本来想做银耳羹的,可是时间不够,只能做普通糖水。银耳只泡了一小段时间,没什么时间炖,是以吃起来是脆的,百合软得快,吃起来香甜香甜的,没有半点酸味。   夏疏桐怕秋一诺不喜欢吃太甜的,也没怎么下冰糖,她的那份是单独在碗里加了一小块冰糖的。   “怎么样,好吃吗?”夏疏桐问榻几对面的秋一诺,“你银耳喜欢吃脆的还是软的?”   “脆的可以,软的也行。”秋一诺低头道,“你做的好吃。”   夏疏桐笑,心满意足地舀了满满一勺送入口中,香甜爽口。   吃没几品,秋一诺忽然抓起夏疏桐放在榻几的手,握在手中。   夏疏桐抬头看他,冲他一笑。   秋一诺清浅一笑,坐起身来,挥手让茯苓出去,坐到了夏疏桐这边来,拥住了她。   夏疏桐端着碗继续吃,窝在他怀中,吃了一会儿,忽然舀起一勺来,喂到他唇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两个人都亲过那么多次了,他应该不介意吃她的口水吧?   秋一诺显然是不介意的,含住了汤勺。就算她亲口喂他,他都不介意。   夏疏桐也不知道怎么的,秋一诺吃到一半,忽然亲起了她来,亲着亲着,她自己就衣衫不整了。   秋一诺除下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她,额低着她的额,低低喘息着。   夏疏桐有些不敢动了,她自觉现在的一诺哥哥有些危险,他身上好热,她感觉屁股下有东西,她有种可怕的预感。   “桐桐……”秋一诺重重喘了口气,将她抱在怀中。   夏疏桐不敢答话,她觉得,她以后再也不要送东西到书房来了,就算送,也不能让茯苓出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特别是婚后,真的很危险。 第120章   次日正是初一,夏疏桐要去白马寺上香, 秋一诺还在婚假中, 便陪着她一起去了。   夏疏桐有些无奈, 这是她娘秋氏吩咐过的, 让她不得偷懒,要诚心礼佛。看来她以后也要和定安城里所有女眷一样, 一到初一十五就带着一家老小去白马寺上香了。不过也好, 来白马寺吃吃斋、静静心,也是一种调节。   到了白马寺后,夏疏桐与夏府众女眷碰了面, 夏馥安也来了, 还有护国公府的叶氏, 唐以柔则没有一起来。自从上次之事之后, 秋君霖将她护得很严实,轻易不让她出门,若出门,一定会陪着她。   夏馥安迎上前去, 同夏疏桐行了礼,笑道:“姐姐真是好气色。”又压低声音道, “不愧是大喜之后。”   夏疏桐眼眸一动, 大喜后面接的是是什么?是大悲。夏疏桐很快回之一笑, 道:“我气色当然不错, 也会一直这么好。倒是妹妹, 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想是忧心过多了吧?”夏疏桐压低声音道,“难道是因为要嫁给一个傻子,所以不开心?”   夏馥安笑容一滞,讪笑道:“我与表哥两情相悦,不管他如何我都会陪在他身边的,还望姐姐不要过分了。”   夏疏桐听到这话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果见秋一诺在她身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刚刚说秋正南是个傻子的话,夏疏桐一时间有些心虚,对夏馥安嘟囔道:“我也没说什么,妹妹不要想太多。”   夏馥安低下头来,一脸委屈。   夏疏桐心中直翻白眼,恨不得踹上她两脚。   “这是怎么了?”一旁的叶氏见夏馥安神色不对,过来关切问了一句,怎么看着好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夏馥安抬头看了夏疏桐一眼,抿唇摇了摇头。   “桐桐?”叶氏又看向了夏疏桐,看样子是让桐桐给欺负了?   夏疏桐心中有些气,可是又不能直接发泄,转念想了一想,故意道:“我看二妹妹似乎不太想嫁给秋表哥,这不,委屈着呢!”   夏馥安被她这话说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解释,又听得秋一诺冷冷道:“如果你觉得少护国公配不起你,趁还没成亲,退婚便是。”   叶氏见了脸色就变了,桐桐的话她可能还有些半信半疑,可是连秋一诺都这么说了,还摆了脸色,她便信了十成十,失望地看向了夏馥安。   夏馥安连忙道:“外祖母,不是这样的……刚刚、刚刚……真的不是这样……”这会儿她实在是有口难辩,秋一诺很明显站在夏疏桐这边的,她总不能说这二人撒谎吧,只能尴尬道,“安安没有这个意思,是王爷和王妃误会安安的意思了。”   叶氏叹了口气,不欲多说,“就这样吧。”心道:竟是觉得委屈了么?之前看她可不是这样的。   夏馥安这会儿当着秋一诺和夏疏桐的面也不便多解释,只能选择了沉默,想着等什么时候和叶氏单独相处的时候再解释一番,免得又让他们给歪解了意思。   午膳后,夏馥安陪着叶氏在厢房里午休,不知道同叶氏说了什么,叶氏像是释怀了的模样,又与夏馥安其乐融融了起来。   夏疏桐觉得有些没劲,舅舅那边查当年她二叔遇害一事都查了许久了,也没有消息,还有史文光那边,她已经让人将长生丸的消息透露给他了,史文光像是有一些觉察,可也没什么反应,似乎宁愿选择包庇夏馥安。   夏疏桐越发觉得,夏馥安这真是一块大毒瘤,要真让她嫁入护国公府,只怕她以后都难以心安。   两日后,便到了四月初三,夏馥安出嫁之日。   秋正南今日天还没亮就被叫了起来,梳发换红衣,折腾了好些时辰,出门的时候又发起了脾气,秋君霖和叶氏一顿好哄,只是最后迎亲的时候还是给误了吉时。   到了夏府后,活泼的秋正南还跑去掀了夏馥安的红盖头,把夏馥安的凤冠都弄歪了,发髻也弄坏了,吓得夏馥安花容失色,可是当着那么多女宾的面,她只能耐下性子来向以往般哄着他。   明眼人都看在眼中,这少护国公傻成这样,今晚还怎么洞房呀?别说洞房,能不能顺利拜天地都是个问题。   这次迎亲可谓是弄得鸡飞狗跳,最后,秋正南也不肯乖乖骑马回府了,没办法,秋君霖只能让事先安排好的一个身形和秋正南差不多的人扮作新郎官,带上面具将花轿迎回了护国公府。   聪明人都知晓,这马背上的新郎官不一定是秋正南,可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敢说句不是呀。只是晚些时候的拜天地,无论如何都是得让秋正南亲自下场的,难不成还让人代拜天地不成?   秋君霖照顾了秋正南好些时日,知他今日会发脾气是因为今日喊他起得早,秋正南不够睡才会这样,便趁着迎花轿回府的时候哄了秋正南睡着了,让花轿在城中慢慢走。   秋正南睡醒后吃饱喝足了,果然没怎么闹腾,在管家半哄半骗下乖乖地同夏馥安拜了天地,新新娘送入洞房后,秋君霖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招待起客人来。   今日累了一日,现在却还不是停歇的时候,看着张灯结彩的府邸,来来往往的宾客,他心中颇为感慨,身为人父,自然有想过有朝一日喝嫡子的喜酒,可是他却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今日,秋一诺和夏疏桐也来了,夏疏桐这喜酒喝得没有半点喜意,也没有半点祝福,她只在心中盼望着,要是第二天夏馥安能被休掉就好了。   夏疏桐万万没想到,她只是心中这么想了一下,竟然就成真了。   宴席散后,秋一诺派人送她回了王府,直到下半夜才回来。夏疏桐问他去忙什么了,他说只是处理一些醉酒的宾客,直到第二日夏疏桐才从茯苓口中知道,昨日秋正南大喜之日,护国公府出了大事。   昨夜宾客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宫里来了不少御林军,竟是有人举报护国公秋君霖叛国。北狄的盘罗国指认秋君霖早就知道秋一诺的皇子身份,之前的戎狄之战,其实是护国公和他们盘罗国勾结好的,他们盘罗诈降,以深入北梁,助秋一诺登上皇位。秋一诺承诺,若将来登上皇位,会将西北一带划给盘罗国。   这是天大的污蔑,奈何北狄人信誓旦旦,道护国公书房还藏有他们盘罗国君与其往来的书信。   只是,昨夜御林军在护国公搜了一个晚上,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御林军回去后,圣上今日一大早就派人赐了不少东西下来,算是对秋君霖的慰藉,可是此事却是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夏疏桐也是听得半日都没反应过来,不过,既然舅舅暂时没事了,那她就心安了。   “可是,这跟休了夏馥安有什么关系?”夏疏桐问道。   茯苓兴致高昂道:“小姐,这事可精彩了!你知道吗?护国公和盘罗往来的书信还真的有!”   “什么?”夏疏桐吃了一惊,她自然是不会相信她舅舅会和敌国有什么不当的往来,只是,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出现,这种东西出现在护国公府,自然是很危险的。   “那书信是夏馥安带来的,她之前常常来护国公府,不知道什么时候偷了护国公的印章,伪造了那书信。你知道她是怎么带来的吗?”   夏疏桐摇头,难道是从花轿上带来的?   “她是让史含巧带来的!藏在了小孩子的身上!”史含巧正是史文光的长女,今年过了年才刚刚五岁,“她骗了史含巧不说,居然还想让人将史含巧灭口,我们的人正好赶到,将那小姑娘从水里捞了起来。”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调皮爱玩的时候,有时奶娘嬷嬷什么一个没看稳,失足落入池塘淹死,也不是不可能。   夏疏桐听得心中震惊,“那她没事吧?”这小姑娘长得挺伶俐的,昨晚宴席上她还看到她了,穿着一件粉色的小衣裳,看起来十分讨人喜欢。   “我们的人救了,当然没事啦!”茯苓拍着胸脯道。   “可是,”夏疏桐有些难以置信,“史含巧怎么说都是她的表妹,她从小看着她长大,而且还是她小舅舅的女儿,这怎么可能呢?”她是见过夏馥安和史含巧相处的时候的,史含巧很是信任夏馥安,夏馥安也很疼她,两人就像亲姐妹一样。   “正是因为我们大家都觉得她不可能会下手,所以她才选了她呀,她是骗了史含巧带进来的。而且我听她手下的人招供,说还想将史含巧的死嫁祸到小姐身上呢!”   “嫁祸到我身上?”夏疏桐忽然有些后怕。   “是啊,不过昨晚小姐您走得早,她们的阴谋才没得逞。这还不止,她们还想趁史含巧出事的时候去给秋墨姑姑投毒让秋墨姑姑小产,这毒都搜出来了,只是这些阴谋诡计通通都被我们英明神武的王爷给识穿了!”   “是一诺哥哥发现的?”   “是啊!小姐你都不知道王爷有多厉害!”茯苓一脸崇拜道,“王爷昨日就将什么都安排好了,看着他们的人潜进护国公的书房栽赃嫁祸,这一切尽在王爷掌握之中!王爷昨晚将夏馥安的那些心腹全部都酷刑伺候,他们什么都招了!齐女医也招了长生丸一事,护国公知道夏馥安给史氏服了长生丸一事,气得大发雷霆,当场就宣布要作主替秋正南休了她!估计这会儿已经入宫请旨去了。”   因为夏馥安和秋正南的婚事是皇后赐下来的,是以要休妻也得入宫请示方可。   夏疏桐听得半晌都没有说话,昨夜上半夜的时候她还在因为夏馥安嫁入护国公一事烦得有些睡不着,到了下半夜,秋一诺回来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因为他回来抱着她睡的缘故,她倒是睡得很安心,一觉到天亮,连早晨他怎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谁能想这短短一夜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呢?   “小姐,这还不止!”茯苓压低声音道,“史文光知道夏馥安想害史含巧一事之后,将夏馥安的身世给招出来了。”   “身世?”夏疏桐又吃了一惊,“夏馥安不是二叔亲生的?”这个消息可真让她震惊。   “不是……”茯苓想了想,将当年山贼杀害夏知冬玷污了史氏一事说了,小声道,“史文光说史氏也不知道夏馥安是谁的孩子。这夏馥安有可能是二爷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奸生子。”   夏疏桐听得皱紧了眉头,原来竟是……这样的真相吗?夏馥安这样的身世,她不给予评价,毕竟大家的出生都是没得选择的。可是,后来她的人生是有得选择的,不管是奸生子,还是二叔的孩子,她都可以选择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难道就因为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人拆穿,所以要亲手毒害自己的母亲吗?难怪就为了要拥有一个让世人都羡慕的身份,可以不择手段地踩着至亲之人的尸体上位吗?   前世,史氏一直都在保护她呀,即使方式不对,可前世史氏直到临死那一刻,也还在惦记着她。今世,小舅舅也在保护她啊,将她带离了定安,尽心尽力地护她成长。   亏得夏馥安重活一世,却一直都没看透。她不仅伤害了身边真正在乎她的人,还鬼迷心窍地和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同流合污。或者她以为,她和冯氏是在互相利用吧,却不知道,自作聪明的她早就成了别人的棋子了。   她斗得过冯氏,又如何斗得过冯氏身后的冯太师、还有皇后娘娘。 第121章   夏疏桐思前想后, 还是决定去护国公府看看。   到了护国公府后, 才发现秋一诺也在这儿, 秋君霖已经请旨归来了。刚开始, 他只说了夏馥安毒害亲母一事, 皇后娘娘还有些犹豫, 不肯答应,直到秋君霖搬出夏馥安和冯氏勾结,意图谋害其妻小产一事, 皇后娘娘这才肯松口,同意秋正南休妻。   这成婚次日就休妻, 也是头一回见了,尤其还是皇后娘娘赐的婚,确实有些驳她的面子, 奈何秋君霖心怀怒火,也不愿给她这个面子。   柴房里,夏疏桐看到了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夏馥安,夏馥安还穿着嫁衣,只是除去了凤冠,发髻也散乱了, 哭得梨花带雨, 好不可怜。   秋君霖将休书丢到夏馥安跟前,“从今以后, 你与我护国公府再无瓜葛。还有, 你的身世我会告诉你大伯父大伯母, 到时他们是否留你,由他们说了算。”   “不!”夏馥安哭泣道,“舅舅,安安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安安一时鬼迷心窍,你就原谅我吧!都是冯姑小姐逼我的!我也不想害舅母的,舅母对我那么好,可是冯姑小姐说我不这么做,她就不让我嫁给表哥,我对表哥真的是一片真心啊!以前表哥还清醒的时候,他真心与我两情相悦,还写过诗赠我!求求你看在表哥的份上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让我留在他身边照顾他,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夏馥安声泪俱下,如果不是熟知她本性的话,夏疏桐差点都要动容了。仔细分析一下,夏馥安这些话都是抓了重点的,她知道秋君霖最生气的是她对唐以柔下毒一事,便拿冯氏来当借口,最后再拉秋正南出来,想让秋君霖心软。   只可惜,她也小瞧了秋君霖,秋君霖冷道:“你谋害亲母,连自己的亲表妹、一个五岁稚儿都不放过,你这样的毒妇,比起冯氏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又岂能让你留在南儿身边?”秋君霖越说越气,“就算送你回夏府,我也不会让他们留你,夏府这个主,我替他们做了!”   “来人!”秋君霖喊道,“给她松绑,带她去梳洗,除掉喜服,送回夏府去!”他要亲自去夏府处理夏馥安。妹妹心软,只怕要中她的诡计,此女又岂能留得!   “不!”有婆子上来给夏馥安松绑,夏馥安苦苦挣扎,“舅舅,你再让我见表哥一面吧,我只想见见他!”   “你此生,休想见他。”秋君霖道,“将她押下去!”   两个力大的婆子上来提起夏馥安就跟抓小鸡一样,抓着往柴房门口走了去。   夏馥安见到秋一诺,又喊道:“王爷!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别中了夏疏桐的计了!她会害你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夏疏桐气不过,上去就给了她一脚,这个夏馥安,临死还要拖她下水,离计她和一诺哥哥!   夏疏桐这一脚直接踢在了夏馥安的胸口,夏疏桐好歹习过武,还是有些脚力的,夏馥安半晌都没喘上气来,等喘上气的时候早就让婆子们拖远了。   夏疏桐踢完自己都有些愣,说实话,她刚刚其实是有些怕夏馥安会把自己重生一事说出来,就想让她赶快闭嘴,谁知道自己就直接一脚过去了,可能也是积攒了两世的怒气吧。   见秋君霖和秋一诺盯着自己看,夏疏桐有些不好意思,讪笑了一下,小声道:“谁让她胡说八道的!”   “踢得好。”秋一诺正色道。   “此女确实该教训。”秋君霖也点了点头,对夏疏桐道,“以前的那些日子,你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了。”   “不委屈的。”夏疏桐忙道,“桐桐只想保护自己的亲人,爹娘都平平安安的就好,还有外祖母和舅母!”   提到叶氏,秋君霖皱了皱眉,“你外祖母那边,我晚些时候会去解释。”   趁着夏馥安梳洗的空闲,秋君霖去唐以柔那边安抚了一下,夏疏桐和秋一诺二人在园子里慢慢踱着步。   夏疏桐问道:“一诺哥哥,昨晚发生这么多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呀?”   “说了你睡不着怎么办?”秋一诺轻声道。   “这个……”夏疏桐想了想,好像也是。   两人陷入了沉默中,夏疏桐忽然觉得二人之间像是隔着鸿沟似的,她有自己的秘密,还有好多好多话,可是都不能和他直说。但是他好像都懂,什么都会替自己办好一样。   二人安安静静的,直到秋君霖派人来唤他们,二人才和秋君霖一起坐马车去了夏府。   到了夏府后,秋君霖等人到了大堂,便看到三房和四房也在堂上,神色似有些严峻,见了他们到来,连忙寻了借口退下了。   夏知秋和秋氏二人自是知道昨夜之事的,二人回来后一宿都没睡着,直到听说早上圣上赐了东西给护国公压惊,才勉强松了口气。   “娘,四叔他们来干嘛?”夏疏桐问道。   因着昨夜一宿未睡,秋氏脸色有些不好,道:“你三叔四叔说是想分家。”   “分家?”夏疏桐有些不满道:“先前咱们长房好的时候拖着不分,到了这会儿就要分了!”   夏知秋皱了皱眉,“分就分吧,也早该分了。”   秋氏看向秋君霖,“大哥,昨晚……还好吧?”   “没什么事,不过有人想栽赃陷害罢了,只是有一诺盯着,没成。”秋君霖道。   “是谁害护国公府?”秋氏问道,可是昨晚宾客那么多,还真说不准。   “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秋君霖将夏馥安与皇后娘娘勾结陷害他叛国,还有受冯氏指示意图谋害唐以柔腹中胎儿,再有毒害史氏和史文光长女的事情通通说了。   夏知秋夫妇听得咋舌。   秋君霖道:“人我已经替南儿休了,也带回来你们府上了。”秋君霖正色道,“她,留不得。”   秋氏一听,脸色一变,“大哥……”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秋君霖道,“此女心机极深,又有些聪慧,若是此次放过她,只怕以后夜长梦多,不得安宁。”   “可是……”秋氏不忍,大哥竟是要夏馥安的命。   夏知秋也道:“能否,饶她一命?”夏知秋顿了顿,道,“她是我二弟唯一的血脉了。”   “她也不一定是你二弟的血脉。”秋君霖又将夏馥安的身世说了。   “这个……”夏知秋和秋氏二人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不能妇人之仁。”秋君霖道,“你们想,她连一个五岁的孩子都下得了手,更别说那个孩子还是她从小看着长大,视如亲妹妹的。这些年,史文光可曾愧对过她?你们这个时候若是心软,只怕日后要追悔莫及。”   “岳父、岳母,”秋一诺也道,“当断则断。”   “这个……”夏知秋夫妇仍有些犹疑,二人脑海中皆浮现起夏馥安幼时天真活泼的笑容来,秋氏忍不住哭了起来,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此事,最后还是由秋君霖作了主。   夏馥安被关在了她的闺房里,夏疏桐来看她的时候,她终于不再掩饰,大骂了夏疏桐一通;夏知秋夫妇来看她的时候,她则又哭又求;等到史文光来看她的时候,她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抱着史文光的腿哭个不停,一直喊着“舅舅”,只是史文光终是扳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又哭又笑,时而尖叫,时而嚎啕,声音听着十分渗人。   夏知秋夫妇都不忍再听,离开了,只有夏疏桐一个人在门外立了很久,直到秋一诺拿着药过来。   夏馥安总不能一被休弃回来就死的,不然这样也太明显了。秋一诺提出了给她用长生丸,让她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死去。   秋一诺拿着长生丸进去的时候,夏疏桐就守在门口,听得夏馥安嚎叫了几声,“你不信我的话是吗?她是重生的啊!重活过一世的人啊!”   夏疏桐听得心一紧,差点站都站不稳了,倚在门边上,想冲进去又不敢,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夏馥安已经安静了下来。   屋内,秋一诺已经点了夏馥安的定穴和哑穴,低低道:“我想,你的记性不太好。我曾经和你说过,让你和夏逢生,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夏馥安脸色一白,震惊地看着他。她从来没告诉过他海冬青前世的名字。   前世,在夏疏桐嫁给她之后,她曾经派海冬青去盯过夏疏桐,后来海冬青被废了武功回来,那个时候秋一诺看到她,就和她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她和夏逢生不要再出现在夏疏桐的面前。   夏馥安如果现在能够开口,她或许会将心中的震惊问出来,只可惜,她再也开不了口了。   秋一诺将她下巴一扳,一颗药丸弹射入她口中。   秋一诺轻轻拍了拍手,来到脸盆前仔细净着自己的手,洗静后拿帕子擦干,慢条斯理道:“长生丸。”   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屋外,夏疏桐手心都是汗,看到秋一诺出来,勉强打起精神来,冲他讪笑了一下,“一诺哥哥……”   “解决了。”秋一诺轻轻牵起她的手,“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一诺哥哥……”夏疏桐欲言又止,刚刚夏馥安说的话还在她耳畔徘徊着,夏馥安说一诺哥哥不相信她?这么说来,夏馥安之前已经和一诺哥哥说过她重生的事了?她说了多少?又说了什么?一诺哥哥会信她吗?会的,她总有办法让一诺哥哥相信她的。   “你有话想说?”秋一诺看着她,抓起她的手,轻轻用拇指拭去她手心的汗。她的手很软,肉肉的,捏着很舒服。   夏疏桐咽了咽口水,她有些不敢说,纠结了半日,她小心翼翼问道:“刚刚夏馥安说什么……重生?”   秋一诺勾唇一笑,这丫头还不敢认,便道:“胡言乱语罢了。”   “哦……这样啊……”夏疏桐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她怎么感觉,好像一切尽在一诺哥哥掌握之中一样呢?   “走吧,肚子饿了吗?”秋一诺与她十指紧扣,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二人手牵手离开了夏馥安的院子。   “饿啊!”夏疏桐摸了摸肚子,想了想,又问道,“一诺哥哥,如果说……我有秘密瞒着你呢?”   “是人都有秘密。”秋一诺镇定道。   “那……如果我曾经撒谎骗过你呢?”还是骗很久很久的那种,夏疏桐心中默默道,她骗他骗了整整十年了。   “骗我?”秋一诺回过头来看她,疑问道,“比如?”   “就比如……善意的谎言之类的?”夏疏桐冲他讨好一笑。   “唔……”秋一诺认真想了想,“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或许哪天,我们可以交换秘密。等到有一天你肯信任我的时候,你可以将你的秘密告诉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至于谎言,我也曾经撒谎骗过你。那这样,我原谅你对我撒过的所有谎,也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一诺哥哥,你也骗过我?”夏疏桐瞪大了眼。   “是啊,对不起。”秋一诺认真道。   “比如什么?”夏疏桐忽然觉得有些不放心起来。   “就比如……善意的谎言之类的。”   夏疏桐低头,冥思苦想了一阵,一诺哥哥能骗她什么呢?一诺哥哥说是善意的谎言,唔,应该是比如像昨晚那种,故意不告诉她护国公府的事,想让她安心睡觉的这种吧。   夏疏桐想到这,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我原谅你,我们两个扯平。这样,以后我再也不撒谎骗你了,你也不骗我,我们两个人坦诚,这样好不好?”   秋一诺犹豫了一下,微微皱眉,“我觉得……还是再骗上一阵子吧。”秋一诺松开了她的手,唇角含笑,又有些心虚地朝前走去,万一她闹着要和离怎么样?   夏疏桐连忙追上他,“一诺哥哥,再骗一阵子是什么意思?”   秋一诺笑而不语,将她抱上了马车。 第122章   这一夜, 二人极尽温存。   秋一诺试探到她的底线, 极力地克制住自己, 好几次忍不住都想让她帮帮他。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事还得缓缓。   秋一诺婚假共有七日,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夏疏桐次日醒来的时候,秋一诺已经上朝去了。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小花园里百花盛开, 姹紫嫣红一片,夏疏桐赏着花吃着茶点,好不悠哉。   她忽然想到了夏馥安, 反正也没事做,不如去看看她, 秋一诺办的事她自然放心, 可是她总觉得得再去看看夏馥安才能安心。   就这样,夏疏桐用过间食后, 回了一趟娘家。   到了夏府后, 丫环们禀报秋氏在夏馥安的院子里, 夏疏桐便过去了。   到了后,夏馥安的院子有些热闹, 原来是史文光也过来了, 还有瘫在轮椅上被人推过来的史氏。   夏疏桐一入屋, 便见史氏和床上躺着的夏馥安母女二人互相望着对方, 皆是泪眼汪汪。   夏疏桐一问才知道, 原来是史文光想将史氏带回江南,史氏自己也是同意的。史氏同史文光的交流便是眨眼睛,眨一下眼睛代表是,眨两下代表否。   史氏的身子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准在回江南的路上就没了,可是史文光执意要带她回去。   当着众人的面,史文光直接问史氏,“二姐,将来你老了,可要回来这里?”史文光口中的“老”就是死了的意思,意思是问史氏将来过世了,要不要回来和夏知冬葬在一起。   史氏眨了两下眼睛。她不愿意,至于不愿意的原因,她是不想死后还留在定安这个伤心地,还是因为无颜面对黄泉下的夏知冬,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史文光经了夏馥安之事的打击,人已是苍老了许多,对秋氏拱手道:“大夫人,这是我姐姐的意愿,还望您能成全。”   “这……”秋氏有些犹豫,“这事还是等我夫君回来再说吧。”夏知秋上朝去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不好作主。   史文光一掀长袍跪下,“请夫人成全!”他道,“姐姐时日已无多,我只想趁这段时日,带她路上到处看看,回到江南,看看我们小时候的地方,看看我们的家乡。”史文光说到这,已是音带哽咽。   “娘,”夏疏桐轻声道,“就这样吧,成全二婶和小舅爷吧。”   秋氏看着夏疏桐,好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   “谢王妃。”史文光朝夏疏桐叩了一首。   “小舅爷请起吧。”夏疏桐道。   史文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史氏,抿了抿唇道:“王妃,当年之事,姐姐犯下大错,她一直不曾和您说过对不起,我也不曾。今日,我代替姐姐,跟您说对不起。”他重新跪下,郑重同夏疏桐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   看着伏在她脚下磕头的史文光,夏疏桐心情就如打翻了五味瓶般复杂,前生今世种种,她和夏馥安二人的命运,不就是因为史氏当年之举而改变的吗?前生今世,史氏也算是得了报应了。   罢了,她心已释怀。   夏疏桐挥挥手,让史文光起身。   史文光起身后,对史氏道:“二姐,我们要走了。”   史氏脸上蜿蜒着泪水,就这么望着床上的夏馥安,随即眨了一下眼。这最后一眼,应当是对夏馥安的不舍吧。   夏疏桐不知道,史氏会不会怪夏馥安。   看着史文光推着史氏离去的背影,夏馥安同样泪流不止,夏疏桐不知道夏馥安是悔恨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不舍史文光,或者是痛恨如今自己的下场。   夏疏桐送完史文光出了院子,回来的时候便见夏馥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夏疏桐来到夏馥安床前,抓起她的手拿到空中再松开,夏馥安的手直接就砸了下来,又掏出袖中的雪银针试探了夏馥安身上几处穴位,总算确认下来了,夏馥安是真的不能动弹了。   整个过程,夏馥安都死死地盯着她。   夏疏桐低低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微微一笑,“以后,我会很幸福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毫不留恋。   出了屋子,正好碰到送完史文光回来的秋氏。   夏疏桐问道:“娘,你准备怎么处置夏馥安?”   秋氏叹道:“她都这样了,就养在这儿吧,也没几年日子了。”   “可是夫人,”茯苓一听连忙插嘴道,“你刚刚是没看见,二小姐瞪着大小姐那样子,眼睛都能滴出血来,像是要用眼睛杀死大小姐那样!可吓人了!”   “这……”秋氏看着夏疏桐。   “娘,你还不明白吗?”夏疏桐道,“夏馥安有多恨我们。娘,你能不能听我一句?”   秋氏顿了顿,“你说吧。”   夏疏桐一字一句道:“将夏馥安送上静心庵。”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秋氏默了默,想到昔日种种,终是点了点头,她看着如今已为新妇的夏疏桐,忽然伸手抱住了她,轻轻顺着她的背,轻声道:“孩子,委屈你了。”   “娘……”夏疏桐忽然就真的觉得有些委屈了,她抱住秋氏,眼眶有些发热。重生这些年来,她真的挺不容易的,背负着这么多秘密,终于让大家看清了夏馥安的真面目了。   重生的秘密她背负得好累,她忽然有点想告诉某个人,让他同她分担一下,安慰她前世受过的那些委屈。   今日,朝堂上也发生了大事,圣上竟定下了皇储。   今日朝堂之上,有人重提昨日护国公府之事,道护国公忠心耿耿,却遭有心人陷害,这事将大皇子跟二皇子都牵扯了进来。   文官武将在朝堂上吵了起来,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干脆道哪位皇子有心皇位站出来,如果不站出来就代表默认放弃皇位,今后不得参与皇位竞争。   圣上此言之后,大皇子和二皇子都陆续站了出来,秋一诺也站了出来,却是道,想要效仿前朝的齐德王。   前朝齐德王是前朝开国皇帝圣德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先前助圣德帝开国登基,在圣德帝登上皇位后尽心辅佐,鞠躬尽瘁,圣德帝也将视如亲兄弟,死后兄弟二人甚至葬在了一起。   二人死后,齐德王的嫡子也继承了封号与父愿,辅佐新帝,君臣之间就这么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去。直到末代皇帝听信谗言,斩杀了最后一代齐德王,前朝就此灭亡。   前朝的这段君臣关系传到最后,已是成了神话般的存在。   秋一诺此举,可谓是彻底表明了自己无心于皇位的决心。他今日当着满朝文武大臣这般宣告,也是让天下人作证,倘若以后他意图谋夺皇位或是新帝对他起了杀心,北梁则会像前朝一样,江山不稳。   秋一诺这样做,何尝不是自保,他不止保了他自己,更是保了自己的子孙后代。可以说,只要北梁江山一日在,他们孤竹王府也会一代代长盛不衰,只是,此举也注定了他的子孙永远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   秋一诺文武双全,这个位置自是再适合不过,圣上稍一思虑,便答应了。   朝上有些聪明人便想明白了,想来是圣上已经和这孤竹王通过气了,今日立储,只怕是早有准备,而那位子,也已经有了人选了。   果然,圣上问秋一诺何人适宜皇储之位,秋一诺十分中肯地将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位皇子的优缺点点评了一番,最后站了二皇子之位。   二皇子的储君之位就此定下,大皇子在朝堂上面色如丧考妣,今日孤竹王扶持二弟坐上皇位,两人关系只怕要紧实上不少,加上他昔日与二皇子争斗的种种,只怕天要亡他了。   ***   秋一诺回来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夏疏桐却还没用饭,等着他。   秋一诺微微皱眉,“不是说让你先吃?”他已经派过人回来知会过了。   “我不饿啊,等你一起吃嘛。”夏疏桐笑眯眯道,下午的时候她吃了不少糕点。   秋一诺想了想,“那好吧,以后我都会早些回来。”   夏疏桐笑,拉他坐下用膳。   用过膳后,二人如往常般从小花园里散步到果园。   夏疏桐道:“我们夏府要分家了。”今日立储一事传回来后,三房和四房的人都对之前提要分家的事装聋作哑,秋氏主动提了起来,四房的洪氏还厚着脸皮想搪塞过去,秋氏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当场就趁着人齐商量起这事来了,估计不过多久就会分开了。   “这样挺好的。”秋一诺道,这样以后陪她回娘家也不用见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夏疏桐低低应了声,心情似有些惬意,又似有些惆怅,一会儿后,低低道:“我今日去看了夏馥安了,我让我娘把她送上静心庵了。”   “这样也挺好的。”秋一诺又道。   寂静了一会儿,夏疏桐问道:“你有没有发现,夏馥安很恨我?”   秋一诺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我跟她其实……”夏疏桐说到这顿了顿,难道说二人的恩怨是前世带来的?她想了想,道,“一诺哥哥,我跟你说一件事,不知道你信不信……”   “嗯?”秋一诺脚步略有一顿,停了下来看她。她的神态告诉他,她像是要告诉他自己的秘密,最大的秘密。   “唔……我……”夏疏桐支吾了一会儿,问道,“你信不信人有前生今世?”   秋一诺看着她,认真地点头。   “那我……如果说,我真如夏馥安所说的那样,重活过一世呢?”夏疏桐睁着眼睛看着他,想要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只见秋一诺微微一笑,“这么巧,我也是。” 第123章   夏疏桐目瞪口呆, 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秋一诺轻轻执起她的手, 低沉道:“对不起,前世,我没有保护好你。今世,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许你一世无忧, 富贵荣华。”   “你、你……我、我……前世……”夏疏桐人吓得都结巴了起来, 双手颤抖着,不敢相信秋一诺的话。   直到秋一诺一一将前世之事道来,夏疏桐这才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那……你一直都知道?知道我是重生的?”   “是。”秋一诺颔首。   夏疏桐有些慌张,“那、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秋一诺不急不慢道:“从端午那日你去断头台救下海冬青的时候, 我就开始怀疑了, 直到你买下那座凶宅,我才确认。”   夏疏桐听了,不由得涨红了脸,这么说, 一诺哥哥从小就看着她在同他演戏了?想到小时候她还一心扮可爱讨好他,夏疏桐就觉得好尴尬, 窘迫得不敢看他了。   “桐桐, ”秋一诺执起她双手, 诚挚道, “我很荣幸, 这一世能看着你慢慢长大,虽然我期间离开过五年,可是我离开这五年,能保我们北梁接下来五十年的平安,相信你会理解。”   “我……我当然明白啦。”夏疏桐抬起头来,脸蛋仍有些红,“前世的时候,你去打战,也派人来保护过我是吗?丫丫姐她们……都是你的人。”   秋一诺点点头,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   夏疏桐转念一想,问道:“那你知道我是重生的,今世又将她们安排到我身边,此举是故意的?你想让我知道前世是你一直在帮我?”   “唔……这个,”秋一诺摸了摸鼻子,“主要也是因为我身边没有旁的合适人选了,一时间也没顾忌那么多。”谁让她那个时候还在对这门亲事犹豫不决呢,那个时候不站出来邀功,什么时候站出来?果然,前世的努力,会给今世带来回报的。   “是这样吗?”夏疏桐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她忽然觉得一诺哥哥有些狡猾。   “当然,”秋一诺一脸真诚道,“这些人是你前世接触过的人,他们什么禀性你也清楚,我将他们留在你身边,你也很放心地信任他们,难道不是吗?”   “这个……”夏疏桐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的,这么说来,一诺哥哥还用心良苦了?   不过夏疏桐仍有些不高兴,她心中不满,口中便小声抱怨道:“你倒好,明明清楚一切,却半点不透露给我……”就这么在暗中看了她十年,让她像跳梁小丑似的。这十年里,她似乎也在他面前做过许多傻事啊,想想都觉得好丢人!   “我还以为你猜得出来。”秋一诺有些讨好地解释道,“这一世,秋墨姑姑随我们去了边城,秋墨也平安归来,我们北梁大军还将北狄一并收服了,难道这些还不够明显?”   “这个……”夏疏桐想了想,不赞同道,“就这些事哪里能想到啊?我可没那么聪慧。秋墨姑姑留或走,选择不过是一念之间,而且前世我也不认识秋墨姑姑啊!再有,战场上刀枪无眼,这一世我舅舅还差点出事了呢,还好我先准备了百化丹。最后,就你们战场上的事,我哪里能猜想得到?卑梁跟钟离两国的灭国,起因还是因为两国采桑女为了一片桑叶吵嘴引起的,你们因何攻打北狄,我又如何能想到?”夏疏桐越说口齿越伶俐,一一反驳了他,想来是心中有些恼羞成怒了。   “好好好,是我不好。”秋一诺见她气得脸鼓鼓的,连忙赔罪,“夫人,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欺瞒你了,这样可好?”   认错态度还算诚恳,夏疏桐勉强接受,撇了撇嘴道:“这还差不多。”不过没一会儿,她又回想起前世二人相处时的情形,开始计较起来,“前世你还对我那么凶!整天冷冰冰的!我辛辛苦苦给你制衣做饭,你还对我说什么‘你娶我回来不是让我当绣娘和厨娘的’!这是什么态度啊?”想到这,夏疏桐又觉得委屈了。   “是是是,是我不好,我当时不应该这么凶你。”秋一诺又赔罪道,“当时我心疼你做饭,你那个时候不是切到手指了吗?就不想你再做了,那个时候我不是嫌你做的饭不好吃,我不是全都吃完了吗?我平时只吃两碗的,那顿饭我都吃了三碗,才将菜都送完了。再有,前世你眼睛不好,我不想你缝衣伤了眼睛,你做的那套中衣,我几乎是隔日一穿,后面破了我都是自己学着补的。”   “哼!”其实听他解释了这么多,夏疏桐气都消了,不过心中还是有些小别扭,故意找茬道,“为什么隔日一穿?而且,我做的衣裳怎么会破呢?”   秋一诺有些无奈,“要换洗的嘛,而且,那个时候那套衣服我已经穿了很多年了,确实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夏疏桐这么小女人的模样,以前她也会对自己撒娇,可是像今日这样耍赖还是头一回,不过,他很愿意这么去宠着她。   夏疏桐听得一愣,一诺哥哥的意思就是她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很多年了?那他还一直穿着自己当初做给他的那套中衣?夏疏桐想到这,鼻子忽然有些酸,眼眶忍不住发红了。   见她这副模样,秋一诺有些慌了,连忙道:“桐桐,你不要记着前世的事了好吗?以前是我不好,我、我不知道怎么同你相处,但今世,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同你相处了。”   瞧把他紧张得,夏疏桐又破涕为笑,抬眸看他,“哦?那要怎么同我相处?”   见她笑了,秋一诺才松了一口气,低头亲了她一口,“这样。”   夏疏桐脸一热,娇瞪了他一眼,给鼻子就上脸,说的就是这种人!   “还有,喜欢你要说出口,不能藏在心里。”秋一诺紧紧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低低道,“我很喜欢你,想要跟你一辈子。”   前世那么冷冰的一个人,今世竟会对她说出那么多甜蜜的情话来,这会儿夏疏桐还有什么气,只觉得心中喜滋滋的,他真的是为自己改变了许多了。   “桐桐,原谅我好吗?”秋一诺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原谅我以前所有的不对,今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害怕了。”这是他的承诺。   夏疏桐顺从地依在秋一诺怀中,倾听着他沉稳的心中。忽然,夏疏桐想起了什么来,犹豫了一下,道:“我前世的死……不是意外是吗?”夏疏桐抬起头来看着他,“夏馥安之前同我说,前世是你杀了我。”   “自然不是。”秋一诺道。   “我是不信的,但是她说……”夏疏桐顿了顿,道“她说前世我死后,你娶了盘罗公主?”   就是那个生得无比美艳的盘罗公主。想到这,夏疏桐心中有些酸,其实她死后,他续弦也是正常的,毕竟他那个时候还年轻。   秋一诺听得微微皱眉,“你相信她说的?”   “也没有……不过,盘罗公主生得那么漂亮……”夏疏桐声音小了下去。   这是信了几分的意思了,秋一诺板着脸道:“我没娶你之前,她还追求过我……”   “就是这样说啊。”夏疏桐小小声道。   秋一诺继续道:“那个时候我都没有答应,还是你觉得你不在了我就会变心了?”   “我……”夏疏桐不敢答话了,那个时候她在的时候,感觉他的心也不在自己身上啊。   “你不在了之后,我一直为你守节。”秋一诺郑重道。   他这话说得夏疏桐哭笑不得,哪有王爷为王妃守节的?听都没听说过。   秋一诺拧了拧眉,如实道:“其实当年,你的死也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你。”   夏疏桐心“咯噔”一下,“怎么说?”   “当日那场动乱不是意外,是盘罗公主的暗卫所为。”   “盘罗公主?”夏疏桐吃了一惊,“你是说,是她让人杀了我?”夏疏桐有些难以置信,她想过许多人可能会是凶手,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盘罗公主,一个她见过几面,却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公主。   “她以为杀了你,我就有可能会娶她,只不过她想错了,前世,我为你报了仇,灭了她的国家,一并将北狄收服了。”她死后,他又去征战了。与前世不同的是,这次征战,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也没有了最珍重的战友秋墨。   夏疏桐听得有些郁闷,她觉得自己前世死得挺无辜的,好一会儿又问道:“那今世,她怎么样了?”知道她是前世杀死自己的人之后,夏疏桐隐隐有些害怕这个人了。盘罗公主不会这几年又过来定安找哪位王爷和亲吧?不过今世他们盘罗已经是降国,盘罗公主定然是不会像前世那般趾高气昂的,可是如果盘罗公主真过来了,又看上了秋一诺怎么办?夏疏桐突然有点怀念秋一诺以前带着面具的时候了。   “这一世,她已经死在北狄之战中了。”秋一诺一脸平静道。   前世他亲手掐死了她,看着她在自己手中慢慢地停止了挣扎,可是这也难解他心头之恨,他只能灭了她的国。   这一世,他直接在乱战中一箭射死了她,将她射在了城墙之上,为前世的夏疏桐报仇,让她也尝尝被利箭穿心的滋味。这盘罗公主性情泼辣娇纵,前世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道以后无论他娶几个妻子都会杀了他的妻子,直到世上没人敢嫁给他,只有她敢嫁给他、他只能娶她为止。   这样一个公主,也是一个有野心的公主,自是留不得。   “这样啊……”夏疏桐听得有些惋惜,喃喃道,“就这么香消玉殒了么。”她才刚感觉到她的威胁,一下子威胁就消息了,她有些恍惚,又觉得有些可惜,毕竟生得那么美的一个人,就这么死在了乱战中,果然红颜多薄命。   “死了就死了,她配不得用香消玉殒来形容。”秋一诺冷冷道。   夏疏桐没有说话,依偎在他怀中,她知道他在记着前世的仇。   前世的那些真相一一揭开来后,夏疏桐心中无比释怀,又难免惆怅,前生今世,纷纷扰扰。有时一个选择,便是一生。   所幸今生,她终于做了对的选择。 “对了!”夏疏桐忽然想了起来,“前世你……今世……”夏疏桐打量着他,一脸怀疑问道,“一诺哥哥,你这辈子真的在战场上了受了伤?不能……不能同房了?” “唔……”秋一诺微微抿了抿唇,似在寻思着什么。 “一诺哥哥,你是真不能……还是、还是假不能啊?”夏疏桐忽然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能不能,咱们今晚试试。”秋一诺将想跑的夏疏桐一把拉入怀中,紧紧箍住,在她耳旁低低道,“或者,咱们现在就可以试试。” (正文完。) 本书由 甜小允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