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烑曌鈊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皇后总想抛弃朕》 作者:延琦   文案:   前世,静瑶以为自己掉进了蜜罐里,然而直到死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当了炮灰。   重活一次,她决定不再做小白兔,掌握主动权,珍惜生命,活的自由!   可是等等……谁能告诉她,该怎么甩掉那个画风不对的暴君???   世人相传,咸和帝暴虐成性杀人如麻。   世人又传,咸和帝不近女色,似有断袖之癖。   近身的宦官们都狂摇头:不不不,陛下亦不近男色,陛下清心寡欲,玉洁冰清……   对此,亲测过的静瑶表示呵呵:他清心寡欲?开什么国际玩笑!!!   入坑提示:   1,1V1,甜文。   2,日更。   3,谢扒。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陆静瑶,宇文泓 ┃ 配角:宇文铭,张恩珠,倚波 ┃ 其它:甜文,宠文   编辑推荐:   陆静瑶不幸死在大好年华,换了身份重生后,原以为看清情爱权势,只一心谋求自由,不成想竟落入宇文泓的视野。她尽力周旋逃脱,暴君却步步紧逼,渐渐地,她见识到了一个画风完全不对的暴君——什么高冷?明明妻奴加理工男的化身啊!本文行文流畅,情节细腻,作者用温暖的文笔向读者展开一段宫廷故事,有跌宕,亦有令人捧腹的笑泪,温暖且甜,值得一看。 ================== 第一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地上,给原本就暖意融融的卧房增添了几分明亮。   如同玉壶春瓶里今早新折的两枝梅花一样,这对这富丽典雅的如意苑来说,锦上添花罢了。   就算此时正是数九寒天,但自打嫁入惠王府一来,陆静瑶居住的地方,从来都是明媚如春。   惠王宇文铭素以文雅著称,他博览群书,却生性淡泊,平素不过喜欢结交文人雅士,世人看来,他并不像高高在上的亲王,反而像位学富五车的才子,清浚出尘,温润如玉。   静瑶也是这样想的。   原本当初得知自己要做侧妃之时,她别扭伤怀了好一阵子,但成亲之后才渐渐发现,其实惠王是个举世难寻的好夫君,他温和宽厚,叫人没有紧张感,最要紧的是,他待她好,喜欢她。   他当然是喜欢她的,阖府上下都知道,陆侧妃是王爷心里的人儿。   王爷喜好文墨,存了不少名家之作,却从不见他将这些宝贝轻易奖赏给谁。就算是正妻惠王妃,王爷赏给她的,也多数是滋养身体的珍贵药材,亦或是妇人家所用的珠宝首饰。而陆侧妃则不同,只有她的屋里,才能像王爷的书房一样,悬挂各种名家大作。   这都是王爷特意布置的。   因为这座如意苑,是王爷最常待的地方。   ~~   午睡通常多半个时辰,静瑶睡前吩咐丫鬟,未时三刻叫醒她,时间一到,丫鬟就规矩照做了,她意犹未尽的起床,坐在妆台前梳头的时候,还连连打着哈欠。   丫鬟仲春正帮她绾发髻,瞧见她这副模样,笑着劝道,“主子还没睡足的话,再去歇一会儿嘛,反正时间还早。”   一旁正收拾床褥的半夏也跟着帮腔,“是啊,主子昨夜辛苦,今天又起得早,这会儿多补补觉也是应该的。”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陪嫁丫鬟,房中又没外人,半夏心直口快,没多想就道出玄机了——敢情她今日困乏,还是昨夜“辛苦”劳累所致。仲春手稍稍一顿,从镜里偷觑主子的的神情,果然就见主子杏眼含怒。   静瑶没直接理会肇事者,却是假装问仲春,“我记得昨天季管事才来回禀,说近来浣衣处缺人,打算年后买一批粗使丫鬟的?”   仲春自然知道主子要说什么,从镜中瞧瞧半夏的背影,憋着笑回道:“是有这么回事。”   半夏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身子一僵,赶紧转过头来,苦着脸道,“主子……”   静瑶假装看不见,只管跟仲春说,“等会你去知会季管事一声,咱们院里人手充足,调几个过去也是可以的,左右也能省一笔开支。”   仲春这回不答话了,只是笑着去看镜子里半夏的影子,只见半夏几步来到静瑶身侧,扑通一声就跪下求道,“主子开恩,奴婢一定是昨夜睡魔怔了,今天才胡说八道,主子您打我吧,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   看似痛哭流涕,其实撒娇多过哀求。这两个丫鬟是她娘家给的陪嫁里最宝贵的东西,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静瑶怎么会舍得真的把人打发出去呢?只是仍要冷着脸训斥几句,“我说过几次了,祸从口出,这府里又不是咱么一个院子,万一叫别人听了去怎么好?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半夏老老实实的低头,“奴婢再也不敢了,再有下次,主子您割我的舌头。”   这倒把静瑶气笑了,“我要你那舌头干什么?下酒啊?”   一旁的仲春紧紧抿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半夏也弯了弯唇角,倒是还记着自己闯了祸,马上肃敛道:“请主子消气,奴婢一定不再犯了。”   静瑶脸色缓和下来,嗯了一声,抬手叫她起来了。   半夏朝仲春吐了吐舌头,仍回头做自己的活计,仲春这边快完工了,在朝镜中看几眼自家主子,一边琢磨待会要配什么首饰,一边在心间暗叹。   主子真是难得的人儿,纵使是在府里独一份儿的专宠,对外也从没有过恃宠生骄的模样,事事谨慎,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再加上这样难得的花容月貌,王爷不爱她,还要爱谁呢?   静瑶瞧着镜中明艳的脸庞,自己也有一番思量。   其实刚才的事,大可一笑了之,但她还是得拿出来跟半夏说一说,叫她长长记性,毕竟自己再受宠,也还是个妾——虽是个可以进宗册的侧妃,但头上有惠王妃张恩珠在,她不能目中无人。   能与夫君两情相悦,被他格外看重,已是难得,虽然仍有一些身为妾室的些许遗憾,但上天已算厚待她了。她是个心存善念的人,还记着惠王妃才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再与惠王恩爱缱绻,也算是夺了人家的夫君,况且人家身子不好,万不可由她自己这儿传出些狂妄的话来,再去伤了人家。   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如今岁月静好,心中最大的期盼,便是能尽快为他生个孩子,若是个男孩最好,并不是她重男,只因惠王如今二十二岁了,膝下只有一位小郡主,若她能为他生个男孩,叫他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因为想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不知不觉眉眼温柔了许多,衬的那张脸也愈加好看,恰巧仲春也为她梳好了妆,随云髻配赤金梅花步摇,简单不失俏丽,她对着镜子左右瞧瞧,觉得十分满意,终于立起身来。   明日是冬至,皇家的男人们要随帝王祭天,王府里也要做一做仪式,她虽是王府里管事的,但上头毕竟有主母,必定要去禀报一番,她吩咐道:“半夏方才失言,留下看家,仲春随我去牡丹苑。”   两个丫头赶紧遵是,被禁足的半夏不敢有怨言,还赶紧去为主子拿斗篷,外面天寒,可别冻坏了主子才好。   ~~   来到牡丹苑,惠王妃张恩珠也才歇完晌,正由丫鬟服侍着喝药呢,听到她的来意,没等她一一禀报便抬手拦住了,只是说,“妹妹做事我放心,也不必事事回禀我了,你看着办就好,只是千万别累着自己,左右还有底下一帮管事的。”   静瑶赶忙道了声谢,“王妃信得过妾身,是妾身的荣幸,岂敢称劳累。”   张恩珠笑了笑,继续跟她说,“对了,今早宫里才赏了些药材,听说都是上好的贡品。我还跟她们说,等会儿叫把阿胶给你拿过去,你来的正好,顺手带回去吧。”   静瑶立刻推辞,“这是宫里特意赏给您的,妾身怎么敢……”   张恩珠笑着打断她,“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早年亏空大了,再怎么补也无济于事,倒是你,趁着年轻身体好,该赶紧调养,好早些为王爷绵延子嗣啊!我就不痴心妄想了,妹妹福泽深厚,大有希望。”   这也确实静瑶的愿望,见张恩珠诚心要给,她便赶紧起身谢恩,“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王妃厚待。”   张恩珠身体不好,静瑶不敢过多打扰,又聊了几句,便领着仲春告辞出来了,等到回了房,命人将那些阿胶收拾好,自己也坐下歇了会儿。在主母面前,得时刻绷着,举止言谈不敢出半点差错,回到自己的地盘,关上门没有外人,这才终于能放松一些。   ~~   傍晚的时候,惠王宇文铭过来用饭,红色团龙锦袍显得人既清俊又威仪。静瑶早早恭候在门边,宇文铭一见她,便自然扬起笑容,牵着她一同进到饭厅,净手后共同用膳,饭间问一问今日的情况,脸上一直温和,她也含笑作答,张罗着叫人为他布菜。   因为明日祭天是皇家的大事,宇文铭今日也没得闲,寻常几乎整日都能在府上,今日却在外忙到天黑,两人一天没见,有许多话要说,等饭吃饭撤走了碗盘,丫鬟们便自觉退了出去,留下主子们自己,好说些体己话。   晚间上了床,静瑶亲自替夫君揉肩捏背,宇文铭似乎是疲乏了,不似往常那样跟她说话,只是闭着眼养神,等到躺下的时候,才猛的想起什么,嘱咐她说,“对了,明日几位王爷要来府上吃饭,你记得吩咐膳房备好酒菜。”   静瑶稍感意外,“明日冬至祭天,礼成后王爷们不是都要进宫吗?”   宇文铭笑笑,“怪我刚才没说清楚,是晚上,明日中午我们在宫里用膳,晚间则会挪到咱们府中。”   静瑶明白了,谨慎起见,又问道,“那确实要好好准备一番,王爷们只是吃酒吗?要不要叫戏班子来助兴?”   宇文铭摇头,“不必那么麻烦,只是寻常家宴罢了,摆在前院即可。”   静瑶点头说好,见他再无吩咐,便道了声晚安,宇文铭说了声好,吻了吻她的前额,他不是无度的人,昨夜折腾到半夜,今夜该好好休息的,便就此入睡了。   一夜安眠。   ~~   第二日,府中热热闹闹的过冬至。   皇帝率领王公大臣在天坛祭天,是为国祈福,各个府中也要准备礼数拜神,为家祈福。府里热闹了一个白天,等到入夜,就更喧闹了。   王爷们的酒席如约在前院开了,惠王府的女眷们也在后院摆了一桌,自己热闹一番,但惠王妃因身体缘故,早早就离了席,她一走,其他女眷们也纷纷散了。   静瑶回了自己的如意苑,猜想今夜前院的酒席大约没那么快结束,便打算自己先歇下,只是才刚要更衣,忽然见牡丹苑一个丫鬟跑过来禀报,“侧妃,王妃忽然有些不舒服,怕是要找御医。”   主母主动叫人来请她,静瑶不敢怠慢,跟着丫鬟过去探望。   张恩珠近两年来身子的确不算好,因此宫里太后开恩,为她在府里常备了御医,静瑶坐在软轿上,边走边问,“可有传过御医了?”   前来报信的小丫鬟低着头,“回侧妃的话,已经传过了。”   静瑶自己思量一番,等到了牡丹苑门外,临下轿时又吩咐了跟着来的仲春,“还是去通报王爷一声吧,来不来看殿下的主意,若是咱们不去禀报,就有错处了。”   仲春哎了一声,赶紧去了前院。   静瑶下了轿,抬脚迈进牡丹苑,只是稍稍有些奇怪,牡丹苑同平常很不一样,人都不知忽然去了哪,有些冷清。   该不会是王妃病的太严重,人都守到跟前去了吧?   她这样一想,便有些着急了,赶紧快步去到惠王妃的寝殿。   然而更加奇怪的是,她进到殿中,也不见惠王妃的踪影。   她心里无端一慌,觉得事情似乎不对,正想赶紧离开,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走水了,牡丹苑走水了……”   牡丹苑走水?她现在不正是在牡丹苑吗?   她心里大惊,想着赶紧出去,却忽然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整个寝殿的门全都被死死关着,她根本打不开,更要命的是,浓烟竟也开始往殿中弥漫了。   她惊慌起来,吓得大喊,“救命啊,来人……”   然出乎意料的,忽然听见有熟悉的声音,“瑶瑶?”   她反应过来,立刻大喜,是惠王宇文铭,是她的夫君。   浓烟滚滚中,她已经辨不清楚方向,只好朝那声音回应道,“殿下,妾在这里,妾出不去了,您在哪儿,您快救救我!”   那人很快就来到了她身边,她看的很清楚,果真是宇文铭,宇文铭来救她了!   然宇文铭看清楚她,脸上一片愕然,却仿佛疑惑更胜于关心,皱眉问她说,“你怎么在这里?王妃呢?”   她赶紧摇头,“妾也不知王妃在哪儿,刚才妾身得了通传,说王妃不舒服,叫妾身来看看,可妾身过来后才发现,这里没有人……”她顿了顿,赶紧提醒他,“殿下,咱们还是先出去吧,我刚听见外面喊走水了……”浓烟越来越呛,她话没说完,忽然一阵咳嗽。   的确是走水了,除过浓烟,她甚至能瞧见火光了……   她惊慌失措,想拉着他走,却见他一怔,紧紧看着她,脚步却不动。   她着急又奇怪,“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宇文铭似乎在抉择什么,几度挣扎后,忽然道:“不,瑶瑶,你留下来,你不能走……”   静瑶大感意外,“为什么殿下?”   宇文铭却不答她,只是面露痛苦的说,“今晚必须要有个人留下来,我原本不是叫你,可现在没办法了……瑶瑶,对不起,如有来生,我定好好疼你……”   说着忽然猛地抬手磕在她后颈,静瑶只觉得一阵晕眩,来不及再问为什么,就倒了下去。   浓烟弥漫,似深不见底的黑洞,烈火肆虐,很快将一切吞噬……   ~~   第二日,京城流传一桩要闻,冬至夜惠王府走水,惠王最宠爱的侧妃陆氏,不幸殒命……   作者有话要说:  特意说明一下,渣男不是男主,放心放心! 第二章   人有许多种死法,有顺利寿终正寝的,也有半途死于非命的,静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后者。   她觉得自己飘飘荡荡的去了一个地方,身轻如柳絮,而四周是一片虚无,昏暗无边,唯有头顶有处亮光。   她在黑暗中待了太久,本能的想向那光亮靠进,费尽力气后,终于攀到了光亮的边缘,却随之一阵头晕目眩,伴随突如其来的巨大吸力,她重新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师傅,您瞧这丫头还行吗?这都一天了,怎么一直也不见醒?”   “那不是还喘气儿吗?兴许还有救呢!再等等吧,就这么去了,可惜了这幅样貌。”   “哎,就是,谁能想到这雨花阁小小佛堂,竟然还能有这样的人物……”   “嗯,先别在这处废话了,去问问物件都清点好了没?查清楚损失,好向上头回话。”   “好嘞。”   ……   意识一点一点回来,静瑶有些奇怪,这些说话的人是谁?他们又在说些什么?雨花阁佛堂又是哪里?   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迟钝的转动眼珠,只见到暗黄的屋顶,并没有什么人,方才说话的两个人已经似乎也不在这了。   她应该躺了很久了,腰背酸困的难受,尝试着想坐起身来,却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什么东西,一下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动静终于引来了其他人,只听一阵匆匆脚步声,一位圆脸少女伸头来看她,见她睁开了眼,忽然喜出望外,喊道,“醒了醒了,阿淳醒了!”   清脆的声音刺痛了耳膜,她微微蹙了蹙眉,阿淳……阿淳是谁?   她正疑惑着,眼前又出现了两个面孔,都是男人,穿着宫制圆领袍子,一个年轻些,一个稍上了些年纪,但面上俱都光洁无须。   两人低头瞧了瞧她,年轻的顿时眼睛一亮,“哟,还真醒了,真是命大啊!”   年长的那个则呵呵笑了两声,“醒了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又转头跟那圆脸的姑娘道,“方才前面已经查点清楚了,现在人也醒了,咱家就可回去复命了。此番佛堂失火,所幸并未伤及无辜,太后她老人家也可宽一宽心了。”说着甩了甩拂尘,眼看就要迈步子。   圆脸的少女赶紧把人一拦,急着问道,“左总管,阿淳昏睡了一整天到现在才醒,好歹也是被烟熏了,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病症,还是该找御医来瞧瞧吧?”   那被唤左总管的人倒真把身子一顿,转回头来看看躺着的她,问道,“自己叫什么,还记得吗?”   静瑶也正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哪知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似乎发不出声音了,她有点儿着急,使了使劲,一个“我”字只发了个气音,沙哑无比不说,嗓子火急火燎的疼,吓得她赶忙闭上了嘴。   年轻的男人一愣,问那个圆脸少女,“她是个哑巴?”   圆脸姑娘女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柳眉倒竖,微有些生气,“阿淳怎么会是哑巴呢?她歌唱的可好听了。”   左总管拿拂尘的木把戳戳徒弟的脑袋,“糊涂!好歹是惠侍,怎么可能是个哑巴?这一看就是叫烟熏坏嗓子了。”   那徒弟立刻恍然大悟,笑道,“是是,徒弟糊涂了。”   他的确是糊涂了,挑选宫女有严格的标准,身体不齐全的根本不用考虑,他刚才这么一番大呼小叫,是说人家尚宫局眼瞎没挑好人吗?   这话若是传到尚宫局耳朵里,指不定又要生出多少是非呢!   更何况这还是有品级的宫女,怎么会是个哑巴呢?   幸好面前只有这两个惠侍,瞧着年轻,也不可能跟他们计较这些,左总管略想一下,发话道:“这好办,等会儿叫我这徒弟去一趟太医院,请人来瞧瞧。姑娘这是小毛病,左不过吃几服药就能好的。”   静瑶不能说话,圆脸少女就替她应了好,左总管又把她打量一番,似乎若有所思,却终究没说什么,领着那徒弟走了。   房中终于没了外人,圆脸的少女把门关上,一下坐到她跟前,悲喜交加的跟她说话,“阿淳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他们才把你救出来的时候你给熏得那样,我还以为你不成了呢!”   边说着又边叹息,“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原本好好的美人,大有晋升的希望,忽然叫人坑成惠侍不说,还差点连命都丢了,老天怎么这么不开眼呢,净欺负你!”话音刚落忽然捂着嘴道:“唔,我失言了,这次你大难不死,没准就是素日念经积下的功德呢,我刚才胡说八道呢,神明可千万别怪我!”语罢赶紧合掌朝天,好好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这似乎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可静瑶还是不解,这姑娘说的都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在看着她,可话里的那个人分明不是她啊!   而且环顾四周,这里就是间极普通的房屋,根本不像传说中人死后会去的极乐世界,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惊骇交加,想问问这姑娘,但根本说不了话,只要稍一用力,嗓子就生疼,疼得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圆脸姑娘赶紧扶她坐起,为她拍背顺气,等她平复一些,又去倒了杯水,她没顾上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有水润滑,刺痛的咽喉才稍稍舒缓一些。   她舒了一口气,听那姑娘在旁安慰她,“你别着急,等会儿叫御医瞧瞧,估摸喝几副药就能好了,还没听说谁能叫烟熏哑了呢!”   她点了点头,也对,等会御医看看,把嗓子治好就能说话了……   等等,御医?   才醒来时脑子还有些迟钝,现在总算能跟上趟了,她清清楚楚的听见“御医”这个词,加之这姑娘此前提过的“惠侍”,以及那位左总管先前提到过的“太后”,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难不成她现在是在宫里?   好端端的,怎么会来了宫里呢?   她正大感奇怪,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倚波姐姐,医师到了。”   圆脸的姑娘立刻应道,“来了。”说着笑着看她,“还挺快!”   说着就去开门,有人从外面进来,手提着医药箱子,一副医官的打扮,她心里愈发笃定,看这情景,果真是在宫里。   倚波把人领到她跟前,见她木木愣愣的,就自己上手帮忙,给她把衣袖往上撸了撸,在手腕上盖了块丝帕,再叫那医师诊脉。   医师除了诊脉,还有些问题要问,她不能说话,倚波全替她回答了。其实很简单,就是被浓烟呛入体内,伤了咽喉,肺腑里也有些残留,需要清理及将养。医师给她开了几幅汤药,慢条斯理的跟她说,“每日早晚各服一次,七日后再复诊。”语罢搁下笔起身,知道她不能说话,就跟倚波说,“请姑娘派个人随我去拿药吧。”   倚波点点头,朝门外唤了个小丫头,不放心的又问道:“七日后她就能说话了吗?她的声音很好听的,还能恢复到从前吗?”   那医师原本打算出门的,听见倚波这样问,又特意看了看凝着眉呆坐的她,想了想,又坐下来,拿出药方添了几笔,“再加一些朱砂,镇静清心。”而后回答倚波,“说话应可,但能否回到从前,要看复诊结果。”语气十分认真,人也非常知礼,跟姑娘说话的时候自觉垂眸,并不轻薄乱看。   倚波略有迟疑,不过也很快点着头说好,亲自把人送出了屋外。   这医师走了,倚波重又回到她面前,安慰说,“只是嗓子而已,还好身子没毛病,你放心,大夫向来都是这样,不会把话说死,你肯能复原的。”   这似乎是个心眼很好的姑娘,一直在安慰她,可她心中还有大问题待解,她试着张嘴问,“这是哪儿,我是……”且不论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话还没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倚波赶紧又给她顺气,“你嗓子不行,就先别说话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好好休息。左右佛堂现在也用不了了,重修指不定要多少时日呢!”   还没弄清眼下是什么状况,她怎么能休息呢?静瑶使劲摇摇头,急的没办法,转头一瞥,瞧见桌上有先前那位医师用过的纸笔,顿时有了办法,下床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问题,再叫倚波看。   倚波不清楚她这是怎么了,看着纸张念道,“这,是,哪,里,我,是,谁……”念完皱眉看着她,“阿淳,你脑子糊涂了?这自然是宫里啊,皇宫!还有,你连自己是谁不记得了?你是阿淳,李妙淳啊!”   静瑶深呼吸一下,这果然是皇宫,可是她怎么会到了这里?而且……她怎么会是什么李妙淳?   她惊慌起来,目光扫到一旁,瞧见有面镜子,赶紧挣扎着跑过去看,等看清楚后,呼吸瞬间一滞……   那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根本不是她!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被困在了梦魇中还没睡醒?她使劲掐自己的面颊和手背,顿时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痛感,有知觉,说明她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   可她怎么会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可思议的使劲摇头,想叫自己清醒起来,一旁的倚波看傻了,赶紧走过来问她,“你怎么了?”   她想起一个问题,赶忙又冲去写字,倚波跟着过来,看着她的笔画一边念,“惠……王……府,侧……妃……”   倚波更奇怪了,“好端端的,提什么惠王府啊?”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忽然想起一件大新闻,赶紧跟她道,“哦对了,你说这事儿巧不巧,听说昨夜惠王府也走水了,不过比宫里严重,听说死了个人,好像是惠王殿下的那位侧妃呢!” 第三章   是的,陆静瑶死了。   她自己也知道,因为她真真正正的尝过了那些滋味。那些不解不甘,窒息,痛苦与无奈,她深入骨髓的尝过了一回。   只是既然明明死了,她为什么又会变成另一个人?   她震惊在巨大的不可思议中,旁边倚波的八卦倒是说得有滋有味,“那位侧妃没你福气大,听说找了半夜才叫人给抬出来,人都变形了……真是可怜那副花容月貌,全京城谁人不知,那是惠王殿下最宠爱的人啊!”   惠王殿下……   听见熟悉的称呼,静瑶的思绪终于被拉了回来,她迟钝的去想倚波的话,心里只剩下麻木的疼。   宠爱?   这个词太过沉重,死去的陆静瑶承担不起!   她至今还记得,他在火中说的那些话。   “你留下来,你不能走。”“对不起,如有来生,我定会好好疼你……”   他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来不及找别人了,所以只能是她……心像是无端被人捅了一刀,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刀子又被猛然拔了出来,剩下一个空洞的伤口,鲜血汩汩直流……   倚波不知她的心事,叹了口气,继续道,“今早我去御花园上值,路过福宁宫,正瞧见惠王殿下来给太后请安,原来那么好看的人,脸上死气沉沉,一点精神都没有,想想也真是可怜,放在心尖上的人走了,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静瑶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笑,笑他的虚伪,也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曾经以为与他是两情相悦的,可到最后才知道,她根本不懂他。   究竟为着什么事,他情愿舍弃她?   倚波又发表了一通感慨,正说着话,外面有人进来给她送药了,她木然把药喝了下去,苦涩的滋味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可她心里安慰自己,烈火焚身的滋味她都尝过,这点苦还怕什么呢?   房中渐渐昏暗下来,她醒来时已是下午,这会儿太阳将要落山了。倚波见她药喝的痛快,心里很高兴,鼓励她说,“这就对了,什么事也比不得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话音刚落,就见打外头来了个小宫女,跟她们传话说:“太后娘娘传妙淳姐姐觐见。”   她还是木木的,来不及反应,倚波却大感意外,“太后?她老人家怎么要见阿淳?”   那小宫女只是说,“太后膳前跟陈尚宫问起昨夜佛堂失火的事,得知姐姐大难不死,便提出要见见姐姐,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请姐姐收拾一下,快些去吧,让太后等急了可不好。”   福宁宫里出来的小宫女,腰板似乎都挺得格外直一些,倚波替她应了声,见那小宫女出去了,才跟她悄声叹息,“这些主子们真是说风就是雨,你这才醒来,能走得动吗?罢了,人家既然发了话,咱们也不敢摆架子,你先收拾收拾,等会儿我陪你去吧。”   她有些意外,抬眼看向倚波,倚波冲她无奈一笑,“你以为我愿意去凑那热闹啊?眼下你又不能说话,我去了好替你开口。从这儿到福宁宫还有些路,你万一走不动了,我也能搀你一把。”   她不能说话,便礼貌的冲倚波笑了笑,倚波看懂了她的谢意,露嘴边的酒窝来,笑道:“跟我见什么外?上回我吃坏了肚子,你不是也鞍前马后的帮我来着?”说着拉她去到镜前,给她重新梳妆。   静瑶坐到镜前,再一次看见了这张陌生的脸,她现在对身份有了些头绪,不像刚才那般惊诧了,趁着倚波为她梳头的功夫,认真的打量镜中的面容。   她也算出身大户人家,从小见过许多天香国色的千金,就算她自己,也曾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这位默默无名的惠侍,生得相当美。   不同于寻常可见的明艳,李妙淳的美透着一种妩媚,微微上挑的眼角,名副其实的桃花眼,就算现在不施粉黛,也绝不比其他盛装的美人逊色几分。   她是成过婚的女子,相较未出阁的姑娘们来说,算是更加了解男人的,李妙淳的这幅长相,对男人们来说,正合了那四个字——媚骨天成。   难怪先前那位左总管会说,“可惜了这幅样貌”……   只是这样一位美人,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香消玉殒了,倘若她没有睁开眼睛,或许就简单的被装进一口薄棺材里草草葬了吧!她有些不是滋味,可转而想到倚波说,自己都被烧变形了……   呵,宇文铭好狠的心!   所以,她与李妙淳,谁又比谁好,谁又更加不幸?   宫女们的发式并不复杂,况且现在还赶时间,倚波给她简单梳了一下,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套干净衣裳给她换上,便带着她出了门。   她好歹昏迷了一天,下午才醒来,连饭也没顾上吃,只喝了一肚子苦药,身上根本没什么力气,倚波一边扶着她,一边跟前面那个小宫女说,“你瞧,阿淳这样子路上还得花些时间,烦劳你先前头走着,帮我们回禀一下尚宫大人吧。”   小宫女也瞧见了静瑶一脸虚弱,便答应下来,自己先往前走了。   冬至刚过,正是一年里头白日最短的时候,眼下虽才酉正,天却已经黑了透底,她们的住处离福宁宫不近,两个人走了半天,才终于能望见福宁宫门口的灯笼。   倚波鼓励她,“你看,快到了,再加把劲儿,太后宫里暖和,咱们等会儿可以好好松缓一下。”   静瑶无声的感谢同伴,外面的确是太冷了,她衣裳单薄,敌不过呼啸的寒风,已经从前心凉到了后背,想这时候起那暖和的福宁宫,的确叫人很有盼头。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福宁宫终于近在眼前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繁杂脚步声,倚波回头望了一眼,立刻跪了下来,她还没适应自己宫女的身份,是以反应有些迟钝,然就只是这一瞬间,身边的所有人,包括福宁宫前的侍卫都已经跪了下来,竟显得她尤为突兀。   倚波心漏跳一拍,赶紧伸手拉她,失了大力气才叫她跪跌下来,又心急火燎的小声提醒她,“快低头啊,御驾来了!”   御驾?   她这才有了些反应,赶忙低下头去,学着倚波的样子,额头几乎贴到冰冷的地面。   脚步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卷起冷冽的寒风。   等御驾走远了,众人这才起身恢复正常,静瑶迟钝的抬起头来,见那经过的御辇很快就闪进了福宁宫的院门,只留下一抹朦胧玄色光影,伴随着福宁宫内太监响亮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倚波胆战心惊的跟她说:“你可吓死我了,上次司礼监那小太监的事你忘了吗?不过就是御驾经过的时候迟钝了一下,就给硬生生杖毙了……今天得亏我陪你来,否则你刚才的样子,岂不是有来无回了?”   杖毙?   静瑶呆呆的看着倚波,这才终于起了后怕,刚才经过的居然是当今的皇帝宇文泓!   宇文泓是宇文铭同父异母的二哥,三年前继位,身为帝王,坊间的风评似乎并不太好。   静瑶是妇道人家,不参与政事,却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听闻这位君主的传闻,先帝崩前并未留下确凿的遗诏,生前又一直未立储君,所以引来众皇子间的好一番厮杀,而这位君主,便是那场血雨腥风的最终胜利者,据说他亲手将长兄与三弟杀死,最终夺得皇权。   身为妇道人家,无法理解这种残虐行为,静瑶此前一直对这位皇帝嗤之以鼻,她一心觉得,心怀仁慈,温文儒雅的宇文铭才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好男儿……只是现实闪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思绪回到眼前,且不论宇文铭到底如何,他的这位皇帝兄长确实是十足的暴脾气,而若真如方才倚波所说,只是未来得及避让就被杖毙……那她刚才的确太过惊险。   倚波瞧见她脸上终于显出惊恐,叹了口气,“也不怪你,你才受了罪,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咱们赶紧走吧,圣驾已经进了福宁宫,倘若太后等的着急问起我们,叫陛下听见可就不好了!”   说着便也拉着她进到了那辉煌的宫殿中。   御辇比她们快,等她们到时,皇帝已经同太后在里面说起话来了,她们只能在抱厦里等候传召。好在抱厦里也足够暖和,两人候了一会儿,被冻僵的身体终于一点一点缓了过来。   殿前的所有人都屏息静立,福宁宫安静到几乎可闻针落。   皇帝陪同太后进膳,母子间必定有许多话要说,厚重的殿门隔开两个世界,外面听不见殿中情形。倚波悄悄用眼神给静瑶示意,看样子得好好等一会儿了。   静瑶轻轻颌首,跟旁人一样保持静立,太后素有仁慈之心,常召宗室女眷们进宫叙话,她也曾面见过太后,因此对这福宁宫并不算陌生。   只是如今换了具驱壳,换了身份,死而复生的她,等会面见太后,会是什么心境?太后会不会在乎一位侧妃的命运?如果她忽然开口说自己就是死去的静瑶,而害死自己的人正是宇文铭,太后会替她做主吗?   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她自己否决,莫说死去的那人只是一名小小的侧妃,跟亲王根本无法相提,就只她说自己死而复生这一句,恐怕就会被当做疯子,乱棍打死了!   她茫茫然想了许多,竟也不觉等待了多久了,忽然之间,只见殿门开启,出来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官,她凭着从前的印象辨认出,这正是陈尚宫。   陈尚宫对她轻轻颌首,“太后传召,随我进去吧,陛下在内,注意言行。”   她点了点头,跟着进到殿中。   作者有话要说:  好高冷的男主,至今只出场了个背影…… 第四章   头顶一盏盏宫灯映出满殿辉煌,静瑶跟在陈尚宫身后,亦步亦趋。   倚波跟陈尚宫解释了一下,陈尚宫见她果真不能说话,便把两人一同带了进去。静瑶至此对这倚波甚是感激,她看得出来,宫人们对咸和帝避之不及,而眼看这位君王在内,倚波还愿挺身帮她,这是真正的情谊。   几人经过外殿,再迈进一重殿门,终于见到了正在说话的母子二人。   陈尚宫行过礼,向太后禀报道,“娘娘,司苑处的那名惠侍到了。”   接下来的礼数不用教,静瑶也晓得如何做,她跪地俯身行了个大礼,一旁的倚波也陪着她一起,她出不了声,只能由倚波代劳,尊呼道:“奴婢等给陛下,太后请安!”   晚膳已经进行到尾声,母子俩均只是在饮茶罢了,太后正端起茶盏,闻言朝二人撇过一眼,垂下眼帘揭起茶盖,慢条斯理的问道:“不是听说只是一个吗?”   陈尚宫赶紧解释道,“回太后,昨夜当差的是只有一个,因被浓烟熏坏了嗓子,出不了声了,另一个是来替她回话的。”   “哦?”听见陈尚宫这样说,周身华贵的太后又抬起眼皮来,好好看了看地上跪的两人,“那昨夜出事的是哪个,抬起脸来叫哀家瞧瞧?”   静瑶便乖乖的直起身子,虽然抬了脸,眼皮却依然规规矩矩的低垂,并不乱看。纵然没当过宫女,出嫁前也好歹由王府里的嬷嬷们调教了几个月,这些规矩,她还是懂的。   依稀记得她初嫁进惠王府,惠王妃带她进宫向太后请安,座榻上的太后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抬起脸来,叫哀家看看。”   不过三年,已是前尘往事。   ……   内殿中灯火艳曜,使她的容貌极清晰呈现了出来,太后瞧了个清楚,当下便心中一顿——此女真是生了一副好容貌,虽然未施粉黛,但那张底气十足的美人脸,真叫人过目不忘。   母子俩并坐,太后意外完,下意识的朝皇帝看过一眼,却只见他依然一副淡漠表情,心思似乎只在饮茶上,瞧都没瞧下跪着的人一眼。   太后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重新投到静瑶身上,轻轻颌首道:“倒真是个福大的,听说佛堂里面烧了个干干净净,连房梁都烧断了,人却安然无恙。可瞧过御医了?怎么说?”   陈尚宫今日一直在太后跟前忙活,手下这名惠侍醒来时已是下午,她还没来得亲自过问,自然不甚了解,便把目光投向倚波,倚波心领神会,马上代静瑶回话道:“回禀太后,医师说妙淳吸入过量浓烟,一时损坏了咽喉,暂时不能开口说话,肺中亦有残留,所以还需静养些时日。”   倚波知道这问题不能随便回答,说的太过轻松不可,会叫阿淳这一番死里逃生不值;说的太严重也不可,万一叫主子们以为人废了,惹来嫌弃也不好;她得既道出阿淳的辛苦委屈,又不能太过夸张。   而她的这番措辞似乎很好,太后听了,脸上果然露出怜悯,连连叹道:“毕竟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听说今儿下午才醒?真是可怜见的!”说着抿了口热茶,又问道:“哀家怎么瞧着她有些面生?是一直就在雨花阁待着的吗?今年多大了?”   这话是对着陈尚宫说的,静瑶心中悄悄松一口气,幸好不是在问自己,她才做了不到半天的李妙淳,除了名字,对原主几乎一无所知……   陈尚宫似乎对李妙淳的情况了若指掌,从容回答道,“李惠侍是去年才来的尚宫局,此前并非惠侍。”   “哦?”太后讶异一声,“去年尚宫局招过女官吗?哀家怎么不记得了?”   陈尚宫继续答道:“太后说的正是,去年尚宫局并未进过新人,这位惠侍……是从西六宫过来的。”说着悄悄向咸和帝投去目光,只见这位君王的脸上依然一派淡漠,仅仅眉间似有微皱,但很快又散去了,短暂到叫人以为,那根本没有出现过。   东西六宫,向来是后妃们居住的地方,李妙淳出身西六宫,倒也叫静瑶自己有些意外,难道李妙淳曾是哪位后妃身边的人吗?因为犯了事,才被遣到了佛堂?   太后与她想的似乎一样,又问陈尚宫,“原来是谁身边的?”   太后日理万机,看来记性不太好,陈尚宫微微一笑,“李惠侍两年前以秀女身份入宫,来尚宫局前,位份是美人。”   太后乍闻此言,意外不小,再一次好好打量了一番她,静瑶心间的疑惑也更重了,“美人”即是妃嫔,位份虽不高,却也是上了玉牒的主子,怎么又成了宫女呢?   暖榻上忽然有人说话,此前一直沉默的君王将茶盏搁下,跟太后道:“儿子前朝还有些事,要先回去忙了,母后早些歇息。”语罢便起身。   他身形修长,一身玄色帝王常服,立起身来后,格外扎眼,周身透着一股冷峻气势,联想到他桀骜的名号,叫人不寒而栗。   太后没有起身,只在暖榻上和蔼叮嘱:“夜里早些歇息,千万要注意身子。今日前朝的事,既已发生,便不可逆转了,吏部侍郎以身试法,死有余辜,他自己要将一家老小牵扯进去,也赖不着别人,你不要多想,以免郁结于心。”   宇文泓面色依然冷凝,语声却稍和缓了些,“儿子知道,母后也早些歇息。”   太后颌首,他便要往外走了。   殿中所有宫人立刻跪地行礼,恭敬齐呼,“恭送万岁。”那玄色身影似一阵风,大步从殿中掠过,只留下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龙涎气息。   恭送声次第在外面响起,渐渐越来越远,太后对陈尚宫轻叹,“身边又没个知心的人,难免叫人操心。”   陈尚宫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儿了,但再怎么得器重,也还是仆,面对太后这含着疼爱的抱怨,只是微笑恭顺道:“陛下心怀社稷,是我大梁之福。”   太后道,“不提这个了,贤妃淑妃最近在做些什么,陛下可有召见?”   陈尚宫有些无奈,面上却丝毫不敢流露,依然微笑道,“陛下近来一直歇在乾明宫,并未召娘娘们侍寝……”见太后一脸失望,马上补充道,“听闻今日早些时候贤妃娘娘曾去探望,但陛下忙于政务,未曾接见。”   这个太后倒知道,轻叹一声,似是跟陈尚宫解释,“前些日子朝中出了大案,有人暗中买官卖官,甚为嚣张!陛下责令严查,今日早朝,都察院递了折子,据说竟牵扯出吏部大小官员十余名!罪魁祸首便是那吏部左侍郎郭志。好好的一个朝廷,成了这些人中饱私囊的交易所,试问谁不愤慨?陛下今中午正在气头上,贤妃去的不是时候,自然是见不着人的!”   事关朝廷大事,陈尚宫不敢妄议,只是垂首尊了声是。   在底下眼看着太后跟陈尚宫东扯西扯,倚波心里很是着急,阿淳眼下身子虚弱,又没吃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说,进了门就一直跪着,不知能不能受得住?侧目瞧瞧她,发现她确实有些不适了,面色不好不说,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倚波又悄悄看看陈尚宫,太后跟前没有她们这些低等女官说话的份,不知陈尚宫可有注意到阿淳?好歹替她说几句话,好叫太后早点放人走啊!   陈尚宫在宫中浮浮沉沉二十余年,早已练成眼观六路的本事,眼下一面同太后回话,一面也瞧见了她们这里的情况,等太后一时无话,便主动提道,“启禀太后,雨花阁此番走水,损失不小,佛堂需重新修缮,约莫要花费些时间。”   太后颌首,“那就传命下去,叫好好操办就是,那处虽然清净,却是自这大德宫建好就有的,几十年了,若是一朝毁了,确实可惜。”   话题跑了一大圈,总算又扯了回来,太后说完,又把目光投了下来,在静瑶身上转了几圈,发话道,“你此番也辛苦,早点下去歇着吧。”   静瑶也求之不得,赶紧磕了个头,同倚波慢慢退出了殿门,出了福宁宫后,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倚波还如来时搀着她走,一边安慰她,“听见没有,佛堂还得重建,太后又发话叫你好好歇着,你就安心歇息几天吧,什么事都等养好了身子再说。对了,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我方才叫人留饭了,回去热一热就能吃。”   静瑶冲她感激笑笑,身体确实疲乏的不行,迎面又刮起瑟瑟寒风,她勉强裹紧身上的寒衣,只想找个舒适些的地方,好好歇一歇。   而福宁宫暖烘烘的内殿里,太后还在跟陈尚宫说话,“越是大的节日,越要当心,今早惠王来请安,哀家才知道,原来昨夜他府上也走了水,听说毁了一处院子,还殁了一个侧妃,损失委实不小。”   陈尚宫跟着附和,“那位陆侧妃一向深得看重,今日殿下神色哀戚,想来心中难过的紧。”   太后倒是没当回事,淡淡道,“难过不难过的,过些日子有了新欢,这一程子就淡了。”   陈尚宫微微颌首,不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小剧场开播了!!!   悲催的静瑶:想哭,头一回遇见这么高冷的男主,拖了三章才露脸不说,第一次见面居然瞧都不瞧人家一眼!   乱入的齐萱:抱抱不要哭,我的男主也很高冷,第一面也不拿正眼瞧我……   乱入的凌少主:媳妇儿,我那是不拿正眼瞧你么?我是连看都看不见好不好!!!   乱入的作者君:喂喂二楼三楼两位朋友,不好意思你们走错片场了。   躲在角落里的宇文泓:我不是故意高冷,我只是个病人,我孤独,寂寞,我好冷……   ---- 第五章   惠王不是亲生的儿子,就算府上死了位侧妃,只要他人没事,太后自然也不会有多大动容。   只是说完那句话,却又叹息起来,“人家好歹还有个闺女,咱们的陛下还年长两岁,却是至今一无所出,可怜哀家,到底何时能有个亲孙儿抱抱啊!”   今上是个怪人,明明正值盛年,却寡欲得像个出家人,两年前的选秀,宫里一下进了十余位佳丽,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连位分封号都是太后张罗着安排的,事到如今,更是谁都没临幸过,连女人都不碰,子嗣又从哪里来呢?   也难怪太后会着急了。   其实私底下也有传言猜测,莫非今上有龙阳之好?但一直以来,也尚未见他与任何男子交往甚密,所以这个说法也根本站不住脚。   也许……他只是天生不近人情吧!   事关君王,陈尚宫不敢随意置喙,只是安抚道:“陛下心系社稷,乃苍生之福。”   太后摇了摇头,轻轻苦笑,“他是个心高气傲的,后宫那么多美人,竟都入不了他的眼,眼看明年又该操办选秀了,前些日子哀家跟他提,却被他一口否决,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叹了口气,忽然想到方才跪在面前的人,又问陈尚宫,“刚才那丫头原是西六宫的,怎么又去了尚宫局了?”   陈尚宫其实料定了太后会问,回答道,“李惠侍出身淮南西路,其父为舒州知县,去年受私盐案牵连,一时入了狱……李惠侍受母家连累,主子们发话,将她调出西六宫,发往尚宫局。”   “主子发话?”太后似乎当真想不起来了,“是哪个主子发的话?”   陈尚宫垂首,“令倒是贤妃娘娘下的,但贤妃娘娘说,当时已经请过您的旨意,是您允许的。”   太后仔细回想了一下,竟是根本没什么印象了,又转而问道,“她母家现在如何?”   这个嘛……   在西六宫时是主子,但人来了尚宫局,便是奴才了,陈尚宫手底下数不清的宫女,还能一一查证去?所以只能含糊答道,“听闻后来查清,李惠侍的父亲确实无辜,便无罪释放了,只是身子骨不甚好了,今年年初,在舒州病逝了。”   听到这儿,太后便也大致了解了,她在深宫中熬过半辈子,大约能猜测出这名小女官进宫后的历程——偏远地方进京的秀女,因为容貌出众,大约曾被寄予厚望,但母家小小知县的出身,在这佳丽云集的后宫,简直沧海一粟,是以从开始便落了劣势,没能进到她的眼中,最终只得了个美人的衔儿……   美人之上有婕妤,婕妤之上还有昭容,昭仪,往上更有淑仪,贵仪,四妃贵妃……一个小小的美人,若无圣眷殊待,仅凭着阅历熬位份,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对于太后而言,这种事见多了,便无关痛痒了,掌管诺大一个皇宫,很多时候,都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太后心中自有取舍,又问一道,“她今年多大?”   陈尚宫答道,“虚年应不过十九。”   太后感叹,“大好的年纪,在佛堂埋没了一整年,倒也可惜……罢了,等她养好,不必再回去了,另找份差事给她吧!”   陈尚宫忙应下,“是。”   深宫长夜漫漫,说话倒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今晚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堆,很快就到了就寝的时间,宫人过来伺候洗漱,太后便命陈尚宫告退了。   陈尚宫低头尊是,缓缓退出福安宫。   在这深宫中生存,不可全然相信任何人,无论说话做事,时时要保持警惕,几十年如一日,其实也很累人的,陈尚宫抬头看看天,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日,凛冽寒意正在墨色中浸透。   ~~   寒风中瑟缩了一路,倚波跟静瑶终于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小小的一间屋子,跟其他宫人们的居所并不二致,好在大约由于她们的品级不算太低,住的是二人间,胜过其他更低级宫人们的大通铺。   进到屋里来,倚波赶紧把门关上,挡住外面的寒风。屋里有一个火盆,是唯一可以用的上的取暖工具,静瑶此时真是虚弱极了,一头倒在褥子里,再也不想起来。   白日里初醒来时,还沉浸在上辈子的痛苦里,然而经历了这一出,那些悲伤绝望暂且抛到一边去了,她只想让自己变得暖和一些,方才回来的路上,她真怀疑自己会不会晕过去。   倚波也是又冷又饿,往常天一擦黑就可以吃饭,今天却迟了一个时辰,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底下的人虽给她们留了饭,只是放到现在,早已凉透了。   不过她有自己的办法,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块铜篦子,擦洗干净后放到了炭盆上,把冷掉的馒头切成薄片,放在篦子上翻烤,不一会儿功夫,馒头片就被烤热了。   鼻尖传来面食的香味,静瑶不由得睁开了眼,倚波瞧见她醒了,笑着给她递了一块馒头片,“饿了吧,快垫垫肚子。”   她从前锦衣玉食,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粗犷的食物,但现在实在是饿了,没怎么犹豫,就接了过来,馒头片热腾腾,捏在手里叫人舒服,靠近了闻,有种踏实的麦香,她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暗叹终于又感受到了粮食,只是下咽时,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倚波正在炭盆上热汤,听见她咳,赶紧拍了下脑袋,“哎呀我这脑子,都忘了你嗓子不好,不能吃干的,你等等啊,我给你放进汤里热一热,软和一些。”   说着把馒头片掰成一块一块,放进了羊肉杂菜汤里。   那炭盆虽小,热两个人的饭食还是可以的,不一会儿,屋里就飘起了羊肉汤的香味。   倚波是直接把碗放在篦子上热的,所以端起来就能吃,热好后递过去,陆静瑶撑着身子接了起来,虽然碗里瞧起来烂乎乎的一团,汤菜混在一起,根本没有卖相可言,但却香的诱人,她不再犹豫,赶紧吃了起来。   等一碗饭下肚,炭盆也把屋子烤暖了,身体里外都有了热气,陆静瑶终于觉得自己又回了人间。   两人把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洗漱完毕,趁着身上的暖和劲儿赶紧钻进被窝里。   虽然床板硬的铬人,被褥也旧,但相比外面的地冻天寒,这也算是好的了,陆静瑶怔怔望着眼前昏暗的屋顶,一时难以入眠。   她就这样,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知等明早醒来,会不会发现这原来是一场梦,她没有被骗到牡丹苑,宇文铭也没有叫她葬身火海……   她正出着神,同张榻上的倚波歪过头来看了看,见她也睁着眼,便跟她聊起天来,“今天托你的福,我还是头一次进到福宁宫呢!对了,你刚才听见没,陈尚宫说,贤妃今日去乾德殿,陛下连见都不见……哼,她以为踩了别人,自己就有好果子吃了么?到头还不是一样不受待见!阿淳你别急,老天开眼,总会替你报仇的!”   听见报仇两个字,陆静瑶眼睛亮了亮,想问个清楚,记着自己发不出声音,便试着缓缓的用气声来说,“什么报仇?”   两人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离得近,倚波当然能听见,心下觉得奇怪,转过头来问她,“报你的仇啊!若不是她嫉妒你的美貌,趁你家出事的时候落井下石,你怎么会从美人变成惠侍呢?”   倚波又哼了一声,“你来了尚宫局,从主子变成奴婢,这样还不够,她还叫人把你安排到雨花阁佛堂,那里冷清得平素连个人影都没有,连那些太妃们都不会去,更何况陛下呢?她打的什么主意,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原主会好端端的从妃嫔成了女官……原来是有人暗中使了绊子。   呵,高高在上的贤妃,只需动一动唇舌,就能叫人永无出头之日。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惠王府,那夜自己被骗去牡丹苑,来报信的人也是张恩珠安排的吧?否则她到了那里后,怎么会空无一人?况且宇文铭说,他本不是叫她,只不过必须要有人死,所以只能选她,那么宇文铭原是打算要张恩珠死吗?   而张恩珠又无声无息的把灾祸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觉得胆寒又头痛,她从前以为自己谨小慎微,处处不落人口舌,其实在惠王府里,她才是最没心机的那一个,不然怎么会就这么轻松的,叫人谋害了性命……   一旁的倚波还在跟她念叨,“眼下陛下尚未立后,且就容她猴子称大王吧!哎,那位淑妃娘娘也真是奇怪,原始该平起平坐的,现在看着别人作威作福,她倒无动于衷……”   “对了,你该为自己多打算一下,修缮佛堂少不得要花几个月的功夫,趁这机会,叫尚宫把你调去别处吧,争取到御前多露露脸,没准还有回西六宫的机会……”   还是该考虑一下眼前的境况,但是对于倚波的说法,静瑶不置可否。   回西六宫做什么?再去当个低等的妃嫔,屈居别人之下,这一生的幸福全都系在男人身上,挖空了心思去讨好取悦男人?   男人?   呵!   她这一次摔得太惨,狠狠长了回记性,从此再不敢奢望什么花好月圆的美梦,只求自己别再走过去的老路了。   不过既然换了李妙淳的驱壳,那自己对李妙淳一无所知也实在不像话,现在嗓子不能说话,有别人替她张嘴,等嗓子好了怎么办?   她想了想,又悄声问倚波,“我有些想不起从前的事了,你能跟我说说吗?”   就见倚波瞪大了眼睛,“你忘了?怎么会……你磕坏脑子了?”   她只好假装捂着头,含糊道,“是有点头疼,改天找御医瞧瞧吧……反正现在你也睡不着,跟我说说吧!”   说说话当然没问题,可倚波担心的是她的脑子,再三叮嘱道:“明儿我要去御花园上值,白日里不在,你自己记着去找御医啊!”   她点头说好,倚波这才放下心来,跟她讲起李妙淳的从前,絮絮叨叨,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第六章   倚波絮絮叨叨了大半夜,从认识阿淳开始一直讲到前夜佛堂失火,中间偶尔提起曾发生过的趣事,她会紧张的问她,“阿淳,你连这件事也忘了吗?”   静瑶不忍伤害她,只好违心摇头,“我……还有些印象。”   倚波这才放了放心,感叹道,“我八岁进宫,到现在都快十年了,宫里人心复杂,总是算计来算计去,我没有能交心的朋友,除了你以外。你可得答应我,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忘了我啊。”   静瑶点了点头,对她微笑。可怜的人儿,如果叫她知道,面前的这个躯体里早已不是李妙淳的灵魂,她该有多难过啊!   不过等收回目光,她又笑自己,连身份姓名都换了,如今困在宫中不得自由,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   ~~   惠王府。   前一夜还在笙歌曼舞的府邸,今夜处处挂起了黑纱。   如意苑里一片惨淡,谁都没想到,昨夜还活生生的陆侧妃,如今已是棺淳中毫无生气的冰冷躯体,侧妃生前待下人们不薄,因此院里一片啜泣声,下人们都在悼念突然离开的这位主子。   除过今早进了趟宫,宇文铭几乎一整天都在这里,昨夜一同吃酒的几位手足过来看他,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纷纷劝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侧妃已登天国,五哥要节哀,保重自己要紧啊!”   宇文铭目中无神,只是一味叹息。   这场灾祸发生在大家吃酒的时候,加之死了人,众人心头都有些晦气,劝了几句,见他不为所动,也就都散了。等出了惠王府的门,老八武宁郡王叹了声气,“看五哥这样,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倘若我们昨夜不来喝酒,兴许就没这档子事了。”   老四郑王比武宁郡王年长,府里妻妾成群,对武宁郡王的话不以为意,“咱们在前院吃酒,火起在后院,与我们有何相干?五弟自己都没说什么,你犯得着往身上揽吗!再说,天底下漂亮女人多得是,等往后府里进了新人,他就不会这样了!放心吧,一个连孩子都没生的侧妃,再过几年,恐怕连埋在哪儿都忘了!”   老六越王也附和,“就是这个话,这事本来就跟咱们没关系!再说了,”他压低声音,“你们也不想想,火起在正妃院子里,死的却是侧妃,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别的事呢?”   武宁郡王年仅十六,还没成亲,所以尚未设身处地的体会妻妾之争,闻言顿时愕然,“这……那五哥可怎么办?”   排在武宁郡王之上的老七安康郡王今年才刚成亲,正值新婚燕尔的时候,先前一直只听不说话,这时候倒也插了两句嘴,“怎么办,这是五哥的家务事,咱们管不着,快别说了,各回各家吧!”   郑王抬手紧了紧大氅,“就是,这天冷的,赶紧回家暖和去吧!”   左右惠王府才出了这么档子事,兄弟几个若单独再去吃酒,实在有些不像话,众人便就此散了,各自回了各自府中。   ~~   夜色越来越深。   满院的下人中,半夏是哭的最伤心的那个,昨夜牡丹苑忽然走水,正巧叫前去看望王妃的主子与仲春赶上,两人都没能活着回来……昔日一起进王府的三个人,转眼就剩她自己了。   半夏哭的几度昏厥,她实在不明白,原本好端端的主子,怎么就一会儿的功夫,就与自己阴阳两隔了?见到送客后复返的宇文铭,她忽然冲他使劲磕了几个头,呜呜咽咽的说,“王爷,主子与仲春就这么忽然走了,奴婢也不愿在世上苟活了,请王爷保重,奴婢这就前去伺候主子……”说着眼看就要往那檀木棺淳上撞。   众人吃了一惊,赶紧把她拦下,宇文铭点头道,“好丫头,有你这份忠心,静瑶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只是仲春已随她去了,你若是再有三长两短,她恐怕只会更加难过……本王知道你们主仆情深,你好好活着,她才能放心!”   半夏又哭了几声,又哽咽着跟他求道,“奴婢随主子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求王爷开恩,叫奴婢为主子守陵吧!”   这样也好,看不见熟悉的面孔,心里往后也能好受一些,宇文铭允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依着你吧!”   半夏赶紧磕头谢恩,擦了擦眼泪,又往火盆里添起火纸。   宇文铭则依旧那副哀戚模样,手扶着棺淳,表情痛苦。   他的贴身太监昌贺往前凑了几步,低声劝道,“殿下,膳房刚送了些素馅儿小馄饨,您好歹用些吧,这一天一夜不吃东西,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您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侧妃还能放心上路吗?”   昌贺苦口婆心,然这番话却半点没起作用,宇文铭只是摆手叫他退下,叹息道:“她就要上路了,叫我多陪陪她吧!”   一个无子嗣的侧妃,无需停灵太久,毕竟眼下年节将至,左不过两三天,就得下葬了。   昌贺见劝不动,只好叹息着将那刚送过来的鸡汤小馄饨给退回去,才走到如意苑的门口,就碰见了惠王妃张恩珠一行。   昨夜的大火,除过陆侧妃的死,最主要的损失就在牡丹苑,王妃虽然有惊无险,但她的院子被烧成一片断壁颓垣,再加上慌忙逃生,本来身子就不好的她雪上加霜,是以足足在云英阁中歇了一整日,这会儿才下得了床。   张恩珠瞧见昌贺手里捧着的餐具,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低声问道,“殿下还是不肯吃饭?”   昌贺道是,张恩珠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宇文铭似乎是累了,在圆桌前坐了下来,一手撑着额头。   张恩珠来到近前,冷冷的看了一眼,尽管心里鄙夷,还是开口道,“瑶妹妹已走,还请王爷节哀。”   宇文铭一怔,随即抬起头来,看清眼前的女人,心里头怒气翻涌。   她还有脸来!   张恩珠也看见了他眼中的怒气,只是毫不示弱,也冷冷的顶了回去,眼睛里藏着刀锋,嘴上却道:“王爷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可怎么好?您要保重自己才行,咱们阖府上下这么多人,可都指望您呢!”   “你还有脸来?”   宇文铭冷冷的看着她,声音虽低,一字一句却清楚的很。   张恩珠冷笑一声,“臣妾为何没有脸来?依王爷看,难道死的该是臣妾吗?”   “你……”   宇文铭重重拍了下桌面,斥责眼看就要出口,却到底没能说出来。   是的,他有些没有底气,在他计划里,原本是叫张恩珠死的,却没想到,静瑶受了她的陷害,成了替死鬼。   可这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否则,天下人尽皆知,是他自己自导自演的这场火灾,目的竟是要害自己的发妻。   面对他的怒气,张恩珠不惧反笑,“臣妾怎么?王爷不妨有话直说吧,否则一直藏在心里,憋出病来可怎么好?”   宇文铭简直想将眼前的妇人生吞活剥,可瞧瞧外头满院的下人,只好又暂时忍耐下来,冷声道,“外面天寒,王妃体弱,还是不要出来走动了,这些日子好好在云英阁里歇息吧!”   张恩珠还没说什么,她身边的苟嬷嬷倒是急了,王爷这话不就是要禁主子的足吗?他杀人未遂,还有什么脸?刚想替主子说几句话,却见张恩珠又对宇文铭道:“臣妾谢王爷关怀,只是如今瑶妹妹一走,臣妾便偷不了懒了,眼下年节近在眼前,许多事都要亲自支持才是。王爷想在此陪瑶妹妹最后一程,臣妾就不做打扰了,改日王爷有空了,不妨去一趟云英阁,臣妾有一些话,想跟王爷谈谈。”   说完不再看宇文铭的脸色,自己领着人出了如意苑。   回到暂住的云英阁,苟嬷嬷把人遣了出去,自己关上门来。一脸着急的跟主子道,“娘娘啊,您这是打算要跟他撕破脸了?”   张恩珠冷笑一声,“他想演戏,我就陪他演下去,他若想挑明,我也不怕跟他直说!他以为我堂堂崇恩侯府大小姐,是好欺负的吗?这些年我百般容忍他,忍他独宠那个贱人,竟忍出罪过来了,叫他以为我命如草芥,想杀就可以杀!”   一听这话,苟嬷嬷也是忿忿不平,“王爷实在太伤人心了,他叫那个陆贱人蒙了心,竟然不顾这些年的夫妻恩情,也不顾念郡主了啊!”说着就要去抹眼泪。   提到女儿,张恩珠更加恨他了,“我给了他自由,他居然还想叫我的女儿认别人做娘!”咬牙切齿,气的浑身发抖。   苟嬷嬷顾不得给自己抹泪了,赶紧上来替主子顺气,安慰道:“娘娘别气,气出病来可怎么好?现在再怎么样,死的是那个贱人,您身子本来就不好,为着郡主,也得保重自己啊!”   张恩珠早已经无泪了,心早已被伤透,变得坚固无比,只是冷声道:“嬷嬷放心,我当然得好好的,我要让他知道,我才是这王府的主母,无论他打什么主意,都不得动我!” 第七章   倚波是司苑处的女官,如今到了岁末,因要筹备年节的事项,她白日里通常很忙,静瑶不同,因要养病,陈尚宫也没指派她新的任务,倒是一下空闲了下来。   这样也好,反正她已经变成李妙淳了,往后要生活在宫中,留出时间来,研究一下宫中的规矩。从前的皇宫,只存在皇室贵妇们的闲谈中,如今亲临其境,才发现想要在宫中生存下去,不是一件易事。   这天倚波回来,一脸神色恹恹,她好奇问了一下,倚波愁眉苦脸的说,“司苑处里有几株山茶,是去年西川路进贡给太后的,太后一向喜欢,入了冬花草不好养,福宁宫就送到司苑处里来,叫好好看管着,明年春天再摆回去,哪知底下的小太监不会伺候,今早我问起来,才发现死了一大半。”   静瑶有点奇怪,“司苑处不是有暖房吗?花儿怎么会冻死呢?”   倚波摇摇头,“不是冻死的,那小太监倒是勤快,自作主张的浇水,把花儿给涝死了,根都烂了。”她叹了口气,“那可是十八学士啊,多名贵的花儿啊,去年西川路原本进贡了十株,可进京后水土不服,陆续损失了一半,司苑处使尽浑身解数,总算给留下了五株,今夏花开的时候,别提多美了!现如今剩下的两株也半死不活,眼看就要不行了,别说太后了,我看着都心疼。”   比起花儿来,静瑶倒是更担心人,忙问她,“那你会挨罚吗?”   倚波勉强对她笑笑,“我今早已经挨了司苑的训了,司苑说,罚两个月的例钱……我还好吧,可是那个小太监……恐怕活不了了。”   静瑶有些吃惊,“不过是几株花,要人命来抵?”   她是个宽厚的人,从前在惠王府里主事的时候,若非很严重的疏漏,很少会对下人赶尽杀绝,尤其现在侥幸重活了一回,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生命是多么珍贵。   可倚波无奈摇头,“那是太后的心爱之物,好好的叫人糟蹋了,不生气才怪!再说,陛下又是孝子,若是传到他耳朵里……”语声一停,她忽然打了个冷颤,“天哪,没准儿我们整个司苑处都得连坐啊!”   想到这个可能,倚波简直怕极了,懊丧道,“早知道不就不该来这司苑处,跟你去佛堂多好,一年到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见不着主子面,就不用担心出错了!”   去佛堂?真要去了佛堂,没准她早就没命了……   静瑶心中苦笑了下,想了想,安慰她说,“又不是什么大的过错,陛下何至于为了几盆花要这么多人的性命?你多虑了!不是还有两盆吗,先想办法救一救,兴许还有希望的,再说,眼下,又要进贡了,没准西川路今年还会给太后送山茶呢。”   倚波不太抱希望,“可能吗?我倒宁愿他们别再进贡了这种宝贝了,整个司苑处没几个人会养这种茶花,再说水土气候都不一样,恐怕送来了还是一样的下场。”   静瑶倒不同意她,有板有眼的跟她算,“先说第一桩,进贡这种事,自然是冲着主子们的喜好来,对于西川路而言,既然上一年的茶花大获成功,那么他们今年再接再厉的培育出更好的品种进献,岂不比搜肠刮肚想寻其他的宝贝强?”   倚波嗯了一声,“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干的。”   静瑶接着又道,“所以我们说正经的,今年西川路绝大可能,还会给太后献茶花,而且如果要献,必定比去年更好,太后有了新欢,就不一定会记着去年的旧爱了,所以啊,你现在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嗓子还没完全好,她咳了咳,休息一下接着道,“再说第二桩,如果太后果真再得了茶花,那司苑处不该嫌麻烦,不会养花可以去学啊,司苑处替主子们料理花园又不是一天两天,必定有许多经验可供参考,还可以去查书籍,最有效的,直接向来进贡的花匠们取经,他们能养活茶花,还能千里迢迢的运到京中来,那么司苑处也一定可以。”   她最后总结了一下,“遇事不该逃避,该想办法解决。”   听她把话说完,倚波忙不迭的点头,“你说的不错,等今年西川路的花匠们来了,我一定亲自跟他们学学!”话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把她看了又看,奇怪道,“阿淳,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静瑶一愣,稍有些底气不足,“怎么不一样了?”   倚波挠挠头,“比以前聪明了。以前你整天躲在佛堂里念经,两耳不闻窗外事。遇到什么事都是我帮你出主意,如今说起话来这么头头是道……这猛一下子,我还有些不习惯呢!”   这些天知道了李妙淳的许多事,静瑶也有了些了解,原主与她性格的确不太一样,大约遇到的打击多,有些消沉;但她从小顺风顺水,又在惠王府里管了几年的家务,不习惯逃避,遇事会想办法解决。   倚波越想越觉得惊奇,“从前如果遇到这种事,你大约会替我去佛堂多上几炷香,现在呢,你简直像个先生一样……哎呀,莫非你呛了几口烟,反而把脑袋呛清明了?”   静瑶原打算喝口水润润嗓子,一听这话差点喷她一脸,缓了一下,含糊道:“哪有这样的事?我只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不想像以前那样活了……”   一波眼睛一亮,立刻凑上来问,“那你打算怎么活?打起精神来去争宠吗?我一定支持你!我早说过的,你这么漂亮,埋没在深宫里多可惜,你比贤妃淑妃都好看,倘若能有机会见一见陛下,他肯定被你迷住……”   “好了好了,”静瑶无奈打断她,更正道,“我没打算什么争宠,我只想好好活着,平安熬到出宫,然后找个宁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惠王府里的女人一个巴掌数的过来,她日日谨慎,还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现如今这宫里的妃嫔不下二十个,跟她们抢男人……天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所以她可不打算再走老路了,为人妾室,命如草芥,可以随意被丢弃,随时拿来牺牲。难得重获宝贵的生命,自己支配不好吗?   听她这样说,倚波除过吃惊,还有些茫然,眼望着窗外怅然感叹,“出宫?那得等到何时啊?”   静瑶跟她掰着指头算,“照咱们大梁的规矩,宫女年满二十五,不是可以恩准出宫了吗?我今年十八,左不过六七年的功夫,也不算远的。”   其实从这点来说,做女官就比做美人要好多了,美人是妃嫔之列,身为帝王的女人,根本不会有出宫恢复自由的一日。   倚波叹了一声,“是啊,咱们同年,离出宫也就只剩六七年了,可到时候人老珠黄,肯定嫁不到好的郎君,出去以后要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静瑶勉强笑笑,“嫁不到如意郎君就不嫁,女子不一定非要嫁人,自己过日子也很好。”   这并非安慰人的场面话,这乃是她心中真实所想,回想她错付的那三年,心中又痛又悔,所以若有真心,干嘛要给别人,留着疼爱自己不好吗?   现在想六七年以后的事,还有些长远,倚波长吁短叹了一会儿,思绪又回到眼前来,所以那几株山茶的事到底该怎么办啊?就算下次西川路还会进贡,可这段时间呢,万一哪天太后心血来潮,想看一看,她们该怎么交差?   她烦闷的自己嘀咕,一旁的静瑶不忍看,索性问道,“剩余的那几株山茶还在吗?”   倚波点头,“在暖房里供着呢!”   静瑶说,“如果你方便,改日带我去看看,我……以前养过茶花,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其实去年西川路的茶花不止给太后进献过,惠王府也得了两盆,张恩珠身子弱,怕对花粉不服,不愿收留,宇文铭就全都赏给了她,她喜爱花草,加之本身也有些经验,又特意翻阅了许多关于山茶养护的书籍,是以这近一年的功夫里,那来两株茶花长得还不错,记得前几天看的时候,发现已经起了花骨朵了……   她这样一说,倚波顿时眼睛一亮,“真的?那就太好了!如果能行,那可不只是救了两盆花,你简直救了我们整个司苑处啊!”说完说风就是雨,立刻拉她起身,“快,别等改天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抢救花儿的确宜早不宜迟,静瑶点头说好,赶紧跟着她去了司苑处的暖房。   去暖房见到了花,静瑶松了口气,那两棵山茶枝子只是有些瘦弱,叶片有些稀疏,但根没有死,还可以转圜,离倚波说的“不行了”还差老远呢!   她轻手轻脚的给换了土,给花挑了处半明半暗的地方放置,既能见着光,又不至于太强烈,又在花盆周围打了充足的水雾,全都是适宜山茶生长的条件。   做完这些,她就先回了房,养花是一个细水长流的活计,要有耐心,急不得。   倚波在旁亲眼看着她做这些,觉得她手法熟练,顿时对她充满了信心,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两人刚一进门,就有小辈的宫女过来传话,“妙淳姐姐,才刚你们出门的时候,有位医师过来了,说要给你复诊,见你不在就回去了,走前叫我跟你带话,说你如果有空,尽快去值房找他。”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医师虽然官职不大,却是一个很负责的人。复诊的事,她自己都忘了,人家竟然还记着。   倚波此时也把这事给想了起来,顿时自责的不行,“我只顾着自己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你的身体不能耽搁,快去瞧大夫。”   七天的药吃过了,但病还没好全,嗓子还是沙哑,且多说几句话就受不了,夜里睡觉偶尔也会胸闷,好不容易活了一次,静瑶也不想给自己留下病根,也想再找医师瞧瞧。   只是临出门,她又有些为难,她没去过御医们的值房,不认得路啊! 第八章   她回头来看倚波,“我不认得路。”   倚波一愣,“不认得路?怎么会呢,就在东华门外啊,上个月我生病的时候,你不是还替我拿过药吗?”   她咳了一声,“不记得了……”   倚波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她现在还落了个失忆的毛病,于是几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往外走,“我陪你一起去,你可千万别迷路了才好。”   她对倚波感激笑笑,两人一起出了门。   给宫女们瞧病的御医上外值,值房设在东华门外,离两人的住处倒不算远,两人边走边聊天,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也就到了。   两人进来值房,恰巧正瞧见前几天的那位医师,倚波主动上前唤了一声,那位年轻的医师抬起头来,稍怔愣一下,却也马上认出了她们,很快放下手中的事,过来替静瑶看诊。   总之情况是在好转,那医师诊好脉,笔走龙蛇的给她写方子,一边道,“此次的药再喝七天,应该就可痊愈,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静瑶想摇头,倚波却抢答道,“她记性不太好了,从前许多事都忘了,医师您给看看,有没有能治记性的药?”   那医师将笔一顿,抬眼瞧着她,满脸意外,“还有这种事?”   她勉强点点头,“是这样的,醒来后发现,从前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医师听她这样说,便又为她把了把脉,可错不出在身体上,自然是瞧不出来的,医师略作沉吟,又拿起笔来,“那我再添几位补脑养神的药。”语罢自言自语,“奇怪,脉象瞧不出来……”   静瑶有些心虚,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还没有跟大夫说声抱歉,您方才过去的时候,我恰好出去,叫您白跑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医师微微笑了一下,“不必客气,你是我在外值的最后一个病人,把你这里交代好,我做好医档,便可放心去内值了。”   倚波“呀”了一声,“医师升官了?那我们向您道喜了。”   御医分几等,医师及以下只能给宫人瞧病,平素在东华门外上外值,升任医官吏目后,便可为主子们看病了,要移至御药房上内值。   人往高处走,任谁都喜欢高升的。   这位医师跟倚波道了声谢,而后温和一笑,“多谢姑娘,其实在哪处当值都是一样,身为医者,理应对患者一视同仁。”   她们与这名医师仅有两面之缘,上一次倚波满心里牵挂着阿淳,所以没有好好瞧他,今日心平气和了才发现,原来这位医师生的眉清目秀面容白净,笑起来时非常好看。   身为宫女,在深宫中鲜少能接触到男子,当然——太监倒是有很多,老的少的,每天在眼前晃来晃去,只是他们身上有残缺,就暂且不归入男子行列了……鬼使神差的,倚波问了一句,“咱们见过两次了,还不知该怎么称呼您呢?”   静瑶心里悄悄一顿,侧目去看倚波,见她的侧脸竟悄悄漫起粉色,但那位医师却并未察觉,爽快答道:“在下姓魏,名子元。”   倚波微微笑笑,几乎没过脑子就夸道,“魏子元……您的名字真好听。”   魏子元看起来年纪不大,兴许是没听过别人这样夸自己吧,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道了声“多谢姑娘夸奖”,才继续写下去。   眼看那张白净俊脸上也微微起了红色,倚波楞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或有失态,一时不再说什么了,脸上的红晕又悄悄加深了颜色,悄悄挪眼来看静瑶。   静瑶不好说什么,只给了她一个微笑,魏子元此时将方子写好了,起身去到药房里配药。   然而不多时,却见他去而复返,稍稍敛着眉对二人说,“这里连翘库存不足了,明儿才能补齐……这样吧,二位姑娘如果方便,随我去一趟御药房,我在那里补一下药,可直接交到你们手上。”   “御药房?”静瑶有些意外,“我们去那里拿药,会不会不方便?”   魏子元宽解她,“只需一点而已,不会妨碍到主子们,姑娘不必担心。”   倚波在旁道,“既如此,那咱们就跟着去吧,御药房距离不近,不好叫魏大夫来回跑的。”   这倒也是,静瑶便答应下来,几个人便又辗转去了御药房。   御药房不比东华门外,这里离主子们的寝宫近,又是高等御医们上值的地方,规矩自然要严谨的多,两人不方便进到值房里,就在外面等,魏子元已经正式调任医官,可以自由进出。   院子里倒也不冷清,总有宫人们来来往往,当然,几乎都是替主子们取药的,宫里除了皇上太后及二十来位嫔妃,还有先帝留下的太妃们,这些人上了年纪,病痛时常光临,使唤宫人们来往一下御药房,都属家常便饭了。   倚波跟静瑶站在一旁,自己并不多言,只听他人的闲聊,譬如哪位太妃昨夜又不舒服了,吃的是些什么药,譬如太后的波斯猫前几天食欲不振,御医给下的什么药方……   倚波悄悄朝静瑶使眼色,“瞧瞧,福宁宫里的猫都高人一等,病了都是院判去瞧病,敢情为太后效力,还得会给畜生治病啊!”   静瑶噘嘴做了个噤声的表情,“小心隔墙有耳。”   倚波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什么了,恰巧又进来两个小宫女,边走边小声道,“听说了吗,昨儿乾明宫御前司帐的春雷断了三根肋骨,听说是陛下踢的。”   “还有这种事?可是他差事当的不合适?可陛下就算要惩戒,怎么会亲自动手啊?”   因为关乎今上,倚波立刻瞪大了眼睛来听,静瑶虽然不想管闲事,但好奇心被引了起来,也准备侧耳悄悄听一听呢,哪知那两个小宫女闭口不谈,办好了事情,径直走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失望,恰巧又有几人从大门进来,身着官府,神情肃敛,还有专人在后面提药箱,看样子就知道是高等御医。   几人边走边讨论,“热扰神明,应以清热通腑,清脑安神为主。”   “还应注意疏肝解郁,记住,陛下不喜陈皮,可以紫述香代替……”   听来是在研讨病情与药方,都是医药术语,没有八卦吸引人,倚波心不在焉的往屋里望,想瞧瞧魏子元何时出来,可静瑶却清楚听到了话中的“陛下”二字。   皇上也病了?   不知是否跟刚才小太监受伤那件事有关,因为经历了一次阴谋算计,她现在什么事都不自觉的望这上面靠。   不过她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倚波低呼一句,“来了。”抬眼瞧去,见魏子元提着药包出来了。   院子里可不暖和,两人等了一会儿,脚都要冻麻了,这又是在御药房,也不能多待,她们便跟魏子元道了声谢,从御药房里出来了。   回了房关上门,两个人在炭盆旁取暖,倚波眼睛亮晶晶的,跟她道,“对了,方才都忘了问,也不知这位魏大夫今年多大了,看样子似乎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静瑶好歹嫁过人,了解男女之情,觉得倚波大约是瞧上魏子元了,尽管心里有些复杂,还是打趣道,“怎么了,问得这么细,小心人家胡思乱想哦。”   倚波一噎,脸又悄悄红了起来,“胡思乱想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静瑶只是道,“嗯,随便说说罢了。看样子,他的确年纪不大,不过我觉得他处事挺认真,现在都调入内值了,想来应该很有前途吧!”   倚波倒是很赞同,点头道,“我觉得也是。”   静瑶伸手烤火,心间叹了口气,看得出来,倚波有些心神荡漾,毕竟十八九岁的姑娘家,怀春也是正常的事,只是身为宫女,婚恋并不是自由的,就算现在对某个人动了心,也基本没什么希望的。   希望越大,落空后就会更加伤人。她有些替倚波担心。   不过这终归是她左右不了的,她咳了一声,转而道,“对了,我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反正也没差事,不如先跟你去司苑处待几天,帮你弄一下那两盆山茶吧。”   倚波当然愿意啊,当即高兴的抱着她亲了一口,“好啊好啊,我原想向你开口的,又怕你不愿意,没想到你这么善解人意,阿淳你真是太好了!”   她做嫌弃状,拿袖子擦着侧脸,脸上却露着笑。   一方面是为了替倚波分忧,另一方面,她只是想叫自己有事情做——忙起来,应该就顾不得想上辈子的伤心事了。   ~~   这样一来,静瑶就暂时去了司苑处帮忙,其实她也不干别的,只是在暖房里伺候那两盘名贵的山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凭着她的经验和悉心呵护,几天过后,那两盆山茶竟然真的转好,现出了勃勃生机。   她备受鼓舞,自己又调了些营养液,时不时的给花加一些,半月过去后,原本半死不活的山茶,居然长出了花骨朵,眼看就要开花了。   她心情很好,打算叫倚波往上禀报,毕竟年节在即,倘若能叫这花赶在元正的时候开放,是非常吉利的事,到时候太后高兴不说,没准儿倚波还能得到厚赏呢!   至于自己……她并不想露脸,悄无声息的功成身退就好了。   这日天气晴好,她又在暖房里伺候这两株十八学士,最早长出的花骨朵已经盛开了,眼看就可以交到倚波手上了。   她做着最后的打理,拿了块帕子,轻手轻脚的擦着叶片,明净的阳光垂在指尖,叫一双柔夷像嫩葱似的,她正干的专心,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是什么花?”   那声音有几分暗沉,冷不防的在安静中响起,叫她吓了一跳,她惊讶的回头去看,见背后立着一名男子,一身黛色圆领锦袍,玉质金相,眉目间自带威仪,那副面容,似乎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怒吼:躲在人身后吓人好玩吗???   宇文泓一脸委屈:他们说这样出场比较有惊喜…… 第九章   静瑶是青州人,出嫁前没来过京城,因此并不十分熟悉京中的贵族脉络。   后来嫁入惠王府,身份也是侧妃,平素闺中往来自然都是女眷,皇室中大部分需要女眷出席的活动,更是有惠王妃,她出了惠王府,大部分见到的人,也都是宗室中的女眷们罢了,对于那些王爷们几乎都没什么印象。   虽不知此时眼前的男子是谁,但她不笨,脑间快速判断一下,也有一些猜测——   从样貌与穿着来看,此人绝非宦官,此处暖房在御花园不甚显眼的位置,平素少有人来,能随便闯进来,且语气如此直白的,必定是皇室中的男子无疑。   而他周身的那种尊贵气度也佐证了这一点。   安康郡王与武宁郡王较年轻,面前的人年纪应在二十三四,必定不是他们;而越王是个胖子,面前这位身形皙长健硕,也不可能是他;郑王她曾见过,眼前这位也更不是惠王宇文铭,如此一来,年纪相当身份差不多的,就剩下一个人了……   今上。   这人竟会是咸和帝宇文泓?   想到这个可能,她呼吸一滞,这位陌生的帝王给她的唯一印象,都是传言带给她的——孤傲,冷酷,甚至……残忍。   怕是肯定的,但她不能当他的面流露出来,万一不小心失态惹怒了他,不知她会不会像那个来不及回避圣驾的小太监一样,被乱棍打死?   此时他语气正常,只是有种天然的冷漠,而且身边无旁人伴驾,又没主动道明身份,她便努力按下惧怕,垂头福了个礼,强撑着用正常的语气回话道:“此花名叫十八学士,是上年西川路敬献太后的茶花。”   不知下了多大的力量,才叫声音没有颤抖。   而从成果来看,她表现也还不错,那人的注意力还在花上,听见她这样说,似乎来了些兴趣,俊美但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哦了一声,“十八学士?茶花还有这种名字?”   这是在向她发问,还是只不过一句简单的打趣?静瑶拿不定主意,只好又为他解释道,“此花花瓣层次分明,排列有序,大多都为十八轮,所以才得此名。”   宇文泓微微点了点头,见她没有如旁人一样,一见他就抖如筛糠,这才将一直放在花上的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她身量不是很高,在他俯视之下,有种柔弱感,今日阳光不错,从屋顶的明瓦倾泻而下,落在她身上,叫她周身如同披了一层光亮的纱绡,这样独特的视觉,竟叫他一瞬晃神。   不过也是一瞬而已,他没有留意女子样貌的习惯,很快就将视线调到了暖房中的其他花木上,随意目光逡巡一番,见到了一样似曾相识的东西。   他眸中一亮,挪步过去,静瑶愣了楞,犹豫一下后,也跟了过去。   他站在一盆花前,沉声道,“这个……”   静瑶只以为他又不认得了,便答道,“这盆名叫天雨流芳,是莲瓣兰花的一种。”   宇文泓注意力还在花上,闻言嗯了一声,“天雨流芳……好像是这个名……”   他顿了一下,又唤了一声“来人”,顷刻之间,便有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出现在眼前,速度之快,叫静瑶吓了一跳。   来人一身宦官打扮,恭恭敬敬的向他垂首,“陛下。”   静瑶心里咯噔一声,她猜得不错,这果然是今上。   宇文泓指着这盆天雨流芳问,“福鼎,这是不是先前乾明宫的那盆花?”   福鼎顺着主子的手看去,也惊讶了一下,认清楚后马上点头道,“回陛下,正是那盆,奴才原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一直在这藏着呢!”   宇文泓把视线转到静瑶身上,饶有兴致的问,“这也是你养的?”   静瑶没料到他会回头看自己,冷不防对上他的目光,心间一窒,赶紧垂眸答道:“奴婢不敢居功。奴婢来之前,此花就在这里了,奴婢来后只稍将其调理过,因此,并不能算奴婢养的。”顿了顿,她立刻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补充道,“奴婢眼拙,方才没认出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方才不敢乱认,是没有把握,怕闹笑话,如今证据确凿,她再不表明态度,可就是大不敬了!不过她看得出来,这位陛下现在心情不错,应该不至于治她的罪吧!   她猜对了,宇文泓只是淡淡道了一句,“无妨。”示意她平身,随后依然去瞧那盆天雨流芳。   他是武将出身,从前忙着征战南北,无暇在这些风花雪月上下功夫,登基之后忙于政务,也从来没有什么心思去摆弄花草。不过这一盆兰花却是个例外。   这是他初登基那一年,大理王子段濡尘送与他的贺礼。   段濡尘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因为共同在战场上历过生死,所以情谊不薄。   濡尘其人平素喜爱养花弄草,记得三年前,他千里迢迢进京参加他的登基大典,亲手将这盆天雨流芳送到他手上,说这盆兰花价值连城不说,且是他自己亲手养的,要他好好珍惜。   他重视段濡尘这位朋友,因此特意命人将这盆花置在乾明宫显眼的位置,这天雨流芳花如其名,每每花开,馨雅香气可浸润整座乾明宫。   谁料去年的某天,有刺客入宫行刺,御前禁卫失防,居然叫人到了他近前,他武艺很好,倒没至于叫刺客得逞,且是亲自拔剑了结了刺客,然打斗中却不慎将那个花盆撞碎了,后来宫人们慌乱之中收拾宫殿,又不小心伤到了花的根,而后此花似乎回天乏术,一直气色恹恹。   ……一如他一样。   他不忍再看,便叫人移了出去,濡尘说过,天雨流芳很难伺候,他便也没因此怪罪司苑处的宫人们,只是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这花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重新遇见,且还是如此鲜活的样子。   他仔细打量着,发现这盆天雨流芳不仅鲜焕,居然还生出了骨朵,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绽放了。   想起那种令人舒适的香味,他心间舒展不少,欣赏了一阵花,见那墨绿叶片一尘不染,忽然想起这女子方才细心擦拭的情景,便又将视线转到她身上,问道:“朕听说这种花并不好养,你是怎么调理的?”   兰花的确不好养,尤其是在四季分明,气候偏干燥的北方,因此调理起来步骤繁杂,但静瑶看得出这位陛下并不是行家,如此问大约只是想简单了解一下,便也简单概括道:“奴婢觉得盆中原有的土质并不合适,便更换成黄栎腐叶土,莲瓣兰花大多不耐干旱,奴婢每日以水淋叶面及盆面,除此之外,挪至阳光较好的地方,但要避免正午直晒,且通风要好。万物都有求生**,只要环境适宜,它自己也会奋力生长的。”   她一边说着,一旁的福鼎一边悄悄打量陛下的神色,心间也有几分纳罕,陛下今日真是出奇,若说来这处暖房只是一时兴起,那么能把一向不感兴趣的东西听完,可就实属心情极佳了。   又看了看说话的这名女官,也是叫人意外,他伴君入驻大德宫三年,总结一下,现如今宫中年轻的女子们,无非分为两种,一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引起陛下注意的,比如以贤妃淑妃为主的后宫嫔妃们;二是见了陛下如同见了鬼一样害怕的,比如另外大多数的宫女们。   而眼前这位,向陛下回话的时候头头是道,姿态恭敬,但落落大方,没有常见的小家子气。   福鼎再悄悄瞅瞅这女官的样貌,顿时眼睛一亮,咦,竟是位美人呢!可是十分知礼,小巧的下巴低下去,不自作主张的抬起半分,回完话后,便乖乖等着,眼睛不乱瞟,也不始终肯抬头泄露半分姿色。   其实不止福鼎,连宇文泓自己都有些意外,他似乎已经很久没能跟女人正常说几句话了,除过太后,其余的女子跟他说话时,要么如临大敌,连声音都怕的抖起来,要么故意捏着嗓子做着媚态,叫他没来由的反感。   他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这名女子,似乎确实跟别人不太一样。   静瑶把话答完,稍等一会儿,就又听见头顶上的君王问道,“你是司苑处的?在这里当差有多久了?朕记得这种养花的差事,一向由花匠来做的。”   静瑶知道这位陛下不好糊弄,便老实答道:“回陛下,奴婢先前在雨花阁佛堂当差,前些日子那里起火,奴婢也受了伤,太后娘娘慈悲,叫奴婢先歇几天,奴婢见这里的花多数名贵却不甚精神,便自作主张,前来帮忙了。”   她咬了咬唇,略作思忖,还是道,“奴婢先前并不是天雨流芳是陛下的心爱之物,自作主张擅动,还请陛下降罪。”   这要降什么罪呢,若不是她的调理,他大概都会忘了这盆花还活着呢!宇文泓今日心情确实不错,大手一挥道,“不谈降罪,你有功,该赏。”   说完看着她,“你想要什么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静瑶:我想出宫,你准了吧。   宇文泓:开什么玩笑?不行!!! 第十章   说实话,宇文泓生的很好看,鼻梁高挺,长眉入鬓,一双凤目明澈深邃,乍一看去,与同父异母的兄弟宇文铭也有几分相似。   但宇文铭表面看来温和,而宇文泓则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冷硬。   虽然第一次见他,静瑶也能看得出来,他平素应是不爱笑的。然而现在,这位有名的“暴君”仿佛对她笑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但还是叫静瑶瞥见了,所谓的风光霁月,大约也不过就是他这一瞬的样子了!   看来这盆天雨流芳对他很重要,但她只是无心插柳,若要问要什么赏……她倒是很想说,能不能放自己出宫?   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么点小功劳换不来如此大的恩惠,她只有谦瑾道:“奴婢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敢邀赏。”   宇文泓是个务实的人,他既然说赏,就是真要赏的,只是他没有单独赏过哪个女子,一时并不知该赏些什么。   于是他道:“那便先记着吧,改天想起来要什么,找福鼎就是了。”   一旁的福鼎赶紧遵旨,静瑶也跟着遵是,心里觉得,这个就算翻过了,她当然不会跑去找福鼎要赏,而且今天一过,这位公公还能想的起来自己是谁吗?   她倒也并未在意,只是忽听见皇帝又问了一句,“朕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静瑶一愣,不太确定原主李妙淳此前有没有与皇上见过面,不敢贸然开口。   好在福鼎此时忽然挺身而出,主动为主子解惑道:“倘若奴才没有记错,冬至第二日,陛下去太后那里用晚膳的时候,这位姑娘也在吧,可就是雨花阁佛堂失火的时候受了连累的那位?”   大约福鼎是真的记性好,也大约是他听见她方才提到过雨花阁佛堂的缘故,总之静瑶赶紧点头说是,脸上适度一笑,“公公好记性。”语罢不再多言,仍然低着头。   宇文泓哦了一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日早朝,他因为卖官案治了吏部左侍郎满门抄斩的罪,随后一整天都沉浸在盛怒中,是以晚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都没印象了。   他“哦”过之后就再无话了,福鼎赶紧请示道,“如今这天雨流芳重新焕发生机,不该在此埋没了,陛下您看,依然挪去乾明宫可好?”   宇文泓微微点头,“可。着人仔细看护,莫再重蹈覆辙。”   福鼎赶紧遵是。   外面地冻天寒,没什么景致可言,他今日原本在多宝阁看了半天的书,路过此处隔窗瞧见满屋的绿色,原是打算进来缓缓心情的,眼下驻足过一会儿,也该启程了,毕竟御书房中还有一堆的折子待批,宇文泓淡声道,“回乾明宫吧。”就打算起驾了。   静瑶赶紧照垂首恭送,只等那人离开,却瞥见面前那绣着龙纹的衣摆似乎稍有停顿。   鬼使神差的,宇文泓在起步前垂眸,再度看向那正下跪恭送自己的人,她端端正正的站着,被身后满屋奇异花木衬托,呈现一种独特的味道。   他似乎还想问一问她,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要紧的话,便不再停留,径直朝前走了。   暖房里彻彻底底的安静下来,静瑶这才松了口气,而后才发现自己方才大汗淋漓,连贴身的小衣都湿了一层。   她站了起来,心头还是咚咚直跳,想想真是后怕,方才宇文泓特意先问,那天雨流芳是不是自己养的,还好自己没说错话,万一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顺嘴应了下来,岂不成了欺君重罪?   再有就是,那花原来搁在角落里,蓬头垢面,半死不活的,她是料理茶花的时候顺手摆弄了两下,幸亏方法得当,把它救了过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会不会跟着倒霉?   原本以为在王府里就够累的,没想到在这宫里才是如履薄冰,处处得小心谨慎,她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能重活一回,老天怎么不开眼,又把她放在皇家了呢?   希望似乎又渺茫了起来。她原盼着满二十五岁出宫,就能得自由了,现在看来,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能顺利活到二十五岁再说吧!   真是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咸和帝,还有他那么大个人,走路怎么没个声响呢?暖房里养花,免不得有些尘土,静瑶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裙裾,眼角余光瞥见门口,却见又有人进来了,心间不由得一凛,直到看清原来是倚波,才松懈下来,轻轻松了口气。   倚波却有些不满意了,走进了问,“喂,你看见我怎么是这个表情啊?”   她扯了扯嘴角,“还说呢,你来得巧,陛下刚离开这里,我当他去而复返呢,吓了一跳。”   只见倚波也吓了一跳,一蹦出去两三丈,“什么?陛……陛下来过?”   静瑶赶紧叫她小声点,“人没走远,小心叫他听见!”   话才刚落下,就见门外又有人来,倚波脸色一白,就差没晕过去了!   好在来的只是两三个小太监,进来后跟她们打听,“请问姐姐,天雨流芳在何处?我们奉大总管命,把它挪回乾明宫。”   静瑶赶紧指了指身旁,“就是这一盆,挪动的时候要小心些,它的叶片很容易折。”   领头的小太监赶紧答应下来,对着她笑,“方才圣驾进来的时候,是这位姐姐在旁伺候的吧,大总管要我向您道声谢,这盆花原是乾德殿的宝贝,幸亏经了您的手,让它重见天日了。”   静瑶客气的应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看着他们把宝贝小心翼翼的抬了出去。   人走了,暖房里重落了情景,倚波等了一会儿,见再也没有人来了,这才把她拉近了问,“你都做了什么,才半天不见,都成了御前红人了!”   静瑶觉得好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成御前红人了?”   倚波摇摇头,“方才他们说大总管向你道谢,乾明宫大总管福鼎,眼睛从来都长在天上的,他这么看重你,一定表示你前途无量!快跟我说说,方才都发生什么了?”   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看,静瑶有点无奈,只好将方才的情景跟她复述了一遍,再问她,“如何?哪里就看得出我前途无量了?”   说着还跟倚波嗔怨,“你事先也没跟我交代一下,我都不知道那是陛下的东西,万一动坏了可怎么好,没得再连累你。”   倚波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长长的哦了一声,“那盆花放在那里有日子了,平时也没人过问,我也不知道出处呢!不过……”她眨了眨眼睛,又降低了些声音说,“听说陛下贵人话少,今天一下跟你说了这么多话,可见对你很上心,这还不是前途吗?”   静瑶差点翻个白眼,无力道:“哪里跟我说了很多话,统共也就三四句话,这就上心了?乾明宫侍膳的宫女,每日也能跟陛下说这么多吧?”   “看来你的记性还没好啊。”倚波上来摸摸她的头,一脸忧愁的说,“魏大夫医术不怎么高明呢!”   这倒叫静瑶愣住了,“你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   倚波提醒她说,“整个乾明宫没有一个宫女,你给忘干净了?”   静瑶大感意外,“还有这回事?”她从前在宫外可没听说过。   倚波又帮她回忆了一遍,“去年春天,御前司帐的翠琬差事上出了岔子,被陛下当场赐死,连累整座乾明宫的宫女们都被遣了出去……这事儿我专门跟你说过,你竟然给忘了?”   静瑶迟疑的点头,“哦……你这么一提,是想起来了。”   心里却惊讶的厉害,从前王府里那么多爱说闲话的,她怎么从没听过这桩奇闻。整座乾明宫都没有宫女,也就是说整天在皇帝面前晃悠的,都是些宦官……   她悄悄咽了咽口气,怪不得宫中至今没有皇子公主,坊间有传闻说今上有些怪癖,或许是被这怪癖影响的?   在暖房里悄悄议论皇帝实在是危险,静瑶跟倚波说:“该吃饭了吧,我有点饿了,咱们回房吧……”   倚波忙了一上午,也是又累又饿的,便点了点头,跟她一起出了暖房。静瑶临出门的时候提醒她,“十八学士马上要盛放了,你记得提醒司苑,别忘了敬献给太后啊!”   倚波忙不迭的点头,“好,若是有赏,肯定少不了你的!”   两人一路说笑,踏着冷风回了房中。   ~~   吃过饭,午后能得片刻清闲,倚波早上起得早,这会儿趁机补觉,静瑶倒是不困,坐在窗前缝补衣裳,这会儿太阳最好,窗子底下也暖和,等到夜里冷了起来,她就懒得动手了。   她父亲陆永霖是青州刺史,这样的官位在京城也许排不上号,但在青州当地也算了不起的大官了,她从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必为琐事操心。   只是可怜,如今成了另外一个人,从此成了皇家的奴仆。   她放下针线,有些出神。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每当年关,就会特别想念自己的亲人,从前在惠王府时,她虽也难见亲人的面,但还可以给娘家送东西送信以寄托思念,可现在呢?   真不敢去想,家里听到自己死讯时会是什么样子,爹娘可还能撑得住……   如果她将来能顺利出宫,但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回去认亲,爹娘会相信她么?死去元知万事空,可当她又活了过来,人世间的牵绊也就重新长在了心上,她有些悲伤,但这些无人可以倾诉,只能在心中一遍遍叹息罢了。   愁色漫上心头,美人蹙起了眉,只是没能出神多久,门外面忽然传来声音,似乎有人在打听李妙淳在何处。   她赶紧起身去开门,应道,“我就是李妙淳。”   找她的是一位司礼监的宦官,那人听见后来到近前,把她上下打量一下,露出笑来,和声道:“李惠侍请接旨。” 第十一章   “接旨?”   静瑶楞了一下,“给我的?”   那宦官有些意外,又瞧了瞧她,微微皱眉道,“您不是李惠侍吗,芳名妙淳,从前在雨花阁佛堂当差的?”   静瑶点了点头,“是。”   这人便没有疑问了,“那就是您了,请接旨吧!”   她只好应了声是。而屋里头,方才察觉她出去,歇晌的倚波也被惊醒了,赶紧披着衣裳,打算出来瞧瞧。   接旨得要恭恭敬敬,静瑶跪在地上将裙裾铺展,那宦官清了清嗓,扬起下巴,一字一句的道:“圣上口谕,李惠侍即日起调去福宁宫当差,钦此。”   这位宣旨的太监是司礼监的,平时大约常行这种事,说话的时候自带一种气势,把皇上的威严很好的展示了出来。他长长的尾音收完,静瑶便老老实实的磕头,“奴婢遵命。”   当然没有选择,只得遵命,只是她一头雾水,好好的,皇上为什么要调她去福宁宫呢?   那人把旨意传到,还不忘恭喜她,“给姑姑道喜了,到了太后跟前当差,您可算是升职了!”   这就叫起姑姑来了,可叫静瑶好不习惯,可随着他这一句,周遭人都跟着跟她道喜,也纷纷叫起了姑姑。   静瑶只得硬着头皮一一应下,这时候倚波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那宣旨的人,“公公,陛下叫阿淳去福宁宫当什么差事啊?”   那人乜了倚波一眼,“陛下就这么说了一句,杂家也不知道,不过不管做什么,跟着太后娘娘岂不比这里风光?”语罢和声跟静瑶道,“姑姑现在就是福宁宫的人了,可别耽误功夫了,记着早些去太后跟前报道啊!”   静瑶道了声谢,依着从前的习惯,原想给人家些打赏的,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只是个宫女,实在没什么可打赏别人的,便心虚的算了。   好在那人也不计较,把话说完就走了,倚波赶紧把静瑶拉回屋里,关上门跟她高兴雀跃,“太好了,我说你前途无量吧,这才多一会儿啊,圣旨都来了!”   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不明白,叫我去福宁宫做什么?我没有伺候过人……”   哎,这几天听多了宫女太监们这样那样丢性命的事,她可真是怕了!   倚波却不以为意,“叫你过去不一定是伺候人的,再说了,你不会还可以学啊,你那么聪明,连花都养的这么好……嗳?”语声一顿,倚波眼睛一亮,“没准儿就是叫你去给太后养花的呢!”   总之她并不开心,叹了口气,边收拾东西边道:“左右今后得提心吊胆的过了,万一碰见个难伺候的,差事做不好,脑袋随时可能搬家……”   倚波白了他一眼,“没见过你这样的,高升了还不开心!你也不想想,福宁宫是多好的地方,冬暖夏凉福泽深厚,你从前老是怪自己命不好,如今时来运转了,倒还不高兴了,适可而止啊!这张苦瓜脸倘若叫主子们瞧见,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东西本来不多,很快就弄完了,静瑶点了点头冲她笑笑,“我都知道的,多谢你替我操心。”她环顾一圈这住了近一个月的屋子,感慨道,“我得过去了,不敢耽搁,你自己好好的。”   只见先前还数落她的倚波忽然鼻子一酸,“你也得好好的!咱们都做了一年的伴了,这事来的这么突然,叫人有些不适应呢!”   她此番能很快适应宫中的生活,倚波给了莫大的帮助,相处了一个多月,她也有些舍不得,便安慰道:“咱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倚波忙点头,擦了擦眼睛道,“那里虽然不如这里自由,不过希望也多了,陛下常常去福宁宫的,万一对你动了心,你就能重回西六宫了……”说着说着又打趣起来,“我先恭喜你了,阿淳你要是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离愁顿时化作了嘴角的笑意,她无奈道,“好啊,一言为定!”   既然圣旨已下,时间拖不得,她跟倚波作别,赶快往福宁宫去了。   ~~   午后大都没什么事,太后早她一步得了消息,正等着她呢,有宫人把她领进了正殿,光洁的地砖能照出人的影子来,她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人,虽然心内稍感忐忑,也还是尽量镇定的来到太后面前,下跪行了个大礼,“奴婢拜见太后,娘娘千岁。”   暖榻上的太后挪开脸前的书,垂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淡声道,“抬起脸,叫哀家看看。”   静瑶应了个是,照吩咐来做,她依旧一身五品女官的装束,面上也未施粉黛,李妙淳的脸原本有些媚,这样刻意素净一下,倒是中和了不少,只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虽然跪着,背也挺得很直,显得人端庄许多。   太后将她瞧了个清楚,心中还算满意,脸上也温和了许多,微微抬了抬下巴,“起来吧。”   静瑶稍稍松口气,立起身来,低眉垂首,显得人乖巧顺从。   太后道:“今儿晌午陛下前来向哀家请安,无意中提到去年西川路敬献的茶花,对你赞赏有加,哀家这才知道,原来尚宫局还有你这样的人才,从前叫你在佛堂待着,实在是屈才了。”   有身份的人大抵都爱如此,话不会明着说,总是拐弯抹角的试探,静瑶从前做侧妃时领教过太多,因此一听太后这样说,立刻更加肃敛起来,道:“太后实在折煞奴婢,不管在何处效力,都是奴婢的造化,没有挑拣的道理。”   她当然不能说养花的手艺是嫁进惠王府后练成的,只好又撒谎道:“家中父母喜爱花草,奴婢自幼耳濡目染,多少有些经验罢了,并无任何过人之处,更谈不上人才,此次能将陛下与太后的花养好,纯属侥幸,奴婢还得先求太后饶恕私自动手的罪,请太后开恩。”   这番话说的谦虚谨慎,太后还算满意,至于今上午暖房里发生的事,她也已经问的差不多了,知道是皇帝自己主动去的,并非这个宫女事先设计。   再想想上回见她,那死里逃生后虚弱惊恐的模样,太后便把心一宽,又关怀起来,“哀家记得上回你呛了浓烟,话都说不出来了,如今可大安了?”   静瑶如实答道,“谢太后牵念,奴婢吃过半月的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太后嗯了一声,渐渐觉得还是自己多心了,倘若果真有手段和心眼,还会叫人坑得从玉牒除名,从嫔妃变成宫女吗?   此女上回就叫她惊艳了一下,当时听闻原来是个美人,还有些可惜,如今岂不是挺好,皇帝自己遇见,还主动开口将人调到了她这里来,看来她的儿子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从前没见到叫自己另眼相看的人罢了。   太后语声愈发和缓起来,“你来的正好,今年西川路又为哀家送了些好花儿,只是这诺大的福宁宫,竟没有人会伺候的,哀家怕糟蹋了好东西,左右你又有这手艺,就过来替哀家好好养花吧。好歹别想向年一样,白瞎了好东西。”   静瑶行了个礼,赶紧遵是。这就说明她过了关了,原来差事是替太后料理茶花,说实话这是份令人羡慕的差事,清闲且待遇好,只是稍有些压力,不能出错,万一把花伺候的不好,可就是明摆着的罪过了。   想到这些,她内心里顿感压力,可是事情到了这份上,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太后把话说完,便叫人领她下去,等人走远了,跟身边的韩嬷嬷感叹,“难得我们陛下操心了一回宫务啊!”   韩嬷嬷微微笑道:“陛下知道您爱花,见到可用的人就立刻送到您这里来,百忙之中不忘孝心。”   太后笑了一声,“这些小事就免了,我倒是更加关心,他什么时候能为我添几个孙儿抱抱……”语声顿了顿,又道,“此女不是池中之物,难为贤妃从前千防万防,如今还不是破了功?”   太后在宫中历经了几十年,岂会瞧不出贤妃的目的?韩嬷嬷不好评价主子,只是请示道:“依太后之见,这丫头……”   太后缓声道:“且先留着看看吧!她吃亏的事,哀家原也并不想管,不过现在既然陛下自己遇见了,也不好阻拦,陛下对女子没什么经验,总之,先看看人再说。”   韩嬷嬷点头道:“太后圣明。”   太后叹了口气,这丫头很有红颜祸水的本钱,照常理来说,本不该留在宫中,可没办法,她的儿子实在是太过寡冷了,寡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登基三年,至今没有临幸过嫔妃,没有任何子女。   要知道子嗣单薄可是帝王家的大忌,就算现在稳坐在龙椅上,将来怎么办呢?难道要把大统交到外人手里?   所以不管怎么样,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难得他今日操心一个宫女,做母亲的觉得终于见到了些希望,得赶紧替他操办起来。 第十二章   深沉的夜,万籁俱寂。   亥时将过,宇文泓才终于处理完白日里递上来的奏章,从御案前起身,回到寝殿。   后宫有一堆巴巴盼着他的妃子,可他总是独眠,身边的宫人们都知道规矩,在这件事上,没人敢劝他。   寝殿里点了安息香,他白日里为正事操劳,现在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闭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却不期然梦见了旧事。   是六年前的那片原野,硝烟弥漫的傍晚,猩红的日头隐匿在云后,一点一点,终于坠下了地平线。   耳边是阵阵厮杀声,匈戎与夷人联合进犯,那一仗出奇的难打,可纵使难打,他也撑下来了,夷人的首领阿力哧被他逼在卢脊山下,已是走投无路的境地。   他亲自上阵杀敌,与士兵们一同浴血奋战,从正午杀到傍晚,早已杀红了眼。阿力哧自知躲不过,与他迎面而战,虽然阿力哧不是泛泛之辈,但他武力更胜一筹,几十招过后,对方已到了绝地。   他心中冷笑,打算将其一刀毙命,原以为阿力哧会奋力抵挡,却没料到他不去躲他的刀,却对他的下身使出最后一击……   阿力哧死了,死前阴狠笑道:“你已是个废人,大梁皇帝绝不会再把皇位传给你,你杀了我不会有好下场……”   “你是个废人……”   噩梦惊醒,一身冷汗。   睁开眼,是帐中昏暗的灯光,他疲惫扶额,努力叫自己平复下来,可方才的梦戳中了心中的痛处,他一时难以恢复平静。   思绪也跟着回到了从前。   与其说方才的是梦,不如说是回忆,因为那都是真的,是曾真实的发生过的。   他当时怒火翻腾,一刀砍下阿力哧的首级,叫其永远的闭上了嘴,但是阿力哧的话却叫他此后的人生都蒙上了阴影。   身体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但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废了……   他十五岁受封亲王,有自己的王府,那场战事结束后他回京,随便找了个丫头想要试一试,但,他失败了……   他羞怒异常,将尸骨不全的罪魁祸首又从墓中刨出来鞭尸,可是这些除了泄愤,没有半点用处。   知情的人都被他秘密处理了,表面上看,他没有任何异常,此后的几年,他试着四处求医问药,但没有用,那些大夫们诊不出病灶,他也一直没有复原。   后来父皇迟暮,因为未曾立储,所以兄弟们间明争暗斗日益激烈,他为了大梁江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当然不甘将皇位拱手让人,于是也投入进去,并且获得了最后的胜利,登上了宝座。   他对这辛苦得来的天下负责,想建造一个太平盛世,所以兢兢业业,从不敢耽于享受。登基三年以来,国力愈加昌盛,只是他的痛处一直没有解决。   为了不叫母后难过,他一直独自保守秘密,母后为他选妃,那些妙龄女子个个天香国色,可对他来说没有用,他……果真要成了一个废人。   而母后担忧的事情,何尝不是他的心头大患?倘若一直这样下去,且不管外面的非议,难道果真要把这皇位让与其他的兄弟们?   凭什么!   越想越气,越想越烦躁,觉是睡不成了,他起身,拔出殿中的赤霄剑,去到殿外挥舞起来。   如今已是腊月中,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殿外的冰天雪地中,一个颀长身影在持剑挥舞,一阵剑风扫过,一旁的两株玉兰被整整齐齐的削了顶……   司寝的小太监在旁看着干着急,但见陛下似乎正在盛怒,想劝又不敢劝,只得求助于福鼎,福鼎也是无法,他从小伴着陛下长大,陛下的脾气他最熟知不过,虽然不知陛下是为什么忽然起了怒,但他知道,陛下现在不痛快,无论如何得把气给撒出来。   司寝的小太监名叫长青,此时手捧着狐裘大氅,一脸菜色的求着福鼎,“总管,您好歹去劝劝呢,您瞧这天冷的,陛下只穿了中衣,还光着脚呢,若是冻坏了,咱们可都甭想活了!”   “呸呸呸!”福鼎赶紧拿拂尘抽他,“去你个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爷爷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可话虽这样说,福鼎也只能干着急,叹了口气说,“我算个老几,陛下能听我的劝?罢了罢了,赶紧备好衣裳,等陛下练完剑就上去伺候。”   长青只好应了声是,转头去把衣裳鞋帽全都备了齐全,就等着今上练完剑,赶紧上前去。   半个时辰后,宇文泓终于收了剑,宫灯的映照之下,额角的汗珠闪着光,长青与福鼎赶紧围了上去,披衣裳的披衣裳,擦汗的擦汗,他敛着眉将人隔开,只道:“备水!”   福鼎弓着腰忙答,“陛下,水已经备好了,奴才们伺候您沐浴。”见他并未反对,忙给长青几个使眼色,一伙人簇拥着大汗淋漓的陛下去了浴房。   借着舞剑,心中的怒火终于撒出来了些,只是等他沐浴完毕,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已经来到了。   他叹了口气,吩咐道:“更衣,去御书房。”   ~~   福宁宫。   静瑶的差事比其他人都要轻松一些,不用时时守在主子身边,夜里也不用熬夜,西川路此次进贡的茶花比上年多了几个品种,现如今摆放在福宁宫的各个殿中,她只需好好看护着花即可。   今日一大早,太后就去了钦安殿拜神,她不是近身伺候的,不必跟随,便留在宫中,趁机打理下花草。   上午的阳光正好,她将花都搬到东侧殿窗前,统一淋过水后,再拿小的花剪修剪一下,正做的起劲儿,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这就是今年的新品?”   说话的是位男子,且声音有点熟悉,她心中一紧,惊讶的回头,果然见到了宇文泓。   这人是有吓人的嗜好吗?怎么每次都悄无声息的?   静瑶在心中腹诽两句,面上倒是不敢表露,只是赶紧垂首行礼道:“奴婢见过陛下。”   她谨慎的又把头垂了下去,但方才的回头一顾,还是终于叫宇文泓看清了她的样貌。   原来她长这样,这张脸,似乎比想象中更好记一些……   宇文泓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嗯了一声,很快就错开在她身上的视线,重新问道:“这就是西川路今年新进的品种?”   静瑶垂头答道:“回禀陛下,这些正是今年西川路的贡品茶花。”   宇文泓微微颌首,看来心情还不错,继续问道:“朕瞧着,不太像上次的十八学士。”   静瑶介绍道:“今次多了赤丹,茶梅及粉霞,品种比上年丰富了许多,十八学士也有改进,因此都与去年不同。”   宇文泓听后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静瑶在他面前垂手而立,也并不敢抬头,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一直无人说话,殿中似乎有些局促。   好在此时殿外响起了通传,是太后回来了,宇文泓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抬脚去了正殿,静瑶悄悄松了口气,也跟着出去给太后行礼。   其实方才在院门外瞧见了御辇,太后就知道是皇帝来了,所以见他从东侧殿出来,做母亲的倒也没多大意外,只是瞧见他身后跟着的静瑶,倒是心中悄悄一顿,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宇文泓笑道:“今天来的这么早?”   宇文泓温和答道:“今日朝中休沐,儿子没什么事,想来看望母后。”   太后这才哦了一声,“人老了记性不中用,哀家这才打钦安殿出来,竟然就忘了今日是小年了。”   语罢笑着吩咐身边的宫女,“给御膳房传话,今中午陛下在福宁宫用膳,我们娘俩过节。”   得了令的宫女尊了声是,就去御膳房传话了,几人迈进了正殿,太后在暖榻上坐了下来,静瑶方才一直没空插上嘴,这时便赶紧给太后行礼,“奴婢恭迎太后回宫。”   太后免了她的礼,招呼皇帝在身边坐下,和声道,“今年西川路进贡的茶花比去年更好,叫哀家这里赏心悦目,香气宜人,不知陛下可曾赏过他们?还有这丫头,倒果真是个人才,花料理的不错,陛下真是慧眼啊!”   却见宇文泓刚要开口,却忽然先咳了起来,太后一惊,等他平复后赶紧问道:“这是怎么了?刚才听你说话的声音就不太对,可是不舒服?”   宇文泓轻描淡写道:“大约有些风寒,母后不必担心……”   太后着急起来,“你鲜少生病,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好端端的会受风寒?定是身边人不周,来人,福鼎呢……”   福鼎冷不防听见太后叫自己的名字,还是这样的语气,立刻吓得一身冷汗,忙下跪应道:“奴才在。”   太后冷哼一声,“说,陛下怎么会受风寒?可是你们没有好好照顾?”   没等福鼎说什么,宇文泓主动道:“不怪他们,是朕疏忽了,前两天在殿外练剑,当时一时兴起,忘了披厚衣,母后不要担心。”   “哀家能不担心吗?”太后声音中带着责备,转向福鼎的时候就更加严厉起来,“你们都是些干什么吃的,陛下随性,你们就不会在旁规劝?陛下不会照顾自己,你们也不管么?现在出了岔子,可该如何是好?”   福鼎心里委屈的紧,腹诽道您还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倘若能听人劝,那还是他么!不过当然不敢说出来,跪地连连磕头告饶,“奴才该死,奴才没有伺候好主子,请太后降罪!”   太后刚想说话,宇文泓却冷不防又咳了几声,做母亲的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忙先命人去找御医,再赶紧吩咐殿中的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陛下备姜茶?”   静瑶当时正立在太后跟前,这话便直直冲她而来,静瑶愣了愣,觉得此时大约不能推辞,只好垂头尊了是,赶紧出去忙活了。 第十三章   静瑶匆忙来到小茶房,大感奇怪,这里原是有煮茶宫女的,这会儿怎么不见了人?   有心想出去找人,但一想方才太后那焦急的模样,怕稍有耽搁再惹来怪罪,只好硬着头皮亲自上手了。   从前做侧妃时,她也常会为宇文铭做些汤粥小食,煮茶更是不在话下,所以现在临时要煮姜茶,还不至于抓瞎。   因为随时要预备主子喝茶,所以茶炉一直生着火,一人喝的姜茶,分量并不多,她给茶壶里放了水,一块生姜加上一小撮祁红,烧开后稍稍放温,再调上少许桂花蜜,就大功告成了,做这些不费多少功夫,她小心将茶杯端至正殿,就见连御医都已经火速赶来了。   两三位院判一起跪在地上,轮流为皇帝诊脉,宇文泓有些无奈,眼见此时弄得这样麻烦,倒有些后悔前夜的纵意了。他是万金之体,御医们谁都不敢马虎,一人诊脉需要半盏茶的时间,三人加在一起,时候就更长了。   他有些不耐烦,但碍于母后在旁,不好发作,只好忍耐下来,正无聊的时候,瞧见静瑶端着茶盏进来了。   静瑶见到他正被御医包围着,就考虑要不要等一会儿,没想到冷不防遇上他投过来的目光,心里一顿,只好走上前去,低声道,“陛下,姜茶煮好了,请您用一些吧。”   语罢想将茶盏放至他手边的案几上,谁料才抬起手,去见他也伸出了手,静瑶一愣,这是伸手来接的意思?   她小心揣摩着,心里抱怨现在的日子可真是头疼,从前好歹是做主子的,哪里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儿,要时时刻刻揣摩主子的意思,生怕哪里做错。更何况,眼前这位主子还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   没有时间容她多想,她壮了壮胆,试着将茶盏送至他的手上,见他果然接住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他意外的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她心一惊,难道是做错了,赶紧找自己的疏漏,猛然间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她递上去的茶杯还盖着盖子,他另一只手在让御医们把脉,要如何把这姜茶喝进嘴里呢?   这么大的疏漏,自己实在不够细心,她懊恼着赶紧补救,又伸手过去为他揭开杯盖,这才终于合了他的心意。   茶汤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正是他盼望的,因为的确受了风寒,所以咽喉有些不适,此时急需润润嗓子,他端起来呷过一口,嗯,味道还不错,生姜惯常的辛辣被祁红中和不少,蜂蜜添加得当,润喉的同时并没有惹人厌烦的甜腻。   他本打算只喝一口的,却贪婪的没有停下,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喝完大半杯,才将茶盏搁下。   这算是莫大的肯定,静瑶大大的松了口气,眼看殿中人都肃穆以待,便也不敢随便走动,只好先立在一旁。   一旁的太后不着痕迹的扫过一眼,缓声对儿子说,“从前你最厌恶喝这些东西,今次倒还好。”   宇文泓只是淡声道,“儿子许久没有生病了。”   太后无奈的嗔他一眼,“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任性,大半夜的不睡觉,舞枪弄棒的做什么!”   宇文泓心中苦闷说不出,只能跟母后认错,“此次叫您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还是一国之君,当着满殿的宫人御医,她还能再说什么?太后只好又将怒气撒到一旁正缩手缩脚的福鼎身上,斥道:“如今这帮奴才愈发目中无人了,陛下抱恙已有几日,为何一直不来回禀?当哀家死了吗?”   福鼎腿一软,当即重又跪了下来,苦着脸连连磕头,“奴才知罪,求太后饶命。”   宇文泓缓声替他求情,“是儿子吩咐不叫告诉您,母后莫要责怪他们了……”瞧见那三个御医似乎讨论出了结果,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问他们,“可诊完了?”   为首的太医院院判张良岐忙躬身回道:“回禀陛下,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您这是受凉所致,应以辛温解表为法,臣等已经为您开好了药方,这就去煎药。”   他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话,倒是太后伺机在旁问道:“可瞧好了,陛下可还有别的不适?”   宇文泓当即心中一跳,母后这么问是何意?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   其实御医们也确实没诊出什么,被太后这样一问,倒是都有些愣了,张良岐壮着胆子回道:“启禀太后,请恕臣等愚笨,除过风寒,并未发现陛下有其他病灶。”   太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既这么着,赶紧下去煎药吧。”语罢又特意叮嘱宇文泓,“今次不要任性,定要好好的把药吃了,马上就要除夕了,祭礼,朝贺,哪一样可都少不了你!”   不论长得多么人高马大,也还是母后的孩子,宇文泓只好乖乖答应下来,不敢推三阻四。   御医们退出去抓药煎药,为了避免殿中人多空气不好,太后叫那些闲杂人等也都撤了,静瑶觉得自己也属于闲杂人等,正也打算跟着众人撤出,哪知退了一半,却又听见太后扬声喊她,“妙淳留下。”   她一顿,只好又回来。   她垂眸看着地面,听见太后道:“再去为陛下煮碗姜茶来,照方才的办法就行,陛下喜欢;另外再摆几盆花来,陛下闻不惯药味,记得要找香味足的。”   搬花倒是她的分内事,可煮茶呢?敢情她现在得兼任侍茶了……可这是太后的吩咐,她不能有异议,只得乖顺应下,退出去一一照做。   她找了两个小宫女,叫帮忙搬了几盆茶梅进到殿中,再去到茶房煮姜茶,按照方才的比例,煮好后又亲自送了进去。   病势已然发了出来,纵使铁打的身子,到底还是会感到疲累,加之今日休沐,宇文泓松懈下来,身子倚在暖榻上,为自己的慵懒跟太后致歉:“叫母后见笑了。”   太后慈爱又心疼,“左右就咱们娘俩,有什么见不见笑的,你小时候就长在这里,什么模样哀家没有见过?”叹了一声,又道,“时间真快啊!有时候哀家不经意的往东侧殿里瞧上一眼,似乎还能看见你梳总角时的样子,这才一晃眼,陛下已经这么大了!”   提到幼时的旧事,宇文泓也是稍感感慨,温声跟太后道:“母后辛苦了!”   太后淡淡一笑,“不必谢我,天底下那个当娘的不是如此?总想着把最好的留给孩子,情愿用自己的好年华,换孩子的聪慧康健?”   说到这里,太后将忽然话锋一转,劝他道:“你身边缺个可心的人,所以做事总是不管不顾,倘若有人时时在旁规劝,你定然不会像今次这样了……这样吧,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贤妃,哀家也就不指望她了,淑妃脾性温顺,又向来识大体,你宫中都是些太监,论说也是伺候人的,但比起心细,还是不如女人。这几天先叫淑妃过去替你操持一下,就当替我好好看着你。”   见宇文泓抬脸要说话,她赶紧补充道:“这是哀家的意思,我不能亲自过去看顾你,只好找淑妃代劳,你见着她就当是见着我,不许拒绝。”   眼见话尾又带了愠怒,宇文泓直觉得头疼,但他现在病着,一方面精神不济,一方面也是不好跟太后顽抗,只好暂时妥协道:“儿子听就是了。”   他话音才落,恰巧静瑶又煮好了姜茶,正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裙裾轻摆,很快就到了眼前。   静瑶躬身将茶盏递出,因他此次没有伸手,就直接放到了案几上,宇文泓似乎渴坏了,茶盏才落到桌上,就马上端了起来。   见他这样心急,太后忙阻拦,“当心烫……”   话还未说完,他已经饮过一口。   他笑了笑,跟太后解释,“不烫,入口刚好。”说着看向静瑶,道,“茶煮的不错,赏。”   不管是不是个空头支票,静瑶先规规矩矩的谢了恩,太后不动声色,悄悄觑了觑儿子的脸,而后对静瑶道:“的确该赏,这里没事了,先下去歇着吧!”   静瑶躬身尊了声是,乖顺退出了殿外。   回到值房,她先大大松了口气,心中的弦紧崩了半天,眼下终于平安的全身而退了,一放松下来,直觉浑身累的像打了场恶仗!   原本该侍茶的宫女春梅见她回来,忙也跟了进来,其实方才在茶房里见过面,不过没空说话罢了,春梅此时是专门来道谢的,一进门就跟她说,“太谢谢你了妙淳,幸亏没耽误陛下喝茶,否则我就没命了,你是我的恩人呢。”语罢还要给她磕头。   她哭笑不得,赶紧先把人给拉起来,“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这么严重!不过刚才我也担心煮的不对陛下的口味,还好现在过关了……对了,你方才去哪儿了?”   春梅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内急……”   春梅话没说完,她便明白了,笑了笑道:“没关系的,人有三急,谁都能理解,下回当心就是了。”   春梅嗯了一声,也对着她笑。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相处了几天后,大家也算熟络了,私底下说话也比较放松。   春梅又对她的理解表示了一番感谢,几句话后,忽然好奇的跟她打听,“对了,我刚才进去给太后换茶,听见太后同陛下提淑妃来着,但我话没听全,你进去的时候,他们说到哪儿了?” 第十四章   做下人的私自议论主子,无论是寻常百姓家还是皇宫,这都是大忌讳,静瑶自己当了好些年的主子,很明白这个道理。   可现在她有当了一段时间的宫女,倒也挺能理解下人们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人们长年累月的得在这里生活,又不似主子们自由,真要把嘴闭上不说话,非得闷死不可。   但是理解也不能跟着去做,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她刚才只听见宇文泓说了五个字,但并不想跟春梅透漏,所以她摇头道:“我进去的时候,两位主子好像已经说完了,并没听见什么关于淑妃娘娘的话。”   小小的失望刹不住春梅的话头,这丫头哦了一声,继续跟她道,“依我看呢,淑妃娘娘的好日子要来了,想当初,她与贤妃一同受的册封,位份也是相等的,论说两人该平起平坐的,但这几年贤妃一手遮天,快把她挤到角落里去了。”   在王府时,静瑶倒是也听过宫里的这些事,这位贤妃是太后娘家的族人,在宫中有太后依仗,所以行事并不算低调,加之现如今后宫无后,位分最高的就是贤淑二妃,听闻淑妃是个很温婉的人,颇有些与世无争的味道,如此一来,贤妃能顺利一手遮天,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她还是那个打算,别人说就说,她只听着,并不插嘴。   春梅见她闷不吭声,自己想了想,忽然眼中一亮,压低声音跟她说,“对了妙淳,你也吃过贤妃的亏对不对?其实那件事我也知道一些,那时候贤妃娘娘来禀报太后,说你娘家惹上了案子,还添油加醋的把令尊污蔑了一番,其实太后当时正为别的事烦心呢,只是随口答应了她一声,并没说就要夺了你的位分,谁知她回去后自己做主,把你从玉牒上除名,降成了宫女子,可惜外人不知道,到现在好多人还以为那是太后的旨意。”   事关李妙淳,静瑶终于来了些精神,看来春梅知道的比倚波还要多些,她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春梅对她的反应表示奇怪,“你不生气吗?吃了这么大的亏呢!”   她怔愣一下,为了表现的合乎常理,只好道,“刚开始确实难过,不过已经这么久了,左右木已成舟,再生气也没用了……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春梅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能看得开也好,不过你放心,现在贤妃是不得势了,方才我听见太后跟陛下提,要淑妃娘娘去乾明宫呢,看来太后已经不指望她了!淑妃娘娘人好,若是能早些诞下皇子,没准就能坐上中宫之位啦,这样咱们也都有好日子过了!”   静瑶一直默默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提醒了春梅一句,“太后娘娘才是咱们的正主子,无论皇后由谁当,都碍不着福宁宫的,不是吗?”   春梅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忙点头道,“是是,还是你说得对,幸亏这里没有外人,否则我……”   刚说到这,就听值房外面忽然响起了声音,唤道,“春梅?”   两个人俱都一惊,春梅忙开门去看,见门外喊她的竟是陈尚宫。   也不知方才的话叫陈尚宫听见没有,春梅心虚着问道:“尚宫大人有何事?”   陈尚宫冷着脸斥道:“这么清闲可是不用当差了?今日陛下还在福宁宫,还不快打起精神来!嘴上再没遮拦,仔细身上的皮!”   果然是叫人听见了!春梅吓得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奴婢知罪了,还请尚宫大人开恩啊!”   陈尚宫同静瑶一样,也知道宫里头的闲话是禁不住的,尤其今日皇帝还在,弄出动静来惹来圣怒可就不好了,所以她只是阴着脸给了个警告,“今日的错我先替你记着,你长些记性,否则再有下一次,就不必在福宁宫待着了!”   春梅忙不迭的应是,陈尚宫便道,“起来吧,前头还有事呢,赶紧回茶房去!淑妃娘娘可来了!”   春梅赶紧又说了声好,匆忙回了茶房为淑妃沏茶去了,值房这里就剩了静瑶一个。   陈尚宫收起方才对春梅的冷冽,缓和着同她说,“平素少于这些碎嘴子们来往,你是好的,别叫她们给带坏了。”   话里透着拿她另眼相看的意味,静瑶倒没至于受宠若惊,规矩应了声是,陈尚宫点了点头,回到太后跟前了。   ~~   淑妃正是得了太后的传召而来,进门瞧见宇文泓也在,心中惊讶一下,立刻恭顺的行了个大礼,“臣妾拜见陛下,拜见太后。”   宇文泓向来话少,又少与妃嫔们接触,若非陈尚宫在旁通报,他几乎要认不出来的究竟是哪个妃子,是以淑妃与他而言,几乎连个面熟都算不上的,只淡淡嗯了一声,就算回应了。   太后在旁看不过眼,心中叹息一声,温和跟淑妃说话,“快起来吧,今日天冷,一路走过来冻坏了吧?”说着又叫人赐座。   淑妃解了斗篷,在椅中坐了下来,规矩回话道:“谢太后关怀,臣妾穿得暖和,不怕冷的。”   她只坐了椅面的三分之一,上身挺直,微微前倾,是一副十分知礼的模样,面容秀美温婉,看得出也是位美人,至少外表看来,十分担得起封号的“淑”字。   然纵使这样一位温婉美人近在眼前,今上似乎也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垂眸捏着腰间的玉寰,看也不看人家一眼。   太后余光瞥见儿子的模样,深觉无奈,却也不肯放弃希望,同淑妃笑道:“陛下今日不舒服,有些疲累了,加之前朝休沐,哀家便请他来歇一歇,你不必拘谨,放松些好。”   闻言只见淑妃一惊,忙问道:“不知陛下哪里不舒服?可有传过御医?”   宇文泓似乎并不打算作答的样子,太后无奈,只好自己回答道:“已经传过了,御医说是染了风寒,刚才已经去煎药了。”   对面人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明明一副世间难得的好模样,奈何却总冷若冰霜,进宫两年了,与他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然而纵使心间有万般委屈,但见到他的瞬间,却全转成了希望,念着今日是难得的好机会,淑妃努力鼓起勇气来,试探着同宇文泓道:“陛下勤政爱民,真乃我大梁之福,可陛下也要注意自己的龙体,不要太过操劳才是。”   “就是这个话!”太后赞同道,“可咱们这位陛下是个倔脾气,每每都把哀家的话当成耳旁风,俗话说儿大不由娘,如今恐怕得换个人在旁规劝,他才能听了!”   这是母亲调侃儿子的话,淑妃只在一旁听,配合着弯起唇角一笑,并不敢随意附和。   恰逢御医把药煎好送了进来,太后瞧见了,朝淑妃看过一眼,淑妃立刻心领神会,壮着胆子起身道:“臣妾伺候陛下喝药。”   御医便将药碗送到了淑妃手中,淑妃缓步轻移,来到暖榻前躬身,试探唤道,“陛下。”一副极为软糯的甜嗓子。   宇文泓面无表情的接过来,将那苦苦的药汁几口喝尽,淑妃又赶紧再递上早已备好的清水和帕子,伺候着他漱口完毕,再将东西都交由宫人拿走,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太后很满意,在旁道,“御医说了,陛下身体底子好,只要按时喝药,左不过三五日就能好。”   宇文泓此时从嘴到肺腑都充斥着苦味,不太想说话,只点了点头。   太后再对淑妃道:“陛下总是忙于政务,身边缺个规劝的人,哀家瞧着你是个有章程的,这几日就先住到乾明宫去,规劝着他按时把药吃了,早日痊愈。”   淑妃心头一跳,住到乾明宫去?   宇文泓呢,因为事先答应过太后,所以没有否决,算是默认了。   淑妃压住激烈的心跳,不敢迟疑,忙垂首尊是,“臣妾一定好好伺候陛下。”再抬起头时,如花的面颊上多了一抹娇羞。   终于给乾明宫里塞了个女人,太后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成功与否,就要看淑妃自己的本事了。   贤妃虽是自己娘家的族人,但从前屡屡给她制造机会,她都以失败告终,太后对她不怎么抱信心了,什么娘家不娘家的先靠后,孙儿才是目前最要紧的。   所以她转而想捧淑妃试试。   男人么,平时刚硬,可到了生病的时候,也难免脆弱,就算是铁做的人,也需要有人捂着心。淑妃是个温婉的,瞧着也会体贴人,这几日把他们往一块凑凑,说不定能趁虚而入,就修成正果了呢?   这个时辰正是午膳的当口,淑妃既然来了,断不能就这么饿着肚子回去的,加之太后有意成全,三人便在福宁宫用了一顿团圆饭。   吃过饭后,宇文泓回了乾明宫,淑妃因得了太后懿旨,也跟了过去,福宁宫安静下来,陈尚宫回来陪太后说话。   想起方才的午膳时儿子那一脸的神色恹恹,太后叹了口气,跟身边人道,“这么好的机会,但愿淑妃不辜负啊!”   陈尚宫安慰道:“淑妃娘娘聪慧过人,应当不会叫您失望的……”   话末似乎有未道出的疑问,太后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陈尚宫垂头应是,“奴婢还以为,您此次会叫妙淳过去呢!”   都是相伴多年的人了,太后也不瞒她,直言道:“皇长子至关重要,母家的地位不可含糊,就算哀家想抬举她,但以她的身世,恐怕消受不起。”   李妙淳的父亲曾被牵连入狱,过后虽然恢复清白,但人已不在了,如今家中仅有一个还在功名路上苦苦奋斗的弟弟,这样的身世,的确叫人无奈。   太后顿了顿,又道,“况且今日她来敬茶,竟然忘了给皇上掀起茶杯盖来,可见还欠调教。罢了,往后调她到哀家跟前来吧,光照顾花儿,学不会怎么伺候人。”   陈尚宫道了声是,心间替静瑶叹了一声,瞧瞧,没把握住好机会,只能拱手让人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冷性的皇上,肯为淑妃动容吗?   反正她觉得悬,就看方才淑妃来后陛下的表现,陈尚宫觉得,倒还不如那位只知道种花的美人有希望呢! 第十五章   真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宇文泓是武将出身,自小习武,十四岁起就在战场上南征北战,至今武艺也从未疏于练习过,论说身体是极好的,然而此次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不过就是前两天冰天雪地里舞了回剑,竟然就一下染了风寒,不过两天功夫,已经很是没精打采了。   看来人不能松懈,精神上稍稍放松,身体也跟着倦怠了,在御辇上慵懒的挨了一路,一回乾明殿,他就又倒在了暖榻上,御书房明明近在眼前,却颇有些有心无力之感。   福鼎今早挨了太后一通训斥,这阵子寸步不离,宇文泓歪在榻上闲闲看书,余光瞅见门口有什么人探了下头,福鼎猫着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就又进来了。   他没当回事,继续看书,福鼎想了想,试探道:“陛下,淑妃娘娘……您看该安置在哪个殿?”   他目光未离书页,微微皱了皱眉,鼻音浓重的问道,“谁?”   福鼎面上尴尬,只得抬高声音又重复一遍,“淑妃娘娘啊,不是奉太后命来伺候您吗,您看,让她在哪处住着合适呢?”   宇文泓这才想起来是谁,微微叹了口气,病中还要安排这样的事,真是头疼!   不过没办法,谁叫这是母亲的一片心呢?况且他知道自己也不能做得太过,太过排斥女人,恐怕只会叫外面那些不着调的传言愈演愈烈……   他自己平时常待在东暖阁,此时便随意道:“安置在西暖阁吧。”语声里隐隐透着些不耐。   好歹得了圣喻,福鼎忙去到外面传话,二总管福寿领了旨,赶紧亲自将淑妃送去西暖阁,边走心里边感慨,三年了,乾明宫终于等来女主子了!   ~~   关上西暖阁的门,宫女落英掩不住脸上的笑意,连声跟淑妃说,“娘娘您真是太厉害了,一下都住进乾明宫了呢!”   西暖阁离皇帝常待的东暖阁并不远,淑妃也没想到一下就到了这地步,说不开心也是不可能的,心里的笑意不由的就漫到了脸上。   落英见主子高兴,越发说的起劲,轻哼道:“这哪里是那位可比的?她以前仗着与太后的关系,时不时的来御前凑热闹,可陛下见过她几次?这么上赶着,也不嫌丢人……”   淑妃虽然也对贤妃不满,但好歹头脑清楚,见丫鬟越说越过分,赶忙拦到:“好了,这是在什么地方,还不赶紧闭嘴?快去看看衣裳送来了没有,本宫要更衣了,等会儿还要伺候陛下喝药呢!”   今日出门时可没料到要搬家,午膳过后太后发了话,叫她们直接跟着御驾来了乾明宫,淑妃不敢耽搁,因此只能另叫人回昭纯宫去取衣物,论说这会儿人该到了,落英不敢耽误主子的正事,收住了嘴赶紧出去查看。   午后的琉璃窗底下,斜倚的日头照得人暖意融融,许久没这么空闲了,宇文泓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睁开眼睛,殿中已经掌了灯,他伸了个懒腰,一旁的人瞧见了,赶紧上来轻声细语的问候,“陛下可睡足了?”   那声音软软的,竟是个女人,他一愣,转头瞧见宫灯底下一张温婉的脸,忽然想了起来,这是母后的费心安排。   但母后不知,自打发觉自己“不行”之后,女人与他而言,有时候已经成了一种压力……他拿自己没办法,所以一直逃避,渐渐的不叫女人近身。可如今虽是答应了母后叫女人进来,却并不代表可以随便出入他的身边,他心下顿时有些厌烦,冷着声问道,“福鼎呢?”   淑妃并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当然听出了声音里情绪,当下便心下一紧,勉强撑着平静回话道:“回陛下,福公公就在外面候着,您若是有事吩咐,臣妾去传他进来?”   宇文泓又眨了眨眼,仍有些疲惫,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在这里候了多久了?”   淑妃垂着头道:“御医交代过,您晚膳前还需服药,臣妾怕耽误了您服药,就提前煎好了……臣妾受太后所托,要好好伺候您,并不敢怠慢。”   鼻尖传来一股药香,宇文泓凝眉望去,果然见到一旁的矮几上搁着一碗汤药。   汤药还在散着热雾,看样子她进来没多久,宇文泓觉得心中稍舒服了一些,缓声道:“递过来吧。”   淑妃便赶忙端着药碗来到榻前,重复中午时侍药的动作,因为没有宫人在旁,递水与帕子都是自己来,动作倒是无可挑剔。   又是一碗药下去,简直要苦翻五脏六腑,他忍着没吭声,只是沉沉的呼了口气,淑妃伺机道:“御医交代两刻钟后才好进膳,陛下想吃些什么?臣妾吩咐人给御膳房传……”   话没说完,被他扬手止住,“你自己用罢,朕有些疲累,还想歇一歇。”   这就是叫她退下的意思了,淑妃低低应了声是,便带着托盘退下了。   白着脸回到了西暖阁,她一路反思,方才可是哪里做的不合适吗?可想来想去,觉得并没有,但方才陛下的模样,分明那么厌弃自己,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瞧过自己一眼……   淑妃觉得很挫败,自己明明比贤妃强很多,为什么会是一样的待遇?   落英觑到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安慰道:“娘娘别急,陛下现在抱恙呢,想休息也在情理之中。”   说的也是,毕竟太后也是叫她来伺候病人的,难不成还指望着这样就能侍寝了吗?他毕竟生着病呢!   淑妃意识到这一点,一方面为自己心思羞耻,一方面又给自己打气,他喝药喝的那么痛快,焉知不是给自己面子?左右只要伺候他快快康复了,自己就算大功告成了,在太后那里也能得另眼相看不是?   ~~   晚膳后觉得殿中灯光亮的刺眼,宇文泓命人灭了几盏,然等四周昏暗下来,他又觉得困倦如同暗夜一样,压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眼了。过去一整年熬的夜似乎都在要今夜找补回来,他索性丢了案头的奏章,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他一向睡得浅,昔日军中养成的习惯,但凡周遭有什么动静,一定立刻醒来,然而今夜或许是乏了,他觉得,有种东西正引着他的意识往某个地方飘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深。   他觉得不太妙,挣扎着要醒来,然而浑身仿佛被束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恼起来,想方设法要挣脱,却不料又被什么一推,瞬间坠跌了下去。   他一惊,觉得大约是要粉身碎骨了,却出乎意料的落在了绵软云堆里,周围还有层层藕色帐幔堆叠,借着温暖柔风,在轻轻摇曳。   好一幅旖旎景象,他警觉的想,莫非是中了什么妖邪之术?想拔出自己的赤霄,臂膀却不期然的被人按住了,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牵住他的衣袖,鼻尖传来令人骨软的甜香,一个女子轻声在耳边唤道,“陛下,您来了……”   他一惊,定神看去,只觉得这女子的身形那样熟悉,只是面上罩着一层纱,看不清楚,但他觉得自己该认识她的,却又实在想不起她是谁……   他带着防备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但笑不语,一双微挑的桃花眼顾盼生姿,那眸子柔柔看着他,竟叫他心间一动,他尝试摘她的面纱,她倒也不拒绝,面纱摘落的瞬间,给了他一个似有若无的笑,他终于认出了她,惊讶道,“是你?”   她只是点了点头,却不知怎么,脚下一绊,冷不防跌进他的怀中,顿时馨香扑面。   她抬脸来吻他,不由分说。他怔愣一下,忘了拒绝与躲避,只知道那红唇与怀中的身躯一样,都是柔若春水,叫他乖乖承受的同时,身体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一种渴望从某个地方生出,遍布他的全身乃至发梢指端,最后汇成一条浩荡的江河,在体内某一处疯狂奔涌着,亟待找一个出口,而他隐约觉得,这个出口,应该就在怀中女子的身上。   他身体狂热起来,抵挡不住了,便开始反攻,热烈的回吻她,将她压在了身下……   正要有所动作,耳边忽然传来焦急的呼喊,“陛下,陛下您醒醒啊……”   他一惊,再低头去看怀中,哪里还有什么人……   一种怅然若失的悲凉顿时将人淹没,他很想恼怒,奈何耳边的呼唤声有增无减,他终于放弃了要去寻找她的执念,脑间重新澄明起来,哦,对了,他是在梦中。   他猛地惊醒过来,殿中灯光晃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面前有几张面孔,俱都在焦急的盯着他看,有福鼎,福寿,还有一个女子……可当看清了那副面容,心中却忽的一凉,这不是她。   福鼎福寿与淑妃几个唤了他半天,原本个个都拧着眉头,此时见他睁了眼,俱都如大石落地,福鼎激动的抢先道:“陛下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奴才们了!”   他皱了皱眉,想问一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聚到他的床前,还未开口,却先惊觉自己身体的异样,顿时一怔,反应过来后赶紧驱散床前的人,“给朕出去。”   这三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处,见他们不动,他有些愠怒起来,加重了语气重复,“出去!”   淑妃犹豫道,“可是陛下,您刚才……”话未说完,就叫福鼎福寿给劝出去了。   两个太监心里直发冷汗,瞧瞧陛下的神色,恐怕这位娘娘再赖一会儿,就会跟此前御前司寝的那个宫女一样的下场了。   殿中安静了,宇文泓也放下心来,却又有些不安,试着将手伸到腰下……果然摸到了与平时不同的那处。   因为那场战役带来的阴影,他绝望过,疯狂过,到后来的懦弱,气馁……在习惯了它萎靡的样子后,今日竟然如此叫他惊讶。   其实他都不用摸,自己当然也能感觉出来,平躺的情况下,倘若垂下目光看,能很清楚的看见那里的锦被被支起一块,很是显眼……   他的心跳渐渐剧烈起来,对了,现在竟然同梦中一样!   这是自那场战役以来,头一次会这样,他压抑不住胸中回荡的巨大惊讶与喜悦,半晌,才想起来,该去回忆一下梦里的那名女子,到底是谁? 第十六章   梦境的余温在一点一点退去,身体也跟着恢复平静,只是巨大的惊喜与不解仍然存在,他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回忆那个梦和梦中的人,她到底是谁?   他记得他是认识她的,可明明梦中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是谁,怎么清醒后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有些失落,但稍稍转念,又觉得备受鼓舞了,因为刚才的情景表明,他还是好的,他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猛的一下坐起来,向外唤人,“福鼎。”   只见殿门马上被推开,福鼎几步就到了跟前,赶紧躬着身子应道,“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他立起身想下床,边道:“更衣,备车,朕要出宫……”   话未说完,他却一阵晕眩,忍不住又坐回了榻上,福鼎见状,忙跪下劝道,“使不得啊陛下,您现在不可出宫啊……您方才被魇住了,吓得淑妃娘娘与奴才们唤了您半天,您现在虽然醒了,可还发着烧呢……求求您了陛下,您一定好好歇着,万不可再糟蹋身子了!”   福鼎边说边磕头,吓得语无伦次,他一怔,魇住了?仔细回想,是了,那个梦的初始,他被什么困住,想醒醒不了,莫不是喊出了声,惊动了他们?   想必是的,否则这乾明宫,谁有胆量敢私自进他的寝殿,还把他从梦里叫醒?   他有些疲累,抬手扶额,这才察觉身上滚烫,果真是发烧了,难怪会晕眩。   他慢慢躺回帐中,算了,这会儿天都没亮,就这么出去,母后必会担心,再惊动了旁人就不好了,休沐了一天,明早朝中毕定有许多要务堆积……他叹了口气,姑且挨到退朝吧!   见他又躺了回去,福鼎大大的松了口气,伸手替他掖好锦被,伸手招来司寝的太监看顾着,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淑妃还在门外等着,见福鼎出来,赶忙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福鼎方才吓得一头冷汗,此时还得安慰她,“娘娘暂且放心,陛下兴许是睡糊涂了,方才传奴才进去,原打算出宫来着……”   没等福鼎说完淑妃就急了,“什么?陛下烧成这样,怎么能出宫?”   福鼎忙补充道:“娘娘别急,陛下现在已经又睡下了,只是……看这症状似乎是比白日里还重了些,不知要不要再传御医?”   人家好歹是位主子,又是太后指派来照顾陛下的,请她拿主意,总比自作主张的强,左右就算陛下不高兴,头上有人顶着,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淑妃凝着眉,现在才发觉这差事的难办,原以为伺候着喝几服药就好了,哪想到会经历这个?看今天刚才皇上的样子,明明对自己还是戒备的,她若是自作主张叫太医来,会不会又招不待见?   但是倘若不传御医,陛下病情再重了可怎么好?倘若叫太后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怪她……   她想了想,心一横,吩咐道,“传吧。”   为他好总没有过错吧,倘若这地步还不传御医,岂不连太后都得罪了。   福鼎忙应了声是,吩咐外面值夜的人去了太医院。   不一会儿御医就到了,淑妃亲自领着人进到殿中,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劝道:“陛下,您龙体金贵马虎不得,臣妾传了御医过来,就叫他们看看吧。”   帐中人沉沉叹了一口气,“朕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都退下吧。”   淑妃为难,“可是……”人就跪在帐外了,这么不给面子吗?   “你也回宫去吧。”   帐中人不叫她说完,只又丢下这一句,便再也不开金口了,殿中鸦静,只闻深沉而平稳的呼吸声。   这可真是颜面扫地,淑妃心凉了半截,须臾,只好起身,挥手叫人都撤了。   夜风浸骨的冷,她坐在轿中,简直欲哭无泪,等明早消息传遍,她该成阖宫上下的笑话了吧,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明明规规矩矩的来,为什么这么不招他待见呢?   忽然想到外界的传闻,她怔了怔,乾明宫里外没有一个女人,他有事情愿找福鼎也不找她,两三句话就要把她支走……   老天,他该不会真的……那个吧?   脑中一片混乱,等回到昭纯宫,落英见到她脸色不好,在一旁开解她,“主子别急,陛下身体不适,心里正是烦躁的时候,换了谁也都跟咱们一样的……”   淑妃冷笑,是啊,倘若他真的有问题,那无论是换谁,也当然都是一样的……   落英还在说,她只觉的无比烦闷,抬手止住她的话,“好了,本宫要歇着了,明早还要跟太后请安呢!”   落英于是住了嘴,服侍她上了床。   ~~   自打昨日下午莫名其妙的被太后指到了眼前伺候,静瑶的清闲日子就到了头,从昨日午后到今早,她像尾巴似的跟在太后身边,腰肢挺得发酸,腿脚也僵硬的难受。   但不管多累,她依旧一副挺拔的身姿,没有流露出半分萎靡,太后虽不动声色,心间还是比较满意的,这女子姿色出类拔萃,气质与教养倒也没的说,看样子确实是可塑之才。再调教些时日,倒也可以送去皇帝身边了。   只是不知乾明宫那里如何?皇帝与淑妃共处了一个下午加上一夜,可有什么进展了吗?   昨日午后打发两个人走的时候,太后特意发了话,叫淑妃这几天可不必来早请,专心伺候皇帝便可,是以今早来请安的妃嫔中,并没有她的身影。   贤妃领着众人给太后问过安,才坐定便急着问道,“昨夜听闻陛下龙体抱恙,不知现在如何了?臣妾等心里惦念,却不敢贸然去打扰,太后这里可有消息?”   太后轻叹一声,“陛下日夜为国操劳,不慎染了风寒,好在昨日瞧过太医了,现在正在休养中。”   贤妃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问道,“淑妃姐姐呢?怎么今日没见着她?”   她这么一问,底下的嫔妃们俱都抬眼望向太后,太后心道消息倒是传得快,她们这是见淑妃进了乾明宫,都有些按耐不住了吧!   尤其是贤妃,迫切又不甘的神情掩饰不住,全都写在了脸上,一点都沉不住气!太后心里叹息,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今后也别指望她了,早晚在族中另择人选吧。   不过好歹自己也是几十年的深宫熬出来的,这些妙龄女子们渴望天颜,她也理解,她虽有心成全,但雨露均沾也得有个顺序不是?太后缓声道:“淑妃行事沉稳,体贴细心,哀家派她去了乾明宫,陛下抱恙,身边不能没有照顾的人。”   就见贤妃脸上果然不是颜色了,僵了半天,才勉强道:“但愿淑妃姐姐不叫太后失望,好好照顾陛下才是。”   静瑶在旁听得心间一跳,这说的是什么话,语声里满满的拈酸,这种时候,为了全太后的面子,不是应该说些祝陛下早日康复之类的吗?   静瑶都听出来了,太后就更不称心了,有心教训她几句,但见殿中闲杂人等太多,又念着她毕竟是自己族里的人,便只是淡声道:“行了,都各自散了吧,除夕将近,这几天也不必过来了,都各自料理好自己宫里,咱们吃年饭的时候再见面吧!”   贤妃一愣,还有话没说呢,奈何太后已经起身去了暖阁,众人也纷纷起立相送,她只好作罢,恹恹的出了福宁宫。   这下可好,太后还是她堂姑母呢,有这种好机会,居然派了别人去,这是什么意思?   贤妃一路都在为这件事愤愤不平,哪知回了润秀宫,居然得了一件更离奇的事——身边的宫女翠冬告诉她,去年被她打发去了佛堂的那个李美人,居然在太后宫里!   她大吃一惊,“李妙淳,你没看错吧,真的是她?”   翠冬很肯定,“就在太后身边站着呢,奴婢不会看错,奇怪,她怎么会进了福宁宫呢?看样子,太后好像跟她很亲近呢!”   贤妃顿感大事不妙,“一个淑妃还不够,她又掺和进来做什么!快去找人打听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冬应了一声,赶忙找人去了,后宫现在尚未立后,许多宫务都是贤妃协理的,因此各处都还有人,问个话不是什么难题。   ~~   等到估摸着福宁宫里众嫔妃的早请都散了,淑妃才独自过来,昨儿半夜被圣命遣回昭纯宫的事实在太丢人,她没办法当着那些人的面说出来,叫人看笑话!   太后还以为是皇帝的身体怎么了,赶紧问她,“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陛下好些了吗?”   淑妃垂着头,颓败道:“臣妾无用,大约是伺候的不好,陛下昨儿半夜命我回了昭纯宫。”   “什么?”太后大感意外,“快跟哀家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淑妃委屈哒哒的把昨夜的事一说,就见太后一下就拧起了眉,“半夜叫梦魇住了?还发了烧?怎么吃了药还愈加严重了?可传御医了?”   淑妃道:“臣妾也挂念龙体,本来叫传了,可御医来后,陛下见都不见,叫我们一起退下了……臣妾怕惊扰太后休息,所以昨夜没敢来禀报,心里又实在担忧龙体,一夜难以合眼,这不赶紧来跟您禀报。”   “他真犟起来,油盐不进!”太后重叹一声,赶紧吩咐身边的陈尚宫及韩嬷嬷,“你们俩一起去一趟乾明宫,见着陛下后就说是哀家的旨意,叫他无论如何要叫御医瞧瞧!”   “是。”   韩嬷嬷与陈尚宫齐齐应了声,赶紧去了乾明宫,她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儿,也是看着宇文泓长大的,宇文泓就算不给旁人面子,也不可能不给她们面子。   陈尚宫与韩嬷嬷出去了,太后也顺道打发淑妃,“你累了一夜,也回去歇着吧!”   太后没说怪罪她的话,淑妃稍稍放了心,便起身告退,退出暖阁的瞬间,不经意的抬眼,也瞧见了立在太后身边的静瑶,顿时有些奇怪,太后身边的这个宫女,怎么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暖阁里总算又清静了,静瑶伺候着太后进了碗阿胶,刚刚搁下碗,就听见外面忽然传来通报,是陈尚宫与韩嬷嬷回来了。   两人来到暖阁里,面色都不太好看,跟太后禀报道:“娘娘,陛下今早带病上了早朝,退朝后也没歇息,听说,早早的出宫去了。” 第十七章   “这可真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太后一下从暖榻上起了身,是又生气又担心,连声问道:“可知他去了哪儿?”   陈尚宫与韩嬷嬷俱都摇头,“说是只带了两三名侍卫,连福鼎也不知圣上去了哪儿。”   太后一听愈发担心了,“连福鼎也没带?不是说昨儿夜里还发烧了吗?现在可好些了?”   陈尚宫安慰道:“听福鼎说,今早起床的时候就已经退烧了,陛下龙体一向强健,太后可宽心。”   “宽心宽心,这叫人怎么宽心?”太后脸色不好看,不好责备皇帝儿子,只好迁怒到了别人身上,“乾明宫里的奴才们没有一个中用的,回头都该换了!”   陈尚宫但听不语,那好歹是陛下自己选的人,若是由别人轻易换了,不惹怒天颜才怪!太后也不过是说句气话罢了,她可不能随便应。   太后独自在这儿忧心,也是没办法,想了想,只好吩咐陈尚宫,“找个人去宫门上盯着,若是见到陛下回宫就过来禀报一声,哀家等会儿要亲自过去瞧瞧,别人的劝他不听,看看哀家的话是不是也不顶用了。”   陈尚宫应了声是,出门找人去了,韩嬷嬷伸手替太后捋着胸口,缓声劝道,“娘娘息怒,陛下洪福齐天,从前每每上战场都是平安归来,现在不过一场风寒而已,还能难倒龙体么?再说,陛下行事向来有分寸,此次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眼看就要过年了,您再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好?”   韩嬷嬷是太后的陪嫁,从小侍奉太后身边,最知道主子的脾气,太后也不把她当外人,经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倒起了苦水,唉声叹息道:“越到年关外头越乱,咱们陛下当初继位,有多少看不过眼的?焉知现今还有没有什么余党残留?哎,这迄今也没个子嗣,外头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你不知道,哀家这心哪,就没有踏实过一天!”   韩嬷嬷连呸了两声,安抚道:“您瞧您,这越说越离谱了,哪儿就这么严重了?您啊,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陛下是谁,能叫那些人难倒了就不是他了!他心中都有数的,您别杞人忧天了。”   几十年的老主仆,说的都是外面听不到的话,静瑶在旁听得心惊胆战,不敢插半句话,心想这样的时候,自己大约当聋子比较好。   太后与韩嬷嬷又絮叨几句,静瑶在旁眼观鼻鼻观心,恍惚间将要入定了,忽听见太后点她的名,“妙淳,今儿也没什么要事,你陪哀家去佛堂吧!”   好吧,她从前好歹是负责佛堂的,这会儿叫上她也不意外,静瑶乖乖应了声是,陪着太后去了福宁宫里的佛堂。   ~~   马车出了玄武门后一路奔驰,耗费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京郊的元微山,山下有个小村,住着宇文泓此行要见的人。   来的不算巧,叶遂进山采药去了,他下了马车,耐着性子在草庐里等了两刻钟,才终于等到了神医回来。   早起的时候虽然退了烧,但脸色还是不佳,是以才一见面,叶大夫就吆喝了一声,“怎么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伤风了?”说着招呼他过来,要给他诊脉。   饶是他这样习惯肃冷的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乖乖伸手,微哑着嗓子说,“前两天夜里着了凉,大约是受了些风寒。”   叶遂一边试脉一边咂嘴,“吃过药了吧?看来发的差不多了,顶多两三天的事,耽误不了过年。”   叶遂是京郊有名的神医,宇文泓当然不怀疑他的医术,微微点头,礼貌道:“多谢大夫。”   叶遂收回手来,似乎根本没打算给他开药,只是问道,“大老远的来,不会就为了这点小毛病吧?”   他微怔一下,“大夫神机妙算,我的确为着别的事而来。”   叶遂没接话,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宇文泓顿了顿,低声道:“还是从前那桩,我觉得我应该还有些希望。”这毕竟不是什么寻常病症,尤其他正处盛年,这种事说出来,实在有些艰难,他又停了一下,才接着道:“今早……我发现那里有变化了。”   身为老大夫,叶遂倒是对各种病症司空见惯,嗯了一声,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问道,“持续了多久?可有行房?”   幸好原本就因伤寒红着脸,这会倒看不出什么神色异样,他咳一声,否定说,“并没有行房,持续了……清醒后,大约有一刻钟吧。”   叶遂点了点头,又问,“清醒后?那此前可是受过什么刺激?”   他摇头,“并无什么刺激,只是无缘无故,做了场梦……”   叶遂便了然了,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我早就说过,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这下相信了吧?”   可他却并不信,反驳道,“怎么会没事呢,我曾经受过伤……”   叶遂丝毫不以为然,“伤处早就好了,倘若真的有问题,今早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了。信我吧,你的问题,还是在心上。”   见他怔楞,叶遂继续道,“我问你,昨夜可是梦见了女子?”   他迟疑的点头,“确实,我从前,极少会做这样的梦。”   叶遂自己嘟囔道,“那大约是因为你从前不开窍,现在终于开窍了……”   他没听清,“什么?”   叶遂咳了咳,直截了当道:“我跟你浪费多少唇舌都无用,你只要找到梦里梦见的那个女子,重复一下昨夜的梦境,自然能相信我的话了。”   宇文泓有些无奈,“我想不起她是谁……”   叶遂笑了笑,随手煮起茶来,“这个好办,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不会无缘无故梦见她的,白日里去过什么地方,跟什么人说过话,甚至看见过什么,只要回忆一下,应当能找出端倪。”   这一点宇文泓倒是也不否认,他知道他该是认得她的,定然是从前在哪里见过,而现在也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他还在回忆,叶遂那边的茶煮好了,分了一杯推至他面前,道,“前些日子新制的梅花茶,拿初雪煮的,你有口福了,快来尝尝。”   他回神后却是婉拒,只道,“天色不早,家中还有事,就不打扰大夫了。”   语罢传人来付诊金,叶遂却伸手一挡,笑道,“这次就免了,等你成了事,我等你的大礼。”话里话外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宇文泓也露出淡笑,“一言为定。”   叶遂嗯了一声,他爽利起身,出门登上马车,一路赶回宫中。   马车走远了,草庐里的小药童出门去瞅,回来后一脸好奇的问叶遂,“师父,他给银子,你为什么不要啊?”   叶遂一个人悠然喝着梅花茶,“不过说几句话而已,就伸手拿人家的钱,你当师父我想钱想疯了?”   小药童撇撇嘴,“您清高!我都快冷死了,碳薪都快烧完了,您知道吗?”   叶遂自顾自的喝茶,“放心吧,他还会再来的,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物,到时候谢礼肯定更大方,信不信?”   小药童坐在炉子边切药,抬头回了一句,“那徒儿可等着沾您的光了!”   ~~   静瑶从前不太信鬼神之说,但亲生经历过一回生死转换,她便心存敬畏了,借着陪太后礼佛的空当,也好好念了回经,一是感谢上天给她重活的机会,再是祈祷自己这次的道路能顺遂平安。   瞧见她念经念得虔诚,从佛堂里出来后,太后特意问她,“刚才见你一本正经,可是许了什么愿?”   她笑答道,“太后料事如神,奴婢的确是许了。”   太后也一笑,“这有什么料事如神,能跟哀家说说,你许了些什么吗?”   她拣好听的话说,“奴婢求神明保佑我大梁江山风调雨顺,盛世平安,”说话间略想一下,紧接着补充道,“还求陛下龙体早日康复,也好让太后宽心。”   好听的话谁都受用,太后点了点头,又问道:“没替你自己求个什么吗?”   她抿唇道:“奴婢也私心为自己和家人求了平安。”   这才是真心话,私下里太后还算和蔼,温和着跟她道:“也是应该的。”说着进了正殿。   静瑶现如今基本算是太后的贴身女官了,太后更衣,连专门司衣的宫女也不用,依然点名叫她做,静瑶没有推脱的权利,只得亲自上手,好在她从前也有过礼服宫装,知道是怎么穿戴,因此这差事也不算生疏。   她这边的差事刚做完,就见陈尚宫进来给太后回话了,“娘娘,陛下方才已经回宫,且叫人来传话,说一会儿会亲自来给您请安,现在外面天寒地冻,就不叫您折腾了。”   太后叹道,“他这会儿也还生着病,哀家也没打算叫他折腾啊,罢了,那就在这等着吧。”   话是这么说,但一直等到用过了午膳,才见门外有动静,福鼎亮嗓喊了一声“陛下驾到”,须臾,就见宇文泓进了正殿。   毕竟是亲生骨肉,太后原本气了一早上,此时一见他还一副病着的样子,顿时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关问道:“身上好些了吗?听说你昨夜发了烧,今早又出宫去,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打发别人吗,或者等好了再去办不行吗?这么折腾,太不拿身子当回事了!”   宇文泓跟着母后在暖榻上坐下来,解释道:“已经不烧了,这会好多了,母后放心,大夫也说没有大碍,两三天就该痊愈了。”   太后这才舒了口气,门外春梅送了茶进来,静瑶上前奉茶,双手将茶盏放在宇文泓手边,照规矩道了声:“请陛下用茶。”   宇文泓一怔,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眼扫过她的脸,心忽然被什么猛攥了一下。   这副眉眼,柔中带媚,已然与他昨夜梦中之人重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皇桑:是谁,撩完人就跑……   静瑶:你说什么,听不见……   皇桑:明明昨天梦里还亲伦家的…… 第十八章   宇文泓静静看着眼前人,果真在这里。   他回来的路上反复琢磨叶遂的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不会无缘无故梦见她的……”   所以他回忆了一下,昨日因为不太舒服,除过来福宁宫陪母后用膳,便再没去过什么地方,而也只有福宁宫有宫女,他自己的乾明宫是没有女人的。   他还记得她的声音,娟若流泉,此时一听,便立刻认出了她来,只是昨夜梦中的那副眉眼明媚妖娆,现在她却谨慎收敛,规规矩矩的垂着眼眸,并不曾看他一眼。   他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时没有说出口,该怎么说呢,难道直截了当的问,昨夜为何要到梦中勾引朕?   他虽病着,还不至于糊涂,分明是自己梦见了她,要叫她如何回答呢?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叫屋里人都察觉出了异样,陈尚宫心中一顿,看来没错了,这丫头果然入了圣上的法眼了,悄悄看了眼太后,想看太后如何反应。   只见太后轻咳一声,从旁打岔道:“听闻昨儿半夜淑妃担心你,就传了御医,哪知你非但不见,还把她也赶走了,怎么如此不近人情?”   宇文泓回神,调开落在静瑶身上的视线,问道:“母后刚才说的什么?”   太后一噎,又道:“哀家问你,怎么这么不给淑妃面子?大半夜的叫她回昭纯宫,人家娘家当初可是全力支持你,再怎么样,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嘛!”   他手抚着温热的茶盏,淡声道:“朕很知恩图报啊,定北侯荣升卫国公,他们女儿入宫,母后也指了妃位,难道还不够照拂他们的面子吗?”   语罢将茶杯端了起来尝过一口,忽然皱眉看向静瑶,“怎么不甜?”   静瑶被他冷不丁这样一问,呆愣了一下,赶紧回话道:“茶房大约不知陛下想喝甜茶……奴婢这就叫人重新去煮。”   语罢想退出殿外,却被他一拦,特意叮嘱道,“你来煮,像昨天那种。”   静瑶垂首应是,去到了茶房里。   太后问道:“生了病连口味都变了,你自小不爱吃甜,什么时候还非要喝甜茶了?”   宇文泓唔了一声,“这两天苦药喝多了,自然想喝点甜的调剂口味。”   太后倒也不反驳,转而问起了其他。   ~~   静瑶颇感无奈,上辈子当惯了主子,现在却成了什么事都得做的碎催,更衣也就算了,煮茶竟然也成了她的份内事,她心里抱怨几句,但总归圣命难为,只得照昨天的法子煮姜茶。   茶房里倒闲适,她一边动手,春梅一边在旁悄悄跟她道,“陛下今日好奇怪,平素根本不爱吃甜的,今日怎么这么挑拣起来?”   静瑶手上动作未停,努嘴示意她噤声,压低声音道:“忘了上回的教训了?当心祸从口出。”   春梅只好收住嘴,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动作上,看了一会儿,好奇问道,“我从前煮姜茶都用滇红,你怎么用祁红?”   她伸手给小茶炉扇火,慢条斯理的解释说,“滇红香高味浓,确实不错,但祁红更有种独特的甜香,正好可以掩盖生姜的辛辣,所以更适合用来煮姜茶。”   说着水就滚开了,她稍待一会儿,将茶倒进了茶杯,再调了一点蜂蜜,又跟春梅说,“一点就够了,再多就腻了。”   春梅又好奇问她,“你怎么晓得陛下不爱喝甜的?”   她淡淡一笑,“男子大约都不爱甜腻吧。”说着将茶盏放进托盘,小心翼翼的进到了殿中。   她又规规矩矩的奉上了茶,见他喝过后终于合了心意,这才放了心,退到一边静立。   太后道:“听闻前阵子京西南路几个地方暴雪,乡民受了冻灾,可怜见的,这冰天雪地,让他们如何过年哪!”   宇文泓安抚道,“朕已命相邻的滑州汝州开放粮仓支援,受灾各地也已设立粥厂,灾民免除今后三年赋税,应当可以渡过难关。”   太后点头道,“陛下也尽心了,今早抱病上朝,全然一片为社稷之心,臣子们都看在眼中。”   宇文泓收敛神色道:“看不看在眼中儿子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他们中能多有几个真心替社稷着想的,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的他神色语气都极为认真,言谈间分明是一位处处为子民着想的仁君,看不出任何暴君的影子。   所以静瑶觉得,许多事情并不是表面看来的样子,比如这位皇帝宇文泓,那些关于他冷血暴戾的传闻她倒都没有亲眼看见,她所见到的,倒是他孝顺,仁厚的一面。   再比如,外界人人称颂的温雅闲王宇文铭……   就算曾是枕边人,就算曾耳鬓厮磨,那自以为浓情蜜意的三年时光里,她也从未看清过他的真心……哦,他或许根本没有过真心。从头到尾,她与惠王府里的任何妾室都没有区别,只是随时可供消遣,又随手可以丢弃的东西罢了。   明澈阳光几乎铺满暖阁的大半边,却照不到立在一旁的她。   静瑶看着地砖上菱花窗的影子,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多半如那华丽的影子一样,破碎成一片一片,难以拼凑,溃不成形……   她失神了,眼睛里满是哀伤。   隔得不远,所以他瞧得很清楚。   他有些好奇,她在想什么?什么事会叫她如此黯然?   太后不动声色的瞧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怔怔望着地面,一个不错眼珠的看着,她并不知静瑶心里在想些什么,但皇帝的心思,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太后心里直念叨老天爷。这可是她第一次看见儿子对女子流露出这样的眼神,神明保佑,看来终于有能看上眼的了……太后觉得,苦苦期盼的小皇孙大约终于指日可待了!   虽然李妙淳的身份委实低了些,但目前大约没有挑选的余地,无论如何,先有皇嗣,能堵住悠悠众口再说吧!   太后心中舒缓了许多,轻咳了一声,就见静瑶瞬间回神,马上肃正了神色,而皇帝,大约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收回视线,继续装模作样的喝茶。   太后和颜对皇帝道:“晌午的药喝过了吗?小厨房这会儿该做点心了,哀家叫她们备些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什么的,正好给你去去苦味,哦,早膳时哀家尝着百合不错,给你做个百合金瓜盏,也是清淡香甜的菜式。”   宇文泓淡笑一笑,神色有几分慵懒,“御书房还搁着几件折子,儿子得过去了,茶点母后自己用罢……儿子倒想问母后要几盆花,不知可以吗?”   太后愣了愣,“什么?花?”   宇文泓嗯了一声,“寝殿中都是药味,都追到梦里去了,儿子记得上回来,闻到茶花的香味不错,母后可以送儿子几盆吗?”   太后下意识看了看静瑶,含笑道:“怎么不可以,哀家岂是小气的人不成?”当即吩咐道:“妙淳,等会务必挑选几盆好的,给陛下送过去。”   静瑶乖乖应了是,心里头无奈,这就是碎催的命,看吧,更衣煮茶也就算了,跑腿也得她来。   用她自然是信得过她,但这也叫她隐约觉得不太妙,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她出宫的愿望还能不能顺利实现呢?   不妙归不妙,她想有命活到出宫,就必须照主子的话做。好在她不必亲自动手,从福宁宫挑了几名小太监搬着花,自己在前面领路就是了。   今上亲自开了金口,自然耽误不得,御驾离开不久,她就领着人出了门,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过后,一行人就到了乾明宫。   副总管福寿已经听福鼎交代过,亲自引着人往里面走,御书房是禁地,且此时也正有大臣面见陛下,他们自然是进不去的,福寿便把人引到了寝殿里。这花既是熏香用,摆放还是有些讲究的,静瑶粗粗打量一下殿中,叫人避开风口,按照合适的位置一一摆放好。   从前是王府侧妃,并不是没进过宫,现今她是一名宫女,更是日夜生活在这里,但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踏足君王起居的地方,说心里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唔,这里与太后的福宁宫不同,一看就是男人生活的地方,庄重冷峻的布置,处处彰显皇权的至高无上,就连那张拔步床上繁琐的雕花,都能在无形中给人压力。   她不敢逗留,将花布置好后便要告退,哪知却被福寿拦住了。   福寿笑眯眯的问,“敢问您可是妙淳姑姑?”   福寿好歹是乾明宫二总管,在宫人中素来颐指气使的主儿,这么客气可是鲜少见的,静瑶礼貌回应,“总管客气了,我正是李妙淳,请问您有何指教?”   福寿继续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就是有桩要紧的事想麻烦您,您可还记得那盆天雨流芳?”   静瑶稍稍一愣,很快就想了起来,点头道,“记得,上回挪到乾明宫来了。”   “正是。”福寿赶忙点头,“您记着就太好了,听我们大总管说,当时那花是您给救活的,你一定也晓得,这花儿有多娇贵,眼看回来一个月了,头些日子还好,但最近这几天又似乎不太行了,咱们笨手笨脚的也不会伺候,想烦劳您去看看,不知您得不得空?”   原来是这事,静瑶点头道:“您客气了,就请前面带路吧。”   早听福鼎听过李妙淳的大名,今日亲眼一见,福寿才知道原来这位美人除过艳压后宫群芳,脾气还特别好,一边给她带路一边夸,“您真是爽快人!不瞒您说,这花是云南那位段二王子赠与陛下的,陛下睹物思人,很是爱惜,特意发了话叫咱们好好照顾,但是这花娇贵,咱们实在无法了,幸亏今天遇见您……”   静瑶不敢给他打包票,只得道:“您言重了,我其实也是个笨人,养花的事也是瞎猫碰见死耗子,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花跟前,正是御书房与寝殿相连接的地方,静瑶瞧了瞧花的位置,又看了看花盆里面,这才明白过来,跟福寿解释道:“大约是水少了,光照也有些不足,您给换个半阳的地方,记得每两天淋一次水,一定要淋透,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福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就照您说的办。”   静瑶见花叶尖有些许枯黄,又道:“您这有花剪吗?或是普通剪刀也可以,我帮您修一修叶片。”   “有有,您稍等,”福寿应了下来,立刻回身去取,静瑶趁等他的功夫,伸手抚了抚花细长的枝叶。   须臾,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临近,却在她背后不远的地方停留下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满是迟疑的响起。   “……静瑶?”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天,难道我掉马了???   --- 第十九章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静瑶一怔,想也没想便当即转身,却不期然见到一个人。   宇文铭。   是他,没错的。   这是她上辈子闭眼前见到的那个人,是她曾唯一爱过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忘了他的脸呢?   静瑶讶然怔住,那一瞬间,有百种念头涌了上来,她想问出那个问题,上辈子没有机会问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   她还记得他当时眼中的痛苦,她还记得他说,“原本不是叫你……”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要舍弃她?   她张了张嘴,眼看就要发出声音,却被回来的福寿给打断了。   福寿取了小花剪回来,瞧见宇文铭立在这儿,赶紧恭敬行礼,“奴才见过惠王殿下。”   静瑶被一下惊醒,思绪终于回到了眼前,对了,她不再是陆静瑶,陆静瑶已经死了,她是根本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人。   于是她也跟着行礼,垂首道:“见过殿下。”   短暂的错愕间,宇文铭也看清了那副容貌,虽然方才的背影以及摆弄花草的动作与她那样相似,虽然同样是一副倾国倾城的面容,但这女子不是静瑶,他的静瑶已经死了,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满腹的怅然却无处排解,但余光看见不远处御书房厚重的门扉已然开启,只好敛起眼中的失落,重整神色,抬脚进到了御书房中。   他走了,没跟她说一句话,但这短暂的一面却叫人心中堵上了一团巨大的棉花,一时再没法平心静气,尽管静瑶明知不应该,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向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入御书房。   忽然,视线与两道寒芒相触,她不知此时的御案后,身着团龙锦袍的君王也正向外看着,冷玉一般的面容没有表情,那目光却如这庄严的乾明宫一般震慑人心,她自知失礼,慌忙垂下目光,心跳骤然加快起来。   好在那门扉又关闭了,没有圣旨要来治她的觊觎之罪,她松了口气。   福寿瞧见了她刚才愣愣望向宇文铭的一幕,八卦之心一时作祟,笑着问她,“姑姑可认得惠王殿下?”   静瑶也知道定是自己方才的失态被瞧见了,面上平静道:“我从前在雨花阁佛堂里当差,没见过几位贵人,刚才惠王殿下大约认错了人,我还奇怪呢,但又不敢乱认人,幸亏有您提醒,才知道那是惠王殿下。方才闹了笑话失礼了,叫您笑话了。”   宫中当差的人,尤其能近主子身的这些,个顶个的有眼色,福寿听福鼎说过她,知道这位大有晋升的希望,因此并不敢怠慢,只是替她找台阶下:“现今的这几位王爷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脸上又没写着名字,您没见过,认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您言重了。”   说着赶紧把手中的物件递过去,“您要的花剪来了。”   静瑶接过来,开始修建花的叶子,福寿在旁又好奇道:“您刚才说惠王殿下认错了人,他把您认成谁了?”   因着方才这突如其来的一面,她心里本身就装着事,此时又被福寿这样一问,心头剧烈颤了一下,一个没留神,剪刀不小心戳到了手。   花剪很锋利,瞬间就在她食指顶端破了口,鲜血眼看着就要滴成线了。   她娇生惯养了十九年,平素见不得血挨不得疼,纵然只是个小口子,也还是忍不住“哎呀”了一声,惹得福寿伸着脖子过来一瞧,也吓了一跳。   “哎吆哎吆,姑姑怎么这么不小心?瞧瞧都见血了,这得多疼啊!”福寿也是个能咋呼的,亮嗓门引得周围值守的人们都侧目过来,边说边打发底下的小太监去拿棉布给她包扎。   包扎伤口的棉布很快拿了来,福寿搁下拂尘亲自上手,一边跟她道歉:“都是我不好,叫您动什么手呢?您看看这么好看的一双手,要是落了疤就不好了……”   她此时也缓过劲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宫女,做什么这么娇气呢?脸一红,赶紧推脱道:“是我不好,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您放着我自己来吧。”   福寿动作挺快,说话间就弄好了,跟她笑道:“不碍事的,好在伤口不大,估摸几天就长好了,我那儿有些云南白药,还是上回段二王子亲赏的,您带一瓶回去,换药的时候撒上,好得更快。”   她笑着推拒了,“不必了,就这么点小口子,几天就好了,用不着什么药,您自己留着用吧。”语罢又拿起花剪,坚持着把剩余的枝叶都收拾完毕。   福寿还想献些殷勤,赶忙又道:“那回头我去御药房要些生肌膏,给您送过去,那个是好东西,抹上不留疤。”   她拿着剪子忍不住又笑,自嘲道:“公公太高看我了,手指肚上留个疤有什么呢?咱们又不是主子,没那么金贵。”   说话间终于收拾好了,她把花剪递还回去,又叮嘱几句,“淋水一定要在白天,且一定要淋得通透,每天的光照尽量保证两个时辰。”   福寿赶紧点头道好,见她要往外走,问道:“您这就回去了?”   她莞尔一笑,“太后那边还有差事要办,耽误不得,我就先告辞了。”   福寿殷勤道:“那我送您。”说着亲自把她送出了宫门。   一起来的小太监们早就回去了,此时剩了她一人走,福寿望了望那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咂舌。   瞧那脸蛋儿,简直貂蝉在世,说不出的妩媚风流,再瞧那身条儿,千篇一律的宫女袄裙,到了人家身上就能穿出别样味道,怪不得陛下每回去福宁宫都得特地跟她说上几句话呢,能叫神仙一样寡淡的陛下动了凡心,舍她其谁?   ~~   等门外彻底安静了下来,宇文泓这才将心思转到正题上,同宇文铭交代道:“鸿胪寺卿三个月前病逝,该位一直空缺,朕是想问一问你的意见,可有举荐人选?”   不管是不是自小一起长大,一旦尘埃落定,君臣间的鸿沟便不可逾越了,宇文铭虽被赐了座,也依然垂首规矩答道:“臣弟一向愚钝闲散,对朝中各官员情况知之甚少,陛下现在乍一问起,确实无法回答。”   他慢条斯理,稍作停顿后建议道:“陛下何不从现任鸿胪寺官员中考察一番,说不定会有收获,臣弟只是以为,既然都是在鸿胪寺任职,总比临时从外部调入的好用一些。毕竟二月诸番邦来朝,现在除去年节休沐的时间,已经不足一月了,临时从外调配,或许会有些匆忙,毕竟鸿胪寺卿届时要主持接待外宾等事宜,代表我大梁的脸面,若稍有不足,恐怕会惹来笑话。”   宇文泓仿佛很赞同,点头道:“你说的正是朕心中所忧,朕本意从鸿胪寺左右少卿中选一人提拔,但这两人均都太过年轻,唯恐不能胜任……”   他语声顿了顿,看向宇文铭,道:“这样吧,朕现在命你暂代鸿胪寺卿一职,叫这两人从旁协助你,务必为朕操办好二月的盛典,如何?”   宇文铭稍显意外,“臣何德何能……”   宇文泓抬手阻住他的话,也微微露出一点笑来,“你与他们不同,他们闲散惯了,你若是一直闲散下去,实在浪费,再说,你既是宇文家的子孙,当然有责任为社稷出谋划力,朕已属意于你,不可推脱。”   话末带了命令的味道,宇文铭立即起身,在他面前恭敬垂首,“臣遵命,一定不辜负圣望!”   宇文泓这才露出满意之色。   ~~   几件大事处理完,宇文泓回了暖阁,喝过药后歪在榻上歇息,手中握着一本闲书,药碗撤走后,鼻尖隐约传来花香,他移开眼前的书,向房中寻去,果然发现对面角落里安置的那盆茶梅,视线再转回书上时,心思却没跟着回来。   他起身坐正,一旁的福鼎见状,赶紧弓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他道:“那丫头进宫多久了,是什么出身?”   福鼎不好直说自己已经了若指掌了,只是道:“陛下稍候,奴才这就叫人去查一查。”   宇文泓挑了挑眉,“你知道朕问的是谁吗?”   福鼎厚着脸皮讪笑,“那敢问陛下,奴才猜的可对?是不是今天送花的这位妙淳姑娘?”   妙淳……   鬼使神差的,他在心里重复了遍她的名字,神色如常的瞥了福鼎一眼,“知道什么就说。”   福鼎卖着乖道了一句陛下圣明,紧接着便交代起来,“妙淳姑娘出身淮南西路,舒州人士,今年芳龄十八,两年前选秀时入宫,初时得了美人封号……”   话到这里,果然见宇文泓一愣,“她是秀女?”   福鼎道是,“妙淳姑娘的确是以秀女身份进宫,起先受封美人,居于常宁宫的静兰殿,后因舒州私盐案事发,其父受了牵连,连累的妙淳姑娘也被从玉牒上除了名,发配去了尚宫局,降为惠侍后,一直料理着雨花阁佛堂,冬至那夜那儿失火,她也跟着受了连累,病好后因为佛堂一直在修缮,才换了地方当差。”   福鼎说完,静候君王的反应,果然就见宇文泓长眉微敛,找到了重点,“是谁将她玉牒除名的?朕怎么不记得了?”   去年的舒州私盐案他的确有印象,起先的确有一名县丞被无辜牵扯,案子审清后已经还了人清白,但从头至尾,他都不记得他曾因此下令削过后宫谁的位份。   福鼎忙解释道:“这件事据说是太后降的旨,反正是贤妃娘娘督办的……不过奴才倒是听说,前两天陈尚宫提及此事,太后娘娘似乎并不太知情的样子。”   福鼎说完,悄悄抬眼看去,只见陛下渐渐抿起薄唇,神色重又冷了起来,哪里还有方才的和颜悦色。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嘿嘿嘿,来给媳妇儿报个仇。   静瑶:谁是你媳妇儿???   皇桑:亲过伦家就要负责的,哼!!!   静瑶暴汗:不带这么碰瓷的好吗,你自己做梦也到载到别人头上??? 第二十章   他虽没上过心,但后宫还是他的后宫,晋升或者是贬黜,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经过他的同意了?   选秀时他才刚登基不久,那阵子忙于政事,给后宫安排位份的事情确实是太后替他办的,但那时太后问过他的意见,是他自己没上心,才全由母后代劳。可现在呢,一个贤妃,不过因为跟太后沾着亲,就能在后宫作威作福了吗?   他向来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人,就如那些前几天趁着雪灾拦截朝廷赈灾钱粮的狗官一样,他的好名声,大约也全是叫这群人给败坏的!   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加之此时联想到那几个被就地正法了的贪官,已经隐约有了要发作的模样,但是转念一想,这贤妃毕竟是他外祖家的族人,倘若没有这层关系,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假传圣旨,足够开发到冷宫里去了,可是现在,太后那边没有动静,大约已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了……   可不惩治一下,恐怕这个女人往后还不知收敛。   他想了想,发话道:“传朕旨意,贤妃妇德有亏,责令其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福鼎在旁察言观色,其实已经预料到贤妃大约要有苦果子吃了,此时听见圣旨,倒也并不十分意外,躬身尊了是,退出去着人宣圣旨去了。   福寿正在院子里溜达,瞧见福鼎出来要找人,立刻好奇迎上来问,“师兄,什么事啊?”   福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正经事。”见司礼监的德胜来到了近前,忙吩咐道:“去一趟钟粹宫,陛下有旨,贤妃赵氏妇德有亏,责令其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德胜向来办的就是传旨的差事,也不多问,哎了一声就往钟粹宫去了,剩下福寿顶着一张无比好奇的脸,压着嗓子问道,“这怎么话儿说的,那位主子怎么给触了圣怒了?”   福鼎懒洋洋道,“清旧账呢!”并不愿多说,语罢想起来什么,又跟福寿瞪眼,“你小子倒是会见风使舵,今儿御书房外可真是够殷勤的啊,不知道的以为是你要娶媳妇儿呢!”   福寿愣了愣,想起来是什么事后赶紧澄清,“我哪有那个胆儿啊!”说着忽然一愣,白着脸问,“您在里面,都,都给听见了?”   福鼎拿鼻子眼瞧他,“不光我,里面的人,惠王爷,陛下都听见了。”   福寿差点给他跪下来,连声求道,“师兄您可得救救我,多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啊!我可真是没有别的心思,今儿见李姑娘难得来一趟,想请人家帮着料理一下花儿来着,哪知李姑娘自己不小心,把手给弄破了,您说人家好歹是应我的忙,我哪儿能袖手旁观,想着送人家些白药生肌膏,人家也不要……”   “人家能要你的东西?”福鼎呸他,翻了个白眼又道:“行了,咱家得进去伺候主子了,你小子往后管住嘴少生事,今儿也就幸亏主子心情不错,再有下回,你就等着吧!”语罢转身进到了暖阁里,余下福寿在身后赔着笑,忙不迭的道是。   ~~   从早请的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四个时辰,出去打听的红芍终于有了消息,回到钟粹宫向贤妃回话,“回禀娘娘,今日福宁宫中太后身边的女官确实是从前静兰殿的李妙淳。”   只见原本犯着困的贤妃立刻瞪大了眼,“快给本宫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去了太后身边?”   红芍道:“上个月雨花阁佛堂失火,她原本命悬一线,哪知昏迷一夜后竟然又醒了过来,太后素来心善,知道后特意见了她,还免了她的差事,后来不知怎么的,陛下忽然下了口谕,叫她去福宁宫为太后养花,大约她会钻营巴结,没多久就被太后钦点到了身边……”   红芍把所知道的事无巨细都禀报了出来,贤妃听完,立刻坐直了身子怒道,“好个狐狸精!我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当时不该手软,索性遣出宫去才对!”   红芍低着头不敢作声,当时李妙淳只是个未见天颜的小小美人,贤妃才能借着她父亲入狱的机会将她玉牒除名,可现如今呢?陛下钦点,太后又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这样的境况,倘若不追究当时除名的事倒还好,若当真计较起来,当初那些牵强的理由还能说得过去吗……   眼见主子生气起来,翠冬赶紧安抚,“娘娘别气,她现在就算再巴结,也始终是个奴才,能风光哪里去呢!”   “蠢材!”   好心好意的安慰忽然被贤妃给呵斥,“她打的什么主意你竟看不出来吗?陛下隔三差五就去福宁宫给太后请安,她跟颗钉子似的杵在那儿陛下怎么会瞧不见……”贤妃冷哼道,“想另辟蹊径,都巴结到太后跟前去了!一个贱婢想僭越上位,倒不怕天理不容!”   此话一出,殿中的两个贴身宫女顿时不敢言语了,贱婢贱婢,她们也是贱婢,所以,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殿中一时陷入沉默,忽见外面值守的小太监慌忙进来通报:“娘娘,司礼监来人,说有圣旨到了。”   贤妃顿感意外,“圣旨?”   带着疑惑出了殿门,果然瞧见了司礼监的德胜,德胜是来降罪旨的,并不像以往那般的好脸子,一见人出来了,就清嗓子道:“圣上有旨。”   这腔调一出,贤妃立刻信了,领着钟粹宫众人跪下道:“臣妾在。”   德胜便道:“圣上口谕,贤妃赵氏妇德有亏,责令其禁足一月,闭门思过,钦此。”   贤妃听完,惊愕得忘了磕头谢恩,直愣愣的问德胜,“陛下何出此言?本宫冤枉啊!”   德胜不答话,皱眉提醒她,“娘娘,您还没叩谢皇恩呢!”   贤妃只好先心不甘情不愿的磕了个头,抬脸后急切的问,“本宫已经许久未见陛下了,何来妇德有亏一说,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要见陛下……”   德胜不想跟她费唇舌,扯了扯嘴角,道:“娘娘莫急,等一个月的禁足期过,您就能见到陛下了,到时候亲自问一问不是更好?娘娘安歇,奴才还要回去复命呢!”语罢便出了钟粹宫。   德胜人走了,话还在院子里回荡,一个月的禁足期,眼看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这是叫她连宫宴都参加不了了!还有,尚未侍寝就被禁了足,传出去,她还有脸做人嘛?其他宫里的贱人们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笑话她呢!   贤妃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此时恼怒异常,眼看就要砸东西,两个贴身宫女见状,赶紧把人给劝回了殿中,关上门,翠冬赶紧安慰道:“娘娘千万要冷静啊,陛下眼下正在气头上,您若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回头再受责罚可怎么好?”   不提还好,一提贤妃就更气了,“我做了什么,要说我妇德有亏?”   红芍咳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提道:“方才说起李妙淳,陛下该不会是为了当初她玉牒除名的事情吧……”   贤妃一愣,这才醒过味来,越想越觉得就是,咬牙切齿的怒吼道:“好个李妙淳,不过才去了太后宫里,这就报复起本宫来了!你给我等着!”   ~~   消息走得快,不消半日,阖宫上下就都得知了赵贤妃被禁足的消息。   福宁宫。   用过晚膳,太后正在瞧尚膳监递上来的除夕年夜饭的菜单,静瑶静候一边,忽然见韩嬷嬷打外面进来了。   太后的注意力都在菜单上,余光扫见韩嬷嬷行礼,便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韩嬷嬷轻声道:“皇上方才给钟粹宫降了旨,责令贤妃娘娘禁足一月。”   太后一听,惊诧的抬起眼来,道:“好好的怎么给禁足了?贤妃今日去乾明宫了?”   韩嬷嬷摇头道没有,抬眼看了看静瑶的方向,太后顿时醒过味来,也看了看静瑶,见她垂着睫毛乖乖静立,吩咐道:“这单子拟的不错,妙淳,你去尚膳监传个话,叫就依着单子上的做吧。”   静瑶也明白太后这是要支开自己,便赶紧尊了声是,上前接过菜单出了门。   见她出去了,太后叹道:“这是算旧账呢!禁足一个月,等出来,正月也就过完了……罢了,左右是个没脑子的,哀家就不指望她了。”   韩嬷嬷道了声是,试探问道:“依您看,什么时候给妙淳挪位置?皇上打小面皮薄,等他主动跟您要人,恐怕不容易。”   太后自有主意,“这几天龙体欠安,不是时候,过完年再说吧。”语罢还是在想贤妃的事,又沉思道:“我记得承恩公府上三房的碧丫头该到岁数了?赶明儿给承恩公府带个信,叫大人哪天带进来瞧瞧。”   韩嬷嬷道了声是,心下顿时了然。   承恩公府是太后的娘家,当初选秀时因没有年龄适合的姑娘,这才在族亲里挑了一个送进宫封了贤妃,可如今贤妃不上道,太后这是打算另择贤能了!   只是这左一个右一个的,究竟顶不顶用呢?韩嬷嬷是太后的人,当然不能明着质疑,但私心里还是觉得棘手。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想哭,婆婆不是省油的灯。   皇桑:不哭,来抱抱。   静瑶:等等,先说好,你是不是妈宝男?   皇桑:……这个嘛,先亲一个我再告诉你…… 第二十一章   从福宁宫出来时,天边还存留着一丝晚霞,在尚膳监办好差事后,天已经黑了透底。   檐廊上的宫灯被夜风吹得不停摇晃,斑驳的光影里,静瑶沿着夹道独行。   走着走着,忽听见身后有人小心翼翼的喊,“妙淳?”   由于近来日日跟随太后,福宁宫内外,认识她的人都已经称她姑姑了,鲜少再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怔了一下,随即回头,见不远处有个宫女正朝她这儿望着,见她驻足,立刻高兴的迎了上来。   走近了才认出是倚波,静瑶惊喜道:“倚波,你怎么在这儿?”   倚波也高兴,圆脸上荡起酒窝儿,拉住她的手道,“我刚才远远地看着像你,又不太敢认,没想到真的是你!我刚去司苑处办事,这会儿才下值,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道:“也是忙差事,刚出尚膳监出来。有日子没见了,你过得好吗?”   倚波叹道:“我就还是老样子,不痛不痒的,哪像你啊,步步高升!听说你已经成太后的贴身令人了,连升五六级呢,太厉害了!所以我算说准了吧,你前途无量呢!”   提到这个她颇有些无奈,“我也不晓得太后为什么瞧上我了,指定要我伺候,其实我笨手笨脚的,很多都做的不好。”   倚波不以为意,“那有什么,谁天生就会伺候人啊,学着学着就会了!”说着想起一事,赶紧拉她去到墙边,压低声音跟她说,“听说了吧,那个赵贤妃今天被陛下禁足了。”   她嗯了一声,“刚才听说的。”想起方才太后特意将她支开,一时好奇心起,忍不住跟倚波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知道吗?”   倚波拿奇怪的眼神看她,“还问我……你不知道?”   她被瞧得一头雾水,摇头说,“不知道啊……你快告诉我吧!”   倚波还是觉得奇怪,“听说是陛下知道了她私自将你从玉牒除名的事,跟她算旧账呢,左右也是为着你,你竟然不知情?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告的状呢!”   静瑶这才也吃了一惊,忙摇头说,“我没有……我统共都没见过陛下几回,连话都说不上,怎么告状呢?陛下或是听别人说的吧……或者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件事。”   “到现在都一个月了,也没见过几回?”倚波疑问道,见她点头,不由得大感失望,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要晋升了……”   她哭笑不得,“什么晋升不晋升,连影都没有的事。”   倚波在一旁干着急,“我要是个男的,眼见如此美人,早就按耐不住了,陛下怎么那么沉得住气……”   静瑶吓得赶紧去捂倚波的嘴,“不要命了,居然敢妄议天子。”   倚波唔了一声,瞧瞧左右无人,眼中又露出笑来,说,“马上就是除夕了,今年过年你当值吗?”   静瑶摇头,“还不知道,不过应该不用吧,我都是白天当差,夜里服侍太后的另外有人,你呢?”   倚波说,“同平常一样,酉正下值后就没什么事儿啦!”她眨了眨眼,提议道:“你若是方便,咱们一同守岁可好?听说今年会在凝翠堂前面放烟花呢,你想不想去看?”   静瑶倒并不太想去凑这种热闹,但见倚波眼里一片期待,只好点头道:“好,如果我没什么事,就去司苑处找你。”   “嗯!”倚波高兴的应下来,自打妙淳调去了福宁宫,她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贴心话了,宫里头见不到亲人,能跟好朋友在一块守岁也不错。   两个人站在夹道里说了一会话,这么冷的天,早已被冻透了,加之静瑶还要回福宁宫,不敢耽搁太久,倚波也饿着肚子,两个人便告了别,各自去了。   冷风里走了一路,身体几乎冻僵了,静瑶只想赶紧去值房里暖和暖和,哪知才踏进宫门,就见手底下的小宫女芳若迎上来道:“姑姑可回来了,太后方才找您了,说有话问您。”   她点头哦了一声,不敢耽搁,心里一边思索着太后要问什么,一边进了内殿。   太后更了衣,正在叫韩嬷嬷捏肩,见她来,问道:“回来了?怎么一趟尚膳监去了这么久?”   静瑶垂首道:“奴婢回来时路上遇见了从前一起共事的人,便说了几句话,叫您久等,奴婢该死。”   太后倒也没在意这件事,嗯了一声,转而便切了正题,收敛了神色,问道,“哀家问你,今儿你去乾明宫,陛下可同你交代了什么?”   静瑶心里一顿,看来她猜得不错,大约太后也听了传言,全以为是她跟皇上告了状,才惹得贤妃落了一个月的禁足……她赶忙解释道:“回太后,奴婢过去的时候,陛下正在御书房,奴婢从头到尾,连天颜都未曾见着,更没听见陛下有什么事交代。”   太后其实也知道她在乾明宫都做了些什么,如此一问,不过是想事先给个警告,告诫她以后不可欺上瞒下,恃宠而骄罢了。听她这么说完,就悠悠嗯了一声,“知道了。眼看都廿五了,今年没有三十,廿九就是除夕,你且好好准备着……等元正过后,换个地方当差吧!”   静瑶倒是一愣,又要换地方?   有心想问问要换去哪,但抬起眼才看见,太后倚在引枕上,已经闭上了眼,而身后的韩嬷嬷则轻轻朝她摇头,意思是不叫打扰,她只好作罢,蹲了个礼,轻轻撤出了殿中。   ~~   如太后那晚所言,今年是没有三十的,余下的三天简直一晃眼就过完,眼看着就到了除夕。   除夕白日与往常无异,只是傍晚的宫宴设在流云殿,现如今后宫尚未册立皇后,太后便是最尊贵的主子,因此一定要出席宫宴。静瑶还记着跟倚波的约定,加之本身也不喜欢凑这种热闹,便提前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假,太后倒没多问,只叫她好好休息,从福宁宫另挑了两个人,出门赴宴去了。   除夕的宫宴一般要持续一两个时辰,夜幕降临后,众位主子齐聚流云殿,开启辉煌的宴享,剩下看家的宫人们,也热热闹闹的吃着年夜饭。   静瑶稍稍跟大家吃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开溜了,众人都只当她要去休息,便也没人拦她。   一年中最后的夜晚,空气里的味道似乎都不太一样,远远的从流云殿中传来阵阵鼓乐声,愈加衬出节日的气氛,却也更加显出别处的清净,静瑶趁夜色来到司苑处,从外就瞧见了窗子里透出的灯火,走进去一看,果然见倚波在等她。   “倚波。”她迈了进去,放下斗篷上的兜帽,露出一张精美无比的脸来。   倚波瞧见她,立刻高兴的迎了上来:“阿淳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怎么会呢,咱们不都说好了吗!”她关上门往屋里走,一边问倚波,“福宁宫里也摆了一桌年夜饭,我不好不露面,就吃了一会儿,对了,你吃过饭了吗?”   倚波点头,拉他在椅子上坐下,“方才尚膳监送了年饭,是羊肉饺子呢,我吃了一大盘!”说着又给她倒了杯热茶暖手。   她则笑笑,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问倚波,“那还能吃得下吗,我从福宁宫给你拿的点心。”   “是吗?”倚波一听有吃的,赶紧伸长了脖子去看,见静瑶打开了油纸,露出里面几样精致点心来,立刻呀了一声,“合意饼,豆面饽饽,还有金丝烧麦呢!啧啧,福宁宫果然是好地方,连年夜饭都比外面的高人一等!”   说完立刻拿了一个小巧的虾仁烧麦放进嘴里,边吃边含糊不清的感叹,“太好吃了!”   “是吧!”静瑶托着腮看她,瞧她吃的开心,自己也心满意足,随口道,“我从前就听说过,全京城就宫里尚膳监的烧麦做的最好吃,今日一尝,果然不假,可惜就是有点凉了,倘是刚出锅的话会更好呢!”   倚波边吃边看她,“你从哪儿听说的?我记得以前你可不爱跟别人聊天。”   静瑶楞了一下,自然是在惠王府时听宇文铭提过的,李妙淳是个闷葫芦,又被关在宫墙之内,会听谁说呢?   她给倚波倒了杯热茶,搪塞道,“福宁宫里的人说的……你别着急啊,慢点吃,我都吃饱了,这些都是给你带的。”   倚波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心思还是在吃的上,一口气喝了半杯热茶,仰天喟叹一声,由衷的对她感谢,“真的好吃!阿淳你对我太好了!”   她由衷笑笑,笑过之后,认真的说,“我这是投桃报李,你对我也好啊!”   她永远也忘不了,醒来的那个夜晚,倚波为她在炭盆上热的羊肉杂菜汤,这个女孩曾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夜里,给了她历经绝望之后第一次的温暖。   倚波都顾不得说话了,嗯嗯两声,赶紧又尝起余下的点心来,静瑶含着笑见她风卷残云般的都填进了肚子,然后饕足的叹道:“完了,我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往后不待见自己的伙食了可怎么办!阿淳你得对我负责,往后发达了,要带我享福啊!”   静瑶晓得她在开玩笑,也笑着顺嘴应了,“嗯,对你负责,放心吧!”   吃饱喝足,两个小姐妹凑在一起说话,眼见夜色越来越深,等到有所察觉的时候,发现已经快戌正了。   倚波一把拉着她往外走,“快,咱们赶快去凝翠堂,烟花快要开始了!”   静瑶左右也没什么事做,便跟着起身,一起往那边去。   孰不知,此时的流云殿中,同样有人耐不住宴间的无聊,也找了借口,撤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咳咳,目测某人要被抓包了……   静瑶:恐怖,救命啊!   皇桑:听说我媳妇儿不舒服? 第二十二章   两人从司苑处出发,路上还得费些时间,等到了凝翠堂,烟花已经开始了,宫人们聚了一堆,都在仰头朝天看,人群随着烟花的绽放,时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声。   这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普天同庆,宫中的规矩也会稍松散些,两人也没了顾虑,也凑过去一起往天上瞧。   本朝向来崇尚节俭,是以宫中准备的烟花并不十分多。前后不过两刻钟,就全部放完了,这美丽虽然短暂,却给观看的人们带来难以磨灭的欢乐。   宫人们心满意足,陆续都散了,而对于两个姑娘来说,一旦回去,就意味着又要好久不见,倚波舍不得静瑶,磨磨蹭蹭留到最后才走,一边走,一边意犹未尽的跟她讨论今晚哪朵烟花最好看。   原本说的兴高采烈,可走着走着,倚波忽然停下脚来,呆愣的看着前面不远的地方,静瑶心中奇怪,也跟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有一玄色锦袍的男子,正在不远处看着她,俊眉微蹙,眼眸一如既往的寒凉。   认清了那是谁,静瑶霎时间白了脸,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走到近前,僵硬着端了个礼:“奴婢见过陛下……”   宇文泓不露喜怒的嗯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不是说病了吗?怎么还能来这里看烟花?”   而眼见着静瑶走过去乖乖端礼,先前还存着狐疑的倚波心内顿时了然了,惊骇之下,也只得赶紧过去行礼,“奴婢给陛下请安。”   宇文泓却连瞧都没瞧一下,视线还是稳稳停在静瑶的脸上,在等她的回答。   原本看见他就有种莫名的心虚,此时被他这样一问,静瑶简直惊惧交加,赶紧跪下来解释道:“回陛下,奴婢起先是不舒服,后来身子好些了,想着太后不在福宁宫,便来看望从前的朋友……”话末,她心虚道:“请陛下明鉴。”   这也太倒霉了,她一向规规矩矩在福宁宫里乖乖当差,也就今晚开了个小差,谁能想到居然会被皇帝给发现?   况且这是除夕夜啊,他堂堂一国之君,不是该待在流云殿与宫眷们同乐的吗?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心里欲哭无泪,这下好了,她糊弄太后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偷偷出来玩却被皇帝给抓了个现形,皇帝若要较起真来,这可是欺君重罪了!   静瑶魂飞了一半,先前看烟花的兴奋也一下烟消云散,浑身凉了个透底,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实在勉强的很,若皇帝要跟她较真可怎么办?好不容易能重活一回,若再一命呜呼,恐怕没有还魂的好运气了吧!   一旁的倚波眼见静瑶如此紧张,顿时明白了过来,想到那日是自己主动邀请的阿淳,心里懊悔不已,赶紧也跪下来替她求情,“请陛下明鉴,妙淳从前与奴婢同住,我二人情同姐妹,自打她去了福宁宫,就再也没见过。今日她惦念奴婢,尽管身子不舒服,也还是来司苑处看望奴婢,奴婢听见此处燃放烟花,一时按耐不住,便求了她一起来看,她原本是要回福宁宫的,是奴婢一直黏缠,请陛下降罪于奴婢,饶了妙淳吧,她是无辜的。”   眼见一个一个俱都如临大敌的跟他磕头,宇文泓不由得一阵头疼。   他方才嫌宫宴沉闷,想出来走走,无意在这里瞧见了这个敢闯他梦境的小宫女,鬼使神差的就停了下来,想到宴前福寿提到她身子不适,他便随意问了一句,没想到竟把她们吓成这样。   其实方才,远远的瞧见她脸上笑意,他就明白了,她跟他一样,只是找了个借口而已。   也是,一堆不相熟的人硬要凑在一起吃团圆饭,有什么意思呢?更何况那些嫔妃还一个个使尽浑身解数的在宴间献艺,要上前给他敬酒……   大过年的,他可没想治谁的死罪。但她们这么如临大敌,有点叫他下不来台,无奈之下,他只好瞥了眼身旁的福鼎,福鼎立刻会了意,轻咳一声,道:“时候不早,流云殿的宴席也快结束了,李令人还不快回福宁宫预备着伺候太后?”   静瑶一顿,明白过来这是免罪的意思,既然她没事了,那倚波就更不用说了,两人顿时都松了口气,齐齐道了声遵命,立起身来。   两人齐齐道了声奴婢告退,正打算赶紧离开,却听见皇帝又说了一声,“等等。”   等等?   皇帝要做什么,难道改主意了?静瑶大气不敢出,却忽然听见他问,“伤好了么?”   倚波觉得这话肯定是在问静瑶,便朝她使眼色,而静瑶怔一怔,不由得抬起脸来,“陛下说什么?”   就是这个角度,那桃花眼里的一汪春水静静望着他,犹如那夜的梦境再现,他也不由得怔愣一下,而后才道:“朕是问你手上的伤口,可痊愈了?”   静瑶这才明白了,赶紧低头回道:“回陛下,手上只是一个小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只听见皇帝在头顶上淡淡“嗯”了一声,便再没了动静,这便可以走了吧?她同倚波又道了一遍奴婢告退,见这次没再拦她,才终于放心的离开了凝翠堂。   至于依然留在原地的皇帝,刚才那个如梦的瞬间,似乎的确有许多话想问她,但被冷风一吹,又清醒了,而且这个场合也不太适合,他立在原地,眼见她越走越远。   出来透气的时候可不短了,福鼎在旁轻声提醒,“陛下,流云殿诸位娘娘们还等着您呢。”   他点了点头,往流云殿去了。   ~~   年初一,皇帝在玄极殿祭天,礼成后接受文武大臣的新春朝贺,后宫里,除过尚在禁足的贤妃,其余妃嫔也来到福宁宫拜年,福宁宫热闹一早上,到了上午,又迎来进宫朝贺的各王府女眷。   这个流程,静瑶很熟悉,因为她就曾是这些女眷当中的一员。   她无法躲避的见到了郑王妃,越王妃,以及新过门的安康王妃,那原本以为淡了的记忆,在这个时候重新涌了出来。从前惠王妃张恩珠身子不好,惠王府里许多的宴会,都由她来操持,这些人是惠王府的常客,也都是她曾经熟悉的人。   她依然跟在太后身边,听见她们跟太后亲切的话家常,谁家今年的年夜饭又添了什么新的菜式,安康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将会在什么时候降生之类,她脸上竭力保持着平静,心中却涌起恍如隔世的滋味,她曾是她们当中的一员,如今却见面不相识了。   她只有安静的充当着旁听者。   新春伊始,阳光正好,福宁宫正殿里被装点的喜气盈盈,一盆盆的山茶齐齐怒放,花团锦簇,染得满殿馨香。   郑王妃最会说话,张口就夸,“这花开的真好,要说还是太后会养,瞧瞧,连花都比别处的漂亮!”   越王妃附和道:“就是说啊,看起来都是名贵的,咱们这些粗人恐怕连名儿都叫不上来。”   太后呵呵笑道:“托西川路的福,这都是底下进贡上来的山茶,有十八学士,茶梅,赤丹粉霞什么的,总归有人会打理,不用自己费心,哀家也没强到哪儿去,也是个粗人罢了。”   一屋子女眷莺莺燕燕笑的欢畅,安康王妃年纪小,还没什么城府,这时候把花瞧了又瞧,眼睛忽然一亮,道:“哎,我记得惠王府里也有这样的花,不过没太后这里的多,但是惠王妃好像很会养。”   静瑶心里咯噔一声,下垂的睫毛忍不住微颤,紧接着就听越王妃纠正道:“哪是惠王妃啊,她那个身子,整天就知道吃药了,哪有那份闲心!弟妹记错了,会养花的不是她,是惠王府的陆侧妃,年前殁了的那位……”   话末猛然意识到这是在拜年,大过年的提个死人多不吉利,越王妃忙立起来,一脸惶恐的跟太后请罪,“臣妾失言了,请太后恕罪。”   太后倒没说什么,只是闻言在人群里找了找,奇怪道:“哎?怎么没瞧见惠王妃啊?”   郑王妃道:“大约惠王府里头事情多,料理起来麻烦,出门迟了些,太后也知道的,她那个身子,如今府里又没个能帮得了忙的,还得操心府里零零碎碎的事……”   太后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当她身子又出岔子了,人没事就好!”   谁料说曹操曹操就到,太后这边话音刚落,就见陈尚宫进来通报,“太后,惠王妃娘娘到了。”   太后颌首,“快请进来。”   须臾,就见张恩珠进到了殿中。   就算方才她们提及已经死去的自己,静瑶也还可以忍得住,可此时听见张恩珠来,却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她抬起眼眸,看向才进到殿中的女人。 第二十三章   今日元正,民间的百姓们都兴穿新衣,皇室就更加庄重了。   王妃们都身着礼服进宫,张恩珠也不例外,发髻上带翟冠,身上是正红色大衫,大约为了掩盖并不太好的气色,脸上的妆稍重了一些,倒显得比别人更加庄重几分,进到殿中先照规矩行元正的大礼,“臣妾拜见太后,祝太后千岁。”稍稍一顿,又补充道:“今日来迟了些,还请太后赎罪。”   太后赶紧示意韩嬷嬷上前扶她起来,和蔼道:“大过年的,哪来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地上凉,你身子又一向弱,快坐下吧。”   有小宫女抬来了椅子,张恩珠谢恩后坐下,门外春梅也很快端来了热茶,静瑶强忍下起伏的情绪,平静的为她放在手边。   这就是杀她的凶手之一。宇文铭将她丢弃在烈火中,然却是张恩珠先将她骗去的牡丹院,她并不知那夫妻二人究竟是谁设计了谁,然她却是最终的受害者。   她满心的恨,那时的痛苦与绝望,在见到这个女人的瞬间又全涌了上来,她也好想冲上去好好问一问张恩珠,为什么要杀她?   其实当初进惠王府也并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骄矜的官家小姐,谁愿意去为人妾室?若不是那时宇文铭在青州偶然得见她后,主动求亲,爹爹会愿意把亲生女儿嫁进王府做妾吗?   可后来事情出乎她预料,宇文铭表现的如谦谦君子,她还是爱上了他,尽管她受宠,但一直规规矩矩的做一个妾室,从不曾仗着宠爱逾矩半分,她一向尊敬张恩珠,从未生出过什么坏心眼,可张恩珠,为什么要使毒计杀了她!   静瑶立在一旁,听着太后与张恩珠几人的寒暄,痛的心如刀绞。   她没办法,就算杀身仇人就在面前,她也不可能就此冲上前报仇,就如同那日在御书房外偶遇宇文铭时一样,周围这么多人,她能否杀死对方不一定,但自己一定是没有活路的,而且,还会害了李妙淳的家人。   所以她只能忍,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成熟许多,懂得冷静的重要。   胸中的翻腾的怒火渐渐平静下去,她的思绪重新回到了眼前花团锦绣的殿中。   太后与张恩珠简单寒暄完,郑王妃趁机也关怀道:“对了,听闻惠王妃前段时间身子不好,现在可好些了吗?”   张恩珠面上很平静,心里却很清楚。   陆静瑶死后,宇文铭恨她,把她圈在云英阁,为了不叫外面起疑,便对外声称是自己犯了老毛病。   是的,那段时间,夫妻二人曾一度势如水火,但今日她能来,就说明宇文铭已经同她达成了一致。她往后还要风光的做惠王妃,当然要照顾宇文铭的面子,所以只是道:“已经好多了,多谢郑王妃关怀。”   太后倒是忽然想了起来,年前惠王府里殁了一位侧妃,便又道,“你府里如今没人能帮得上你,你自己里外操心,可着实是辛苦了。”   张恩珠笑着谢了恩,稍稍停顿一下,忽然道,“对了,臣妾有一事,正好借今日之机秉承太后。惠王殿下子嗣单薄,至今仅有一女,臣妾身子贫弱,日后也恐怕无法尽力,所以臣妾打算为殿下另娶一位侧妃,也好为殿下绵延子嗣,不知太后觉得意下如何?”   张恩珠说,要再给宇文铭娶位侧妃……   听到这话,先前还算冷静的静瑶终于忍不住,一下抬起头来。   这举动实在有些不合规矩,甚至突兀,但好在此时殿中众人皆是一脸惊讶,注意力全在张恩珠的话上,倒也没人在意她。   虽然表面看来,大家都是贤良恭顺的好妻子,可有谁能贤良到主动为夫君娶妾进门?况且张恩珠与旁人都不同,旁的几位王妃都有自己的嫡子,可她成亲五六年,至今仅有一名女儿,倘若惠王长子叫旁的妾室生出来,那她的王妃之位岂不岌岌可危了?   她怎么能大度至此?   众人的目光中都是惊讶与不解,张恩珠大概早已料到会如此,表现的镇定自若,一双眼眸只望向太后,想听听太后的意见。   太后如今是皇室最尊贵的长辈,当然有权利发表意见,宇文铭不是她的亲儿子,任何情绪也都隔着一层。其实她也没料到张恩珠会如此大度,不过稍稍惊讶过后,还是点头道:“惠王子嗣单薄,确实是哀家心中担忧,难为你有这份心胸了!惠王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她舍下一切来成全他,他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张恩珠心中冷笑,面上却极为温婉,柔声道:“不瞒太后,惠王也是同意的,所以臣妾才敢来禀报您啊。”   太后和煦笑起来,点头道:“就是,哀家糊涂了,你行事向来沉稳,岂是那种冒失之人?”说着端起桌边的茶盏,随口问道:“说来你们可有意向了?不知看中了哪家的闺秀?”   太后心里很清楚,宇文铭打小就眼光高,除过与张恩珠成婚是先帝的旨意,能叫他看上要娶为侧妃的,必定不是一般人物,所以她现在也很想知道,他看中的人,究竟是谁。   张恩珠却不肯透露,只是笑道:“人选暂时还没有呢,臣妾只是先向您来寻个恩典罢了,王爷自己也说,前几天得陛下赏识,接了鸿胪寺的差事,开春二月里番邦来朝,他少不得要大忙一番,所以眼下暂时没空想那些。”   太后便明白了,这是要叫她降旨赐婚的意思,至于要娶得是谁,他们必定是已经想好了,只是先卖个关子而已。   太后笑道,“那就忙完了再办,惠王有这份为社稷尽力的心思,是天下之福,你趁这阵子为他物色好人选,也两不耽误。”   太后嘴上留了一手,没有主动许下什么,张恩珠却并不肯罢休,眼见此时众人都在,求个恩典也并不过分,便又道:“其实今日臣妾原不该提……可想必太后也知道的,上月我们王府走水,没了一位侧妃,府中上下都有些人心惶惶,连累的年节也过得并不畅快,王爷嘴上虽不说,心里必是在意的,所以臣妾就打算这次好好为王爷操办一下,冲一冲府里的晦气……”她顿了顿,目光一片诚挚,道:“臣妾想替王爷请一道赐婚旨,到时候,还望太后能成全。”   她直截了当的给说了出来,太后倒是不好直接回绝了,毕竟只是想娶个侧妃而已,要是搁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必定是很轻松的就给准了。太后只好笑道:“这好说,到时候你们择定了人选,前来告诉哀家便是。”   张恩珠松了一口气,连忙笑着谢恩。   其实世上哪有女人会当真贤淑至此?说心甘情愿,不失落,都是不可能的,但这件事上,早已没了自己说不的权利,所以何不主动起来,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她要叫他知道,她是不容忽视的,以后无论他谋划什么,都不可以以牺牲她为代价!   眼见张恩珠如此为夫君着想,连赐婚旨都给请了,这实在叫殿中其他的王妃们惊奇,越王妃道:“能娶到惠王妃这样的贤妻,惠王可真是好福气呢!”   张恩珠淡笑一下,“谢四嫂夸奖。”面上看不出丝毫的不痛快,一派落落大方。   太后便借机教育名义上的儿媳们,“恩珠能设身处地的为夫君着想,实乃贤妻典范,你们也都该以她为榜样才是。”   众女眷立刻正襟危坐,垂首齐声道是。   张恩珠脸上的表情,静瑶在太后身边看得一清二楚,说实话,直到这一刻,她才看清自己与张恩珠的差距。   在惠王府的三年里,她一直对张恩珠抱着满腹愧疚,觉得宇文铭宠爱自己,忽略了正妻,但其实,张恩珠何曾看重过这个?   情爱算什么?更何况,宇文铭这种天潢贵胄,女人唾手可得,会对谁有真情吗?张恩珠早就看清了,所以不在乎,也正因为不信任,才能轻松逃过宇文铭的算计。   反观自己,那时满心都是他带来的浓情蜜意岁月静好,无条件的信任依赖他,沉浸在自以为是的梦里,终有一日,丢了性命……   所以谁才可怜?   心里的酸楚渐渐沉寂下去,只余下悔恨。   她垂下目光,继续做一个无声无息的令人。   奉天殿的正旦贺仪结束了,亲王郡王们也一齐进了福宁宫,要向太后贺年,除过太后,其余女眷们都纷纷起身,迎接自家的男人们。   皇帝不在,便由年长的郑王带头,向太后行大礼,“儿臣等向太后恭贺新岁,祝太后新年安康。”   太后颌首笑道:“快平身吧,哀家心领了。也祝你们诸位新岁安康。”   诸王便纷纷立起身来,太后又叫赐座,宫人们立刻忙活起来。   众人才坐好,春梅等人也把茶端了进来,元正是一年里最紧要的一天,也是福宁宫最忙碌热闹的一天,因此宫人们个个打起精神,不敢懈怠。   静瑶紧跟着上前奉茶,路过宇文铭时也并无异样,若说上次的见面,她还是百感交集,如今再见这个人,就只叫她心寒了。   她平静的回到原位,听太后与众人再度寒暄。   太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后,特意跟宇文铭道:“方才恩珠向哀家禀报,说打算为你再娶位侧妃,她如此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实在是难得,惠王该好好待她才是。”   宇文铭立刻垂首遵是,“儿臣谨遵太后教诲。”   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脸上淡淡露着笑意,哪里还能寻得到,当时痛失所爱的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很捉急的皇桑:为什么不让朕出场!!!   淡定的作者君:因为你前面太高冷,罚你关禁闭。   皇桑吐血中…… 第二十四章   给太后拜完年后,诸王都需参加谨身殿的正旦宴,而王妃们则要去流云殿赴宴。   有了上回的教训,静瑶不敢再找什么借口了,打算乖乖跟在太后身边一道去流云殿随侍,哪知太后却特意给她发话,叫她留在福宁宫歇息。   新岁宴较为肃穆正式,又不会如除夕一样拖沓,通常会在一个时辰内结束,尤其太后是长辈,更是会提前撤席,所以静瑶并未歇息太久,就听见了太后回宫的通传。   她赶忙出去迎接,太后进了内殿,将厚重礼服换成常服,春梅赶紧端了消食的八宝茶来,静瑶亲自奉好,太后喝过几口,回想起今早及宴间的所见所闻,竟不由得心生烦闷。   目光一转瞥见了她,心中思量一番后,忽然道:“妙淳,哀家打算挪你去别处当差,你可愿意?”   这事前几天倒也提过,自然是没有不愿的余地,静瑶忙垂首回话,“奴婢谨遵太后旨意。”   太后还算满意,其实也喜欢她这股平稳知礼的样子,语声便和蔼下来,道:“乾明宫都是一帮宦官在伺候,总没有女子细心,哀家现在调你去陛下身边,亲自伺候陛下起居,希望你不要叫哀家失望。”   听清要去哪里,静瑶惊骇的一下抬起脸来,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道:“请太后三思……”   太后没料到她会露出惊吓的模样,一时有些意外,侧目看了看一旁的韩嬷嬷,韩嬷嬷立刻会了意,替太后开口道:“这孩子,调你去乾明宫可是好事,外头多少人抢都抢不来,还不赶快跟太后谢恩?”   一旦去了御前,那便是御侍,品级会比现在还高,照道理来说,她当然该谢恩。   可静瑶根本不愿意领这份恩。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太后这些日子以来打的是什么主意。   把她一步步从养花的宫女提拔成贴身令人,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会伺候人,而是在为把她送去御前做准备。   但,若只是要为皇帝选个御前女官,宫中这么多宫女,心灵手巧,善解人意者更是不少,太后何必要认准了她?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李妙淳的容貌?   太后亦是过来人,晓得男人大都喜欢这一种,所以打算送她去皇帝身边。御侍只是个幌子,被皇帝临幸,才是她的真正用途。   因为登基三年来,皇帝始终不肯踏足后宫,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妃嫔,被生生当成了摆设,后宫无人侍寝,自然不可能有皇嗣。所以太后急了,以至于病急乱投医,打起她的主意来了!   静瑶心中苦笑,对太后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尝试,与将贤妃或是淑妃往陛下跟前推没什么区别,然而对自己而言,这是条惊险万分且有去无回的路啊!   她嫁过人,当然晓得男人是什么样子,说实话,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后宫有这么多女人,倘若宇文泓没有什么怪癖,何至于一直谁也不碰?   如果他不喜欢女人,那谁去都没用,况且他脾性那么古怪……   她还记得倚波说过,上一位御前女官就是被他杀的,还有什么司礼监的小太监,甚至从前在宫外时就听说过,他曾将已经下了葬的夷人首领掘出鞭尸,他甚至曾为皇位亲手杀了自己的手足……   天哪,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的身体里究竟长没长着一副人的心肠?   宇文铭那种面慈心狠的可怕,皇帝这种面狠心狠的也可怕啊!   淑妃娘家功高,所以就算惹烦了他,最多半夜被轰出来,李妙淳的娘家原本就不值得一提,如今更是早不知没落到哪里去了,如果她一个不小心触了龙鳞,恐怕下场会像前面那位女官一样……   真是越想越恐怖,这分明就是一条送死的路!   任谁都晓得趋利避害,她俯身下去,额头贴在光洁地砖上,诚恳道:“奴婢天性愚笨,幸得太后垂青,才有现如今的脸面,太后宽厚,纵使奴婢如此蠢钝,也肯容忍庇护,可……奴婢怕将来伺候的不周到,倘若惹了圣上怒气,无命偿还。”   这可不是简单的自谦,这分明是根本不愿意去,趁太后还没说什么,韩嬷嬷先一步替她圆话道,“这些日子你的长进有目共睹,太后既然降旨,必然是信得过你,你何必妄自菲薄?再说了,太后宽厚,难道陛下就不仁爱吗?你若是规规矩矩,说什么无命偿还?莫再自谦,赶快谢恩吧!”   韩嬷嬷这是在替她说话,她听得出来,可她还是不愿就此去送死啊,她还想争取一下,哪知才开口道了个“奴婢”,却听见太后发话了。   太后一手抚着暖榻的扶手,垂眼看着她道,“方才哀家特意问你,你还说谨遵哀家旨意,如今却要推脱……怎么着,陛下是洪水猛兽不成,竟叫你如此害怕?”   他不是洪水猛兽,他是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的怪物啊!   静瑶在心里腹诽的再厉害,却也只得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   太后哼了一声,不掩饰语声里的寒凉,“哀家提拔你,倒把你提拔出毛病了,自古以来,做什么差事,还由得了宫人自己挑拣么?”   静瑶吓出一身冷汗,想要赶紧否认,却听太后换了语气继续道:“这些日子哀家看得出来你是个好样的,也相信你定不负哀家所望。好了,别这么杵着了,快起来吧!准备准备,就往乾明宫去吧,眼看着谨身殿的大宴也快结束了,你这会儿过去,误不了陛下歇晌。”   静瑶心里一紧,误不了歇晌是什么意思……这就要把她送上龙床了吗?   太后可不管她一脸煞白,径直吩咐韩嬷嬷,“去传陈尚宫过来,由她带着妙淳过去,也好向陛下交代。”语罢又看着她温和的笑,“哀家亲指的人,乾明宫里福鼎几个可不敢造次,必要给你些面子的!”   太后笑的仿佛三月的春风,却叫静瑶的心跌进了腊月里的冰窟。   韩嬷嬷垂首道了声是,又给她使眼色。   事到如今,怕是由不得她进退了,她若再执意推脱,惹来太后的怒气,恐怕更加不好……   她只好尊了声是。   算了,从来到福宁宫——或者说从成了李妙淳,一切就已经身不由己,以后的路怎么走,随机应变吧!   ~~   陈尚宫很快来到,领命后不敢拖沓,马上就带静瑶去了乾明宫。   人走后,太后长舒了口气,韩嬷嬷犹豫着问道:“事情有些突然,等会儿陛下见了,不知会不会怪罪?”   太后淡笑了一声,“放心吧,他待这个丫头不同,至少不会像对淑妃一样,半夜再把人撵出来。”   多年的主仆了,韩嬷嬷从不会给她泼冷水,只是赞同道:“还是您了解陛下。”   太后自嘲的笑了一声,复又叹了口气,“事情是有些突然,可方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老七媳妇年前成亲,如今肚子都那么大了;老五媳妇顾全大局,主动张罗着要给他娶侧妃,这新人进了门,孩子还不是早晚的事?现如今,除过老八年纪小,哪个没有孩子?老五眼光再高,该娶的还不是照样娶,孩子照样生?如陛下这般,找不出第二个!”   太后为皇帝子嗣着急,作为身边人的韩嬷嬷最清楚不过,但身为下人,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附和。   太后索性把心里话一气说出了来:“君王无后,也是个大罪过,那些言官总不会一直不说话,加上别有用心的人……现在他还年轻,还有余地,一直这么下去可怎么好?哀家一心为他着想,他也要体谅哀家的苦心不是?不瞒你说,哀家刚开始也是嫌这丫头出身不高,不过事到如今,只能一试了,若是有了孩子……就再说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可见太后是真的烦闷,韩嬷嬷安慰道:“妙淳是个聪明人,不会叫您失望的。”   太后想起方才的情景,哼笑一声,“聪明不聪明,得看长久,胆子倒是真的不大……不过胆小些也好,那副长相,若是果真祸国殃民起来,是个大麻烦!”   韩嬷嬷赶紧劝道:“瞧您说的,就算她有祸国殃民的本钱,咱们陛下岂是那昏君?您多虑了!”   太后怏怏闭上眼,自己考虑事情去了。   ~~   福宁宫主仆俩谈话结束的时候,静瑶同陈尚宫也到了乾明宫。   虽然事先没得通报,但见陈尚宫与静瑶一起来,乾明宫里的小太监都不敢怠慢,但因御驾尚未归,也是无法,只得请两人暂时先等。   好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没等多久,谨身殿的正旦大宴结束,御驾返回。   通传声响起,所有人都跪成一片,今日元正,宫中众人都身着礼服,静瑶与陈尚宫的裙裳同宦官们的曳撒很不一样,叫人一眼就能看见。   步辇之上的君王垂下眼帘,问道:“何事?”   陈尚宫垂首回话,“太后关怀陛下,特意为乾明宫增加一名御侍,命奴婢将其带来,禀明陛下。”   宇文泓目光扫过陈尚宫身边那同样垂着头的人,他自然猜得到,也认得出来那是谁。   奇怪,自打那夜的梦之后,他就注意到了,这名女子与旁的宫女有些不同,同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是别样的味道。   她身上也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用娴静,抑或乖顺来形容,都不太合适,他找不到确切的形容词,只知道她就是有些与众不同。   此时静瑶垂着头,急切盼望皇帝能像对待淑妃那样,叫她立刻回去,然而却很失望的听见步辇之上的君王道了一声,“允了,替朕多谢太后关怀。”   旁边的陈尚宫尊了声是,大约事不关己,听不出喜怒,静瑶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君主话说完,步辇径直进了宫门,直往寝殿去了,下跪的众人也纷纷立起身来。陈尚宫大事办好,并不跟进,直接回了福宁宫向太后复命,余下静瑶一人,心跳如擂鼓。   天哪,她居然来了乾明宫,从此要伺候皇帝!   福鼎要跟在君王身旁,不好停留,只得朝福寿使了个眼色,福寿立刻会意,过来提醒静瑶,“御驾去寝殿了,姑姑也赶快过去吧,陛下刚才发了话,您现在可已经是御侍了!”   静瑶简直欲哭无泪,无力应了声好,跟上步辇,去了寝殿。   待到达寝殿门外,福鼎亲自她领了进来,和声吩咐道:“陛下要更衣了,御侍快些近前伺候吧。”   静瑶心有不甘,御侍也分好多种,奉茶,司寝,各有不同,凭什么她才一来,就要去近身更衣呢?   可扭头悄悄去看皇帝,对福鼎的话丝毫没有反驳,那便是默许的意思,静瑶咬了咬牙,只得进到内殿。   既是必须要做的事,到了这一步,也不能推脱了,她来到宇文泓近前,垂首蹲了个礼,道:“奴婢伺候陛下更衣。”   宇文泓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   今日的祭天朝贺以及大宴,均是大礼,皇帝需穿衮冕,从前伺候过宇文铭穿冠冕,静瑶有些经验,左右躲不过,就硬着头皮上吧。她往前挪了两步,离他更近一些,再度鼓了鼓勇气,要为他卸平天冠。   宇文泓身材高大,她想触及到他头上的冕冠,便不得不踮起脚尖,宇文泓垂下目光,见她仰着脸,神色认真,他终于再一次清楚看见她的脸庞。   想到梦中她曾仰脸吻他,踮着脚尖,正是这样的姿势,他方才宴间饮了些酒,此时不知不觉间,身体燥热起来。   冕冠顺利取下,静瑶松了口气,要为他解衮服。   帝王衮服是极权的象征,相较于宇文铭的亲王衮服,更加繁琐,她一步一步,先矮身为他解下蔽膝大带玉佩,除去纁裳,接下来该是玄衣了,这些步骤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冬至那天的早上,她也曾服侍宇文铭穿过冕服。   眼下暂且把前世搁下,需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帝王才是,她心里紧张的厉害,身边也没个帮忙的人,只她自己忙活一通,身上不由得出了一层汗。   她不敢看他,宇文泓却在肆意的俯视她,那乌发挽就的发髻整洁,上无多余饰物,却散发一种淡雅清香,因为他自己的原因,乾明宫已经许久没有女子了,自然也许久没有类似的香露气味。   他悄悄嗅了嗅,似是花香,但是否与那夜梦中的相同,无从验证。   发顶之下,露出高挺的鼻尖和小巧的下巴,他从没如今日这样近距离瞧过女人,只觉得那肌肤之幼嫩,令他想到了幼时极爱吃的羊乳酥酪,他甚至想伸手试探一下,那皮肤是否也如酥酪一般,轻轻一戳就会破……   再往下瞧,嫣红的唇瓣若隐若现,那晚的梦中,她扑上来亲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而那滋味……   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关系,胸口不知不觉间笼起火来,烧的他口干舌燥。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居然停在这里,朕要砂仁啊啊啊啊……   作者:嚯,再这么暴力小心再关禁闭哦!   皇桑立刻闭嘴。   ---- 第二十五章 (三合一)   衮服熏了龙涎, 透出丝丝缕缕的香气, 与男人身上隐约的酒气混在一起, 叫静瑶心中愈加忐忑。   玄衣的系带在右侧腋下,但此时他未抬起胳膊,她没办法解。   从前无论为宇文铭或是太后更衣,到了这一步, 都会自觉抬起手来,她不知这位皇上为何无动于衷,莫非是在想心事?   她不敢抬头, 只好试着轻声提醒, “奴婢为陛下解玄衣。”   然而话说出口后,头顶上的人却没什么反应。   她等了一会儿, 心中愈加奇怪,只好抬头, 试探着看了一眼。   只是那一眼,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原本常年满含冰霜, 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 却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意味。   似怀着探究,又似翻滚着**, 见她抬眼,他也毫不遮掩自己的视线,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   静瑶心漏跳一拍, 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看这幅样貌,不得不承认,宇文泓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加之独特的清冷桀骜,更显得人尤为出众。   这是一幅不容忽视的长相,尤其与宇文铭还有几分相似,静瑶不敢再看了,匆匆移开视线,垂眸下去,试着又道一声,“奴婢为陛下解玄衣。”   见她慌乱避开自己的视线,宇文泓微怔,直到听清了她说的话,这才终于配合的抬起胳膊来。   静瑶这才能顺利解开他玄袍的系带。   玄袍一打开,一股男性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静瑶经过人事,很容易分辨出,那气息当中含着某种意图。   她只希望是自己判断错了,这太危险了。   李妙淳好容易逃脱了宫妃的命运,还留有出宫的希望,倘若再进了虎口,以后将会是什么日子?   娘家不高,不会晋到什么高位,以后还是会一辈子困于宫中,而且,还要看是究竟多久的一辈子。   她不想再做妾了,不想做权利角逐的牺牲品,荣华富贵的滋味她尝过,与生命与自由相比,那些都是云烟。   所以她只想逃,手上的动作快了许多,那件华丽的玄袍被脱下放在一旁,替换的团龙常服早已准备好,她伸手去拿,然还未触到衣袍,手却一下被猛然攥住了。   宇文泓握住那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收,就将她带到了近前,垂目看去,只见她惊吓异常,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那双好看的眼睛不再躲避,眸中清澈映出自己的倒影。终于触到了她,就像触到了那个梦,宇文泓体内的火越烧越旺,他现在满心所想,就是重复那个梦境,做那晚没做完的事情。   母后多么懂他,他的伤寒才好,还未来得及亲自开口,就把她送过来了,如此正好,很快就可以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如叶遂所说,根本没有问题……   可还有些不对,她并没有如梦中一样,眼中盛满妩媚,却反而一派惊惧交加。大约是因喝了酒,他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他只是有些奇怪,开口问她,“你害怕朕?”   明明上次那样妖冶大胆,主动勾住他的脖颈,热烈的吻他。   静瑶是真的惊惧交加。   他一下把她拉到胸前,身上散发的那种气息越来越重,她也清楚的看见,那原本寒凉的眸中燃起的火,原来他没有怪癖,她清楚的感觉到了男人对女人的攻击性。   怎么办,现在就要被临幸吗?那岂不是永远都逃不出去了?她不愿,想尽办法的自保,微颤着回答:“奴婢,奴婢愚笨,请陛下降罪。”   她是真的怕自己,瞧瞧,连声音都颤起来了,这样一来,岂不与别的女人没有分别了?他微微有些失望,却不想就此放弃,依然抓着她的手不放,打算就此将她带去榻上……   情况紧急,静瑶灵机一动,赶紧问道:“陛下要不要喝茶?您方才宴间饮了酒,现在喝杯醒酒茶,歇晌会更舒服一些。”   天知道静瑶使了多大力气说出的这句话,她想用这种方法提醒他,现在是白天,且是元正之日,新岁的第一天!倘若就此临幸她,岂不白日宣淫了?那可是昏君所为,倘若他还清醒,该马上放弃这个念头的。   果然,就见宇文泓微微挑了下眉,这个时候问他要不要喝醒酒茶,看来她不是怕,而是不愿,是因为现在是白天,还是根本就不愿做他的女人?   他想问一问她,可还没张口,忽听门外传来福鼎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焦灼,在门外请示道:“启禀陛下,京西南路襄阳府有急奏到。”   宇文泓一顿,这个时候到的急奏,想必不是小事,而京西南路正是前几天雪灾的地方……   静瑶只见宇文泓眸色一冷,握着她的手也紧跟着松开,他肃正语气对福鼎道,“叫御书房候着。”   福鼎应了个是,跟下面传话去了,静瑶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要摆驾御书房的意思,便赶忙继续为他更衣,拿起那件圆领团龙袍为他换上。   皇帝换好常服,急匆匆往御书房去了,而御书房是禁地,有专门的宫人伺候,静瑶是不必跟上的,眼看着人走了,危险暂时解除,她终于松了口气。   没能安静多久,又听见有人唤她,“妙淳姑姑?”   她回身去看,见是福寿,便问道,“二总管有何事?”   福寿的表情也肃敛不少,跟她道:“陛下方才是不是要您煮醒酒茶了?御书房这阵子有正事,可耽误不得。”   她心间腹诽一下,哪里是叫她煮醒酒茶,明明是她主动问的。不过既然耽误不得,她便也顾不的多说了,赶忙说好,去了乾明宫的茶房。醒酒茶倒并不难煮,茶房都常备着材料,她很快煮好,要往御书房送。   福寿守在门外,见她端着茶盏过来,好心的提醒了她一句,“陛下心情不太好,姑姑可小心伺候啊!”   她看了福寿一眼,顿时又惊骇起来,犹豫着要不要自己送进去。   可没容她打退堂鼓,福寿已经把门打开了,她退也不是,只好壮胆将茶送了进去。   福寿所言不假,书案后的君王果然正在气头上,静瑶进来时,他正在沉声怒问底下的人,“官逼民反官逼民反,若无官府不作为,何至于会出现灾民暴乱?”   底下无人敢回话。   信使只管送信,且一路已经换了好几个人,通政史收到急奏后前来禀报,也是无辜,罪魁祸首,明明在那千里之外的祸乱之地。   天灾是无法预料的,朝廷已经想了各种法子在尽力安抚,可政策递到地方上,记过几重衙门已经变了味。   赈灾钱粮被层层克扣,交到灾民手上已经所剩无几,朝廷虽免了当地三年赋税,却又有恶霸趁机欺压灾民,而年关将至,当地官员为了顺当过年故意视而不见,导致民怨越积越重,最终在除夕前爆发。   当地衙门眼见事态已经控制不住,只好八百里急奏进京,这个消息一到,乾明宫里的年节气息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宇文泓暂时压下怒气,吩咐道:“即刻宣内阁觐见。”   福鼎遵是,忙召司礼监太监宣旨去了,静瑶见圣怒似乎有所缓和,赶紧将茶盏置在桌案上,想着赶紧退出去才好,哪知还没走出御书房,就听一声脆响,再抬头一看,宇文泓将她刚送来的热茶给砸了。   所有人立刻跪成一片,她也不例外,额头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这是怎么了,是嫌茶不好喝吗,还是她上茶的时机不对?   老天,谁能来救救她!   静瑶的一颗心眼看就要跳出喉咙,忽然听见皇帝怒道:“这帮庸才,朝廷的俸禄还不够吗?民脂民膏刮个没完,连灾民也不放过!”   紧接着又听见通政史在劝慰,“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后面的话没听清,静瑶却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在骂那些地方官,还好还好,不关她的事。   哪知她才刚把心按回肚子里,却又听宇文泓怒道:“朕要的茶呢!乾明宫这帮奴才也要造反了吗!”   静瑶简直是要委屈死,她才刚把茶给他放下,是他自己摔了的,这人是没记性吗,还是没长脑子!   可这会儿没人替她说话了,没长脑子的那位君王还在盛怒,静瑶只好自保,抖抖索索的为自己澄清道,“陛下,奴婢方才上了茶,您才摔了……奴婢这就再去煮……”   入耳是女子的声音,宇文泓愣了愣,目光向下寻去,终于看见了她,不知怎么,原本要杀人的气势忽然消去了多半。   御书房内可闻针落,须臾,静瑶听见那人从嗓子里嗯了一声,怒气分明缓和了不少。   愣了一瞬后,即明白过来这是允她出去的意思,她喜出望外的赶紧尊了声是,从御书房中退了出来。   余下的人们却犹如大晴天的遭了雷劈,纷纷惊诧不已,相较于方才堪比雷霆的盛怒,陛下的这个“嗯”字,实在是……画风突变啊!   ~~   静瑶从御书房出来,合上木门的那一刻,才终于敢好好喘了口气。   太可怕了,刚才如果她不解释一下,是不是要被皇帝下令给杀了?   她后怕不已,欲哭无泪,来乾明宫还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魂飞魄散了两回,老天爷,往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她正愁眉苦脸,守门的福寿迎上来打招呼,“姑姑没事儿吧?”   福寿一直守在门外,也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里面摔茶杯的声音,此时见她面如菜色,也猜到她大约是被吓着了,打算上前安慰几句。   可静瑶又能怎么办,此时倒苦水是没用的,谁让她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她艰难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福寿不在里面,没瞧见里面的情景,便自己琢磨着安慰她,“姑姑别怕,陛下眼下在气头上,说两句重话在所难免,再说,也不是冲着您,您可别往心里去啊!”   静瑶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只好礼貌的点了点头,就听福寿又道:“要说还是姑姑您厉害,上次御前奉茶的那个小太监笨手笨脚,又赶上圣怒,愣是生生领了五十大板,到现在还走不了路呢!您瞧您,齐齐整整的就出来了……”   五十大板?   福寿话还没说完,只见静瑶脸更白了,有气无力的打断他道:“二总管,我还得去煮茶,就先不跟您说了……”   福寿忙哎了一声,一面目送美人远去,一面回想自己的话,猛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由得后悔不已,明明是想奉承两句,这下可好,叫人家更害怕了!   静瑶虚脱的走回茶房,一面煮茶一面尽力安慰自己,他还是讲理的,瞧,知道是自己砸了茶杯,就不怪罪她了,所以待会她只要规规矩矩的再把茶递上去就没事了。刚才气头上都没罚她,可见人是清醒的,总不会待会又摔了杯子再来责备她的。   那个被打残了小太监大约是另犯了事,不必相提并论。   这样想了一通,茶也再度煮好了,她重新端起托盘,又来到了御书房外,再度鼓了鼓勇气,抬脚迈了进去。   御书房内已经恢复了平静,怒气发完,宇文泓也冷静了下来,自己也晓得,发怒无益,此时该是思量对策的时候,只是方才大宴上喝了酒,口干舌燥的厉害。   好在热茶及时被送来了,她才将茶盏搁下,他就马上端了起来,是醒酒果茶,淡淡的酸甜,最是解渴。   而送茶的人见他饮过后没再发话,表情舒缓了一些,垂首退了出去。   他刚才大约是吓着她了,他这才微微意识到。但方才脾气起来的时候,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算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宇文泓不再去想其他,门外几名内阁大臣已经应传召到来,他宣他们觐见,搁下茶盏,把心思放在了京西南路的暴乱上。   ~~   马车一路由宫中驶出,回到惠王府,张恩珠携女儿下来,依然去了云英阁。   慧怡郡主今年五岁,封号是皇祖父在世时给的,因是惠王唯一的孩子,又是王妃所出,因此纵然是女孩儿,尊贵也不落半点儿,一直被阖府上下奉为明珠。   慧怡不太喜欢云英阁,依然挂念着从前居住的牡丹苑,是以回房后更了衣,依然回到母亲身边,娇声问道:“母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住啊?”   张恩珠刚刚喝过药,此时嘴里含着蜜饯儿,等把蜜饯儿吐出来,才跟女儿说,“年前走水,那儿烧得不能住了,等重新修缮好,咱们就能搬回去了,且再等等吧。”   慧怡撅起嘴来,“那咱们也不要住这里啊,这里一点都不好,”小丫头摇起母亲的手,“我瞧着如意苑好,我们上那儿住去吧!”   “混账!”   听清女儿说的是什么,张恩珠立刻凝起脸来,冷声道:“如意苑是什么地方,母亲就是死,也不会去贱人住过的地方!”   眼看着母亲好好的忽然生气起来,且话里又是“贱人”又是“死”那么难听,加之脸色还这么难看,慧怡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屋里的乳母并嬷嬷赶紧上前去哄,把小姑娘团团围住,然而做母亲的却无动于衷。   小姑娘很会察言观色,见母亲不心软,哭的愈加激烈起来,终于引来了院子里的人。   身上赴宴的衮服还未换,刚回到王府的宇文铭就寻着声音走了进来,一见到女儿哭成了这样,一下就凝起眉来,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惠仪怎么哭了?”   屋子里的下人们赶紧行礼,王爷今日穿着衮服,威仪更加不同一般了。   慧怡听见父王的声音,忙从人堆里冲了出来,一下钻进宇文铭怀里,委屈道:“父王,母亲凶我……”   宇文铭低头安抚了女儿几句,随后就向张恩珠看去,“今日元正,纵使慧怡调皮,王妃也当包容一些,惹得她如此嚎啕,岂不叫下人看了笑话?”   他语声沉沉,平时好脾气的人,皱起眉来却更加可怕,屋子里都是张恩珠的心腹,为免主子在她们面前下不来台,都默默退了下去,房中只留了这一家三口。   左右下人也不在了,张恩珠也正在气头上,并不打算给他留面子,冷笑了一声,回道:“慧怡是臣妾生的,臣妾自然有教养的责任,犯了错不管,将来越来越没规矩,岂不更失了王爷的面子?”   自打冬至夜出事,张恩珠对他便不似从前,很多时候并不肯示弱,宇文铭明白她是对自己怀恨了,然这一次夫妻二人相互算计,事情的结果却是牺牲了静瑶,宇文铭也更恨她!   但为了避免引起外界怀疑,维护自己的形象,只要她不死,他就得对她“敬重有加”,并不能撕破脸。   所以他依然得忍。   他“哦”了一声,问道:“那慧怡是犯了什么错?说与本王听听。”   张恩珠眼睛里含满了嘲讽,冷声回他道:“慧怡嫌弃这里不够好,想要住到如意苑去,依王爷之见,可行否?”   宇文铭眸光一凝,缓了一会儿,低头同女儿道:“父王有话要同你母亲说,慧怡先出去玩一会儿。”   娘还在生气,眼看父王也脸色不对了,慧怡不敢再撒娇了,嗫喏说了声好,就开门找乳母去了,房中就只剩了夫妻二人。   宇文铭背起手来,也并不看她,只是沉声道:“你该知道自己的位置,若非念你是慧怡生母,本王早就废了你!”   张恩珠愈加愤怒起来,不甘示弱的反问,“哦?王爷不妨说说理由?臣妾好歹是您的结发妻,就因为没有替那个贱人去死,就如此惹您的恨吗?”   宇文铭忍无可忍,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咬牙道:“她的确是替了你,你若再敢侮辱她,本王可以叫你生不如死!”   他终于撕破了脸,不留一点情面,不顾念一点情谊,张恩珠忽然觉得悲凉,含泪道:“臣妾一再容忍,却换来如此恶言相向,王爷宠妾灭妻,就不怕遭报应吗?”   宇文铭眼底一片寒凉,冷笑道:“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本王子嗣薄弱?亏你还有脸说!本王为何子嗣薄弱,难道不是你下的毒手吗?除过你自己,后院哪个女人你放过了?静瑶处处敬你在先,你还害得她终身不育,你白得了贤妻的美名,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啊?”   他手上加大了力气,张恩珠已经开始呼吸困难,惊惧之下,终于开始慌乱,挣扎着示弱道:“王爷别忘了,臣妾今日刚为您挣来了太后懿旨,您如此卸磨杀驴,就不怕惹人怀疑吗?”   宇文铭倒也不是真要杀她,只是一时气愤,想叫她知道怕而已,现今目的达到了,况且也不愿再出什么风波影响到自己的计划,便松了手,道:“本王留你一条命在,你该知道为何,从今往后好好教养慧怡,莫再挑战本王底线!”   张恩珠原本就身体不好,又经历这样一出,一下跌坐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平复,顾不上回答。   宇文铭也并不屑于她的回答,他如今亮出他的态度,张恩珠不笨,今后该知道怎么做的。   他不愿再瞧这女人一眼,转身去到门外,拂袖离开。   余下张恩珠一人,半晌,终于掩面恸哭起来。   ~~   静瑶来乾明宫一事,虽然有些突然,但福寿手脚麻利,很快就为她收拾出了一间单独的值房,并且尽自己所能,将里面布置的尽量舒适圆满,虽然极有可能,她根本住不了多久,但福寿也在尽量彰显自己的巴结之意。   值房虽然布置好了,静瑶却不敢擅自去休息。太后只道要她来御前伺候,但御前的女官有许多种,司寝司帐,茶水奉膳,分工各有不同,太后没具体指明,皇帝也没来得及开口,以至于她到现在仍是一片茫然,未免出岔子,也只好一直守着。   中午时的茶水是她奉的,她便一直候着准备茶水,御书房里,皇帝与大臣们正在焦灼商讨,顾不上旁的,她又送过四次后,便没再得传召。   眼看着将近黄昏,该是要准本晚膳的时间了,静瑶想着,君王晚膳前大约还要更衣,就备好了衣裳候着,哪知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人回来。   等到终于定好了对策,宇文泓发下圣旨后走出御书房,才察觉外面天已经黑了透底,他微微叹息,策略虽然已经拿了出来,但经历这么一遭,他一时难以放松。   福鼎赶紧上前关怀,“陛下,尚膳监已经备好了,可传膳?”   他嗯了一声,“摆到东暖阁吧!”   福鼎赶忙跟身边的小太监点头,示意摆膳,自己则快步跟上圣驾,往寝殿而去。   宇文泓一路凝眉,待进到内殿时,忽然一下怔住,面前出现了个小宫女,席地坐在他的衣架旁,枕着自己的膝盖,歪头睡的正香。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她背靠着墙壁,双手抱膝,就这么席地而坐,枕着自己的胳膊居然也能睡得香甜,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   乍一看见她如此,宇文泓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福鼎跟在皇帝身后,见陛下一下驻足,赶忙往前寻去,也看见了那正坐在地上睡觉的美人。   一般情况下,宫人偷懒,还被陛下撞了个正着,轻则挨上一顿板子,重则丢掉性命,福鼎身为乾明宫总管,手下宫人犯事,他是绝对不会姑息的,用不着陛下亲自开口,他首先就把人给收拾了。可现在,“犯事者”是这位美人儿,他还怎么敢?   今日去御书房前,这位美人儿为陛下更衣,他一直守在内殿门外,虽没亲眼看见,却也能猜得到——不过是更衣而已,费了那么长时间……恐怕若不是京西南路突然送来的急奏,这位美人儿早就承了幸吧。   福鼎早就看出来了,陛下对这位美人儿非同一般,多少年了,这可是头一位能近得了陛下身的。眼下到了跟前伺候,御侍恐怕仅仅是个开始,至于以后,大有希望。   所以哪怕人家有一点失误,在他乾明宫大总管眼皮底下偷懒,他也说不了半个不字。   瞧瞧,连陛下都看着不动了,是直接扛上龙床还是怎么,全看事态发展吧,福鼎并不打算自作主张。   的确,宇文泓立在那里有一会儿了,一直在看她。   那蜷缩着的身体随呼吸平稳起伏,因为歪着头,只露出半边脸来,头顶宫灯的照耀下,甚至能看得见那根根纤长睫毛的影子,真是一副十分认真的睡姿。   忽然瞧见她动了动,双手把自己揽的更加紧了些。他便明白了,现在殿中虽然暖和,但毕竟是最冷的时节,如此席地而睡,还是会冷的。   宇文泓顿了顿,决定不能叫她再这么继续睡下去了。   他又往前走近两步,来到她的身边,她睡得十分熟,居然没有察觉,他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唇角,而后弯下腰来,伸手将她抱紧了怀里。   决定只充当旁观者的福鼎只觉得脑子里啪的一声,像是忽然断了根弦。   陛下果然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中午没做成的事,这会儿继续也不错,左右夜也深了,明儿又是休沐的好日子,可不愁**苦短了!   今儿是个好日子,大年初一,万象更新,陛下今晚再也不用形单影只了!   福鼎正打心底里直乐呵,正准备就此撤身退出寝殿,却忽然听见宇文泓吩咐道,“去西暖阁吧!”   福鼎顿时怔楞起来,陛下这是什么嗜好,办事儿还得挑地方吗?龙床近在眼前,却要去别处?   但疑问也仅是在心里,他可不敢质疑,连忙道了声是,在旁开路,亲眼看着陛下把美人儿抱去了西边的暖阁。   宇文泓似乎从来没有抱过女人,是以姿态略显僵硬,但这必将是他的女人,不可叫其他男人碰,哪怕是太监也不成,所以便是再不习惯,他也亲自抱着她。   好在他武将出身,怀中人这么点儿的分量,实在难不倒他,他大步流星,稳稳当当的抱着她走,从寝殿到暖阁的这不过几步的路程中,还抽空垂眼瞧了瞧她。   她大约真是累坏了,这样被人抱着,居然也不醒,反而还更舒服了,现在比刚才看得更清楚,她睡得认真,脸蛋上微微浮起红晕,嫣红唇瓣微微嘟了起来。   暖阁很快就到了,福鼎目送着陛下抱着美人一步迈了进去,自己则十分自觉的守在门外,还主动关上了殿门,紧接着便打算老僧入定非礼勿听了。   想想还有些感慨,神仙一般的主子,终于愿意踏进红尘了!   哪知感慨才起,却忽然瞧见殿门被从里面推开了,皇帝衣冠完好,两手空空,留下美人,自己出来了!   福鼎顿时瞠目结舌,“陛下,您……”   宇文泓瞥他一眼,“朕叫你关门了吗?动作倒快!”   感情这是没揣摩对陛下的心思?福鼎霎时一身冷汗,忙求饶道:“奴才还以为您……陛下饶命,奴才该死!”   他以为什么,不必说完宇文泓也猜得出来,却没理这茬儿,简练吩咐道:“叫她在此休息,不必来惊扰。”   福鼎一迭声说好,他正了正神色,抬脚往前走去,“回寝殿。”   回寝殿?把美人儿一个人丢在这里?   福鼎顾不上心里的万马奔腾,赶忙追上去伺候,随皇帝又原路返了回去。   ~~   夜色渐深,宇文泓孤独的躺在龙床上,直直看向床顶,毫无睡意。   他知道福鼎意外什么,中午的时候,他对那丫头势在必行,借着酒意装醉也好,本身的意愿也罢,他当时打定了主意要试一试,而且他觉得自己铁定能成功的。   但急奏忽然递来,叫他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他现在满心都是京西南路的灾情,灾民的暴乱。   他从前是武将,经常往来于边疆带兵杀敌,没怎么有时间回到京城经营政治关系与幕僚,是以现在登基三年了,也依然觉得手上无人可用。登基可以凭借强硬的手腕,但治国却不能一味使蛮力,需要多多动脑,不容半点马虎。   这是他几年来的切身体会,尽管他已经努力去做,但常常自省还是做的不好。比如本次稍有松懈,没有挑几个可以信得过的人下去督办救灾事宜,就叫底下的蛀虫们钻了空子,造成这场暴乱。   他心上沉甸甸的,直觉那几千名无辜百姓的死全都归咎于自己的疏忽,从前在战场上杀敌如麻,也从未如现在这般,沉痛自责到难以入眠。   所以他现在满心所想,都是该怎么弥补,好尽快安抚灾民,杜绝以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至于那个丫头……   且先放着吧,反正来了他身边,总归跑不了的。   自打来到宫中,这是静瑶睡得第一个舒服觉。   起先很冷,后来就暖和起来,棉被床褥柔软无比,还有淡淡的甜香,简直像是回到了以前……   等等,以前?   静瑶美美的翻了个身,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前一刻还在迷蒙的脑子终于清醒的彻底,一下睁开了眼。   殿中灯光有些昏暗,但不妨碍她看清眼前的境况,她躺在一张宽大的拔步床上,床柱与床身雕刻繁琐花纹,悬挂暗黄色的锦缎床帐,身上覆着的……她伸手摸了摸,明显不是普通棉被,那质地手感,倒像是上等的蚕丝被。   她这是在哪儿?   难道……   想都不敢想下去了,她慌忙掀被起身,还好还好,她依旧穿着昨天的长衫,衣着……完好如初,身体也没什么异样。   她暂时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这么躺下去了,赶紧下了床。   昨晚入睡前的记忆全都回来了,她一面收整床铺一面懊悔,怎么能睡着呢?   开始是觉得有点累,想着窝在地上歇一歇来着,左右皇帝返回时都有通传,她无论如何都该听得见。哪知中午那一通惊吓后身心俱疲,又实在等了太久,就那么坐着坐着,居然睡着了……   脑袋还好好的长在脖子上,还能平安醒过来,说明她没有被降罪,可是为什么,她会到了这里来?还如此公然的,躺在了暖阁的龙床上!   料想应该与皇帝有关,否则整个乾明宫谁有这个胆儿,能做主叫她睡到这里来?   她慌忙将床寝重新料理好,赶紧出了暖阁。   外面天还没亮,时辰应该还不晚,她回到自己的值房,洗漱一番又换了身衣裳,匆忙赶去皇帝寝殿。今日年初二,依旧休沐,皇帝应该没那么早起的吧。   哪知才刚出值房,就碰见了福寿,福寿一见她就主动打招呼,“姑姑早啊!”   她羞赧起来,颌首应了一声,又试探问道:“公公,陛下可已经起身?”   福寿微笑道:“陛下昨夜就没歇多会儿,寅正就起身了,这会儿人刚去御书房。”   静瑶有点吃惊,寅正就起了,那不是比自己还早一个时辰?一张脸顿时更红了,好嘛,哪有自己这样做奴才的,竟比主子起的还晚。   忽然想到要紧的事,她赶紧又跟福寿打听,“福公公,我昨晚一时疏忽,似乎在安华殿睡着了……那个,您知不知道,我后来怎么又去了暖阁?”因为实在惭愧,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福寿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可是个大新闻,昨晚整个乾明宫都传遍了,陛下何曾亲自抱过谁?不光抱了,还亲手安置,还特意嘱咐不叫别人去打扰,放眼整个后宫,可从来没有一位娘娘有过这样的福气!   想到这些,福寿笑得愈加和煦,“姑姑昨儿想是累坏了,竟一点都不知道了。陛下昨晚回来,瞧见您已经睡着了,担心地上凉冻坏您,就亲手抱着您送去了西暖阁,不光给您盖被子归置好,还嘱咐我们不要去打扰,叫您好好歇着呢!”   静瑶听完,只觉得浑身一下僵住。   她猜得没错儿,这果真是皇帝的主意,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他亲自把自己给……抱过来的。   她脸上阵红阵白,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了。   太监顶会揣摩人心思,福寿看出来她的窘态,忙轻咳一声,帮她出主意,“姑姑恕我多一句嘴啊,得陛下格外照拂,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论说您该前去谢恩的!”   静瑶讷讷点头,“公公说的没错,是该谢恩……只是……”   只是陛下现在在御书房呢,她可进不去。   福寿忽然哦了一声,“您瞧我这脑子,陛下每天起后半个时辰,要用一盏祁红,往常都是卯正送进去,今儿陛下早起,早就该送了,我竟给忘了……”说着看向她,提点道:“姑姑煮的茶最和陛下心意,不如劳烦您送一回?” 第二十六章   天色尚在朦胧的昏暗中, 乾明宫内依旧一片灯火。   静瑶在茶房煮茶。她有自己的准则, 虽然害怕皇帝, 但当御侍的身份摆脱不了时,也只得尽心把差事做好。她仔细将祁红沏好,茶盏放入托盘,小心来到御书房外, 得了应允后便抬脚迈了进去。   御书房内燃着巨烛,灯火映照下,案前人稍显冷峻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他换了身墨色窄袖膝襕, 肩头四周的金线龙纹扬须鼓鬣,愈加衬出他的尊贵气度。   他正盯着手中京西南路传来的奏章, 长眉微敛,看来情况仍然不太乐观。她来到近前, 轻轻道,“陛下, 您的祁红。”将茶盏轻放在他手边桌案上。   宇文泓目光依然落在奏章上, 须臾,嗯了一声, 便伸手来端,余光无意瞥见正欲退下的静瑶, 这才把视线全部转了过来。   他稍稍打量她一眼,端起茶盏问道:“睡醒了?”   静瑶只好把脚步顿住,端正答话, “是。”   她还想就昨晚睡着的事解释一番,但思来想去,一时无法开口。   倒是他主动提了,淡声说,“以后若是累了就可去睡,不必一直傻等。”   傻等……   静瑶应了声是,心间暗自腹诽,她倒是不想傻等,可哪儿敢啊!   但是腹诽完毕后,她还是顺着话道,“奴婢昨晚御前失态,叫陛下为奴婢操心,实在罪过难当,奴婢……叩谢陛下关怀。”   说着便要行大礼,却被他淡声拦住,“免了吧,不是什么大事……”顿了一下,他转而道,“今日起得早,有些饿了,叫尚膳监传膳吧!”   静瑶赶紧遵是,见他一时再无吩咐,从御书房中退了出去,又跟司膳的太监传话,叫赶紧备膳。   早膳很快送了上来,皇帝还没忙完,就索性叫摆在了东暖阁,打算一边看折子一边用。静瑶便与福鼎守在一旁,预备着随时听候差遣。   哪知宇文泓才拿起筷子,却见福寿进来禀报,“陛下,安康郡王与都御史已经进宫,现下正在殿外候旨。”   宇文泓顾不上吃了,搁下筷子道:“传!”   福寿垂首尊是,赶紧出去领人。   静瑶在旁默默看着,心想这大概确有急事,否则福寿怎么敢中途打扰皇帝用膳?   果然,就见随后进来的两人也是神色肃敛,十分谨慎的向他行礼:“臣等叩见陛下。”   他抬手免二人起来,道:“今儿年初二,大清早叫你们过来,是朕难为你们了,请二位见谅。”   年初二天还没亮就叫人进宫,的确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安康郡王与都御史都不敢应承,躬身谦瑾道:“陛下言重了,臣等不敢。”   宇文泓嗯了一声,便开门见山,“除夕京西南路有五个州暴乱,你们大约也都听说了吧,今日叫你们来正为此事,朕昨日已从抚州大营调兵平叛,但此事,仅以武力解决并不妥当。”   他话顿了顿,底下立着的两人立刻主动请缨,“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宇文泓点了点头,先同都御史道:“此番事出上月雪灾。朝廷虽已尽力赈灾,依然出现这么大的疏漏,究其根本,还是地方阴奉阳违,欺压百姓已成顽疾。”   “朕昨夜思量许久,决定重设巡按一职,代朕巡狩各处,大事直接奏裁于朕,小事立断即可。因时间仓促,来不及另派人手,这第一位巡按,就先由你兼任,即日起,首先奔赴此次暴乱之地进行彻查,不拿出个结果来,不必回京。”   说话的语气虽然并不急,但话尾压下来,却有千金重,都御史立刻下跪领命,“臣遵旨。”   这是个苦差,大过年的被派到出事的地方,人身安全且先不论,更要紧的,差事办不好就不能回京了,一旁默默等圣命的安康郡王心中一紧,皇兄把他们二人一起叫来,眼看都御史领了一份苦差,料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果然,待同都御史交代清楚,宇文泓就来点他的名,“七弟,朕委派你为此次赈灾督查,与都御史一道亲临现场,务必将先前颁布的赈灾举措落到实处。此番是你建功的机会,莫要辜负朕厚望。”   安康郡王明白皇帝的意思,只要这趟差事办得好,回来就可晋封亲王,与几位兄长看齐了。   虽然差事难办,但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   他忙跪地领命表决心:“臣弟一定竭尽所能,办好差事,不负陛下所望。”   宇文泓也还算满意,现有的几个弟弟中,郑王越王庸碌无为,是典型的闲散王爷,宇文铭看似淡泊,其实野心不小,所以不可委以重用。余下的武宁郡王年纪还小,只能慢慢培养,此次若是派他出去,怕会镇不住场子。所以还是叫老七安康郡王出去比较保险。   他又补充道,“昨日朕已经派通政史先行,到时他会尽力辅助你。”   安康郡王又他谢了恩,告别前却有一丝犹豫,宇文泓瞧出来了,吩咐道:“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安康郡王便说道:“此番时间紧迫,臣弟恐怕没有机会去向太后辞行,还请陛下代为转达。”   安康郡王幼年生母早逝,是太后将其抚养长大,因此与其他人相比,同太后更加亲近些,皇帝明白,当即应允。   这当然只是个引子,安康郡王而后才道出正经事:“还有一件私事,臣弟这一去大约要费些时候,但内人现下有孕在身,临盆已不远……臣弟想求一求太后恩典,望我不在京中之时,对她时常照拂些。”   倒果真是私事,因是新婚,又是第一个孩子,难免他要特别在意,只是难为他特意绕了这么一圈才说,宇文泓依然应道:“你可放心,朕答应你。”   安康郡王便放心下来,同都御史一道又行了个礼,退出了御书房,赶紧各自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   都御史与安康郡王一走,暖阁里头终于安静下来。   一下派出去了两位钦差,也算是办了件大事,可宇文泓依然觉得心里不松缓,都御史彭章是信得过的,所以才叫他兼任巡按,但他一走,朝中可怎么办?   此番出了事,地方上许多人便都不能用了,还得尽快拟定人手填补才是……他轻轻叹了口气,吩咐福鼎,“去,传吏部尚书及左右侍郎觐见。”   这下可好,地方上出了事,朝中各位也过不了年了,福鼎赶忙应是,退出去找人宣旨去了。房中便仅留了静瑶伺候。   福鼎在的时候,万事有他顶着,眼下人出去了,静瑶便不得再装聋作哑,看了看桌上那动也没动过的早膳,主动请示道:“陛下,早膳想是已经凉了,奴婢叫尚膳监另备吧?”   宇文泓闻言,抬眼望了过来,凝眉扫过桌上那一盏盏精致的美食,却忽然道:“死了六千人……全是受灾后冻饿而死,你可知挨饿的滋味?”   静瑶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只好道:“承蒙陛下皇恩浩荡,奴婢……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宇文泓问的是挨饿的滋味,她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哪里知道挨饿的滋味?   哦,变成李妙淳的第一晚确实挨了一会儿饿,不过很快也被倚波的羊肉汤给喂饱了,那种短暂的滋味,不能跟被饿死的灾民想比,所以她刚才那样回答是没什么错处的。   她回答完,却见宇文泓摇头道,“撤了吧,不必另备了。”   静瑶又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是他不打算吃饭了吗?   身为御前的侍者,哪能眼看着皇帝不吃饭挨饿呢?她赶紧劝道,“陛下……”   话未说完,却被他扬手止住,他神情冷峻,一副并不想听劝谏的模样。   她于是不敢再说了,只好照他的吩咐,招了宫人进来,将碗碟都撤了下去。   很快又有大臣得了召见赶到,宇文泓决意要饿着自己,东暖阁待着便没什么意义了,便又挪去了御书房。   那处不是不可擅如的禁地,静瑶除过中间送了两次茶,并没有过多逗留。   年初二是个大晴天,不管外头多寒冷,乾明宫永远都是暖和的,静瑶守在茶房里,手边的小茶炉时时燃着,原是为了随时为皇帝煮茶备用,这时用来取暖倒也不错。   早晨起得早,所以一个上午尤为漫长,静瑶百无聊赖之中,困倦居然一点点浮了上来。   但是再困也不能就这样去歇着的,她硬扛了一会儿,还是免不了打了几个哈欠,茶房里负责烧火的小太监春生见了,跟她说:“姑姑不妨去歇一歇,一会儿如果陛下有吩咐,我去通知您,保管误不了。”   她笑着谢了春生的好意,“再等等吧,那几位大人进去有时候了,没准很快就能出来,我不困,就是闲的,忙起来就好了。”   春生只好点头,又问她,“姑姑依您看,等会儿该给陛下准备什么茶了?”   静瑶还记着那人没吃早膳呢,想了想道:“就煮些乳茶吧,天冷正好暖身体,还能顶一顶饥饿。”   春生便手脚麻利的把用料都备好,而果然如静瑶所说,御书房的门没多久就打开了,几位吏部大臣们一一走了出来 。   皇帝也跟着出来了,御书房似乎没有暖阁舒服,他便又回来了。   只是腹中有点空落落的,毕竟是差了一顿,挨饿的滋味并不太好受。但他既打定了主意,就不会中途叫尚膳监加点心,糊弄自己可没意思。所以再不舒服,他也忍着。   然而很快,鼻尖传来一股独特的气味,那个小宫女走到近前,恭顺的请示道:“奴婢为陛下煮了乳茶,请您喝上一碗吧。”   原本觉得那气味还不错,然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宇文泓当即凉了眉眼。   一旁的福鼎也是一顿,暗叹美人儿这下怕是献错了殷勤,陛下他可从小就不爱喝这玩意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娘嘞,老子最不爱喝这个!   静瑶:不许挑食,煮了你就喝!   皇桑开始扭捏:亲我一下再喝!   静瑶:喝了再亲!   皇桑于是把乳茶咚咚咚咚喝了个干净……   —— 第二十七章   煮这碗乳茶是静瑶自作主张, 不知道皇帝喜不喜欢喝, 所以放下前需要先请示一下。   但他并没有应允, 叫静瑶心里没了底。   **混着茶香,氤氲热气在碗口蒸腾,其实对于现在的宇文泓来说,还是有些诱惑力的。但他喉头动了动, 却淡声道:“朕没说要喝这个。”   这种乳茶是前朝宫廷的遗物,由于前朝皇室钟爱,民间百姓便也跟着效仿, 于是渐渐在京中盛行起来。大梁建朝后, 宫中也接纳了这种饮品,但他是个例外, 他一直觉得,这种饮品起源于北方蛮族, 茶不是茶乳不是乳,十分的不伦不类, 他从小便鄙夷。   所以即便现在腹中空虚, 他依然打算坚持自己的原则。   这便算是拒绝了吧。   但静瑶觉得,他的语声听起来并没有很坚定, 应该还有希望,于是斗胆劝谏道:“陛下没用早膳, 连上午的点心也免了,加上今日您起的又早,空腹太久, 很容易伤身,请陛下保重龙体,还是用一些吧。”   宇文泓有点意外,往常乾明宫中的宫人都怕极了他,他若是拒绝,没人敢多嘴,但今日这个小宫女居然敢谏言。   他倒是起了点兴致,把目光投向她,问道:“朕若不听你的,便是不保重龙体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说?”   这话乍听之下,足以叫人立刻腿软,但静瑶觉得他的语气分明没有生气,或许只是想听自己的回答吧?她便又壮了壮胆子道:“太后娘娘派奴婢前来侍奉陛下起居饮食,奴婢若是不够尽心,辜负了太后嘱托,唯恐无颜再见太后。”   宇文泓却不买她的帐,“你原来在福宁宫,自然该听太后的话,但现在人来了乾明宫,还不知谁是主子吗?”   这是有意要考她的口舌吗,竟然如此抬杠。静瑶心里腹诽,面上却极度恭敬道:“奴婢不敢,陛下是宫中大家,更是天下之主,奴婢便是再愚钝,也不敢不听陛下的话。但也正因为陛下重要,才当更加保重身体,天下苍生,都需仰仗您的。”   接着将那托盘又往前挪了挪,“所以陛下还是用一些吧,或者……奴婢给尚膳监传话,叫准备些点心?”   宇文泓微微挑了挑眉,所以他不喝乳茶,就必须得吃点心?这一通质问下来,她分明没有让步啊。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小宫女口才了得,这下绕来绕去,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他其实大可蛮不讲理,一拍桌子一瞪眼,怒道一声“混账!”可他自觉不是那种昏君,是一个非常讲道理的皇帝,所以并没有吓唬她。   加之那碗乳茶还在眼皮底下一个劲儿的冒着热气,他纵使嫌弃,香味还是不知不觉灌了他满胸满腹,渐渐地,叫他的原则开始松动,嗯,怎么闻起来,也没这么讨厌?   他觉得自己有点想尝尝这晚乳茶的滋味……   但不可以败得太过彻底,他面无表情的拿起那描金的茶碗,不忘讽她一句,“你忠心耿耿,太后定会十分欣慰的。”   眼见他肯喝了,静瑶心里便踏实了,也知道他没动怒,没那么害怕了,又斗胆回道:“奴婢谢陛下夸奖,其实陛下贵人多忘事,想当初,是您的圣旨调奴婢去的福宁宫。”   宇文泓顿时愣住,这小丫头,不光伶牙俐齿,居然胆大包天,竟敢跟他回嘴?   不过被她这样一提醒,倒也想了起来,的确是自己叫她去福宁宫养花的,其实当初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叫母后开心,却没料到后来会做那样的梦……   方才的作弄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无话可说,瞥了一眼这伶牙俐齿的小宫女,垂头喝起手中的乳茶来。   嗯,他有些意外,尝试一次才知道,原来乳茶是这样的味道,牛乳与茶交融,浓淡得宜,绵香适口,怪道人们都爱喝呢!他原本就饿了,此时空冷的胃被温暖,再也停不了嘴了,一口一口,直将茶碗喝了个光。   眼睁睁的瞧见陛下把一碗以前从来不碰的乳茶喝的见了底,又眼睁睁的瞧着陛下与美人儿你一言我一语的逗趣儿,旁边一直没能插上嘴的福鼎觉得简直看见了举世罕见的奇景,若不是得顾着仪态,下巴能掉到地砖上了!   他算看出来了,陛下这回是妥妥的被这位美人儿拉下红尘了。会体贴人了,也会打情骂俏了,再赶紧入洞房生个皇子,就齐活儿了!   另两人根本不知他的想法,喝完了乳茶,宇文泓罕见的把茶碗主动递给了静瑶,静瑶接过来,还没等告退,又听见他问,“老七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这话是冲着静瑶的方向说的,自然是在问她,静瑶愣了一下,回禀道:“昨日安康王妃入福宁宫的时候,奴婢正好在太后身边伺候,听王妃说,产期应是在三月中。”   现在已经是正月,眼看还有两个多月,老七就要当爹了,这个当口把人派出去,京西南路千里迢迢,路上单趟就得一个月,看来他极有可能要错过孩子出生了……   这样一想,宇文泓隐隐有点内疚。   但是大事当前,老七身为王爷,亲临现场有利于安抚灾民的情绪,所以成命是收不回的,他只能另外弥补了。   他沉吟道:“朕该赏些什么……”可并不了解女人,更何况是待产的孕妇,所以他拿不定主意,只得求助于静瑶了,“依你看,她需要些什么?”   这样的语气,叫静瑶不由想起了在司苑处暖房里的那次遇见,那时因自己养花有功,他要赏自己时,也是这样问的——看来他的确不太懂女人的心思。   静瑶有一副乐于助人的好心肠,所以也认真的帮他出主意,“王妃身在王府,山珍海味及各类补品自是不缺,依奴婢看,物件再好也比不过人,陛下不如从太医院调配得力御医,时时照顾王妃身孕,也可让王爷放心些。”   这个主意倒不错,小两口的第一个孩子,格外紧张也是有的,王妃居于王府,若想请御医,还要派人进宫,的确不太方便,若是专派一名御医在安康王府料理,倒是省事不少。宇文泓点头道:“不错,可行。”紧接着吩咐福鼎,“去太医院挑一名可信的御医,专料理安康王妃孕事,一定要尽心尽力,若有闪失,朕定不轻饶。”   老七从小由太后抚养长大,与他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感情与其他兄弟要亲厚的多,老七的第一个孩子,他也十分看重。   福鼎应下来,赶紧出去办事了,暖阁里头又只剩了静瑶一人伺候。   眼看已近午时,该张罗着筹备午膳了,静瑶趁他心情不错,赶紧试探道,“陛下午膳想吃什么,奴婢去给尚膳监传话。”   宇文泓随口嗯了一声,“都可。”目光放到了手边的卷宗上。   静瑶便懂了,这便是要正常进膳的意思,放了放心,要退出去叫人去尚膳监传话,哪知还没挪脚,忽然听见外面通传,“太后驾到。”   静瑶吃了一惊,暖榻上的宇文泓也意外的抬起眼来,要下地去迎,静瑶便赶紧跟到他身后,往门口走了几步,迎接忽然到来的太后。   太后很快进来了,宇文泓垂首行礼,问道,“母后怎么忽然过来了?”   太后由他扶着在暖榻上坐下,叹道:“昨日哀家听说了京西南路的事,当下便担心你,果不其然,听说你昨日接连召见大臣,今日早早又起了,昨夜又没好好歇着吧?”   宇文泓有些无奈,“这种小事也瞒不过您……民有大事,儿子岂能高枕无忧?睡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叹了一声,“不要总借着年轻不好好注意身子,老了有你后悔的。”语罢忽然又问,“今日早膳可用了?”   太后看起来脸色不好,特意跑过来问这件事,难道得了什么风声了?   但宇文泓不想又以此再听唠叨,便厚着脸皮道:“自然是用了的,这种事也值当的您专程过来?外面天寒,您可要注意身子。”   太后哼了一声,不太相信,瞧见静瑶在一旁乖顺的站着,便问她,“妙淳来说,陛下今日可用早膳了?”   静瑶一愣,母子俩说话,好端端的扯上自己做什么……这叫她怎么回答啊!悄悄瞥了眼宇文泓,见他正襟危坐面不改色,也只好跟着道:“太后请放心,陛下早膳照常用了的。”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往后皇帝才是她的正经主子,她必须得维护他啊!   宇文泓眸中一暖,微微透出满意之色,太后倒是有些意外,不过瞥见儿子的眼神,心里就全都明白了。   太后哼笑道:“哀家没看错你,果真是个忠仆!这才来一天,就晓得处处维护主子了,你们主仆一道,合起伙来蒙混哀家就好。”   此话一出,只听宇文泓与静瑶都赶紧做辩解。   “儿子不敢。”   “奴婢不敢。”   除过头两字不同,竟是异口同声。   这或许是个巧合,但听起来颇有些心有灵犀的意味,殿中人,包括两人自己都有些意外,宇文泓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静瑶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万一再与陛下撞到一起,那得多尴尬啊,而且还失礼,所以还是紧着皇帝先说吧。   太后与身边的韩嬷嬷相视一眼,神色居然缓和了许多,眼光瞥见一旁方才喝过乳茶的空碗,来了些兴趣,也不提早膳的事了,转而问道:“方才伺候陛下喝的什么?喝的这么干净。”   太后语声明显和蔼了,但静瑶不敢放松,恭敬的垂头答道:“回太后,陛下方才喝的乳茶。”   “乳茶?”   就见太后更加意外,瞧了瞧一旁竭力端坐的皇帝,新奇道:“这乳茶什么时候入了陛下的眼了?”   宇文泓咳了咳,如实道,“儿子今天首次尝试。”   静瑶这才意识到不对,听太后的意思,难道皇帝从前不爱喝吗?   那……她今日可真是冒险了。   首次尝试就喝了个精光,看来味道确实不错嘛!小时候叫他喝,连哄带骗的都不肯上当,如今果真是儿大不由娘了……太后在心间暗叹几句,有意要调侃他,但考虑到他在宫人面前的威仪,还是作罢了。   宇文泓倒是想转移话题了,转而提及早上的事:“京西南路此次有些棘手,儿子派了通政史,都御史等几位大臣亲自前去,老七,也亲赴现场了。”   其实太后也听到了消息,过来正为此事,点头道:“他如今成了家,也长大了,确实该历练一下,你能信得过他,是他的福气。”语罢又说:“不过他媳妇儿有孕在身,又是新婚,如今独守空房,诺大的府邸要一人主持,确实不容易,咱们得要多多关怀些才是。”   这正与他想到一处了,宇文泓便把自己方才的决定给说了出来,太后听完,点头赞道:“这主意不错,哀家原打算叫她到宫中养胎,但细想又有些不妥,宫中人多眼杂的,没准儿还没他们自己府里清心。倒不如叫陈尚宫挑几个信得过的老人儿,先去老七府里搭把手。现如今的世道不比从前,听说有些下人横起来,明里暗里的欺负主子。老七媳妇还年轻,或许不懂得料理,眼下男人又不在,咱们断不能叫她吃这种亏。”   太后是真把安康郡王视作己出的,言谈间的关切表露无遗,宇文泓对这个并没有意见,便也点头赞同了。   事情商量好了,太后便暂时放了心,不过很快又叹道:“老七当初到哀家跟前的时候,才长了四颗牙,路还走不太稳,如今眨眼的功夫,居然也要当爹了,可真是快啊!”   七弟从小便在太后宫里,宇文泓这个兄长也是亲眼看着他长大,对母后的感慨深以为然,正想附和一两句,却忽然又听太后语气一转,饱含幽怨道:“哀家看重老七的孩儿,却更看重亲孙,皇上说说,哀家什么时候能有个亲孙抱抱啊?”   宇文泓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相较于从前的遮掩躲避,他现在对自己有了些信心,不再那么悲观了,面对母后的这个问题,鬼使神差的,目光竟然朝静瑶身上看了过去,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给了挑食的某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某人:乳茶真好喝,我要天天喝…… 第二十八章   纵使低着头, 静瑶也能感觉到那人正在看她, 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涉及皇嗣的问题,好端端的,他看自己做什么……   虽然隔着几步的距离,但垂眼看过去, 能瞧见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显然她很紧张,宇文泓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午后, 他趁着酒意意乱之时, 她的抵抗……   他咳了一声,先跟太后回话, “叫母后忧心,实在是儿子不孝, 请母后放心,等京西南路平稳, 儿子……自会努力。”   他说要努力, 还特意停顿一下,这叫殿中众人听了, 也俱都有些不自在,皇帝要努力什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心里都明白的。   静瑶愈加窘迫起来,并且隐隐的开始恐惧, 他说等暴乱平稳之后……这是在知会她吗,可皇嗣又关自己什么事,后宫那么多嫔妃眼巴巴的盼着他,他现在盯着自己做什么?   倘若没有这件事,这份御侍的差事还是比较好当的。   其实靠近了才发现,他没有传说中的不近人情,也是个心系天下的好皇帝,似乎也并没有传闻中那样暴虐与喜怒无形,只是……她才从惠王府这座火坑里逃出,又要跳进后宫这座狼窝吗?   她指尖发冷,竭力在思索出路。装病,出逃……怎么办,该怎么逃出这可怕的命运?   “妙淳?”   她想的太过专注,居然没有听见榻上人的问话,直到太后诧异的又唤了声她的名字,她这才惊醒,慌忙应道:“奴婢在。”   太后惊讶道:“这孩子,想什么呢?主子在边上,也能走神走成这样?”   她窘迫难当,赶紧请罪,“奴婢该死。”   太后轻叹,“大过年的,别总提什么死不死的,哀家问你,可为陛下传过午膳了?”   刚才想去传来着,但太后冷不丁的驾到,她还没来得及出去,她便如实答道:“回太后,您来的时候,奴婢正要去传。”   太后嗯了一声,“如此便没什么了,陛下一心扑在政事上,有时误了歇息,你在旁边要多多规劝,倘若有闪失,哀家可饶不了。”   静瑶肃正神色,忙遵是,太后点头,便起身要走了。   皇帝在边上欲相送,却被太后一拦,“陛下止步吧,今晚要早些歇息,瞧瞧,满眼的血丝,叫人都不忍看。”   宇文泓忙应了是,太后便领着嬷嬷女官们出了乾明宫,乘辇回去了。   太后出去了,暖阁里头又剩了两个人。   福鼎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静瑶心间焦灼,想到方才那母子俩的对话,恨不得赶快逃出去。   她找了个借口。朝宇文泓请示道,“奴婢去给陛下传膳。”   哪知宇文泓却朝她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终于停住脚步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朕。”   静瑶一惊,眼看着那双蹙金云履踱进了视线范围内,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抬起眼来,朝他看去。   他的目光沉沉投过来,在她脸上盘旋,似乎要看透她的内心,她心虚起来,几欲逃脱,感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问,“朕的眼中有血丝吗?”   什么……血丝?   静瑶一愣,心都快被他吓出来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暗自松了口气,道:“陛下看来确实有些疲态,毕竟昨夜没有好好休息,今日不如遵太后的叮嘱,早些歇息吧。”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闪躲起来,宇文泓却还在看着她,刚才母后提起皇嗣,他明显看出她很紧张,紧张到甚至出了神……   昨日中午的事,他以为她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然而很明显,她当时也是在拒绝……拒绝什么?他难道很可怕吗?她不想做自己的女人?   他站得太近,目光像山一样压下来,她终于抵不住了,再一次请示道,“陛下,奴婢去为您传膳……”明显迫不及待的想要从这暖阁里逃出去。   他愠怒起来,忽然开口问道:“你很怕朕吗?”   静瑶呼吸一凝,感觉出了他话中的不悦,这与方才喝乳茶时不同,那时他心情不错,但这时,似乎暗暗酝酿着风暴。她绞尽脑汁调用词汇,回道:“陛下威仪非凡,奴婢心生畏惧……”   宇文泓扯嘴角一笑,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谁要听这个?他耐心耗尽,索性与她挑明,“太后派你来朕身边,你应该明白她的意思,朕现在问你,朕要纳你入后宫,你可愿意?”   用这样生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她要是愿意才怪了!静瑶手脚冰凉的厉害,但明白一味躲避不是办法,她应该跟他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至于他要打要杀……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试着叫自己平静下来,口齿清晰的回答他,“奴婢身份卑贱,不敢痴心妄想。”   他眸色一凝,沉声问,“你不愿意?”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地步,必须得把话说清楚了,她道:“奴婢并不愿意,请陛下恕罪。”   宇文泓一下怔住。   他头一次对女人说这样的话,居然被拒绝了!   短暂怔楞过后,心间顿时燃起怒火,这太可气了,他哪里配不上她吗?   “你不愿意?”他冷笑一声,追问道:“既然不愿意,当初为何要参加选秀?怎么当时愿意,现在又改主意了?”   提起这个,静瑶都替原主委屈,气性上来了,也索性讽他一下,“陛下也说是当初,当初奴婢是陛下名正言顺的美人,可在长宁宫整整一年,您瞧都没瞧奴婢一眼,现在奴婢已被开除玉牒,成了身份卑贱的宫人,也不敢再做伴君侍驾的美梦了!请恕奴婢斗胆,陛下后宫有那么多位主子盼着陛下垂青,就请陛下放过奴婢吧!”   静瑶越说越气,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性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李妙淳长得那么美,从前做妃嫔时怎么得不着他的青眼,现如今成了宫人了,他倒巴巴贴上来了!   她豁了出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倒叫宇文泓彻底呆住了,这还是头一个敢如此跟自己说话的女人,居然敢如此直白的讽刺他,抱怨他……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一时无言以对。细想一下她的话,他忽然明白了,对,她被贤妃动手脚,从玉牒上除名,由嫔妃沦为宫人,受了莫大的委屈,所以她怨他了,如今使起性子,不愿再伺候他……   他自觉找到了症结所在,缓了缓语气,道:“这件事,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朕那日也已经罚了罪魁祸首。至于你的位份,玉牒除名也不算什么,朕另封便是!你大可不必……如此介怀。”   阿弥陀佛!可千万别再另封了,她是真心觉得做宫女比嫔妃好!   见他这样说,她有些慌起来,很怕他现在就要降旨,赶紧道:“奴婢不敢再请陛下另封,奴婢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很安于现状,奴婢并没有为此事介怀,就请陛下也不要介怀了……”   她隐隐的开始后悔起来,方才逞口舌之快,替原主倒了一通委屈,可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李妙淳已经死了,他再补偿也看不到了,可自己还活着,万一他一赌气又要复了自己的位份,那岂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见她此时一下软了下来,全没了讽刺他的硬气,宇文泓忽然明白了,她还是不愿意。   心里顿时很烦躁,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他已经说了软和话,她还是不愿意,他要怎么办才好?难道要直白告诉她,只有她能帮他……重振男人雄风?   该拿她怎么办好?又不能杀了她,要是杀了她,没准儿自己就真的没有希望了!他烦躁加失望,她为什么不能如那夜梦中的一样,娇滴滴的唤他,主动来抱他……   回想梦中那副如水的媚眼,再看看眼前梗着脖子不肯屈服的人,他又气又无奈,几番思量,始终拿不定主意,只好拿出一贯的作风,独断专裁的撂下一句,“朕意已决,就照方才同太后说的那样,等忙过了灾情,朕就复你的位份!”   静瑶一怔,愤怒的不是一般,“陛下……”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更可恨的是,这人居然是皇帝,掌握世人的生杀大权……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她还没被愤怒冲昏头,心间还是清醒的,明白若是彻底惹怒了他,果真招来杀身之祸就不好了。   他强迫自己不再理她,重坐回暖榻上看起卷宗来,他以前听段濡尘说过,女人晾一晾就好了,他往后天天在她面前,试问自己也是大梁皇室数一数二的美男,就不相信她会一直这么犟!   她呢,只好悻悻闭上了嘴,只是还有些意外,她以为方才那样顶撞他,会连活路都没了的,没想到他虽然愤怒,却也始终没说要杀她的事……   他重新沉浸在了公事上,理也不理她。她有些犹豫,能这样出去吗?如果悄悄走掉,会不会招来盛怒?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守着,谁也不再说话,门外面的福鼎耳听得屋里平静了一会儿,终于敢进来了,方才在门外听到近乎争吵的声音,他大大吃了一惊,知道里面只有静瑶独自伺候,不由得深感意外,瞧这位美人儿一副极为懂事乖巧的模样,原来是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这么跟陛下叫板儿?   而从小伴着陛下长大,他可从来不知道,陛下原来会有这么好的脾气,能容忍一个女子到这种地步?   福鼎深深觉得自己开了眼界。   他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眼见屋内的情景,悄悄看了看美人,美人儿大约正在气头上,没怎么搭理他,他只好壮胆问那暖榻上的人,“陛下,眼看到午膳时间了,奴才去传膳可好?”   福鼎声音里充满请示讨好,与她截然不同。宇文泓目光不离手中书卷,淡声允道:“可。”   气氛还是不对,福鼎不敢久留,便赶忙又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给朕生孩子。   静瑶:想得美!   皇桑:封你当贵妃。   静瑶:哼。   皇桑:封你当皇后。   静瑶:哼。   皇桑: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静瑶:我只想要自由。   皇桑:那我改个名叫自由,成吗? 第二十九章   事情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此后的几天, 宇文泓没有再使唤她做更衣等近身的事, 她便只管白日里御前奉茶,以及福鼎不在时,临时顶替守在皇帝身边听候差遣。   眼看着年节休沐结束,朝廷政务重又繁忙起来, 他多数时间都会待在御书房,累了也回到暖阁里歇歇,虽然她常得守在一旁, 但他顾不得与她说话, 她倒也心甘情愿的充当木头桩子。   如此似乎也好一些,但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她却愈加担忧,等到京西南路的天灾**平稳下来, 她是不是真要被重新纳入后宫了?   该怎么办?   看样子他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倘若他执意, 她是不是就得接受?   所以又得要依靠男人的宠爱来过日子了吗?   她在小茶炉旁歪头发呆, 忽然见春生匆忙跑过来跟她报信,“姑姑, 二总管正在外头找您呢!”   春生年纪不大,自她负责御前奉茶, 就一心一意听她的领导,是个老实孩子,静瑶应了一声, 起身去了茶房外面。   福寿见她出来,赶紧迎上来笑道:“姑娘怎么整天待到茶房里?那儿有春生看着,不碍事的,里头多闷得慌,您得时常出来走走才是。”   她唔了一声,随口道:“里头暖和。二总管找我何事?陛下要茶了?”   福寿点头说,“不只陛下,方才惠王爷也进宫了,现在正与陛下在暖阁里头说话呢,您可记着把王爷的茶也送进去。”   静瑶心中一顿,惠王……宇文铭怎么来了?   见她有些迟钝,福寿提醒道,“惠王爷喜欢雪芽,您可别弄错了。”   是,宇文铭一向喜欢雪芽,且最推崇清明之前,峨眉山上采摘的第一批新芽,她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可她并不想去,不想见到那个人,尽管她已经不是自己,他根本不可能认出来。   她犹豫一下,同福寿道:“二总管,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您看能不能换个人去?不如叫春生送进去……”   福寿早就看出来了,自打那日这位美人儿与陛下在暖阁里头闹了不愉快,就一直互相冷着呢,可陛下也并非真冷她,否则干嘛还时不时叫她进去送个茶?大约心里头有些别扭,都抹不开面子罢了。   所以他忙拒道:“春生怎么成呢?那半大小子,顶多在茶房里看个炉子,真到了御前,粗手笨脚的出了错,惹了圣怒不说,万一再丢了性命岂不可惜?”说着重新换上笑,好言相劝道:“姑姑是明白人,跟陛下置气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人家是主子,得好好顺着不是?”   静瑶一愣,她只是不想见宇文铭而已,平白扯上皇帝做什么?   算了,也知道逃不过,若真连累了春生也不好,她勉强笑笑说,“总管说的是,我就去准备。”说着赶紧回了茶房忙活去了。   不一会儿,她就端着茶到了暖阁门外。   宇文铭年前领了鸿胪寺的差事,筹备下月番邦进京朝贺的事项,眼下正在同宇文泓汇报这段时间来的进展。静瑶踏进明亮的暖阁,正瞧见这两人。   宇文铭是臣,因要进宫面圣,规规矩矩的穿着冠服,一丝不苟。宇文泓则是斜襟团龙袍配紫金冠,倒显得随意许多。   再一次见到宇文铭,尽管明知不该,但她仍然忍不住又向他投去了目光。   看起来他较年前好了许多,神色举止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再无半点那时在御书房外错认她时的落寞失神。   没见到他时,原本心里只想逃避,但现在真的见到了,静瑶忽然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了,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已经于旁人并无什么不同了。   哦不,还是有的,他是仇人,怎么能与别人一样呢!   她缓步走近,为两人奉上了茶盏,随后又规矩的退了下去,并没有停留多久,因此根本没看见,暖榻上的君王端起茶盏时眼中隐隐的不痛快。   而宇文铭呢,则在尝过那一盏雪芽后忽然怔住。   这味道……   怎么会?   他喜欢雪芽,且有种独特的喝法,将第一泡的水弃之不用,只喝第二泡,此时茶汤味道浓淡适宜,且没有涩味。   除过他自己,便只有静瑶懂得他的习惯,每次他去如意苑,她也是这样为他沏茶。而自她离开,便再也没有人能沏出这种味道了……   可是现在……   他猛然回神,抬眼去寻奉茶的人,却只看见那一片襕裙闪过,厚重木门重新被关上了。   他收回目光,再度品了品杯中茶,确定是那种熟悉的味道没错,沉默一会儿,将茶杯又搁放到了桌上。   宇文铭只以为一切不动声色,然没瞧见,一旁的君王,眸中却愈加寒凉起来。   宇文泓看得很清楚,她在看他,虽然眼神有点奇怪,但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悄悄的去看别的男人,这是什么意思?看不上自己这个皇帝,却对老五动心了么?   这个女人……   他冷漠放下了手中茶盏,心里不痛快,连她特意准备的百合金菊露都没了味道。   喝过茶,宇文铭又禀报了一些事,语声却比之前快了许多,宇文泓面色如常的听他说完,淡声道:“有你安排,朕甚放心,只有一点,目前京西南路灾情尚未解除,死去的灾民尸骨未寒,因此所有宴享仪式切忌铺张浪费。”   宇文铭肃敛道,“臣谨遵陛下旨意。七弟赶赴远方安抚灾民,为朝廷尽力,臣身为兄长却优居京城,不能为陛下分忧,心中甚是惭愧。”   宇文泓道:“你们各自为国效力,只是职责不同,你此次将事情做好,亦是为朕分忧了。”   宇文铭垂首道是,“臣听闻自灾民暴乱以来,陛下日夜忧思,臣知陛下爱民如子,但陛下亦应保重龙体才是,还请陛下好好歇息,臣告退。”   宇文泓见他急着要离开,心中更是不悦,却并未阻拦,只是微微颌首,由他退了出去。   常年待在皇帝身边,福鼎对皇帝的情绪再熟悉不过,眼瞧着惠王一出去,陛下脸上登时乌云密布起来,立刻就意识到事情不对,想了想,似乎想到了症结所在,却也不好明说,只好试探道:“陛下,您的茶凉了,不如叫妙淳姑娘再送一盏来?”   宇文泓不置可否,须臾,沉着脸道了一声,“去,看看惠王去了哪儿?”   那脸沉的,仿佛顷刻就要电闪雷鸣,福鼎可不敢说什么,赶忙道是,出门悄悄寻惠王去了。   ~~   打御书房送完茶出来,静瑶仍旧回了茶房歇息,没过多久,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跟她说,“姑姑,有位贵人想见您一面,现下正在交泰殿外,请您过去一趟。”   静瑶有点意外,“贵人要见我……是哪位贵人啊?”   小太监直摇头,不肯详细透露,她想了想,怕是李妙淳的什么人,也不敢耽搁,便跟春生交代了一声,去了交泰殿。   交泰殿就在乾明宫后门外,倒没多远,她很快到了地方,却一下并未见到要找自己的人,视线环顾一圈,忽然见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一身亲王冠服,眉目如画,赫然竟是方才见过的宇文铭。   她心一惊,不知为何宇文铭会找她,面上强装陌生镇定,待他来到近前,规矩行礼道:“奴婢见过惠王殿下。”   宇文铭一贯的温文尔雅,和蔼道:“姑娘免礼。”   她立起身来,垂头道:“方才听说有贵人要找奴婢,敢问可是殿下?”   宇文铭点头说是,轻咳一声,道:“本王方才喝过姑娘的茶,不瞒姑娘,心中有些讶异,有些问题,想问问姑娘。”   静瑶一顿,喝茶?难道是她方才沏的茶有什么不对吗?   她不知宇文铭要问什么,只得问道:“殿下请讲。”   宇文铭点点头,问,“请恕在下直言,姑娘方才沏的茶,叫本王不由得想到一人,姑娘与她所沏的雪芽,味道如出一辙……敢问姑娘,这种方法是有人教过你吗?”   静瑶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她从前并未为别人沏过雪芽,沏这种茶的手法是他亲手教的,是以她一直以为,雪芽就是这样喝的,并不知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可她并不能如实说,宇文铭的目光从头顶垂下来,落在她身上,正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她努力转动脑筋,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还未想好,忽然听见又有声音传来,问道:“是啊,朕倒也想知道,惠王独爱的味道,你是怎么学会的?”   这声音很熟,惊得她与宇文铭同时转身,发现竟是方才还在御书房的宇文泓走过来了。   他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而且瞧那副样子,眼里蒸腾的怒气简直要杀人了!   静瑶莫名觉得心慌,他如此忽然出现,又这样问话,还一副滔天怒气就要发作的样子,仿佛出门在外忽然回家的丈夫撞见了妻子与别人私会似的,可天地良心,她只是跟宇文铭在光天化日下说了几句话而已,况且还是宇文铭先找的她,他的怒气来得毫无道理,而她自己呢,心慌也毫无道理。   她惊了一下,还没缓和过来,倒是宇文铭反应迅速一些,礼貌问候问宇文泓,“陛下怎么出来了?”   他怎么出来了?宇文泓心里怒哼,臭小子悄悄勾引自己的女官,刚才喝茶时眉来眼去不说,居然敢跑出来私会!这响晴白日的,当他堂堂皇帝死了吗!   你能把我的人叫出来说悄悄话,还问我为何出来捉奸?   可宇文泓不能明着说出来,说知道他把自己的女官叫出来,所以也赶紧跟着出来瞧瞧?显得她多宝贝似的!他抬头看了看天,佯装道:“屋里头待着憋闷,就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说着目光扫过两人,“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那两道目光刀子似的割在自己脸上,叫静瑶心间一激灵,为免他追究自己擅离职守的过错,忙主动交代道,“回陛下,方才有人传话说,有位贵人想见见奴婢,奴婢不敢耽搁,便出来看看,没想到竟是惠王殿下……殿下方才问奴婢,方才的茶是如何沏的。”   宇文泓嗯了一声,语声不见松懈,“那你不妨说说看,也好了了惠王的好奇心。”   “好奇心”三字被他咬得非常重,宇文铭心里也悄悄一顿,静瑶先前还有些不知怎么应对,被他这么一吓,倒是有了头绪,赶忙答道:“方才二总管特意跟奴婢交代,说惠王殿下爱喝雪芽,奴婢从前看过茶经,雪芽味苦寒,取第二泡茶汤最为浓淡得宜,所以就按照书上所写,为殿下沏的茶。”   说完,她特意加了一句,“方才殿下说,奴婢所沏的茶与他的一位故人相似,奴婢觉得,殿下的那位故人一定也看过茶经吧。”   提到这个,就见宇文铭眼中一瞬失神,她没看过茶经,她从前根本不爱喝茶,后来是为了自己,才心甘情愿的去学,一天一天,慢慢熟知自己的口味,把峨眉雪芽冲泡的浓淡得宜,甘甜适口……   宇文铭没有马上回应什么,宇文泓倒是很给面子的接了静瑶的话:“哦?倒不知惠王的这位故人是谁?”   宇文铭回了神,回答他说:“说出来怕陛下笑话,正是年前臣弟府中殁了的那位侧妃……臣方才失态了,请陛下见谅。”   自己的女人没了,就来打他身边人的主意?宇文泓不吃这一套,随意嗯了一声,没有太客气。   这么明显的态度,宇文铭不是傻子,早已看出自己不受欢迎了,忙主动告辞道:“臣告退。”   宇文泓这才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   他走了,方才的表情明显落寞起来,叫人一度以为,他对他的侧妃十分不舍……但若是真的难过,当初为何又舍得呢?   静瑶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事,要他非要拿自己的生命来换。   可这个似乎又不太重要了,因为她抬起眼,居然又撞上了皇帝眼中的怒气,眼神之寒凉,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静瑶暗自打了个寒颤,只听宇文泓冷声道:“才来了不过几天,你可是愈发胆大了,居然敢擅离职守私会亲王?”   静瑶一噎,急忙想解释,“陛下,奴婢……”   话还未说完,却见他转身往前走了,只撂下一句,“回宫!”   静瑶无奈,哪怕心里拿刀子戳他一万遍,也只能赶紧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目测接下来会有好戏,前排售票,请自带板凳瓜子饮料。   ------   皇桑:竟敢背着朕私会别的男人!   静瑶:是他把我骗出来的!   皇桑:哼,老子宰了他!   静瑶:麻利的,千万别手下留情!   皇桑:……   啊啊啊,我发现自己有小剧场强迫症!!!   哦对了,今天起红包改随机吧,不然早睡的宝宝们抢不到,大家还是要注意休息哈,么么哒! 第三十章   马车出了西侧门, 终于在道路上疾驰起来, 宇文铭坐在车中, 回想刚才的事,重又敛了眉头。   静瑶已经走了,是他亲手送她离开的,可那个御前司茶的女官……   上一次在御书房外遇见, 那专注理花的背影,与她那么相似,竟叫他一时错认, 还有此次的雪芽, 也差点让他以为,她还在他身边……外貌来看, 那明明是不同的两张脸,可为什么, 有的地方那么相像?   还有,皇帝方才的态度……   宇文铭冷笑一声, 虽不是同母的兄弟, 但好歹也是从小在上书房里一起读书长大,他自认还是很了解这位二哥的, 多少年来,何曾见过他方才的样子, 喜怒尽显,行事轻浮?   王府离皇宫并不算远,加之马车行的快, 不过两刻钟,就已经看见惠王府的大门了,已经思量了一路,待到下车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吩咐身边的长随木青,“想办法去查一查,现在乾明宫中那个御前司茶的女官。”   木青马上应是,他顿住脚步,仍是习惯性的朝如意苑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心间叹息一声,依然去了前院。   ~~   乾明宫。   经历这一出,静瑶是没有半点自由了,宇文泓为了惩罚她,故意将她留在暖阁里,不叫离开半步。   福鼎极有眼力,眼见美人儿进来了,自己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并且半天不再见人影。静瑶知道这都是皇帝的意思,反抗不得,只好乖乖立在旁边,巴巴的守着他。   他又在埋头看奏章,时不时的拿朱笔圈写,微敛着眉头,神色极为认真。知道他笔下都是决定苍生命运的大事,静瑶也不敢打扰,只在茶快喝完的时候主动为他续添,两人俱都默默无语,不知不觉,居然过了一个时辰。   屋里光线渐渐暗淡下来,有小太监进门掌了灯,眼看也到了晚膳时间,静瑶终于不再做闷葫芦,出声提醒道:“陛下,天色不早了,奴婢叫人传膳吧,您看了半天的折子,也该歇歇眼了。”   宇文泓,没有马上作答,将最后批好的折子又看了一眼,确定无误后,才随口应道:“嗯,传吧。”   静瑶应了声是,便要抬脚出去,没想到他回过神来,却赶紧将她一拦,沉声道:“慢着,朕有话问你。”   静瑶一愣,只好撤回来,心想伸头缩头不过一刀,心中做了些许准备,乖乖立在他面前道,“是。”   宇文泓起了身,在地上踱了两步,忽然停下问道:“你喜欢惠王?”   静瑶一愣,原以为他大约要为她跑出去的事责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   她喜欢宇文铭?   呵,那是上辈子的陆静瑶瞎了眼,现在那是她的杀身仇人,她怎么会喜欢他!   她赶忙否认道:“奴婢怎么会喜欢惠王殿下,奴婢没有。”   宇文泓却不相信,不喜欢他下午为何要多看他两眼?自己就在边上,她为什么不朝自己看!   他嗤笑一声:“那是他生的好看?叫你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这一笑简直恐怖至极,他问的话也叫人哭笑不得,只是听他这样问,静瑶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还是那时多看了看宇文铭,叫他发现了……   可她不能直说那是出自恨,只得澄清道,“陛下误会了,奴婢只是担心惠王殿下不喜奴婢所沏的茶,所以才多留意了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惠王殿下自是风姿出众,可奴婢不敢失礼。”   又得解释又得斟酌用词,可把她累的够呛。   然尽管她这般解释,也还是惹来了他新的怒气,他皱眉冷笑:“说得好,惠王的确风姿出众,叫你们这帮女人过目不忘,连朕也不比过他,是吗!”   静瑶差点一个趔趄,这是堂堂帝王会说出的话吗?心间纳闷的厉害,这是怎么了,他怎么还抬起杠来了?莫非男人也同妇人家一样,听不得在自己面前夸别人生的好?   眼看他又怒,她只好再度费心费力的解释,“不不,陛下误会奴婢了,奴婢真的不是因为惠王殿下生的好才多看他,奴婢也根本没有对他过目不忘……”澄清这个,还得再夸他,“陛下切莫妄自菲薄,陛下贵为天子,自是龙章凤姿,金质玉相,天下无人能及……”   她可真是累坏了,头一回这么绞尽脑汁的夸一个男人,违不违心且先不论,他满不满意才是最要紧的。   哪知他根本不领情,她这么谨慎卖力,在他眼里却成了油嘴滑舌,他气坏了,因为她狡辩,说是担心茶沏得不好才多看的几眼……当他瞎的吗!他可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响当当的一双火眼金睛!她明明就是在看老五,还不承认!   尤其又想到前些天要复她的位份却被拒绝,他就更气,果然是心里有了别人,就不愿再跟他了!她以为他不知道,上回来送茶花的时候,在御书房外遇见老五,也是眼巴巴目送着他进的御书房,因为那时御书房的门正好开着,他瞧得清清楚楚!   这个女人……   宇文泓容不得贬低,尤其是与老五相比,君王的傲气升腾起来,简直火上浇油!可该怎么办,一个女人,又打不得!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他烦躁不已。   静瑶更是忐忑不安,现在总算琢磨出些眉目来了,他是皇帝,容不得身边的女人去看别人,尤其她前些天刚刚拒绝了他要复她的位份,所以那大约也是意难平了……男人吃起醋来,也真是可怕……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下午就该管住眼睛,看什么看呢,就算再恨,就算宇文铭近在眼前,她也不可能就这么伸手杀了他啊……   她脑间杂乱无章,努力在想自己接下来的境遇,他妒心这么重,会不会从此就不要福鼎了,只叫自己随身伺候,就如现在一样?   如此还会有出宫的可能吗?还有,他万一恼羞成怒,现在就晋了自己的位份……   她毛骨悚然,正在不寒而栗之时,忽然瞥见有个高大身影猛地朝自己靠近,在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之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叫她一个趔趄的跌在了他的胸前,然后,那只见张俊脸一下靠近,她来不及惊呼,就被他的薄唇封住了口……   静瑶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亲她!   老天,她居然……被宇文泓亲了!   宇文泓从前打仗的时候听军中那些糙汉子们说过,再怎么烈性的女人,只要给她烙上自己的印记,她就属于自己了。   他没有对待女人的经验,所以只有死马当活马医,姑且来效仿一下。   他将她拢在怀中,覆唇上去,打算给她个印记,毕竟那晚在梦中,她就是这样来招惹自己的,所以他以牙还牙,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静瑶彻底懵了,呆了一瞬,直到唇舌的触感传到了脑子里,才终于反应过来,随之便开始挣扎。   上次更衣时他也握过她的手腕,知道她力量小,因此刚才也没下重力,现在被她忽然一下挣扎,居然险些脱手,于是这才又加大了些力量,一只手仍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则箍住了她的腰。   唔,她的腰身出乎意料的纤细柔软,他这才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与男子的力量差距如此悬殊。手感很好,嘴感……也不错,他试着动了一下唇舌,发现了更美妙的滋味,愣了愣,于是又加大了力道。   然而被这样一番横冲直撞,怀中受欺负的人儿却是忍无可忍了,任他再高高在上,她也不愿屈从。她使了吃奶的劲去推他,无奈他像座山似的,根本撼动不了;又手指发力去掐他,衣裳太厚,只能掐手背,但他刀剑伤都受过,这点蚊虫叮咬般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大手拢住她乱动的手,继续蛮横欺负下去。   腰身被箍住,手也动不了了,静瑶情急之下,只好动用牙齿咬了他一下,就见他终于有了反应,顿了顿,放开了她。   静瑶气急,自己好歹也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何曾这样被欺负过,她本也不愿意入他的后宫,不甘心被他如此霸蛮的羞辱,所以刚才才要不顾一切的反抗。等到他终于松开,她气愤之余又委屈起来,在他发怒之前,不争气的流下泪来。   眼见她的眼泪珠串似的直淌,宇文泓顿时愣在了那里,她哭什么?他心虚的觉得,他只是亲了亲她而已,又没叫她少块肉,有什么好哭的……   静瑶泪眼模糊,眼前都朦胧起来,根本没看见他眼中的心虚,眼泪越流越多,一张小脸很快湿了透底,也把他先前的怒火也彻底浇了个干净。   他咳了一声,道:“哭什么,朕又没做什么……”   静瑶不想理他,抽泣间一双泪眼愤慨的盯着他,无声的质问他——是吗,你真的没做什么?   这个模样,叫他更加心虚起来,宇文泓又咳了咳,道:“朕说过要复你的位份,你必定是朕的女人,朕现在只是……亲一亲自己的女人而已,又没真的……”   “可我不愿意!”   静瑶实在太生气了,气到没了理智,忘了尊卑,没等他说完就开口打断道:“奴婢不敢高攀您,您有那么多佳丽,东西十二宫都塞满了,有的还要几个人住一个院子,您垂怜一下她们不行吗?为什么就认准了奴婢呢?你堂堂天子,居然做这种事……”   宇文泓无奈,“你与她们不同,只有你可以……”话未说完,被理智及时收住。   他想到她的话,缓声道,“你受了委屈朕知道,朕会补偿你,你放心,这次不会只是美人了,朕晋你婕妤……不,昭仪如何?也不再叫你与别人同住,朕单独给你另置地方,棠梨宫怎么样?你一个人住在那儿,没有别人,清静自在,如何?”   局面被猛然翻转,方才生气的是他,害怕的是她,可如今却是他在小心翼翼的哄她。他没这么跟谁低声下气过,也不太懂得哄人的要点,反正就是根据她方才的话来说,他觉得她大概在意这个,所以想拿这些来安抚她。   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静瑶在抽泣中冷笑了一声,晋她昭仪,呵,比从前连升两级呢,似乎是天大的恩惠了!   可就算是妃又如何,还不是妾!根本无足轻重的妾而已!   她根本看不上他的补偿,只不过趁他说话的功夫,却稍稍冷静了一些,终于意识到了方才自己的僭越——她居然敢打断皇帝的话……   不好不好,尊卑还是要注意,别看他现在脾气好,万一往后哪天想起来,要跟她算旧账可怎么办!   她缓了缓,却仍然无法彻底原谅他,只是冷声道:“奴婢身份低微,不敢妄想昭仪之位,陛下还是不要抬举奴婢了。”说着别过脸去,根本不想理他的样子。   这条路也行不通,她看起来似乎还是很不高兴?   宇文泓头一回感到束手无策,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办,女人怎么这么难哄呢!   他一时沉默下来,她也根本不理他,暖阁里安安静静,虽然气氛有些僵持,但他忍不住又去看她了。   头顶的灯光给她姣好的面庞更添了几分柔美,瞧,她有长长的眉,如水的眼,翘而挺的鼻尖下,是她柔软的唇……   唔,那唇瓣是真的柔软,还带着微甜的芬芳,经过他方才的研磨,这会儿尤为娇艳欲滴,心里的某处又悄悄蠢蠢欲动起来,他还想再度尝试,他觉得方才的体验很好,如果她能乖顺一些,主动一些,应该与那晚的梦境差不多了。   可现实与梦境总是相差太多,她一点没有梦中那样温柔,方才反抗的剧烈,甚至咬了他……   静瑶到底心里还存着忌讳,没有使多大的力气,所以他也并没有多疼,只是体验有些不太好,心里也有些达不到目的的沮丧。   暖阁中一时间安静的可闻针落,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出声主动缓和僵局,“朕说给你就给你,有什么不敢妄想的,到时候你只管接着便是……”   静瑶冷笑一下,凝着眉怨怼的看着他——瞧,还是什么都你说了算,你一手遮天,我任你欺负!   实在承受不了她哀怨的眼神,宇文泓只好移开视线,目光毫无目的的在房中游移一番,忽然灵机一动道:“时候不早,朕饿了,传膳吧。”   静瑶方才倒是真的想为他传膳的,可历经这么一场,什么也不想管了,管这些有什么用,自己想做个尽忠职守的御侍,照顾好皇帝的起居就好,但再怎么尽心,却还是逃脱不了被皇帝轻薄的待遇,说什么御侍,再风光也不过是下人罢了,被主子任意妄为,想欺负就欺负……   她只顾着伤神,立在那里无动于衷,倒是不再淌金豆子了,但一双眼睛仍旧水汪汪的,小巧的下巴微微皱着,一看就知道还在生他的气呢!宇文泓原想打个马虎眼就此混过去,没料到却更加心虚起来,于是不敢再差使她,转而朝屋外喊福鼎,“来人。”   一直候在门外几乎要打起盹来的福鼎顿时一个激灵,赶忙推门进来应道:“奴才在。”   宇文泓道:“传膳吧!”   “是,奴才这就去。”福鼎应下的同时,极其快速的悄悄打量了一圈屋内,才又退了出去。   福大总管一边叫人一边狐疑,屋里的气氛有些奇怪,美人红着眼,陛下却稍显底气不足,这是怎么了?   差事有人去做了,可屋里还是尴尬,宇文泓又看了看她,见她依然不高兴,只好道:“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晚间不必来伺候了。”   这就是要放过她的意思?   反正自己也不想待在这里了,静瑶福了个礼,“奴婢告退。”再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退出了门外。   回到独属于自己的值房,静瑶终于松了口气,心里却始终无法轻松,一下倒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   她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父亲是青州地界上最大的官,自己便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娇小姐,人前人后,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里,后来进京嫁到了惠王府,无论后面结局怎么样,但不得不说,宇文铭还是很尊重人的,开始不熟悉时,并没有强迫她,等到她消了戒心对他有了好感,才与她圆的房……   所以方才被强吻的经历,真的是她的头一次。她也并非没有傲骨,心里不喜欢,所以反应才激烈,才一心只想挣脱。   房间安静,她也一点一点冷静了下来,心里也知道,作为一个宫女,大约刚才确实过激了些,倘若换做宫中其他的女子,他应该都不会受到抵抗吧。   还好他没恼,否则真要较起真来,就凭她方才的举动,定会落得乱棍打死的下场……而且很明显,她生气以后,他反而软了下来,后来说的那些话都是在哄她……   可是再怎么哄,他也始终不曾答应放过自己,他打定了主意要给她晋位,将她重新收入后宫……怎么办,到头来还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非要认准了她,原主确实生的美,可他一个从不踏足后宫的人,为什么非要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可是如果他一定要这么干,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承受吗?   她自己稍稍试想了一下,他说要晋她昭仪,以李妙淳现在几乎平民一样的家世,这样的位子已属格外的恩惠了。可昭仪之上还有贵仪,然后是四妃,贵妃,再才是后宫之主的皇后,自己仍将是不起眼的众妾之一,头上被那么多人压着,她要怎么做,才能安稳活到寿终正寝啊!   她已经吃了一次亏,上辈子就为了不得不做妾而伤怀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死在那条路上,这次打死她也不想再做妾了!   可是怎么办呢,该怎么逃脱这种命运?   她又烦躁起来,在床上翻了几次身,最后索性拿被子蒙住头,什么人啊!堂堂皇帝居然跟恶霸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居然强吻,你这个坏人!   皇桑:糟糕,媳妇生气了,真该肿么办……   乱入的作者:咳咳,多亲几次就好了……   皇桑:真的吗! 第三十一章   她离开了, 他总算不用承受那怨恨的眼神以及自己良心上的谴责了。   可宇文泓还是觉得不舒服。   自己没有经验, 便试着联想一下其他人吧!他自小长在宫廷, 也见识过父皇的后宫,那些嫔妃无一例外的总是想办法引起父皇的注意,讨父皇的欢心,千方百计的把父皇留在自己宫中;还有现在, 自己的后宫虽然有名无实,但总有那么几个想出头的,想方设法的要在他面前露脸……   这些女子争先恐后要做皇帝的女人, 竭力为自己谋求向上爬的机会, 为什么她就如此例外呢?   可偏偏,自己又非她不可。   堂堂天子觉得很烦闷, 面对着满桌的美食也没了胃口,以至于一旁的侍膳太监春雨一头雾水, 陛下这是怎么了?莫非尚膳监出了岔子,御膳不合陛下口味?   宇文泓只管面对着满桌珍馐发呆, 一点都不想动筷, 春雨无法,只得悄悄去看大总管福鼎, 福鼎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情, 他今下午为了避嫌,一直在暖阁外头待着呢!   不过联想方才传膳前的那一幕,福鼎觉得自己大概有了些眉目, 当时美人红着眼,一看就是刚哭过,陛下呢,也显然有些落寞,再看看现在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莫非……又闹别扭了?   福鼎暗自叹了口气,陛下哪儿都好,就是从前太清心寡欲了,别的皇子们早早有了通房侍妾,他却半点不曾沾染,以至现在果真动了心的时候,又缺乏经验,不会拿捏女人心思。作为忠仆,福鼎认为自己很有责任去引导一下。   可现在总不是时候,边上这么多闲杂人等呢。福鼎于是斗胆咳了一声,请示道:“陛下,可是今日饭菜不合胃口?您想用些什么,奴才这就叫尚膳监重做去……”   宇文泓回了神,须臾,轻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动筷子,不过一顿饭下来,也只是吃了一碗清粥,几口小菜而已,与从前的饭量相差甚远。   春雨松了口气,吃一点也比不吃强,回头太后问起来,总不至于挨板子不是?他放心的领着人把御膳撤走,留下福鼎在旁听吩咐。   晚膳过后时间还早,宇文泓又不用去陪哪个妃子,因此还是在暖阁里看折子。福鼎琢磨了老半天,自认终于找了个不错的开头,开口道:“咦,怎么没见着妙淳姑娘?”   宇文泓嗯了一声,“朕叫她休息去了。怎么,你找她有事?”   福鼎腹诽,除了您,谁敢找那位美人有事啊,脸上淡笑道:“奴才没什么,就是觉得似乎半天没瞧见姑娘了,也不知她用饭了没?”   话至此,原本就心不在焉的陛下终于放了手中的折子,皱眉问道:“她没吃饭吗?”   这丫头,该不会气性大的连饭都不吃了吧!   福鼎道:“方才奴才似乎听说姑娘回值房后就没出来,大约是没用饭吧,也不知是不是病了,需不需要替她传御医?”   闻言宇文泓眉头皱得更紧了,吓得福鼎赶紧闭住了嘴。   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居然连晚饭都不吃了?不过就是被他亲了亲而已,犯得着这么生气?   只是他才理直气壮的这样想着,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来质疑自己,“不过”只是亲了亲?呵,恐怕若不是她反抗,你断断不会只是亲一亲罢?   呃……他心虚了,的确,如果她当时不反抗,没准儿他就要做成那晚的梦中未来得及做的事了……   想到这个,他又开始走神,回想方才欺负她的那一幕,像是吃了人世间独一道的美味,此时回味悠长,忍不住向往……神游了一会儿,待思绪转回来,他就更有些焦躁了。   他不是恶霸,不喜欢吃强扭的瓜,所以该尽快叫她接纳自己才是。   可该怎么安抚她?   他想了一阵,发话道:“她喜欢吃什么?叫尚膳监做好送过去,不吃饭怎么行!”   就是,回想那羸弱的小身板,那么瘦弱,一点力气没有,人说地肥了才能养出好庄稼,这么瘦,将来可怎么为他生孩子!   福鼎得了吩咐,马上应是,大胆的重新攒出笑来道:“听说妙淳姑娘喜欢吃梅花香饼及七巧点心,奴才这就叫人去做。”   语罢就要出去,却被皇帝一拦,宇文泓不放心的道:“大晚上的,只吃些点心怎么行,再叫人做碗牛肉汤面送过去。”   牛肉汤面是他爱吃的,这么做,委实算是真心实意的体贴了。可怜他刚才自己都茶饭不思,这阵子却如此细心的为她着想,福鼎心里早就明白了,痛快的应了个好,马上出去传话了。   ~~   静瑶独自躺了半个时辰,连灯也懒得点,在一片昏暗里辗转反侧了许久,渐渐地,竟有了些困意。   心里头绝望,连衣裳都懒得换了,就这么睡过去吧,她想。刚闭上眼睛,忽然听见外面有人笃笃敲门,还伴随着唤她的声音,“妙淳姑娘,您开开门。”   她无奈,只好起来,简单拢了拢头发,便去开门。   刚才听出了福鼎的声音,然等到门打开,她还是吃了一惊,福鼎领着两个小太监,手上托盘里都放着饭菜,热气腾腾的散着香味。   她愣了一下,“总管……”   福鼎漾着一脸的笑,“听说姑娘不舒服,连晚饭都没吃,这可怎么行?这大冬天的漫漫长夜,您这身板可经不得饿。陛下体贴您,特意叫尚膳监为您另做了晚饭,这不,还叫咱家亲自给您送来了!”   他叫人给她送饭?   “这……”静瑶愕然一下,但当着福鼎,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谢陛下隆恩。”   皇帝赏的饭,就像皇帝下的圣旨一样不容人拒绝。她知道没有退路,还想行个大礼来着,福鼎赶忙将她一拦,“陛下发了话,叫姑娘不必多礼,先用饭再说。”说着就冲那两个小太监发话,“还不快给姑娘送进去!”   小太监们齐齐应是,静瑶只得将人让进屋里,只是她刚一直没点灯,屋里黑兮兮的,福鼎吆了一声,“您怎么不点灯啊,这黑咕隆咚的多憋闷。”说着就自己掏出火折子来,要为她点灯。   福鼎好歹是近身伺候皇帝的,静瑶哪里敢用他,想自己过去点灯,哪知他已经弄好了,一边为她罩灯罩,一边道:“姑娘别动手了,赶紧趁热吃吧,您瞧瞧,是不是都是您爱吃的?实话告诉您吧,那道牛肉汤面是陛下喜欢吃的,特意叫赏给您尝尝呢!”   静瑶朝桌上看了一眼,果然瞧见几碟自己喜爱的点心菜肴,以及一碗汤清色白卖相甚好的牛肉细面。   她只得又道了声谢,福鼎把那两个小太监打发了出去,又压低了声音的跟她道:“那个……姑娘请恕我多几句嘴啊,我在御前当了这么这么多年的差,这还是头一次见陛下如此体贴谁呢,您在陛下心里不一般,以后我们还得多仰仗您呢!”   她艰难的哂笑一下,赶忙要解释,“总管误想是会了,我何德何能受到陛下青眼?不过是陛下向来仁慈吧。”   这话说得静瑶自己都有些心虚。   福鼎微微摇了摇头,“姑娘不必谦虚,咱家便是再笨,这些还是看得出来的,陛下确实仁慈,却并非对谁都如此。”   “还有件事,咱家想拜托您,”他顿了一下又道,“陛下今晚瞧着心情不甚佳,我这个笨脑子竟也猜不出个为什么,咱们都是御前当差的人,主子心里美,咱们差事也好做些不是?所以烦劳您明日见着陛下,在旁劝劝,您的话想必一定合陛下心意,比我们这些人强多了,是不是?”   难为福鼎这一长串话,不就是叫她明天给皇帝个好脸子吗!这果然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什么也瞒不过他。   福鼎也不等静瑶回话,说完便赶紧告辞,笑道,“您瞧我这啰嗦半天,都耽误您吃饭了,您赶紧趁热用,罢了好好歇息,我这就回御前伺候去了。”   静瑶赶紧跟他道谢,福鼎一脸客气的笑,从她房中退了出去。   重新关上门,静瑶回到桌前,只她一人用饭,送来的菜式并不多,却样样精致,她凝眉望着这些饭食,轻轻叹了口气。   先前心里烦闷,相跟着没有胃口,可便是再没胃口,她也还是得吃,这是皇恩,倘若明天原封不动的扔出去,又是一桩罪过,宇文泓不与她计较便罢,哪天真要拿捏她,这就是死罪。   她拿起筷子,挑了一缕面条送进嘴里,原本没报什么希望,却没想到,出乎意料的好吃……先前不张嘴还好,一旦尝到了饭香,饿意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下涌了出来,把她方才的戒备彻底冲塌了。   鬼使神差的,她竟一口接着一口,将那碗汤面给吃了个干净。   吃完还又尝了两块点心,以至于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还仍得肚子里被填的满满的。   唔,这样也好,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她躺在松软的被中,如此安慰自己。   ~~   晚间临睡前,宇文泓特意又问福鼎:“送去的饭……她吃了吗?”   福鼎忙答道:“陛下放心,妙淳姑娘吃得很好,空盘子都撤出来了。”啧啧,这回可是动了真心了,这么点小事,居然也能惦记到现在……   “嗯。”宇文泓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静瑶不笨,冷静一夜后,第二日再面对他时,便尽量保持如从前一样恭敬的态度,他是喜怒无常的老虎,高兴的时候任你撸毛,哪天露出真面目来,张开血盆大口,只管叫你尸骨无存,她再气,也不敢与他明面上较劲,给他甩脸子看。   宇文泓下朝后更衣,而后进了御书房,一路没看见她,心里初时还有些忐忑,回到御书房后坐定,她及时送了茶进来,茶杯落在桌子上的瞬间,他悄悄觑了觑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已看不出昨日的情绪,心里总算又好了一些。   重新把注意力投到案前,见有司礼监递上来的信件,他略翻了翻,猛然瞧见了熟悉的字迹,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大理段濡尘写给他的。   信件并不长,他很快看完,唇角不由得微勾,看得出来,心情大好。一旁的福鼎心生好奇,正暗自猜测,忽然听见皇帝自己道:“下月段二进京,朕许久没见他了,此次定要好好聚一聚。”   段二既是大理濡尘王子,因在皇室行二,所以陛下给他起了个如此亲切的外号,段二王子生性豁达随和,福鼎挺喜欢他的,他与陛下的确有日子没见了,因此听说他要来,也很高兴。   说完这一句,福寿御书房外守门的福寿忽然推门进来了,请示道:“陛下,太常寺卿许大人求见。”   明日是上元节,又是要行朝仪宴享的大日子,太常寺与光禄寺要来请示他的意见。   他点头叫进来,福寿便赶紧退了出去,趁着门开,他不由自主的向外望了一眼,正瞧有位美人在专注打理那盆天雨流芳,她甚是仔细的擦拭叶片,眼神专注,动作轻柔。   不知怎么,宇文泓竟忽然羡慕起那盆花来。   ~~   上元节。   今日的朝仪与元正那日差不多,一大早起,宇文泓就更好冕服去了奉天殿。   由于前日的事,他收敛了许多,没怎么招惹静瑶,更衣这类事也不用她,如此静瑶也轻松了些,只在他出乾明宫的时候与宫人们一同拜别他,眼角望见那一身的玄色冕服甚是张扬威仪。   主子一离开,宫人们便放松了下来,今日佳节,宫廷处处需要装点,早晨起乾明宫各处也开始悬挂灯笼了,手脚灵活的小太监们爬高上低,较平时活泼许多,掌事的太监在底下叉腰训斥,叫他们安生些。   这样的宫廷与平时不同,陡然间生出许多趣味与生气,静瑶在游廊里看着,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忙活了一个早晨,宫灯总算都挂好了,虽然还没到天黑,但这个时候随风摇曳,已是一道美景了。   今日皇帝不在御书房或者暖阁,静瑶不必伺候茶水,一下清闲下来,没什么事可做,就立在廊下看灯,虽说宫灯的形制都差不多,但上绘的图案各有不同,一盏一盏的看下来,打磨时间倒是不错。   犹记得小时候,每当上元夜,家里人也会带着她看灯,自己府中的看厌了,就去外面看,青州最热闹的同顺大街,每年都有灯会。   她是乾明宫唯一的女官,恐怕除过福鼎,也没人能称得上她的上司,如今福鼎随侍御驾去了,留下来看家的福寿巴结她还来不及,根本不敢轻易差使她,是以她在乾明宫后院里无所事事的看了一个上午的灯笼,竟也没人管。   宇文泓在奉天殿行完朝仪,回来更衣,察觉一路没看见她,便问了问福寿,福寿乐呵呵的道,“回陛下,妙淳姑娘在后院瞧灯笼呢,一个一个数得可认真了。”   宇文泓愣了愣,随后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人,毕竟从那晚上开始,还没单独说上几句话呢,鬼使神差的,更完衣后,他谁也没带,悄悄的一个人去了后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先攒攒力气,预备着周末放肥章哈。   ----   皇桑:媳妇儿听话,多吃点儿,养肥身体才好给朕生儿子。   静瑶:谁要给你生儿子?   皇桑:女儿也行,朕都喜欢2333   静瑶:…… 第三十二章   今日天气晴好, 微风和着暖阳, 竟透出些许初春的暖意来, 宇文泓进到后花园,抬眼逡巡一番,终于发现了要找的人。   红色暗花斜襟袄配水蓝色的马面裙,本是宫女们常见的服饰, 但唯有她,是乾明宫与众不同的色彩,最能将平素庄严的宫苑装点的俏丽动人。   她依然在看灯笼, 仰着头, 也不嫌脖子酸,一双桃花眼认真的辨认宫灯上的图案字迹, 嘴上还时不时跟着念叨几句,十分专注的模样, 莲步轻移,耳珠也跟着摆动, 愈发衬出那下巴的小巧, 脖颈修长。   她专注的看灯笼,他则专注的望着她。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莫名的总想看看她, 见不着的时候会觉得空落落的,就像刚才;而一旦见到她,心就放下来了, 再忙再累,只要看她一眼,就能得到莫大的慰藉。   心被什么牵扯住了,这似乎很危险,但他并不想拒绝,只是……   如果她也是这样想他的,就好了。   渐渐的,有种无助的忧伤在心底蔓延开来。他对什么事都一向很有把握,可唯独对她束手无措,强留住她的人没有多大意思,他不希望再见到那晚对自己横眉怨怼的她了,他想要一个跟梦中一样的人儿,对自己微笑,柔柔的唤自己陛下,真心的盼望自己,而不是碍于身份对他畏惧恭敬……   所以该怎么做,该怎么叫她不再排斥自己呢?   他正出着神,耳边忽然的传来问安声,原来是花园里的宫人发现了他,慌忙过来跟他行礼。   他一愣,再去看她,果然见她也被惊动了,先前安逸的神色不再,也一脸肃敛的跟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他挥手叫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了她一个人,缓声问道:“在做什么?听说你在这儿待了一上午,就看灯笼了吗?”   静瑶窘得不是一般,回道,“奴婢以为时辰还早,一时松懈,就来了这里,不知不觉竟过了这么久,还请陛下降罪。”   他尽量把声音放缓,想解除她的不安,说:“今日过节,放松一下也好……你喜欢看灯?”   她回道:“奴婢从前在佛堂当差,没见过宫中的花灯,仅一时好奇,没想到误了正事。”   其实这也不算假话,她从前只见过青州的花灯,来京城后,碍于身份,也从没机会观赏过宫中的花灯,方才能待这么久,确实是好奇使然。   宇文泓听后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心下却有些感慨,她提到了佛堂,若是当初没由着贤妃胡作非为,把她降为宫女,她现在大约也不会这么抵触自己了吧。   他想弥补她,却似乎做不到她的心里,正想着办法,忽然见福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来到近前提醒他道:“陛下,华盖殿大宴已经就绪,诸位大人都候着您呢。”   是了,中午还有大宴,这是节庆不可避免的,他却趁着回来更衣的功夫与她说起了话……   他便点头允道:“走吧。”说着就离开了。   静瑶一人赶忙行礼恭送,直到那高大的身影终于走远,才敢抬起头来。   ~~   从除夕发生暴乱,到现在也已有半个月了,出事以来,朝廷一方面调动了军队镇压,另一方面又重拨了赈灾物资,终于叫局势暂时得到了控制,然半月的时间,京中派出去的大臣才刚到地方上,事情远还没有结束。   自打新春重启朝仪,朝堂上大多数消息都是关于赈灾平乱的,这些王公大臣们自然晓得局势,他们即便稳坐京中,也不该耽于享乐,是以中午的宴享并没有持续很久,不过半个多时辰便早早结束了。   静瑶这次并没同上午时那样躲起来偷懒,早早与宫人们一道恭敬迎接他。   而方才宴间谈及了京西南路的灾情,宇文泓此时没什么别的心思,下了御辇更衣之后就去了御书房,静瑶中间送过几次茶,他一直沉浸在政事中无暇他顾,两个人没再交谈过,一直到了傍晚。   今天亦是团圆佳节,中午前朝大宴群臣,晚间的时间该留给后宫了,宇文泓尽管不想去,但碍于祖宗礼法,又不得不去。   眼看着室外的光线越来越暗,有小太监进来掌了灯,他搁下笔,打算要去更衣,恰逢静瑶此时端着汤盅进来,跟他道:“陛下熬了半天的眼睛,该喝些菊花甘露了。”这是太医院开的药膳方子,时时喝些菊花甘露,润燥护眼,滋养龙体。   他正也口渴了,便乖乖接了过来,想起晚上的家宴,忽然问她,“朕待会儿要去柔仪殿,你想一同去吗?”   静瑶听清他问的是什么,心里直撇嘴,叫她去做什么?柔仪殿赴宴的都是后宫嫔妃,是要向她彰示他后宫有多充盈吗?   她面上缓和着说,“陛下身边有大总管随侍,奴婢笨手笨脚,唯恐在诸位娘娘面前出丑,还是不去了,斗胆恳请留在宫中吧。”   听到她说“诸位娘娘”,宇文泓闻言顿时又想起她讽刺自己后宫人多的事,心下也觉得这问题问的多余,便点头道:“也好,你留下自在些……”想了想,又替她出主意,“倘若想去找从前的伙伴,便去吧,朕允你。”   静瑶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除夕那晚她与倚波看烟花,正好被他撞见,他说的应该是倚波了。   自打除夕那夜短暂聚了一下,又已经有半月未见了,她的确很想念倚波,觉得他的提议不错,正打算谢恩呢,忽听见他又嘱咐,“哦,对了,不要玩到太晚,今晚朕会早些回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愣了愣,不由得好奇问道:“陛下要带奴婢去哪儿?”   宇文泓压低声音道:“带你出宫。你不是喜欢看灯吗,广源寺那儿有灯会,比宫中的好看多了,朕带你去开开眼。”说完一边喝着汤,一边悄悄等她的反应。   果然就见她呆住了,不敢相信的又问,“陛下要带奴婢出宫?”   皇帝出宫可是大事,平素除非遇见大事,轻易不会出去,且但凡出去都要大摆依仗,实在麻烦的很。可看他现在的意思,是要悄悄出去?还要带上自己?   见她不排斥,宇文泓心里舒服了一些,和声道:“正是,就戌正吧,朕会按时回来,到时你提前换好衣裳——记住,不要宫里的着装,免得到了外面引人注目。知道了吗?”   他自顾自的嘱咐她,她一边听着,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心里居然闪过一个念头。   宇文泓说完,等她的反应,她因为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呆愣一瞬,随后赶忙遵是,然而实在掩饰不住心里的欣喜,嘴角都开始上扬了。   这一招果然有用,她几乎头一次在自己面前笑了起来,原来她笑起来如此好看,宛如三月花开,叫人如沐春风。宇文泓也受到了感染,心情顿时大好,一口气将菊花甘露喝光,立起身来,去了寝殿更衣,只盼着待会的晚宴很快结束,好能带着她一同出游。   恭送着皇帝去了柔仪殿,静瑶也回了自己的值房,关上门,开始仔细思量。   她原想等到二十五岁便可放出宫去,哪知宇文泓后来非要重新纳她进后宫,而且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如此说来,今夜大约是她唯一一次可以出宫的机会了……   她想要自由,焉知此次不是个好机会?   宫中禁卫森严,关卡重重,除非是主子恩准,否则谁都不能自由出入……然而到了宫外就不一样了,若能趁机逃跑,远远的逃离京城,凭他还往哪里去找她呢!   刚开始这个想法只是冒了个头,渐渐地,她在心中试着论证了几次,竟然发觉很有些可行性,于是便急不可待起来。   她有积攒的例银,也有前阵子皇帝及太后给的封赏,这些钱应该足够雇到一辆马车,一路去青州了。   虽然她的样貌变了,但若她能准确说出小时候的事,青州的爹娘会不会相信自己就是陆静瑶呢?   他们一直疼爱她,有很大的可能会相信她。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不相信,但爹娘一向心善,若她要去家里谋个差使,应该也是有希望的,如此就算做不回静瑶,但能天天见到爹娘哥哥,也是很好的事。   她尝试过生死,很容易满足。   又试着将自己说服一遍,她犹豫着收拾了下东西,也并没有去找倚波……因为自己有了这个打算,还是不去给倚波找麻烦比较好。   想了很多,静瑶一直躲在房中没有出去,为出逃准备东西,因为有目的,所以做的很起劲儿,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外喊他的名字,她知道是福鼎来了,悄悄做好最后的准备,便出了门。   门外停了辆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看样子,宇文泓已经在上面了。   只一辆马车,这是要与他同坐吗?   静瑶稍稍犹豫,福鼎在旁笑着催道:“姑娘快上去吧,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这果然是要同坐的意思,静瑶咬了咬唇,虽然不太愿意,但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还是硬着头皮迈了上去。   进到车厢中,果然见宇文泓正端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居然已经换了身衣裳,一身鸦青暗纹锦衣,周身气度不减,却比平常穿龙袍时随和不少。   那日被气急时是例外,多数情况下,静瑶并不敢松懈,上车后垂首恭敬唤了一声,“陛下。”   宇文泓倒显得和气许多,嗯了一声,“坐吧,不必多礼。”   她便乖乖做到了他的下首,且离他尽量远一些。   马车起行了,摇摇晃晃的开始走,宫中处处灯火明亮,因此车中光线也还充足,她微微垂首坐着,身后一侧,宇文泓悄悄打量她。   因为他提前提醒,所以她换下了宫装,身上的樱色袄裙看起来是百姓家寻常可见的样式,却被她穿得俏丽十足。嗯,果然酒香不怕巷子深,人美,再寻常的衣裳也难掩姿色。   而他视线的尽头,不必抬眼,静瑶也能感觉到他在看她,想起他下午说过的话,心里头隐约五味杂陈。   前几天被强吻后,她哭过一场,还质问过他,原以为他会生气的,却没想到他似乎在让步,态度也比从前好了许多,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同了。   知道她没吃饭,特意叫人赏了饭,知道她无聊看了一上午灯,又带她去宫外看灯……她不是傻子,明白他在讨好自己。   若是换做别的女人,他大约不必这么费力气,只可惜是她不是别的女人。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卷入妻妾争斗,所以他即便再费力气,也都是徒劳了。   静瑶下意识抚了抚袖子,里面装着她准备好的盘缠,想起先前盘算的事情,心里依然有些没底。   不知此次能不能跑得了。   不过出来一趟实在不易,她不忍放过这大好机会……总之,见机行事吧!   马车行的不算慢,很快就出了玄武门,但广源寺在闹市中,离皇宫并不近,因此还要走一段时间。   许是因为谋划着要逃走,静瑶对此时满心满意带她出门赏灯的皇帝有些心虚,她悄悄环顾了下车内,发现有备着的水壶茶碗,便主动开口道:“陛下口渴吗?奴婢为您倒水。”   方才惦记着要陪她出来,因此只在宴间简单陪太后喝了些酒,他还没至于口渴,不过既是她主动开口,他觉得不该拒绝,便点头道:“也好。”   静瑶小心取出茶壶杯盏,倒了杯水为他递过去,他接过来,握在手里,没顾上喝,先关怀她,“方才都在做什么?可有去见你的伙伴?”   她心忽然蹦了一下,使劲缓了缓,才平静答道:“奴婢担心陛下会提前回来,没来得及出去……”   看来她很盼望能跟自己出去,一直在乾明宫里等着自己呢。宇文泓忽然觉得心情不错,看来这个决定做的对极了。   他在问话,她当然得规规矩矩的转向他,余光无意瞥见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心中渐渐更不是滋味了,很显然他心情挺好,但若是叫他知道她满心都在谋划着逃走,不知会不会暴怒……   静瑶不是个心硬的人,不过她亦是清醒理智的,上辈子已经吃过大亏了,她告诫自己切莫再轻易相信男人,尤其位高权重的男人。   渐渐的,马车行进了闹市,今日佳节,城中百姓都纷纷出门赏灯,街上人多,他们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车外传来热闹的集市声,虽然隔着车帘,车内也被街上缤纷的流光所渲染了。   静瑶难免有些好奇,自嫁进惠王府后,因为妾室的身份,一直鲜少出门,更没见过京城的闹市,想到此时已经身临其境了,忍不住想看一下。   宇文泓瞧见她一下睁大了的眼,明白她是好奇了,主动往外看了一眼,安慰她说,“快到了,待会儿下了车,会更热闹的。”   心事被看穿,她有些难为情,垂头道是后,脸颊渐渐红了起来。   ~~   如宇文泓所说,果然,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静瑶听见车夫在外提醒道:“主子,到了。”   宇文泓领着她下了车。   毕竟还在正月里,马车里虽然暖和,但一出来,寒意便扑面而来,然周遭却是极为热闹的,大街上挂满了灯笼,还掺杂着各色店铺商贩,正吸引着城中百姓源源不断的往这里来。   这情景,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的青州。   当然,这里比青州的街道更宽阔,更热闹,人也更多。   整日面对高耸的宫墙,时间一长难免压抑,如今一下换了个环境,她轻松了许多,很自然的弯起了唇角,好奇的往四周张望。   宇文泓看懂了,跟她抬下巴,“走吧,这条街不短,咱们得稍快些才能看完。”   她点了点头,跟着他也挤进了人群中。   京城是好地方,荟萃了各地的能人异士,这花灯果然也不同凡响。   宫里的宫灯严谨庄重,民间的灯笼就活泼多了,除过常见的形状,还有动物形状的十二生肖灯,十分接地气的瓜果梨桃灯,甚至还有神话故事里仙女怪物灯。   两个人之间虽然话不多,但周遭热闹,而许久没亲临民间,宇文泓也跟来观灯的百姓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唯独静瑶,看灯的时候还在谋划见机逃走,一心二用,难以体会乐趣。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民众也在陆续散去,人少不容易躲藏,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暗自咬了咬牙,打算赶快想些办法,离开他的视线。   又走几步,终于叫她发现了机会,不远处路的左边是一座热闹酒楼,而一旁恰有条巷子,瞧上去较冷清,光线也暗,想来应该比较容易藏身……她悄悄放慢脚步,趁着宇文泓朝前走的时候,赶紧调转方向,往巷子里跑。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只差几步的时候,忽然从酒楼里迈出一伙人,不管不顾的径直朝前走,静瑶心急的要往巷子里去,一时没顾上避让,竟跟领头的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胖得像座肉山,静瑶甚至觉得自己都被他反弹了一下,因为双方都急着赶路,使得力度都不小,俱都撞得不轻。   静瑶觉得自己脑仁都被撞松了,正在头疼,耳边又传来刺耳的一声“哎哟”,对面的胖男人抚着前胸直喊疼,骂骂咧咧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撞本大爷,老子非扒了你的……”   剩下的“皮”字全噎在了嗓子里面,白胖男人一时惊艳,眼不错珠的盯着面前的美人儿看,就差没流哈喇子了。   静瑶懊恼的不是一般,原本再有两三步就能进到巷子里了,谁知竟会撞上人!也不知宇文泓发现了没有,她心虚的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没见到他回头,顿时又觉得还有希望,想赶紧跟这人道个歉了事。   她极快速的福了个礼,匆忙道,“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往侧方错了一步,要继续往前走,哪知面前的白胖男人却紧跟她的脚步,拦在了面前,笑嘻嘻的说,“呀,这是从哪里来的美人儿,竟然撞到爷的怀里!来来,小姑娘,快叫爷瞧瞧,撞坏了没有?”   说着竟要伸手拉她,静瑶吃了一惊,赶忙往后躲了几步。   她这才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遇到麻烦了。   她皱眉道:“这位公子,刚才是我不小心撞了你,我很抱歉,可非礼勿行,还请你放尊重些。”   她从小到大被保护的太好,出了娘家的门就进了惠王府,还真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市井混徒,她以为所有人都会讲道理的,因此居然也还试图跟这人讲些道理。   那人却给她开了眼界,呲着牙道:“什么无形……爷可听不懂,嘿嘿,爷就是担心你,这么玲珑剔透的一身肉,可千万别被爷给撞散了……”   他话未说完,身后的几人爆出一阵大笑,边怂恿他道:“那还不快给看看,可撞散了没有?哈哈哈哈哈……”   这么明目张胆的出言轻薄,静瑶简直气坏了,一刻也不想跟他们浪费唇舌,径直要离开,哪知却被这胖男子伸手一拦,“哎?小美人这是要去哪儿啊?撞了人还想跑吗?”说着狞笑着往前挪了步子,离她更近了。   静瑶一惊,此时除过气愤,更多成了恐惧,看样子果真是碰见了不讲理的混徒?他们这几人一起围上来,她根本逃也逃不出去……   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伤心,一心讨好媳妇儿,媳妇儿居然只想抛弃我……   作者毫无帮助的安慰:抱抱,时间长了你会习惯的,谁叫本文是这个文名呢2333   -------- 第三十三章   这个时候, 静瑶终于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想法了, 酒楼旁边的巷子, 能安静到哪儿去!   她试图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昔日料理王府时的气势横眉斥道:“我已经道过歉了,你没道理再拦着我。赶紧让开,否则我可要报官了!”   然而这句话一出, 那几人却不惧反笑,领头的胖男人挑着眉毛吊着嘴角笑道,“什么, 报官?美人儿可真有胆量!不过实话告诉你, 爷就是这京城最大的官,就连京兆府尹见了爷, 也得先恭敬问声好!所以我奉劝你一句,省省力气吧!告什么官呢, 这点小事,爷宽宏大量的很, 你只要陪爷一晚, 咱们一笔勾销,我决不计较……”   “你, 你……”静瑶的脸阵红阵白。她没听错吧?这死胖子居然说,要自己陪他一晚……当她是什么!她一时气急, 简直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那死胖子继续呲着牙笑,且又近一步逼近她, 甚至打算伸手来拉她,“良辰美景千万可别浪费,来吧小美人儿,爷带你去好地方,咱们慢慢说……”   “等等!”   话未说完,忽然听见有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个身穿鸦青锦袍的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问道:“你是京城最大的官?”   他冷笑了一下,眸中隐隐透出寒意,“那不妨说来听听,你的尊姓大名吧。”   静瑶看向忽然出现的宇文泓,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她跑不了了,不过见到他,心中也跟着踏实了下来。   街上游人如织,酒楼里人声鼎沸,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乐趣中,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   正因为如此,这个锦衣男子的出现就更让人意外了,那死胖子打量他一眼,嫌恶道:“滚开,有你什么事?少在这儿凑热闹!”   静瑶听得心头一跳,敢叫宇文泓滚开的,这胖死子大约是开天辟地第一个。   宇文泓当然不会走,却也出乎静瑶意料的没有立刻发怒,只是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听说连京兆府尹都得向你问安?我当真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种反应可不同于常人,这胖男人及同伙这才正视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又看看他身后,见并没有什么手下,这才继续没当回事。   其中一人嗤笑道:“哪里来的土包子,有眼不识泰山!试问京城谁人不知咱们永宁侯府的杨三公子!”   终于听见名号了,宇文泓这才哦了一声,勾唇重复道,“永宁侯府,杨三,记住了!”   看上去像是在笑,然那眼眸里分明没什么温度,静瑶心不由得一紧,替这个叫杨三的默了下哀。   堂堂永宁侯府杨三公子,到了他的嘴里竟成了杨三!死胖子觉得很不爽,乜眼瞧着宇文泓,冷哼道,“杨三也是你叫的?你好大的口气!赶紧给爷滚开,坏了爷的好事,保管叫你出不了这条街!”说着继续看向静瑶,伸出手来,妄图要拉扯她。   宇文泓岂会叫他得逞?   既已知道对方是谁,也没必要再跟他装什么好脾气了,宇文泓伸手隔开他,将静瑶护在身后,也冷声道:“你欺负我的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杨三自诩见过京城所有的重要权贵,更加认定这个陌生人不是什么人物,是以对他的质问显得异常愤怒,瞬间彻底露出凶狠模样,不耐烦道:“你的人?哼,爷今天就告诉你,你的人又如何,爷今天是要定了!敢跟爷叫板,你就受死吧!”语罢向身后摆了摆手,竟然凭空又出现了几个壮汉。   眼看对方愈加人多势众,静瑶此时也开始心慌起来,这次出来除了赶车的车夫,似乎就只有她跟宇文泓两个,他好像并没带侍卫,如此敌我悬殊的情况下,他们能全身而退吗?   老天,他好歹是一国之君,倘若挨了打,怎么得了!   她焦急的想了想,决定拉他赶紧逃,可谁知已经来不及了,那些打手竟然张手就对宇文泓袭来,暗卫虽然跟着,到底还是有几步之遥,宇文泓要护着静瑶,一心二用,本就不那么爽利,那杨三竟忽然向宇文泓扔了个什么东西。   有暗卫发现了,及时伸手来挡,拿暗器偏了方向,却像静瑶飞了过来,她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被击中,吓得闭上了眼睛,然转瞬之间就被人带着挪了地方。   她睁眼一看,正是宇文泓,刚想松一口气,却见他眉间一凝。   她的心忽然一紧,赶紧往他身上看,果然见到他的衣袖上破了个口子。   不好,他被暗器伤着了!   短短一瞬过后,宇文泓的右上臂开始火辣辣的疼,右肩下面衣料的破口处,鲜血已经冒了出来。   静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就被吓坏了,此时见他冒了血,只觉得腿一软,慌忙问道:“陛……爷,您怎么样?”   暗卫们已经齐齐赶了上来,因见到陛下竟然被伤,下手顿时毫不留情起来,宇文泓赶紧嘱咐道:“留下杨三的活口。”   留下活口才好跟永宁侯府好好算账,倘若人死了,反而没那么好办了!   听见他的话,暗卫们下手都留了些余地,宇文泓稍放了放心,这才回答静瑶,“是暗器,不知有没有浸毒……总之先离开此处。”   此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静瑶赶紧点了点头,扶他去找马车。   人群一时都被打斗吸引,路上倒是空了不少,车夫得了信号,很快就把车赶了过来,两个人上了马车,宇文泓没有叫回宫,而是吩咐道:“去元微山。”   车夫自然知道是什么地方,立刻扬鞭打马,将车驶往元微山。   ~~   摇晃的马车里,静瑶扯了裙上的布条来为他止血,对他所说的去处仍有些迟疑,边为他包扎边劝道,“陛下,您受了伤,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宇文泓凝眉摇头,“暗器上恐有毒,现在不宜回宫,否则闹出动静来,反而麻烦!”   静瑶愣了楞,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皇帝受伤是天大的事,一旦被人知道,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还有,皇帝为着带她看灯才出的宫,宇文泓又是因为她而惹上的那帮人,这事情若是叫太后知道,自己还能有活路吗?   她终究不是什么冷硬心肠,这个时候,先前要逃跑的打算早就抛之脑后,一心只忧愁他的伤势——他方才说暗器上恐怕有毒,老天爷,他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因为担心杨三的暗器浸了毒,宇文泓赶紧封了右臂上的穴道。做完这些,借着车中的灯火,无意间瞧见她蹙着眉头白着脸,那分外紧张的神情。   他怔愣一下,心头竟忽然有丝暖意,她应该是在为他受伤而着急担心……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中很重要?   正暗自猜测着,忽然听见她开口道,“奴婢该死。今夜都是奴婢的错,竟连累陛下见了血,奴婢……真是万死不辞。”   他摇头道无妨,想安慰她两句,却忽然想到件事,问她说,“好好的,你怎么会跑到酒楼去了?”   静瑶顿了一下,自然不能实话实说的,只好撒谎道:“奴婢见那处有个卖头簪的,一时好奇,想去瞧瞧,哪知那些人一下就从酒楼里出来,奴婢没来得及躲闪,就跟他们撞到一起了。”   “头簪?”他感觉奇怪:“尚宫局司珍处专为宫中造首饰,有不少能工巧匠的,你想要,何须到宫外来找?”   静瑶垂眸答他,“奴婢只是宫女子,不敢觊觎司珍处。”   宇文泓一噎,是了,他居然忘了这件事,她现在是宫女,如何能用司珍处的首饰?   所以这又牵扯到当初她被玉牒除名的事了……   这件事她是受害者,而自己亦有责任,他心怀愧疚,是以一时没有再说什么。   静瑶没察觉他的心思,只是一直揪着心,担忧他的伤口还有没有渗血,又焦急这马车怎么还不停,车中沉默了一会儿,忽听她问道:“陛下,您方才说要去什么山,那处可有大夫吗?”   宇文泓没有隐瞒,坦诚告诉她,“那里的确有位神医。”   如此她才放了放心,他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况且那里还有位医术高超的大夫,看来应该没什么事。   夜深人静,出了喧哗内城,道路宽阔起来,马车疾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在静瑶急切的期盼中到达了目的地。   山野郊外没什么娱乐,叶遂也根本不在乎今日是不是什么上元节,是以草庐里的师徒俩早早就歇下了。   负责守门的小药童正做着美梦,忽然被敲门声给吵醒。   小药童极不情愿的披上衣裳,睡眼惺忪的来开门,静瑶见门打开,赶忙问道:“请问大夫在吗?”   小药童边打哈欠边懒洋洋的回话,“在呢,已经起来了,进来吧!”   尽管小药童一脸的不耐烦,但听说神医就在这里,静瑶可是立刻大大松了口气,忙引着宇文泓进来了。   叶遂隐于山林,除过附近的乡民及以前的病人,鲜少有外人知道他,因此乍一见静瑶,还有些意外,等见到了宇文泓,才露出恍然的神情,跟他打招呼道,“以前你都一个人过来,今次可有伴了!”   言下之意,现在有这样一位美人儿相陪,你可该成事了吧!   宇文泓也听出了叶遂的言外之意,但碍于静瑶在场,并不能明着说什么,只轻咳了几声,再微微使使眼色,聪慧过人的叶大夫也就明白了,暂时不提这茬。   现在宇文泓身边只有自己,静瑶不敢耽误,一脸焦急的问道:“大夫,我们爷受了伤,烦劳您给看看,会不会有大碍?”   这句“我们爷”叫得十分自然,还透着一股子亲切,叫宇文泓很受用,神情也跟着舒缓许多,似乎胳膊上的口子一点都不疼。   叶遂在旁看得清楚,心里也大约明白了,解开他的伤口瞧了瞧,清清嗓问道:“咦?像是金钱镖啊,你惹上仇家了?”   听这副语气,两人应该十分熟悉,静瑶心里难免有些奇怪,论说太医院集中了天下顶级的大夫,他何苦要舍近求远呢?难不成还有太医院看不了的病?   她在旁悄悄自己琢磨,听见宇文泓回答叶遂,“是暗器不错,不过并非什么仇家,市井间小混混罢了。”   他宇文泓但有仇家,也是曾交过战的邻国首领,这么个街痞想称他的仇家,还真不够格!   市井小混混?叶遂挑了挑眉,不过前后左右联想一下,也能多少猜到些,赶上佳节,外头难免乱些,眼前的美人儿又这么招人,发生点纠纷倒也合乎情理。   宇文泓简单解释完,转而问起正事,“我来是想请您看看,可有浸过毒?”   叶遂已经查看过,根据伤口周边的情况早有了判断,点头道:“的确是有毒。”   此话一出,可把静瑶吓了一大跳,神色焦灼的问道,“真的有毒?那,那我们爷要不要紧,大夫可有解毒的方法?”   又是一句我们爷,这语气,简直已经当他可依托的郎君一般,宇文泓更加舒缓了,看得出来,她很关心他的伤势,他甚至能由此而展望到她爱上自己的那一天了。   叶遂倒仍旧一派轻松模样,余光瞥了一眼他,半是调笑道:“小娘子可放心,若真有事,你家官人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啊。”   宇文泓一愣,赶紧解释说,“我为了防止毒液四散,方才已经自行封了穴道,所以现在还好。”   叶遂对此表示赞同,“的确,封住穴道很有用,我这里再开几副解毒药,你好生歇着,多将养几日,也就不会有事的。”   静瑶赶紧道谢:“那就麻烦您了。”   叶遂嗯了一声,随手拿起笔来。   大夫的字迹大约都难辨认,反正静瑶在旁眼睁睁的瞧着叶遂下笔,却硬是一个字都分辨不出,不过没关系,徒弟认得就好,小药童接过方子来,大致扫过一眼,便去里头药房抓药了。   药很快抓好,叶遂亲自交代哪些外敷哪些内用,宇文泓是不必操心这个的,静瑶在旁听得一丝不苟,极其认真。   医嘱交代完毕,便该付钱走人了,堂堂皇帝,身上大约是不带钱的,静瑶狠了狠心,从自己袖中取了一锭银子交到小药童手里,谢道:“深更半夜的来打扰,很是过意不去,多谢大夫。今夜麻烦你们了,我们这就告辞。”   这银锭分量不小,她说话又十分客气,叶遂乐呵呵的嘱咐道:“不必谢了,回去后记得认真用药,切莫留下什么后遗病症才好。”   静瑶赶紧点头,十分虔诚的模样,宇文泓十分受用的任凭她忙活,乖乖跟着她出门上了马车。   人走远了,小药童歪嘴道:“只有这么一个银锭而已啊!”   叶遂皱眉,“小小年纪,就掉进钱眼里,这可怎么好?这枚银锭还不够多啊?够村里人吃上一整年了!”   小药童觉得冤枉,“这银锭是不少,可师父您上回自己说的,那人再来必会有重礼,现在重礼在哪儿呢?”   叶遂扯了下嘴角,“我也没料到,他到现在还没成事啊!”语罢自言自语的嘀咕,“挺好看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笨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叶大夫:咳咳,小娘子,我有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静瑶好奇脸:什么?好想听!   及时赶到的宇文泓:不不不,媳妇儿不要听他的,还是朕来亲自告诉你吧……   -------- 第三十四章   瞧过了大夫也拿到了药, 这下无论如何得回宫了, 静瑶跟宇文泓回到马车上, 车夫即刻扬鞭,赶回皇宫。   伤口上涂了叶神医的独门秘制金创药,又经过仔细包扎,已经不再渗血, 这一点痛与战场上的刀入他的梦枪之伤相比,也实在不算什么,今次宇文泓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相反的, 因为见到了静瑶为自己受伤的焦急,还有种慰藉感。   经过这一段插曲, 时间已经很晚了,为免引起更大的麻烦, 必须赶快回宫,车夫把车驾得飞快, 是以车也摇晃的厉害, 静瑶自己还好,只是担心宇文泓, 时不时的观察一下他的上臂再有无渗血,很怕伤口被震开。   她的神情一滴不漏, 全都入了他的眼,叫他直觉心头暖意融融,忍不住缓声宽慰她, “这么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不必担心。”   她可不信,方才叶遂给他包扎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那伤口足有男子的巴掌宽,想来那暗器分外锋利,看上去似乎只是扫过一下,却割的那样深,里面的肉都翻出来了,活像谁厚厚的嘴唇。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想来是很疼的。   况且大夫还证实那暗器上浸了毒,怎么会不碍事呢!   他毕竟是万金之躯,她满心愧疚的又来跟他请罪,“都是奴婢不好,如果奴婢不四处乱走,也不会惹上那帮人了!”   疼倒不算什么,只是想起那使暗器的杨三,宇文泓不由得就冷了神色,沉声道,“不是你就是别人,那是个祸害,看那个做派,料想平时欺男霸女也是习惯之事。永宁侯府教子无方,必须要加以惩治。”   他如此说,看来永宁侯府是落不着好了,静瑶心想也是,皇帝都吃了亏,再不整治他们才怪!再说,想起刚才那死胖子狂妄无耻的嘴脸,她就觉得,任何收拾都不为过。她道了声陛下圣明,非常赞同他的决定。   宇文泓心情不错,说完这个继续跟她聊天,“方才抓药花了你不少钱,回宫朕给你补。”   她面色微微一红,摇头说不用了,“一点银子不要紧的,陛下尽快康复才好。”   宫女的俸禄其实没有多少,她虽提了御侍,但也才不过半月的时间,想来还没到领俸禄的时候呢,宇文泓想起这事,不由得有些奇怪,问她说,“出门赏灯而已,你怎么带这么多银子?”   难道是觉得他不带银子,打算帮他付账吗?他堂堂一国之君,若是叫女子帮着付账,实在有些丢份子了。   静瑶无端觉得心慌,计划既然没达成,那从此就要烂在心里,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她只好强做镇定的撒谎道:“奴婢许久没有出宫了,想着今次难得有机会,打算买些心仪的东西,回头送给别人也好……”一边说一边悄悄攥了攥袖子,想把剩余的那些银锭藏得更深些。   宇文泓倒没怀疑她的说法,只是忽然想起她三年前入宫的事,又问道:“家中现今还有些什么人?”   她现在是李妙淳,自然得回答李妙淳的情况,好在此前她假称失忆,倚波也给她讲过,便回道:“家父去年病逝,如今家中只有母亲及弟弟。”   宇文泓似乎听福鼎说过这个情况,继续问:“你弟弟多大了?”   静瑶答,“今年十八。”   她记得李妙淳姐弟相差一岁,过了年节,自己该是十九,那弟弟李尚林便该是十八岁。   宇文泓嗯了一声,大致了解了一下 ,终于不再打听,转而道:“今晚的事最好不要叫别人知道,朕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若是有人问你,你也不要说。”   静瑶点了点头,又犹豫问道:“那,太后那里……”若是太后问起来,她该说吗?   宇文泓心内叹息,太后是头一个该瞒的人,若叫她知道今夜的事,妙淳必定要吃苦,别人说什么,他可以强硬顶回去,可那是他的母亲,可比别人难办多了。   他担心她会忠心耿耿向太后如实禀报,便稍稍加重了些语气,强调道,“太后那里才最该瞒,今晚出宫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静瑶点头诺诺应是。   她显得小心翼翼,他猜想该不会吓着她了吧,又补充道:“实在瞒不过也不要紧,朕会向太后解释,你不必担心。”   她又道了声是,为什么要瞒着太后,她自己也清楚,皇帝这样做,必是要护着自己罢了。一时间,谋划逃跑时的那种愧疚重又涌了出来,似乎,还比刚才更浓了……   ~~   夜深人静,宫门早已关闭,但车夫带着皇帝特制的腰牌,依然畅行无阻的回到了乾明宫。   福鼎福寿知道自己主子外出,为了帮着掩人耳目,并不敢明目张胆的等,听见动静后才齐齐出来恭候,静瑶先下了马车,怕宇文泓行不动不便,伸手要去扶他。   于是宇文泓刚要下车,就瞧见了那双玉手。   他其实自觉没什么要紧,但在她眼中却极严重,他心里有些小小窃喜,看来这点血没有白流,他低低咳了一声,扶上了她的小臂。   然那衣袖的触感却有些特别,似乎格外沉重,他自己怔愣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她说想买东西,看来大约果真带了不少银两。   他没有多想,下到地上,福鼎等人赶紧上前迎了几步,好在今日穿的是深色袍子,半夜里并不能轻易看出上面的血迹,未免别人发现,他带着静瑶大阔步迈了进来,进到寝殿后才开口,吩咐道,“都退下吧,留妙淳伺候即即可。”   福鼎与司寝的长青于是齐齐应了是,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关上寝殿的门,长青悄悄朝福鼎递眼色,福鼎知道这坏小子在想什么,也不说话,只拿拂尘将人赶了下去。   哪知长青走了,福寿又迎了上来,眼中放光的悄声跟他打听,“这怎么了,连长青都出来了?”   福鼎招了个人来替自己守在门口,悠哉悠哉的往回走,福寿则粘牙糖似的一路跟了过来,待到进了值房,福鼎这才道:“谁都不用了,皇上美人在侧万事足矣,咱们过去凑什么热闹?”   这么一说,福寿可算明白了,也不由得摩拳感叹道,“不容易啊,我看这回能有大进步,看来今晚这花灯没白看!”   福鼎“嗯”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吩咐道:“安排几个人,预备着主子们叫水,我先歇会儿,你替我盯着些。”   福寿痛快应下来,转身要走,却听福鼎在身后又嘱咐,“你小子可别偷听啊,小心回头小心屁股开花!”   福寿边走边回话,“您放心吧,我有分寸。”   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寝殿里只剩了两个人,静瑶知道他是为了不叫别人知道,一时也顾不得不自在,主动道:“奴婢服侍陛下更衣。”   宇文泓嗯了一声,乖乖张手立着,她上前几步,动手为他宽,衣,解,带。   这与初次不同,那时两人还不熟悉,他也喝了酒,头脑不甚清醒,而今晚两人算是共患难了一回,他也是清醒的,她没那么害怕,很快就为他换好了寝衣。   只是换下来的这件外袍又该怎么办?这似乎是个难题,倘若丢出去,定然会叫人被发现破口及血迹的……   她想了想,请示道:“这件袍子,奴婢替陛下收起来好吗?”   这不是正式龙袍,只是一件寻常样式的衣物,她收起来放在自己房里,不会有人去查的。   这是个办法,他点头允了,她又想起带回来的药,忙道:“陛下先歇着,奴婢去煮药。”   宇文泓有点不放心,“你去煮药,被人发现怎么办?”   静瑶想了想,“就说奴婢自己吃的,总不能不吃药的,您的伤口要紧。”   她的神情分外认真,叫他心中一暖,便点头允了,她将那件锦衣整齐的叠起来,与药包一起,悄悄带回了房中。   回房后换了衣裳,她又悄悄去到茶房煮药,此时子时都已经过了,原以为应当没人了,却没料到还是惹来了动静,春生睡眼惺忪的过来查看,待看清是她,不由得奇怪:“姑姑在煮什么?好像有药味……”   静瑶装作不舒服的样子,蹙眉道:“我有些不舒服,给自己煮药呢,这儿没什么事,你回去睡吧。”   春生一听,立刻着急着来到她跟前,“姑姑不舒服?半夜还要起来煮药,想必难受的厉害吧,您先回去躺着,我帮您看火,等煮好了我给您送过去。”   静瑶摇了摇手,随口糊弄他,“不必了,这药有许多讲究,我自己来就好了,毕竟是女子喝的,别人煮恐怕不方便,你回去睡吧。”   春生向来听她的话,立刻就信了,虽然还有点担心她,但见她说不方便叫别人来煮,只好点头,继续睡去了。   静瑶把药熬好,为免别人发现,把装药的汤盅藏在衣服里,再小心带进了皇帝的寝殿。   宇文泓还没睡,她端着药来到跟前,温声道:“药煮好了,陛下,快趁热喝了吧。”   他一向不喜欢苦味,不过因是她亲手熬的,却也很痛快的接过来喝光了。   静瑶稍稍放了心,又忙不迭的替他铺床,扶他躺下去后,又替他掖好被子,现在她是个忠心耿耿的御前女官,而他是受了伤的皇帝,需要格外仔细照顾。   从前这些事是长青做的,他从小到大也一直有人服侍,从没觉得有什么,今日因换成了她,竟叫他忽然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不过他还是理智的,并没有被惊喜冲昏头,他知道她之所以转变态度,大多还是因为他受了伤。可不管因为什么,他只希望这份温柔能继续下去。   所以他短暂思考后迅速做出决定,嘱咐她道:“这些天你先留下值夜,待朕的伤养好,再回去吧。”   既是要瞒住所有的人,那近他身的人的确越少越好,静瑶也没办法,为了不叫消息传出去引起宫廷震荡,只好答应了下来,说,“请陛下放心,奴婢在这里守着您。”   宇文泓便放下心来,知道叫她守一夜实在辛苦,特意恩准道:“睡在外间的榻上吧,朕夜里没什么需求,地上凉,你不要再像上次一样了。”   提起上回在地上睡着的事,静瑶还有些不好意思,而他的吩咐也好,毕竟孤男寡女,长夜漫漫,就这么守在他身边还真是有些尴尬,去外间,隔开一些就好多了,她垂首谢了恩,宇文泓便朝里侧躺,闭上了眼。   明早还要上朝,他不能耽误。   静瑶摘了帐上的挂钩,去到外间的榻上,时间已是很晚,她也累了,和衣躺下,闭上眼,睡了过去。   ~~   若不是形式逼不得已,静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离皇帝这么近的地方入眠。   初时,她尽量叫自己睡得不那么沉,好伺候他夜间喝水什么的。然而非常出乎意外的是,宇文泓有非常好的睡眠习惯,不打呼不梦呓,也没有什么麻烦人的习惯,她渐渐放松了警惕,强撑了一阵后,终于抵不过沉重睡意,踏踏实实的入了梦。   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夜睡得极好,其间只做了一个虚无的梦,梦中有一个伟岸男子,说从今之后要不遗余力的护着她,他语气真诚,看上去极为可靠,她在梦里满足的笑了,想看清他的容貌,只可惜一切似乎罩着层轻纱,叫她根本看不清。   梦里有些淡淡的遗憾,不过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耳边传来窸窣的动静,她睁开眼睛,环顾眼前的布置,想起了自己在哪儿,赶忙起床查看,发现皇帝也已经起来了,正在自己穿衣。   她怔了怔,忽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职责,赶忙来到近前,跟他道:“奴婢起晚了,请陛下降罪。”   惶恐的背后是疏离,看来她依然没有完全接纳自己,宇文泓回想昨夜她脸上温柔的笑,心中稍稍有些遗憾,却也还是缓着语气跟她道,“没关系,你也累了。”   她接过衣裳来帮他穿,朱红色的贴里,外罩紫色圆领四团龙袍,金丝云头履,一件件穿的一丝不苟,眼瞧见那嫩葱似的手指灵活的帮自己理衣领系腰带,鼻尖传来她身上淡淡芳香,他心底不由得涌起一种别样的情绪。   正是夜长昼短的时节,已是卯正,天还未亮,而却是男子一天阳气最盛的时候,因着她的靠进,身体有一处迅速起了变化,近来可是越来越灵敏了,他当然高兴,但离她这么近,也难免尴尬,为了避免她也尴尬,他打算转移她的注意力,清了清嗓随意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她点头道是:“奴婢睡得很好,多谢陛下关怀。”   寻常司寝的宦官,需整夜守在他榻前,就算累了也只能在地上坐坐,非常熬人,他却准她去睡,算是极大的厚待了。   话音落下后她又想起要紧事,赶紧问道:“陛下的伤口还疼吗?”   宇文泓笑了笑,“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叶遂不会浪得虚名,他的医术可以放心。”   如此就好,静瑶松了口气,要蹲下来为他整理裤脚,目光不经意垂落,终于在所难免的瞧见了那处一览众山小的地方。   她好歹嫁过人,当然明白那是什么,心里惊讶一下,一时间不敢说话,头垂得极低。   虽然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但绯红还是从脸颊漫到了耳后,他的目光一直在追随她,很快察觉了她的异样,心里顿时了然,相跟着面上也有些不自在。   衣裳穿好了,眼看伺候洗漱的宫人们就要进来了,他嘱咐她说,“昨夜忙的太晚,朕去前朝后,你可回房歇息一下。”   静瑶的脸依然微红,低声应了是。   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要事,赶忙请示他,“陛下,今日的药……”   既然要避着别人,总不能堂而皇之的送去御书房。   他想了想,发话道:“朕下了朝先去暖阁,送到那里去吧。”   她又尊了声是,宫人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了,伺候皇帝洗漱。   一日之计在于晨,对君王而言,早朝极其重要,等到一切收拾好,他没做停留,径直迈出了寝殿,守在门外的福鼎赶紧跟上,追随他去了大殿。   人走了,殿内却还回荡着他的气息,静瑶轻轻吐了口气,这才惊觉,脸颊烫的不是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不开森,没跑成,还得照顾病人   皇桑:好开森,弹药充足,就等……   静瑶:哈?你受了伤还这么精神,看来没什么事啊,我走了!   皇桑懵逼:……谁说我精神了?我明明病的很严重……啊我头好晕,我吐血了,媳妇快回来!!! 第三十五章   皇帝上朝, 一时半会儿且回不来, 静瑶趁这空闲回了值房, 打算更衣洗漱一番。   一夜没回来,值房冷冷清清,她收拾好自己,找出药包带去了茶房, 春生正守着茶炉,见她来了,赶紧问道:“姑姑可好些了?”   静瑶笑笑, “好多了, 不过还得喝药,趁陛下上朝, 我先把药熬好。”   春生忙给她让出地方来,殷勤的替她拿药锅, 她煮药的时候,他也在旁等着帮忙, 时不时的添个火。   十三四岁的年纪, 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难得见到这么踏实勤快的少年, 静瑶守在茶炉旁没什么事,便跟他闲聊, 问他,“你是哪里人?进宫多久了?”   春生笑笑,“我老家在蕲州, 七岁进的宫,如今也有六年了……姑姑老家可是舒州?离我们那儿很近的。”   李妙淳的确是舒州人,不过静瑶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是舒州人?”她从没跟春生谈过这个啊。   春生笑了笑,“不止我,咱们乾明宫都知道。姑姑是御前红人,他们私底下都在议论您。”   静瑶听得心头一跳,“议论我什么?”   春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都说,您,您就要做娘娘了。”   静瑶一噎,勉强笑笑说:“哪传的谣言,这么不像话,我就是奴才命,怎么敢妄想做主子。”   听她这样说,春生又忍不住压低声音跟她说,“昨晚他们都说……姑姑您侍寝了,我本来很替姑姑担心,后来看见姑姑煮药,就知道他们都是胡说的,就放心了。”   侍寝……   这简直叫静瑶哭笑不得,可又觉得奇怪,春生在替她担心什么?   她觉得他话里有话,便直接问道:“你替我担心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啊。”   而春生似乎果真有话要跟她说,起身把门关好,才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陛下是个怪人,您若是入了后宫,除过表面光鲜,是不会快乐的,所以您还是不要入后宫才好。”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静瑶心下觉得奇怪,正想再进一步问问,药锅子却忽然沸了起来。   好不容易偷摸从宫外带回来的,浪费了实在可惜,她赶忙顾着弄药,再没了跟春生聊天的心思。   没过多久,药终于熬好了,她依然取了昨夜的汤盅出来,小心翼翼的装好,捧回了自己的值房。   先用棉被温着,等他回了暖阁再喝,不至于凉。   可是近日有些奇怪,等了许久也不见圣驾返回,她打算出去看看,走到廊上时,正好碰见了福寿。   她忙跟福寿打听,“二总管,陛下还没下朝吗?”   福寿对她愈发客气有加,忙回道:“陛下才刚已经下朝了,这会儿人在御书房。”   御书房?她一愣,不是说好要回暖阁……   见她意外,福寿问道:“姑姑可是要敬茶?我劝您再等等,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免得进去了受连累。”   闻言她顿时好奇起来,“陛下又生气了?”   福寿瞅瞅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跟她分享了个新鲜事,“永宁侯不知怎么惹了盛怒,这会儿正在里头挨训呢,我刚才在门外守着,听得不太真切,不过就一会儿功夫,刑部尚书,京兆府尹都进去了,看来不是什么小事,且得等一会呢!”   永宁侯?   一听这个名字,静瑶当即了然了,这铁定与昨夜的事情有关了,那个阻拦她又使暗器伤了龙体的杨三,不正是永宁侯府的吗?皇帝可说过要惩治的,而且还一下叫了这么多人来,想必不打算轻饶。   唔,的确不是什么小事,她还是多等一会儿吧!   ~~   御书房。   永宁侯杨继周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了,可恐怕他任凭怎么跪,都抵消不了儿子的罪过了,今早他才知道,自己的三子杨卫泽惹了祸,昨夜就被羽林卫捉到了刑部大牢里,而罪名竟是,强抢民女,行凶伤人。   说实话,永宁侯自己也知道,三子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平日自己也曾告诫,但不起什么作用,他大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然而实在没料到,好好的,竟会突然被关进刑部去了!   他实在奇怪,强抢民女?到底是强抢了谁,竟会连皇上都惊动了?   永宁侯在地上跪了半天也想不出答案,可皇帝不光传了他,还传了京兆府尹薛忠,不仅他教子无方挨了骂,薛忠也没捞着好果子吃。   皇帝不露喜怒,问京兆府尹薛忠,“听说京兆府与永宁侯关系甚好,你见了永宁侯的三公子,都要上前问安?”   这一听就不是好话,况且杨三犯事被羽林卫抓的事他也听说了,薛忠怎么敢承认呢,吓到几乎要成结巴,哆嗦着回答道:“请陛下明鉴,微,微臣的确敬重永宁侯,但公事之上,从来不敢徇私。”   这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宇文泓冷笑一声,“听闻京城有人长期欺男霸女,恣意横行,这件事,你可知道?”   薛忠当然知道杨三的恶名,但永宁侯是提携他的恩人,他当然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可以这么说,杨三之所以能在民间横着走,薛忠的包庇不无功劳。   皇帝这样问,很显然已经知道些什么事,薛忠虽然不晓得皇帝为何忽然要收拾杨三,但他却晓得此时狡辩不是办法,坦率承认错误倒或许还有活路。   薛忠将额头紧贴在御书房光洁的地砖上,痛快认了罪,“京兆府尹疏于京城治安,未能及时保护百姓,使恶人屡屡祸害乡民,微臣知罪。”   果然,见他痛快认了,宇文泓倒没起多大的怒,只是沉声道,“知罪最好,朕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即日起严管京城治安,还百姓安居之所。还有,昨夜的事发生在你的地界上,这案子就交你与刑部一起接受,查一查这位杨三公子平素还有些什么‘丰功伟绩’,照律法办事。”   话末,他瞧了瞧下跪的永宁侯,加重语气道:“不得徇私。”   只见永宁候身子一颤,薛忠则是一凛,赶紧与刑部尚书一起应了下来,“臣遵旨。”   杨三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皇帝如此发话,京兆府与刑部必定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而永宁侯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一个混蛋,管他难不难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看昨夜杨三的行事做派,猜也能猜得到,平素已经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乡民。   御书房里暂时清净了,福鼎赶忙上前请示道,“陛下忙了一早上,不如传膳吧!”   起得早,下了早朝又忙活这件事,肚子里的确有些空了,宇文泓正想应允,忽然想起上朝前跟静瑶约好的事,遂吩咐道:“直接摆去东暖阁吧,叫妙淳过来伺候。”   看来果真到了情浓时,一会儿见不着都不行!福鼎心里感慨了一句,忙垂首应下,出去传话了。   宇文泓径直去了东暖阁等,谁也没带,而静瑶那边,很快就见到了亲自过来传话的福鼎。   福鼎道:“有劳姑娘了,陛下发话,传您去暖阁伺候呢!”   静瑶装作看不懂他眸中隐晦的笑意,道了声好,回房将装药的汤盅塞进怀里,快步去了暖阁。   等到进了暖阁,她把药取出来,交到宇文泓手上的时候,还是温热的,她有些着急,催促道:“陛下快趁热喝吧,熬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耽误下去,很快会凉的。”   宇文泓嗯了一声,伸手接了过来。汤盅除过散着药香,还沾染着一丝特殊的香味,大约应是来自她的身上……鬼使神差的,他又口干舌燥起来。   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了,为了避免清晨时的窘境再次发生,他忙接过来,仰头痛快喝了下去。   把这样一件要紧事办完,静瑶可算松了口气,伸手接过空的汤盅,语气轻快道:“谢陛下。”   宇文泓觉得好笑,“既是为朕煮的药,该是朕谢你才对,难为你费心等了这么久。”   静瑶坦诚道:“陛下受伤的起因还是在奴婢身上,您不怪罪已是格外恩典了,您的谢意,奴婢受之有愧。”   虽然的确是为了她受的伤,但根本原因却不在她身上,见她耿耿于怀,他宽慰道,“罪魁祸首并不是你,你不必如意介怀……哦对了,昨晚那个恶霸落了网,朕今早也已经交给了刑部处理,放心,定要为你讨个说法。”   静瑶赶忙屈膝谢道,“谢陛下隆恩。”   宇文泓叹道:“此举也算是为京城除了一害,只是不知,究竟还有多少这种祸害在为虎作伥?看来,朕有空应该多去民间走走才是。”   静瑶悄悄一顿,多去民间走走?倘若还能带上她,岂不还有逃走的机会……   岂料她才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宇文泓在后面补充道,“不过不能再带你,你这样的,太容易招惹是非。”   他语调轻松,明显是在调侃,静瑶微微咬了咬唇,只可惜敢怒不敢言。   宇文泓悄悄观察她的模样,把这点细小变化看在眼中,不由得感觉有趣,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见门响,是宫人们送了早膳进来,他于是收起脸上轻松的笑意,沉下脸去,做一个威仪十足的皇帝。   ~~   永宁侯府。   打从御书房退出来,年过半百的永宁侯永宁侯几乎就要走不成路了,好不容易挪到宫门外,被自家的仆从架上了马车,哆嗦了一路,终于回到了府中。   然而家里也正乱作一团。   三子一夜未归,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今早府中却冷不丁的得了消息,说三公子被朝廷的人抓了起来,还关进了大牢,素日娇惯儿子的夫人吴氏这才终于惊慌失措起来。   永宁侯一下车,吴氏便跌跌撞撞的来到了跟前,一脸焦急的问,“侯爷,妾身听说阿泽被抓了,可是真的?”   永宁侯沉重点头,“是真的,这阵子人正在刑部大狱里呢!”   吴氏差点晕过去,急的眼泪都出来了,“这可怎么办?侯爷,您快去救人啊!”   永宁侯原本心情就不好,这时候见吴氏在眼前抹泪,不由得更加心烦意乱,直吼道,“救人救人?倘若有办法,我早就去救了,还会回来听你说?都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这回篓子捅到天上去了!皇上亲自发话,叫京兆府尹与刑部联合法办他,还特别交代不得徇私!叫我还怎么救!”   吴氏一下傻了眼,“法,法办?还是皇上交代的?老天,阿泽怎么会惹到皇上?”   永宁侯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语罢不顾又要嚎哭的女人,转身回了房。   此事绝不简单,次子平素的确惹下了不少事,如今一起算账,恐怕不好扛,再者,若皇帝还要治他教子无方的罪,恐怕就麻烦了。   怎么办?再找关系疏通?可这是皇帝亲自降的旨,谁敢给他疏通?   永宁侯头疼欲裂,始终想不出个好主意,无奈之下,只好命人备车,去了姐夫卫国公府上。   卫国公是颇得皇上器重的功臣,外甥女也入了宫做了淑妃,只是不知,能不能在皇上耳边吹吹风,好歹为次子寻条活路啊!   两处府邸相隔不远,一刻钟后,永宁侯就到了卫国公府。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一夜的功夫,全京城几乎都知道了杨家老三下了大狱的消息,身为舅父的卫国公自然也不例外。   两人一见面,永宁侯将今早进宫的事说完,再苦着脸求姐夫想办法,只见卫国公凝眉沉思半晌,问道:“我一直觉得奇怪,皇上怎么久居宫中,怎么忽然管起这事儿来了?难道是谁告了御状?既然说阿泽强抢民女,想必这民女身份不简单,你可知道是谁?”   永宁侯叹道:“这事儿来得突然,我如果能早知道,想必不会叫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今早忽然被召进宫,一进御书房就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的……”顿了一下,他又道:“看样子皇上是动了大怒,论说阿泽罪有应得,我也不该管,只是您也知道,家里老太太最疼他,倘若果真不管,落到刑部手里,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咱们勉强受得住,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知能不能……”   永宁侯府的老太太既是卫国公的岳母,提及长辈,卫国公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卫国公点头道:“说的是,咱们先想办法,但是老太太那儿务必先瞒着些才好。”   永宁侯叹息着应是,卫国公又道:“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恐怕谁去劝说都起不了作用,眼下当务之急,你该去找到昨晚的那个民女,私下里说些好话,多给些赔偿,寻常百姓,还不都为了生计忙碌?你这里给的银两足些,把他们宽慰好,将来案子审起来,也能有些余地不是。”   这倒是个办法,可该上哪儿去找人呢?毕竟事发的时候,他们都不在跟前,昨夜陪着杨三的人也都被关进了大狱啊……   永宁侯为难,卫国公倒是替他想了个办法,“我倒是在刑部有几个昔日的同窗……这样吧,想办法叫你们父子见上一面……或者即便见不到阿泽,见着他的同伴也是好的,先了解下昨夜的情况再说。”   如此真是最好不过,他们先把受害人的情绪安抚好,到时候也有底气替自家儿子求情。永宁侯跟姐夫连连道了谢,就等着安排好后,见上杨三一面了。   ~~   自打在皇帝寝殿里过了一夜,乾明宫里所有人对自己便更加尊重起来,静瑶知道他们大约都误会了,但现在皇帝的伤才是顶要紧的事,她自己的名声,暂且搁置一边吧。   汤药需早晚各服一次,趁着晚膳前的功夫,静瑶又去茶房煎了药,她以自己喝药为借口,倒也没人怀疑。   入了夜,宇文泓的寝殿里仍然只留她一人,没了外人,她拿出叶遂给的药粉,打算给他换药。   宇文泓却把她一拦,说,“不着急,朕想沐浴,待会儿再换吧。”   静瑶于是道好,也没多想,出去吩咐人备水去了,然而等到水备好,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谁来服侍他沐浴呢?如果叫别人来,岂不是会发现他的伤口?   她走至宇文泓面前,请示道:“陛下,沐浴要人帮忙吗?”他应该能自己洗吧。   宇文泓马上点头:“当然要,朕胳膊上的伤恐怕见不得水吧?”   果然得要人来帮忙,她于是唔了一声,“那奴婢去叫大总管来?”   宇文泓摇头,“福鼎笨手笨脚,再说,他嘴不严,万一泄露出去朕受伤的事可怎么好?”   说着幽幽看她,“他好歹在朕身边多年,朕舍不得杀他。”   这话听的静瑶心间一跳,想问他那舍得杀谁?可叫谁来伺候他沐浴?但这是个蠢问题,她不会说出口,难道皇帝仅仅洗一次澡,就要杀掉一个人吗?   她有些为难了,“那要怎么办?不然您忍一下,等伤好了再沐浴吧……”   宇文泓闻言挑眉,“伤好?伤好怎么也得十天半月,你打算叫朕一直臭着吗?再说,就算伤好也会留疤,朕总不能从此以后再也不沐浴了吧?”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蹙眉道,“那您就自己洗一洗吧……”   宇文泓直接否定,“朕要怎么自己洗?倘若不小心沾了水,恐怕会更加严重。”   说完看着她,发话道:“你来,伺候朕沐浴。”   静瑶一惊,赶忙拒绝,“奴婢怎么行,奴婢是女的……”   所以才非你不可啊!宇文泓强压住心里的暗喜,面上一派正经道:“朕如今只能托付于你,难不成你要弃朕不顾吗?此时非寻常可比,就不要扭捏了!朕若不受伤,当然不会勉强你。”   这个理由实在找的好,只见静瑶心里一顿,是的,他若不受伤,实在没理由叫她做这种事,说到底,他的伤是为自己受的,不能叫别人知道也是为了护着自己……   可是老天爷,难道就因为如此,她就得做这种事吗?男女授受不亲,她怎么能帮他洗澡呢?   可宇文泓似乎丝毫不介意这一点,径直立了起来,往浴房走去,还不忘催促她,“快走吧,等水凉可就洗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强撩不解释!马上向媳妇展示朕完美的身材,媳妇一定会爱上我,嘿嘿嘿……   静瑶:天了噜,居然有人强行在别人面前脱衣服!眼瞎啦!!!   路人评价:皇桑,您忘了自己高贵的身份吗,您忘了自己高冷的人设吗???   皇桑:身份跟人设是什么东东,能帮我娶到媳妇儿吗???   ------ 第三十六章   宇文泓径直朝浴房走去, 步履十分稳当, 边走还边回头催她跟上来……   静瑶脑间轰然一声,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服侍他更衣就寝还可以,但怎么能亲手帮他洗澡呢?   然而宇文泓已经进了浴房,甚至能听见他解衣带的声音了,静瑶快步走了进去, 再劝阻道:“陛下,还是叫大总管进来吧,或者二总管也行, 奴婢相信他们不会乱说的。”   宇文泓显得有些无奈, “可朕信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 越利于你平安,知道吗?”说着继续抽着自己的腰带, 还招呼她,“你来帮帮朕, 朕的这只手还是不太敢动。”   静瑶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咬了咬唇,索性道, “若太后知道了要怪罪,奴婢心甘情愿领罚, 就请陛下传别人来伺候吧……”   宇文泓停下来看她,叹了口气,“你甘心领罪?朕是怕你领不起!太后向来最注重朕, 你是知道的,上回朕只是受了场风寒,她就急成了那副样子,今次却是见了血……倘若叫她知道,此事因你而起,你觉得她还会容得了你吗?”   这就是说,太后会因皇帝受伤而杀了她?   静瑶顿了顿,当然害怕,可还是没办法就这样帮他洗澡啊。   宇文泓晓得她介意什么,可她注定是他的人,看一看又有什么?他自己都不介意。   他道:“此事也是万不得已,朕不放在心上,你也不必介意。”说着也不再问她,自己硬是继续脱衣裳。   外袍落下,便是贴里,贴里除去,就是中衣了,静瑶慌忙别过头去,想到已经没有退路,心不由得跳得激烈。   听见身后衣物窸窣落下的声音,紧接着“哗啦”一声巨大水声,想是他已经进了浴桶里,但他没有马上唤她,似乎……自己洗了起来。   宇文泓也知道她面子薄,想必不会让步太多,所以只好他让了步,先自己尽力洗洗,等实在做不到的地方,再叫她好了。   年幼时不提,但长大后,他还从未叫女子帮忙沐浴过,如今陡然在她面前展露身体,说内心平静如水是断断不可能的。可是怎么办呢?他确实需要沐浴,而且他发现此次受伤,两人的距离拉进不少,趁机再进一步也不错。   而静瑶却依然僵硬的站在原地,老天爷,竟然有个男子在自己身旁沐浴!   尽管他说的有道理,可她还是一时接受不了,只得背对宇文泓而立,尽量拖延时间。她听见他费力的自己为自己擦洗,过了一会儿,大约遇到了难题,动作停了下来,唤她说:“阿淳,过来帮朕擦擦背。”   ……阿淳?   这个陡然亲密起来的称呼,以及这个非常不近人情的请求,都叫她头皮直发麻,她艰难道:“陛下……”   没容她说完,宇文泓道:“朕已经自己完成多半了,你总不至于连这点忙都不帮吧!”   好吧,似乎是她太斤斤计较了些,她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去,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画面,一个宽大浴桶,露出男人宽阔壮实的上身,他肤色不错,皮肤看上去也很光滑,若无上臂的那处猩红伤口,应当堪称完美了。   他坐在里面等她,背挺得很直,好在私密处还隐藏在水里,她红着脸走过去,挽起袖口,伸手捞起水中的巾帕来为他擦背,视线尽量不落在水中。   还好还好,他只是露个上身,实在比想象之中好多了。   那肌肉线条张扬着刚硬,她伸手触及,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藏在水下的某一处,也相跟着张扬起来。   静瑶看不见这些,还一门心思的帮他擦背,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不由得格外留心了一下,看清楚后,忽然吃了一惊,说:“陛下,您的伤口溅上水了。”语罢赶紧去取了块干净棉布,为他轻轻擦拭。   虽然过了一天,但那伤口仅是止住了血而已,并未愈合,外翻的肉已呈现出暗红色,看上依然甚是吓人。   看样子,愈合还不知要等多久,她没什么经验,因此很紧张,倒是他哦了一声,云淡风轻的说,“大约刚才不小心弄上的,无碍。”   她只好道了声是,还是有些内疚,如果这么大条伤口落在自己身上,就算不疼死,自己也会嫌弃结疤丑,他一直没怪罪自己,的确很有包容力了。   轻轻擦干伤口上的水,她继续为他擦背,因为怕牵动伤口,动作较之前轻柔了许多,心中起先的芥蒂也慢慢放下了一些,不知不觉间,竟然开始留意起他后背的皮肤。   唔,靠近了才看见,他的左肩下面,竟有一条长长的伤疤,虽然颜色淡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腰上似乎也有一条,不过离得稍远,瞧得并不真切。   身为养尊处优的皇帝,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疤?难不成以前喜欢打架不成?她一时好奇起来,轻声问道:“陛下以前也受过伤?”   他嗯了一声,声音稍显暗哑,“从前屡屡领兵出征,免不了要亲自上阵,刀剑无眼,总会带些血。其实受些皮肉伤没什么,能把命捡回来就是万幸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描绘了那样一副让人胆战心惊的画面,静瑶听他这样说,忽然明白过来,他从前是驰骋沙场的王爷,听说大梁边塞安定,他贡献了不少功劳,算得上战功赫赫。   与其他几位王爷相比,他的确对家国贡献更大,所以皇位落在他手中,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皇帝,静瑶走近了他才知道,她觉得,外界那些关于他暴虐的传闻实在与实际不符,怎么会传成那样呢?   她轻声说,“陛下辛苦了。”   耳后的声音轻柔,这是宇文泓除过那些冠冕堂皇的赞颂之外,听过的最真实的一句抚慰,尤其还是从她口中说出,他轻轻弯了弯唇角,声音也跟着放轻,道:“不必谢,身为男儿,理当以身报国保卫家园。”   这应是他的心里话,静瑶轻轻点头,看见了一个磊落的,有担当的男人。   而他,这么多年来,原本坚硬的心因她的一句抚慰,也悄悄的温和许多。   很快为他擦好了背,她将巾布放下,轻声同他商量,“陛下,背洗好了,奴婢为您备好衣裳,您自己披一下好吗?”   她虽然如此乞求,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倘若他不肯,那她只好闭着眼睛来,却没料到他忽然变得很好说话,淡淡一个“嗯”字,表示答应了。   她便快步去为他准备寝衣,搁在浴室的衣架上,转身背对他等,很快听见水声,他从浴桶中迈了出来,自己简单擦拭一番,披上了衣裳。   最难的一关过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她来到他面前,要帮他整理寝衣,他微敞着怀,宽松交领间隐约露出结实而宽阔的胸膛,成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微红了脸,快速为他系好衣带。   从浴房出来,便该重新上药了。   他身量太高,她站着有些费劲,他坐到拔步床边,便好操作多了。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神情格外专注,动作极为小心,生怕自己笨手笨脚,会弄得他伤口再度流血。   而宇文泓呢,因为洗了个热水澡,身体舒爽,又因她在旁边,人也温和许多,他侧目看着她专心为自己上药,忽然开口,唤道:“阿淳。”   这个称呼刚才已经叫过了,她没有拒绝,便是允许的意思。   她的注意力都在手头事上,随口道了一句,“奴婢在。”依然并未对此提出质疑。   他便继续道,“你现在改主意了吗?”   她迟疑了一下,“陛下指的什么?”   宇文泓咳了一声,“之前朕要复你的位份,你不是不愿意吗?”   她一愣,手上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然而沉默过后,却依然说,“奴婢身份低贱,不配伺候陛下。”   这仍是拒绝的意思,宇文泓以为她近来对自己卸下防备,心意也随之动摇了,哪知依然在拒绝他,心里免不了有些失落。   不过他明白现在是个好机会,趁着她好说话,问问原因也好。觉得她之所以拒绝自己,必定是在抵触什么,而弄清楚了,也好再做努力不是?所以他缓声追问道:“为什么?你告诉朕你在介意什么,朕会改进。”   他语声凿凿,显示出十二分的诚心,可她抿了抿唇,依然不肯吐露心声,只是敷衍说,“陛下很好,是奴婢的问题。”   他当然不信,锲而不舍的追问,“朕不信,你可放心说出来,朕赦你无罪。”   伤处包扎好了,她依然规矩退到了一边,与他隔开距离,见他目光依然灼灼,想了一下,索性道:“奴婢不愿做妾。”   是的,她不愿再做玩意儿一样的妾室,要嫁就做正妻好了,最起码能得到尊重,就算死了也能有块牌位,还可以受后世子孙供奉。   但她绝不对他抱希望,他是九五之尊,他的正妻非皇后莫属。莫说只是家道中落与平民无异的李妙淳,就算是曾经的官家小姐陆静瑶,也是断断坐不上那个位子的,那非出身极为显赫的贵女莫属。   他说他可以改进,可这一点,怎么改进?   听见这个回答,只见宇文泓愣住了,凝眉想了一会儿,又问道,“真的是因为这个?”   她点了点头,“是,奴婢心比天高,不甘居别人之下。”如是说,只希望他以后别再提了,私心里也盼望他哪天突发善心,不再打她的主意,就此将她放出宫去,才更好。   他却出乎意料的笑了笑,道:“倒有几分志气。”   她谦虚道:“陛下过奖,奴婢只是……狗胆包天罢了。”眼看他没恼,她索性借机再道,“奴婢扶不上墙,叫陛下失望了,求陛下还是另择贤能吧。”   他却摇了摇头,叹道:“你狗胆包天,朕却冥顽不灵。”   她愕然抬头,不解的问,“为何?”   总不会因为这副容貌吧,她觉得他并非如此浅薄的人啊!   他怔怔望着那双眸子,满肚子的话说不出,一时空前苦恼。   该怎么告诉她,他非她不可呢?   ~~   那夜的交心后来陷入了死局,她想要的,似乎很难实现,而他的秘密,亦不能告诉她,两人便只好谁也不提,就此搁置了下去。   不过此后的几天,因为共守着同一个秘密,两人的默契倒是突飞猛进,每天下了早朝,她熬好药后悄悄带去暖阁,而他必然会在那里等她,喝完药后用早膳,再去处理政事。   她白天一如既往为他递茶水,愈发熟知他的喜好,早上的祁红醒脑暖胃;午后的龙井消食化腻,时不时还备些甘露小食,俱都合他的心意。   唔,晚间寝殿里也仍留她一人伺候,帮他更衣铺床,她做的愈发熟练,就连沐浴时帮忙搓背,也成了常有的事……可以说,从前她避之不及的事,近来,全成了家常便饭。   静瑶觉得,虽然自己明确表示了拒绝,但似乎没什么用,她只好叫自己时刻保持警醒,等他好了就一定保持距离吧。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眼看着正月就要过完了。   二月里京中有许多大事,因三年一度的春闱以及六国使臣朝贺,礼部,鸿胪寺,太常寺等官员觐见频繁;京西南路暴乱已经得到平复,后续官员任免,灾民抚恤事宜在陆续进行,总之,宇文泓很忙。   严冬逐渐消退,微风里有了春天的暖意,但是乍暖还寒,天气却较容易反复,冷意忽然一反扑,那些早早换下冬装的人们就中了招,一时间,不少人染了风寒。   静瑶也不例外,前一天的午后穿的稍薄了些,待到第二天早起,就如期的感觉到了喉咙发涩。   她知道这是受寒的征兆,因还要在御前侍奉,不敢由着病症发出,早起先为自己煮了碗姜茶,待到天亮,便去找大夫拿了些药。   煮药的时候被春生瞧见了,春生觉得奇怪,问,“姑姑怎么又不舒服了?”   前几天宇文泓的药刚喝完,就又轮到自己了,她三天两头的煮药,是有些令人奇怪的,静瑶无奈笑笑,撒谎说,“原以为病好了,哪知停了几天发现不成,只得又吃起来,真是麻烦!”   春生哦了一声,虽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他鼻子很灵,现在这汤药的味道明显与上次不同,他觉得,事情大约没那么简单。   早晚各喝过一次苦药,她又特意穿暖了些,身上出了几次汗,症状似乎减轻了许多,她放了放心,窗外,夜已经很深了。   吃罢晚膳后,宇文泓依然去了御书房,与几位大臣商讨事宜,估摸到了就寝时间,静瑶就先去了寝殿等候,哪知等来等去,一直未见他回来,那伤寒药却开始发挥副作用,叫她困倦的睁不开眼睛了。   她原本不想睡得,强打了会儿精神,还是没有办法,眼皮越来越沉,脑中迷蒙的厉害,她终于放弃挣扎,倒在外间的榻上,睡了过去。   两刻钟后,宇文泓终于从御书房出来了,福鼎随他走了一路,仍留在寝殿门外,由他一人迈了进去,来的路上没看见她,她大约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只是踏进寝殿后,不由得意外,她没有迎上来请安,宇文泓试着往里走了几步,忽然顿住,眼前出现一位娇憨美人,正在榻上呼呼大睡。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哈哈,第二次偷懒被抓住,朕这次一定不轻饶!   静瑶:陛下开恩,我感冒了,情有可原哪!   皇桑:生病了?那正好,朕可以放心大胆的来……   静瑶:你你你,趁人之危,还要脸吗?   皇桑:脸是什么???   --   两人正在渐渐靠近,很快会有实质性进步了! 第三十七章   她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静静瞧着她, 不由得弯起唇角。   她是有多累, 居然睡得这样香?人走到近前也不知道。如此实在有些危险,不过好在终于聪明了些,上回刚来乾明宫时,她可怜巴巴的窝在墙角, 这回倒知道躺去榻上了。   他原想同她说说话,但见她睡得如此香,实在不忍打扰, 只好作罢;发觉她没盖被子, 他又微微皱了皱眉,弯下身去, 轻轻拉起里侧的棉被,再轻轻的覆在她身上, 最后目光绕她转了一遍,想看看可有哪里没盖好, 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的脸上, 却一下挪不开眼了。   他少年起便混迹沙场,读得多为兵书, 这一瞬间,脑子里却一下冒出不少香闺诗句, 什么香腮冰洁,云鬓浸漆,原来拿来形容她是最恰好不过。这么多年了, 似乎也只有这样一幅样貌,入了他的心。   越看越挪不开眼,宇文泓不由得喉头微动,她明明睡着,却忽然生出致命的诱惑力,尤其那微微嘟起的红唇,仿佛初夏时节的红樱桃,叫他渐渐口渴起来,极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可是想起上次吻她,那滋味虽然美妙,却惹得她大哭一场,而后甚至几天都冷对他,现在好不容易培养出了亲近感,他不太敢破坏。   他想强迫自己移开眼,可是试过几次,还是失败了,他抿了抿唇,开始设想可行性——反正她已经睡得这样熟,他只是悄悄亲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就比如她初来寝殿过夜的那晚,他睡不着,起来俯身同她说话,她迷迷糊糊的应答,甚至还对他微笑,却也始终没醒……   就这么定了!   他自己给自己壮胆,俯身下去,慢慢接近她,离到最近时,见她依然呼吸均匀,才终于放心的落下了唇。   短暂的碰了一下,他赶紧抬起来查看,发现她只微微嘟了嘟嘴,依然继续睡着,他犹豫一下,再度俯身下去,故技重施。   一下不够,且刚才心里紧张,并未能好好体会,这回不同,他决心仔细感受。先轻轻嘬了嘬,直觉那唇瓣柔软滑腻,胆大的再伸出舌尖轻轻扫过,甚至感到了甜香,他欣喜的很,还想再进一步试一试,身下人却忽然拧头动了起来,他心里一慌,迅速直起了身子。   静瑶有些奇怪,她做了个梦,明明很美好,她跟倚波在太液池边喂鱼,正喂得欢畅,梦境却忽然诡异起来,有条大鱼争不到食,竟一下蹦得老高,直落进了她的怀里,二话不说,竟然一下含住了她的唇,一下一下的吸着,弄得她满脸湿哒哒,彻底把她吓醒了。   她惊恐的睁开眼,却发现了一件更加惊恐的事,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她的榻前看着她。   这可是第二次偷懒被抓了现行,她呼吸一滞,慌忙起来向他行礼,鼻音浓重的道,“奴婢恭迎陛下。”   叫皇帝看她呼呼大睡,这就叫恭迎?宇文泓还没说什么,她自己都觉得汗颜,顿了顿,底气不足的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样子她还没发现,宇文泓稍稍放了下心,收起方才的心虚,非常正人君子的模样道:“朕才进来而已……你怎么一下醒了?可是朕吵到你了?”   她摇头,“不是陛下,是奴婢自己做了个怪梦,给吓醒了。”   宇文泓心中一动,怪梦?   ……不知是否与他有关。   有心想问一问她梦见什么了,但终究不太好开口,只是安抚说,“没关系,朕小时候听别人说过,做了噩梦,把枕头翻一下再睡就好了。”   “其实也不算噩梦……”她顿了顿,却没再说下去,惹得他愈加好奇,她到底梦见什么了?   她也暗暗觉得奇怪,方才不是在做梦吗,那条大鱼在亲她的嘴……可是为什么醒过来也觉得嘴唇湿湿的?   见她凝眉狐疑,他心里无端一紧,忙咳了一声,引开她的注意,问道:“你看起来有些累,可是不舒服?”   静瑶不敢隐瞒,如实道:“奴婢受了风寒,早起觉得有些不适,便去找医官开了些汤药,大约汤药有些影响,今日觉得特别困,才一时没撑住睡着了。”   还果真是不舒服,这叫宇文泓有些意外。   也是,这些日子难为她,日夜跟在他身边,大约还是劳累了,他有点内疚,忙嘱咐道:“那你不如好好歇息吧,早些把病养好,不要操心别的。”   她其实也正有此意,回道:“奴婢也担心自己过病气给您,您年前才病过一场,若再惹上风寒实在不太好……只是不知,可否叫大总管前来伺候?”   宇文泓微微摇头:“他猴精,朕不能当着他的面更衣,他八成会猜出来……这么吧,叫司寝的春雷过来顶替几天,大不了朕自己更衣。”   其实也不用全靠他自己,他只需换了贴身的中衣,贴里外袍还是可以叫别人帮忙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无需再包扎上药,只要不露出来,便是再近身的人也看不出来的。   静瑶便道了声是,算是赞同他的提议。   宇文泓嘱咐道:“那你现在就回去休息吧,给福鼎传个话,叫春雷过来便是,好好养几天,病好了再来。”   病好了还用来么?眼看着他的伤口也快好了啊……静瑶在心中质疑了下,但终归感激他对自己的体谅,屈膝道了声谢。   回去也得先把自己的被褥整理好,免得太不像样子,她正要去叠被,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睡前原只打算躺一躺,并没有盖被,那这被子,是怎么到自己身上的?   她心里悄悄一顿,难道是皇帝帮她盖的?可他不是说,自己才进来吗?   如果他说谎,那,那自己的唇……   她不敢想下去了,她觉得她自己猜测的事情十分恐怖。   可该怎么办?直接问他是不是偷偷亲了她?他若是承认了,自己该怎么办?说他非礼有用吗?毕竟他做都做了……   所以似乎只能吃起哑巴亏了?   她内心斗争了几个回合,却终究没有提出来。然而心里不高兴,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了,她渐渐蹙起眉来,嘴也紧紧抿了起来。   宇文泓在旁悄悄看她,把这个变化过程看了清楚,不由得重又心虚起来。   可他得咬死不承认,只好假装没有发现她不高兴,强迫自己视而不见,眼看着她闷闷的告退出了门,也不得安慰几句。不由自主的,又有些愧疚。   ~~   因为这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对于某人原本升起的好感一时被打压了不少,原本还担忧春雷伺候的不好来着,现在静瑶觉得,管他们伺候的好不好呢,她暂时不想理他,于是第二日索性称病告了假,躲在自己值房里闷头大睡起来。   或许她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乾明宫,甚至连经常来御书房觐见的几位大臣也都知道她生病了——毕竟御前奉茶的换了人,见不到那位姿色超群的女官,大家都略有遗憾呢!   而静瑶却不知道这些,因为药吃的及时,此次病很快就去了,然而她依然坚持在房中闷了几天,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打算出门透透气。   然而她才刚一露面,却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还是上次传话的那个面生的太监,寻着空当来到她跟前,悄声向她递了样东西,说,“贵人听闻姑姑抱恙,心里焦急万分,但又苦于不便与姑姑见面,只好托在下来转递。贵人说,这是顶极高丽山参,请姑姑补身子用。”   贵人?   她其实自见到这人,所以一见面就认了出来,当即便明白过来,这所谓的贵人是谁了。   呵,宇文铭?   宇文铭是什么意思?   居然来向皇帝的御前女官来献殷勤!   来传话的太监满脸示好,静瑶不露喜怒的听他说完,便回绝道:“叫贵人如此挂念,可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病已经好了,就不牢王爷费心。这个,请收回去另作他用吧!”   那太监一噎,“这……”   静瑶不同他废话,说完回身便走。   传话的太监站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几千两银子才一支的山参,如此名贵的东西,竟入不了一个宫女的眼,她看也不看,居然就这样走了!   眼瞧她的背影越走越远,那太监觉得有些棘手,只好将那精致的漆木盒又收了起来,预备着改日好向惠王回话。   静瑶一路走,心里只觉得讽刺。   宇文铭不是要娶新的侧妃了么,这个时候,居然还惦记着给李妙淳送东西,真是可笑,她从前怎么没看出,宇文铭是风月场上的高手?   ~~   事情就此过去,她身子已经康复,自然该回到御前当值,恰巧为皇帝做菊花甘露的材料用完,第二日趁着空闲,她由去御药房找御医重新配制,回来的路上,远远瞧见夹道上有一个人,等走进了才认出,那居然是宇文铭。   宇文铭见到她,脸上淡淡含笑,停住脚步,只等她去到近前。如此做派,意图显而易见,他居然是在等她。   她以为自己拒绝的不留情面,他自然会知难而退的,却没料到他的脸皮会如此厚,居然亲自来找她。   彼此都已经看见,她转身再走,显然不合适,毕竟现如今自己仅是个宫女,而他贵为亲王,若要治她的不敬之罪,轻而易举。   再说,李妙淳与宇文铭没有瓜葛,没道理避着不见,于是她缓步走了过去,向他福了个礼,“惠王殿下金安。”   宇文铭语声温和,叫她免礼,又问她:“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心里冷笑,倘若事先不知道她在这里,他又过来做什么呢?明知故问!   她也装作不懂他的心思,和声道:“奴婢去了趟御药房,这会儿正要回乾明宫。”   宇文铭点了点头,并未当回事,转而直接问道,“前几日听闻姑娘抱恙,现下不知身子可好些了?那盒山参还不错,姑娘怎么不收?”   静瑶垂眸道:“谢殿下关怀,奴婢已经好了,无功不受禄,殿下的礼物太过贵重,奴婢只怕自己无福消受。”   宇文铭虽遭了拒绝,面上却未有不悦,转而又道:“寻常时候,在御书房倒是经常得见姑娘,只是不便说话,今日倒是难得的好机会。”   这幅模样,与当初陆静瑶眼中的温润夫君如出一辙,加之他原本就生的眉目如画,若换做别的女子,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大约难免心中小鹿乱撞吧!   所以为了表现的合乎常理,静瑶问道,“殿下有事吗?”   今日皇帝在御书房与礼部官员商讨春闱之事,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的,他大可放心与她说话。所以宇文铭道:“实不相瞒,自打上次喝过姑娘沏的峨眉雪芽,本王心中便一直放不下……姑娘可还记得,本王当时说过,那味道很像本王的一位故人?”   静瑶淡淡道了声记得,由他继续说下去。   “只可惜世间总没有圆满之事,本王已然失去了她,再也寻不回来了。”他叹息一声,却转而道:“说出来不怕姑娘笑话,自打上次见过你,本王便念念不忘,回去后也专程去了解过,知道了姑娘这几年在宫中的遭遇……不知姑娘可愿意,跟随本王?本王虽未登到极顶,但可保证,不会叫姑娘再遭受像从前那样的委屈,今后一定会好好对待姑娘。”   静瑶听他说完,心中一顿,果然,他果然是那个意思。   换成旁人,或许会为他的这番话动摇心志,可现在他面前的人,是为他错付过一次生命的陆静瑶,她怎么可能再跌倒他这个火坑里?   这话换不来她心底的涟漪,只叫她觉得他虚伪到恶心。瞧瞧,他话中居然特意提及到什么“从前那样的委屈”……是要挑拨她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吗?   好一位谦谦君子!   宇文泓说完,等待她的反应,寻常情况下,未经人事的姑娘收到如此表白,大约都会惊慌失措,面色飞红,然而他渐渐发觉她的出乎意料,她始终垂眸,听完他的话,表情居然没有什么变化!   倒是她想提醒他一下,道,“王爷方才说知道奴婢的经历,既然如此,也一定知道奴婢进尚宫局之前的身份吧?您如今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不合身份。”   宇文铭倒是果真意外了,这女子居然如此……冷静,实在超乎他的预想。   不过这样也好,看上去是聪明人,往后办起事来也可省下许多操心。他于是也坦白道:“自然知道,姑娘先前被封美人,却从未见过陛下,不是吗?”他笑了笑,索性问道:“姑娘经历过,自然明白那种滋味,平白葬送大好年华,难道不可惜?”   呵,静瑶在心中冷笑,极想反问他一句,那因为嫁错人而无故葬送了性命,是不是更可惜?   可她足够冷静,所以只将此话隐忍在肚子里。   话到此,他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且静瑶也一定不会答应他,所以在此浪费唇舌有什么意思呢?   她想尽早离开,所以道:“奴婢谢王爷看重,可王爷乃天潢贵胄,奴婢身份卑贱,实在不敢高攀妄想,因此,只好辜负殿下美意了。”说完,又想起新正那日张恩珠为他向太后求的恩典,于是又凉薄一笑,道:“奴婢先前在太后跟前当差,新正那日,有幸为惠王妃奉过茶,奴婢记得,王妃亲自为点下求了太后的恩旨,要为您娶位新的侧妃呢,王妃如此贤德,殿下还是不要辜负才好。”   呵 ,他们夫妻还真是天造地设,论起狠辣及凉薄,简直不分伯仲!   她说完便要蹲礼离开,却不知正大大激怒了宇文铭。   宇文铭并没想到她会如此难弄,这世上还从未有女子敢同他如此说话,这个御前女官倒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他袖中暗暗攥了攥拳,莫非这丫头眼见到了御前,觉得自己会有更好的去处?   宇文铭自觉已经将姿态放得很低,却没料到会被一名小小宫女如此轻视!他的温文尔雅终于开始消失,在她还未离开之前,忽然发出一声哼笑,道:“好一位伶牙俐齿的姑娘,莫非你一心一意,还在惦念皇上?”   他又冷笑一声,追了上来,贴近她道:“本王奉劝姑娘一句,莫要再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否则,你的人生会很无趣的……你以为,他能给你什么?”   一个没用的男人,能叫女人快乐吗!   尽管皇帝不是自己的亲人,但听见他被如此小人诋毁,静瑶还是气愤的非同一般,冷声道:“多谢殿下提醒,奴婢再蠢笨,也不会不辨是非的。”   话到此,不再多说,更不再施什么礼,她径直转身往乾明宫走去。   而身后宫墙的阴影中,身着蟒袍的宇文铭,渐渐冷起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媳妇儿居然梦见我是条鱼……鱼……   乱入的作者:知足吧你,她没有先借个锅把你炖了已经很算情深义重了。   --- 第三十八章   回到茶房, 将煮甘露的材料放好, 静瑶坐在茶炉前想心事。   以她从前的了解, 宇文铭不像是贪恋女色的人,所以现在这样的举动,很值得深究。   她是御前的女官,就算果真愿意跟随宇文铭, 也绝不可能轻易出宫嫁去惠王府,皇帝愿不愿意放人,是个极大的难题。   还有, 元正的时候, 张恩珠明明已经向太后求了赐婚旨,倘若只是取个普通的侧妃, 何须多此一举?所以她猜测宇文铭要娶的人,大约身份有些特殊, 换句话说,宇文铭其实已经有了确切的目标, 而那时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所以这个目标也绝不可能是自己。   他明明已经要娶新人进门,这个时候又来招惹自己, 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上回的茶叫他品出了陆静瑶的味道,所以想来弥补失去她的遗憾吗?   静瑶绝不相信。   可她虽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却实在想不通宇文铭的打算。   其实与那人同床共枕三年,她从未真正看清过。   正在凝眉发愁,忽听见门外有人找自己, 她吩咐春生来看着茶炉,自己出去瞧。   见找她的是福寿,她只当御书房里叫茶了,岂料福寿却递给她一封信,笑眯眯的说,“这是方才尚宫局叫人拿过来的,说是姑娘的家信,刚从宫外递进来,您趁热乎,赶紧瞧瞧吧!”   家信?静瑶愣了愣,带着疑惑接了过来。   福寿在旁看见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宫里的人收到家信难道不该高兴吗,怎么她看起来那么凝重?   而静瑶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赶紧露着笑道:“太久没有家里的消息,您瞧我,有些不敢相信呢!”   福寿这才明白过来,点头说,“那您赶紧找个地方看看吧,御书房那大约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人,我替您盯着。”   静瑶赶紧道谢,拿着信走到后花园,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看了起来。   从抬头称呼便能知道,写信的是李妙淳的弟弟李尚林,他在信中说,自己入了今年的春闱,已于半月前来了京城准备,因为家中仅剩了母亲,留下她不放心,便一并带了来,现在母子俩暂时居住在客栈中。   静瑶心中一顿,接着往下看去,李尚林在信中问,已经几年未见她,也甚少有她的消息,母亲很是挂念,此次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很想见她一面,不知方不方便?   她把信看完,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要与李妙淳的家人见面吗?   如果可以,当然该见。   她本来已死,却借着李妙淳的身体得以重生,李妙淳当然是她的恩人。她也是女儿,与父母亲人分隔几年难以团聚,很明白那种滋味,眼看着原主的母亲在宫外苦苦期盼,她没有理由拒绝不见啊!   然而除过后宫的主子,寻常宫人是难以得见家人的,但她的品级稍高些,不知有没有可能通融?   她决定先找个人问问……既然福寿给她带的信,那问问他也不错。   于是寻了个空当,她跟福寿打听了一下,就见福寿略有些为难,犹豫道:“若是照规矩来说,宫中只有贵仪及以上品级的主子们,才有与家人见面的机会,位份稍低的主子们若想与家人见面,也得有陛下准许才可,放在宫人身上,恐怕更有些难度了。”   说的也是,要不怎么说宫门深似海呢,静瑶点了点头,知道事情难办,神色不禁有些凝重。   福寿悄悄觑她的脸色,适时又道:“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何况是您呢,倘若陛下格外开恩,姑娘自然可以与家人团聚。”   “这……”静瑶有些迟疑,要去求皇帝……   见她似乎有些为难,福寿赶忙在旁开解,“其实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倒也没多难办,您向陛下禀明一下,只要皇上首肯,我来替您安排。”   看来要想与家人团聚,就必须经过皇帝首肯,可她一时又不想去求他……静瑶犹豫不定,先谢过福寿,回去后暗自在心中琢磨,该怎么跟皇帝表达,获得允许的几率才能大一些。   然而她拿定了主意要请旨了,宇文泓却忙的不可开交,甚至连晚饭都是在御书房里用的,一个又一个的接见大臣,以至于静瑶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算了,那就改天再说吧,反正春闱不是一天两天就完的,李家母子没那么快回乡。   第二日情况稍好些,宇文泓终于有空在暖阁坐坐了,巳正的时候,静瑶如往常一样为他送了菊花甘露进来,此时暖阁里没有闲杂人等,宇文泓忽然想起昨晚福寿的话,忙问她,“听说昨日你收到了家信?可有什么事吗?”   此事由他提起也好,静瑶便借机道:“奴婢的弟弟今年参加春闱,因不放心家母独自在家,便一并带来了京城,昨日来信,一是告知奴婢这件事,另外询问奴婢,可否见一见面,弟弟说,母亲很想念奴婢。”   宇文泓“嗯”了一声,当即允道:“离家这么久,你母亲思念你也是人之常情,见面不是难事,回头叫福寿安排一下就是了。”   难为自己忧心了一天,没想到他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静瑶松了口气,还没谢恩,又听他问,“李尚林今年参加春闱?”   上回在马车里他问过关于李家的情况,她没想到他竟记住了李家弟弟的名字,意外过后忙应道:“正是。”   “李尚林……”宇文泓沉吟一下,应该没错了,淮南路去年乡试第一名,没想到竟是她的弟弟……   他不动声色的想了一下,道:“由淮南进京不容易,这样吧,先叫他先安心预备考试,等考完再与你相见。”   经他这么一说,静瑶也才意识到这桩,骨肉同胞几年未见,中间又逢父亲病逝,此时乍一碰面,难免心绪不宁,回头再影响到他的成绩可就不好了,还是宇文泓想到周到,静瑶感激他的提醒,躬身道:“奴婢遵命。”   说完这件,宇文泓顿了顿,又问,“昨日……可还有什么事吗?”   静瑶心里咯噔一声,他无缘无故的问起这个……想必是知道宇文铭在夹道里等她的事了吧?   想想上回他发怒时的样子,静瑶不禁一阵头疼,不过左右又没什么亏心,她便依然坦荡道:“昨日奴婢去御药房取药,回来时的路上遇见了惠王殿下,殿下提及奴婢前几日的病情,便说了一会儿话。”   宇文泓面上淡淡的,心里却不能淡定。他知道昨日老五故意去夹道里等她,却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但不管说什么,如此屡次三番的单独见她,老五的心思已然昭彰!自己就这么一个能动心思的女人,他都要掺一脚,可见老五多么恶毒!   他心里厌恶老五,却更怕静瑶会被宇文铭迷惑,幸亏她坦荡承认没有回避,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问道:“说了一会儿话……都说了些什么?”   静瑶有点头疼,该把宇文铭的原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吗,如果告诉他,他会不会又生气起来?   然而还没容她多想,只见福鼎打外面进来禀报,“陛下,文华殿大学士徐良大人以及翰林院学士吴峥大人求见。”   春闱在即,这二人负责拟定今年的考题,想必是有了结果来汇报的,宇文泓便先把这事搁下,召了二人进来。   考题乃是重要机密,闲杂人等不可在场,他肃正神色同静瑶道:“先出去吧。”算是中断了话题。   静瑶不敢耽搁,垂首应是,退出了暖阁。   回到值房后她思量了一下,既然暂时见不了面,但收到了信,应当马上回复,一面李家母亲在外担忧,她找出纸笔先给李家母子写了封信,大致交代了自己的近况,又特意解释了一番还需等候半月再相见的事。写好信,她又把自己的例银包了一包,与信件一起交给了福寿,拜托他送出宫去。   那些钱,其实大部分是李妙淳自己攒下的,她原想当作盘缠,逃回青州去的,现在想了想,当时实在轻率,她也许能跑得掉,可李妙淳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到时候引得皇帝大怒,连累到李家人可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越发后怕当时,然想到如今的境况,又觉得前路艰难,逃走的这条路似乎走不通了,原主的家里人又找了过来,肩上背起了责任,不能只为着自己着想了。   ~~   昭纯宫。   前些日子得了太后允许,淑妃可召母亲入宫团聚,今日便是约定的日子,因此一早开始,淑妃就在宫中翘首以盼了。   宫外的人也着急进宫,一大早马车就已经到了宫门外,入福宁宫向太后请过安后,卫国公夫人杨氏终于到了女儿的昭纯宫。   淑妃贵为皇妃,就算心里头惦念,也不敢出门亲迎母亲失了规矩,所以只能在殿门口等,好在自己的宫女落英很快就将人领了进来,母女俩一见面,杨氏先照规矩行了个礼,“臣妇给淑妃娘娘请安。”   也有日子没见娘了,淑妃赶忙将人亲自扶起来,在殿门口客气几句,就关门进内说体己话去了。   杨氏才坐好,淑妃就赶紧问,“母亲,舅舅家的事怎么样了?”   淑妃的舅舅既是永宁侯杨继周,而此时提到的事,自然是杨三杨卫泽被关进刑部大牢的事了。   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连宫人们也在悄悄议论,谁都知道这个杨卫泽是淑妃的表哥,是以淑妃脸上也非常无光,一连几天心烦意乱。   她出不了宫,那些谣言说的又不真切,因此只得见母亲招进来亲自问一问。   其实杨氏这几日也一直为着此事伤神,此时女儿问了起来,还没张嘴先叹息,“此次难办呢!皇上亲自过问,还发话不叫刑部与京兆府尹徇私,这是摆明要治阿泽的罪。”   宫中流传的版本太多,淑妃也不知哪个是真,因此乍听母亲这样说,不由得心内一沉,凝眉问道,“果真是皇上亲自发的话?”   她想不通,永宁侯府与自家卫国公府一向是皇上的忠实拥护者,就算果真犯了错,又没出人命,何至于如此不留情面?   而眼看舅舅失意,连累着母亲也受打击,两处府邸都不痛快。   淑妃也跟着着急,问道,“舅舅跟爹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三表哥……会死吗?”   杨氏叹了一声,“死大约不至于吧,但活罪难逃啊!阿泽从小娇生惯养,你舅母最疼他,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还知不知道他能否撑得下去……”   听母亲这样一说,心里虽然也忧愁,但淑妃也知道杨卫泽素日的样子,免不了厌恶道:“早就知道会在他身上坏事,舅母也不知怎么养的,大表哥和二表哥那么出类拔萃,三表哥竟是这幅样子,您从前劝她好好教养,她这是怎么养的!”   永宁侯府大公子早年夭折,淑妃这么一说,叫杨氏心里一紧,道,“别提阿耀了,倘若他还在世,咱们还忧什么心!”杨氏眼眶泛了红,提起死去的大侄子,忍不住觉得心疼。   好不容易见次面,淑妃也不愿惹得母亲哭,只好缓了缓语气,问道:“既然罪不至死,就应该好说啊,怎么竟一点缓和也寻不到么?”   “说起这个……我有些事,要问问你。”杨氏收了泪,想了想,问道:“上元夜那晚,陛下可曾出过宫?”   淑妃一愣,“母亲怎么问起这个,这与三表哥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杨氏看了看殿中,尽管只有贴身的丫鬟宫女,还是觉得不放心,索性趴在女儿耳边,低低说了起来。   等杨氏说完,只见淑妃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母亲是说,被三表哥伤的人,会是陛下?”   杨氏道:“你舅舅亲耳听阿泽说的,阿泽虽不像话,也不至于傻,到了这份上,岂能随意编排这种事情?”   淑妃凝眉思索,忽然也点头道:“倘若果真是,那陛下亲自过问,倒也说得过去了。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并未听说陛下受伤的消息啊?”   杨氏倒不觉得奇怪,“现如今衣裳穿得厚,倘若伤口不深,轻易看不见大毛病,再说,若是陛下刻意隐瞒,旁人又能看出什么?”   这倒也是,淑妃凝眉沉吟,“可若果真就是陛下,三表哥伤了他,还会有活路吗?”   闻言杨氏也是一顿,是啊,倘若果真就是皇帝,那她的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她又想红眼眶,却忽然被女儿一把攥住,惊得她赶紧向女儿看去。   淑妃皱眉道:“倘若真是陛下,那他要护着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第三十九章   淑妃记得, 上元节那夜, 皇帝的确早早从流云殿的宫宴上脱了身, 甚至那晚的宫宴上,酒杯也碰得极少,如此说来,这原是在为出宫做准备吗?   皇帝微服出宫, 算是私访民情,其实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值得注意的是, 他身边为什么还有女子相陪?   其实当初被从乾明宫半夜遣回昭纯宫的时候, 淑妃曾怀疑过,或许外界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皇帝果真有什么怪癖,以至于对女人不感兴趣, 可原来还是她想错了,他居然能陪别的女子微服出宫, 还能为了女子与人起争执, 乃至受伤。   可见这名女子在他心中不一般。   原以为他对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可其实, 只是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而已,如今他终于遇见了, 便与别的男子没什么两样了。   这叫身为后宫一员的淑妃胸口积压起一团气来,渐渐有些不舒服了。   杨氏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心里也替女儿不平呢, 此时见女儿提起来,便跟着问道:“近来可有谁风头正盛吗?”   淑妃瞬间就想到一人,哼笑一下道:“应该是她没错了。”   这么含糊的一句,杨氏只觉得摸不着头脑,追问道,“是谁?可是那个贤妃?”   淑妃却一时不再说话。   眼瞧着皇帝对别人上心,杨氏也明白女儿这是心里不痛快,于是便不再烦她,转而看向一旁的落英。   落英看了看正落寞的主子,跟夫人回话道:“回夫人,近来风头好的,恐怕只有那位御前女官了。”   “女官?”杨氏显然很意外,“我们在外头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还当是哪位娘娘呢……怎么是个女官?这女官是什么来头?”   落英见淑妃没有阻止,便继续道:“夫人有所不知,她原先是位美人,后来被贤妃从玉牒上除了名,被迫降成了女官。后来也不知暗地里用了什么办法,被皇上看见了,先是指到了太后宫里,后来就直接去了乾明宫……您不知道,这乾明宫许久没有宫女了,她可是独一份呢。”   杨氏听完,啧啧道,“这也真够折腾的……照这么说来,她模样生得很好?”   落英瞧了瞧主子,昧着良心道:“我就觉得没什么,哪里比得上我们娘娘!”   淑妃无力笑了一下,自己回答说,“模样确实好,否则她那样的位份,也不至于被人暗地里使绊子了。”   哎,其实杨氏自己也晓得,若非模样极为出众,皇帝怎的就这般动心呢?真是可怜她的女儿还能这样说。   杨氏忙缓声劝道:“自古后宫都是这样,凡事都有个先后,你不必太过在意。再说,花无百日红,等那股子新鲜劲头过去,陛下会收心的。”   出乎她意料的,淑妃却反过来宽母亲的心,“当初要进宫时就已经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您放心吧,我这几年,也没白过。”   杨氏也知道女儿心里的难处,女儿是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原以为只要进了宫,必会获得圣眷,哪里晓得,一直到现在仍在独守空房……   起先人人都一样,心里头也勉强还能撑得过去,可现在冷不防有人上了位,那滋味可就一言难尽了。   原本在说侄子,现在才发现,女儿的事反而更糟心,杨氏的心显然已经比来时更沉重了,然而好不容易才见一回面,这么愁眉苦脸下去可不是办法,钟氏忙转了话题,跟女儿说起家中的其他事,语气尽量轻松,然而,淑妃嘴上虽勉强应着,心思早不知去了哪里。   ~~   纵然贵为国公夫人,为了不给女儿惹麻烦,杨氏短暂停留了几个时辰后,仍是早早出了宫去。   母亲走后,淑妃的神色一下就凝重了,自己在殿中敛眉沉思,半天也不说话。   落英觉得不太对,试着劝道:“娘娘,表公子的事情,国公爷与侯爷既然都没有办法,您也不要太过忧虑了吧,当心身子啊!”   然而淑妃闻言回了神,去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我记得……前面洒扫的那个绿萼,好像在钟粹宫里有熟人?”   落英一愣,想了想后回答说,“是有这么回事,绿萼同钟粹宫的奇云是一个地界上的老乡,原先常在一块儿说话来着,这小蹄子好没眼色,明知道您跟贤妃不对付,还老跟她们来往……”   钟粹宫是贤妃住的地方,绿萼的确有个老乡在那处,平时闲暇时候,两人常聚在一块说家乡话,落英嫌她没眼力,明知主子不喜贤妃,还故意与她的人凑,就故意分配了粗重的洒扫活计给她。   这事儿已好说也有一年半载了,淑妃今日却忽然提了起来,落英有些纳闷,问道:“娘娘,您好好的问绿萼做什么?”   却见淑妃眼睛思量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抹笑来,曼声道:“贤妃在钟粹宫闷了一个月,宫人们也跟着禁足,想必都憋闷坏了,等会儿给绿萼放个假,叫她去找同乡说说话吧。”   落英听后一顿,似乎隐约猜到了主子的打算,见淑妃又对她招手,忙附耳上去,等到把话听完,终于确定下来,笑着道了声是,赶紧出门找那个绿萼去了。   ~~   乾明宫。   于身份贵重的人来说,暗卫是必不可少的。   宇文泓才封王时便开始为自己蓄养暗卫,登基之后将暗卫们编入羽林卫,每次微服出宫之时,便有羽林卫跟随左右。   上元节那夜,宇文泓为了护静瑶而被杨卫泽暗器所伤,之后两人匆匆离开去了叶遂的草庐,余下的烂摊子,是羽林卫来料理的,至于那个杨三,自然是羽林卫所捉拿的。   因为皇帝发话,此案交由刑部料理,为了审案需要,那日当值的羽林卫也去了刑部辅佐办案,几日下来,其中一名羽林卫展风发现了一个疑点,因为皇帝吩咐,此次微服的事情不得张扬,所以思量过后,展风决定向皇帝亲自回禀。   最近来觐见的都是些文官大臣,鲜少见到羽林卫的影子,是以乍一听见是展风求见,宇文泓显得有些意外。   展风来到御书房,请过安后,宇文泓直截了当的问,“何事?”   武人都是直性子,展风便也不迂回,直言道:“奴才这几日协助刑部及京兆府办理杨卫泽一事,发现处疑点,特来向陛下汇报。”   宇文泓嗯了一声,问道,“什么疑点?”   展风说,“那夜事件起因,是杨卫泽等人从酒楼出来与妙淳姑娘撞在了一起,后据杨卫泽等人交代,当时妙淳姑娘受到惊吓,急着离开,却并非要回到市集中,而是依然打算往巷道里去……奴才回去查探过地形,那巷道平素冷清,夜晚尤其幽暗,妙淳姑娘既是陪陛下出来观灯,照理说,不该往那里去……”   展风话说到这里,宇文泓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当时当值的人是怎么说的,她与那个人撞到之前,打算去哪里?”   展风道:“奴才也曾问过,当时负责看顾妙淳姑娘的人说,她似乎就是要打算往那巷道里去,且脚步看来非常匆忙。”   宇文泓心里一顿,她急匆匆的要去到那巷道里,究竟是打算要做什么?   他凝眉回想,忽然想了起来,当时为了替自己付药费,她掏了一个分量不少的银锭出来,当时他还奇怪,她身上怎么带着这么多钱……还有回到乾明宫,他扶住她的胳膊下马车,也感觉到了她袖笼里沉甸甸的,当时以为她是带足了银两去外面采购的,现在听展风这么说,可还有可能吗?   他隐约升起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挥手叫展风退下,独自坐在御书房里出神,案上那摞奏章,一时间再也看不进去了。   她想逃走?   意识到这个问题,宇文泓发出一声冷笑,是的,她一定是想逃走,所以才带了那么多的银子,一心要往没人的地方钻,否则照她之前的说法,倘若真的只是想买东西,往黑巷子里走做什么?   她居然想逃走……   有一种挫败感从心底生了出来,渐渐地将他紧紧缠绕,叫他很是悲凉。   他很可笑吧?   以为她喜欢看灯,便费心的安排着出宫,一心想讨她的欢心,却未料到,她居然在那个时候谋划着逃离他!   自己就这么不堪吗,连一个女子也留不住?   他颓然坐在椅子里,发了一会儿呆,渐渐回了神,想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继续批折子,哪知只看了几眼后就觉得有些口渴,伸手去端茶杯,才发现里面不是自己想喝的,终于彻底光火起来。   这个女人,现在连茶也不肯倒了?连敷衍他,连假意奉承都做不到了!   他怒火中烧,决意叫她过来亲自问问她,他贵为君王,到底有什么不好,何至于叫她一心想逃离!   “来人!”   他朝门外叫人,语气非常不善,很快便见门被推开,福寿慌慌张张进来,一脸惶恐的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宇文泓怒道:“倒茶的人呢!传李妙淳觐见!”   好家伙,这语气简直是要杀人啊,福寿惊惧又意外,李妙淳是谁?哪个杀千刀的孙子居然惹了陛下这么大的怒气!   等等!   他刚想应句话,又忽然意识到,“李妙淳”……不是那位美人儿的芳名吗?   陛下是在叫她?   这可真是怪了,陛下向来都是和风细雨的对待人家,这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了?   然而没有他狐疑的时间了,头顶上,皇帝的目光简直想要将人生吞活剥,福寿直觉汗毛立起,赶忙回话道:“回禀陛下,福宁宫太后方才来旨,传妙淳姑娘过去问话了,还没回来。”   ~~   午膳过后没多久,福宁宫就来人跟静瑶说,太后娘娘有事找,叫她赶紧去一趟。   已经有日子没见太后了,这会儿突然得到传召,叫静瑶有些心里没底,便先问了一句,“太后可是有什么吩咐?”   来传话的是个叫冰燕的小宫女,从前在福宁宫时与她认识,相处的也还不错,冰燕说,“听说是茶花不太好了,大约太后叫姑姑去看看吧。”   原来是为了花儿……静瑶心里有数了,点头应道:“我这就去。”说着去跟福寿春生各自交代了一声,随着冰燕去了福宁宫。   没想到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看见前头有个熟悉的身影,她高兴的唤了一声,“倚波”,前面的人回过头来,果真就是倚波。   倚波看见是她,也高兴起来,几步来到她跟前问道:“阿淳,你要去哪儿啊?”   她答说,“太后找我,你呢?”   倚波眼睛一亮,“真是巧,我也要去福宁宫呢!司苑发话说,茶花开过了,太后还叫挪回暖阁里养着,我这不带着人正要去搬呢。”   静瑶这才注意到,原来路边那十来个小太监,都是跟着倚波来的,福宁宫的茶花的确有十几盆,如此一人一盆,倒不怕娇贵的花被积压坏了。   她忽然有些奇怪,既然太后已经要叫人把花挪去司苑处,又把她叫过去做什么?   倚波难得见她一面,说完这句话,赶紧把她好好打量一下,问道:“前些天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了?”   她点头说好了,又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倚波道:“前几日我去药房,正瞧见医官在记你的医档,顺口问了问,才晓得。”   静瑶听后明白了,又问她,“你也病了吗,怎么去药房了?”   却见倚波脸上忽然泛起红晕来,轻咳几声,跟她含糊道:“也没什么要紧,就是嗓子有些不舒服,想过去找了些忍冬花煮茶喝来着。”   这副模样,很有些不自在的意味,静瑶烟波一转,忽然想起件事来,笑着问她,“对了,我上回去药房,遇见那位魏大夫了,他似乎又回了东华门外?”   原以为提到魏子元,倚波会不好意思,哪知却见她一脸的愤愤不平起来,压低声音道,“就是!他同你一样,也是被人使了绊子……”因周围有人,不便细说,只好道:“改天我再告诉你。”   静瑶原本也奇怪,魏子元本已到了御药房当差,忽然又回了东华门外,想必是有些内情,看来倚波是知道的,不过碍于周围闲杂人等太多,只能欲言又止。她便点了点头,与倚波说起其他。   原本很是无趣的一段路,因碰见了好姐妹,一下变得不够长了,两个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福宁宫。   静瑶是应传召而来,倚波要来移花儿,都要面见太后,得了允许后,一同迈进了殿中。   进门两人齐齐行礼,“奴婢等给太后请安。”   殿中似乎还有别人,倚波拿余光悄悄扫过殿中,发现除过太后与常伴她身边的韩嬷嬷,另外一个坐在太后身边的,居然像是钟粹宫的贤妃。   贤妃……她先前不是被禁了一个月的足?居然这么快就重获自由了!   静瑶也发现了贤妃,不知为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太后脸色不甚好,冷淡的嗯了一声,问,“怎么来了两个,你是做什么的?”   这话是冲着倚波问的,倚波赶紧回道:“启禀太后,奴婢是司苑处的,前来将茶花挪去暖房。”   太后暂时没心思理会这些,简短发话说,“那就去办吧,手脚利索些,都是名贵的花,可别磕了碰了的。”   倚波赶紧道是,暗道今次太后语气明显透着不耐烦,似乎有怒气隐隐要发作的模样,可她只是个小宫女,没有发问的权利,只得带着满腹狐疑,随前来带路的宫女离开了正殿。   可,妙淳却要留下来……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倚波忽然觉得不妙,贤妃先前给妙淳使了绊子,后又因为这件事被皇帝禁了足,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她今天该不会想找妙淳报仇吧?   想想太后方才的脸色,倚波越发肯定心中猜测,妙淳好歹在福宁宫里过差,还曾贴身侍奉过她老人家,她明白无故的,何至于一见到她们就冷着脸?   一定是贤妃在她面前告了什么黑状,太后把妙淳叫来,像是要质问的。   倚波忽然有些放心不下,妙淳在宫中无依无靠,可贤妃却是太后的娘家人,太后能向着她吗?   不行不行,她觉得妙淳八成是要吃亏,这可怎么办?   ~~   倚波出去后,殿门关了起来,静瑶刚进来时行了跪礼,可一直到现在,太后也没发话叫她起来,这举动很不正常,她余光瞥见贤妃华美的裙角,心中预感愈加强烈,这次怕是遇上难关了。   太后在座榻上乜眼看她,豪不掩饰声音里的冷意:“你去乾明宫也有一阵子了,今日叫你来没有别的事,哀家是想问问你,陛下近来可好?”   原以为是贤妃找自己的不自在,谁料想太后张口会问自己这个,静瑶心里摸不准,只好照着程式回道:“回太后,陛下近来一切都好。”   上座的贤妃微微挑眉,目光隐约透出幸灾乐祸的味道,证据确凿了还在太后面前嘴硬,看来这个贱人有的亏吃了。   果然,只见太后冷哼一声,抬高了音调,“好一个一切都好,你是福宁宫出去的人,去乾明宫还是哀家亲下的旨,怎么,这些天春风得意,你就上了天了?不把哀家放在眼里,竟敢如此欺瞒哀家!”   话末冷的像是腊月里的寒风,叫静瑶不由得心肝俱颤,她耳听着太后的话,终于渐渐醒过味来,太后问的是皇帝好不好,而且似乎笃定了皇帝不怎么好,难道……是知道了他受伤的事?   可这跟贤妃有什么关系?她自认为同皇帝两人瞒得很好,连乾明宫都没人知道,贤妃被幽禁在钟粹宫,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现在不是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太后在头顶虎视眈眈,恨不得吃了她似的,她得赶紧先过这一关再说。   她记得宇文泓说过,受伤的事不能叫太后知道,就算太后问起来,她也要竭力否认……况且除过宫外的那个大夫,皇帝的伤口没叫别人看见过,贤妃大约只是从哪儿听来的风声,只是猜想而已……   她决定死撑下去,忙回道:“奴婢绝不敢欺瞒太后,奴婢一直谨遵您旨意,不敢有半分自大之心,陛下确实一切都好,请太后明鉴。”   她咬死了嘴硬,却惹得太后更加恼怒起来,“好,好,哀家从来不知道,你还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说着吩咐一旁的贤妃,“把你查到东西拿出来,哀家倒要看看她还怎么说!”   终于轮到自己出场了,贤妃起身道了声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吩咐身旁的翠冬,“拿出来吧!”   就见翠冬旋即端出一个托盘来,上面放了几块沾血的棉布条,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叠着的衣袍,静瑶凝目望去,很快便认了出来,那竟然是皇帝在上元节那晚穿的那件衣裳。   脑间顿时轰然一声,她暗叹不好,那些棉布条是为皇帝包扎伤口的,为免别人发现,每每换下来,她都仔细收了起来,因自己房里没有炭盆,而茶炉旁又有春生守着,所以无处烧掉,只能连同那件衣裳一起,藏在了自己房中。她明明也已经收了起来,现在怎么会在贤妃手里?   看来那夜的事的确是败露了,否则就算去偷,贤妃又怎么会偷得这么准?   静瑶心跳如擂鼓,此时该如何是好,怎么办,还要瞒吗?物证摆在面前,她恐怕瞒不下去了!   她脑子乱作一团,太后的声音却在头顶厉声响起,“这些是什么东西?你可还要告诉哀家,陛下好好的?”   她依然跪在地上,此时赶忙将整个上身都低伏下去,额头贴着地面道:“请太后息怒,此事说来话长,奴婢绝非故意隐瞒蒙骗您,实在是事出有因……”   她话音刚落下,有人就在旁冷笑,“事出有因?哦,那的确是事出有因的,太后该问问她,陛下为何会受伤?”   那般刺耳的声音盘旋在她的头顶,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静瑶不必抬头也知道,这是贤妃,该死的贤妃。   贤妃的话提醒了太后,太后想到这件事,更加怒起来,冷声呵道,“说!现在就给哀家一五一十的说清楚,陛下为何会受伤,这件事是怎么起的!”   事到如今,隐瞒不会为自己带来生机,只会加重太后的怒气,静瑶明白,左右已经到了这一步,她逃不出去福宁宫,便只能听天由命了,便只好交代道:“陛下上元夜微服出宫,奴婢跟随左右,在广源寺附近遇见街痞,那人不识陛下身份,竟然使出暗器,陛下未来得及躲闪,便受了伤。”   “事发之后,陛下很快找了大夫包扎,回宫后也按时服药换药,现下伤口已经愈合,陛下吩咐奴婢不告诉您,怕您担心,奴婢不敢有违圣命,因此才一直没来向太后禀报,奴婢该死,请太后降罪。”   她只能如此交代,谁都有求生的**,她不敢说出是自己的莽撞招惹到的杨三,只能将事情含糊带过,否则以太后现下的怒气,她恐怕会活着出不了福宁宫了……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她话音才落,太后尚未发话,就见贤妃又道,“上元夜陛下明明该陪太后吃团圆饭,却为何忽然要出宫?还有,陛下是缘何同那街痞起了争执,你怎么也不交代清楚?李御侍,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实话实说,究竟想干什么?”   说着不等她解释,又同太后道:“太后娘娘明鉴,陛下身体一下很好,此番竟糟了这么大的罪,伤了就伤了吧,还要偷偷摸摸的在宫外看大夫,回宫宁愿自己悄悄养伤,也不肯告诉别人,着实可怜!陛下素来行事端方,可竟会被那瞎了狗眼的地痞所伤,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就在您面前了。请太后明示,该怎么处置李御侍。”   贤妃一字一句,都说在了太后心上,是啊,皇帝何曾这么费心的隐瞒过自己?不说她也知道,还不是为了护这个丫头!还有,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去跟地痞起争执,还受伤见了血,还不也是因她而起!   太后越想越气,把这个丫头送去乾明宫,原是为了承继皇帝子嗣,如今她大事没办成,却惹事不少!   太后怒道:“是哀家看错了你,既然要你无用,还只会惹事端,那还留你做什么?来人,把她给哀家捆起来,押去内廷监刑房等候发落!”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昨天没有小剧场,今天特意回馈两段。   小剧场一   皇桑:李妙淳你给老子滚过来!   静瑶:哈?你在说什么???你是在跟我说话???   皇桑:……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去静一静。   小剧场二   静瑶:说,如果我跟你妈掉河里你救谁?   皇桑:……来人,把全天下的河都封起来!   ----   是不是超肥的,快赞我! 第四十章   此话一出, 且先不论静瑶, 殿外守门的小宫女先软了腿肚子。   内廷监刑房是什么样的地方?活人进去就不会囫囵着出来, 看来太后这次打定主意要叫妙淳吃苦头了!静瑶在福宁宫时与她们相处的都还不错,这几个小宫女面面相觑,心里都为她惋惜。   而此时的殿中,静瑶也已经手足无措了, 她先前猜想太后或许会怪罪她,但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严重的后果……老天爷,太后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他的儿子只是流了点血而已, 又不是她割的, 为什么就要把她往内廷监里推?   她慌忙磕头求饶,“请太后息怒, 奴婢并非有意要生事害得陛下受伤,请您网开一面, 饶了奴婢吧。”   贤妃怕太后心软,此时赶紧在一旁道, “你现在倒知道叫太后息怒了, 刚才太后好好问你,你怎么咬死不认?你好歹是从太后身边出去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先来向太后禀报, 太后传了你来,好声问你,你却嘴硬欺瞒。若非本宫拿出这些证据, 恐怕你还要不认吧!”   说着又啧啧摇头,“你这么做,对得起太后的信任吗?”   这一通煽风点火果然见效,太后还哪里听得见静瑶方才求饶的话,立刻横眉怒道:“来人,耳朵聋了吗?还要哀家再说第二遍不成!”   门外的几个宫女赶紧道了声是,立刻推门进了来,手拿着绳索,也不敢同静瑶说什么,只得用眼神表示一下同情,紧接着,便要上手绑她了。   静瑶简直绝望,去内廷监刑房受折磨,还不若直接赐她一死呢!还有皇帝,明明说过太后这里他来顶着,现在可好,人到哪儿去了?   眼看着绳子已经套到了身上,太后铁青着脸,贤妃目光中满含轻蔑与得意,静瑶不由得开始挣扎,不,她可受不了这样的辱,她宁愿一头撞在柱子上。   福宁宫里的人都是她的旧相识,前来捆她的这几个也不例外,本来就没使多大的力,被她一通挣扎,便也再捆不了了,太后见了愈加恼怒,斥道:“还敢挣扎,你要造反了不成?”说着扬声向外面唤掌事太监,“福禄,叫上几个人,把这个小蹄子给哀家捆起来!”   然话出口,没招来福禄,倒是召来了别的人,一声响亮的通传在殿外响起,“陛下驾到。”   陛下?   静瑶怔愣一下,忽然喜出望外,皇帝来了,皇帝来救她了吧!   不知为什么,连他的人都没见到,但听说他来,她就觉得自己有救了!   而所有人也都因为这声通传停了手,齐齐望向殿门外,很快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迈了进来,脚步生风,正是威仪非凡的宇文泓。   “参加陛下。”   一时间除过太后,所有人都向他跪地行礼,静瑶本就是跪着的,身上还零零散散搭着绳索,因为挣扎,致使发髻有些凌乱,如此一副形容,倒是格外显眼。   宇文泓一眼就瞧见了她,匆忙打量一番,确定她还算好,这才放下心后,缓了缓同太后见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脸上怒气未消,音调也有些高,问道:“陛下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前朝不忙吗?”   才要惩治这个丫头,他就巴巴的赶了过来,可还真是及时啊!   前朝怎么不忙?只是自宇文泓听完展风的汇报,心里便平静不了了,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看了会儿折子,就又接到了她有危险的消息,知道太后不会轻饶她,他顿时什么也顾不了,先赶了过来。   不过既然她还完好,就证明自己还没来晚,宇文泓且先压下心中的情绪,面上温和回太后的话道:“是,儿子在御书房忙了半天,正想过来看看您,才到门外就听见这里头动静大,这是怎么了?妙淳哪里惹到您了?”   他叫她妙淳,语气极为自然,透出掩饰不住的亲切,经历过刚才,静瑶忽然想哭,鼻子一酸,眼泪就冒了出来,奇怪,方才被这么对待也没哭出来,此时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居然就这么没出息了!   她双手还被绳索缠在背后,这时候眼泪一颗颗的往外冒,也不能擦一擦,一滴滴的全都跌在了自己的裙子上,这幅模样悄悄入了他的眼帘,叫他心里忽然一紧,那些之前因得知她密谋逃走而起的怒气,居然渐渐不见了。   静瑶忽然落起泪,这模样不只叫皇帝瞧见,也被太后看在了眼里,太后心里越发不痛快,好个小蹄子,倒挺会演戏,皇帝一来就装可怜,还真是会拿捏男人的心思!   太后哼道:“这话问得可好,‘她哪里惹到了哀家’?哀家自己宫里出去的人,如今倒使唤不得了,问她几句话,她竟敢糊弄哀家,哀家还收拾不得吗?”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宇文泓此时也终于肯定了,方才来报信的宫女只是说贤妃要找她的麻烦,他还奇怪,贤妃又使了什么幺蛾子,太后居然也会被糊弄了?   现在听了太后的话,目光再扫过贤妃身边宫女手上的托盘,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是因为自己受伤的事……   他就知道太后会因此事怪罪她,现在果不其然,幸亏自己来得及时,否则后果可真不堪设想……他忙道:“儿子正有一事要禀报太后,朕上元夜曾微服出宫,原打算体察民情,未料想竟遇见了地痞,还不小心受了些小伤。为免您担心,朕自己到宫外看了大夫,回来后也不叫妙淳声张……母后若是因为此事怪罪,可就冤枉她了,她只是谨遵朕旨意而已,实在没有不敬您的心。”   宇文泓说完,忙又冲殿中发话,“还不快把绳子解开!”   这句话语气稍重,吓得拿绳子的宫女一哆嗦,忙应了声是,过来给静瑶松绑。   绳子很快就被解了去,静瑶终于能活动了,顾不得委屈先向他谢恩,“奴婢谢陛下恩典,谢太后恩典。”   因为流了泪,微微有些鼻音,听起来很是可怜,可好心里还有分寸,谢皇帝的同时没把太后撇下。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太后原本只是把气撒到静瑶身上,此时见宇文泓主动交代,总算舒服了一些,又想到他受伤的事,忙问道:“快给哀家瞧瞧,伤到哪了,现在如何了?”   宇文泓道:“妙淳没跟您禀报吗?朕早好了,一点小伤而已,伤人的也被抓进了大牢,刑部择日即将宣判,此事就算过去了,母后莫要再挂在心上,就此翻过吧。”   可太后岂能就此算了?抬起下巴示意皇帝去看贤妃身后的托盘,道:“你瞧瞧,那衣裳破了那么大个口子,血也流了这么多,怎么可能是小伤!”说着又气愤起来,“京城居然有这等地痞恶霸,胆敢伤及龙体,此次绝不能轻饶!”   宇文泓道了声是,“母后放心,此次刑部与京兆府尹联合办案,决不会法外留情。”   太后点了点头,可还是不放心他的伤,道:“只是叫宫外的郎中看的?那怎么成!来人,去传王正乙过来!”   王正乙既是太医院院判,也是品级最高的御医,除了日常管理太医院,更是皇帝专用的御医。   宇文泓忙拦住要出去叫人的宫女,道:“朕说过没事,叫他来做什么?”   他鲜少生病,而只要一病,就得惊动一大堆人,倘若真由着这宫女出去叫人,待会来的必定不止王正乙一个,必定如上回风寒时一样,一群人挨个儿为他把脉,想动都动不了。   他有些不悦,声音里透着些不耐烦,那小宫女显然更害怕他一些,忙应了声是,看了看太后,垂头立去了一边。   太后虽想坚持,但见他脸色难看,只好妥协,却仍有些不放心,再次跟他确认道:“果真是好了?陛下可千万不要任性啊!”   宇文泓神色却没缓和多少,直言道:“儿子知道轻重。从前在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这点小口子会把朕难住吗?母后且放心好了!”   太后见他如此坚持,只好打消了主意。   宇文泓目光逡巡一番,落在某个人的身上,忽然道,“你……”   他正看着的人是贤妃,贤妃一惊,皇帝似乎从未这样瞧过自己,若在平时,她或许会欣喜若狂,可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皇帝目中根本没什么温暖可言,看上一瞬,就叫人觉得胆战心惊。   局势转换太快,贤妃来不及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行了礼,“臣妾参见陛下。”   宇文泓问,“这些东西是你带来的?”   贤妃艰难的点头,“是。”   宇文泓喜怒未显,继续问,“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怎么得到的?”   贤妃想撒谎,奈何方才已经同太后信誓旦旦的说过了,只得照原话交代道,“回禀陛下,这些,是,是臣妾偶然得到的,听说,是从李御侍房中拿出来的……”   “听说?”话未说完,只听宇文泓一声冷笑,“道听途说的东西,你也敢拿到太后面前来?”   贤妃一顿,忙摇头解释,“回陛下,不是道听途说,臣妾消息确凿。”   “所以你就去偷了?”宇文泓又道:“你好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从哪里习来的这等下三滥的伎俩?”   皇帝显然在酝酿风暴,这话也太吓人了,贤妃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不敢直接求他,只好面向太后,“太后……”   太后虽然对贤妃也不太满意,但现在让她恼怒的却是静瑶,眼看着皇帝如此转移话题,未免有些不满,忙拦道:“陛下……”   宇文泓一抬手,居然制止了太后的话,道:“母后先稍等,朕要把这件事问清楚,其余的事等会再说。”   他果真拿出大家气势来,竟不给太后留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去问静瑶,“妙淳,朕问你,贤妃拿来的这些东西,你原本是放在何处的?可曾交给别人?”   静瑶明白宇文泓这是要替自己出气,忙应道:“回陛下,这些东西奴婢都好好收在乾明宫值房内,从未交给过别人,奴婢也不知怎么会去了贤妃娘娘手上。”   她特意点明了乾明宫,看来是明白自己的用心,宇文泓马上接应道:“既然不是你交出去的,那便果真有人偷窃了。呵,没想到朕堂堂乾明宫,居然也无声无息的进了贼!”   说着忽然加重语气,问福鼎道,“福鼎,你这个大总管出了纰漏,你可知罪?”   福鼎吓得一哆嗦,忙跪下应道:“奴才知罪。”   宇文泓嗯了一声,“朕给你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一天之内,给朕查出罪魁祸首。”   贤妃当然不能大摇大摆的进乾明宫偷东西,这贼必定另有其人!   福鼎赶忙应了声是,心道皇帝这是敲山震虎呢,他领个罪过不要紧,某人想必可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果然,就见宇文泓重又看向贤妃,冷声道,“朕怕太后担心,所以隐瞒受伤一事,是为孝心,你未经朕的允许,私自将此事捅出来,惊扰到太后不说,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安得是什么心?”   贤妃已经感到大事不妙,连狡辩也顾不上了,一个劲儿的求饶道,“陛下,请陛下息怒,臣妾并非有意,请陛下赎罪……”   宇文泓却不想看她演戏了,径直打断道:“来人,贤妃赵氏自入宫以来,心术不正,欺下瞒上,闭门思过后仍不知悔改,心怀怨怼,妖言惑众,如今竟行鸡鸣狗盗之事,肆意扰乱后宫。即日起褫夺其封号,迁出钟粹宫,发往冷宫思过。”   “什么?”   此话一出,只听太后与贤妃异口同声的惊呼。   贤妃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打入了冷宫,而太后,则是不敢相信皇帝居然根本不同自己商量,就如此下了决定!   若是没见面也就罢了,现如今就在自己的福宁宫,当着自己的面,他居然事先说也不说一声,就这样把一个妃子打入了冷宫!而且这个妃子还是自己的娘家人!   太后气愤起来,道:“废妃可是大事,陛下怎可如此匆忙定夺?况且哀家还在这里,陛下就不问问哀家的意思吗?”   宇文泓料定母后会生气,但不管太后生不生气,贤妃都断断不可再留在宫中,这个女子居然能使出偷盗的手段来陷害别人,他没赐她三尺白绫已算是格外开恩了。   相较于气愤的太后,他倒显得很冷静,道:“她的所作所为母后亲眼所见,难道还会包庇她不成?朕知道您最是嫉恶如仇,所以才当着您定夺,朕如此处置,料想您定然是同意的。”   “还有,朕并非匆忙下的决定,上回得知她假传您的旨意,将妙淳从玉牒上除了名,朕就有意要惩治她,只是念在那时年关将近,她又是承恩公的族人,这才对她网开一面,仅仅稍加惩戒而已,却没料到一个月的禁足太轻,她根本不知悔改,这才解禁没几天,就生出这种事来。”   他顿了端,沉声道:“所以此女决不可留。且她居然敢指使人入乾明宫行窃,此行径太过令人不齿。如此蓄意扰乱宫闱的人,朕没赐她自裁,已算格外开恩!”   见太后一时无言,他径直吩咐身旁,“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朕的话?”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收拾贤妃,福鼎忙应是,连福宁宫的人也不用了,走到门外招呼随御驾来的太监,眼看着就要拉贤妃下去。   贤妃意识到皇帝这是要来真的,吓得魂飞了一半,拼命向太后求救,“太后,娘娘,求您救救臣妾,求求您了……”   太后也是着急,贤妃一旦去了冷宫,那宫里头可就再没承恩公府的人了,三丫头的事还没定下来,不能冒这个险。   她赶紧要劝,“陛下……”   宇文泓不叫她说完,坚持道:“今日的事必须要有个说法,否则他日后宫人人都效仿她,规矩岂不都成了摆设?”   事情已成定局,福鼎等人没有犹豫,很快就将贤妃架了出去,直接带去了冷宫。   福宁宫一时落了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皇桑:瞧,解决了一个。   静瑶:我数数,还有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皇桑抓狂:妈耶,你说你弄那么多干什么,净给人添堵!!!   ---- 第四十一章   眼睁睁的看着贤妃就这么丢了位份, 太后的怒火简直遏制不住, 微微颤起声来道:“陛下如今愈发有主见, 连哀家的话也不顶用了。”   宇文泓面不改色,只是语气软和了些,“请母后息怒,儿子绝无不敬之心, 只是贤妃是承恩公族人,由您来出面惩戒当然不合适,所以只能由朕发话。”   太后冷笑, “好啊, 陛下处处为哀家着想,哀家该欣慰才是。”话锋一转, 她忽然看向静瑶,道:“哀家处置贤妃不合适, 处置一个宫女总归名正言顺吧?”   语气十分凌厉,静瑶一惊, 宇文泓也是一顿,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太后发话道:“贤妃惹是生非, 李妙淳也好不到哪儿去!若不是她,陛下能受伤吗?哀家原本盼着她好好伺候陛下起居, 没想到她才去半月就能闯出这么大的祸,是哀家看走了眼!来人,赏她五十大板, 御侍也不必当了,既然是从佛堂出来的,就送去贞清观,打扫庭院去吧!”   此话一出,静瑶只觉得天旋地转,五十大板?打完她还不成了残废?实在太狠了,还不如来个痛快的死法呢!她只觉得走投无路了,皇帝触了太后的逆鳞,太后却要拿她出气了。   宇文泓知道收拾贤妃会令太后生气,却没料到太后竟会这样对她,忙拦到:“且慢,请母后收回成命,刚才朕已经解释过了,那日的事与妙淳无关,出宫也是朕自己的意思,母后莫要冤枉她!”   “冤枉她?”太后反问,“陛下龙体有恙,从来都是御前宫人的失职,哀家不管出宫是谁的主意,那夜既然只有她一个人在御前伺候,那便是她的失职。哀家处置一个失职的宫女,也不成了吗?”   说着就要吩咐韩嬷嬷去拉静瑶,效仿皇帝方才快刀斩乱麻的路数,哪知韩嬷嬷还未抬脚,就见皇帝几步来到静瑶身边,将她护在身后,急道:“母后不可动她。”   这慌乱的举动实在有违他的形象,所有人皆是一愣,太后也没想到皇帝竟会这般,惊讶道:“为何不可?”   难道这丫头太会蛊惑人心,已经叫皇帝离不了了?   皇帝道:“朕原就已经要晋她的位份,只是还未来得及传旨,她即将入嫔妃玉牒,岂能送去贞清观。”   此话一出,只见太后果然一愣,“晋她的位份?”太后将信将疑,“哀家送她过去这么久,陛下也未晋她,今日忽然要晋了?”必定是要护着她,才临时起的主意吧!   皇帝咳了一声,“自她去乾明宫,朕就中意她,原就跟她说好要纳她进后宫,只是京西南路忽然爆发灾乱,加之近来春闱等事务繁忙,才一直耽搁了下来。朕难得遇见一个合心意的,就请母后高抬贵手,成全了吧!”   看来的确是合了心意,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他为了哪个女人跟自己叫过板?太后虽然怒火未平,但更在意皇嗣,因此听他这样一说,渐渐有些犹豫。   宇文泓豁出去面子,赶紧趁热打铁,“先前朕说过,要为皇嗣努力,眼看着七弟的孩子都要出生了,朕心里也很着急,就请母后莫再阻拦了。”   见他说为了皇嗣着急,太后终于舒服了些,原来不光是自己忧愁,他也是在意的……不由得心就软了下来,犹豫一下,发话道:“皇嗣也是国之大计,陛下为政事尽心,在这上头也该努力才是!”   为皇嗣努力……   这话可真是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殿中的人皆有些不自在。   韩嬷嬷悄悄掩唇轻咳,给了太后提醒,太后恍然过来,暗叹自己是气糊涂了,这句话都说了出来。   余光瞥过仍在下跪的人,太后忽然想起件要紧事,遂问道:“那陛下不妨说来听听,要晋她什么位份?”   太后看得出来,皇帝现在把这个小蹄子看得很重,他难得为女子动回心,若是耳根子一软,随意由人哄骗了去可就不好了,她一定得替皇帝把紧关。   宇文泓看了看地上那楚楚可怜的人儿,虽然明知道她不愿意,但如今为了保她,也是无法,眸中无奈一闪而过,他回答太后,“她先前受过委屈,朕本该给她补偿,就暂时封她贵仪吧……”   他知道她心高,也愿意许她高位,可他也知道太后的意图,折中之下,只得选了妃位之下的贵仪。   可谁知他话音刚落,太后当即便给了否定,“不可。”   他凝眉看去,只见太后也板起脸来,道:“徐婉仪的父亲官至龙图阁直学士,方得了这个封号,以李妙淳的家世,凭什么与她同级?陛下为人夫君,倘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又如何公平对待天下苍生?如此有失偏颇,岂不落了臣子的话柄?”   宇文泓一噎。说实话他连徐婉仪是哪个都分不清楚,却清楚记得李妙淳喜欢吃梅花香饼和七巧点心,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又怎么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呢?   可他虽不太了解女人,却十分熟知自己的母亲,太后现在是铁了心要压制妙淳,倘若自己坚持,只怕今日不好收场。   且她的母家不显赫,也的确是个短处。   他在心中短暂盘算,回道:“那就先封昭仪,朕答应过要补偿她,母后总不能叫朕言而无信吧!”   昭仪相对她从前的美人之位,也算连抬两级了,太后虽还是不太舒心,但见皇帝已经这样说,便也作出让步,应允道:“那就先这样吧,陛下抬举你,你也当安守本分,好好侍奉陛下才是。”   这话是对着静瑶说的,因此所有人都跟着太后看了过去,等静瑶的反应。   宇文泓也跟着看了过来,眸中满含不确定,她会如何回应?   倘若她依然坚持自己当初的打算,那恐怕今日他的努力,就要白费了!   静瑶心中苦笑,她今日亲身经历过这一回,两度与危险擦身,心里很清楚,若想完好的走出福宁宫,恐怕只能接受这个条件。   她于是恭敬朝上座的两人磕了个头,应道:“奴婢谨遵太后教诲,谢陛下恩典。”   宇文泓松了口气。   而太后呢,见她先谢了自己,证明心中还是惧怕自己的,也还算满意,点头允道:“起来吧,往后自己知道好歹,莫再做出叫哀家失望的事。”语罢趁热打铁,又问皇帝,“那陛下打算几时下旨?”   宇文泓看了看静瑶,回道:“此事,容朕先回去想一下,毕竟灾乱的事还没收尾。”   太后不太放心,叮嘱道:“此事宜早不宜迟,皇嗣也是大事,等来等去,就怕夜长梦多,叫钦天监择个日子,下旨就是,只是昭仪而已,不需要多大的仪式。”   最后一句明显是要敲打她,静瑶心间狠狠一颤。   宇文泓也明白太后的用意,现在只想赶紧带她离开,便应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这才对静瑶发话,“罢了,马上要晋位了,莫再做这幅可怜样子,起来吧!”   静瑶再度谢了恩,终于能从地上立起来了。   因为跪了太久,腿有些僵,原本很简单的动作,也做得十分费力,宇文泓看在眼里,知道她今日吃了苦头,直接同太后告辞,“前朝还有些事,朕就先回去了,母后今日辛苦,也好好歇着吧。”   太后颌首,道:“陛下也当注意龙体,伤才好,切莫再熬夜。”   殿中一时又恢复了往日母慈子孝的场景,宇文泓带着静瑶出了殿门。   他健步如飞,很快就到了御辇旁,她想跟上,奈何腿还没恢复过来,他往旁边一瞧,见她没跟上来,又回头一看,见到她的脚步微有蹒跚,心中了然了。   他迎了上去,几步到了她身边,而后停了下来,静瑶不知他要做什么,呆愣抬头,就见他微微弯腰,竟然一下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陛下……”   他沉着脸不说话,抱着她径直登上御辇,她只听见福鼎在外亮嗓喊道:“回宫……”   车轮就滚动了起来。   ~~   御辇是帝王转乘,当然非寻常马车可比,舒适平稳,极尽奢华。   宇文泓把静瑶放在自己身旁,身下是柔软坐榻,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真的,虽然不是没同他同坐过,但那是在宫外,现今可是在宫中,福宁宫门外还有那么多宫人……   她知道这不合规矩,小心翼翼说,“陛下,奴婢可以自己走。”   宇文泓依然沉着脸,只道:“别逞强,乖乖坐着。”   她垂下头去,默默将双手放在膝头,那里的确有些肿胀,可心里的滋味更加难言,今日发生的事就跟梦一样,太后要打杀她,而他及时赶到救了她,事情的最后,是他与太后商定好,要晋她为昭仪。   昭仪……   所以她还是要进后宫了吗?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膝头轻轻摩挲,他只当她膝盖不舒服,发话道:“回去后叫福鼎给你传个御医,应该不是什么大毛病。”   她怔了怔,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忙摇头推拒,“谢陛下关怀。奴婢不是不舒服,用不着请御医。”   既然不是不舒服,那方才的动作……   他想了想,大约猜到了,那是不安的表现,他心间轻叹,道:“回去再说。”   是啊,御辇上说话不方便,而他却有许多话要问她,关于她那夜密谋逃走,关于方才跟太后说过的事。   静瑶点了点头,心里也是杂乱无章,或许冷静一下会好一些。   ~~   她去福宁宫时才是午后,经过那一通折腾,下御辇时天已经蒙蒙透出暮色,乾明宫里点起灯火,巍峨之中竟透出些许温暖的况味。   宇文泓下了御辇便径直朝前走,头也不回的同身后人交代道:“朕要更衣。”   福鼎看了看静瑶,静瑶也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只得应了声是,随他去了寝殿。   到了寝殿,福鼎自觉留在门口没有跟进,她只好自己去关门,门才关上,便听身后人道,“朕有话要问你。”   声音暗沉,似乎隐含怒气,她不太明白着怒气的来源,只得应了声好,来到他面前。   他眼看着她一步步走进,在自己面前站定,呼了口气,终于把哽在心里刺给问了出来,“上元节那夜,你带着那些银两,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话出口,见她眼睫微颤,他知道她在惊讶,他又特意补充,“不要隐瞒,照实交代。”   静瑶咬了咬唇,她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的提及这件事,现在忽然这样问,可是知道了什么?   她心里苦涩,这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无论是前生嫁进惠王府,还是重生后的足迹,她原来一心盼着出宫,但愿这辈子还能有些平静的日子过,可看今日的情景,是根本不可能了,以后要怎么办?她只觉得一片茫然。   既然他已经知道,那就同对太后一样,隐瞒是没有意义的,她深呼吸一下,如实道:“回禀陛下,奴婢……原是打算出宫的。”   宇文泓眸色一凝,她果然承认了,虽然早就知道了,也缓了半天,但当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怒气。   他凝目望了她一会儿,忽然冷笑,笑她太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从朕眼皮子底下逃走?你当那些羽林卫是白吃饭的?保管你逃不出那条街,就会被抓回来!”   她没有说话,当时一心盼着离开,冲动之下,哪里计较那么多?   他倒也不强求她回答,毕竟这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他在乎的是接下来的问题。   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逃走,你不知道那夜朕是为你才出宫的吗?朕是因为你喜欢看灯,才带你出去的吗,你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当时也曾因为这个而在心中谴责自己,她知道倘若他得知自己的打算,定会失望透顶,而现在,终于等来了他的质问。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呢,相较于什么后路,现在他失望的眼眸才更叫她透不过气来,她道:“奴婢知道,奴婢当时也曾不安过。”   呵,不安?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敢如此戏弄他的体贴,尽管她最终没有逃成,可如今知道了,还是叫他无法平静,他忍不住怒气,再次质问她,“为什么就不能留在朕身边,朕从前没有对女人动过心,也从来没有要刻意去讨好谁,你是唯一一个,可你就这么把朕的真心给践踏了,你叫朕失望你知道吗?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朕会好好待你,一定会比你在宫外逃亡强!你告诉朕,为什么一定要逃走!”   他也是气糊涂了,想到哪说到哪儿,但并不影响意思表达,她听得懂,也理解他的愤怒,她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再也止不住的眼泪横流。   她哽咽道:“因为奴婢害怕,怕自己没有命在宫中存活……”她真的怕透了,死于非命的痛苦滋味她已经尝过一次,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可她说不出来,难道告诉他自己的前生吗?那样的经历,除过她自己,又有谁会相信呢?所以她只能言尽于此,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的话叫他一下怔住,怕自己活不下去?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当然见识过宫闱中的斗争手段,后宫有那么多的嫔妃,不是人人都能活到寿终正寝的。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后宫也会如此,会叫自己中意的女人怕成这样,宁愿逃走,也不要侍奉他。   莫非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她不止吃过那一次亏?   他心中一紧,忙问她,“还有谁欺负过你?你告诉朕,朕替你做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静瑶:肿么感觉我跑不了了,哭……   皇桑:嘿嘿,那是当然,谁叫作者是朕亲妈!   ----   痴汉毕竟是九五之尊,被人骗了肯定不能平心静气,所以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哈,但再怎么生气也改变不了妻奴本质,放心了!   再说说太后,一个亲历过后宫争斗的最后赢家,能有多宽厚吗,不可能的!在权力的烘托下,她把人性的自私展现的非常透彻,只有她的儿子是人,别人都要为他服务,只要他有什么闪失肯定是别人的错处……悄咪咪说一句,现实当中很多popo不也这样?   啊,不不,不能负能量,其实现代的绝大多数婆婆都是非常好的,小仙女们可别恐婚哈!   话转回来,所以我们的鱼文泓真是难得,被这样的妈养大都没长歪,多不容易!必须为大鱼发糖! 第四十二章   原本怒气冲冲的质问, 此时却忽然软了下来, 她已经预备好了迎接他的雷霆盛怒, 然而这样的时候,他偏却说出了这样的话,终于叫她心里的防线崩溃。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的经历,她曾乖巧柔顺, 却依然死于看不透的算计……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流泪道:“没有,没有了, 谢陛下……”   话不成声, 眼泪直往下跌,那副可怜的模样, 简直把他的心揉成了一团,他试着叫自己平静下来, 好言跟她说话,“妙淳, 你听朕说, 朕是真心喜欢你,你留下来, 不要再离开朕了,好吗?”   静瑶含泪望着他, 他神情极认真,是极真诚的恳求,或许他没有说谎, 可她不知道,他的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等这些脆弱的情感一旦消失,等他有天不喜欢自己了,她又靠什么支撑下去?   她颤抖道:“奴婢只是寒门女,比不得其他的娘娘,陛下厚爱,奴婢只怕承担不起,您不如选别人好吗?奴婢觉得淑妃娘娘就很好,还有徐婉仪,她们是一心对您的……”   他已经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她却还在把他往外推,他再也无计可施,颓然叹道,“朕不管她们是谁,只想要你,你还不明白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朕动一动心?”   原来两情相悦是如此之难,他可以拔刀砍杀悍敌,却无法叫她对自己敞开心扉……   眼眶本已渐渐凉了下来,可这一刻,热泪顿时又如泉涌,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竭力控制了,她不敢放任自己,只怕一个不忍,重来的人生会跌得更惨。   她满心酸楚,喃喃的说:“如果没有希望的事,从开始就不该让它发生不是吗,否则落了空,只会更加伤人……”   他怔了怔,她说的是什么?   他原本已经绝望,跌进了无助的黑暗里,这句话却叫他忽然见到零星光亮,她也动心了是不是,否则为何要这样说?   他重新转向她,敛着长眉急切的问,“你也喜欢朕是不是,你是在害怕什么,所以不敢承认?不要怕,朕会尽一切法子保护你,不要怕好不好?”   她抬眼望过来,默默不语,她怕的是他的心,终有一天变了,那她还剩下什么?   她没有再否认,就说明一切有希望,那原本零星的光亮越来越大,终于足够照亮他的天空,他认真凝望她,那眸中有自己的倒影,经过眼泪的洗礼,纯净清澈;腮边还有未跌落的垂泪,   晶莹的愈发衬托出那张脸颊的姣好,叫他怎么看都爱怜不已。   她心里一定有他,她还是他的,他备受鼓舞,满心的爱意不知如何宣泄,那张樱唇就近在眼前,还等什么,他只想好好亲亲她。   他急切俯身下去,因有了上次的经验,也记得伸手拢住她的腰,她才哭过,反应有些迟钝,果然就叫他轻易得了逞。   又被他吻了。   静瑶反应过来后赶忙推拒,可无奈他准备做得足,她轻易挣脱不动,她试着撑开他的胸膛,可发现根本不起作用,坚持了一会儿,累的胳膊上没了力气,终于渐渐不再挣扎。   她今日真的累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惊吓无奈苦涩掺在一起,叫她身心俱疲。   她前所未有的乖顺,叫他惊喜万分,因为有了两回经验,他晓得怎样是最好的,小心逗弄轻轻吮吸,直觉美到了骨子里。   她不再抗拒他,多么美好!他心里软成一片,愈发贪恋得不肯收手,唇舌并用,越尝越深,渐渐地,体内燃起火来,把他的脑子烧得一片混沌。   贴的这样近,他身体上起了变化,静瑶当然感觉的出来,忙狠狠使了大力气挣脱开,推拒道:“好了……”   方才梨花带雨,这会儿却被他怜惜成了雨后的海棠,愈发娇艳欲滴,尤其她的呼吸尚未平复,说话的时候犹带着几分娇喘,简直撩得人更上火,哪里能好得了?   他可不想停,再度贴了过来,含糊道:“朕还没好。”便又继续。   愈来愈灼热,这犹如梦境再现,可他知道这是醒着的,不会再幻灭,只要他继续,今日一定能成事!   自己的身体也非常配合,愈发的精神抖擞,他备受鼓舞,欲抱她去别处,她愈加惊慌起来,使了大力挣脱,再度拒绝他,“不可,陛下,今日不行的。”   这回气喘吁吁的是他,他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行?”他明明行的,肯定行!   她的脸红得像粉桃,支支吾吾的道:“奴婢,奴婢今日身子不合适……”   “嗯?”他充满疑问,“难道腿还疼?”说着还要上手给她揉。   她忙推开他的手,摇头说,“不是腿,是……女子每月一次的月例,这几天都不能侍奉您。”   “月例?”他倒没听过这个,从未有过女人,所以对女人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艰难的点头,愈加羞涩。同男人说起这个可真是麻烦,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羞于再细致解释下去,但见她的模样,似乎也不像在装,他便信了,关怀道:“那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传御医?”   月例要传什么御医呢?她摇头说不用,趁机推开他的手,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怀间骤然落了空,凉意立刻填了进来,哪里比得上温香在怀的舒适?他有些遗憾,但见她说不方便,他也不强求了,左右她不再抗拒,咳咳,随时……都可以的……   身体的某处平息了下去,头脑也重又澄明了起来,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他必须同她谈谈往后的安排了。   他道:“今日同太后说晋封你的事,是朕原本早已打算好的,朕也在你面前提过多次……你觉得如何?”   她心里无奈苦笑,还能如何?   到了这个境地,宫内宫外都危机四伏,那日宇文铭来找她,她虽不知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但却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在乾明宫中暂时还算安全,一旦出了宫可该怎么办?   还有太后,今天她算彻底看清了,太后除过皇帝,对谁都可以撇开感情,她虽在福宁宫侍奉了一段时间,但为了维护皇帝,太后依然可以对她下的去狠手……   世间早已没了一个可以称得上安全的地方,恐怕只有他,还能姑且给她一个安稳的庇护所吧。   况且他今日已经跟太后说好了,她还要不知好歹的拒绝吗?   她于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奴婢谨遵陛下安排。”   此刻的她眉眼低垂,是十足恭顺的样子,可他却觉得,她心里还在纠结什么,并非全心全意的喜欢。   他想了想,同她解释道:“今日你也在场,情势也都看见了,朕原打算封你贵仪,太后却反对……所以现在,只能从昭仪开始……”   他隐约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轻咳了声,“莫要太介怀,朕以后再想办法。”   其实不止太后,他知道若是现在就晋了她贵仪,朝中立刻会有大批人马出声反对,比如龙图阁直学士徐志清,一定会以妙淳的出身大做文章,毕竟他的女儿才是个与贵仪同等的婉仪。   但后宫亦有自己的晋升之道,只要她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他就有理由晋封她了,不必惧怕任何教条唇舌。   静瑶不是不明白他是何意,只是对自己有些没信心,上辈子从嫁进惠王府到她身死,三年的时间里,她的身体没有半点动静,现在又从哪里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能为他生孩子呢?   他在面前巴巴的望着自己,目光里充满了期盼,左右也没了什么余地,静瑶不忍叫他失望,点头道了声是,再次表示听他的安排。   他心里松缓一些,继续道:“上次你说过,不愿与别人同住,朕一直记在心里,明日就去命人将棠梨宫收拾出来,只给你一个人,可好?”   只一个人住当然是好的,况且棠梨宫离这里最近,万一有什么,找他也快些,只是她知道规矩,所以犹豫问他,“奴婢就算升上昭仪,位份也并不算高,单独居一宫,会不会遭人非议?”   她终于肯操心以后的事了,这叫他觉得舒心,牵唇笑道:“非议有什么?你当听不见就是了,如果听到了就告诉朕,朕自会替你封他们的嘴。”   就见她微微弯了弯唇角,他又道:“再说,现今的位份只是一时,咱们还有余地。”   他说“咱们”,首度将他与她划到了一起,或许说者无心,但她听来,心中却微微泛起了涟漪。   她表情舒缓多了,他心里暗自高兴,继续道:“今儿天晚了,你先去值房歇着,等明日他们收拾好了地方,朕就宣旨。”   她眉间一跳,明日就宣旨?会不会太快了些?他明明才跟太后说,还没定日子的。   然而未来得及讨论这个,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赶忙向他禀明,“奴婢的弟弟正要参加春闱,此时降旨,会不会对他不好?”   “有什么不好?”他表示不解,“春闱要凭他自己的本事,你以为朕会昏庸到因为你的关系,连成绩也不看就钦点他状元郎?”   ……   好吧,虽然如此说可以证明他并非昏君,但怎么听来总叫人有些不舒服……静瑶哑口无言,只好道:“是奴婢想多了。”   他嗯了一声,却又道:“明日朕亦会赏赐你的母家,既然来了京城,那正好,也不用回去了,就在此安置下来吧,他们离得近,你总不会还想跑吧。”   静瑶无话可说,他封赏李妙淳的娘家是名正言顺的好事,她总不该出声反对,只是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跌进了一张早已布好的网中,再也逃不出来了。   只是这就要入后宫了?似乎还是太匆忙了些,她直觉自己还没准备好,试着好言跟他商议:“奴婢还想缓缓,能不能过几日再降旨?”   他微微皱眉,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把她看得心里没底,这才问道:“为何要过几日?你还是不愿意?”   她摇了摇头,“事情太突然,奴婢还没准备好。”为了叫他答应,她豁出脸皮去,轻声说,“反正奴婢这几天身子不方便,也伺候不了您的。”   毕竟嫁过人,心里岂会不清楚,他急着宣旨,还不是为了那层意思?   他被戳中心事,眸色一下幽暗起来,缓了缓,终于应允道:“那就再给你三天时间,正好也足够好好收整一下棠梨宫,三天后,你就乖乖给朕住进去,不可再抵赖,知道了吗?”   她咬唇点了点头,面色通红。   到此,大事便算是都说好了,朝窗外望去,外面早已黑了透底,他道:“朕叫人把晚膳摆到暖阁,你要不要一起吃?”   她眉间一跳,自己现在还没正式封主子呢,哪能就与他同桌吃饭了?她忙摇头,“陛下先用吧,奴婢有些累了,想回去歇一歇。”   的确是累了,本来赶上月例就格外腰酸,在福宁宫里跪了半天,回来后又同他说了这么多话,简直身心俱疲,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只盼着能回去躺一躺。   他也看出她脸色不太好,忙应道:“那你就去歇着吧,朕叫人把饭送你房里,你喜欢吃梅花香饼是吗?其实金丝烧麦也不错,对了,还想不想再吃一碗牛肉细面?听说上回的你很喜欢,都吃光了?”   她有些无奈,暗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嘴上应道:“什么都好,多谢陛下。”便算是接受了。   他很高兴,觉得自己已经一点一点的渗透了她,他喜欢吃的,她也很容易接受了,不是吗?   一时再没什么要紧的事,他的那张俊脸近在眼前,一直在盯着她看,叫静瑶直觉脸上发烧,心里也有些不自在,急切想出去,跟他蹲了个礼,道:“奴婢告退。”   宇文泓虽然有些不舍得,也明白她今日实在劳累,便点头允了,目送她退了出去。   终于回了值房,静瑶关上门,径直躺去了床上,今日实在太过跌宕,而眼看着始终逃不出这样的命运,心里一时无法轻松。   翻来覆去的躺了许久,忽然听见门外面有人小心的唤她,听着像是春生。   春生到很少主动来找她的,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静瑶起身为他开了门,问道:“怎么了?”   春生见她气色还好,倒是放了放心,道:“姑姑,方才门外有位司苑处的姑娘跟我打听您,问您是否平安回来了,我看她很是着急,便过来跟您说一声。”   “司苑处?”她听春生这样说,一下就想到了倚波,忙问,“她现在还在吗?”   春生点了点头,“她还在外面等,叫我来问问,您方不方便见她?”   “我这就来。”   她说着赶忙走了出去,来到宫门外,果然见到了正在朝里焦急张望的倚波。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太好了,媳妇答应我了,我要出去跑圈,我要大赦天下,我要狂撒红包……   静瑶:这败家老爷们儿…… 第四十三章   瞧那副模样果然像是倚波, 她忙唤道, “倚波。”   乾明宫庄严巍峨, 倚波并不太敢光明正大的朝里张望,只能躲在不显眼的地方,此时见到她出来,惊喜之下再也顾不得许多, 立刻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说,“太好了妙淳, 你好好的……”   她赶紧点头说, “我很好,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倚波低声道:“下午在福宁宫看见贤妃, 我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害怕她又要害你, 就在外面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中间觉得不好, 赶紧来叫二总管告诉皇上……我没办法跟去福宁宫, 又实在担心你,就只好过来看看……”说着眼眶泛起红来, 道:“太后那架势实在吓人,我可真是担心你, 现在就放心了。”   原来是倚波替她报的信,她一时也泛出泪来,道:“我没事了, 多亏了你,否则这会儿,怕是已经不好了……”   倚波眨了眨眼,赶忙问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太后要这么对你?贤妃又在背后告你黑状了是不是?”   这实在说来话长,况且又是在外面。   她好不容易见到倚波,舍不得就这么分开,想了想,招呼她说,“你来我值房里,我慢慢跟你说。”   倚波倒是也想,只是有些不敢,小声问道,“我可以进吗?这可是乾明宫啊!”   这是帝王起居的处所,在寻常人眼里,多么高不可攀啊!   静瑶转头看看,正瞧见福寿在门里晃悠,忙叫倚波等等,自己上前几步,同福寿商量说,“二总管,我有个朋友过来,有许多话要说,您瞧外面风凉,能不能请她去我值房里坐坐?”   福寿朝外望了一眼,也瞧见了倚波,倚波知道规矩,远远地朝他福了福礼。   方才皇帝膳前特意交代他,叫这几日尽快将棠梨宫收拾出来,福寿心里当然明白是给谁准备的,此时当然不敢怠慢她,忙应道:“怎么不能,姑姑太客气了,这么点小事还值当来问我。”边说边笑还不够,又特意关问,“二位姑姑尽管进去,外头有我们,您看,要不要叫春生煮些茶送过去?”   她摇摇头笑笑,“不必麻烦了,我自己来招呼就行。”说着走回去拉起倚波,径直带她去了值房。   倚波头一回进乾明宫,一路垂头,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到生怕迈错步子,等到终于进到静瑶的值房,关上门,才终于敢出声,跟静瑶小声感叹道,“天哪,我居然进了乾明宫。”说着夸张的摸了摸脖子,“你瞧,我还喘气呢,我还活着!”   静瑶无奈的笑,见她这样,原本沉闷的心情也一下好了不少。   她给倚波倒了杯热水,“等了很久吧,外面天凉,快暖暖身子。”   倚波接了过来,顾不上喝,倒是先环顾了一圈房中,不由得感叹道:“阿淳你真的不得了,能在乾明宫混的这么好,还有这么好的屋子住,我觉得这里比陈尚宫的值房都还要好呢……”话末终于想起了正事,忙问她,“快跟我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她也很想找个人倾诉,只是满腹的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叹了口气,闷声说:“倚波,我恐怕要进后宫了。”   就见倚波楞了一下,随后便两眼放光的激动起来,“这是好事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太棒了!陛下下旨了吗?”   她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下午的时候太后原要把我送去慎刑司,皇上来后,太后又说要把我打残了扔到贞清观去……陛下便说,要晋我位份,才叫太后打消了念头。”   倚波先是吃了一惊,“慎刑司,打残……贞清观……啧啧,太后看着挺慈祥的,怎么心这么狠呢!你好歹在她面前伺候过,她就这么对你?”说着还是疑惑的厉害,“说到底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贤妃又陷害你了?”   “算是吧!”她点了点头,将上元夜的事给倚波交代了一遍。   倚波听得惊骇交加,为那夜的惊险,更为她出逃的预谋,张大嘴巴问道:“什么,你居然打算逃走?你怎么这么胆大……阿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李妙淳,对命运的打击逆来顺受,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诉诸于礼佛之下,期盼神佛能保她平安,可最后……   静瑶心里唏嘘,内心真切盼望原主下辈子命运能顺遂一些……   所以对于倚波的质疑,她无言以对,只好说,“我实在不想入后宫,你不知道,争斗太可怕了,我可能随时都会没命的。”   倚波这时候却对她恨铁不成钢,“虽然后宫是有些争斗,但你是个活生生的人,难道会坐着不动任她们打杀?你这么美,又不笨,不比她们差,再说,陛下头一次要主动封谁,可见是动心了的,你有陛下的眷顾,岂不比她们强?你只要把陛下的心攥在手里,就比谁都厉害,谁都不用怕!”   她摇头苦笑,“把他的心攥在手里?哪里会这么容易?他现在就有这么多嫔妃,将来未必就不会再选秀,我不能永葆青春,怎么保证能一直攥住他?”   这个倚波有些迟疑,“话虽这么说,可陛下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应该不至于吧……”   静瑶叹息,“就算他不是好色之徒,可皇嗣是大计,为了孩子,他也要临幸后宫的。”   听她这样说,倚波忽然灵机一动,“既然皇嗣是大计,那你也可以努力啊,别人生一个,你就生两个,别人生两个你就生四个,反正趁着陛下喜欢你,你就抓紧机会,孩子生的多,位子自然比别人重要,到时候你膝下的皇子公主们一起保护你,看哪个有胆欺负你!”   这话说得,仿佛生孩子很容易似的,还以数量取胜……静瑶试想了一下,竟然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办法,既然如今局面不可更改,她必须要在这方面用心了,自古后宫母以子贵,她若能为他生个孩子,也多少有些保障的。   她开始往这途上想了,倚波在旁趁热打铁的劝她,“我瞧着陛下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再说,我今天来递信的时候还担心能不能来得及呢,可那个二总管进去没多久陛下就出来了,御辇走的也快,可见心里头着急,他这么在乎你,焉知以后一定会变心呢?”   静瑶有些无言以对。   她今日惊惧交加的时候,内心能想到的人的确是他,当眼见他及时到来,才重新魂魄归体。是的,她眼见他与太后据理力争,她知道这是为了保护自己。   倚波在旁又给了她一击,“还有啊,你可实在冲动,你又不是孤家寡人,总归有家可寻的,就算真逃了,你自己的后路先不说,要你娘你弟弟可怎么办好?你弟弟今年不是要春闱了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倘害得他失了前程,你还能安心的过你自己的自由日子吗?”   静瑶一听,终于彻底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羞愧道:“是我没考虑周全,下回再也不这样了。”   倚波拍拍她的肩膀,“不会有下回了,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做你的娘娘,你爹虽然没了,你一样可以振兴李家,好好为陛下生几位皇子公主,安心地过好日子就是了。”   倘若没有死过一回,这应该也是她的梦想,相夫教子,岁月静好,当然,现如今的这位夫君,并不仅仅属于自己……   她有些惆怅,伏在圆桌上,喃喃的问,“倚波,你有没有想过,嫁给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没有什么妻妾之分,一辈子就两个人,生几个孩子,简简单单……”   闻言倚波的思绪也跟着飘了起来,怎么会没有想过呢,试问那个女子不曾做过这样美好的梦?   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那个人,倚波也有些惆怅,人家是医官,常在宫中任职,必定见过不少美人,自己这样的,能得他的青睐吗?   可是就算他青睐又如何?自己是宫女,上次阿淳说过,二十五岁才能出宫,还有六七年呢,他肯定等不了那么久的。   唉,各人有各人的烦恼。   倚波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忙问她,“既然是贤妃起的坏心,那陛下去后,有没有惩戒她?她屡次三番的要害你,陛下该好好给她些颜色瞧瞧才是!”   静瑶点点头,“的确是给了,陛下夺了她的封号,把她发配到冷宫去了!”   “啊,真的?”   就见倚波一声惊呼,意识到声音有些大后,忙伸手捂住嘴,缓了一会儿,露出笑来:“这下好了,真是大快人心啊!还是陛下圣明!哼,从今往后她有什么坏心眼,都在冷宫里使去吧!”   说着又自言自语,“明天去趟东华门外,把这好消息告诉魏大夫。”   静瑶一听,倒是起了好奇心,问道:“对了,你说魏子元是被人使了绊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提起这个倚波就来气,说,“不就是贤妃又使幺蛾子……哦不,她现在被打入了冷宫,不该这么叫她。”   静瑶大感不解,“贤妃?魏大夫是只个御医,品级也不高,也能招惹到她?”   “她不就是专捡软柿子捏!”倚波愤愤道:“她年前被禁足了一个月,才待了不过几天,就称病传了御医,魏子元官位低,她便专找了他当值的时候。魏大夫给她把完脉,觉得她根本没事,就只说好好歇息就成了,哪知她却叫给太医院上报,非说自己病的严重。”   听到这儿,静瑶也明白了,说,“她是想谎称病,求太后给她解禁?”   倚波点头,“正是,可魏大夫生性耿直,根本不愿与她同流合污,就没答应。”   静瑶叹了口气,“倘若答应了,日后一旦查出,魏子元必定获罪,可她又是妃位,若是威逼利诱,魏大夫也实在难做。”   “可不就是!”倚波一脸嫌恶道:“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卑鄙,因为没能如愿,居然同尚宫局说,魏子元轻薄她的宫女!幸好陈尚宫原本就不怎么信她,太医院院判只是做做样子,就将魏子元又调回了东华门外,否则若是真告到太后那里,魏大夫没准儿连饭碗都丢了!”   “说的也是。”静瑶替魏子元感叹了一下时运不济,想到贤妃,又道:“她作恶多端,净使坏心眼,如此下场也算罪有应得……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人在宫中,又才刚解禁没多久,怎么会知道上元夜的事呢?”   倚波跟着想了想,道:“宫中消息走得快,听说那个案子是陛下钦点的,或许是她听了风声,猜出来的?”   静瑶觉得不太可能,“猜?也能猜得这样准?若是我不告诉你,你能想到那个案子的受害者是我跟陛下吗?”   倚波摇头,“当然想不到。”   “那就是了。”静瑶凝眉道:“总觉得这中间还有什么事,可惜没有头绪。”   倚波帮她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有头绪,索性就不想了,转而充满期待的问道:“对了,陛下什么时候晋封你?”   静瑶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微红着脸说,“说是先收拾棠梨宫,等地方弄好了,就下旨。”   年轻的女孩子,提到婚嫁一类的事,总会忍不住加上自己的美好幻想,倚波嘿嘿的调笑她,“瞧瞧,陛下舍不得你,一定是想把你留在眼前再多瞧几天呢。”   她无奈笑笑,倚波又羡慕道:“棠梨宫可是好地方,听说是高祖爷为他最宠爱的张贵妃专门建造的,整个司苑处都知道,那里头的奇花异草最多,光是养护,每年都得花不少银子呢!陛下把你安置在那儿,可是极好的寓意,说不定你们也能谱出一段盛世佳话,流芳百世。”   静瑶没去过棠梨宫,并不知道那里有多美,高祖爷与张贵妃的爱情倒是听说过,只是有些怀疑,开国帝王与前朝公主,涉及到家国,果真能彻底的美好吗?   忽然发现自己想远了,忙摇头驱散了那些愁肠百结的凄美故事,回到眼前来。她想了想,试探着问倚波,“你喜欢在司苑处当值吗?”   倚波道:“自打进了尚宫局我就在那儿,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问?”   静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想问,如果叫你来陪我,调你来棠梨宫,你愿不愿意?”原本是朋友,可若是把倚波调到棠梨宫来,与她就成了上下属了,她跟倚波解释说,“我只能是个昭仪而已,位份也不高,你若是更喜欢司苑处就算了,不必为难。”   “当然愿意啊!”倚波出乎她意料的高兴,“我本想求你,还怕你不愿意呢!在你手下做事一定比司苑处好多了,承蒙你能看得上我!”   见她这样说,静瑶就放下了包袱,跟她说好,“等棠梨宫收拾好我就求陛下降旨,你且先等两天。”她在宫中没有依靠,往后只能凭自己慢慢经营,倚波无论如何是可以信得过的,多少能帮自己一些。   倚波痛快答应下来。说了许多话,天色已是很晚了,倚波自知不能再留下去,便跟她告别,她将倚波送出乾明宫门外,眼看人走远了,才自己回到房中洗漱。   吹熄灯火后躺在床上,回想今日种种,她心里无边的感慨,黑暗里,自己对自己说,既然终究躲不过,就迎面之上吧。   或许,他正是今生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你看你选的这人,你看你给的封号,还“贤”妃……打脸不?   皇桑:不关我的事,打我妈的脸…… 第四十四章   早在前一天的晚膳时, 宇文泓就给福寿交代了去收拾棠梨宫的事, 福寿不敢怠慢, 第二日一早,就从宫中各监各处挑选了得力能手,去到棠梨宫忙活开了。   这几日,各番邦国使臣已经陆续进了京, 今日便要举行朝贺,是以宇文泓早早就起了,更好衣后就要去往奉天殿。   路上瞥见了静瑶在一旁准备恭送, 他特意停下来道:“近来有使臣到访, 所以朕会忙一些,你不必准备茶水, 倘若无聊,可以去棠梨宫看看, 有什么想要的就一并吩咐福寿办了,将来也好省心。”   他此时身穿威仪的衮冕, 显得人俊朗非凡, 说话的时候,冕冠上的垂旒也跟着微微颤动, 语气却分外柔和,静瑶轻轻道了声是, 并不敢直视他,余光却能感受到,他唇角微微勾起的笑意。   宇文泓嗯了一声, 再度看了看她,终于去了外面登上了御辇。   他走了,气息与话语似乎还停留在面前,静瑶往院中望了望,这个时辰,东方天边已经现出了淡蓝的晨色,风中也已有了温暖的底蕴,唔,严冬已去,明媚的春天已经渐渐来了。   俗话说,有熟人好办事,宫中也不例外,昨夜君王简单一声吩咐,聪明的二总管立刻会了意,去收拾棠梨宫的同时,还不忘给司衣处传了话,很快就有宫女到来,说要为静瑶量体裁衣。   裁衣,自然是要裁制晋位后的衣裳,既然昨夜已经想通,静瑶也不再拒绝,乖乖由她们量好,其间还微笑着接受了祝贺。   量完衣后也才是辰正,长长的一个上午,不用御前侍茶,的确有些无所事事,她想起宇文泓临走前的话,忍不住动了心思,索性就去了棠梨宫看看。   棠梨宫就在乾明宫侧后方,离得果然不算远,静瑶到的时候,里面正有人忙着打扫收整,加之此时二月仲春,杨柳正抽新芽,这处宫苑虽静置许久,倒没有任何死气沉沉的样子。   因平时都守在御前,一旦出了乾明宫,便没有多少人认得她了,加之她还是宫女打扮,干活的人们倒也没怎么在意。   她在棠梨宫中自由的转了一圈,发现这处宫苑其实还很新,也是,距高祖皇帝建造时也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平时也有人看护,会破败到哪里去呢!   果然如倚波所说,花园也甚是精致,种满了梨树与海棠,此时虽未盛开,但也已经能想象盛春时的美景了。   难怪会有这么美的名字。   入眼满目春光,加之此处宫室独有的古朴味道,叫她不由得想到曾住在这里的人。   传说高祖皇帝对张贵妃用情至深,自打遇见了她,六宫粉黛便再也无颜色,但因她是前朝的公主,身份曾备受前朝后宫诟病,然高祖皇帝不仅力排众议将她封为贵妃,自此之后更是独宠她——据说若非她的身份,封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至今的皇陵里,高祖皇帝身边躺着的也只是她而已。   生同衾死同椁,看来是真的一往情深了。   她不由得抬眼环顾棠梨宫,听说张贵妃最爱花,是以高祖皇帝就命人在此种满了梨花与海棠,以喻她的纯洁与娇媚。   如此用情至深,听起来似乎确实是爱到了骨子里。   所以……这世间,当真会有忠贞的爱情吗?   或许有吧,并且曾在此发生,可是这故事中,美好的是高祖皇帝与张贵妃,对于其他那些妃嫔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残忍吗?   所以身在帝王家,还是不能无牵无挂的美好起来,她轻轻叹息,目光无意一转,却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个高大的身影,正望着她。   皇帝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她吓了一跳,忙过去行礼,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她愿意过来看看,就说明在乎,不是受他逼迫后心不甘情不愿,宇文泓心里高兴,语调都变得轻快起来,答说“朕下了朝,回去没看见你,听说你在这儿,便想过来看看。”   发觉如此说法有一刻也离不得她的嫌疑,忙改口道:“过来看看梨花,朕也许久没来棠梨宫了,记得此处梨花甚美。”   静瑶点了点头,并未表示质疑,心中却暗自腹诽,梨树才刚抽花苞而已,离盛开少说也还有十天半月,他现在过来是来看光树杈的吗?   宇文泓虽然嘴硬,但看见她,面色掩饰不住的柔和,方才朝堂上冗繁的仪式带来的沉闷顿时烟消云散,和声问她,“方才朕看见你似乎在出神,可以告诉朕,在想什么吗?”   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她如实道:“奴婢头一次来棠梨宫,从前听说过这里有个很美的故事,不由得就想了起来。”   “哦?”他似乎根本不知情,饶有兴趣的问她,“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她楞了一下,心想他才是这宫里长大的,而且高祖皇帝不就是他的祖父吗,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还要来问她?   她只好说,“听闻因昭献贵妃喜爱梨花与海棠,高祖皇上就命人在这里种满,还以此命名……”   话才说到这儿,就见宇文泓皱起眉来,一脸诧异道,“哪里来的这种说法?”   静瑶都被他问的心虚了,嗫喏道:“奴婢听宫里人都这么说的……”   宇文泓微微皱了皱眉,说,“确实是高祖皇上下令为张贵妃种的,但不是因为她喜欢花,她喜欢的是果子。那个老太太最喜欢自己院里种的海棠果,朕小时候过来玩,还常常拿给朕吃……唔,海棠果很酸,朕不太喜欢。”   静瑶,“……啊?”   这简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什么?老太太……爱吃自己种的果子?   宇文泓见她一脸惊愕,索性给她慢慢解释,“高祖皇帝崩后十年,昭献贵妃才薨,通常太妃太后都要迁宫的,因为高祖皇帝有遗旨,叫昭献贵妃不必挪地方,所以在先皇登基后,她也一直住在这里。”   “这儿离上书房近,朕小时候读完书,常顺道过来玩儿,昭献贵妃为人很和蔼,每当朕过来,就拿好吃的来招待,赶上秋天结果的时候,常常亲手摘几个海棠送给朕。”   说到这里,宇文泓微微皱了皱眉,“大约品种不太好,那些果子虽然看起来漂亮,但实在是酸,朕吃不下,常常背着昭献贵妃,悄悄赏给福鼎了。”   闻言静瑶忍不住跟着想像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小小的他被酸倒了牙,而福鼎又不得不忍酸吃果子的模样,抿唇轻笑后,又不解问他,“既然昭献贵妃种树只是为了海棠果子,那又种那么多梨树做什么?”   她有些不甘心,棠梨宫这么美丽的一个名字,怎么只是跟吃有关呢?   宇文泓嗯了一声,“那是因为高祖皇帝喜欢吃梨,他老人家觉得这么大块地方,只种海棠有些太可惜了,就叫花匠们顺带着种了梨树。”他回忆道:“是香水梨,清甜多汁,很好吃的。”   他的故事讲完了,静瑶也终于弄了明白,原来那所谓美丽的传说,只是源自对两个吃货的误会罢了……   心里当然有些失望,她不死心的又跟他求证,“那,相传高祖皇帝独宠昭献贵妃二十年,两人情比金坚,可是真的?”   宇文泓想了想,“大约是吧,不过朕很小的时候,高祖皇帝就驾崩了,没亲眼见过,所以不能给你肯定。”   “那应该就是真的了。”静瑶固执的自己说道。   若不是真的宠爱,怎会为了满足一个妃子的爱好,而在宫廷中种满朴实的果树呢?   她感叹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止倚波抱着幻想,自己也是,明明是多年前的旧事,自己却非要给它安上个圆满的结局。   还是有些幼稚,她暗暗在心中自责。   今日难得能聊这么久的天,跟她讲了一通别人的故事,宇文泓觉得还不过瘾,听见她的问题,又看了看她面上的神情,自己猜想了一下,问道:“你很羡慕昭献贵妃?”   静瑶愣了一下,能得夫君真心相待,昭献贵妃当然是幸运的,可她的人生也有缺憾,一直到死,也只是妾罢了,名分上仍不得圆满。   她摇摇头,回道:“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奴婢觉得用不着羡慕别人。”   宇文泓点头表示赞同,“是用不着羡慕她,高祖皇帝能给的,朕也一样能给。”   这话叫静瑶心间一怔,忍不住抬眼看他,他……这是要许诺什么吗?   对上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宇文泓心中也猛然一颤,她头一次如此看自己,叫他一时之下,竟然忘了要说什么。   他咳了咳,几乎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道,“你喜欢吃什么果子,朕也可以为你种……”   “……”   静瑶眸中光亮转瞬即逝,随即垂下眼睫道,“奴婢没什么偏爱的,这里的海棠与梨树就很好,陛下不必麻烦。”   宇文泓一愣,她这是不高兴了么,连语气都与方才不同了……   呃,自己是不是该挽回一下,该把刚才没说出来的话再说一次吗?   他这样想着,刚待张口,忽见宫门外进来一个人,却是福鼎。   福鼎不似寻常那般淡定,宇文泓隐约觉得应是有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福鼎躬身回道:“启禀陛下,方才太医院上报,说安康王妃忽然腹痛,怕是要生了。”   静瑶听后一愣,只见宇文泓也是惊讶,“这么快?”   静瑶回忆了一下,疑惑道:“奴婢记得安康王妃的产期该在下月中的,还有一个月,怎么会提前这么多?”   宇文泓渐渐敛起眉来,问道:“叫王正乙前去看看。”   老七还在远处,临走前曾将妻儿托付于他同太后,此时千万不能出事。   静瑶好歹是女子,略想一下,提醒他说:“陛下,太医毕竟男女有别,女子生产之时,只有稳婆能近得了身。”   说的也是,王正乙医术再高明,关键时刻,也不能近安康王妃的身,现在还该找几个得力的稳婆才是。   福鼎赶紧说,“福宁宫刚刚也得了消息,太后已经下令从宫中安排稳婆了。”   宇文泓略想一下,跟静瑶说,“朕不太方便过去,你带上太后安排的人去一趟,务必看着安康王妃平安诞下孩子。”   他此时将此事托付于她,可见对她十分信任,而早产也确实非比寻常,静瑶亦能明白此事关系巨大,忙应道:“奴婢这就去。”   宇文泓点头,立即叫人安排车马,她匆忙登上马车,带着稳婆往安康王府去了。   ~~   安康王府距皇宫不远,加之因有急事,车夫赶得也快,静瑶很快到了。   因着这突发状况,王府内显得有些匆忙。   还好太后先前安排了两个人来,帮着料理王府事务,此时府中还算有序,然而也因为这两人并没能贴身服侍安康王妃邱氏,都不清楚王妃为何会突然早产。   静瑶临危受命,一来便找了府中先前安排的御医,问道:“可知是什么原因?王妃的产期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御医答道:“我也觉得奇怪,先前请脉时,王妃一直都好,就连昨日也是正常的,不知今日为何会忽然腹痛。”   看来提前并没有征兆,应该不是由其他病症引起的,静瑶又确认道:“依你看来,王妃的身体可以平安生下孩子吗?”   御医的回答还算乐观:“王妃平素身体底子不差,胎位也正,现在胎儿月份也大了,日后好好将养,应无大碍。”   她点点头,不再多言,只叫人就在近处候着,自己则赶紧带着宫里的稳婆去了王妃的产房。   她是皇帝的特使,此时便代表着皇宫,是以府中众人都对她恭敬有加,只叫人通报了一声,便很快得以入内。   只是她进到产房后才发现,除过邱氏及府中的丫鬟婆子,居然还有一个熟人在。   却是惠王妃张恩珠。   一看到这个女人,不知为何,静瑶就隐约觉得,邱氏早产的事似乎并不简单。   她稍犹豫一下,还是跟张恩珠见了礼,“给惠王妃请安。”说着也不忘正凝眉躺在床上的邱氏,“给安康王妃请安,太后与陛下听闻您忽然临盆,特叫奴婢带了稳婆前来,务必要保王妃母子平安。”   虽是早产,头胎也没那么快生的,邱氏现在还没至于立刻就痛到死去活来,还算平静的回应她,“替我多谢太后与陛下关怀。”   静瑶道了声是,这才又转向张恩珠,“没想到惠王妃也在此。”   知道她是皇帝的特使,张恩珠也不敢怠慢,十分客气的解释说:“生子是大事,七弟又不在京中,本王妃怕七弟妹头一回没经验,便过来看看,帮不上别的忙,给七弟妹打打气也好。”   因听见她提到了依然在远方的安康郡王,邱氏忍不住微红了眼眶,“多谢五嫂关怀。”   张恩珠言语十分亲厚,“弟妹别客气,女人都得过生子这关,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到时候尽管听稳婆的,孩子福气大,定能平安出来的。”   提起这个邱氏就更加感激了,又跟她道谢,“还是五嫂有经验,我只以为时间还早,竟没来得及备好稳婆,幸亏你带了来,否则今天我要怎么办……”   说话间来了阵痛,她赶紧闭上嘴,照着稳婆的安排,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去了。   静瑶这才明白过来,这房中的稳婆竟是张恩珠送来的。   她不由得更是疑惑,惠王府已经许久没有孕妇了,张恩珠又是从哪里找来的稳婆?而且邱氏早产既是突发,她又怎么未卜先知,这么及时的找到稳婆并且带了过来?   从表面看来,张恩珠如宇文铭一样,是个很有口碑的和善人,然而静瑶亲身见识过他们的阴毒,自然不会如常人一样相信他们。   她心中当即警惕起来,张恩珠恐怕有所图谋,她一定要小心应对。   她面色无异,趁邱氏的阵痛过去,赶紧道:“宫中一收到消息,太后与陛下也是心急,怕王府没有来得及预备稳婆,这不,二位主子就叫奴婢带着宫中的稳婆过来了,这位唐嬷嬷曾为许多娘娘接生过,甚至八王爷也是经她的手落地的,有唐嬷嬷在旁看着,您只管放心便可。”   此话一出,只见张恩珠脸色微变,却转瞬间便隐去了异常,笑着对唐嬷嬷道:“连八王爷也是你接生的?可见是位经验足的老手了!”   唐嬷嬷赶忙客气一句,谢了她的夸奖,静瑶悄悄给唐嬷嬷使眼色,叫她务必亲自守着邱氏,以防张恩珠的人出什么幺蛾子。   唐嬷嬷的确是接生的老手,亦是明白人,太后派她来,既是要保邱氏母子平安,那她拼尽全力也要保他们母子平安。她悄悄向静瑶颌首,便去到了产床跟前。   这是宫中派来的人,就跟圣旨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邱氏没什么心眼,只是觉得既然是老手,便更有保障了,一时安心不少。   倒是一旁的张恩珠,心里暗暗有些着急,看来不太能找借口将唐嬷嬷支出去,只得留她下来,如此,计划还能照常进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你喜欢吃什么果子,我也能为你种。   静瑶:……你大概是传说中的理工男……   皇桑问号脸:啥?   ----- 第四十五章   眼见着唐嬷嬷已经去了邱氏跟前, 张恩珠自知已经无法阻挡, 便赶紧朝自己带来的稳婆吩咐道, “多一个人多一份心,如此甚好,滕姑,你在旁边帮忙, 千万把郡王妃照顾好!”   这话当然另有其意,那个被称作滕姑的稳婆赶紧道了声是,不离产床半步。   眼看着邱氏的疼痛越来越密集起来, 阵痛来临的时候, 她开始忍不住的呻吟出声,静瑶见状, 借着自己的特权,开始安排人手, 发话说:“产房重地,闲杂人等还是回避的好, 除过郡王妃自己的人, 其他不相干的都去院外等吧。”   唐嬷嬷适时在旁帮腔,“妙淳姑娘说的是, 人太多难免嘈杂,吓着郡王妃肚子里头的小主子可就不好了。”   其实这屋里忙活的原本就都是邱氏自己身边的, 除过惠王妃的随身丫鬟,哪里还有什么闲杂人等呢?张恩珠很清楚,这御前女官的话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换做平时, 谁敢如此针对她堂堂王妃?但现在自己只是个来做客的,这丫头身上又担着皇命,她还真不好发作,心里快速权衡一下,只好对自己的丫鬟司琴说,“去院外候着吧,等会儿若是什么事,本王妃再召你便是。”   司琴只好应了声是,退去了院外。   然而丫鬟走了,张恩珠却一副根本不打算离开的模样,依然安坐在那里,静瑶不想给她机会,便又道:“这里面人手充足,王妃还是去外头歇着吧。”   她有心防着张恩珠,张恩珠岂会察觉不到?加之也是不放心她,便说:“姑娘一路从宫中赶过来,想必也是累了,不如你出去歇一歇?”   这便是也要把自己支开的意思了,静瑶笑容不减的拒绝:“多谢王妃关怀,奴婢是宫人,不怕疲累,况且还担负着皇命,务必要亲自守着安康王妃,确保她们母子平安才是。”   张恩珠见她不听劝,心里一时忍不住厌烦,笑容也敛去了几分,吓唬她道:“姑娘尽心,我们都明白,只是女人生子场面实在血腥,我怕你一时承受不了,可千万别晕过去啊!”   静瑶心间冷笑,反过来劝她,“多谢王妃挂心,其实做奴才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奴婢还不至于如此胆小。倒是您,听说王妃一向身子弱,待会儿血腥气重,千万别冲撞了您才好啊。”   产床上的邱氏听见了这话,也跟着劝张恩珠,“五嫂身体不好,还是去外面歇息吧,屋里有这么多人,唐嬷嬷同李御侍也在,您可放心。”   言外之意,是要留下静瑶,请她出去,所以还是静瑶胜了。   其实张恩珠也明白,她与邱氏不过是妯娌,从前又未有多亲厚,此时忽然太过殷切,恐遭怀疑,只好先应了下来,跟邱氏说:“那我就先去外面等,你别着急,定能平安的。我等你的好消息。”   邱氏又感激的道了声谢,张恩珠便出去了。   她一走,静瑶隐约松了口气,但还是不能松懈,她自己没生过孩子,也是头一次近距离看别人生,倘若果真血腥,自己也要勉力撑住才是。   还有,倘若张恩珠果然有所图谋,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她得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叫邱氏母子有什么闪失。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邱氏的阵痛越来越强烈,如此也证明孩子很快就要降生,产房中众人都愈加忙碌起来,静瑶没有经验,稳婆也不敢差使她做什么,她便陪在邱氏身边,尽量鼓励她。   从前只听过生孩子很痛,但静瑶从没亲眼见过谁生,这一次总算是长了见识。   邱氏起先还能撑得住,勉强维持镇定,到了后来,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一旦阵痛来临,只管大声嘶吼,静瑶在旁看的也是胆战心惊。   那个叫滕姑的稳婆不曾说什么,倒是唐嬷嬷急了,连连劝她道:“王妃一定忍一忍才好,现在喊叫对生产一点帮助没有,反而会叫你提前耗光力气,很是危险,您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邱氏也不过才十七岁,以前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受过这份疼?加之想到夫君又远隔千里,顿时委屈的不行,竟哭了起来,哽咽道:“真的好痛,我会不会痛死?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我们王爷了……”   唐嬷嬷也是宫人,话总不能说的太重,且还要观察她的状况,而邱氏身边的丫鬟嬷嬷也没有顶用的,除了给她擦泪,半点都帮不上忙,静瑶见状赶紧劝道:“王妃别哭,方才嬷嬷都说了,古往今来那么多生孩子的,还没有人会痛死呢,您吉人天相,一定会把小世子平安生出来的!”   说着她咬了咬牙编了个谎话,道:“其实昨儿个奴婢还听陛下提过,说安康王爷的差事办的顺利,预计很快就能启程回来了,您现在把小世子生出来,没准不用满月,王爷就能回京了,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团聚,该多圆满哪!”   她给邱氏描绘了副很美的画面,邱氏跟着想了一下,分散了些注意力,似乎没那么疼了,又跟她确认道,“御侍没有骗我?王爷真的要回来了?”   静瑶给她肯定,“正是,所以您现在千万要听嬷嬷的话,不要再喊叫,省下力气等会儿迎接小世子,好吗?”   邱氏想点头,可是一阵疼痛袭来,又忍不住流了泪,跟静瑶抽泣道:“我也不想喊,可是我忍不住,实在太疼了……”   这是真心疼啊,眼见她哭得这样,静瑶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攥了起来,想了想,伸出自己的手交到邱氏手中,道:“那您也别喊,换个方法,攥我的手吧,疼得厉害就使劲攥,比喊叫强。”说着又宽她的心:“您放心,奴婢既是奉了太后与皇上的旨意,就一定在这儿陪着您。”   身边的丫鬟婆子没人有主见,这会儿静瑶站出来,就给了邱氏莫大的力量,邱氏点了点头,马上握住她的手,等到阵痛再度袭来的时候,终于不再喊叫了。   说实话静瑶的手有点疼,不过料想跟生孩子的痛比起来,这都是微不足道的,静瑶就这么陪着邱氏,熬过一次又一次折磨人的阵痛。   终于等到可以用力了,唐嬷嬷发了话,叫邱氏赶紧趁着痛使劲儿,邱氏很听话,咬牙憋得脸通红,力气也该是很足的,因为静瑶觉得,自己的手被握的更痛了。   不过这些不重要了,已经陪了邱氏近三个时辰,她对邱氏的疼感同身受,也急切盼望她赶快把孩子生下来。   唐嬷嬷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且接生过不少皇子公主,比外面的人说话更有底气,有她在,产床前完全没有滕姑说话的位置,静瑶稍稍放了心,把注意力放在邱氏身上,不停的鼓励她。   情势越来越焦灼,终于,紧张的室内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唐嬷嬷惊喜宣布,孩子出来了,静瑶心放了一半,安慰邱氏几句,眼见她不疼了,招呼了她的丫鬟过来盯着,自己去到婴儿跟前。   因为这时候唐嬷嬷还在为产妇收尾,而滕姑已经去了新降生的孩子跟前,她方才一直没出手,静瑶很怕她会趁现在对孩子不利。   邱氏生了个男婴,此时浑身沾着血与白色胎脂,正由滕姑帮着擦拭身体。因为还差些日子,确实有些瘦小,但瞧着很有力气的样子,抬手蹬腿,不停地哇哇大哭。   静瑶从没见过才从娘肚子里出声的孩子,是以第一眼望去,忍不住触目惊心,滕姑当她害怕,在旁劝道:“才出生的孩子都是如此,可吓着姑娘了吧?您不妨去王妃这边瞧瞧?这边有我呢,您放心吧。”   静瑶忍住视觉上带来的不适,笑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可真是可爱。”   说完依然站在一旁,就是不肯走。   滕姑手上不敢怠慢,见她眼巴巴的看着,知道不好下手,只好暂时放弃了打算。   孩子很快被收拾干净,包在了襁褓里,静瑶不放心滕姑,亲自抱着去邱氏跟前,打算叫她看看,哪知这种时候才发现邱氏已经累到了虚脱,看清孩子后,只微微笑了一下,就睡了过去。   静瑶觉得不太放心,赶紧叫人去传御医,先前太医院院判王正乙已经得了圣旨赶了过来,只是方才不便进入,这时候孩子已经生了出来,丫鬟们便给邱氏盖好了被子,又把床纱放下,王正乙这才得以亲自进来查看。   王正乙坐了下来,为邱氏把脉,却见他忽然眉头一紧,道:“不好,脉象甚为虚弱……王妃有血崩之兆!”   静瑶顿时大吃一惊,血崩她听过,是产妇最危险的情况,她急忙道:“那请院判赶紧施救,陛下有命,务必要保王妃母子周全。”   王正乙赶紧点头,朝唐嬷嬷发话,“嬷嬷,老夫不便动手,还请你配合。”   唐嬷嬷也赶紧应下来,把原本抱在怀中的孩子交给了静瑶。   邱氏已经睡了过去,对外界的反应无动于衷,然她身边的丫鬟嬷嬷方才听见王正乙提及血崩,却是立刻阵脚大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唐嬷嬷在配合着王正乙救治邱氏,静瑶只得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发话,给屋里头的人们各自安了差事,先叫她们安稳下来。   原本眼见主母有危险,众人都已手脚无措,此时得到静瑶的指挥,才终于有了些头绪,都听从王正乙的指挥,在唐嬷嬷身边一起帮忙。   小小的婴儿不知是否感知到了母亲的危险,忽然大哭起来,哭声掺在产房紧张的气氛中,无端更叫人心慌。   静瑶没有育儿的经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唐嬷嬷在忙碌之余问府里的丫鬟,“小世子该是饿了,府里可备好乳母了?”   “啊?”邱氏的贴身大丫鬟翠娥着急的不成,道:“原本找好了的,只是没料到娘娘这么快临盆,人还没来得及过来呢,这可怎么办?”   看来邱氏年轻,身边人也没有经验,竟然没有考虑到会早产!静瑶着急之余忽然灵机一动,道:“郑王府似乎离得不远,郑王爷年前不是才得了位小郡主?府上该有乳母的,不行先把人请过来顶一下!”   “哦哦,是是。”翠娥慌忙应了下来,赶紧要出去找人去郑王府。   另一个丫鬟翠竹忽然眼睛一亮,把翠娥一拦,“不必去郑王府的,后院膳房的毕厨,他家媳妇就在奶孩子呢,把她叫来先给小世子喂喂奶吧,岂不比郑王府近?”   这主意更好,静瑶赶紧吩咐道:“那快去找人吧!”   翠竹忙哎了一声,快步出门去了。   乳母已经去找了,可小世子不懂得等待,此时还在啼哭,静瑶怕哭声影响到王正乙施诊,打算先带他去别的屋里等乳母,还没迈步,就瞧见有人从门外进来了,一脸焦急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听说七弟妹不好了?”   静瑶眉间一跳,望向忽然进来的张恩珠。 第四十六章   静瑶一直觉得张恩珠有所图谋, 所以见她此时忽然进来, 心间顿时更加警惕起来。   张恩珠的神色倒看不出来什么, 只是着急问道:“我听方才出去的丫鬟说,七弟妹怕是要血崩?这可怎么好?”   静瑶怕她要使什么坏,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否认说:“那丫鬟太紧张主子, 大约一时听错了,安康王妃现在只是有些虚弱,太医院的王院判正在施诊呢, 娘娘您千万别急。”   张恩珠心间一顿, 明明十拿九稳就是血崩,居然想瞒着自己……   她没猜错, 宫里来的这个丫头果然在防她!   只是张恩珠自觉并未露什么马脚,这丫头为何要防着自己?   对于这个问题, 张恩珠一时想不出答案,但眼前的事要紧, 邱氏先前吃的汤里放了丹参与赤芍, 此时血崩是必然的,不管这丫头再怎么隐瞒, 邱氏也都注定凶多吉少了!   现在大人已八九不离十,只消再解决这个小崽子就成了, 张恩珠看向静瑶怀中的婴儿,做关怀状:“七弟妹没事就好,可是孩子又怎么了, 怎么哭的这样厉害?”   静瑶道:“大约是饿得,已经叫人去找乳母了,奴婢正打算将小世子抱出去等等呢。”   张恩珠点头道:“抱出去也好,省得在这儿吵到太医。”说着抬手招呼滕姑,“李御侍年轻,不会抱孩子,你过来抱着小世子。”   静瑶虽然自己没有孩子,出嫁前也曾抱过自己娘家的侄儿侄女,就算现在有些生疏,也不至于不会抱,张恩珠找这个借口,硬要叫滕姑抱过去,怕是别有用心。   静瑶可不敢将这个小婴儿放在危险边缘,推拒道:“唐嬷嬷正帮王院判的忙,这里面多一个人更好,滕姑还是留下来吧。”说着忙找借口支使滕姑,“对了,我方才听见唐嬷嬷说要热水,不如烦劳滕姑走一趟?”   她现在是皇帝与太后的特使,语气硬起来,很有些威严,滕姑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悄悄来看张恩珠。   张恩珠神色已有些僵硬,滕姑是来帮忙的,里头既然需要,便没有便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此时人手都在忙活邱氏,是最好的下手时机,滕姑若一走,谁来动手呢?   然而时不我待,张恩珠狠狠心,心道大不了就自己来!便向滕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听静瑶的。   滕姑于是应了声是,出去打热水了,张恩珠以手掩鼻,故意做出虚弱状,道:“我的头晕症大概又犯了,恐怕是闻不了这里的血腥,左右帮不上忙,就陪姑娘一起出去吧!”   静瑶心知她在演戏,但她不是下人,不能轻易支开,只好先应下来,抱着孩子,与她一同出了产房。   静瑶初到王府时才是午后,但安康王妃疼了三四个时辰才生产,此时天已经黑了透底,为了方便挪动,产房就设在邱氏自己的院子里,离她的卧室及预备的育婴房都没有多远。   院中原本人手充足,但此时为了救治邱氏,几乎都去了产房跟前待命,院子里偶尔有焦急穿梭的人,也是得了太医命令取递药材器具的,都有人都非常紧张,盼着能赶紧将主母的命给救回来。   女子生产真是九死一生,静瑶亲自陪着邱氏,眼看着她是如何在经历痛苦折磨后将孩子生下的,原本值得高兴的时候,她自己却命在旦夕了,垂眼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她先前与邱氏接触过几回,知道那是个单纯的女子,眼看着安康郡王年初二就被派了出去,她还挺着大肚子,孕中的女子本来更需丈夫的呵护,她却要独守着家,原本就够不容易的,现在为了生产,竟然命悬一线……   张恩珠在前面走着,静瑶抱紧了小世子,眼睛直钉向张恩珠的背影,若是此次邱氏的早产果真与她有关,那这个女人实在天理难容!   因为怀疑,静瑶就分外警惕,滕姑虽然不在,但她担心张恩珠会亲自动手,告诫自己不可掉以轻心。   而张恩珠也在自己盘算,眼看着就要到育婴房,乳母与丫鬟用不了多久也该来了,到时候人多,自己更不好下手,只能趁现在!   忽见连廊上有处三段的台阶,张恩珠自觉找到了好时机,故意放慢了步子,待到静瑶迈出第一步时,忽然快速伸脚一绊,妄图叫她连人带怀中的孩子一同跌下去。   这个高度,足够叫这个才出生的婴儿再也哭不出声来,且是这个丫头自己没走稳,摔死了安康王世子,她也没命活!   然而事情却出乎她意料,静瑶早已在心中防范她,趔趄几步后却硬是没有摔倒,孩子依然被她紧紧抱在怀中,安然无恙!   张恩珠一时怔楞,忍不住抬眼看过来,眼见她的恶毒终于显露出来,静瑶再也忍不住,冷声道:“王妃好狠的心,这个孩子碍着你什么了,你害他娘亲还不够,还要来要他的性命!”   张恩珠眉间一凝,没料到她会质问,忙狡辩道,“姑娘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本王妃行得端正,你可莫要血口喷人!”   静瑶冷笑一声:“你行的端正?不要告诉我,你可以未卜先知。惠王府里多少年没有孕产妇了,你从哪里找来的稳婆?而且安康王妃的产期本在下个月,你又怎会知道她今日要早产,立刻就能带着人赶过来?”   张恩珠眼看此计不成,且也自知意图已经败露,这个丫头胆敢如此质问,是断断留不得的,就算此时能蒙混过去,难保她回宫不会上报,到时恐会更加麻烦!索性就将她一起除了去,反倒省事!   张恩珠暗自摸了摸袖中备好的东西,面上继续做无辜状,意图分散静瑶的注意力,道:“姑娘可真是冤枉本王妃了!女人生孩子哪有定数,只要足了月,提前推后都极有可能,七王爷不在家,我这个做嫂子的愿意多替弟妹操着些心,难道也有错处吗?我一片赤诚之心竟叫你如此误会,可真是叫人心寒啊!”   可她话音刚落,却猛然抬手对着静瑶的脖颈刺去,欲叫静瑶血溅当场。   静瑶早就观察到她的袖子在动,此时反应还算及时,赶紧朝后撤身躲过,怕她刺中孩子,又慌忙伸手来挡。   所幸躲避及时,没叫这个毒妇得逞,静瑶紧紧抓住张恩珠抬起的手腕,这才发现,她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把十分尖利的发簪。   这发簪不在头上而是藏在她袖中,可见她是打定主意要害这孩子的性命,枉她还有脸说自己是好心!   静瑶无法再容忍,冷笑道:“这是什么?你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好心!天底下没有比你更恶毒的女人!你害死陆静瑶不够,还要来害郡王妃母子!她们与你何冤何愁?”   张恩珠原本要对她继续动手,毕竟她还抱着孩子,是最好的时机,然而却在听见她话中的名字后忽然怔楞,瞪大眼睛问道:“陆静瑶?你,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   知道那夜真实情况的,除过自己的心腹,便只有前来的陆静瑶与丫鬟仲春,那主仆俩早就死了,哪里会有人知道陆静瑶是她使计叫去牡丹苑的?   难道是自己的心腹走漏了风声?可是不可能,这丫头在宫中,与惠王府八竿子打不着,根本不会得到消息的!   总之这太诡异了,加之她一来便防范自己,本就很可疑,张恩珠赶紧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静瑶清清楚楚瞧见她目中已经露出惊慌,此时忽然诡异一笑,道:“我是谁?呵呵,妾好歹在惠王府服侍您三年,这么快,王妃就把妾身给忘了吗?”   这话一出,果然就见张恩珠瞳孔骤然放大,目光中除过不可思议还有渐渐开始蔓延的惊恐……   静瑶可不介意继续吓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妾身死的真是太冤了,那烈火灼身的滋味,王妃可想尝尝?妾可是被您叫去牡丹苑的,眼看妾身被火活活烧死,您怎么还能安心?哦,对了,还有仲春,她也在问,王妃怎么还不快给我们偿命呢?”   连廊上悬的灯笼被风吹的止不住摇晃,时明时暗的光晕里,静瑶的脸变得分外凌厉,俨然回来索命的恶鬼。   她不介意被别人看见,反正现如今的状况,是张恩珠举着发簪,要威胁她同这个才出生的孩子,倘若被周边人瞧见了,反而更好!   而这一番言辞果然起了效果,周遭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们,并急忙往这里跑来,而张恩珠呢,终于在极度惊恐的表情过后,开始拼命摇头放声大喊,“你,你是鬼?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会是她,不会是她……你就是要索命,也不该来找我,是宇文铭,是他放的火,你去找他才是,滚开!”   她能放声说出这样一番话,显然已经失了理智,此时也已经有几个安康王府的丫鬟赶到了近前,见到此情景,惊讶问道:“这,这这是怎么了?”   静瑶赶紧对她们说,“惠王妃意图对小世子不轨,你们来得正好,快把她拉开,可千万别伤到小世子!”   这话虽然听起来荒谬,可那那根尖利的发簪明晃晃的就在张恩珠手里,众人可都看见了,加之她现下一副反常的模样,叫别人不得不信。   因先前静瑶特意发了话,闲杂人等都被隔在了院外,张恩珠身边没人,安康王府的丫鬟只好急忙把她手中匕首夺下,将她拉了开来。   此时丫鬟翠竹也带着临时找的乳母赶了过来,人多起来,意味着孩子安全了,静瑶将小婴儿交过去,眼看着她们进了育婴室,这才吩咐道:“去叫房嬷嬷来。”   房嬷嬷是太后安排过来帮邱氏料理安康王府的,是可信的人。现在孩子安全了,邱氏也在被紧急救治中,她腾出空来,该赶紧问一问,邱氏早产的事了。   房嬷嬷此时就在院外候着,很快就赶了过来。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想必外面的人还不知院中的情况,静瑶就先跟她交代说,“郡王妃方才诞下了一位小世子,孩子虽然瘦小些,但很算精神。”   房嬷嬷是宫里老人儿,也算看着安康郡王长大的,闻言很替安康郡王开心,“老天保护,咱们七王爷有后了!王妃也辛苦了!”   邱氏的确辛苦,为了生孩子,现在还命悬一线,静瑶如实告知房嬷嬷道:“王妃情况不太好,王院判方才说,或有血崩之兆,现在正在全力救治。”   只见房嬷嬷也一下变了脸色,惊讶道:“血崩?老天爷!这可是九死一生的难关啊……王妃怎的这么命苦?”   事情紧急,静瑶没时间再同她唏嘘,赶紧继续道:“现在太医与唐嬷嬷在里头施诊,咱们帮不上忙,耐心等消息就是了,想来王妃福大命大,定能度过此次难关。只是嬷嬷大约还不知道,方才有人想害小世子,索性被及时拦下,才侥幸躲过一劫。”   闻言就见房嬷嬷脸色更是惨白,急道:“什么?居然有人要害小世子,是谁这么大胆子,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静瑶答她:“是惠王妃,方才我要将小世子抱去育婴房等乳母,惠王妃借口与我同行,未料想居然在意欲连廊上绊倒我,我侥幸躲过后质疑她,她却恼羞成怒,居然要拿簪子来刺杀我,幸亏被别人发现及时阻止,我现在才能站在这同嬷嬷说话。”   就见房嬷嬷如同糟了雷劈一样,不可思议的问道,“姑娘说……是惠王妃?这怎么会……七王爷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杀小世子?”   张恩珠平素在人前向来都是一副瘦弱模样,房嬷嬷没亲眼看见,不敢相信也是正常。静瑶平静道:“方才在场的人不止一个,大家都有目共睹,至于她为何行凶,我也不清楚。只是此事关乎两个王府,实在事关重大,我希望你立刻派人进宫,务必将此事禀报陛下与太后。”   惠王妃居然要害安康郡王的小世子,事情的确太大,是一定要上报的。房嬷嬷赶紧点头应道,“姑娘说的是,我这就去安排。”   静瑶不忘提醒她,“嬷嬷还要记得先看好惠王妃及其带来的丫鬟稳婆,在圣旨到来之前,谁来也不可放人。七王爷在外为国效力,咱们既是奉皇上与太后的旨意,一定要替他看好家才是。”   这一点,房嬷嬷其实也想到了,眼见静瑶年纪轻轻,这样紧张的时候,竟能如此清晰的安排事情,且言语间自带一种魄力,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起来。   交代完这些,静瑶紧接着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才来时问过府中的御医,听闻安康王妃身子一向很好,甚至今日之前,也一直未见什么异样,所以此番王妃早产,恐怕也是有人暗中下毒手。”   房嬷嬷是聪明人,当然能想得到,既然惠王妃连才出生的小世子都想害,那恐怕大人头上的灾祸也与她脱离不了关系的,只是不知,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静瑶知道房嬷嬷想明白了,遂适时道:“此时王妃还在救治,查起来没那么容易,我只是提醒嬷嬷一句,请您记在心上,咱们都是奉命办差的人,出了事,查清楚也好交差不是?”   这也是为着唐嬷嬷好,事情这么大,是遮掩不了的,她们奉命过来照顾邱氏,邱氏能平安度过危险才好,倘若度不过,那就算她们失职,平日在府里照顾的人都免不了受连累。   但若是有人蓄意加害,那她们倒还有些转圜的理由。   唐嬷嬷也能想到这一层,忙应道:“姑娘说的是,老身一定记着,只是王妃现在这样的情况,人都在跟前伺候,一时也不好查,不如先等王妃渡过难关再说,等会望去告诉管家,叫看好府里的人,事情查清楚之前,不准随意出入。”   看来唐嬷嬷心里都有数,静瑶便点头说好,反正张恩珠已经跑不了了,只是要伤害小世子这一件,就够她受的。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人命,但愿邱氏能熬过难关。   接下来唐嬷嬷好一通忙活,赶紧安排人进宫,一方面去禀报消息,另一方面,也是赶紧再为邱氏多请几位御医。   接着又吩咐人将张恩珠带来的丫鬟稳婆甚至车夫都给看了起来,如静瑶所说,在接到圣命之前,谁来也不放人。   至于张恩珠,因为身份高贵,只得另找了处地方安置,着郡王府中的丫鬟看守着便是。只是有一点很出人意料,唐嬷嬷原以为她大约要拿出王妃的架势来胡闹一通,但没想到,张恩珠已经完全没了理智,嘴里胡言乱语,神色异于常人,甚至竟透出疯癫之状。   ~~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已经越来越深,小世子吃过乳母的奶后,正在安睡,身边有五六个人照顾,且都是安康王府自己的人,可以放心。   眼见孩子平安了,静瑶又回了产房里,看着床上面无血色尚在昏迷之中的邱氏,她心里不由得被攥成了一团,这不仅关乎皇帝的嘱托,她自己也由衷盼望,邱氏能赶快平安醒过来。   好在安康王府的马车赶得快,消息很快就递到了宫中,一听说邱氏血崩,皇帝二话不说,赶紧先从太医院调动人手。很快,其他几位御医就赶到,甚至还带来了几名医女,数十人与王正乙一起配合,终于渐渐将邱氏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眼看着邱氏脸上渐渐回了血色,静瑶终于大大的松了口气。   谁都没有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明白,生命有多么可贵!   孩子才刚刚降生,娘亲却陷入了危险,她当时就在身边,眼睁睁的看见,邱氏甚至没能抬手抚摸一下孩子,就晕了过去,倘若就此一命呜呼,母子才见面就要分离,岂不太过残忍了!   现在就好了,虽然之前惊险,但好在没有出岔子,母子俱都平安,她也算不辱使命了。   产房里还是血腥,御医建议,将产妇转移至舒适的地方安心休养,丫鬟嬷嬷们便齐齐上手,小心翼翼的将主母邱氏挪到了她的卧室里,那里其实早已收拾好了,可叹邱氏经历过一次生死挣扎,终于平安的回来了。   产妇需要静养,确认邱氏平安后,王正乙吩咐几名御医及医女留在院中值守,其他人暂且出去休息。   邱氏看上去依然虚弱,脸色却比刚才好了很多,过了一两个时辰,终于可以睁开眼,瞧见静瑶后,硬是撑着力气跟她道谢,“多谢姑娘,今日若没有你,我大约没有机会再醒来了。”   她方才虽然一直昏迷,但在晕过去之前,残留最后一点意识的时候,听见了静瑶吩咐人传御医,她亦是经历过濒死的滋味,深知若非静瑶及时发现自己的异常,自己恐会回天乏术。   静瑶笑的温暖,“奴婢身负皇命,自然该尽心守护娘娘及小世子,再说,娘娘此番平安脱险是您自己福泽深厚,不必向奴婢道谢。”   听见静瑶提及她刚生下的孩子,邱氏难免眼眶泛红,盈着泪光叹息说,“我差一点就见不到孩子了……”   这背后的故事太多,她才刚醒来,身边还没人告诉她张恩珠行凶的事,倘叫她知道,恐怕会更加激动影响身体,静瑶只是安慰道:“小世子很好,眼下您也平安了,王妃该高兴才是。来日方长,您要好好休息,安心听御医的话把身子养好,等王爷回京一家团聚,岂不和美?”   邱氏点了点头,安心闭上了眼睛。   静瑶瞧瞧朝邱氏的丫鬟翠冬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外面说话。   翠冬意会,跟着她出了房,掩上门后,静瑶轻声说,“小世子方才遇险的事,在王妃休息好之前,先不要告诉她,否则若是情绪过于激动,恐会影响她恢复。”   翠冬诺诺应是,又红着眼眶跟她道谢,“这次多亏姑娘,若非您在,我们主子……”   她抬手止住翠冬的话,交代道:“没有什么若非,你们从今一定要顾看好主子,眼看今夜这么多人费心,不要辜负才好。”   翠冬赶紧点头,问道,“姑娘也累了一夜,去客房好好歇一歇吧!”   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眼看着,一夜竟然就如此过去了,静瑶摇头说,“不了,我该回宫复命了。”   翠冬也不再强留,点头说,“那我送送姑娘。”   静瑶笑笑说,“你去照顾主子吧,我自己走就成。”   说着缓缓出了邱氏的院子。   昨日是她与唐嬷嬷一起出的宫,而因现在邱氏才刚转醒,为了以防万一,唐嬷嬷便留下再照顾几日,反正现如今宫中也没有用到她的地方。如此一来,回程的马车上便只有静瑶一个人。   天空透出淡淡蓝色,看来今日会是个晴天。   车子在清晨的街道上奔驰,虽然熬过一夜,但昨夜的事太过惊心,她暂时还没有睡意,晨光渐渐透过车帘落进来,街道上的声音也跟着进了耳朵,静瑶一时忍不住好奇,悄悄往车外看。   她从没这么早出过门,这是头一次见到京城清晨时的样子。   街道上已有忙碌的行人,还有一早就摆摊的菜贩,早点铺子的门前,热气腾腾的大锅里不知道在煮些什么,但看上去十分诱人,还有担着水桶的人们走过,沿路都留下了水迹……   这是生动的人间烟火,其中的人们各有自己的悲欢离合,静瑶虽心生羡慕,可也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她的终点,在前方的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媳妇你在哪儿,伦家好想你~~   静瑶:别缩话,老娘报仇呢!   --- 第四十七章   虽然马车也是宫中的, 但到了玄武门外, 静瑶必须照规矩下车步行。   从玄武门侧门入了内廷, 离乾明宫的距离并不算近,她又走了约莫两刻钟,才望见乾明宫的大门。   一夜未睡,加之一直紧绷着神经, 回到乾明宫的那一刻,她甚至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门口的小太监们纷纷跟她打招呼, 里头的二总管福寿听见了动静, 也出来迎她。   “姑娘回来了?”福寿一脸的笑。她现如今离晋位不过一道圣旨的距离,福寿半点都不敢怠慢。   静瑶点头回问了声好, “二总管辛苦,陛下现在在哪儿?”   福寿知道她着急复命, 赶忙回道:“陛下方才下了早朝,直接去了御书房, 不过早前下过口谕, 说早膳在暖阁用,还特意嘱咐叫姑娘先回房歇息, 等圣驾回来,再传您。”   这样也好, 她从昨日到现在还一直没换衣裳呢,回去收拾一下再来面圣,也是礼仪所在, 她点了点头,向福寿道了声谢,便先回了值房。   近一天一夜没换衣裳,浑身可真是不舒服,皇帝去御书房一般是有正事,料想没那么快出来,看看时间还早,静瑶索性洗了个澡,过后换上干净衣裳,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没想到她却是时间掐的极好,御书房的政务很快就结束,她这边才收拾完,皇帝的传召就来了。   她赶忙理好衣装,去了暖阁。   宇文泓已在暖榻上坐着了,她进门后规矩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他颌首允她平身,“地上凉,快起来。”   她谢了恩,立起后恭敬垂首。   从昨日匆忙在棠梨宫前分别,到现在已近一天一夜,可真是漫长!宇文泓将她好好打量一番,问道:“此次辛苦你了,安康王府怎么样了?”   昨夜房嬷嬷安排人进宫的时候,邱氏还未脱离危险,而邱氏转危为安,她是第一个来报信的,知道他挂念,静瑶便赶紧禀报道:“幸而陛下又增派了御医,奴婢来之前,安康王妃已经转醒,王院判说,算脱离危险了,接下来安心静养便可。小世子早产了一个月,虽说比其他孩子略小些,但身体还算好,目前由乳母照看着,并未哭闹。”   如此,老七媳妇儿子都平安了,也算了了一件大事,宇文泓松了口气,点头说,“那就好,朕等会儿叫人给老七去信。”   静瑶尊了声是,顿了一下,续道:“不知昨夜安康王府有无禀报,此次的事有些波折,惠王妃意欲向小世子行凶,被奴婢及时阻止后,又欲刺杀奴婢……”   见宇文泓渐渐皱起眉来,她续道,“而且奴婢猜想,此次郡王妃忽然早产血崩,也有些可疑,奴婢虽不知惠王妃为何要起歹念,但郡王妃遇险,大约也与其脱不了干系。”   见宇文泓神色凝重,她试探问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理?”   正是因为担心出意外,宇文泓才专门叫静瑶前去看着,没想到老五果然对老七的妻儿下了手,只是有一点叫他实在意外,老五指派他自己的王妃动手,而他那个王妃,居然当场现了形……   所以还要怎么处理,张恩珠当场被捉,且下手的对象居然是个小婴儿,岂能轻饶?   宇文泓沉声道:“昨夜因郡王妃病重,朕才并未惊动宗正寺,如今既然人已无大碍,那就不必拖了。传朕旨意,命宗正寺查办此事,不得偏袒,定要给安康王府一个交代。”   屋子里,静瑶与福鼎一起肃正应是,而后福鼎即刻撤出房去宣旨。   殿中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才只一天未见而已,宇文泓却觉得似乎很久没见她了,他看着她,有许多话想说。   “你……”   然而他的话才出口,却听见门外的声音,原来是尚膳监将早膳送过来了。   他于是不再说什么,允人进来,眼看着他们把碗盏杯碟一样样摆放整齐。   春雨原打算留下侍膳,但瞧见陛下的眼神就立刻懂了,于是待早膳摆好,便与宫人们一起垂首撤了出去。   早膳摆满了一桌,房中除过皇帝却只剩了自己,静瑶眼见如此情景,只好请示道:“奴婢伺候陛下用膳。”   宇文泓其实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而已,趁着屋里没有别人,关问道:“你才回来,也还没来得及吃饭吧?坐下来陪朕一起用。”   只要一天没被晋位,自己就还是宫人,哪里能同他同桌用膳?静瑶忙推拒,“奴婢不敢,还是奴婢伺候陛下用吧,不然要凉了。”   宇文泓只好坐到桌前,由她为自己布菜。   方才的话还没说完,难得此时清净,他便问道:“昨夜可有休息?”   静瑶为他舀了一碗杏仁粥,回道:“小世子入夜才出生,此后王妃便昏了过去,御医等人都在紧急施诊,奴婢一直在等候消息,不敢休息。”   宇文泓也能想到,感叹道:“昨日真是辛苦你了,朕听说,是你最先发现七王妃情况不对的?此番你立了大功。”   静瑶道,“王妃当时脸色极差,奴婢怕若有万一,恐辜负陛下嘱托,便叫王院判看一下,其实王妃的命是御医们救的,奴婢没做什么,不敢居功。”   一边回话,一边还不忘给他布膳,眼见他往蒸笼里看去,便知道他是想吃汤包了,忙为他夹到碗里。   她自是谦虚,可宇文泓却知道,倘若换做别人,未必有她这样尽心,稍有疏忽,说不定就会造成母子双双殒命的惨剧,叫恶人趁虚而入,从而致使他与老七兄弟离心。   宇文泓道:“你不必谦虚,先前朕总说赏你,可总是忘了,今次就一次补齐吧。”说着将那汤包夹起送到嘴边,哪知因为说话,有些分心,而汤包又实在饱满,一个不小心,就叫内里的汤汁迸出,沾到了胸前。   静瑶还想谦虚推辞来着,但见这情景,忙搁下筷子来为他擦拭,关问道:“陛下可被烫着了?”   这可真是太囧了,宇文泓说完没有,自己又失笑,“这么大个人了,居然也会这么不小心。”   内心里,静瑶也想这么说来着,只是嘴上并不敢跟着附和,只能劝道:“陛下别急,等会用完,换件衣裳吧。”   也只好这样了,难道要顶着胸前的油渍去批折子见大臣?宇文泓允道,“也好。不过朕御书房还有事,叫人把衣裳拿到这里来换吧。”   静瑶便尊了声是,去到门外吩咐了一声。   待到早膳用完,新的龙袍也取来了,静瑶伺候着他更衣,他乖乖张手而立,任由她忙活,忍不住垂头看她,闻见了她发顶传来的馨香。   心底似有只猫爪在挠,他忽然不愿克制,伸手一下将人拢在了怀里。   她吓了一跳,惊问道,“陛下?”   靠近了闻,才发现她身上更香,他嗯了一声,嗓音暗哑,“怎么这么香?才沐浴过吗?”   他的气息咻咻喷在脸上,叫她忍不住脸红起来,她不敢看他,只能垂眸道:“奴婢才刚回来的时候的确沐浴过,在安康王府待了一整天,身上不舒服……”说完,她没太有底气的请求道:“陛下,衣裳还没穿完,您放开奴婢……”   温香软玉在怀,宇文泓怎舍得放开她,没等她说完就低下头去,因为有了经验,极其熟练的找准了樱唇,柔柔吮吸一会儿,就破开她的齿关大肆侵占起来。   知道他力气大,静瑶也不盲目反抗了,先顺了他一阵,直到激烈的有些不像话,才阻止道:“陛下……”   他含糊着嗯了一声,装作不懂,故意问道,“何事?”   她使劲推开他,提醒说,“您不是还要去御书房吗?”   他低低一笑,“晚一些也无妨,朕还饿着呢。”说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那里的温香直摄人心魄,诱着人往下钻。   脖颈上似是有条虫子在蠕动,伴着他衣料上淡淡的龙涎,简直叫人头晕目眩,虽然晋位已成定局,但现在可是早晨,他怎么能行这样的事?她赶忙又劝道,“陛下求您了,奴婢等会儿还要去福宁宫呢,您别叫奴婢又惹太后生气好吗?”   听见福宁宫与太后几个字,他又想起上回福宁宫里惊险的那一幕,终于停了下来,疑问道:“去福宁宫做什么?太后又召你了?”   静瑶急忙整理好已经有些凌乱的交领,回答道:“太后牵挂郡王妃母子,奴婢好歹是宫里派去的,回来后自然该去福宁宫禀明实情,不好叫她老人家苦苦等候。”   她说的有道理,且越早去越好。宇文泓只好允道:“难得你想得周到,那便去吧。”说着又特意安慰她 ,“不用怕,太后上回既答应了朕,就不会拿你如何。”   静瑶心道就算太后硬要为难,她不也还是得去吗,既然马上要成为后宫一员,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太后吧!   她应道:“奴婢不怕。”   说话间见他神色终于正常,她赶紧继续为他整理衣裳,并小心提醒道:“现在好歹用完膳了,等陛下移驾御书房,奴婢就去福宁宫。”   宇文泓听出了她的催促之意,答应下来后关怀道,“等会从福宁宫回来,不必去茶房伺候了,你好好睡一会儿。”   她的确是乏了,闻言也不再推却,直接谢了恩。   衣裳已经换好了,静瑶预备着恭送他离开,然他却还不动步子,忽的一下又将她拥进怀中,趁她惊讶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说,“阿淳,棠梨宫已经收整好了。”   静瑶顷刻猜到了他的意思,却也不道破,只红着脸道,“好快啊。”   宇文泓勾唇一笑,“朕等了好久,一点都不快。朕不想再等下去了,你好好睡,朕晚些时候就下旨,你今晚就搬过去。”   静瑶一颗心跳得剧烈,既然已经没了退路,只好应道:“是。”   ~~   宇文泓终于去了御书房。   静瑶去福宁宫前,先回值房理了理仪容,方才被他一通亲,已经不成样子了,太后是个挑剔的人,尤其还对自己存着意见,她可不敢马虎。   快速将自己整理好后,她便赶紧去了福宁宫,好在因为回来的早,这个时辰,来请安的嫔妃才刚刚退去,太后刚得空闲。   因上回的事,太后对她没了从前的好脸色,见面的时候,神情分外严肃,所幸静瑶也有心理准备,太后不给她好脸,她不看就是了。   她恭敬行过大礼,主动道:“奴婢今早从安康王府回宫,方才面见过陛下,现在来向太后回禀。”   其实现如今安康王府里的情形如何,太后早就知道了,静瑶此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只是太后见她还知道一早就来回禀,还算满意,稍稍和缓声音道:“听说你昨日在安康王府操劳了许久,也是辛苦,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静瑶谢了恩,乖乖立起来,太后语声淡淡的,问道:“听说昨夜惠王妃意图对小世子不轨,是你及时拦下?快跟哀家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静瑶应是,忙开口将昨夜情景复述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故意吓张恩珠的那段,只道她大声呼救,旁人及时赶来,将张恩珠拉住了。   旁人的禀报没有亲历者讲述震慑人,太后听完,就仿佛看见了昨夜的情景再现一样,叹道:“哀家瞧着她平时一副文弱模样,尤其近些年身子又不好,谁能想到她竟会恶毒到这般地步……现在可知她为何行凶?”   静瑶否认道:“当时惠王妃第一次意欲在廊上绊倒奴婢,奴婢就曾问过,可她根本不承认,紧接着就又对奴婢举起发簪要刺奴婢,后来人来了奴婢脱险,便赶紧带着小世子进了房,再后来惠王妃被带走,奴婢还挂念着郡王妃,也没时间再问她。”   “发簪?”只听太后疑问道。   静瑶点头,“正是,那时候惠王妃将一根极尖利的发簪藏在袖子里。”   太后听了跟身边的韩嬷嬷啧啧摇头,“说张氏害人,旁人或许还不信,你瞧瞧,她去陪老七生孩子,袖子里居然还藏着根发簪,这是何居心?哼,现在若说邱氏早产也是遭了她的毒手,哀家也不怀疑。”   韩嬷嬷附和道:“娘娘说的是,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惠王妃此次实在是太过分了。”   太后又问静瑶,“你才从乾明宫过来,此事想必陛下也已经知道了,他可有说如何处置?”   静瑶如实回道:“陛下下了口谕,叫宗正寺秉公审理此事。”   太后点头道:“陛下考虑的周到,此事毕竟关系皇家颜面,闹到别处反而不好,宗正寺向来最在乎祖宗家法,定能办的妥当。”   静瑶道了声是,心想不管是哪里来办,张恩珠此次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倘若她害的是自家的婢妾,只要宇文铭不发话,旁人也不可能拿她怎么样,可她现在害的是别人家的女人和孩子,况且那还是安康郡王的命根子,连皇帝都发话叫严惩,谁还能救得了她?   只是不知宇文铭要怎么做?   这个人在她脑间一闪而过,不管他要怎么做,早都与她无关了,毕竟……晚上就要入住棠梨宫了。   正这样想着,恰好就听见太后问,“你的事,陛下怎么还不办?”   静瑶很快明白过来后,轻声说“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大约无暇他顾吧。”   太后冷笑一声,“无暇他顾?无暇他顾还叫人收拾棠梨宫做什么?你们当哀家什么也不知道?”   静瑶知道太后不好糊弄,终于红了脸支吾说,“太后圣明,奴婢绝没有欺瞒之心,只是未领圣旨,并不知该怎么交代。”   这就是说,一切只等皇帝的晋位旨令罢了……也是,连住的地方都收拾出来了,那不就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吗!太后和缓了些,叮嘱道:“棠梨宫是个好地方,陛下能将它赏给你,可见对你看重,你今后一定戒骄戒躁,好好伺候陛下才是。”   太后总在尽一切机会敲打警示她,她还哪里会骄躁呢?静瑶又恭敬道是,“奴婢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总算满意了些,话也问完了,没什么好留她的,挥挥手,叫她退了下去。   走出福宁宫老远,静瑶终于敢松口气,太后没刻意刁难,还算好,今日最难的一关算是过了,她总算可以回乾明宫的值房好好睡一觉了,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实在是困倦的很!   强撑着走回了乾明宫,左右先前宇文泓也发话叫她休息了,她便跟福寿交代了一声,关上值房的门,呼呼大睡了起来。   其实皇帝不止跟她发了话,踏进御书房之前,又特意跟福鼎交代过,是以福鼎专门吩咐了下面,不叫人去打扰她,是以她的值房周围一片安静,她头一回睡得昏天黑地,不管不顾。   ~~   御书房。   昨日春闱第一场已经开考,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宇文泓很盼望着此次春闱能遴选出得力人才,因此格外注重,一早特意传了礼部负责此事的官员问话。   等礼部官员退下,京西南路的折子又到了,他翻开看了看,发现竟是喜报,暴乱其实半月之前就已经平息,此后再做的,都是赈灾之事,这道折子禀明,灾区现如今已进入春耕,官府介入下,进行的有条不紊,预计今秋会有好收成。   而前些日子由都御史兼任的巡按已经上过折子,当地陆续揪出了大小贪官几十人,均已查实罪名,他下令法办。   蛀虫拔除,灾区得以休养生息,只需再撑到秋收,压力便可大大缓解,总算了了一件大事。   他松了口气,站到窗前往外凝望,已是仲春,花园里杨柳现出新绿,春梅也正吐露着芳蕊,远处不甘落后的迎春,正要开始怒放,欲与春梅斗艳。   满眼勃勃生机,令人心情大好,他忽然想起昨日在棠梨宫看见的景色,继而想到了昨日听他讲故事的人。   唔,差点忘了这一茬……   他赶紧坐了下来,亲自写起晋位诏书。   那些赞赏她的词汇早就存在心里,此时一旦要用到,便如泉涌般远远不断的冒了出来,他笔走龙蛇,很快写好,复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又将锦帛摊在一旁晾干,要传司礼监宣旨了。   哪知他还没开口,却见福寿自己推门进来了,跟他请示道:“陛下,惠王爷在外求见。”   惠王?   一听这个名字,原本大好的心情顿时凉了下来。   他还有脸来?   宇文泓冷声道:“叫他进来。”   福寿就明白了,现如今惠王不受待见,也是,惠王妃做下下那种事,他能受待见才怪!福寿忙恭敬应了声是,出去宣人。   宇文铭很快来到。   宇文泓端坐在御案之后,脸色深沉,已经等了一夜,宇文铭也有所准备了,一进门就行了个跪礼,恭敬道:“臣参见陛下。”   宇文泓沉声道,“朕没有召你,你此番为何而来?”   宇文铭垂首道:“臣听说了昨夜七弟府中的事,臣的王妃张氏犯下如此恶事,臣自知无颜面对祖宗,特此前来,向陛下请罪。”   堂堂亲王,就这么跪在地上,当真有些请罪的意味,但话中的意思,却像是与他自己无关一样,宇文泓凉声道:“虽未造成严重后果,但此次张氏犯事,恶毒之心昭彰,不可轻饶,她是你的正妻,你亦难辞其咎!”   宇文铭跪在地上说:“陛下说的是。枉臣与她夫妻多年,居然没发觉她是如此毒妇,臣未能提前察觉她的图谋,臣亦有过失,请陛下降罪。”   此话还是在撇清他自己的干系,宇文泓哦了一声,表示疑问,“如此说来,你事先并不知情?”   宇文铭面色不改,语声凿凿,“请陛下明鉴,臣倘若事先知情,又岂能由着她胡来,七弟亦是臣的手足,臣怎么能忍心叫他的孩子遇险?这件事,臣弟的确是被张氏蒙在鼓中。”   他说着往地上狠狠磕了个头,以示诚心,额头与地砖相触,发出咚的一声响,叫一旁的福鼎忍不住心中一惊。   宇文泓却是心知肚明,相较于其在背后的险恶,这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他不为所动,依然冷声道:“既然你不知情,那看来果真是张氏自己的主意,只是她的动机是什么?你能告诉朕吗?”   宇文铭继续做无辜状,凝眉道:“这个臣也实在想不通,自昨夜得知此事,臣曾经拷问过她身边的下人,但无人知晓;臣昨夜也赶去了七弟府上,原想亲自问一问张氏,但……”   他语声迟疑了下,亦含着疑问,宇文泓微抬起下巴,问道:“如何?”   宇文铭道:“不瞒陛下,张氏已经满口胡言乱语,神志不清,臣请御医看过,御医说,像是癔症。”   “癔症?”宇文泓也是相当意外。   宇文铭点头,“是,她时哭时笑,情绪已经完全失常了。”   难道果真疯了?宇文泓觉得奇怪,又问道,“那她昨日之前,可有失常?”   宇文铭凝眉摇头,“臣昨天早上还见过她,她当时与旁人无异,不知为何,到了昨夜再见面时,她已经成了那副样子,如此,臣更加无从知晓她的动机了。”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宇文泓心想,莫非这是宇文铭为了不叫张氏开口,暗中使的法子?   可宇文铭确实不知情,昨日张氏要下手前曾向他禀报过,当时人还是好好的,只不过一夜的功夫,事情就急转直下,成了这副样子。事情没办成,还叫人抓了现行,张氏自己还一下变得疯癫……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张氏是不是装的了。   只是有一点更加奇怪,他凌晨的时候确实去安康王府见了张氏,当时张氏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陆静瑶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   宇文铭自己知道, 自打静瑶去后, 张恩珠一直讳莫如深, 轻易不会再提到她,这种根本不相干的时候,她为何要对自己说静瑶回来了?   御医诊断,说张恩珠应是癔症, 如若果真是疯了,那疯话并不可听,可宇文铭还是觉得太过蹊跷。   所以他今日来, 也有另外的目的, 既然提到了这件事,他便借机向宇文泓请示道:“臣问过七弟府中的人, 听闻昨夜出事之时,张氏正与陛下身边的妙淳姑娘同行, 想来具体情形,只有她最清楚, 请恕臣有个不情之请, 能否叫臣见一见妙淳姑娘,臣想亲自问一问, 当时到底出了何事?以至于好好的人会忽然得了癔症?”   听他忽然提到静瑶,宇文泓冷笑一声, “怎么,难道你觉得,是妙淳害得她疯癫不成?”   他语气非常不好, 宇文铭道:“臣不敢……”想补充什么,却被宇文泓冷声截住,“不管她是真疯也好假疯也罢,此事朕已叫宗正寺处理,你乖乖配合便是,其他的事,无需操心。”   宇文铭一噎,只好遵道:“臣遵命。”   虽然他一时不敢再说什么,但对于他方才的这个要求,宇文泓还是觉得不舒服,随即又补充道:“今后不要再起这个想法,朕今日就要晋她的位份,诏书都已经拟好了,她即将入后宫,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那诏书就明晃晃的躺在桌角,像是他赤裸裸的炫耀,宇文铭心里被猛攥了一下,终究还是服了软,垂首道:“臣遵旨。”   宇文泓这才舒服了些,依然冷着脸发话道:“若无什么要事,就退下吧。”   宇文铭的拳头在袖中攥了又攥,终究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道:“臣告退。”躬身出了御书房。   随后一路赶回王府,马车上的他依然不能放开紧握的拳,她居然还是跟了他!呵,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丫头!   对这个叫李妙淳的丫头,原本除过她与静瑶的相似,宇文铭根本没放在心上,那时找她,不过是眼见宇文泓看重她,觉得有利用价值罢了,除过她对自己的不屑拒绝带来的愤怒,其实也没什么更要紧的情绪。但是昨夜,他亲眼看见张恩珠睁着惊恐的眼睛告诉他,静瑶回来了,回来找她报仇……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与李妙淳有很大的关系,加之她身上与静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终于叫他迫不及待起来,他现在只想确认,李妙淳到底是谁。   可此次连她的人都没能见到,却得知她要入后宫了。   成了妃嫔,就意味着他不可能还有再见她的机会,所以这一切,都成了扑朔迷离的疑团……   拳头重重砸了下坐榻,宇文铭叹了口气,倘若昨日事成,老七用不了多久就可得到妻子双亡的消息,他年轻,又向来冲动些,只要自己稍稍用计,必定可以离间他与皇帝两人。八个兄弟中,早已有两人死于皇帝手中,他的名声本来就已不好,四王六王昏庸无能,八王还是个半大孩子,宇文泓很容易成为孤家寡人……   可一切出乎自己的意料,现在的结果却是张恩珠失手被抓,李妙淳又入了皇帝的后宫,事情忽然变得不顺起来。   胸前像是堵了团棉花,让人不甚畅快,他郁郁了一路,终于到了自己的王府,才一下车,却见自己的心腹木青早已候在一旁,一见他回府便赶紧迎上来,道,“王爷……”显然有事禀报的样子。   他于是点了点,带人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门,不用等他开口,木青便主动道:“王爷,前方收到消息,辽国使臣已至鹿州,此次,长公主亲自前来了。”   “哦?”这倒叫宇文铭很是意外,“她也过来了?”   “是。”木青点头,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这是长公主给您的信。”   宇文铭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略扫过一遍,想了想,发话道:“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本王一时走不开,这样,本王写封亲笔信,你派人送过去,就跟她说,等进京后安顿下来,我再与她见面。”   木青垂首应是。   宇文铭于是在书桌前坐下,略想了想,提笔开始写信。   不一会儿,信已写好,宇文铭交给木青,木青寻了个机会,又悄悄出了惠王府。   ~~   乾明宫。   静瑶好像很久没这样睡过了,一连几个时辰,居然连个梦都没有。   等到睡足,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屋子里光线柔和,而屋外面,传来清澈鸟语,无端叫人觉得宁静。   无论什么事,到了末尾的时候,总会变得倍加珍贵,就拿这间值房来说,虽说照自己从前住过的闺房都差的很远,但在这个下午,却忽然变得如此美好起来。   她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看看,外面的阳光已经倾斜,料想已经到了下午,睡的时间不短了,她伸了个懒腰,去到一旁洗漱。   哪知她才刚刚有所动作,门外忽然传来了声音,有人试探着问道:“妙淳姑姑可是醒来了?”   冷不丁的忽然有人这样问,可把她给吓了一跳,她忙去查看,打开门后却更加惊讶,值房外面站着两排十余名的宫女太监,每人手上都端着漆盘,上盛着各类珍宝首饰,领头站了个太监,一身红色蟒衣,笑容可掬,她仔细一看,才认出那是司礼监专门宣旨的德胜。   德胜见她开了门,立刻笑问道,“姑娘可睡足了?该不会是小的们惊扰到您了吧?”   静瑶赶忙摇头说没有,看他们这副架势,心里也顿时明白了,便直接了当的问,“公公可是有旨要宣?”   德胜点点头,“是嘞,陛下有旨,请李御侍接旨。”   今早听皇帝亲口说过,此时也算有所准备了,静瑶立刻从容跪了下来,口中遵道,“奴婢接旨。”   德胜便展开手中明黄诏书,朗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御侍李妙淳,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柔嘉淑顺,自入乾明宫以来,深慰朕心。着即日起册封为贵仪,赐居棠梨宫,钦此!”   后头宫人们所端的宝贝,都是另赏给她的,因诏书是宇文泓亲笔所写,上头并无具体详述,但德胜却知道,这是陛下叫他精心置办的,总而言之,无一不是稀罕物件。   静瑶在下将圣旨听完,不由得愣住了,那日不是说好是昭仪吗,怎么德胜却说的是……贵仪?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了看德胜,只见德胜一愣,问她,“贵仪娘娘有何不明?”   当下便如此尊称她了,看来不是她听错,真的是贵仪……   无论如何,先接旨要紧,她郑重磕头谢了恩,再立起来时,已是贵仪了。   尘埃落定。从此,李妙淳不再是宫女,以贵仪之位重回了嫔妃之列。   虽心底还是有些无奈,但她努力过,证明这是逃不脱的,便只好接受。   好在……他比想象中要好。   德胜将诏书交于她手里,又领了两个小宫女到她跟前,介绍说:“启禀贵仪娘娘,这两个是先来伺候您更衣的,其余人手现下都已在棠梨宫恭候您,陛下方才发了话,叫您接旨后先过去,那里已经收拾稳妥,您可放心居住。”   她微笑颌首,道:“谢陛下隆恩。”   如此要事便算交代完毕了,两个宫女齐齐上前一步给她福了礼,齐声道:“奴婢宵雨,春萍伺候娘娘梳妆更衣。”   既然已经晋了位,这都是必须该有的礼数,她点头允了,宵雨与春萍跟她进了屋,为她忙活开来。   司衣处的宫人们也是麻利,不过一天的功夫,居然就为她制好了几件宫装,春萍一边伺候她穿,一边道:“因为时间不算宽裕,司衣处的人说,就先赶制了这四套,娘娘且先等等,等明日后日,就都能做好了。”   她淡淡嗯了一声,没说太多。   自己是主子,才开始跟这些人接触,不能表现得很好说话,以免叫底下人太过放松,行事懈怠。   而果然就见春萍神色肃敛起来,与宵雨一道专心忙活,不再多说什么。   因宇文泓还在御书房,她不便进去打扰,待衣妆换好,就坐上备好的轿辇,直接去了棠梨宫。   看来不止司衣处手脚麻利,棠梨宫这边也着实迅速,昨日她来的时候,宫人们还在收整,现在一看,无论庭院房屋,一切俱都焕然一新了。   二十多个宫人立在宫门处恭候,见她到来,齐齐下跪行礼,“奴婢参见主子。”   静瑶叫他们平身,又每人赏了些碎银,眼见着众人脸上就又多了几分喜色。   被选中来此的宫人们还是很高兴的,虽说后宫早已有不少娘娘,但独独这一位是由陛下亲自下旨册封,说来,由御侍直升贵仪,那是连升多少级?自本朝开国,这还是头一位呢,更何况还独独赐了这棠梨宫,用脚趾头都能想得来这有多受重视。   领过了赏,眼瞧着时间还不晚,宫人们又挨个过来跟她见礼,她大致看过一遍,也就都有了印象,她还记得前两天跟倚波说好的事,心里琢磨什么时候见到皇帝,该跟他提一提了。   跟她见过礼,宫人们便各归各位,当差去了,只留下宵雨与春萍跟在她身边。她简单环顾了下殿中,看得出来,福寿差事当的很好,这里陈设处处精致,她从前的值房,简直不能相提。   还真是快啊,睡前她还在乾明宫的值房,不过一觉过后,她就到了华丽的棠梨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看着就到了晚膳时分。   尚膳监送来的精致菜肴摆满了一桌,她望着桌上,却忍不住开始走神,今日是她入后宫的第一天,他今晚会来吧?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呢?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她才这样想着,就有人来传话了,她一瞧,原来是福鼎手下的小徒弟春旺,算是从前在乾明宫常见的熟人。   春旺给她行了个礼,笑着说,“陛下特命奴才来传话,今夜华盖殿有高丽使臣宴,陛下一时脱不开身,等晚些时候就会过来,请贵仪娘娘先用膳,预备着晚间接驾。”   晚间接驾,就是说他要过来的意思……静瑶忙道了声是,又赏了春旺一些银裸子。   春旺头一回办这种差事就得了赏,心里很是高兴,欢欢喜喜的跟她谢了恩,就又回华盖殿复命去了。   既然有了准信儿,静瑶也就放心了,独自用完膳,稍等一会儿,又去沐浴,等换好衣裳上好淡妆,乖乖在殿中等他。   做了宫妃,这便是必经的程序,其实与当初在惠王府时也没多大差别,只不过她已不是当初的她,而等的人,也不同了。   之前做宫女子,是不允许上妆的,所以今日便是她入宫后头一次精心打扮自己,看得出来,春萍宵雨经过尚宫局的教导,做这些事很熟练,待完工后,她特意在镜前照了照,就见以往刻意素净的那张脸经过铅华晕染,透着遮掩不住的娇媚。   这样也好,既然已经踏踏实实的成了后宫中的一员,有些过硬的本钱,还是值得欣慰的。   夜渐渐深了,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   又等了约半个时辰,将近亥正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福鼎在外亮声喊道:“陛下驾到。”   此时不止静瑶自己,连春萍与宵雨都一个激灵,立刻精神起来,随着静瑶走到殿外接驾,齐齐恭敬行大礼,头都不敢抬的遵道:“参见陛下。”   这句话,自打重活过来,静瑶已经说了许多次,然而以往没有任何一次,能叫她如今夜这般紧张。   换了个身份,再见到他,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然而他似乎很习惯,下来御辇后很自然的就过来拉她的手,道:“起来吧,地上凉,进屋说话。”   触及他的手,感觉到那手掌传来的温热,叫静瑶不由得心间一颤,这才恍惚觉得,真的与以前不同了。   他将她牵进屋里,看起来十分亲密的样子,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皇帝这般模样,都不由得在心中直呼意外,春萍与宵雨两个不知该如何办,互视一眼后,只好留在了门外。   眼看才来半天的宫女都知道避嫌了,静瑶不由得红了脸,轻声说,“陛下,放开吧。”   宇文泓心中欢喜,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哪能轻易放开呢?紧攥着那柔夷将人又拉近了些,来到灯下好好端详。   她换了妃子的装扮,娇艳的颜色与自己身上的龙袍十分相配,那樱唇上涂了口脂,靠近了就能闻见,正散发着一种馥郁的甜香,像是沾满蜜糖的花儿,又像是熟的刚好的果子,他忍不住嘴馋起来,不由分说的将人拢进怀中低头去尝。   静瑶还想再同他说些话呢,哪知忽然就见他低下了头,一张俊脸迫近,紧接着,唇就被含住了。   她哭笑不得,想去推拒,忽然想到自己已是他的嫔妃,好像没有推拒的道理了,只好由着他来了,因为已经吻过几次,不忍他自己忙活,还小小的配合了一下。   而谁料只是这一点变化,就叫他备受鼓舞起来,他惊喜的想,果然名正言顺后就是不一样,她从前哪里肯主动?头一次的时候她还咬了他呢!   他兴致渐渐高涨,直把她亲得晕头转向。   她勉强与他分开些距离,试着劝道:“陛下,要不要喝醒酒茶?”她尝到酒味了。   他声音暗哑起来,“要醒酒茶做什么?朕清醒的很……”说着俯身又要继续。   她又将他一拦,红着脸问道:“陛,陛下可要沐浴……”还是想找借口再做些什么,才一见面就这样,真是叫人不习惯。   然而“水已备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他直接拒道:“朕在宴前洗过了,才几个时辰,不必麻烦。”说着又垂下头去,发狂了似的吻她。   静瑶一面艰难的喘息,一边分神来想,宴前就洗过了?那么早沐浴做什么?难道只为了今晚节省时间?他实在是……   哪知她才想到这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惊呼一声,等分辨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是他将自己抱了起来,正快步往内殿榻上走去。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彼此心照不宣,她难免紧张,顺势将头埋在他胸前,妄图缓解脸上曼起的红云。   但又能躲多久呢?就那么几步路,他健步如飞,转眼就到了,慌忙将她放在榻上,他亟不可待的欺身上去,这次不光用嘴,手也跟着乱动起来。   大掌从袄底伸进来,轻轻揉捻那细腰,唔,果然软得出乎人的衣料,平日里偷偷看过多少回,如今终于落入掌中了,他要一寸一寸的感受,不放过任何一点。 手再往上游移,终于触到了那令人魂牵梦绕的温柔乡,可是隔着中衣已经叫人不过癮,他急切寻觅,终于找到了中衣的入口,迫不及待的一下钻了进去。   原以为终于能解馋了,哪知钻进去了才发现,居然还有一层布料在阻隔,他耐心耗尽,使了大力,将她的袄子并中衣一下扯开。   入眼是令人一片惹眼的红,哦,他这才明白,方才阻碍自己的是她的抹胸。红红的抹胸裹住那两团高耸软肉,抹胸之外透出的雪白简直叫人炫目,他试着触上她的肌肤,唔,手掌与指尖顿时传来难以言状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再往上开垦,终于握到了那温暖而柔软的雪山。   他的手在抹胸底下肆意侵占,初时还算小心翼翼,后来就狂妄起来,又揉又搓,搅得她再也无法平静,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乞求道:“陛下……”   然话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怎的娇成那般。   他像是得了场严重的风寒,浑身都滚烫起来,那柔腻的手感像是饮鸩止渴,叫他欲罢不能,他急切的伸手寻找,终于摸到了抹胸的系带,索性一下解开,待那两团滚圆的白兔蹦入视线,惊叹一瞬后,迫不及待的就把头凑了上去。   静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被架在火上,煎熬的她受不了,实在难耐,终于忍不住哼出了声,那声音暗藏着无形的钩子,传到他的耳朵里,叫他愈发上火。   他在她胸前贪婪流连,把她亲成了雨打的海棠,手掌继续往腰下开垦,伸进她澜裙下的小衣,不期然的遇见一片芳草萋萋的沼泽。   他呼吸浓重起来,他知道那是什么,却从未尝过那里的滋味,此时身下的巨铁,早已硬的滚烫,急切的想往里闯。   他示威似的先顶了顶,惊得静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虽然隔着两个人的衣物,她还是感受到了那里非凡的威力,猛然想到这是这辈子的第一次,忍不住恐惧起来,天哪,这么大,若任由他橫冲直撞,自己还有活路吗?   然就在她担忧的时候,身下却忽然一阵凉意,她这才惊觉,原来是他等不及,一下将澜裙扯了去。   可澜裙之下还有小衣,体内的火烧得越来越旺,宇文泓终于急躁起来,哑声在她耳边说,“知道朕要来,还故意这么穿?下回不许这么麻烦!”   静瑶无奈,那要怎么办,难不成只要以后他来,她都得脱光了等他?心间还想腹诽,忽然听见嗤啦一声,原来是他找不到从何处脱,索性把小衣给扯破了。   静瑶羞得厉害,从前哪里见过他这般猴急的模样,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娇声嗔他,“陛下……”   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的袍子也除了去,几下就解开腰带,将早已蓄势待发的巨物给掏了出来。   那物件终于得见天光,灯光下愈发神气,挺胸抬头,甚至微微颤抖,静瑶羞得不敢睁眼,只觉得那抵在下体的东西硬的出奇,绝不容人忽视。   从前虽没做过,但曾经为了自救,他这方面的书实在看过不少,有样学样,也着实不难,他捞起她的双腿,试着找寻城门,静瑶被那巨物吓得瑟瑟发抖,轻声求他,“求陛下怜惜……”   他心急火燎,还分神来哄她,“別怕,朕有数……”   声音前所未有的暗哑,说话间似乎找到了,便试着往里送了一下。   然而只这一下,却引得静瑶一声呼痛,“啊……”   听起来似乎很难受,他急的额头冒了汗,问道:“怎么了?地方不对?”   因为实在没有实战经验,他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静瑶该怎么办呢?对是对,可真的好痛,才这么轻轻一下就……她不想给了,扭腰想往后退。   到了这种关口,她怎么能半途而废?宇文泓可不会放了她,将她使劲固住,又想继续往前送。   静瑶终于绝望了,明白这是必经的关卡,只好咬了咬牙,回答他说,“对是对,可是陛下轻一点……”   这声音柔得像水,那身子也软得像水,那个地方还死命勾着他往里钻,他神魂都开始摇荡,还能说什么,纵有一万个请求,也心甘情愿的答应她。   他俯身下去包裹住她,密密亲吻,哑声说好,下面则找到方才的路径,认准了,重新进攻。   先前这些缠绵起了作用,那入口处滑腻起来,叫行进容易了许多,受了这么多年的打击,成功近在眼前,他按耐不住了,一鼓作气,径直将自己送了进去。   只听她从咽喉中进发出一声呻吟,听起来并不舒服的样子,可他却是截然不同的,那紧紧的秘道将自己包裹住,里面温暖湿润,简直 舒服透了!   然而等他尝试着动了一下后,才发现什么叫销魂蚀骨,他欢欣鼓舞,一下又一下,接连不断,涌成了海浪。   快意一浪盖过一浪,他终于忘了方才哄她的话,纵情驰骋起来。   而静瑶呢,只得紧紧攥住身下的被褥,祈祷他快些。 帐外红烛燃过一半,帐中最后一个大浪打过,终于彻底平息了下来。   宇文泓满头大汗,最后舒服的喟叹一声,浑身由里到外无一处不痛快,心里更是喜悦难以言表,他成了,他终于甩掉了那个噩梦!   而这一切都是身下的美人儿给他的,他很清楚,心里盛满了甜蜜感激,打算俯身去吻,这才发现她眼角噙泪,满含尤怨的望着他。   这叫他一怔,赶紧问,“怎么了?”   她别过脸去,一串珠泪落到了枕上,幽幽的说,“陛下尽兴就好,何必理奴婢?”   这语气,一看就是在使小性,宇文泓怔了怔,目光扫到她身下的床褥,瞧见了那殷红的斑斑血迹,猛然想起了方才的情景……   对了,他原本答应她要轻些,结果后来……他连自己都忘了。   眼看着她身下的血,他顿时明白了,忙俯身哄道,“是朕不好,弄疼你了是不是?朕刚才忘了,不是有意的,别生气了。”   哪里只是弄疼,分明是要拆了她!原以为这种痛一生也就一次,可谁会像她,生生受了两次,而且今次尤为刻骨铭心,因为他更加……不容忽视一些。   她幽幽道:“奴婢不敢,只是现在身子不适,恐怕没办法伺候陛下沐浴了,陛下自己去好吗?或者从外头叫人进来?”   他又不笨,岂听不出来那话中的幽怨?若真从外头叫人进来,她指不定什么样呢,再说,他现在满心都是她,谁也甭想近他的身。   他低身下去看着她,暖声关问道:“身子不适的厉害?要不……朕传御医来瞧瞧?”   这要怎么给御医瞧?静瑶羞得,一把扯过被子来将自己蒙住,嗡浓道:“陛下不必麻烦了,御医瞧不了的……”   也是,何时听过有人因为这事看大夫的?宇文泓于是勾唇一笑,将她从被子里扒了出来,然后又不由分说的将人抱起。   她吓了一跳,急问道:“陛下……要去哪儿?”   宇文泓一笑,“你不能伺候朕没关系,朕来伺候你。”说着离开拔步床,往浴房走去。   方才才亲密过,这会儿两人还没来得及穿衣裳呢,这幅坦诚相见的样子简直了……静瑶一急道:“陛下,披件衣裳吧。”   宇文泓却贴在她耳边说,“不要乱动,朕不太好抱,若是不小心滑下去摔了你怎么办?”   她只好不敢造次,乖乖揽住他的脖颈,直到他把自己放在水中。   尽管泡了温水澡,可静瑶还是疼,所以沐浴过后依旧是被他抱回到床上的。   床榻上的被褥已经焕然一新,春萍宵雨两个趁主子们沐浴的功夫,已经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才接触半天就叫她们做这种事,静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是做嫔妃必经的,她只得厚起脸皮来。   回到帐中,宇文泓似乎精神还不错,静瑶却是疲乏的紧,原本昨夜就没能休息,白天虽补了觉,可方才又陪他剧烈运动了一场,她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住了,闭上眼,眼看就要睡过去。   脖颈下忽然钻过来一条结实手臂,他小心的将她拢在了怀中,接着垂下头,又开始细细吻她,她心一惊,以为他又要来,忙小声求道:“陛下,饶了奴婢吧。”   她蹙着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宇文泓虽然的确很回味方才,但还不至于明知她痛苦也要再来,这件事讲求两情相悦,只有她愿意的时候,滋味才是美妙的,所以他并不强求,只是一时爱不释手,想再亲亲罢了。他笑道:“朕知道,只是亲亲而已,别担心,好好睡吧。”   她实在太困了,嗯了一声,便又闭上眼,继续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他在耳边道:“阿淳,给朕生个儿子。”   她应了,或是没应,自己都记不得了,只觉得他怀中分外温暖,而自己疲倦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第四十九章   鼻尖传来熟悉的香味, 脑中随之清醒过来, 静瑶习惯性的想伸个懒腰, 才稍一用力,就发觉了腰身的酸困,她一顿,终于想起了昨夜的事。   赶紧睁开眼, 帐中不甚明亮的光线中,她看见了宇文泓的脸。   而他还闭着眼,看样子还睡着。   静瑶回顾从前种种, 一时忍不住悄悄感慨, 没想到,她还是入了他的后宫, 与他有了夫妻之实。现在回想起昨夜,依然忍不住脸红。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忽然想起他的政事,终于不得不出声唤道:“陛下?”   原以为叫醒他会有些难度, 没想到才出声就得到了回应, 他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问, “怎么了?”   她轻声问,“时辰怕是不早了, 您今日不去谨身殿吗?”   他仍闭着眼睛,回答道:“朕昨日准了假,朝仪挪到明天了。”语罢终于睁开眼, 看着她道:“你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两人同在一张榻上,他的语气极为亲和,显得人颇亲近,她心中一阵暖,答说,“奴婢好多了,谢陛下关怀。”   他伸手理她腮边的发,纠正她道:“都晋了位了,还说什么奴婢,改一改吧。”   她轻轻点头,遵从道:“臣妾知道了。”   他心情极好,笑着夸她,“孺子可教。”然话音落下,却又将她拢进了怀里,开始吻她。   没想到他会如此黏缠,她无奈,只好由着他来,可他似乎还不满意,主动拉起她的双手往自己的腰上搭,说:“阿淳,像昨晚那样,你也亲亲朕。”   堂堂皇帝,居然主动索起吻来,静瑶只好像哄孩子似的满足他,主动回应起来。   可不久她就发现自己中计了,她原以为如昨夜那般,他只是打算亲亲的,哪知他的身体很快滚烫起来,某处变化也十分明显,猛地一下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又羞又恼,忙拦他,“陛下,天都要亮了!”   他堵住她的口,一通深吻后含糊道:“朕速战速决,不耽误正事。”   紧接着不由她再说什么,便长驱直入,努力耕耘起来。   至于他说的什么速战速决?   呵……   ~~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在这个美好的春日的早上,宇文泓做了件非常美好的事,以至于早膳时,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宫人们几时见过皇帝这般和善模样?虽然都在垂首肃立,心间却是极为惊讶的,看来这位新封的贵仪娘娘果然有办法,这才一夜,就叫陛下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静瑶没他那般神清气爽,此时浑身酸乏的厉害,原本睡过一夜,已经好多了,可哪知他早上会来这一手……虽有些无奈,可娇嗔几句就算过了,毕竟自己是宫妃,侍奉他是份内事。   洗漱完毕后,早膳上了桌,终于可以与她同桌吃饭了,宇文泓罕见的主动替人夹菜,但凡尝到什么味道不错,就贴心的替她夹到碗中。   静瑶没忘记重要的事,吃了一会儿,便主动提道:“臣妾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宇文泓当即应道,“说来听听?”   她说,“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奴婢在司苑处时有个伙伴,当时初到尚宫局有许多不懂的事,多亏有她在旁照应,才叫臣妾免了许多苦头,现在臣妾过上好日子了,也想还一还她的恩。”   他饶有兴趣的看她,“那你打算怎么还?”   她微微笑笑,“臣妾想调她来棠梨宫,不知可不可以?”   宇文泓还当什么呢,听她这样说,当即应允,“可以,回头叫司礼监去尚宫局说一声便是。”   她谢过恩后,宇文泓又和声道,“你记着给自己宫里安排个跑腿的,往后有什么事,知会福鼎一声即可,不必非得等见到朕再提,你也该培养些自己的人手。”   这话倒是当真替她着想的,她便又谢了恩。   饭很快吃完,宇文泓该回乾明宫了,静瑶将他送至院门外,眼看要登上御辇,他忽然轻咳一声,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白日里好好歇一歇,今晚,朕过来用膳。”   用膳还用得着当悄悄话来说么,静瑶当然明白他背后的意思,红云当即又漫上了脸,瞧上去十分诱人。   他食髓知味,趁还清醒着,赶忙登上了御辇。等他坐稳,车辕就起行了。   眼看御驾渐行渐远,静瑶趁时间还不晚,赶紧去了福宁宫,昨夜晋位侍寝,今日如若不去拜见太后,那以后可有她好受的。   她路上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去到福宁宫时,里面请安的嫔妃才刚散,在福宁宫外与她碰了个正着。   自昨日午后降旨到现在,时候已经不短了,消息早已传遍后宫,是以此时一碰面,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   虽都为宫妃,但她与别人都不同,别人的封号是太后给的,而她的册封诏书却是皇帝亲手所写;别人入宫这么久,连单独同皇帝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她却已经率先承了幸……静瑶自己也清楚,这些事,无一不叫她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所以此时她们用极不友善的目光来看自己,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现在已是贵仪,淑妃不在此处,并不需向别人行礼,而眼前一众妃嫔中,除过徐婉仪,邹淑容与她平级,其余位份都低于她,反而要跟她施礼。   大多数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毕竟当初众人一起选秀,她还是位份最低的美人,甚至一度沦为了宫女子,谁知现在摇身一变,居然就成了仅次于妃位的贵仪。   邹淑容主动跟她打招呼,“昨日傍晚听到你晋位的消息,现在才见到人,这会儿跟你道声贺还不晚吧,恭喜了,李贵仪。”   她微笑谢道:“淑容娘娘客气了。”   一旁的徐婉仪忽然笑出声来,“李贵仪,邹淑容现如今与你同级,你大可不必这么客气。放眼这后宫,你如今可算独一份的,从昨日到现在,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入主棠梨宫了,上回咱们见面,你还在太后跟前奉茶,不过几天的功夫,你已经扶摇直上了,可真是不容小觑。”   言语中尽显轻蔑之意,明显在嘲讽她以前宫人的身份,而一旁的女子们虽不说话,也跟着徐婉仪的模怪样的掩唇笑了起来。   身后的春萍与宵雨都替她生气,然连太后的面都还没见着,静瑶可没空跟她们废话,也微微一笑,简短回道:“多谢徐婉仪的夸奖,改日有空,一定邀各位去棠梨宫坐坐,今日我是来跟太后请安的,就先不听你们闲话了,改日再聊。”   说着不再逗留,径直进到福宁宫中。   这般淡定可不像是个才晋封的新人,且从前明明就是个宫女,上回见面时还给她们奉茶来着,今日居然就敢这么说话了,徐婉仪不由得眉间一凝,正要发难,忽然被邹淑容一拦,邹淑容瞅瞅身后的垂花门,给她使眼色,这可是在福宁宫门外,一举一动都逃不了太后的眼。   徐婉仪只好暂且将不忿压下,遥遥的瞪了一眼静瑶的背影,怏怏的随着众人散了。   ~~   静瑶进了院门,照规矩先请人通传,在门外候了一会儿,等得了允许,才迈进了正殿。   进来后二话不说,先恭敬给太后行了大礼,“奴婢给太后请安。”   太后其实也一直在等她,此时或许是见她神色恭敬,且依然还自称奴婢,或许也是因为殿中还有旁人在,没有过分为难,直接允她道:“起来吧。”   她谢了恩,却不敢就此松懈,又给一旁的人行礼,“奴婢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也在此处,她刚才进门时就瞧见了,品级在她之上,她该行礼问安。   太后都没说什么,淑妃又岂敢擅自造次,便也跟着道:“李贵仪免礼。”   她谢过淑妃,垂首向太后道:“奴婢来晚了,请太后降罪。”   太后现在有更关心的事,并不在意她比别人来得迟,张嘴就问,“陛下昨夜歇在你那儿了?”   静瑶面上微微一红,答道:“回禀太后,陛下昨夜歇在棠梨宫,方才用过早膳后去了御书房。”   太后听完,又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娇艳,宛如雨后海棠一般,想来昨夜已经成了事,心里顿时放了心。   心里久久牵挂的一件事现在总算能放下了,这就好,他终于肯碰女人,料想子嗣也是指日可待了,太后心间涌起希望,一时顿感慰藉不少,脸色也跟着好看了许多,同一旁的淑妃道:“原本今年该选秀,可陛下既说不办,那就先搁着吧,近来前朝事情实在不少,想来陛下也累,就甭拿这事去烦他了。”   自打贤妃去了冷宫,协理宫务的职权终于落在了淑妃身上,她时不时便要来福宁宫禀报事项,此时见太后这样说,她面上极温婉,赶紧恭顺说是。   而太后交代完这件事,却又感叹起来,“中宫一直空悬,只得来麻烦你,你自然叫人放心,可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等过了这阵子,眼看大事都平定了,咱们也该劝劝陛下,早日立后才是。”   虽说这话只是对着淑妃所说,却也叫屋里的人都心里一顿,好个太后,眼看着才晋了一位贵仪,紧接着就提皇后的事了?   太后自有她的用意,淑妃再怎么稳当,毕竟是外人,不能完全放心,而静瑶就更不用提了,家世太低,就算再怎么合皇帝心意,位份也不可能太高。她是在提醒她们,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要妄想僭越。   淑妃岂会听不出来?反正不管此时心中作何想,也只得赶紧恭顺答道:“臣妾遵命。”   至于静瑶,只管一旁安静垂眸,神色不曾有什么大波动。   太后还有事要问静瑶,便先打发淑妃道:“你出来的时候不短了,现在既没什么事,就先回去歇着吧。”   淑妃立刻知趣起身,施礼道:“臣妾告退。”便退出去,离开了福宁宫。   然而虽然在太后面前表现的平静,可回去的路上,轿辇里的淑妃却实在意难平。   太后打了一手好算盘,叫各人有各人的用途,现在李妙淳有了圣眷,终于晋了位份,且一步就从宫女登到了贵仪,离自己可就只剩一步之遥了,等到皇帝再立了后,那她自己还剩下什么?   ~~   淑妃离开了,殿中就剩了静瑶,这个时辰,也不会再有谁来请安,太后端起手边茶盏,道,“那日就在这里,陛下亲口说过,要给你昭仪的位份,怎么才几天功夫,诏书落了地,就成了贵仪了?你好大的本事啊!”   静瑶闻言,立刻重又跪到了地上,无奈解释道:“请太后明鉴,关于晋位之事,奴婢实在不知情,先前陛下同奴婢提的时候,也说是昭仪,奴婢昨日早晨从安康王府回宫,拜见您后,因实在困乏,一直在值房里歇息来着,等醒来时,陛下就已经下了诏书,至于为何成了贵仪,奴婢也一直纳闷。”   顿了顿,她又道:“奴婢能侍奉陛下,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实在不敢高攀贵仪之位,因此斗胆请求太后,把贵仪的封号撤了吧……”   太后闻言一声哼笑,“笑话!陛下昨日才下了旨,哀家今朝就撤你的封号,这像什么话!既给了你,你好好受着便是,今后尽心侍奉,争取早日诞下皇嗣,也好报答陛下的看重。”   昨日才听说时,确实有些生气,但碍于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这才勉强接纳了下来,不过今日眼见她已经承了欢,太后转念一想,又有了新的主意。   这丫头若是争气,多半能诞下皇长子或是长公主,若是位份太低,反而不太好,给她提了贵仪,将来也能帮一帮孩子,还是不错的。   关于为何会从说好了的昭仪变成贵仪,静瑶也的确不知情,但她已经猜到太后会以此发难,所以自打昨天接了圣旨,就在心里做了番准备。   皇帝已经下了诏,以她的了解,太后便是再气,也不可能硬要同他唱对台戏,毕竟是亲生母子,太后在面子上总要维护他。   所以只可能是把气撒在她头上,她原来已经做好准备要受刁难了,却没想到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太后竟就消了气了,但她没有功夫多想,只得赶紧接太后的话,回道:“是,奴婢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点了点头,又道:“对了,宗正寺办事麻利,今早已经有了结果,昨日惠王妃目击产房中血腥,以致突发癔症,竟欲残害安康王世子,所幸被你及时拦下,才未酿成大错,此事你有功劳,该叫陛下替你记上一笔。”   闻言静瑶心里一顿,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先按住惊诧,谦瑾回话道:“奴婢奉命守护郡王妃母子周全,这是份内之事,不敢邀功……”说完,又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惠王妃意图伤害小世子之事,只是因为她癔症发作?”   太后嗯了一声,叹道,“说句好听的是癔症,若是民间的说法,那就是疯癫了,一个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真是可惜,她好好的,去产房凑什么热闹呢!这女人生孩子,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看别人非得吓个半死!她原本身子就弱,产房血腥多重,她还望跟前凑,真是自找的灾祸……”   看来太后也认定张恩珠因为疯了才对小世子下手,可静瑶明知事情并非那样,张恩珠动手在先,经自己惊吓后才变疯,明明就是有意要害那个小婴孩,事情根本不是宗正寺查到的那样。   但她当然不能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只好又问道:“那,郡王妃为何会忽然早产,可有说法吗?”   太后道:“太医院禀报说,是前一天误食了凫葵,这府上的膳房管事也该整治,主子有孕在身,还准备凫葵做什么?这幸亏没出人命,也是这母子俩造化大!”   静瑶听完,心中顿时一凉,看来张恩珠早就有所准备,硬是没叫人查到蛛丝马迹,后面阴差阳错被自己吓疯,竟把此事就此糊弄过去了!   可她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呵,如此有所准备,叫人根本查不到什么,看来张恩珠定是受了指使。   至于是谁,还用说吗?   张恩珠已经贵为王妃,还有谁能指使她做这种事呢!   而至于宇文铭又为何要害安康郡王的的妻儿,她的确该好好想想。   太后信不过她,她同样也信不过太后,所以纵然明明有很多疑点,她也并不打算说出来,只是又问道:“太后说的是,只是不是郡王妃及小世子现在如何了?奴婢一天没见,还有些挂念他们。”   太后道:“邱氏的确是个福气大的,经历血崩这种九死一生的险情,居然也能转圜回来,听说今日已经好多了,托你的福,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看来邱氏是彻底脱险了,如此就好,静瑶稍稍放了心。   只是想起张恩珠……她试探着又问道:“太医院有这么多神医,想来惠王妃的病也不是没有转圜吧,细心调理一下,应该还能恢复正常。”   太后叹口气,“没听过谁家的疯子还能治好的,她原本身子就弱,这事难说。”说着又沉吟道,“这惠王也是不走运,年前才没了个侧妃,如今正妃也成了这个样子,后院人手不济,是时候该进些新人了!”   静瑶闻言心中忽然一顿。   是啊,张恩珠如若真是疯了,恐怕这王妃的日子也就到了尽头,她想起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当时宇文铭原本打算杀的就是张恩珠,如此一来,自己阴差阳错,竟成全了他吗!   不过……如此一来,当初的谜题是不是就有希望可以解开了?她只需静候,看看宇文铭接下来会怎么做,大约就能知道,当初自己身死的根本原因了……   她正在心底暗暗想着,就听太后发话道:“罢了,时候不早,哀家要去佛堂了,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太后说着就要从座榻上起身,静瑶主动道:“奴婢伺候太后去佛堂。”   太后淡声回绝道:“不必了,你也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还有,既已晋了主子就无需再自称奴婢,没得让人笑话。”   静瑶垂首道是,随太后一起出了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封号——   皇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静瑶:……惊喜是惊喜,但请问你能不能先搞定你妈?   皇桑:……妈,你能不能省点油啊! 第五十章   今早折腾完没能好好休息, 方才又在福宁宫紧张的应太后, 静瑶此时可算是累坏了, 懒懒倚在轿中,打算回棠梨宫好好休息一番。   到了棠梨宫门外,还没等落轿,却远远的瞧见了熟人, 福寿领着倚波,正在门口等她呢。   等轿辇停下,眼见她从上面迈了下来, 福寿与倚波立刻迎到面前跟她行礼, “给贵仪娘娘请安。”   见到倚波,心里当然高兴, 但碍于周遭闲杂人等,她面上只是淡淡含笑, 道,“不必见外, 快些请起吧, 二位等了很久么?”   倚波是福寿领过来的,自然该福寿先答话, 福寿躬身道,“回贵仪娘娘, 奴才也不过才来了两盏茶的功夫,没有多久。”   两盏茶还没多久,福寿可真会说话, 静瑶有些抱歉,忙解释道,“方才陛下离开,我便去了福宁宫,没料到被太后留着问话,到现在才回来,没二总管办事麻利,竟让你们等了这么久,是我的疏忽,快进去吃碗茶吧!”   福寿哪里敢吃她的茶,忙笑道:“贵仪娘娘要折煞奴才了,御前恐怕还有事,奴才这就回去。倚波姑娘给您带过来了,尚宫局那边也已经交代好了,往后安心在这边当差便是。”   倚波没接触过乾明宫的人,在她心里,福鼎福寿一类的管事太监,向来都是高不可攀,此时见福寿这样说,忙低眉顺眼的道了声是。   静瑶也笑着跟他道了声谢,示意宵雨给了些赏,福寿乐呵呵的接过,又谢了恩。静瑶想起一件事,趁他离开之前,赶紧问道:“对了二总管,不知现下谁在御前奉茶?”   福寿回道:“娘娘去乾明宫前,一直是司膳的春雨在料理,现如今便又叫他顶了起来。”   既是从前的老人儿,那便还好些,静瑶点点头,“我知道了,皇上平素忙起来,常常顾不得休息,还得烦劳二总管常在旁边操着些心才好。”   福寿忙应道:“娘娘放心,这是奴才份内之事,定要竭尽全力。”   她和缓笑了笑,福寿见她再没什么吩咐,便躬身退出了棠梨宫。   福寿一走,倚波顿时松了口气,看静瑶的眼神里都透着欣喜。静瑶也高兴,只是当着自己宫里的下人们,不能松懈,直到把倚波领进殿中,关上门,这才放心笑了起来。   倚波就差蹦起来了,拉着她的手兴奋道:“太好了阿淳,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瞧,你穿这样的衣裳真好看,哪位娘娘能比得上你啊……啧啧,皇上真大方,一出手就是贵仪呢……”   倚波高兴到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问题,忙收敛神色,给她行了个礼,“奴婢参见贵仪娘娘。”   静瑶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你这转的也太快了,做什么这个样子啊?”   见倚波小心瞧她,她又忙道:“人前咱们得做样子,没人的时候还像以前那样就成了,你这么拘谨,我看着难受。”   倚波这才放下心来,重又嘻嘻笑道:“我就知道你没变,阿淳你现在真好看!”   宫女子不准上妆,加之原本她也是刻意素净,现在却不同,妃嫔的衣裳原本就精致,她只需稍稍用些心思,自然就光彩耀人了。   静瑶不客气的笑道:“谢谢你的夸奖,我也觉得还好。”   这样一说,就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时候,倚波心里高兴,跟她叙了会儿旧,忽然觉得奇怪,问道,“上回你跟我提的时候,不是说陛下只许了昭仪的位子吗?怎么直接就成了贵仪?”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前日去了安康王府料理郡王妃生子的事,昨日早晨才回来,回禀完陛下又去了福宁宫,回来才补了会儿觉,等醒过来诏书就已经等在门外了,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贵仪,皇上提前没有交代,我也觉得奇怪呢。”   倚波想了想,忽然眼中放光,“陛下定是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事先瞒着你呢,你昨晚见到陛下也没问问?陛下怎么说的?”   昨晚?   静瑶脸悄悄红了起来,昨晚确实想问他来着,可他实在着急,还没说几句话就……早上起来又折腾一回,后来就把事情给忘干净了。   她含糊道:“我……忘了。”   倚波虽还未嫁人,但好歹也是大姑娘了,眼见她这幅娇羞模样,岂会想不明白?忙笑道:“忘了就忘了吧,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问,再说,听说诏书都是陛下亲手写的,那定是陛下有意安排的,既是恩赐,你安心接着便是。”   静瑶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条路,那万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得打起精神来应对。   好在这个开始还是不错的,皇帝于她,总算还是放了些心思的。   同倚波说了一会儿话,静瑶提起正事,“这宫里的人都是昨日才过来的,我都不熟,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从今天起提你为棠梨宫掌事,你比我自由些,反正以后宫里宫外,多替我留心。”   倚波当即点头,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以后不管刀山火海,我一定护着你,不遗余力!”   这话说得静瑶忍不住扑哧一声,“哪里就这么严重了,还刀山火海!你不能盼我些好啊!”   倚波恍然过来,忙呸道:“是我失言了,我们阿淳从今往后风调雨顺,一路坦途!”   语罢两人都忍俊不禁,一起笑了起来。   同倚波说好了,静瑶又把春萍与宵雨叫了进来,给她们介绍了倚波,并叫她们同外面的宫人们传了话,至此,倚波就算再棠梨宫正式落脚了。虽分开几个月,但好姐妹重又相聚,且可以日日陪在一起,叫人舒心。   午膳过后,司衣处将剩余的新衣送了过来,吉服常服共二十套,内含蟒衣,罗衣,纱裙等等,皆为春日所需,待到入夏,还会提前另做,中间倘若太后皇帝等人有赏,也可以随时置办。   司衣处的人刚走,司珍处又来了人,是特意来给她送头钗首饰的。司珍处送来的首饰头面精美无比,且数量惊人,远超过她贵仪的身份,静瑶不由得诧异起来,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可是弄错了?”   来送首饰的宫女解释道:“禀贵仪娘娘,这其中有几样是上元节后陛下交代为您做的,因是定制,所以费了些时候,陛下交代说,等您晋封时一并送来。”   原来是宇文泓特意安排的。   静瑶忽然想起,上元夜出宫时,他问起自己为何带那么多银钱,是她自己撒谎说为了买首饰,原来他当时就记下了,一回来就命司珍处去办的。   她从前以为,他的心思都在国家大事上,从未想过,他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她拿起一柄赤金梅花簪,细细触摸簪头红色的花瓣,司珍处的宫女见她喜爱,特地介绍道:“娘娘真有眼光,这簪头乃是红玉雕成,红玉本是稀罕物,这等通透的更是少之又少,去年宫中一共就得了两块而已,能做成首饰戴在头上的,仅贵仪娘娘一人。”   东西本就好,这话说得更加好听,殿中的春萍宵雨连同倚波都不由得眼中一亮,心里也为之一振。   静瑶适度笑了笑,道:“陛下错爱,真是让我甚为惶恐,司珍处也有心了,请替我谢谢那些工匠们。”   那宫女笑着说了些恭维话,见差事办好,也不多逗留,跟她告退了。   院外春意正浓,午后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叫人不由得慵懒起来,春萍将衣物与首饰俱都悉心收好,宵雨则赶紧上前伺候她更衣,趁着时间不晚,她赶紧去榻上补了一会儿觉。   等到歇晌起来,日头已经微微西移,她去院子里赏了会儿景,忽然就瞧见春旺笑呵呵的过来了,跟她行过礼后道:“请贵仪娘娘预备,一会儿陛下过来用晚膳。”   这也是早上说好的,看来今儿前朝不忙,他回来的还算早,她赶紧应了声,待春旺一走,棠梨宫便忙活开了。   昨晚只是来过夜,可今天却是来用膳,要提前好一阵子呢,倚波指挥着外头的宫人赶紧收整庭院,来回检查了好几次,生怕有什么疏漏入了皇帝的眼,叫主子失了面子。   屋里头春萍与宵雨则开始着手替她梳妆,为她特意换上司衣处才送来的春裙。   梳头的时候,宵雨将珠宝匣子打开,问道:“娘娘今日要带哪件发钗?”   她想了想,拿起那根红玉梅花簪来,说,“就它吧,配衣裳挺合适。”   宵雨道了声是,为了搭配这根发簪,特意为她梳了个愁来髻。   倚波在外面忙活完,进屋的时候,正碰见她妆容初完工的样子,粉霞锦绶藕丝长裙,乌发挽就娇媚的愁来髻,头上那根梅花簪正是点睛之笔,叫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倚波被惊艳的不行,但因有旁人在场,不能太放肆,只是忍不住夸赞道:“主子可真是好看。”   宵雨与春萍也一起附和,甚为赞同。她笑了笑,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也觉得甚为满意。   忙活完这些,暮色已经染透了门前,料想时候已是不早,皇帝该来了,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了院外头的通传,福鼎拖着长长的尾音唱到:“陛下驾到。”   静瑶不敢怠慢,忙亲自出去迎接。   于是宇文泓一打御辇上下来,就见到了美人。   她浅浅的笑,给他蹲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一个白天没见到她的人,宇文泓心里想的不行,且见她的打扮亮眼,知道她是精心准备的,心情不由的大好起来,忙伸手扶她一把,缓声道:“平身吧,无需多礼。”   静瑶谢恩起身,随他进到殿中。   尚膳监似乎掐准了时间,圣驾前脚刚到,晚膳就竟跟着送了过来,眼花缭乱的摆满了一桌,静瑶伺候宇文泓净了手,在桌边坐了下来。   既来了棠梨宫,就用不着春雨侍膳了,倚波作为掌事宫女,义不容辞的担起了这个任务。   倚波头一回离皇帝如此近的距离,简直怕得喘不过气来,凭着毅力才硬是叫自己没抖如筛糠。然而她从未为皇帝侍过膳,根本不晓得皇帝的口味。   幸好静瑶还算了解,与倚波也算有默契,凭着眼神示意,倚波便知道该布什么菜给皇帝了,一顿饭吃下来,宇文泓吃的很是舒服,大手一挥道:“赏!”   倚波简直又惊又喜,忙叩谢皇恩,心里激动的难以言喻,天哪,她居然领到了人生之中的第一份赏,而且还是来自皇帝!   眼看着用过了晚膳,宫人们将盘碟都撤了出去,倚波并春雨秋萍眼见皇帝身边的福大总管都撤去了门外候着,便也识趣的一并撤了出来,且自觉为主子关上了殿门。   于是殿中便只剩下两个人了。   没了外人在,宇文泓终于不必再端着架子,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拥着,柔声问,“一天没见了,可想朕?”   静瑶心里笑他刚才冷脸端着架子的模样,有意想逗他,故意温柔答道:“自然想啊,那陛下可想臣妾了吗?”   那一颦一笑都合他的心意,宇文泓顾不得答话,先赶紧在那朱唇上香了一口,这才道:“你说呢?倘若不想,朕会连衣裳都顾不得换,就急着跑过来么?”   虽然昨晚做过了亲密事,但此时骤然如此亲近相对,还是叫人稍有些无所适从,她没话找话,主动请示道:“陛下忙了一天政事实在辛苦,臣妾为陛下沏茶可好?陛下想喝什么?”说着想撑身坐起。   但他却手臂用力,硬是不许,她身上的罗裙比冬日的袄子要轻巧许多,这样抱着,叫他更加贴切地感受到了那腰身的细软与温热,不由得就想到了昨夜及今晨的孟浪,心底顿时窜起火来,不由自主的越烧越旺。   良晨美景,还喝什么茶呢?他猛然立了起来,将她快步抱往内室的拔步床。   静瑶一惊,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忙开口劝道:“陛下,时间还早,臣妾伺候您沐浴吧……”   说话间他已经迈进了内室,暗哑着嗓子道:“早什么,等完事就不早了。”   完事……   静瑶瞬间想到他惊人的耐力,不由得红了脸。   眼见这幅娇羞模样,宇文泓简直难耐的紧,都来不及将她放下,抵在墙边又是一通密密的深吻。   那大掌也不知什么时候游移到了肌肤深处,因为有了经验,竟一下破开了胸衣的系带,美景就这样倾泻而出,他慌忙凑了上去。   静瑶简直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细碎吟哦全都憋在嗓子里,想出不敢出,简直折磨死人,更可怕的是,她察觉他在解腰带,竟然打算就在这里……   她慌忙求他,“陛下,去床上……”   他去吻她的耳垂,含糊说,“咱们试试新的……”   她大惊,忙摇头说不要,心里怕的厉害。   这叫他有些不解,问道:“为何不要?”在哪里不都是一样吗?   她小声说还疼,这样她真怕自己受不了……   说着又白起脸来,模样甚是可怜,他心里虽然还想坚持,但见她似乎真的怕,只好打消了念头,乖乖将她抱去了床上。   而紧接着,床帐便开始摇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最后一个大浪打过,宇文泓终于停了下来,浑身说不出的通泰,倒在床褥间闭眼平复,而静瑶就可怜多了,腿都伸不直,浑身没有力气。   她也懒洋洋的躺在榻上,忽然记起方才他的脊背上冒了一层汗,忙要扯被子给他盖,宇文泓心中一暖,又把她扯过来,细细吻她。   她扭头躲避,他笑着说,“别动,刚才都没好好亲亲……”   她不上当,推开他说,“陛下快饶了臣妾罢。”   他愈发厚脸皮,硬要箍住她,她也上了犟脾气,使劲撑着胳膊往外推他,,没料想倒引得他愈发来了兴趣,有意要考验她的力气,她坚持了一会儿,终是敌不过他,气喘吁吁的败下阵来。   他含笑咬她的耳垂,“就这么点儿力气可怎么好,往后得多吃点才行。”   知道他有意作弄,这会儿居然还来笑话她,她气的咬唇,粉拳锤他胸口,他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从床上起身,抱她去了浴房。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下班准时回家,快叫我好老公~~   静瑶:汗……想叫你粘牙糖……   从此,继鱼文泓,糖醋鱼之后,皇桑又有了新外号——宇文.粘牙.泓 第五十一章   沐浴完回来, 静瑶还是没什么力气, 谁料某人却又贴了上来, 静瑶真急了,正色劝谏道:“陛下不要太过任性,此事贪多对身子不好,回头您要是又不舒服, 太后娘娘必定又要怪罪臣妾了,求您怜惜一下臣妾嘛。”   宇文泓搂着人哄,“好阿淳, 听朕说, 咱们得勤快点,才能早点有孩子不是?你不知道朕心里多急, 七弟小朕八岁,如今都有孩子了……”   听他这样说, 静瑶忽然想到了一件要事,忙揽住他的胳膊说, “陛下, 您先听臣妾说,臣妾今日去向太后请安, 听太后说起关于郡王妃此次生产的事,宗正寺已经有结论了, 您知道了吗?”   闻言只见宇文泓果然停了下来,道:“今早宗正寺卿的确来过,朕大致听了听……”他看向静瑶, “怎么了,此事你有异议?”   静瑶想了想,觉得此事疑点这么大,无论如何也是要提醒他的,况且话已经开了头,就算她说没什么,宇文泓又岂会相信?她于是快速想了想措辞,道:“臣妾听闻宗正寺的结论是,惠王妃因突发癔症才要去对小世子下手,可臣妾亲眼所见,惠王妃起先一直很正常,倘若这癔症是突发,又怎么会发作的这样巧?”   宇文泓沉吟,“你是说,她这病来的可疑?可朕召见过王正乙,他也说,惠王妃体内气血紊乱,确实是癔症的脉象,并不像是装的。”   连王正乙都这么说,看来张恩珠是真的疯了,不过疯就疯了,就算她清醒着,也未必会把宇文铭给供出来……静瑶暂且不理这茬,只是想提醒他注意背后的人,所以她又道:“臣妾只是觉得,那日郡王妃才刚有早产的迹象,惠王妃就带了稳婆前去,实在是及时,听说惠王府的小郡主都已经五岁了,近期又无其他孕妇要生产,惠王妃从哪里及时寻到的稳婆呢?一切有些太过凑巧了。”   她很聪明,能细心想到这一层已是很不容易,只可惜背后有人精心谋划,自然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宇文泓叹道:“关于那个稳婆,惠王府已经解释过了,据说那是昔日为惠王妃接生过的,因看着好,后来就留在了府中当差,两处王府挨得近,事发前老七府上也向惠王府递过消息,她及时带着人去,也不是说不过去。”   静瑶听了这话,心里登时一顿,她前世料理惠王府三年,府中的人事很清楚,根本没有过那个叫滕姑的稳婆,惠王府随便一个借口就给糊弄过去了,宗正寺明显没有认真办事。   可她总不能把身世说给他听从而来证实滕姑的事,那样的话,被当成疯子的恐怕就不止张恩珠一人了……   所以她该怎么办,才能叫宇文泓相信,惠王府绝对脱不了干系呢?   她淡淡笑了笑,道:“那看来,是臣妾多心了,请陛下赎罪。臣妾只是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实在怕有人故意为之,蒙蔽了您。”   闻言宇文泓却想起了其他的事,微微挑眉道,“哦?你对惠王妃似乎格外介怀?你同她有仇吗?”   这话叫静瑶心骤然一跳,她同张恩珠当然有仇。但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难道是因为别人都相信了宗正寺的说法,而她却对此表示狐疑,是表现的太过明显,叫他想到这上头了?   她笑了笑,跟宇文泓解释道:“臣妾除过此次,就只在新正那日福宁宫里见过惠王妃,连话都没说过,怎么会跟她有仇?只不过事发时臣妾就在惠王妃身边,觉得她分明很正常,并无什么癔症发作的迹象,所以才有些不太相信。”   这一点宇文泓倒也能理解,只不过事发时他不在现场,并没有亲眼见到,而几个太医又一起证实张氏的确得了癔症,所以才没有起疑,思来想去,老五那人心狠手辣,恶意坑害自己发妻也是极有可能的。   听静瑶今日又提及此事,他才觉得她心思十分缜密,便又问道,“那既然你说事关重大,不妨说来听听,依你之见,是何重**?”   是何重**……静瑶不信他不知道,必定是在故意问她罢了。   她咳了咳,便也如实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安康郡王出发前,特意求了您照顾郡王妃,您也答应了,而现在郡王爷身在远方为国效力,若是郡王妃母子出了什么意外,会不会叫他分神也未可知,最要紧的是,恐会影响到陛下与郡王爷之间的手足亲情。”   她说完看向他,“不知臣妾说的可对?”   只见宇文泓勾唇一笑,摸摸她的头,赞道,“孺子可教,你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然后,他却没有继续表态了。   静瑶有些摸不准,他能猜得到这背后就是宇文铭下的黑手吧,目的便是要离间他与安康郡王……虽然静瑶暂时还搞不清楚,到底离间了安康郡王与皇帝,会对宇文铭有什么好处,但她真心希望宇文泓能早日竖起戒心。   只是宇文泓却转了话题,忽然问道:“对了,上回惠王在御药房外与你遇见,都说了些什么?那日你还没回答朕呢。”   静瑶心道他这话题未免转的也太快,但见他目光灼灼一副势必要问出什么的样子,也只好答道:“那日惠王说,觉得臣妾像他的那位故人,问臣妾愿不愿意跟他……”   就见宇文泓立刻挑眉,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静瑶抿唇道,“臣妾就说自己不愿意啊。”就他那个醋劲儿,若说愿意,还不立刻把她给吃了!   “嗯?”宇文泓却饶有兴致,追问道:“为何不愿意跟他?”边说边凑上来揽她的腰,像一只老虎在圈禁自己的猎物。   静瑶自知危险将近,忙把头转过去不看他,答道:“臣妾看不上他。”   他低低一笑,“真是胆大包天,堂堂亲王你还看不上?”   他渐渐压下来,又问道,“那告诉朕,可看得上朕吗?”   静瑶却不再答话,又紧紧咬起唇来,因为那锦被覆盖之下,早已暗潮汹涌。   ~~   惠王府。   宗正寺的人总算走了,府里没了外人,宇文铭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可没能放松多久,又听见云英阁里远远的传来了哭声,一听便是他的独女慧怡,他叹了口气,往那处走了过去。   等他进了院子,屋里头的人听见了通传,哭声终于小了,没容他迈进屋,门就从里打开了,慧怡先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满脸委屈的问道:“父王,我想母妃,母妃去哪儿了?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宇文铭轻揉慧怡的发顶,道:“慧怡乖,你母妃生病了,府里的御医治不好,现在只好去别处求医了,等治好就会回来,你安心等着,有乳母陪你,别再哭了好吗?”   慧怡不相信,撅着嘴问,“父王是不是在骗我,我今早还听她们说母妃已经回来了,是不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不叫她见我?”   闻言只见宇文铭皱了皱眉,看向慧怡身后的乳母丫鬟们,沉声道:“是谁在郡主面前多嘴?”   身后下人们顿时跪了一地,慧怡的乳母戴氏抖抖索索的答道:“请王爷明鉴,实在不关奴婢们的事,是早上送膳的人胡说,竟叫郡主听了去,臣妾们可没哪个胆子啊!”   宇文铭当即转头吩咐身边的昌贺,“去看看今早送膳的是谁,每人掌嘴五十,今后若再有胡说八道的,立刻给本王拔了舌头!”   他生气起来着实可怕,昌贺赶紧道了声是,安排人查去了,腿边的慧怡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知道父王这是生气了,顿时不敢再撒娇,原本抱着他的两只小胳膊慢慢松了去。   眼见孩子这样,宇文铭一时有些后悔,忙伸手将女儿抱进怀,柔声安慰说,“慧怡是个乖孩子,现在母妃不在府中,你会更懂事的,是吗?听父王的话,这些天就踏实的跟着乳母,府里有的是人陪你玩,等你母亲好转,父王一定带你去见她。”   听他这样说,慧怡诺诺的张嘴应是:“慧怡听话,父王也要说话算话,一定要带我去见母妃。”   宇文泓又保证了一遍,小姑娘这才安静下来,擦了擦泪,跟乳母回房睡觉去了。   眼看着女儿安静了,宇文铭轻舒一口气,走出云英阁,去了稍远处的清心斋,那里安置着今早回府的张恩珠。   因要避着女儿,所以他尽量保持低调,进来时没让通传,院子里的下人见到他忽然到来,顿时吃惊行礼,他谁也不理会,来到房门外,径直推门而入。   屋里坐着一个发髻凌乱的妇人,正是张恩珠,此时脸上神色异于常人,见他到来也没什么反应,眼神涣散呆滞,与先前分明判若两人。   一直守着她的苟嬷嬷脸上泪痕未干,见宇文铭来,虽不太情愿,却也照规矩问了安,宇文铭沉着脸吩咐道:“出去,本王有话要同王妃说。”   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没什么好话,苟嬷嬷怕他对张恩珠不利,犹豫着劝了一句,“王爷,王妃好歹病了,您……”   宇文铭看都不看她,只是道:“本王心里有数,出去吧。”   苟嬷嬷只好把早已凉掉的药碗搁下,从房中退了出去。   待门关上,宇文铭沉声道:“现在只有你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是不是在装?”   他探究的紧盯张恩珠的脸,想寻出蛛丝马迹,然而张恩珠却根本不理会他,依然茫然看着房中某个角落。   宇文铭仍是将信将疑,又故意试探道:“本王才从慧怡那里过来,她很想你,一直哭着不肯睡,你知道吗?”   张恩珠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却是瞪大了眼睛,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拼命摇头,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他又走近几步,来到她的近前,这才听清,张恩珠说的是什么。   “不是我,你要索命就去找宇文铭,是他不救你……与我何干?来人,救命啊,陆静瑶你给本王妃滚开!”   眼见张恩珠如此,宇文铭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静瑶的魂魄果真回来了   但他终究没有失态,默默看了一会儿张恩珠,见果真找不出什么破绽,终于离开了屋子。   见他要走,苟嬷嬷赶紧上前追了两步,急着恳求道,“王爷,求您念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好好为王妃医治吧!”   宇文铭脸上淡淡的,说“她是慧怡生母,本王自然会好好待她,你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其他的不要多管。”顿了顿,他又叮嘱道:“你看好她,没有本王命令,切忌出清心斋。慧怡年纪还小,倘若吓到她,本王绝不轻饶。”   这就是要把张恩珠禁在清心斋的意思了?苟嬷嬷心里替张恩珠悲凉,却无法据理力争,张恩珠毕竟是疯了,谁家要是有了一个疯子,还不赶紧关起来?   宇文铭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迈出了这清心斋,一路走回前院,坐在桌前细细思量最近的事。   虽然事情没有达成,但却有了新的契机,张恩珠疯了,倒是总算把正妃之位给空了出来。如此一来,不正又回到了当初谋划的结果。   可她为什么会疯,依然是个谜。   与上回在安康王府初见时一样,她仍在念着静瑶的名字,除此之外,别无他话……所以此事,到底跟静瑶有什么关系吗?   静瑶……他不由得闭上眼,甚至轻轻自语起来,“你若是真的回来,可否来见见我?”   可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任何声音。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华丽的藻井,心里再度叹息一声。   ~~   第二日,福宁宫迎来了惠王父女。   因为宗正寺已经结案,自己也算扫清了嫌疑,宇文铭瞅准时机,赶紧带着女儿进宫面见太后。   一进殿门,慧怡先跟着父王向上座的太后行礼问安,小姑娘穿了身淡绿色的罗裙,头上梳着整齐的双螺髻,乖巧的端了个礼,“慧怡参见太后娘娘。”   小孩子总是比较讨人喜欢些,眼见慧怡模样乖巧,太后忙叫韩嬷嬷把她拉起来,牵到自己身边,慈爱问道:“今儿起的这么早啊?吃早饭了吗?”   慧怡点头答道:“回禀太后娘娘,我吃过了,父王说今天要来给您请安,所以不能贪睡。”   太后点点头,又摸了摸她的小裙衫,故意逗道:“怎么穿得这么素净?昨儿个郑王府的婉宁郡主也进宫来看哀家了,她都穿了身桃红的,哀家记得你也有那样的裙子,怎么没穿?”   慧怡看了看父王,垂头说,“回太后,乳母说母亲病了,慧怡不能穿那些大红大绿的衣裳……”小姑娘说着,眼中居然蓄起泪来,眨了两下眼,泪珠就大滴大滴的跌了下来,引得众人一阵惊。   宇文铭作势要制止,太后忙扬起手来拦他,自己拿了帕子给小姑娘擦泪,边问道:“这好好的怎么哭了?慧怡有什么委屈跟哀家说,哀家替你做主。”   慧怡哽咽道:“我想我母亲,听说她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太后一听,忙笑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怕不怕,宫里有得是好御医,哀家叫他们给你母亲治病,好不好?”说着示意宫人们赶紧拿出好吃好玩的玩意儿来,赶紧把小姑娘哄一哄。   宇文铭伺机向太后赔罪,“慧怡小孩子不懂事,叫您见笑了。”   太后叫人把慧怡领到一旁,问道:“惠王妃现在怎么样了?回到家中可有好转?”   宇文铭神情低落,颇为无奈道:“回太后,张氏还是那般,病情有增无减,便是在她面前提起慧怡,也不曾有什么反应。”   太后摇头道:“哀家听说,有些人即使脑子再不清醒,好歹也能认出自己的孩子,没想到张氏这癔症竟这般严重,如此一来,慧怡着实可怜了!”   宇文铭点头附和了一句,又道:“儿臣正是担心慧怡见了张氏如今的模样会被吓着,所以才叫府中人都瞒着她,说张氏正在外养病。只是她毕竟还小,这几天都念着自己母亲。”   太后叹道:“也是难为你了,只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你也正当盛年,还是趁早另做打算吧。”   宇文铭心中一动,面上却显得兴趣寥寥,道:“儿臣与张氏是结发夫妻,实在是……”   太后道:“哀家知你重情,但姑娘家需要母亲教养,孩子一转眼就长大,慧怡可耽误不得,况眼看着年前才没了个侧妃,现在正妃也指望不上了,里外都担在你一人身上,也是辛苦啊!”   宇文铭于是道,“臣自己倒没什么,只是一直放心不下慧怡……太后说的是,等忙过手头鸿胪寺的大事,儿臣会考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皇桑,好多人都想赶紧叫女主再抛弃你一次,请问身为受害者你怎么看?   皇桑:你们这群坏人,枉朕整天卖萌给你们看,一点都不爱我,呜呜呜,再这样说伦家要哭了……呜呜呜……   静瑶:汗,这不是我家汉子,我不认识这个人……   被全世界都嫌弃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的皇桑正在吐血…… 第五十二章   太后点了点头, 既然他提及鸿胪寺, 便转而问起今日番邦来朝的事项, “听说,各处人来的都差不多了?大宴何时开?”   宇文铭答道:“其余都已到齐,现在只差大理国使臣,听说是因为路上遇见大雨, 耽误了些时日,不过预计今明两日就能进京,大宴定于后日举行。”   太后面上和缓, “听闻京西南路的灾民也安置的差不多了, 皇上已下旨,准你七弟回京一家团聚, 好在此次有惊无险,否则他人在外, 指不定要急成什么样。”   太后有意也好,无疑也罢, 总之提及安康郡王, 还是叫宇文铭心中一顿,面上也佯装愧疚道:“此次是臣大意, 未能提前发现张氏异样,惊扰到七弟府上。若果真出了什么事, 臣恐怕再无颜面对七弟了。”   太后嗯了一声,只道:“往后注意着些,莫再叫她惹事。”   宇文铭垂首道是。   从福宁宫回到王府, 宇文铭亲自将慧怡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要将女儿交给乳母。然而因几日没见到母亲了,慧怡变得格外黏他,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宇文铭哄道:“父王衙门里还有事,不能再陪你了,慧怡乖乖在家里玩,好吗?”   慧怡委屈巴巴的,问道:“那父王陪慧怡吃晚饭好吗?”   这个要求并不可分,然而她温和的父王依然拒绝了她,宇文铭温和笑道,“父王晚间也有事,慧怡叫乳母陪着吧。”   语罢就冲着乳母戴氏使眼色。   戴氏得了命,忙上前把慧怡接到怀中,而尽管女儿依然在落泪,宇文铭却不再停留,径直回到前院,更换便服后,悄悄出了王府。   ~~   因为三年一次的春闱,各地才子入京,又因为番邦来朝,街头巷尾一下多了不少异国人士,一时间京城热闹非凡。   进京赶考的才子们通常钟爱贡院西侧的讲堂街,当中有各类售卖文房四宝、名人字画的店铺,还能买到以往几年的考题,对于会考来说很有帮助;而各国番使及趁机跟随进京的商人们,则最喜热闹的马行街,那里遍布茶坊酒店,有各色勾肆饮食。   对比之下,西井街的鸣鹤楼则是一处颇为典雅的去处,今日午后,这里来了位出手阔绰的客人,整整一个下午,整座茶楼都被她包了下来。   顶层的雅间之中,萧毓芸倚窗而坐,俯视着京城美景,房中乐师不紧不慢的抚琴,一首《醉花阴》伴着檀香,渐渐润透房中。   她正百无聊赖的赏着景,忽然见守门的婢女进来禀报,“公主,客人到了。”   她点允道:“请进来吧。”   婢女应了声,出门请人去了,而乐师见状也自觉停了琴声,一并撤了出去。   须臾,就见门被推开,一个男子迈了进来,面容俊秀,衣袂翩翩,果然是大梁的惠王宇文铭。   婢女自觉退去了门外,房中只有两个人,宇文铭还是先礼貌唤萧毓芸的封号,“一别数月,长公主别来无恙?”   萧毓芸微挑娥眉,“看来五郎也还记得,只是几个月没见而已,怎么一下如此生分了,还要唤我的封号?”   宇文铭勾起唇角,“你我之间,只有你对我生分,我哪里敢?”说着又贴近几步,柔声道:“北辽至此有千里之遥,我没想到你竟亲自过来了。”   萧毓芸笑道:“上回到访京城乃是偷偷摸摸,玩得不甚痛快,既然此次有光明正大的机会,为何不来?”说着牵起他腰间玉佩,握在手中抚摸,问道,“我走的这些日子,五郎可曾想奴家?”俨然一副中原小女子的语气。   宇文铭放任她这般轻浮的举动,用同样暧昧的语气答道:“我时刻把你放在心上,你瞧,你一传话我就来了,所以还用问么?”   萧毓芸撅了噘嘴,“我可是为了你才千里迢迢跑过来的,你若不来见我,可怎么对得起我?还有……”她顿了顿,问道,“你该知道我的心意,你……可准备好了?”   宇文铭点头道:“我的正妻之位随时可以空出,你什么时候要来,我随时恭候。”   萧毓芸满意笑笑,“五郎果然是君子,一诺千金。”只是还有些不放心,又问道:“那你的那个爱妾呢?”   只见宇文铭面色稍凝,但很快掩饰过去,如常回答她道,“你没收到消息?她已经去了……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萧毓芸惊讶一下,有些受宠若惊的欣喜,但很快想到他方才那脸上细微的变化,猜到他或有不舍,又试图缓和道:“我只说叫你二选一,五郎怎的这般痛快?怎么,没了她叫你心里不舒服了?放心,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倘若你以后碰见合适的,绝不拦着你纳妾。”   是的,当初萧毓芸的确叫他二选一,要么给她正妻之位,要么舍弃静瑶,他原本谋划好,用那场火带走张恩珠,可谁知却被张恩珠提前看穿,将静瑶骗了去……   所以他艰难抉择之下,只得舍弃了静瑶,可令人讽刺的是,张恩珠现在也废了,他的正妻之位随时可以拿过来。   所以早知会有今日,何必要舍弃静瑶?那个瞬间,他曾以为与大业想比,儿女情长根本算不得什么,哪知那夜之后才发现,自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萧毓芸说,她不拦着他纳妾。呵,女人最爱说反话,他又岂会看不出,这只是在试探?   所以他说,“什么合适不合适?我苦心经营,不过只为了等你,有你,万事足矣。”   ~~   车马上了最后一段官道,眼看着终于能望见京城的城门了,马车里的小婢女放下帘子,高兴的说,“公主,已经看见城门了,您再忍耐一下。”   段菁菁连看都懒得看了,百无聊赖的在马车宽大的座榻上左右翻滚一会儿,忽然大声喊道:“停车停车!”   十五岁的小姑娘,嗓子又尖又亮,这一声不耐烦的喊叫传出去,道旁的树木简直都要为之一振,车夫吓得立刻把马车停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只要稍慢一点儿,公主必会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而因段三公主的车驾在队伍中间,她这一停,整个车马队伍也都不得不停了下来。   前面一辆同样豪华的马车里,段濡尘撩开车帘,问随行的侍卫,“为何停下来?”   侍卫赶紧打马去查看,眨眼功夫,就回来禀报道,“回二殿下,是三公主下令停的车。”   又是这个老三……   段濡尘无声叹了口气,从马车上下来,亲自走到段菁菁的车前,问道,“你又怎么了?”   小姑娘的声音懒洋洋的从车帘里飘了出来,“我要喝水。”   段濡尘觉得奇怪,“你车上没备着水吗?”说着去掀她的车帘,哪知掀开后却见,段菁菁正懒散的靠在一个婢女身上,眼睛连睁都没睁,正由另一个婢女拿着调羹,一勺一勺的喂水喝呢,看这架势,活像青楼里哪个喝花酒的大爷,甚是悠哉,根本瞧不出半点不舒服。   段濡尘一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冒起一股火来,“走着路就不能喝水吗?你为什么非要停下来?”   段菁菁这才睁眼瞧他,皱眉道:“马车太颠簸,水会撒在衣裳上的。”   “那你不会用水囊?还非得这样喝!”段濡尘气得脑门生疼,忍不住又数落道:“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等你?路上走了快两个月,都还没进大梁的京城,传出去都成笑话了,这都是因为你,你不觉得羞愧吗?”   面对二哥的质问,段菁菁毫不脸红,甚至还有些委屈,“二哥你好不讲道理,路走得慢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天气不好嘛……”   段濡尘顿时都不想理她了,无奈朝天看,“我发誓,下回出门要是还带你,我就不姓段!”语罢专门冲她的车夫发话,“从现在起,没有本王子的命令,不得擅自停车!现在立刻出发,直到进到驿馆,不得停半步!”   到底还是二王子威望高些,车夫吓得连连道是。   段濡尘沉着脸走回自己车上,叫领头的侍卫打马,整个队伍终于重新起行。   因着二王子的这一通脾气,终于见了效果,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居然就到了驿馆,效率实在比之前提高不少。   驿馆是大梁朝廷直属,专为接待此次进京的各国使臣而准备的,而因大理国是最后报到的,官员们早已翘首以盼,是以准备也做得格外充足,一行人很快得以安顿好了。   段濡尘简单见过接待的官员,回房换了身衣裳,而段菁菁呢,早已四仰八叉躺倒大床上去了,嘴里还感慨:“终于不用坐车了,我可得好好歇歇,骨头都快晃散了!”   因早知大理国王子公主一起到访,驿馆特意选了最上等的房间,驿馆本就是为接待贵宾所设,房内装潢摆设也都考究,然而婢女们依然不敢怠慢,赶紧在房中另作布置及熏香,生怕公主哪里不满意。   简单休息一下后,眼看就到了中午,驿馆的膳房送来了饭菜,段家兄妹又坐到了一起。   段菁菁简单尝了几口 ,有些意兴阑珊,“不是说大梁京城美食荟萃吗,我瞧着不过就是这些菜式,味道也没什么出彩啊!”   段濡尘道:“你一路吃过来,嘴早被养叼了,自然品不出什么来,更何况驿馆的菜式原本就中规中矩,不出彩也是正常。”说着安慰她道:“放心,宫宴必然不同凡响,到时候你再试一试。”   段菁菁叹道:“不是说明晚才开宴吗?这几天先做什么好呢……”说着眼睛眨了眨,忽然又问,“二哥,你来的次数多,你快跟我说说,这京城一定有好玩的地方,是吗?”   段濡尘嗯了一声,“看你要去哪儿,马行街遍布茶肆酒楼,最多风味小吃,州桥夜市也不错,可以与之比肩,绣巷多胭脂水粉铺,姑娘家最爱去,贡院外的讲堂街,字画也不错,偶尔能淘到珍品,就看你眼光如何……另外,广济寺外灯火好,可惜已经过了上元节,一时看不到的,东城杨柳街上有家盛和居,听闻是京城第一酒楼。”   滔滔不绝的介绍了一番,段濡尘忽然道:“好玩的地方当然很多,可你得老实待在驿馆里,不许出去惹是生非,知道吗?”   这简直也太不公平了,段菁菁皱眉噘嘴,“哪有你这样的,这些地方你必定都去过,却不叫我去,只许州官放火不叫百姓点灯,你不讲道理!”   段濡尘油盐不进,慢慢悠悠的吃了一会儿,才道:“父王母后既叫我看好你,我必要遵守对他们的承诺,你堂堂公主,去那些地方,如何像话?”   段菁菁反驳他,“那你堂堂王子去那些地方就像话吗?”然而见到段濡尘根本不为所动,只好又好言哄道:“好二哥,我保证绝不生事,你就让我去吧!”   段濡尘倒也不是不尽人情,想了一会儿,让步道:“等大宴过后,我清闲下来就带你去。”   段菁菁听他说了那么多,早就迫不及待了,央求道:“等会儿就去嘛,反正明日才大宴啊!”   段濡尘摇摇头,“不行,等会儿我要进宫会朋友,没准儿今晚要晚些回来呢……”说着看向她,“你也换身衣裳,一起进宫?”   “进宫见皇帝?”段菁菁犹豫了一下,问道:“大梁皇帝生得好看吗?”   段濡尘砸吧砸吧嘴,“比起本王子还差一些,不过……也可算美男了!”   段菁菁撇嘴看着他,一脸嫌弃状,“比你还差?那还能算美男?”   眼见段濡尘立刻瞪眼,她又忙改口道:“啊,管他好不好看呢,反正我今天累了,再说,明早还要正式拜见,现在又多此一举做什么?我对皇宫不感兴趣,料想也与咱们的王宫差不多吧,你还是自己去吧,等明日我再去好了。”边说边在心里悄悄打好了主意。   大理国原本就民风豁达些,段濡尘也是不拘小节之人,见妹妹这样说,倒也没勉强,只叫她在驿馆中好好休息,等吃过饭后,自己去了皇宫。   ~~   听说哥哥的马车已经走远了,原本回房躺着休息的段菁菁登时精神起来,下床招呼婢女,“快,给本宫更衣,我要出去逛逛……先去哪儿好呢?哦对了,二哥方才说那个京城第一酒楼叫什么来着?”   婢女灵儿方才在侍膳,听见了兄妹俩的谈话,忙答道:“好像叫什么盛和居……”   “对,对,就是盛和居,”经这么一提醒,段菁菁也想了起来,忙吩咐道:“驿馆的饭才难吃了,方才本公主根本没吃饱,现在正好过去尝尝鲜,那,就先去这个盛和居好了。”   灵儿却不敢应下来,犹豫着劝她,“可是刚才二殿下说……”   话没说完,段菁菁一个眼神飞过来,灵儿立刻住了嘴,段菁菁皱眉道:“你是我的人,我二哥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你要听他的还是我的?”   灵儿垂首嗫喏,“听公主的。”   “那就是了!”段菁菁再度发话,“给本公主更衣,哦对了,要那套男装!”出发前她特意叫婢女们带了几套男装,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出去就出去吧,还要穿男装!灵儿觉得公主实在太大胆了,想劝谏一下,然而知道公主的脾气,恐怕说了也无用,只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段菁菁把她这副样子看在眼中,明知她要说什么,非但不听,居然还反过来教育她,“你不要老惦记我二哥,要不是他老婆大肚子,他能自己出来?他已经成亲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乖乖跟着本公主,哪天我物色到好的儿郎,一定把你嫁过去!”   灵儿不过就劝了她一句,哪知竟会引得她如此说,立刻就红了脸,羞涩道:“公主您说什么呢,奴婢哪里敢觊觎二殿下……”   段菁菁哼了一声,懒得与她争辩,等自己的男装换好,挪步到镜子瞧了瞧,见没什么瑕疵,便悄悄溜出了驿馆。   她从前常做这种事,所以行来很顺手,溜出驿馆后,很快便雇到一辆马车,盛和居在京城非常有名,只简单交代一声,车夫就立刻打马,一路驶往东城杨柳街上的京城第一酒楼。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段老三只是出场有点娇而已,其实人还是挺好的,大家不要怕,不怕,是友军!   ——   静瑶:这章没出场,可以关起门来睡懒觉了!   皇桑:一寸光阴一寸金,好好的睡什么觉?就不能干点有意义的事吗?   静瑶:比如……   皇桑:嘿嘿,造个宝宝?   静瑶:牛忙…… 第五十三章   就在段三公主雇着马车兴冲冲赶来之时, 盛和居门外, 有一对母子, 才正下马车。   春闱昨日刚结束,李尚林稍歇息了一晚,今日便带着母亲出来散散心。他在贡院的考场里待了十来天,且先不说自己辛苦, 母亲也在客栈里独自住了十来天,他怕母亲一个人憋闷,所以一得空, 便带母亲出来走走, 也顺道看一看现如今正在修整中的新宅。   前些日子宫里传了消息,姐姐李妙淳被封为贵仪, 皇上也相应的给李家赏赐了宅院田地等私产,意在将他们留在京城, 落地生根。左右老家已没了什么近亲,留在京城离姐姐还近些, 母子俩都没什么意见, 只是新赐的宅邸尚需修缮,并不能立刻居住, 是以这些时日,他们仍住在客栈中。   因新宅也在东城, 离盛和居本就不远,待查看过后,李尚林便正好带母亲来尝一尝这盛名在外的京城第一食肆。   盛和居自是门庭若市, 幸好时间已算稍晚,错过了中午的高峰,店中仍有空位,李家母子进了门,立时有小二上前招呼。   小二将母子两人带至二楼一处安静的地方,笑问道:“客官要点些什么菜?”   李尚林也回之礼貌一笑,问道:“我们是头一次来,不知店中什么菜式最为有名?”   店小二嘴皮子溜,闻言忙报起了菜名,什么龙井竹荪,红梅珠香,宫保野兔,佛手金卷 ,一时间各种菜式听得人眼花缭乱,李母笑道:“既是老店,自然招牌多,咱们就两个人,你看着点吧,不要浪费便好。”   李尚林便道了声是,斟酌着点了几道合母亲口味的,店小二见他教养良好,一身书卷气,不由得好奇问道:“敢问这位官人可是今年应考的举人老爷?”   李尚林微笑谦瑾道:“不敢当,在下正是今次应考的考生。”   店小二眼睛一亮,忙殷勤道:“那您可少不得要点一道糖醋鲤鱼,这是咱们店中名菜,精选黄河鲤鱼烹制而成,且每日数量有限。最要紧的,凡是吃过这道菜的举人老爷,无不杏榜题名,保管您此后鱼跃龙门步步高升!”   店小二越说越起劲,李尚林却是淡淡一笑,“这些不是该考前吃的吗?如今考都考完了,吃了还有用?”   店小二忙道:“自然有用,只要还没放榜都灵的!”   难得这店小二一气儿说了这么多,李母在旁忍不住呵呵笑道:“既然这么好,那可得尝一尝,好歹沾沾喜气。”   店小二点头道:“就是就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知道这黄河鲤难得,咱们店里都是限量供应的,我方才去看了,厨房正好还有最后一份,要是错过,就只能明日请早了。”   既然母亲也发了话,李尚林于是道:“那就烦劳添一份吧!”   店小二忙哎了一声,去厨房下菜单了。   而此时,段菁菁的马车才刚刚赶到。   段菁菁领着灵儿从车上下来,大摇大摆进到堂中,立时又有跑堂的迎了上来,灵儿二话不说先拿出一个银裸子,点名要了雅间,跑堂的见她们出手阔绰,不敢怠慢,忙领着人上了二楼。   接下来自然是要点菜了,跑堂的如先前那个店小二一样,极熟练的报上了菜名,经过段三公主首肯,订了几道镇店之宝,跑堂的赶紧应下,跑去后厨下菜了。   灵儿环顾一圈周围,有些犹豫,问道,“公主,我看这店中布置很是一般啊,果真是京城第一食肆吗?”   段菁菁不以为意,“我二哥既然这样说,八成不会错的,他走南闯北见的多了,能入他的法眼,必定不简单,尝尝再说。”   只是话音刚落,又见那跑堂的折返了回来,带着歉意笑道:“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您来的不巧,那道糖醋黄河鲤鱼刚好售罄,您看,换成松鼠鱼可好?”   段菁菁咳了咳,故意粗声粗气的说,“松鼠鱼?本公子才在江南吃过正宗的,何苦进了京还要吃?现在才这个时辰你们就卖完了,晚上怎么办?休要欺负我是外地来的!”   这跑堂的忙摇手,“小的怎敢欺负您?这道菜真的是卖光了,您有所不知,这黄河鲤实在难得,本店每日就只进六十条而已,想吃的客人都是中午来,根本留不到晚上的。是小的不对,头前一位客人才刚下了单,小的不知,这才又推荐给您了,小的给您请罪,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了吧。”   每日只卖六十条,且晚上还吃不到?一听这么说,段菁菁却偏偏更加来了兴趣,忙道:“你既这么说,本宫……呃,本公子还偏要尝一尝,”说着叫灵儿拿出一个银锭放到桌上,道:“本公子加价,今日一定要吃到,你去想办法吧!”   跑堂的登时被这个银锭给晃了眼,这价加的,一百道糖醋鱼也能买下来了,果然是位阔绰主儿,忙将银锭揣在怀里,点头哈腰的连连道好,出门想办法去了。   银子是拿到了,可事情怎么解决呢?跑堂的想了想,只好来到李家母子面前游说,道是他们下单晚了一步,黄河鲤鱼被别人先定走了。   他只当李家母子看上去好说话,哪知李尚林却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雅间的方向,问道:“那道菜可是被包厢中的客人定了?”   跑堂的想都没想,点头道是。   却见李尚林敛起笑意,道:“请恕我直言,那包厢里的客人在我们点菜后才到,总不会先比我们下单,所以这先后顺序,恐怕店家是弄错了,你的这些话,该去向包厢里的客人说才是。”   跑堂的一愣,倒没料到他这么不好糊弄,   但那怀中的银锭实在诱人,叫人难以割舍,跑堂的换了张笑脸,又道:“客官说得有理,可您有所不知,那两位客人远道而来,就冲着这道菜,您看,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这样吧,我们额外送您一道奶汁螺片,这也是咱们镇店之宝。”   闻言李母似是有所松动,李尚林却坚定说不,“贵店名声在外,想来这百年美名不是靠见人下菜单的法子得来的吧?”天下各行各业都讲究先来后到的道理,若论起远近,我们进一趟京也要花费月余,配不配享用这黄河鲤鱼呢?”   没想到这年轻人看着面善,却是个不好说话的。跑堂直觉棘手,思来想去,还是店里的名声要紧,只好又回到包厢,把银锭给退了回去。   此时满心期盼糖醋鱼的段菁菁眼见这种情况,顿觉气不打一处来,这天底下居然有人敢跟她三公主作对?立刻一拍桌子起了身,往那桌“不好说话”的客人走了过去。   糖醋鱼工序多,还在后厨烹制着,其他的菜色已经陆续上了桌,李尚林正要叫母亲动筷,就见一位面色白净的小生一阵旋风似的到了桌前。   他诧异抬脸问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段菁菁原本怒气冲冲,却在看清那年轻人的面容后不由得怔楞一下,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竟有些忘了说什么……   好在灵儿已经追了过来,替她发话道:“这位公子,能否将那道糖醋鱼让给我们,我们公……公子最爱吃糖醋鱼了,若是吃不到,今晚恐怕,难以入睡,希望……您能成全。”   什么?难以入睡?吃不到鱼就睡不着觉……   灵儿也是头一次做这等横事,良心还有些不安,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瞬间叫段三公主的气势又矮了一截,而这说辞也实在古怪,分明描绘了一个古怪的吃货,实在没什么震慑力。   李尚林方才匆忙一瞥,并未看清那进到包厢中的两人的长相,后来听那跑堂的一说,还以为会是什么蛮横的主儿,哪知近了才瞧见,这两名男子实在是……有些文弱,巴掌大的小脸,白净中还透着粉,简直像个姑娘。   再加上这样一番说辞,他纵然方才义正言辞,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眼见这般情景,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母终于开口了,温和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这位小公子这么爱吃,那咱们就让出来吧,反正点的菜多,总归也吃不完,以后还有机会再来的。”   李尚林是个孝顺孩子,见母亲这样说,便也点头道:“好吧,那就将这道菜让给公子吧。”   若叫人馋的睡不着,实在是罪过!   段三公主的小脸早已涨的通红,只得勉强撑住,效仿男子抬手道了声谢,迅速扭头回了包厢。灵儿也跟着道了声谢,赶紧跟了上去。   关上门,段菁菁懊悔的直跺脚,“谁叫你这么说的,我虽然是喜欢吃鱼,但什么时候馋到睡不着觉来着!你这么说,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灵儿反应过来,连连跟她赔不是,“公主息怒,我一时紧张就说成那样了,不是有意的。再说,您到了跟前,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段菁菁一愣,她也不知道方才自己为何说不出话,只记得那时眼中全是那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根本什么也想不起来……   糖醋黄河鲤鱼终于做好,被送进了包厢,灵儿赶紧夹了一块,挑出当中的鱼刺,送至公主面前。   段菁菁充满期待的放进嘴里,唔,鲜香酥脆,酸甜适口,果然很好吃!   其他的菜式也都很是不错,也都别具匠心,这京城第一食肆果然名不虚传,总算没白跑出来!段菁菁自我抚慰了一番,然而鬼使神差的,却不受控制的向包厢外悄悄投去目光。   透过门缝,她瞧见外面的那对母子吃的也很快乐,尤其那个年轻人,嘴边带着淡淡的笑,主动为自己的母亲夹菜。   那场景似乎很吸引人,竟叫她不知不觉的看了好久,直到灵儿提醒她吃菜,她才回过神来,一瞬间,脸蛋又红了起来。   ~~   吃完午饭,母子二人便要离开了,李尚林问道,“母亲想回客栈歇息吗?”   李母想了想说,“难得出来一趟,带为娘去买几件首饰,顺道再为你置办几身新衣吧,上回你姐姐信中不是说,等你考完,咱们就可相见了吗,现如今她当上了贵仪娘娘,咱们若是进宫,千万不能给她丢脸。”   母亲说的有道理,李尚林便应下来,出了盛和居,叫车夫将马车去往热闹的北鼓巷。   眼瞧着外头那母子俩离开了,包厢里满桌的美食似乎渐渐没了味道,段菁菁将筷子一搁,道:“吃饱了。”   灵儿上前请示,“公主,那我们就回驿馆吧。”   段菁菁一脸莫名,“本公主才刚刚准备好呢,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灵儿一楞,“那您还要去哪儿?”   段菁菁早就打算好了,“我二哥不是说,绣巷卖胭脂吗,正好去瞧瞧,等买完胭脂再去瓦子坐坐,早就听说京城流行傀儡戏,今儿你走运,本公主带你开开眼界。”   什么,堂堂公主竟要去逛勾栏,灵儿顿觉不好,忙要劝阻,段菁菁却自己往外走了,还撂下一句,“别忘了付账啊!”   灵儿无奈,只好掏出一个银锭放在桌上,快步追了出去。   绣巷街开的多是胭脂铺绸布庄,也有成衣铺,专卖丝线之类的女工材料铺子,总而言之,街上来往的多是妇人。   大理国偏居一隅,终归不似京城这般繁华,虽然王宫并不缺这些,但亲自采买总要有趣的多,段菁菁主仆两个在此见到了不少新鲜玩意,游逛得的不亦乐乎。等把一条街走完,日头竟已西移了。   灵儿走得脚都酸了,段三公主却玩兴正浓,大手一挥,继续吩咐道:“此时正好,看傀儡戏去!”   马车于是又赶往金明池南的狮子街。   京城最近热闹,夜晚较白日更是有增无减,等车赶往狮子街附近,已是华灯初上的傍晚,大理国的三公主终于见识了一番什么叫做摩肩擦踵。   路上人多,马车不得不慢了下来,耳听外面热闹,段菁菁好奇的往外看去,只见临街的店铺灯火明亮,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甚至间杂许多异族人。   灵儿也伸头出来看,一边感叹,“真是热闹啊,比咱们那里多出许多人呢!”说完又有些担忧,问道,“会不会不安全啊?”   头前驾车的车夫听见了,呵呵笑着回答她,“二位客官放心吧,前阵子咱们京兆府的大老爷下令肃清民风,一下子捉了许多地痞恶霸,现如今城中很是安全,可放心游逛!”   灵儿这才放下心来。   又走了一阵,灵儿忽然拉了拉段菁菁的衣袖,指着窗外的某一处问道:“公主您看,那个女子好像有点眼熟呢!”   段菁菁早就看见了,嘴里答道:“萧毓芸。”   灵儿点头,“对对,就是那位北辽长公主,原来她也进京了,也出来游玩呢!”   同样是公主,既然自己能趁机来玩,萧毓芸当然也可以,段菁菁有些好奇,“方才同她一起出来的那个男子是谁?瞧着不像辽人,像是汉人呢。”   灵儿想了想,“听闻北辽比咱们大理国民风还要开化,女子地位与男子无异,这位公主能与男子一同出游,也不算什么。”   段菁菁扯了扯嘴角,她对萧毓芸没什么好印象,上回在父王寿宴上碰面,萧毓芸居然公开嘲讽她们大理国是弹丸小地,极度没有教养。所以如今再看到她,段三公主还是免不了嫌恶,没有过多盯着她看,转头继续去瞧别处了。   ~~   棠梨宫。   眼看着已经暮色四合,一直也没等到乾明宫里有人来传话说皇帝要来用晚膳,倚波便先叫尚膳监给静瑶摆了晚膳。   静瑶在桌边坐下,无意一瞥,却瞧见倚波脸上有些闷闷的,不由得好奇起来,问道:“谁惹你了?”   倚波摇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   静瑶便叫春萍宵雨退了下去,又问了她一遍,“挂念魏大夫了?”   倚波顿时红了脸,辩解道:“什么魏大夫……我是替你担心,陛下往常都来用晚膳的,今儿怎么不来了?也没打发个传话的过来。”   静瑶倒没太当回事,“皇上平素很忙的,从前常常晚膳后还要批折子。今日指不定有什么难缠的政事,一时过不来罢了,不用担心。”   正这么说着,就见宫人来报说乾明宫有人求见,她准了,须臾,外头的人进到殿中,正是乾明宫常来传话的春旺,然而除过他自己,今次身后还领了一串端着托盘的宫人。   春旺跟她行过礼,道:“启禀贵仪娘娘,陛下今夜有事,暂不过来用膳,另赏赐五道御膳给您。”   说着示意身后宫人们上前,于是眨眼间,静瑶的桌上就又多了几道菜。   人过不来,心意却到了,倚波总算替她放了心,静瑶谢了恩,随后问道:“陛下可是还在忙,这会儿用过膳了吗?”   春旺笑答道:“娘娘放心,陛下这会儿正在用呢,这些菜就是陛下尝着不错,特意叫另做给您的,”说着怕她误会,又忙解释道:“今日大理国二王子进宫,正与陛下叙旧呢,您不知道,这位段二王子是陛下的好友,每回见面都得畅饮几天。”   因为那盆天雨流芳,静瑶倒是常常听闻这位段二王子的大名,此时一听,心里也明白了。   春旺办完了差事,怕耽误她用膳,忙告退了出去,静瑶便放心的自己吃起晚饭来。   吃过晚饭,倚波还是不敢放松,又跟她念叨,“陛下不过来用晚膳,那还会过来就寝吗?”   静瑶道:“我从前在乾明宫时也听过,那位段王子是陛下的至交,想来几年才见一次面,必定有许多话要说,今晚未必还会过来,不过来也好,咱们都歇一歇,我看每次陛下来,你都紧张的厉害。”   倚波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前一直在司苑处里待着,从没伺候过主子,所以有些上不了台面,叫你笑话了吧?我若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你只管狠狠训斥就是了,别顾忌我,没得再连累了你。”   静瑶笑着安慰她道:“别净妄自菲薄了,你有你的长处啊,有你在,我可放心多了。对了,上回你不是说会做梨花香膏吗?现在可赶上好机会了,等再过几天,院子里的梨树开了花,你就费些心多帮我做几罐吧,珍珠粉陛下先前都赏过,库房里有许多。”   梨花香膏是用梨花与珍珠粉做主料,再辅以其他香料药材等等调制而成的护肤佳品,倚波从前在司苑处,跟老师傅亲自学会的。听静瑶这样说,她立刻应了下来,“这没问题,等梨花开了我一定给你做。”   难得今日不必伺候皇帝,姐妹俩说了许多贴心话,而乾明宫里,眼看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接风酒,还在进行。   宇文泓举杯叹道:“你这一趟走的时间可长,人家吐蕃使臣都比你早到了十天,你可知道?”   提起这个,段濡尘连连摇头,“我三妹想跟来开眼界,父王与母后也允她出门,我便将她一并带了来,哪知这个小祖宗一路走走停停,遇见好玩处恨不得住个半年,我现在能赶来,已是不错了!”   身边没有闲杂人等,宇文泓准段濡尘不用敬语,此时又谈起家常,叫他觉得很是轻松,他笑道:“你们手足情深,实在令人羡慕,我的母后只生了我一个,幼年时免不了寂寞。”   段濡尘扯嘴角笑笑,“你母后虽然只有你一个孩子,但你同父手足依然有不少。”   他摇头,“母族不同,也是各怀心思,难以真正齐心。”   段濡尘点头说,“所以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们汉人,妻妾成群,子嗣也许会多,但明争暗斗,又有什么意思?我们向来禀行一夫一妻,后宅女人少了,是非自然会少,家宅也会平安不少。”   大理国第一代国君与王后伉俪情深,自建国起便颁下圣旨,国中从上至下皆奉行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如此传承百年后,国民早已形成共识,凭良心说,民风确实不错,爱情佳话比比皆是。   宇文泓觉得段二所言或许有道理,但对汉人来说,现在的婚姻制度也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与伦常礼教捆绑在一起,一时很难说清利弊。   比如倘若他的父皇只娶一位妻子,那他的母后根本不会入后宫,他也根本不会有出生的机会。   一个根本不会存在于世上的他,又怎么能站在赞同的立场上附和段二的言论呢,只能暂且一笑了之吧。   段濡尘却继续道:“对了,我已经有一女,现如今内人正在孕育下一个孩子,原想带她一同进京,又怕她受不了长途颠簸,便只好留下了。你呢?后宫如此充实,却一直未听闻你立后与太子,一别三年,现如今有几个子嗣了?”   段濡尘虽为好友,却也不知他从前的隐疾,所以直截了当的这样问了出来。   然而这个问题,却叫宇文泓有些难堪,他该如何答呢?如果直截了当的说没有,后宫却有那么多女人,会不会叫段二误会他不行?   虽然他从前的确也以为自己“不行”,但近来的事实证明,那都是他对自己的误解而已,他其实好得很……只是没有找对人,以至于白白浪费了三年大好时光。   他咳了一声,道:“朕从前忙于政事,无暇分神于后宫,不过近来还好,估计很快会有好消息,不见得比你差。”   咳咳,他进来很是勤勉,料想阿淳应该很快会给他好消息了吧。   段二挑了挑眉,这是要与他一较高下的意思?不过念在他是大梁皇帝,就姑且让让他吧,没再刻意与他相较,仰头喝了杯酒,打算要起身告辞。   宇文泓忙要留他,“今晚可宿在宫中,朕有的是房间给你。”   段二摇摇手,“我那个三妹还在驿馆呢,我有种预感,她这阵子大约没干好事,我得回去看看。”   既然他这样说,宇文泓便不再强留,任他出去了,左右他们已经进了京,这阵子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段老三:我是友军,我是友军。   李小弟:不,你是弟妹。   段濡尘:哈?我路上走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把妹妹带到京城,这才一个下午,心就飞了???   本期小剧场名为《哥哥的迷茫》   妹子们不用担心段老三了,她纯粹是个一心只知道玩的小公主,作为家里的老幺,是真的被惯的长大的小公主哦!从上章跟段老二的对话里就能看的出来,她根本对皇帝不感兴趣的,所以放心啦! 第五十四章   棠梨宫。   静瑶一直等到亥时, 一直没见乾明宫有什么动静传来, 便自己先睡去了。自打被晋位, 一连折腾了几晚,今日歇一歇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身上一凉, 好像是被子掀了起来,她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 紧接着身后又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身下也跟着挤过来一只宽厚的手掌, 不由分说就将她拢进了怀中,那胸膛宽阔温暖, 隐约散发独有的淡淡香味,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 她于是安心下来,嗡浓问道, “陛下怎么过来了?”   宇文泓哑哑的哼了一声, “还问朕,朕还想问问你呢, 怎的也不等朕就自己先睡了?”   她实在是困了,听出他并未真的生气, 便依然大胆的闭眼回道:“臣妾听闻乾明宫里来了客人,还以为您不过来了。”说着为了给他台阶下,顺势往他怀中钻了钻, 权当安抚的问道:“段二王子走了吗?”   那温软的身体直往怀里拱,显示出前所未有的主动,终于叫宇文泓开心不少,他嗯了一声,道:“回去了,说是担心他妹妹……”说着又问她,“今晚赐你的菜都吃了吗?”   她终于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他道:“臣妾都尝过了,只是太多,一时吃不完,只好赏给别人吃了。”说着莞尔一笑,“谢陛下隆恩。”   那双桃花眼终于肯睁开,视线相对的瞬间,叫他的心狠狠一动,他已忍了半天,此时还等什么,捏住她的下巴,急切的覆唇上去。   他一如既往的霸道,她便温柔相迎,哪知他口中酒气浓烈,才开始就把她熏得不行,她忙挣扎着分开,他倒是不受影响,转而往别处开拓版图。静瑶平复了一下,觉得他必然喝了不少,忙问道:“陛下,可要喝醒酒茶……”话来不及说完,已经感受到了那重重的一击,她忙捂住嘴,再也说不什么来。   她还当自己是御前侍茶的女官么,宇文泓低低一笑,“喝什么醒酒茶,你就是最好的解酒药……”接着也顾不上说话,埋头苦干。   他借着酒意肆意横行,静瑶只得勉力承受,等到风雨初歇,已不知到了什么时候。   周遭万籁俱寂,跃动的烛影为帐中更添几分旖旎。静瑶浑身疲累,困的不行,伏在榻上懒洋洋的不肯动,朦胧中只听见他语声十分温柔,说了一句:“明日华盖殿大宴,你随朕一同出席。”   她脑中已经一片朦胧,甚至不记得明日到底是有什么大事要在华盖殿举办大宴,也忘了问为何要她一同出席,只是含糊应了一声,藏在他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   段濡尘有点后悔。   今日本不该跟妹妹提及京城这么多好玩的去处,照段菁菁的个性,有什么新鲜事物必要第一个去尝试,根本不会乖乖等到别人带她去……那么今日他出门后,她该不会自己溜出去玩儿了吧?   虽然段菁菁此前在大理王宫时也常常溜出去玩,但此处离家千里远,他身为兄长,还是难免担忧妹妹的安全。   幸好他们下榻的驿馆在内城,离皇宫并不算远,没多久,马车就到了驿馆。   段濡尘匆匆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到妹妹的房间,当然男女有别,不能直接进去,在门口问守门的婢女道:“公主可在?”   话音才落,门内便传来段菁菁的声音,“谁找我啊?”   看来人还在,他放了放心,轻咳一声,迈步进去,正瞧见他的三妹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一脸无辜的问道:“原来是二哥啊,你这么晚才回来吗?找我有什么事?”   段濡尘在房中踱了几步,答她道:“我有些担心你,特意早些回来的,怎么样,今日玩的可好?”   段菁菁回答的滴水不漏,“驿馆里有什么好玩的,我整个下午都在房中睡觉罢了。”   段濡尘哦了一声,继续问道,“睡了一下午现在还这样困?我怎么听说,你从未正到戌正,足足在外面玩了三个时辰才回来的?”   他冷不防的一转折,叫段菁菁一下没反应过来,忙纠正道:“哪里是戌正,我明明戌初就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反应了过来,一下顿住,坏了,说露嘴了!   一旁的灵儿悄悄叹了口气,把头垂得极低。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姜还是老的辣,论起蒙混,她怎么也比不过二哥啊!段菁菁撇了撇嘴,自知圆不过去不了,只好坦白道:“我的确只在外头玩了两个半时辰,您瞧,一点事儿都没有,好得很!”言外之意,你就不要再啰嗦着讲什么道理了吧!   段濡尘人一直在皇宫,哪里知道她究竟玩了多久?只是蒙她一下,没料到倒果真把实话给蒙出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也怪我多嘴,就不该告诉你这么多!怎么样,玩得开心否?”   段菁菁痛快点头,“自然开心,盛和居的菜品的确不错,绣巷的胭脂水粉也还可以,但狮子巷更加好玩!我跟你说,那个傀儡戏可好看了!可惜今日时间紧,好多花样没来得及看,下回我专门去一趟!”   段濡尘听清她共玩了些什么,直觉脑门疼,“狮子巷?那里遍布勾栏,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居然去了那种地方?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大理公主吗?”   段菁菁显然不以为意,“狮子巷怎么?人家明明是正经卖艺的好不好?公主就不能去看么?你没瞧见那个萧毓芸,还跟男子幽会呢!”   段濡尘皱眉,“谁?”   段菁菁道:“那个北辽长公主啊,你们不都说她是什么塞外第一美人么?”   段濡尘闻言好好想了想,这才记起这北辽长公主是哪个,回段菁菁道:“我从没说过这个话,你千万别把我扯进去……”说着想到重点,又问道:“你说她跟男子幽会?”   段菁菁点头,“是啊,有个模样还不错的男子,看上去像是汉人,同她从茶肆里出来,那茶肆里冷冷清清,一看就是被包了场子的。”   这萧毓芸虽贵为公主,但生性颇为风流,前几年相见时,也不是没有暗地里招惹过自己,只是自己没理会罢了。她颇得北辽太后宠爱,都二十了还没出嫁,可见还是没玩够,如此跟别的男子幽会,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自家妹妹不能跟她一样,段濡尘赶紧正了神色训斥道:“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岂能相提并论?好的不学要去学她!”说着思量一番,发话道:“得了,我看不住你,明日咱们干脆进宫住去吧,宫中好歹有禁军层层驻守,料你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段菁菁一听这话简直傻眼,她好不容易从自家王宫里逃出来,千里迢迢的赶了这么远的路,就为能寻些自由日子,现在又跑去大梁皇宫里做什么?   她觉得根本不能接受,忙苦着脸哀求,“二哥二哥求求你了,我不想去皇宫,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我,我再也不偷跑出去了……”   段濡尘不为所动,淡淡道,“乖,皇宫里也挺好的,我陪你一起。对了,汉人女子规矩重,我不盼着你跟她们一样,但多少能学得娴静一些,也不错了。”   瞧这意思,是已成定局了?段菁菁简直要七窍生烟,若不是打不过二哥,她或许真能跟段濡尘动起手来。   而段濡尘呢,毫不理会那双怨怼的眼睛,转身往自己房中走去,轻飘飘的叹道:“刚才没留神,酒喝的有点多,得喝壶茶醒酒……”   ~~   第二日。   连廊上落了两只画眉,一早起来就叽叽喳喳叫得欢,鸟鸣透过菱花窗闯进屋里,芙蓉帐中的人儿也醒了过来。   静瑶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却见身旁的某人还在呼呼大睡,眼看帐外晨光明亮,忍不住催他,“陛下,时间不早了,您该起了。”   他睁了睁眼,复又闭上,慵懒道:“再躺会儿,今日朕且在这里待着,等晚上一同去赴宴。”   “赴宴?”她一愣,他说一同去,难道今日有家宴?   顿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今日是华盖殿宴请番使的日子,难不成他说的是这一桩?   可如此重要的宴会,能陪同皇帝出席的,一般非妃位及以上不可,她只是贵仪,位份不够啊……   她忙道:“陛下可是指今晚的华盖殿大宴?谢陛下厚爱,只是恐怕臣妾出席,不合规矩……”   他闻言挑眉,“什么规矩?朕只有你这一个女人,你不做陪,难道要叫那些人笑话朕孤家寡人?”   这话说得,哪里就一个女人了,钟粹宫重华宫影月阁那些妃嫔难道不是他的女人吗?静瑶想反驳,但想到目前只有自己侍寝了,又觉得底气不足。   只是她虽不忍看他孤家寡人,可若真叫他只带自己去了,恐怕后果会更加严重,这些日子去福宁宫请安,每每与别的妃嫔打照面,她可不是感觉不到那扑面而来的杀意的。   于是她在心间快速盘算一下,谏言道:“臣妾遵命,只是臣妾位份不高,若只自己出席恐遭人非议,不如叫淑妃娘娘,徐婉仪及邹淑仪一同陪您出席可好?”   宇文泓闻言,终于想到了她忧虑的那一层,只好允道:“那好吧,回头叫人去传个话就是。”   两人就这样说了一会儿话,时候不久,外面传来福鼎的声音,“陛下,大理国二王子携公主求见。”   这下可好,眼瞧着客人都已经临门了,主人家居然还未起床呢。   静瑶忙起来服侍宇文泓穿衣,而宇文泓呢,还沉浸在芙蓉帐暖之中,不禁有些慵懒。   静瑶的脸红扑扑的,他心里喜欢的紧,一时忍不住又低头去亲,她终于恼起来,蹙眉道:“陛下没听见么,大理国的王子公主都已经进宫了。”   他不以为意,“急什么,段二又不是外人,叫他们先等一会儿,自己玩玩也好。”说着朝门外吩咐,“福鼎,把段二兄妹请去倚翠轩。”   外面的福鼎忙应了声,静瑶听见他的话,忍不住惊奇,“段二?陛下是在说大理段王子?”   宇文泓嗯了一声,没觉得什么不妥,“他在家中行二,自然该是段二。”   静瑶闻言跟着想了一下,宇文泓也行二,难不成也可以……   她心里悄悄想着,一时表情没有绷住,微微翘起的唇角泄了天机,宇文泓悄悄看着,忽然意识到她在猜什么,立刻皱眉道,“大胆。”   静瑶吓得手一哆嗦,只当他生气了,立刻要下跪请罪,忽然间又意识到自己并未说出来,他又从哪里得知自己心里的想法?   于是她先抬头小心觑他的脸色,试探道,“陛下,臣妾什么也没说啊?”   宇文泓哼了一声,“你以为朕不知你在想什么?”   这声音一听就没真的生气,静瑶斗胆狡辩:“臣妾明明什么也没想……”   他挑眉,“那你笑什么?”   她寻了个借口,“臣妾是觉得段二这个名字很有趣嘛……陛下都说出口了,还不让人在心里想啊。”   宇文泓垂眼看她,轻哼一声,知道她嘴硬,又拿她没办法,只好发泄似的将她一通揉捏,直到她无处可躲只得连声求饶,这才放手。   经这一闹,静瑶的脸就更红了,勉强帮他把常服穿好,懊恼道:“陛下就知道欺负臣妾。”   宇文泓本也没有生气,此时见她嘟嘴娇嗔,直觉满心怜爱,却也不再欺负她了,而是将人拢进怀,好好哄道:“阿淳乖,快些给朕生个孩子。”   静瑶心里一动,自己又何尝不想呢?眼看着木已成舟,是该趁着圣宠隆盛的时候添个皇肆的。想到那时在安康王府怀抱小世子的感觉,自然而然就激发了母性,她心里一片柔软,回他说:“臣妾也想,只是才刚晋位不久,哪里就那么快的,而且……”   她顿了顿,引得他赶紧追问,“而且什么?”   她有些没信心,“臣妾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辜负皇上期望……”她说完,轻轻抚了抚小腹,上辈子那里就一直没有动静,这辈子会好吗?   她虽忐忑,他却很有信心,安慰道:“怕什么,若是担心自己的身子,就传太医来看看,实在不行,朕带你出宫去找叶遂,他的医术更高一等,没有医不好的病。”   她闻言不置可否,因他提到太医,忽然想起一事,忙趁机道:“臣妾前阵子听闻一桩事,说是贤妃……就是现如今冷宫那个赵氏,她当初想假借装病提前解禁,故意找了位太医院年轻的新御医,哪知那位医官耿直,不与她同流合污,她便恼羞成怒蓄意陷害,叫那位新上任的医官降了一级,重被发配去了东华门。”   “还有这事?”宇文泓有些意外。   静瑶有意替魏子元寻公道,忙点头说,“臣妾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尚宫局与太医院都知道的。”   宇文泓凝眉叹息,“这个女人实在作恶多端,当时朕只顾着护你,匆忙间将她发配去了冷宫,竟没来得及好好查查!即然这样,那就传旨,叫内廷监彻查钟粹宫赵氏一事,她往日都做过什么孽,有什么冤案,今次一并了了就是。还有那个医官,倘若果真是被冤枉,那原调回太医院便是。”   这是君王口谕,落地即生效,静瑶忙应了下来,心想等会儿把此事告知倚波,定能叫她开心不少。   正在心里盘算,忽听见宇文泓发话道:“此事由你来负责,现今白日里大约清闲,正好有些事做。”   他是在有意历练她,上回郡王府的事情办的挺好,他觉得她可好好培养。而她也旋即明白过来,并未推却,恭顺应道,“臣妾遵命。”   说完这件事,时间可就又过去了一会儿,静瑶加紧收拾,用过早膳后,他终于可以去见客了。   她预备着恭送他,他却打算牵她一同出门,“走,你陪朕去。”   见她惊讶,他解释说,“段二不是外人,何况还带着妹妹,有你在,正好陪他妹妹说说话。”   她明白了,应下来说,“臣妾遵命。”   御辇很快到了倚翠轩,下车之前,静瑶还有些忐忑,毕竟已经叫人家久等,算是失仪,哪知等真正见到段氏兄妹,她才知道皇帝为何拿他们不当外人。   段濡尘一张白净的娃娃脸,脸上一对小酒窝,很称得上帅气,虽说与宇文泓同年,但乍一看上去,却显得比宇文泓小一些。然而无论如何,也实在不符合传闻中骁勇善战将军的形象,毕竟从前静瑶一直以为,他会是满脸络腮胡,皮肤黝黑的糙汉呢……   见宇文泓到来,段濡尘也不似旁人那般一脸敬畏谨慎的模样,却是语气甚为轻松的道:“终于来了,我们俩已经把你的这园子里外看了三遍了。”   宇文泓轻咳一声,含糊道,“昨夜喝得太多,今早难免贪睡了一会儿。”   都是过来人,眼见他携着一位美人儿前来,又是这般神清气爽的模样,段濡尘岂会不懂?碍于妹妹与他的妃子在场,没有故意戳穿他罢了,只是调笑道:“一别三年,看来你的酒量可是越来越不成了。”   这样的对话叫静瑶实在惊讶,静瑶做御前女官的时候,也偶尔会遇见他处理政事会见大臣的模样,实打实的说,敢这样跟宇文泓说话的,段濡尘实在是头一位。   宇文泓又是轻咳一声,把他的调笑揭过不谈,目光转向他身边的小姑娘,问道:“这位就是大理国三公主?”   段濡尘点了点头,跟段菁菁道:“三妹,过来见过大梁皇帝陛下。”   段菁菁上前两步,照汉人的习惯福了个礼,道:“见过陛下。”   宇文泓也十分客气,语气里有对小辈的温和,点头道:“免礼,此次远道而来,辛苦了。”   段菁菁与段濡尘长得有几分相似,同样两个深深的酒窝,眼睛却比哥哥的更加大一些,一双眸子乌黑莹亮,乍一看上去,十分娇憨喜人。   听说大理国国君与王后育有两子三女,这位三公主本是最小的女儿,因自己也是家中幼女,静瑶推己及人,内心觉得这位三公主大约应是同样乖巧。   然哪知下一句话,就叫静瑶颠覆了对她的印象,见宇文泓语声温和,段菁菁竟然大喇喇的抬脸看着他。照大梁规矩来说,这是极度失礼的,眼看她如此,宫中众人连并宇文泓自己都有些惊讶,哪知却见她忽然道:“我二哥说陛下长得不如他好看,我瞧着陛下比他强多了。”   众人都是一愣,却见宇文泓同样怔楞一下后,看了看一旁的段二,点头道:“你的眼光比段二好多了。”语声轻松,并没有什么不喜之意。   段菁菁说完,又把目光投向静瑶,目光一亮,惊讶道:“这位姐姐好漂亮,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大梁女子了!”   这话一出,引得段濡尘也不由得将目光投了过来,宇文泓看了看静瑶,眸中满含得意之色,继而向段濡尘兄妹介绍道:“这是朕的爱妃李氏。”   段菁菁一听,忙跟静瑶打招呼,“见过李娘娘,嗯……大梁是这样叫的吧?”   一旁的福鼎赶忙给她更正,“三公主可称贵仪娘娘。”   段菁菁孺子可教,马上改口,“见过贵仪娘娘。”   这位异国公主实在与众不同,静瑶微微颌首道:“三公主多礼了。”   如此就算都打完招呼了,段濡尘想到昨夜妹妹提及的事,想同宇文泓单独谈谈,轻咳一声,道:“昨日出来的匆忙,竟忘了带我特意从大理带来的雕梅酒,今日时间还早,不如去尝尝?”   宇文泓自然看得懂他的眼神,点头应道,“也好。”   段濡尘于是又对段菁菁道:“既然进了宫,应该去向长辈请安,你去太后跟前问个好吧。”   段菁菁没什么意见,点头道:“好啊,那你也不要喝太多啊,小心我回去告诉二嫂。”   一句话引得段濡尘闻言险些翻个白眼,宫中众人却忍不住抿唇,都被这伶牙俐齿的三公主给逗笑了,静瑶善解人意,忙主动请缨,“如果三公主不嫌弃,我引你去福宁宫面见太后可好?”   段菁菁闻言立刻点头,“好啊。我看贵仪娘娘的璎珞分外好看,正想向您请教呢!”   两人便向宇文泓告退,往福宁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捂嘴嘿嘿笑:宇文二……   皇桑急得跺脚:不许提! 第五十五章   静瑶领着段菁菁上了轿辇, 很快到了福宁宫, 这个时候, 朝请的嫔妃还未散去,于是这位来自异国的三公主有幸见识了一回大梁后宫景象。   位份太低的嫔妃不够来福宁宫朝请的资格,是以殿中只有六七位而已,静瑶得了准许, 进来后先向太后请安,“臣妾恭请太后金安。”   太后点头,淡声道, “起来吧。”   她起身, 向太后引见段菁菁:“这位是大理国三公主,今早才进宫, 特来向太后问安。”   太后闻言向她身后的姑娘看去,段菁菁则适时上前行礼, “大理国公主段菁菁,见过太后娘娘。”   此礼数是她出发前母后特意派人教导的, 她记得清楚。   通常, 娃娃脸的姑娘更容易得长辈的喜爱,段菁菁也不例外, 太后见她明丽可人,不由得露出笑容, 点头道:“三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快来人, 赐座。”   福宁宫宫女立刻又为殿中加了两把座椅,静瑶与段菁菁一同坐了下来。   殿中忽然来了客人,众人都忍不住好奇,纷纷向段菁菁投来目光,唯有徐婉仪忽然想到其他事,开口问道:“不知李贵仪为何会与三公主一同前来?”   闻言众人也想到这一点,都在等静瑶的回答,静瑶微微笑笑,答说,“昨晚陛下歇在棠梨宫,今早我便有幸陪同陛下见到了大理国二王子与三公主,三公主心心念念要来向太后问安,陛下尽地主之谊,遂特命我引公主前来。”   这番话说的非常不错,既表达了三公主对太后的尊重,又体现皇帝地主之谊,实在没有什么可挑的错处,但无可避免的是,昨夜皇帝在棠梨宫过夜一事,还是刺激了在场众嫔妃。   别人见皇帝一面都难,唯有她夜夜承欢陪伴左右,任谁能平心静气?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盼着天颜,就算她不说,难道旁人会不知皇帝歇在哪儿?   她话音落下,只听方才问话的徐婉仪道:“李贵仪日日服侍陛下左右,可真叫我等羡慕的紧哪。”   不过听这语气,哪里是羡慕,分明是嫉妒的快要发疯吧?   对此,静瑶无话可说,不能应下,否则有在旁人面前示威之嫌,又不能否认,因为那本来就是事实。   就在静瑶再度披上众人怨怼目光的时候,忽听见殿中又有人出声,淑妃一脸温婉笑意,和缓道:“李贵仪蕙质兰心,将陛下服侍的体贴周到,我等都该感谢你才是。”   这话算是给她解了围,静瑶虽暂时不懂淑妃的用意,却也顺意接下,恭敬道:“淑妃娘娘客气了。”   大户人家的贵女,果然更识大体一些,太后心间对淑妃赞赏,对众人的心思亦是心知肚明,适时发话道:“淑妃说的不错,尔等既同同居后宫,服侍陛下自然都是你们职责所在,李贵仪先前在乾明宫当差,陛下自然与她熟络些,不过李贵仪既常伴陛下身边,也该多多提醒陛下,后宫雨露均沾才是。”   这话里有几层用意,先是肯定淑妃方才圆场,再是向大家解释陛下为何近来只去棠梨宫,最后则又是在提醒静瑶,皇帝不是她自己的,她不能一个人霸着。   太后话音落下,所有人便都起身遵道,“臣妾遵命。”   段菁菁此时只好在旁充当木头。头回进大梁皇宫,就见到这种场面,自己怎么说也是外人,人家谈这等家务事,她还是不出声的好。   好在皇太后还没忘了她,众嫔妃回话后,立刻又道,“今日三公主在,还是先不谈咱们自己的家务事了,免得怠慢贵客。”说着向段菁菁露出慈祥笑容,问道:“从大理国至此,山高路远,来一趟不容易,三公主多住些日子可好?”   段菁菁莞尔一笑,做出乖巧的模样,“多谢您的好意,只是家中父王母后恐怕会惦念,不可在外久留。”   太后颌首笑道:“三公主乖巧可人,大理国君与王后真是好福气啊!”   此时的段菁菁与方才在倚翠轩时的精灵古怪模样截然不同,静瑶心里感叹,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心思却不笨,很懂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道理。   段菁菁又笑着道了声谢,太后转而问起大理国的风土人情,她都一一作答,俨然一位端庄的公主模样。   正说着话,忽见福宁宫总管福禄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北辽长公主今日进宫,现在正在外求见。”      北辽长公主?   殿中众人听见福禄的话,顿时都有些惊讶,又来了位公主,可真是巧了。   不过今晚宫中便要举行国宴,邀请前来朝贺的番使,此时这位北辽公主来跟太后请安,倒也合乎情理。太后微笑道:“又有贵客临门,甚好甚好,快去请进来。”   福禄赶忙出去领人了,为表礼貌,如方才段菁菁来时一样,淑妃领着众人立起身来,迎接这另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很快,就见有一位女子进到殿中,装扮华美,长相也颇为出挑,目光快速在殿中逡巡一番,锁定了太后的位置,走上前去行礼,道:“北辽长公主萧毓芸参见皇太后,祝您安康如意,万寿无疆。”   同样是来拜见的,萧毓芸却表现的比段菁菁更会说好听话似的,段菁菁轻轻扯了扯嘴角,心里颇为不屑,瞧瞧,还是这般做派,好像天底下谁都跟她很熟似的。   不过稍微有些阅历的人都能看出,这萧毓芸明显比段菁菁年长,行事做派老练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淡笑着颌首道,“长公主多礼了,远道而来不容易,快请坐吧。”话语同接待段菁菁时差不多,脸上笑意却淡了一些。   静瑶在旁察言观色,心里觉得,这大约是因为大理国是大梁友邦,皇帝与段二王子又向来交好,太后自然对段菁菁要客气些,而北辽先前却曾与大梁为敌,上升到皇室层面,太后对萧毓芸稍显冷淡,这样的态度,亦代表国之态度吧。   萧毓芸亦明白这背后因由,不过她另有打算,不屑于在这上头计较,依然笑容可掬的谢了恩。   如方才一样,太后命人赐座,简单介绍了下在场众人,两方互道过礼,萧毓芸见到段菁菁时,不由得眼睛一亮,笑道,“这么巧,三公主今日也在。”   段菁菁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是啊,我同你一样,来看望太后娘娘。”不用尊称,语气也略显生硬,明显与方才乖巧可人的小姑娘不同,如此静瑶便更加笃定了,段菁菁对萧毓芸有种敌意。   萧毓芸只当她小孩子不做计较,转而又去同太后说话,“此次有幸来大梁造访,离开家乡前,母后特叮嘱我向皇太后转达问候,并命我带来给皇太后准备的礼物。”   说着示意身后侍女上前将礼物送上,韩嬷嬷上前代为接过,太后道:“贵国太后娘娘有礼了,也请长公主回国后替哀家转达谢意。”   萧毓芸表现热络,很快便与太后寒暄起来,段菁菁待得不甚痛快,拿眼神给静瑶示意,什么时候能走?   静瑶看懂了她的意思,只是自己也有些无奈,太后不发话,谁敢离开呢?只得拿眼神抚慰她,示意她再等等。   不过很明显,太后并不怎么喜欢这位北辽公主,不会聊太久的。   段菁菁大眼扑闪扑闪,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静瑶微微笑笑,不由自主的又向萧毓芸看去,不知怎么,隐隐觉得她有些面熟。   北辽是游牧民族,大多生的人高马大,就算女子,也比汉人女子强壮些,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北辽长公主却生的极为苗条,面容与汉人甚至有些相似,然身材明显较汉人高挑,又明显带着异族风情。   只是静瑶从未离开过京城,这位公主又远在北辽,应该不会见过面的,但她就是无端觉得,这人像是见过。   段菁菁原本只是来走个过场,这种场合根本不是她喜欢的,加之现在那个惹人嫌的萧毓芸又出现了,她愈发不想多待了。好在静瑶预料的不错,太后很快便与这位北辽公主寒暄完毕,客气问道,“难得今日福宁宫里来了两位公主,叫哀家这福宁宫蓬荜生辉,眼看也不早了,不知二位公主可赏脸,留下用个午膳?”   段菁菁原本就盼着离开,此时一听,忙婉拒道,“方才来时晚辈与贵仪娘娘说好了的,要去她的棠梨宫做客,不好失信于人,因此不敢麻烦太后娘娘了。”   见她如是说,萧毓芸也跟着道:“不敢劳烦太后娘娘。”   太后其实也只是客套一下,毕竟晚上华盖殿有正式的宴请,见她们推拒,便也不强求,只道:“那哀家便不做强留了,今晚的正宴,希望各位赏光才是。”   两人同应了声是。   见此情景,殿中嫔妃也知趣起身,跟太后告退,太后点头允了,众人便退出了福宁宫。   人们在福宁宫外陆续散了,段菁菁即是自己带来的,为尽周到,静瑶便又问她,“三公主可要去找二王子?”   却见段菁菁摇了摇头,“找他做什么,”说着指着她身上的络子,笑问道,“贵仪娘娘,我喜欢你的这个,能教教我怎么做吗?”   静瑶垂头看了看,笑笑说,“好啊。”   两人便又乘上轿辇,一起回了棠梨宫。   棠梨宫头一次迎来客人,且还是位异国公主,宫人们难免都有些好奇,静瑶把段菁菁领进来,叫人上了茶点好生款待,又因她说喜欢络子,特叫宵雨取来了丝线,亲自教她。   静瑶从简单的开始教起,段菁菁很聪明,很快就能上手了,两人一边打着络子一边聊天,开始先谈些无关痛痒的,眼看着越来越熟络,段菁菁想到今日福宁宫中见闻,忽然问道,“贵仪娘娘,你在这里住着开心吗?”   静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只是温婉笑道:“入宫侍驾是天下女子的梦想,我当然开心啊。”   段菁菁挑了挑眉,“果真是天下女子的梦想?我看你说的这个天下,并不包括我们大理国。”   静瑶闻言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说?”   段菁菁道:“我们大理国的男子,无论贫穷贵贱,都奉行一夫一妻,就算我的父王也不例外,我们国中女子向来习惯这种生活,倘若叫谁来你们皇宫,同这么多人一起分享丈夫,必定是不愿意的。”   闻言静瑶还没说什么,倚波倒是来了兴趣,赶紧问道,“公主殿下是说,贵国的男子,一生只能娶一位妻子?”   段菁菁点头,“是啊。”   倚波立刻涌出羡慕之情,看着静瑶道:“原来这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地方啊!”   静瑶想起上回同倚波在值房里的谈话,不由得也有些感慨,叹道:“是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原来在大理国,就有这样的生活。”   恨只恨,自己生错了地方吧。   心中虽这样想,但她深知面上不能露出过多羡慕,只是笑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福分,能遇见陛下,也是我的福分。”   不过话说回来,至少到目前来说,宇文泓对自己一直是很好的,试想一下,如果他们生在大理国……那该多好啊!   段菁菁听出她的言不由衷,更加同情起此地的女子们,眼珠转了转,又问道:“那个,皇太后对你们好吗?我看着,你们好像都很怕她似的……”   静瑶心里暗叹段菁菁观察细微,却也头疼于她的问题,自己该怎么回答呢?明面上来说,太后看起来慈祥和善,是位温和的长辈,可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除过皇帝,她会真正对谁好?   静瑶道:“太后娘娘是陛下母亲,身份非同一般,我等当然敬畏……”说到这里,她想起方才福宁宫里的见闻,也是有意转开屋里的话题,便问道:“我瞧着三公主似乎并不太喜欢那位北辽公主,你们以前见过面吗?”   眼下不在福宁宫,段菁菁听见别人提起萧毓芸,毫不遮掩脸上的不屑,哼道,“她那种人,就喜欢到处凑热闹,就算别人不想见她,她也会主动凑到别人面前,先前我父王过六十寿辰,她就去了我们大理。明明是来做客的,言语间却处处透着轻狂,明里暗里嘲笑我们是弹丸小地,比不得她们北辽。”   心直口快的段菁菁把话给说了出来,只见静瑶颇感惊讶,“那位长公主看来十分知礼,怎会做出这种没有教养的事?”   此话一出,只听段菁菁一声哼笑,“她知礼?你们都被她骗了,她可是有名的风流客,昨日我还瞧见她与别人在街上幽会来着。”   这话可实在有损女子清誉,虽然殿中没有外人,可静瑶还是忍不住提醒段菁菁,“三公主,小心隔墙有耳。”   段菁菁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立刻辩解道,“隔墙有什么……我可没有看错!”   她语声笃定,应是十拿九稳的,不过静瑶与萧毓芸不熟,对这些事也不感兴趣。   可她不感兴趣并不代表别人不想听,只见殿中宵雨春萍甚至倚波眼睛都亮了起来,急切想听一听这位北辽长公主的故事。   段菁菁眼珠一转,察觉了这样的状况,弯了弯唇角,眼看就要说了,关键时刻,只见贴身婢女灵儿赶忙劝阻,“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段三:大姑姐你好。   静瑶:弟媳妇真乖……等等,这是什么操作,弟弟还没见,先见弟媳妇了。 第五十六章   静瑶也知不妥, 忙差使殿中宫女们, “眼看将要中午了, 去尚膳监传膳吧。记得叫几道御厨拿手的,三公主是咱们棠梨宫第一位贵客,不得怠慢。”   春萍宵雨应声而出,倚波则知趣的将目光垂落下去, 表示对三公主的八卦并不感兴趣。   人都走了,说也没什么意思了,段菁菁只好把注意力继续转回手上, 这下收回心思来, 很快就打好了一只团锦络,不由得喜出望外, “太好了,我终于做了个像样的!”   静瑶其实也打好了一只更难的双环络, 不过还是先来夸奖初次完工的她,“公主心灵手巧, 头一回试就做出这么好看的来, 可以镶几颗南珠,缝在裙子上了。”   这是汉人的宫廷中流行的玩意儿, 大理国宫中还没有,是以对段菁菁来说非常新鲜, 此时因为成功而带来的喜悦非常大,连一旁干看的灵儿也高兴起来,道:“太好了, 公主学会了,以后教教奴婢啊。”   段菁菁此时好说话的很,将这团锦络在身上比了又比,忽然间有了主意,“回去送给母后,她肯定很喜欢,唔,二嫂说这胎大约要生个小侄女,我再给小侄女做几个……”   被小姑娘的兴奋感染了,静瑶也忍不住笑意,将自己那枚双环络拿在眼前看,想着该送给谁呢?   那人不知怎么就进到了脑海里,她怔了一下,随即又开始设想,要配个什么物件,才衬得起他那般威仪俊朗的样子?   ~~   棠梨宫里的络子打得火热,而暖阁里,宇文泓与段濡尘的谈话却并不轻松。   段濡尘把酒暂且搁到一边,抬手给宇文泓倒了杯自己带来的黑茶,道:“昨日我三妹在街上碰见萧毓芸了,”怕他记不起来,特意提醒道:“那位北辽长公主。”   单说名字,宇文泓的确没想起来,但经他这样一提醒,才终于知道是谁了,答说,“那个女人?她也来了?”   段濡尘嗯了一声,“依你看,北辽此次是什么意思?萧毓芸同我三妹可不一样,她不会只是来玩的……”说着沉吟起来,“北辽太后向来最疼爱这个女儿,此次将人放到这里来,莫非,想同你示好?”   宇文泓微微敛眉,举起茶杯抿过一口,方冷笑一下,“可信吗?”   段二不太确定他的意思,问道:“莫非,你还想再战?”   宇文泓淡淡叹息一声,“上次那一仗打了足足五年,才缓和不足半年的时间,边境百姓未来得及休养生息,加之去年鄂北多地连遭雪灾,短时间内若是再战,代价实在不小。”   段二点头说,“所以她若真心求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最起码给你三五年的功夫休养生息,你也得利。”   宇文泓嗯了一声,“话说得不错,但北辽天生狡猾,不可轻信。”   段二道,“你心中有数,那是最好不过,我只是想提醒你,先在心里做好打算,这个女人复杂得很,就怕她今晚当众提什么要求,你没有时间反应……”   说着往他杯里续了茶,忽然想起一种可能,看着他笑道:“你说……这萧毓芸亲自前来,该不会做了和亲的打算吧?”   宇文泓原本很感激他的特意提醒,此时听他这样一问,也挑眉道,“朕的冷宫有的是地方。”   段二又是一笑,笑过后正经起来,道:“其实也并非没有可能,不过我劝你可做好准备,这个萧毓芸向来风流,若是果真有意与你和亲,你可别被美色冲昏了头。”   宇文泓瞥了他一眼,哼道,“就凭她?朕的美人胜过她千百倍!”   这回轮到段二挑眉了,啧啧道:“哎呀,万年的老铁树终于开花了,不容易啊不容易!美人在侧,每天神清气爽啊!”   可不神清气爽吗,宇文泓又端起茶杯喝茶,只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强行掩住心中的春风得意。虽然段二是至交好友,却也不能过多跟他分享,毕竟连他也不知道曾经的那个秘密,无法体会他近来有多么吐气扬眉。   不过有一点段二说的很对,万年的老铁树的确是焕发生机了。   宇文泓环顾倚翠轩外的满园春色,不由得感慨,春天,多么可爱!   ~~   一天过得快,眼看着夜幕渐渐落下,华盖殿大宴开始了。   就如晨间静瑶同宇文泓商议的一样,晚间陪皇帝出席的除过静瑶,还有淑妃,徐婉仪及邹淑仪,几人照位份分坐皇帝两侧,段菁菁白日里跟静瑶玩了一天,感情愈发好,此时便紧挨着静瑶坐,加之因为新鲜,还特意换了身大梁皇室的宫装,不认识她的人简直会把她当做大梁皇室的公主。   而萧毓芸则不同,身穿鲜艳的长衫,脚踩红凤花靴,原本就身材高挑,还特意梳了高髻,这样的装束明显与汉家女子不同,尤其在男宾居多的宴会上,格外吸引人。   开场礼乐响过,礼官祝词说过,皇帝举杯道:“承蒙各位使臣赏光,远道而来,共襄盛会,今夜不必拘礼,还望尽兴而归。”   底下众人纷纷道谢,各自礼仪与语言都不同,因参宴者来自四海八方,相较于正旦或者冬至大宴,显得松泛许多。   而正在众人声音纷纷落下后,就见萧毓芸才立起来,朝上座的宇文泓举杯道:“大梁皇帝陛下威加海内,国内政通人和,令万民敬仰,纵我等身为异族,也不得不心生佩服,今日有幸目睹陛下风姿,这一杯酒,北辽长公主萧毓芸敬您,祝您万寿。”   她身份贵重,这样的宴会上,即代表她的国家,这一番话说得好听,实在不像昔日北辽进犯时嚣张的样子,宇文泓面色无异,心中却是隐隐一顿,莫非真叫段二说中了?   不过段二提醒的及时,他心中已经有数,此时神色和蔼,回应萧毓芸说:“长公主多礼了。”并朝她遥遥举了下杯。   萧毓芸嫣然一笑,施施然坐下。乐师开始奏乐,舞伎们纷纷上场,   众人都把方才情景看在眼里,不过认识萧毓芸的人都知道,她一向好出风头,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倒是段菁菁悄悄靠进静瑶耳语起来,“你瞧,我没说错吧?这萧毓芸一向如此,我觉得这次你要当心了。”   静瑶一怔,悄悄问她,“我为什么要当心?”   段菁菁道:“听说她玩够了想嫁人了,我瞧着她八成是看上你们皇帝了。”   这话可叫静瑶心里悄悄一顿,不由得看向萧毓芸。   其实她方才心里也在犯嘀咕,身在汉家教条礼仪中长大的她,从未见过如萧毓芸这样的女子,尤其她身为曾经对立的异族公主,方才那些极力称颂皇帝的措辞,确实有些过于殷勤……难不成她果真有意嫁来皇宫?   静瑶又悄悄朝宇文泓望了一眼,自己这新人还没当个几天,就又有人想挤进来了吗?   那他呢,会怎么做?   不知怎么,心里渐渐有些不是滋味,宇文泓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转过头来,隔着淑妃,向她投来一抹淡淡微笑。   目光相触的那一瞬,她又释然了,他又不是昏君,岂会被美色蒙蔽?萧毓芸身份特殊,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入得了后宫的?   她也轻轻勾唇,回了他一个微笑。   而淑妃,尽管面上维持端庄仪态,心间却难以平静。她原以为自己眼下已是后宫位分最高的,如今又有机会离皇帝这样近,皇帝无论如何该给个面子吧,哪知他竟越过自己同李妙淳眉来眼去,将她视若空气……原本还涌起希望的心瞬间又跌倒了谷底。   徐婉仪坐在皇帝右侧,正与静瑶面对面,眼见她与段三公主亲近,忍不住跟邹淑仪悄悄议论,“瞧瞧李贵仪,以前倒没看出来,她竟这般会做人,这大理公主今日才进宫,就与她这么熟络了!”   邹淑仪生性胆小些,皇帝就坐在不远处,她可不敢跟徐婉仪一道说什么闲话,只好假意举杯饮酒,对徐婉仪这包含讽刺的夸奖不做理会。   徐婉仪暗骂了她一句没骨气,却也只得跟着饮酒。   晚宴徐徐推进,气氛越来越热络,侍宴与上菜的宫人们穿插宴间,殿中央的乐舞不知疲倦。   各国宾客也已在互相交谈举杯,当中有的人,来自静瑶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地方,眼见气氛松缓,她心中一时忍不住好奇,朝殿中望去,却无意间看到一人,也正在朝她望过来。   这是张恩珠出事以后,宇文铭头一次见到她。   呵,果真已经入住后宫,连装扮都不一样了。之前存下的谜团一直囤在心中,他极想现在就上前去问她,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张恩珠会忽然得癔症,且口中一直在念叨静瑶?   这个女人与静瑶到底有什么关系?   静瑶亦知道,那日的举动会引来宇文铭的怀疑,现在果不其然,他的眸中满是疑问。   疑问什么?疑问她与陆静瑶是什么关系?   就叫他去猜吧,反正她才不会告诉他!   静瑶神色毫无变化,淡淡移开视线,转而将目光投向殿中央的乐舞。   一曲绿腰舞罢,舞伎们暂时退下,乐师们也暂时停了舞蹈,殿中稍显安静。趁这空当,忽然有人立起,向上座的皇帝行了个礼,用略显生硬的汉话说道:“尊敬的大梁皇帝陛下,我等出发之时,我们北辽可汗曾赋予我等使命,我们两国曾饱受战争之苦,平民遭殃,生灵涂炭,此种结果,本非我可汗所愿意见到的,因此,借此良机,我可汗愿与贵国结为友邦,永葆和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后,只听上座的宇文泓应道:“我大梁一向推崇仁爱,过往之战争亦不是由我方先发起,我国子民从不爱侵犯别人,但亦不是软弱之辈。战争之苦天下有目共睹,贵国可汗有和平之意乃是最好,朕颇为赞同。”   他在赞同对方的同时亦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以往战争并不是由大梁所发起,就算议和也是对方该显出诚意才是。北辽素来狼子野心,对待他们始终不能太过温和。   他话音落下,北辽使臣当即应道,“皇帝陛下所言极是,所以我可汗愿将我们北辽长公主嫁来大梁,与贵国结秦晋之好,以示我国诚心。”   北辽使臣说起汉话,虽然有些音调只差,但并不影响意思表达,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皆都望向萧毓芸,既话中提到的这位长公主。   静瑶心里一顿,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段菁菁,而段菁菁则用眼神给她示意,瞧瞧,她果然看上你们皇帝了!   众人心中也是惊讶,要知道这与以往的和亲可不同,萧毓芸乃正统的北辽皇室嫡长公主,往常和亲,大约会派个庶出公主甚至皇家宗室女子,而这次,北辽可汗居然派出了自己的亲姐姐,可见诚意十足。   而北辽长公主若是出嫁,理应入皇帝后宫,加之眼下众所周知,大梁皇帝并未立后,难不成这萧毓芸看上的是大梁皇后之位?   静瑶也想到了这一点,然萧毓芸毕竟是劲敌之国的公主,宇文泓会接纳她,甚至给她后位?若他清醒,这绝对不可能的。   但这辽国使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提出,要叫皇帝如何回答?   静瑶心里拿不准,也同众人一样,看向宇文泓,等着他的表态。   只见宇文泓淡淡一笑,“贵国好意,朕心领了,只是北辽与大梁京城远隔千里,贵国可汗与太后可忍心叫长公主远嫁?”   他没有直接应下,反而这样问,可见心中有所顾忌,静瑶及宴间的朝中大臣都稍稍放了心,她就知道,萧毓芸虽是美人,可皇帝不是轻浮之徒。   这样的态度虽叫大梁朝臣放心,可却叫北辽众人有失颜面,他们尊贵的长公主愿意远嫁,怎的对方却不愿意接?   静瑶也将目光悄悄投向萧毓芸,心中有些好奇,看得出来,此女非一般人物,事关她自己,她会怎么做?   寻常女子遭遇这等事,或许早就羞愤难当,可出人意料的,萧毓芸却笑了笑,替代使臣回答宇文泓的问话,“叫陛下费心了,其实我虽生于塞外,却一直崇慕中原文化,实不相瞒,其实嫁来中原是我心甘情愿,母后与可汗从大义出发,也愿意支持。”   此话一出,除过静瑶,其他三位嫔妃也是心内一顿,这萧毓芸果然厉害,当着这么多人谈及自己的终身大事,不但毫不脸红,还能归到国家大义上,这样将皇帝反将一军,皇帝该如何是好?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人家不愿意娶,她还硬要嫁过来?   萧毓芸也猜到他们在顾虑什么,不想再与他们周旋,索性直言道:“其实从前我在北辽之时,就听闻贵国有一位皇子,雅人深致,卓尔不群,令我心生向往,今日有幸得见,实在不虚此行……”她语声顿了顿,终于露出些许女子该有的娇羞,垂首续道:“若能伴他左右,我三生无悔。”   话至此,静瑶忽然明白了,原来萧毓芸想嫁的不是宇文泓,而是另有其人,否则她不会说对方是皇子,只是皇子……想到她的形容,静瑶忽然心中一顿。   宇文泓也有些意外,原来萧毓芸想嫁来大梁是真,但对象却不是他。   昔日的皇子,不正是现如今的几位王爷?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为了印证,问道:“哦?那不知长公主所说的是何人?”   萧毓芸看向宇文铭所在的方向,微微笑道:“正是昔日的五皇子,如今的惠王殿下。”   果然就是宇文铭。   宇文泓微微敛眉,虽然有段二提前告知,但他此时才终于弄清楚了萧毓芸,不,或者说宇文铭的算盘……   与北辽联姻,借住北辽兵力筹谋夺位篡权?   他倒打了一手好算盘!   他心中已经涌起怒气,但眼下局面还需自己掌控,宇文泓看向宇文铭,笑容中毫无温度,问道:“惠王,对于长公主所言,你有何感想?”   终于轮到自己了。宇文铭闻言立起身来,向萧毓芸颌首示意,微微一笑道:“今日突闻长公主心意,实在叫在下羞愧难当,鄙人乃凡夫俗子一名,何德何能得公主如此惦念?”他以退为进,假意谦虚道:“在下只怕配不上长公主,辜负长公主厚爱。”   宇文泓就这样看着他演戏,在他话音落下后,适时说道:“惠王的确是我大梁难得的才子,长公主很会挑人,只是他早已有家有室,恐怕难如长公主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昨天没出来,听说妹子们都很想朕?   静瑶:……她们是想看你犯二而已。   皇桑:……什么?谁准许你们刻意忽略朕的英俊潇洒??? 第五十七章   宇文泓的意思很明确, 宇文铭有妻室, 并非未婚人士, 她萧毓芸堂堂一国公主,难道愿意给人做妾?   惠王府是容不了她的。   见宇文泓这样说,宇文铭心里一顿,看得出他如此故意阻挠, 乃是已经起了介心。可宇文铭尽管心间不忿,面上依然一副恭顺谦和的样子,又对萧毓芸致以一笑, 似是抱歉的意味, “陛下说的是,倘若跟着在下, 只怕会委屈公主。”   眼见如此,萧毓芸也开始不乐意了。她堂堂公主拉下面子来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大梁皇帝居然依然阻挠!她已经表明了不想掺和他的后宫,另嫁他人, 难道他也不让?   萧毓芸可不是轻易会服软的主儿, 且此事事关北辽与她自己的颜面,既然已经说了出来, 她便一定要做成!她敛了几分笑意,又道:“既是心之所向, 本公主就不怕委屈,皇帝陛下胸襟广阔,我国已经显出十二分诚意, 您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好一位塞外第一美人!这下在场众人无不更加对她另眼相看起来,这样尴尬的立场,居然还能如此强硬的顶大梁皇帝,实在非寻常女子能及。   归功于萧毓芸明显不悦的问话,殿中一时鸦静起来,所有人与萧毓芸一样,都在等着听皇帝的回话。   而只见宇文泓同样敛了笑意,不露喜怒的答道,“长公主此言差矣,朕正是不想叫你失了面子,才不敢轻易允诺什么。唯恐叫你受了委屈,影响两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情……”他目光在殿内逡巡一番,提出个解决方案,“这样吧,兹事体大,改日再议吧。今夜还有其他国的客人在场,总不能因为你我两国之事扫了大家的兴致。”   说着也不给萧毓芸反驳的机会,向宴厅一角的乐师们发话,“怎么还不奏乐?”   乐师们得了圣令,忙重新开始奏乐,已经等候多时的舞伎们重新上场,宴间立刻扬起长袖 ,一时间叫人眼花缭乱。   萧毓芸也终于亲眼见识了一回大梁皇帝的做派,知道他是个硬骨头,便一时不再说什么,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对面的宇文铭,见他却是不慌不忙的模样,甚至微微朝她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萧毓芸将不快暂时放下,喝起杯中酒来。   除了这段插曲,宴间再无风波,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落下帷幕。   宾客们陆续出了宫,回到下榻的驿馆,因为白日里段濡尘同宇文泓特意提过,宇文泓也特意交代了下去,段菁菁从今日起住在宫中,所以她也没有出宫,趁着与静瑶同乘轿辇的机会,跟她分享了一个惊人发现。   段菁菁先道:“真是没想到,这个萧毓芸脸皮竟会厚到如此程度!”   静瑶一直在想心事,此时听她这样说,也附和道,“这位长公主的确非同一般。”   她原以为萧毓芸是想进宫做皇后的,没料到她看上的人居然会是宇文铭。   但虽然此事是由萧毓芸提出,但直觉告诉她,宇文铭并非表面那样被动。   她正这样想着,听见段菁菁又道:“哦对了,我跟你说啊,如果我昨晚没有眼花,那与萧毓芸幽会的男人正是今日你们那位什么王,哼,怪不得她一定要嫁给人家,原来是老情人了……”   静瑶闻言心里顿时一惊,跟她确认道,“三公主是说惠王?”   段菁菁点头,“嗯对,就是那个!”   静瑶凝眉思索,忽然觉得此事比想象当中更严重起来,照段菁菁的说法,宇文铭与萧毓芸是早就认识的,并非萧毓芸所说今夜是头次见面……那她与宇文铭是何时认识的?   她原就打算先送段菁菁去碧华殿,到了地方,早已有得了信的宫人在等候,段菁菁下车跟她道了别,她再回到自己的棠梨宫。   今晚出了这样的插曲,想必宇文泓没心思来过夜了,此事时候已经不早,她洗漱完毕,就躺去床上,打算休息了。   然而或许是今晚的事印象太过深刻,纵然很困,却也总是睡不深沉。   迷蒙之中,脑子不由自主的总去回想从前的事,她想起春天的京郊,遍山的桃林,又想到初夏时节的金明池畔,人群熙熙攘攘争相观看赛龙舟……   赛龙舟……   她猛然惊醒,终于想了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萧毓芸了——   两年前的端午前夕,京城金明池举办龙舟赛,宇文铭那时带她去观看赛事,龙舟赛结束后,两人又一道去鸣鹤楼吃茶,那时候宇文铭曾说隔壁雅间里有熟人,他要过去打招呼,当时她还奇怪,他贵为亲王,就算有认识的人,不是该来跟他请安的吗?   不过那时她一向乖巧,并没有多问,宇文铭不久便返回,与她听曲吃茶,神色无异。   后来,她所在的雅间正有仆人上茶,门打开的时候,正巧隔壁雅间的客人离开,她察觉门外似乎正有人朝自己看过来,便也抬头往外望了一眼,恰好与一女子视线相触。   那女子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容貌瑰丽,让人一眼难忘,她当时还觉得惊艳,京城中实在少见这样的美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女子正是萧毓芸无疑。   而萧毓芸正是从隔壁雅间中出来的。   也就是说,宇文铭那时分明就认识她。   而加之段菁菁也说看见过他们幽会,所以今晚宴间,二人必定是在说谎无疑。   静瑶没了睡意,索性继续顺着发现往下琢磨,萧毓芸执意要嫁给宇文铭,宇文铭当时也只是在谦虚,并无拒绝之意,若非皇帝不愿意,今晚很有可能会为二人定下婚事……皇帝的顾忌她大约能猜到,明面上只能以宇文铭已有家室来回绝……   宇文铭已有家室不假,可张恩珠已经疯了,很容易就能废黜,所以皇帝的借口恐怕不能支撑多久……   等等,张恩珠?   静瑶猛地想起那时初听到张恩珠疯了的时候,心里恍然的事情,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就是理由,萧毓芸就是当初自己身死的理由!   宇文铭早就想娶萧毓芸,为了腾出正妃之位,布下牡丹苑的大火,而自己又被张恩珠所害,当时宇文铭说必须有一人要死,所以正妃不可,侧妃也勉强?所以就牺牲了她!   终于弄清了前世的谜题,静瑶猛地坐了起来,再也无法安睡。   宇文铭早在两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认识萧毓芸,一定也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然而要知道两年前,大梁与北辽依然在交战,属于势不两立的劲敌,他贵为亲王,就算不热衷政事,也不该敌我不分,与萧毓芸亲近……   但话说回来,他是真的不热衷政事吗?   娶萧毓芸的想法绝非今日才有的,他早就已经在谋划了,况且,他恐怕还一并谋划了别的事……   想到这里,她立刻下床唤人,要更衣梳妆,她觉得该立刻去告诉皇帝,宇文铭早已有狼子野心,千万不能被他的表面蒙蔽。   春萍今夜在外值夜,听见她召唤后马上进来,跟她福礼道:“娘娘有何吩咐?”   她言辞简练,“更衣,备轿,我要去乾明宫。”   见她着急,春萍不敢怠慢,忙为她一通忙活,很快便陪她出了棠梨宫。   本就离的不远,她很快便到了乾明宫门外,怕乾明宫的人阻拦,落轿后亲自来到门外,守门的小太监都认得她,惊讶后赶紧行礼,“姑……贵仪娘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她收起急切,温婉一笑,“今日陛下在宴间饮了酒,我怕他休息不好,便煮了醒酒茶送过来,烦劳通报一声可好?”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小太监也知道皇帝看重她,立刻应了往门里去,很快就见福寿从门里出来迎接她了。   福寿跟她行了个礼,便躬身将人往里面引,边问道:“这么晚了,娘娘还惦记着给陛下送醒酒茶呢?”   她道:“以前当差的时候就知道,陛下饮了酒不好睡,这不回了宫赶紧预备,也不知我可来迟了?陛下可睡了?”   福寿忙宽她的心,“娘娘来的正好,陛下一直还未歇着呢,这不惠王殿下才刚离开不久。”   静瑶有些惊讶,“惠王来找陛下了?”   福寿点头道:“陛下从华盖殿回来没多久,惠王殿下就跟来了,看样子有要事要禀报吧。”   说话间就到了暖阁门外,福寿叫静瑶稍等,自己进去通报。   静瑶其实也有些忐忑,想必今晚宇文泓心中不甚畅快,不知会否见她?而且宇文铭居然刚刚来过,他来做什么?   她没有空闲多琢磨,很快就见福寿出来给她开门,示意她可进去了。   她迈了进去,见宇文泓坐在榻边一手扶额,似在沉思。   她来到近前,轻声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宇文泓闻言抬头看她,道:“阿淳,你来了,怎么还没睡?”   原本着急告诉他自己的发现,可此时见他一脸疲态,她只好先问道,“陛下是不是喝了酒不舒服?臣妾为您煮些果茶可好?”   今晚的事加在一起,叫宇文泓确实有些头疼,听她这样说,不由得想起当初她煮的果茶酸甜适口,一时竟有些口渴,便点头道:“也好,辛苦你了。”   静瑶温婉笑道:“臣妾不辛苦,陛下稍等,很快就好了。”说着退出暖阁,去了乾明宫的茶房,她曾经当值的地方。   虽然身份不同,但离开乾明宫也并没有多久,她来到茶房,熟练的倒水生火。   春生就在不远处,听到动静赶忙赶了过来,见到是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唤道:“姑姑?”话出口又察觉到错误,忙给她请罪,“奴才蠢笨,请贵仪娘娘恕罪。”   她对春生笑了笑,“不碍事的,快起来吧。”   春生应声起来,小心走到近前问道:“娘娘在煮什么?不如叫奴才来吧?”她的衣料华贵,真怕会被茶炉的火星子灼坏。   静瑶回答说,“是为陛下煮的果茶。”说着想起什么,又叮嘱春生道:“往后陛下若是睡前饮了酒,你们可以为陛下煮些果茶来喝,龙井中添些沙果与酸枣,别忘了放点冰糖。”   春生应了声是,又有些犹豫,“奴才记下了,只是煮茶的事现在有春雨公公掌管,就算奴才提醒,他未必肯听。”   虽同为太监,但春雨品级比春生要高,春雨可以在御前侍茶侍膳,春生却只能在茶房里烧火,听春生这话的意思,平日里可是没少受春雨的气?   静瑶转头来看他,“春雨欺负你了么?”   这话的语气像是长辈在关心小辈,春生没来由的一阵委屈,但却是强忍住,摇头说,“并没有,娘娘请放心。”   静瑶却看出他的无奈,想了一下后说,“改日见着春雨,我跟他说说。”   春生有些惶恐,忙推拒道:“娘娘不必为奴才的小事费心……”   眼看着果茶煮好了,静瑶将茶汤滤进茶杯,对春生笑道:“你放心,我有数,不会叫你为难。”说着端起托盘,往暖阁去了。春生楞了一下,忙在她背后垂首恭送。   ~~   重新回到暖阁,静瑶将果茶放在宇文泓面前,道:“陛下,醒酒茶煮好了,您喝一些吧。”   宇文泓将茶杯端了起来,喝过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只是来给朕煮茶的?”   静瑶肃敛神色,跟他说,“臣妾有一事想禀报陛下。”   宇文泓继续喝茶,点头道,“说罢。”   她稍稍将思绪理顺,便说道:“奴婢觉得今夜北辽长公主欲与惠王联姻一事,有些蹊跷。今日早些时候,臣妾陪同段三公主去福宁宫,曾遇见过这位长公主,离开后,段三公主曾告诉臣妾,那位北辽长公主昨日与人幽会,正巧叫她遇见,而就在刚才散宴后,三公主又说,原来与北辽公主幽会的人正是惠王,也就是说,方才宴间,他们俩人都在说谎,他们分明不是头一次见面,恐怕……早就认识了。”   她不能说出自己重生的事,也就无法告诉他,其实两年前宇文铭就认识萧毓芸了,她只能这样提醒,但愿他能有所察觉。   其实就算没有段菁菁的恰巧遇见,宇文泓又何尝不知,这是老五的事先谋划?此人向来狼子野心,就算早与萧毓芸暗通款曲也并不奇怪。   只是难得阿淳身在后宫,也能敏锐察觉此事,且竟趁夜赶来告诉自己,宇文泓心里一阵暖意,跟她直言道,“朕早猜到了,北辽何等奸猾?岂会做无准备之事?她如果不了解惠王,不会指名道姓非他不嫁。”   看来他有数,可不知他是否打算防备宇文铭?她又道:“其实或许惠王此人也并非表面看来那般,臣妾一直觉得郡王妃母子那日遇险与惠王府脱不开关系,希望陛下不要掉以轻心。”   宇文泓又是淡笑一下,“朕知道,难为你如此费心,放心,朕心里有数。”   静瑶点了点头。可既然心里有数,他为何还如此凝重?莫非此事很是棘手?她试探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理,要让北辽与惠王府联姻吗?”   宇文泓叹了口气,“连你都知道他居心不良,朕若是让他们联姻,岂不等同引火烧身?朕原打算以惠王有妻室为由,拒绝北辽,可方才惠王来跟朕说,他也打算娶萧毓芸入门。”   静瑶一愣,宇文铭已经厚颜无耻到这等地步了?居然敢直接同皇帝提这个要求!她忙道:“陛下可以拒绝他啊,他有正妻,难不成萧毓芸愿意做妾?”   宇文泓摇了摇头,俊眉微敛,“朕原就打算拒绝,但没料到太后先前竟然答应过他,要为他赐婚,他方才以此事来向朕讨旨,说张氏已经不能主事,叫朕废其正妃之位,另娶萧毓芸为王妃……总之,朕甚是被动。”   静瑶一怔,“赐婚?”这才忽然间想起来,今年正旦那日,张恩珠的确替宇文铭向太后讨过赐婚旨,且太后也答应了……原来也是为今日之事在做准备。   静瑶这才察觉,宇文铭其实布了很大一盘棋。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不容易啊 ,终于跟我媳妇儿说上话了…… 第五十八章   虽然宇文铭筹谋已久, 但越是这样, 就越不能叫他得逞。   可是该怎么办呢, 太后太过掉以轻心,居然中了他的局,太后答应过的事,皇帝身为儿子, 若是强行推翻,有违孝道,必定要遭别人诟病, 况且此事是打着促进两国和平的旗号, 明面上看,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难道就只能应下?   静瑶凝眉道:“看来惠王已经谋划多时了, 早早做了准备,此时未必会善罢甘休。”   宇文泓点头道:“可惜朕没能早些知道此事, 太后应允了他赐婚的事,却一直没给朕递过消息。”   静瑶虽然不喜太后, 也知道此时不能离间母子二人, 只得替太后周全道:“太后娘娘一向心善,想来也不知惠王的打算, 毕竟当时惠王妃求旨时只是说要为他娶位侧妃的……”   等等,话说到此, 她忽然起了个注意。   她看向宇文泓道:“惠王妃虽然不能主事,但好歹为惠王生下仅有的郡主,乃少年结发妻,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如今虽害了癔症,也非她自己情愿,若以这个为由就要休妻,实在太令人寒心,想必惠王妃的娘家崇恩侯府也不会接受的。”   话到此,眼见他眸中一亮,知道他是明白了,她便又续道:“承恩公好歹也是我朝元老,怎能眼看女儿受这份气?极有可能会闹到陛下眼前来,陛下是明君,总不会偏袒惠王的……”   话到此,不用再往下说了,彼此心照不宣。   宇文泓勾起唇角,含笑看着她,却微微皱起眉来,“朕怎么从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多坏心眼儿?”   知道他在调笑,静瑶咬了咬唇,假意嗔道:“臣妾明明一心为陛下分忧……”   真是落进心里的人儿,一嗔一笑都说不出的合心意,醒酒茶早就喝完了,宇文泓搁下早已空了的茶盏,趁她不备,一下将人拉进怀中。   静瑶惊讶一瞬,方才还神色凝重的人此时换了神情,望着她的一双眸子简直要冒火,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扭头不看他,他却轻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向自己,看着看着就要低头往前凑,静瑶哭笑不得,撑开他的前胸问道:“陛下不忧心了吗?”   他眸色幽深,哑声道:“有美人分忧,朕还忧什么心,就照你说的办!”   说着不再废话,贴上樱唇,将人压在身下。   唔,后来绵延不断的起伏中,静瑶有些后悔,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而自己呢,今夜大约是来自投罗网的。   ~~   第二日一早,关于前夜宴间的新闻就在京城流传开来,人人都在议论,北辽长公主看上了温文尔雅的惠王爷,要嫁来大梁做王妃……   而除此以外,另有一桩奇闻,却更加惹人眼。那便是惠王殿下为了迎娶这位国色天香的异国美人儿,居然要休掉与自己恩爱多年的结发妻子,而惠王妃伤心之余一时意难平,居然给气病了……   其实张恩珠疯癫一事于皇室来说,必定是不怎么光彩的,所以先前宗正寺也曾有意掩盖,是以民间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然而谁知就在前两桩传闻满天乱飞之际,这个消息居然也被放了出来,使第二件消息更添了几分可信的味道——瞧瞧,惠王妃果真被惠王爷给气病了,而且恐怕病的不轻,听说都给气疯了呢!   惠王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为了一个昔日的敌国公主,居然狠心休妻,这下惠王妃的亲爹崇恩公可不干了,领着张家有头脸的男丁一起去御前告状,十几个人跪在皇帝跟前痛哭流涕,说惠王休妻,忘恩负义,天理难容……等等等等。   总之话说的很难听。   消息传到宫外,彻底颠覆了从前那位与世无争的惠王爷给世人的印象。   而此时,惠王宇文铭脸色已经难看的不是一般。   书房中没有外人,他不必再做伪装,随手抓起一个物件向地上掷去,那价值连城的青瓷笔筒便碎开了花。   昌贺在旁看的心惊胆战,却是连劝都不敢劝。   房中雅静无声,过了一会儿,只听宇文铭冷笑道:“真是好谋划!本王从前竟小看了他,竟如此懂得利用民意,混淆视听!”   张恩珠疯癫在先,哪里是被他气的!他谋划了多年,为此甚至付出了静瑶,眼看事成之际,居然会出这样的事!   崇恩公也够狠,眼看自己的女儿废了,索性便不管不顾,彻底倒向了皇帝,也丝毫不怕惹怒了自己,张恩珠会性命不保!   他脸沉的如同积了一层厚重的乌云,轻易化解不开,而木青只得在旁沉默等候,等了许久,眼见他似乎气消一些,终于斗胆问道:“王爷,奴才觉得此事并不像是今上的作风,会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宇文铭哼笑一声,“不像他的作风又如何?现如今已经是这种局面,倒叫本王骑虎难下了!”   ~~   事态越演越烈,甚至连后宫也开始谈论起这桩要闻,直到这时,福宁宫里的太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皇帝下了早朝,乾明宫里正要摆膳,忽然见福宁宫里派了人来,却是陈尚宫。   陈尚宫跟宇文泓施了个礼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说有日子没见您了,有些挂念,今早特意叫小厨房准备了您最爱吃的如意香糕,陛下如果还没用膳,可否移驾福宁宫?”   看来太后这是有重要的事要找他,否则又怎会派陈尚宫亲自前来?宇文泓其实心中也有数,颌首道:“朕知道了。”语罢叫人更衣,乘辇去了福宁宫。   ~~   福宁宫。   听见外面响起“皇上驾到”的通传,太后终于稍稍放了心。   宇文泓进来后照例向她问安,“拜见母后。”   太后道:“陛下不必多礼,近来前朝可忙?哀家今日特意叫人备了些你爱吃的点心……”说着吩咐殿里的人,“还不快去准备?”   殿中人齐齐应了声是,纷纷退下了,屋里头只剩了母子二人,太后这才言归正传,急忙问道:“哀家昨夜才听说北辽和亲的事,要怎么办才好?”   事关前朝与敌国,已不是她一个女人能掌控的范围,太后脸上明显不似从前那般自信。   宇文泓脸色不甚明朗,轻叹道:“母后以往,太过信任老五了!”   太后一滞,“此事果真是他谋划的?”   宇文泓冷笑一声,“此事虽是由北辽提出,但晚宴之后,老五就紧跟着来到朕面前。晚宴上朕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此时故意拿您的承诺来逼朕,简直卑鄙!若非他早有谋划,怎么能做到一环扣一环?现在朕怀疑,去年他家中那场大火,也是由他自己放的,不过就是要诱着您进他的圈套罢了。”   现今看来的确如此,太后闻言很是懊悔,叹道,“哀家被他蒙骗了!”   可是后悔也没什么用处,太后只得问他:“那现在可有补救之法?”   宇文泓沉声道,“张家人向朕哀声诉苦,坚决不同意他废黜张氏王妃之位,这张氏虽然得了癔症不能主事,病因却与他少不了干系,所以朕顺应民意,决定保住张氏的正妃之位。如此,萧毓芸就没有机会做他的王妃,除非她堂堂一国长公主,愿意做侧妃。”   太后凝眉点头,却又提出疑虑,“当初张氏来求旨,也说是娶个侧妃,哀家心想只是个侧妃而已,能有多大厉害?所以才恩准了……也就是说,他当初原也只是打了侧妃的主意,万一这萧毓芸愿意做个侧妃,那又怎么办?”   宇文泓倒笑了,说,“那朕唯有成全她了!不过倒时一个侧妃入府,需要多大排场?朕不准她携带仆从侍卫,再顺道卸了老五的差事,叫他安心在家陪伴新人,也不错。倘若他们执意忤逆,朕废了他们便是,毕竟现如今民心已经不利于他,朕行起事来,会好办的多。”   他顿了顿,在太后面前,一双眸子罕见的露出冷意,道,“朕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老大和老三已经在下面了,多一个老五,也无妨。”   太后已经许久未看到他这幅样子了,上次看到,还是在四年前他夺位之时。   太后叹道:“你有主意便好,哀家老了,恐帮不了你的忙,只求别拖累你。”   宇文泓缓声宽慰几句,又道:“母后请恕儿子直言,经过此事,您也需吸取教训,万不可轻易许下什么承诺。”   太后面上难看,不过好在殿中只有母子俩,也不怕被下人瞧见有失威严,点头道了声是,一时没再说什么。   此事的确叫自己有些被动,不得不说,也与太后曾答应过老五的赐婚旨有关,太后在深宫熬了这么久,也算见惯了大事,居然没有察觉老五的异心,轻易就相信了他。   但宇文铭确实会伪装,宇文泓自己此前虽然有所猜测,却一直没什么证据,加之他才登基不久,而夺位之初因连除掉老大老三,致使自己在民间招来微辞,他心里一直有些顾虑。   而偏偏老五从前的风评一向很好,他若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就将他除去,唯恐民心大乱。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动手。但是到如今,老五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得想办法,将其尽快铲除才是。   就像病体上生了恶瘤,就算再痛苦,也得忍痛剜去一样,事情虽然不太轻松,但好在还是有应对之道,母子俩的谈话暂告一段落,早膳还是要吃,太后心疼他为政务操劳,赶紧吩咐人摆膳。   吃着吃着,宇文泓忽然又想到一事,跟太后提道:“对了,关于阿淳晋位的事,儿子一直还没跟母后解释……”   他指得自然是静瑶现如今的封号,太后原本是打算要问他,但中间一直未见面,没有机会,再者今日虽说见到了,但方才的心思全在宇文铭与萧毓芸的身上,太后倒还一直没想起来。   太后此时一听,也忽然想起来了,问他说,“陛下可是指她的位份?哀家也一直奇怪,上回不是说好的昭仪吗?怎么落了地就成了贵仪?”   宇文泓轻咳一声,解释道:“阿淳此次立了大功,若非她,七弟与妻儿极有可能已经天人永隔了,这士兵打了胜仗都要奖赏,何况她是朕的枕边人。朕以为,赏她个贵仪,不足为过。”   其实既然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太后就算再有意见,又能怎么样?皇帝这样解释,不过想安抚好母后,好叫她以后不要以此来为难静瑶。   但听到他语调极为自然的提到“枕边人”一词,太后心底还是有些微漾,不过也先和缓道:“既然已经入了玉牒,哀家难道还会从中作梗不成?她此番的确是有功在先,往后能将皇上伺候的周到,哀家也就放心了。”   说着见宇文泓点头,她又忍不住提醒,“不过话说回来,陛下心中还应把握一个度,这丫头生的虽好,但出身实在不够格,陛下赏她一宫主位,已是皇恩浩荡,切不可宠的没了边际,失了祖宗章法。”   太后果然还是对阿淳有意见,两人正值甜蜜初期,她老人家偏要来说这等丧气话,宇文泓心间免不得有些无奈,但为了惹出太后的念叨,只好点头道:“儿子心里有数,母后宽心。”   太后这才总算安生了一会儿,把注意力重新转回饭桌上。   早膳简单些,宇文泓很快吃完,眼看着搁下碗,就要同太后告别,太后道:“陛下今日进的少,可是不合胃口?”   宇文泓道:“等会儿还有茶点,朕已经饱了,母后不要着急,慢慢吃才好。这几日春闱就快有结果了,朕需留些心,不要出什么乱子才是。”   太后叮嘱他几句保重龙体的话,目送他出了福宁宫的大门。   ~~   不管前朝和亲的事如何演成闹剧,静瑶的棠梨宫倒是依旧闲适得宜。   段三公主被二哥留在了宫中,无奈之下,只好常来棠梨宫解闷,好在这几日梨花陆续绽放,远远望去,宫舍似乎被掩映在白色云海里,美的不似人间,段三公主虽然活泼些,但到底是个女孩子,一看见花朵如云,也被惊艳的挪不动眼了。有时在棠梨宫蹭吃蹭喝的,待上一整天也不走。   络子学会了,段菁菁又迷上了梨花香膏,先前静瑶同倚波说好的,等梨花开了就做,这几日倚波便忙着采摘新鲜梨花,自制梨花香膏。   这日天气晴好,倚波在梨树底下摆了桌案,挽挽袖子便开始忙活。   段菁菁好奇的凑过头去,见倚波将细辛,萎蕤,黄耆,白附子等药材浸泡过的酒汁放在锅里稍煎,加上些许白蜡与珍珠粉,又添了些类似白蜡的白色膏体,段三公主很是好奇,忙指着刚添进去的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倚波礼貌回话道:“回三公主,这是猪脂。”   或许是各地叫法不同,段菁菁一时没听清,又歪头问她,“什么?”   倚波又回答她,“回公主,是猪脂……哦,就是猪油。”   “什么?”只见段菁菁一跳三丈远,一脸嫌弃道,“猪油?这里面为什么要放这个?”   倚波不明白她的嫌弃出自什么缘由,很认真的回答她,“公主有所不知,这里头用处最大的就是猪脂,它最能起到滋润的作用,不叫肌肤干燥。所有的面脂香膏里头,都有猪脂啊!”   “啊?”只见段菁菁一脸不可思议,“所有面脂里的都有?那我用的桃花玉容膏里也有?”   倚波是做这个的行家,很肯定的给她点头,“我们中原地区的玉容膏都由猪脂制成,听说别处缺猪脂,也有用羊脂替代的,可羊脂有种膻味,桃花粉味道淡些,难以掩盖,所以还是用猪脂来制比较好些。”   见段菁菁听完一脸难以接受的样子,一旁的静瑶倒笑了起来,“三公主别怕,猪脂虽听来不起眼,却是好东西。古往今来,面脂与香露里大多都要用到它,你不是也用的好好的?瞧瞧,这肌肤细嫩,多半是它的功效,所以大可不必如此嫌弃。”   静瑶就像个温和的姐姐,听她这样一说,段菁菁似乎能接受了,转头跟倚波嘱咐,“那你多放些梨花,我不想闻到猪油的味道。”   倚波与静瑶相视一笑,忙点头应下来,说,“三公主放心,下午就能做好了,等做好了,奴婢一定把最香的一罐给您留着。”   这边话音刚落,只见院门外有人走了进来,却是乾明宫二总管福寿。   福寿来到近前,跟静瑶行礼道:“奴才给贵仪娘娘请安,头前贵仪娘娘叫奴才安排的事今日都办妥了,李夫人与李公子今早从府中出发,这会儿已经到了玄武门外了。”   哦,原来是李家母亲与弟弟来了,早前皇帝说,要她等李尚林春闱过后再见,一晃眼十几天过去,春闱也结束了,福寿前几天安排递信儿,正是今日会面。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假装忧桑的样子,等媳妇儿来安慰我……   皇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着媳妇儿替我着急……   皇桑:假装喝醉了不舒服,等媳妇儿来送醒酒茶……   皇桑:假装……   静瑶:等等,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好口怕,我走了!   皇桑:……糟糕,装过头了,被媳妇儿嫌弃了QAQ,媳妇儿别走…… 第五十九章   听见福寿说人已经到了, 静瑶赶紧打起精神来, 问道:“二总管费心了, 只是我们该在哪里见面的好?”   照常理说,娘家母亲登门,当然该将人请到自己宫中来,只是一则她的位份并不算高, 如此做不知合不合规;二则李家弟弟也来了,他于后宫算是外男,能进后宫来吗?   福寿早替她考虑到了, 忙笑答道:“娘娘莫急, 因李公子不方便入后宫,奴才就叫人把太液池旁的凌烟阁给收拾了一下, 那儿既清净,景色也好, 比在棠梨宫方便,娘娘看如何?”   要不说御前当差的太监都是一等一的人精, 福寿果真安排的甚好, 既免了她遭人诟病,又圆了人盼团圆的心愿, 静瑶赶紧道了声谢,“二总管安排的甚好, 就听你的。”说着招呼宵雨给赏,宵雨赶忙拿出一只精致的小匣子,打开后抓了一把里头的东西递到福寿手中。   福寿虽不知是什么, 也赶紧伸手来接,到了手才发现,原来是一把明晃晃的金瓜子。   这是昨日皇帝特意命司宝库拨给她,叫她专门打赏下人用的,她收到后还没用过,因此,福寿可是第一个得此殊荣的,二总管心里很高兴,乐呵呵的谢了恩,又提醒她道:“李家两位贵客进了宫门有人领,直接就去凌烟阁候着了,娘娘现在移驾,正合适。”   静瑶点头说好,福寿也不敢耽误她的时间,忙退出了棠梨宫。   虽然早说要见,但眼看此刻人到了,她也有些紧张起来,于这辈子来说,这是至亲之人,可她竟从未见过。   她忙叫春萍宵雨伺候着更衣,因为倚波手上有活计,便不打算带她去了,又对段菁菁道:“三公主,我宫外的亲人来了,要去趟太液池,就不能陪你了。”   这几天段菁菁老跟她混,知道小姑娘不是矫情人,她也就直言了。   段菁菁也的确没拿自己当外人,居然直言说,“我想留下来看倚波做香膏。”   这小姑娘有种强烈的求知欲,只要感兴趣的事,一定要研究透彻才罢休,这倒是个不错的优点,静瑶便道:“那我叫她们好生伺候着,公主自便,就恕我不能相陪了。”   段菁菁大手一挥,“姐姐只管去吧,我替你看家。”   静瑶笑了笑,因怕迟到了要叫李家母亲等候,赶紧领着人出了门。   ~~   太液池在御花园的东侧,而凌烟阁就建在太液池的湖心岛上,到了太液池边,还要撑船才能到达。那里寻常多做避暑只用,只因现在还未到夏天,所以较为清净。   李家母子俩到了宫门外需步行,静瑶则是乘轿来到湖边,是以要稍早一会儿,不过也并未等多久,很快就听见宫女通传,说李家母子到了。   她赶紧叫人请进来,很快就见屋外的人进到殿中。   前面的妇人便是李家母亲了,看年纪尚未到四十,面容秀丽;后面的少年该是李尚林无疑,十八岁的年纪,面如冠玉,俊秀非凡,从长相就可以看出,与李妙淳乃是亲生姐弟无疑,二人都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   进了门,李母不敢多看,隐约见堂中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妇,便先照来时宫人嘱咐的规矩领着李尚林行礼,“民妇见过娘娘。”   静瑶赶紧上前将人扶起,缓声道:“母亲不必拘礼,这里没有外人。”   李母听见熟悉的声音,再抬头时眼眶已红。   女儿先前的遭遇她也听说过,但无奈那时家中遭遇变故,又远隔天涯,她支撑着家里已是艰难,对于这命苦的女儿,纵然有心,也实在没有办法。   静瑶起先没见到人时,还担心本身非亲骨肉,见面时若自己表现的太过平静,会引起李家母子的怀疑,哪知见到此情此景,自己也瞬间想到远在青州的家人,一时也忍不住泛起心酸。   她也红了眼眶,却也没忘给李母让座,“母亲一路辛苦,快请坐。”说着又去招呼弟弟,“尚林也来坐吧,今日这里只有咱们一家,不要拘谨才好。”   李尚林谢了恩,心里隐隐有些奇怪,阿姐从前在家时,从来都是唤自己阿林的。不过转念一想,宫中规矩森严,阿姐当然不可太过放松,也就没再当回事。   落座之后,宵雨赶紧上茶,一家人这才谈起家常,静瑶关心两人现在生活,忙问道:“皇上御赐的宅子可都收拾好了?你们现在还住客栈吗?”   骨肉久别,李母还有些激动,李尚林见状主动回答说,“请娘娘放心,宅子已经收整完毕,母亲还特地请人看好了日子,十日后就可搬过去了。”   住进新家就算安定了,静瑶放了心,又微笑问道:“可还合心意?”   李尚林也笑了笑,“皇恩浩荡,陛下能为我们想的真如此周到,已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与母亲感激不尽,亦甚合我们心意,娘娘请放心。”   李尚林举止得体,文质彬彬,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静瑶忽然想到他的春闱,忙问道:“对了,你这次会试如何?心中可有把握?”   李尚林谦虚道:“在考场时心中觉得还可,不过人外有人,并不敢妄言。”   看得出来,李尚林不是轻浮之人,能如此说,大约是很有把握了。李母怕她挂心,主动提到,“明日便该放榜了。”   静瑶其实今早也听皇帝提过,便同李尚林说,“我在宫中等你的好消息。”   李尚林笑着说好,微有些羞涩模样。   静瑶又去问李母,“从此就要安家京城了,不知母亲可还习惯?”   李母此时终于平静下来,拉着她的手,同李尚林方才说的差不多,“京城样样都好,自然是习惯的,皇上皇恩浩荡,已叫我们甚是惶恐。”   说着说着,又不由得感慨道:“娘没本事,你父亲又去的早,给不了娘娘什么支撑,今日见到你安好,我也死而无憾了,今后只求你在宫中平平安安,就胜过一切了……”   李母说着又去拭泪,叫人看着不忍。   静瑶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幸好她顶了李妙淳的身体,还活在这世上,否则若是叫这位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去,该有多么伤心。   她又想到自己远在青州的娘家,也不知爹娘如何了,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眼看着连静瑶也抹起泪来,一旁的春萍忙劝道:“公子与夫人早起进宫,路上也辛苦,奴婢这儿备了许多茶点,请夫人与公子尝一尝吧。”   静瑶拿帕子擦了擦泪,忙点头道,“你们快尝一尝,这是我的小厨房里自己做的,春萍的手艺不错。”   李母也赶紧点头说好,擦去泪后,转而跟静瑶谈起皇帝赏赐的宅院。   她的位份不高,娘家人也不好久留,眼看着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时间差不多了,有宫人进来提醒,李母与李尚林只得起身作别。   静瑶知道李母难过,赶紧宽慰道,“母亲放心,现如今既然在京城落了脚,就离得近了,以后总还有相见的机会,往后家中若是缺些什么,可托人带话给我,女儿虽没什么本事,一定尽量周全。”   是啊,女儿说的对,现如今离得近,总比远隔千里空牵肠挂肚的好,李母点头附和,又叮嘱了她几句好好侍奉皇上的话,便要告辞。   左右她也该回宫了,毕竟棠梨宫里还有个爱凑热闹又不见外的客人呢,她便同李家母子一起出了凌烟阁,坐上轻舟,往太液池岸边去。   ~~   娘家亲人出宫去了,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棠梨宫。   静瑶才一下轿辇,就见段菁菁迎了上来,兴高采烈的跟她宣布说,不仅梨花香膏做好了,她还自己动手,跟着倚波成功的学做出了玉兰香膏,百合香膏等新品。   看来就算自己不在,这个客人也能玩儿的不亦乐乎,静瑶笑笑,非常识时务的夸她聪明。   段菁菁说完还不过瘾,还要拿给她试一试,并且拍着胸脯说,“娘娘放心,我自己已经试过了的,很好用。”   “是吗?”静瑶初时还有些怀疑,但闻了闻她递过来的小瓶,发现竟果真很有玉兰清雅的香味,这才放下心来,涂了一点在手背上。   有倚波在旁亲自把关,这玉兰香膏质地细腻,果真还真像那么回事,静瑶忍不住夸段菁菁,“公主真是蕙质兰心,将来谁娶了你,可算是有福了!”   一听这话,只见原本还一脸兴奋的段菁菁立刻脸红下来,娇嗔道,“姐姐说什么呢……”这两日天天呆在一起,有时候她已经干脆叫静瑶姐姐了。   倚波也知道段菁菁性子好,趁机从旁道:“就是就是,三公主这样的人才,应该嫁到咱们大梁才是。”   然段菁菁身边的灵儿听了,却摇头说不好,“我们王后曾说过,三公主性子不够沉稳,嫁的远了恐吃亏,还是留在本国好……”   眼看着一屋子的人竟然开始议论起自己的婚事,段菁菁面上终于挂不住了,没等灵儿说完就赶忙出声道,“明明做香膏呢,你们都打趣我做什么?我才不要嫁人,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被人管,多自由多开心!”   说着怕她们再起哄,赶紧起身离开,去到一边净手,尝起桌上的点心来。   小姑娘面皮薄,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意思了,静瑶与倚波相视一笑,没再说什么。   谁知却忽然听见段菁菁呸了一声,惊得众人都赶紧看过去,只见段菁菁急忙将嘴里的点心吐了出来,皱眉道:“这是哪里来的点心?里头加的都是些什么!”   听见段菁菁这样说,周围人都有些吃惊,忙凑过去看。   灵儿急得忙问她,“殿下怎么了?”   段菁菁将咬了一口的玫瑰酥丢到桌上,指着跟众人说:“这个点心味道不对,玫瑰馅里肯定掺了东西了。赶紧给我漱口。”   灵儿不敢怠慢,赶紧拿水过来伺候她。   “添了东西?”静瑶有些奇怪,忙把那块点心放在鼻前闻了闻,自觉并未发现异常,又问道:“三公主觉得不对吗?”   段菁菁漱完口,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很肯定的告诉她说,“玫瑰酱我吃过很多,从来没有这样的,我敢肯定,这里面除过蜂蜜与清油,还有别的东西。”   见她这样说,灵儿毫不怀疑,且也跟静瑶说,“我们公主自小最爱吃玫瑰酱,为此王后还在宫外专门命人种植玫瑰,公主既然这样说,这点心一定有古怪,贵仪娘娘,您还是小心些好。”   段菁菁可不像是装的,静瑶便问倚波,“这碟点心哪里来的?”   倚波答说,“方才您出去后尚膳监送来的。”   静瑶原以为是小厨房自己做的,没想到却是尚膳监送来的,这就奇怪了,自己从未叫过尚膳监准备过点心啊……加之眼见段菁菁如此又肯定,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忙叫人去把送点心的人找来。   哪知倚波亲自去了一趟尚膳监,竟硬是没找着那送点心的小太监,无奈之下,只好请了点心房的御厨过来叫静瑶问话。   谁知那御厨来后见到那盘玫瑰酥,却当即否认是自己做的,跪在地上一脸惶恐道:“请贵仪娘娘明鉴,今日奴才根本没做过这样点心,玫瑰酱昨日用完了,今早才做好,还原封不动的存在罐子里了呢,根本没有打开过啊。”   静瑶将信将疑,又传了尚膳监的其余几人过来问话,得到的回答居然都是一样的——尚膳监今日根本没做过玫瑰酥,更没有叫人给棠梨宫里送过。   这就奇怪了,联想到那个送点心的小太监也找不着了,静瑶惊觉事情可疑,立刻叫人报给了尚宫局,道是棠梨宫出现了一碟来历不明的点心。   她只是个贵仪,纵然想彻查,只可惜手上没有权。   倚波觉得不放心,请示她说,“要不要禀报给陛下?”   静瑶凝眉摇头,“三公主只是觉得味道不对,目前没有什么恶果,咱们就大费周章惊扰皇上,必会引起别人诟病,不如这样……”   她眼睛一亮,问道:“不知魏子元现在可方便,我想请他来问一问,看看能否查出这点心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妥。”   倚波想都没想就立刻点头,“我去找他,他应该有办法的。”   静瑶点头应允,倚波便匆忙去了御药房。 第六十章   魏子元听说是静瑶找她, 赶紧搁下手头事, 很快就来到棠梨宫。   一进门, 他先照规矩给静瑶行礼,“参见贵仪娘娘。”   上回受了赵氏坑害,被撤回到东华门外不说,声名也受了损, 后来还是静瑶出手查清事实,不仅叫他得以重回御药房,还特意昭告太医院及后宫此事真相, 还了他清白。魏子元一直想向静瑶表达感谢, 只是直到今天才见到人,是以这个礼也行得格外恭敬。   静瑶允他平身, 事情紧急,也没工夫寒暄, 赶紧直言道:“方才不知是谁送来一碟点心,三公主不小心咬了一口, 说是味道不对, 虽没咽下去,但不知到底有没有事, 魏大夫可否帮三公主看看?”   魏子元赶忙道是,倚波引他去到段菁菁面前, 他先替段菁菁把了把脉,问道:“三公主现下感觉如何?可有不舒服?”   段菁菁摇摇头,“我没咽下去, 尝着味道不对就吐出来了,还特意漱了口,所以现在并未觉得哪里不舒服。”   魏子元点了点头,跟静瑶说,“下官暂时并未诊出什么异常,不过下官才疏学浅,恐有疏漏,如若三公主等会有任何不适,还需传召御医才是。”   静瑶点头说好,段菁菁是大理国的公主,一旦有什么意外,必定会影响到两国关系,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会小心应对。   她同魏子元道:“魏大夫说的是,我必会亲自守着三公主,只是现如今这点心是否安全尚不能确定,你可有办法?”   魏子元闻言忙取了随身携带的银针,然而针刺到点心里,却没什么反应。   倚波皱眉道:“难道说这点心没毒,是我们大惊小怪了?”   然静瑶却不太信,“这点心出处实在可疑,不可能没有古怪。”   魏子元说,“那只好试一试了。”   倚波有些吃惊,“那万一这里头有毒,不是会牵累无辜?”   静瑶想了想说,“那就先给畜生试一试,倘若有毒,畜生吃了结果也是一样的。”   魏子元正是这样想的,赞同道:“娘娘这个办法好,倘若果真有毒,那根据症状判断,就会快多了。”   静瑶忙道:“那就有劳你了,我们必须先确定到底有没有不妥,才方便去禀报陛下。”   魏子元经过上次的亏,也懂这些门道了,忙应道:“下官立刻就去。”说着将那块玫瑰酥取走一部分,拿回去试验。   魏子元离开后,又等了一会儿,尚宫局才派了人来,却只是一名姓柳的司膳。   静瑶也明白,自己现在位份不高,陈尚宫又是太后的亲信,轻易请不动。不过现在来了人便好,等会儿告到皇帝那里,回头就不会有人说她不按章程办事了。   她指着桌上那碟玫瑰酥,跟柳司膳道:“这碟点心来历不明,起先人来送的时候,说是尚膳监交代的,可刚才我问过尚膳监的御厨,却说今日根本没有做过这玫瑰酥,此事十分可疑,所以才麻烦你来一趟,想叫尚宫局帮着查查,这点心究竟出自何处。”   柳司膳一听这话也觉得纳闷,“竟有这等事,那……不知娘娘用了没有,可有什么不适?”   倚波替静瑶答道:“我们娘娘方才不在宫中,并未用,但三公主方才动了一下,察觉味道不对后便吐出来了。”   见没出什么岔子,柳司膳起先似乎并未当回事,神色还挺和缓,此时恰巧外面响起了动静,却是魏子元去而复返了。   当着柳司膳的面,听听他怎么说的也好,静瑶忙允他进到殿中。   魏子元神色肃敛,进来之后直接同静瑶说,“娘娘,下官在点心中发现了水莽。”怕静瑶听不懂,他又用了个通俗的名字,“也就是民间所说的断肠草。”   “断肠草?”   魏子元话说完,只见殿中众人顿时异口同声,这可是毒性极强的毒药啊!   静瑶凝眉问,“可以确定吗?”   魏子元点头道:“下官回去后,先在犬只身上试了一下,犬只食后,当即死亡,因这符合断肠草中毒之症状,下官为了确定,又找出太医院特制释毒水,果然出现断肠草的颜色。”   静瑶心中一顿,断肠草,竟是断肠草!呵,这才刚晋位几天,就已经有人下毒了……   她指尖发冷,忍住后背的凉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理清头绪。   柳司膳将魏子元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也正是一脸菜色,静瑶冷脸问她,“司膳可听清了?这宫中居然这样凶险,幸亏今日本宫去了太液池会亲,否则现在岂不是早已归西了?”   柳司膳哆哆嗦嗦的,还没来得及回话,段菁菁也忽然跳出来道:“还有我,幸亏我尝出了不对,否则我就那么吃下去,肯定第一个当了冤死鬼!”   柳司膳已经站不住了,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连声哀求,“娘娘饶命,三公主饶命啊,奴婢也不知怎么会有这等事,奴婢无辜啊!”   静瑶冷声道,“本宫现在不敢相信任何人,你现在立刻去回禀陈尚宫此事,本宫也要派人去乾明宫禀报,三公主是我们大梁贵客,倘若出了岔子,可还得了?本宫务必要请示陛下,请王院判亲自来看一看,确保她无事才好。”   柳司膳点头如捣蒜,忙跌跌撞撞的去请陈尚宫了,而静瑶也派了个腿脚快的小太监,去到乾明宫禀报。   今日实在凶险,倘若不是段菁菁及时发现不对,那今日死的不是她就是段菁菁了,凶手的用心实在险恶,她觉得以尚宫局的力量,未必能查的出来。   以棠梨宫所在的位置,其实乾明宫更近于尚宫局,柳司膳心急火燎的赶到陈尚宫面前报信的时候,皇帝已经到了棠梨宫。   一同来的还有段菁菁的二哥段濡尘,听见禀报时,他正与皇帝聊天,听说是段菁菁最先发现的点心不对,他当时就心急如焚,这三丫头嘴馋,可千万别中了毒!   好在他同皇帝进来时,段菁菁正在桌边坐着,看上去不像有事,他这才放了心。   宇文泓却放不下心来,一路赶得心急火燎,生怕静瑶出什么事,见到她安然无恙后,稍稍松口气,在开始追究这件事。   小太监讲的怕不真切,静瑶又将方才经过自己重复一遍给他听,加之段菁菁与魏子元在旁佐证,他确信无疑。   只是见道魏子元年轻,还有些不放心,专门降了旨,叫王正乙过来。   王正乙来后,先给段菁菁又看了一遍,确定她没事后,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宇文泓又命他确认点心里的毒素,王正乙的结论与魏子元无异,段菁菁所说,点心中那“奇怪的”味道,确实是断肠草无疑。   再度听见这种危险的东西,宇文泓简直怒不可遏,对着才刚赶到的陈尚宫疾声厉色,“宫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而且还进到了后妃的食物中!你们的差事是怎么当的?赶紧给朕去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送点心的人给朕找到!”   陈尚宫好歹是宫中老人,何曾被皇帝如此吼过?此时也顾不得面子了,敢忙肃敛道:“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奴婢这就派人去查!”   好家伙,竟是断肠草啊!这可是新皇登基以来,后宫头一次出这种事,陈尚宫丝毫不敢怠慢,退出棠梨宫后,立刻叫人去查。   虽说下了旨交代人去办,可宇文泓一时无法平心静气,对段濡尘直说抱歉,“没想到在朕的宫廷中,居然会遭遇这样的事,幸亏令妹没事,否则我再也没有颜面见你了。”   段濡尘宽慰他几句,却在想这背后的利害。   他跟皇帝道:“事发时李贵仪恰巧不在宫中,不知那送点心的人知不知道……或者说,知不知道我三妹在此?现在首先要弄清楚,这毒,究竟是要下给谁的。”   段濡尘提出的问题,宇文泓也不是没有想过。   他凝眉道:“所以此事才要彻查,无论是要给谁下毒,朕都决不轻饶!”   说着吩咐一同跟来的福鼎,“传旨给杜忠,叫他与尚宫局一道去查。”   杜忠是内廷监总管,福鼎应了声,亲自去杜忠,静瑶见他这样说,终于稍稍放心,内廷监手段素来狠厉,有他们出马,不管尚宫局如何,此事也一定能查出个说法来。   福鼎腿脚不算慢,很快内廷监总管杜忠就到了棠梨宫,分别跟殿中主子问过安后,将那碟玫瑰酥小心翼翼的收进匣子,打算带回去仔细查验,段菁菁在旁提出质疑,“你把这些东西带走了,会不会调包啊?回头我们自己也没了证据,你若是也不了了之,该怎么办?”   听段菁菁这样说,倚波在旁也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杜忠忙躬身回话,“请三公主放心,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理的事。这碟点心上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地方,比如这做点心的油脂,面粉,甚至碟子本身都会有出处,奴才需回去仔细查证核对,留在棠梨宫,实在不方便。”   静瑶上回为魏子元平凡的时候同杜忠接触过,知道这是宇文泓自己的人,便在旁劝段菁菁,“杜总管说得有理,查案需费时间人手,将此物留在此处,咱们也没有办法,况且陛下已经下旨,内廷监还敢忤逆不成?三公主放心吧。”   段菁菁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杜忠跟静瑶谢恩,“贵仪娘娘信任,奴才一定不辜负,这就回去祥查。”   静瑶点头说好,杜忠又跟宇文泓告了退,出了棠梨宫。   这毕竟事发宇文泓的后院,段濡尘见段菁菁安然无恙,便领着人先走了,给他腾出空间好料理。   虽然人暂时没事,可宇文泓一时半会儿放不下心来,等殿中清净下来,跟静瑶道:“把小厨房腾出来,先在自己宫里开伙吧,朕没料到竟会出这样的事。”   说着握住她的肩膀,问道,“吓坏了吧?”   静瑶摇摇头,“所幸三公主没咽下去,否则,臣妾大约已经见不到皇上了。”   倘若段菁菁遭了毒手,那事发棠梨宫,她必定脱不了罪责,而若是导致两国爆发战争,又没人替她说话,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就算自己没被毒死,也绝没有好下场,这下毒之人太坏了!   宇文泓暂时还拿不准,此事背后究竟有没有涉及政权,亦或只是女人间的算计,多余的话不能说,他只能安抚道:“朕不会叫凶手逍遥法外,放心。”   静瑶却放不下心来,垂着嘴角说,“这就是臣妾当时为什么不敢入后宫,陛下瞧见了吧,这才晋位多久啊,居然连断肠草都来了……”   宇文泓无话可说,他当时以为自己身为帝王,保护她绰绰有余,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未料想现在就差一点儿叫她遭了毒手。这下毒之人着实可恨,他道:“等查出来,朕将他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静瑶苦笑一声,“当然不得轻饶,可您大约不知道,臣妾起先叫人去尚宫局找人,她们根本就没当回事,直到魏御医证实里头有毒,臣妾说要禀报给您听,陈尚宫才肯来,臣妾人言轻微,若不是您亲自出面,恐怕连查也不肯好好查吧。”   宇文泓脸色也不好看,底下的人见人下菜碟固然可恨,可她位份不高才是重点,自己满心喜欢她,却反而将她至于危险边缘……   可怎么办呢,晋她贵仪,宗正寺与大臣已经提出质疑,他硬是选择了无视,没叫声音传到她耳朵里,现在若是再为她晋位……   静瑶也不是不明白皇帝的难处,但这种时候不借机表明自己的委屈,更待何时?她也没指望他能立刻就许诺什么,只是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难处,只凭自己小心翼翼的提防,又能防得了多久?   她也正愁闷着,忽然听见他深沉的问,“有消息了吗?”   她一怔,再低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大掌已经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她明白过来,是在问孕事。   明明正在说那个断肠草,忽然扯到这里做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垂眸说:“这才几天啊。”   农夫种地都还需时日等待好叫种子发芽呢,现在才晋位多久?他也有些太心急了。   他轻叹了口气,不过短暂失望过后马上重新鼓起信心,跟她说,“朕这些天加紧努力一下,争取早日叫你怀上。”   她早日生下皇嗣,他才好有借口晋封她啊。   她的脸腾地就漫起红云,嗔怪道:“陛下话题也转的太快了。”   他其实此时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满心都在想,怎么才能进一步保护她。   又考虑了一会儿,他干脆发话,“现如今似乎是淑妃在协理宫务,上回赵氏的事你做得不错,朕就派你与她一道为太后分忧,你往后要多多操心,争取替朕肃清后宫这些不正之风。”   她心里一动,他这是在分权给自己,有了权,底下的人自然不敢再藐视。   她点头说:“臣妾谢陛下的信任。”   眼看着时候不早,事情已经交由尚宫局与内廷监去查,杵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静瑶便劝他,“陛下出来好一阵子了,前朝若是忙,还是不要耽搁的好。”   他挑眉,“哪有这样卸磨杀驴的,朕心急火燎赶过来,连口茶都没喝,这就要撵朕回去吗?”   她一楞,这才想起来,他来了这么久,的确还没来得及上茶。   这可真是自己失礼了,她解释说,“刚才情况紧急,臣妾疏忽了,您等一会儿,臣妾这就叫人去煮。”   宇文泓嗯了一声,“煮好送去院子里,朕这几日有些累,去看看梨花歇歇眼。”   静瑶应是,吩咐了宵雨,自己则陪宇文泓去到了院子里。   近来事情一桩连一桩,他的确有些乏了,宵雨将茶送到院中的凉亭里,静瑶亲手为他斟上,问道:“不知北辽长公主的事情,现在如何了?”   宇文泓将一盏梨花茶饮尽,淡声道:“还能如何?朕不废张氏的位子,萧毓芸难道要上赶着做妾?北辽近来已经不再提此事了。”   如此,宇文铭的计划便算是落败了吧,静瑶安心下来,他谋划的倒好,可皇帝若是答应了他,岂不成了傻子?   才说完这件事,就见倚波忽然过来了,向他二人禀报,“启禀陛下,娘娘,淑妃娘娘过来了。”   静瑶有些意外,淑妃从来不会主动找她,这会儿过来是做什么的,忙吩咐倚波,“快去请。”照理说原本该去门口迎接,可皇帝在此,她一时走不开。   淑妃在门外也见到了御辇,知道皇帝在此,忙快步走到凉亭前,对着宇文泓行礼,“臣妾拜见陛下。”   静瑶则在旁给她行礼,“见过淑妃娘娘。”   宇文泓抬眼看了看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找阿淳有事?”   阿淳……   听见这样亲密的称呼,淑妃心下一顿,脸上却平静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方才听说了棠梨宫的事,特命臣妾前来看看,听说方才三公主也在,不知现在李贵仪与三公主可有不舒服?”   事情有定论之前,后宫中的任何人不可轻信,所以静瑶只简单跟她道:“我并没有吃那毒物,因此侥幸脱险,三公主也暂无大碍。”   淑妃心下有些失望,嘴上却道:“人没事就好,如此我们便都可放心了。”   静瑶点点头,又道:“陛下已经着内廷监与尚宫局去查,兴许很快会有结果,谢谢淑妃娘娘的挂念,太后那儿,等有了结果,我亲自去回禀。”   内廷监也掺和了进来?淑妃也知道,内廷监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心中悄悄一顿,故作镇定道,“那就好。”   静瑶嗯了一声。此时宇文泓忽然发话:“朕刚才已经同阿淳说过了,此次出了这样的事,说明后宫良莠不齐,急需整顿,从今日起,朕委派她与你一道料理宫务,你们二人不要叫朕失望。”   淑妃心内一滞,这是叫李妙淳来与她分权?   凭什么?   自己韬光养晦这么久,眼看把赵氏送进冷宫才得以展露头角,李妙淳一个贵仪,凭什么可以与自己分权?   她内心里很是不服气,静瑶却趁机向她说,“往后还请淑妃娘娘指教才是。”   淑妃深吸口气,只得微笑道:“李贵仪客气了,你天资聪颖,叫我自愧弗如,往后诸多事,该是我向你请教才是。”   她面上谦和,宇文泓没再说什么,只是话音才落,就见陈尚宫匆忙进了棠梨宫。   陈尚宫快步来到三人面前,垂首回话道:“启禀陛下,淑妃娘娘及贵仪娘娘,尚宫局现初步查出,断肠草的来源,极有可能是重华宫。”   重华宫?静瑶一顿,那里不是徐婉仪的住处吗? 第六十一章   见陈尚宫将矛头指向重华宫, 宇文泓微微凝眉, 问道, “怎么说?”   陈尚宫垂首答道:“断肠草原是禁物,宫内轻易寻不到。只有重华宫前阵闹鼠疫,有一个洒扫宫女从外得了些鼠药,经查, 鼠药中正含断肠草。”   宇文泓听后沉声道:“重华宫里的鼠药,为何会进到点心里,还送到棠梨宫来?”   陈尚宫顿了顿, 答道:“奴婢还需与内廷监进一步查证, 只是重华宫里住着徐婉仪与韦婕妤……”这也是两位主子,没有圣喻, 宫人怎敢轻易搜查。   陈尚宫话还没说完,只听宇文泓直接道:“搜宫。给朕彻查重华宫, 如有阻饶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像是刀锋一闪, 瞬间叫他仿佛回到了战场上, 成了睥睨生死的将军。陈尚宫不敢有丝毫违背,忙应了声是, 又去了重华宫。   看来嫌疑已经指向重华宫了,淑妃稍稍安心, 主动宽慰静瑶,“李贵仪请放心,相信很快凶手便可水落石出。”   对方比自己位份高, 照理静瑶该道声谢,可她话还没出口,却听见宇文泓问道,“你怎么知道,凶手很快就能找出来?”   淑妃一顿,他的话似乎隐藏某种试探,用这样深沉的语气说出来,险些叫人招架不住,淑妃心内强撑着没叫自己乱了方寸,平静的垂首答道:“陛下既然发了话,陈尚宫定会全力以赴,况且这么快就找到了那毒物的来源,重华宫内人手并不复杂,若仔细去查,不会查不出来的。”   宇文泓闻言只是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静瑶却心中隐隐有些疑惑,能做得了如此恶毒的事,想必对方准备做的充足,淑妃何至于如此肯定问题就出在重华宫呢?   淑妃近来有一阵了,居然还没给她上茶,静瑶主动道:“方才只顾着听陈尚宫的回禀,居然如此怠慢娘娘,颦妾这就为娘娘上茶。”   自打来后皇帝都还没正眼瞧过自己,自己在此也尴尬,淑妃正打算离开,遂同静瑶道:“不必麻烦了,太后娘娘还在挂念此事,既然你与三公主都安然无恙,我也该尽快去福宁宫回话,叫她老人家宽一宽心才是。”   说着就要向宇文泓告退,宇文泓却将她一拦,不露喜怒道,“棠梨宫里派个人去跟太后报平安即可,现如今既是你在料理后宫,那后宫出了岔子,你理应留下听听。”   这可是宇文泓头一次跟她说如此长的一句话,却换不来她丝毫的欣喜,他话里话外有迁怒自己的意味,她不是听不出来,就算此刻能离他近些,也只是叫人如坐针毡。   可这是皇命,淑妃只得尊了声是,乖乖退回到座位上等。   静瑶叫人给她沏了茶,她端起轻抿一口,手指凉的厉害,热茶似乎也捂不热,身边的两人两情相悦,自己又算是什么。   好在没叫她煎熬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内廷监杜忠匆忙过来回话了。   杜忠一脸谨慎道:“回禀陛下,淑妃娘娘,贵仪娘娘,奴才已经查实,今日送至棠梨宫的点心所用油脂与玫瑰酱皆来自重华宫小厨房无疑,奴才们亦在重华宫内,发现了剩余含有断肠草的玫瑰酱。”   也就是说,凶手确实是重华宫的了?   淑妃心内一定,在旁适时问道:“重华宫内住着徐婉仪与韦婕妤两人,可查得出究竟是谁下的手?”   杜忠回答的很谨慎,“两位娘娘虽然都矢口否认,但奴才查出,装点心的那个瓷碟,却是与徐婉仪殿中的属同一批次采办,因此,此事应是徐婉仪的嫌疑更大一些。”   杜忠话音才落下,只见宇文泓冷声道,“否认?好,朕要亲自看看,证据摆在面前,她还能如何狡辩?”   说着命人备御辇,往重华宫驶去,静瑶与淑妃则在后面跟上。   御驾很快到了重华宫,这是此地头一次迎来君王,谁也没有想到,却是在这样一种境况之下。   宇文泓下了御辇直接去往正殿,一路满面冰霜,冷的吓人。   这里原是徐婉仪的住处,但因为方才君王的搜宫旨,早已一片混乱。隐约能听见徐婉仪在大吼,“不是本宫做的,你们休想冤枉本宫……”   然而顷刻后就听见响亮的通传,“陛下驾到。”   殿中众人皆是一愣,陈尚宫最先反应过来,忙带着众人下跪接应:“恭迎陛下。”   紧接着便见皇帝迈进了殿中。   徐婉仪方才还在大哭大闹,反应比别人迟疑一步,直到见到他的人,这才跪下去,痛哭流涕的说:“臣妾参见陛下,求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被人陷害,臣妾冤枉……”   宇文泓不屑于同她浪费唇舌,看向陈尚宫,道:“你来说。”   陈尚宫垂首遵是,上前禀报道:“从宫外买鼠药的宫女是徐婉仪手下的,内廷监方才也在院中花圃里,发现了被掩埋的玫瑰酱;且刚才韦婕妤也已经证实,前几日,徐婉仪的侍女燕儿曾在院子里晾晒玫瑰花瓣,内廷监甚至查出,送去棠梨宫的那碟点心所用的油脂都是出自徐婉仪的小厨房内……如此多证据已经摆在面前,可婉仪娘娘就是不肯承认。”   宇文泓听完,没有先同徐婉仪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殿中另一位女子,看了下她的打扮,问道:“你就是韦氏?”   韦婕妤垂头答道:“回陛下,臣妾正是韦氏。”   多可笑,入宫都要三年了,皇帝居然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宇文泓继续问道:“你前些天的确看见徐氏命人晾晒玫瑰?”   韦婕妤点头说,“臣妾句句属实,前几日臣妾的确看见燕儿在院中晾晒玫瑰,这个时节玫瑰本就难找,臣妾好奇问了问,燕儿自己说,徐婉仪想吃玫瑰酱,是从司苑处暖房中寻来的。”   韦婕妤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说话时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宇文泓听后,又命人去找司苑处的人,很快,秦司苑亲自赶到,这回不必宇文泓亲自发话,陈尚宫身为上司,主动问道:“秦司苑,徐婉仪身边的丫鬟前几日可曾问你要过玫瑰?”   眼前这么大的阵仗,秦司苑可不敢说谎,赶忙点头道:“回尚宫大人,的确有这回事。”   众人心中顿时了然,看来无论如何,徐婉仪也逃不了嫌疑了。   宇文泓把视线转向仍在地上跪着的徐婉仪,冷声问道,“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枉你爹徐志清还是龙图阁学士,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满口礼教伦常,竟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他语声锋利,已经显露出怒气,徐婉仪心里苦笑,他知道自己的爹是什么官位,这是不是代表皇帝是认识她的?可认识又怎么样,他头一次来,居然也不分清红皂白的冤枉自己!   徐婉仪摇头痛哭:“真的不是臣妾,请陛下明鉴,臣妾今日确实叫人做了玫瑰酥,可那是做给自己吃的,从来没有拿出去送到棠梨宫去……”   闻言宇文泓冷笑,“自己吃?那为何还要把剩余的玫瑰酱埋在园圃?来人,把那东西挖出来,叫她自己吃吃看!既然没有搁害人的东西,朕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自证清白!”   徐婉仪吓得一哆嗦,事到如今,恐怕狡辩没有用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   唯有实话实说,或许可以为自己谋条生路吧!   徐婉仪又道:“请陛下明鉴,臣妾的确是叫人做了碟玫瑰酥送去了棠梨宫,可是臣妾真的没有在那里面放断肠草……臣妾,臣妾只是叫人放了些黄良而已,根本没要害李贵仪的性命啊……”   话说到此,殿中人都是一惊,徐婉仪承认了,这点心果然是她送的……但是所谓的黄良又是怎么回事?   静瑶与淑妃跟着皇帝来的,与众人一样听得清清楚楚,见果真是这个女人生事,一方面无比愤怒,另一方面却也迟疑,忙在旁问道,“黄良?你为何要放黄良?”   左右已经说了出来,徐婉仪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同皇帝交代:“臣妾嫉妒李贵仪受宠,想给她个教训,便放了些黄良,原本只是想叫她吃些苦头而已,真的没有在里面放毒药啊!”说着再度给皇帝磕头,“求陛下明鉴,求陛下明鉴。”   寻常人吃些黄良,大多就是泻肚子,根本不能同能致人死亡的断肠草相比,所以众人听完都觉得奇怪,这黄良居然会变成断肠草?莫不是这徐婉仪还在狡辩吧!   淑妃在旁冷声道:“徐婉仪,到了这份上,唯有坦白一路可走,莫再狡辩,耽误大家的时间。”   徐婉仪摇头哭道:“请陛下明鉴,臣妾说的都是真的……”   可强大证据摆在面前,她又几次改口,几乎不会有人信她了。   这时候,宇文泓沉声开口,问道:“别人受宠,你就下毒手暗害,居然还敢说‘只是叫她吃些苦头’?朕问你,你可知今日大理三公主也在棠梨宫?是不是还打算叫她也一同遭殃?”   这个想法,徐婉仪的确曾起过。   她觉得若是段菁菁也中了招就更好,连累了客人,太后必会以此治李妙淳的罪,到时候她会更难受!可现在的问题是,她已经交代说只是想害静瑶而已,便咬死了不能承认说知道段菁菁在场,否则罪加一等,她岂会有活路?   她稍稍迟疑一下,摇头说并不知情。   然而宇文泓已经看透这一点迟疑的背后,他继续道:“玫瑰酱里究竟放的是什么,很容易判断,今日做点心的人何在?”   陈尚宫立刻指着身后的一个宫女答话,“回禀陛下,就在此处。”   宇文泓又问杜忠,“从花圃里挖出的东西呢?”   杜忠答说,“就在殿外。”   宇文泓说,“很好,叫她亲自试一试便知。”   杜忠立刻应是,招呼太监上前,然后就见那个叫做燕儿的宫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拖去了殿外。   内廷监的人将燕儿拖到院中,就要往她口中灌那剩下的玫瑰馅,殿中众人虽然没敢跟去院外,然院外的声音却清楚的传到殿中,初时听见燕儿还在痛苦挣扎,然只是顷刻之后,就没了动静。   杜忠很快进到殿中回话,“启禀陛下,人已气绝身亡,症状确属断肠草无疑!”   话音落下,众人心中皆是惊惧,毕竟方才还在殿中的大活人,转眼间变成了一具尸体。   静瑶也是受惊不小,然而此刻,心中更多的却是愤怒,若不是老天开眼,今日死去的就是无辜的段三公主了!   宇文泓又如何没想到这一点?尤其想到徐婉仪竟是因妒生事,更加怒不可遏,厉声对下跪的女人说:“可还要狡辩?”   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宫女燕儿就这样没了,徐婉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哪里还能完完整整的说出一句话?只是边摇着头边结结巴巴,“不是,不是我,不是,断,断肠草……”   原本花容月貌的人儿,竟成了这副样子,众人都在心间感慨,若非心思歹毒的要去害人,徐婉仪何至于会变成这样?眼下可真是活该!   就在此时,殿中又响起皇帝的声音,“这样的女人,蛇蝎心肠,因妒害人,甚置家国于不顾,实在天理难容!来人,现在就将她拖出去杖毙!”   内廷监的人早就准备好了,君王旨令一下,立刻上前拉人,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徐婉仪只是个瘦弱的女子,再怎么挣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拖去了殿外……   女人凄厉的呼喊越来越远,殿中终于清净下来,却叫众人胆战心惊。   陈尚宫毕竟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见他愠怒异常,忙出声劝道:“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为先。”   殿中众人纷纷附和,淑妃身为位分最高的,忙也劝道:“徐婉仪罪有应得,所幸尚未造成恶果,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徐婉仪的确罪有应得,但此时静瑶还是有些疑惑,她总觉得今日淑妃表现的太过镇定了些……   宇文泓呼出一口浊气,不愿在此地再多停留,只留下一句“都散了吧”,便起身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跟来的静瑶,回头招呼她一同跟上。   前后不过半天的功夫,凶手就被法办了,效率倒还算高,但静瑶总觉得似乎还欠缺了什么,毕竟徐婉仪被拖出去的时候,还断肠草不是她放的……   她想同宇文泓提,但见他此时正在气头上,一时有些犹豫,正当此时,却见宇文泓同她说,“朕要去趟段二那里解释一下。你先回去吧。”   好友携妹千里迢迢的来做客,没料到却险些因为自己后宫的蠢女人而遇害,他身为主人,面上很是无光。此番事情既然有了交代,必须要去致歉才是。   静瑶见他仍在沉着脸,不由得想到他下令叫燕儿试药及处置徐婉仪时的样子,他其实一直是生杀果决的君王,只因平素对自己太好,很多时候,自己几乎要疏忽了。   她不敢有异议,忙应了声是,御辇把她送到棠梨宫门口,等她下来后,没有再停留,直接去了段二兄妹所在的碧清园。   ~~   见到静瑶回来,倚波赶紧上前询问,“怎么样?事情有交代了吗?”   静瑶有些无力,跟她同去的宵雨忙替她说,“是重华宫的徐婉仪干的,她嫉妒娘娘受宠,叫她的宫女往玫瑰馅里添了毒药。”   “天哪!”倚波颇为惊讶,“这徐婉仪的爹好歹也是个大学士呢,她书香门第的,居然能做出如此恶毒的事……那皇上说怎么处置了吗?”   宵雨心有余悸的说:“陛下已下令将她杖毙了,她先前一直不肯承认,还狡辩说只放了些黄良而已,皇上就叫那个做点心的燕儿亲口吃了玫瑰馅,人当场就死了……”   原本还担心皇上下不了狠手,听见宵雨这样一说,倚波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会儿,咂嘴说,“陛下圣明。”   耳听宵雨又将方才讲述一遍,那些疑惑重新浮了上来,静瑶同宵雨说,“方才路上口渴了,你去帮我煮一碗莲子茶吧。”   宵雨点头道是,便往茶房去了,春萍看出静瑶同倚波有话要说,也找借口退了出去,殿中剩了两人,倚波忙问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那徐婉仪是罪有应得,你用不着内疚啊。”   静瑶摇摇头说,“倘若果真是她做的,我根本不会内疚,只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万一这徐婉仪是替罪羊,真凶岂不仍在逍遥法外?”   倚波一惊,忙问她,“何出此言?那点心不就是徐婉仪叫人做的吗?”   静瑶凝起秀眉,边想边说,“徐婉仪一直咬定自己只在点心里放了黄良,并非断肠草,临死前也不曾改口,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案中有案,还有别人也掺和了进来?”   倚波闻言也帮她想了想,猜测说,“不管放的是什么,总归她的初心就是要害你,她既然是要害人,总是要有所遮掩,难不成谁能猜到她的用心,当中再掺一脚?”   这个可能似乎有些小,静瑶没有说什么,倚波又道:“你没招她惹她,她却要来害你,已经够坏的了,我觉得她之所以不承认,八成是想减轻罪责吧?好在陛下英明,这种行径绝对不容姑息,否则这次饶过了她,以后人人都会来效仿。”   这话说得倒是很对,不管放的是黄良还是毒药,徐婉仪的这种害人之心都是不可容忍的,静瑶点头表示赞同倚波的话,却又忽然问道:“你从前见过淑妃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淑妃?”   倚波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前一直在司苑处,沾了你的光才来了棠梨宫,对别的娘娘根本不熟……不过一直听说淑妃谦和温婉,是个温柔的人。”说着奇怪问她,“为何这样问?难道跟淑妃有关?”   静瑶忙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淑妃跟听说的不太一样,今日表现相当镇定。”   倚波哦了一声,叹道:“人家是大家闺秀嘛,总归见过大场面的,她娘家可是卫国公府呢!”说着倚波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跟她道:“哦对了,你还记得那个伤了皇上的杨卫泽吗?原来就是淑妃的表哥,卫国公夫人正是杨家的姑奶奶!”   静瑶一愣,倒是没想到淑妃同那个地痞还有这一层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又解决了一个。   静瑶:我数数还有几个……   皇帝:……不用你数了媳妇,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帝于是召集后宫:立正,稍息,解散! 第六十二章   关于上元节那件事, 听闻刑部插手后, 发现了杨卫泽从前犯下的其他案子, 其中甚至不乏暗中开设赌场逼人致死等恶行,单单那些,就已经足够从重发落,再加之还伤了皇帝, 更是罪不可恕。案子审结后,那个杨三果然被判了极刑,现在正被关押在天牢, 等候问斩。   这件事的结果, 倚波也已经知道了,此时既然提起来, 又忍不住感慨道:“真没想到这样的大富大贵之家,也能养出这样的恶人, 若非正好被你与陛下碰到,此时大约仍在为非作歹呢!淑妃摊上这样一个表哥, 一定也觉得面上无光吧……”   倚波自顾自的在感慨, 静瑶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一直奇怪,当时她与皇帝把受伤的事情瞒得天衣无缝, 在钟粹宫里的废妃赵氏又是如何得知此事,从而去福宁宫兴风作浪的。后来替魏子元寻公道的时候, 她借机问过赵氏身边的   宫女,那宫女却说赵氏是听自己宫中的人说的。   她当时全以为是刑部办案的人走漏了风声,现在经倚波这样一提, 却起了另一种猜测。   她忙同倚波说,“你帮我打听一下,看看昭纯宫与钟粹宫可有什么联系。”   倚波一愣,“昭纯宫与钟粹宫……人人都知道,从前那个赵氏一手把权,把淑妃挤到角落里去了,昭纯宫自然该是恨她的。”   静瑶点头,“对,恨,极有可能就是动机,你去悄悄打听一下,看除过主子,私底下,宫人们之间关系如何?会不会有特别要好的。”   倚波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个,只是见她神色认真,忙也赶紧应下来,出去找人打听去了。   ~~   重华宫。   不过半天的功夫,正殿那里就已经人去楼空了,皇帝不止赐了徐婉仪杖毙,先前近身服侍她的人也都没有好下场。   如画不知打哪儿找来了些柚子叶,一进门就赶紧韦婕妤扫身,嘴里还一边念叨,“主子得去去晦气才好,千万别带回来。”   方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听如画这样说,韦婕妤顿时又想到了方才的情景,燕儿被灌进毒物后顷刻而亡,徐婉仪被拖走时还在凄厉大喊……   料想这会儿人也该死了,内廷监办起事来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原本除去了一直飞扬跋扈欺压自己的人,她该高兴些才是,可出乎意料的,心里头却总觉得不安生。   她将门关上,又同如画交代,“你有时间去问问淑妃娘娘,看看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方住,这里真是膈应人。”   如画点了点头,如前几天一样,瞅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去了昭纯宫。   时候不久,如画又回来了,同韦婕妤转达淑妃的话,“淑妃娘娘说了,她也知道主子心里头不舒服,不过眼下风声正紧,还是等等为好,这个当口说想换地方,不正好惹人注意么?现在去找她,叫她也为难。淑妃娘娘说了,等这阵子过去,她一定给您换地方。”   韦婕妤点了点头,一时没再说什么。   也是,此次自己没有引起怀疑,已是万幸,万一叫人知道那断肠草是她趁着燕儿不备撒到晾晒的玫瑰花上的,那还得了?现在死在乱棍之下的便是自己了。   想到这里,韦婕妤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赶忙问如画,“剩下的那些鼠药粉可都已经处理了?记得千万不要乱扔,内廷监的人太精了,埋在土里的东西都能给翻出来。”   如画忙点头说,“主子放心,奴婢把混到喝剩的茶水里,浇给石榴树了,根本看不出来的。”见她脸色凝重,又安慰道:“娘娘,此事已经了了,您可千万别再放到心上了,原本就是徐婉仪要害李贵仪,她罪有应得!再说,您忘了她往常是怎么欺负您的了?”   韦婕妤当然忘不了。   从入宫起,她就在这个女人支配之下度日,其他宫里的正殿与侧殿都能相安无事,但这个徐婉仪空得了大家闺秀的名号,却苛刻的像个市井间泼妇,平日自己殿里的吃穿用度,尽管由宫中统一发放,她却偏要从中拦截,无论大事小事,处处欺压自己一头……本来独守空房,大家都是可怜人,可谁也不是没脾气,岂能任人欺负?   就在前两天,韦婕妤偶然发现徐婉仪悄悄叫人从宫外找了许多黄良,论说后宫无论谁有不适,都由太医院料理,根本无需从宫外寻药,她一下寻了这么多,必定有异。   后来她又看见徐婉仪叫自己的侍女燕儿去司苑处寻了许多玫瑰,相处这么久,韦婕妤不是不知道,徐婉仪有对花粉不服的旧疾,她寻这些东西来,根本不会是自用的。   韦婕妤自以为抓到了徐婉仪的把柄,便打算去向上告发,但自己位份低,根本见不到太后的面,无奈之下,只好告诉了淑妃,徐婉仪从前为了攀爬与贤妃交好,也不是没得罪过淑妃,料想淑妃不会偏袒她的。   没料到淑妃却教给了她一个更好的法子,暗中偷梁换柱,将徐婉仪一击致命……于是她将上年私藏的鼠药悄悄磨成粉——这原是打算找机会下给徐婉仪的,没料到现在有了更隐蔽的法子,趁燕儿将玫瑰花瓣洗净晾晒时,将那些已经足够细的药粉撒了进去,不用太多,一点点,足矣。   而果真,现如今那个女人,再也不能欺压自己了!   想到过去的恨,韦婕妤终于暂时放下了心中不安。   ~~   不过半日的功夫,徐婉仪意图谋害李贵仪,并险些牵连大理三公主的事情就传遍了后宫。   然而比这个更叫人惊讶的,却是皇帝的雷厉风行,事发不过半日的时间,徐婉仪的罪证一落实,人就立刻被处死,不留一点情面,甚至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消息传到宫外时,已是深夜,徐家上下惊闻噩耗,顿时乱做一团,来递信儿的太监说,陛下盛怒,徐氏乃是戴罪之身,自然不得入皇陵,倘若不想徐氏被丢在乱葬岗,徐家即刻前去宫门外收尸。   徐婉仪入宫,位份虽然不甚高,却是徐家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事,因此乍一得知这个消息,简直天塌了一般,徐志清慌乱之下,只得派人跟太监把徐氏尸身运了回来,而直到此时,亲眼见到徐氏尸身,徐家人终于彻底相信了。   徐夫人瘫坐在地上恸哭,简直要背过气去,“可怜我,自她入宫起就盼她晋位光宗耀祖,哪知却等来这样的消息,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去害别人……”   徐家二房却另有隐忧,徐志清的二弟问他,“古来后宫妃嫔犯罪,母家必定要遭殃,皇上万一因此降罪旨,可怎么好?”   徐志清眉头几乎要拧成个疙瘩。   在他看来,徐氏虽然自小性格跋扈些,却从没有过害人的心思,所以对于宫中给徐氏安的这个罪名,他实在不能相信。他反倒觉得,这是有人蓄意陷害,定是为了报复自己,曾在那个宫女晋位时提出过异议。   一个小小宫女子,竟能一跃成为与自己女儿平级的贵仪,礼法纲常何在?   徐志清沉声叹道,“妖女祸国,天理难容!”   ~~   一个妃嫔作恶自寻死路,对于宫中而言,众人除过当做新鲜事谈论几句,根本无关痛痒,没过几天,就没人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了。   相反的,人们更多却是在感慨李贵仪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陛下亲自审问,督促尚宫局与内廷监办案,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位美人儿对皇帝而言到底有多重要了。   不过静瑶对这些议论毫无波澜,她内心除过那些隐约的疑惑,此时还在担心另一件事。   徐婉仪因为嫉妒自己受宠而生事,且险些害了三公主,以太后从前的做派,该不会又要迁怒自己了吧?   好在太后此次还算明理,得知事情原委后,没有责备她,知道她受了委屈,还特意派韩嬷嬷过来安抚几句,又派人去了碧清园慰问了段菁菁。   对此,事情就算揭过了吧。   春日里天气好,眼看着日头一天暖过一天,院子里的花也越开越盛。   第二日,宇文泓依旧早早去上朝,今日会试揭榜,将有三百余名贡士入围接下来的殿试,堪称朝廷大事。   宇文泓走了,棠梨宫恢复清净,因为昨夜太后派人来安抚,静瑶也特意一早去福宁宫谢了恩,再回到棠梨宫时,发现段三公主活蹦乱跳的又来了。   段菁菁眼睛亮亮的跟她打招呼,“贵仪娘娘,我又来了。”   静瑶哭笑不得,难得这小姑娘昨日与危险擦肩而过,今日居然又跟没事儿人似的,她忙也回了礼,关问道,“三公主昨日可还好?”   段菁菁点点头,一旁的灵儿忙回道:“贵仪娘娘请安心,陛下昨日派来了御医,在碧清园守了一夜,今早还特意给公主诊过脉,确定无事后,二王子才特准公主出的门。”   如此静瑶便彻底放心了,段菁菁主动提道:“昨日我自己做好的香膏忘了拿,回去后想起来了,又担心你这里忙,便只好今天过来。”说着又来关怀她,“听说昨天已经抓到了下毒的人,你还好吧?”   静瑶笑道:“我自然很好啊,幸而毒物被公主发现,叫我逃过风险,我连碰都没碰过,又怎会不好?说来还要感谢公主救我一命。”   她笑得自然,段菁菁却挺同情她,就因为皇帝喜欢她,别的女人就要想办法杀了她……老天,这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姑娘脸上的神色泛出同情的意味,静瑶大约能猜到这同情出自什么缘由,但隔墙有耳不便多说,她只是将段菁菁迎进殿中,一面叫宵雨上茶,一面又叫人取来昨日段菁菁自己做的香膏,也解释说:“昨日原想派人给公主送过去,又担心扰了公主休息,便拖到今日了。”   她话音刚落,殿外面就有人求见,她叫进来,发现是乾明宫里经常给她传话的春旺。   这个时辰来,难道皇帝有什么事?静瑶忙问道:“怎么了?”   春旺给她行了礼,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一张口便道,“恭喜娘娘,方才会考揭榜,您的弟弟李尚林公子中了头名会元。”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一时间满殿宫人齐齐下跪向她道贺,静瑶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李家弟弟竟然中了头名,难怪昨日言语间颇有自信,这可当真是喜事。   她点头道了声好,无意间一瞥,却瞧见一旁的倚波竟然眼眶泛红,段菁菁看在眼里,不由得奇怪,“你家主子的弟弟中了会元,你哭什么?”   只听倚波抹泪道:“回三公主,我是替我们娘娘高兴啊!他们一家从前吃了那么多苦,如今终于有好消息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历经丧父与家道中落,李尚林却一直坚韧不拔,会试集中全国上下那么多的优秀才子,他竟能拔得头筹,多么争气啊!   倚波这是由衷替自己开心,静瑶心中一暖,想到原主过去的经历,也是险些落泪,微红着眼眶道:“多谢春旺公公来报信,赏。”   宵雨忙打开匣子,抓一把金把子递了过去。   这可是春旺有史以来收到的最丰厚的打赏,这一把金瓜子的殊荣,都快赶上二总管福寿了,春旺忙叩头谢了恩,欢欢喜喜的回乾明宫去了。   这总归是大喜事,倚波抹完眼泪重又换上笑颜,同宫人们一起向静瑶贺喜,段菁菁趁机凑热闹,“贵仪娘娘该做东请客啦!”   静瑶忍不住被她逗笑了,掩唇道:“好好好,今儿只要公主肯赏脸,我一定热情款待!”   段菁菁笑嘻嘻的,大眼睛眨了眨,提议说,“今儿咱们换个新鲜地方吧,娘娘院子里的景儿都看腻了!”   静瑶其实有些为难,虽然李家弟弟中了会元的确是喜事,可昨日自己这儿才闹过风波,今日就带着段三公主去游园,会不会招人口舌?   春萍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昨日去的凌烟阁不错,这两天桃花开得可好了,与咱们棠梨宫可是不一样的景儿。”   段菁菁一听,忙点头:“好好好,就去那儿。”   静瑶其实听皇帝提过,知道段濡尘为何忽然要带着妹妹住进宫中,自然也晓得这位小姑娘其实很爱玩,如今被关在皇宫,最多就是来棠梨宫坐坐,也着实可怜。   所幸现如今凌烟阁还算冷清,太液池边大约没什么人,静瑶便应了下来,为避免出现昨日的险情,特叫小厨房自己备膳,送去凌烟阁。   谁知这边刚安排好,院外却来了位不速之客,却是淑妃宫里的落英。   落英进来后跟静瑶与段菁菁问安,而后便道:“奴婢刚去过碧清园,听说三公主在贵仪娘娘这里,就过来了……是这样的,昨日三公主受惊,淑妃娘娘很是挂念,今日特在昭纯宫备下薄酒,邀三公主赏脸过去坐坐,不知三公主可方便?”   落英说完,说着瞅瞅殿中人脸上都是喜色,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这叫段菁菁可有些尴尬了,才刚蹭上棠梨宫的饭,别人又来请,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三:哈哈哈,贵仪娘娘要请客哦!   静瑶:等等,该请客的难道不是你?明明是你相公啊!   段三挠挠头:哎,好像是哦! 第六十三章   只是尽管淑妃主动示好, 但段菁菁自认同她不熟, 且棠梨宫这边都已经说好了, 凡事还得分个先来后到不是?   段三公主可不是见人下菜碟的人,不会因为淑妃位份高,就格外给她面子。   所以她笑了笑道:“淑妃娘娘真是客气,只不过有些不好意思, 我刚刚才跟贵仪娘娘说好,要在她这儿用饭呢,淑妃娘娘若是不介意, 我明日登门拜访可好?”   果然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又让这个李贵仪赶在前头了,落英心里不舒服, 但见段菁菁已经这么说,便也只好道了声是, 跟这二人告退,回了昭纯宫。   而等回到昭纯宫, 淑妃见到落英脸上的神色, 不必问就懂了,问道:“三公主不肯赏脸?”   落英点点头, “回娘娘的话,三公主人又在棠梨宫呢!还说跟李贵仪说好了要一起用饭, 明日再过来拜访您。”   淑妃一怔,倒没想到这个李妙淳竟如此会笼络人心,不过几日的工夫, 已经与段三公主如此交好了,纵使段三公主昨日在棠梨宫险些遇险,今日也依然愿意过去,竟然毫不介意。   眼看着主子脸上不是颜色了,落英就更觉得愤愤不平,在一旁道:“从前倒没看出来,李贵仪竟然这么不知好歹!若论位份,娘娘才是这宫中最高的,就算要代陛下尽地主之谊,也该是您来出面才是,她算什么?如今不过仗着几日盛宠,就愈发不把旁人放进眼里了!”   这可算是戳中了淑妃的心事,她心头渐渐涌起烦闷,这算什么?一计不成,竟叫她愈发得意了!下次再要如何下手,才能除掉这个女人?   一个宫女子出身的女人,娘家也根本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然而凭着皇帝的宠爱,眼看着就要压过自己了……   危机感渐渐浮了起来,然她正这么想着,却见自己的另一个侍女雪鸢忽然打从外头进来,行过礼后便急着跟她分享刚才听到的消息,“启禀娘娘,奴婢听司礼监的人说,今日杏榜揭晓,中了头名的那位会元,正是棠梨宫里李贵仪的弟弟呢!”   淑妃一愣,呵,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   如昨日一样,轿辇出了棠梨宫,去到太液池边,静瑶与段菁菁下来后再乘小舟,方才到达位于太液池湖心岛上的凌烟阁。   此时湖心岛上桃花初绽,点点嫩绿中透着娇艳粉色,也甚是美丽,果然与棠梨宫现如今的一片雪白不同。   只是地方并不太大,前后左右行过几步,景色也就一目了然了。来回转了几圈后,段菁菁折了几支桃花,也没什么新鲜了,百无聊赖之下,问起倚波,“你还会做什么新鲜的?不如来教教我?”   倚波愣了愣,“奴婢还会种花,修剪花枝……”说着面露歉意道:“奴婢手拙,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叫公主失望了。”   段菁菁可对种花不感兴趣,看来一时没什么好玩的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都怪我二哥,外面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不让去,还非要把我关在宫里……”   一旁的灵儿安抚她,“公主不要生气了,二王子能同意您出碧清园,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这算什么安慰……   段菁菁差点冲她翻个白眼,倚波将她这副难受样子看在眼里,想了又想,忽然眼睛一亮道:“今日杏榜揭晓,用不了多久就该殿试了,通常等殿试完毕,皇上会在清晖园赐恩荣宴犒赏才子,后宫的娘娘们也可移驾去赏景,三公主不妨到时一起去看看?清晖园景色很好,比宫中御花园开阔多了。”   又有宴会?似乎也没什么新意。不过说来说去,总比圈在宫中强多了,段菁菁想了想,忽然问静瑶,“贵仪娘娘的弟弟此次考了头名,那下一次考试,能得第几?”   静瑶愣了愣,照常理来说,只要李尚林能保持水准,应该不会差到哪儿的,不过还没有发生的事,不该随意妄言的好,她谦虚笑笑道:“殿试在武英殿举行,且由皇上亲自主持,与贡院又有不同,除了真才实学,也要看个人造化,所以我也说不好。究竟他能考得怎么样,只有等揭榜时才知道。”   段菁菁当然晓得这是谦虚的话,莞尔道:“我看一定差不了,你可提早准备好,到时再请客吧!”   静瑶笑着点头应下,“好,倘若舍弟还能高中,我一定再宴请三公主。”   若李家弟弟真能连中三元,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趁静瑶与段菁菁说话的功夫,春萍倒又想起了好玩的事,主动说,“去年的水戏也热闹啊,奴婢从前有幸随御驾出宫,记得金明池外人挤人,百姓们都来争相观看呢!想来三公主一定喜欢的,有竞渡,水秋千,还有一种水上演的傀儡戏,特别好玩。”   果然这个更对段菁菁的胃口,一听水戏这么好玩,小姑娘眼睛都睁圆了,忙问道:“什么时候有啊?”   春萍回忆了一下,“上年是在清明过后,不知今年会不会延期,毕竟现在都三月了……”   水戏并非祭祀等重要仪式,并非年年都会举办的,尽管段菁菁充满向往,但谁知道今年如何,眼瞧着春萍把没谱的事说了出来,空吊了一把段三公主的胃口,静瑶无奈,悄悄给了一个告诫的眼神,春萍一愣,反应过来后忙低下了头。   只是眼看段菁菁已经升起强烈的盼望,静瑶只好解释说,“今年政事颇多,不知陛下有没有时间安排,三公主别急,等我见到陛下亲自问问。”   段菁菁忙点头说好,不好意思当着众人面讲,只悄悄告诉她,“其实到京的头一天,我就偷溜出去玩了,你不知道,傀儡戏可好看了,只可惜我都没看够,我二哥就领我住进宫里了,惹得我一直空念想。不过料想这水上的傀儡戏,一定更好玩!”   静瑶也点头悄悄回她,“既这样,我一定请示陛下,争取叫公主如愿。”   料想就算不能去金明池,请戏班来太液池上表演,应该也可以的。   段菁菁忙点头说好,眼里都放出光来了。   在凌烟阁吃过午膳,一行人从湖心岛上出来,段三公主原回碧清园歇息去了,静瑶也回了棠梨宫。   只是刚回来没多久,便有人来找倚波,原来是倚波在宫中的旧相识,此次替她打听消息的。而等倚波过去说完话,回来便告诉她,从前赵氏在时,钟粹宫与昭纯宫几乎不相往来,不过私底下却有两名宫女是同乡,的确常常背着人说话。   静瑶心中一顿,为了进一步确认,又跟倚波交代说,“看看钟粹宫的那名宫女现在在何处当差。”   其实不用她说,倚波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忙出去进一步打听,事到如今,她也已经有了预感,那向赵氏递消息的人,恐怕正是来自昭纯宫。   ~~   乾明宫。   最近前朝后宫许多事叫人焦头烂额,今日杏榜揭晓,倒算是一件令人期盼的事,宇文泓借着在暖阁里用茶点的功夫,浏览今次入围的贡士名单。   为首的名字格外显眼,正是今次的头名,李尚林。宇文泓当然知道这是谁,也免不了格外留意一下,不过稍稍停顿过后,仍是继续往下看。   正看着,忽听见福寿进来请示,“启禀陛下,龙图阁学士徐志清求见。”   他大约能猜到徐志清此为何来,冷笑一声,“朕没找他,他倒先找朕来了,传吧。”   福寿应声退出去叫人,须臾,就见徐志清垂首进到暖阁中。   勋贵赫赫的朝中,他的官位实在算不上高,难得有单独面见皇帝的机会,因此必须要抓紧机会说出心中诉求。徐志清行过礼后顾不得起身,便紧接着道:“臣昨夜听闻噩耗后彻夜难眠,反复思量一夜,今日斗胆前来面圣,婉仪娘娘一事恐有冤屈,还请陛下明察。”说着为表迫切,咚咚又磕了几个响头。   且先不说皇帝有什么反应,一旁的福鼎把这幅情景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直摇头,徐志清啊徐志清,怪道这眼看五十多岁的人了,依然只能在龙图阁担个直学士的位子,为人实在迂腐顽固,一根筋的要命。   就这番话,一听就是来挑事的,什么叫“噩耗?”能用在那犯了罪的徐氏身上吗?说话实在不用脑子,今日能不能活着出宫,端看陛下的脾气了!   果然就见皇帝冷脸道,“明查什么?昨日是朕亲自料理的此事,徐氏嫉妒他人受宠,便投毒坑害别人,更是险些连累到贵客,朕如此处置,何处不妥?”   徐志清却是个不怕死的,眼看皇帝脸上已经不是颜色,居然还敢继续,他又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头,痛哭道,“此事一定有所误会,婉仪娘娘自小淳厚善良,从未有过任何害人之心,请陛下明察,请陛下明察啊!”   “徐大人说话还请三思。”眼见皇帝的怒气一触即发,福鼎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拦,“徐氏身犯死罪且已经伏法,不好再用婉仪之称;昨日之事宫中众人有目共睹,且徐氏亲口承认是她嫉妒贵仪娘娘受宠,故而下毒害人,案情清清楚楚,绝不会再有什么误会。”   福鼎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却见徐志清还欲多言,宇文泓终于出声怒道,“你若还是不相信,朕大可传出内廷监总管,列出证人证物与你对质,你与其这里喊冤,不如回去好好思量一下自己是如何教女的!朕念你是老臣,尚未以徐氏之罪迁怒于你,你却还有胆来找朕喊冤,你眼里还有朕吗!”   福鼎心道自己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陛下怒气已经起来了,糟糕 ,今日怕是不好收场。   哪知徐志清眼看皇帝如此质问,自知无言以对,竟然转而说起了其他,“请陛下息怒,臣只是担忧陛下被女色迷惑,绝无任何不敬之心。”   这话一出,只见皇帝额上青筋暴起,被女色迷惑?这是在说谁?说阿淳?还说他是昏君?好个徐志清,你也有胆!   宇文泓一拍炕桌,怒道:“看来朕容忍你倒容忍出错来了!朕惩戒一个罪人倒成了昏君?来人,传旨,龙图阁直学士徐志清,迂腐不化,颠倒黑白,教女无法且口出狂言,即日起削去官位,降为庶民,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话音落下,福鼎忙遵是,即刻招呼太监来摘他的官服官帽,徐志清还想疾呼几句,来不及张口,便被福鼎带人拖出了暖阁门外。   福鼎恨得牙直痒痒,这个老糊涂蛋,活腻歪了找个河跳下去成不成?非得来惹圣怒!得亏今日是陛下脾气好,换做是他,敢如此冒犯陛下,一定得杖毙了不可!   福鼎将人丢出乾明宫,拍拍手,原回了御前侍驾,见宇文泓脸色不好,忙好言安抚道:“陛下请息怒,徐志清胆敢如此以下犯上,实在罪不可恕,陛下已是法外开恩,千万不要将他放在心上。”   这怎么能不气呢?宇文泓道:“昔日人人都道他迂腐,朕念他这么多年本分,才一直留他在龙图阁,没想到竟还留错了!上回朕封阿淳,就料定他会出来异议,果不其然!如今竟然连这种话都敢同朕说了!弘景三十年的一甲头名,就是这样的德行!”   没错,这个徐志清当年参加殿试,竟是当年殿试头名,也正因为如此,纵使为人迂腐些,这么多年过去,也能保住直学士的位子,几任天子因为爱才,一直没动过他,没想到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皇帝面前妄言。   皇帝在暖阁里头暴跳如雷,而此时,被夺了官服后只身穿中衣徐志清方走出宫门。   原本想找寻自家马车的影子,未料想迎面却走过来一个小厮,扬言有人要见他,将他兜兜转转引到一辆马车上。徐志清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等他的,竟是惠王宇文铭。   宇文铭见他此般模样,似乎颇有些意外,忙叫人寻出一套自己的便服先给他换上。徐志清自认与宇文铭没什么交集,最多也就是在他幼时偶尔指导过书画上的事,是以对宇文铭此时的帮助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纵然摸不着头脑,如此形容实在有碍观瞻,所以他还是先换好了衣裳。   宇文铭等他收拾妥当,方问道:“老师何以成这副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声“老师”把人叫得实在惶恐,徐志清忙拱手道:“殿下实在折煞草民了,草民……”   功名路上苦熬多年,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徐志清心内也是免不了激动,一时竟潸然泪下。   其实单看他这副狼狈模样,岂会猜不到出了什么事?宇文铭适时感叹道:“婉仪娘娘的事本王亦有听闻,实在是太……”他没讲话说完,话末只留下一声叹息。   徐志清被戳中痛处,胸前起伏的愈加剧烈,宇文铭又道:“只是不论后宫如何,老师也是高祖爷钦点进士及第,岂能说罢就罢?今上未免太过武断了些!”   他为徐志清愤愤不平,这一手雪中送炭打的实在好,徐志清心中防线顿时崩塌,将那些心中“不平”,一下全都交代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好几天没跟媳妇儿腻歪了,求亲亲……   静瑶:心好累,好想生宝宝……   皇桑:媳妇儿我来了!!!   静瑶:先把那些作妖的收拾干净再来!   皇桑:……好吧,媳妇儿我先走了……   ———— 第六十四章   清晨, 天色刚亮, 一架马车便出了惠王府, 一路驶向京郊。   花费两个时辰,才终于到了目的地,一座山庄掩在密林深处,鲜有人知。   宇文铭下了车, 直接去向会客室等候,又等了半个时辰,才听见动静, 门被推开, 萧毓芸总算进来了。   他起身去迎,却见萧毓芸一脸恹恹, 还跟他抱怨,“怎么挑了这么远的地方, 害我一大早就起来,连觉都没睡够。”   放在平常, 绝不会有女人敢同他这样说话, 他虽心里不喜,却也还要虚与委蛇, 遂上前温和哄道:“辛苦你了,眼下风声才刚过去, 若是在城内,恐被人发现,又生出些是非, 岂不麻烦?”说着还亲手替她解下披风,又递上自己才煮好的热茶。   然尽管他态度殷勤,萧毓芸还是有些不甚满意,接过茶喝一口,又嘟嘴道:“没想到你堂堂惠王,竟还这般胆小?别人说一说,你就怕了?我问你,现如今我们两个事该怎么办?我那日把话说得那样彻底,现如今竟是嫁也嫁不了,你知道多少人背地里笑话我吗?”   说来,此事的确是萧毓芸面子折损的比较大些,毕竟那晚宴间,诸国使臣可都亲眼见她对宇文铭表白,然而眼看这么长时间过去,此事竟然就此耽搁下来了。   宇文铭何尝不觉得艰难,凝眉道,“我本也已做好了准备,你是知道的,只可惜他从中阻拦,煽动民情,就是不叫我们在一起,或者……”他语声一顿,将萧毓芸搂进怀中,试探着哄道,“你愿不愿意不计较名分?等入了府我再想办法,左右那个女人已经疯癫,必定活不了多久的……”   他算盘倒是打的好,然萧毓芸岂是容易被糊弄的?   她冷笑一声,抬脸看他,“五郎说得倒轻巧,现如今并非我愿意不愿意计较,而是你那位皇兄根本不会同意,倘若我果真入了你的王府,就算那个女人不在,他还是不同意你扶正我,该如何是好?”   宇文铭当然知道,现如今的问题不在萧毓芸,而在宇文泓,他既已防备,那么接下来绝不会毫无动作,所以自己不可再继续迂回,主动出击,才是不令自己坐以待毙的唯一办法。   所以他跟萧毓芸道:“所以我想自己做主,不再叫任何人阻挠我们在一起。”   闻言萧毓芸挑了挑眉,换了一种眼神看他,问道,“那么不知五郎要叫我等多久?可别等到你终于能做主的时候,我已经人老珠黄了。”   宇文铭勾唇笑笑,“绝对不需要太久……只要你肯支持我。”   “哦?”萧毓芸见他似是动了真格,总算来了兴趣,问道,“说来听听。”   宇文铭遂低头过去,同她耳语一番。   而后却见萧毓芸凝眉,有些怀疑,问道:“你若是动手,可有把握?宇文泓可不是好糊弄的,岂能让你近身?更何况你还如此在乎名声,到时候背负篡位之嫌,你又愿意?”   宇文铭嗤笑一声:“我自然有我的准备,到时候,天下只会以为他是自取灭亡。”说着手指缠绕萧毓芸低垂的一缕鬓发,意味深长的说,“再说,一旦握住天下,谁还在意什么名声?”   萧毓芸一怔,看他如此有把握的样子,觉得似乎该相信他,但转念想到自己,也还是为难,又道:“只是我不知道母后能不能答应,她现在很是失望,连发了几封信催我回国呢。”   宇文铭见状,忙缠上来,“那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的……”   他刻意触发萧毓芸敏感的地带,眼看着身体灼热起来,萧毓芸倒也不拒绝,只看着他但笑不语,毕竟原本今日就是幽会来的,她缠上他的脖颈,由他抱着走向内间的床榻……   ~~   经过玫瑰酥的事情后,棠梨宫众人都格外警醒起来,除过正点时候尚膳监送来的饭菜,其他点心小食一虑不接了,宇文泓叫尚宫局准备了位厨娘,寻常静瑶倘想吃什么,这厨娘也能手脚麻利的做出来。   而就算是正餐,入口前倚波也专门为她拿银针验毒,静瑶见她神色认真,感动的同时又忍不住自嘲:“瞧我这待遇,都快赶上陛下了。”   倚波觉得理所当然,“这本来就是陛下允许的,再说,上次的确是我疏忽大意,居然没问清楚就叫那毒物进了门,若是再叫你遇险,我非得以死谢罪了!”   说话间所有的菜品都试过,静瑶便安心吃起来,才刚吃完,忽见去司珍处办事的春萍回来了,却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跟她请安的时候欲言又止。   静瑶也不绕弯子,直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如实告诉我。”   春萍怔了怔,只好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子……奴婢刚才去司珍处的路上,听见别处的宫人们在私下议论,说,说现如今宫外都在流传,后宫出现一位妖女,迷惑皇上残害后宫,甚至挑唆陛下诛杀忠臣……”   这话听得静瑶眉间一跳,倚波在旁也是惊讶,不可思议的问道,“这,这是在说咱们娘娘?”   春萍嗫喏垂头:“奴婢不敢妄言,不过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就是在说娘娘,毕竟现如今宫中,只有娘娘侍寝了……”   见春萍这样说,殿中众人终于气愤起来,静瑶倒还有些不解,问道:“残害后宫是指谁?徐氏?那挑唆陛下诛杀忠良又是指的谁?陛下近来下旨杀谁了?”   闻言宵雨在旁道:“倒没听说陛下砍谁的头,只是前几日徐婉仪……呃不,徐氏的爹面圣喊冤来着,似乎言语间冲撞了皇上,被削了官职,扒了官服,出宫的时候都衣衫不整……”   静瑶有些惊讶,毕竟不在乾明宫,这些消息都迟钝了,倒不知还有这种事,她问宵雨,“你怎么没告诉我?”   宵雨一听,忙一副请罪的模样,“奴婢怕娘娘知道了生气,才没敢说……那件事分明是徐氏罪有应得,她那个爹居然还有脸来喊冤……”   这倒也不是什么罪过,静瑶叫宵雨从地上起来,此时才弄懂这谣言的来由,冷笑一声道:“混淆视听不分黑白,也不过如此了。”   倚波在旁也是愤愤不平,“这造谣之人太可恨!如此胡说,不怕下地府被拔舌头吗?”   静瑶摇摇头,“什么拔舌头,那都是身后事,坏人做起恶事来,自然是只顾眼前的。”   这个谣言传的如此离谱,且还是在宫外,她不由的想起上次皇帝对付萧毓芸要和亲时的办法来……   她已经猜到那造谣之人的身份了。   宇文泓从前就曾被人刻意歪曲形象,以至于她在宫外时,都一直误以为他是个冷血暴君,可此次的谣言中还扯上了自己,为自己捏造了一个祸国妖姬的形象,令她觉得对方卑鄙的同时,又忽然生出别的担忧。   她凝眉道:“杏榜才刚揭晓,眼看就要殿试了,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尚林……”   李家母子现如今搬进了皇帝御赐的宅邸,揭榜那日,春旺也特意来给她道喜,宫里宫外早已知晓,此次新出炉的会元李尚林就是宫里那位正受宠的李贵仪的胞弟,此时李尚林正引人注目,谣言是很容易牵扯到他身上的。   静瑶有些着急起来,现如今殿试最要紧,她真怕李尚林若是因此受到影响误了前程……   思来想去,她决定提笔给李尚林写封信,一方面不叫宫外的李家母子着急,另一方面,希望能安慰李尚林,叫他别受影响。   她马上叫春萍宵雨拿来纸笔,自己把信写好后又交给倚波,叫她托信得过的人带到李家母子手上。   做完这些,静瑶又忍不住想起乾明宫中的那人来了,其实真是替他心疼,他从来都是勤勉认真的帝王,却因为小人的举动,被外界误会了这么久。   她觉得也该提醒一下他,不过又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忽然见到院外来了人,却是春旺。   春旺还是来递信儿的,给她行过礼后便道,“陛下着奴才来知会娘娘,请娘娘做好准备,今晚御驾会来棠梨宫用晚膳。”   这似乎有些心有灵犀的味道,她正想着他,他便叫人来传话了……她微笑应下,等春旺离开,便命人筹备。   对了,她还记挂着先给尚膳监说话,要多做些清凉败火的菜式才好,料想他听了那谣言,也少不了生气。   ~~   春旺觉得,其实当个跑腿也挺好,尤其是给棠梨宫送信,新封的贵仪娘娘人大方又得宠,每每赶上好消息他还总能领到赏,这份差事着实不错。   春旺悠哉悠哉打棠梨宫回到乾明宫,没成想才走至宫门外,却碰见了太后的车驾,眼见着太后她老人家从上面下来,春旺忙同其他人一样跪地行礼,太后见他是从外面回来,不由得好奇起来,问道:“这是干嘛去了?”   春旺一愣,没想到太后会问他,只好答道:“回禀太后娘娘,奴才奉命去棠梨宫传话。”   原本今日的事就与棠梨宫有关,太后一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更加好奇起来,又问,“传的什么话?”   春旺有些头疼,原想打马虎眼过去的,没料到太后竟还细问起来,也知道太后不好糊弄,只好又答,“回禀太后娘娘,陛下要去棠梨宫用晚膳,叫贵仪娘娘先做准备。”   话出口,只见太后终于不问了,却是冷冷嗯了一声,直接进到了乾明宫里。   一天里皇帝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太后也知道,所以才挑这个时间来找他。   听见通传,宇文泓放下手头事,起身到门口迎接,问道:“母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看得出他脸色不太好,必定已经受到谣言困扰了,太后叹道:“哀家听到一些荒唐话,不知你怎么样,便想过来看看。”   宇文泓便知道太后来意了,淡淡笑了笑,道,“儿子很好,母后挂心了。”   后宫毕竟消息闭塞些,料想等有了些许风声,前朝却必定已经狂风大雨。太后知道他不可能不受影响,挥手叫暖阁里的闲杂人等下去,只留下信得过的韩嬷嬷及福鼎,这才叹道:“今次的谣言实在太过荒唐,把事实扭曲成那副样子,着实可恨!陛下万不要太过在意才是。”   宇文泓点头叹道,“朕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自然不会乱了阵脚。”   太后点点头,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说起前阵子投毒一事,哀家免不得要劝劝陛下,现如今政通人和,陛下该将立后提上日程了,这后宫无首,底下嫔妃们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哀家毕竟已经年纪大了,也替陛下照顾不周到,只叫淑妃来协理,又恐镇不住后宫众人,所以说来说去,还是缺位皇后啊!”   宇文泓暗中叹息一声,自己的母后就是个操心的命,从前是担忧他没有子嗣,如今子嗣的事情还没着落,又提起立后来了……   他尝试着同太后解释:“母后此言差矣。政通人和说来好听,事实上现在还差着一大截,年前京西南路雪灾,伤了几处鱼米之乡?保守算来,最少还需三年,才能恢复的如从前一般。还有老五与北辽,现在婚事虽然暂时耽搁,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朕正在想法子,怎么除去这个祸患才是;再者,会试这才揭榜,殿试已在筹备,眼看朝中将会迎来大批人才,朕得亲自把关,哪有什么精力谈立后?”   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沉重,他凝眉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他又拒了。太后虽有些不痛快,但念在他说的一桩桩都是大事,这才没有继续念叨,转而道:“容后便容后吧!只是陛下该将此事放在心上才好!”   她顿了顿,又道:“关于徐氏投毒一事……当然与近来的谣言免不了干系,哀家觉得,此事,错虽在徐氏,但陛下也该从中吸取教训才是,这后宫旱地太多,陛下只给一处灌溉,别人眼红,这也是人之常情,陛下身为大家,该一碗水端平,后宫这么多女子,个个独守空房,陛下可能看得过去?”   宇文泓闻言只觉得头疼,心里实在想说,看不过去的不应该是太后您吗?是太后把这些女子召进宫还安上封号,他不喜欢甚至不认识,更不愿将身体随意交给任何一个女人,而只是为了做到公平两字。   他现在愿意并且信任的,除过阿淳,再无他人。   但当初太后为他选妃,也是为了他好,他不能将问题推给太后,这样实在有失孝道,所以他只好含糊说,“朕现在心里只有阿淳,无法去别人那里,这些事,再说吧……”   然话出口,却见太后立刻就不乐意了,尤其又想到方才小太监说的话,沉下脸来又道,“她是哀家送到陛下身边的,陛下喜欢,哀家自然高兴,只是再喜欢也要有个度,万不可太过贪恋误了大事。陛下逾规晋她的位份,又在京城替她娘家安家,前两天又叫她同淑妃一道在宫中主事……陛下自己想想,这如何能让后宫其他人心平气和?”   说完这些,太后似乎觉得还不解气,索性又道:“若非君心实在偏颇,又怎会叫这谣言有可乘之机?”   前面那些话,宇文泓听了就听了,就算不舒服,也能忍耐,只是听到这最后一句,火气一下就蹿了起来。   他终于忍不住出口反驳道:“母后此言差矣!您方才也说了这是荒唐话,既是荒唐话,就不必再去提,更不必拿来规范朕的言行。造谣之人自是心怀不轨,朕于此处束手束脚小心翼翼,岂不正中了他诡计?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要恶意中伤,无论朕如何去做,他们也绝不会收手!”   他一气儿说了这么多,叫太后也是一愣,原本只是想提醒他不要太过宠李妙淳,以免以后养出祸患,瞧他这幅样子,却像是点了炮仗一样!   纵然他说的有道理,太后也觉得被驳了面子,毕竟屋里还有福鼎跟韩嬷嬷呢!皇帝在她面前从来都温顺,何曾像今天这般,连语气都不好了?   太后大约还没意识到,是自己的话叫皇帝不痛快在先,于是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又进一步道:“正所谓忠言逆耳,陛下现在心里全是李妙淳,哀家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就算陛下不愿听,哀家也还是要说。李妙淳是生的好些,陛下要宠她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若影响社稷,她就成了千古罪人!陛下难道没有听说,现如今外界已在质疑她那个弟弟的会元头衔?科举自古就是国之大事,此事若是激起民怨,唯恐难以收场。”   太后自以为忠言逆耳,却根本不知道,这话正如火上浇油,叫本已愠怒的皇帝再也无法隐忍。   此次谣言最可耻的地方,是不仅歪曲徐氏投毒的事实,更有甚者,将此次会试结果联系到了一起,说李尚林得中会元,乃是他所授意,是为了抬高李妙淳的母家,才不惜玷污科举,以皇权影响会试结果。   这真是可笑,李尚林去年秋闱便中了淮南路乡试头名,必定是有真才实学,那个时候他根本不认识阿淳,怎么帮他?   李尚林连中两元,宇文泓是问心无愧,这成绩是李尚林自己考出来的,他从未授意过任何人向李尚林透露试题,也从未授意任何人篡改成绩,只是为抬举他。   他又不是昏君,何至于做这种荒唐事?   造谣之人有意煽动舆情,自是居心叵测,然身为母亲,太后却不该不相信他。   宇文泓道:“母后这样说,实在叫朕心伤,朕一心为社稷着想,又岂会在这上头徇私?阿淳为了避嫌,也是在会试之后才与家人见面,朕至今也不知李尚林长得什么样!旁人捕风捉影也就算了,母后怎么能质疑朕的心?”   太后听他这样说完,心中顿了顿,似乎察觉到方才言辞的不妥,然没容自己再说些什么,只听皇帝又道:“朕今日甚是心累,想早些歇息了,母后若无什么要紧的,不如也早些回福宁宫歇息去吧,现如今春光正好,太后不妨多去园子里逛逛,有益身心,前朝那些事,还是少操心为好。”   太后一愣,这是要撵自己走,还嫌她多管闲事了?反应过来后,不悦之意顿时又重新上了脸,刚才再说些什么,却见韩嬷嬷急忙插话,“陛下说的是,太后娘娘,福宁宫里还煲着祛湿茶呢,到时候该喝了,奴婢伺候您起驾吧!”   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冲她使眼色。   太后不是看不懂韩嬷嬷的意思,眼下皇帝正在气头上,看样子果真戳中他的痛处了,这么抬杠不是办法,母子俩总归有一个要让步才是。   他毕竟是皇帝,太后心内暗叹一声,只好妥协道:“既然如此,陛下便好好歇息吧,哀家方才所言全是为陛下着想,并无他意。”说也着再无他话,冷着脸出了暖阁。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崽,听说你爹很不开心,快来安慰安慰他好不好。   小包子打个哈欠:可是麻麻,宝宝好困……   皇桑:啥?我有崽了??崽,你在哪儿,粑粑想你!!! 第六十五章   宇文泓生平头一回对自己的母后动气, 心间自然也是不舒服, 但方才太后的话实在叫他无法隐忍, 因此眼看太后要离开,他也只是将人送至门口,再无他话。   太后离开,暖阁里头重新安静下来, 福鼎知道皇帝方才动了怒,此时不敢乱说话,静静候在一旁。   宇文泓原本还想再看些折子, 哪知心中再也无法安静下来, 勉强撑了一会儿,知道发现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终于不再坚持了。“啪嗒”一声将奏本一撂,起身说, “去棠梨宫吧。”   福鼎一愣,忙应声是, 跟上他的脚步, 往棠梨宫去了。   因为时间早,他也索性不乘辇了, 就这么一路步行到了棠梨宫,进门也没让通传, 悄悄走了进来,想看看静瑶在做什么。   他试着往里走了几步,眼前忽然出现一幅画面, 如云的梨花中,一位美人儿正站在树下专心采花,神色认真,霎时间叫他想起那时在乾明宫的廊下,她仰头看灯笼的样子。   倚波在旁抱着花篮,帮静瑶的忙,目光无意一瞥,忽然瞧见一旁站着一个人,认出是谁后,吓得脸色都变了,忙跪在地上行大礼,“奴婢参见陛下。”   听见倚波这么一声,一旁的春萍宵雨等等其他人也都看见了宇文泓,都纷纷跪下相迎,静瑶自然也看见了他,惊讶之余忙也过来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方才那美若画卷的情景不再,宇文泓甚至有些自责自己此时出现,忙将她扶起,又对下跪的众人道:“起来吧。”   倚波几个这才从地上立起。   静瑶有些奇怪,问他说,“陛下怎么来的这么早?不是说过来用晚膳吗?臣妾还想采些梨花为您煮茶,还没准备好,您就过来了。”   他并不想同她提及方才与太后的不愉快,所以只是说,“在乾明宫里待着憋闷,就想出来看看。你说煮茶?梨花也可以煮茶吗?”   静瑶莞尔点头,“梨花茶清香适口润燥凉血,是很好的饮品。”   听她这样说,宇文泓不由得感叹,“朕倒从不知道,原来这梨树除过结果,还有这么多用处。”   虽是在说无关痛痒的事,但他眉间一直挂着些许挥之不去的凝重,看得出来,他心情并不怎么好。静瑶叫宵雨拿新采的梨花去煮茶,自己则陪他在亭中坐下,问道:“陛下可是累了?不妨去睡一会儿?”   他只是摇摇头,抬头望向亭外的梨树,沉默片刻后,忽然感叹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也许高祖爷昔日在宫中种下这些果树,只是想寻些安宁吧。”   这语气实在不像他,看来今日大约遇见什么棘手的事了,静瑶见他不愿直言,也只得顺着他道:“陛下说的是,若果真是那样,那能为君王一解忧愁,也算棠梨宫的荣幸了。”   说了几句话,宵雨就将煎好的梨花茶送了过来,静瑶亲自将杯盏奉在他手边,温声道:“陛下快尝尝,新采的梨花才最是清香。”说着接过宵雨给自己递来的茶盏,也想尝尝味道。   然哪知才一揭开杯盖,那混着清香的氤氲热汽扑到脸上,竟叫她没来由的一阵恶心。   她急忙将茶杯放好自己平复,宵雨在旁吓了一跳,忙上前关问,“娘娘怎么了?”   宇文泓闻言也过来看她,见她眉头微蹙,心间一顿,也赶紧问,“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了?”   经过上回那碟毒点心的事,他便格外紧张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叫她糟了谁的毒手。   然而恶心的感觉只是一瞬,喘了两口气后又没有了,静瑶摇摇头,不好意思道:“臣妾没事了,刚才只是有些恶心,这会儿又好了。”   听她这样说,他这才放下心来,端起手边新上的茶盏,也打算尝一尝这梨花茶是什么滋味。   见主子们都神色如常,宵雨稍稍放了心,而后却在心里悄悄泛开嘀咕了。   她们调来棠梨宫时,陈尚宫特意交代过,说李贵仪是第一位侍寝的娘娘,极有可能会诞下皇嗣,所以叫她们一定注意娘娘的月信等事宜,以免错过好消息。   宵雨知道有孕的人大多都会反胃,想到这个可能,不由得悄悄在心底掐指算,这才发现,自打她们来了棠梨宫,娘娘还从未来过月信呢!   算算从娘娘晋封到现在已有月余,那岂不是说……   宵雨一个激灵,想到那个可能,心里悄悄兴奋起来。   她想提醒主子这件事,但仔细一想,皇上就在一旁,万一是虚惊一场,岂不叫陛下失望?琢磨来琢磨去拿不定主意,只好打算等会有空了先问问倚波,她是掌事宫女,又跟娘娘关系好,她来问更好。   宵雨于是乖乖闭上嘴,只尽心伺候两位主子喝茶。   接下来似乎再无异样了,静瑶便也没有多想,宇文泓没打算提及自己的烦心事,她便也不主动问,只跟他说起其他。不一会儿,天就渐渐暗了下来。   眼看已是晚膳的时间,尚膳监及时送来了御膳,静瑶便陪着宇文泓去到饭桌前。   因她白日里的提醒,晚膳多了几样清新爽口的菜式,她近来胃口不好,正想吃些清淡的,拿眼神给倚波示意,倚波便明白了,特意舀了一勺莲瓣豆腐放进她碗中。   她便举筷了,然哪知那莲瓣豆腐尚未送进口中只是闻见了清油的味道,方才那种恶心的滋味竟忽然重来,她匆忙丢下筷子,掩嘴呕了起来。   宇文泓见她这副模样,又想到方才,立刻没胃口了,忙下令,“传御医。”连着两次恶心,她必定是不舒服的。   这次较刚才感觉更明显,平复了好一会儿,直到离开饭桌闻不见饭菜的味道,这才好一些,静瑶也不敢硬撑了,乖乖等着御医到来。   从御药房到这里,总有一阵路程要走,宇文泓索性连饭也不吃了,就陪着她等,今日原本心情就不算好,这会儿又遇见这样的状况,他只以为她又遭了谁的毒手,眼看着愠怒重又升了起来,一张俊脸也跟着紧绷起,直叫看见的人胆战心惊。   虽然不舒服,但静瑶直觉自己应是没什么大碍的,这阵子吃饭很注意,棠梨宫里根本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她试着安抚他,开口说,“陛下,臣妾没什么的,您不必这样紧张……”   他抬手止住她说话,只是道:“等太医看过再说。”   说话的功夫,只见外头禀报说御医到了,宇文泓忙叫人进来。   魏子元进到殿中,一看宇文泓也在,忙下跪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宇文泓大手一挥,“免了,赶紧给贵仪瞧瞧,可是又遭了什么毒手?”   这话听得魏子元一愣,毒手?   倚波忙上前给他解释,“贵仪娘娘方才吃饭时反胃,加之刚才饮茶的时候也是如此,今日已有两次这样的情况了。”   魏子元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不敢耽搁,忙给静瑶号脉。   然魏子元静下心来才发现,皇帝把话说的严重,静瑶的脉象却根本是另一种反应,应指圆滑,往来流利,这根本不是什么遭了毒手,分明是……   谨慎起见,他又问了问静瑶的月信,这个宵雨早就有数了,答说,“娘娘自晋位以来尚未来过月信。”   这话并不严谨,但宵雨与春萍也是自她晋位那天才开始服侍她的,往前就不知情了,静瑶只好自己答道:“上次是在二月初七。”   二月初七至今,已有四十余天近五十日了……魏子元在心间沉吟一下,终于可以确定,起身向宇文泓交代说,“启禀陛下,贵仪娘娘乃是喜脉,应并未遭什么毒手。”   “喜脉……”   只见宇文泓与静瑶异口同声的疑问。   魏子元忙进一步肯定道:“如果微臣没有判断错误,贵仪娘娘已经身怀龙嗣。”   这话一出,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福鼎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同二人道喜,“恭喜陛下,恭喜贵仪娘娘。”没等他说完,一旁的倚波春萍宵雨几个也都反应了过来,赶忙跟着一道跪下贺喜,脸上俱都一派喜色。   眼看着满殿的宫人都跪了下来,这时候,宇文泓才终于反应过来,忙去看静瑶。只见他惊讶的同时忍不住一声笑,而后嘴巴便再也合不拢了,只是一味呵呵笑道:“好,好,喜事,真是喜事,赏,统统有赏!”   他差点连话都说不顺了,老天,龙嗣,他有孩子了,他终于有孩子了!   曾困扰他多年的噩梦,什么不举,无后,现如今统统烟消云散了!   眼看着皇帝看宝贝似的直盯着自己,静瑶也终于相信了,她有孕了,她有孩子了……一瞬间有种想哭的感觉,两次的生命,她终于有孩子了。   她强忍住眼眶的**,努力把眼泪给憋回去,还记得先跟他贺喜,“恭喜陛下。”   宇文泓可算是乐开了花,这个时候,先前的那些烦恼都不见了,谁也不能体会他现在有多开心!   他脸上忍不住的笑意,连声夸她,“阿淳,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   静瑶被他夸的有些羞,又有些好笑,可是还当这么这多人,有话也说不出,福鼎察言观色,忙问魏子元:“敢问御医,现如今贵仪娘娘的起居饮食都该注意什么?若再有反胃恶心,该怎么好?”   魏子元道:“依娘娘的脉象来看,胎像还是比较稳的,现如今正当孕初期,有些恶心反胃甚至呕吐,都属正常。娘娘只要保持心情舒畅,正常饮食即刻,再有就是应当注意休息,切忌劳累。”   宇文泓一听,忙同倚波几个发话,“可听见御医说的话了?一定要替朕照顾好贵仪。”   “奴婢遵命。”倚波几个忙齐齐应声,脸上俱都挂着笑。   现在可算是确定了,这虚惊一场原来是件天大的喜事,福鼎还惦记着主子们的饭还没吃完,忙在一旁劝道:“陛下,贵仪娘娘现如今可不经饿,奴才看这饭菜也凉了,不如叫尚膳监重新备?”   宇文泓闻言忙点头,“好,重新备,备些阿淳爱吃的……就梅花香饼和七巧点心,如何?”   他用征询的眼神看着她,着实称得上关怀体贴,可静瑶却忍不住想笑,笑他傻,每次都记着这两样……   她弯起唇角道:“臣妾现在只想吃些清淡少油的。”   他一听,忙点头应下,转头吩咐福鼎,“去尚膳监传话,清淡少油。”   眼看着陛下终于有了后,福鼎心里也美,忙应下来,出去找人去尚膳监传话。   不一会儿,饭菜就重新上了桌,果然大部分的菜式都极清淡,可静瑶知道宇文泓喜欢重口,有些愧疚道:“陛下该没胃口了吧?”   宇文泓怎会没胃口,一下得了这么个好消息,现在连凉水喝着都甜,他安抚她说:“朕陪你吃,都有胃口。”   静瑶便点了点头,见他如此开心,虽然没什么胃口,也硬撑着进了一碗饭。   福鼎还惦记着一事,等宇文泓与静瑶吃完,忙适时在旁提醒,“陛下,贵仪娘娘有了身孕可是天大的喜事,是不是该给福宁宫递个信儿啊?”   宇文泓怔了一下,稍稍思索,点头道:“是该向太后交代一声,叫她老人家也高兴一番,那就去吧。”   福鼎忙应下,又去到殿门外,找人给福宁宫送信。   而屋里头,听见方才的对话,静瑶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宇文泓是十足的孝子,照往常来说,肯定会先记着找人去跟太后递信儿。可看刚才,他可是高兴的忘了?   然而福鼎请示后,他却还稍犹豫了一下,这说明这母子俩之间大约发生了些什么事。   联想到今下午他来时明显低落的情绪,静瑶想了想,趁他眼下高兴,于是斗胆问道:“陛下下午刚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不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啊哈哈哈哈哈,老子有崽了,老子有崽了!!!朕要出去跑圈,朕要大赦天下,朕要狂撒红包!!!啊哈哈哈哈……   小包子:……怕怕,为什么粑粑是这个画风……   静瑶:汗,崽,你爹怕是高兴疯了……   —— 第六十六章   宇文泓这会儿心情的确非常好, 听她这样问, 不由得微微挑眉, “你怎么知道朕不开心?”   静瑶很无奈,“陛下先前的样子,就差把生气二字写在脸上了,臣妾又不是瞎子, 岂会看不出来?”   这话倒把宇文泓逗得一下失笑,“朕……有吗?”   静瑶点点头,“有。”配合他抿唇笑笑, 而后又试探问道, “陛下需要臣妾解忧吗?”   她神色认真,是真心想叫他开心, 宇文泓微微叹了一声,坦言道, “近几日外界有人恶意造谣,诋毁朕与你, 甚至将事端扯到了科考之上, 说朕为了抬举你的母家,授意主考官员给李尚林高分……”   闻言静瑶顿时一惊, 事情果然是牵扯到这上头了……   这实在太可恨了,她急忙替李尚林辩解:“臣妾的弟弟考前才从淮南老家赶到京城, 人生地不熟,根本没有半分人情关系可寻,他的成绩都是他自己的真才实学, 哪里依仗过任何人?”   闻言宇文泓也是点头,“所以这些人用心歹毒可见一斑,现在朕与你,包括会试主考官员都明白事情真相,但偏偏底下有一帮人在跟着起哄,更有甚者,甚至上了折子,要礼部重考,他们如此质疑朕,实在叫人寒心!”   其实他没有告诉她,最令人寒心的是,他的母后也来表达质疑,方才听见太后问话,叫他顿时有一种这些年的辛苦都打了水漂的无力感。   而静瑶呢,一方面气愤,一方面也在替李尚林担心,殿试在即,他可千万别受影响才好。   她想了想,同宇文泓谏言,“陛下万不可同意重考这等无理要求,那些小人趁机作乱,无非就是想扰乱社稷,越到这时,陛下越该镇定才是。”   宇文泓闻言笑笑,轻拍她的肩膀,“朕不会同意的,放心。”   静瑶点了点头,又有些疑虑,“那陛下打算如何平息?”   宇文泓笑道:“他们既质疑李尚林的真才实学,那就叫他亮出真才实学给他们看看。朕看过他的文章,鞭辟入里,深入浅出,很是不错,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所作。”   他说的笼统,静瑶有些听不明白,“陛下打算如何叫舍弟展示?”   这主意也是方才想到的,宇文泓边想边说:“朕明日就叫人将他秋闱及此次春闱的考卷找出,贴在贡院外展示,那些名落孙山偏还跟着叫嚣的,自己亲眼去看一看,自然知道自己差在哪儿,如若过后依然生事,那只得别怪朕无情。”   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静瑶思虑过后仍有些担心,“这办法好是好,只是若陛下专门展出舍弟的文章,会不会又有人说,这是对舍弟另眼相看……”   宇文泓挑眉一笑,“你怎么知道朕只展示他的?朕就不能一下把前面几十名都一道展出来,有了对比,优中择优,才更能彰显李尚林的优秀么。”   听他这样说,静瑶不禁莞尔,忍不住夸他,“陛下真是足智多谋。”   这似乎不该拿来形容皇帝,一下将他的威仪削减不少,只见他听了忍不住咂嘴,“这个词……”   不过到底也没说出什么不好,方才的喜事这会儿重又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又弯起唇角,将她的脸蛋亲了又亲,道,“不谈这些了,今日有喜,咱们该开心才是。”   两人此时正在饮茶,边上还有伺候的人,静瑶脸刷一下就红了起来,小声嗔道,“陛下……”悄悄挪眼看周围,果然见倚波与福鼎几个都低下了头。   真是得意忘形了,宇文泓轻咳一声,恢复正襟危坐,扬手跟周围吩咐,“朕要同贵仪说说话,闲杂人等先退下。”   身为闲杂人等的福鼎与倚波很有自知之明,轻声应是,便退去了房外。   现在没人了,他终于可以随意表达爱意了,他向她伸手,示意她坐到近前,静瑶无奈,只好过去,才刚一走进,却觉得身子骤然腾空,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又是一阵脸热,眨眼间却又见他的脸迫近,他低下头来,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阿淳,你让朕有孩子了……”其实想同她说声谢谢,又唯恐她笑自己傻。   静瑶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才刚刚萌芽的孩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欣喜……   此时他用如此温柔的方式再度告知她,叫她心间也是一顿。他不知道,她现在也是满心的喜悦,她要作娘了,从此她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就算哪天离开人世,也会有人记着自己,而不是无声无息的,很快被这世界淡忘。   她忍不住抬手,罕见得主动抱上他的肩膀。真是神奇,腹中这个才几十天的小生命,就像是丝线,不知不觉间,将她与他连在了一处。   他心间一颤,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显得郑重非常。她抬眼看他,忽然道:“臣妾也很爱这个孩子,这是臣妾第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对他而言,也的确是不容易,如果没有那个梦……不,应该说如果没有她,他真不知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他有些动情,想去吻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唇还没落下,却没料到被她的素手挡住,他有些不解,问她,“怎么了?”   她虽然也很想回应他,但心中有所忧虑,必须要先同他说好才是。   她看着他问道:“陛下喜欢臣妾吗?陛下现在有孩子了,等孩子出生,是不是臣妾就没有意义了?”大约是孕妇都容易多愁善感,只是这样一句话,说出来,竟叫眼眶有些温热。   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专注看着自己,叫宇文泓一愣,这是什么话?   她是在担心,他是为了生孩子才晋她的位份?   他笑了笑,故意逗她,“还说喜欢孩子,怎么好端端竟吃起孩子的醋了?你是孩子的娘,朕是孩子的爹,你说你有没有意义?”   这虽未明确说明,却是一种态度的体现,她稍稍安心,却觉得还是不够,又问道:“可是……孩子还可以有别的娘……”   她咬咬牙,索性同他直言,“臣妾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一直入不了太后娘娘的法眼。倘若哪天,太后担心臣妾不够资格做孩子的娘,要为他另找一个,皇上会答应吗?”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才刚知道有了孩子,尽管大约还尚未成形,她都已经爱在了骨子里,倘若要抱给别人养,她非得痛死不可,所以她要保证,趁着他心里有自己,还看重自己的时候,为自己与孩子多要一份保证。   宇文泓听见这话,终于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不禁也顺着她的话去想,太后会这样做吗?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后嫌弃阿淳的出身,是以总在打压她,等她将来生下孩子,阿淳所忧虑的事,未必不会发生……他心中一顿,想了又想,发话说,“谁生就由谁来做娘,天底下都是这个道理,哪里有什么够不够资格一说?除非……”   他语声一停,叫她心里一紧,赶忙追问,“除非什么?”   他挑眉道:“除非你不好好当娘,不好好教养他……”   静瑶立刻不服气道,“既是臣妾自己的孩子,臣妾一定会好好教养。”   “那就是了。”他露出笑来,轻抚她的脊背,像是在宽慰,“放心,朕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安安心心的等着做母亲吧,小娘子。”   她又是一愣,惊讶的抬眼看他,前面的话叫人安心,只是最后这个“小娘子”是怎么回事?这语气,是在学市井间的浪荡子吗?   她红脸嗔道:“陛下……”   有了孩子,她由里到外都散发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媚,他看得心痒不止,不知如何宣泄爱意,只好将人抱起,眼看要往内殿去,这可把她吓了一跳,赶忙阻止说,“陛下 ,不可不可……”   他奇怪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可?”饭吃完了,话也说好了,外面天也黑了,不正是好时候?   她虽是第一次当娘,也不至于一点常识没有,眼看着自己已被放到了床上,怕他来真的,忙跟他解释说,“臣妾听人说过,才怀上时孩子很脆弱,若是同房,很容易受伤害……所以臣妾暂时不能伺候您……您,您得先忍忍了。”   宇文泓颇为意外,“还有这等事?这可是真的?”   静瑶点点头,“别人都是这样说的。”   宇文泓有些头疼。   自己的身体已经预备好了,然箭在弦上却不能发,天知道他什么感受?   但为了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他也还是忍下,只好道:“那好吧,那今晚……咱们清清心。”   静瑶松了口气,点头说好。可才刚把心放下,又起了新的忧愁。   十月怀胎,这漫长的孕期中,她大约都不能服侍他,那他应该要去找别人了吧?   她不想提,可心里明白这也是躲不过的,他如果真的有那心思,就算自己不提,岂能拦得住?   她只好硬着头皮请示道:“后宫还有其他姐妹,陛下要不要去别人那里?”   话说出口,她就只等他的回答,心里紧张得竟然不知不觉屏息起来,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听他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怎的还越来越小性了?问完这个又问那个……怎么,朕在你眼里,就如此荒唐不成?”   没入后宫的时候,静瑶一心只想出宫,所以曾经只盼他能放过自己,将注意力转向后宫其他的女眷。   然而现在,她已经做了他的女人,腹中甚至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不知怎么,对于他会不会去找其他女眷的事,竟会如此在意了。   她虽然不愿承认,可事实上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曾想过他若是答应,自己该怎么办?   那一瞬间,她悄悄设想了一下,明显感觉心被挤成了一团。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他却是这样回答,叫她不禁一愣,抬眼看着他问道:“陛下说什么?”   宇文泓叹道:“你当朕是什么?夜夜笙歌的昏君,没有女人就不成?你不能伺候了,就转而去找别人?”   他说着说着有些失望,不由得叹道:“阿淳,原来你还是不明白,朕不是想要女人,只是想要你而已。”   初时不了解她,确实是因为那个梦而注意到她,甚至想用她来证实自己是真的没事,可后来他才发现,那不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她能帮他重振雄风传宗接代而已。   他喜欢的是这个人,是她仰头看宫灯时的一脸专注认真,是她斗胆为自己煮别人都不敢煮的乳茶,是在他有需要时尽心尽力的在老七府上办事,甚至是在他问为何不愿入后宫时,她说自己“狗胆包天”……   狗胆包天的是她,只可惜在尝过滋味后,他依然冥顽不灵。   他听到她的问话,最初觉得好笑,渐渐地,眸中呈现出一种无奈,看得她心中一紧,忙回道:“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说不出口。   她不太想承认,自己已经变得极为自私,她不想他去别人那里,然而这几乎不可能。   宇文泓却追问过来,“只是什么?”一双眸子认真的看着她。   他可是皇帝,怎么可能只围在自己身边呢?静瑶垂眸说,“臣妾不敢。”   宇文泓却道:“你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说着继续看着她,仿佛她不说,他就要一直等。   静瑶想了想,试着用轻松的语气道:“臣妾觉得自己愈发狗胆包天了,臣妾虽然不能伺候陛下了,却也不想陛下去找别人。”   说完等他的反应,不知他会不会冷脸训斥自己自私大胆。   然而此时的宇文泓却丝毫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内心悄悄雀跃起来,仿佛刚喝了盏甜露,她想独占自己,说明她已经离不开自己了。   那些军汉们说的果然不假,自打圆了房,成了自己的人,她便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起来,察觉老五的异心,连夜赶来告诉自己,甚至帮自己出主意;现在肚子里有了他的崽,就愈发不得了……   唔,她的确是自私,然而身为被在乎的那个,宇文泓却没有半点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巴拉巴拉……   皇桑:慢点说,我去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 第六十七章   静瑶没等来他的训斥, 反而见到了一个努力想忍笑的他, 脑间快速转念一下, 似乎明白了。   她暴露了自己的缺点,叫人胜券在握了……他此时这模样,分明是大写的得意啊。   可他不表态只是傻乐,可真是可恨, 她咬唇道:“陛下不生气吗?”   他故作高深,咳了一声道:“生气也先攒着,等孩子出生, 一并算账。”   说着终于稍显认真, 同她说:“你安心养胎,其余不要多想。”再肉麻的话他可说不出来, 反正他会想办法叫她开心就是了。   他提到孩子,她也收回了心思, 手掌轻覆在自己的小腹,想感受那个尚未知男女的生命。   他从背后贴了上来, 大掌覆在她的手上, 仿佛叫那个小生命多了重保障。背后的身躯结实温暖,她不知不觉的倚了上去, 将整个身体得力量交给了他。   两人就这样依偎,他像艘船, 承载着怀中的她,在夜光中,享受难得的宁静时光。静瑶靠着靠着, 终于想起了一件事,忙跟他提到:“对了陛下,段三公主近来在宫中待得无聊,恰巧听说了去年的金明池水戏,一下就来了兴趣,盼着今年再办,不知今年还要筹备吗?”   她这么一提,宇文泓这才想起来,沉吟道,“今年事多,都没来得及筹备……难得她随段二大老远的过来,这不是什么难事,这样吧,朕明日叫人去筹备,赶在殿试后办,正好与民同乐。”   静瑶闻言点点头,“陛下平日坐镇宫中日理万机,金明池水戏彰显皇恩与百姓同乐,不失为一桩美谈。”   他嗯了一声,“那就叫她再等几天,朕一定会赶在他们回去前,叫她开眼。”   有了身子,人总是容易疲倦的,晚间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些话,眼看着她就泛起困来,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她眨了眨眼,慵懒道,“臣妾想睡了。”   宇文泓温柔的应好,陪着她一同躺下,渐渐地,一起入了梦。   虽并未燕好,心中却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有孩子了,连梦中都觉得,一切有了不同的意义。   ~~   第二日醒来,宇文泓依然回了乾明宫,静瑶则照旧去向太后请安。   来早请的嫔妃齐聚,太后昨夜就得了消息,虽然之前与皇帝有些不愉快,但毕竟是亲生母子,又岂会有隔夜仇?心中惦记了这么久,眼下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是以面对静瑶时都比往常和颜悦色。      当着众人面,太后主动问她道,“昨夜天色晚了,哀家便没叫人细问,如今你觉得怎么样?身子可有不适?太医是怎么说的?”   静瑶恭敬回话,“回禀太后,太医说胎像还算稳固,直叫臣妾注意休息,臣妾现在除过容易疲累,其余都还好。”   听见太后与她这样对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怀孕了,李妙淳居然怀孕了!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她,眸中尽是难言的滋味。   只有淑妃最先反应过来,做出大方的模样问她道,“李贵仪可是有喜了?那真是天大得好事啊!前些日子,先是听闻你娘家弟弟中了会元,这才没几天,你又怀上龙种,正所谓双喜临门,咱们都要来沾一沾你的福气才好!”   静瑶微笑道谢,心间却笑不出来。   此前顺着倚波得来的线索一路查下去,她已经知道当初皇帝在宫外受伤的消息是淑妃有意放给废贤妃赵氏的,不管她当时是要对付贤妃还是自己,此人面上温婉贤淑,实则心机颇深,必须要提防。   再说,李尚林中会员自然是喜事,可谁不知道现如今正有人在以此为由大肆造谣扰乱民心?因为心里起了戒备,所以静瑶忍不住怀疑,淑妃此时是否也是有意提及此事,从而想让太后不喜自己?   果然,就见太后听见淑妃这话,的确不太舒服了,毕竟昨日与儿子的争执就起在这上头,现在虽然已经没有昨日那般生气,但疙瘩一时还在,没那么快消下去。   而眼看淑妃这样一提,众人都纷纷跟静瑶道起喜来,太后将手一抬,止住众人的话,只跟静瑶道:“你娘家人高中,固然是好事,只是现如今你既已进了皇家的门,便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事事要以维护皇上为首要,无论到何时,不要忘了这一点。”   言外之意是在提醒她,切莫仗着自己现下得宠就妄图叫皇帝扶植自己的娘家,她只是个贵仪,成不了气候。   静瑶心中紧了紧,明白太后是在意淑妃的话了,却也不能表现出不悦,只是恭敬说是。   好在太后现如今更加在意皇嗣,盼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亲孙,她的喜悦溢于言表,说完这些,又当着众人的面,吩咐韩嬷嬷准备些补品药材首饰之类的,一并赏给了静瑶。   淑妃看在眼中,不再多言。   她其实心里也晓得,这不痛不痒的三言两语,并不能叫李妙淳如何,毕竟眼下她腹中有着最金贵的皇嗣,这可是太后与皇帝最在意的东西了。   ~~   眼看着第二日,公众就人尽皆知李贵仪身怀皇嗣的好消息,而紧接着,静瑶有孕的消息便传到宫外的李家。   李母自是欣喜,还特意去到庙里烧香拜佛,求神明保佑她女儿能平安生下孩子;而李尚林,除过同样为了姐姐高兴一番,过后仍去平静看书。   前阵子外界的风波谣言传成那样,他也并非没受影响,只是历经初时的恼怒后,现如今已经平静了下来。姐姐说得对,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就是保持内心平静,好好筹备殿试,千万不能叫谣言乱了心神。   只要等殿试后依然拿得出好成绩,才能真正叫别人无话可说,也叫维护他相信他的人得到慰藉。   又过十余天后,殿试终于来临。   李尚林准备充足,凌晨起与其他赴考贡士一同进宫,于文华殿前等候,皇帝升殿,礼部官员发下试题,他严谨以待,从日出到日落,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路文思泉涌奋笔疾书,待到交卷,终于松了口气。   他问心无愧,因此此次结果如何,只看天意。   因为之前的那场风波,皇帝此次特意点了四位大学士一起阅卷,由四人共同评出前十名后,他再亲自过目,定夺名次。   考卷直到送至皇帝面前后,才终于去掉弥封,宇文泓粗略看了看,不出意料的,李尚林依然在列。   这才为不怕火炼的真金,宇文泓把心一放,再花时间仔细看过这十份文章,而后将阅卷的四位大臣唤进御书房中,问道,“依众卿只见,这十人中,谁为上上乘?”   中极殿大学士阮宿直抒己见,“臣以为,李尚林的文章哀梨并剪,不蔓不枝,叫人过目不忘,陛下若问上上乘,在臣心中,此可为第一。”   此话一出,文华殿大学士楚廉也表示赞同。   而建极殿大学士与东阁大学士却对此持反对意见,他们推举的,是另外一位学子周绍辉之作,这二人皆认为,周绍辉璧坐玑驰,词华典瞻,是近年来少有的八斗之才。若要选出头名,他们更推崇周绍辉。   这下可好了,一共四名大学士,分立成了两派,且还人数相等,一时难分胜负,决定权依旧在皇帝手上。   两派形容的都是实情,李尚林文章重对策,简明扼要,却字字珠玑,让人一目了然;而周绍辉舂容大雅,一看就知文字底蕴深厚。   周绍辉的确是难得的人才,但若从掌权者角度来说,宇文泓更喜欢李尚林这样的。   他需要的是得力助手,能帮自己出谋划策的人,言辞华不华丽并不重要,对策行之有效才最的紧。   所以他深思熟虑后,将御案一拍,定夺道:“就择他为头名,淮南路,李尚林。”   然而听他这样说,建极殿与东阁大学士立刻提出质疑,毕竟以前先帝在位时,最喜欢的就是周绍辉这样的人才。   对此意见,宇文泓问道:“朕需要的是治国之才,倘若再来一次京西南路的天灾,你们认为谁可委以重任,替朕前去安抚灾民?”   二人顿时一噎。平心而论,他们也知道,李尚林的对策头头是道,很有执行力,若论起实战,显然他更胜一筹。   所以他们一时无话可说,眼看着这头名状元之衔儿落在了李尚林的头上,周绍辉只得屈居榜眼。   在场众人当然也知道李尚林的另一重身份,东阁大学士林鸿朗是个直人,赶在金榜落地之前,又一次劝道:“陛下还请三思,前几日的风波尚未平息,眼看此时若是择李尚林为头名,恐怕……”   恐怕什么,林鸿朗并未说出来,但在场众人都懂,恐怕再将李尚林点为状元后,又会引起一场风波。   宇文泓不是不知这个顾虑,却依然大手一挥,否决了林鸿朗的担忧,“朕身为一国之君,倘若只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就白白浪费一个人才,使他得不到自己该有的东西,那朕又有何颜面称自己为一国之君?再者说,此次殿试,你们心中最清楚不过,朕从头至尾,可曾插过什么手?”   四位大学士皆是摇头。   他遂跟林鸿朗道,“那就不必纠结于此了,朕若只是想抬举李家,有的是法子,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此言一出,四人都是一凛。   皇帝说的是,他若只是想抬李贵仪的母家,何苦还要冒这样的险?随便给李尚林指个什么爵位,绰绰有余。   于是一时间再无人有意见,李尚林顺理成章的成了本届殿试头名,新科状元。   而周绍辉也无可争议的成了榜眼,探花则落在本届国子监的一位优生王博轩身上。   ~~   皇帝与四位大学士在御书房内忙了一整天,总算阅卷完毕,诸新科进士名次一经择定,便有鸿胪寺派人通知到各人,以准备第二日的传胪大典。是以在张榜之前,喜讯就等同已经公布。   得益于春旺的好腿脚,静瑶又是早早得了消息,听闻李尚林高中状元的喜讯,宫人们立时跪成一片,齐齐跟静瑶道贺。   这可是比会元又高一等的殊荣,想到李尚林在这样纷杂的情况下还能一举夺魁,静瑶都忍不住流了泪,倚波也是喜出望外,简直想抱着她一同哭。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肚子里有龙种,可万万不能哭,春萍宵雨几个忙上去劝,倚波也知道轻重,赶紧说好听话劝她,她摇摇头,露出笑来说,“我这是高兴的,不碍事,不碍事……”   说着要给春旺打赏,春旺于是又接了一把金瓜子,高兴的出了棠梨宫。   春旺一走,静瑶却想起另一件事,赶忙叫倚波去取了些银子,嘱咐她道:“等明日一张榜,李府里也定要打赏,不知母亲手头宽不宽裕?你先帮我把这些送过去,叫母亲留作打赏用,还有,亲戚虽然离得远,但若有左邻右舍前来贺喜,也少不得要请吃酒的。”   还是她想的周到,倚波没有异议,立刻出去找人帮忙,给李府送钱去了。   才安排好这些事,门外头却来了客人,段菁菁领着灵儿迈进殿中,好奇地问静瑶,“我瞧着倚波走路急急忙忙的,她做什么去了?”   说着又瞧见静瑶眼眶红红的,赶忙又来关怀她:“娘娘这是又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上回下毒的事段菁菁可是亲身陪她经历过,深切体会到了大梁宫廷的可怕,以往天真的小姑娘,也忍不住往坏处想起来。   静瑶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春萍已经替她回答了,“启禀三公主,没人欺负娘娘,娘娘这是喜极而泣啊,我们娘娘的弟弟,今儿中了状元了!”   春萍每个字里都透着高兴,闻言段菁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遇见喜事了,忙也笑嘻嘻的跟她道喜,“哎呀不得了,娘娘近来喜事连连啊,”说着招呼灵儿,“快来快来,沾沾娘娘的喜气才好。”   殿中众人立刻被她逗笑了,静瑶心里头开心,主动邀请段菁菁吃饭,“上回答应过三公主要请吃酒的,择日不如撞日,三公主赏我个面子,今晚在这里吃饭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回去还得跟二哥共进晚餐,还不如这里自由呢,段菁菁立刻答应下来,“好啊好啊!”尤其近来静瑶有孕后喜吃酸辣,很对她的胃口呢!   不过话刚说完,她又有些担心,忙问道:“皇上等会儿不会要过来吧?如果那样我还是不留下了,不打扰你们。”   静瑶摇头说,“方才来报信的小太监说了,明早太和殿要办传胪大典,陛下今夜还要召见鸿胪寺官员,没空过来用膳,公主就放心留下来吧。”   段菁菁这才放心下来,不过又起了好奇心,眨眨眼睛问道:“明日有什么大典?”   瞧这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静瑶忍不住弯起唇角来笑,一旁的春萍答她说,“回三公主,是传胪大典,就是陛下钦点状元,榜眼,探花等,到时候新科进士们齐聚一堂,还有文武百官见证。”   对于宫人们来说,三年一次的传胪大典,就好比后宫选秀一样叫人好奇,春萍言语间透着向往,段菁菁看出来了,忙问,“很好玩吗?”   春萍点点头,顿时眉飞色舞,“当然了,能最先看见新科状元呢!”她咳了咳,声音略低,“好多人都偷偷围着去看。”   剩下一句,春萍没好意思直说——传胪大典上,新科进士统一着公服,其中不乏风度翩翩的少年郎,那才是宫人们凑热闹的重点。   不过就算没有说完,也毫不影响段菁菁的兴趣,小姑娘眼珠悄悄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既然宫人们能去看,她也能去看,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段三:偷偷去看热闹……妈呀,不小心看到了自家老公。   李状元:咳咳,娘子,为夫帅不帅?   皇桑:有没有搞错?朕才是男主好不好!闲杂人等不许抢戏!!!   静瑶:你敢吼我弟弟?   皇桑:……小舅子你好,小舅子你真帅!   —— 第六十八章   静瑶孕前口味清淡, 孕后忽然变得喜吃酸辣重口, 而段菁菁从小也是口味偏重, 两人口味相投,晚膳吃得很是愉快。   吃罢晚饭,眼看暮色四合,段三公主酒足饭饱, 回了下榻的碧清园。   静瑶则洗漱完毕换了衣裳,在殿中等候宇文泓驾临,先前春旺说了, 晚间皇帝还会移驾过来。   时候不久, 就见门外响起通传,道陛下驾到, 静瑶忙去门外迎,宇文泓下了御辇走近院里, 看见温暖夜风里,美人等候自己的身影。   静瑶见他到来, 忙乖乖福礼, “臣妾恭迎陛下。”他则心间一暖,将人亲扶起来, 缓声道:“现在有身子了,就不必多礼了。”   她笑着跟他谢了恩, 又关问道:“陛下晚膳用过了吗?要不要叫小厨房加些点心?”   没容他答话,忽然一阵风吹过,携着梨花的气息扑到脸上, 清香袭人。如今到了春暮,这梨花已是最后一茬了。   不过好在海棠接上了顺序,这几天已经开始绽放,幽幽宫灯之下,隐约呈现着美。   景色醉人,他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摇头说,“点心就不必了,朕在乾明宫都用过了,再吃下去,非得发福不可。”   他语调轻松,引得静瑶忍不住莞尔。见到她笑,他心里极舒坦,主动提议道:“走吧,陪朕去看看海棠。”   秉烛观花?难得他有如此好兴致,她便嗯了一声,命宫女们掌灯,随他去了园子里。   海棠几乎无香,花却格外妍丽,梨花味道好,只可惜素淡了些,他联想今日评定状元之时两派大学士截然不同的看法,很是感慨,不由得叹道:“世间难得两全。”   静瑶眉眼一动,略想了想,安慰他道:“陛下莫不是在说花?虽然它们并非完美,但各有长处,人懂得利用他们的长处,取长补短,也是很好的。”   嗯?听见她这样一说,宇文泓忽然有了主意,悄悄握住她的手道:“阿淳所言很有道理。”   她不知他刚才在考虑什么事,但见他现在这样说,便知道他是有了办法,并不再多言,由他握着手,继续往前走。   福鼎在前为二人挑着灯笼,倚波在他们身后跟着,静瑶方才已经换了房中穿的衣裳,倚波担心她衣着单薄恐会着凉,适时出声劝道:“陛下,娘娘,时候不早了,不如先回房?娘娘穿的单薄,若是着凉可就不好了。”   宇文泓闻言看了看,这才也注意到这一点,忙点头说,“那就赶紧回去,改天白日里再看花。”说着快走几步,将人领回殿中。   进了内殿,静瑶主动关问他,“陛下可要沐浴?臣妾叫人去备水。”   他说要,静瑶便叫宫人们准备去了,只是等待的时间里,他觉得无聊,见她亭亭立在面前,情不自禁的将人拉进怀中,轻轻亲吻,静瑶扭头想躲,提醒他说,“陛下,臣妾不能……”   他含糊道:“朕知道,只是亲亲,不做别的。”   话是这么说,可一旦厮磨起来,就越陷越深,他难以停手,一会儿下来,身下已是蓄势待发的昂扬模样,她也被弄得气喘吁吁,面色绯红了。   这可真是熬人啊!眼下只能看不能吃,他饮鸩止渴,却叫自己陷入更加难耐的境地,她纵然有心相帮,也是爱莫能助。   他贴到她耳边,哑声说,“还有一个多月,阿淳,我问过了,御医说,三个月以后就可以了……”   静瑶听得胆战心惊,红云顿时由两颊蔓延到了耳后,咬唇嗔他,“陛下怎么连这个都问,御医该笑话了吧……”   他又去亲她,含糊着说,“朕只是问你孕期该注意些什么,无意中提到的,再说,谁敢笑话朕?”   她使劲撑开他,提醒道,“陛下停下吧,再这样下去,岂不更难受?”   可他也是无奈,想挺又停不了,一时间犹如万蚁噬心,实在难耐。   看见他煎熬,她也着实不忍,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道:“臣妾伺候陛下去沐浴……”   他就只以为她只是想帮他沐浴,还摇头说,“你现在双身子,怎敢劳动你?”   她脸愈加红 ,牵住他的衣袖,只管往浴房走,“陛下快来吧,臣妾有办法……”再具体的话,她可是实在羞于启齿了。   咦,宇文泓一顿,觉得似乎有情况,霎时间就像中了魔,在她身后乖乖相随。   很快,宇文泓便知道了,何谓她的办法,一时惊觉神奇,不过……他很受用。   ~~   第二日,万里晴空。   清晨伊始,奉天殿前便设好銮仪,文武群臣及诸贡士身着公服,分立丹墀两旁,礼部鸿胪寺已设好黄案,中极殿大学士阮宿捧出黄榜,置于黄案之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皇帝驾临。   眼看着前朝的传胪大典已经准备好了,而后宫碧清园里,段三公主也准备好了。   段濡尘作为皇帝的贵客,也受邀出席今日的传胪大典,一早就穿好礼服出门去了,段菁菁倒是想去,只可惜大梁规矩重,这个典礼不准女眷出席,她只好自己另想办法。   昨日寻了一身宫女的装束,此时穿在身上正好,她装扮完毕,自觉看不出什么异样,便带着灵儿出了门,一路往奉天殿走去。   灵儿心里还是忐忑,公主在自家王宫里调皮些也就算了,来别人家做客也还这样,万一叫大梁太后知道了,岂不要笑话大理国没规矩?于是试图在旁边劝她,“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这样万一叫别人瞧见,二王子肯定要说您的……”   段菁菁一心想去开眼,才不管这些,反而催促灵儿,“快走快走,我都听见乐声了,别迟到了……”   她腿脚快些,说话的功夫,已经超了灵儿好远,灵儿无奈,只得快走几步追上。   两人一路气喘吁吁,终于到了奉天殿附近,好在没误了时辰,皇帝似乎也才到呢,因为两人正看见文武百官参拜天子的恢弘场面。   主仆俩赶忙混进宫人中,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悄观看,听见百官恭祝皇帝万岁的声音响彻宫廷,灵儿不由得悄悄感叹,“大梁人多,这官员也多,连皇上出场的阵仗都这么大,真是威风呢!”   言语间似乎充满了羡慕,段菁菁瞥了她一眼,“我父王阵仗也大啊!你觉得这里好啊?那我跟二哥说说,把你嫁到这里如何?”   灵儿脸脩的一红,忙摇头道:“不要不要,奴婢失言了,公主饶命!我 ,我我还是觉得咱们大理好,我要回去……”   话未说完,瞧见段菁菁竖了个手指在嘴前,灵儿马上闭住嘴,朝场中看去,见有一身穿礼服的官员开始说话,大约要开始张榜了。   不止他们俩,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奉天殿前,只见鸿胪寺卿亮声宣读开场词:“今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略长的尾音收完,殿前所有人屏息静气,因为下一步,就是宣读第一甲头名,即状元郎的姓名了!   只听鸿胪寺卿念道:“第一甲第一名,李尚林。”   段菁菁昨日就知道,这位状元是棠梨宫李贵仪的胞弟了,虽没有悬念,却还是好奇,想看看李贵仪的弟弟生的什么模样,便伸长脖子去看,只见随着鸿胪寺卿念出姓名,立时有一个身穿公服的人出列,微微垂首,却看出身姿挺拔,稳稳的往前走去。   段菁菁稍稍怔了一下,忽然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眨眨眼再仔细看了看,忽然一愣,她怎么觉得,怎么觉得……   她呼吸滞住了,心却跳的厉害,一旁的灵儿也发现了不对,忙扯着她的袖子,小声道:“公主,那不是那天在,在……”在哪里来着?那个店名仿佛就在嘴边 ,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段菁菁眼睛直望着前方,口中轻声道:“盛和居。”她还记得,记得还挺清楚。   灵儿忙点头,“对对,就是盛和居,那不是在盛和居遇见的那位公子吗?”   灵儿又朝场中看了两眼,确定无疑,再去看自家主子,这才发现,段菁菁的脸不知为什么,忽然红的厉害。   段三公主不错眼的望着场中那个身影,心里惊讶的不是一般,怎么会这么巧,新科状元,李贵仪的弟弟,竟然是……他。   他今天身穿正经礼服,与那日截然不同,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神,一本正经的向皇帝叩头,谢恩,根本不知那日萍水相逢的人,就在不远处的殿宇旁,悄悄看着自己。   第一甲剩余的榜眼探花也依次出了列,到御前跪谢行礼,鸿胪寺卿还在念其他人的姓名,不远处礼乐重新响起……   奉天殿前的大典还在进行,却如同那时盛和居里满桌的佳肴一样,在遇见他以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索然无味起来,段三公主就这样站着,不管后面又有何人出列,目光始终不离那人。   ~~   传胪大典费时不久,很快便进入了尾声,来看热闹的宫人们饱了眼福,都纷纷散了,灵儿也劝自家主子,“公主,咱们快回去换衣裳吧,不然等会儿叫二王子看见,肯定就露馅了!”   段菁菁点点头,“好,回宫换衣裳,然后去棠梨宫。”   “啊?又去棠梨宫?”灵儿有些头疼,公主精力旺盛,怎么就一刻都不得闲呢?   但也没办法,眼看奉天殿那边散了场,二王子便要回碧清园更衣了,她只得赶紧跟着主子往回跑。   两人回到住处一通忙活,终于赶在段濡尘进门前收拾妥当,段菁菁特意跑去门口迎接二哥,还一脸好奇的问道:“二哥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什么大典好看吗?”   段濡尘嗯了一声,“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看,不过是大梁国之重事。”科举为朝廷补充新鲜血液,当时是极其重要的大事。   段菁菁闻言哦了一声,似乎根本不知道大典是什么样子。   倒是段濡尘忽然想起一事,遂跟她交代道:“对了,咱们来的时间够长了,现在为兄与大梁皇上该谈的事也都谈妥了,没什么大事,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你准备准备,待我向皇上告别,咱们就启程吧!”   “什么?”只见段菁菁惊讶一声,“这么快?”   段濡尘有些莫名,“快吗?都快两月了。”   段菁菁皱眉道:“咱们路上走了两个月呢!才住了这么几天就走,太仓促了吧!”   段濡尘觉得摸不着头脑,“你先前不是嫌宫中乏味吗?怎么这会儿又嫌住不够了?”   见段菁菁满脸着急的模样,他又笑道,“放心,二哥还记着答应过你的事呢,咱们临行前,我一定带你去城里玩玩,嗯,陪你看上一天的傀儡戏,等看够了再走。”   然而段濡尘不知道,现在段菁菁心里,已经有了比傀儡戏更好玩的事了。   虽说已经来了这么久,然而今天她才知道他是谁而已,这么快就走了,岂不是要错过许多事?春萍她们说过的琼林宴,还有金明池的水戏,都没来得及看呢!   等等,水戏?   段菁菁眼珠一转,忽然来了主意。   她同段濡尘道:“二哥且再等几天吧,你不知道,前阵子我去棠梨宫里玩,听她们说起金明池水戏,就好奇问了一句,没想到李贵仪向皇上请示,皇上也发话说下个月要举办呢!那可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办的,我要是提前走了,多不好啊!”   段濡尘闻言直挑眉,“你确定只是‘好奇问了一句’?没少缠着人求吧!”   段菁菁一噎,随后含糊说,“哎呀,我就是问问今年还办不办,有些好奇而已,哪里就缠着人家了……”说着十分认真得恳求,“听说真的很好玩,求求你了,咱们看完水戏再走吧!”   段濡尘咂咂嘴,既然人家已经说了要办,而且是为了招待自己这个妹妹,不领情就不太好了,只好点头说,“那好吧,就再等两天,不过不能太久啊,你二嫂还在等我,我可不想错过孩子出生。”   段菁菁忙点头,“一定一定!到时候我们路上快些走,一定不叫你见到小侄子第一面!”   段濡尘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段菁菁还记挂着自己的事,跟二哥说,“你先歇息吧,我要去棠梨宫玩儿了!”   段濡尘有些无奈,只得嘱咐道,“听闻那位李贵仪有孕,你切忌调皮,不要叨扰太长时间才好。”   段菁菁亮声应道:“知道啦!”随后轻快地去了棠梨宫。   经过今早的大典,李尚林新科状元的身份就是昭告天下了,棠梨宫里喜气不减,正当这时,就瞧见段三公主登场了。   这些日子,静瑶都习惯段菁菁过来玩了,倘若哪天不见她,竟还还有些空落落的,此时见她来,忙伸手招呼道,“三公主来的正好,宵雨她们刚做的酥酪,快来尝尝。”   就见段菁菁今日似乎不太一样,竟有些腼腆起来,道了声谢后坐到桌边,拿起小银勺,舀起酥酪吃了一小口,心思却在别处。   倒是宵雨在旁等的忐忑不安,三公主可是位美食家,要是她说好吃,东西才真的好吃,做的人才有成就感,现在怎么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评价呢?   宵雨翘首期待的等啊等啊,终于听见段三公主开了口,却不是评价这酥酪如何,而是去问静瑶,“贵仪娘娘,今日发了金榜,什么时候才办恩荣宴啊?”   静瑶想了想,“大约是三日后吧。”   静瑶以为段菁菁急着想出宫去玩了,笑着安慰道:“三公主别急,等礼部筹备好,会同司礼监交代的,我同他们说,一定不会忘了你。”   段菁菁点头哦了一声,小算盘在心里头打了又打,忽然又问道:“对了贵仪娘娘,你那位中了状元的弟弟,今年贵庚,都有些什么爱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李状元:本人性别男爱好女,娘子,还有什么要问的,直接来问我。   作者君:……坏了,小舅子让姐夫给带跑偏了! 第六十九章   段菁菁问, 李尚林今年贵庚?   这个问题叫静瑶有些摸不着头脑, 答说, “他今年虚岁二十了,三公主怎么问起这个了?”   “啊,没什么,我是觉得他很厉害, 那么多人里头,就他得了头名呢!”段菁菁嘴上如此含糊着,心里却在悄悄掐指算, 他十九, 自己十五,差四岁呢……   静瑶笑笑, 替李尚林表示感谢,“三公主过奖了, 状元每三年都有一位,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再说, 听闻今年的进士们个顶个的贤能,他不过是运气好吧!”   说着瞧了瞧她, 又奇怪问道:“三公主今日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受凉得了风寒?”   段菁菁闻言,这才发觉自己两颊滚烫, 伸手一摸,确实烫手心,呼吸顿时一滞, 怕再说下去会漏嘴,只好又含糊道:“我大约穿的有些多了,热的……”   静瑶与倚波相视一眼,再瞅瞅小姑娘身上颇为轻巧的留仙裙,俱都狐疑的厉害。   灵儿察觉公主要露馅,忙给段菁菁打圆场,“啊,贵仪娘娘有所不知,公主昨夜睡前与二王子饮过石榴酒,石榴酒喝了最提气色了,所以我们公主今日面色特别好。”   静瑶闻言点了点头,倚波则夸道,“大理国能工巧匠真多,连石榴也可用来酿酒呢!”   提起这个段菁菁又笑了,滔滔不绝的为她们介绍,“我们那里可以用许多水果酿酒,口味都还不错,其实最有名得并不是石榴,而是梅子,我二哥酿得雕梅酒很不错,连我父王都说好。不过这次带的并不多,而且路上被我们都喝的差不多了,其他的我二哥都私藏着不肯拿出来,说要留着同陛下喝……娘娘别急啊 ,等我下次来,一定给你多备几罐。”   难为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静瑶忍俊不禁,连连点头说,“我一定等着公主。”   段菁菁连连点头道好,过了一会儿,忽然咳了咳,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娘娘娘家是哪里?口味清淡还是浓重?”   这个问题同样叫静瑶有些意外,只好想了想回答说,“我是淮南人士,口味较京城是要清淡一些。”   清淡啊……段菁菁在心内沉吟,清淡的范围太广了,还是不好确定,他究竟喜欢吃什么。   段三公主想了又想,索性又问道,“那……娘娘的弟弟喜欢吃什么?他是不是喜欢吃鱼?”   静瑶这下可着实为难了,她不是李尚林原来的姐姐,根本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要怎么回答呢?   而且段菁菁的问题实在奇怪,好端端的,居然问李尚林喜欢吃什么……   她勉强笑笑,道:“我与他一别好几年,现如今也不知他口味变了没有……公主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啊……”段菁菁忙打哈哈,“我在想,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很喜欢吃鱼吧,不是吃鱼聪明嘛……”   然而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眼看着静瑶与倚波瞧她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奇怪了……   段三公主终于心虚起来了,又匆忙寻了个借口说,“昨日同我二哥喝酒喝的太晚了,觉都没睡够……贵仪娘娘,我先回去歇着了,改日再来打扰你。”   说着起身便要告辞。   段菁菁是个随性的人,静瑶这些日子早就知道了,是以见她忽然要离开,也并未有多奇怪,便起身相送,眼看着小姑娘坐上轿,回了碧清园。   棠梨宫里没了外人,倚波问静瑶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日三公主有些特别,我怎么总觉得她在打听状元郎呢?”   静瑶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倚波自己想了想,忽然啊了一声,“她该不会瞧上你弟弟了吧?”   静瑶无奈瞥了她一眼,“他们连面都见过,怎么可能?”   确实不太可能,不过这阻止不了倚波的想象,她沉吟道:“这是好事啊!三公主活泼可爱,新科状元才气过人,简直天造地设呢!再说年纪也合适,可以考虑一下的。”   静瑶却摇头笑笑,只当她玩笑话罢了,并未放在心上。   ~~   如静瑶所说,果然待传胪大典一结束,礼部与鸿胪寺就开始筹办专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的恩荣宴了,由于举办地清晖园属皇家花园,太后与几位后妃都可移驾去散心,而身为贵客的段家兄妹也受到了邀请。   气候已是温暖宜人,宴会也特意设在了傍晚,尽管时间还早,然碧清园内的段三公主,却是从一早就开始准备了。   接连换了几套衣裙,还是不能称心,满屋子的婢女手里捧着的捧着的都是她的衣裳,然而段菁菁噘嘴逡巡一遍后,却没有一件合心意。   其实哪一件都是为她精心裁制的,她穿哪件都好看,段菁菁如此犹豫不定,根本是衣裳有问题,而是缺一个给她信心的人。   灵儿实在不忍看了,帮她出主意说,“奴婢觉得公主穿这件襦裙最好,鹅黄色很衬您的肤色。”   果然,灵儿说完后,只见段菁菁试着将那件鹅黄襦裙穿上,在镜前照了照,犹豫道:“真的吗?”   灵儿赶紧给婢女们使眼色,叫满屋子人都跟着她点头,见这么多人给她肯定,段三公主才终于肯相信,坐到妆台前,叫婢女们梳妆。   小姑娘天生丽质,不多时候就打扮好了,鹅黄色的襦裙搭配飞仙髻,额间一点芙蓉花钿,漂亮的不落凡尘。梳好妆后去到院里,连二哥段濡尘见了都不由得惊奇,“吆,今儿是什么日子,竟这么打扮起来?”   段菁菁笑嘻嘻的仰脖子,“不是要出去玩儿么,不好好打扮一下,岂不辜负春光?”   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段濡尘一拦,段濡尘不解问道,“要去哪儿啊?”   段菁菁道:“我去找李贵仪。”怕哥哥误会,又心虚的解释,“李贵仪的马车舒服。”   段濡尘叹口气,“怎么这么小家子气起来?又不是自己没有马车,为什么要跟人家挤?”   段菁菁扁扁嘴,又道:“一个人好无聊的,我跟李贵仪说话。”说着再也不理会挑眉瞪眼的二哥,一溜烟的出了门,去了棠梨宫。   虽然段菁菁嘴上这么说,但贴身婢女灵儿却是知道的,公主之所以急着找李贵仪,才不是因为人家的马车舒服呢。   咳咳,反正自打知道了那日酒楼里遇见的那位俏公子是李贵仪的弟弟,公主往棠梨宫跑得更勤了。   ~~   恩荣宴设在晚间,宫中的诸位主子们午后出发正合适,因前一天就说好了同乘,见到段菁菁来,静瑶一点也不意外,不过也被她的装扮惊艳了一下,忍不住夸道:“三公主今日真是美。”   段菁菁有些不好意思了,谦虚道:“哪里哪里,我这样可不及娘娘万分之一呢!”   这话哄的静瑶开怀,一旁的灵儿听了,却在心里暗自咂嘴,公主向来高傲,何曾夸过别的女人貌美,可怜眼下动了芳心,也毫不吝惜的奉承起别人来了。   两人打过招呼,马车已经在棠梨宫门外候着了,段菁菁先上了去,还不忘细心的来搀扶静瑶,“娘娘可要小心。”   静瑶跟她道了谢,等上车坐好,一切就绪,马车便起行,往宫外的清晖园去了。   皇帝出宫,一路的阵仗自然不必说,好在清晖园不远,否则等到达目的地,还不知要费多少时间。   前来赴宴的进士们早都已在此恭候,御驾一到,立刻行礼三呼万岁,宇文泓命御驾稍停,和声命众人平身,随后继续驶向园中,待稍作休整后,再接见众人。   静瑶与段菁菁也下了车,因为此次太后也一同出游,二人须得去到太后面前见礼请安。   二人来到太后跟前,恭敬问了好,太后和颜悦色,打量段菁菁一番,不由得眉间一动。   太后笑道:“早听闻大理国出美人,三公主这样一装扮,可把我大梁女子们都给比下去了。”   人人都这样说,看来今次的装扮真的挺成功,段菁菁心间得意,面上倒是乖巧,酒窝闪了闪,抿唇笑道,“谢太后夸奖。”   太后颌首,又去同静瑶交代,“可适当在院子里赏景,只是切忌劳累,走路什么的千万要小心。”静瑶应是后,又吩咐她身边跟着的人,“你们务必要好生伺候着主子,倘若磕了绊了伤到了皇嗣,哀家决不轻饶。”   太后把话说得这样重,春萍宵雨几个可不敢怠慢,忙齐齐应是。   自打有孕,太后对静瑶可谓关怀备至,表面看来,实在叫人受宠若惊,可静瑶心里清楚,太后看重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等孩子落地,这份关爱大约就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太后的为人她早已清楚,心里没有过多的期盼,自然也谈不上失望,面上都恭敬应下就是了。要知道太后看重她的孩子,也是不错的,至少为孩子的平安降生能多添一重保障。   两人这才同太后打完招呼,就见韩嬷嬷领了一位妙龄少女来到近前,向太后行礼道:“娘娘,承恩公府三小姐到了。”   说着朝身后人颌首示意,就见那位少女缓步走上前,同太后见礼道:“承恩公府赵娉婷拜见太后娘娘。”   承恩公府,还是姓赵的小姐,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太后的娘家人,果然就见太后脸上浮起亲切笑意,颌首道:“三丫头来了,有日子没见了,快过来叫哀家瞧瞧。”   赵娉婷道了声是,又往前挪了几步,太后仔细将人瞧了一遍,见她身穿樱色罗裙,发髻上一只赤金蝴蝶簪,眉眼低垂,面容姣好。   同样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与段菁菁相较,这三姑娘又显出不一样的温婉。太后顿时觉得十分满意,颌首道:“这才几个月没见,眼瞧着又长高不少,真是女大十八变,愈发引人侧目了!”   赵娉婷抿唇一笑,羞涩的谢了恩。   等到了晚间,皇帝在前头宴请进士们,女眷则在后花园里赴太后的宴席。   眼看时间还早,太后发话道:“这院子里景色好,你们出去转转吧,等开宴了再来陪我这个老婆子便好,省的无聊。”   众女眷客气几句,便三三两两去到院子里赏景去了。   太后则招来韩嬷嬷,“去打听打听,看陛下现在在哪处,领三丫头过去,看看能不能叫见上一面。”   韩嬷嬷心领神会,立刻应是,出去了。   ~~   难得来了新鲜的地方,太后发话过后,众人便往园子里去了。   今日来赴恩荣宴的男宾们都在前院,一湖之隔,女眷们在后院活动,相互碰不到面。   静瑶陪段菁菁走了一会儿,因为方才马车上颠簸了一会儿,这时候有些腰酸,便同段菁菁说,“三公主不妨先去转转?我有些累了,大约需要歇一歇。”   她现在可是顶金贵的人,一听她这样说,段菁菁也不敢耽搁,忙点头说好,“娘娘快去歇着吧,千万不要累着。”   静瑶点点头,瞅见不远处有座凉亭,便由春萍与宵雨扶着,挪进去歇息了,段菁菁虽没人作陪,却自由了许多,在园子里走马观花的游逛一番后,忽然来了主意。   她转身问灵儿,“东西带了吗?”   灵儿点头,“一直在奴婢身上呢!”   段菁菁于是嗯了一声,把手一挥,“走,咱们去前面看看。”   灵儿可不像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有些犹豫,“公主,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不如您在这里等着,奴婢替您送过去?”   灵儿穿着宫女的衣裳,等会儿宴间也有侍宴的宫女,总不会太引人注目。   段菁菁低头瞧了瞧自己,这才隐隐有些后悔起来,方才只顾着美,现在怎么见他可是个问题……   可是好不容易盼着这一天,不见上一面算什么?她想了想,折中道:“等会儿我找个没人的地方等,你去把李公子叫过来不就成了?”   灵儿还是有些犹豫,今儿公主实在太亮眼了,外头都是些男子,难免不被发现啊。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公主已经沿着小路,往湖那头去了。   灵儿无奈,只得快步跟上,还得小心帮她揣着怀里的东西,不小心跌破就不好了。   主仆二人沿着湖边前行,所幸此时垂柳已经茂密,花草也正缤纷,花色与树木掩映之下,并没引起别人注意,一路畅行,很快就过了垂花门,来到进士们所在的颂春园。   照刚才说好的,段菁菁暂且待在门外,灵儿进去找人。灵儿进到颂春园内,放眼一望,直觉眼晕,园中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正都三三两两的交谈,他们衣裳样式也都差不多,想从里面找出李尚林,似乎不太容易。   好在跟在古灵精怪的主子身边久了,灵儿也不笨,心想状元郎应当不会冷清,身边一定很多人围着,便往人多的地方寻,一阵过后,果然瞧见有一簪着金花的年轻人,身姿笔挺,样貌俊秀,不是李尚林又是谁?   终于找到人了,灵儿心内一定,只可惜李尚林正与几名官员交谈,暂时不好上前打扰,又等了一会儿,见那些官员同他说完,往别处去了,灵儿瞅准机会,赶忙上前。   “李公子?”   李尚林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还是女子的声音,忙回头来看,却见是位宫女。他有些奇怪,问,“姑娘是在叫我?”   灵儿点点头,“请公子随我来一下,我们主子想同您说几句话,现下正在门外等候。”   李尚林有些摸不着头脑,谨慎起见,只好问道,“不知是哪位贵人要见在下?”   他在宫内没有熟人,难道是姐姐李妙淳?   灵儿笑了笑,“您跟我来就知道了,放心,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   说着就引着他往前走,李尚林此时只以为是姐姐找自己,只好跟上。   谁知出了门后见到人,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眼前的姑娘俏丽可人,却不是自己的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恩恩,鱼儿,考验你的时刻到了!   皇桑一头雾水:啥?鱼儿是谁?考验谁?考验什么?   静瑶气冲冲:少在这装傻!回家问你妈去。   皇桑挠头:……   过了一会儿,皇桑:妈哎,你能不能安生点啊……   (2333不知名字出处的朋友们可重温37章)   咳咳,关于这位三姑娘,大家可放心啦,打酱油的,木事木事。   祝大家平安夜平安,圣诞快乐! 第七十章   此时见到要找自己的人, 李尚林不禁一愣, 那双大大的眼睛, 白净的面容似乎有些眼熟,可他自问除过姐姐,并不认识宫中其他人,因此很是惊讶。   他不知这姑娘的身份, 不过看装扮,也能猜到应是身份不俗,便礼貌问道:“请问是这位贵人找在下吗?”   终于把人等到了, 段菁菁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不由得微微红了脸,虽有些羞涩, 不过总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欢喜,小姑娘抿唇笑道:“李公子有礼了。咱们上回见过面, 不用客气的。”   闻言李尚林又疑惑起来,他怎么不记得上回见过她……担心对方认错人, 他试探道:“在下在宫中除过贵仪娘娘, 并不认识哪位贵人,敢问……可是认错了?”因为不知道对方身份, 他也不知该怎么称呼。   段菁菁看出来了,忙自己做介绍, “我叫段菁菁,是大理国三公主,来这里也是做客的。”   李尚林一听她的身份, 忙又补了个礼,道“见过三公主。”   看样子他是没想起来,也是,谁叫自己上次是男装打扮呢!见他如此客气,段菁菁忙道:“其实上回在盛和居,咱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那个糖醋鱼……”   实在好意思说,我就是跟你抢糖醋鱼的那个人……   盛和居,糖醋鱼?   李尚林这样一听,终于想起那日的情景,不由得更加惊讶,那时跟自己争糖醋鱼的那两个年轻人,难道……   怪不得那时觉得对方有些……原来是个女娇娥。   这样回想起来,似乎有些尴尬,不过既然对方坦诚,他稍稍想了一下措辞,也大方应道,“原来那日是三公主,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有所怠慢,还望公主海涵。”   这话说得,他不怪罪自己,反而道起歉来了,段菁菁忙摇手,“是我请你包涵才是,那日一时好奇,实在是失礼。”   一旁的灵儿听了,不由得心中感慨,主子身为有名的刁蛮公主,今天能这么懂事,真是不容易!   李尚林忙又客气道:“公主言重了。”   他知礼垂眸,不敢抬眼看对方的脸,但那轻巧的裙裾还是调皮的进入了视线,联想方才那惊鸿一瞥,此时心中似有春风拂过。   一时没人说话了,场面似乎有些尴尬,一旁的灵儿等的干着急,忍不住提醒,“公主,您不是有东西要给李公子?那边的恩荣宴就要开始了,可别耽误李公子的正事才好。”   段菁菁闻言忙哦了一声,叫灵儿拿出东西,跟李尚林道:“上回没叫你吃成糖醋鱼,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因为离家远,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这个送给你,算是我向你赔礼了。”   说着将手中的物件递给李尚林,李尚林忙礼貌推拒道,“公主实在太客气了,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公主的礼物,在下实在受之有愧,还请收回吧。”并不打算接受的样子。   这个人…… 灵儿在旁看着都急了,公主好不容易拿到的东西,他怎么不收呢!   段菁菁也是意外,眨了眨眼睛说,“这是真心要给你的,不是在跟你客气,你如果不收,是不是代表不肯原谅我?”   李尚林一顿,想解释,这时灵儿在旁又道:“李公子快拿着吧,你瞧公主都要生气了,这可是公主好不……”   后头的话还没说出口,被一个激灵的段菁菁伸手掩住了嘴。段三公主直跟灵儿瞪眼,再说下去,岂不是要揭了自己的底。   纵然再守礼,新科状元郎也还是被这一幕惊住了,这位公主……   段菁菁看见他惊异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又慌忙松了手,灵儿这下乖乖闭上嘴,不再多说了。   段菁菁则趁机赶紧将东西塞进李尚林怀中,仰脸微笑:“这是我们大理特产的雕梅酒,是我二哥亲手酿的,所以还算珍贵,你带回家去,若是看书看累了,可以喝上一杯,很解乏的。”   那张娇俏的脸庞绽放在眼底,叫少年心间一动,李尚林愣了愣,还想推拒来着,“在下……”   段菁菁耐心跟他补充,“这个是酸甜口的,一点都不辣,不过不要贪杯,喝多也容易醉的。”说完怕他又要还回来,急忙拉着灵儿要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神祝福他,“对了,你先别拿出来,回家再喝啊!”   二哥大约今日也会在宴间露面,要是叫他看见这坛酒,可就不太好了,毕竟他对自己的酒十分吝啬,她要都不肯给,今天得这坛,还是自己好不容易“偷”的……   段菁菁说完,又对他笑笑,便领着灵儿往前走了。   这回是真的离开了。   李尚林眼睁睁的瞧见那惹人的鹅黄背影渐渐消失在湖的那头……   一切仿佛月亮门外,那拂过花丛的一阵风,这姑娘忽然出现,又匆匆的离开,给他留下手中的那一小坛酒,李尚林垂下目光,那酒坛虽小,还未开封,却已经散出甜香。   又想起方才那姑娘的模样,少年忍不住微扬唇角,转身回了园中。   ~~   终于完成了今天最要紧的事,段三公主心情极佳,一路轻快的哼着小曲儿,打算去刚才离别的地方找静瑶,才走了几步,无意一瞥,忽然瞧见湖中画舫上有个人很是眼熟。   愣了愣,她才想起来是谁,忙问身边的灵儿,“你看看船上那个女子,是不是方才太后说的那个什么三丫头?”   灵儿打眼瞧瞧,肯定的跟她点头,“就是那位小姐,仿佛叫……赵娉婷的。”   看来自己没认错,段菁菁好奇的又朝那画舫忘了两眼,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船可是径直驶向她刚才去过的地方了,真是奇怪,那里是男宾所在,大梁不是重规矩,女子无事不见外男的吗?   她悄悄在旁观察,果然又等了一会儿,就见那画舫靠了岸,赵娉婷从船上下来,被人领着,往颂春园的另一个门中去了。   看样子,目的十分明确呢。   段菁菁可就更奇怪了,“她这是要找谁去?”难不成赵娉婷同她一样,也有熟人来参加恩荣宴了?   灵儿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同她说,“那位赵小姐看样子是太后的亲戚,没准儿是来拜见皇上的?”   拜见皇上?段菁菁眼珠一转,似乎想明白了,老成的叹了口气道:“我看李贵仪也真是可怜,前有狼后有虎,怀孕也不得安生,宫里明明有那么多女人了,太后还想往皇上身边塞人呢!”   灵儿扁扁嘴,“这大梁人多地广,处处都好,就是这一点不行,好好的男子,娶那么多老婆做什么呢?又不能当饭吃!”   段菁菁一听,立刻赞她,“这话说得好!”   却见灵儿说完,瞅了瞅自家公主,又道:“所以说啊,公主还是听王后的话,不要嫁到大梁来吧,李贵仪性子好,才能受得了这样的气,公主您可断断不能受这样的委屈啊……”   灵儿可看得出来,公主已经对那位李公子动心思了,这可不好,身为忠仆,灵儿觉得有必要及时掐灭危险的火星子。   哪知段菁菁却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瞥了她一眼道:“说别人呢,扯到我身上做什么?走吧,还是回去告诉李贵仪的好,叫她提前做准备。”   说着往方才分别的亭子去了。   但是段三公主忘了,自己一来一回用了这么久,静瑶哪里还会依然在亭中?在亭中歇过一会儿后,静瑶已又去园中游逛了,难得出来一回,只坐着多浪费。   好在两人在荷风亭里又遇见了,静瑶正悠闲赏鱼,转头瞧见段菁菁额角上微微香汗,不由得好奇,“公主去哪儿玩了?瞧瞧,都出汗了。”   段菁菁可不好意思同她说是去找李尚林了,笑着含糊道:“沿着湖边走了走,没想到湖真不小呢……”   说着想起方才所见,想了想,悄声同她说,“姐姐可得小心那个什么赵家小姐哦。”   “赵家小姐?”静瑶愣了愣,才想起是谁,不由得奇怪问道:“公主是说那位赵家三姑娘?为何这样说?”   “嗯。”段菁菁点头,“我方才瞧见她往湖那头去了……大约是去见谁的吧。”   毕竟没有真凭实据,段菁菁也不好明确说是去见皇帝,不过点到此,静瑶该明白的。   果然,静瑶怔愣一下后便反应了过来。   其实方才见到赵娉婷来跟太后请安,她就已经有所猜测了,今次来清晖园的,除过新科进士们,便是后宫众人,太后此时招一个娘家的花季少女过来,所谓何意?   大部分可能,是在操心赵娉婷的姻缘罢。   只是方才她还侥幸以为,太后是想从今年的新科进士里头替赵娉婷寻一位佳婿,没想到,她是又想往皇帝跟前塞人了……   她心内悄悄叹息一声,真是太低估太后了。   只是这种事,她也没办法,况且人都已经往颂春园里去了,她难道现在挺着肚子去监视?别说她只是后妃之一,料想就算是皇后,大约也做不出来这等事的。她很清楚,赵娉婷一个小姑娘家,才来清晖园就敢往皇帝跟前凑,必定是有太后授意的。   不过段菁菁好心来提醒她,这倒叫她挺感动,笑着道了声谢,执起茶壶,亲手为段菁菁倒茶。   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段菁菁觉得挺意外,忍不住问她,“娘娘不生气吗?”   静瑶将茶杯推至她面前,答说,“我没道理生气啊,再说,就算她能见到人,陛下也未必就会动心哪。”   她可还记得宇文泓前些日子说过的话,既然他说自己不是轻浮之人,那她就先信他一回……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春萍在旁提醒说,“娘娘,三公主,该去宴厅了。”   今日有太后在,叫她老人家等可不好,静瑶点点头,同段三公主一同起身,打算往设宴的环翠阁去。   哪知刚走几步,却遇见了前来寻她的春旺。没想到他也跟着来了清晖园。   棠梨宫的宫女们同春旺已经混的很熟了,春萍见他来,主动替主子问道:“春公公找娘娘有事吗?”   春旺应了一声,忙向静瑶行礼,道:“陛下遣奴才来给娘娘递信儿,等会陛下想邀娘娘赏景,请娘娘半个时辰后在环翠阁外稍候。”   这就是叫她提前离席的意思,静瑶听懂了,点头说好,春旺便原回了颂春园。   听见这话,众人便都知皇帝必定没对那位赵家小姐动心了,段菁菁毕竟静瑶还要松口气,感慨道:“陛下果真不同凡响!”   他二哥眼光一向高,果然,同宇文泓做成挚友,也是有道理的。   其实听见春旺送来的消息,静瑶也是挺开心的,不过方才表现得淡定,这会儿不该太过喜形于色才是,只是微笑道:“三公主率真,陛下若是听见你这样夸他,一定特别欣慰。”   段菁菁莞尔一笑,陪着她继续往环翠阁去了。   两人出发的时间得宜,到达环翠阁的时候,正不早不晚,太后还没驾到,出乎意料的却是,方才段菁菁还瞧见下了画舫往颂春园去的那位赵娉婷,也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段菁菁与静瑶相视一眼,心下都有些奇怪,而赵娉婷看见二人到来,脸上也有些许尴尬,硬着头皮上前,跟二人打招呼道,“见过贵仪娘娘,见过三公主。”   静瑶虽然心里不舒服,也微微颌首回应,没料到段菁菁却主动跟赵聘婷打起了招呼:“赵小姐有礼了,我瞧着咱们年纪一般大吧,我今年十五,你呢?”   赵娉婷还不知段菁菁的性子,见她这样问,便直接回答道:“我正月及笄,也刚好十五。”   段菁菁笑了笑,“那咱们算是同年,可真是巧啊!”   赵聘婷也点头笑,“是啊。”   静瑶在旁悄悄得看,摸不准段菁菁打了什么主意。   就见段菁菁说完,又忽然问道:“我头一次来清晖园,觉得景色真是不错,赵小姐觉得呢?”   赵娉婷只以为段菁菁是在同自己聊天,没有什么防备,也附和道:“三公主说的是,清晖园是皇家园林,自然恢弘大气,非别处可比。”   静瑶却觉得这不像段菁菁的风格,正在猜测她的用意,果然,下一句就听见她问道,“我刚才去湖边走了走,不知赵小姐方才都去哪玩儿了?”   此话一出,就见赵娉婷脸上僵了一下。   静瑶及宵雨春萍,乃至灵儿都知道,她方才干什么去了,现在都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想听她怎么说。   但赵娉婷又能如何回答,难道实话实说被太后安排着去见皇帝,且自己精心准备一番后,皇帝却并未接见自己?她堂堂承恩公府的三小姐,还是要面子的,若是叫这些人知道实情,自己明日就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所以她只得撒谎道:“我方才去了海棠坞,里面的海棠开得正好,我一时贪念,赏花赏到方才。”   静瑶她们自然都知道她在说谎,不过没人打算戳破罢了,但段三公主素来是路见不平的性子,闻言却不依不饶的又道:“是吗?没想到赵小姐这么喜欢海棠呢,那你可得去贵仪娘娘的棠梨宫看看,那里前阵子梨花开过,现下正是满园海棠盛开的时候,可美了!听说皇上看了都流连忘返呢!专爱在海棠园里喝茶。”   她故意提及皇帝,想叫赵娉婷有自知之明,赵娉婷果然心被狠戳了一下,脸上愈发不是颜色了,一时沉默下来,不知再说些什么。   其实方才一见赵娉婷安然坐在这,静瑶就已经猜到方才的结果了,这必定是没能同皇帝说上话吧!   段菁菁有意逗弄,她本也不想掺和,自己毕竟年长几岁,不至于那样争强好胜,但段三公主既已提及了自己的棠梨宫,她总不好再不吭声了,只得客气道:“三公主说的是,这几日棠梨宫景色还不错,三姑娘若是方便,欢迎来喝茶。”   此时的赵娉婷,就像被打了两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自己见不成皇帝,还得去别人宫里才能见着吗?心下只觉得自己今日来错了,强挤出些笑来,僵硬同静瑶道了声谢。   好在此时环翠阁外一声通传,将赵娉婷从尴尬中解救出来,有太监亮声喊道:“太后驾到。”   一时间,阁中众人都去到门外恭迎太后,紧接着,这阁中晚宴,便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我是好孩纸,从不乱看别人。   --   下章皇桑一定出场 第七十一章   今日出宫的人原本就没几位, 几个人围在一起, 刚好凑够一桌而已。太后为表亲近, 将段菁菁与赵娉婷特意安排在自己的左右两侧,静瑶坐在段菁菁旁,淑妃则在赵娉婷旁,左右今日规矩不重, 太后不计较,也没人敢细究。   淑妃位份高,主动邀众人喝了几次酒, 静瑶有孕在身, 便以茶代酒,席间笑语晏晏, 看似和美,然几人虽同桌吃饭, 私底下却各怀心思,其实着实无趣。   段三公主百无聊赖, 却还替静瑶记挂着要事,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忍不住使眼色提醒他, 静瑶心领神会,等再一轮举杯过后, 起身同太后请示,“启禀太后娘娘,臣妾有些身子不适, 想下去歇一歇。”   太后闻言,赶忙关问,“身子不适?可要传御医瞧瞧?”   静瑶摇头婉拒,“谢娘娘关心,臣妾只是有些腰酸,大约坐的时间长了。”   太后点头,“那就先去歇着吧。”   静瑶便谢了恩,目光无意一瞥,正瞧见段菁菁冲她挑眉眨眼,她忍住笑意,领着春萍宵雨出了环翠阁。   外面天色虽已暗,好在宫灯足够明亮,两个丫头小心搀着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方才说好的地方。   清晖园内多奇花异草,其中多数更由闽粤等地千里迢迢移栽过来,静瑶放眼望了望,瞧见不远处一颗姿态甚是婆娑的树木底下正立着一人,看那身形,不正是宇文泓吗?   看样子宇文泓是在等她,她见状主动唤他:“陛下?”   就见宇文泓闻声后移来目光,认出是她,几步走了过来。   见他来到近前,静瑶还想行礼,宇文泓忙道,“免了。”说着还拖过她的腕子,替起春萍宵雨,亲自搀着她。   其实孕事才两个来月,连身形都未有什么变化,她根本没至于笨重到要叫人搀扶,春萍宵雨她们伺候的格外小心,但见他也如此,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往回抽手,嘴上也推却道,“臣妾可以自己走,陛下不必这样。”   宇文泓嗯了一声,却将她的手又握在掌间,发话说,“那就这样吧,天黑了看不清,还是小心些稳妥。”   她便应了,由他牵着走了几步,又问道:“颂春园的宴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他说没有,“朕出来透透气,叫他们放松一下也好。”   其实这种恩荣宴,他能来露脸都是格外给进士们面子了,哪里需要从头坐到尾的?   她便唔了一声,有心想问问他赵娉婷的事,但没想好说辞,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径直牵着她往前走,好似目的很明确,她不禁好奇起来,问道:“陛下要带臣妾去哪里?”   他冲她微微笑了笑,“带你去看月下美人。”   月下美人?   静瑶不禁一愣,难不成这是要去见谁?   然她再问,他却不肯多说了,只简单叫她跟自己走,一脸神秘,她无奈,只好就这么一头雾水的跟他往前,去夜会那位神秘的月下美人。   他一路领她走过回廊,绕过花丛与池塘,最终停在一处楼阁前,她好奇望了望门上匾额,见上写着“集香堂”三个大字,看这名字,怎么像是花房?   他抬脚,继续领她往里走,只见堂中布置与京城民居迥然不同,门上的雕花,堂中的桌椅,屏风字画等等都属岭南风格,甚是别致,叫她不仅又狐疑起来,难道此处果真住着一位美人?   她去看他,目光存着犹疑,他则但笑不语,依然带着她往堂中走,直到走到花厅中,才停下脚步,然后指着紫檀木的花架给她看,“喏,月下美人在此。”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惊讶,原来那花架上整齐摆放着十几个青瓷花盆,里面种的竟然清一色都是昙花,他们来的正是时候,最上头那几盆正含羞绽放,舒展着洁白而轻盈的花瓣,倾吐芬芳,以至于整座花厅中都是挥之不去的馥郁花香。   她喜出望外,不由得感叹道:“这么多的月下美人。”   对了,这昙花不正有月下美人的雅称?   这可是难得的景色,要知道昙花花期极短,从绽放到枯萎,左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能一睹它们的芳容,都是极其难得的幸事了。   她惊喜之余不由得好奇,问他道,“陛下怎么知道昙花正好开?”   他缓声答说,“自然是花匠们禀报的,他们掐好了时间说是今夜此时,果不其然,等会儿朕一定要赏才是。”   她嗯了一声点头赞同,“能叫这么多昙花同时盛放,果真是难得,可见他们差事当的用心,陛下真该赏的。”说着又去细看那昙花,那纤薄洁白的花瓣层层堆叠,冰清玉洁,着实惹人怜爱。   她看得挪不开眼,连连感叹,“玉骨冰肌入夜香,羞同俗卉逐荣光。叫它月下美人,真真一点都不为过,臣妾今夜有幸得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她是爱花之人,见到美妙花草,由衷的表达喜爱,他则不同,他其实对花木没多大的兴趣,只是知道她爱,所以特地带她来饱眼福。   她赞这花是月下美人,却不知在他的眼中,唯有那专注赏花的人儿才衬得起这暮春的月色。   他咳了咳,试着缓声道:“何须将花抬举得这样好,在朕眼里,人胜过花千倍。”   她不由得一怔,忙抬眼看他。而他呢,头一回说这样肉麻的话,触上她饱含惊讶的视线,竟然微微有些不自在了。   她抿了抿唇,垂眸道:“陛下是哄臣妾开心吧?臣妾有自知之名,现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能与玉骨冰肌相及?”   毕竟有了身子,虽然没至于臃肿,但与从前相较,还是略丰腴几分,虽然别人嘴里不说,可穿衣裳的时候,她心里总是有数的。   可他根本没瞧出她与从前有哪里不同,分明还是单薄的可怜,唔,或许还是有些变化的,比如某处愈加可观起来,叫他简直不敢多看,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要想入非非……   左右情话也已经开了头,他舍下面子来,继续哄道:“胡说,现如今这样正是刚刚好,何须妄自菲薄?”   她脸微微红了红,再不遮掩笑意,这副模样落进他眼里,哪里是这昙花能及的?   他垂下视线看她,瞧见她的云髻乌黑明亮,不由得心间一动,觉得那发髻上该添朵什么花才是。   手边虽然就有,但昙花美则美矣,并不适合戴在头上,他于是放眼在集香堂中望了望,见一旁的牡丹开得正好,便几步走过去,亲手摘了一朵。   静瑶见他忽然挪去一旁,又折了朵牡丹回来,不禁有些奇怪,问道:“陛下要做什么?”   他咳了一声,只道,“你低下头……”   她一愣,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了,犹豫一下,还是乖乖低下头来。   而后,果然就见他尝试将花插进她的发髻,因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难免有些生疏,尝试了几次,才终于将花簪的稳当。   他仔细端详,觉得自己簪得不错,越看越喜欢,甚至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静瑶也是心中暖暖的,含羞问他说,“陛下,臣妾好看吗?”   自己精心完工的作品,当然好看,他将人瞧了又瞧,满意的嗯了一声,那娇颜在花朵衬托下愈加美得不可方物,看得他心直痒痒,忍不住托起那玲珑的下巴,想立刻吻下去。   然就在此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两人俱都一惊,齐齐扭头看过去,却见方才环翠阁中的太后与淑妃等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此时就立在一旁看着他们。   而方才那一声轻咳,很明显来自太后。   静瑶忙挣脱了宇文泓的手,转身同太后见礼,“臣妾拜见太后。”   宇文泓也将目光转了过去,只见太后身边的女眷们则齐齐同他行礼,“参见陛下。”   太后得目光意味不明,宇文泓若无其事的问道,“母后怎么忽然过来了?”   虽然不知太后她们为什么会突然来此,但静瑶方才找的是身子不适的借口,这下被众人捉了个正着,难免有些心虚。   果然,就见太后脸色不佳,凉声问她,“方才不是说身子不适吗?还害得哀家好不挂心,原以为你回房休息了,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今晚叫她出来是自己的主意,宇文泓岂能叫静瑶独自面对太后责难?忙主动解释道:“哦,是朕听说此处昙花开了,想到阿淳是爱花之人,便带她来看看,母后莫要怪罪。”   有他拦在前面,太后大约不会再给静瑶找什么不自在了,哪知却见太后转了话题,同宇文泓道,“哀家也是听人提起,说此处有难得一见的昙花,这不,连饭也顾不得吃了,想着赶紧来开开眼。难得她们也体谅,都陪着哀家前来,却没想到……陛下早先一步到了。”   话里话外有怪罪两人不懂事的意思,李妙淳爱花,太后也爱花,可皇帝心中记挂着自己的女人,却忘了母亲……   静瑶一顿,暗中猜测,莫非这又是谁在故意找自己的不痛快?   她默默抬眼,向太后身后看去,找到了段菁菁,就见段菁菁挪眼看了看淑妃的位置,意在告知她,来这里赏花,是淑妃提议的。   静瑶心下了然,快速思量一番,忙向太后道:“启禀太后,方才陛下见这昙花开得不错,还同臣妾交代,要叫从园子里调几个花匠进宫,专为您养花呢,只是担忧这香味浓烈,不知您会不会不喜,既然太后也爱这昙花,那不如今晚就叫花匠将花儿一起送进宫中可好?”   她三言两语,就把两人的幽会描绘成皇帝对太后的一片孝心,太后就算再怎么不乐意,岂会硬给皇帝找不自在?只是摇手道:“这昙花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花期,等送进宫去早该败了,又有什么可看的?罢了,就不必费这等周章了,在这里赏赏就好。”   静瑶便接话道:“那就叫花匠们提前准备,明年花期来临之前,一定送进福宁宫。”   太后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总算没再计较她称病早退的事。只是既然是来赏花的,便领着众人去那花架前瞧昙花去了。   皇帝见静瑶三言两语就将事态和缓,心间不由得舒畅,趁众人去看花的功夫,低声跟她说,“等会儿朕叫人把你接去颂春园,今天难得都在此,你们姐弟见上一面可好?”   难为他想的周到。   眼看着李尚林从此便要入仕途,而她深居后宫,李家母亲或许还有进宫的机会,但姐弟俩再见可就难了,今日在这园子里见上一面,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其实她也确实有话想对李尚林说,便应了下来,又低声同他谢恩,“臣妾谢陛下。”   宇文泓嗯了一声,悄悄与她商议好,转眼看了看太后,便扬起声来道:“朕还要去颂春园交代几句,就先不陪母后了。”   太后点头道:“陛下忙去吧。”   他便迈步离开,余下身后众人齐声恭送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媳妇儿人比花娇,媳妇儿天下第一美,爱媳妇儿一万年……情话技能GET 第七十二章   昙花美则美矣, 花期却实在是短, 没过多久, 就在众人眼皮底下凋谢了。   众人纷纷感慨了几句,太后饱了眼福,原回了环翠阁,赵娉婷与淑妃自然跟上。   段三公主知道静瑶有事, 便自己寻乐子去了,静瑶则因与皇帝早已说好,等人来接后, 就去了颂春园。   皇帝亲自发过话, 自然有人替她安排好了,静瑶到后, 直接来到园中一处清净的花厅,便有人去宴间传新科状元, 没过多久,就见李尚林来了。   李尚林依规向她行礼, 姐弟俩简单问候过后, 静瑶命闲杂人等去到远处,便开口道:“眼看着发榜也有几天了, 竟一直没有来得及向你道贺。”   李尚林忙垂头,“娘娘言重了, 您前两日送到家中的银两,我与母亲都已收到,其实娘娘大可不必如此, 我们也有准备的。”   静瑶笑笑,“即是自家人,就不必如此见外的,我在宫里什么忙都帮不到,唯有在此小事上尽尽心罢了……”   说着她语声停了停,转而道:“先前那场风波,没叫你受影响吧?”   李尚林微怔,见姐姐目光真切,不由得心间温热,答说,“姐姐放心,都已经过去了,我没叫你同母亲失望。”   他唤静瑶姐姐,不再用娘娘,使得距离又近了一些,静瑶心中一暖,点头答道:“你是好样的,大事面前能保持心境平稳,不叫外界影响,这实在不容易……不过姐姐也想提醒你几句,这朝中现如今看似平和,其实党羽之争向来都有,你眼看就要入仕,虽然初时官位不见得有多高,但料想必定会有人来拉拢你,希望你到时一定小心谨慎,莫要轻易跌入他人的圈套。”   李尚林心间一顿,此时才觉得,分别的这几年间,姐姐的确变了许多,或许因为入宫后经历了一些事,从前安静柔顺的姐姐,现如今已经很有主意与主见了。   然虽然在科举路上熬出了头,但于仕途来说,他仍是青涩的,他不像别的世家子,有着深厚的家族脉络,他现如今能称得上依靠的,也就只有姐姐了。   现如今双方都已长大,既然彼此要在这朝中相依为命,那不如趁眼下的好机会,好好沟通一番,李尚林便直言问道:“姐姐说的是。只是我才到京城,有许多事一时还不能完全理清,姐姐如果知道,可否告知一二?以免我若是走了弯路,连累了你。”   看来他已经听懂了,静瑶便继续道:“前阵子惠王之事,不知你有没有听说,他表面无心政事,实则狼子野心,明知北辽是劲敌,仍欲与其联姻,可谓藐视家国。还有前阵子的谣言风波,我相信他就是幕后推手,所以你第一个要避着的人便是他。”   关于宇文铭与萧毓芸欲联姻之事,天下已是人尽皆知,寻常市井百姓或许参不透其中利害,但身为胸怀抱负的仕子,不可能不知,所以对于静瑶所说,李尚林亦是非常赞同,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注意。”   静瑶笑笑,说,“那就好,”又继续道:“还有,便是卫国公府一系。”   这倒叫李尚林很是意外,“卫国公?”   他有些不懂,卫国公是皇帝近臣,一直以来,并未曾听说他们有什么劣行。   静瑶也知道他会意外,耐着性子同他解释道:“前阵子永宁侯三子被法办,乃是陛下亲自督办,起因是陛下微服出宫时,亲眼目睹了那人的恶行,此事虽暂时未牵连永宁侯本人,但他教子无法,已经在陛下心中埋下祸根,下次一旦再有什么事,陛下必定不会心慈手软。而永宁侯府与卫国公府,可是交往甚密的姻亲。”   她顿了顿,同李尚林坦诚道,“还有一事……乃是关乎我自己,现如今的淑妃正是卫国公府所出,她表面谦和温婉,实际心机颇重,我到陛下身边后,已经几次吃过她的亏,只可惜一时抓不住证据,现如今只能小心避让,她不是良善之辈,既然已经对我出手,料想往后也不会轻易罢休。”   她看向面前的年轻人,道:“前朝后宫紧密相连,现如今你已经入仕,她既能在宫中如此害我,想必她娘家人在宫外未必会放过你,尤其眼下我有身孕,于她来说,着实算一个威胁。所以,我要在宫中小心她,而你在宫外,亦要小心卫国公府的人。”   听了她的这番话,李尚林才知道,原来姐姐在后宫也是惊险,一时心中气愤又担忧,道:“姐姐的话我都记下了,没料到淑妃竟是这种人……”说着,李尚林便又把方才宴间所见告诉了她,“今日安王也在,不知怎么,他对我言语间颇为和善。”   安王便是从前的安康郡王,因为督办救灾事宜有功,从京西南路回来后,他已经被晋封亲王,封号沿用了从前的“安”字,是为安王。   静瑶心中了然,为他解惑说,“二月里安王妃生产时,我奉皇命前去料理,有幸安王府结了缘,安王爷大约还记着呢,所以对你另眼相看了些,不必担心,多一桩人脉是好事。”   原来如此,李尚林便放了心。只是想起姐姐方才的话,还有免不了挂心,他又抬眼看向静瑶,情真意切道:“只可惜现如今我帮不上姐姐的忙,唯有请姐姐一定小心,保护好自己与小皇子。”   静瑶心中一暖,不禁微笑道:“我会的,你也是。十年寒窗,能有今日之成绩实在不易,往后也要多加小心,还有,我在宫中虽然看似风光,却始终不得自由,照顾母亲的重担,还是落在你身上了。”   李尚林闻言立刻一脸郑重,“姐姐放心,我一定将母亲照顾好。”   静瑶点头笑笑,心中甚是欣慰。   既然已经成了李妙淳,这就是她的亲人,虽然并非一起长大,但好在看得出来,李尚林是个懂事,聪慧又孝顺的人,比那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子不知强出多少,今后在朝中与他相依为命,倒是可以放心。   说完严肃的话题,静瑶转而问起李家母亲的状况,得知她很好,便也放下心来,气氛轻松了些,她这才注意到,李尚林的身上竟然隐约散着一股酒香。   她不由得惊奇,问道:“方才喝了不少酒吗?”   她倒没想到,李尚林看着年轻,酒量竟然如此好,方才与她谈话时,头脑清醒,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饮过酒的模样啊。   李尚林听见姐姐这样问,不由得一怔,“今日陛下在场,宴间并未有人劝酒,我酒量不佳,也只是跟着众人举了下杯而已……”说着说着,他忽然反应过来,忙哭笑不得的解释,“姐姐可是闻到酒味了?那并非是我饮酒,其实是方才宴前有人送了我一壶酒。”   这倒叫静瑶有些意外,问道:“哦?可是在宴间遇见熟人了?”   李尚林摇摇头,“不算是,仅有两面之缘而已……”抬眼见姐姐目光充满好奇,只好大概讲述了一下,“前些日子会考结束,我带母亲去看新宅,中午去盛和居用饭,点菜的时候,不想发生了一件小事,有位客人看中了我点的糖醋鱼,非要叫我让给她。”   听到这里,静瑶不由得眼睛一亮,“那你让了?”   李尚林回想起来,心间还是觉得好笑,脸上甚至自己毫无察觉的泛起笑意,道,“她说她最爱吃鱼,为了那道糖醋鱼千里迢迢的赶来京城,还说若是吃不到,恐会睡不着觉……加之母亲也在旁边发了话,我便让了。”   静瑶听后不禁也觉得好笑,点头说,“竟然有人为了吃鱼如此执着!既这样,倘若不叫人家一饱口福,实在是罪过了。”话说到这里,她不禁更是奇怪,“莫非这人近日也来赴宴了?还中了功名?”   李尚林解释道,“她今日的确就在清晖园,却并非今年的进士,而是……而是大理国的公主。”   只见静瑶一愣,惊讶道:“竟是三公主?”   李尚林无奈笑笑,“我也是今日才知,原来那位客人是女子,今日她来颂春园外找我,才告知我她的身份。”   只是说到这里,李尚林不禁有些奇怪,“不知她又如何知道那日的人是我……”   静瑶短暂惊讶过后,细想了一下,觉得这的确是段菁菁的风格,不禁掩唇直笑,又问道:“所以她今日特送了你一壶酒,是为了赔礼?”   李尚林点点头,“正是。”他顿了顿,又问道:“姐姐与这位公主熟悉吗?”   试着想象了一下段菁菁当时的模样,静瑶还是忍不住唇畔笑意,点头说,“段三公主自从来了大梁,时常去我宫中玩,因此我们还算熟悉。”   李尚林哦了一声,心间似乎还有些好奇,知道再打听下去有些不妥,便没再多问。只是想了一下后又道:“我一向不怎么饮酒,听闻那酒乃是大理国王子所酿,留在手中,岂不浪费?不如将它送给姐姐如何?”   静瑶摇头说不妥,“三公主今日带了酒来此,便是特意要送给你的,念在她的一番心意,你怎么好送人?还是好生留着吧。”   李尚林闻言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只好道是。打消了要将那坛雕梅送人的念头,其实心底里悄悄的想法,也是想好好存着的。   姐弟俩难得今夜得以说了不少话,但毕竟是恩荣宴,作为主角之一的李尚林缺席太久也不好,很快,便有人进来提醒,“李大人,该出去同陛下谢恩了。”   李尚林闻言忙同静瑶道别,重新返回了宴席上。   眼看着恩荣宴已经到了尾声,就意味着她们也该回宫了,静瑶便打算回到方才的地方去,哪知还没动身,又见有人来递信儿,同她说,“贵仪娘娘,陛下有旨,特允您一同乘坐御辇回宫,请您在此稍后。”   原来宇文泓是这样安排的,静瑶便道了声好,留下来,乖乖等候他。   ~~   倘放在从前,好不容易出一回宫,御驾大多会在清晖园歇上几日,然而此时外界风波才刚落幕,宇文泓不愿留给世人自己耽于享乐的印象,便依然决定回宫。   好在路并没有多远,总不过多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皇帝既要回宫,除过太后可随意,嫔妃自然得跟上,因为静瑶在宇文泓的御辇中,段三公主便独占了她来时的车驾,而淑妃,则依然独乘。   落英有幸在车中侍奉,车行过一会儿,想起方才起驾时的见闻,不由得又有些不平,同主子道:“李贵仪可真是愈来愈得意了,有娘娘在,她怎敢与陛下同乘?”   现如今淑妃已经不太在意这个了,闻言冷笑一声,“自然是有御旨允许的,否则她岂能胆大到这份上?”   落英却依然愤愤不平,继续道:“依奴婢看,她就是愈发胆大了,您可瞧见了,今日与太后用膳,她竟也能撒谎早退,出来同陛下幽会呢……就算您引着太后过去亲眼瞧见,她也能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放眼这后宫,可真没有这样一位主儿呢!”   原想叫李妙淳当众出个丑,但哪知却被她三言两语扭转了,关于这一点,淑妃自然不忿,但此时耳听落英提及此事,她脑海里却在思量其他。   今夜她们赶到的时候,正瞧见皇帝亲手为她簪花,或许别人都未在意,淑妃却瞧得清楚,皇帝为李妙淳簪的可不是别的,那可是朵牡丹呢!   呵,牡丹……   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牡丹素来被人称作花中之王,是皇后的象征,皇帝此举,难道已经属意她为皇后?   皇后……   淑妃有些不寒而栗,越想越觉得危机重重。   起先李妙淳出身实在低微,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但现在,不过半年不到的功夫,她已经处处占优了——她身怀皇嗣,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便是极其重要的皇长子,若是女孩,历来长公主的地位也不容忽视。   她已经预感到,只要李妙淳顺利诞下孩子,皇帝必定还会晋封,她现在已是贵仪,再晋封一级……岂不就是妃位,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还有,她的那个弟弟居然连中三元,虽然状元历代初始官位都不会太高,但他连中三元,已经格外引人注目,如果不出差错,肯定还能高升……   难到将来,她果真要对一个宫女出身的狐媚俯首称臣?   淑妃沉浸在心事里,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掐进肉中,她甚至忘了疼……   一旁的落英无意间一瞥,瞧见主子手中的帕子被鲜血浸染,顿时吓了一大跳,忙手忙脚乱的为她包扎,紧张得连眼泪泛了出来,“主子这又是何苦?都怪奴婢,是奴婢多嘴,不该叫主子难过……”   落英泣不成声,淑妃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喃喃的自语,“不成,不能叫她将好处占尽……”   落英一听,忙劝道:“可是圣心有失偏颇,这也是咱们没法的事……”说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忙小声劝道:“主子千万别起那个念头……眼下陛下与太后都格外重视棠梨宫,很难下手,倘若被人发现,那可是万劫不复的死罪啊……”   若敢戕害皇嗣,且是陛下第一个孩子,必定是诛九族的死罪无疑!   淑妃其实比落英更清楚,她出身几代显赫世家,岂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然不能对棠梨宫下手,难道就眼睁睁的瞧着自己被人骑在头上吗?她不是没有觉察,李妙淳近来对她面和心远,已在刻意防备自己了。   淑妃渐渐凝起眉来,急切的去想应对之策,忽然间,听见落英压低嗓门同自己谏言,“娘娘别急,就算棠梨宫诞下皇嗣,毕竟母家地位不高,不会有什么好前程的……但若是您也能诞下皇嗣,那就不一样了,有卫国公府做支撑,您的孩子必定前途无量啊!”   淑妃一顿,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同是女人,既然李妙淳能生,她也可以生啊!她的孩子,外祖为堂堂公爵府第,岂不比那个仅出了一名状元的李家强得多?   她眼睛亮起来,对,这才是现下的好办法。   只是念头才起,她又开始着急起来,孩子自然是好事,还是该怎么来生?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别急,淑妃正在为领盒饭做准备呢。   皇桑:好气哦!自从老子有了崽,戏份可是越来越少了!   作者君:谁叫你妈不省心…… 第七十三章   静瑶现如今很容易疲乏, 尤其白日活动一天后, 到了晚间, 她只想躺着。   可是现在不成啊,这可是在御辇里,皇帝都笔挺的坐着,她哪能松懈呢?是以她也只得挺着腰, 陪他一起端正的坐。   但终归腰酸,马车行了一会儿,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只好抬眼看看他, 请示道:“陛下,臣妾能不能回自己的车驾上?”   宇文泓一愣, “怎么了?不愿同朕同坐?”   她摇摇头,怕他误会, 只好解释道,“臣妾有些累了, 想回去躺一会儿。”   这话说完, 只见他微微挑眉,“朕的御辇还不够你躺的?”说着拍拍自己的腿, “来,朕抱着你躺。”   她脸红了红, 虽然他大方,但她可不敢顺势没了规矩,想了想, 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将脚收到坐榻上,腰下再垫个软枕,然后微微歪身,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总算比先前舒服多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揽住,故意道,“这样就好了,不必抛下朕一人了。”   那语声似乎还含着些哀怨,她忍不住扑哧一声,“陛下何至于这样说,您来的时候不也自己乘车的吗?”   他挑挑眉,“那时是白天,那么多人围观,朕不得不独坐,现在不同了,外头夜深人静,朕为什么还要孤家寡人。”   说着顺势将手覆在她的小腹,试着轻轻抚摸,问道:“他长大了吗?朕怎么觉得没什么变化?”   静瑶知道他在问孩子,想到这个小生命,自己心里也是一片柔软,便也将手覆了上去,答说,“听说头三个月长得慢,后面才会长得快些。”   宇文泓唔了一声,继续用温柔的声音说道,“那就再等等,叫他好好长,等长好了,再出来见面。”   言语间似乎有了慈父的味道,静瑶试着想了一下,他做了父亲的模样。   他今日穿了一套黛色通袖膝澜,这个颜色衬的人很清俊,因为挨得近,衣料上熟悉的熏香传到了她的鼻尖,叫她不由得回想起元正那日,头一次替他更衣的情景。   谁能想到,那时候她满心惧怕的人,已经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这命运是逃不掉的,或许一切都是天意,这一步一步总由不得自己回头,她唯有尽全力保护自己与腹中的孩子。   想到未知的前路,她不禁有些凝重,而他却全然不觉,此时拥着自己的女人与孩子,心底一片柔软。先前簪花时的柔情蜜意被太后等人的到来打断,此时两人终于得以好好说说话了。   他道:“原本那些昙花,朕是打算叫人送去你那里的,但是没料到太后会忽然而至,所以再叫花匠们培育吧,等下回,一定给你。”   静瑶倒并不在意这些,温婉笑笑说,“太后也是爱花之人,臣妾心甘情愿将好花敬献……”   话未说完,她倒是忽然想到了那位赵家三姑娘,今夜太后要在清晖园中留宿,赵娉婷也留下来了。   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只是今日赵娉婷碰了壁,往后是否还会执着?   她兀自想着心事,他倒觉得她方才的话似乎没有说完,便好奇问道:“怎么了?话说了一半怎么没了?”   她思绪收回,听见他这样问,心间不由得一动,该不该趁现在他心情好,探探他的意思……   她咳了一声,假装无意间问起,“今日在园中有幸见到了承恩公府上的三姑娘,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妙人儿呢。”   就见宇文泓皱了皱眉,“谁?”   她心间一顿,段菁菁不是说赵娉婷专门去见他了吗,他现在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是真的不知道是谁,还是在装傻?   她仰脸来看他,“臣妾说的是那位赵家三姑娘啊,今日得太后恩准游园,一直陪在太后身边呢,今夜不是还陪太后留宿园中了,陛下竟不记得了吗?”   这叫宇文泓有些莫名,他今日除过带她去看昙花的时候见到了那些女眷,除此之外一直待在颂春园里,什么三姑娘四姑娘的根本没有印象,又何谈什么记不记得?   他垂眼下来 ,对上她的目光,察觉到那里含着不确定的试探,忽然微微皱眉,“有话直说,绕来绕去难道不累吗?”   静瑶一顿,果真是试探的太过明显,叫他看出来了,心下有些懊丧。不过他显然心情还好,她想了想,索性又道:“臣妾只是在猜测,今次太后趁恩荣宴的机会将赵家三姑娘带到清晖园,莫不是想为三姑娘牵线,寻一段好姻缘?”   宇文泓闻言想了想,觉得有可能,“太后素来爱操心,这样想也不奇怪,只是不知她看上了谁?”   静瑶一楞,看上了谁?难道不是看上皇帝自己了?   只是他这样问,看来真的是没什么心思的。   她便安心了,心间还不由得有些自责,怎么如此小心眼儿起来?这样可不好,眼看要成妒妇了……   她在一旁自我矛盾了一会儿,哪知忽然听见他在旁问,“该不会是李尚林吧?”   听见宇文泓提及李家弟弟的名字,静瑶顿时一个激灵,再去瞧他,果然看见那眸中满满的疑问。   坏了,该不会叫他以为是自己想同承恩公府拉关系吧?   这样可不好,她赶忙解释道,“陛下玩笑了,我们李家这等门第,怎敢高攀崇恩公府?再说,臣妾方才同尚林谈起亲事,他说现在没有别的心思,一心只想为朝廷效力。臣妾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时好奇,问问罢了。”   他闻言点了点头,也是,阿淳又不笨,岂会打这样的主意?太后一直因出身而对她介怀,便是李尚林再有才华,也是断不会允许承恩公府与李家结亲的。   不过他才不信她只是随便问问,毕竟她可甚少在自己面前提及别人的闲话,如今冷不防谈起这个赵家三姑娘,一定打了什么主意。   他遂自己琢磨了一下,联想到前几日委屈巴巴的试探,很快便有了头绪,皱眉看着她,嘶了一声道:“怎的近来如此小家子气?”   她一愣,装作听不懂,狡辩道,“陛下在说什么……”   他明知她嘴硬,强忍住笑意,故意崩起脸来吓唬她道:“念在你现下怀着孩子,朕先饶过,若有下次,朕一定要罚你。”   静瑶深吸了口气,摸不准他是不是真的生气,心虚问道,“陛下,要罚什么……”   他心间错牙一笑,面上却显得高深莫测,崩着眉眼道,“罚什么……”边说边揽紧她的腰,渐渐垂下头去,贴上她的樱唇的那一刻,才换上温柔的声音,“你说呢……”   剩余的话,尽数淹没在缠绵的吻中。   ~~   回到宫中歇过一夜,第二日,君王如常去上朝,棠梨宫中宁静恬淡,静瑶正摆弄几盆花,忽然听见通传,段三公主来找她玩了。   她便搁下花剪,去门口迎这位小姑娘。   两人相互问了好,来到园子里喝茶,段菁菁似乎有心事,一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   静瑶把她这副样子看在眼里,主动开口道:“对了,前阵子陛下已经下旨,命下头筹备今年的水戏,听闻已经订好了日子,放在下月了。到时候赶上端午佳节,还有龙舟竞渡可以看,很是热闹,想必三公主一定会喜欢。”   段菁菁听完,立刻眉眼弯弯,一脸期待的点头,“太好了,等看过水戏后再动身回去,就不会有遗憾了。”说着又跟她道谢,“这一定是贵仪娘娘替我向陛下求来的,谢谢你。”   静瑶见她开心,心里也满足,只是听到她提及回去,不免好奇,问道:“三公主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段菁菁嗯了一声,回答说,“我二嫂就快要临盆,再不回去,我二哥就要错过孩子出生了,他着急的很呢!”   段濡尘夫妻和睦,这样惦念也是人之常情,静瑶点点头,略有遗憾得说,“大理国与我大梁虽为友邦,只可惜山高水长,此一别,再见又不知要到何时,公主还要多多来做客才好。”   段菁菁忙也点头道:“一定一定,若有机会,我也想常来。这段日子跟娘娘学了不少东西,等回去,我也可以当师父了!”说着看见一旁的倚波,也不忘跟她道谢,“谢谢你教我做香膏,我都学会了,我们那里有许多花儿,我想我一定能研制出更多新品呢!”   倚波忙谦虚回礼,“三公主客气了,你若是回去,我们棠梨宫恐怕要冷清许多,大家必会时常想念您的。”   段菁菁闻言忙道,“放心放心,我要是有空,一定再来看你们。”   小姑娘虽然有些没心没肺,却能很有感染力,极容易就叫别人同她一样快乐起来,倚波忍不住感慨道:“等三公主再来,大约要带上驸马了吧?”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丫头们齐齐附和。   就见小姑娘一愣,脸蛋儿很快就漫上来一片绯色,“乱说什么呀?我才多大啊……你们再这样,我下回不来找你们娘娘玩了。”   小姑娘自然是羞了,众人见状只得跟她赔礼道歉,静瑶替倚波几个解释说,“公主别恼,我们大梁人成亲早,女子十五六岁成婚的其实有许多,她们只是以为贵国同我们一样,没有别的意思。”   其实段菁菁本也没真的生气,闻言点点头,转眼又露了笑,只是想起静瑶的话,不由得又有心事浮上了心头。   小姑娘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大梁女子出嫁早,那是不是……男子也会早早成婚啊?”   这一点静瑶也不否认,答说,“男子十八岁左右成婚的也有很多。”   听见这句,段三公主不禁心间一颤,再三犹豫后,终于又问道:“那娘娘那位弟弟呢?他可成婚了?”她记得李尚林也十八了,该不会已经娶了媳妇吧?   静瑶倒是没料到段菁菁会忽然提到李尚林,笑了笑,答她说,“舍弟尚未成婚,他过去一心搁在科举上,根本无暇他顾。”   段菁菁闻言哦了一声,不知不觉中悄悄放了放心,他还没成婚,还好还好。   段菁菁不再问什么了,倒是静瑶,却不由得联想起昨日她送李尚林酒的事来。这小姑娘,几次三番在她面前旁敲侧击的打听李尚林,方才居然问起李尚林成没成婚……   把这些放在一起,静瑶终于开始在心间猜测,莫非这位段三公主对李家弟弟动了心思?   这……   想到这种可能,静瑶倒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昨夜同皇帝说,李家配不上显贵赫赫的承恩公府,那换做大理王室的段三公主,岂不更是难?   而且,先放下身份不说,这距离也是问题,大理国君与王后能舍得最疼爱的幺女远嫁?   不过这想法只是骤然闪现,很快,静瑶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如李尚林所说,两人只是两面之缘,且此一别尚不知要多久,就算段菁菁心中有李尚林,李尚林是不是同样的想法呢?   所幸段菁菁后来没再打听什么,恢复了笑嘻嘻的常态,与她聊起其他。静瑶也就渐渐放下了心中忧虑。   ~~   陪着太后在清晖园住了一晚,第二日,赵娉婷便来到太后跟前,要告辞回府了。   因她还小,此次叫她来清晖园的目的,太后并未提及,但其实彼此心里都知道,只是并未说破罢了。   只是昨日未见到皇帝,此行也算再无意义了,太后依然客套挽留道:“这园子风光甚好,怎的不多住几天了?”   赵娉婷垂眸,细声细语的说,“启禀太后娘娘,出门前,家中长辈曾做嘱咐,叫小女要早早回家,不可叨扰太后,眼下已经有幸在园中留宿一夜,倘若再不回去,恐会失了体统。”   总归是嫡出的正统大家闺秀,这幅仪态没得说,太后便点点头,“也好,那便回去吧,免得叫长辈们担心。哀家今日,等晚些时候也该回宫了。”   赵娉婷恭顺道了声是,太后又嘱咐韩嬷嬷,“去送送三丫头,顺道跟承恩公夫人问声好。”其余的话不必明说,韩嬷嬷自然会明白的。   韩嬷嬷垂首道了声是,便引着赵娉婷坐上马车,出了清晖园,回到了承恩公府。   韩嬷嬷是太后的亲信,从前也是打承恩公府出来的,再回去,面子也是非常大,承恩公夫人朱氏出来亲自相迎,说了好一阵的悄悄话,直到将太后的意思表达清楚,韩嬷嬷才告辞,而承恩公夫人朱氏还欲挽留招待,韩嬷嬷只道:“奴婢还需回去伺候太后,就不麻烦夫人了,请三姑娘好好休息,改日有机会,太后再请进宫中叙话。”   朱氏笑得温婉,连连道好,亲自将韩嬷嬷送到大门外,眼瞧着她又登上马车,回了清晖园。   宫里的马车走远了,朱氏则去到了赵娉婷的房中,将丫头们都支后,合上房门问道,“怎的,听韩嬷嬷说,此次没见着圣驾?”   闻言赵娉婷顿时神色黯然,点头说,“太后安排人带我去到陛下门外,但陛下忙着同人说话,根本没有见我。”   朱氏听完,心下便了然了,忙安慰自己的女儿说,“听闻陛下一向性子冷些,又忙于政务,见不着便见不着吧,方才韩嬷嬷也同我说了,往后还有机会,你不必气馁。”   赵娉婷咬唇想了一会儿,终于同母亲说,“娘,我,我不想再去了……”   朱氏一惊,问道,“怎的就不想去了?你不想进宫了?”   赵娉婷点点头,若有所思得说,“昨夜我亲眼看见,陛下为那位李贵仪亲手簪花呢,可见他并非冷情,只是不喜欢我罢了,他心里大约只有李贵仪,容不下别人,我去了,岂不是自找没趣?”   朱氏叹了口气,还想劝她,“这后宫的荣宠,从来没有长盛不衰的,她年初才晋了位份,现在陛下正在兴头上,也是情理之中,未必就像你说的这样。放心吧,花无百日红,等这阵子过去,陛下就不会这么独宠她了,况且你还小,等入了宫,有的是机会……”   朱氏话未说完,就又被女儿摇头打断,赵娉婷说,“娘也说我还小,万一还是不成,那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   说着又想起昨日的所见所闻,起先是没见成皇帝,回来后还被那位大理公主问话,她怕人笑话,只好自己拼命说谎,惹得心中很是不安;再就是随后陪着太后去到集香堂时,亲眼看见的,皇帝为李贵仪簪花的样子,那一脸的认真专注,那一刻,眼中根本没有别人……   赵娉婷才刚及笄,并未尝过情爱的滋味,只是世家高门中成长的女子,从小便被灌输乖顺的教养,是以家中长辈希望她进宫,她便也以为那是好事罢了。但昨夜在清晖园中难以入眠,她自己反复回想昨日所见,这才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首先,她不愿再受昨日的羞辱,与别的女子抢男人;其次,她有些羡慕李贵仪,她也想找到一个能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的男子。   这样的想法实在离经叛道了些,当然不能直接同长辈说出,所以赵娉婷只能同娘亲撒娇道:“娘,我真的不想进宫了,您跟父亲说说罢,我不是进宫的料,我还想在家多陪陪你们呢!”   其实朱氏原也不是很希望女儿进宫,毕竟这是她的老幺,从小百般溺爱长大的,送进那种深不见底的地方,一年见不着几回面,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只不过夫君与太后想要孩子来稳固赵氏一族的富贵荣华,她一个妇道人家,只有顺从的份。   但见女儿此时自己说不愿意,这做母亲的心里也开始动摇起来……   朱氏又看了看女儿哀求的眼神,只好道:“罢了,容我再同你父亲说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某人是个大灰狼。   皇桑:谁说的?朕明明是老黄牛,辛辛苦苦开垦沃土的老……   作者君:不好意思,你的发言因为太污被屏蔽。   皇桑:……   ---- 第七十四章   恩荣宴后, 李尚林入了翰林院任修撰, 虽然只是从六品的官职, 但前途大好,很有升迁希望。   眼看着宫里的女儿身怀皇嗣,儿子顺利得了功名,李家母亲便安心得操持家宅, 渐渐地,李家在京城的日子也步入正轨了。   眼看着梨花开完,海棠也即将谢幕, 春日渐远, 初夏渐渐来临。   繁花谢过,棠梨宫里依然静好,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原本就不怎么严重的孕初反应彻底消失, 静瑶的孕期着实称得上舒适。   转眼到了五月。   五月初有个万众期待的活动,便是端午节时金明池的水戏。   高祖时期, 这项活动原是为检验水军技能而设, 然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演变成了全民可观赏的盛事, 除过竞渡与赛龙舟,又增加了许多趣味性的活动, 如水秋千,傀儡戏等,引得百姓争相观看, 每每举办,金明池边围观的民众数以万计。   水戏与百姓而言是了不起的盛事,对后宫来说,也是难得的乐趣,毕竟这日可随御驾出宫,同去金明池观赏,要知道,这些表面尊贵的主子们整日守在红墙中,能出来呼吸民间的空气,哪怕是看看那水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是好的。   五月初五一早,御驾率众嫔妃起行,由承天门出宫,来到金明池畔观看水戏,与民同乐。   饶是不喜嘈杂的太后也都同几位太妃移驾前来,可见这水戏是有多么吸引人了。   除此之外,各王府的主子,朝中文武大臣及家眷也都参与进来。   金明池与清晖园一样,同为皇家园林,池畔建有凝辉殿,是皇帝嫔妃观赏时歇息的处所,等皇帝及诸宫娘娘驾临,早已等候在此得大臣命妇便先来参拜了。   凝辉楼由五座殿宇连在一起,皇帝在正殿接见大臣观赏赛事,太后则带领后宫嫔妃在偏殿歇息。   众人向太后行过礼,纷纷落了座,静瑶环顾一下殿中,觉得视野甚好,很自然的就想到了段菁菁,忙悄悄吩咐身边宫女,“这里环境还不错,去看看段三公主在何处,就说本宫相邀,请三公主过来喝茶。”   随行的小宫女忙出去找人。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动静,静瑶只以为是段菁菁来了,却见进来的是安王妃邱氏。   邱氏是来向太后请安的,进来后看到了她,先颌首打了招呼,静瑶也颌首回了礼,就见邱氏去到太后跟前说话去了。   过了一会儿,眼看着郑王妃越王妃也来到,邱氏又找了空当,来到静瑶跟前。   上回离开安王府的时候,邱氏才刚刚脱险,几个月不见,现在再看,邱氏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面色红润,看起来很健康。   那时静瑶还只是个宫女,要给邱氏行礼,现如今已经是宫妃,身份高低对调了,邱氏笑着跟她行礼,“见过贵仪娘娘”。   她忙道免礼,也笑问道:“许久不见,王妃可还安好?”   邱氏忙点头,“那时幸得娘娘从旁相助,我才有命活到今天,经过调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那时一别,没想到今日才有机会再见,臣妾一直想同娘娘道谢呢!”   她言辞诚恳,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静瑶又微笑说,“王妃太客气了,我早说过您福泽深厚,现在安王爷也平安回京,一家三口团聚,多令人羡慕?”   艰难与危险都熬过去了,现在的日子确实好,邱氏深有感触的点头。   说话间静瑶倒是想起了安王府得那位小世子,忙关问道:“小世子还好吗?今日王妃可带他来了?”   自从经历了出生时的险情,邱氏可是半步都不敢离孩子,闻言忙点头说,“带来了,就在殿外呢,只是怕他吵着太后,没敢带进来。”   静瑶一听,顿时有些心痒,转头瞧见太后与那两位王妃正聊天,悄悄问道,“不知可方便叫本宫见见?这么久没见,本宫很想他。”   听她这样说,邱氏忙点头,“自然是方便,就怕他哭闹,别惊扰到娘娘才好。”说着吩咐身边丫鬟翠娥,“快去把世子抱进来,叫他给娘娘请安。”   翠娥哎了一声,忙出去抱孩子了,看样子就在门外,转眼就见乳母并几个丫鬟带着孩子进来了。   眼看着房中进来个肉呼呼的小人儿,静瑶忙凑过去看,只见小娃儿也睁着黑亮的眼睛,正在打量屋里,比出生时明显胖了不少,白嫩的小脸肉嘟嘟,都有两层下巴了。   静瑶可是亲眼看着小家伙出生的,心里头有种天生的亲近,忍不住伸手轻触小家伙的脸蛋,只见小家伙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被那双清澈纯净的眸子定定的望着,静瑶的心简直软成了一团,极想伸手抱抱这小家伙,可她自己也知不妥,看小家伙的模样就知道分量不会轻,她现在肚子里就有一个,御医先前交代说不可负重,万一不小心连累到自己的孩子可就不好了。再说,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安王妃没准儿还会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给摔了呢!   不过左看右看,还是喜欢,她想起一事,好奇问道:“对了,我还不知小世子的大名呢,不知可已经取好了?”   “已经取好了。”邱氏微笑回答她,“托娘娘的福,是我们家王爷取的,叫‘瞻’。”   原来是“宇文瞻”,挺好听的名字,静瑶低头看向小人儿,轻声逗道:“瞻哥儿,你好呀。”   就见快三个月的瞻哥儿愣愣得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绽放了一个笑容。   小奶娃儿喜欢自己,这可真是惊喜,瞻哥儿的乳母见静瑶面相和善,在旁适时道:“贵仪娘娘福泽深厚,连咱们小世子都晓得,依奴婢看,贵仪娘娘八成要为陛下诞下皇长子了!”   皇长子身份非凡,这可是十足的吉利话,邱氏在旁连连道是,静瑶忍不住笑笑,“什么都好,只好孩子平安康健,就是我的福分了!”   这可是真心话,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显然若是男孩,必定要比女孩儿更能为她带来好处,但静瑶觉得,只要能叫孩子一路顺遂平安,男女都是无所谓的。   这话叫邱氏很是赞同,一时间愈加佩服静瑶的真性情,道:“娘娘放心,您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康健的!”   静瑶点头微笑,又去逗瞻哥儿,“瞻哥儿乖,将来要常常进宫陪小堂弟或者小堂妹玩儿啊。”说着捏捏瞻哥儿的小胖手,又抚着自己的肚子,同邱氏感叹,“等我这个出生,瞻哥儿就能做哥哥了,到时候遍地都是哥哥姐姐,他倒是最小的了!”   这话说的是,越王郑王早已有了几个孩子,就连宇文铭的女儿慧怡都已经五岁,瞻哥儿也已经两个多月,等她的孩子出生,可不是宗室里头最小的?   但是既然是皇长子,落个老小的名号显然有失威仪,邱氏安慰她道:“那不过是暂时的,娘娘三年抱俩,皇长子还不很快就等当哥了?”   这话逗得静瑶掩唇一笑,邱氏又道:“再说,还有八王爷呢!等他成了婚,他的孩子才是最小的,咱们皇长子与瞻哥儿一样,都是小堂哥了。”   静瑶想了想武宁郡王的样子,道:“八王爷才十七吧,那估计还得再等几年呢。”   因为有救命之恩,邱氏也没把静瑶当外人,忍不住悄悄跟她说,“我瞧着快了,娘娘可不知道,八王爷大约是有意中人了,今儿到了这儿,一落脚就往姑娘跟前凑呢!”   “哦?”这话不由得叫静瑶很是好奇,忍不住问道,“不知哪家的姑娘?”   邱氏便答她说,“不知娘娘见过没有,是承恩公府上的三姑娘。”   静瑶倒是有些意外,赵娉婷?   这可真是巧了。   她解释说,“上回陛下在清晖园设恩荣宴,三姑娘也陪太后游园,我们恰好见过一面……今日她也来了?”   邱氏点头说是,“方才我们到时,承恩公府的马车也一同到,正瞧见三姑娘陪承恩公夫人下车,您可没瞧见,当时八王爷眼睛都直了,才同陛下请过安,就找机会溜到姑娘跟前去了……这位三姑娘品相不错,承恩公府也是显赫名门,倒也与咱们八王爷门当户对,可就是不知她意下如何,倘若她也有意,那八成能成一段佳话了。”   静瑶听见这话,不由得心间一动,点头附和道:“他们年纪相当,郎才女貌,倒确实是十分相配……”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冷不防听见太后在上座唤道,“可是瞻哥儿来了?怎么不过来跟哀家请安?”原来是太后同那两位王妃说完话,瞧见瞻哥儿了。   邱氏忙止住话题,同静瑶道:“娘娘稍等,容我带瞻哥儿去给太后请安。”   静瑶点头说好,看着邱氏将孩子带去了太后面前。   好巧不巧,眼看太后还没同瞻哥儿说几句话呢,就见小人儿忽然哭了起来,邱氏一脸不好意思,同太后解释说,“瞻哥儿近来饭量大,这会儿怕是饿了,臣妾先带他回去了,不妨碍太后与诸位娘娘观戏了。”   小家伙哭得脸红脖子粗,太后点头说,“快去吧,今儿大人饱眼福,可别叫孩子饿着才好。”   邱氏垂首遵是,领着乳母丫鬟等人退出了偏殿。   ~~   御前有教坊司奏乐,水上的活动眼看就要开始了。   眼看来了这么久,段菁菁居然还没到,静瑶不禁疑惑起来,莫非这位公主有了别的好去处?   不对啊,明明昨日还说好,今天要一起看水戏呢……   端午时候,天气已经炎热起来,静瑶自打有孕,尤其怕热,好在这凝辉楼建在水上,倒还算清凉,宫人们又送来了凉糕,上浇了一层桂花蜂蜜,有种淡淡甜香,闻着叫人很有食欲。   宵雨看懂了主子的眼神,忙贴心得为静瑶端了一碗,哪知才送到眼前,静瑶还没来得及接过,就见出去找段菁菁的宫女回来了,跟她禀报说,“娘娘,三公主来了。”   静瑶往门外看,果然见段菁菁迈进门来。   段菁菁进来后先去同太后问了安,简单寒暄几句,又回到静瑶身边,静瑶给她让座,稍打量她一眼,不由得眼前一亮,小姑娘今日如同那日去清晖园时一样,打扮的也极为用心,草绿色的苏缎长裙,长发梳成垂挂髻,发顶两侧分别一只小巧的赤金红宝石步摇及一朵小巧绢花,衬的人活泼美好。   咦,她寻常在宫里都不会这么精心打扮,怎么近来两次出门,都如此在衣着上下功夫?   还没容她细想,段菁菁已经嘻嘻笑着同她打招呼了,“贵仪娘娘,我来了。”说着环顾雕花的楠木窗外,惊喜叹道:“您这个位置风景真好,整个金明池尽收眼底了。”   静瑶笑道:“那公主怎的还不赶快过来?我叫人去寻了你半天,这才把你找着。”说着又瞧了瞧她这身打扮,意味深长的问,“公主方才去哪儿了?可是在别处看见什么更好玩的了?”   就见段菁菁似乎有些心虚,悄悄吸了口气,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在下面看看,没来过,一时好奇嘛……”说着跟她打诨,故意引开话题说,“姐姐这里才好玩呢!”   既然又成了亲切的“姐姐”,静瑶便顺势招待道,“听说水上歌舞就要开始了,公主快坐好吧。对了,这是刚上的凉糕,闻着味道不错,咱们一起尝尝。”说着示意宵雨给段菁菁盛凉糕。   宵雨便又给段菁菁专门盛了一碗,此时两人临窗而坐,窗下便是广阔湖面,段菁菁接过凉糕,与静瑶有说有笑得吃完,就见有一艘大的画舫驶入视野,随着乐声流出,画舫中央得舞伎们开始甩起轻曼长袖,扭动纤细腰肢,展示华美舞姿。   其实平常歌舞看得不少,不过如此以天为幕水为台的场景倒是甚少得见,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段菁菁看得挺认真,一双大眼睛专注的盯着水面。   太后无意间朝这边扫过一眼,视线越过静瑶,落在段菁菁身上,再次注意到她今日的打扮,不由得多想了一会儿。   太后兀自在心中思量,忽听见韩嬷嬷提醒她,“娘娘快看,水秋千要开始了。”   水秋千可是水戏的重头,太后一听,忙将视线调回水面上。   而不远处,宵雨也忙提醒段菁菁,“三公主快看,马上要上水秋千了。”   这名字听来就十分吸引人,段菁菁一听,满眼期待得向湖中投去目光,只见歌舞画舫渐渐远离,另有两艘大船驶进人们视线。   两艘大船上皆设了秋千架,可比常人可见的秋千高出不少,已经换好衣裳的壮年男子们,个个精神抖擞,随着乐声,有一人率先爬上秋千架,先是几个来回将秋千荡起来,原本那秋千架高,就已经十分惊险,却哪知待荡到最高处时,忽见那男子松了手,一个筋斗向水面跃去,引得观众不由得屏息起来。   而就在那一瞬间,那精壮身躯却在空中跃出一道漂亮得弧线,而后以极其轻巧漂亮的姿态跃入水中,引得众人一阵惊呼,等再一眨眼,就见他又从水面上冒了头,往船上划去。   而后面的人便重复他的动作,一个一个,往复不停的在水面上荡起秋千,随后 ,再以各种漂亮的姿态入水。   原来这就是水秋千,段菁菁被水兵们精炼灵活的动作给吸引住,不错眼的看向水中。   其实不止她,所有来观看的人也都是如此,待看到精彩处,贵妇娘娘们还会纷纷拿出银裸子金瓜子,皇帝与男宾们亦是如此,自有专职人员收集这些钱财,等会儿便会打赏表现出众者。   段菁菁见静瑶叫人赏了金瓜子,自己也叫灵儿投了一把银裸子,意犹未尽的同静瑶道:“真是太好看了,我不虚此行了!”   静瑶笑着道,“等会儿还有夺银瓯,龙舟竞渡呢,会更好看,还有,公主最喜欢的傀儡戏还在后头呢!”   段菁菁高兴的连连点头,“汉人真是厉害,能想出这么多好点子。等我回去了,也要同父王说,在我们那里也举办这样的盛会。”   水秋千持续约一个时辰后结束,歌舞画舫重新登场,待水面恢复平静后,再驶离,而接下来要上场的,便是众人夺银瓯。   其实就是比谁游得快,这个也很有趣味,静瑶同段菁菁边聊边看,正津津有味的时候,忽然就见门外有人来通报,说北辽长公主要来向太后请安。 第七十五章   听见萧毓芸前来, 屋里得人都是一愣, 太后也有些意外, 大家都知道,萧毓芸并不是受欢迎的人。   不过既然客已至门外,总不能不叫她进来,太后也只好点头应允了。   果然很快就见萧毓芸打门外进来, 来到太后跟前行礼,“北辽长公主参见太后娘娘。”表面看来,态度还算恭敬。   太后面上也是一片和善, 礼貌问道:“说来有阵子不见了, 长公主一向可好?”   萧毓芸微微笑笑说,“有劳太后惦念, 我一切都好,眼看再过几日就要启程回国, 今日特向您辞行。”   皇帝不允她与宇文铭的婚事,看来这是死了心了。太后一听, 放了放心, 也并未挽留,只是道:“既如此, 那便预祝公主一轮顺风了。”因为心里介怀,一向重礼的太后连“有机会再来玩”之类的客套话都不再提了。   萧毓芸倒也不屑于计较这些, 同太后道了谢,目光在殿间一扫,瞧见了段菁菁, 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来,走近主动同她打招呼,“这么巧,段三公主也在?近来没听说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启程返回大理了。”   段菁菁一如既往地对她皮笑肉不笑,“还好还好,你家比我远,你都还没走,我这么着急做什么?”   段三公主年轻,倒也不能怪她喜形于色,太后为了不落下厚此薄彼的话柄,也主动邀请萧毓芸,“长公主今日来得巧,难得盛会,不如同哀家一道赏水戏如何?”   萧毓芸原本并不屑与她们共处一室,但见段菁菁这样不喜自己,犟脾气一下上了来,居然答应了下来,“如此,那便多谢太后美意了,您这里的确风景格外好。”   说着竟然在段菁菁身边坐了下来。   这可把段菁菁膈应坏了,脸上连笑都没了,眼看讽刺的话就要脱口而出,静瑶看出了萧毓芸的用心,忙悄悄扯住段菁菁的衣袖,示意她先忍忍,这个萧毓芸大概坐不了多久,如此只是为了气她罢了,但若是再同她说下去,没准儿她要赖一天呢!   段菁菁倒是很听静瑶的话,看懂她得意思后只扁了扁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有宫女为萧毓芸上了茶,因共坐一张桌子,萧毓芸又来同静瑶打招呼,“贵仪娘娘可安好?前阵子听闻您喜事连连,还未来得及当面向您恭贺呢!”   静瑶面上礼貌笑笑,“长公主客气了。”   随后叫侍女向她让了让桌上的水果点心,便不再多说什么。   此时恰逢水面上一阵锣鼓响,原来是夺银瓯要开始了,殿中人便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水中。   看了一会儿,静瑶觉得有些口渴,恰巧宫女们上了新切的甜瓜,送至众人面前,静瑶接过尝过一口,正想同段菁菁夸这瓜甜,目光看过去,却正瞧见萧毓芸似乎有些不舒服,忽然掩唇做干呕状。   静瑶的心便无端一惊,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湖中,萧毓芸的动静不大,是以并未有其他人注意到,萧毓芸自己平复后,瞥见了静瑶的目光。   静瑶见没躲过,所幸关问道:“长公主没事吧?可是不舒服了?”   其实萧毓芸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也顺势道:“多谢贵仪娘娘的关心,我今日的确有些不太舒服,大约昨夜着凉了,就不在此打扰了。”说着便立起身来。   太后见状,便也客气几句,“哀家这里有备着的御医,不如给长公主瞧瞧?”   若是果真是……那轻易不能叫别人知道,萧毓芸心中复杂,面上勉强笑道:“谢太后,还是不麻烦了,我回去休息一下便好。”说着朝太后微微施礼,带着自己的婢女出去了。   待到离开人群嘈杂处,她的眉间这才明显凝起来,吩咐身边人道:“去找间医馆。”   ~~   萧毓芸走了,段菁菁终于称心了些,安然看着湖中的比赛,而静瑶却还在想方才的情景。   大约因为自己刚经历过,所以很容易推己及人,她觉得方才萧毓芸那明显的不舒服,像极了自己才有孕的时候。   所以,萧毓芸不会也有孕了吧?   照理说,萧毓芸还未出阁,寻常人大约不会这样想她,但静瑶现在可不相信她同宇文铭什么事都没有,所以她很怀疑,萧毓芸是不是已经怀上了宇文铭的孩子……   她试着猜想,若真是这样,现在的事态会有什么变化吗?   原本这两人的婚事陷入僵局,萧毓芸已经要打道回府,与宇文铭的结盟大约是要告吹,可现在呢,她腹中已经有了宇文铭的骨肉,还能这么轻易的与他分道扬镳吗?   还有,看萧毓芸方才的神色,似乎有些惊慌,所以……萧毓芸自己大约也没有料到,莫非,这又是宇文铭的计谋?   她觉得她该将发现告知宇文泓,好叫他早做准备。可惜此时不是什么好机会,宇文泓身边有王公大臣相陪,自己此地也有太后坐镇,她轻易不能单独见到他,所以只得等晚上了。   她只好暂时把心思收回,继续看向湖中的竞技。   ~~   今日百姓倾巢出动去金明池观水戏,以至于平素热闹的大街都顺畅不少,很快,萧毓芸便到了一家医馆。   她今日做汉人打扮,出入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很快,病看好了,她又满怀心思的登上马车,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萧毓芸回来不久,院外又来了一驾马车,等车停稳,就见宇文铭下来了。   今日百姓都去金明池边了,少了许多闲杂人等,他便也不再刻意遮掩,径直进了驿馆,去到萧毓芸的房间。   萧毓芸此时正在等他,见他前来,立刻挥退了身边侍女。等门一关上,她便直言道:“我有事要告诉你。”   其实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宇文铭能猜到什么事,却依然假意好奇道:“怎么了?怎么这般神色?”   萧毓芸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只因这件事实在在自己预料之外。   她微敛着眉头,心思复杂的同他说,“我有了你的孩子。”   宇文铭心中一定,面上却是一派惊喜,又往前贴近了些,握住她的手做激动状,“阿芸,你说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然而不同于他的欣喜,萧毓芸却是心间苦笑一声。说实话,她倒希望这是假的。   她虽与宇文铭有染,可那纯粹只是为着快活罢了,为了省得麻烦,她事后都服了避子药。所以她现在也是满心疑惑,那避子药是北辽名医给配的,明明很管用,怎么今次就失效了?   眼看着婚事不成,她的母后已经下旨令她返回,她本也打算马上就要启程,可此时出了这等事,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初时有些心烦意乱,但见宇文铭很高兴,她也总算舒服了些,微微嗔道:“这是什么话?我岂会拿这种事骗你?”说着抓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道:“这里有你种下的种,你说吧,现在该怎么做才好?”说完,一双美眸紧紧盯着他,想看清他的反应是否真实。   宇文铭心中早做好了准备,此时滴水不漏的欣喜道:“我当然相信你。太好了,阿芸,你真是太棒了!我又有孩子了?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说着握起她的手,一个劲的亲吻。   他的卖力表演总算有了成效,萧毓芸终于不再怀疑他了,放心下来,将自己的担忧尽数说给他听,“你能高兴最好,可是我心里现在却很是没底,你知道的,我母后已经几次三番召我回都……”   她话未说完,就见宇文铭赶紧拦到:“不可,阿芸,你现在不能离开我,”他手又覆上了她的小腹,试图叫她动情,“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他还这么小,你难道就不想要他了?你是他的母亲,怎么能如此残忍?”   萧毓芸原本就有些犹豫,现在听他这么说,就更加挣扎了。   北辽祖辈的规矩,孩子皆是上天的恩赐,决不可轻易伤害,更遑论这是她自己的骨血,可她贵为长公主,又是未婚,倘若回到国中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岂不叫人笑话?   女人一旦有孕,就会变得格外心软,宇文铭捏紧了她的心思,趁她犹豫的时候,赶紧劝道:“阿芸,你知道我子嗣薄弱,这么多年仅有一个女儿而已,你此次怀上我的孩子,简直是我天大的恩人,我求求你,一定要把他生下来,他对我太重要了!”   萧毓芸眉间微动,却又不轻易松口,“可是我……你该知道我的难处。”   宇文铭握住她得肩膀,言辞恳切,“阿芸,求你嫁给我吧,我一定想办法叫你当上王妃,不,是皇后,大梁的皇后,你留下来,把孩子生下,等我功成,这皇后之位必是你的。”   宇文铭知道,不能轻易叫萧毓芸回去,她年轻心软还好说,但一旦回去,面对北辽太后,事情就没那么好办了。那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曾带着幼子幼女在北辽先帝驾崩后杀出一条血路,力挽狂澜,将自己的幼子送上王座。   如若到时她不叫萧毓芸将孩子生下,那这孩子恐怕是当真生不下来的,到时候没了这点瓜葛,北辽不见得一定会帮自己。   而他给的条件的确很诱人,萧毓芸被“皇后”一词给吸引,不由得抬眼看着他,“你说真的?”   宇文铭肯定点头,“当然是真的,只要你也愿意给这孩子生路,愿意帮我。”   孩子,与将来的“皇后”之位,这两个筹码果然够分量,渐渐地,终于将萧毓芸心中的天平调了方向。   ~~   夺银瓯看完,便差不多到了正午,随行的御厨们早已准备好了午膳,这时候,奉膳的宫人们将菜肴陆续送了上来,凝辉楼中,皇帝大臣,太后嫔妃们便开始用膳了。   而就在此时,段菁菁期待已久的傀儡戏也终于上场了,首先演的是《凤求凰》,有技师操控着精巧的木人儿在水上表演,绝妙生动,果真十分吸引人。   等一出戏看完,午膳便也结束了,太后毕竟年纪大了,自觉撑不到晚上,便先回宫歇息去了,等她一离开,阁中众人俱都放松许多。   静瑶现在也不好总坐着,好在早已有人替她安排了休息室,她挪过去歇晌前,特意招呼段菁菁,“三公主可要一同去歇息?”   段菁菁傀儡戏正看的起劲,忙摇头说,“娘娘去吧,我要在这看一会儿。对了,等着下午龙舟竞渡前,我叫人去叫你啊!”   静瑶笑笑说好,便自己去歇着了。   而却说那边的回程路上,太后回想今日所见,忍不住跟韩嬷嬷说道,“哀家怎么觉着,段家这三丫头近来在打扮上很是用心啊?”   韩嬷嬷听见这句话,就知太后这是要表达什么,忙顺着说道,“奴婢也是这样觉得呢,正所谓女为悦已者容,不知段三公主这样打扮,是否动了芳心?”   太后点头道:“十五六岁碧玉年华,也到时候了。这丫头啊,一副机灵相,倒也还算识大体,跟那个北辽公主比起来,还是不错的。”   韩嬷嬷一听,忙问道,“段三公主还是合您心意的。”   太后似笑非笑,轻轻哼了一声,“合不合我的心意又有何用?能过得了陛下那关才是难得,不过想来陛下同她二哥交情那样好,应该会对她另眼相看吧?”   韩嬷嬷道:“陛下将其兄妹二人安排在碧清园,可见这二位是十分尊贵的。只是不知,这大理国君也是此意吗?”   太后自顾自的琢磨道:“他若是没这个意思,怎会叫女儿跑这么大老远?我看**不离十了。”   很显然在太后眼中,段菁菁得此次大梁之行是别有目的的。   韩嬷嬷自己想了一下,也附和道:“大理国与咱们大梁素来交好,若其国君真有此意,倒也合乎情理。”   太后嗯了一声,“改日问问陛下的意思吧,”说着又忍不住叹息,“他近来主意正了,哀家同他说个话,还得小心翼翼。”   韩嬷嬷听出话中的哀怨,忙换上笑脸安慰,“娘娘又何必这样说?奴婢瞧着陛下可是对您恭顺有加,同从前一样呢!”   就见太后从鼻子里飘出一个哼来,不轻不重。   马车不急不慢得前行,眼看着,宫门近在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QAQ,朕已经好久没有台词了……   作者君:咳咳,鱼儿不哭,好好准备着,明儿有你的重头戏。   皇桑:真哒?   -- 第七十六章   就在皇太后与韩嬷嬷两人凭着自己的臆想乱点鸳鸯谱的时候, 身为主角之一的段三公主还在津津有味得看傀儡戏。   《凤求凰》演完了, 又来了《逃学记》, 这个更有趣,充满了童真,段三公主可真是过足了瘾,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只是看着看着, 忽然心有灵犀一般,她下意识朝不远处的留仙桥看了一眼,就见那桥下有个身影, 似乎正是早上来时她费了好长时间却遍寻不到的那个人……   段菁菁心漏跳一拍, 不错眼珠的朝那方向看着,确定是李尚林无疑后, 鬼使神差的忽然立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公主这突如其来举动可叫灵儿一惊, 反应过来后立刻追了上去,急问道:“公主, 您要去哪儿啊?您等等, 等等奴婢啊……”   金明池是皇家园林,修建之初, 寻常百姓并不得随意进入,后来先帝决定与民同乐, 特准许向百姓开放,几十年来,此地渐渐发展成了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   赶上端午水戏, 尤甚。   李尚林现今在翰林院任职,官职并不高,并不能进入凝辉楼陪在皇帝身边一同观看,不过他也有他的乐趣,今日是休沐日,与同僚好友来看看水戏也挺不错。   中午过后,人群少了些,眼看着留仙桥下也有位置了,李尚林同几位好友寻了个看上去还不错的茶档,坐下来欣赏水景。   “李公子?”   正看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脆生生的呼唤,他扭头去看,眼前有位明艳少女,正笑嘻嘻得瞧着自己,唇畔一对可爱的酒窝,是那样熟悉。   他稍怔,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她,忙道,“三……”公主二字未说出口,就见段菁菁一个劲儿的朝自己眨眼睛。   眼看着忽然来了一位漂亮姑娘,周遭的人们都好奇的投过来目光。李尚林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赶紧改口道:“三姑娘,真巧,你也在这里啊。”   段菁菁见他会了意,忙点点头笑问道,“我早上就来了,你才过来吗?”   如果是才过来,那就情有可原了,毕竟早上她可是一通好找,一直没瞧见他。   李尚林答说,“今日难得休沐,在下早上在家陪母亲来着,趁这会儿人少,才与同僚一起出来看看。”   说着见同僚们都是一脸好奇,为免误会,他忙主动同大家介绍:“这位是段三姑娘。”   段菁菁颇为大方的同几人打招呼,“各位大人好。”   所幸翰林院共事的都是些读书人,举止都很是知礼,见状都冲她礼貌点头,没有过多言语。叫段菁菁少了许多尴尬。   明明很想见他,可是眼下见到了,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而李尚林看起来也不像话多的人,段菁菁只好没话找话,主动问道:“那个,上次送你的酒你尝了吗?好不好喝?”   李尚林微咳一声,答说,“我平素没有饮酒的习惯,所以那坛酒,只能暂时在家中存放。”说着又谢了她一遍,“公,姑娘真是太客气了。”   瞧瞧,还是不太习惯,差点说漏了嘴。   段菁菁倒没想到他不喝酒,发现这个话题似乎起岔了,忙摆摆手道,“那也没什么,以后总有机会喝的,那个越存越香……”   勉强说了几句,终于察觉这样没话找话实在生硬,她顿了顿,索性直言道:“我,我就要回去了,这几天就动身回大理了。”   李尚林微微怔一怔,觉得似乎有些突然,但挽留也是不合适的,于是只能说,“那在下恭祝姑娘一路顺风,若有机会,常来大梁做客才好。”   开始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段菁菁心底稍稍有些失望,不过后来听他说常来做客,又有些小小的开心,点了点头,很诚实的说了声好。   然说完了这句又无话了,饶是段菁菁这样大大咧咧得人,也有些尴尬起来,虽然见到他就很高兴,可是总是找不到话题。   正在沮丧之时,忽听水中一阵锣鼓响,惊得岸上众人齐齐望去,只见那远远的水面上,已有许多条龙舟整齐并列,蓄势待发的样子。   原来是龙舟竞渡要开始了。   这可是今次水戏最为热闹的项目呢,段三公主立刻兴奋起来,招呼李尚林去近处看,“快来快来,今次我二哥也组了队伍,要与你们的龙舟一较高下呢!”说着就往湖边跑。   李尚林左右看看,见段菁菁似乎没带手下,也是担心她会被人群挤下水,于是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起来到水边,稍等了一会儿,而后就见随着参军一声令下,广袤的水面上,十几艘龙舟犹如离弦之箭,开始奋力向前划动。每只龙舟上自有举旗者,击鼓敲锣者,带领自家龙舟的节奏,一时间龙舟上的鼓声号子声及岸边观众得加油声齐齐响起,金明池边热闹非凡。   而此时,李尚林也总算亲眼见识了一回段三公主的真性情,几乎一瞬间,她就由一个羞涩含笑的少女成了鼓足精神为自家龙舟鼓劲儿呐喊的观众。   人人都知道今日有一只来自大理国的龙舟,都想瞧瞧这友邦的龙舟究竟如何,因此,输赢可是极度关乎颜面的,段菁菁身为一国公主,也很有使命感,在她看来,二哥的龙舟千万不能输,否则会折损父王的颜面。   所以她呐喊鼓劲,格外卖力,仿佛自己的力量能贡献出去,助船夫们一臂之力一样。而李尚林一直在旁看着,初时惊讶,后头竟也被她感染,为场中局势牵肠挂肚起来。   好在一场竞渡不会持续多久,约莫一刻钟内,各家龙舟陆续抵达终点,段三公主的嗓子总算能歇一歇了。   结果揭晓,皇帝的龙舟发挥地主优势,获得头名,而段二王子的龙舟也不差,获得第二,越王的龙舟表现也很抢眼,屈居第三,总之花落各家,皆大欢喜。   虽不是头名,但谁都知道要以皇帝为尊的道理,段菁菁觉得第二也不错,总之还挺满意。   但等到一回头,对上李尚林的目光,段三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大大失态了,脩的一下,脸红的彻底。   而此时相较于她,李尚林倒是自然多了,几步走到自己的桌上倒了一碗清茶,又转身回到她面前,和声道:“姑娘请快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眼瞧着这碗特意倒给自己的茶,段菁菁立刻又高兴起来,看来他没被自己吓到……刚才喊的确实嗓子有些疼,而这杯水来的正好,她道了声谢,接过来后一口气将茶喝了精光。   她抿唇将茶碗递了回去,笑着道了声谢,不经意间,忽然一愣,她好像忘了件事……   对了,刚才跟李贵仪说好等龙舟赛开始要去喊她起床的,结果一见到李尚林,给忘了个干净……   失信于人可不好,没准儿李贵仪这会儿已经醒了,正在焦急着找自己呢,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忙正了正神色同李尚林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谢谢你的茶。”说着提裙就要走。   然而走了几步,她又顿住,启程在即,今日大约是此次在大梁最后一次见他了。   于是她忙又折返回来,来到他跟前,鼓了鼓勇气,用虽然小,但足够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李公子,我,我心悦你,不知道你对我怎么样?”   就见李尚林一下愣住。   他没听错吧,这位段三公主说什么?   她说她心悦自己……   从小到大,李尚林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   段菁菁也并非一定要他立刻回答,说出这句话后,见他一脸呆愣,遂又道,“我虽然就要回去了,不过总有机会再来的,你如果对我也有意,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那么早定亲?”   听清她得话,李尚林又是一愣。   他其实也知道,眼看着小姑娘已经接连两次发问,再不开口实在失礼,然而今日忽然在此遇见她,又忽然听她说这样的话,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间终是不等人的,还没容他来得及开口,就见人群中忽然传来呼唤,原来是找了段菁菁半天的灵儿终于发现了公主的踪迹,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了。   眼见灵儿到来,段菁菁的脸也更加红了起来。   这个话题似乎不再适合说下去了,为免叫灵儿看出异常,她只得匆忙跟他说了声再会,朝灵儿走了过去。   而因为一直没找着她,连静瑶也给惊动了,灵儿带了十余名婢女,此时一堆人围了过来,场面实在引人注目。   众人见到她后又是问安又是行礼,弄得段菁菁没法再多看他一眼,只得被簇拥着往回走,直朝凝辉楼去了。   小姑娘渐行渐远,并没看见一直目送自己的状元郎,此时唇畔现出的丝丝浅笑。   ~~   竞渡引发了民众观戏的高潮,不过之后还有其他活动,如弄潮,水百戏等同样精彩,而到了入夜,甚至还有夜傀儡可看。   眼瞧着段菁菁回来了,静瑶也放了心,问了她几句,但眼见她支吾着不肯透露自己去了哪儿,只好不再多问。   段濡尘因惦念家中孕妻,此时正归心似箭,这几日便要告辞,时间虽然不早了,但皇帝珍惜与好友相聚的时光,便决定继续留下来,与段二看过夜傀儡戏再回宫。   段菁菁又能看到喜欢的傀儡戏,自然是乐意的,然静瑶有孕在身,却着实撑不到晚上了,眼下太后已经回宫,她只得同淑妃请示了一下,说要先回宫歇息。   淑妃此时求之不得,立刻痛快应了下来,特意叮嘱她路上小心。   静瑶同淑妃谢了恩,随后便出了凝辉楼,坐上马车。   只是在车轮启动前,她想到早些时候心中的忧虑,觉得还是要单独见上皇帝一面才好,然而抬头瞧瞧,隐约望见那主殿里头坐满了王公大臣,根本瞧不见宇文泓的衣角,只得先自己回宫,心想着,今晚或者明日总能见到他,到时候再说吧。   ~~   眼看着日头西移,天色渐暗,凝辉楼华灯初上,金明池畔现出动人夜景。   水上夜傀儡戏开始了,技师们操控着小巧的木人重新登场,在灯光与水色映照下,显得更加有趣,段三公主看得津津有味,而主殿里头,宇文泓与段濡尘酒意正酣。   虽是肝胆相照的好友,但只可惜距离太远,彼此身上都有重担,见一次面委实不易,也正因如此,临别前的时光才显得尤为珍贵。   两人放开酒量豪饮一番,直到夜色渐深,终于打道回府。   段家兄妹原回了碧清园,宇文泓则回了乾明宫。   虽然一天未见,十分想念静瑶,但他自觉身上酒味强烈,不好意思去熏她跟腹中的孩子。   乾明宫自有御前司寝宫人,专门伺候陛下沐浴更衣,等一切收拾完毕,他躺在床上,渐渐的,头有些晕,还有些口渴,大约是酒喝得多,眼瞧着后劲儿上来了。   想起阿淳为他煮的醒酒茶,不仅有些口渴,他遂向帐外吩咐道,“来人,上茶。”   立时有人应声,须臾,便又有人奉茶而来,在账外轻声请示道:“陛下,茶来了。”   他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忍不住又是一阵头晕,他呼了口气,心中暗叹,看来今次的确是喝得太多了。   他顺手撩开床帐,却发现帐外端着茶的,竟是他方才还在想念的阿淳。   他惊喜道:“阿淳?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还没睡吗?”他心中温暖,觉得阿淳一定是知道他又喝了酒,过来替他煮醒酒茶了。   然今日的阿淳却有些特别,只是抿唇笑着不说话,且目光低垂,似乎并不怎么敢看他。   他心中奇怪,才一日不见,就如此生分了吗?忙伸手将人拉起来,叫她坐在自己的床边,又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跟朕说话?可是怪朕今日冷落你了?”   只见被他称作阿淳的女子眼睫一颤,似乎有些心虚,并不回答,只是举起手中的茶递向他,轻声道:“请陛下用茶。”   难得阿淳深更半夜来给自己煮茶,他便乖乖接过,将茶饮尽,而后却不知怎么,心中窜出一股暧昧不明的火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糟糕,喝酒误事,认错媳妇了……   静瑶:面壁跪搓板,自己选吧。   皇桑:求媳妇亲亲……   静瑶:想得美!   皇桑:QAQ媳妇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表走好不好……   ---   2333欢迎来到2018,新年快乐哦宝贝们!!! 第七十七章   宇文泓觉得体内有些燥热。一定是阿淳引得, 他想, 因为今夜的她闻起来格外香, 他抬起醉眼看向她,这才发现,她今日穿的也与往日不同,一件高腰的轻纱襦裙, 露出颈下一大片白。   唔,只消这一眼,便叫心火又窜高一截, 使原本就不甚清醒的他更加迷蒙起来。   他情不自禁的将她拉到怀里, 她倒也不拒绝,那双眸子尝试着抬眼看他, 眼神却还是有些奇怪,似乎是胆怯的, 甚至可以说是心虚的,他隐约觉得奇怪, 今日的阿淳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从前他抱她, 她或是迎合,或是干脆拒绝, 但今日的反应,说不出欢喜或者抗拒, 总是透着一股子……僵硬。   帐中昏暗光线下,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很快就疑窦丛生, 那具躯体的感觉同平时差的太远,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副骨架都不像是阿淳,他心中一惊,尝试撩开床帐,再去瞧床上的人,忽然发现,那副模样发生了变化,并不像是阿淳了……   这太可疑了,他马上警醒起来,忙向殿外唤人,“来人,备水,朕要凉水。”   殿外司寝的春雷一惊,今日皇上这么快就完事了?他怎么记得上回李贵仪来伺候的时候,明明很长啊……而且叫凉水是怎么回事?不过耳听陛下似有怒气,春雷可不敢怠慢,忙张罗着叫人送了凉水进去。   须臾,竟听见殿中的皇帝充满惊讶的怒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宇文泓用凉水浇了下脑袋,这下终于清醒了,也终于看清那榻上的女子,这哪里是他的阿淳?那张惊惧交加的脸,哪里与他百媚丛生的阿淳有半分相似?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进到了他的寝宫,且上了自己的床?今日若非自己及时发现不对,岂不是要糊里糊涂得的被人骗了!   尤其被骗着行男女之事,才尤为可恨!   所以宇文泓充满怒气 ,又问道:“谁叫你来的?说!”   此时榻上的淑妃正瑟瑟发抖,明明只差一点就成了,事情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此刻她眼前的男人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仿佛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可是就在片刻之前,他明明还将她抱在怀里,语气那样温柔……虽然他口中唤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可他不知为什么就清醒了,发现自己不是李妙淳,然后竟如此怒不可遏。入宫三年来,虽然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淑妃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暴怒的样子——不,她猛然想了起来,上回在重华宫,要处死徐婉仪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   而且就算那时,他怒的都不如现在这样明显。   想起已经死了的徐婉仪,淑妃心里猛然一阵凉,变得更加惊惧起来,勉强撑起力量来回答他:“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听闻您醉酒十分担心,因李贵仪有孕在身不好在旁侍奉,便命臣妾前来照顾您。”   宇文泓一怔,太后叫她来的,竟是母后,又是母后……   他心底生出一股怒火,对眼前这个企图蒙混他的女人,甚至是对他的母后。她们合起伙来耍把戏,企图蒙骗自己,她们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他的帝王威严何在?   他点头冷笑,道:“很好,太后知道朕喝醉了,就叫你来伺候,那朕方才把你人认成别人,你怎么不做辩解?”   淑妃一惊,这样怎么回答?   这是自己精心谋划好的,她当然不能辩解,无论他把自己当成是谁,只要今夜能承幸便好,因为只有承了幸,她才能生下皇嗣啊!   眼看今夜功亏一篑,她欲哭无泪,他的目光冷的可怕,简直要杀人似的,她更是害怕,忙道:“臣妾以为陛下醉了,解释也是无用,只盼着将陛下侍奉好,好向太后复命。”毕竟这理由实在牵强,她又急着辩解道:“求陛下恕罪,臣妾真的没有其他意图,您将臣妾错认成李贵仪,臣妾怕您生气,也一直没有承认……臣妾一心只想伺候好皇上而已。”   她这是在为自己脱罪,是的,他叫她“阿淳”的时候,她的确没有承认,所以不关她的事,怪就怪他自己将人认错了。   好个有心机的女人,还真是滴水不漏!宇文泓冷笑一声,道:“太后果真没有选错人,你做的甚好!只可惜朕要叫你们失望了!”说着忽然吩咐殿外,“来人!”   福鼎几个赶忙进了来,在外面就听见皇帝语气不好,此时非常识时务得扑通跪到了地上,道:“奴才在。”   宇文泓道:“太后既派淑妃来乾明宫,朕便成全了她,从现在起至明日天亮之前,淑妃就待在此地,那里也不许去。”说着他特意点明,“就以现在这个姿势,不许动,胆敢违背,格杀勿论!”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现在这个姿势?   淑妃现在正垂首跪在地上,皇帝的意思是说,要叫她这样跪一整夜?   宇文泓就是这个意思。   淑妃只觉得脑间轰然一声,也明白了过来,这是在罚自己,他要叫自己在这里跪一整夜!   心里真是万般的委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方才明明一切都好,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可是叫她晴天霹雳的还有那“格杀勿论”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如此清晰的响在耳边,叫她遍体生寒,叫她没有一丝胆量为自己辩解。因为她也实在是怕,宇文泓会就此查出别的什么东西来……   淑妃颤着声儿尊了声是,头触地面,连抬也不敢抬。   可宇文泓还是满心愤怒,简直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索性大步出了乾明宫,一去不回。   余下的福鼎见状,忙要起身跟上,走了几步,又想起这地上的人,只好招呼了春雷几个太监,使眼色叫好好看着淑妃,自己则赶紧快步追了出去。   ~~   夜风簌簌,扑面而来。   出来的实在匆忙,原本已经就寝的宇文泓就这么身着中衣在夜风里走,偶有路过的宫人见到他这幅模样,俱都是惊讶异常,只得伏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乱看。   宇文泓毫不理会,径直往前走,等到终于察觉自己形容不对的时候,已经到了棠梨宫门外。   算了,他懒得去换。   他径直迈了进去,反正守门的太监宫女都跪在地上,根本连看也不敢看他。   他一路虽然满腔怒气,好在也还记得静瑶已经睡了,没闹出动静来,只叫守殿的宫女们开门后,悄悄进了内殿。   静瑶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床帐撩开,榻上上来了个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她倒并未在意,只是在半梦半醒间,慵懒问道:“陛下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是在问他为何这么晚才来,似乎一直在等他似的,叫宇文泓回想起刚才,不由得更加恶心,只是又怕扰了她睡觉,只得含糊道:“朕以为你睡着了,不敢来打扰你。”   静瑶弯起唇角一笑,睁开眼看看他,又闭上,狡黠问道:“那现在怎么又来了?陛下一个人睡不着吗?”   她依旧懒洋洋的模样,根本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甚至还主动往里挪了挪地方,邀他道,“夜深了,陛下快歇息吧。”   方才满腔的怒气,在这安静的棠梨宫里,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他眼瞧着她脸上的狡黠笑意,以及在帐中那不甚明亮的光线里,在那薄被覆盖之下,她身上的曼妙曲线,已经将要满三个月了,她的小腹出现一点弧形,看得他心中一暖,那里有他的孩子,是他此生第一个孩子……   他顺从躺了下来,习惯性的伸手将她拢进怀中,这才是她,这柔若无骨的身躯,那熟悉得暖暖香味,这才是她。   宇文泓渐渐舒服下来,然静瑶却渐渐发觉了不对,她的脸贴着他的前襟,嗅到了不同于往常的气味,她很清醒的判断出来,那根本不是他常用的龙涎,那是另一种香味,是女子用的蔷薇香。   她心里一颤,顿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他,这才发觉,他的鬓发也是湿漉漉的,仿佛才洗过脸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这香味是哪儿来的?   方才怀中躯体柔软,现在却僵硬起来,宇文泓也睁开眼睛,对上了昏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这才察觉,她在瞧着自己,且满眼狐疑。   明明没做什么,但这眼神叫他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虚,他轻咳一声,问道:“怎么不睡了?”   静瑶索性直接问道:“陛下才洗过脸吗?鬓发都是湿的。”   他嗯了一声,含糊道,“酒喝得太多,头疼得睡不着,洗了把脸就舒服多了。”   她一听,忙要起身,“那臣妾去为陛下煮碗醒酒茶……”   他却按住她的肩膀,“太晚了别折腾,快睡吧。”   说着又闭上眼睛。   可还是感觉到怀中人在眨眼,长睫毛带起簌簌的微风,直扑到他脖子里,他只好又睁开眼,果然瞧见她依然在望着自己。   见他也睁了眼,静瑶又问道:“陛下……今夜是不是有什么事?”   当然是有事,非常荒唐的事,可事关自己的颜面,甚至母后,他暂时不想告诉她,而且她也是个小性儿,万一一说又钻了牛角尖,今晚大约就不用睡了。   所以他道:“哪里有什么,朕不过同段二多喝了几杯酒……不要问东问西了,快睡,孩子也得休息不是?”   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想说,静瑶就想,那就算了吧,大不了明日再去同乾明宫里的人打听打听,然而就算自己想睡,心却无法安静下来,他中衣上的蔷薇香浓的直蹿脑门啊……   她心里开始狐疑,他该不会临幸别人了吧?越这样想,心里竟堆满了酸楚,还再怎么睡呢?   他也有些心虚,虽然闭上了眼,却明显感觉她还在眨眼,只好又问道:“怎么还不睡?”   只听那声音里充满了酸楚与委屈,她道:“不喜欢陛下身上的香……”   自己身上的香……他一听,终于明白过来,索性起身,三下五除二的将中衣也给去了,就这么赤条条得钻进了薄被中。   静瑶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惊呆,又羞又窘,“陛下……”   他无奈哼了一声,索性与她讲明,“朕今晚喝的太多,险些把别人当成你,不过总算及时发现,没有令朕失言。”   听宇文泓这样一说,静瑶总算弄明白了,难怪他这么晚了匆匆过来,难怪他身上有蔷薇香……   她还想问问,他究竟是把谁当成了自己,毕竟乾明宫里并没有女人啊。   然而瞧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他说不想再开口了,她只好转而道:“陛下这样会着凉吧,臣妾叫人给您取衣裳……”   “明早再说吧。”他却道。   说着又垂眼瞧她,“朕并没有对你食言,察觉不是你后,就没再继续,还特意过来找你,如何,开心吗?”   他就知道她小家子气,方才睡不着觉,还不是因为闻到了别的女人味道,胡思乱想了。   她方才确实心里泛酸,后来听他这样说,她便信了,他好歹是皇帝,若真的临幸了别人,还需同自己撒谎吗?   不过如今误会解除,她当然还是开心的,心里头先前的烦闷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忍不住抿唇道,“陛下说到做到,臣妾佩服。”连语声都变得轻快起来。   瞧着她得意,他也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引得她一声低呼,“陛下,小心……”   他低声道:“朕小心着呢。”的确,他特意避开了她的小腹。   可他的脸近在眼前,鼻息咻咻喷到了脸上,叫她忍不住脸红,侧过脸去,妄图转移话题,“陛下,早些睡吧。”   他顶了顶她,虽然隔着薄被,还是叫她忍不住心间一颤,她听见他道:“方才叫你睡你不睡,现在晚了,朕睡不着了。”   她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忙将薄被覆在脸上,妄图躲避,他却紧追上来,几下将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哑声道:“藏什么?快点帮帮朕……”说着去拉她的手。   她窘得不是一般,但已自知逃不过,只好顺从的将手送了上去。   ……   宇文泓终于彻底放了心,方才在乾明宫,虽然他虽然心火旺盛,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察觉自己认错人的那一瞬间,那处还没来得及膨胀的地方也迅速冷了下去,他当时在愤怒之余还在担忧,害怕经这番惊吓,自己会再度跌进噩梦里。   直到现在,又被这起伏得海浪淹没,他才终于放了心。   有阿淳在,他也还是好的。   经过这样一番操劳,纵使方才没有睡意,静瑶也终于累了,等他终于心满意足,她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宇文泓却是一番神清气爽的模样,在她将要入睡的时候,贴在她耳边道:“阿淳,还有半个月。”   静瑶迷迷糊糊的想,还有半个月什么?   唔,后来她终于记了起来,还有半个月,自己的身孕就满三个月了……   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我是乖宝宝,谁都不能冒充媳妇儿   静瑶:好样的,给个亲亲。   ---- 第七十八章   虽然前夜与好友纵情醉酒, 但第二日一早, 宇文泓依然早起去上朝, 昨日与民同乐,今日还是金銮殿上威仪听政的君王。   今日有朝仪,宇文泓天才蒙蒙亮就起了,因为顾念静瑶有孕, 特准她不必起身伺候,是以他走后,静瑶又睡了半个时辰。   夏日里天亮得早, 尽管又睡了半个时辰, 但静瑶起床的时候,也才不过辰时而已。   听见主子起床, 外面等候的春萍宵雨一同进了来,一个上来给她更衣, 另一个铺床叠被。   静瑶端坐在镜前,正由春萍梳头, 透过镜子瞧见宵雨收整房中的动作, 忽然想起昨夜宇文泓随手脱掉的中衣,心间细思量一番, 忙吩咐道:“陛下昨夜穿的那件中衣,先别送去浣衣局。”   宵雨一听, 忙应了声是,接着又听主子道:“叫个人去乾明宫打听打听,看看昨夜陛下回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务必问详细些。”   这个倒不是什么难题,陛下常来棠梨宫,两处的宫人们私底下肯定有相熟的,别的不说,就说专门负责来递话的春旺,与宵雨春萍几个都处的挺好。   宵雨忙又尊了声是,另找了一个宫女过来收整房间,自己则出去打听信儿去了,。   而等到静瑶梳洗完毕,坐下来用早膳的时候,宵雨便回来覆命了。   静瑶边吃边听,只听宵雨道:“启禀娘娘 ,昨夜陛下与段二王子在凝辉楼畅饮至亥时左右,回宫时已过了亥正,听闻太后娘娘担忧陛下酒喝得多,就派了淑妃娘娘前去照顾。”   静瑶一顿,疑问道,“淑妃?”   宵雨忙点头,“正是淑妃娘娘。听闻淑妃娘娘去的很及时,御驾才返回没多久,淑妃娘娘就到了呢。”   静瑶边听边琢磨,昨夜宇文泓说险些将别人当成自己,莫非这所谓的别人就是淑妃?   她正想着,就听宵雨又道:“不过……昨夜似乎发生了些什么事,淑妃娘娘过去没多久,陛下忽然生气起来,原本已经就寝了,却又匆忙来了主子这儿,而且,听说还把淑妃娘娘罚跪了一夜。”   最后这句话可是重点,只见宵雨一说,众人都是一脸惊讶,罚跪?淑妃被罚跪了,而且还罚了一夜?   好家伙,这淑妃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啊,竟惹得陛下如此生气!   静瑶听了也是眉间一凝。   皇帝昨夜只是一语带过,明显不愿多谈,所以她只能自己去猜。照这样说来,昨夜被皇帝错认的女子应该就是淑妃无疑了,只是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罚她的?   还有,看昨夜宇文泓来时的样子,并没有醉的那么厉害啊,她自觉与淑妃并不相像,他又怎么会轻易认错?   静瑶愈发察觉事情可疑,索性不再用膳,搁下筷子,问殿内众人,“你们觉得,本宫同淑妃长得像吗?”   这话问的似乎有些奇怪,只见殿中众人都是一愣,齐齐摇头,春萍说,“奴婢觉得,主子您同淑妃娘娘完全是不同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话说完,宵雨也在旁点头。   倚波也道:“且不说前脸,就算是从背后来看,娘娘与她也是全然两副体态,根本没有半点相似处。”   那就是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如此熟悉自己的他,怎么会认错呢?   静瑶心中忽然起了个疑点,忙挥手将殿中人都清出去,只留下了倚波,倚波见状,立刻主动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她点点头,凝眉道:“昨夜淑妃去乾明宫伺候陛下,陛下却险些将她当成是我,可我与她分明不相像啊……所以我在怀疑,会不会淑妃暗中做了些什么?”   倚波闻言一愣,顺着想了一下,忽然道,“那,陛下罚她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静瑶点点头,“我也正如此猜想。”否则淑妃那样小心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招来责罚?   倚波不由得拍手,“太好了,一定是这样的,如果果真是她做了什么惹怒了陛下,那陛下顺着查下去,一定能查出来……”   可静瑶却没有倚波这般轻松,凝起眉来道:“可问题是,陛下会不会顺着查下去?”   毕竟皇帝昨夜醉了酒,当时都没有起疑,如今过了一夜,还会想起来吗?再说,淑妃娘家可是卫国公府,那可是朝中重臣……   况且还有太后呢。   太后从前就试图将淑妃送到皇帝枕边,昨夜淑妃也打的太后派过去的旗号,若无明显证据,太后一定会包庇她的……   她凝眉道:“昨夜淑妃就被陛下罚了,然直到现在也没再听说什么消息,可见事情很有可能又要不了了之。”   可是她知道,不能轻易不了了之,淑妃此人心机颇深,又几次三番针对自己,此次很有可能是可以扳倒她的机会……   倚波也知道这个道理,忙道:“太后与陛下大约没看到什么严重的事,所以才会对她宽容,如果有了实打实得证据,就很不一样了。”   静瑶当然晓得,自己思量一番,忽然问,“你有没有办法,把淑妃昨夜在乾明宫时穿过的衣物弄到手?”   这叫倚波摸不着头脑,“弄她的衣裳做什么?”   她索性也不瞒倚波了,直言道:“我怀疑她给陛下下了什么药,否则陛下又没多醉,又怎么会轻易将我们混淆?”   淑妃此人平时一向低调,用香也甚是浅淡,但昨夜宇文泓的中衣上,那香味却比较浓,料想这该是他认错了人不小心沾染上的,而只是衣料接触,就染上了挥之不散的香气,可想而知,她昨夜是把自己弄得有多香了。   想在皇帝饮食中下药着实不易,如果混在气味中叫人中招,还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才要去查淑妃身上的衣物,从而确定那香味有没有异常。   听见静瑶这么一分析,倚波忙赞同道,“对对,这的确很有可能。要是能查出来,那可就太好了!胆敢给陛下下药,她有几个娘家也抵不了这份罪过!”   说着想了想,道:“我去问问看,以前在浣衣局确实有几个熟人,只是不知,这衣裳在不在她们那里,要是已经洗过了可就晚了。”   静瑶点点头,嘱咐她,“那你快去吧,若需打点,直接取银子便是。等拿到了东西,再去问问魏大夫怎么说。”   倚波赶忙应好,匆忙出了棠梨宫,找人去了。   ~~   昭纯宫。   在乾明宫跪了一夜,这可是淑妃有生以来受过的最大的罪,若非刚才落英几个过来搀住自己,她大约起都起不来了。   好在皇帝回来后再没说什么,她终于得以回了自己的昭纯宫,虽是五月初夏,但夜里难免有凉意,加之她昨夜穿的刻意单薄,如今竟然额头发烫起来。   落英替她心疼,忙叫人备热水煮姜汤,要伺候她沐浴更衣,她却顾不得这些,先吩咐道:“把余下的那些蔷薇膏赶紧处理掉。”   昨夜事不成,她已经见识到了皇帝的怒气,如今千万不要留下把柄才是,否则,自己没准会落得同徐婉仪一样下场了。   落英一听,忙诺诺道好,见主子脸色难看,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找出那余下的蔷薇糕亲自处理去了。   等落英处理好再回来,淑妃已经换好了衣裳,眼见她脸色依然不怎么好,落英赶紧劝说,“娘娘快躺下睡一会儿吧,好歹昨夜可根本没能合眼呢……”   主子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时受过这般罪,落英说着竟红了眼眶,眼看要流下泪来。   可淑妃摇摇头,道:“不成,我还得去趟福宁宫见见太后才稳妥。今日根本没见到陛下,不知他心里是不是还在生气,现如今只有太后肯发话,我才能称得上无事。”   主子一向有主意,见她这样说,落英也不敢劝阻,只好应是,出去给她安排轿子去了,虽然昭纯宫到福宁宫没有多远,可现如今的主子恐怕一步路都走不了了。   ~~   此时福宁宫里太后也才用完早膳,见淑妃来,正想问问皇帝酒醒了没有,无意间瞥见她一脸病态,不由得奇怪起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淑妃笑笑说,“臣妾昨夜大约染了风寒,今日有些发冷,不是什么大事,劳太后娘娘关心。”   然她说完后,却见身后的落英将脸抬起来,怯怯看了眼太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太后何其精明,见状忙问,“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许隐瞒。”   闻言就见落英赶紧跪下朝太后连连磕头,替主子倒起苦水来,“启禀太后娘娘,我家主子昨晚在乾明宫跪了一整夜,今早腿僵得差点走不成路了,昨夜又吹风受了凉,此时还发着烧,求太后垂怜。”   只见太后听了深感惊讶,“在乾明宫跪了一夜?这是怎么回事?”   淑妃脸上僵硬一笑,同太后说道:“说来还是臣妾愚笨。昨夜臣妾去到乾明宫,听闻陛下要茶,便亲自煮好送了过去,哪知陛下许是酒醉得厉害,竟将臣妾当成了李贵仪,臣妾一时惶恐,没来得及解释,陛下忽然又认出了臣妾,于是便生气起来,以为臣妾有意欺骗,为表惩戒,就叫臣妾在乾明宫跪了一夜……”   语声中止不住的委屈,话末竟流下泪来,加之她一副病容,叫不知情的人见了,着实替她委屈。   乾明宫可不是一般地方,况且事发在深更半夜,皇帝没有叫人递话给太后,太后自然并不知情,此时听她这样一说,一时惊讶异常,气愤道:“还有这等事?陛下可真是糊涂了,她自己认错了人,把气撒到你头上做什么?生生叫你白受委屈!”   淑妃忙拿帕子拭了拭泪,道:“太后言重,其实不怪陛下,确实是臣妾笨手笨脚,不会伺候……早知有今日,臣妾该多多向李贵仪请教才是,毕竟现如今,唯有她最合陛下心意。”   她这话果然又莫名为静瑶引去了太后的怒火,太后哼道:“这怎么能怪你,明明是他不给别人机会……李贵仪李贵仪,又是李贵仪!哀家竟没料到,她还有这本事,叫人离不了她了!”   虽说又成功挑拨了一回,可眼下重要的是如何自保才是,淑妃忙又道:“请太后娘娘息怒。眼下不知陛下是不是还在气头上,臣妾没见着人,一直也没有机会向陛下请罪,不知等会见了,陛下是否还要怪罪……”那副眼神楚楚可怜,充满求助的意味。   太后叹道:“多大的事,陛下岂会记挂这么久?罢了,你还病着,就赶紧回去歇着吧,叫御医给开上几副药,按时吃了,省得拖成大毛病。陛下那里,若还怪罪就叫人来找哀家,哀家替你顶着。”   这就是要替她做主得意思了,淑妃心内一定,忙要谢恩,但腿脚先前因跪久了不灵便,趔趄一下,险些跌倒。   太后见状,又扬手叹道:“瞧瞧这副可怜模样,别做虚礼了,快回去歇着吧!”   淑妃连连道谢,叫人搀扶着,回了自己的昭纯宫。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嘤嘤嘤嘤好无辜好委屈,求媳妇儿抱抱。   静瑶:老娘忙着收妖呢,自个儿抱自个儿吧! 第七十九章   倚波出去后, 静瑶独坐在海棠园里, 今日段三公主随她二哥去逛京城了, 是以棠梨宫很清静。   眼看着日头一点一点高升,她心里渐渐可以确定了, 皇帝没有察觉昨晚的异常, 因为直到现在,也没听说淑妃那里有什么新消息。   此次的怀疑仅凭猜测, 不知究竟能不能查出个结果,她心里正没底,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原来是倚波回来了。   一波一脸的急切,看样子是有发现, 静瑶也不敢耽搁,忙与她进到殿中。   关上门,倚波不等她问便说,“找到了!幸亏去的早,我在浣衣局候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昭纯宫去送衣裳,但是淑妃昨日穿过得衣物有好几件, 并不能确定哪一件是她昨夜穿去乾明宫的。”   静瑶点头说, “这好办, 把陛下昨夜穿的中衣拿过来,逐一对比,看哪件与之味道相同便是。”   倚波眼睛一亮, 忙转身去找,经过一番挑拣,终于确定下来,一件藕色软烟罗的高腰襦裙香味最是浓烈,而其通透的质地与颇为豪放的样式,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这竟是平日里一贯端庄的淑妃所穿。   倚波忍不住咂嘴,“啧啧,她穿这样的衣裳去伺候皇上,意图也太过明显了吧。”   静瑶却道:“她也是后妃之一,就算真与陛下发生些什么,也叫人挑不出错来。所以意图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用了什么手段。”   倚波点点头,把注意力放在这烟罗裙上的香味,而稍稍一对比就能发现,这味道与皇帝中衣上残留的余香相同,只是大约因为时间的关系,这两件衣物上的香味正都在逐渐变淡。   事不宜迟,静瑶赶忙叫倚波带这两件衣裳去找魏子元,看他能不能查出头绪;又提醒倚波把余下的衣裳悄悄的原送回浣衣局,在事情有定论之前,要避免打草惊蛇。   倚波赶忙又出去了,料想魏子元查起来也要费些时间,等到倚波再回来,已经又是半个时辰以后。   不过这次有了重要收获,跟着倚波同来的魏子元一脸肃敛,向静瑶禀报,“娘娘,微臣怀疑,这香味里,极有可能搀着合欢散。”   静瑶凝眉,示意他继续,“合欢散是什么?”   魏子元道:“是一种通过气味催情的药物,药效还算灵敏,极易令人意乱情迷,甚至产生幻觉。”   听魏子元这样一说,倚波立刻同她道:“果然是这样,她竟然敢对陛下用药!不能轻易放过她!这下有了把柄,咱们可以去告发了。”   可静瑶还是觉得有些不解,为了彻底弄清,又问魏子元:“我也一直怀疑是她用了什么药,但是这药既是掺在了她自己的身上,那她昨夜在乾明宫却似乎并未有明显异常,这又是怎么回事?”   魏子元此时为她解惑道:“娘娘有所不知,此药有种特性,若与酒遇到一起,药效会强烈几倍,或许她用的药量本就不多,所以自己没有什么反应,但陛下昨夜饮了酒,就不同了。”   原来是这样,静瑶这才明白过来,终于消除了心底最后一丝疑虑。   倚波此时已是摩拳擦掌,忙问她,“既然证据确凿,我们赶紧行动吧,去找太后还是皇上比较好?皇上此时大约还在忙,太后不知会不会包庇她?”   静瑶倒不像倚波这样急切,此时反而镇定许多,道:“既然要行动,就要确保万无一失,否则失了手,不仅我们不好看,她以后会更难对付。现如今只有这件衣裳,似乎还是微弱了些,得找到实打实的证据……比如,她宫里确实存着这种东西。”   倚波想了想,隐约有些担忧,“她那样精明的人,应不会轻易留下把柄,万一已经将东西销匿了,可如何是好?”   静瑶点头,“所以说,倘若我们就只拿这两件衣裳前去告状,在她那里却找不到真凭实据,她会抵赖不说,且极有可能会反咬我们诬告。”   “那可怎么办……”倚波叹道。这淑妃几次三番坑害阿淳,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放过她!   然就在她发愁之际,却又听见静瑶道:“所以我们就要把证据给她做足,叫她无法抵赖。”   倚波一听,忙抬眼看过来,只见静瑶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瞧见静瑶这样的表情,倚波就知道她是有主意了,忙问道,“要怎么做?”   静瑶将目光投向魏子元,问道:“不知魏大夫愿不愿意帮本宫一个忙?”   她目光认真,魏子元闻言,忙躬身道:“微臣悉听尊便。”   他不傻,明白现如今的局势,淑妃与李贵仪之间,必定要有一个决断,他身为御医,注定要依附宫廷,而他既已选择了李贵仪,那么李贵仪的未来便紧密关乎他自己的未来。   但他身为医者,亦要遵守心中底线,所以他又补充道,“只要不害人性命,臣愿为娘娘肝脑涂地。”   静瑶笑了笑,安慰他说,“大夫放心,我并非要害人,只是要揭穿她的谎言,叫她现出真面目而已。”   魏子元闻言就放心了,忙尊了声是,做出候命的样子,静瑶便道:“我也需要一份合欢散,而且要快。”   魏子元稍顿后马上应是,出去准备去了。合欢散其实不是什么难觅的奇药,不难得到。   交代完魏子元,静瑶又同倚波道:“你想办法弄一些蔷薇膏,等魏大夫把东西送过来,找机会送到昭纯宫,或者昭纯宫的附近,只要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淑妃的地盘,就行了。”   倚波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忙点点头,赶紧出去办事了。蔷薇膏实在常见,她甚至随手就能制出来。而至于把东西藏去昭纯宫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在司苑处呆了十几年,司苑处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随意出入宫中各处庭院,而不令人起疑。   魏子元与倚波分头行动,很快就办的差不多了,而棠梨宫里,静瑶得了消息后,稍作准备,便自己上场了。   ~~   乾明宫。   上午的政务忙过一轮,眼下终于稍稍得了空闲,现在是午茶时间,宇文泓回到暖阁稍作歇息,才端起茶盏,忽然见福寿慌忙进门来报,“启禀陛下,棠梨宫方才送来消息,说贵仪娘娘有些不舒服,想请御医前去看看呢。”   这是自打静瑶有孕后,宇文泓亲自定下的规矩。论说嫔妃有恙,大可自己去传御医,根本不需经过他得同意,然阿淳头一回有孕,他生怕她会有什么不舒服,便吩咐了棠梨宫,一有什么事,必须来禀报他。   眼看着多少天来她一直平安无事,今日竟忽然不舒服起来,他当即敛起长眉,问道:“贵仪怎么了?”   福寿也是一脸着急,回话说,“奴才只听见说贵仪肚子不舒服……来报信的人也是着急得不成,眼看着话都说不顺了。”   肚子不舒服?这还得了,宇文泓当即搁下所有手头事,吩咐道:“去找王正乙,叫他马上去棠梨宫。”说着自己也起身,直往棠梨宫去。   ~~   棠梨宫。   不一会儿,御医与皇帝都到了。   御辇原本就快些,宇文泓先来的,只是他刚落地,就见王正乙也提着药箱急忙赶到了。   王正乙远远就瞧见了御辇,来到近前正要对他行礼,他却忙大手一挥,“免了,赶紧给贵仪看看。”   王正乙忙尊是,便提着药箱与皇帝快步迈进了棠梨宫。   静瑶此时半躺在榻上,神色不振的模样,瞧见宇文泓进来,虚弱道:“陛下……”还想下地行礼。   宇文泓眼见她这样,忙道:“乖乖躺着别动。”说着招呼身后的王正乙,“过来看看。”   王院判垂头来到拔步床跟前,匆忙跟她问了声好,随后赶紧伸出手来为她号脉,一边问道:“贵仪娘娘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法?”   静瑶便按照魏子元给她交代过的,同王正乙形容道:“有些头晕,还总觉得恶心,但是偏偏什么也呕不出来,还有,小腹时不时会闷闷的痛,像是从前来月信时的那种感觉。”   听这症状可了不得,然脉象上来看倒还好,但毕竟事关皇嗣,王正乙可不敢掉以轻心,忙问道:“那娘娘是何故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呢?今日可是劳累了?可有负过重物?”   闻言她还没说什么,倚波忙替她答道:“回王院判,我们娘娘昨夜睡前一直都好,今早起来后就开始不适了,奴婢们心里头紧张,根本没叫娘娘下过地,一直在榻上躺着呢,断不会是因为劳累所致。”   倚波说完,静瑶忙在旁适时补充,“其实并非今早,早在昨夜睡梦中,本宫就已开始觉得不适了……”   闻言只听王正乙“哦”了一生,充满疑问,“昨夜就开始了?那昨夜娘娘可曾做过什么?”   昨夜自己可是与她在一起的,宇文泓一听王正乙这样说,忙也跟着回忆,“昨夜做了什么……”他觉得奇怪,他昨夜很想要她得时候都极力忍住了,并没有碰她啊,难道叫她动动手也不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正乙不好明说出来,静瑶却是听懂了他的隐意,直截了当的回答:“并没有,昨夜本宫只是安睡而已……”不过话说到此,她稍稍一停,看了看宇文泓,又道:“只是,昨夜陛下来时,身上有些异味,我一闻见,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听她这样说,宇文泓顿时一愣,异味……紧接着他便想了起来,她昨晚是曾说过,闻见他中衣上的香味睡不着觉。   他当时只以为是她自己小性儿,怀疑自己碰了别的女人,原来果真是这气味导致得不舒服吗?   王正乙好歹是老大夫,听她这样说,忙进一步问道,“那不知是什么样的异味?”   静瑶便道:“闻起来像是蔷薇香,只是要格外浓烈些……”   “蔷薇香……”王正乙闻言略作沉吟,然还没容他多说什么,只见宇文泓发问道:“那件衣裳可还在?”   静瑶假装不知情,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倚波,倚波忙点头道:“在的在的,启禀陛下,今日娘娘身子不适,奴婢还没顾上叫人送去浣衣局呢。”说着又向宵雨道,“快去取昨夜陛下穿过的那件中衣过来。”   宵雨哎了一声,动作迅速,很快就将那件中衣取了过来。   王正乙接过来,拿到鼻前仔细闻,眉头渐渐凝起。   宇文泓看清他的神情,不由得心一沉,忙问道:“如何?”   王正乙起身回禀道:“请陛下先容老臣给娘娘开好安胎药,稍候会向您详细禀报。”   这话说的是,无论如何,先保证阿淳没事便好,他忙点头,“好好,你先写。”   王正乙取出纸笔,很快就将药方写好,将其交于跟来的医官。医官也不敢耽误,接过后马上退出棠梨宫回御药房开药,自然有棠梨宫的宫人亲自来煎。   王正乙此时欲言又止,宇文泓见状,忙摒退殿中闲杂人等,允道:“说罢,贵仪现在如何?这气味是否有何异常?”   见他这样问,静瑶心内一定,知道他这是已经起疑了。   而王正乙的回答也叫她安了心,这位老大夫面色严谨道,“启禀陛下,依照贵仪娘娘所说的症状判断,应是动了胎气,好在贵仪娘娘的身体底子较好,现在还并未造成严重后果,老臣现在斗胆猜测,这动了胎气的原因,应是这气味所致。”   宇文泓眉间一凝,听他继续道:“寻常的香露香膏,若是暴露于空气之中,左不过几个时辰香味便会淡去,但陛下这件中衣已经放置了一夜,如今依然留有气味,可见这香不一般,故而老臣斗胆猜测,这当中一定隐藏了某些东西,否则仅是蔷薇香,贵仪娘娘不会有如此不适。”   静瑶做出惊惧的样子,问道,“王院判何不直言?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天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会不会有事?”   宇文泓见她紧张,忙坐过来握住她的手,脸色已是愠怒,同王正乙道:“不要卖关子,有什么事直说。”   王正乙忙做解释,“请娘娘宽心,老臣已经开了安胎药,您莫要紧张好好休养,不会有大碍,臣之所以无法判断此香为何物,是因为陛下衣物上沾染得不够明显,老臣不敢妄言。”几十年的老御医,说话甚是严谨,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妄下定论。   宇文泓便明白了,当即发话,“朕这就叫人去查,来人!”   一旁的福鼎立刻上前一步,“奴才在。”   宇文泓道:“叫杜忠带人去昭纯宫,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不必再怀疑了,他的中衣为何会沾染莫名其妙的香味?若非昨夜闯进他寝殿的那个女人,还能有谁?   福鼎身为他的贴身宦官,对此事再清楚不过,将话听至此,也是心知肚明,忙应了声好,出门去找杜忠了。一边走一边在心底暗叹,这淑妃,好好的娘娘不当,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汉子比较蠢,只得自己上阵捉妖,心好累~~   皇桑:人家明明很萌啊QAQ   -- 第八十章   有杜忠出马, 便不用担心会查不出什么了。   静瑶放下心来, 神情却不敢松懈, 依旧一副惊怕的模样。宇文泓的脸色也是不好,但见她如此, 还是忍下心中烦躁来安慰她, “不怕,御医既然这样说, 那孩子必是安全的,等会儿好好把药喝了, 再休息一下, 其他的事交给朕就好。”   静瑶心间暗叹,他心是好的, 可如何只交给他就好?   他是皇帝,毕竟心系天下,手头要务太多,总会有疏忽的地方,比如今次,倘若不是她想到此次的疑点,这事岂不就轻易过去了?她只得道, “陛下也别着急, 杜忠他办事得力, 不会叫您失望的。”   宇文泓闻言却叹息一声,手轻覆在她小腹之上,说, “朕原以为身为皇帝,保护你绰绰有余,却没料到给你引来几次三番的暗箭,这次居然还威胁到了孩子……”   他方才虽安慰她,但此时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紧锁着眉头,颇有自责之意,看得静瑶有些不忍。   但没办法,为了以后在他身边的路能安全一些,她必须这样做。她可算是深深领教过何谓面慈心狠。淑妃与张恩珠差不多,这种蛇蝎心肠的人,不及时除去,绝对后患无穷。   因为此次将他蒙在鼓中,害他平白担心,心中终是有些愧疚,她也将手覆了上去,伸进他的掌中,他曾常年手握刀剑,掌心微有些粗糙,她轻轻摩挲那些薄茧,说,“有陛下如此挂心,孩子一定会乖巧,希望他将来好好长大,不辜负爹娘。”   他轻捏掌中柔夷,虽得了她的安慰,心中愁绪却仍是无法放下,又同她道:“此次叫你受罪,还是由朕的疏忽造成,倘若朕昨夜及时将那沾染了香味的中衣换掉,你今日便不会受惊了……”   静瑶却摇摇头,“所幸王院判说臣妾与孩子都还好,陛下就不必如此自责了,再说,倘若那香味果真有异常,那您岂不是也受了害……”她说着语声一停,赶紧来关怀他,“臣妾方才只顾着自己,一直忘了问您,陛下现在觉得如何?身体可有影响?”   宇文泓摇摇头,刚想说没有,就见门外头传来了动静,内廷监总管杜忠前来回话了。   宇文泓叫静瑶好好休息,自己去到外殿见杜忠,只见杜忠手上拿了个不大的瓷瓶,躬身同自己回话说,“启禀陛下,奴才在昭纯宫外的莲池内发现了此物,里面正是蔷薇膏,从浸水的程度来看,应是才扔下去没有多久。”   宇文泓听完,只撇过一眼,忙叫人去找来王正乙,吩咐道:“你来看看,这里面是何物?”   王正乙立刻应是,将杜忠手中瓷瓶接过,当着宇文泓的面仔细查验。那瓷瓶虽然泡了水,但所幸密封得还不错,里头得膏体仍还有很强的余香。而经过与宇文泓那件中衣上残留的气味对比,很快,王正乙便得出了结论,向宇文泓禀报说,“陛下,老臣可以确定这瓷瓶中的膏体为合欢散无疑。”   内殿中的静瑶听见动静,心里一定,而头一回听说此种东西的宇文泓却是眉间一凝,问道:“这是何物?”   王正乙垂头道:“这是一种催情药物,且有种特别之处,倘遇上酒,还会起到致幻的作用,正常的人接触,无非是催发情欲,但若是叫孕中妇人闻见,恐会引起小产,此种迹象,与贵仪娘娘所说的症状恰恰符合,只是不知……陛下可有异常?”   宇文泓吐出心中的郁气,点头说,“没错,朕昨夜的确是出现幻觉了。”   难怪他会将别人认成阿淳,原来不怪他饮酒,罪魁祸首在此!   此时还用说什么吗?昨夜这女人来到乾明宫,身上便藏了此种东西,使他认错,与她纠缠的时候,自己身上也沾染了,后来他去到棠梨宫,一时疏忽又叫阿淳闻见,才从而导致今日的险情……   事情至此已经很清楚了,宇文泓止不住的在心里自嘲。   这就是他的家!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有,上回那个下毒害阿淳,今次这个居然直接给自己下了药……   他心内使劲叹口气,然而自嘲过后却是止不住的怒气,给自己下药,这个女人实在是胆大妄为!   他唤了声杜忠,杜忠立刻上前两步听候差遣,可人到了跟前,他却又犹豫了一下,原想叫杜忠把那个女人提到这里,但忽然想到阿淳还在休养,吵到她可就不好了,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只道,“备辇,去见见这个女人。”   杜忠与福鼎在面前齐齐应了声是,宇文泓便打算抬脚,哪知他话音刚落,却见外头来了人,却是陈尚宫。   宇文泓皱眉问,“陈尚宫此时来做什么?”   昨夜的事太后也有份,若非她指派淑妃,何至于有今日这档子事?因此现在一看见与太后有关系的人,他就头疼。   而陈尚宫此番正是奉太后命前来,闻言忙向他行大礼,禀报道:“太后方才听闻李贵仪身子不适,心中甚是挂念,特派奴婢前来慰问。”说着见堂中并没有静瑶,赶紧问道:“不知贵仪娘娘现在如何了?好端端的,怎会动了胎气?”   宇文泓冷冷的,只简单说,“阿淳正在休息,就不要过去打扰了。至于为什么动胎气,朕正在追根溯源,你若是感兴趣,不妨一起去看看?”   陈尚宫一顿,这就是要自己同去的意思?看来果真来的正好,她只好应声道:“奴婢听候皇上差遣。”   宇文泓没有什么废话,嗯了一声,便带着人去了淑妃所在的昭纯宫。   外殿安静了,皇帝带着一行人离开,静瑶却难以完全放下心来,虽然现在矛头已经指向了昭纯宫,但淑妃必定不会轻易认罪,她可不能眼看这个女人又逃脱。   她忙把倚波叫过来,说,“你也去昭纯宫一趟,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不要叫她狡辩成功。”   倚波点头说好,“你安心躺着,等我的消息。”说罢赶忙出门追御驾去了。   ~~   昭纯宫。   原本从福宁宫回来后,淑妃以为事情已经了了,哪知没过多久,竟见内廷监来搜宫,说要找东西,她内心不由得一慌,莫非合欢散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但好在她先行一步,叫落英将罪证处理掉,面上一直佯装镇定,谁知竟见宇文泓带了诸多人手前来。   “陛下驾到。”   福鼎一声高唱,叫人心惊胆战,很快那高大身影迈进殿中,脸上的怒气不亚于那日在重华宫。   淑妃眼见宇文泓这幅样子,不由得头皮发麻,但现在是关键时候,她必须得撑住,不能乱了心神,反正不管怎样,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找不到证据,只要自己抵死不认,宇文泓是没有办法的。   她一脸病容的行礼,假装并不知情,故作虚弱道,“臣妾参见陛下,陛下怎么忽然驾临,还带了这么多人?”   想到这女人的所作所为,宇文泓都懒得看她一眼,只冷声道:“关于昨夜之事,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淑妃心中一慌,然而他不明说,她自然不能主动提及,只得假意不懂,道:“臣妾知罪,昨夜知道陛下将臣妾认错之时就该主动澄清,不该叫陛下产生误会……”   她故意绕过那合欢散的事,说着根本无关的话,却叫宇文泓心里更加鄙夷。   他连话都懒得同她说,只抬抬手,示意福鼎问她,福鼎心领神会,上前几步,打断淑妃说,“娘娘且慢说这个。您大概还不知道吧,今早棠梨宫的李贵仪身子不适,经御医诊断后发现是受了合欢散的影响,而这合欢散,竟然被掺在了蔷薇膏中,不小心沾到了昨夜陛下身上所穿的那件中衣上……”   话说到此,眼见她眉间微微一凝,福鼎顿了顿,又问道,“所以陛下方才是在问,娘娘对此可有何解释吗?”   怪道内廷监忽然来搜宫,果真是那合欢散出了事,只是淑妃现在才明白,明明自己几乎全身而退,现在却为何还是失败,原来还是那个女人……   她心里暗自咬咬牙,面上却装作惊讶道:“李贵仪不舒服了?那她没事吧?她身怀皇嗣,可千万要小心些才是……”说着瞥见宇文泓愈加紧锁得眉头,她赶忙又道:“可是福公公所提的什么散,本宫并不知情。”   “是吗?”闻言宇文泓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那眸中的寒芒瞥过她后,又朝杜忠看了一眼,杜忠于是几步上前,又问淑妃道:“奴才方才在昭纯宫旁的荷塘中发现了掺有合欢散的蔷薇膏,又不知娘娘作何解释?”   闻言只见淑妃一惊,荷塘?   今早叫落英去处理的时候她没问过,并不知落英将东西扔到哪儿去了,眼下杜忠这样说,莫非东西真的被找到了?   她有心想去看落英,却生怕被人察觉,只得暂且按耐住不动,脑间拼命思考,该用什么说辞……   杜仲说完,便将那瓷瓶取了出来,淑妃的一颗心登时狂跳不止,眼看着几乎要跳出胸膛,然而却在看清杜忠手中瓷瓶的样式后忽然一顿。   那个瓶子,根本不是她先前丢弃的那只……   这分明是有人刻意栽赃,要套自己的话啊!淑妃霎时明白过来,心里安定了些,忙道:“公公在说什么?本宫当真听不懂!这东西既是在昭纯宫外,又与本宫何干?难道你们在路上随便捡来个什么东西,也都能栽到本宫头上?这未免有些太过牵强吧!”   她果然是不认的,人群之中的倚波察觉时机成熟,忙站出来,跪在宇文泓面前道:“请陛下明鉴,容奴婢为我们主子发声。”   宇文泓认出了那是谁,便颌首道:“允。”   倚波同他谢了恩,而后便道:“淑妃娘娘爱用蔷薇膏,这一点后宫皆知,司珍处每年都会进一批上等蔷薇,专为娘娘研制蔷薇膏。而昨夜只有娘娘在乾明宫服侍陛下,陛下中衣上的蔷薇香难道会凭空而来?”   关于昨夜在寝殿里发生了什么,只有宇文泓与淑妃最清楚,倚波这样一问,宇文泓心间一凝,又将那寒芒一样的目光扫了过来,叫淑妃不由得一顿,简直遍体生寒。   是,昨夜机会难得,她为了事成,将合欢散掺在蔷薇膏中,又特意在身上涂抹,宇文泓将她认错纠缠之时,必定会沾染无疑,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此事对与宇文泓来说是羞耻,他不愿拿到大庭广众下说,但彼此是心知肚明的,淑妃逃不了。   淑妃还没来及辩解,就见倚波又道:“淑妃娘娘若说陛下中衣上的味道并非源自于你也可,但您自己穿过的衣裳总不会说谎吧……”说着看又向宇文泓,“奴婢斗胆请陛下派人去浣衣局查查,找出淑妃娘娘昨夜穿过的衣裳,相信应不会有错的。”她早将那衣裳送回了浣衣局,且悄悄交代过那里的熟人,一定不可洗,且为了落实罪证,还特意又在上面涂了蔷薇膏,淑妃是逃不了的!   闻言只见淑妃眉间一凝,宇文泓却当即允道:“可行,杜忠。”   杜忠马上回话,“奴才这就去。”说着退出了昭纯宫,往浣衣局而去。   直到此时,淑妃才忽然回过味来,照往常来说,她早上换下的衣裳,哪里会等到现在还没洗?这丫头居然胆敢叫人去浣衣局找自己的衣裳,莫非今日这一切都是棠梨宫设计好的?   她顿觉不好,开始拼命想退路,然很快就见杜忠返了回来,手里果然捧着自己昨夜穿过的那件烟罗裙。   这下还要狡辩吗?   宇文泓冷哼道:“朕倒想看一看,你还要说些什么,可要朕把御医叫来,鉴定你的衣裳上是否有那种下三滥的东西?”   淑妃面色顷刻惨白起来,她现在该怎么说,才能逃脱自己的嫌疑?或许她可以说,自己并不知情,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往香膏里头掺了合欢散,可是宇文泓能信吗?他现在满脸的厌恶鄙夷,恐怕已经不信自己的辩解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就等着看淑妃认罪,然而忽然之间,却听见一个女子呼喊,“请陛下明鉴,不关娘娘的事,娘娘是冤枉的,请陛下明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人群中出来一个女子,随话音扑通一下便跪在宇文泓面前,不是别人,正是淑妃的贴身宫女落英。   作者有话要说:  妖比较狡猾,所以收起来有些费劲儿,不怕不怕哈~~ 第八十一章   今早是落英亲自处理的东西, 她当然晓得这罐蔷薇膏是假的, 但这衣裳明晃晃的摆在面前, 却是无法辩解的,怪只怪自己早上一时大意, 未替主子将这件裙子处理掉, 才叫棠梨宫抓住了把柄,要致主子于死地。   落英咬着牙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咚咚朝皇帝磕头,颤声道:“求陛下明鉴, 这不关我们娘娘的事, 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娘娘她是不知情的……”   但宇文泓的语声里充满质疑, “你的主意?可笑,你为何要这样做?”   落英方才就想好了,那日是她劝主子早日怀上皇嗣的,所以倘若主子果真栽到这上头,自然得她替主子收场才是!她道:“奴婢见娘娘自打入宫,三年来一直独守空房,心中替娘娘不公, 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将合欢散掺在娘娘最爱的蔷薇膏里, 利用娘娘去乾明宫的机会,替娘娘涂在身上,妄图令陛下垂青娘娘……从头到尾, 娘娘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情,这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   淑妃眼睁睁的看着落英替自己揽罪,知道此番落英已是必死无疑,心中虽痛,却不敢为她辩护。只得在旁假意指责,“你这个丫头,实在是荒唐,你,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落英泣不成声,她难道不怕死吗?但这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一旦淑妃获了罪,自己作为近身的仆人,必定落不到好下场,还不若现在独自赴死,保全主子。   眼看着这两人演戏,倚波在旁直恨得牙痒痒,她才不信淑妃会不知情,可是事到如今有人顶罪,是不是拿她没办法了?   而此时,却又见陈尚宫在旁发话,“还请陛下息怒,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此番是这个丫头生事,那论罪惩处便是,可千万别气坏了您的身子,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四个字格外清晰,背后另有隐意,陈尚宫在提醒他,现如今惠王还未除,不可轻易失去卫国公府的支撑。   宇文泓眸光一凝,发话道,“说的不错,是该论罪惩处。”   宇文泓终于发话,看向已是面无血色的淑妃,不露喜怒道:“你协理后宫也有些日子了,即是你的人,那你便来说说,这丫头该如何办?”   淑妃心间一紧,看向抖如筛糠的落英,咬牙道:“她擅作主张,使用禁药,论罪……当诛。”   宇文泓点头,不露喜怒,“说得好!”说着看向杜忠,“拖下去,庭前杖毙。”   殿中众人心中都是一顿,庭前杖毙?这就是要在门外当场处置了这个丫头啊!   淑妃更是差点当场跌倒在地,皇帝实在是狠,这样叫落英死在自己面前,岂不等于要了自己的命?   她张了张嘴,“陛下……”想替落英求情,然还没等到开口,就听皇帝冷笑一声道:“怎么?要替她求情?‘其罪当诛’这四个字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这一笑实在叫人遍体生寒,淑妃想到那日徐婉仪的下场,顿时胆战心惊,终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殿中鸦静无声,杜忠不敢耽搁,立刻招呼人上前,将早已是面无血色的落英架住,眨眼的功夫就拖了出去。   院内很快就直起了家伙,昭纯宫很快就被落英的惨叫声充斥,内廷监的人下手毫不留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没了动静。   昭纯宫内死一般的寂静,血腥充斥着整座庭院。   眼睁睁的瞧见落英就这样没了,死状更加惨过当初重华宫的那个燕儿,方才那惨叫声击打声一声声割在心上,淑妃此时已经濒临崩溃。   然没容她有喘息的机会,就听宇文泓继续冷声道:“你的人犯了事,你也脱不了干系,陈尚宫,传朕旨意,即日起,淑妃褫夺封号,降为婕妤,夺去协理六宫之权,禁足半年,面壁思过。”   一瞬间犹如五雷轰顶,淑妃再也无力支撑,径直跌倒在地,降为婕妤,婕妤……皇帝果然够狠,先叫她眼睁睁的看到落英的死状,又再将她降为后宫中低到不能再低的婕妤……   皇帝金口玉言,一旦发话,不可逆转,陈尚宫忙躬身接旨,“奴婢领命。”等了一会儿,见淑妃没有行动,便在旁催道:“钟婕妤,该领旨谢恩了。”   淑妃的娘家卫国公府姓钟,现如今被夺了封号降了级,自然该是钟婕妤。   她原就染了风寒,如今一下受此打击浑身没了一丝力气,落英没了,余下的雪鸢便赶紧上前将她搀着,跪下行礼道:“臣妾谢陛下。”   宇文泓却不再看她,又对陈尚宫及杜忠道:“上一次是断肠草,今次又是合欢散,传令下去,即日起严查后宫禁药,如有违者,格杀勿论。”   两人赶紧遵是。   宇文泓说完,径直起身出去,不再停留。   ~~   御辇从昭纯宫出来,宇文泓原想去看看静瑶,哪知半途遇见了前来找他的福寿,道是前朝有要事奏禀,他只好命御辇调整方向,回了乾明宫,走前叫倚波给静瑶传了话,让她好好休息,晚间再过去看她,   倚波知道静瑶正在等她的消息,一路不敢停,赶忙回了棠梨宫,进到内殿后,马上同静瑶讲述方才事情的经过。   上回处置重华宫时她没跟着去,今次可真是亲眼目睹了一回血腥,回忆起来,仍然胆战心惊,只是此次死的还是个替罪羊,钟氏依然还残留一条命,倚波言语间依然有些愤愤不平。   静瑶听完,倒还算平静,轻叹说,“既然已经有人顶罪,这样的结果也在理法之中,怨不得皇上的。”   她也明白陈尚宫在提醒宇文泓什么,的确,与宇文铭的狼子野心相比,淑妃是死是活,目前并没有多要紧,况且经此一事,她就算是活着,也已经没有兴风作浪的可能了。   转眼瞧见倚波脸上神色复杂,静瑶反倒安慰她:“陛下其实心里都清楚,才会以这样的法子来对她。以她的心性来说,夺去权利,降为婕妤,堪称奇耻大辱。况且还叫她亲眼目睹身边人的死状,她纵使活着,以后能活得有多好呢?本宫还需怕她吗?”   倚波点点头,感慨说,“从前她在我们上头,明里暗里净给你使绊子,咱们敢怒不敢言,现如今她落得这样的下场,跟贤妃比起来,大约也没能强到哪儿去。”   静瑶赞同道,“就是这个话,所以这些使歪门邪道不怀好意的,根本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咱们可不同,往后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呢!”   话说到此,倚波唯有佩服的点头,还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主子,本该我来宽慰你的,没想到反过头来却叫你来开解我了。我没什么,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你,只要你开心,我也高兴。”   人生在世难得遇见真心相待的朋友,倚波的话语虽简单直白,却叫她心间暖意倍增,她温声道:“此次多亏你了,若不是你帮我跑前跑后,哪里会有这样的成果。”   倚波也笑着摆手,“怎的同我这样见外起来?我没别的本事,只能帮你跑跑腿了,再说,若不是沾你的光,我现在还不是在司苑处当碎催?哪里能有这么多的收获。”   做了一宫掌事宫女,不光职权大,例银多,因这里是皇帝最常来的地方,得到的赏银也格外多,这才在棠梨宫里干了几个月,毫不夸张的说,都快抵得过她过去多少年存的银子了!   倚波是个很简单的人,虽在宫中多年,却一直存着简单的快乐,静瑶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有心成全,但无奈现在还没有好时机。   魏子元也是值得放心的,静瑶想到他,忽然心间一动,便同倚波道:“此次多亏了魏大夫相帮,也难为他帮我去找那种东西,我记得库房里有套文房四宝,是上乘的好物件,留在我这里也是闲的,改天你若有空,帮我送给他做谢礼,成吗?”   去见魏子元,倚波自然是乐意的,忙痛快应了下来。   ~~   福宁宫。   皇帝从昭纯宫离开后,陈尚宫也回来同太后复命,而听完陈尚宫的叙述,太后着实吃了一惊,气愤道:“哀家原以为她大家闺秀行事稳妥,居然能做出这等事来!”   陈尚宫忙安抚道:“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如今事实查明,她已经领罪了。”   太后听后冷笑,“领罪?若非她的那个忠仆,现在她还岂能有命活?也就是陛下现在手头有大事要处理,否则岂会对她手下留情?”   太后对这些手段心知肚明,虽未亲临现场,却也绝对不会相信钟氏是被蒙在鼓里的,因此在了解前因后果后,对皇帝的处理无半点异议,只是感叹说,“哀家上次就说,这后宫一日无后,始终不成体统,中宫空悬,由着这些贪心不足的瞎折腾,可偏偏陛下不听。”   陈尚宫可不敢说皇帝什么,只是在旁劝解太后,“陛下也是无暇他顾。”   太后叹了一声,不再在这上头浪费唇舌,转而问起陈尚宫,“我记得段家兄妹打算这两天动身来着?”   陈尚宫回答说,“娘娘没记错,奴婢听说明日就要启程了。”   太后心间思索一下,交代道:“难得这位小公主千里迢迢的来一趟,这样吧,叫司珍处为大理王后备上一份厚礼,以示哀家的心意,等会儿你亲自送去。”   陈尚宫忙躬身,“奴婢遵命。”   ~~   在大梁的行程已近尾声,段濡尘终于实现了此前跟妹妹许过的诺言,带着段菁菁在京城好好逛了一番。   等两人再回碧清园,已是华灯初上。   陈尚宫身负太后所托,一直在等,一收到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因明日就要动身,段濡尘去跟皇帝告别,段菁菁就接下了太后的礼物。   段菁菁跟陈尚宫道了谢,陈尚宫又道:“今日天晚,太后娘娘说她就不来打扰公主了,只是叫奴婢传话,明年她老人家寿辰,诚意相邀贵国王后与三公主来大梁做客。”   段菁菁听完顿时眼睛一亮,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应下,“太后娘娘有心了,我回去自会同我母后说,如果有机会,一定再来打扰。”   陈尚宫道了声是,知道小姑娘玩了一天必定累了,便不再打扰,告辞后离开了碧清园,回福宁宫复命去了。   剩下段菁菁自己遐想,这个邀请来的正好,明年自己就又长一岁,照大理的规矩也合适了,若能请母后前来亲眼见一见他,岂不正好?   第二日一早,段家兄妹起行,宇文泓与静瑶亲自到宫门外相送。   昨夜回来后听说了白日里宫中发生的事,段菁菁替静瑶捏了把汗,眼下一见着便赶紧问候,“娘娘你没事儿吧?昨儿我回来晚了,想来看你又怕打扰你休息,现在可好些了?怎么不在宫里歇着?”   看小姑娘的神情,倒是真心替自己紧张,静瑶笑笑,悄悄同她道:“不碍事的,放心,眼看公主要回去了,我不来送送怎么可以?公主一路顺风,有时间常来玩才好。”   段菁菁点了点头,见她神情轻松,并不像真有什么事的样子,便放下心来,笑嘻嘻的点头说,“放心吧,有机会我一定来,没准儿咱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静瑶见她笑中还带着些神秘,不免有些好奇起来,然那边段濡尘与宇文泓简单话别,已经要上马车了,段菁菁见状忙挥手跟静瑶告别,也跟着上了马车。   随后就见车队骑行,浩浩荡荡出了玄武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闷一口老酒,两眼含泪:鱼儿,老娘智商不高,连累你也这么单蠢,真是对不住啊!   皇桑:哭)亲妈啊,朕终于找到原因了……   静瑶:汗)你俩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第八十二章   静瑶与宇文泓登上角楼, 目送段二兄妹的车队渐行渐远, 静瑶忍不住感叹说, “这些日子几乎天天与三公主待在一处,眼下人一走, 还有些不习惯呢。”   此次与段二一别, 又不知何时才再能见面,宇文泓心中也是感慨, 只是垂眼看见她,又关切道:“今日可好些了?肚子可还不舒服吗?”   见他神色紧张, 静瑶心中忍不住有些愧疚, 摇头道,“叫陛下如此牵心, 实在是臣妾的罪过,陛下放心,臣妾已经好多了,王院判的安胎药很管用。”   “真的吗?”宇文泓摸摸她微隆的肚子,还是难免紧张,“朕怎么感觉不到他?昨夜听段二说,孩子在母亲肚子里也是会动的。”   静瑶倒是也听过这样的说法, 前几天还特意问过御医, 便用御医的话来同他解释, “臣妾听说要四个月以后才能动,兴许现在还没到时候吧……”说着又好奇道:“陛下还同段二王子聊起这个了?”   因她身子不适,怕扰她歇息, 昨夜他同段二聊完天,自己歇在了乾明宫,今早才见到她。宇文泓答说,“想起什么说什么,也聊到了孩子,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走,也是想赶回去迎接孩子出生……”   说着自己也涌起憧憬,“他路上大约走一个月,到家后就能见到孩子了,朕还要等多久?”   静瑶早在心里盘算过无数遍了,笑着同他道:“要到腊月中,陛下还需再等半年,孩子应该会同陛下一起迎接新正的。”   嗯,虽然有些迫不及待,但听她这么一说,宇文泓也觉得有盼头了,忍不住弯下腰来,对着她的肚子说,“宝儿乖,父皇等你一起过年。”   头一次以“父皇”自称,说出口时,有种奇妙的感觉。   静瑶听得也是心间一颤,他在说什么?“宝儿”、“父皇”?   这两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可真是神奇,更神奇的是,他居然有心思同还在腹中的孩子说话……   侍卫在角楼外守着,殿中只有福鼎随侍,且还知趣的站在一旁,离得并不近,静瑶弯起唇角问他,“陛下……在同孩子说话?”   这显而易见,他当然是在同孩子说话,但她其实是想问,他怎么会想起来同孩子说话?   宇文泓也明白她的意思,头一次如此,也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微微咳了一声,同她解释说,“也是段二说的,他说现在多同孩子说说话,等他出生,会与朕亲近……”   静瑶这才明白过来,怪道觉得他今日如此不同,原来是受了段濡尘的教导。想象了一下二人昨夜谈话时的模样,忍不住掩唇笑道:“段二王子看来是位好父亲,不知他还跟陛下说了些什么?”   这个嘛……   除了谈孩子,因为知道了昨日宫中的风波,段濡尘还顺道同他讨论了一下后宫之事,他苦闷于为何后宫不得安宁,而段二则给他举了个很简单的例子——狼多肉少。   他当时心中一顿,这句糙话其实不错,他现在就是那块肉,后妃们便是狼,自己喂饱了阿淳,别的女人自然得向她亮出仇恨的尖牙。   他还记得,昨夜段二为自己倒了一杯雕梅,悠悠叹道:“这恐怕只是个开始而已,你且做好准备吧。”   他愣了愣,做好准备……他到底要做什么准备?   想到这些接二连三的龌龊事,他简直要抓狂,他当初亲口答应阿淳要保护她,若是果真往后还会时不时的叫她陷入危险,她会恨自己吗?   他垂眼看她,有些心虚,又有些哀愁,开口道:“阿淳……”然只唤了她的名字,却欲言又止。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眼瞧着他的眼神忽然变了味道,她不由得一怔,猜想难道自己问错话了……   她想张口问问他,却听见外头来了人,向他禀报称,“陛下,吏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经入宫,现在正在御书房外求见。”   他只好点头应了一声,同静瑶说,“他们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静瑶便道好,同他下了角楼,坐上了御辇。   御辇行了一会儿,静瑶无意之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前日察觉萧毓芸的异样,她本要提醒他来着,然而后来要应付淑妃钟氏,竟给忘了。   她于是赶紧趁着御辇行进的空当同他禀报,“陛下,前日金明池水戏之时,臣妾见到了那位北辽公主,觉得她有些异样……不知现在惠王的事如何了?”   宇文泓正在思量等会儿要同吏部尚书与左都御史交代的事情,闻言回了神,嗯了一声答道:“朕前两天撤了他鸿胪寺的差事,打算叫吏部新拟人选,其他的事,正在办,他的王位是先帝封的,朕没有十足的理由,轻易撤不了。”   其实现在御书房外正等他接见的这两人便是为此事而来。他说完,见静瑶凝着眉,又问道:“你说萧毓芸有异样……有什么异样?”   静瑶便答道:“这件事臣妾也只是猜测,看她那日的表现,怕是已经与惠王珠胎暗结,臣妾担心,如此一来,她与惠王便分不开了,万一她不在乎名分,答应入惠王府做侧妃该怎么办?”   这一点宇文泓倒是没有料到,闻言不由得眉间一皱,“珠胎暗结?”   静瑶点点头,“这也是臣妾的猜测,或许并不为准,但现在臣妾觉得我们该做好准备,万一北辽若真的插手,该怎么应对?”   宇文泓闻言,捏了捏拳头,“大不了就是一战,朕不怕他们!”   宇文泓目中露出坚毅的光,他不是没同北辽打过,以前不曾惧怕的事,现在也不会退缩,大不了便是重上战场。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先解决这个麻烦。   静瑶佩服这样的他,但却也有些着急,就算大动干戈在所难免,可该怎么稳操胜券的除去宇文铭这个祸患呢?   就算暂且不论她自己的杀身之仇,宇文铭这个人为了皇权没有底线,连与劲敌为伍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倘若天下落到他手上,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有些着急,神情写的一清二楚,宇文泓猜到她心中所忧,在旁安慰道:“事情总要一步步的来,就算真要与北辽开战,也绝对不会在此时,上次的仗才打完没有多久,他们也要休养生息。而且,朕已经开始清理他的脉络,等他在朝中成了孤家寡人,就好办多了。”   “脉络?”静瑶有些狐疑,“从前听闻惠王并不关心政事,在朝中似乎并没有什么脉络……”   宇文泓冷笑一声,“那只是他营造的假象,他狼子野心,连北辽都去拉拢,岂会不在朝中建立党羽?就譬如上回诋毁朕与你的谣言,仅凭他自己,这谣言能流传得如此广与持久吗?”   静瑶恍然过来,点头道:“臣妾愚钝了,还是陛下明察秋毫……只是不知,这些依附他的党羽该如何处置?”   宇文泓笑了笑,同她道:“意图谋反,自然与主犯同罪。”   静瑶便明白了,他此次不会心慈手软。   他决心强硬,她自然放心,赞道,“陛下圣明。”   眼看着也到了棠梨宫门外,宇文泓因有急事,将她扶下车后,并未再下来,静瑶目送他离开,将要转身进到正殿时,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的亲生父亲,青州刺史陆永霖一直是个端方的人,但因为她嫁进了惠王府,后来与宇文铭还算亲近,兄长陆敬芝效力于河东大营,从前她在惠王府时也偶有书信往来,但她不知,宇文铭有没有通过自己的关系来拉拢他们。   而宇文泓说正在清扫宇文铭的脉络,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他们。   她大感不妙,慌忙进到殿中思索对策。   她在殿中独坐了一会儿,恰好小厨房里头阿胶炖好了,倚波亲自给她端了进来,见她紧锁眉头,不由得奇怪关问,“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方才同陛下吵架了?”   静瑶闻言回神,看了看她,忽然想起一个主意,问她道:“我想写封信去青州,你想法子帮我送出去,但是不要惊动别人。”   倚波有些奇怪,“青州?是要写给谁的?”   静瑶只得含糊道,“是我从前家乡一位好友,早些年一家迁去了青州,我前阵子恰巧得了她的消息,想再与她联络,但是又不想叫她知道我进了宫,免得麻烦。”   “原来这样啊,”倚波点头,“宫里头寄出的信件都有专门的印记,如果你不想叫她知道你在宫中,只能由宫外寄了……这样吧,你写好交给我,我请魏大夫下了值去寄,怎么样?”   这倒也可以,静瑶又叮嘱道:“最好也瞒着魏子元,别叫他知道这是我写的。”   倚波笑笑,“这有何难?我同他说是我的信不就成了?”   静瑶点点头,赶紧去书桌前提笔,变成李妙淳后,她曾有意去学习李妙淳的字迹,但这次,她要尽量用自己从前的笔迹来写,好叫父兄相信,这信是出自陆静瑶之手。   倚波见她这样匆忙,只好将那刚出锅的阿胶放在了桌上,提醒她说,“这阿胶放凉了不好,你记得趁热吃啊。”   静瑶忙着动笔,闻言唔了一声,“你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就喝。”   她神色严谨,倚波便不再打扰,退出房去,还替她关上了门。   半日后,静瑶写好的信件被倚波送去了魏子元面前,魏子元倒没有多问,待到下值回家途中,便为她寄了出去,剩下的,便是等候消息了,但愿父母兄长能信她所言,不受此次波折。   ~~   而不出静瑶所料,几日后,宇文铭果然来到皇帝面前。   宇文泓卸了他的差事,亦在开始修剪他的人手,他心知肚明,所以更要抢时间以占得先机,虽然用孩子牵住了萧毓芸,但他将来若想理所当然得借用北辽兵力,仍需光明正大的迎娶萧毓芸。   他面上一如既往的不急不躁,同宇文泓恭敬行过礼后便道:“臣弟今日厚颜前来,再次求陛下降旨赐婚。”   “哦?”宇文泓看着他道,“怎么说?”   宇文铭道:“臣上回着实欠考虑,叫陛下两难,现如今张氏虽不能主事,但好歹与臣少年夫妻,臣怎可轻易休弃?只是慧怡如今越来越大 ,缺乏母亲教导,臣心中也甚是担忧。而北辽长公主对臣情真意切,又叫臣不忍辜负,所以臣思虑再三,想求娶其为侧妃,一则料理府中杂事,再来也能帮臣从旁教导慧怡,希望陛下理解臣的难处,予以应允。”   他话说得好听,宇文泓看着他,不露喜怒的问道:“要娶她做侧妃?那她若是不答应,岂不折损你的颜面?”   事实上有肚子里的孩子做牵绊,萧毓芸已经不可能不答应了,宇文铭却答说,“这是臣在两难之下想出的唯一办法,如果北辽不答应,那臣只好放弃,从此不再做他想。”   宇文铭面上看似无奈,但有静瑶事先提醒,皇帝也知道,萧毓芸必定已经答应了他,否则他怎敢到自己面前这样说?   眼看着眼前这副虚伪面目,宇文泓心中满是鄙夷,又沉声问道:“若是娶个侧妃,大梁有的是好女子,何苦要娶她?你可曾想过,北辽狼子野心,若有天重又进犯我朝,你该如何处置萧毓芸?”   宇文铭只是答道:“上次大宴上,北辽使臣说过,愿与我朝结为友邦……”   宇文泓嗤笑一声打断,“他们的话岂能信?”   宇文铭垂首道:“就算北辽之言不可信,然倘若入了惠王府,那萧毓芸便是我大梁的人,如若她敢暗通款曲,臣自然不会放过她。”   说着,他又道:“北辽乃蛮夷,所言并不可尽信,但我大梁向来为君子之邦,最重承诺,上回太后亲口答应要为我赐婚,相信陛下不会叫太后为难吧。”   他话说完,只见宇文泓当即看了过来,那眸中寒芒,如同剑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包子:怕怕,听说粑粑比较单蠢,我会不会被遗传到……   静瑶:莫怕我滴崽,你随妈就成了。   皇桑:什么?连崽都嫌弃我?吐血…… 第八十三章   过了端午, 天气一天热过一天, 棠梨宫里新换了竹帘与窗纱, 院子里的虫鸣传到殿中,叫夜幕平添几分宁静。   今天宇文泓来的还算早, 吃罢晚饭, 两人上到榻上,却一时还没有睡意, 想到方才晚饭时他的神色,静瑶忍不住问道:“陛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宇文泓捏捏她的手, 说, “今日惠王来见朕,果然又是要求赐婚。”   静瑶赶忙问他, “萧毓芸肯做侧妃了?”   宇文泓嗯了一声,“看样子你猜的不错。”   萧毓芸果然答应宇文铭了,静瑶又问道:“那陛下呢?可答应他了?”   宇文泓不置可否,只是说,“太后曾经应允过他,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无可奈何?他这样说,莫不是要答应他?静瑶心里一紧, 赶紧谏言道, “他们一旦结了亲, 生下孩子,就成了牢不可摧的联盟,到时候外忧内患, 岂不艰难?”   只听宇文泓点头道,“所以这个亲不能结,孩子也不能生。”   他是有什么法子了吗?静瑶愣了愣,试着问道,“陛下是说……”   可宇文泓并未告诉她 ,只是拍拍她的肩,道,“这件事不必多想,朕自有办法,段二说过,孕妇切忌心思过重,否则对孩子不好。”   他说他自有办法,还不叫她多想,静瑶只得轻抚着肚子同他说,“臣妾遵命。”   此时他半倚在榻上,而她则跪坐在他眼前,他抬眼看向她,床头宫灯映照下,她肤色白皙,愈发的水嫩,夏天的寝衣薄透,轻便的罗纱裙下,她的曲线若隐若现。   近来他忙,有时候夜里晚了,也会独自歇在乾明宫,譬如昨夜与前夜,其实就已经接连两晚没有过来了。   虽然明明只有两晚,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已是很久?   他总觉得今夜的她有些不太一样,一双美眸水汪汪,像极了当初梦中大胆来亲他的模样。   “天晚了,歇着吧。”   面前传来男人的声音,她嗯了一声,见他朝自己伸手,便顺势躺了过去。温香扑面软玉入怀,顷刻间惹得他喉头一紧。   他亲亲她的鬓发,又抚了抚她的肚子,问道:“多久了?快三个月了吧?”   静瑶轻轻应了一声,“今天刚好三个月。”   嗯,他眉间一动,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择日不如撞日……   仿佛有了许可,胆子就大了起来,心间的**压抑不住,如山泉一般,开始细细流淌。   他从背后拥着她,那发香钻进鼻子里,叫他欲罢不能。他问道,“阿淳……那朕能不能……”说话间动动腰间,意图明显。   只这么蜻蜓点水的一下,就叫人心间禁不住的直颤,她红着脸,叫了声“陛下……”   话音刚落,颈间就有温热的吻,密密得落了下来。   ~~   入夏以后,因京城炎热,许多大户人家都会在城郊庄园里避暑。   自打被宇文泓撤了差事后,宇文铭明面上又成了闲王,想着前阵子忙着料理别的事,一直没顾上女儿,遂抽了几日闲暇,带着慧怡来到他自己的庄子上。   离开了人口稠密的城中,总算清凉许多。   而此行除过下人,便只有他跟女儿了。为了萧毓芸,后院那些妾室他早已经打发了,张恩珠既然暂时动不得,便叫她依然圈着,左右只要不叫慧怡见到,她生与死便没什么区别,慧怡还小,等时间一长,就会将母亲淡忘的。   自打张恩珠疯后,慧怡一直闷闷不乐,直到今日听说要出门玩,脸上才总算有了些笑容,或许因为心中愧疚,宇文铭特意与女儿同乘一辆马车,小姑娘眼看着一路上与王府完全不同的景色,连话都格外多了起来。   慧怡歪着头问道:“父王,庄子上还有什么好玩的?”   大约觉得胜券在握,宇文铭此时心情也放松不少,缓声同女儿道:“那里有山有水,视野开阔,与咱们家中的人造景观不同,自然清新。”   这样介绍似乎有些笼统,小姑娘觉得听不太懂,索性又问道:“我听乳母说有鸡鸭鹅,还有牛羊,是真的吗?”   宇文铭不由得一笑,“的确都有,慧怡喜欢这些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眨着眼睛充满期待。   纵然这些都是乡间寻常可见的动物,然对于从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小人儿来说,却很是稀罕,小姑娘从前听乳母提过,鸭子比鸳鸯大好多,而鹅的个头更大,不仅叫声响亮如牛,还很凶悍,甚至能像狗一样看家护院……   在见不到母亲的日子里,这些新鲜的趣闻就成了安抚小姑娘最好的法子,慧怡反复听着乳母口中的这些动物,却极少见它们的样子,只能在脑间自己勾画,当然充满好奇。   眼瞧着女儿亮晶晶的眸子,宇文铭却不由得想到另一个人。   当初静瑶初来京城时也对一切充满好奇,每当带她外出,她也总是充满期待,那双如水的眼眸就如同现在的慧怡一样闪烁。   只是一转眼,她已经走了半年多了……   有的时候夜里睡不着,他闭上眼,就觉得她的身影还近在眼前,然而当伸手想触,却发现身边只有无边的黑暗,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甚至从来没有梦到过她,他知道,她一定是恨透了自己。   原以为这世上的女人几乎唾手可得,失去后才发现无人能及得上她,那些妾室说遣就能遣,就连萧毓芸,只等自己完成大业之后,随时也可以扔,但自从去年冬至那夜后,这颗心从此空了一块,怕是再也补不上了。   所以他只能一心放在自己想要的那个位子上,连静瑶都舍弃了,这个皇位必须是自己的。   难得女儿今日乖乖依偎在身边,宇文铭摸了摸慧怡的发顶,望向车外的阳光,眸中却透出冷意。   ~~   庄子在京城东郊,离惠王府的路程并不算近,然而为了避阴凉,他们一大早就出门,终于在中午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宇文铭带着慧怡下了马车,庄子上的下人们早已等候在此,赶紧恭敬的向父女俩行了礼,慧怡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果真一派田园气息,与王府迥然不同,立刻欢快的像只百灵鸟,要拉着乳母到处去看。   宇文铭眼见女儿高兴,心里也觉得欣慰,然他们到后还没多久,却见庄子上的管家过来通报,说门外来了另一驾马车,车上人自称是他的贵客,还递了样东西给他过目。   宇文铭一怔,瞧了瞧管家递过来的东西,心间了然了,心间虽有些不悦,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也立刻亲自去门外迎接。   见他到来,那车帘方被撩开,而后就见萧毓芸从上面悠悠下来,见到他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嗔怨,问道:“我不请自来,五郎是不是不高兴?”   宇文铭面上一副煞是惊喜的样子,赶忙道:“这是什么话?我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说着又赶紧做解释,“慧怡嫌城中闷热,我原打算带她来此小住几日,怕你路上颠簸劳累,便没敢去惊动你。如果早知你想来,我一定亲自去接你。”   萧毓芸见他态度殷勤,心里终于稍稍舒服了些,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这里就是你的庄子?”   宇文铭也回以微笑,“正是,这里坏境还可,安静恬淡,正合适养胎,你若是喜欢,不妨在此多住几日。”   这叫远离故土的萧毓芸总算舒服许多,点头说,“你若愿意在此陪我,倒也不错。”   宇文铭闻声道,“当然愿意。”说着牵起她的手,进到庄子里面。   这庄子很大,且背山面水,藏着许多乐趣,慧怡在乳母丫鬟的陪同下只是先大致看了一圈,就已经高兴的不得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船夫给她折的新鲜莲蓬。   而此时的茶室里,萧毓芸正在同宇文铭说话。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孩子清脆的声音,在问那值守的人,“我父王在里面吗?”   萧毓芸不禁眉间一动,看向宇文铭,“这是你的女儿?”   原本是想晚些时候再叫两人相见,但今日萧毓芸不请自来,慧怡就免不得要见到她了。   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想来提前些应是无妨,宇文铭同萧毓芸道:“正是,难得你们都在,我叫她进来同你问好如何?”   萧毓芸也自知是要做人家继母的人,便点头道,“好啊,我还特意叫人备了些小玩意儿,正是要送给她的。”   宇文铭便点了点头,朝门外吩咐,“请郡主进来。”   须臾,就见小姑娘被乳母领进来了。   慧怡怀里抱着几支新鲜莲蓬。一进门就高兴的说,“父王,这是我刚从湖里采的,请您尝尝鲜……”话末声音却骤然变得极小,因为小姑娘发现,原来屋里还有别人,是个很陌生的女子。   见小姑娘满眼警惕得盯着萧毓芸,宇文铭忙咳了一声,为她介绍说,“慧怡,这位是北辽的长公主,来,过来见礼。”   听清父王说的是什么,慧怡小小的心间顿时一惊,瞧萧毓芸的眼神中就更加充满了防备。   萧毓芸不是没看懂小姑娘的眼神,但宇文铭就在身边,为了不落下话柄,她只好亲切笑道:“慧怡,姨母早听说过你的闺名,很是喜欢你,知道今天来见你,特意为你准备了礼物,你想不想来看看?”   此时宇文铭也趁机在旁又道:“慧怡,快来,不要失了礼数。”   慧怡只好上前几步,对着萧毓芸弯了弯膝盖,道:“见过长公主。”   但是说完,仍然躲去了乳母的身旁,似乎对萧毓芸的礼物不感兴趣。   萧毓芸没当过娘,平素不了解小孩子,此时见慧怡这般模样,心中顿时有些不悦,怎么,难道她是什么夜叉不成,竟叫这小孩子如此不喜?   萧毓芸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宇文铭的脸色也冷了一些,慧怡今日怎么了?平素明明很乖巧的孩子,今日竟然这样失礼起来,论说她与萧毓芸今日才是头一回见面,怎得会有这么明显的抵触?   乳母戴氏见王爷的脸色隐约不对了,斟酌了一下,大胆牵着慧怡向前,从旁圆道:“郡主长大了,愈发害羞了,请长公主见谅。”说着又提醒慧怡,“郡主,长公主说给您带了礼物呢,您不想看看吗?”边说边悄悄给慧怡使眼色。   张恩珠从前一向身子不好,慧怡其实自小到大多数时间,都是跟戴氏在一起,尤其这几个月来无法见到生母,小姑娘就愈发依恋起乳母来,此时眼见乳母发话,且还向自己使眼色,只好顺从下来,往前凑了凑,又同萧毓芸道,“谢谢您的礼物。”   萧毓芸总算有了些面子 ,扬扬手叫婢女将一套精致的弓箭送到慧怡手上,假意和颜道:“这是北辽宫廷技师特意制作的,北辽的公主王子们先从小便是人手一件,现在我送你一套,希望你能喜欢,可好?”   慧怡身为大梁的郡主,接触的都是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可是从未见过这种物件,犹豫着不敢接,戴氏无奈,只好伸手替她接了过来,带着她给萧毓芸再度道谢,“谢过公主美意。”   萧毓芸点点头,一时没再多说什么,而宇文铭瞧见慧怡满脸得不情愿,只好差遣戴氏,“郡主坐了一路马车,大约累了,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好好歇一歇吧。”   戴氏不敢违背,忙遵声是,牵着慧怡的手出了茶室。   小姑娘出了房间,更加不必遮掩脸色,一路撅着嘴,很是不高兴的样子,而等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外人的时候,这才拉拉戴氏的衣袖,悄声问道:“嬷嬷,那个女人是北辽公主吗?”   戴氏点点头,回答她,“奴婢方才也是听王爷这样说的。”   只见慧怡眉头越皱越深,“那就是她害我娘病的吗?她们都说,是父王要娶她当王妃,我母亲才气病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不要担心,一切有朕,好好养胎就成。   包子:……肿么觉得粑粑画风变了~~   皇桑:崽,你爹决定不再卖萌装蠢,重走高冷路线。   包子:哇塞,粑粑好酷!!! 第八十四章   虽然眼下屋子里没有别人, 但听见慧怡这样问, 戴氏还是吓了一跳, 慌忙看看四周,一脸紧张的同小姑娘说, “郡主, 这话可不好再说了,王爷若是听到必会生气的。”   乳母没有否认, 小姑娘便全当这是真的了,眼睛眨了两下, 豆大的泪珠子就接连跌了下来, 抽泣着说,“我不要父王娶她, 她是个坏女人,我不喜欢她……”   戴氏看得心疼不已,忙拿帕子给小姑娘擦泪,叹息着说,“郡主不哭,不哭啊……这都是大人的事,咱们管不了的……您放心, 无论怎么样, 您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 王爷还是疼您的,不哭啊……”   然而这点无力的安慰根本起不了作用,小姑娘愈加伤心起来, 扑在乳母怀中呜咽,“嬷嬷,我想我母亲……父王好坏,我不喜欢他们……”   小人儿哭起来顾不了许多,心里想什么就都说出来了,但这可把戴氏吓得够呛,只得使劲哄,“郡主别哭,奴婢陪着您,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别哭别哭,等会儿奴婢陪您去看捞鱼好不好?”   可看样子慧怡是真的伤了心,便是乳母这样哄她,也根本不起作用,一直哭到睡着,房中才安静下来。   然却说那边的茶室里,萧毓芸的面色也并不好看。   原本是想跟宇文铭的女儿好好相处,没想到这第一面就受了冷遇,萧毓芸好歹也是娇生贵养的一国公主,平时只有别人奉承自己的份儿,这下子遇了冷脸,可想而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宇文铭察言观色,在旁试着缓和,“阿芸,慧怡平素娇惯了些,今日有些失礼,但念在她还小,莫要与孩子置气。”   萧毓芸却并不看他,转转手上的红玉戒指,僵硬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就这么小气啊!不过话说回来,从前娇惯些也无妨,但总归越来越大了,往后还是要注意调教的,否则大了更不好管。”   这副模样,明显还是在说慧怡不好,身为父亲,宇文铭心里当然不舒服,但眼下一日没成事,就得供着萧毓芸,他只好放低姿态说,“放心,我往后会注意的,这庄子里风光不错,我带你去走走如何?”   萧毓芸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坐了一路的马车,我这会儿腰都乏了,改天再说吧,我先去躺一会儿。”说着满含嗔怨的看着他,“这孩子可真会折腾,我这一天到晚,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提到孩子,宇文铭总算舒服了些,勾唇笑道:“辛苦你了,你去歇着吧,我叫厨房备些你爱吃的,等你睡醒就能吃。”   萧毓芸也笑笑,道了声好,叫婢女陪着休息去了。   ~~   虽然还没过门,但有宇文铭发话,身为“客人”的萧毓芸丝毫没人敢怠慢,晚间时候,饭桌上摆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宇文铭在旁亲自作陪。   萧毓芸倒也知道,今后该与慧怡好好相处,便主动道,“怎么没见郡主?这么多的美味,叫她来一同吃吧。”   从萧毓芸来,宇文铭便一直陪着她,倒是冷落了女儿,他心中也是有些愧疚,便发话道:“去请郡主过来,叫厨房另做几道郡主爱吃的菜。”   小姑娘虽然不喜欢萧毓芸,但到底是听话的,有父王的吩咐在先,又经过乳母劝说,不一会儿就过来了。   小姑娘瞅瞅父王与萧毓芸坐的位置,抿抿唇,上前向二人见礼,“见过父王,见过长公主。”   宇文铭语声和缓,“今儿有慧怡爱吃的糯米糖藕与蜜姜豉,来,到父王身边来。”   慧怡细声细语的道了声是,乖乖去到了宇文铭身边。   三人第一次的晚膳便开始了,宇文铭见女儿乖巧,主动给她夹菜,小姑娘喜吃甜食,见到父王为自己夹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这才露了露笑脸,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然而还没能吃几口,忽然听见萧毓芸道:“五郎不要只给慧怡吃甜食,吃多了没什么好处。”   慧怡愣了愣,看向自己的父王,果然就见父王微微笑了笑道:“也是。”紧接着便又给自己夹了些青菜,说,“慧怡不要挑食,吃些青菜,对身体好。”   这下小姑娘可又不高兴了,心里愈发讨厌起这个女人来。毕竟她就是一直不喜欢吃青菜,哪怕厨子们做得再好,她也不喜欢吃,从小就不爱吃。平时根本没人会管她,凭什么她现在一说,父王就要听她的!   小姑娘越想越不高兴,索性把调羹一放,嘟起嘴来,戴氏见状,忙悄悄问她,“郡主,奴婢来喂您可好?”   慧怡摇摇头,也悄声说,“我吃饱了,我想回去……”   这可叫戴氏有些为难,这晚饭才开始没多久,怎么能就此回去呢?   萧毓芸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轻轻弯了弯唇角,道:“慧怡可是生我的气了?我这也是为你好啊,不爱吃青菜的话可是会不漂亮的。”   萧毓芸看似在笑,然而那双眼睛里根本没有温度,慧怡虽小,但她的不友好也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心里又觉得委屈,忍不住看向父王。   见女儿楚楚可怜的望着自己,宇文铭眼看就要心软,却在此时又听见一旁的萧毓芸道:“五郎,这孩子不好多惯的,再说,往后慧怡就是长姐,可是要为弟弟做榜样的。”   这话说得可是太明显,仿佛笃定自己腹中的就是男孩,加之现在两人并未正式成婚,有孕的消息根本还没公之于众,这一番话出,可引得旁人好生疑惑。   宇文铭其实很是反感她这幅还没过门就要当家做主的样子,这才第一次同桌吃饭,她就如此逼迫年幼的慧怡,实在叫人生气。若是换成寻常女子,他早将其轰出门外。   然萧毓芸不是别人,所以他不能立刻冷脸,只是略微沉默,不置可否。   可慧怡眼瞧着父王不说话,却是愈发委屈起来,眼皮眨了两下,红着眼睛说,“父王,我吃饱了,我想回房……”   一点苦涩在喉腔蔓延开来,宇文铭点头道:“好吧,那便先回去吧,晚间若是饿了,叫厨房另给你准备。”   今日是他错了,他不该叫女儿过来用饭,或许若是叫乳母领着吃,都比在这里强。   慧怡点点头,站起身来叫乳母牵着出了这饭厅,等回到房中,眼泪已经淌了一路。   宇文铭这当爹的心里不舒服,然萧毓芸却无关痛痒,旁若无人的继续举筷,还招呼宇文铭,“这桂花酥酪做的不错,快赶上我们北辽的风味了,五郎,你也来尝尝。”   宇文铭淡淡勾起唇角,“你喜欢就好,多吃些,对孩子好。”   萧毓芸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倒是笑的满足。   ~~   原本是来散心的,经历了这一出后,小慧仪却变得更加郁郁寡欢,娘病了,且已经好久不见,现在连爹也不肯向着自己了,这都是这个女人造成的,她把爹抢走,害得娘生病,现在还害得爹不理自己,来之前明明说好,爹是陪自己玩的,可现在爹整日陪着她,自己想见一面都难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慧怡擦着眼泪问戴氏,“嬷嬷,我要有弟弟了吗?父王要有别的孩子了是吗?”   戴氏想起那日萧毓芸的话,心里也是一紧,只得跟慧怡含糊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郡主不必担心,就算王爷会有小世子,他也还是疼爱您的,第一个孩子是格外不同的。”   真的吗?慧怡眨了眨眼睛,想起从前娘跟自己说过的话,还是不肯相信。   ~~   慧怡与萧毓芸的第一次见面似乎并不太愉快,宇文铭有些担心,后面就尽量叫二人少碰面了,好在后来几日,慧怡虽然还是有些沉默,但到底乖巧许多,也没有再哭泣,他总算放了心。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相安无事,如此在庄子上呆了几天后,便要回府了。   临行前的一夜,宇文铭试着又将二人聚到一起,这次慧怡倒没有表现出抗拒,还特地来到萧毓芸面前,拿出一个小巧的香囊来说,“这是慧怡做的回礼,谢谢长公主送我的弓箭。”   萧毓芸倒有些意外,伸手接了过来,拿到手中看,见这香囊做的倒是像模像样,不禁惊奇道:“慧怡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手艺?”   宇文铭也乐见二人和谐,在旁微笑道:“大梁女子自小练习女红,慧怡打去年就开始学了,能做出这个样子也不是难事,不过我瞧着倒是比从前像样许多,可见是用了心的。是吗,慧怡?”   他含笑看向慧怡,可见心中欣慰,慧怡见父王开心,也放心得点头说是,此时戴氏赶紧在旁道:“郡主收到长公主的礼物后很高兴,一直说要回您份礼物,为了缝这个香囊,连着几天都没出去玩呢,虽说针脚还不算多完美,但满满的都是郡主的赤诚之心。”   萧毓芸倒也挺满意,笑道:“真难为慧怡这份心了,我一定好好收着。”说着伸手接了过来,还特意别在了腰上。   如此,倒也算和美。   一家人在庄子上待过一夜后,第二日一早,又趁着清晨的凉意赶回城中。   因为尚未正式成亲,城中人多口杂,还是要注意影响的,萧毓芸同宇文铭自出庄子时便是分头回城,回去后便也不再像在庄子上时可以整日见面。   但萧毓芸倒没什么,因为她知道,宇文铭已经叫人筹备娶侧妃的仪式,用不了半月,她便可以正式入惠王府了。   然而偏偏出人意料,回城后的第二日傍晚,她忽然发觉身体不对,小腹隐隐作痛,腰也酸胀难耐,她心里一惊,慌忙请北辽随行的御医来看,却被告知,腹中的胎儿,已经滑了。   ~~   棠梨宫。   天气日趋炎热,虽到了夜晚,也不见有多清凉,从太液池里传来蛙声正此起彼伏,静瑶正陪着宇文泓用晚膳。   她自己方才已经吃过了,宇文泓来得晚,等人到了棠梨宫她才知道,他先前忙得没顾上吃饭,这才急忙又叫人去尚膳监传。   晚饭重新上了桌,因为天热,御厨们担心主子们胃口不好,准备了不少开胃的菜式,宇文泓吃得津津有味,静瑶原本都吃饱了的,但一时受了感染,也忍不住端了一碗莲子银耳羹喝。   莲子是白日里才从太液池里摘的,很是新鲜,汤羹连碗在冰釜里镇好,入口凉爽甘甜,宇文泓原来并不爱喝这类甜饮,但见静瑶喝的津津有味,竟也馋了起来,跟桌边人发话道:“贵仪喝的什么?给朕也来一碗。”   桌边侍膳的倚波忙尊了声是,从冰釜里新取了一碗莲子羹恭敬放在他面前,宇文泓试着尝了一口,不由得眼睛一亮,同静瑶道:“难怪你喝的这么香,果然是不错。”   静瑶闻言故意打趣他,“陛下从前可是太挑食了,这么寻常的饮品,您难道是头一次喝?”   宇文泓小时候的确是有些挑食,只是从前除过自己的母后,从来没人敢指出来而已,长大后封王称帝,就更没人敢说,毕竟一国之君,想吃什么还不都是随便?   不过现在被静瑶这般轻松的调笑,他也没当回事,微微挑眉说,“朕身为男子,整天喝这个,岂不叫人笑话?”   任谁可都听出来他在嘴硬了,可不敢有什么表情,唯有静瑶敢抿唇笑笑。   这殿中一片和谐,福鼎在旁眼看着皇帝紧绷了一天的面色此时和缓下来,心里也觉得舒畅,不经意间抬眼,发现院门外正有人进来,却是一名羽林卫,转头瞧见陛下正笑语晏晏,便悄悄躬身退出了殿外。   与来人交谈过后,福鼎又回到殿中,悄悄同皇帝耳语几句,而后就见皇帝神色一顿,问道:“消息确切?”   福鼎躬身答,“是展风亲眼所见。”   展风是自己的暗卫心腹,宇文泓便放下心来,点头道,“传枢密使与殿前指挥使觐见。”   福鼎忙应声前去,而静瑶听了他的话,心间确实悄悄一顿,枢密使,殿前指挥使,这可都是武将,他此时急召武将进宫,可是有什么大事?   宇文泓的晚膳吃的差不多了,随手将筷子搁下,便要起身,挪了两步后忽然想起这是在棠梨宫,忙回神看她,“朕有些急事,要回乾明宫,等会儿若是晚了,你可先睡,不必等朕。”   静瑶忙点头遵是,想了想,问道:“陛下,不要紧吧?”   宇文泓瞧见她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的情景叫她紧张了,他淡笑道:“没什么,不必担心。”   时间不容耽搁,他说完,便抬脚迈出了殿门,乘上御辇,往乾明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鉴于泥萌总说朕蠢,所以朕今天不想跟泥萌嗦话   小包子:粑粑……   皇桑:哦我滴崽,粑粑来了~~ 第八十五章   宇文泓说的不错, 果然这一夜他再没来过。   虽然走之前他说了叫她不用担心, 但静瑶仍然忍不住在心里猜测, 他连夜急召武将到底要做什么呢,难不成是要跟北辽打仗了?   就这么迷迷糊糊又忧心忡忡的挨了一晚, 第二日早起, 面对着镜中明晃晃的那两个黑眼圈,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春萍为她梳着头, 瞧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得在旁劝道, “这太液池里的蛙叫实在是吵, 娘娘昨夜可是没有睡好?白天若是没什么要事,补补觉吧。”   静瑶摇了摇头, “罢了,白日就做白日该做的,觉还是留着晚上去睡吧。”说着想起一事,便吩咐道:“等会儿去福宁宫看看,今年雨水丰盈,太液池的蛙鸣的确是比较聒噪,不知太后有没有受影响?”   自打淑妃被降了位, 这协理宫务的事可就落在她自己身上了, 大事上虽然仍做不了主, 这小事多操操心总是没错的。没办法,有个权重又尊贵还特别挑人的婆婆,自己更是要将姿态放低些不是?   春萍应了声是, 因听见主子说要去乾明宫,便特意给她梳了个庄重的发髻,主子姿色实在难掩,有孕也不曾减半分,若是梳得随意些,更显妩媚,免得太后看了又要挑理。   而因要去给太后请安,这早上的时间可就不比往常松缓了,梳完妆后静瑶刻意加快用早膳,随后趁着时间还早,便去了福宁宫。   哪知等到了福宁宫跟太后说明来意,太后却半阖着眼皮教训她,“年纪轻轻的还怀着孩子,平白造这些杀孽做什么?蛙鸣再聒噪,那也是一条条的性命,咱们人住的舒坦,还不许它们好好活着?”   静瑶一愣,顿觉自己今日来的多余,只得躬身同太后赔罪,“是臣妾欠考虑,惹娘娘生气了。”   太后嗯了一声,“好好回宫养胎去吧,操这些闲心,没得拖累孩子。”   静瑶只得遵是,乖乖跟她告退,回了棠梨宫。   ~~   在萧毓芸身边守了一夜,最终却仍被告知她滑了胎,宇文铭再也掩饰不住脸上密布的乌云。   他却并非再为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心疼。毕竟那是走投无路的一招,若非两人的婚事初时遇了阻,他才不会叫萧毓芸怀上自己的种,令他愤怒的乃是他精心策划,甚至给她用了药,却没料到现在就这样败了,还不到两个月,这胎居然就掉了。   虽然在他原来的计划里,只要成了事,这孩子根本不会叫萧毓芸生下来,但现在时机未到这胎就掉了,一切岂不成了无用功?   但生气的并非他一人,萧毓芸此时更加愤怒。   这孩子虽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然而这才不到两个月,好不容易酿酿起来的期盼就落了空,她的失望可想而知。   打从疼痛中缓过来后,萧毓芸就开始大发雷霆,不止手边的东西,就连屋里头的物件,只要能砸的,都没逃离噩运。   脾气发过一阵,她蜷在床上掩面痛哭,这时候听见门响,宇文铭进来了。   萧毓芸看清是他,不由得冷笑问道,“你来做什么?孩子没了,可合你的心意?”   宇文铭心间一顿,莫不是被她看穿了打算?   但现在虽然孩子没了,萧毓芸还是该尽量挽留,所以宇文铭依然要演戏,皱眉对她说,“阿芸,你为何这样说?这是我的骨肉,我一样爱他,现在他没了,我跟你一样痛啊!”   萧毓芸却似乎不怎么信他,咬牙道,“你会痛?若不是你的那个好女儿,我的孩子哪里会这样离开?”   他的女儿?   宇文铭一怔,忙问道,“你在说什么?这与慧怡有何关系?她还那么小……”   话未说完,萧毓芸打断道:“没关系?她前日给了我那个香囊,我还满怀欣喜带在身上,今日孩子就没了,你敢说这跟她没关系?呵,好个小丫头,真是随了她的生母,竟这般阴毒……”   萧毓芸话说到此,宇文铭直觉脑间轰然一声,慧怡,怎么可能是慧怡,她才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但萧毓芸言之凿凿,又叫他不敢掉以轻心,他忙道:“那个香囊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萧毓芸并不理他,他只好看向屋里的婢女,厉声问道:“东西在哪儿?”   他面上狰狞,婢女吓得一哆嗦,忙将那香囊找了出来,萧毓芸见他不肯相信,冷笑着叫来大夫,叫当着他的面再度查验,而后果然就见,那大夫向他禀报称,香囊的香料里有麝香,此物很容易导致孕妇滑胎。   这可犹如晴天霹雳,叫宇文铭一下无言,这香囊的确是慧怡做的,可她的女儿会有这般阴毒的心思吗?   他脸色难看,只得对萧毓芸说,“此事有可疑之处,你先莫急,带我回府查过,一定会给你说法。”   萧毓芸只是咬牙道:“不管是谁害了我的孩子,我定要叫她粉身碎骨,拿命来赔!”   宇文铭不置可否,只是大步出了房门,疾马赶回自己的王府。   他一路异常心神烦躁,一进王府,立刻把慧怡叫到跟前来,神色严肃的问道,“慧怡,告诉父王,送给长公主的那个香囊,除了你自己,可还经过别人的手?”   慧怡乖乖点头,“回父王,香囊的皮是我缝的,香料是乳母帮我选的。”   宇文铭紧盯着慧怡的眼睛,见女儿眸子清澈,根本不似在撒谎的模样,这才微微放下心来,他就知道,怎么可能是慧怡?那是自己宠着长大的女儿,她才六岁,怎么会想到去害人?   宇文铭脸上松缓了一些,同女儿说,“爹知道了,慧怡乖,先去用早饭吧,把乳母叫来,爹要问她些事情。”   慧怡点点头,却又有些犹疑,问道:“父王,我的乳母没有做坏事,您不要罚她。”   小姑娘见父王神情严肃,看上去很是吓人,所以隐约觉得,父王找乳母大约没什么好事,现在母亲见不到,打小陪自己长大的乳母可是唯一的依赖了,她不想失去乳母。   宇文铭将女儿的担忧看在眼中,却只是微微一笑,“放心,父王心中有数。”   慧怡只好点点头,被丫鬟领着下去吃早饭了,而紧接着,乳母戴氏就被传到了房中。   戴氏是个乡下女人,从惠仪降生就在王府中照顾,平素胆小柔顺,早先府中原有三个乳母,张恩珠正是看重她的老实,才一直将她留下来。   戴氏见宇文铭脸色不对,心中甚是惶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宇文铭寒着脸问道,“那香囊里的东西,是你替郡主放的?”   戴氏老实点头,“回王爷的话,是奴婢放的。”   她倒坦荡承认了!宇文铭继续问道:“那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戴氏老实回答说,“有苍术、合欢、佩兰、香附、薄荷,还有一点麝香。”   听见那两个字,宇文铭眸色顿时一凝,琛声问道:“为何要有麝香?”   戴氏原就一头雾水,此时见他这般反应,吓得连声音都抖了起来,赶忙道,“回,回王爷,麝香有开窍醒神的功用,寻常香囊里都会用到,奴婢并不知有何不妥……”。   是的,若对寻常人而言,麝香实在是一味寻常香料,可对于孕妇来说,却不能常接触,否则就有滑胎的危险,宇文铭并不确定,这乳母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故意在给萧毓芸的香囊里头加了麝香……   作为同样自小失去母亲的人,宇文铭何尝不懂女儿对乳母的依恋,但此次当真是戴氏坏了自己的事,他没有心软的余地。   加之现在戴氏是不是故意都已经不重要了,宇文铭自认为找到了罪魁祸首,遂向房中等候的木青发话,“拉下去。”   木青点头尊是,上前几步,将戴氏拖出房去。   ~~   眼看着从早上到中午,乳母竟一直没有回来,慧怡终于等的着急了,催促大丫鬟白霜说,“你去看看,乳母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我父王罚她了?”   白霜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今早亲眼看到王爷的神情,她在王府里待了多年,自然能猜到戴氏大约是有去无回了,只得安慰慧怡道:“郡主放心吧,没准儿戴乳母出去跑腿儿了,地方远一时回不来,您别着急,先把午饭吃了好吗?”   自从去年冬至那一场大火,家中的气氛就已经不对了,慧怡虽小,但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由得敏感许多,加之早上父王问话时她就已经感觉异常,眼下戴氏一直又不回来,她终于开始烦躁,一把打翻了白霜手里的饭碗,跺脚道:“你去不去找我的乳母?你不去我去!”   说着竟独自开始往外走。   白霜一看郡主发了脾气,只得赶紧跟上哄劝,然而慧怡人虽小,腿脚却很快,很快就到了宇文铭的前院。   但此时宇文铭根本不在府中,在查到是戴氏在香料里头放了麝香之后,他就又回了萧毓芸身边去做解释了。   慧怡觉得一定是父王把戴氏怎么了,此时早已急出了一脸泪,院里留着看家的昌贺见到小人儿这副模样,赶紧迎了出来,着急道:“郡主怎么忽然哭成这样了,谁惹您生气啦?”   慧怡因为一路着急跑来,此时正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加之心里又着急,呜咽着说,“我要乳母,我要乳母,父王把我乳母怎么了……”   昌贺一直跟在宇文铭身边,心里很清楚戴氏的下落,此时只得哄道:“郡主不哭,不哭啊,是这样的,戴乳母家里有急事,早上王爷已经派人把她送回老家了,您别着急,管家已经给您找新的乳母去了,一会儿就能到。”   慧怡一听昌贺这样说,哭的就更加厉害了,“你们骗人,乳母说过她不会丢下我的,一定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一定是你们……”   母亲不在,最依赖的乳母也忽然不见了,小人儿忽然绝望起来,开始使劲的嚎哭,宇文铭又不在府中,戴氏也没了,如今满府的下人,竟然无人能把小姑娘给哄好。   哭声远远地传到了清心斋,那眼光呆滞的妇人忽然一顿,侧耳听了一会儿,问身边人,“谁家孩子在哭?”   张恩珠竟连女儿的哭声都分辨不出来了?苟嬷嬷心里酸涩无比,试着提醒道,“娘娘,那是慧怡郡主在哭啊,您还记得吗?慧怡郡主,您的女儿啊……”   随着那哭声越来越清晰,这句话似乎也起了效果,只见张恩珠愣了愣,问道:“慧怡?我的女儿?”   苟嬷嬷眼中泛出泪来,忙点头说,“对啊,您的女儿,您还记得吗?”   或许真的因为母女连心,渐渐地,只见张恩珠也开始流泪,红着眼眶说,“慧怡,我的女儿,慧怡……”她呜咽起来,那哭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嘶吼,不住地唤着女儿的名字,“慧怡……慧怡……”   那哭声渐渐飘远,直至飘到了小姑娘的耳朵里。   听见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慧怡先是顿了顿,紧接着却忽然朝那声音的来源跑去,嘴里还跟着大喊,“母亲,娘……”   她听得出来,那是许久未见的张恩珠,原来母亲一直在府中!   这可不得了,一见慧怡往清心斋跑,众人顿时都慌了神,急忙追了过去,然而小姑娘腿脚麻利,等下人们追上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到了清心斋的门前。   大门上挂着锁,可里面却清晰的传来母亲的声音,慧怡心里着急,只得扒着那门缝哭喊,“母亲,母亲,你在里面吗?我是慧怡,你开开门,看看我……”   清心斋里除过苟嬷嬷,还有其他人看守,有宇文铭的话,谁都不敢叫张恩珠与慧怡见面。   慧怡见母亲不出来,心里愈加着急,只得趴在门上痛哭,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断断续续的呜咽道,“母亲,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父王好坏,他什么都听那个女人的,他都不疼我了,他把乳母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我好想你,好想乳母……”   门外面是慧怡,门里头是张恩珠,母女俩隔着一道大门痛哭,还不得见面,好一副凄惨画面。   眼见事情变成这般模样,跟着慧怡一同出来的白霜急着跟昌贺道:“公公,这样不成啊,王爷说过不叫郡主与王妃见面的,现在这般样子,若是叫王爷知道,咱们可都要没命啊!”   昌贺何尝不知这一点,此时忙招呼人上来抱慧怡,这回不管小姑娘如何使厉害,都得将她带走才成。   慧怡毕竟是个小孩子,两三个大人一起上阵,再是踢打撒泼也是无用,很快,就被人从清心斋前抱走了。   慧怡自然是不愿意的,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挣扎,耳听得女儿哭的愈加激烈,张恩珠也是急了,想要上前,却被看守的几个婆子拦住,无奈之下,只得就这样听着女儿的声音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慧怡还是个孩子,哪里有那么狠毒?只不过是凑巧了……小仙女们多心了~~   静瑶:忽然发现我家汉子不仅蠢萌还腹黑啊,多么纠结矛盾的人格!   皇桑:哪里有!朕明明正值惹人爱! 第八十六章   而此时对家中之事浑然不觉的宇文铭, 也正受着萧毓芸的冷脸。   他按捺下烦躁, 使出最后的耐心来同萧毓芸解释, “阿芸,我已经查清楚了, 那罪魁祸首也已经处理, 你还要我怎么做呢?慧怡她只是个孩子,她为你缝香囊是真心实意, 她只有六岁,岂会生出害人的心思?”   萧毓芸却半点都不信, 冷声道:“六岁?我六岁的时候已经替我母后除了压在她头上的贵妃, 你以为六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呵,这些话你大可拿去唬别人, 但休想来打发我!”她咬咬牙,“要你怎么做?一命抵一命,我的孩子没了,害他的人岂能在这世上苟活?”   她目中露出凶狠的光,这叫宇文铭一顿,这个女人竟如此可怕,如此不可理喻!   一命抵一命?这是要叫他拿慧怡来抵那个还不到两个月的胎儿?   宇文铭纵然再刻意低姿态, 此时也无法再容忍她的无理要求, 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道:“本王还没有到那等是非不分的地步,不需要别人来教着行事。这件事,我说了真相已经查明, 根本不关慧怡的事。那麝香本就是常见香料,香囊里放一些也属正常,再说你有孕的事,到现在外界根本无人知晓,别人又怎知麝香会致使你滑胎?慧怡从小就依恋她的乳母,但我为了你,也狠心把她处置了。”   说着想起她方才的恶意揣测,他愈加生气起来,一字一顿道:“你是你,慧怡是慧怡,她从小单纯善良,同你不一样。孩子没了,我也一样伤心,可慧怡也是我的孩子,你怎么能如此逼我?”   这话叫萧毓芸怒极反笑,“五郎可是用不到我了?现在就将你我分得如此清楚?你可还记得你在床笫间说过的那些话?可还记得求我留下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您不要忘了,我还没有入你的王府!”   说着她语声一停,而后同样一字一顿的问他,“我现在就要你一句准话,肯不肯为我的孩子报仇?”   宇文铭暗自攥拳,她还是在逼他,她胡搅蛮缠,竟要逼他舍弃慧怡?   为了这个女人,他已经付出了静瑶,难不成要连无辜的慧怡也搭进去?   萧毓芸此时紧盯着他,只在等他的表态,这个男人究竟重不重视自己,现在孩子没了,她究竟还值不值得留下来,全看此时。   房中沉默一会儿,然宇文铭却还是叫她失望了,只见他冷笑一声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实在抱歉,我做不出你想要的事。自我与你在一起,事事没有叫你失望,你实在无需以此考验我的真心,但你若要就此刻意生事,就休怪我不能奉陪了。”说完,神色复杂的转身踏出门外。   而他身后,落了空的萧毓芸却失望之极,拿起身边的物件朝他扔去,却被那门框挡住,门外的婢女听见动静赶紧冲进来安抚她,然根本无济于事。   萧毓芸泪流满面,直冲那往外走的背影喊道:“你有种!宇文铭,你今日踏出门去,从此以后就不要再来见我!”   那凄厉的声音传出去老远,宇文铭却不曾回头,走出庭院后径直上了马车,随后一声令下,回了自己的王府。   如此来回折腾几次,宇文铭回到家中时已是下午,慧怡哭了大半天,此时已是累及,终于睡了过去,是以王府里很是安静。   下人们害怕担责,不敢告诉他慧怡去找张恩珠的事,而他自然也无从知晓了。   好不容易想方设法的叫萧毓芸怀上自己的种,没成想竟会忽然没了,他不可能沦丧到不顾自己的女儿,因此,现在与萧毓芸也已是濒临决裂……   事情忽然变得如此棘手,真叫他心烦意乱。   宇文铭枯坐在书房,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外面的日头渐渐陨落,房中终于黑暗下来。   有侍者悄悄进来为他掌了灯,瞧见他眉头紧锁,又悄悄退了出去,房间里依旧安静一片。直到隐约的从后院传来了哭声,似乎是慧怡,宇文铭终于回了神。   对了,早上忽然将戴氏带走,一直没有给女儿交代,宇文铭叹了口气,起身,打算去后院看望女儿。   他出了前院,往慧怡所在的院子走去,夜幕落下,周遭已是一片灯火闪烁,然相较于从前,这府中还是冷清了许多。   现今府里除了那个不能休弃的疯婆子张恩珠和寻常的丫鬟,已经没有女眷了,为了迎娶萧毓芸,他早将妾室清空。他为了这个女人,或者说,为了与北辽结盟,失去了静瑶,现在她居然还妄图令他做出牲畜都不会做的事……   周遭虽是酷暑,宇文铭心中却阴寒至极,他方才想的清楚,若萧毓芸此番真与自己决裂,那就休怪自己无情,反正现如今他已然被逼在了悬崖边缘,大不了就将那一招提前使出……   耳边忽然间传来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打乱,他猛地回头 ,瞧见一张可怖的脸。   张恩珠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居然还举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你……”宇文铭顿时一时惊叫,然话音还未落下,却见那女人对自己举起了匕首。   他慌忙撤身想躲,但张恩珠意图明显,且使了很大的力气,她手中的匕首快速落下,还是划过了他的前襟。   胸前顿时一顿凉意,而后是钻心的疼痛,宇文铭惊讶的低头去瞧,就见血将前襟浸透,且还在迅速蔓延。   他瞬间暴怒起来,立刻唤人,“来人……”   然而话音未落,张恩珠却又朝自己扑来,嘴里还在喊着,“你这个畜生,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此时正在府中花园,已属后院的范围,侍卫过来还有一段距离,所以短时间内,他只能自保。   他虽不是武将,但堂堂男子,对付一个女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他试着往后躲了几步,待抽出身来,再去夺张恩珠的匕首,哪知张恩珠今日疯上加疯,连眼珠几乎都要红起来,一个劲儿的朝他狂刺,很不好对付。   眼瞧身后是荷塘,他忽然心生一计,将人往那荷塘边引,张恩珠一心想要杀他,果真中了计,紧跟着他一步不放,而宇文铭等眼看来到水边之时故意微微滞身,就见她果然又举起了匕首。   而就在她倾尽全力落下的瞬间,宇文铭却是一个侧身,又使出力气将她一推,就见她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直直向那水面扑了去。   侍卫们赶到时,这个疯女人正在水里挣扎。   有人想下水去救,却被宇文铭止住,于是一时之下,无人再敢管。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有侍卫发现了,忙先为他包扎,而身后的水塘里,那个女人却渐渐没了反应。   宇文铭被护送回前院,府医闻讯赶来,忙为他仔细料理胸前伤口,衣襟打开后只见那口子足足有一个巴掌宽,张恩珠下了死力气,他躲避之下,居然还能伤成这般。   想起方才的情景,他又气又怒,沉声问道:“那个疯女人是怎么出来的?”   昌贺正在一旁伺候,进到他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此时也是胆战心惊,赶紧忐忑回道:“启禀王爷,听闻王妃不知从何处得的匕首,将清心斋的看门婆子给刺死了,加之天色也晚,她一路跑出来,竟无人发现……”   说完,又小心请示道:“王爷,人已经死了,眼下该如何是好?”   此时府医正在为他上药,药粉刺激下,胸口伤处传来一阵强烈刺痛,宇文铭咬牙忍过,等稍稍和缓一些,一字一顿道:“先捞出来悄悄埋了,记得交代下去,不许走漏消息,否则,跟她一样下场。”   昌贺一愣,没有料到他是这样的安排,毕竟此前他一直苦于怎么空出自己的正妃之位,如今张恩珠好不容易死了,却要秘密处置,还不准走漏消息?   昌贺拿不准王爷这是打算做什么,只得赶紧遵是,出去跟王府管家交代。   府医赶紧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又煎了汤药送来,宇文铭忍着苦味喝过,心间思量一下,招了木青过来。   ~~   因担心太液池里的蛙声太吵,昨日静瑶特意去到福宁宫请示太后要不要叫人治理,谁知竟平白糟了一通数落,回宫后倚波还为她不平,悄悄把太后抱怨了一通,哪知这事情才过了一夜,第二日她早起还没多久,就见福宁宫里的韩嬷嬷过来了。   韩嬷嬷因是太后身边的人,在宫中辈分极高,出来便代表着太后的面子,棠梨宫上下都是认真接待,静瑶也是客气的问道:“嬷嬷此时过来,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   自打她有了身孕,地位可着实不同,韩嬷嬷脸上带着五分的笑意,又先同她问了安,这才道:“不瞒娘娘说,昨日娘娘就蛙鸣的事前去请示,太后娘娘原是一片慈悲心,哪知昨夜这太液池里蛙声愈加烦扰,竟吵得太后一夜难以入眠,奴婢眼瞧着她老人家辛苦,今日斗胆来请娘娘做主,不如早些安排人手,将太液池清理一下吧。”   静瑶原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见还是这蛙鸣,顿时放下心来,淡淡笑道:“嬷嬷说的是,那本宫等会就吩咐下去。”说着又关问道:“太后昨夜没有休息好?那今日如何?要不要传御医看看?”   韩嬷嬷忙道:“娘娘请放心,今早太后多歇了一会儿,眼下已经好多了,御医每日都请平安脉,方才也开了些安神的药丸,暂无大碍的。”   静瑶点点头,“那就好,此事本宫记下了,这就着人去办,嬷嬷可叫太后放心,本宫会发话下去,叫宫人们小心着不杀生,将清理出来的蛙投到郊外便是。”   韩嬷嬷忙说好,这才同她谢了恩,回了福宁宫。   方才倚波在旁默默垂首,表现恭敬,此时见人走远了,才同静瑶道:“枉你昨日好心关怀,她反过来训诫你,今天还不是一样受不了了?又叫自己的人来走一趟,何苦如此折腾啊!”   静瑶笑得无奈,“太后一向是这个性子,凡事爱教导人,既然没办法,咱们听着便是,随她怎么折腾,只要不是什么大事,顺着就成了,她老人家顺心了,咱们的日子才好过不是?”   她倒是看得开。倚波叹了口气,“你也太不容易了,摊上天底下最尊贵的婆婆,还这么难伺候。”   这是拿她当自己人才敢这么说,但此事静瑶也是有无法,半是玩笑着说,“大抵做了太后都会如此吧,不难伺候些,哪里显得出尊贵呢?”说着又看看倚波,意味深长的问道,“不知魏大夫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可好相处?”   倚波叹口气,“他母亲早逝,是跟着父亲长大的……”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把话一顿,红着脸道:“哎呀正说你呢,忽然提什么魏大夫啊,阿淳你不厚道!”   静瑶掩唇直笑,“我哪有不厚道?这明明在替你操心,问清楚了,才敢把你嫁过去啊,否则魏家若是有难缠婆婆,我说什么也不能把你嫁过去。”   此话一出,倚波的脸更红了,“什么嫁不嫁……阿淳你再这样我要出去了。”说着作势要走。   静瑶忙把她拦住,笑过后轻咳一声,终于说起正经事,“你找个人去传话吧,只是不知清太液池这种事,可还是司苑处负责?”   倚波道:“司苑处人少,恐怕一下子忙不过来,毕竟太液池那么大呢。”   静瑶想了想说,“那就再叫上直殿监,他们人手充足,着这两处一同去办。记得要叫他们下手轻些,我刚才可还跟韩嬷嬷表态了,万一失言,没准儿太后又要训诫了。”   倚波忙点头,“是,放心吧,我一定替你办好。”说着便脚步轻快的出去行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亲妈,你把我家汉子弄哪儿去了?两天不露面了。   作者:你家汉子立志要改变自己蠢萌的形象,目前正在忙大事,安了!   —— 第八十七章   静瑶一人在殿里用了早膳, 时候不久, 又见倚波回来了。   静瑶随口问道:“都吩咐好了?”   倚波点头说, “话都传到了,我来的时候, 他们已经去办了。只是回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议论, 说昨夜惠王府进了刺客,惠王遇刺受伤了呢。”   宇文铭遇刺?   闻言静瑶倒是一顿, “怎么回事?”   倚波摇摇头,“就是我走路的时候听太监们说的, 具体如何, 没听真切。”说着试探问她,“这事儿, 该不会是陛下叫人做的吧?”   静瑶稍稍一想便直摇头说不可能,“陛下何至于用这种手段?”只是想杀这个人,实在不难,可宇文泓要的是将其连根铲除,叫世人无从置喙。   且宇文铭只是受了伤,又没死,这样的刺杀岂不成了打草惊蛇的无用功?皇帝才不会做这种事。   萧毓芸马上就要入惠王府了 , 听闻宇文铭为了她, 把自己府中的妾室都清了, 还真是诚意十足,这种当口,还有谁要去刺杀宇文铭呢?   静瑶想了想, 说,“前几日陛下不是说咱们宫里的银耳莲子羹好吗,你等会儿叫小厨房做上一碗,放在冰釜里,等会儿午膳的时候,我给陛下送过去尝尝。”   倚波倒没她想的这么多,闻言忙点头,还发挥想象说,“这主意好,今儿天热,等会儿陛下忙完公事,及时喝上一口你送去的莲子羹,心里肯定美。”   静瑶笑笑,“那就快去吧,陛下若是觉得好喝,我一定说是你的功劳,多为你要份儿赏。”   倚波笑的开心,转身去了小厨房。   银耳莲子羹很快煮好,置凉后便放进了冰釜里,静瑶近来尤其怕热,殿里头的冰几乎没有断过。   等到临近中午,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将已经冰好了的甜汤放进食盒,提着去了乾明宫。   然而没想到来的有些不巧,宇文泓还在御书房里议事,福寿恭顺有加的接待了她,请她去暖阁里头稍候。   静瑶倒是觉得暖阁里头稍有些闷,这会儿并不太想过去。便还不若去乾明宫的后花园走走,今年开春的时候,她在莲池里埋了几颗莲子,现在正好过去瞧瞧,是否长出来了。   春萍便陪着她往后院中去,哪知还没走到莲池,却冷不丁的瞧见角落里跪着一个人,烈日暴晒之下,眼看着那副瘦弱的身板摇摇欲坠,就快晕过去了。   莫非又是哪个小太监做错了事在挨罚?静瑶忙过去看,靠近了却发现那模样十分熟悉……竟是春生。   “春生?”静瑶甚感意外,“怎么是你……是陛下罚你了?”   听见声音,原本快要晕过去的春生使劲抬了抬眼,看见是她,也有些惊讶,“贵仪娘娘……您怎么来了?”   眼见他连声音都虚弱起来,静瑶赶紧叫人去拿水,又问道:“是陛下叫你在此罚跪的?”   春生艰难的摇了摇头,“不是陛下,是春雨公公……奴才……”话才说了一半就顿了下来,嘴巴干的厉害,实在是发不出声音了。   静瑶听见不是皇帝罚的,心顿时放了一半,忙叫人把他扶去阴凉处歇息,又叫人给他喂了些水,等他稍稍缓和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问道,“是春雨罚你在这里跪着的,他为何要罚你?”   春生浑身都被汗浸透了,此时脸色苍白,看起来着实受了罪,却也只是说,“今早陛下的茶没煮好,春雨公公许是挨了训,出来后便说是奴才没把茶炉看好,火烧得太旺,把茶煮苦了,就叫我来这跪着。”   静瑶一听,更是惊讶,“你已经跪了一整个上午了?”   春生默默点了点头。   静瑶叹了口气,又问,“那他叫你在这儿罚跪,里头的茶炉可怎么办?”   春生垂头说,“春雨公公好像另找了个人,方才他说往后要遣奴才去杂役房当苦差……”   听完这话,连一旁的春萍都气不过了,忍不住同静瑶说,“春雨也太过分了,他自己差事没当好,冲别人撒什么气啊,春生才多大,就叫他顶着日头跪这么久,若非刚才主子看见,他今日难不成要晒死在这儿?”   春萍一向是温柔的性子,眼下竟也如此愤愤不平了,静瑶心里的气就可想而知了,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只是安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别在这儿跪了,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先在房里歇会儿,我去问问春雨,看他怎么说。”   春生像是很害怕的样子,赶紧劝阻道:“娘娘不必为奴才费心,等春雨公公气消了就好了,这等小事,实在不敢烦劳您……”   因为春雨总是欺负春生,静瑶上回也提醒过他,原以为他会有所收敛,没料想却叫他恼羞成怒,反而愈加变本加厉起来。今日静瑶只是碰巧看见了,私下里春生还不知吃了他多少苦头呢,否则也不会如此害怕的模样了。   静瑶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他另找了旁人,那你也不必待在这儿了,杂役房太苦,你这样的身板儿恐怕撑不住,不如去棠梨宫吧,我那儿正好缺人,回头我同大总管提一提。”   春生却又是婉拒了,连连跟她磕头道:“谢娘娘恩德,可奴才笨手笨脚,去了只怕给您添乱。”   静瑶笑了笑,还想安抚他几句,却见福寿正往这里走来,待到近前,同她笑道:“贵仪娘娘,皇上打御书房出来了,正找您呢,请随奴才去东暖阁吧。”   静瑶颌首道好,又特意当着福寿的面,同春生交代说,“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快点回去歇息吧!好歹已经跪了半天,又不是什么大过错,怎么着都够了。”   这话不只是在嘱咐春生,更大的用意其实是在说给福寿听,而她话音落下,只见二总管当即就点头,“娘娘说的是,奴才回头就安排春生去歇息,春雨那小子素来是个仗势欺人的货色,做事没个轻重,回头奴才就教训他。”   静瑶颌首,跟福寿客气道,“那就辛苦二总管了。”说着便往暖阁去了,春生随着福寿在后头躬身相送,余光里瞥见她的裙角渐渐走远。   ~~   静瑶到的时候,宇文泓才更了衣裳坐在桌前,正准备用午膳,一身圆领的竹青夏袍,看上去十分清爽,见到她来,舒展着眉眼招呼说,“来得正是时候,陪朕用膳可好?”   见到他就叫人心里一暖,静瑶同他行过礼,笑笑说,“臣妾已在自己宫里用过,实在吃不下去了。不过陛下倘若觉得闷,臣妾为您布菜可好?”   宇文铭语声和缓,也微笑道:“朕哪里敢劳动你?你过来,在身边坐着便好。”   静瑶便应了声好,乖乖坐去他的旁边。   暖阁里头当然也有冰釜,但宇文泓天生火气大,吃起饭来额上还是微微冒汗,静瑶见了,忙拿了扇子来亲自给他扇风。宫人们打扇子原本是常事,但眼见她如此,宇文泓倒有些不舍得了,说道,“这样多累?交给别人就好。”   静瑶却摇摇头,“不碍事的。”难得他为了天下废寝忘食,她为夫君打打扇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春雨一直负责御前侍膳,只要皇帝在乾明宫用膳,他必定要在一旁规矩候着,趁这打扇子的当口 ,静瑶无意间一瞥,正瞧见了他,心思一动,便主动同宇文泓提道:“说来自打臣妾去了棠梨宫,这御前司茶的担子就落在了春雨身上,他身兼两职,料想必定不得清闲,着实辛苦了。”   她冷不丁的提及春雨,料想是话里有话,宇文泓没有吱声,由着她自己发挥,一旁的春雨不知她是何意,一脸惶恐的同她道谢说,“娘娘实在高抬奴才了,有幸伺候陛下,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奴才甘之如饴。”   静瑶又笑了笑,道:“你不必太过谦虚,一个人操两份心,必定是要辛苦一些,”接着却话锋一转,“刚才陛下在御书房时,我去后头园子里转了转,不小心瞧见春生一个人跪在大太阳地里呢,也不知跪了多久,今日日头烈,我瞧见的时候啊,他差点厥过去,问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闻言春雨神色顿时一愣,而宇文泓却问道:“谁?”   静瑶同他解释说,“是茶房里看茶炉的小太监,名叫春生,不过十三四岁,人生的瘦小些,倒还算细心,从前臣妾为陛下煮茶,他便在旁老老实实看炉子,臣妾瞧着,人还算听话。”   宇文泓哦了一声。这宫里头人多,他又从不放心思在此,是以就算知道那是干什么的,也想不起来是谁。   只是听静瑶这么一说,他也有些好奇,又问道:“好端端的跪在太阳地里干什么?谁罚他了?”   静瑶抬眼瞧了瞧春雨,只见他脸色一下惨白,又垂眸来回宇文泓的话,“听说是早上没看好炉子,叫火烧得太旺,害的春雨煮了苦茶,春雨叫他去院子里跪着的。”   宇文泓没说什么,静瑶却又看向春雨道,“其实差事上出了差错,当罚则罚是没错,只是他才这么小,不似大人身强体壮,论说就算炉子火大了些,煮茶的人也会自己掌握分寸,这么毒的日头底下,叫他一跪就是半天,会不会有些过重了?”   这下可任谁都听得出来,她这是在替春生出头呢!   福鼎今日一直陪在御书房里头 ,倒并不知道这件事,此时瞅瞅春雨,心里头止不住嗤笑,明知道李贵仪有心护着春生,还总给春生使绊子,以为春生胆子小不敢告状,这回可好,叫人逮了个正着,陛下不吭声,就是由着李贵仪跟他算账的意思,活该,吃不了兜着走了!   春雨早已是汗如雨下,闻言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娘娘教训的是,这事儿实在是奴才疏忽了,原打算叫他跪上半个时辰就成,哪知奴才一忙起来就给忘了个干净,并非有意叫他跪这么久……这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   皇帝还在吃饭,在饭桌前这样,静瑶还怕影响他的食欲呢,便抬叫春雨起来,似笑非笑道:“你也言重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提什么该不该死,只是往后注意着些就成。”   春雨忙给她磕头,“谢贵仪娘娘。”   经过今次这般,估计春雨再也不敢寻春生的麻烦了,静瑶还有事要同宇文泓说,便点头叫他平身,春雨立起身来,老老实实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了。   宇文泓吃饭不拖沓,很快就吃的差不多了,静瑶此时叫春萍将莲子羹端了出来,奉至他手边,说,“食盒里的冰都化了,所幸还有些凉意,陛下还能喝得下去吗?”   宇文泓嗯了一声,故意逗她说,“可真是坏,明知冰化了还等到现在才拿出来。”   她好心来给他送甜羹,竟被说坏?静瑶抿抿唇,不服气的为自己辩解,“陛下忙了这么久还没用膳,肚子里早就空了,当然不能一下吃太凉的,臣妾等您吃完才拿出来,明明是一心为您好。”   宇文泓不过是在逗她,眼见她微微噘着唇,还以为她真的生气了,想哄,又怕叫宫人们看到了笑话,只好赶紧端起碗来道:“朕当然能喝得下,来来来,尝尝看。”   屋里头众人眼见这二位正浓情蜜意,便都悄悄退出了门外。   屋里头清净,宇文泓转眼也把这莲子羹给喝完了。搁下碗,他趁四下无人,赶紧将人抱至腿上,问道:“今日到底专门是来送甜汤的,还是到朕这里来管闲事的?”   静瑶抿唇笑笑,笑过之后却道:“臣妾自然是来给陛下送甜汤的,只是方才听了一桩传言,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想来问问您。”   宇文泓嗯了一声,“说罢。”   静瑶神色肃敛起来,问道:“听闻惠王昨夜遇刺了?”   宇文泓也收起笑来,点头说,“今早的确是接到了惠王府的上报,大约现下民间也是人尽皆知了。”   静瑶赶忙问,“陛下查过了吗?这可是实情?这个当口,谁会派人去刺杀他?”   她没傻到一上来就问是不是他自己做的,宇文泓觉得心内安慰不少,答说,“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唱的戏啊。”   静瑶心里一顿,联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大胆猜测道:“他莫不是又想给陛下栽赃?”   宇文泓没有否认,这显而易见。   静瑶真是打心眼里鄙夷,叹道:“这个人,用卑鄙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事大约不会影响他与萧毓芸的婚事吧?”   宇文泓倒是笑了一声,摇头说,“难说,毕竟两人的孩子没了,又闹得很不愉快,要决裂也说不定啊……”   静瑶一愣,“孩子……没了?”   宇文泓似笑非笑,没有答她,却也没有否认。   静瑶心里一紧,试探着问,“那,可是陛下做的?”   宇文泓不置可否,只是告诉她,“不必管是谁做的,你只要知道,这两个人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生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媳妇儿的汤真甜~~   静瑶:我家汉子的嘴真甜~~   皇桑撅起嘴:来,亲一个~~   福鼎猛咳:陛下,高冷,注意高冷……   -- 第八十八章   因为知道有孕的妇人往往更容易心软, 所以宇文泓此前并没打算告诉静瑶自己的打算。他不能叫宇文铭与萧毓芸生下孩子, 否则, 必定成为后患。   但静瑶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听了他的话, 也能理解, 只是沉默一下后,下意识的将手覆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 心内一时复杂难言。   宇文泓尝试着开导她,“并非朕想这样做, 要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 朕若不够狠心,就只会叫自己陷入被动。试想一下, 北辽乃是虎狼之辈,屡屡烧杀抢夺我边境平民,大梁江山若是交给宇文铭,就等同开启大门迎接这个蛮族,到时候天下百姓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何谈什么安居乐业?”   他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一同感受那隆起的曲线, 又叹道:“朕不仅是天下的皇帝, 还是你的夫君, 孩子的父亲,如果朕不能自保,又何谈保护你们?”   这句话忽然叫静瑶忍不住眼眶温热, 他说的是,他是天下的君王,也是她与孩子的依靠,她早已与他拴在一起了,此时不去考虑他的输赢,管旁的做什么?   她轻轻倾身,靠进他的怀中,将自己身体的重量托付于他,轻声说,“是臣妾短浅了,不管怎么样,臣妾永远支持陛下。”   宇文泓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是他的女人,全身心都属于自己,她凡事都为自己着想,一有什么消息,马上要来告知他。   他又温声说,“朕知道你是为朕着想,但不要太过着急,毕竟有了身子,还是要注意休息,有什么急事,可叫旁人来传话便是。”   静瑶点了点头,心间悄悄一动,试着说,“臣妾今日也是想念陛下了……这几日陛下早出晚归,臣妾已经好久没同您一道用晚膳了……”   其实有时候,确实还挺想他的,只是若要正儿八经的告白,总觉得羞于出口,只能这样不经意间一提。看似随意,说的确为实实在在的真心话。   宇文泓垂眸看去,她妩媚的面庞尽收眼底,心间一时温情泛滥,他在她耳边道:“留下来,陪朕一起歇晌吧。”   静瑶却是一怔,留下来……   他满眼的都是某种危险的信号,她可不是猜不出倘若留下来,会遭遇什么,只怕歇着歇着,就要歇到晚上去了……   她忙从他怀中抽离,匆忙道:“时候不早,陛下该歇着了,臣妾告退。”   怀中骤然落空,这怎么成,宇文泓立刻上前紧追,又将她拉进怀里,静瑶还想挣脱,他急忙道,“不要乱动,小心孩子。”   这果然捏到了她的软肋,当即乖顺下来,眼见他凑上来就要亲,她忙伸手挡住那薄唇,急道:“陛下,现在是白天……”   他颇感无奈,“白天还不许亲亲么?”见她凝起眉,只好保证道,“朕就亲一下,不干别的。”   可怜他堂堂皇帝,静瑶只好妥协道,“陛下说话算话。”   他挑眉,“当然。”说着赶紧低下头,将人好一通啃。   直到险些不能自持,他才意犹未尽的将人放开,静瑶此时已是面若桃花,怕他反悔,赶紧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这下可真是非走不可了,她理理裙角,同他施礼,“臣妾告退。”说着便急往那门口去。   这模样像头着急逃生的小鹿,惹得人百般爱怜,宇文泓抬脚追上去,在她即将开门之时,伏在她耳边道:“今晚朕一定提早过去,决不食言。”   那声音暗哑响在耳边,却叫她全身忍不住一阵酥麻,唔,就像是再给她提前预警一般,静瑶觉得,今晚必定不会简单。   她红着脸应了一声,随后赶紧开门,逃离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   到了晚膳前,宇文泓果然如约来了棠梨宫。   不仅中午的时候他亲口承诺,方才日暮时候,他还又特意叫春旺跑了一趟,是以棠梨宫众人清楚知道皇帝要来用膳,精心准备了半天,丝毫不敢怠慢。   今夜尚膳监送来的都是两人爱吃的菜式,因为有孕,静瑶已经许久未曾饮酒了,但考虑到他,还是叫宵雨冰了一壶沙果酒。   沙果酒甜酸适口,冰过之后,尤其好喝,宇文泓心情大好,一杯接一杯,简直停不了嘴。但再甜也是酒,她怕他喝多了又难受,只好叫倚波给他布菜,又劝道:“陛下莫要贪杯,多吃些菜吧。”   宇文泓挑眉笑笑,“这点果浆岂能将朕难倒?不必担心。”边说边喝,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两人用罢晚膳,眼看时间还早,静瑶提议去外头走走,宇文泓也应允,与她一同去了外面,哪知才没走几步,只听天边传来隆隆雷声,似乎是要下雨了。   夏日急雨常至,宇文泓怕她淋雨着凉,赶紧带着人往回走,只是还没等走到棠梨宫,豆大的雨点便接二连三的砸了下来。   福鼎见状忙叫人去拿伞,宇文泓嫌麻烦,眼看棠梨宫近在眼前,低头同静瑶说,“就这点路了,咱们快走几步马上就能到了。”   静瑶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只是有些犹豫,现如今她的状况,恐怕不容走得太快啊……   然没容她将意见说出口,忽然见他弯下腰来,将手将她捞在怀中,抬腿往棠梨宫疾步而去。   静瑶没料到他会如此,惊讶之余赶紧劝他,“陛下快把臣妾放下罢,使不得……”   虽然心间暖暖的,但这可不是在棠梨宫院子里,万一叫谁看见,不知会不会又生口舌。   他脚步很快,等她说完,路已经走了一半,他快速看她一眼,只道:“什么使不得,又不是第一次抱,抱紧朕的脖子,你这衣裳有些滑……”   静瑶赶紧乖乖揽紧他的脖子,并不知自己是中了计,他则心间得意,怀抱美人,快步回了棠梨宫。   直到进到寝殿,他才将她放下来,此时窗外雨声渐渐稠密,她微红着脸同他道谢,“陛下辛苦了。”   他却说,“怎么有了孩子还是这点分量?看来平日没有好好吃饭,再这样下去,朕要责罚你宫里的人。”   这可叫一旁的倚波吓得不轻,赶紧跪下求饶,“求陛下恕罪,奴婢从今往后一定好好劝娘娘吃饭……”   闻言宇文泓还没说什么,静瑶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同她道:“陛下是在打趣我呢,没听出来啊……”   倚波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只好道:“是,那奴婢去叫人备水。”见静瑶点头,赶紧退出房去。   不一会儿,水便准备好了,静瑶主动上前,要为宇文泓宽衣,他则牵住她的手,咳了一声诚意邀道,“你也来,我们一起……”   静瑶一怔,忽然想起中午在乾明宫暖阁里头的情景,隐约预感到了危险。   他见她面颊上渐渐漫起红粉,心间暗自得意,伸手为要为她宽衣。   静瑶羞得,抓住他的手掌央求道:“陛下……”   他摸摸她的小腹,“放心,朕有数……”   说着也不再废话,如同剥春笋一样,几下就将她剥的净玉无暇。紧接着他再度将人拦腰抱起,快步去了浴房。   唔,那沙果酒虽不醉人,但此时助兴,却是最佳……   ~~   在值房里缓了半天之后,春生终于能下地了。   下午的时候春雨过来看他,跟他道了歉,说早前的话不作数,叫他好了仍回茶房里去,还说他脾气急一时说了气话,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总之,态度之诚恳,前所未有。   春生自然知道这是李贵仪的功劳。否则这乾明宫里,谁把他当回事?春雨这等御前太监,责骂他就责骂了,哪里需要来道歉。   虽都是春字辈的,但他的身份与春雷春雨差了老远,他虽年纪不大,但在宫中度过了人生一半的岁月,也多少懂得求生的法则,自己无依无靠年纪又小,唯有默默苦熬。   他想得很通,所以等到稍稍恢复精神,仍要去茶房上值。   茶房里一年四季燃着茶炉,天冷的时候,在这里呆着暖和倒也不错,但到了酷暑时节,这就不是什么好差事了,常常叫茶炉子熏得汗流浃背,可他日日守在这里,从无怨言。   其实如静瑶在乾明宫当差时的那般待遇绝无仅有,这些寻常小太监们睡的可是大通铺,春生跪了一个上午,虽然已经缓了半天,但还是虚弱的,他步履蹒跚的出了值房,还没等走多远,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叫他心中猛然一惊。   多少年都相安无事,平素在宫中形同路人,让他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然而此人此时出现,一下打破了他的平静,大约也意味着,自己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那人没有言语,只是淡淡看他一眼,春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虽不情愿,也只有乖乖随他去到无人的地方。   立定后,那人拿出一个纸包,同他道:“时机已到,这两天会有人替你安排,你记得见机行事,此时机会难得,莫要错过。”   春生知道那是什么,心间犹豫一下并不想接,但面前人目光森森,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他没有余地,还是乖乖伸手接过。   那人看出春生的犹豫 ,不由得冷声道:“怎么,在乾明宫里呆了几年,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声音里满含阴鸷,叫人不寒而栗,春生忙摇头,“没,我没有。”   那人冷笑一声,又道:“不要忘恩负义,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们。若不想替王爷办事的话,想想你姐姐。”   春生心里被猛攥一下,忙低头说,“奴才不敢。”   那人也知道他向来胆小,见他面色苍白,便知道他是怕了,恰巧远远地看见有巡防的侍卫经过,便不再多说,只是又叮嘱他一句,“记住我的话,倘失此次良机,你该知道后果。”   语毕便赶紧离开了。   剩下如同被架在了油锅上的春生,倍受煎熬。   ~~   夏日里天亮的早,不过卯时,外头已经一片清明了。   今儿有朝仪,眼看时辰差不多了,福鼎隔着门,躬身朝内殿里头提醒,“陛下,该上朝了。”   宇文泓其实也刚好醒过来 ,向外面应了一声,“知道了,更衣吧。”便要起床。   静瑶方才睡得香甜,闻言睁了睁眼,半是迷蒙的说,“臣妾服侍陛下更衣。”   他低头吻她的额间,“你再多躺一会儿,昨晚辛苦……”   静瑶脸红扑扑的可爱,大胆的俏皮回嘴,“陛下也辛苦……”   他咳了一声,“还好,朕自觉还好。”   言语间内殿门被推开,福鼎领着人捧着衣裳洗漱用具等一一列好,他便起身出了床帐,留下她仍卧在甜腻的余温之中。   其实她也确实累了,眼看着月份越大,孩子在快速生长,她负荷的也多,左右眼下时间还早,既然他说要她休息,她便也不再推脱,闭上眼,不知不觉又睡了一觉,他什么时候起驾,她都记不太清楚了。   等到再次醒来,外面日头已经升得很好,园子里的鸟鸣传到殿中,叫人觉得惬意。   她打算起床,遂向外唤人,春萍宵雨早已候在外面,听见动静立刻进来,两人一起替她挂起床帐,而后春萍扶她下地去洗漱,宵雨依然留下来收整床褥。   洗脸水里放了忍冬花制成的澡豆,洁面过后叫人神清气爽,回味幽香,静瑶觉得爽利不少。春萍扶着她坐到镜前,拆了发髻正准备梳妆,忽听见那边宵雨咦了一声。   静瑶与春萍都觉得奇怪,忙从镜里瞧她,只见宵雨碰了个东西几步来到静瑶跟前,禀报道,“主子,这好像是陛下的。”   静瑶闻言忙转头去看,见宵雨手上是一枚象骨扳指,果不其然正是宇文泓的。大约是他昨晚睡前摘下来随手搁在了枕边,起床的时候却忘了。   此物为皇帝挽弓必备的东西。他常常练武,也不知今日会不会用到,她想了想说,“正是陛下的。罢了,等会儿用完早膳去趟乾明宫,给陛下送过去吧。”   宵雨便应是,将这象骨扳指交给了她,她接过来捏在手中,等候春萍梳头的时候,随意套在了手上把玩。   这扳指既是宇文泓的,自然贴合他的手指,而她的手指毕竟纤细,带上后足足大了一圈,她自己拨弄两下,想起他宽厚的手掌,不自觉露出笑意。   因为听她说要去见皇帝,春萍梳头时也花了些心思,等收拾妥当用完早膳,她便去了乾明宫。   静瑶挑的时间正好,这个时辰,宇文泓下了朝仪正在用早膳。此时来见他,好歹误不了什么朝中大事。   一见静瑶到来,福寿赶紧道宫门外亲自迎接,接着同皇帝禀报一声后,便领着人进到了暖阁里。   “臣妾参见陛下。”她照规矩行礼,饭桌前的宇文泓抬眼见到她,顿时面含笑意,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说着示意她起身。   皇帝在饭桌后坐着,福鼎离得近,见状赶紧上前扶她,见屋里并没什么闲杂人等,静瑶笑答道,“陛下今早来的匆忙,可落下什么东西了?”   宇文泓愣了愣,“朕……有吗?”   看宇文泓的神情,似乎根本没想起来,静瑶便不打算跟他卖关子了,拿出那枚象骨扳指来,托在手心递给他,“陛下看。”   宇文泓拿了起来,微笑道,“朕昨日从武场回来忘了摘,今早又落到你那里了,近来这记性怎么愈发不好了。”   静瑶赶紧关怀道,“陛下日理万机,也当注意休息才是……”   正说着话,忽然瞧见门外有人来奉膳后茶,静瑶无意瞥了一眼,发现竟是春生。   这倒叫她意外,她微笑问道:“春生?你怎么来了?莫非大总管提拔你了?”   然春生一见她,却似乎愣了一下脸色一下苍白起来,结巴道,“娘娘……”   李贵仪怎么在此?   他,他实在不想在这样的时刻面对她…… 第八十九章   眼见春生这副模样, 福鼎还只当他头一回御前奉茶紧张的, 忙同静瑶笑道:“娘娘有所不知, 今早上春雨不知怎么忽然病了,以致御前一时无人奉茶。奴才心想春生到茶房里也有些日子了, 便临时点了他来, 他没见过大场面,娘娘请担待。”   静瑶也以为春生是头一回当差紧张的, 笑笑道:“无妨,谁都有第一回 , 差事当的多就熟练了。”说着又好奇问春生道:“今次给陛下奉的什么茶?”   春生此时面色苍白起来, 甚至背上也是一层汗,低低垂首, 勉力答她说:“回娘娘,是祁红。”   嗯,皇帝早上爱喝祁红,看来他记性还不错。静瑶弯唇对皇帝说,“记得从前奴婢第一次为陛下沏茶,也是祁红,那时候没人可以请教, 生怕沏得不对, 不合陛下的口味。”   这话一出, 春生也跟着想了起来,对了那是第一次见她,那一天, 乾明宫里出现一道温暖的光,她美丽温柔,对自己尤其好……   再对比现在,心间苦涩的难受。   旁人不知春生的想法,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福鼎听静瑶说完,适时答道:“娘娘天资聪颖,头一回当差就甚合陛下心意,春生虽愚笨,好歹跟随您一段时日,眼观耳听,应该也不会差的。”   宇文泓此时终于发话,却是瞥了福鼎一眼,道,“你倒是会说,待会儿春生若是沏得不好,你来顶罪可好?”   福鼎身子一顿,忙垂首请罪,“陛下恕罪,奴才不敢。”   静瑶却笑道:“哪能叫大总管来顶罪?这样一说,春生也算臣妾的徒弟了,若是徒儿做的不好,该是臣妾来请罪才是。”   这言语间满含对春生的维护,其实是在提醒宇文泓,若是等会儿茶不好喝,看在她的面子上,千万别对春生大发雷霆才好。   春生一听,心间顿时生出一种苦涩,她这样看得起自己,时时惦念着自己,可是自己呢?   今次,怕是要叫她失望了……   不知若是见到皇帝身死,她会不会伤心欲绝?   春生兀自苦涩着,宇文泓却笑道:“哦?这就认上徒弟了?如此说来,这杯茶可不该由朕来喝,他该敬给你这个师傅才对。”   静瑶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宇文泓又对春生说,“难得贵仪这么看得起你,还不快过来敬茶?”   若是放在寻常宫人身上,这可是莫大的殊荣,这就意味着,春生从此可入御前太监之列,地位一下升了不少,然春生此时心间却是被紧紧攥住,皇帝叫他给贵仪奉茶,这就是说,这杯茶,是要叫李贵仪来喝?   不!不对,这绝对不行!春生面色彻底苍白起来,她不能喝这杯茶!   他一直垂着头,静瑶看不见他得神情,只是见他身子微有些发抖,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孩子,怎么会紧张成这副样子?   然宇文泓却是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小太监,扣着象骨扳指的手紧紧握成拳。看眼前这个小太监的这副反应,他几乎可以确定了……   春生最终还是跪了下去,只是那副身子却似乎有千斤重,朝静瑶磕头道,“奴才谢娘娘赏识……”   他一个受尽欺负的阉人,今生能遇见她,能被她另眼相待,也是值了。   静瑶笑了笑,伸手取他托盘里的茶盏,却在将要送到嘴边的一刻,被宇文泓紧紧攥住了手腕,她惊讶了一下,正要转头去看宇文泓,却见几乎同一瞬间,还在地上跪着的春生忽然立起身子来,夺过她手中的茶杯,仰头尽数喝下……   “春生,你怎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叫叫静瑶呆住,然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春生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七窍流血……   “啊……”   静瑶顿时失声惊呼,同跟来的春萍也吓得往她身边躲,暖阁中人顿时乱作一团,大惊失色的福鼎也是赶紧大呼,“护驾……”眨眼间暖阁里头就窜进来十余名羽林卫。   一片混乱之中,唯有一个人是镇定的,宇文泓紧敛眉头看向地上的春生,冷声道:“果然是你。”   静瑶还处在惊吓之中,闻言一怔,看向宇文泓,反应过来后,又看向那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的春生,难以置信的问道:“春生……”   余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春生勉强使出最后的力气同她说,“娘,娘娘……奴才辜负您了,对,对不住……”   话始终没能说完,春生闭上眼,身子一松,再也没了动静。   他不能叫她死,所以只能自己去死,至于其他,来世若有机会,再还吧……   春生的脸上还在出血,模样甚惨,宇文泓怕她害怕,忙将她的头转向自己怀中,沉声吩咐殿中道:“镇定。”   陛下金口玉言,此话一出,暖阁里头暂时安静下来,福鼎见状赶紧给他磕头请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实在不知,这小子竟然,竟然敢投毒……”   先帝还在世时,春生就已在乾明宫中,埋伏五年,骗过了所有人。福鼎不知情,倒也情有可原,但无论如何,叫细作混进了皇帝身边,还指名叫他御前奉茶,给了他近身接触皇帝的机会,这都是他犯的大忌,论理是逃不过责罚的。   可眼下突然发生这种事,实在不是论罪的时机,宇文泓沉声发话道,“起来,即刻封锁乾明宫,谁也不准走漏风声。”   福鼎赶忙道是又听宇文泓道:“传展风与朱硕。”   展风是羽林卫指挥使,而朱硕则是殿前指挥统领,宇文泓此时召这两人,定是有要事吩咐,福鼎慌忙应下,出去叫福寿传人。福寿见他一脸惊慌,还想问问是怎么了,他却不答,只是赶着人去,随后又回到殿中。   福鼎这一来一回,宇文泓已经有了打算,沉声吩咐道,“将这俱尸身收拾起来,召御医觐见……”   静瑶此时已经缓和一些,闻言回神问他,“陛下……”   他人没事,春生也已经死了,这时候叫御医来做什么?   宇文泓垂目看向她,只是说,“阿淳,你也暂时留下来,不要出去。”   静瑶见他眸中冷肃非常,一时不敢再问什么,只得乖乖点头尊是。   虽事发突然,但相较于其他人,宇文泓并不慌乱,似乎早有把握的样子。   静瑶却忍不住回想方才的情景。   春生抢了她要喝的那杯茶后死了,说明他原是要给宇文泓下毒的,可是看见是自己要喝的时候又改了主意……他宁愿自己喝下去,到底没叫她死。   再一次与死擦肩,静瑶依然难免惊惧后怕,她知道,此时要杀皇帝的人,恐怕非宇文铭莫属,这没什么好怀疑的,只是春生……   春生居然是宇文铭的细作!   此时正是白天,展风与朱硕二人都正在值上,得了传召后很快便赶到了,宇文泓不去御书房,就在这出事的暖阁里对二人下旨,“调羽林卫埋伏于宫中,令调两万禁卫军于京中等候,随时等朕的旨意。”   展风与朱硕齐齐应是,即刻悄悄退出了暖阁。而此时,宇文泓终于有空同静瑶交代道,“此次机会难得,索性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好,朕要来个瓮中捉鳖,所以在事情有结果之前,你只能留在这里。”   要知道阿淳怀着他的孩子,倘若他身死,这个孩子就该是江山继承者,篡权者要想夺得皇位,必定不会放过她们母子,所以目前只有乾明宫,只有他自己身边,才对她最为安全。   怕话说的太明白会吓到她,所以他目前只能言尽于此,所幸静瑶听得明白,赶紧点头说好,“臣妾听陛下的安排。”那张漂亮的面容此时凝着眉头,显得严肃无比。   他轻拍她的肩,缓声道,“别怕,有朕在,不会叫你涉险。”   听见这句话,她忽然鼻子一酸,但强忍着没有掉泪,她此时无比信任他,虽两度为人妇,但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同宇文铭不一样。   只是此时并非诉衷肠的良机,他将计就计,已经叫人放出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有异动了。   时值上午,本该是皇帝一天里最为忙碌的时候,御书房里却不见了他的身影,有大臣求见,却被告知皇帝抱恙。   宇文泓正值盛年,平素一向身体强健,一听这话,不明真相的大臣们俱都有些意外,然等候半天后,还是不见他的身影,加之已有流言在传播,这时候,满朝文武终于有些慌神了。   皇帝抱恙?可小道消息怎么却说皇帝是被人下了毒,连太医院院判王正乙入到乾明宫后都没再出来,莫不是情况不妙?   ~~   惠王府。   木青从外头打探完消息,匆匆来到前院向宇文铭禀报消息,进了屋才发现,宇文铭正在换药,只得乖乖立在屏风外候着。   前胸的伤口正在愈合,药粉撒上去,仍旧有刺痛,宇文铭紧拧眉头,府医知道王爷痛,不敢拖沓半分,小心的撒好药粉后赶紧重为他把伤口包扎好。   一旁的昌贺则赶紧为他披上衣裳,等收拾妥当,他这才召木青进来,问道:“怎么了?”   木青低头道:“宫中应有异常。皇上自早朝后再未出现,许多候旨的大臣等待半天,也只能无功而返,而早膳后乾明宫也传过御医……太医院接到的消息是龙体抱恙,只是至今,再无更多消息传出。”   “抱恙?”   宇文铭凝眉思索,“那春生呢?”   木青答道:“宫中眼线说,春生自打进了乾明宫上值,还一直没有返回,或许……已经动手了。”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春生一旦下了手,不管成不成,都不可能活着再走出乾明宫,现在宇文铭在乎的是,宇文泓到底怎么样,死了没有?   照理说宫中如此情况应该是出现了异常,但此时是关键时刻,需慎之又慎,若宇文泓故弄玄虚就不好了。   所以宇文铭决定先按兵不动,只同木青交代道,“不急,且再看看,宫里还是盯紧些。”   木青应是,便要告退,还没走几步,又被他叫住,“这几天如有可能,替本王联络一下卫国公府。”   木青又尊了声是,见他再无吩咐便出去了,余下宇文铭自己思量。   上回宫中的事他已经听说了,卫国公府的女儿用计不成,被皇帝降为婕妤,堪称毫不留情的打了卫国公府的脸,加之其姻亲永宁侯府的此前的事,相信卫国公与皇帝之间不会没有间隙,此时争取一下,没准儿会有转机。   ~~   眼看着外面夜幕已深,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乾明宫闭门不见客,除了皇帝要找的人,谁都进不来,眼看静瑶出去一天了,其间倚波着急,来问过几次,但见乾明宫门外守卫森严,也没有办法。   静瑶能想象的到倚波的着急,但大局当前,她只能先瞒着,然而随着夜色加深,不止倚波,听见风声的太后也着急起来,同样派了人来问。   只是宇文泓同样没给前来的韩嬷嬷开门。   不是他有意要防着太后,只是事发突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为了叫宇文铭进套,他只能狠心将太后也瞒着。   静瑶见他敛着眉头,也不敢多言,龙床上已经铺好了床褥,眼看夜已深,她在旁试着劝道:“陛下,时候不早了,可要歇息?”   宇文泓嗯了一声,便打算上床了,她伸手替他更衣,忽然听见他说,“明天太后大约会亲自过来。”   静瑶愣了一下,忙问道:“那陛下可要见?”   宇文泓摇摇头,“此时正是要紧关头,朕不可功亏一篑。”   静瑶只好道了声是。却又听他道:“等明日太后若来,你可见一见,只是万不要流露出异常,叫人起疑。”   她顿了一下,而后点头说,“臣妾知道了,请陛下放心。”   明日若是太后亲自前来,乾明宫总不可能依然闭门,真要这样,太后该叫人硬闯了!皇帝要装病不能见,自然该她来出马……这些静瑶都明白,只是太后可不是好对付的,看来她得做好准备了。   ~~   福宁宫。   听见韩嬷嬷回来,还没容她来向自己禀报,太后就急忙迎上来问,“如何?可见着人了?”   韩嬷嬷躬身向她行礼,而后面露难色,“请娘娘赎罪,奴婢无用,乾明宫大门紧闭,并未能见着陛下。”   太后一顿,“连你也不让进?”   韩嬷嬷点头说,“是啊娘娘,他们说是陛下的命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违令者斩……”   太后心里一惊,“这是要干什么?他是怎么了?就算不见别人,又怎么会不叫你进去?”   想到白日里的谣言,她愈发惊慌起来,又问韩嬷嬷,“乾明宫可有什么异常?除过太医,可有旁人在?”   韩嬷嬷赶忙回答,“除过大门紧闭,奴婢也并未见到什么异常,倒是听说,李贵仪从早上进去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太后愣了愣,“李妙淳在里面?”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吧?   太后觉得不放心,想亲自过去看看,遂吩咐道:“来人,快给哀家更衣……”   韩嬷嬷猜到太后要做什么,赶紧在旁劝阻:“娘娘莫急,娘娘请三思,现在时间也晚了,原本这外头就已经有传言,您现在过去,不知又会不会叫别人瞎想?娘娘今晚且先好好休息,等明日再去也不晚,陛下想必是有苦衷,这个时候,后宫可都看着您呢,您自己可千万不能乱了方寸啊……”   这话说的容易,可放在自己身上,谁又能全然稳住呢?太后叹了口气,勉强自我安慰道,“陛下吉人天相,罢了,那就明早再去吧。”   韩嬷嬷尊了声是,赶紧扶着人往内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来跟我念——陛.下.英.明.神.武。 第九十章   第二日一早, 太后果真带着人来了乾明宫。   太后身份非同一般, 不能简单的挡在门外, 福鼎犹豫着来同皇帝通报,“陛下, 太后娘娘来了。”   皇帝一听, 与静瑶相视一眼,他猜得不错, 太后果然来了。   既然昨夜已经交代好了,静瑶此时便主动道:“那, 臣妾出去见见太后。”   宇文泓点了点头, “去吧,太后若说重话, 你一定要挺住,千万不能叫她近来。”   他既然已经放了饵,那便千万不能露出异样。   静瑶都明白,尊了声是,便起身随福鼎去了乾明宫门口。   而在门外等过一会儿,见那大门开启,静瑶从里头出来, 太后急忙问道:“陛下人呢?他可还好?”   静瑶不敢有疏漏, 面上一派假意惶恐, 却又奋力掩饰的模样道:“启禀太后,陛下现在只是有些微恙,太医也正在施诊, 应无大碍,请太后不要担心。”   太后一怔,“微恙?难道陛下果真是病了?”   但若真的只是微恙,那昨夜为何要拦住韩嬷嬷不叫探望?太后心中隐约觉得不好,径直吩咐道,“带哀家去看看。”便想往里进。   然没料到却被静瑶一挡,“娘娘请留步,您现在不方便进去……”   太后皱眉,“为何?”   静瑶垂首道:“陛下虽只是微恙,但太医交代过,施诊期间当需静养,所以还是请娘娘再等等吧,等陛下龙体康复,自会前去向您请安。”   然她越这样说,太后却越是起疑,越要往里进,“就算是静养,难道连哀家这个做母亲的也见不得了吗?不成,哀家今日定要瞧瞧,陛下到底是怎么了?”   太后言语间已经有了怒气,这姿态也是来势汹汹,但既然皇帝交代过,她只好硬着头皮与之对抗起来,“娘娘请留步!臣妾所言千真万确,您若是现在进去,只会扰了陛下的清净,就请回宫吧。”   眼见她这般阻拦,太后忽然在愤怒之余生出一丝疑惑,这个女人这么怕自己进去……莫不是在掩盖什么?   可是究竟是什么,她也想不明白,只好沉声问道:“李妙淳,你是不是在瞒着哀家什么事?”   既然春生都能是宇文铭的人,那这宫门外难免不会有他的眼线,静瑶顶着太后的怒气与怀疑,神色不敢有一丝松懈,只得坚持否认,“娘娘放心,臣妾绝对不敢欺瞒您,陛下真的只是微恙,您不要担心,安心回福宁宫去吧。”   “你发誓!”太后依然不能放下怀疑,怒道:“若是胆敢欺骗哀家,你万劫不复。”   静瑶心里一紧,发誓……她原本就是在欺骗太后,这个毒誓要怎么发?   可是怎么办?若不发誓,太后恐不信自己,硬要闯进来,岂不坏了皇帝的事……静瑶只得强忍下心中苦涩,垂首道:“是,臣妾对天发誓,若敢欺瞒太后,日后万劫不复。”   缓了缓,她又道,“陛下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腹中孩儿的父皇,倘若有什么事,臣妾岂会置他于不顾?还请娘娘放心,就先回福宁宫吧。”   一旁的韩嬷嬷见她这般模样,此时又是在乾明宫门外,只好劝道:“娘娘,既然李贵仪这样说,想必陛下是没有什么大碍,不如咱们先回宫吧……”   太后哼了一声,又朝静瑶怒道:“李妙淳,你切记你今日说过的话,若陛下真有三长两短,哀家第一个就不饶你!”   见静瑶垂首遵是,太后只留下二字,“回宫。”   紧接着,便见那銮驾起行,回了福宁宫。   ~~   皇帝把自己关在乾明宫中不见人,就连太后去了,也依然被挡在门外,此事一经传出,宫内宫外哗然。   皇帝抱恙的消息早已经在宫中流传,尽管乾明宫极力掩饰,但众人仍能感觉到,此次他的病恐怕不简单,加之现在居然连太后都见不到人,叫事情变得愈加可疑起来。   常宁宫。   自打被降为婕妤,原来的淑妃钟氏就被迁到了此。   无论环境陈设,还是吃穿用度,这里当然比不上她原来的昭纯宫。可是昭纯宫已经变成了一个噩梦。   那日眼看着落英死在殿外,皇帝冷声发话,叫她从那高高的妃位上跌了下来,跌成了常宁宫里不起眼的婕妤。又因为意图对皇帝用药一事暴露,现如今,谁都敢来对自己冷嘲热讽……   才不过半个月的功夫,钟氏就已经彻底体会到了从山巅跌进谷底的滋味。   吱呀一声门响,惊动了昏暗殿中的人,一柄单薄烛光下,钟氏转眼望去,见进来的是自己的丫鬟雪鸢。   落英死了,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便只有雪鸢了。   但见雪鸢凝着眉,钟氏心里一顿,待她将门关好,便赶紧问道,“如何?”   雪鸢摇摇头,“回主子,直到今夜,乾明宫里依然大门紧闭,始终未见皇上的身影。”   没有进展?   虽然如今已经沦为婕妤,但她自认与那些目光短浅的女人不同,她已经从这几日的流言当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若只是微恙,皇帝不至于要突然躲起来不见人的……   这已经第二日了,钟氏凝眉沉吟,“一定出了什么事,一定是,否则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一连几日不理朝政?”   雪鸢也在旁附和,“就是说,奴婢也觉得奇怪,李贵仪那种人,平素最会巴结主子,从前何时不是对太后恭恭敬敬?今日居然挡在乾明宫外,不叫太后进去,那般嚣张,她口口声声说陛下只是微恙,奴婢觉得……”   雪鸢话未说完,只见钟氏忽然将目光投过来,不由得吓了一跳 ,不敢再妄言,钟氏却追问道:“你觉得如何?”   雪鸢垂首小心说,“奴婢觉得兴许陛下并非微恙,而是病的不轻……”说着愈发小声起来,续道,“奴婢听说,是有人给陛下下了毒……”   淑妃也越想越有可能,“应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想想上回他只是染了风寒,就闹得宫中上下人尽皆知,此次却刻意遮掩,事情必定不简单……”   而李妙淳守在乾明宫不走,无非是要皇帝给她安排后路吧,倘若皇帝果真中了毒,且已经不省人事,那她腹中的孩子就极有可能继承大统,所以她在为自己争取圣旨?   可笑!钟氏不由得露出讽刺的神情,她那个肚子里头尚不知男女,皇帝要如何给她旨意……   钟氏正在想着,却忽然听见雪鸢在旁提醒,“娘娘,依奴婢看,眼下您该为自己想好退路啊,若万一真的出现混乱,咱们该如何是好?”   钟氏闻言不由得愣了愣,是啊,现在分析李妙淳做什么,她最该考虑的是自己的命运,宇文泓她已经不指望了,因为只要他在,自己就永远不会有出头的那天,她心里不是没有恨过他,如今试想一下,若他果真有事……钟氏发现,心间竟会有快意。   李妙淳腹中孩子还没出世,且尚不知男女,因此就算想当太后,也未必会有那个福分,毕竟这王位周边还有几位亲王,就算郑王越王昏庸无能,惠王却并不一样。   联想到此前宇文铭与北辽的和亲风波,钟氏忽然觉得惠王宇文铭才是目前最大的竞争者,而且若皇帝真的中了毒,恐怕那下毒的人非宇文铭莫属了……   钟氏想清楚这些,忽然觉得不好!   此前宇文泓即位时,自己的娘家尽心拥护,但现在若是改天换地,卫国公府会不会受影响?现在自己在宫中已经没了希望,心间盼望的,不过就是娘家势力依然稳固,等宇文泓死后,想方设法另外安置自己,若叫她像现今那些圈禁在宫中的太妃那样度日,她着实不甘心!   夜渐渐深了,钟氏坐在灯下细细思量,眼看那残烛即将燃完,心间忽然有了主意,忙叫雪鸢附耳过来,与她低语。   雪鸢听完,似乎有些犹豫,钟氏道:“此事虽然有些难办,但关乎我今后的命运,你难道忍心见我如此蹉跎一辈子?”见雪鸢摇头,她又道:“柜子里不是还有银子?都拿出来去各处活动,一定要想办法把消息递到卫国公府,如果不够,把我陪嫁的首饰也都拿出来。”左右现在就算装扮,也不会再有人看了。   雪鸢见她打定了主意,只好点头应下,第二日天不亮,便出去活动了。   ~~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又是几天,皇帝始终没有露面,而乾明宫依旧大门紧闭,谣言终于越演越烈,甚至有人说,皇帝其实早已殡天。   此时的惠王府中,谋士与心腹齐聚,在等宇文铭做定夺。   有人上前向他谏言,“王爷,朝政已经停滞多日,这实在不似皇上的作风,听闻现在宫中太后也已寝食难安,想必已经回天乏术,应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他眉间微凝,不置可否。   此次若是出手,便再无回头路可言,要么成功坐上皇位,要么万劫不复。   眼见他犹豫不决,又有人出来劝谏道:“现如今乾明宫中只有李贵仪一人,想必太后及后妃对此都已有积怨,此时若是出手,将弑君罪名推至其身,想必很容易引起怒火,王爷索性将其一起除去,岂不正是名正言顺铲除了后患?此时真是绝佳时机,王爷,时不再来啊!”   这话终于叫宇文铭心间狠动了一下。   没错,就算现在谋位成功,可李妙淳的肚子是个隐患,若是此时将其除去,恐怕不好安抚朝堂情绪,但若不除去,日后若是生出来个男孩,那自己即使坐在位子上,岂不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这个提议甚好,此时实际绝佳,冲进宫去,将皇帝的死因归咎于李妙淳,岂不一举两得?   方才谏言的人见他神色微动,便趁机进一步道,“明日正逢朝仪,到时文武群臣齐聚,是最好的机会。”   宇文铭凝眉踱步,房中鸦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等他的决定。忽然,只见他脚步一停,终于发话道:“不错,现在去各处发话,本王明日便会动手。”   众人齐声应是,一时间,都在憧憬明日的大事来临。   ~~   第二日,卯正。   天色清亮,文武百官齐聚谨身殿,等待皇帝驾临,开启朝仪。   众人心中都有些忐忑,因为自打上一次朝仪之后,就再也不见皇帝的身影,不知今日他可会现身?   既然到达此处,文武群臣自然都心怀希望,但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外的日头越升越高,那龙椅上依然空荡,众人心中终于泛起了嘀咕。   郑王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问道:“为何还是不见陛下现身,前些日子听闻圣上龙体抱恙,难道现在还没康复?”   司礼监总管德荣只好躬身回话道:“王爷稍安勿躁,且容奴才去乾明宫请旨。”   此话一出,只见人群中传来一声质疑,“你去乾明宫请旨?你保证自己能进去?不是连太后都被拦在门外了么?”   殿中人头攒动,几十位官员齐聚一堂,一时并不能分清是谁在说话,德荣正想去寻,忽然又听见人群中又有声音附和,“正是,陛下一连几日不理朝政,莫非病得严重?”   然这话说完,却立刻引来呵斥,安王皱眉怒道:“放肆,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如此胡言乱语诅咒陛下?来人,还不快拉出去!”   方才说话的是位朝散大夫,不过五品的官职,安王身为亲王,当然有呵斥的资格,且皇帝不在此,他此时发话使唤人,也立时有人站出。   朝散大夫见状把脖子一缩,而后边听又有人发话了,“七弟莫急,本王觉得朝散大夫说的有理。”   安王一怔,就见宇文铭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因昨夜早已私下说定,此时他一出来,立时有人假意问道,“王爷,眼看圣驾多日不现身,实在有违常理,乾明宫大门紧闭,更是无法得知陛下近况,朝政停滞不前,实在叫人心痛,依您看,现在该怎么做才是?”   宇文铭凝眉,做担忧状,“前几日本王遇刺,至今伤也未好,原本打算在家多休养几日,但听闻陛下抱恙,心间实在担忧,才决定拖着病体今日参加朝仪,借此机会向陛下问安,哪知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陛下竟依然未能现身……莫不是陛下果真病的严重?我看我们还是去乾明宫看看吧!”   他话音落下,先前那名朝散大夫赶紧道:“王爷难道不知,现在乾明宫大门紧闭,谁都进不去?前几日就连太后亲自驾临,也依然被关在门外了。”   宇文铭点头道:“话虽如此,但我等身为人臣,怎可轻言放弃?这么空等下去不是办法,倘若陛下果真病的严重……那该怎么好?还是去一趟稳妥,问清陛下的状况,我等也好安心不是?”   他尚未显露真实意图,只是说想去看看皇帝的近况,这个要求似乎并不算大逆不道,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不少人附和,毕竟皇帝忽然消失,实在诡异,众人都急于寻求真相。   眼看着一行人就要出谨身殿往乾明宫去,忽然间却有通传声响起,“贵仪娘娘驾到!” 第九十一章   随着这一声通传, 一个蹁跹身影被宫人门簇拥而至, 文武百官见状, 只得暂时停住脚步,将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身为女子, 静瑶头一次面对这样的阵仗, 难免有些紧张,但今日对宇文泓至关重要,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露怯。   本朝开国以来,谨身殿鲜有女子出现, 加之又是在此时, 是以众人都有些怔楞,而安王与几位内阁率先反应过来, 躬身向她见礼,其余众人也只得纷纷附和,一时间殿中齐呼道:“臣等参见贵仪娘娘。”   对于她的忽然而至,宇文铭虽然意外,但他决意要掌握今日主动权,所以在行礼间迅速恢复镇定,沉声问道:“贵仪娘娘怎么会驾临于此?莫不是不知老祖宗的规矩?”   的确, 这是大梁开国时, 高祖皇帝立下的规矩, 后宫不得踏足议政的朝堂,宇文铭一上来便咄咄逼人,实在叫人鄙夷。   经过春生一事, 静瑶对他已是恨之入骨,心底原有的那微微的紧张,也在见到他时消失无踪。她依照计划,做出微微心虚模样,道:“本宫自然知道规矩,只是今日前来,乃是有陛下口谕要向诸位大人交代。”   此时众人最在意的莫过皇帝的境况,此话一出,立时有内阁大臣问道,“敢问娘娘,陛下有何旨意?臣等几日不见天颜,心中甚是惶恐。”   静瑶道:“陛下今日龙体欠安,因此今日并不能上朝,特命本宫来知会诸位,有劳你们久等,今日就且先散了吧。”   虽然她话说得明白,但眼见众人都是一片狐疑的神色,等了这么久皇帝不现身,而就在众人要去乾明宫时,她却忽然出现,说得竟又是这样的话——龙体欠安……   龙体欠安?   这样的说法显然已经不足以叫众人信服,郑王等人试探道:“眼看陛下已经抱恙几日了……娘娘可否给个准话,陛下现今龙体究竟如何?”   面对众人质疑,静瑶假意紧张起来,轻咳道,“诸位大人请安心,陛下只是微恙,目前太医正在施诊,等陛下痊愈,自然会恢复朝仪。”   话说完,又做出急忙要离开的模样。   宇文铭见状,愈加肯定心中的判断,赶忙上前几步将她截住,冷笑道:“等陛下痊愈?呵,那敢问李贵仪,这个痊愈要等到何时?”   静瑶装作气恼的模样,呵斥道:“惠王殿下这是何意?难道你不盼着龙体安泰了吗?”   安王也觉得他的话甚是失礼,忙上前劝阻:“五哥……”   然话未说完,却被宇文铭伸手一拦。   皇帝仍未现身,而没想到这个女人也忽然在殿中出现,真是天要助他,叫他省了去乾明宫的麻烦。   眼看时机已经成熟,宇文铭冷笑道:“五日前的朝堂上,陛下原本好好的,但听闻下了朝后李贵仪入了乾明宫,陛下就再也没露过面。你口口声声,对外说陛下微恙,那既是微恙,为何又要紧锁乾明宫大门?甚至连太后都被拒之门外?李贵仪,你究竟对陛下做了什么?要如此费心掩盖?”   他的气势实在咄咄逼人,完全没了从前人前的温文尔雅,静瑶看在心中,心间不由得冷笑,这才是真正的宇文铭!   此时情况紧急,眼看他已经开始上钩,静瑶便进一步做戏给他看,她将慌张表现的恰到好处,凝眉急道,“惠王殿下这是在说什么?陛下是本宫的夫君,本宫难道会害他不成?”   此时又有人在旁接话道,“那可不一定!李贵仪,你该知道口说无凭的道理,若想自证清白,就把陛下请到此处才是!”   宇文铭则趁机点头道:“对,将陛下请出来,亲自向我等交代一二,若非如此,你难逃干系!”   只见静瑶顿住,一时无话可说的样子,缓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你,你们欺人太甚,陛下,陛下……”   她语不成声,一副柔弱女子受到惊吓的样子,却终是说不出,皇帝是怎么了。   眼看这幅样子,众人都在心中有了判断,   眼看自己最宠爱的女人在这里被围攻,皇帝依然还不现身,那恐怕就只有一个可能——皇帝真的凶多吉少了。   此时宇文铭的把握也更加增高一筹,趁时下人心大乱之际,赶紧进一步道:“李贵仪,枉陛下昔日如此宠爱你,你居然敢加害于他,你的良心何在?”   静瑶继续做惊惧的模样,“你,你休要血口喷人,陛下……”但也只是流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时又有人在旁与宇文铭演双簧,谏言道:“王爷,此妖女从前便惑君殃国,如今竟然敢加害陛下,弑君之罪,不可轻饶啊!”   此言一出,又有人在旁附和,“臣奏请王爷将其拿下!”   宇文铭便趁势点头,沉声吩咐道:“来人……”   话未说完,却忽然听见有人喊道:“不可。”   静瑶循声望去,发现居然是安王。   安王眼见他们要拿静瑶,匆忙上前几步,将其护在身后,急道:“不可对李贵仪动手。现在事情尚未有定论……”   宇文铭皱眉打断:“还需要什么定论?此女祸害陛下,封锁乾明宫,现在还妄图干涉朝政,都是明摆的事实,还需什么定论?老七莫非还想等她亲口承认谋害陛下不成?”   此时,立刻有官员在旁帮腔,“安王殿下,此女是大梁罪人,不可姑息啊!”   安王心里不愿相信是静瑶害了皇帝,但看看静瑶,见她已是泣不成声,却顾不得为自己辩解,只好道:“她有罪无罪暂且不辩,可她腹中怀有皇嗣,万一陛下……”他顿了顿 ,实在不愿说出那个可能,只好忽略过去,道:“那她腹中的孩子便是陛下唯一的骨血,你们若是伤害她,岂不等于对皇嗣下手?”   老八武宁郡王也赶紧来帮腔,“七哥说的对,就算为皇嗣着想,也不可动李贵仪!”   现在虽有两位王爷表态,但都年轻,没什么势力,而郑王越王却对此持观望态度,这两人一贯如此,不到事情有定论之前,不轻易表明立场,无论如何,能全身而退最重要,是以两人只在一旁看着,并不发声。   而这正是宇文铭要的局面。   就算老七老八联合反对自己,但他还有自己的人手,不怕!老四老六是老滑头,他不指望他们此时支持自己,但只要沉默不做声,他的胜算便又大了几分。   所以他冷笑道:“七弟八弟此言差矣,就算她腹中的是皇嗣,但有她这样的生母,必定成不了大器!再者说,她弑君罪名决不可恕,不能因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就网开一面,否则,天理难容!”   没错,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是全天下的罪人,宇文铭将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很成功的将重要转移到此,果然此言一出,就见立时又有不少人附和。   宇文铭便继续抬手,要唤上自己早已备好的人手。   而关键时刻,安王又阻止道:“慢着,此事至关重要,七哥还是要将话说明白才是!陛下若果真遭遇不测,李贵仪腹中的皇嗣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倘若李贵仪此时被你拿下,这江山又该怎么办,无后继之人,岂不天下大乱?”   此话一出,直叫正假意痛苦的静瑶心间一亮。   对,今日这一切,不过就等宇文铭接下来的态度,只要他将自己的意图明确表达出来,宇文泓就可收网了!   而宇文铭却并不说话,只是眉间微微一动。   然他的身边却另有人站出道:“诸位王爷都是先帝血脉,就算没有李贵仪腹中皇嗣,这江山还怕后继无人?”   这话一出,只见殿中几位王爷都是一愣,郑王越王相视一眼,心间都在感叹,是啊,照此说来,他们也有资格继承江山啊!   然这个念头才起,却又听见有人在旁谏言,“惠王殿下向来博学笃行,心系天下,宽厚仁德,因此,臣推举惠王殿下继承大统。”   此话一出,就见殿中陆续有人表达赞同,安王粗略看去,竟发现人数不少。   殿中众人都不傻,看到此时,便知今日必有抉择了,皇帝既然已是凶多吉少,此时赶紧拥立新皇才是最佳时机。   而李贵仪娘家几乎无势力可言,就算其日后诞下皇子,想必也难以承继大统,七王八王年纪小无强大实力,而郑王越王只是昏庸之徒,根本不用考虑,所以看这种状况,这接下来的赢家,岂不非惠王宇文铭莫属?   大部分忠于宇文泓的大臣并未表态,他们深知宇文铭的品性,很难接受这样的人来继承大统,但殿中亦已经有原本中立的人开始动摇,比如卫国公钟蓄,此时竟也附和几句,表达了对宇文铭的支持,站在了他的身后。   眼看这殿中人数几乎要对等,宇文铭的心腹们担心夜长梦多,赶紧劝道:“王爷,先把此妖女处置了再说。”   宇文铭目中露出阴狠,点头说,“来人,将李妙淳拿下,废去她的贵仪之位,发配宗人府严办……”   然他话音落下,还未有人来的及行动,却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响亮而又熟悉的通传,“陛下驾到。”   这声通传犹如一声惊雷,霎时间将一片僵持的谨身殿镇住,众人惊讶望去,见殿中走进来一个高大身影,宫人簇拥中,那威仪的姿态,冷峻的神情,不是刚才宇文铭口中那已经“遭遇不测”的皇帝,还能是谁!   宇文泓一身凛冽的织金九团龙袍,领着人大步迈了进来,走到静瑶跟前,亲自将她扶起,而后沉脸看向殿中,问道:“谁敢动她?”   宇文泓脸上积着薄怒,声音里也是一贯的深沉。   眼睁睁的看见他出现在这殿中,众人俱都诧异非常,不是说皇帝已经凶多吉少了吗,怎么看起来根本没有半点异样?   安王率先反应过来,赶紧跪地向宇文泓行礼,“臣参见陛下。”   武宁郡王也赶紧跟上,随后是内阁众臣及枢密使,都御史及其他近臣,越王郑王此时倒也反应及时,眼见他确实完好如初的模样,赶紧跟随着一起行礼。   那些原本打算中立的,甚至临时想投靠宇文铭的,立刻都改了主意,齐齐跪地,一时间,原本混乱的谨身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众人都恭敬唤着,“臣等参见陛下。”   只有宇文铭的党羽们沉浸在不可思议中,皇帝居然会忽然出现 ,且看上去并无异常!   那先前的判断是怎么回事?春生的下手,太后被拒之门外,皇帝迟迟不露面,甚至方才李妙淳的痛哭慌张……   宇文铭不是蠢人,此时见到这样的情景,心间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个女人的眼泪与慌张都是装出来的!什么抱恙?乾明宫闭门几日,太后被阻门外,无非就是想诱他上钩。   呵,宇文泓,这招够阴!   不过宇文泓也明白,这一仗已经开始,他此时束手就擒,不会为自己换来生机,所以只有硬拼一场!   所先从前的准备做得足,今次未必会输。   此时所有人都在跪地行礼,唯有宇文铭与其党羽依然立在那里,宇文泓暂且不理,目光在众人当中逡巡一遍,冷声问道:“朕不过是休养几天,今日居然就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迫害朕的贵仪,迫害朕的皇嗣,你们眼里可还有朕?”   他声音里饱含凌厉,帝王的威严全然流露,叫众人忍不住畏惧,而此时不止宇文铭醒悟,众人也都明白了过来,什么凶多吉少,皇帝不过演了场戏而已。   方才一直冷眼旁观的郑王眼见局势反转,忙上前躬身请罪,“请陛下息怒,您久未露面,乾明宫又是大门紧闭,臣等担忧您的安危,今日一时心急了些,但臣绝对没有要迫害李贵仪及腹中皇嗣的念头,请陛下千万息怒。”   此话一出,越王也赶紧附和,“所幸如今陛下安然无恙,臣等就可放心了,请陛下明察,臣等方才受了奸人蛊惑,心急陛下龙体,才被混淆视听,请陛下开恩。”   眼见这两人急忙调转风向,不止宇文铭在心中不齿,安王与武宁郡王也是一脸鄙夷,但他们也都知道,此时殿中最可恨的,并非郑王越王或者方才其他冷眼旁观的人,今日危言耸听煽动群臣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宇文泓终于将目光投向宇文铭,冷笑道:“指使太监给朕投毒,私下结党营私,现如今在朕的大殿之中,妄图迫害皇妃皇嗣以及篡位谋权。惠王,你可知罪?”   此时两人直面,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大殿中安静的可闻针落。静瑶记得宇文泓说过,宇文铭的王位是先帝亲封,他这些年虽在谋划,但都在暗中进行,叫人难以把握十足的证据,如今可是不同,皇帝现在所列举的一桩桩罪名,都是刚刚发生的事实,在场文武百官有目共睹,他没有狡辩的余地。   昨日做下决定时,宇文铭就已经想好,所以此时并未狡辩,也似乎根本没有畏惧,同样以冷笑回敬道:“陛下做了好一场戏!你假意称病,不理朝政,愚弄这朝中群臣,甚至愚弄你的生母,叫众人为你食不下咽,你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愧疚?真是枉你大权在握,却丝毫不曾将这朝堂当回事,不知先帝在天之灵,可会心寒?”   他依然在强词夺理混淆视听,此话一出,文华殿大学士楚廉当即站出驳斥,“枉惠王殿下也是读书人,你如此颠倒黑白,良心可能安?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勤政爱民有目共睹,我朝历经此前战乱,陛下也是亲自征战,甚至负伤累累,这叫天下安定之人,非陛下莫属!”   “倒是惠王自己该好好想想,北辽与我朝曾多年势如水火,此种情景下,你依然执意与其联姻,甚至不惜要休弃多年结发妻,你又有何资格来指责陛下?难不成陛下要眼看着你联手外**乱江山?要隐忍包庇你弑君投毒不成?”   好一位文华殿大学士,楚廉此番义正言辞顿时拨清黑白,将是非清晰剖析出来,此次本就是宇文铭意图篡位在先,皇帝不过将计就计,叫其现出真实面目罢了。   而都御史也紧随其后,躬身向皇帝奏禀:“起奏陛下,惠王此前蓄意在民间散布谣言诋毁陛下,甚至妄图扰乱会试,今日自进到殿中,便故意煽动言论诋毁李贵仪,甚至不顾她腹中皇嗣,妄图篡位,这也是众目睽睽,臣奏请将其依法严办。”   此言一出,立时得到群臣附和,就连惠王妃张恩珠的娘家崇恩侯,也站出来声讨宇文铭,时机已是再成熟不过,宇文泓当即发话道:“准奏。惠王恶行,天理难容,即刻废去封号降为庶人,交由三司法办!”   圣旨一出,殿中群臣便要称颂“陛下圣明”,却见宇文铭冷笑道:“废了我?今日谁来废谁,恐怕还不一定!”说着击掌,只见谨身殿中顷刻间就冲进数百名持着武器的侍卫。   宇文铭也发话道:“大梁咸和皇帝宇文泓,昏庸无德,弑杀成性,宠信佞臣,沉迷妖女,本王今日顺应民意,替先帝清理门户。来人,诛杀昏君者,本王重重有赏!” 第九十二章   宇文铭果然是有备而来!   谨身殿中满是凶神恶煞的侍卫, 此时手持兵器蓄势待发, 这般情景, 叫原本已安心下来的静瑶也忍不住大惊,宇文铭居然猖狂至此, 当着文武群臣就要冒犯皇帝!   所幸皇帝比他更早一步安排, 眼见如此情形,忽然又有众多侍卫从天而降, 将皇帝及众臣护在身后,与对方隔绝开来, 静瑶惊讶的瞧那些人的装扮, 绣春刀与象牙牌,正是宇文泓先前安排的羽林卫。   但宇文泓的布置并非仅有羽林卫而已, 随着殿前司指挥的一声“护驾!”殿外立时又传来脚步声,众人看去,见殿门外黑压压一片人,皆是身穿铠甲手持兵器的殿前侍卫们,这无疑是皇帝的人手。   但从双方人手来看,胜负已见分晓,然而眼见此种情形, 宇文铭却只是眸间一凝, 似乎未有多少慌乱。   宇文泓自然看出来了, 冷声笑道:“可还在等你京郊的那八万大军?不怕告诉你,他们今日已经来不了了!”   话音落下,只见宇文铭面上终于现出了些许动摇, 但仍未有就此罢手的意思,他有些怀疑,宇文泓或许只是在诈他罢了。他已经离那个位子仅有一步之遥,他不会就此放弃!   所以他也冷笑道:“休要在此惑乱人心,暴君,现在乖乖让位,我会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他还在做着美梦,宇文泓索性不再理会他,左右这一番恶战已经免不了了!   此时枢密使躬身向皇帝奏请道:“请陛下与娘娘暂时回乾明宫稍候,此等叛臣,交于臣等便可!”   宇文泓应下,便带着静瑶离开,宇文铭的人虽然不少,但他们面前有重重羽林卫阻挡,无论如何,也杀不到他们跟前。   从宇文铭进入他的计谋开始,今日的胜负早已是定局,他毫不担心,只是体谅阿淳辛苦,他要赶紧带她去安静的地方歇息才是。   等会儿必定血雨腥风,吓到她跟孩子可就不好了。   耳边兵器相搏声已起,此时的谨身殿是男人的战场,静瑶这般深闺女子,心中着实有些惧怕,乖乖跟着宇文泓撤回乾明宫里去了。   ~~   以往的乾明宫只给人庄重森严的感觉,而今日,却给了静瑶大大的安全感。   回到暖阁,宇文泓叫她做到榻上歇息,而后赶紧关问,“方才可有被吓到?”   静瑶初时很想点头,但见他眼神切切,又道:“有陛下在,臣妾便不怕了,陛下莫要担心。”   宇文泓握握她的手,又轻抚她的小腹,温声道,“方才叫你一直掉泪,虽知道你是假意,朕心里也不好受,其实方才朕好不后悔,该叫福鼎去的。”   此前的计划里,确实是安排福鼎出面,引宇文铭入局,但静瑶后来想了想,觉得自己出面似乎会更为稳妥些,毕竟宇文铭此前蓄意将自己捏造成妖女的形象,没准会以此做文章,而自己身怀龙嗣,是很好的矛盾点,会更容易叫他尽快露出真正面目。   宇文泓还是有些担忧,但静瑶比福鼎更适合的理由他也明白,是以直到最后再三确认人手已经安排妥当,这才准许她身赴谨身殿。   而眼下的结果果然印证了这一点,宇文铭这个祸患,今日终于走到终点了。   想到离开时的场景,静瑶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又问宇文泓,“陛下,谨身殿那边,应该没事吧?”   宇文泓淡淡笑笑,“会有什么事?用不了多久就会解决。”   他很有把握,静瑶便把忧虑暂时放下,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事,便又同宇文泓说,“臣妾原本还有些担心,怕太后会突然过去,到时候不好收场……”   宇文泓倒是握了握她的肩,“你多虑了,也是朕没来得及知会你,太后那边朕方才递了消息,所以她老人家才留在福宁宫里。”   静瑶倒有些惊讶,“您知会太后了?”   宇文泓无奈道:“以太后的性情,朕若是不说,恐怕她一定会如你的预料那般,闯进谨身殿也说不定。”   他这一步倒是走得不错,试想一下,如果太后依然被蒙在鼓中,得知她今日去谨身殿,一定会追过去质问她,到时候她万一被煽动,那还得了?   ~~   简单说过几句话,宇文铭手头还有事,便发话叫她自己先歇着。静瑶虽然并无睡意,但方才情绪波动的确不小,也是担忧会累到腹中孩子,便乖乖去躺着了。   原本想等外面的消息,但因这几日没怎么睡好,虽还是上午,困意却一点点浮了上来,她便闭上眼睡了一下,等到再度醒来,似乎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还记挂着大事,便从床上起来,春萍忙过来服侍她,她便问道:“可知谨身殿那里情况如何?”   春萍一直守在她身边,只好摇头说不知,索性她收拾妥当后,开门见到了福寿,福寿消息灵通些,告诉了她大致的情况,道是拱卫将军及殿前指挥使等人已将宫中叛军尽数围剿,宫中已经安全了。   静瑶点头,“宫中安全倒是好事,只是罪魁祸首可伏法了?”   福寿躬身道:“这军报一会儿一个,奴才听得也不真切……方才倒是听说叛军突围了一个缺口,借机护送惠王逃出宫外了。”   静瑶一怔,“逃出去了?”难道又要叫他逃脱?   福寿见她凝眉,忙安抚道:“娘娘不必担心,大军还在前方追捕呢,惠王此人做尽恶事,天理不容。”   静瑶心间暗叹了口气,她身在后宫,又不能上阵杀敌,此时只是干着急罢了,罢了,料想皇帝也不会叫宇文铭逃脱的,姑且等着吧。   只是她已经在乾明宫待了多日,不是自己的地盘,总归有些不舒服,加之打那日出来后还没见过倚波,不知她是不是为自己担心的厉害,便同福寿交代说,“既然宫中已是安全,那本宫想先回趟棠梨宫,等陛下出来,你替我去禀报一声吧!”   福寿赶忙躬身道是,“这几日辛苦娘娘了,奴才这就去为您备轿。”   静瑶点头,轿辇很快备好,不多会儿功夫,就回了棠梨宫。   那日离开时,她原只是去给宇文泓送扳指,哪知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别数日,倚波终于见到了她,顿时红了眼眶,连声道:“娘娘终于回来了,此番可把奴婢吓坏了……”   其他人都纷纷附和,她亲身经历早上谨身殿的场面,心里也是诸多感慨,只是道:“现在都过去了,宫中已经安稳,本宫也完好的回来了,不必担心。”   宫人们都垂首道是,她进到殿中,留下倚波来说话,倚波关上门,忙问道:“这次真的把我吓坏了,自你去了乾明宫就没了消息,你不知道,他们都说陛下……”   倚波不敢把剩下的话说出来,静瑶知道那是什么,笑道:“我也是身不由己,事发突然又关系重大,实在无法告知你,害得你白白担心,实在抱歉。”   倚波摇摇头,“你无事便好,我没什么。”   方才后宫戒严,宫人们都被圈在各宫不准随意走动,倚波并不知外面的情景,此时赶紧问道:“不知现在外头怎么样了?惠王可伏法了?”   静瑶回答说,“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宫中叛军已经被歼灭,只是惠王被人护送着逃出,但拱卫将军已领精兵去追,应该很快会有结果的。”   倚波闻言点头说,“残兵败寇不得人心,听闻拱卫将军很是厉害,料想惠王这次肯定能被铲除。”   静瑶淡淡笑了笑,倚波话说得不错,但宇文铭一天不死,总是叫人难以彻底安心,便又嘱咐道:“宫中现在还未解禁,传话下去,叫宫人们安生些,少走动为妙。”   倚波又赶紧遵是,说着关问她道:“你在乾明宫这几日都好吗?那里大门紧锁,你可都吃饱了?”   这叫静瑶忍不住一笑,答她说,“我同陛下待在一起,岂会把自己饿着?乾明宫里头自有办法,不必担心。”   倚波哦了一声,把她看了又看,还是说,“可我怎么瞧着你清减了不少?脸又小了一圈……”   “是吗?”静瑶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了想,同她解释道:“大约前两天心里担忧,没什么胃口……”   倚波叹了口气,“这回可真是难为你了,旁人家的孕妇都养的富态,你瞧瞧你自己,怎么跟从前一样呢?还是得多吃些,你身体好,小皇子也长得壮实啊!”   提起这个静瑶也有些愧疚,抚摸着肚子叹道:“自打有孕,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也是难为我的宝儿,跟着我不得安生,不过今次只要叛军一除,天下安稳,我也能宽心了……”说着抬眼看着倚波,表决心道,“从现在起,我尽量多吃多喝,给我的宝儿好好补补。”   “说得正是!”倚波连连点头,“你等着,我这就叫小厨房给你准备好吃的去,好不容易回来了,今晚要多吃一碗饭才成!”   静瑶嗯了一声,眼看着倚波脚步轻快的出去,又将宵雨春萍唤进来,叫给自己准备沐浴更衣。乾明宫除了皇帝便是宦官,她还要陪皇帝演戏,实在没有棠梨宫这般自在,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可得好好歇一歇。   晚间的时候,宇文泓没有过来,他一连多日没有上朝,御书房里实在积攒了太多奏章,看来得几个通宵才能批完。   静瑶也知道他辛苦,有心想给他送些补汤,但碍于宫中现下戒严,晚间不好走动,只好作罢,自己乖乖在宫里歇息。   罢了,现在不给他添乱,就是最大的体贴了。   夜渐渐深了,可静瑶躺在床上,并无睡意。   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早间谨身殿的事,宇文铭及其党羽的步步威逼,郑王越王的冷眼旁观,还有安王与武宁郡王等人的竭力维护,以及宇文泓出现后,两方人手的对垒……   毕竟自小便身在深闺,从未经历过朝堂的汹涌,今日的事情,实在给她心间带来很大的冲击,加之她还有些放心不下,不知何时才能将叛党彻底剿灭。   好在并未等多久,约莫子时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动静,春萍在帐外轻声唤她,“娘娘,您可睡了?”   静瑶愣了楞,赶紧答道:“还没有,怎么了?”   春萍道:“乾明宫的春旺公公过来了,说陛下叫来给您递消息。”   静瑶心间一顿,递消息,莫不是叛党的消息?   她忙道,“什么消息?叫他进来说罢。”   “是。”   春萍出去,把春旺带进殿中,隔着内殿的门,春旺赶忙道:“启禀贵仪娘娘,方才枢密使上报,叛党已尽数剿灭,陛下特命奴才前来告知您,请您放心安睡。”   剿灭了?静瑶一听,顿时大大放了心,欣喜之余忙同春旺道:“知道了,替本宫向陛下道声谢吧。”   春旺躬身应了声是,“奴才明白,天晚了,请娘娘早些安睡吧。”   说着就要退出殿外,却被静瑶一拦,“等等……”   静瑶想了想,问道:“叛党尽数被剿,那,惠王呢?”   春旺答道:“剧枢密使奏称,惠王眼见已无胜算,已于乱中自己了结。”   宇文铭自我了结了……   虽是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合情合理,他已经到了情途末路,不走这条路,也始终难逃一死。   一个与前世有着太多纠缠的人就这样死了,静瑶心中有一瞬间空白,她曾死于他的手中,看透了他的无情与虚伪;她曾爱过他,也恨透了他。   如今,他终于从世上消失了……   静瑶沉默一下,而后叹道:“这场祸乱都是因为此人,这样的结局,也算便宜他了……”   说完她却又想到乾明宫的宇文泓,声音都不受控制的温柔起来,问春旺说,“陛下还没歇息吗?”   春旺如实答说,“回娘娘的话,奴才过来的时候,陛下还在御书房忙着,大总管在旁劝着早些歇息,陛下总说再等一会儿,这不,不知不觉又看了半天的折子。”   春旺的语声里也透着无奈,静瑶叹道:“陛下心怀社稷,是天下之福,也是辛苦大总管了,等会儿你回去,也替我传个话,就说来日方长,还请陛下早些歇息,保重龙体。”   春旺赶忙道了声是,“娘娘的话比奴才们的管用,陛下听了一定喜欢,那奴才这就回去,帮娘娘把话带到。”   静瑶道了声好,春旺便垂首退出了殿外 ,一路回到乾明宫去了。   大事已定,相比前些天憋在乾明宫里的日今晚总归能睡个安稳觉了,静瑶重新躺了下来,春萍也为她重将灯火调暗,她闭上眼,睡意渐渐侵袭过来,终于睡了过去。   ~~   先前酝酿多日,历经一日一夜的对决,终于落下帷幕,惠王叛党尽数被歼灭,昨日在谨身殿中那些投向他的叛臣也没落得好下场,除过昨日在混乱中当场毙命的,其余尽数被押进了大狱,等候三司会审后发落。   京城接连三日禁严,羽林卫与禁卫军在京中巡逻,严查叛党欲孽;宫中也一样,侍卫处及内廷监严防彻查,将宫廷彻底肃清,好保证主子们的安全。   而三日之后,京城解禁,终于又恢复了往常白日里车水马龙的繁忙,及晚间流光溢彩的繁华盛景。   京城依旧还是那个京城。 第九十三章   那日迫于宇文泓的计划, 静瑶假意说皇帝抱恙, 堵在乾明宫门口不叫太后进去, 可着实把这位老太太给气的够呛,不管后来皇帝如何安抚, 她若是不亲自去面前请罪, 恐怕说不过去。   是以等宫中解禁之后,静瑶赶紧去福宁宫请安。   入到福宁宫, 她主动道,“罪妾恭请太后圣安。”   太后垂眼看她, 语声中不露喜怒, “这话说得,你何罪之有啊?”   静瑶老实的看着地面回答:“那时逼不得已欺瞒太后, 甚至……对太后不敬,自然是臣妾的罪过。”   太后前些日子确实担忧的不成,但宇文铭宫变那日,皇帝提前向她告知真相后,她便终于安了心,后来陆续清楚的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都明白了那日静瑶的举动, 心间虽然还有些别扭, 但在大事上到底明白事理, 此时眼见静瑶肯主动请罪,也就舒畅多了。   更何况这女子腹中还有自己的亲孙,她不看僧面看佛面, 也不会果真又来刁难她。便发话道,“行了,快起来吧!现如今身子愈发重了,凡事更要当心着些。”   听见太后语气缓和了,便知这是已经不再生气了,静瑶心里一定,忙道:“谢太后。”春萍则赶忙上前将她搀起。   已经将近五个月的身孕,她的肚子明显比从前隆得更高,太后牵心里头的亲孙,忙吩咐人为她张罗凳子,她又谢过恩后坐了下来,只听太后问道:“这一阵身体如何?御医可有每日去请平安脉?都是怎么说的?”   静瑶便一一回道:“回禀太后,臣妾自觉身子还可以,比起先前,精神要好多了,御医也说都还好;太医院每日都有派人去棠梨宫请平安脉,就连臣妾在乾明宫的那几日,也是王院判亲自来给臣妾瞧的。”   太后点了点头,因为听见她又提到了乾明宫的那些天,忍不住叹了口气,“此番着实叫哀家好不牵挂,外头的流言传成那样,皇帝也躲起来不见人,哀家这心哪……”   太后没把话说完,只顾着叹息,韩嬷嬷在旁补充道:“贵仪娘娘有所不知,太后那几日担忧的整夜难以入睡,此番着实受了罪了。”   母亲挂念孩子,这是人之常情,静瑶也是即将当娘的人,自然也能理解,只得又同太后解释,“那时惠王叫人给陛下投毒,场面十分惊险,莫不是那个小太监幡然悔悟,或许现在就不是这般局面了……因此陛下将计就计,为了叫惠王信服,只得先瞒着您。此番叫娘娘受罪,臣妾甚是惶恐。”   太后叹道:“罢了,如你所说,陛下也是逼不得已,况且既然事情已经了结,只要陛下安康,这江山安稳,哀家也就安心了。”   静瑶点头道是,又听太后提到,“听闻那日谨身殿的朝仪,是你出去应付叛党?如何,可曾害怕?”   其实就算太后享了半辈子的荣华,也一直没有如她这般,需到大殿上应付群臣。这样问,也算有些好奇,静瑶如实道:“臣妾只是一介女流,头一次入到大殿之上,说不怕必定是假的。只是臣妾一直相信陛下的安排,所幸此次也没叫陛下失望。”   太后点了点头,其实也明白此次能顺利将宇文铭一网打尽,她的功劳也不小,便和声道,“此番也是难为你,罢了,这几日好好在棠梨宫歇着吧,不必每日过来请安,哀家若有什么事,再去派人传你。”   静瑶垂首遵是,此次太后倒是甚明事理,心里松缓一下,将要告退之时,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问道:“启禀太后,卫国公如今已被关押天牢,陛下说过,支持惠王者,同属谋逆大罪,那不知钟氏该如何处置?”   太后这才想起来,宫里头还有这么个人,想到这个家族眼看就此消失,不由得叹道:“哀家昔日真是错看了他们,昔日陛下登基,他信誓旦旦表忠心,这才不过几天工夫,一听咱们不好,立刻转投别人去了,如此不忠不义的人,能落得了什么好下场?三司会审,谋逆大罪,还不是落个满门抄斩的结局!至于那个钟氏……纵使冷宫里也不得养这般罪人,找个日子,叫内廷监去做个了结吧!”   当初那跋扈专横的贤妃且还能在冷宫里留一条命,到了现在,这心机颇深的淑妃钟氏却连在冷宫活命的机会也没有了,静瑶心间难免感慨。不过钟家犯得不是小事,这样的结果,不过意料之中。   一时再无什么要事,既然太后发话叫她回去歇着,她便跟太后告了退,回了棠梨宫。   ~~   宇文泓向来赏罚分明,如他先前所说,此次追随宇文铭的人,皆以谋逆罪下狱行刑,而那日在谨身殿上坚定拥护自己的大臣,以及事后平叛的武将们,自然该论功行赏,尤其是在自己尚未出现之时,挺身竭力维护静瑶的安王与武宁郡王,封赏格外隆重。   安王已经晋封亲王,宇文泓便另赐了他封地田产,以壮大安王府势力,又命钦天监,礼部及宗正寺筹备瞻哥儿的世子册封礼;至于武宁郡王宇文澈,因尚未成立家,皇帝一时想不到该给他何种封赏。   安王世子册封礼过后,安王携家眷进宫谢恩,安王妃特意来到棠梨宫面见静瑶,难得迎来稀客,棠梨宫自然也是好生招待一番。   这日皇帝驾临棠梨宫,晚间睡前,静瑶特意跟宇文泓提及此事,“今日安王妃来臣妾这里做客,还带了安王世子来,小世子较上回见面时又长大了许多,真是可爱。”   宇文泓闻言唔了一声,“瞻哥儿啊,朕今日也见了,是长大了许多,虎头虎脑,很招人喜欢,只是似乎不太像老七,像老七媳妇多些。”   静瑶笑笑,“老话儿都说儿肖母,女肖父,瞻哥儿还小,随娘多一些也是正常,不过应该会越长越像安王的,将来必定也是美男子。”   宇文泓心间一动,拢过她来,手抚着那圆溜溜的肚皮,问道:“那你肚子里这个会是男是女?会像你还是像朕?”   静瑶也把手覆了上去,温声说,“臣妾也说不准,唯有生下来才知道……不过,陛下想要什么?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唔,这就像是一个嘴馋的孩子,眼看两种自己都爱的点心摆在面前,真是叫人难以取舍。小皇子,小公主……听起来都甚是可爱,他贪心地问,“两个都想要,能不能都有呢?”   静瑶扑哧一笑,残忍的告诉他,“御医已经断定是单胎,所以陛下暂时只能选一个。”   宇文泓叹了口气,“那就儿子吧,朕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个儿子了。”   是啊,如果有了儿子,他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想必也不会再无故滋生旁人的野心,叫这江山生乱了。   说完瞧见静瑶似乎在出神,他好奇道:“在想什么?”   静瑶轻捏他的手指,道,“臣妾知道陛下喜欢皇子,只是担忧会叫陛下失望……”   宇文泓嗯了一声,“为什么这样说?”   她回道:“听闻胎动活泼些就是男孩,但臣妾肚里这个文静得很,所以臣妾才想,大部分可能,会是个女孩。”   说完去瞧宇文泓的脸,想看看他作何反应,然而失望倒是没看见,却是见他一脸惊奇,“胎动?他会动了吗?朕怎么从来没感觉到?”说着大掌在她肚皮上游移,问道,“这里?还是这里?他在哪里动?”   静瑶也有些头疼,胎动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有的时候人正睡着,忽然觉得腹中某一处跳了两下,而当她充满兴奋的去摸,却又没动静了,眼见现在宇文泓满是兴奋的期待,她心里其实有些没底,不知道腹中的宝儿肯不肯给爹爹面子呢。   果然,宇文泓等待了许久,也始终未见腹部有何反应,静瑶只好解释道:“现在天晚,没准儿小家伙已经睡了,白日的时候,也许动的会多一些。”   宇文泓微有些失望,“朕白日的时候不在你身边,怕是要错过了。”   静瑶只好又安慰他,“陛下只要常来,总会有机会的,再说,只需再等几个月,孩子就能出来与我们见面了,到时能清楚瞧见他的模样,不是更好?”   宇文泓叹了一声,“也罢,孩子不给朕面子,也怪朕自己,平素与他说话太少……朕吸取教训,往后多多同他说说话。今日就算了,既然他都睡了,就叫他睡吧。”   可真是一片慈父心,静瑶抿唇笑笑,道了声好。   眼看时间不早了,她劝宇文泓说,“前些天听闻陛下日日熬夜处理政事,实在辛苦,今日难得清闲,陛下早些歇息可好?”   宇文泓嗯了一声,便打算闭眼休息了,却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同她说,闭眼缓了一会儿,终于想了起来,便问她道:“朕赏了老七,老八还不知该赏些什么,今日老七提醒朕,说老八年纪差不多了,不如给他早日娶个王妃,依你看,这京中可有合适的姑娘?”      静瑶原本已经闭上了眼,闻言便睁开眼眸,对上他的俊脸,忽然想了起来,端午节的时候在金明池畔,安王妃不是曾同自己说过,武宁郡王看上了赵家的三姑娘吗?   根据安王妃那时的描述,武宁郡王的无疑是看上赵娉婷了,只是那时静瑶与这位少年王爷并不熟,也就没有多管闲事,可前些日子人家在谨身殿主动站出来维护她,现在她再不帮忙,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她略想了想,同宇文泓道:“臣妾自入京起便深居宫中,不甚熟悉京中贵女,不过上回去清晖园的时候,恰巧见了见承恩公府上的三姑娘,觉得模样十分标志,举手投足也很有涵养,很不错呢。”   宇文泓听后不禁皱眉,承恩公府的三姑娘?   他记得上回从清晖园回来时,她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但那时候语气里充满试探,并不像十分欣赏对方的样子啊?   他觉得奇怪,清嗓问道:“打得什么主意?快快从实招来。”   这没头没脑的话叫静瑶愣了愣,“臣妾哪里打什么主意了?不是您问京中有哪些不错的贵女吗,臣妾就认识这么一个,只能这样回答您啊。”   宇文泓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信,“当朕记性不好?上回你提起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语气。”   这……   静瑶一时哑口无言。   好吧,上回她的确拿赵娉婷来试探过皇帝,言语间也似乎不乏酸气,如今忽然又这么夸,好像是有些可疑……   为了促成武宁郡王的好事,她只好道:“臣妾并没打什么主意,上回在金明池观水戏,安王妃同臣妾闲聊的时候提到过,说八王爷似乎对这位赵家小姐很上心,您方才又这样说,臣妾当然举荐这位姑娘了。”   “哦?”   宇文泓倒是不知道,宇文澈还有这样的事,怪道那天观水戏的时候这家伙一脸心不在焉,目光总往人群里头瞅,原来是看上姑娘了……   他沉吟道:“承恩公府……如此说来,两人倒也般配,改日把老八叫来,朕亲自问问,如果他愿意,朕就赐婚。”   静瑶倒没想到他应得这么痛快,想了想,在旁提醒道:“陛下,您不问问太后的意思吗?”她老人家当初安排三姑娘入请清晖园,大约另有打算呢。”   宇文泓能猜到太后的打算是什么,闻言叹道:“这恐怕难以成全太后,问也是白问,还不若直接成全了老八算了。”   他有意成人之美,倒的确是个好兄长,静瑶又问道:“那承恩公府呢?该需要提前知会一下吧,毕竟是结亲,叫他们有个准备比较好。”   承恩公府可不是一般人家,那是皇帝的外祖家,就算宇文泓不能照太后的意思做,但若是太过独断,未问过赵家的意思就给下了赐婚旨,恐怕有失妥当。   宇文泓颌首道:“你说得不错,那朕便先问过老八,若是果真有意,再召承恩公商议便是。”   其实有他出马保媒,这婚事还有不成的道理?就算承恩公原意是将女儿送进宫,这回也不得不改主意了。   这事就算是解决了,两人终于决定歇息,宇文泓闭上眼,习惯性的将手放在她的孕肚之上,用掌心的温度呵护那个正在奋力成长的小生命。感受着怀中人均匀舒缓的呼吸,渐渐地也招架不住困意。   然就在要入睡的边缘,他却忽然感觉到在手掌的下方,有个什么似乎轻轻一跳,他一怔,顿时又清醒了过来。   “阿淳……”   他轻声唤她,生怕声音再大就会吓到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充满兴奋的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   那是来自自己腹中的力量,她又岂会感觉不到呢?静瑶慵懒笑笑,“宝儿知道爹爹在等,所以跟爹爹打招呼了。”   那果然是!   宇文泓此时满心说不出的情绪,他终于感知到了,他的孩子在动……   他头一次有这样的体会,急于跟别人分享,要跟谁倾诉?自然是近在眼前的阿淳,他伏在她耳边呢喃,“阿淳,快跟朕说说,宝儿一向都是这么动的吗?”   静瑶原本有些困了,但知道他心中兴奋,只好又强打起精神来回答,“他有时候像鱼吐泡泡,有时候突突踢人两脚,还有的时候会从一侧滑到另一侧,总之花样很多。”   伴着她的描述,宇文泓脑间迅速描绘出无数画面,白白胖胖的小娃儿舒展身体做着各种动作,越想越惹人怜爱……   他满心的甜蜜,还有些小小的兴奋,虽然初听说她有孕时甚为高兴,但似乎直到方才那一刻,真切感觉到那个小家伙的时候,才有了一丝做父亲的感觉。   他回想起自己的小时。他是父皇的第二个孩子,由于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且与自己相差不多,父皇在自己的印象里,似乎并不是很和蔼的模样,与民间的仁君形象相差许多,他幼时甚至常常觉猜测,难道是自己太过平庸,才得不到父皇的喜欢?   现在换到自己了,他决定好好规划一下,做一个合格称职又温暖的父亲,虽然头一次大约会没有经验,但他会努力。   总之他的目标是,不叫孩子感觉冷落。   脑间念头越想越多,他急于同她分享,哪知她困顿的厉害,央求他道:“陛下,早些歇息吧……”   话未说完,竟呼呼睡了起来。   他无奈又心疼,只好由着她在自己怀中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老婆老婆,我感觉到崽动了!   静瑶:汗)崽每天都这样动……   皇桑:崽,崽,粑粑感觉到你了!   小包子:粑粑,宝宝每天都这样动哒……   ----一只内心十分激动却苦于没人分享的老父亲   -------- 第九十四章   第二日, 趁着午后闲暇,皇帝果然召了武宁郡王进宫。   宇文澈是宇文泓最小的弟弟,因为出生晚,并没有参与昔日皇子间的明争暗斗, 心性比较单纯, 没什么城府,但颇有些嫉恶如仇,心直口快,倒是很得宇文泓的喜欢。   因念在先皇驾崩时他年纪尚小,宇文泓就将教导他的职责担在了自己的身上。   好在老八一片赤诚, 到底没辜负自己,那日谨身殿中, 面对宇文铭的咄咄逼人,老四与老六都冷眼旁观, 只有他同老七挺身出来保护阿淳保护自己的骨血, 实属难得。所以他也得尽好兄长责任, 若真有了心上人, 成全了他, 叫他早日成家也好。   宇文澈入了暖阁后立定,向他乖乖行礼, “臣弟参见皇兄。”   宇文泓嗯了一声, 开门见山道,“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 今次保护朕的皇嗣立了大功,想让朕赏你些什么?”   只见宇文澈眉间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想了想后,却又没说出来,只是躬身道:“那日之事都是臣弟应该做的,不敢邀功请赏。”   宇文泓把他方才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由得来了兴趣,笑道,“朕说给就给,不必这么谦虚,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就是,只要朕能办到,一定成全。”   此言倒是叫武宁郡王心间狠动了一下,很想把那个想法说出口,但又担忧说出来叫皇帝为难,是以很是犹豫。   宇文泓见状叹道,“你从前行事痛快爽利,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起来?”说着索性自己挑明,“你七哥说你有了中意的姑娘,可是真的?朕原本打算如果真是这样,就为你把亲事定下来。如何?你可愿意?”   宇文澈一怔,自己的心思就这么容易被别人看穿了?   他红起脸来,但眼见皇兄正等着自己的回答,也不敢耽误,忙道:“皇兄关怀备至,实在叫臣弟汗颜……七哥说的没错,臣弟……的确看上了一位姑娘。”   宇文泓挑了挑眉,等他继续,“说罢,是谁家府上的?”   却见宇文澈稍显落寞,“这只是臣弟痴心妄想,没有可能的事,就不麻烦皇兄了……”说着又挺胸抬头,“臣弟现在只想建功立业,为江山效力。”   嗯?   宇文泓有些奇怪,“没可能的事?你堂堂郡王,莫非还有谁敢不放在眼里?”   承恩公府连他得亲弟弟也看不上?他没觉得自己的舅舅是这么嚣张的人啊……莫非阿淳搞错了?   为了确定,他索性直接问道,“难道不是赵家那个三丫头?”   这叫宇文澈又是一怔,原来皇兄知道是谁。   那会不会很是鄙夷自己……   但皇兄既然都知道了,那他再扭捏躲闪就太可恨了,他也只好点头,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皇兄没有说错,正是承恩公府上的三姑娘。臣弟上次在清晖园中惊鸿一见,心中一时难忘,但后来才知她是太后内定的皇妃人选,此前的心思,实在可耻,现在臣弟已经不敢妄想……”   “慢着,”   他还话没说完,只见宇文泓皱起了眉,“什么皇妃?谁跟你说的这话?”   宇文澈挠挠头,“是光禄大夫说的。”   光禄大夫平素跟承恩公走得近,宇文澈原是想托他打听赵娉婷有无定亲,哪知却被他告知,赵娉婷是太后早就定好的人选,将来必定要入宫侍奉君王的。   宇文澈这才明白过来,怪道那日会在颂春园里瞧见赵娉婷,原来人家是打算去拜见皇帝的……   觊觎未来皇嫂,这实在令人不齿,他很是自责,便决定抿去这份心思,只可惜这种事情自己却做不了主,闲来无事或者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位赵家三姑娘姣好的身影……   他带着自责,且有些懊丧,颇有些为情所困的模样,宇文泓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他方才想说又不敢说,欲言又止,婆婆妈妈……   他只得跟他解释道,“这个光禄大夫,胆敢乱传谣言,回头朕就责罚他!这是没有的事儿,朕没有要纳赵家姑娘入后宫的意思,你若是喜欢,勇往直前便是,朕为你保媒!”   听见皇帝这样说,宇文澈先是愣了愣,“皇兄此言当真?”   这惹来宇文泓的一声嗤笑,“废话!朕什么时候诳过你?”   这下可叫少年喜出望外起来,宇文澈忙跪地行了个大礼,“臣弟谢皇兄隆恩!”   太好了,原来皇兄不喜欢赵家姑娘,那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去追求心中所爱,再也不必背着什么道德的包袱了!   宇文泓也笑了笑,瞧瞧老八这幅高兴模样,看来果真是喜欢的紧,看来这份人情是选对了,他又发话道:“这样吧,朕现在就传承恩公过来,趁早定下,也好叫你安心。”   明明昨夜还在为情苦闷,这会儿功夫就要谈婚论嫁了……宇文澈被从天而降的喜讯砸懵了,傻笑着连连说好,只是过了一会儿,又顾虑道:“万一她有心上人,瞧不上臣弟怎么办……”   陷入爱情中的人,总是难免患得患失,纵使天潢贵胄的武宁郡王,居然也会变得不那么自信起来,这叫身为兄长的宇文泓有些恨铁不成钢,发话道:“你就不会自己去追?畏首畏尾,如何像宇文家的男子?”   宇文澈倒笑了,垂首道:“皇兄教训的是,多谢皇兄成全,臣弟谢恩!”   宇文泓这才满意,嗯了一声说,“你先回去吧,若有了消息,我叫人去知会你。”   宇文澈忙又点了两下头,终于同他告退,喜滋滋的回了自己的王府。   ~~   皇帝办事很讲效率 ,武宁郡王一走,马上又传了自己的舅舅承恩公。   承恩公平素只在礼部担个闲职,一般可不用上朝,午后正在家歇着呢,忽然就得了传召,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并不敢耽误,忙不迭的更衣入宫。   因是要谈喜事,皇帝的面上出奇的和蔼,先是叫人给承恩公赐座上茶,接着又缓声道:“今日请舅父前来,是想同你谈一桩喜事。”   喜事?   这叫承恩公心间悄悄一顿,皇帝能与他谈什么喜事?莫非是三丫头……   他忙谦瑾道:“陛下言重了,不知是何事?”   只听皇帝问道:“不知贵府三姑娘可有定亲?”   承恩公笑笑说,“小女自幼顽劣,臣与贱内一直费心调教,尚未为她考虑婚嫁之事。”   心间却是感慨的不成,上回从清晖园里回来,幺女娉婷就说不愿进宫,妻子也来劝他,且眼看着太后也一直没再提,他只当这事儿就此黄了。可皇帝此时却又忽然提了起来,难道又有希望了?   承恩公兀自浮想联翩,皇帝却并不知起其心中所想,兀自道:“既是这样,那朕便向你举荐一人,朕的八弟宇文澈,生的样貌不错,文才武略虽非特别出众,但年纪尚小,大有进步空间。朕觉得他与贵府三姑娘年龄差不多,堪称良配,不知舅父意下如何?”   承恩公一愣 ,“陛下是说,武宁郡王?”   宇文泓点头,“正是。”   原以为皇帝是为了自己,现在才知道竟是为武宁郡王说媒的,这个落差有些大,承恩公一时心间滋味难言,只得谦虚道:“老臣心中甚是惶恐,小女资质平平,如何……如何配得上堂堂郡王爷……”   宇文泓假意看不懂承恩公的失落,径直道:“舅父这样说,岂不是妄自菲薄了?承恩公府对朕的意义非同一般,且舅母品行端良,调养出的女儿自然不差,又何谈会配不上老八?朕看他们简直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说完这个,他又补充道:“结亲可是喜事,老八也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想必一定赞同,这样吧,等会儿朕就去跟太后说一声,叫她老人家也开怀,武宁郡王是先帝最小的孩子,早日为他定下亲事,想必先帝在天之灵也可能放心了。”   他话已经说成这样,承恩公还哪里有退路呢?只得也跟着表态,“承蒙陛下眷顾,为小女觅得这样一桩良缘,老臣代她叩谢皇恩!”   罢了,武宁郡王就武宁郡王吧,与他结亲,胜在幺女能得个正妻之位,左右皇帝也说了,他自己去同太后交代,太后再不高兴,反正是皇帝拿的主意,他可管不着了。   宇文泓很满意,“甚好甚好,此事朕就交于礼部宗正寺及郡王府去办了,两府结亲,一定不能失了该有的礼数。”   承恩公又跟他谢了恩,知道他把要事说完了,便知趣的告退回了府。   得,匆匆进了趟宫,就毫无准备的给幺女定了亲事,回去后可得同一家人好好交待一番了,所幸是王妃,武宁郡王是皇帝的亲弟弟,现在皇帝这样上心,以后的前程准错不了,亲王位也是指日可待。   ~~   傍晚的时候,宇文泓来到了棠梨宫。   天边红红的火烧云,给棠梨宫披上艳丽的色彩,进门没叫宫人通传,却也没瞧见静瑶,他有些奇怪,一问才知道,原来人在梨园里,他于是脚步轻快的进去寻她。   梨园本来也不大,静瑶听见他的脚步声,忙探头来看,惊讶道:“陛下来了?”   宇文泓嗯了一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花不早谢了吗?”   静瑶笑道:“花谢了不还有果子吗?”说着指指梨树的枝条,“陛下快看。”   宇文泓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发现原来枝条上结了许多小果子,虽还没完全长大成熟,但看上去数目已经相当喜人了。   宇文泓是在宫里长大的,小时候常见这样的情景,只是点了点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然静瑶就不同了,显得很开心,认真的同宇文泓说,“臣妾问过司苑处,还有两个月,这些果子就能吃了,花匠们还说,今年雨水多,这些梨应该会很好吃的。”   宇文泓见她一脸期待,忙发话道:“若是想吃梨,打发尚膳监准备就是,不必苦着自己。”   静瑶摇头一笑,“臣妾不想吃别处的,就想尝尝自己宫里的,陛下不是说,这里种的都是香水梨,很好吃的吗?”   “是啊。”宇文泓点头,说着自己也期待起来,“还有两个月,很快了。”   想象一下,两个月之后,天已经凉了下来,棠梨宫里硕果累累,那是多么诱人的一副场景。   眼看日头渐渐落下,晚霞也将要被夜幕取代,殿中已经掌了灯,倚波过来请示说,“陛下,主子,时候差不多了,奴婢去给您二位传膳吧?”   宇文泓嗯了一声,“去吧,早些吃饭,别饿着贵仪。”   倚波乐见皇帝对静瑶如此,忙笑着道了声好,脚步轻快的忙活去了,静瑶则同宇文泓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相较于白日,此时夜风清凉,非常舒适。   晚饭后闲来无事,两人坐在一处聊天,静瑶还想着前晚宇文泓同她提过的事,此时不由得好奇道:“听闻今日八王进宫了,陛下可问清楚了?”   “当然,何止是问清楚?”宇文泓不无得意的道,“朕都替他办妥了。”   “办妥了?”静瑶一脸惊奇。   宇文泓点了点头,“已经交代下去了,择个日子先定亲,等明年他过了生辰,成婚即可。”   静瑶倒没料到他的效率这么高,由衷夸道:“陛下一天之内就办了这么多的事,真是厉害,八王殿下一定很高兴吧?”   宇文泓不由得一笑,“老八……”不就是喜欢姑娘嘛,畏首畏尾不像话,哪里像他?不过到底没说出来,还是给这个弟弟留些面子为好。   能把心上人这么快定下,料想八王肯定高兴,静瑶便也没追着问,只是转而好奇别的事来。   她问道:“那太后也知道此事了吧?”   她有些担心,宇文泓自己把事儿定了下来,若是太后哪天知道了,会不会又生出什么是非来?毕竟她老人家对赵娉婷“寄予厚望”来着。   宇文泓倒是早想到了,同她说,“放心,朕下午的时候已经去过福宁宫了,太后也已经知道了,她说老八和这位赵家姑娘非常相配,她乐见这桩姻缘。”   真的吗?静瑶有些意外,太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她瞧瞧宇文泓,目光中似乎存了怀疑,这叫宇文泓有些心虚,没错,太后当然不会这么好说话,他在福宁宫里耗费了好一阵,直到离开的时候,太后脸上的薄霜都还没化完呢!   他轻咳一声,转开话题 ,问道:“朕封赏了半天,倒把功劳最大的人给落下了,告诉朕,可想要什么奖赏?”   静瑶愣了愣,“最大的功臣……陛下说的是臣妾?”   宇文泓含笑,“不然这屋子里头可还有谁?那些天朕躲在乾明宫里,出去应付太后的是你,去谨身殿引出宇文铭的也是你,算来算去,谁的功劳比你大?”   静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垂眸谦瑾道:“此次全赖陛下英明决断,臣妾只是个肩不能扛的妇人,可不敢居功。”   宇文泓今日心情空前的好,“朕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算了,朕先就叫人准备,你只管接着便是。”   静瑶一怔,倒是有些好奇起来,想问他是什么,却见他一脸神秘,不肯多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在朕热情牵线下,又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作者君:咳咳,那是,谁还敢说你仗势欺人不成……   --- 第九十五章   承恩公府。   晚饭过后, 承恩公夫人朱氏来到幺女房中,将皇帝赐婚一事同赵娉婷细述一遍,于是赵聘婷这才终于知道,今日她爹承恩公是为何进的宫……   小姑娘心里一时再难平静, 她的终身大事竟然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诚然, 这件亲事来得着实有些匆忙,但朱氏反复想了想武宁郡王的模样,心里还是满意的,便来安抚女儿,“左右你也不想入宫, 武宁郡王没什么不好,陛下与他兄友弟恭, 将来前途无量,再者, 这位王爷生的也不错, 你将来要做的是郡王妃, 那可是正妻。”   说实话, 当初有意叫幺女进宫时, 朱氏也不是没做过女儿当皇后的美梦,但到了后来, 一是女儿自己不愿意, 加之眼见这些宫妃的结局——先前的贤妃被关进了冷宫;徐婉仪被杖毙,连累得徐家没落;那个曾经人人称赞的淑妃钟氏,最后也不过悄无声息的被处死……可着实叫朱氏胆战心惊。   罢了, 什么尊贵荣华都是些虚的,她的幺女一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就成了!所以郡王妃就郡王妃,若能得这武宁郡王好好相待,也不必那深宫里的日子差。   朱氏心里愈加满意,忍不住又夸起未来女婿,“不管怎么说,这武宁郡王也是先帝血脉,正统的皇族……这少年的夫妻,情分与旁人不一样的,娘也听说这武宁郡王脾性仁厚,将来你嫁过去,夫妻举案齐眉,这日子好着呢!”   朱氏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这样一一列举,便越发欣赏武宁郡王了,只是惹得赵娉婷面红得厉害,只同她撒娇:“娘,您不要说了吧……”   然而心间却悄悄想起,那日在金明池畔马车旁忽然出现的人。朱红蟒袍紫金冠,周身难掩的尊贵气度,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却出奇的和蔼,竟然主动同她们打招呼,客气的向她的母亲朱氏问好……   现在想来,莫不是他当初有意为之,就是来专去同她说话的……   赵娉婷心中原本平静的湖水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春风吹皱,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朱氏在旁悄悄观察女儿的神色,见并没有抗拒与反感,便知这是接受了,一时间也满心欢喜,语声轻快的对女儿说,“天晚了,好生歇着吧,娘也回去了。”   赵娉婷道了声是,起身恭送母亲。朱氏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走,心间开始盘算,好歹是最后一个出嫁的女儿,又是要嫁去王府,这嫁妆啊,可得好好筹备起来!   ~~   皇帝头一回做媒,结果还是比较成功的,承恩公府欣然接受,武宁郡王更是乐开了花,消息递到后,第二日一早,就进宫来同皇帝谢恩了。   来的有些不巧,皇帝正在忙,却也在百忙之中接见了他,只是匆匆交代道:“这桩婚事可是朕保的媒,说来说去,那赵家姑娘也算朕的表妹了,日后成了婚,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否则,别说太后,朕第一个就不饶你。”   宇文澈笑嘻嘻的连连说好,“皇兄放心,臣弟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   宇文泓手边还有一大摞折子,随意翻开一本,大致扫过一眼后便又同他交代,“朕这里还有事,你要是不忙,等会儿去趟福宁宫,陪太后说说话吧。”   宇文澈忙应了下来:“是,臣弟这就去。”   宇文泓又点了点头,朱笔在那奏折上批写了几个字,听见宇文澈同他告退,忽然又想起一事来,顺嘴发话道:“对了,回头叫你府上好好收拾收拾,择个日子,把周太妃接出宫去吧,眼看要成亲了,日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岂不更好?”   他语声平淡,说完又垂眸继续批折子,似乎方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但这句话却又给了宇文澈莫大的惊喜,连忙跪下来同他谢恩,“臣弟跪谢陛下隆恩。”   这可是不一般的恩惠,大梁规矩,皇子长大后虽出宫建府,便要同生母分别,而照理来说,现在周太妃除非薨逝,否则余生都需在宫中度过。但今次有了皇帝谕旨,这母子俩终可出宫团聚了,于母子二人来说,着实称得上莫大的恩惠了。   见他高兴,宇文泓心里也舒缓,其实这是人之常情,只是他平日疏于考虑这些,今次若非静瑶从旁提醒,他真还想不起来。   宇文泓不居功,如实同宇文澈道:“其实若非贵仪昨夜提醒,朕倒没想起这一桩来。”   宇文澈这才知道,原来这是那位李贵仪的功劳,便又同皇帝道:“臣弟也多谢李贵仪了。”   宇文泓嗯了一声,终于道,“没事了,快去吧!”   宇文澈忙遵是,恭敬退出了御书房。   ~~   一连两个好消息,简直叫年轻的武宁郡王如沐春风,打御书房里出来,直觉连路边的花草都变得格外可爱起来。   他心情大好,打乾明宫里见过皇帝后,又马不停蹄的又去了福宁宫。   其实他也明白宇文泓的用意,赵娉婷原是太后看中的人,如今皇帝做主许给了自己,他这个受益者,无论如何也该亲自去向太后道谢,也好替皇兄缓和一下处境才是。   岂料他来的倒还真是巧,进到福宁宫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生母周太妃也过来了,他进门的时候,正在同太后说话。   心里正有好消息要同母妃分享,忽然见到她,宇文澈更加高兴,躬身给两位长辈分别请了安,抬起脸的时候,嘴角不自查的上扬。   太后看到他这样子,跟周太妃打趣,“你瞧,自打前儿陛下赐了婚,阿澈可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喜上眉梢也不过如此了。”   周太妃忙替儿子谢恩,“这都是太后与陛下隆恩,您二位处处想着他,他才有这般福分呢!”说着吩咐宇文澈,“还不快同太后道谢?”   宇文澈忙又行了个大礼,“儿臣今日正是为谢恩而来。谢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闻言和蔼笑笑,“快起来吧了,你母妃已经专门过来向哀家道谢来了,你也不必多礼了。这亲事合你心意就是最好,难得陛下一片心,娉婷可是哀家的侄女,哀家把她打小看到大,深知她的脾性,的确是贤妻人选。”   周太妃忙在旁道:“承恩公府上的姑娘,自然是一等一的知书达理。”   这话终于叫太后舒服许多。   此番皇帝着实叫她措手不及。   把赵娉婷许出去了才来通知自己,的确叫她气的不轻,毕竟赵娉婷可是承恩公府唯一适龄的姑娘了,这好不容易才等她及笄,她都还没来得及召入后宫,他倒好,竟把人就这么许给宇文澈了。   这样一来,这后宫岂不是再无可能有赵家的一片天了?眼看着多年的苦心打了水漂,太后也终于鲜见的给皇帝甩了冷脸。   不过眼看木已成舟,连赐婚旨都下来,她也实在没有办法,索性这周太妃母子俩还知道感恩,今日前后脚的过来道谢,太后这气好歹才顺了一些。   这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时候不早了,宇文澈该告辞了,只是到底年轻,嘴上一时没把住,便将方才的好消息给倒了出来,“儿臣方才从乾明宫过来,陛下皇恩浩荡,又给儿臣下了个恩旨,说叫郡王府准备准备,择个日子,接母妃出宫团聚。”   闻言只见屋里人都是一惊,周太妃满脸的惊喜,太后则是一脸惊讶,“这是陛下的旨意?”   宇文澈忙点头,“正是。”   这下可又把太后给气了个够呛,这么大的事,皇帝竟也不同她商议一下,加之昨日赐婚一事,心里头的疙瘩比先前更大了。   眼见太后脸上的笑意都勉强许多,周太妃大约猜到了缘由,忙知趣的领儿子起身告辞,太后心里正郁闷着,便由着这二人离开了。   殿中再没了外人,太后不用强做样子,等人离开,便彻底掉了脸子,一直在她身边随侍的韩嬷嬷心里清楚,想劝又直觉棘手,前事还没平息,眼下又来了一桩,这母子俩……可怎么好?   一直等了大半天,太后的脸色都没怎么和缓,韩嬷嬷心间暗叹一声,正想张罗着给主子传膳,还没开口,忽然听见了外面的通传,却是皇帝来了。   满殿宫人同自己行礼,宇文泓大手一挥,道了声,“免了。”直接去瞧自己的母后,果不其然,就见母后脸上仿佛到了秋后一般,凝了一层凉霜。   母子多年,宇文泓还是比较了解母后的,放低姿态主动笑道:“儿子到母后这里蹭饭来了,不知您可用过午膳了?”   当着宫人的面,太后尽管心间不痛快,也还是应道:“哀家尚未用膳,陛下来得正好,韩嬷嬷,传膳吧!”   韩嬷嬷便赶紧应了声好顺手招呼走了殿里的闲杂人等,给母子俩留了一片清净地。   没了旁人,太后凉凉问道,“陛下前朝事忙,怎么这会有空过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这语气相当不友善,好在皇帝耐性好,又笑道:“母后怎可这样妄自菲薄?您明明风华正茂,何来的老太婆?”说着又咳了咳,“儿子今日有几件事,想同母后交代一声,免得等会儿母后从别处听了消息,怪罪儿子没有提前告知。”   太后倚在座榻上,依然笑得勉强,“陛下可是指周太妃出宫一事?你来晚了,方才哀家已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她们母子甚是开怀,一个劲儿的赞颂陛下。”   宇文泓心间暗叹,这老八果然嘴快,他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却也只得赶紧解释道,“老八此次同老七一样立了功,朕这样做,也算对他的奖赏,再者说来,把太妃送到他的府上,吃穿用度皆由他自己府上承担,宫里头也正好少了一份开支,岂不两全其美?”   然太后却不轻易上套,讥讽道,“难得陛下日理万机,竟也能在此小事上花心思……这是陛下想到的,还是别人提醒的?”   宇文泓知道太后不喜阿淳,便撒谎道,“自然是朕自己的主意,母后多心了。”   太后心间冷笑,并不信他的话,“这样就好,陛下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切忌耳根子软。”   尽管自己姿态放低,太后还是不给他好脸,宇文泓不想周旋了,索性直言道:“朕今日来此,还有另一件事要知会母后。朕对此次建功的众人行赏,却差点忘了李贵仪,论起功劳,她不比旁人差……”   他话才至此,太后心中便升起不好的预感,怎么着,要封赏李妙淳?   果然就听皇帝接着道:“所以朕决定,晋她妃位。”   “不成。”   宇文泓话音才落,却听太后立刻出声反对:“她是什么出身,贵仪才当了半年,那李家不过也就才出了个状元,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么点家底,她就能轻易的就升了妃位?陛下眼中还有祖宗礼法吗?”   宇文泓早已料到太后会这么说,也早有应对,不慌不忙的回道:“宫中倒也曾凭家世封妃,可结局如何,母后心里岂不比朕更明白?家世与出身仅可作为参考,并非定生死的标准。”   太后听完直冷笑,“陛下真是叫哀家无言以对!当初后宫这些女子都是哀家替你选的,所以一个个的不争气也是哀家的责任,哀家并不推脱,只是陛下现如今竟如此一意孤行了吗?”   宇文泓叹了口气,“母后言重了,朕不觉得自己是一意孤行,您也知道,现如今后宫并无人在妃位,阿淳又有孕在身,朕晋封她,合情合理。”   说着怕太后又要阻拦,索性道:“朕已经叫宗正拟折子去了,午后便可晓喻后宫。”   太后一愣,午后便要晓喻后宫?   好啊,又是一招先斩后奏!   这可不成,皇帝愈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明知自己不喜,却偏要对着干,太后不让步,缓了一会儿,道,“陛下方才说的话,哀家深以为然,这宫中现今不仅妃位空缺,中宫之位也一直空悬,着实不是长久之计,陛下既然执意要晋李妙淳的位子,且已经叫人拟了旨,哀家也没什么说的了,只是陛下不如索性也考虑一下皇后人选,如何?”   宇文泓一怔,没料到太后会再度抬起这个话题来,只得回道:“这件事有些突然,容朕再考虑一下吧。”   太后却又道:“陛下若觉一时选不出皇后,也不必为难,明年开春重启选秀,充实一下后宫,到时候索性为陛下补齐四妃及中宫后位,如何?”   宇文泓一愣,又是要选一堆女人进宫,太后是嫌这宫中还不够乱吗?   他渐渐沉下脸来,“今年宫中发生了多少事?投毒,甚至把药下到了朕的身上,朕在家中都不得安宁,母后还嫌这些事少?依朕看,后宫清静些,对谁都有益。”   听到这个结论,太后不由得一愣,“清净些?陛下这是又从哪里听来的歪理?”   这是那次与段二闲聊过后,宇文泓结合自身得出的结论,他深感无奈,今日原是打算好好与母后沟通,但耳听母后这一副又要给别人扣帽子的语气,他彻底坐不住了,只道:“这是朕自己琢磨出来的,并非歪理,朕前朝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母后歇着吧。”说着便要抬脚。   只是走了两步,又想起件事,于是转身又补充道,“方才母后有处口误,自清理叛党后,朝中诸多位子空缺,朕提拔了一批新科进士,李尚林现在是左谏议大夫。”   太后一愣,谏议大夫?李尚林年纪轻轻,居然这么快就进了内阁?   然还未容她置喙,只见皇帝已经一拂衣袖,大步离开了。 第九十六章   皇帝与太后沟通不了, 就索性放弃,然事情该办的还是得办,于是这日午后才一睡醒,静瑶就得了自己晋位的消息。   今次依然是德胜亲自宣旨, 等那不吝夸赞的诏书宣读完毕, 满殿的宫人都来向她道喜,静瑶自己都怔楞住了。   宇文泓封她为惠妃,她,这就从贵仪成了惠妃?   棠梨宫众人都是一脸欣喜,德胜还立在前面等她的谢恩, 倚波高兴之余也忍不住轻声提醒她,她这才回神, 赶忙俯身道谢,“臣妾谢主隆恩。”   德胜十分恭敬的将诏书宝册交于她手中, 又道:“奴才恭喜娘娘。方才陛下另有口谕, 叫娘娘先好好歇息, 等晚间圣驾会降临棠梨宫, 亲自与娘娘道贺。”   这是圣上口谕 , 德胜转达时神色恭敬无比,然静瑶听完, 却险些笑出声来, 皇帝说要来亲自同她道贺,道贺什么?这妃位不是他亲封的吗……   原本那么冷的一个人,如今愈发爱逗趣起来, 静瑶有些无奈,心中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温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想起他,她便总是忍不住的想翘起唇角,纵然这深宫艰险,但他却总叫人感觉温暖。   她微笑的同德胜道:“知道了,届时棠梨宫上下必定恭迎圣驾。”说完,又看看倚波,示意给德胜赏。   倚波动作麻利,转眼就取来了宝箱,从中取了一把亮灿灿的金叶子。德胜忙笑着接过,再度恭维几句,高兴的回乾明宫复命去了。   眼看德胜走了,倚波悄悄招呼众人,来到静瑶面前,齐齐跪地道贺,“奴才等恭喜惠妃娘娘。”   谁都知道,主子从前历经艰辛,从默默无闻的美人跌成了更加默默无闻的女官,终有一日得见天颜,便愈发不可收拾,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成了这宫中首屈一指的惠妃娘娘。   但众人心里也都有预感,妃位,可不会是娘娘的尽头,他们的主子,大有前途着呢!   满院子的宫人都向自己道贺,静瑶现在回过味来,也是由衷的开心,颌首道:“你们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快平身罢,好好准备,恭迎圣驾。”   倚波又带着众人齐声遵是,起身后各忙各的去了,剩下静瑶闲适的在院子里散步。   抬头望了望天,眼看着酷暑即将走到尽头,马上该迎来爽朗的秋天了。   忽然感觉腹中的胎儿在动,她垂下头去,轻轻抚了抚圆溜溜的孕肚。   花木重叠间,听见她柔声对那里头的小生命说,“宝儿,娘等你出来。”   ~~   晋封惠妃后,静瑶成了后宫位分最高的人,相应的,手头事务也跟着多了起来,人一忙碌,日子就飞快,仿佛只是朝夕之间,酷暑渐行渐远,京城迎来秋高气爽的天气。   中秋前夕,李家母亲进宫来探望她,今次与上回初次见面不同,她终于能大大方方的将人请到棠梨宫了。   就算现下自己的女儿已经是惠妃,李家母亲进宫后也是谦逊守礼,不仅照女儿从前的喜好,做了李妙淳爱吃的月饼,甚至也备了赏银打点棠梨宫的宫人。   静瑶忙叫倚波替自己收下,向李家母亲温声道谢,不管这是不是自己喜欢的,总归是李家母亲的一份心意,见李母气色较上回好了许多,她又关问道:“母亲近来可好?想来已经适应京城的气候了吧,现在天凉快了,舒服得很,只是冬天会较淮南冷些,母亲记得早安排人置备过冬的薪碳。”   李母笑答道:“娘娘放心,这些事有管家张罗,都已经准备好了,往后天冷,您也要注意保暖,千万别受凉,免得影响到腹中皇嗣。”   静瑶点头说好,忽然想起李尚林,便又问道:“尚林现今换了衙门当差,是不是要比从前忙了?”   闻言李母笑着叹了口气,“娘娘说的不错,现今他早出晚归,可比从前忙了不少,有时候忙到夜深也还不睡,忙着看衙门里的卷宗。”   这话叫人仿佛能看见那个青年秉烛夜读的勤奋模样。自然,做母亲的心疼,也是人之常情。   静瑶倒也能理解李尚林,替他同李母解释说,“他现如今的这个职位的确与从前很不一样,别人通常都是在朝堂一步步累积,有多年的经验,而他才在翰林院不到半年就调任,着实是皇恩浩荡,尚林一向上进,想来他现在格外用功,也是为了不辜负皇恩,好为朝廷效力。”   李母点了点头,“还是娘娘说的在理,我这等乡下妇人没有眼界,先前光顾着心疼他了,如此说来,难得陛下看得起他,现在多多用功是应该的。”   李尚林年纪轻轻就当上谏议大夫,可见宇文泓的确格外器重他,静瑶又笑道,“尚林聪慧努力,假以时日,一定可成国之栋梁,只是母亲也需时常在旁规劝着些,叫他也要适当休息,注意身体才是。”   却见李母有些无奈,摇头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儿大不由娘,他现在主意正着呢,我的话,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这话听来,似乎背后还有些故事?静瑶忙问道:“母亲何出此言?”   李母叹了口气:“说来不怕娘娘笑话,眼看着咱们在京城落了脚,他有了功名,差事也越做越好,我就想着赶紧张罗着给他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早些成家,为咱们李家开枝散叶,也叫你们爹爹在天之灵安心。哪知我托人打听了好几家的姑娘,他倒好,连理都不理,还说叫我不要操心,他现今不着急。”   李母说着看向静瑶,“娘娘给评评理,他眼看着都要二十了,从前一般大的同窗们,孩子都有了,你说他怎么还不着急?”   原来事关李尚林的婚事……静瑶不由得眉间微动,想到了早已回到了大理的段三公主。   论说李尚林现在正值适婚的年纪,母亲张罗婚事,也是情理之中,但他一向是个孝子,如今在此事上表现冷漠,有些违背常理,莫非……是想着段菁菁?   因先前为武宁郡王赐婚及周太妃出宫的事,皇帝与太后母子关系一度紧张,后来为了缓和,皇帝先做出让步,发话说明年好好筹办太后寿辰,叫她老人家开心一下。太后倒是欣然接受了,还特地发了话叫邀请大理王后及公主,不出意外的话,待到明年,段菁菁应该又可以来京城了……   两人之间若果真心意相通,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她便笑着安慰李母,“母亲放心,我看尚林又不是糊涂人,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他说现在不着急,兴许是要一心忙差事?您且放心,依我看,尚林可不愁好姑娘。”   其实这这说的也是实情,眼看才来京城半年多,已经陆续有姑娘家打听李尚林的情况了,他本身模样好看,又有才华,如今接连晋升堪称平步青云,虽然非世家子弟,但宫里头有个得宠的姐姐,料想这李家崛起,也左不过几年的功夫,是以这些打听李尚林的,也不乏京中许多名门望族。   现在女儿贵为皇妃,又执掌大半的宫务,越发有主见,李母倒是很听她的劝,闻言便点了点头,暂且放心下来,叹道:“为娘就是操心的命,叫娘娘笑话了,有了你这话,我就先等等看吧,也不逼他了。”   静瑶点点头,“就是这话,现如今日子安稳,您且先享受几天清净,等将来家中迎进新人,您也少不了的操心。”   这话引得李母一笑,就是,眼看着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她安心享受不就成了,多操这些闲心,岂不是庸人自扰。   眼看李家母亲好不容易来棠梨宫一趟,还费心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的点心,静瑶有心将母亲留下来一起用膳,李母却很知分寸的婉拒了,“多谢娘娘的好意,今次我能进到这棠梨宫已属万分荣幸,不敢再叨扰了,请娘娘保重身体,等皇嗣降生,老身再来探望您。”   静瑶只好道谢,她能感觉到,自己虽然升了妃位,但相较于上次相见,李母显然更加拘束了些,虽然言语间依然亲切,但从始至终一直称她娘娘。这大约是这华丽的棠梨宫给了她压力吧。   静瑶只得说好,李母便告退了。她不便出门,好在有倚波替她相送,望着李母渐行渐远的背影,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远在青州的娘亲,所幸宇文铭宫变之事没有波及到陆家的人,且听说兄长还借机提了差事,青州依旧安稳。   这就好,虽然天各一方又不得相认,但只要彼此好好活着,就胜过一切。只是眼看又到中秋月圆时,她心间难免堆起惆怅,不知今生可有再次相见的机会……   ~~   中秋。   其实相较于民间,宫中的诸多节日都很是无趣,一堆面和心不和的人坐在一起,表面笑语晏晏,私下却各怀心思,那些宴会表面看来华丽,实则乏味的很。   尤其如今太后与皇帝之间也有了嫌隙,这中秋家宴便愈加没甚意思了,于是左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流云殿的晚宴便草草结束了。   从流云殿回棠梨宫的御辇上,宇文泓稍显沉默,静瑶暗自猜测,这或许与太后有关,毕竟自从给武宁郡王指婚后,这母子俩每每见面,都比从前沉默许多,初时皇帝还试图主动示好,但见太后屡屡凉薄之后,也渐渐没了耐性,于是最终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亲生母子渐行渐远,静瑶能了解宇文泓的失望,有心从中缓和,但想到太后对自己的介怀,又只得做罢,算了,她已经在尽力讨好,奈何始终不能合太后心意,毕竟出身是她改变不了的。   但她在乎的是宇文泓,她真心希望他快乐,所以想了又想,主动提到,“陛下,眼看时辰还早,不如去棠梨宫赏月可好?”   宇文泓回神,听清她的问话,淡淡笑道:“赏月倒是不错……只是棠梨宫并非最佳的地方。”   他卖了个关子,倒惹得静瑶好奇起来,忙问道:“那哪里是好地方?”   宇文泓幽幽叹道:“若要出尘,该去京郊的元微山,那里的夜晚,孤月照空山,无喜亦无怒。若要入世,那非宫中角楼莫属,登高望月,尽揽京城繁华。”说着看向她,“你喜欢哪种?”   静瑶有些意外,没料到从前言语简练直接的宇文泓今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诗意的话来,她想了想,回答说,“孤月照空山,该是别有一番意境的,但现在时辰晚了,臣妾又大着肚子,等爬到元微山的山顶,没准儿该明天早上了,不如就退而求其次,去角楼吧。”   她眉眼弯弯,看起来兴趣浓厚,宇文泓便欣然点头,对车夫发话,叫将御辇驶向了角楼。   很快就到了地方,宇文泓先下了车,再扶静瑶下来,两人相携登上角楼。   刚才发话要来此,便立刻有侍卫先行来预备,所以等到他们到时,里头备好了座椅甚至茶点。静瑶挺着孕肚爬了上来,好奇的走到窗前眺望,果然见如宇文泓所说,此处视野很好,京城纵横交错的街道尽收眼底,因今日是佳节,城中灯火交映尤其热闹,喧嚣的夜景遥衬出天上圆月的清亮,仿佛在赏一副流动的图画。   看了一会儿,静瑶不由得好奇问道:“陛下从前常来这里赏月吗?”   宇文泓倒也没瞒她,直言说:“从前小的时候还住在宫里,晚上睡不着,就会偷偷溜到这里来。”   原来是这样,这里到底是他长大的地方,也不奇怪他到处都熟悉了。   她又好奇道:“那元微山呢?”她记得元微山住着那位姓叶的神医,她忽然好奇起来,又试着问道,“陛下与那位神医是怎么认识的?”   她觉得他身体强健,总不该是遇到什么重病,御医医治不了,需到宫外遍寻名医吧?   宇文泓一怔,“这个嘛……”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说出你的秘密吧。   皇桑心虚摇头:不不不,为夫没有秘密,为夫生而完美。 第九十七章   原本是来登高赏月的,没料想却被阿淳冷不防的问起与叶遂的相识,这可叫宇文泓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他怎么认识叶遂的……   自然是因为当初自己那恼人的顽疾,又不得在宫中召御医问诊,便只得悄悄地四处寻访民间神医呗……   那时候他偶然听得叶遂大名,便急忙赶去元微山,哪知去的不巧,叶遂进山采药去了,他按耐不住心中急切,亲自上山去找,只可惜元微山太大,一行人从下午找到了晚上,甚至在荒山里迷了路,也始终没能见着叶遂的身影。   当然,后来他平安下了山,并且还是见到了叶遂,只是那一晚元微山中的月色,却给他带来了极深的印象。   虽然这些事他清清楚楚的记在了脑子里,但现在阿淳问起,他却依然不想告诉她。   毕竟,实在太关乎自己的颜面与威仪,况且还有一点,他现在并不愿让她知道,他当初注意到她,是源于那个梦……   虽然初时他对她是打了那个念头,但现在,她的意义早已不在于此。   他咳了一声,撒谎说,“那时朕中了箭毒,怕太后知道了担心,不敢在宫中医治,便只好出来寻神医了。”   “又是毒?”静瑶听他这样说,惊讶又心疼,“陛下为保江山安宁,实在辛苦了。”   “嗯……”他咳了一声,含糊说,“朕……还好,不必担心,反正……现在都好了。”   是的,不管过去曾经多么殚精竭虑,多么束手无策,现在却都好了,这不,眼看着亲生骨肉就要出生了。   怕她再问下去难免要露馅,他便抚了抚她的孕肚,关怀道:“这里风大,可冷?”说着要解自己的外袍。   静瑶忙要拒绝,“陛下使不得。您身上的可是龙袍,岂不是要折煞臣妾?”   尤其今夜他出席宫宴,穿的还是通袖膝澜,肩袖上全是繁琐的龙纹,这般精致的龙袍,她可承受不起。   然尽管她这样说,宇文泓还是自顾自的将外袍解了下来,硬是给她披到身上,还责令说,“好好穿着,冻坏了怎么好?”   他面色认真,她只好遵是,那外袍上熏了香,丝丝缕缕的钻进了鼻尖,叫她心间顿生温暖,她倚在他的前襟,想到他方才宴间的闷闷不乐,还是问道:“陛下方才不开心,可是为了太后?您与太后毕竟血浓于水,等太后缓缓,总会好的。”   闻言宇文泓叹了口气,终于肯对她吐露心声:“朕总觉得,太后越来越听不进道理,执意专行,固执得叫人头疼。”   静瑶拿不准这母子二人是因何事起的争执,只好劝道:“太后大约觉得会对您好吧……”   宇文泓苦笑,“非也,她还是在同朕怄气罢了。朕将她原本看中的赵家姑娘指给了老八,她就非要朕立皇后,不然就要张罗明年选秀,这不是怄气是什么?把一堆杂七杂八的女人放进宫里,她还嫌事儿少吗?”   说着想起段二临走时的点评,苦笑道,“朕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能叫这么多的女人满意?”   听到这里静瑶才明白,原来皇帝竟是因为这事跟太后闹翻的。   选秀,立后?太后还真是……   只是皇帝的拖延之计不是办法,选妃与立后,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她垂首抚了抚孕肚,心里忽然泛起涩意。   当初一心出宫,后来又不得不重入后宫,她曾经以为,自己不奢望爱情,一心一意的在这深宫里生存下去就可,可没料到竟会越陷越深,越来越贪婪。   以现如今两人的身份及境况,一生一世一双人,似乎只是个贪婪的美梦,他终会有自己的皇后,而皇后才是他的正妻,自己仍然只是个妾而已。   方才还觉得花好月圆,此时凉凉的夜风将人吹醒,她才发现前路仍然未知。   忽然想起夏天的时候,也曾登上角楼,目送段家兄妹离京……她怔怔叹道:“记得段三公主说过,大理国从上至下都是一夫一妻,那时臣妾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是啊……”宇文泓叹息一声,闻言也想了起来 ,那时段二的言论,说男人少娶几个老婆,可少生不少祸事,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倒也可谓深有体会了。   只是还想再说句什么,忽然反应过来她的语气似乎不太对,忙垂眼看她,这才发现,方才还巧笑倩兮的美人儿,这会儿竟忽然蓄起愁绪来,眼眸黯淡下来,再无从前的光泽。   他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为何会忽然低落,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来赏月吗?现在明月就在眼前,怎么又不看了?”   她勉强笑笑,“明月太美,叫人自惭形秽。”   说着忽然问道:“陛下,您还记得第一次是在哪里见到的臣妾吗?”   他挑了挑眉,“想考朕的记性?不是在司苑处的花房吗?”   她微微笑了笑,又道,“那当时陛下说臣妾把天雨流芳调养的很好,要给臣妾放赏的,您还记得吗?”   宇文泓嗯了一声,“朕自己说过的话,当然记得,怎么?现在想起要什么了?”   说完紧盯着她看,心想只要她说出名目,哪怕天南海北地下天上,只要能寻得到,他一定允许。哪知她却笑了笑,透出狡黠的意味,“臣妾现在也还没想好,只是想提醒一下陛下,怕您忘了。”   宇文泓凝眉,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滑头,朕岂是言而无信之人?放心,朕说道做道,决不食言。”   她笑着点头,又强迫自己去看天上明月,好掩饰心间酸涩。   你记得就好,若有一天,你另有所爱,就准许我离开你吧。   ~~   中秋一过,天气终于彻底冷了下来,到了孕后期,静瑶的肚子增长迅猛,走路的时候不得不挺直腰板,晚间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有些困难,常常需要别人的帮助。   眼看着冬天来临,金明池湖面结了冰,乾明宫里也迎来了初雪,为了免她受寒,棠梨宫早早烧起了地龙。离产期越来越近,宫中与太医院都严阵以待,做足了准备,迎接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据御医估算,她的产期应在腊月中旬,然而才是腊月初,她的腹部已有下坠感,前来请脉的御医说,皇嗣恐怕已经做好准备,要出来了。   宫里头最有经验的稳婆当属唐嬷嬷,静瑶有皇帝的恩旨,提前将她调到了自己宫中,现在万事俱备,就差肚子里的小家伙出来见面了。   腊月初三,她觉得腰酸难耐,去净房后发现见了红,春萍宵雨几个吓了一跳,忙叫唐嬷嬷过来,唐嬷嬷赶过来后替她查看了一下,喜道:“娘娘莫慌,这是皇嗣要降生的征兆,您现在先走动走动,察觉肚子疼了就去床上躺着,奴婢这就叫人去请御医,备热水。”   静瑶连声道好,只是眼看着唐嬷嬷指挥人手开始忙活,自己却有些茫然,这就要生了?   但她除过腰酸,并没有肚子疼,她记得当时在安王府,安王妃痛的死去活来呢!   唐嬷嬷经验丰富,见她一脸犹疑,忙解释说,“娘娘有所不知,每个人的疼法不同,有的腰疼,有的就是肚子疼,只是一旦有了规律,频密起来,就准是要生了。所以此时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她于是点了点头,叫人看着时间,自己在院中开始走动,等候唐嬷嬷所说的痛感,然而走了一会儿过后,眼看着痛感还没到来,却听见宫门外一声通传,宇文泓来了。   满院子的宫人忙恭敬迎接圣驾,宇文泓大步踏进来,眼见静瑶正立在门口迎接自己,不由得一愣,“不是说要生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静瑶现在已经不能跪了,只得微微屈膝,当是行礼,宇文泓忙上前搀过她,她不好意思道,“臣妾只是见了红,目前还没有痛感,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生呢。陛下现在就过来,大约有些早……”   宇文泓解释说,“我叫人一有消息就来禀报,刚才没听清楚,还以为你要生了,就赶忙过来了。”   静瑶无奈的抚了抚肚子,劝他道:“唐嬷嬷说生产大约还要一些时候,陛下早早过来也只得陪着臣妾干等,不如先回……”   话未说完,只见她语声一停,眉间凝起。   宇文泓一愣,赶忙问,“这是怎么了?”   她等疼痛缓过,赶紧道:“刚才肚子……开始痛了……”语声里带着惊喜与盼望,仿佛肚子疼是件好事,只因孩子就要出来见面了。   一旁陪她的倚波笑着夸赞道:“还是陛下厉害,皇嗣一听见您的声音就发动了。”   真的吗?宇文泓哦了一声,忙弯腰对静瑶那高耸的肚子说,“宝儿乖,父皇在这里等你出生,你听话些,别叫你母妃受苦,可好?”   而等他话音落下,她只觉得肚子里的小人儿似乎伸了伸胳膊,顶的肚皮鼓出了个包。   不过冬日衣裳穿得厚,旁人也看不到,她笑了笑,打算同他分享,还没等张口,却忽然觉得那腹部又传来一阵疼痛,而且比刚才要强,持续的时候还长,疼得她只得大口呼气,话也说不出来。   这还真是奇怪,旁人都是循序渐进,这孩子怎么一发动就这样猛?宇文泓见她难捱,忙吩咐道:“天寒地冻的,别在这里立着了,快去里面躺着。”   她也不敢怠慢,忙叫人扶着去到产房里,里面早已布置好,她躺上去即可。   这可真叫倚波说中了,这孩子听了父皇的话后,果真发动起来,而且似乎是个急性子,不过半天的时间,经稳婆查看过几次后,发话说已经差不多了,叫她可以用力,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实话说来,竟比寻常人的头胎快了一半。   只是这疼痛也是比寻常人更加猛烈,静瑶见过安王妃生产的情景,知道产妇最好不要喊叫,她原本也想竭力隐忍来着,哪知疼痛上来,根本由不得自己,那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到了后来,她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这可叫外面等候的宇文些坐不住了,方才听御医来报,说阿淳的产程比寻常女子要快,意味着孩子会很快出来,他还以为这是好事,直到此时,阿淳的呼痛一声接着一声,这才终于意识到,这并不好,这意味着她要比寻常人更痛啊。   他往产房里张望,无奈那里房门紧闭,众人也竭力阻拦,说产房血腥,恐会污了圣驾,他无奈,只得来回踱步,心里七上八下,空前紧张。   “有没办法叫产程慢一些,好叫她不这么疼?”他停下脚步来问道。   这可真是个蠢问题,但御医不敢嘲笑,只是恭敬答道:“陛下,眼下已经到了此种关头,只有叫皇嗣尽快出生,才能彻底解决惠妃娘娘的疼痛啊。”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问的傻,只好作罢,转而吩咐说,“你们盯紧,万不可叫惠妃出现当日安王妃那种状况。”   几位御医齐声应是,产房里头的唐嬷嬷等人也在密切观察着静瑶,终于到了要紧的时刻,静瑶紧跟着唐嬷嬷的指令用力,呼吸,拼尽全力,闭上眼睛的时候,只觉眼前一片猩红。   她浑身湿透,用尽了力气,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所幸孩子出生的**也强烈,几次长长的憋气之后,终于觉得腹中一空,孩子出来了。   她松了口气,还想问问孩子可好,然而没等说出话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宫女:恭喜陛下,您的崽出生了!   皇桑惊喜:真的?   宫女:不好了陛下,娘娘晕过去了……   皇桑:什么……   宫女:不好了不好了,皇桑也晕过去了……   -----   小包子终于出生了,实在不容易,为了庆祝,狂撒一轮红包,妹子们嗨起来吧! 第九十八章   产房里忽然传来婴儿的响亮的哭声,仿佛一声惊雷,叫门外正焦急等待的男人立时顿足,须臾,就见从产房里头出来个小宫女同他道喜,“恭喜陛下,娘娘生了,娘娘生了位皇子。”   宇文泓一瞬怔楞,心头随之涌上巨大的惊喜。   皇子……   阿淳生了,给他生了个皇子,他,他有儿子了!   一时间满殿的宫人御医立刻跪地向他道贺,他也抑制不住面上的喜悦,然还没能高兴多久,却见又从产房里出来个宫女,一脸着急的同他禀报说,“启禀陛下,惠妃娘娘晕过去了。”   “什么?”   他立刻凝眉,“好好的怎么会晕过去?朕刚才还听见她在喊痛……”话未说完,他又意识到不对,现今该赶紧救阿淳才是,什么为什么,等她醒过来再说!   他忙转头,在一堆御医里头找寻王正乙,吩咐着,“快去看看,一定要将惠妃救醒。”   王正乙赶紧应是,好在产房里头也已经收拾好了,此时开了门,立刻叫御医们进去。这一班御医脸上皆是严阵以待的模样,看皇帝的神色就知道,此次要是不把惠妃救醒,恐怕会大祸临头。   谁都无法理解宇文泓此时心间的感受,还没来得及品味得子的喜悦,却忽然收到这样一个消息,他的阿淳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晕过去了?   他想起安王妃先前的血崩,忽然间心中一空,开始不停地责备自己,好好的提什么安王妃,现在好了,触上霉头了,他开始慌张起来,倘若阿淳救不回来可该怎么办?   念头一起,他又强迫自己摇了摇头,不对,不该起这个念头,阿淳是个有福气的,一出手就给自己生了个儿子,她肯定能度过此次难关。   有道是关心则乱,方才短暂的喜悦被抛之脑后,他烦躁的又开始踱步。   福鼎见了他的样子,忙上前安抚,“陛下且安心,王太医他们一定能将娘娘救醒的,棠梨宫可是块福地啊!”   他忙不迭的点头,自己安慰自己,对,福地,那位昭献贵妃在此一住就是几十年,八十几岁才寿终正寝,阿淳也一定能同她一样长寿。   过了一会儿,想到刚出生的小皇子,福鼎又提醒道:“陛下,太后她老人家也在福宁宫等消息呢,不如先派个人去递喜讯吧。”   福鼎原是好心,可哪知这样一句话一出口,竟引来了他的无名怒火。   他猛地转身呵斥,“喜讯,什么喜讯?”多少年了,鲜见的对福鼎发了怒,“惠妃现在生死未卜,这也叫喜讯?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去把她给朕救回来!”   可怜的乾明宫大总管一缩脖子,忙跪地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陛下息怒,奴才绝无他意,奴才方才所指是小皇子降生一事啊!”   宇文泓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觉得怒气难消,冷声道:“去,到门外给惠妃看门去。”   外头天寒地冻的,而且还要同低等宫人一样站在外头看门,对于福大总管来说,这堪称奇耻大辱,但无论如何,也比领顿板子半个月下不来地强,福鼎乖乖道是,忙招了自己的徒弟春旺上来顶替,自己则夹着尾巴去院门外立着去了。   满殿的宫人一见这般情景,顿时谁也不敢再说一句话,都是乖乖垂首默默立着,心间无比虔诚的祈求神明,一定要赶紧叫惠妃娘娘醒过来才是,否则以眼下陛下的怒气,但有万一,估计这院子里的人都没法活命了!   ~~   静瑶记得进到产房里的时候还是白天,可等再度睁眼,周围已经掌上了灯。   她转了转眼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产房里了,这是自己的寝殿,自己正躺在那柔软的拔步床上。   仿佛只是睡了一觉,没有任何梦境,致使她现在有些茫然,她试着唤了一声来人,说出口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吃惊的同时,眼见有人凑到了面前。   再一次见她从危险中醒来,倚波却不能似上次那般只是傻乐,鼻子一酸,眼眶重又红了起来,轻声唤道,“阿……娘娘,您终于醒了……”   而眼见倚波这样的神情,静瑶也终于想起了睡前的事,对了,她在生孩子,孩子才一出生,她就晕过去了……   她心里一紧,忙问道:“孩子呢,我的孩子怎么样?”   倚波急忙点头,“娘娘放心,小皇子很是健康,已经喝过几次奶了。”   她顿时放下心来,紧接着便反应了过来,皇子……原来她生了男孩。   不管先前的期盼是什么,总之现在尘埃落定了,她有了一个儿子,心里暖意融融,又想赶紧看看小家伙,只是没容她说出来,忽听见门被打开,一阵脚步声临近,一张俊脸凑到了眼前,惊喜道:“阿淳,你醒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宇文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见到他,就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静瑶暖声道,“陛下……”   只是见到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她又有些奇怪,“陛下是怎么了?没有好好休息么?”说着想抬手抚他的眉眼,却发现胳膊似乎有些费劲,她似乎很是虚弱。   宇文泓忙握住她抬起的手,轻轻帮她放回被中,又重新为她掖好被子,在她床边坐了下来,叹道:“你今次真是要吓死朕,孩子才刚生出来你就晕了过去,朕还以为你要同安王妃一样……还好只是血虚。”说着语声里又带了微微的责备,道,“朕说了叫你好好吃饭,好好休养,怎么会把身子亏成这样?”   静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血虚了,回想方才的情景,又想到安王妃生产时的样子,也不怪他会如此紧张。只是对于他的责备,她温暖之余也有些委屈,回话道:“臣妾平日里都有认真用膳啊,臣妾现在比从前都不知胖了多少呢,连衣裳司衣处都给臣妾重做了好几次了,不信您问问倚波……”   说话间她看了看倚波,却见倚波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不仅奇怪起来,“怎么了?”   宇文泓也转头看了看殿中的侍女们,见她们都是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模样,也忽然想了起来大概的缘由。便咳了一声,自己解释道,“朕方才听御医说你血虚,气的罚了她们三个月的俸禄。”   静瑶一愣,不由得替倚波叫起委屈,“陛下错怪她们了,她们一向尽心照顾臣妾,从来没有敷衍怠慢,您罚她们,实在叫她们委屈……再说,陛下现在得了皇子,不是该赏棠梨宫的吗?”   她为了自己的宫人们,头一次主动邀赏,只是未等宇文泓有所回应,就见宵雨端了托盘过来,小心翼翼的跟她请示道:“娘娘,这是阿胶桂圆粥,御医说您产后血虚,需每日服用一碗。”   宇文泓便趁机发话,“先把粥吃完,吃得好朕就赏。”   静瑶忍不住咬唇,怨怼的看向他,什么嘛,这事还要讲条件……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为自己好,只好点了点头,倚波则赶紧上前将她扶坐起来,又接过碗,小心的喂着她吃。   也是为了倚波她们的赏,也是自己真的饿了,静瑶一口接一口,将一碗粥彻底吃光,而后给宇文泓看,“陛下言而有信。”   宇文泓这才满意,点头说,“赏,惠妃为朕诞下皇长子,劳苦功高,传令下去,赏棠梨宫上下。”   倚波与宵雨立刻高兴跪地谢恩,静瑶见了也高兴起来,笑着一同谢了恩。   可心里还记挂着要事,等把这事安排好,她便赶紧问道:“孩子在哪里?快叫我看看。”   倚波知道她心急,赶忙回答,“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传乳母。”说着退出门外 ,很快,就见乳母抱着襁褓进来了。   乳母并几个照看小皇子的丫鬟齐齐给二人行了礼,静瑶此时顾不得别的,只赶紧叫她们把孩子抱到眼前来,她急切的想看看自己的孩子。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乳母有经验,因此虽然都想抱抱小皇子,却谁也不敢轻易伸手,但静瑶不同,早已伸出手来等着,乳母便往前两步,小心翼翼的将襁褓放进她的怀中。   静瑶定睛往怀里瞧,见里面的小人儿正闭着眼睛酣睡,眼缝很长,这样看来绝对是大眼睛无疑,小巧的鼻梁也能看出宇文泓的影子,嘴巴倒是很有她的样子,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一头浓密的黑发,显得格外精神。总之面容十分俊秀,乃十足的美男子。   她心欢怀喜的紧,抿唇笑道:“我的宝儿长得真好看……”说着眼见宇文泓也伸头来瞧,又补充道:“很有父皇的风范。”   宇文泓也深觉如此,不错眼的看了又看,点头道:“也有母妃的优点,不错。”   他声音都温柔下来了,可见心中也是欢喜,她又痴痴的看了一会儿小娃儿,忽然想起来要事,忙问宇文泓:“陛下给宝儿取名了吗?”   宇文泓点头,“朕从前拟了几个备用的,方才一看见他的面容,心中便择定了一个字。”   “什么?”静瑶很是好奇。   宇文泓笑着捏过她的手心,在上面比划起来,写完静瑶便懂了,“彦?”   宇文泓点头,“不错,是这个字。”   “宇文彦……”静瑶念了一遍宝儿的名字,念完就觉得很是喜欢,宇文泓对他们的孩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做一个德才兼备的人。   说了好一会儿话,小人儿依然香香的睡着,安然阖着眼皮,一根一根的睫毛瞧得分明。静瑶像得了个极珍贵的宝贝,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倚波担心她手酸,适时劝道,“娘娘,您昏睡了半天,现在才醒,身子还弱着,不如多歇一会儿吧,时候不早了,您明早睡足了再瞧小皇子也是一样的。”   静瑶还是依依不舍,但宇文泓直接发话道,“倚波说的对,现在赶紧休息,方才那么虚弱,手都抬不起来,现在抱了这么久,如何了得?”   圣喻在上,静瑶只得遵是,将孩子交给乳母,目送着小人儿又被抱去了自己的房间。   怕扰她歇息,宇文泓也只好先回乾明宫,临走时嘱咐她,“早些睡,明日朕再来看你。”   静瑶笑着道是,他欲转身,却还是不放心,便又嘱咐殿中的宫女们,“好好照顾惠妃,若再有差池,朕绝不轻饶。”   众人齐齐遵是。   静瑶眼见他方才满眼的红血丝,猜到他大约一直没休息,也泛起心疼,忙催他,“陛下也快歇着吧,如今您已是父皇,与从前不一样了,更该保重龙体才是。”   这话叫宇文泓心间一动,对,自己已是父皇了。   做了父亲,责任比先前更大,他想起方才小家伙可爱的模样,心间更加柔软起来,温声道好,又为她掖了掖被子,终于出了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包子:大家好我是宇文彦,请多多关照,还有,我粑粑有时候会犯下蠢,请多多包涵。   ----- 第九十九章   目送着皇帝出了殿门,静瑶躺在床上,舒服的闭上了眼。   刚生产,身子还有些虚弱,但与之前那不容喘息的疼痛相比,现在可谓空前的舒服,孩子也由经验丰富的乳母们照顾,这一夜,她睡得很是不错。   只是还是记挂着新出生的宝儿,天才蒙蒙亮,她就迫不及待的醒了过来。而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东配殿里隐约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彦儿也醒了。   小娃儿的哭声叫她心里一紧,忙吩咐身边的宵雨,“快去看看彦儿怎么了?”   宵雨见她着急,赶忙道是,匆匆出去查看,很快又返回,同她禀报说,“娘娘放心,小皇子只是饿了,现在已经喝上了奶,不哭了。”   静瑶侧耳去听,果然见哭声没了,这才稍稍放心,可是还是按耐不住对宝儿的思念,又吩咐宵雨,“你去交代一声,等彦儿吃过奶就抱到这里来罢,本宫今日好多了,要好好抱抱他。”   宵雨只好应下来,再度去到东配殿传话,此时春萍上前来服侍她去净房解手,简单帮她洗漱过后再回到寝殿,扶她躺回榻上。   倚波给她送来了早膳,都是小厨房里精心烹制的,静瑶记挂着孩子,吃的不尽心,倚波趁四下无人,苦着脸劝她,“求你了我的娘娘,你可一定得多吃些,倘若再不把身子养好,我们整个棠梨宫都得跟着受罚啊。”   静瑶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觉得好笑,宽慰她说,“陛下昨天一时心急而已,后来不是都赏了吗……”   倚波叹了口,“那还不是有你亲自求情?你是没瞧见,你昨日晕过去以后皇上的样子,大总管说错了一句话,当即被罚出给咱们去看门,生生在外头冻了大半天,直到昨儿半夜陛下见你醒了才消了气,回乾明宫的时候顺手把他带了回去,要不然,到现在还在外头冻着也说不定。”   宇文泓罚福鼎了?   静瑶一愣,忙问道:“大总管说错了什么话?”   倚波便把昨天的大致经过给她讲了一下,“你晕过去后,陛下正着急呢,福公公过去请示要不要向福宁宫通报小皇子出生的事,嘴上没注意,一时说成了喜讯,陛下听了很是不满意,说你正在危机关头,这算什么喜讯?当即就罚了大总管。”   说着又补充道:“我在里头看顾你,没直接瞧见,反正听说,大总管灰头土脸的出去以后,剩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了……”   原来是这样,静瑶听完便明白了,点头道:“福鼎大约也是无心之失,既然回去了,应该就没什么了。”   倚波便趁机劝道:“所以啊,你就赶紧多吃些吧,你瞧瞧,你要是有什么,陛下情绪都不对了,宫里上下都胆战心惊呢。咱们所有人的好日子,可都拜托娘娘赐赏了。”   静瑶忍不住一笑,既然责任如此重大,也只好尽力把东西都吃完。   等吃完早膳,乳母终于把彦哥儿给抱了过来,这回小家伙很给面子,正精神着呢,静瑶心里欢喜,接过来抱在怀里仔细看,倚波几个也把脸凑了过来,连连夸赞道:“娘娘您瞧,咱们的皇子比昨天更好看了,眼睛睁得更大了呢,真精神!”   彦哥儿的眼睛果然不小,尤其黑眼珠特别大,此时正安静而专注的看着自己的娘亲,模样十分可爱。   这就是在自己肚子里待了十个月的宝儿,这就是今生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静瑶看着彦儿,心里渐渐升起一种温暖又感动的情绪,甚至忍不住要流出泪来。   多不容易,她一个原本已经死于非命的人,竟也有这一刻。   才出生的小娃儿觉多,彦哥儿在娘亲怀里待得舒服,不一会儿功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眼看着儿子安静的睡脸,静瑶心里就更加柔软,连眼睛也舍不得眨,只想将这幅世间最美好的模样刻在脑海心间。   她舍不得放下孩子,众人都知这是新做了娘的人,也都理解,只是担心她劳累,乳母便在边上轻声相劝,“娘娘,不如叫奴婢把小皇子抱回去睡吧,您才生产完,眼下一定要好好歇息才是。”   静瑶舍不得,说,“就叫他在这儿睡吧,我们娘俩一块躺……”   哪知话音才落,就听见外面来人禀报,说福宁宫的韩嬷嬷求见。   韩嬷嬷必定代表着太后的旨意,静瑶不敢耽搁,忙叫人请进来。   韩嬷嬷进来后同她施礼,“奴婢参见惠妃娘娘。”   她笑得温和,“嬷嬷有礼了,快快平身吧。可是太后有什么旨意了?”   韩嬷嬷微笑道:“太后听闻您昨日产后涉险,心里头一直记挂着,特派奴婢代为慰问,再者,也是思念小皇子了,想请小皇子去福宁宫一趟,不知可行否?”   静瑶一愣,要叫彦哥儿去福宁宫?   她自己都还没看够呢……   不过人家是亲亲的皇祖母,尤其太后她老人家盼亲孙盼得什么招都使过,眼看都快疯魔了,她再不成全,实在过分。静瑶便只好道:“小皇子去给皇祖母请安,哪里有什么不可行的,本宫这就安排人。”   说着吩咐身边的乳母宫女们,又特意点了倚波的名,“倚波,你带着人送小皇子去趟福宁宫吧,千万要好生看顾,不要烦扰到太后才好。”   倚波心领神会,赶忙遵是,便领着人随着韩嬷嬷将小皇子抱去了福宁宫。   好在这一趟没有多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彦哥儿又被大队人马簇拥着返回,听说是在福宁宫里尿湿了襁褓,不舒服的哇哇大哭,太后慌了神,这才发话叫回来的。   回到棠梨宫,乳母们手脚麻利的为小家伙换了尿布与襁褓,收拾妥帖,小家伙这才终于舒服了,不再哭闹,又睡了过去。   原本恬淡的棠梨宫,因为小家伙时不时响起的嘹亮哭声,变得不再安静,却反而生机勃勃,别有趣味,静瑶的生活,也更加忙碌充实了。   ~~   一连十来天,宇文泓每日都会早早回到棠梨宫,有时白日里有空闲的时间,也赶紧过来坐坐。   现如今这里空前的吸引他。   因为除了阿淳,还多了一个世上绝无仅有的小东西,那便是他的儿子。   孩子太小了,他心里虽然喜欢,初时却只敢在旁边看看,并不敢下手,后来见静瑶抱得愈发熟练,自己也心痒起来。静瑶看懂了他的表情,趁殿中没有闲杂人等的时候,主动问道:“陛下,可想抱抱彦儿?”   宇文泓一愣,“朕……可以吗?”   静瑶笑了笑,“您是他的父皇,您若是抱他,彦儿都不知道有多开心呢!”说着亲自将孩子送到他怀里。   怀中陡然多了个柔软的小身体,叫宇文泓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唔,小人儿才这么点的分量,比他预想之中要轻多了,却仿佛又有千斤重,叫他保持着姿势丝毫不敢动。   他垂目看向彦儿,见小家伙也正认真的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眸里满是自己的倒影,一眨都不眨。   静瑶看他姿势僵硬,不禁莞尔,“陛下不必如此紧张,您放松些嘛。”   他哦了一声,试着松了松胳膊,感觉到变化的彦儿竟毫无征兆的张开嘴,看起来似乎对他绽放了个笑容。   静瑶惊喜道,“陛下看,彦儿对您笑了。”小家伙才十来天,才开始笑而已。   宇文泓当然也瞧见了儿子的笑容,那笑容里不含杂质,纯净的如同清泉,那一瞬间,叫他犹如清风拂面,又有暖阳照进了心间。   他也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柔声唤道:“彦儿……”   父子俩温情对视一会儿,气氛和谐到了极点,哪知却忽然见小人儿憋红了脸,他眉间一凝,想问静瑶这是怎么了,哪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怀中一股温热,一层一层的浸透了他的龙袍,贴到了肌肤上。   这下不必问,他也明白了,儿子尿了。不仅尿湿了他的襁褓,还尿湿了自己的衣裳。   静瑶原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宇文泓惊异的表情,再瞧瞧儿子湿哒哒的襁褓,顿时明白过来,忙把彦儿从宇文泓怀中接过交给乳母去换衣裳,自己则忙不迭的替儿子同他请罪,“陛下恕罪,都是臣妾不好,不该叫您抱他的……”   放在寻常人家,儿子尿湿了爹的衣裳,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放在皇家就不同了,毕竟彦儿尿的可是龙袍,若真论起罪来可非同小可。   然眼见她如此紧张,宇文泓倒笑了,宽慰道,“朕自己的儿子尿的,这有什么?叫人重取一套替换便是。”说着还有些惊奇,“这么点的人儿,居然有这么多尿,朕的衣裳好几层,都被他尿透了,还……热乎乎的。”   静瑶哭笑不得,只好叫宫人备热水伺候他沐浴,虽然皇帝不介意,但她还是有些心疼,这样一套龙袍,得多少人费多少工序才能造成?龙袍又不得洗,如此便只得封存了。   她暗自提醒自己,一定得长记性,下回得先给小家伙把过尿,才能叫他父皇抱。   左右时间也是不早了,宇文泓沐浴过后顺道换上了寝衣,那边彦儿也到了睡觉的时间,被乳母抱下去哄睡了。   原本她还未出月子,不该叫宇文泓留宿在棠梨宫,可他为了多看看儿子,早已自做主张的在此过夜,是以静瑶也是见惯不怪。   此时外头天寒地冻,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殿中燃着地龙,却煞是温暖,两人趁着宁静,说了一会儿话。   静瑶掰着指头算,“还有几日就到除夕,到时候臣妾还未出月子,不能陪陛下吃年饭了。”   宇文泓嗯了一声,“无妨,你养好身体为重,朕到时候早些过来陪你们守岁便是。”说着又仔细瞧瞧她,觉得十分的满意,“近来气色不错,看来调养的还好。”   静瑶弯唇一笑,却又有些无奈,“臣妾试了试从前的衣裳,还是有些紧,可见还是胖了许多。”   “哪里有?”宇文泓趁机捏了捏她的腰肢,“朕一点都不觉得。”   唔,这样的手感,比从前更好。   嘴上这样说,心里不由得痒了起来,回想那时与她纵情厮磨的日子,好像已经很久了……现在终于把肚子里的小家伙生了出来,他是不是又可以无所顾忌的疼她了?   他声音暗哑起来,“阿淳,什么时候,咱们才可以……”说着渐渐贴了上去。   话不用说完,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气息咻咻喷在脸上,叫她原本就白里透红的脸蛋更加粉嫩起来,她娇艳欲滴,却往外推他:“陛下,臣妾还没出月子呢……”   他一怔,“现在还不行?出了月子才可以?”   静瑶面红着说是。   他深感遗憾,却很快又充满期待,她是腊月初生的,那正月初不就满月了,现在看来,不过也就不到十日了……   既然现在动不得,他只得蜻蜓点水的蹭上一蹭,然后叹道:“快了,朕等着。”   ~~   除夕将至,宫内异常忙碌,但静瑶借着坐月子的机会,难得在棠梨宫里头避着清闲。   眼见着彦儿的小脸越来越圆,渐渐地会笑,会专注听人说话,眼神变得越来越机灵,静瑶在对儿子满心柔软的爱意中,送走了收获颇多的旧年。   夜幕降临,皇帝与其他人都在流云殿吃年饭,静瑶便抱着儿子在自己宫里同倚波几个热闹。吃罢晚膳,宫人们往外撤盘子,忽然见宵雨一脸惊喜跟她禀报,“娘娘,外头下雪了。”   “是吗?”   她眼睛一亮,忙起身抱着彦儿一同去看。   外头寒冷,她只得站在窗前,隔着明瓦向天上望去,果然,在宫灯映照下,能看见有冰屑在飞舞,初时细碎,渐渐地变成了形状分明的雪花,又继而演变成了大片的鹅毛,很快就将棠梨宫铺满了一地。   彦儿头一次见这样的场景,窝在娘亲怀里格外乖巧,一双黑眸也认真的看向那橘红灯光映照的地方。   还没出月子,孩子抱久了对她身体不好,倚波及乳母卢氏忙上来劝她,“娘娘,窗跟前有风,对您跟小皇子都不好,咱们去里头坐着吧。”   静瑶自觉还好,只是怕孩子受凉,只好意犹未尽的撤了回来,这时春萍等人又给她端来了饭后的红枣露,她将孩子放在暖榻上由卢氏哄着,自己则接了茶碗喝。   哪知茶碗才送至嘴边,却听见门外通传陛下驾到,她忙又将茶盏搁下,起身去门口迎驾。   殿门口的厚重棉帘被挑开,她半跪在地上,余光瞥见了他的绣金龙靴迈进屋内,在往上看,是明黄色的袍角,紧接着一双大手将自己扶起,宇文泓道:“快起来,朕不是说过,还没出月子,不必行大礼。”   静瑶立起身来谢了恩,微笑说,“今日是除夕,要注重礼数才成。”   说着亲自上手为他解斗篷,这才发现,他斗篷上竟有一层落雪,此时遇到房中的暖意,尽数化成了莹莹的水珠。   她有些奇怪,问道,“陛下从流云殿过来,没乘御辇吗?”   他笑了笑,“朕出来的时候看见下雪,一时兴起,直接走过来了。”   堂堂皇帝,也有孩子气的一面,静瑶一面抿唇笑他,一面叫人取巾帕来,要帮他擦拭,他的发上都是水珠,等会儿受凉可就不好了。   时间尚且不晚,琰儿此时还没睡,听见殿中进来了新鲜的声音,马上转动眼珠寻找,宇文泓心系着儿子,也正望过去,父子俩一时间四目相对起来。   宇文泓朝儿子张手,“来,彦儿,叫父皇抱抱。”   乳母便赶紧将孩子递给静瑶,再由静瑶送到皇帝怀里。   正所谓熟能生巧,宇文泓已经很会抱孩子了,而彦儿也喜欢叫父皇抱,见父皇同自己说话,甚至很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这一笑融化了父皇心间多少的愁绪,叫宇文泓眉眼都格外温和起来,父子俩相处的融洽,身为娘亲的静瑶本该欣慰,但现在她记挂着要事,忙主动劝道:“陛下先更衣吧,万一再叫彦儿尿湿身上可就不好了。”   宇文泓混不在意,“不急,衣裳湿了有什么的。”   静瑶却不以为然,谏言说,“彦儿一泡尿,就毁掉多少匠人的心血跟银子,臣妾这个做娘的心里也不安生,您还是去换一身吧。”   她说的有理,宇文泓便从善如流,去换了身寝衣,这样再抱着儿子,负担可就没那么大了。   小娃儿睡眠多,跟父皇玩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哈欠,眼看时间不早,静瑶就叫乳母卢氏把彦儿带下去睡了,窗外的雪还在下着,暖烘烘的殿中只剩了两个人。   小奶娃儿睡去了,可对于大人来说,时间还早,况且今日守岁,晚睡一些也无妨。   静瑶自己喝过甜茶,想起宇文泓才喝了酒,便叫人煮了果茶给他,两人方才分头吃的年饭,这会儿一块喝喝茶也是不错。   方才静瑶的话勾起了宇文泓的隐忧,他眉间微微蹙起来,似乎在想心事,静瑶觉得奇怪,试着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事?”   宇文泓轻叹,“去年元正,鄂北灾民暴乱,如今眼看又是一场大雪,但愿不要惹出饥荒才好。”   身为帝王,无时无刻不心系家国,静瑶只得在旁劝道:“天灾虽然难免,但只要人做好应对,也不是不能安稳过关,再者说来,我大梁幅员辽阔,京城下雪,不见得别处也在下雪,加之京城周边向来富庶,近来又许久没有雨水,因此,这场大雪,应是丰年之兆,想来不会演变成天灾。”   这样说来也有道理,宇文泓眉头渐渐舒展,温声道:“说得有理,还是你最能宽慰朕心。”   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胆敢入他的梦的妖媚女子,竟然如此秀外慧中,想当初注意到她,的确是一心想要疗自己的病,于他而言,她与不过是一味药,但现在,她成了夏日的清风,冬日的暖阳,如果没有她,日子该多么难熬!   人生在世,难得有合心的人相伴左右,有阿淳在,他无疑是幸福的。   但想起方才宴间情景,他又有些头疼。   太后说,这后宫众人就如同那一道道菜,各有其味,荟萃成席,他身为一家之主,不可单单挑食一种,否则岂不是大大的浪费?这些女子们都是为他而来,他不曾辜负天下百姓,又如何能辜负这些大好年华的女子们?   遇见阿淳之前,他没想这么多,他只以为自己若有天能好,定然会如同先帝,高祖等帝王一样,建功立业,子孙昌盛……   但这不过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现在回头,发现想法早已不同。   若不是太后今夜提醒,他甚至没发现,原来他竟挑食得厉害!见识到了阿淳的好,其他的菜色再怎么精美,他都没甚兴趣了。   今夜宇文泓看自己的眼神中有种不同的情愫,这叫静瑶心生好奇,她为他斟了一杯茶,主动问道,“陛下,怎么了……臣妾总觉得您今日有些不同。”   “有吗?”宇文泓一愣,随后却只是笑笑,“朕今夜喝了酒,有些懒散,阿淳,我们早些歇息吧。”   静瑶只好道是,原本趁彦儿睡着,还想与他喝茶听雪,哪知他这么快就困了……   不过想想,明日会有繁冗而庄严的元正贺仪,他也歇不了,她便了然,伺候他洗漱,又同他一起就寝。   躺在床上将要入梦之际,忽听见他说,“阿淳,你辛苦些,再为朕多生几个孩子可好?”   多生几个孩子啊……   静瑶想到彦儿可爱的模样,心中顿时母爱泛滥,又觉得,疼是疼些,但儿女绕膝,还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她也心甘情愿。   所以她道:“好啊。”   宇文泓勾唇笑笑 ,又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两人便一同入了梦。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听说有人反对我滴崽叫宇文彦……怎么,你们对本人复姓宇文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本人,姓宇文,名泓,昵称无数,了解了吗?   ----- 第一百章   第二日醒来,已是新岁,彦儿早早起来,第一个来给父皇拜年,不出意料的得了父皇一份厚重的封红,小人儿虽不懂什么意思,但见那的色彩,也高兴的抿嘴笑了。   宇文泓也是开怀,更衣过后去了乾明宫,待会儿他需从那里起驾赴奉天殿,今日文武群臣都会候在那里,举行新正贺仪。   雪后初霁,棠梨宫一片雪白,此时看堂前殷殷红梅,才别有一番味道,静瑶躲在自己宫里清闲了一个月整,正月初三,正式出了月子。   自打她生产,就一直在自己宫里歇着,已经很久没去福宁宫请安了,初时太后想念亲孙,隔几日传乳母将彦儿抱过去,但后来天越来越冷,她也怕亲孙着凉,只好取消了这个主意。   知道太后也想念彦哥儿,静瑶便带了小家伙一起过去,彦儿本就穿着小棉袄,还裹在暖和的襁褓里,母子俩又坐着轿,手边还有小暖炉,并不算远的一段路,想来也无碍。   她们出门不算晚,到达福宁宫的时候,太后还在梳头,听说是小皇孙来给自己请安,太后立刻急切起来,叫梳头的宫女赶紧绾好发髻,便立刻招了娘俩进来。   今日沾彦儿的光,静瑶有幸进了一回太后的寝殿。她立定后乖乖跟太后见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恭祝娘娘新岁大吉。”   太后垂眼看向她,大致打量过一遍后,发话道:“看起来气色不错,可都恢复好了?”   静瑶乖顺答道:“多谢娘娘关爱,臣妾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礼数与态度向来挑不出错,加之彦儿在旁,太后也就没找她的不自在,还叫人给她搬了座,紧接着声音便慈爱了起来,道:“天冷了,也有日子不见咱们彦儿了,快过来,叫皇祖母看看长大了没有。”   静瑶示意乳母上前,乳母乖乖照做,小心将孩子送进了太后的怀里,眼见亲孙的小脸儿又圆了一圈,太后甚是欣慰,点头道:“彦儿又长分量了,来人,给乳母看赏。”   虽是奖励卢氏的,但这也赞同静瑶把孩子带得好了,静瑶笑笑,眼见着卢氏诚惶诚恐的谢恩。   因有琰儿在,福宁宫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祥和,新年纯净的阳光里,祖孙俩正享受天伦之乐。   太后虽一向看不上自己的出身,但对彦儿却很是喜欢,这叫静瑶稍感安慰,毕竟自己是外人,但彦儿身上留着宇文氏的血,尤其又是皇长子,太后总不会薄待他的。   静瑶心里感慨了一番,无意间一瞥眼,却见殿中进来一名宫女,神色似乎有些着急。   静瑶从前在福宁宫待过一段时日,自然认得她,这是桃蕊,算是颇得太后信任的。只见桃蕊似是有事要奏禀,见到此时殿中情景,似乎又有些犹豫。   静瑶不由得好奇起来,见桃蕊不敢惊扰太后,便只好对着韩嬷嬷使眼色,韩嬷嬷也看见了,悄悄抽身到一旁,桃蕊于是赶紧上前,悄悄耳语,随后紧接着,便见韩嬷嬷变了脸色。   看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事?   静瑶正在好奇,太后余光也瞥见了异常,开口问道,“怎么了,还躲到一边说悄悄话?”   左右事情满不了,韩嬷嬷便只好来到太后跟前,禀报称,“娘娘,银瓶……找着了。”   银瓶是只白猫,乃太后的爱宠,静瑶从前在福宁宫当差的时候,就见识到了太后对这只猫的喜爱。记得有次银瓶不舒服,整日无精打采,把太后急的传了整座太医院,甚至还专门叫人去到佛堂念经,最后还是王院判亲自出马,把卡在猫喉咙里的一根鱼骨取了出来,这猫才恢复精神。   银瓶算是虚惊一场,不过那负责给猫准备饭食的宫人却遭了秧。叫银瓶受罪,还连累得太后也茶饭不思,这小太监为此挨了整整二十大板才了事。   银瓶调皮些,平素爱出去玩,听见韩嬷嬷这样说,静瑶才知道,原来这猫又偷溜出去了,只是既然找着了,这脸上的神色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倒没在意,继续冲着孙子微笑,随口道,“这该死的小东西,今次给哀家饿它两顿,不给它长长记性,回头它还得跑……说来在哪儿找着的?”   虽说嘴上叫罚,语气中还是难掩宠溺,这可叫韩嬷嬷及桃蕊更加忐忑起来,韩嬷嬷犹豫一下,还是直言道,“请太后保重,银瓶它……它去了。”   “去了?”   这叫太后一愣,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转脸看过来急问道,“银瓶去哪儿了?”   韩嬷嬷看了看那进来报信的宫女,只见那宫女膝盖一软,立刻跪了下来,不住地朝太后磕头,“娘娘息怒,今早奴婢在御花园里找到的银瓶,见到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僵了,恐怕已经去了几天了……”   “什么?”只听太后一声惊呼,也是当即变了脸色,静瑶则忙给乳母使眼色,叫把彦儿接过来,又赶紧问道,“几天了?银瓶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平素负责照顾银瓶的桃蕊早已经吓得抖如筛糠,颤声答道:“回惠妃娘娘,奴婢除夕那日发现银瓶不见了,便一直在找,可是直到今天,御花园里的雪化了,才找着。”   想来那银瓶通体雪白,若是卧在雪地里,倒是很难叫人看见,静瑶有些奇怪,问道:“我记得银瓶很是聪明,若是不喜欢外面,自己总能回来,就算除夕的雪再大,也总不至于会冻死在外头啊……莫不是出去的时候就不舒服,生了病?”   “就是这个话!”   她话音刚落,便听太后怒道,“哀家的银瓶平素活泼康健,一向聪明,怎么会好端端的死在外头?一定是你们不尽心,给它吃了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叫它有苦也说不出,银瓶受了多少的罪,这可怜的小东西……”   太后想起爱宠,真是又气又怒,心痛过一会儿,怒瞪下跪的桃蕊,发话道,“来人,拉出去,三十大板伺候!”   三十大板……那打完了还有命吗?这可叫桃蕊吓得当即哭了出来 ,又是连连磕头告饶道,“请娘娘明鉴,奴婢平素喂的都是银瓶爱吃的鱼肉,从来不敢自作主张喂其他的东西,请娘娘饶命……”   这大过年的,又是猫死又是人哭,还要打板子,实在不吉利。而眼见太后又伤心又怒,静瑶赶忙劝道:“娘娘且先息怒,臣妾看,这事或有误会,不如先叫人查查,看银瓶究竟为何而死,再定罪可好?”   韩嬷嬷也在旁附和,“是啊娘娘,银瓶一向康健,此番走的实在蹊跷,不如先叫人查查,若有冤屈,也好给它个公道不是?”   太后缓过一会儿,脑间也终于清明了些,点头道,“是,是该还小东西个公道,好歹它陪伴哀家也有几年,不能叫它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   说着竟看向静瑶,“你也正好出了月子,此事就交给你去办,无论如何,要给哀家查个清楚才是。”   静瑶顿时一愣,好嘛,这替人求个情,竟给自己惹上麻烦了……   罢了,太后说的是,左右也是已经满月了,总不能继续避清闲,她只好垂首遵道,“臣妾遵旨。”   太后点了点头,神色依然难免哀戚,韩嬷嬷赶紧上手给她轻抚胸口,好叫她舒缓一些,而一边的彦儿或许是被方才殿间的情景给吓到了,竟然开始哭起来。   太后一愣,这才想起亲孙还在场,忙朝彦儿看过来,跟小人儿哄道,“都是皇祖母不好,刚才说话声调高,可是吓着彦儿了?”   静瑶忙回话:“彦儿起来的早,这会儿估摸是困了,臣妾就先带他回去了,太后还请节哀,注意身子才是。”   太后嗯了一声,“那就快回去吧,千万别饿着彦儿才是。”   静瑶便带着乳母等行礼告退,带着彦儿出了福宁宫。   卢氏知道静瑶现在有事要忙,一回到棠梨宫,便主动带着彦儿哄睡去了,静瑶想起身上新得的任务,轻叹了口气。倚波听见了,赶紧过来问她,“怎么了?方才在福宁宫吃亏了?太后可是又挑你的刺了?”   倚波方才没跟着去,因此不知情,静瑶只好同倚波解释,“太后宫里的猫死了,她老人家很是伤心,我去的正巧,这不,太后叫我去查猫的死因呢。”   倚波听了忍不住咂嘴,“太后喜欢那只白猫,宫里人尽皆知,能叫你去查案,看来颇为相信你。”   静瑶苦笑了一下,转而又正经起来,道,“人若是死于非命,得需仵作验尸,这猫死的不明不白,大约只得麻烦太医院了,若是找王院判,恐怕有些小题大做……”她眼睛一亮,看向倚波,“这是个立功的机会,咱们找魏大夫可好?”   倚波没有意见,“既是为你做事,他肯定愿意。”   静瑶便吩咐道,“那烦劳你走一趟太医院吧,也不知今日他当不当值……如果人在,就叫去看一看,那猫死的是否可疑,如果果真可疑,咱们也好再作部署。”说着又补充道:“此次是给猫验尸,真是为难他了,你带上一份封红,替我交给他吧。”   倚波忙应下来,“放心,我这就去。”   说着便去了太医院。   静瑶才出月子,还是不好久坐,便去到榻上歇了一会儿,大约是因为今日魏子元并不当值,又或者事情并不太好办,反正等了大半天,还是没见倚波回来覆命。   只是没等来倚波,倒等来了其他人,随着殿外一声通传,静瑶才知道,宇文泓已经到了门外了。   静瑶忙起身去迎,现在还在年节休沐的时候,宇文泓今日穿的较随意,上午同几位进宫请安的皇室宗亲闲聊完便过来了。   进门后将她搀起来,宇文泓又转头找儿子,问道,“彦哥儿呢?今日可乖?”   静瑶笑笑,替他解了外袍与大氅,解释道,“彦儿今日随臣妾去福宁宫给太后请安了,大约是同皇祖母玩累了,回来睡得可香,方才起来吃奶,吃饱后又睡了。”   宇文泓哦了一声,“今日才出月子就去福宁宫了?如何?太后可有为难你?”   知道太后不怎么喜欢静瑶,宇文泓便格外紧张,生怕她在福宁宫会吃了什么亏。这般反应倒叫静瑶笑了,忙安抚道,“陛下莫要紧张,太后娘娘今日很是和蔼……再说,有彦儿在,她老人家还会为难臣妾不成?”   宇文泓闻言放了放心。   只是一时没有事做,此时孩子睡了,面前只有她,时间又还早……   外头正值严寒,才下过雪后更加冷,好在屋里头倒是暖和许多。   棠梨宫的宫人生怕主子受凉,将地龙烧得格外暖,静瑶便穿了一件并不太厚的绣花长袄,茜色极衬肤色,她在屋里头养了一个月,本就白嫩了许多,没了隆起的孕肚,身材也恢复了往常的曼妙……   不,是比从前更加曼妙了,因为涨奶,上围前所未有的惊人呢!   今日本就另有所图,他将她好好打量一遍,心间愈发蠢蠢欲动起来。   他将她牵过来,语声暗哑,“阿淳……”   静瑶抬眼看他,尚不知他的意图,只是有些奇怪,嗯了一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尖,“你都……好了吗?”   这忽如其来的暧昧触碰叫静瑶浑身一颤,楞了一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惊讶的意识到,他莫不是在想……   她瞬间涨红了脸,天哪,这可是大白天,连午饭都还没吃呢……   但他的呼吸已经不对劲了,某种危险的气息正四面八方的向自己袭来,静瑶哭笑不得,只好尽力劝他,“陛下,现在不合适啊……您再等等,到晚上……好不好……”   她说的支支吾吾,却见他为之一振,“等到晚上?这么说,真的可以了?”   静瑶咬唇,为了不纵容他,并不想承认,可他却看懂了,勾唇一笑,忽的弯腰,惹得静瑶顿时惊呼一声,随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他扛起,往拔步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彦儿:粑粑麻麻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理宝宝?   皇桑:崽崽乖,粑粑麻麻正在……给你造妹妹……   彦儿:哈?妹妹,这么快就要有妹妹了???好嗨森(*^▽^*)   --   233小剧场与正文无关,妹妹……还得再等等哈 第一百零一章   虽说心间很急切,但到底顾念着她才出月子,所以他期间努力克制,尽力保持温柔,虽然还是有些不够畅快,但比起此前已是好多了,他也知道不能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的这座青山,才是最要紧的。   酣战过后,静瑶出了一身的汗,发髻也被揉乱了,腰肢酸软,懒洋洋的伏在床上,宇文泓从背后贴上来,见她如同雨后海棠,艳丽无比,心里愈加怜爱,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乱发,又亲了亲她的耳垂,还想再痴缠一会儿,却听门外隐约传来了小娃儿的哭声。   大约是母子连心,儿子一哭,静瑶胸前不由得就一紧,紧接着就有乳汁涌了出来……往常有衣裳遮挡,倒也没什么,但现下衣襟大畅,这幅景象可就全入了宇文泓的眼。   宇文泓眼睛一亮,“阿淳……”接着居然欲凑上来。   儿子都睡醒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乱来了,否则这大白天的,又是过年,还不叫宫人们看了笑话?她赶紧使了大力气将这个厚脸皮的男人推开,随手拿过帕子来揉了揉,把乳汁止住,接着便手忙脚乱的披衣裳。   现在叫人备水沐浴有些不像样,儿子又在哭,算了,等晚上再说吧。   耳听着彦儿的哭声已经到了门外,她的衣裳也穿得差不多了,静瑶顾不得宇文泓,自己随手拢了拢发髻,便出了内殿唤人,紧接着门被打开,她一眼就望见了乳母怀里正泪眼朦胧的小娃儿。   虽然乳母也有奶,但小娃儿睡醒了,总要来找娘,否则就要大哭大闹,静瑶满心爱怜的将小人儿接过来,紧接着就见小人儿直往自己的怀里拱。   身为皇妃,并不能时常给孩子喂奶,所以静瑶更加珍惜不多的机会。左右也是涨奶了,她索性把儿子抱去内殿喂奶,乳母与春萍她们自然都知皇上在内,只留在殿外,不敢跟进。   眼见阿淳不理自己,无计可施的宇文泓只好自己穿衣,才把贴里穿好,又见女人抱着儿子进来了,坐在榻上开始撩开衣襟,露出了方才叫他神魂颠倒的雪白,宇文泓移不开视线,又跟了上去。   小彦儿张开小嘴,正奋力的大口喝奶,忽然见面前凑上来一张大脸,不由得挪眼去看,渐渐觉得那人有些熟悉,似乎是父皇,便不由得开心起来,一时竟忘了吃奶这件要事,先咧嘴给了父皇一个灿烂的笑脸。   那眼睫明明是湿的,小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无比,这叫爹娘二人俱都忍不住笑意,宇文泓轻点儿子的小脑门,温声道:“彦儿快些吃,吃饱了父皇带你去看梅花,可好?”   哎呀,父皇不光人长得俊,声音也煞是好听,彦儿更加开心了,终于把吃奶这件事彻底忘了个干净。   静瑶无奈,只好将衣襟合上,看着这父子俩对着笑,新年初始,这样的场景也是温馨。   只是没过多久,忽然间听见门外隐约传来声音,似乎是倚波在问,“娘娘呢?”   春萍几个小声回答,“陛下与娘娘在内殿。”   接着就听倚波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倚波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静瑶想起她去办的事,担心有什么不顺手?便对宇文泓说,“臣妾今早去福宁宫,太后交代给臣妾一件要事,现在大约有结果了,臣妾想出去看看,陛下先等一下可好?”   宇文泓嗯了一声,随口说,“去吧。把彦儿留下,朕陪他玩。”   静瑶见他一脸慈父温情,便没说什么,将彦儿交到他手上,自己出去见倚波了。   倚波正守在殿门外,听见里头传她,忙推门进来,知道宇文泓在里面,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道,“娘娘,今早您交代奴婢的事,恐怕有些不简单。”   静瑶一顿,忙问道,“怎么说?”   倚波如实道:“魏太医经过查验,发现银瓶其实死于断肠草的毒素,并非冻死。”   “断肠草?”   这个名字叫静瑶吃了一惊,不由得惊呼一声。   声音传到内殿,也叫正逗儿子的宇文泓一愣。   而静瑶又凝眉问到,“去年端午过后,宫中不是曾经严查过这类禁药毒物,怎么如今还会在上头出了事?莫非当时没清干净,还有残留?”   倚波答道,“魏太医说,猫虽在御花园被发现,并不一定就是在那里中的毒,也许是在别处误食的,因为他发现,银瓶的腹中有一只未被消化的麻雀,而那只麻雀,才是先被断肠草毒死的。”   这样说来,银瓶原是吃了被毒死的麻雀才毒发,并非有人刻意下毒手……   “那这麻雀又是从何处吃的断肠草呢?”静瑶叹了一声,沉声道:“依我看,此事恐怕还得追究下去。”   倚波点了点头,正想问下一步该怎么做,忽听见宇文泓也在内殿里发问,“怎么回事?”   静瑶一顿,便转身去到内殿中回话,“陛下,太后的白猫银瓶前几天跑了出去,今早才被发现死在御花园里头了,臣妾前去请安之时,正碰见宫人禀报此事,太后伤心之余特命臣妾查清银瓶死因……”   后头的事不必再说,宇文泓自己也都听见了。   这只叫银瓶的猫他自然知道,那是几年前父皇病逝后,为了哄母后开心,他特叫人去寻的,这几年陪在太后身边,确实深得太后喜欢。   人尚且有旦夕祸福,何况是只畜?说实话,死了只猫,于宫中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又听见断肠草这种毒物,才叫人不能再平心静气了。   宇文泓沉声道:“又是哪里来的断肠草?上一次不都已经彻查清楚了?杜忠什么时候也敢如此敷衍了事了?”   说实话静瑶也是觉得奇怪。论说上回宇文泓发话后,内廷监与尚宫局将皇宫的各个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把那些宫中禁药早给清干净了,现如今怎么又有这种东西出没?   她觉得该继续追究,宇文泓也是一样的意思,立时发话道,“查,继续查下去,朕倒要看看,又是谁在作乱!”   静瑶忙尊了声是,宇文泓又吩咐门外的倚波,“惠妃才出月子,还要好好歇息,此事你负责跑腿,去给杜忠传话,三日之内,若是查不出个清楚,内廷监换人即可。”   倚波忙屈膝,“奴婢遵命。”接着便赶紧去内廷监找人。   倚波人一走,殿中暂时安静下来,彦儿瞅了瞅父皇,觉得父皇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顿时也不太高兴了,又想起来方才有件事似乎还没做完,一撇嘴,哇哇哭了起来。   静瑶赶紧上前,从他怀里接过孩子,见小家伙又是一个劲儿的往怀里拱,只好在榻边坐下重新喂奶。   这回没人逗小家伙,彦儿便一心一意的吃了起来,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响起,宇文泓忍不住抬眼望过来,见母子俩一副深情对望的模样,心里也是感慨,便发话道,“左右这几日休沐,此事朕来处理,你好好歇歇,才出月子,别落下什么病根,一定要将身体养好才是。”   他要管此事?这叫静瑶有些惊奇,他的心思想来放在前朝大事上,此次愿意分神料理此事了?   不过想来他是一家之主,处理家事本就在情理之中,既然他要管,就由他管吧,自己难得享享清闲,陪陪彦儿也好。   ~~   内廷监总管杜忠,堪称叫宫人们闻风丧胆的人物。   他是皇帝亲自提拔上来的,主仆多年,彼此也甚是了解,是以皇帝用不着说多重的话,只叫倚波去传的那一句,就让杜总管震慑非凡,不必多说,立刻着手彻查此事。   说实话,静瑶也知道这案子并不好查。   银瓶是在雪化后被发现,而据魏子元估计,死去大约已有两天了,两天之前,正是新正。那时宫人们或在休沐,或在各宫里忙着差事,加之除夕那天,大雪足足持续了一夜,根本无人去到御花园,因此也更没人看见银瓶是怎么死的。   但内廷监的效率着实出乎人的意料,不过一天多的功夫,就传来了消息。   第二日清早,宇文泓才起床不久,就见杜忠亲来求见。   他允人进来,杜忠先毕恭毕敬的行过大礼,得了允许后,便禀报道,“陛下,关于此次断肠草一事,奴才在重华宫发现了异常。重华宫近来陆续总有死亡的麻雀,经太医查验,正都是中了断肠草之毒,所以银瓶极有可能是吃了死在重华宫的麻雀,以致毒发身亡。”   这个说法可叫旁听的静瑶心间一愣,重华宫……提到断肠草,那里实在是个敏感的地方。   去年春天,断肠草一事最先事发在那,那个徐婉仪意图谋害她,做了一碟放了断肠草的点心,叫人悄悄送来了棠梨宫……   但现在这个徐氏早已死去大半年了,重华宫里怎么还有断肠草?   “怎么又是重华宫?”   宇文泓闻言也想起了旧事,顿时皱起了眉,怒问道,“这次断肠草又是从何而来?上回叫你们彻查,你们就如此敷衍了事?”   杜忠忙跪地磕头,“请陛下明鉴,奴才纵有十条命,也不敢辜负皇上的圣旨。奴才已经查出,除夕那日,韦婕妤殿里的宫女曾在院子里舂米打年糕,地上有散落的谷屑,引了许多麻雀来吃,而那些雀鸟,正是吃了这些谷屑后才死亡。”   “谷屑有毒?”静瑶觉得很是意外,忙问道,“可是并未见韦婕妤有什么事啊?莫非她没吃那年糕?”   杜忠摇头否认,“回娘娘,不仅韦婕妤吃了,她的近身宫女也吃过,但俱都无事,此次段肠草之毒,殃及的仅是雀鸟及太后的白猫而已。”   “这可真是奇怪了,谷屑有毒,但做成的年糕却没毒……”静瑶深感不解,只好抬眸去看宇文泓,问道,“此次莫非要惊动大理寺来查案不成?”   宇文泓同样凝着眉,略想了一下,忽然发话,“去查土质,重华宫里的土质,谷屑落在地上,雀鸟自然是从地上取食,沾染到土质也未可知。”   这话一出,杜忠赶紧应是,正要退出去,一旁伺候的倚波忽然眼睛一亮,同二人禀报道:“陛下,娘娘,奴婢记得去年初入秋的时候,重华宫偏殿前的石榴树死了,司苑处的人曾同奴婢闲聊间提起,说这石榴树是三年前才栽种的,此前一直很旺,去年从夏天开始就渐渐不成了,奇怪的是,他们把石榴树挪出去后,又试着栽了新的树木,却总是活不成……莫非这重华宫的土质真的有问题?”   倚波这样一说,静瑶也想了起来,的确有这回事,只是当时她只以为是入了秋树木不好活,并没当回事,现在看来,竟果真有蹊跷?   宇文泓忽然眸光一凝,“三年前树活的好好的,去年就不成了?去好好给朕查查,去年这石榴树发生了什事?”   事情似乎有头绪了……杜忠不敢耽搁,赶紧出去办事。   ~~   重华宫。   那颗死去的石榴树从前就种在韦婕妤居住的偏殿门口,后来接连换了几次其他树种,因为都不能成活,索性就空了出来,前两天舂米打年糕,就是在这里做的。   从除夕下午起,就陆续有麻雀死在门前,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叫韦婕妤心里颇不舒坦,虽然贴身宫女如画后来张罗着把门口清理了干净,但架不住韦婕妤心中还是慌乱。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死去的雀鸟终于招来了内廷监。眼瞧着杜忠在自己宫里查探,韦婕妤忍不住想起去年徐婉仪死的那天,那时重华宫里来了许多人,尚宫局,内廷监,甚是还有皇帝,淑妃,现今的惠妃……她受淑妃指使,将徐婉仪要做给惠妃的玫瑰酱里添了断肠草,致使徐婉仪阴差阳错之下,被杖毙了……   她此前的确恨透了嚣张跋扈的徐婉仪,但自那个女人死后,心里头却没有一天舒坦过,到底做了亏心事,梦里夜里甚至时常会梦见徐婉仪鲜血淋漓的回来找自己索命……   她不敢独睡,常要如画来陪,如画知道她在怕什么,劝她说,“主子何必负担这么重?那个徐婉仪本身就是要害人的,就算不是断肠草,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再说了,这主意是淑妃出的,您瞧淑妃,她都照样活的好好的,您又怕什么?”   可是后来淑妃也死了,相应的,这个秘密世上便再也无人知道了。她以为天衣无缝,勉强过了几天安心的日子,然而现在,却眼看着内廷监的人又闯了进来……   后来内廷监的人虽然走了,但她再也无法平静,急忙喊了如画将门关上,慌忙问道:“怎么办?他们若是查出什么来可怎么好?我的好日子,是不是要到头了……”   如画也觉得有些不妙了,却还坚持着安慰她,面色努力镇定的说,“娘娘别怕,他们是来查那些麻雀的,咱们又没给麻雀下毒,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没做过,不会牵连到咱们身上的。”   可韦婕妤摇摇头,“他们一定能查到的,你不是把那些鼠药粉倒给石榴树了,你瞧,连石榴树都给毒死了,那些麻雀是不是啄了地上的土……”   话未说完,却听门外传来声音,似乎还是那个内廷监总管,道,“婕妤娘娘,奴才杜忠奉圣命彻查重华宫,有事想问问您,不知可否叫奴才进来?”   那声音俨然地狱之声,顷刻之间,就叫韦婕妤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完了,因为心急,被讨伐了……媳妇儿对不起,媳妇儿……媳妇儿?   作者君:鱼儿,告诉你个遗憾的消息,自从有了小鱼儿,你媳妇儿已经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皇桑:……   --- 第一百零二章   棠梨宫。   往年年节休沐的时候,纵使没什么要事,宇文泓也会去御书房坐坐,现如今有了儿子,一切就不同了,他除过循例会见皇亲官员等,但有闲暇,便一定是在此处。   其实也无什么特别之初,只是逗逗儿子,或是与静瑶下棋烹茶,寻常的家庭乐趣,也叫人格外享受。   虽然又出了些小风波,毕竟也只是死了几只雀鸟及一只猫,好歹没有涉及人命,气氛也尚没那么紧张。只是静瑶原以为事情会有些棘手,却没料到很快就见杜忠回来覆命了。   此时殿中的皇帝正亲手抱着儿子,温声细语的同小家伙说话,惠妃则陪在一旁,一家子温馨和谐,眼见这种情景,杜忠都觉得此时来禀报,似乎有点不好,只是皇帝倒主动问了起来,“可有结果了?”   杜忠于是垂头道,“启禀陛下与惠妃娘娘,奴才已经查明,此的毒的确在土质中,且也与去年徐婉仪投毒一事有关……当时,乃是案中有案。”   案中有案?   一听这话,殿中人俱都看向他,皇帝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吩咐道,“直说。”   杜忠便老实交代,“奴才遵命。经御医查验,重华宫偏殿前的土质里,果然混有断肠草,而韦婕妤身边的侍女如画起初狡辩称,那是当年徐氏指使人埋在石榴树下的,但其神色紧张,言辞躲闪,并不可信,奴才进一步盘问,最后才知,原来当时徐氏命人所做玫瑰酥中的断肠草,乃是韦婕妤所投。”   此话一出,叫静瑶忍不住出了声,“韦婕妤?是她?可,我与她无冤无仇,甚至连话都甚少说过,她,她为何要这样做?”   静瑶满脸的不可思议,杜忠见状,忙安慰道,“惠妃娘娘莫急,据韦婕妤交代,当时她乃是受了废淑妃钟氏的教唆,她原本发现徐婉仪事发前的异常,便去向钟氏禀报,哪知却被钟氏指使着又暗中动了手脚,韦婕妤一直称,她的本意并非要害您……”   “够了!”   话未说完,只听宇文泓一声喝止。   这叫杜忠一凛,赶紧收了声。   宇文泓的脸色终于不似方才,他忽然一笑,满是自嘲与疲惫,道:“阿淳,瞧瞧,这就是朕的家,这些人平素一个个衣着光鲜,可私底下都是些什么心肠?魑魅魍魉,毒如蛇蝎……朕,这到底是住在什么地方?”   其实,试问但凡女人多的地方,哪处后宅能风平浪静?那些表面看来其乐融融的钟鸣鼎食之家,私底下又暗藏了多少肮脏的勾心斗角呢?   女子们看来柔弱乖顺,可一旦工于心计,手段绝不手软,栽赃,诬陷,□□,□□……   呵,这可真叫宇文泓大开眼界,也终于叫他彻底寒了心。   他从前心思都在大事上,不曾注意这些,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陆续撕开皇宫华丽的外表,逼迫他去见识其下掩埋的腌臜,污流。   段二说的不错,或许太后说的也不错,麻烦都是因这些女人而起,而这些女人因他来到后宫,这些不安分与手段也就是因他而起,所以他有责任解决。   他垂头看看怀中的彦儿,尚不知世事的小家伙咧嘴对他绽放了一个纯净的笑容,他回以微笑,心里也知道,如果不改变,他的孩子将来还会面临同样的处境。   心思回到眼前,杜忠还在等他的旨意,他暂且只是淡淡冷笑一下,发话道,“去福宁宫禀报太后吧,一定事无巨细,从头说起,好叫她老人家知道,自己的爱宠是因何而死……”   杜忠尊了声是,犹豫一下,又问道,“陛下 ,那韦婕妤现如今该如何处置?”   宇文泓都懒得理会,摇手道,“也交由太后处置。”   杜忠忙恭敬遵是,心里也明白,太后这么喜爱银瓶,现在真相大白,想想也知道这韦氏是有什么下场了。   眼瞧着杜忠走了,可静瑶觉得这事儿似乎还没完,看宇文泓的样子,像是动了大怒,不该就此了结的。   果然,就见他见彦儿交于自己,起身说,“朕要回趟乾明宫,你先陪彦儿吧。”说着又吩咐福鼎,“传宗正,礼部官员觐见。”   福鼎赶紧遵是,打发春旺去给司礼监传话,瞧陛下这架势,大过年的传了宗正与礼部官员,敢情是有大事?   静瑶也遵是,见他要走,赶紧领着人恭送,心里也是纳闷,他这是怎么了?想起什么大事了?   宇文泓一去就是大半天,一直到天黑,也再没见人回来,静瑶只好自己用了晚膳。   又等了一会儿,彦儿等不住爹爹,先去睡了,静瑶心里越来越觉得奇怪,甚至忍不住想叫人去乾明宫打听的时候,忽然见倚波匆忙跑进了殿中。   倚波看样子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气喘吁吁的模样,却难掩脸上的兴奋,进门见没有闲杂人等,便高兴地同她说,“阿淳,陛下方才下旨,说从此以后不再选秀了。”   宇文泓正值盛年,论理说正是充实后宫的最好时机,三年前的选秀,因他兴趣寥寥,太后也只选了十余位女子,而历经去年的这些事,已经没剩几位了。   太后当初送静瑶去他身边,原只是打算叫他沾一沾女色,顺道添个皇孙是最好,但绝非愿意看到他后来独宠棠梨宫的情景,在太后看来,一个皇孙是不够的,他仅有李妙淳一个女人,更是不可。   太后千方百计的想叫他宠幸别的女子,眼见他对宫里现如今的这些不感兴趣,便又打了立后,选秀的主意,他本就反感,哪知半途出了韦婕妤这档子事,终于叫他忍无可忍,他决意做个了断,叫太后彻底死了这分心。   他要拟圣旨,昭告天下,所以叫了宗正寺卿与礼部尚书等人进宫,当然,这些忠臣与太后想法差不多,都以为他正值大好年华,应该努力开枝散叶,壮大宇文皇族才是,是以初听到他的想法,都表示震惊,也都免不了要谏言几句。   宇文泓叹道:“若只为满足朕的私欲,就举国选秀,劳民伤财,朕心也不得安宁。朕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功夫,再说,朕若是连这件事都做不了主,帝王威严何在?”   说句不好听的,皇帝若是个沉溺于女色的昏君,他们苦口婆心的谏言还像回事,现如今他自己不想要那么多女人,谁还能逼着硬塞给他不成?在场官员一时语噎,不知该说什么。   宇文泓则忙催道,“此事朕意已决,烦劳你们进宫一趟,赶紧拟了旨了事,现今时间还早,也好早些回家歇息。”   下立的两人只好遵是,躬身出去拟旨,不一会儿将措辞拟好,交于皇帝过目,宇文泓大致扫过一眼,心间还算满意,便命司礼监拿去昭告天下。   下旨是件极容易的事,不过半天时间就已经做成,只是宇文泓也知道,事后安抚人心才是最要紧的,此事一旦公布,麻烦必定少不了。   不说别人,太后那里一定不会平静。   去年他给宇文澈赐婚,又给阿淳晋位,没有顺太后的心意,太后也不让步,以立后或者选秀之事来逼他,事后母子二人虽然表面和谐,但心底都有隔阂,尤其现在这道旨意,恐怕叫太后与他的隔阂更大了。   宇文泓叹了口气,登上御辇,命人驶向福宁宫。   ~~   夜深了,棠梨宫里,静瑶还在想着方才倚波递来的消息。   她知道上次太后与皇帝为何闹得不愉快,皇帝说的不错,太后现如今的行事很有些较劲的意味,见皇帝把赵娉婷指给了别人,便竭力要叫皇帝再选秀,而皇帝不愿意,如今这道旨意算是彻底绝了太后的念想。   与她而说,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宫里少几个女人,不仅好料理,纷争少一些,也会太平许多;与百姓来说,往后不办选秀,也省了许多麻烦与开支,无论如何也算一件好事。但想必太后那里不能轻易接受,也不知皇帝要如何安抚……   这个时辰,彦儿不知已经睡到了第几个梦里,可她却还没睡意,还在等着他,她有预感,今夜下了这样一道圣旨,他一定会过来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宇文泓知道彦儿已经睡了,特意不叫人通传,下了御辇后自己悄悄走了进来。   静瑶知道是他来,特意到门边等候,他进来看见了,脸上还有些意外,问道,“怎么还没睡?”   静瑶温婉笑笑,“臣妾在等陛下啊。”说着上前为他解披风,倒热茶。   宇文泓静静看着她做这些动作,方才在福宁宫深感疲惫的心终于重新放松下来,渐渐的被棠梨宫里的暖意浸透。   殿中放了几枚佛手,香味比香炉里燃的香更叫人舒服,静瑶将茶盏放至他面前,温声说,“这是安神的柏子茶,陛下睡前喝一杯,保管一夜安眠。”说着对他笑笑。   他也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朕今晚需要喝这个?”   嘴上虽是这样说,但还是乖乖的将茶送到嘴边,阿淳的茶,最合他心意。   静瑶咳了一声,试探道:“听说陛下今夜下旨,说今后不再选秀,臣妾心里虽然欢喜,但想必太后那里不太好过吧,陛下可是刚从福宁宫里过来?”   宇文泓端着茶盏,闻言了看过来,却不答她,只似笑非笑的问,“朕的这道旨意,叫你很欢喜?”   静瑶微笑着点了点头,垂下眸子,试着大胆的说,“少几个人来分享夫君,天下哪个女子心里不欢喜?”   话中的“丈夫”二字叫他眉眼微动。   对,他不仅是一国之君,还是她的夫君,在这里之外,他是天下人的皇帝,但回到这里,他便只是她的夫君。   他舒了口气,这才答她说,“太后还是老样子,倘能淡然接受,那就不是她了……不过没关系,”他将目光投过来,微勾起唇角,向她伸手,示意她坐过来。   她便顺意来到他身边,他轻轻将人拉进怀里,才再温声说,“能叫你开心,也算没白费功夫。”   ~~   作为皇帝的长子,彦儿的出生倍受天下瞩目,为了选个良辰,皇帝下令,礼部太常寺去筹备,于正月初五这日,在宫中为皇长子举办了的满月礼。   上一次宫中行皇子满月礼,还是在十七年前,武宁郡王宇文澈降生的时候,可谓非常遥远了。此次彦儿的降生,叫宇文泓初尝为人父的滋味,也是头一次作为父皇,为自己的皇子行满月礼。   正月初五一早,宇文泓身着衮服,在奉先殿及崇先殿行祭礼,以祭告祖宗皇长子满月,又派遣官员太常寺官员祭告天神地祇。   祭礼完成后,宇文泓抱着彦儿驾临皇极殿,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皆在此处敬候,见父子二人驾临,立刻齐行拜礼。   尊呼声响彻皇极殿的穹顶,在父皇怀中的彦儿不由得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威仪的帝王垂目看向怀中那眼眸明亮的小家伙,面上现出温和笑意。   这是他的儿子,皇长子,宇文彦。   ~~   前朝庄重的皇子满月礼举行完毕后,后宫的满月宴也开始了。   前来赴宴的除过朝中品级较高的命妇,便是皇室宗亲,宴席设在柔仪殿,太后不会轻易出席,静瑶现如今位分最高,自己主持也绰绰有余。   彦儿方才在文武百官前露了脸,即使场面庄严,也丝毫不露怯,很给他的父皇长了面子,歇过一觉后再来到娘的身边,表现也不俗,甫一露脸,即刻就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尤其那副漂亮的面容,可叫众人赞叹不已。   因要估计产妇及婴儿,又都是女宾,满月宴并未持续多久,结束后,静瑶回到棠梨宫歇息,倚波则为她送来了各府各地送来的礼物清单,她接过来,大致过目。   排在最前头的,自然是关系最近的几处王府,安王府自不必说,近来与她的渊源颇深,送的礼物也都是合她心意的,郑王越王上次宫变时亏欠了皇帝,难得有机会巴结,此次可谓费尽心思,淘换了不少奇珍异宝敬献,她扫过一眼,并未多放心思,倒是武宁郡王有些叫她意外,因为赐婚与周太妃一事格外感激她,除了寻常的金银珠宝,还特意亲手打磨了一柄漂亮的佩刀赠与皇长子。   宇文泓习武,想来将来彦儿也免不了要习武,想来这把佩刀倒是十分实用,更为难得的是这位八叔的一片心。   静瑶笑了笑,跟倚波嘱咐道,“明年武宁郡王大婚,你记得早些提醒我,咱们提前做准备,也要给八王回份大礼才好。”   倚波痛快应下了。   静瑶继续往下看,忽然在名单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大理国的段三公主。   皇长子诞生,身为友邦的大理国自然早备了贺礼,没想到的是,段菁菁居然还单独送了她一份。   静瑶饶有兴致的看下去,见段菁菁送的是自己酿的果子酒,自己制的各色香膏,还有自己亲手设计的几套大理特色的衣裙等等等,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别出心裁,很有意思。   想到小姑娘的模样,静瑶忍不住莞尔,叹道,“这么快,段三公主已经回去大半年了。”   倚波听见了,也想起那位公主的模样,也跟着笑道,“想想段三公主在的时候,宫里多了许多乐趣,这大半年没见她,我还怪想念她的。”   静瑶笑笑,“快了,就快见到她了,今年要为太后办圣寿大节,照路程来算,段三公主下个月就该启程了。”   倚波眼睛一亮,“这样说来,岂不是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不知不觉都一年了,不知段三公主变样了没,还同以前一样的性子吗?”   静瑶叹道,“模样大约变不了多少,这性子嘛……如若能沉稳些,便是最好。”   她想过了,如若今年相见,段菁菁依然对李尚林有意,她便想办法撮合一下。世上最难得两情相悦,况且现在李尚林已经入了内阁,未来大有前途,就算论起门第,也不比那些世家子差。   更重要的是,段菁菁这样的心性,倘若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实在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鱼儿正在努力,以他的身份,做改变不易,加油!   --- 第一百零三章   说完了段菁菁,静瑶继续往下看,除过各王府,藩国,及京中世家重臣,再往下,便是各地刺史了。皇长子诞生实在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地方上自打得了消息,也是积极筹备着庆贺。   静瑶的心间却是忽然一紧,目光急着在名单中寻找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父亲的名字。   那清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青州刺史,陆永霖的大名,那三个字那么亲切与清晰。   有多久没见过亲人了,此时忽然见到爹爹的名讳,她眼眶一热,险些流下泪来。   只是好端端的对着一份礼单感伤,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怕引起别人奇怪,她便同倚波说,“我有些口渴,为我倒杯水吧。”   倚波忙应好,“对了,小厨房的桃花羹该做好了,我去给你端。”说着便去给她忙活。   她趁殿中无人,这才敢拿帕子沾沾微湿的眼眶,等稍稍平静,又忽然想了起来,今次皇长子的满月礼,全国五品官员以上的官员都需参加,那父亲今日岂不是也入了宫?   今日彦儿在皇极殿现身,父亲在群臣之列,也该看到他了,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儿并没有死,那被皇帝抱在怀中的孩子,也该叫他一声外祖父……   倚波把桃花羹端了进来,她接过慢慢喝,等一碗甜羹喝完,心里就起了个想法,她既然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总该见一见父母。   父亲进了京,不知母亲有没有来,他们夫妻二人一直伉俪情深,一同前来也说不定。   她重新拿起那份清单,假意对父亲送来的贺礼很感兴趣,同倚波说,“前两天想着要彦儿做顶虎头帽,正愁没有合适珠子做老虎眼睛,你瞧,青州刺史这就送了两盒东珠,还是五彩的,可真是难得。还有这宫中的阿胶,听闻每每都靠京东路进贡,我月子里恢复得好,也多亏了他们的功劳。要是有机会,我该当面感谢才是。”   倚波听了,在旁道,“可是您是后妃,怎么能见外臣呢……见见这位刺史大人的夫人或许还可以。”   静瑶眼睛一亮,“那不知这位陆夫人可曾进京了?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如果进了京,看看能否有机会请进宫来叙话,我也好感谢一下。”   她身为后妃,想见一见朝中命妇,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倚波一口应了下来,“好啊,我这就去问问。”   她受宠,棠梨宫中的宫人们相跟着腰板也挺得直,尤其是倚波,身为掌事宫女,现如今很有面子,加之在宫中待得时间也久,各处的人都活络,没过多久,就打听清楚了,回来同她复命道,“真是巧呢,那位刺史夫人同刺史今次一同进京了,现如今就在驿馆住着,而且还有个消息……”   倚波语声顿了顿,喘了口气,这可叫她心里一紧,赶紧问道,“什么消息?”   倚波见她紧张,忙安慰道:“是好消息,听司礼监的人说,陛下最近几日在选调地方官员,这位陆大人很得赏识,听闻年后就要进京任职了。”   “是吗?”   静瑶一愣。这的确是好事,父亲进京,岂不是离自己近了?就算不能相认,但能时时听到他们的消息,也比从前远隔天边的好啊!   她心里惊喜,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有些外显,引得倚波有些奇怪,“怎么这么高兴?你跟这位陆大人很熟吗?可是有什么渊源?”   她怔了怔,忙摇头,“没有,我与他们哪里会有什么渊源……只是听说陆大人一向廉洁奉公,深得当地百姓爱戴,陛下重用这样的人才,是社稷之福,我……是为陛下的英明开心。”   “……是吗?”   倚波觉得陛下的确英明神武,但阿淳因为这件事就能高兴成这样……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不过想来人家正值情浓,如此也并不奇怪吧……倚波便没多想,只是转而问她,“既然陆夫人也在京中,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召她一见?”   静瑶想了想,“那就明日午后吧,你叫人悄悄去递消息,不要太引人瞩目才好。”   这么多的地方刺史,她只点名要见陆夫人,倘若落在有心之人的嘴里,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是非。   但眼看父母近在京城,她实在难以抑制思亲之情,所以只得一切尽力小心,低调。   ~~   第二日午后,接到邀请的陆夫人带着满心的忐忑入了宫。   女儿静瑶离世一年有余了,一家人虽然心痛,却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直到去年接到静瑶迟到的信件,又叫她心中重泛起波澜。是以此次家里老爷进京,虽正值年关,她也还是跟来了,就算去女儿坟前看看,也算了了心中的念想了。   来京的第二日,陆夫人就悄悄去了陆静瑶的坟前,那本是惠王府的墓园,但经宇文铭叛乱一事,惠王府早已被遣散,是以那片墓园也早已荒废。   眼看着女儿的尸身埋在这样一个地方,可叫陆夫人好不伤心。   这个该死的宇文铭,如果不是当时仗势强娶,她的静瑶何至于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   仇人虽死,可女儿的命却换不回来了……想到静瑶临死前还写信提醒他们防备宇文铭的野心,陆夫人总是难以抑制的心痛,以致入京这几天来,始终愁眉不展。   眼看着已经到了宫门外,照规矩要下车步行,陆夫人理了理思索,强迫自己展开眉头,皇宫是贵人们所在的地方,若是愁眉苦脸的进来,可是犯了大忌。   宫门处早已有人接应,等她下了车,便被一路引到了棠梨宫。前几天的大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此时天气晴朗,午后的阳光带了暖意,叫这座大名鼎鼎的宫苑显得较想象中温和许多。   陆夫人在殿门外稍等,待宫女进去通传,很快便得了允许,由掌事宫女亲自引着进去。   殿中暖榻上端正坐着一位美丽少妇,不用问也知这就是传闻中最得圣心的惠妃,陆夫人不敢抬头细看,只是垂眸扫到那华丽的裙裾,便立刻下跪行大礼,尊道,“臣妇参见惠妃娘娘,娘娘万福。”   眼见亲生母亲对自己行礼,静瑶忍不住鼻子发酸,忙立起身来,弯腰亲自将人扶起,温声道:“夫人不必多礼,您千里迢迢进京辛苦了,快起来吧。”   陆夫人规规矩矩的道谢,方立起身来,静瑶又赶紧叫人赐座上茶,眼看着母亲坐好,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好几遍母亲。见母亲表情虽平和,但眉目间依然隐约有哀伤,心间也是滋味难言。   世间最痛,莫过白发送黑发,她死于非命,母亲必定不会好过,她明白母亲的哀伤来自哪里,有心安慰,却苦于不能说。   她只能试着微笑,亲切与母亲聊起家常:“夫人进京几日了?可还习惯?”   陆夫人回答说,“劳娘娘惦念,臣妇三天前到的京城,青州气候与京城相差无几,臣妇一切都好。”   静瑶点了点头,又试着问起家中的情况,譬如父亲的身体及兄长的差事,陆夫人规矩作答,心间却不禁有些疑惑,这位娘娘的举止言谈,甚至说话的语调,为何都与她的静瑶有些相似?   若非是明显不同的面貌,她甚至险些以为,自己的女儿还在世……   或许是出于这样一份情愫,陆夫人只觉得这位惠妃骨子里透着亲切,渐渐地,便放下些许拘束与防备感。   以这样的身份忽然见面,静瑶也知道母亲会堤防什么,只是闲问些家常,不敢问得太多。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忽听见配殿那里传来了婴儿啼哭,原来是午睡的彦儿醒来了,静瑶有心想叫母亲与彦儿见见面,便叫乳母将孩子抱到了跟前。   陆夫人非二品以上的诰命,所以未能出席昨日的满月宴,今日乃是头一次得见皇长子。   彦儿明明哭的脸红脖子粗,但只要一到娘亲怀中就能安静下来,静瑶微微头疼,同母亲解释,“孩子虽小,却已经有许多心眼了,才不过一个月,就能识别抱着还是放下,还能分辨得出本宫与乳母。”   幼小的孩子总有一种力量,能很快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眼见彦儿的可爱模样,陆夫人的眉眼更加温和起来,同她说,“娘娘莫恼,这说明皇长子机敏过人,是好事。”   看着母亲慈祥的笑容,静瑶忍不住想问,自己小时也是这般吗?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到底没说出口。   不过也总是忍不住想同母亲多多分享彦儿的趣事,她道:“机敏不机敏暂且不说,不过倒时格外闹腾,近来每到入夜睡前,总是免不了要嚎啕大哭,乳母几个也哄不好,真是叫人头疼。”   听到这里,陆夫人难免心头微动,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静瑶小时候,也有一阵是这样的……   她试着道:“皇长子莫不是腹中有胀气了?这是小儿常见的症候,娘娘可试着叫乳母给小皇子多揉揉肚子,再者乳母平素也要忌口,不要吃易导致胀气的食物,过去这一阵儿,等小皇子身体再长长就好了。”   静瑶就知道母亲有经验,因为她可记得,小时候母亲总向她提及自己小时候有多难带,一哭就要两刻钟,同现在彦儿的症状一模一样……   她抬眼看向乳母,“陆夫人的话可都记下了?”   乳母赶紧道是,静瑶又同母亲道谢,“多谢夫人指教,倘若奏效,您可帮本宫解决了大难题。”   这位娘娘出奇的和蔼亲切,叫头一回进宫的陆夫人放松不少,不知不觉,竟也过去了近一个时辰了。   陆夫人察觉时间不早,忙起身告退,静瑶虽不舍母亲,却也知道不能坏了规矩,忙叫人将母亲送至宫门外。   现在的母亲,只是寻常的四品官员家眷,名义上来说,比不得李家母亲亲厚,所以她只能坐在殿中,目送母亲离开,棉帘掀起后又落下,母亲就这样走了。   她有些伤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幸运,毕竟上天没有叫她抱憾冤死,她又有命活到现在,有了夫君,儿子,甚至还有重见母亲的机会,已是不易了。   ~~   皇长子满月礼后过完,朝廷的年节休沐也跟着结束,新的一年来到,一切重新步入正轨。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皇长子也眼看着一天天的长大,小家伙身体不错,自打出生便一直能吃能睡。食量大的时候,一个乳母供不过来,需两个乳母一同喂养,到满两个月的时候,已经彻长底成了个小圆脸,高了一截,比才降生时重了近一倍。   不过再怎么肉嘟嘟,彦儿依然是个漂亮娃儿,阖宫上下最引人瞩目的,除过父皇就属他了,小家伙每每出动,必定前呼后拥,阵仗可极大。   其实并非静瑶愿意如此,但除过刮风下雨天不好的日子,太后必定每日都要召见小家伙。虽说从棠梨宫到福宁宫路途并不远,但毕竟彦儿的身份至关重要,静瑶不好每次都亲自跟着,只得冒着被人诟病的风险,在儿子身边加派人手,生怕万一有个不小心,将孩子磕了碰了。   现如今孩子是她最重要的人,这深宫凶险,她竭尽全力,也要保她的孩子平安。   福宁宫里的那位尊贵婆母就爱折腾人,她心间虽不畅快,也只得竭力隐忍。毕竟从那道禁止选秀的圣旨下发后,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曾一度降到冰点,她不好在此时再对宇文泓提什么。   普天之下,以孝为先,皇帝与太后母子失和,传扬出去,可是大大的不利。   不过眼看离三月初太后的寿诞越来越近,宫中上下都在加紧筹备,见皇帝很上心,太后在愠怒之余,心里才终于舒服了一些。   又是一年春来到,京城阳光和暖,繁花正待盛开之时,大梁再度迎来了贵客。   去年离京时,有太后亲自相邀,后来皇帝又命鸿胪寺特意向大理王室发了请柬,加之段三公主也心心念念的要再来大梁,是以此次大理国依然很给面子,不仅段三公主来了,连王后也亲自到访。   因为大理王后的到访,今次大梁的礼数相较去年段氏兄妹到来时做得更足,后宫未立皇后,便由位分最高的静瑶亲自接待。   二月中的这天,静瑶身着后妃冠服,立于玄武门前,眼看着大理王室的车队渐渐驶近,停驻。先由双方礼官依据两国礼法互相问候,再接着,便见那车门打开,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落了地。   那便是大理王后了。   静瑶朝王后微微颌首示意,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忽然之间却眼前一亮,因为王后身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段菁菁紧跟着母后露面了。   再次见到小姑娘,静瑶由衷的开心,而段菁菁今次跟随母亲出使,比上回安分规矩了不少,一身正经的公主礼服板板整整的穿在身上,虽然还是那双大眼睛,深酒窝,但瞧上去可比去年温婉了许多。   大理国母女一行走近了,经由礼官介绍,静瑶微笑同大理王后见礼,“王后与三公主一路远行,实在辛苦,本宫代表大梁诚挚欢迎贵客到来。”   大理王后慈眉善目,但目光清亮,一看便知是贤德聪慧的人,眼见静瑶大气雍容,她也颌首见礼,“久闻惠妃娘娘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与娘娘相识,我十分荣幸。”   场面话说完,大理王后又特意提到,“去年菁菁返回大理后,一直对娘娘赞不绝口,说在大梁期间,娘娘对她颇多照拂,又教会了她很多事。我这幺女一向顽劣,想来去年叨扰多日,实在叫娘娘费心了。”   静瑶与大理王后没见过面,原本还有些些陌生感,然而等忽然提到段菁菁,气氛便一下轻松起来,静瑶微笑谦瑾道:“王后太客气了,三公主赏脸远道而来,本宫受陛下所托,尽心招待公主殿下,也是应有的礼数,唯恐哪里做的不好,叫公主不习惯。”   两人话说到此,一旁装乖的段菁菁终于憋不住了,从母后身旁露了面,笑嘻嘻的同她打招呼,“贵仪……呃不是,惠妃娘娘,我来了!”   得,段三公主本性毕现,还是从前那般古灵精怪,宫女们使劲憋着笑,静瑶也由衷的弯起唇角,道,“欢迎三公主,大家可都盼了你好久了。”   段菁菁笑的开心,答说,“我也是啊,我也想你们!”   大理王后微嗔了一眼,又微笑着同静瑶致歉,“菁菁没规矩,叫娘娘笑话了。”   静瑶则笑着说没有,此时先前的陌生感消失殆尽,众人因为段菁菁,都欢喜起来。   宫中早已为段家母女安排好了住处,还是从前专门接待贵宾的碧清园,静瑶亲自将人引去,大理王后也十分知礼,稍稍安顿过后,便主动去福宁宫拜见太后,静瑶自然作陪。   太后早已得知了消息,此时正在福宁宫里等着呢,静瑶引着贵客进来,并亲自做了介绍,大理王后便客气见礼,“见过皇太后,祝您安康喜乐。”   太后面上笑的和善,因是头一次见面,不动声色的观察,见大理王后面容宽厚,不似跋扈难缠之人,顿时放了心,和声回应道,“王后多礼了,有劳你们为了哀家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哀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王后也是随和的笑,“太后言重了,能来参加您的圣寿节,是我大理王室的荣幸。”   有道是女儿越大越随娘,这大理王后是个体面的人物,想来段菁菁将来也差不到哪儿去,太后越看越满意,心理愈加认定自己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鱼儿,猜猜你娘要干啥?   皇桑:……娘啊,不要在搞事啦!!!   ------   欢迎段三! 第一百零四章   宇文泓同段濡尘是好友,其实太后与大理王后也是差不多年纪,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家常,太后便装作无意间提起了赵娉婷。   “说来段三公主与哀家的娘家侄女年纪相仿,记得去年,两人还一道在清晖园里游玩,都是大好年华,实在叫人羡慕。不过去年,哀家那娘家侄女已经定了亲事,是由皇上亲自做主,许给了我们的武宁郡王,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一旁的段菁菁听到这话才知,原来那个赵娉婷已经定了亲了,不过许给了谁她不想管,左右不是做了皇妃,碍不着惠妃就成了,她替静瑶松了口气,还特意看了看她,给了一个微笑。   静瑶今日一直在旁作陪,此时默默听着太后的话,见段菁菁朝自己微笑,也以微笑回应。心里却是悄悄一顿,太后一直对赵娉婷与宇文澈的婚事耿耿于怀,此时拿出来与头一次见面的客人说,是何用意?   而大理段后则是礼貌附和,“小辈们日子顺心,婚姻美满,便是叫长辈开心的事。”   太后点头说是,便接着道,“说来三公主也到了年纪了,不知王后与国君可有为她考虑婚事?”   段后闻言瞧了瞧身边佯装乖巧的女儿,不失慈爱的道:“太后别瞧她表面乖巧,其实还是小孩的心性,加之她是我们最小的孩子,我与国君此前一直没有考虑她的婚事,不过太后说的也是,这到了年纪,也该提上日程了。”   段菁菁佯装娇羞,垂下头撒娇,“母后……”   然心里确实极欢喜的,今次母后就是为了她的婚事来的,等过几天有空了,一定带母后去见见他。   太后眼见大理王后如此表态,只当是对方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微笑道,“难得三公主天真率性,说来还是王后教养得好啊。年纪小些其实也无妨,找个稳重的夫君,也是两全其美。”   王后点头说是,心间深以为然。   自打去年回去,幺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常常一个人想心事,还偶尔歪头傻笑,这模样,一看就是动了春心。   她亲自问了问,段菁菁也果然痛快承认了,说是有了意中人,就在大梁京城,听闻还是位才子……   王后与国君都是开明的人,倒不反对女儿嫁来大梁,毕竟大梁富庶繁华,人才济济。他们在意的,乃是男子的人品,女儿毕竟年纪小,容易被人蒙蔽,如若是奸滑之人,那他们夫妻可是断断不能同意的。   当然,如果是个品行端良,踏实稳重的好男儿,那他们也乐见女儿圆满。   眼见段后赞同自己的说法,太后心间更是畅快,心想着,这婚事大约已是水到渠成了,只等哪天一提,便可以定下。   皇帝再怎么宠爱李妙淳,也始终不可能为她一个人守身吧,就凭着他同段濡尘的私交,也一定会对段菁菁另眼相看的。   这样就好,一旦立后,总算可以了却她心中忧虑了。   ~~   从大理到京城山高水远,虽然此次段菁菁没有拖沓行程,但好说也是一个月,体谅母女俩辛苦,太常寺将洗尘宴安排在了第二日,以好叫这母女俩先好好休息一番。   在福宁宫里简单闲谈过后,段后母女便回了碧清园歇脚,静瑶替皇帝尽地主之谊,亲自将二人送到,眼看时间也是不早,便赶紧回了自己的棠梨宫。大半天没见彦儿了,也不知小家伙想娘亲了没。   只是回去的轿中,还是忍不住想起方才福宁宫中的情景,她现在已经隐约猜出了太后的意思,可看段菁菁喜欢的明明是李尚林啊……   看来……这误会有点大了。   ~~   尽管为彦儿配足了乳母及宫人们,但自打当了娘亲,静瑶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一早起来,伺候宇文泓上朝后,她再也不敢睡什么回笼觉了,因为必定有一个肉嘟嘟的小娃儿已经等在了那里,小娃儿现在精明得很,只要到了娘亲怀里,立刻高兴的手舞足蹈,那咧嘴笑的模样,简直能融化时间一切烦恼,叫人纵使头疼,也生不起气来。   前一日因去接待段家母女,静瑶有大半天的时间没能跟小娃儿亲近了,因此第二日,彦儿早起后就黏着娘亲不肯罢休,静瑶便也由了儿子。左右为段家母女准备的洗尘宴设在了晚上,她白日里多陪陪儿子,也没什么大碍。   上午的时候天气和暖,静瑶亲自抱着彦儿在院子里晒太阳,已经到了仲春,彦儿穿一身小薄袄,晒得浑身暖洋洋,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院门外有一个声音。清脆似银铃,在问,“惠妃娘娘可在?”   彦儿的小耳朵可灵,立时又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便有宫人来到跟前禀报,“娘娘,段三公主在外求见。”   段菁菁来了?静瑶很是惊喜,忙吩咐道,“快请进来。”   宫人便前去,很快,就见小姑娘脚步轻快的走到了跟前,笑嘻嘻的同她打招呼,“娘娘,我来看你了……”话未说完,便注意到了她怀里的小人儿,立刻眼睛一亮,夸赞道:“哎呀,这就是大梁的皇长子,真是可爱呢!”说着就冲小娃儿挤眉弄眼,要逗他开心。   彦儿眼看着这幅新鲜面孔,呆了一会儿,忽然咧开嘴笑了,叫一旁的倚波很是惊奇,赶忙同段菁菁说,“三公主快看,我们皇长子很喜欢您呢!”   段菁菁洋洋自得,“本公主一向很受小孩子喜欢,我的那些侄儿侄女们也最喜欢我了。”说着又微笑看着彦儿,暖声逗道,“皇长子你好,我也很喜欢你啊!”   彦儿又笑了,还隐约发出了声音,这可并不多见,静瑶心里也高兴,却没忘了礼数,赶紧将段菁菁请进了屋里,又把孩子交到乳母手里,要同段菁菁叙话。   段菁菁在殿中坐了下来,二话不说,先同静瑶说,“上回同娘娘提过的果酒,今次我可记住了,特意带了一车上路,回头就叫人给娘娘运过来。那些都是我回去以后叫人酿的,有石榴,也有雕梅,还有沙果,总之都是我们大理特色,娘娘存着喝吧。”   段菁菁给她送了一车的酒?   静瑶忍不住一笑,连忙道谢,“有劳三公主惦念,这么远的运来,实在太麻烦了。”   昨日有大理王后与太后在,两人不能痛快说话,今日就不同了,棠梨宫里没有外人,几句话后,段菁菁又仿佛回到了去年的模样,还是那位无忧无虑的公主。   静瑶将彦儿交给乳母去哄睡,自己陪着段菁菁坐下,问道,“三公主今次若是方便,在我们京城多住些时日可好?”   段菁菁想说好,又有些忧虑,只好说:“今日母后同行,恐怕住不了多久的。”   况且母后是来替她相看人的,如果一旦认定了李尚林,估计也要快些回去准备婚事吧……   她微微有些脸红,静瑶却还没看出来,只是又提到,“去年的端午水戏令民众纷纷乐道,我每每回想起来,也还记得我们一起赏景的时候,这一晃眼都快一年了,时间可真快……”   段菁菁听了点头附和,“是啊,真是快呢……”   心思却悄悄飘远了。   她自然也清楚的记得那天,因为那天,她终于将心事对那个青年说出……   已经快一年没见他了,不知他过得可好?后来每每想起他,都是留仙桥下他的身影,只是似乎想得太多,那副俊秀的笑容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小姑娘不是个能憋住事儿的性子,稍稍咳了一声,便问道,“娘娘这一年里可好?听说您晋了位份,又生了皇长子,真是喜事连连,想必也很辛苦吧?”   静瑶笑笑,半是感慨的叹道,“辛苦有,甚至惊险也曾有过,不过都过去了,如三公主所见,我都好好的。”   开了个头,就好往下说了,段菁菁哦了一声,终于问到,“那娘娘家人可都还好……那个,状元郎呢,他可有……什么喜事……”   段菁菁问的支支吾吾,然静瑶却是听懂了,心里咯噔一声,这小姑娘,终于问到正题了。   看来……此事有眉目。   她咳了一声,笑道,“他倒也还好,有幸得了陛下赏识,现在在内阁当差,不过也就更忙了,上回听我娘家母亲说,常常忙到深夜……这终身大事更是顾不上,母亲有意为他张罗亲事,他都不理会。”   说着看了看段菁菁,故意叹道,“论说他年纪也不小了,这还不成家也着实叫长辈们操心呢,从前他可是极孝顺的,今次也不知怎么了……”   段三公主在旁默默听着,心间不由得雀跃,他还没成亲……他一定是在等她!   太好了,她就知道,他心里也有她!   段三公主的喜悦不小心从心底漫到了脸上,但见静瑶似乎正为弟弟的亲事苦恼,立刻正了正神色,安慰道,“状元郎乃是栋梁之材,心系天下,一时顾不上自己也是有的……那个,娘娘及老夫人可别担心,时候到了,姻缘就来了。”   静瑶假意看不懂她脸上的喜色,点了点头说是,又问道,“昨日听太后与王后谈起公主的婚事,不知公主可有意中人了?说来我们大梁也是人才济济,公主愿不愿意在此择佳木?”   其实段三公主恨不得马上点头说好,但面上还假意矜持道,“嗯……这个……要看缘分的……倘若缘分到了,其实在哪里都好。”   静瑶忍不住笑意,这姑娘平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在这事上头也难免扭捏起来。   只是今日一来就同她打听李尚林,这意图明显得,就差写在脸上了……   段菁菁的心意已经昭然若揭,只是还不知她的父王母后是怎么想的?   她为段菁菁斟了一杯茶,试着问道,“世上最难得便是两情相悦,若公主的缘分果真在我们大梁,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毕竟离大理还是有些距离,不知王后与国君可舍得?”   段菁菁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我母后说了,只要人靠得住,在哪里都可以。”   一旁的灵儿面上默不作声,心间却是感慨的厉害,瞧瞧公主今日这模样,傻子都看得出来她的意图……哎,可怜她自己,往后就怕是要陪着公主远离故土了……   灵儿暗自惆怅,但静瑶却高兴起来,看来大理王后也不反对段菁菁远嫁,如此,这桩姻缘怕是逃不了了。   罢了,她身为姐姐,可不好袖手旁观,等改日有空,该想想办法,促成一下才是。   此番跟着母后来做客,可不能像上回同二哥来那般随性,加之棠梨宫里又有了小娃儿,静瑶也没那么自由了,段菁菁很知好歹,坐过一会儿后,便主动告了辞,左右已经来了,往后有的是时间过来玩,而且今晚就有为她们母女准备的洗尘宴,到时候又能见面了。   夜幕降临,流云殿。   随着贵宾莅临,皇帝驾到,晚宴便开始了。   此次大理国除过王后公主,亦有使臣随行,所以这晚宴可不是一般的家宴,大梁亦有诸多官员出席,而因为知道李尚林升了官,虽不确定他今晚会不会露面,段菁菁在装扮上还是格外用心。   一身正经的大理国公主冠服,叫娃娃脸的她竟也透出些许稳重的味道;今夜她们母女是主角,她自然也知这不是平时,因此有意收敛几分笑意,表现的庄重一些。若是不说话,乍一看去,还是极大气的。   她想若是李尚林在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会开心许多吧,她知道他沉稳知礼,便也想叫他看看自己大方稳重的一面。   哎,陷在情爱里头,总是叫人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宴前有鸿胪寺礼官致祝辞,而后,皇帝彰显主人之礼,率先举杯道,“此番我朝为皇太后筹备圣寿节,有劳诸位前来,两国世代交好,造福百姓,这一杯,为王后与公主接风洗尘。”   众人便跟着举杯,两国之间的交往向来坦荡,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因此这晚宴的气氛也叫人十分舒适。   段菁菁此次身为主角,不好公然在宴间寻找李尚林的身影,只好托灵儿去找,灵儿只好悄悄寻了借口离开,躲到无人的地方,在殿中寻找李状元的身影。   找了好几遍,确定那殿中并没有李尚林的身影后,又悄悄回到段菁菁身边,附耳同她说,“公主,李公子今日并不在此。”   段菁菁微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次见不着,改天再找机会便是,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依然跟随着旁人一道举杯。   太后身为先帝遗孀,寻常情况下并不会出席这类晚宴,但今次客人是为她的寿诞而来,加之她本身也另有打算,所以此次难得的露了面,此时就坐在皇帝身侧。   自打入座,太后就注意到了段菁菁,见她今日的着装及举止,心中越发满意,这丫头年纪虽小,但到底是正经的公主出身,便越发坚定了心间的念头。   太后觉得,既然那日大理王后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她也该主动些才好,毕竟婚姻大事,没有叫人家女方上赶着的道理。   几轮举杯后,太后自觉时机已到,便主动同大理王后说,“不瞒贵客,哀家一直有一桩心事,想同你商议,今此难得,择日不如撞日,哀家这里有一桩好姻缘,想为令爱牵线,不知你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委屈,目测男主光环又要被小舅子抢了……   作者君:虎摸)抢抢就习惯了……   皇桑吐血中…… 第一百零五章   太后要给段三公主说亲?   这话虽是对这大理王后说的,但这样的场合,并非私下,所以旁人都听到了,且也都有些意外。   皇帝自然也是意外,拿不准母后的主意,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静瑶却是心间一顿,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太后该不会……   而此时就见大理王后笑着道,“小女的这点小事,竟也麻烦太后费心了,实在是罪过。”   太后在心间认定了,所以就算见到对方不轻易接下,也依然继续道:“王后太客气了,其实自打去年初次见面,哀家就很是喜欢三公主,时隔一年,她也出落得愈发明媚大方,哀家只恨自己没有女儿,这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说着便将话题一转,继续道,“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忙于国事,以至于至今仍未立后,不过说来说去,到底也没耽误,眼下三公主正好到了年纪,哀家看他们甚是般配,有意向贵国求娶,不知往后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可着实叫在场众人大吃一惊,段菁菁懵了,皇帝也是愣住了,静瑶心间咯噔一声,而底下的群臣心底里都炸开了锅……   太后这是在替皇帝做主求亲?听这意思,是要迎娶段三公主为皇后?   那皇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早已认定了对方?   难道此次大理王后前来,还有这层意思?   一时间众人心间纷纷猜测,大家都以为,太后的意思恐怕就是皇帝的意思,怪道陛下一直没有立后,难道早已拿定主意要与大理国联姻,才把皇后之位留到现在,这几年的时间,只是要等这位三公主长大不成?   事关今上的婚姻,这可谓是近来最大的事了,文武群臣不由得都往皇帝的方向投去目光,等待皇帝的反应。   脑间轰然一声,宇文泓终于反应过来太后说的是什么,脸色也当即沉了下来。   他当然要阻止,但又觉得棘手,太后在这等场合提出来,分明是叫他骑虎难下——现在对方就在场,他若生冷的否决,大约会折损大理国的面子……   但他绝对没有要娶段菁菁的意思。这是段濡尘的妹妹,在她心底里,就如同他自己的妹妹一样,分明还是个小孩子,他怎么能娶一个小孩子呢?   拒绝,唯恐会折损对方的面子,然而不拒绝,只会叫事情不可收拾。   他强压下心中的恼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面上微微笑道,“母后,此事乃是三公主的人生大事,想必大理国君与王后该要好好商议的,今日此等场合来谈,恐怕有些不妥吧……”   虽在微笑,但太后不是没有听出他的不悦,不由得有些意外,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怎么连段濡尘的面子都不给了?段家这三丫头对他的意图这么明显,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而此时,眼见母子俩似乎意见相左,席间官员们更加意外了,太后提了亲,皇帝却并不似有意的模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太后母子的态度扑朔迷离,狐疑的人们只好将目光投向大理王后这边,现在她们的处境……似乎有些尴尬。   而谁也没料到席间会发生这一幕,太后竟看上了自己的女儿?眼下大理王后的确也是愣住了。   他们这是有意要娶幺女为后吗,然而为何皇帝却又这样说?   这母子俩没有事先对好主意,现在倒把矛头推向自己这边了?   王后有些不悦,不过到底顾全大局,面上没有表露,只是又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目光暗含着探究——她不太确定段菁菁的意思,女儿并没有说,自己看上了皇帝……她心里的那个意中人,该不会是皇帝吧?   而段菁菁目瞪口呆的看着宴间发生的这一幕,意识到他们是在说自己之后,终于着急起来,老天,太后是什么意思?喜欢她?要娶她?   千万不要啊!   她察觉母后的目光,便也赶忙看过去,见母后满怀探究与不确定,一下慌了起来,母后前万别误会她喜欢的人是皇帝啊,万一就此答应下来,那她不是要完了?她才不要嫁到这个皇宫来!   段菁菁心中着急,生怕母后会答应下来,脑子一热,忽然坐不住了,想了想,索性回答太后道,“承蒙太后娘娘错爱,晚辈心中十分惶恐,也多谢您的赏识,只是……晚辈早已心有所属,不敢高攀陛下,要叫您失望了,实在抱歉。”   大理国因奉行一夫一妻制,乃至女性地位颇高,民风也并不保守,段菁菁敢如此大方承认自己心另有所属,倒也并非不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如今这种状况,这话一出,倒叫在场众人更加意外了。   这位小公主可真是非同一般,居然能如此回敬太后,这下可好,这回难堪的倒成了太后了。   太后的确很没面子。原打算出言为皇帝做主定下亲事,却哪知接连受到两人的拒绝,她的脸上僵硬的厉害。   为了不叫场面太过难看,皇帝试着缓和道,“三公主率真随性,令人佩服。其实太后一向古道热肠,乐见别人圆满,此次想来也是误会了,还请王后与公主莫要介怀才是。”说着又补充道,“朕诚盼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日若有机会,也诚邀那位公子来我大梁做客。”   段菁菁已经明确表示了对自己没兴趣,宇文泓这样一番表白,也深俱君子之风,叫人很是佩服,三言两语,便把方才凝固的尴尬给化解了。   却没料到段菁菁莞尔一笑,纠正他道,“谢陛下的好意,但是您误会了,他其实正是大梁之人,何谈来做客呢?”   这话一出,倒叫宇文泓来了兴趣,“哦?竟是我大梁人士?不知是何人有此荣幸,能得公主青眼?”   经历上回为宇文澈指婚一事,宇文泓渐渐萌发了当媒人的兴趣,如若段菁菁此时告诉他自己的意中人是谁,他极有可能会再保一次媒。   今日的状况实在出乎意料,怕女儿果真要张嘴说出意中人了的姓名,大理王后赶忙出声阻拦,笑道:“陛下莫要听菁菁胡言,她不过小孩心性,净是惹人笑话。”   对方是段二的母亲,于他而言也是尊敬的长辈,宇文泓见人家如此说,便只好也客气了一两句,没在这上头继续话题。   宴间很快上了歌舞,等歌舞退下,主宾们已经谈起新的话题,太后的这个荒唐的主意,终于没能成行。   被人忽视的滋味可不好受,且计划了一年的事竟没能成,太后难免大感失望,没过多久,便借口身子不适退出了宴间。   今日主角是段家母女,没有男宾,不适宜大肆饮酒,是以宴席不至于拖沓,大半个时辰过后,就渐渐散了,客人原回了碧清园歇息,宇文泓择依然去了静瑶的棠梨宫。   虽然宴间竭力缓和气氛,努力不叫客人感觉尴尬,但归功于太后制造的这场意外,想必明日还会引起不小的话题,棠梨宫里没有外人,宇文泓也不必强颜欢笑了,叹了口气,道:“太后还真是叫人措手不及,今日险些要铸成笑话。”   静瑶也是无奈,她先前隐约感觉太后是误会了,本想着等段菁菁与李尚林明朗一些,事情总会水落石出,但没成想,太后竟会在这样的场合叫人来个措手不及……   幸亏他明确表了态,而段菁菁也是个直爽的人,否则今日,岂不真的要叫这老太太乱点了鸳鸯谱?   但以她的立场,并不好说什么,她只得安慰道:“陛下该是知道的,太后素来是爱操心的性子,大约见您迟迟不立后,有些心急了……或许在她看来,三公主与您很是般配,眼见此次大理王后亲自前来,觉得机会难得吧……”   “机会难得?”宇文泓冷笑一声,“所以也就不必考虑朕的意思,直接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来?她将朕的面子置于何处?”   他知道,母后无疑是爱他的,事事总想为他好,可近来却愈发专制与蛮横,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梳总角的孩子,他已经当了爹,他是皇帝啊!   静瑶不是不能理解宇文泓的感受,现今已是他称帝的第五个年头,可太后却沉迷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肯反省,若他还是小孩,没有判断能力,听从母亲的安排,自然无可厚非,可现如今这么大个人了,万人之上的皇帝,如何还能像个提线傀儡一样听从她的指挥?   而且段菁菁……显然与宇文泓极不合适啊!   自从矛盾产生,母子间就已出现裂隙,先前或许无关痛痒,但今次可是彻底触及了他的底线,他绝不让步。   他抬头看向静瑶,问道,“你素来与段三公主交好,阿淳,你可知道,她的意中人是谁?”   静瑶一愣,“陛下……”   一个从不关心别人闲事的人忽然这样问,他是何意?   段菁菁的心上人,必定是李尚林无疑,但此事只是静瑶自己猜出来的,并非段菁菁主动告知,所以,尽管她知道,也不太好就此直白的告诉宇文泓啊。   宇文泓的意思,她稍缓了一下,也猜出了个大概,这大约是同上回给武宁郡王赐婚时差不多,他想通过促成段菁菁的婚事,来以此绝了太后的念想。   但上回他纯粹想成全自己的弟弟,今次可有些不同的意味了……太后幺蛾子不断,他只好再一次使狠招,哪怕此事会严重威胁到太后的脸面。   静瑶自然是站在宇文泓这边的,更何况此事还关乎李尚林与段菁菁。只不过就算要做,也万不可操之过急,需要一步一步,顾全众人才是。   她想了想,回答道,“陛下,臣妾虽然与段三公主相处的不错,但意中人这种事,是女子心间的私密,鲜少有人会主动告知别人的。三公主方才在宴间那样说,大约是怕酿成大误会,才主动澄清,但她从没有告诉过臣妾她的意中人是谁,所以臣妾实在不清楚。”   见宇文泓微微有些失望,她又笑道,“陛下若真想知道,那不妨先等几天,容臣妾去问一问,左右此事已经开了头,未准也能问出个眉目来呢?”   这叫他眼睛一亮,宇文泓点头道,“好,此事就交与你了,既是段二的妹妹,与朕的妹妹无异,朕会尽量替她圆满。”   静瑶温婉笑笑,“陛下重情重义,想来段二王子必会欣慰。”   宇文泓却叹了一声,“但愿太后能有所收敛,否则朕……”   否则他要怎样,他却并未往下说出。静瑶不得而知,却明白他心中的无奈,也是,太后不肯消停,他只得见招拆招,母子俩如此斗法,也是天下少有。   然而彼此处在这样位置上,旁人还真劝不得和……   她试着宽慰他,“陛下不要难过,太后也是一时想不开,或许看您坚定,往后会有所改变吧。”   现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宇文泓心间沉重,从前若是什么小打小闹,由着母后也就算了,但今次,他绝不让步。   作者有话要说:  李小弟:媳妇干得好。   段三:你咋还不出场?   李小弟:马上马上。   皇桑:我说什么来着,心累…… 第一百零六章   段三公主很知趣,一回到碧清园,便主动向母后赔罪,垂着嘴角说,“母后,我刚才冒失了,请原谅女儿。”   王后轻叹,“你啊你……”   然而只是如此,却并没有再说什么重话。   其实知女莫如母,段后心里也清楚,方才轻率的,乃是对方的太后,女儿虽然有些着急,但如此一来,也恰好为大理国挽回了颜面。   她的女儿,堂堂段氏三公主,自有意中人,才不屑于要依附他们的宫廷,与一班女子邀宠献媚呢!   段菁菁没等来母后的严厉斥责,不禁有些意外,眨了眨眼,“母后……”她心间暗暗地开始动摇,原来因为李尚林非世家公子,她担心母后会先入为主,所以想等母后见过李尚林后再告知他的身份,但现在……   不如现在就同母后老实交代,介绍一下李尚林吧。   岂料母女俩正想到一处去了,王后主动问道,“既然方才已经在宴间宣告自己有了心上人,那你现在就告诉母后,那是个怎样的人?不许再卖关子了。”   段菁菁先红着脸乖乖道了声是,而后咳了一声,便说道,“他,他叫李尚林,是上年大梁科考的状元郎,怀瑾握瑜,不同流俗……”   “等等,”话未说完,便被母后叫停了,王后微微皱起眉,一脸嫌弃,“你们见过几面,对他又了解多少?这就……怀瑾握瑜了?”   身为母亲,王后颇觉得心累,这幺女好歹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前无比的骄纵,现在倒好,一旦动了芳心,也竟是一副小女儿的架势……   段菁菁咬了咬唇,解释说,“诚然,我们不过见过两三面而已,不过我敢肯定他是正直之人,母亲不知道,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女儿曾经试图以钱财……利诱来着,哪知他根本不为所动,一身正气坚持自己的原则,很叫人佩服!”   这话可叫王后听得一头雾水,“你……利诱他?这又是为何?”   段菁菁原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提及这段丑事的,但现在为了叫母后相信李尚林的为人,也只得硬着头皮把旧事给翻了出来,当然,为了叫母后相信,她不惜加重语气表现出当时自己的任性,从而来衬托李尚林的正直。   然却没料到,母后把重点全放在了她自己的身上,等故事听完,皱着眉直点她的脑门,“你说你,叫母后说什么好,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到处乱跑不说,居然还去跟别人抢菜吃?还威逼利诱?亏你还能去跟人家理论啊!”   没料到母后竟是这般反应,段三公主只得赔罪,“母后恕罪,我知道错了,二哥也教训过我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说着灵机一动,赶紧接话道,“我确实不像话,可是您不知道,他当时多么威武不屈,还一本正经的同那跑堂的理论呢!后来还是他母亲发了话,叫让给我,他才肯让的……”这样说着又发现了李尚林的另一个优点,段菁菁眼睛一亮,赶忙又补充道,“您瞧,他还很孝顺呢,这么听母亲的话,人品肯定错不了。”   话说到此,段后大致在心中有了印象,嗯了一声,又问道,“他长相如何?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呢?”   这个好答,段菁菁忍不住唇畔浮起笑意,道,“他……长得当然不错了,女儿的眼光您还信不过吗?”   说着脑间不由得回想与他的相见。   第一次,就被那副清俊样貌惊艳。第二次,他身着进士公服,混在人群里,模样却那般惹眼,叫她一眼就认出。第三次,便是在百花盛开的畅春园外,他身着红袍帽簪金花,是人生最为得意之时……   而再后来,就是留仙桥下的短暂的相处与分别了……   遇见他之前,她只觉得姻缘离自己还很遥远,也从未想过,未来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做夫君,但是那一天起,一切就有了答案。   母后的问题还没回答完,她说着又道,“他父亲已经过世,与母亲相依为命,对了,棠梨宫的那位惠妃娘娘,就是他的亲姐姐。”   段后一听,哦了一声,“原来是惠妃的弟弟啊……   段后与惠妃不熟,从前只是听闻这是目前大梁最为得宠的妃子,又为皇帝诞下皇长子,算是极大的功劳,不过从昨日的接触间来看,倒不是什么居功自傲的人,言谈举止很是得体,看得出来,教养也是不错……   倘若这位状元郎是惠妃的弟弟,倒还可以放心。   只不过王后也知道,这位惠妃娘家没什么根基,听说昔日入宫时才是位非常不起眼的美人,似乎是经历了一些波折,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身为母亲,王后需要考虑的事情有许多,但任凭心间如何思量,从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   终于将李尚林的身世彻底交代了出来,段菁菁此时非常紧张,密切盯着母后的脸,十分关心母后的反应,然而却见母后只是嗯了一声,淡声道,“知道了,今日乏了,母后想歇一歇,改日再说吧。”   说着招呼随行的婢女进来,卸妆沐浴,准备入睡。   母后一向这般不急不躁,什么事却都十拿九稳,段菁菁只好应了声,跟母后道过晚安,也回了房。   只是夜深人静,躺在榻上,却久久没有睡意,少女惆怅的想,已经离他这么近了,可是几时,才能再同他见面说上话呢?他又是否知道,自己已经来了京城?他心中又是怎样想的?   ~~   因为答应了宇文泓,静瑶没有耽搁,当即便开始盘算此事应该怎么做。   此事段菁菁虽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现在她需要确认的是,自己的弟弟李尚林。   于是她以会亲为名向宇文泓请了个旨意,召见了李尚林。   自打她生产到现在,李家母亲已经进过两次宫,也亲自来参加了彦儿的满月礼,而李尚林却一直没有机会,是以这日,她特意将李尚林叫到了棠梨宫,虽是外男,但舅舅见见小外甥,总是合情合理的。   李尚林下了朝后直奔棠梨宫 ,其实心间也很急切,亲亲的外甥出生了,那是姐姐的骨肉,他早就想见见小家伙了。   上午阳光正灿烂,彦儿照例由母妃陪着在院子里晒太阳,正晒得舒服时,忽然间有人来向母妃通传,说舅公子到了。   母妃点头叫请人,小家伙接着就见有一个俊秀的男子来到母妃面前行礼问好。   这男子不像父皇威武,却给他亲切的感觉,含笑望着自己,眼睛里充满了惊喜。   彦儿听见母妃跟他介绍,说这是舅舅,可他太小了,还听不懂舅舅是什么,等新鲜劲儿过后,便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唔,他有些困了,该去睡觉了。   静瑶见彦儿眼睛里没了精神,便吩咐乳母带他去睡,自己则同李尚林坐下说话。   先是叫人上了茶点,因今日有事要问,她便特意支开了宫人,身旁没了闲杂人等,她咳了一声,开门见山道,“咱们姐弟自打上回清晖园一别,眼看着许久未见了,今日姐姐叫你来,一是慰藉心中思念,再者也有事想要问你。”   她顿了顿,特别指出,“此事十分重要,姐姐希望你能知无不言。”   李尚林听见姐姐这样一说,不由得肃敛起来,忙点头道,“是,请娘娘放心,臣一定知无不言。”   得了李尚林这样的保证,静瑶便终于问道,“母亲此前进宫时,曾向我提及,说要替你张罗婚事,而你却屡屡推却,现在你如实告诉姐姐,是不是心间已经有了适合的人选?”   李尚林本来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此时见姐姐这样说,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答说,“没想到竟是此时惊扰到了娘娘……娘娘误会了,臣之所以推却,乃是因为公事繁忙。您也知道,臣调往内阁,因为资历实在浅,为了不辱陛下信任,只得格外用些心思才是。”   他还是没有直说,到底是在念着段菁菁,还是果真没有心思?   静瑶不想绕弯子了,索性道,“在公事上用心是好的,只是不知你知不知道,大理国段三公主,前日到京了。”   此话一出,就见李尚林神色微动。   他现在在内阁任职,朝中大事小情都知道,自然已经了解段菁菁已于三天前进京的事情。   而且利用职务之便,他甚至清清楚楚的了解了,她此行都在哪里下榻过,几月几日从大理出发,何时进的城门……   不知为什么,自打恩荣宴那日在畅春园外遇见,他就鬼使神差的老在注意她了。   此时顶着姐姐灼灼的目光,他也只好咳了一声,答道,“臣已经知道了。”   瞧他这幅不自然的样子,简直同段菁菁来打听他的时候如出一辙,静瑶心间暗自好笑,继续说道,“知道就好,不过,你可能还不太清楚,三公主入宫之后,头一件事便是来同我打听你。”   话说到这,就见李尚林一愣,“打听我……”   他心间忽然好奇起来,终于忍不住问,“不知三公主打听臣什么?”   静瑶故意咳了一声:“打听你有无定亲成亲什么的,看样子似乎很急切。”   李尚林便明白了,她还记得自己在留仙桥下说过的话。   还好,她记得,他也没忘。   李尚林的神情,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有种踏实感,静瑶并不知道这二人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但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李尚林似乎不是主动型的,段菁菁的身份又摆在那里,她与皇帝就算要成全,也得先叫他们两个之间有一个先开口才是。   静瑶叹道,“在我看来,三公主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尚林,你可明白了?你二人正值大好年华,耽搁实在可惜,况且山高水长,隔得又远,难得她进京一次,不如趁机会难得,把此事早些定下来才好。”   这叫李尚林一怔。   喜欢上了一位姑娘,自然想娶她为妻,他也想早些定下来,只是……   只是她贵为一国公主,而他自己,还是宦海中的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静瑶见他似乎有些忧虑,不禁好奇起来问道,“你可是在担忧什么?今日姐姐决定与你开门见山,你方才也答应了,要知无不言的。”   想清楚了,姐姐不是外人,李尚林只好道:“叫姐姐如此费心,臣实在汗颜,臣心中的确有三公主,也不是没有妄想过高攀,只是妄想始终是妄想,臣知道以现在的身份求娶,实在希望渺茫,原打算着,这几年努力发奋,争取崭露头角……”   他话说到此,静瑶也明白了,不由得叹道,“你的想法虽好,却不切实际,你可知道,女儿家的大好年华就只这几年而已,万万等不得。也不是姐姐打击你,只是你试想一下,万一你要花个十年八年,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那人家难道要一直空等你?”   李尚林一愣,头一次语噎。   姐姐说的也是,他虽然一向自负,但万一这奋斗过程艰难无比,她该怎么办?   看来自己的计划还是不够周全。   他只得坦诚道承认自己的失策,“姐姐说的是,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他想通可就好办了,静瑶继续道,“不瞒你说,昨夜宫中为大理王后与三公主办接风宴,宴间出了些小波折,太后要为三公主做媒,但三公主向众人直言,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且正是咱们大梁人士……尚林,人家已经主动到这份上了,你身为男儿,是不是更该做些什么?”   昨夜的事李尚林还并不清楚,只是姐姐这番话叫他不由得回想起去年金明池畔,她向自己告白的情景。那一次,也是她主动。   是的,姐姐说的不错,自己身为男子,却如此被动,实在是不该,李尚林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立刻看向静瑶,“请娘娘指点,臣,臣想见一见她……”   看来他是想通了,静瑶笑了笑:“既然来了,那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她知道,李尚林在忧虑两人之间的地位悬殊,若仅仅是论家世,他们李家是薄弱了一些,但人却是无可挑剔的,而且……   皇帝既然有心要成全,必定有办法的。   ~~   皇太后的圣诞还有几天,在此之前,宫中为招待此次特意进京的宾客宗亲,庆典活动已经陆续开始了。   这日御花园里搭了戏台,太后与诸位女眷一同移驾观赏。   为活络气氛,今次献艺的不仅有宫中的教坊司,还特地从城里有名气的瓦子中找了戏班,有杂耍口技,甚至还有段三公主最爱的傀儡戏。   大理还没有傀儡戏,是以三公主已经一年没有看过了,此时正兴致勃勃,特意挨着静瑶坐,聚精会神的看向妙音阁的戏台。   静瑶也带了彦儿来,叫小家伙也新鲜新鲜。彦儿乍一见这么多人,也高兴的很,眼珠转来转去,很是精神。   只是终归才刚刚三个月而已,小人儿精神头撑不了多久,很快就打起了哈欠,静瑶同段菁菁道了别,起身先带儿子回宫了。   傀儡戏演完了,接下来上场的是说经,这个段菁菁上回听过,冗长一些,没什么新鲜,于是一时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此时有位宫女走上前同她说,“三公主,刚才惠妃娘娘走的时候留了话,说您若是无聊,可以去棠梨宫坐坐,娘娘同您煮茶喝。”   段菁菁眼睛亮了亮,忙点头说好,便立起身来往棠梨宫去。   此时正值仲春,草长莺飞,百花争艳,御花园里的春光大好,她心情也不错,遂也不想乘轿,打算散步过去。   这妙音阁与棠梨宫之间隔着一座多宝阁,是皇家藏书所在,而今日内阁中有位年轻的官员,正奉圣命在此寻书。   不多时,书就寻到了,李尚林打算回御书房覆命,也从多宝阁里出了来。   其时段菁菁正同灵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不经意间抬眼,忽然发现,那个魂牵梦绕的人,正立在不远处看她。   她骤然顿足,楞在了那里。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灵儿在说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对她微笑的样子。   他仿佛从心底里头忽然溜到了眼前,毫无预兆,这画面有些不太真实。   然她兀自呆愣,对面的人却走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不远处,垂首见礼道,“见过三公主。一别一年,您别来无恙?”   眼见这位李公子仿佛从天而降,灵儿也是愣住了,赶紧转头去看自家主子,就见公主的脸上迅速漫上了一片绯色,简直要红过身后那成片的桃花。   公主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灵儿自知碍事,忙知趣的躲到一边帮二人望风去了,给两个人留出清净来。   或许是过了一年,心性成熟了些,今次的段菁菁不似从前那个勇敢表白的姑娘,一时竟羞涩的厉害,愣了愣,才点头说,“好久不见,我……很好,你呢,你怎么样?”   李尚林咳了一声,试着说,“在下一切都好,只是心间多了份牵挂,不似从前自由。”   段菁菁心里咯噔一声,暗暗的想,他说心间多了份牵挂,是在牵挂谁……该不会是她吧?   还有,他怎么像变了个人,怎么忽然这样说起话来……   但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人,现在陡然出现,简直叫她欢喜的难以自持。   她尝试着问道,“李公子是在为谁牵挂?”   李尚林却似笑非笑,并不回答。   又看了看她,竟忽然问道,“自知公主到访,在下心中便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您,今日难得遇见,公主可否明白回答在下?”   段菁菁一听这话,忙点头说,“李公子但说无妨。”   李尚林于是轻咳一声,问道,“去年端午,留仙桥下幸会,公主可还记得您当时对在下说过的话吗?”   段菁菁当然记得,而且她今次正式为此事才来的啊!   只是才重逢,未料到他竟一下提到此事,听到这里,她脑间轰然一声,胸腔里的心脏也猛烈跳了起来,她有种预感,他忽然提到这个,一定有什么打算。   她点头,轻声说,“自然记得。”   而果然,就听他继续道,“在下也一直记在心间,且一直在等着公主,现如今终于遇见了,请问公主,还算数吗?”   段菁菁只觉得心间一滞,不由的抬眼看他,不出意外的与他目光相触。   此时她是谁,她在哪里,全都不重要了,全世界只剩下,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上,露出的浅浅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段三:艾玛,我相公真帅!!!   作者君:艾玛,小鲜肉要撩死人……   李状元:低调低调……   皇桑:抗议抗议,朕要出场!!!   作者君翻白眼:有儿子就够了,要啥自行车!!! 第一百零七章   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你倾心的那个人,也正倾心于你。   此刻的段三公主,正沐浴在这种幸福之中。   身后的桃花开得正旺,段菁菁此刻简直想蹦起来转个圈圈。   但碍于他在面前,她也怕会吓着他,于是强压下欣喜,尽量矜持的点了点头,说,“作数,当然作数,本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以为自己很矜持,但唇角还是不受控制的弯了起来,任谁都看出她是高兴的。   重又看见她这样的笑容,李尚林也如和风拂过心头,顿了顿,遂郑重说道,“在下三生有幸,能得公主赏识。这一年里,一直念着公主的话,所以纵使家母安排亲事,也并没有理会……”   段菁菁边听边在心间点头,知道知道,这些她都知道的……她都听惠妃说过了,她明白他的心。   却听李尚林又道,“然在下亦有自知之明,寒门仕子,唯恐配不上公主……”   话未说完,只见段菁菁赶紧摇头,“李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你是极好的。”   这夸赞无疑出自真心。李尚林明白,只是也毕竟头一次对姑娘如此袒露心声,他也忍不住微微脸红起来,“谢公主夸赞,但堂堂三尺男儿,理应有所担当,不该次次都叫公主主动……所以在下斗胆,想去向贵国王后求亲,不知公主意下如何……会不会怪在下唐突?”   求,求亲?   段菁菁只觉得心间漏跳一拍。   事情居然进展的这么快,他这就要去向母后求亲了?   一个姑娘家,在婚事上太过主动总归不好,李尚林如此做,无疑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去求亲,大大全了她的面子,她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他?   她羞涩点头,轻声说,“公子言重了,我……我怎么会怪你。”   李尚林便点头,“那……改日有机会,在下一定求见王后,表明心意。”   段菁菁没有意见,又是点了点头。   如此便是说定了。   心意相投,年华正好,谈及婚事,彼此都是满心甜蜜,段菁菁心间安定下来,现在就只看母后的意思了。   ~~   冷不防的与李尚林见了一面,虽然短暂的不过仅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但段三公主的心间,简直比吃了一整年的玫瑰酱还要甜蜜。   此时此刻满心的兴奋,连从桃花林里吹来的微风都是甜的,段菁菁哼着小曲儿,一路去到棠梨宫。   梨花也开始盛开,此时的棠梨宫是与别处截然不同的颜色,段菁菁踏进院子里,眼见静瑶正在梨树底下逗儿子。   先前要陪客人看戏,穿衣讲究,现在在自己的地盘,终于可以松缓了,静瑶换下繁琐的冠服,身穿一套淡兰的春裙,彦儿则躺在小木车里,抬眼便是蓬盛的花云,娘亲温婉动人,小家伙心情也很是不错,尝试着咿咿呀呀的同娘亲说话。   瞧见段菁菁进门,静瑶忙同她打招呼,此时闲杂人等都被支走了,她故意打趣说,“我们母子在此久候了,你瞧,彦儿一觉都睡醒了,莫不是那说经太好看了,把你给迷住了?”   段菁菁心虚起来,含糊说,“说经还不错的……”   说着上前轻轻捏捏彦儿的小手小脚,柔声逗道,“才一会儿没见,我们皇长子又比早上漂亮了一些呢。”   说话的时候,那股高兴劲都情不自禁的漫上了眼角眉梢,她其实有心同静瑶分享现在心里的高兴与憧憬,但碍于她是李尚林的姐姐,有些羞于开口。   静瑶却不打算再看她遮掩,瞧这副模样就知道两人已经见过面了,既然到了这一步,挑明了说岂不更好?   她邀段菁菁在身边坐下,又示意人去烹茶,一切准备就绪后,便直问道,“到了这份上还打算瞒着我吗?可见并没有拿我当自己人。”   段菁菁一愣,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垂死狡辩道,“娘娘在说什么啊……”   静瑶叹了口气,“还不打算告诉我?那我可真不帮忙了……”   段菁菁一听忙阻拦,“不要啊……”   左右人家是亲姐姐,此事早晚会知道,她只好坦诚,“我怕娘娘笑话我,才一直没告诉你,但我并没有不拿你当自己人,娘娘莫要生气,我刚才……遇见李公子了,他,他说打算向我母后求亲来着……”   求亲?看来李尚林孺子可教,已经直接进行到这一步了……   静瑶听完,心中有了数,接着又问,“那三公主是怎么想的?可愿意嫁给他?”   段菁菁的脸红成了粉桃,点头说,“愿意……”说着抬眼看看静瑶,羞涩道,“姐姐可别笑话我。”   “这有什么好笑的,”静瑶赶紧安抚,“我们尚林若能尚到公主,可是天大的福气了,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段菁菁也高兴,嗯了一声,却又升起些忧虑来,抬眼问道,“姐姐,只是我不知……不知母后能否同意,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静瑶抚了抚她的手,“婚姻大事,须遵从父母的意见。只是我觉得我们尚林还是不错的,想来王后如果了解了他,也许不会反对呢?再者……其实陛下念在与二王子的情谊,有意要成全公主,若有他做主,想来应该不是难事吧。”   段菁菁一愣,赶忙问她,“陛下也知道了吗?”   见她紧张,她忙安抚,“陛下还不知道,不过曾问过我,还交代我要在此事上用心思,定要成全了公主才好。”   段菁菁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太好了,大理一向重视与大梁邦交,此事若有大梁皇帝做主,就很容易成了。   她同静瑶道谢,“承蒙姐姐在此事上操心,我真是无以为报。”   静瑶却笑了笑,“该是我道谢才是,承蒙公主看得上我们李家。”   ~~   与两人分别通了气,且眼见李尚林已经决定要提亲了,静瑶心里头有了把握,便决定向宇文泓复命。   这日宇文泓回来得早,两人一同吃了晚膳,又陪着彦儿玩了一会儿,眼看着夜就深了。   乳母抱走了彦儿,静瑶则服侍着宇文泓去沐浴,来到浴房,眼看着他想使坏,她忙拦下来,说,“臣妾等会儿有重要的事要禀报陛下,陛下现在不要轻举妄动。”   “哦?”宇文泓挑眉,“什么大事?”   此事需好好计议,静瑶可不想在热雾氤氲的澡盆旁同他说这个,故意卖了关子不说,等到把他哄着洗完了澡,回到榻上,这才道,“陛下可还记得,前两日你叫臣妾去打听段三公主意中人的事?”   宇文泓嗯了一声,终于来了兴趣,“有进展?那说来听听。”   静瑶便道,“臣妾昨日终于问出来了,只是实在是巧,原来三公主,竟然看上臣妾的弟弟。”   说完看向他,等他的反应。   就见宇文泓也是一愣,“是李尚林?”   静瑶点头,“正是。”   这实在是太巧了,宇文泓缓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不过还有些疑惑,看向静瑶道,“这二人是如何遇见的?此事……你可有在旁做些什么?”   静瑶就知道他会这样问,忙噘嘴道,“臣妾娘家乃小门小户,臣妾也亦有自知之明,哪里敢高攀三公主?此事臣妾也一直蒙在鼓里,还不是陛下叫去问才知道的。”   她似乎有些不高兴,宇文泓一顿,忙上前来哄,“朕没有那个意思,你犯不着胡思乱想啊……”   见她还绷着脸,忙又道,“谁说李家是小门小户高攀不了?朕看此事甚好,段三眼光不错,相中朕的谏议大夫,而不是那些徒有其表的庸才,眼光不错!”   其实细想一下也知道,阿淳一直住在宫里头,轻易都见不着自己的弟弟,便是想撮合,也没有机会吧,看来还果真是缘分……   他不禁来了兴趣,问道,“这二人八竿子打不着,又是如何认识的?”   静瑶便同他讲起了上回李尚林告诉她的两人在盛和居争鱼的事。   宇文泓一听,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个段三……”   堂堂公主跑去市井间同人家争一道菜,确实够惊奇,想来他若是段二,也是够头疼,怪道那时段二要带她妹妹宫来住……   不过这些既然已经发生,便都不重要了,他既然有言在先,现在该想办法促成这一对才是。   他嗯了一声,“郎才女貌,也颇为般配。”   却听静瑶在旁有所忧虑,“咱们看着是般配,但不知大理国君与王后作何想?毕竟我们李家没有什么根基,不知王后会不会介意我们的家世?”   宇文泓却混不在意,笑笑说,“家世这种东西,难道会平白从地里长出来?说来说去,还不是先帝或是高祖有意培植的?”   这说的有道理。   静瑶倒是很赞同,现如今的那些世家,还不是早年得了皇恩发迹,经过几代累积起来,而并非他们得骨血就比别人高贵。   她想通了,又见宇文泓投过来目光,淡淡笑笑说,“没有根基不怕,现在培植也是一样的,朕培育几个世家望族出来。不是难事。”   静瑶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见榻上的男人,笑得极为神秘。   ~~   宇文泓有他的打算,如若他自己要卖关子,静瑶便是问也问不出来,只能就此作罢。   第二日,皇帝早起用罢早膳,悠哉悠哉的去了乾明宫,静瑶可不得清闲,哄过了彦儿,手头还有一堆大事要忙,皇太后寿诞越来越近,事情也愈加繁琐起来。   寿宴上主菜是什么,甜品是什么,到时摆寿宴的柔仪殿里要摆用些什么样的花,宴后的消遣要看些什么样的戏种,等等等等,这些虽不是大事,却也极其重要。毕竟今次的主角是太后,这是位极其挑剔且要求高的主儿,为了不落口舌,静瑶特意去问太后的意见。   她自以为赶早出门,哪知到了福宁宫外,才发现已经有人先她而至,她进到殿中的时候,太后正对着邹淑容说话呢。   邹淑容是个软性子,平素胆小怕事,虽是位淑容,好歹与静瑶此前的贵仪同级,但在后宫里头存在感却比较低。   其实今日连邹淑容自己都有些纳闷,从前太后从来没有专门召见过自己,昨夜却专门派了人去她宫里传话,说今早有事要吩咐,叫她早些来福宁宫。   太后难得给她下回旨,她只好乖乖照做,没料到今日才来不多时,就见惠妃后脚到了。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听见通传的时候邹淑在容心底暗想,如此会不会叫惠妃以为,自己有意要出风头?她有些忐忑,余光瞥见惠妃迈进了门殿,立刻起身见礼,姿态极为规整,恭敬道,“见过惠妃娘娘。”   静瑶从前做贵仪的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渐渐地发现,邹淑容似乎有些怕自己,尤其今日,似乎更加严重……   静瑶想不通缘由,只好先点头应下,接着便规规矩矩的向太后行礼,“臣妾参见太后。”   把邹淑容的表现看在眼里 ,太后也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先不搭理静瑶,而是同她说,“惠妃又不吃人,你怕她作甚?快坐下吧。”   邹淑容面上一红,忙又诺诺倒是,只是太后虽然叫她坐下,可惠妃还在那站着呢,她先坐下,合适吗……   只是余光又瞥见太后皱眉,邹淑容暗道不好,忙硬着头皮坐了下来,而后才听见太后搭理惠妃,却是问道,“彦儿呢?”   静瑶忙规矩答话,“回太后,彦儿昨儿半夜起来玩了一会儿,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了,这会儿还在睡,臣妾怕他睡不足哭闹,便没带他来,不过已经同乳母吩咐过,等他睡醒吃饱,就带他来同您请安。”   太后嗯了一声。听见乖孙,这才现出笑意来,叹道,“这个小家伙……同他父皇小时一模一样,机灵着呢!”   事关皇帝,静瑶可不敢随意附和,只在旁边默默听着,跟着微笑了下。   太后说完,又看向她,问道,“近日来的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   静瑶道了声是,“关于娘娘的圣寿节,尚膳监司苑处等等还有些细节需要确认,臣妾不敢私做主张,特意来请示您的意思……”   然她话未说完,却见太后扬起手来,打断道,“你来的正好,哀家有一打算正要说与你听,”接着看了看邹淑容,续道,“你还有彦儿要照顾,近来这宫里头事儿又多,一些不难办的,大可以叫邹淑容帮你分担一下,她好歹也是景阳侯府出身,料理这些事,不是什么难题。”   静瑶心间一顿,顿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担心她忙是借口,要分她的权才是主要的。   想来太后也是无法了吧,皇帝先前下令不再选秀,她只能从现有的这些人里挑,除过静瑶自己,邹淑容就算是位分最高的了。   但平心而论,邹淑容胆小怕事,生性软弱,其实并不适合管事,但太后已经发了话,她没有反对的余地。   她只好垂首遵是,“多谢太后关怀,那就有劳邹淑容了。”   然而此时的邹淑容,却是当场呆在了那里。   太后叫她分担惠妃的宫务,这不等于把她往刀口上送吗……这怎么能成?   她当即惶恐起来,赶忙要推辞,“谢太后娘娘赏识,只是臣妾生性愚笨,也从来没有料理过如此重要的事,恐怕,会,会叫您失望了,不如还是请您另择贤能吧……”   太后要抬举,她却不领情,这般回应实在叫人很没面子,太后的声音当即就没刚才好听了,嗔道,“说是叫你料理,这底下都有管事的去办,你不过就是平素操些心跑跑腿,这又有什么难的?你好歹也在宫中几年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整天在宫中懒散度日,难道还是好事?”   邹淑容不傻,再如何,听到这里也能知道太后生气了。眼看这样不是办法,只能先领命又赔不是,“请太后息怒,臣妾一定尽力。”   太后嗯了一声,这才暂且罢休。   但看邹淑容这幅样子,也似乎是个扶不上墙的,顿时觉得心烦起来,扬手道,“行了,哀家等会儿还要见客,你们都回去吧。”   静瑶便同邹淑容道了声是,一同从殿中撤了出去。   走到福宁宫外,静瑶率先乘轿去了,余下邹淑容满心忐忑。   邹淑容一路苦着脸,贴身宫女香兰将主子的脸色看在眼里,想劝,又担心路上的闲杂人等,只好等回了景福宫,关上殿门,这才敢开口,劝道,“主子也别太担心,依奴婢看,今日惠妃对您的态度还不错,再说,此次是太后要您同她分担宫务,又不是您主动的,奴婢想着,她不会生你的气罢……”   邹淑容摇了摇头,叹气说,“你懂什么,这种喜怒不显于色才是最可怕的,原本这后宫一直相安无事,自打她晋了位就再没平静过,贤妃淑妃徐婉仪,还有今年开年死的那个韦婕妤,你瞧瞧,与她明里暗里对抗的,哪里会有好下场?”   说着委屈与恐惧交加,语声里竟有了哭音,“我,我知道自己不聪明,也不敢痴心妄想,就叫我在角落里好好活着还不成吗?我可还不想死呢……”   还没什么呢,她这就哭上了,可见还真是胆小。香兰无奈 ,赶紧上来再劝,可还没等开口,就听门外面有人唤道,“娘娘,司礼监的公公来传旨了。”   邹淑容一愣,抬着泪眼看出去,香兰则忙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泪,扶着她去到院子里接旨。   出去了才知道,这旨并非给她下的,原来是皇帝先给棠梨宫颁了旨,又要司礼监晓喻后宫,这太监是来给她们传消息的。   宣旨太监言简意赅,只告诉她一件事,从今日起,棠梨宫的那位娘娘晋位贵妃,往后遇见,别忘了改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连自行车也没有,哼!   作者君:要啥自行车?给你发个婴儿车哄儿子吧。   皇桑:不要,哼!   彦儿:粑粑……   皇桑:要!   -- 第一百零八章   其实关于方才福宁宫里的事,静瑶真没往心里去,她现在巴不得自己能轻松一些,太后这主意来得正及时。   太后那么难伺候,有关于她老人家的事,不必操心,自然也不必担责,何乐不为?   不过她还是有些想不通邹淑容为何要怕她,她自觉平素注重言行,也从未在别人面前故意拿什么架子,而邹淑容与自己更没有什么过节啊?   就这么纳闷了一路,眼见到了自己的院门外,她便也不再多想了。都这个时辰了,也不知彦儿起来了没?   想到儿子,心里就止不住的柔软,脸上也温和起来,她下了轿往里走,不料才迈进殿门,就瞧见已经在此候了不少人,领头的身穿红色蟒衣,却是司礼监宣旨的德胜。   这情形与晋贵仪那日有多相似,她愣了愣,问道,“这是……”   眼见她来,德胜忙领着人上来问安,“参见惠妃娘娘,奴才们此来,乃是陛下有圣旨到。”   有圣旨?   静瑶一听,忙领着宫人们跪地行礼,便听见德胜清了清嗓,展开锦帛卷轴,朗声宣读。   “惠妃李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又为朕诞下皇长子,功不可没。今特册为正一品贵妃,授金册金印。另晓喻后宫,钦此。”   今次可比从前持重许多,她再怎么惊讶,也还记得先磕头领旨谢恩。   行过礼后,倚波赶紧上前扶她立起身,德胜则带人迎上来,指着身后,一脸恭维的笑道,“奴才们恭喜贵妃娘娘。这是您的金印金册,及陛下另赐的各色宝物,还有,陛下还另给您的娘家发了旨,追封李老爷怀恩候,赐李府田产马匹宅院等等,这会儿,恩旨应该也快到府上了。”   这叫静瑶又是一阵惊讶,从前每每自己晋封,娘家也少不得恩旨,但今次,连已经故去的李家爹爹都被追封,的确非同一般了。   静瑶赶忙又道谢,“皇恩浩荡,本宫心中甚是惶恐。”   说完照例叫倚波给德胜几个打赏。   几个人接了赏,又同她谢了恩,便躬身退下了,剩下棠梨宫的宫人们满脸的喜气。   宫人们照例过来向她道贺,心间都是高兴的紧,今次可算是跟对主子了,这扶摇直上的速度,别人谁能及?   静瑶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做上贵妃,以李妙淳的出身,这简直想都不敢想,但现在竟也变成了现实,那金印金册就在自己面前,满院的宫人都在尊呼她为贵妃娘娘。   而且连娘家也成了怀恩候府,这样一来,李尚林岂不马上就能承袭爵位了?   她从震惊中回了神,心里也明白了,就是宇文泓所说要成全李尚林与段菁菁的方法。   这手笔……也太大了。   ~~   早上就发了晋封静瑶的圣旨,然而直到一整日过去,日暮时分,宇文泓才见到他的贵妃。   傍晚的空气中满是梨花的香甜,宇文泓下了御辇,立时见到满院的宫人跪地恭迎,而静瑶则抱着他们的儿子,等在殿门口。   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她此时穿一套妃色镂金春裙,明媚又温婉,微笑着同他说,“臣妾恭迎陛下。”   他心情大好,朝她走过去,叫她免礼平身,她道谢以后平身,而怀中的小人儿眼见父皇到来,立刻咧嘴露出笑来。   这样的时刻,所有的烦扰都不见了,他唤了声儿子的乳名,又立刻伸手将小家伙抱进怀里。   因为他与静瑶身量不同,小家伙被陡然抱高,竟发出咯咯笑声来。   这可真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父母二人都惊喜的厉害,宇文泓来了兴趣,又特意将儿子往高处举了一下,果然,见小家伙又是咯咯一阵笑。   当爹的屡试不爽,倒是静瑶担心小家伙笑得厉害会吐奶,忙拦了下来,此时晚膳已经备好,她道,“陛下,先净手吃饭吧。”   宇文泓点头,“好。”   静瑶便将小人儿交给乳母哄着,同他坐下来吃饭。   生活似乎有些千篇一律,但身在后宫,能有平淡共进晚膳的时候也是美好的。   而今日又有不同,她晋了贵妃,是件大喜事。   此事乃是他的功劳,他当然记得,特地叫人备了一壶酒,说,“来,今日难得有喜事,咱们共饮一杯如何?”   静瑶笑着替他斟了酒,却叫人给自己倒了茶,解释道,“臣妾偶尔还会哺育彦儿,所以不便饮酒,请陛下见谅,不过臣妾以茶代酒,特谢陛下皇恩。”   她恭敬着举着茶杯,一脸真诚,这叫宇文泓心头一暖,也举起杯来。   正要饮下的时候,却听她又道,“臣妾原是寒门女,有幸得陛下怜惜,才一步一步,有了今日的体面。陛下不仅待臣妾好,还如此牵心臣妾的母家,实在皇恩浩荡,这一杯,臣妾敬陛下。”   她说的很认真,很是动情。   这是实话,她曾以为自己入了后宫,以这样的出身,不过还是难逃被人左右的下场,哪知一次又一次,从贵仪开始,他为她屡屡坏规矩,一心一意,只想给她尊荣,给她底气。   他笑了笑,说,“好。既然这杯酒这么有意义,朕一定喝下。”   说着果真仰头痛快饮下。   喝完一杯酒,他这才也认真的说,“朕早有此想法,你给了朕许多从前意想不到的东西,还给了朕这么可爱的孩子,你于朕有恩,朕力所能及的回报,也是应当。”   转头去瞧瞧可爱的彦儿,这何尝不是她从前不敢想的?   她眨了眨眼,竟微微濡湿。   气氛似乎有些太郑重了,叫两人竟都有些不习惯,静瑶忙主动为他布菜,随口说,“陛下快尝尝这道红烧鹿筋,据说最能强身健骨,您常去武场,吃这个对身体有好处。”   宇文泓嗯了一声,夹起块鹿筋来尝了尝,果然软糯香厚,立刻点头赞道,“菜做得不错,做此菜的御厨,赏。”   一旁的福鼎忙哎了一声,替他记了下来。   自打上回在棠梨宫门口冻了一回,福大总管愈加谨慎起来,一般不需要自己开口的时候,就认真的当哑巴,绝不开口。   两个人继续用膳,因为儿子在旁,也不能拖沓太久,吃过饭后,宇文泓抱着儿子在梨花林里走上一圈,消食不说,还增进父子感情,一举两得,彼此俱都心情大好。   眼看着上弦月越升越高,彦儿也渐渐困了,小胖手揉起了眼睛。   父母二人虽是舍不得,却更加心疼儿子,便叫乳母带下去睡了。   殿中安静下来,宇文泓看向那娴静的美人儿,现在好了,儿子离开,她可就是他自己的了。   方才她以茶代酒,一连敬了他好几杯,她可是头一次同他敬酒,他当然来者不拒,其实现下微醺,是最舒服的时候。   他朝她伸手,她便乖顺的走了过来,他将人抱在腿上,问道,“可高兴?”   她当然高兴,对他也不必掩饰,她点点头,嗯了一声,唇角已经弯出了漂亮的弧度。   美人一笑,简直倾国倾城,他心痒起来,贴上了那漂亮的唇角,原打算亲亲就罢,哪知像是中了魔,一贴上去,就停不下来了。   他于是试着进一步探究,舌尖稍稍用力破开齿关,挑弄得她被迫与自己纠缠,渐渐越抱越紧,越吻越深,他扛不下去,手伸进了那春裙里头,紧接着,将人渐渐压在身下。   她被吻得晕头转向,自知今夜也是在所难免,所以也在热烈的回应他。   她喜欢他,也喜欢他的亲近。   只是她还以为温存才开始而已,哪知那温热的大掌便由裙底伸进来,开始试图解她的小衣,静瑶惊讶间忍不住羞涩起来,匆忙摁住他的手,推拒道:“陛……”   或许是因为他的挑逗,那声音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软腻,加上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妩媚的叫人软了骨头。   腰下的巨物又坚硬了几分,令他愈加欲火中烧,他急切解掉那碍事的小衣,那只柔手却是不依,他不解,暗哑道,“不要折磨人了……”   说着干脆拉起那双柔手覆在自己身下,好叫她知道,他现在多么难耐……   那滚烫的巨物不由抗拒的塞进自己掌中,叫她的脸愈加灼热起来,下头不成,他转而开始进攻上面,狂热的吻她脖颈,再一路往下,她来不及应对,一下被他侵占了满怀。   什么叫做销魂蚀骨。   她难以招架他的热情,心里也是渴望,然而地方不对啊,这里是外间的暖榻,离拔步床还远着呢……   她在娇喘中艰难的求他,“陛下,去里面……”   他却等不及了,重新把手伸进裙底解小衣,这次使了大力气,不管她许不许,一下就扯了开来,而后轻车熟路,瞬间攻城。   她控制不住的一声惊呼,身子也跟着他的节奏起伏起来,初时温柔,渐渐的愈加凶狠。   她极力隐忍,可是还是难以抑制吟哦,她试图求他,断断续续的道,“陛下,轻一些……”   那婉转的声音似乎带了哭腔,可他却明白她是愉悅的,他力道不减,哑声回应道,“今儿怎么了?往常不是都求朕快些吗?”   他故意气她,她忍不住去锤他的胸前,哪知浑身没了力气,那粉拳落在前胸,竟比爱抚还激发人的兴致,他热情高涨,将她的玉手按在头顶,身下愈加卖力起来。   她招架不住,婉转的吟哦飘荡在房中。   等他终于饕足,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翻身平躺,试着平复,再去瞧她,只见她早已娇弱无力,只能无助的趴在榻上。   美人肤若凝脂,尤其在殿中宫灯映照下,愈发美得惊人,他又怜又爱,忍不住又伸手在那滑腻的背上抚摸。   触上去却察觉有些微凉,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春夜里天冷,她这样躺着,岂不是要着凉?   他遂立刻起身将她抱起,快步走去床上。   他方才疾风暴雨,弄得人没有一点力气,静瑶也是有些冷,但不能就这样睡下,她唯有撑着力气向外唤道,“备水。”   微哑的声音传至门外,早已面红心跳的春萍宵雨忙齐声应是,互看一眼,去了浴房。   还好方才听见动静心里有数,早差使小宫女们烧火去了,这会儿热水刚刚好。   沐浴完毕再回到榻上,夜已经很深了,虽说浑身困乏,静瑶心里还有牵挂的事,伏在宇文泓的怀中问道,“陛下今日下旨晋封臣妾,不知太后那里可有意见?”   宇文泓抚抚她的背,道,“今次太后并没有传朕去见她,也未派人去乾明宫,看来并未意见。放心,这是已经入了宗正玉牒的,不会有变动。”   静瑶不由得有些奇怪,太后这么安静?   似乎不太像她的作风啊……   今次福宁宫风平浪静,宇文泓其实也有几分纳罕,他自定下主意时,就做好了准备迎接太后的质疑,没料到太后居然没什么反应……   莫非母后已经想通了?不再干涉他的事了?   这个猜测叫宇文泓觉得宽慰,然而静瑶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日洗尘宴上太后的打算落了空,那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这老太太这么要面子的人,都能把宾客闪下自己先行,可见心中怒火,况且今早还又叫了邹淑仪分她的权,怎么看也不像是没有意见的样子啊?   她还想同宇文泓说些什么,抬眼看向他,却见他一脸惬意,半点没有担忧的样子,她只好暂时将话憋住。   太后究竟怎么想的,她也不确定,现在提醒他小心,万一他并不当回事,没准儿还会叫他不开心。   毕竟这是亲生母子。   可她又怕太后憋着要使什么大招,一时间犹豫不定,只好自己琢磨。   他此时衣襟微敞,她的长睫毛忽闪,带起胸前簌簌微风,他垂首下来,在她耳边哑声问道,“怎么还不睡?再不睡,小心朕……”   他话未说完,吓得她赶紧从他怀里撤了出来,迅速拉上被子闭上眼,说,“臣妾困得厉害,陛下也早点歇着吧,明日太后寿诞,您可要出面的。”   宇文泓却勾唇一笑,从背后贴了上去,仍然将她拥住,共同入了眠。   ~~   打铁要趁热,喜事也不能拖,为了防止太后再使什么幺蛾子,静瑶决定赶快帮李尚林把亲事定下来。   左右万事俱备,只看大理王后肯不肯点头了。   趁着刚刚晋位的热乎劲,静瑶做东,在棠梨宫里设宴,道是梨花开得正好,邀请大理王后与段菁菁过来赏花。   段后很给面子,接下邀请后,便携段菁菁如约而至。   此时的棠梨宫正是梨花如云,馨香四溢。   段后与女儿踏进院门,顿时被这美丽的景象吸引,静瑶得了通传,亲自出门迎接,同段后道,“万分感谢王后与公主赏脸莅临,二位到来,真是让棠梨宫蓬荜生辉。”   王后笑道,“贵妃娘娘客气了,久闻棠梨宫大名,能来此做客,是我们母女的荣幸。”   说着示意身边的女官上前,递上准备的礼物,又道:“昨日听见了娘娘的喜事,小小礼物为娘娘道贺,不成敬意。”   静瑶打眼望去,见是一对冰玉手镯,质地极为通透水灵,一看就是上上乘的宝贝。   她赶忙叫人接过,谢道,“王后实在客气,快请移步进去歇息吧。”   王后点头,随她往里进,段菁菁则乖巧跟在身后。   段三公主今日出奇的安静,她心里知道今日的会面意味着什么,因为关乎自己的终身,是以格外娇羞些。   梨花园里有座沁香亭,在此赏景饮酒两不耽误,静瑶亲自把段家母女领到此处,主宾分别落座后,叫人烹茶。   几杯香茶过后,客气话也说的差不多了,静瑶便咳了一声,同王后道,“请恕我失礼,其实今日邀王后前来 ,还有一桩要事相商。”   “哦?”   其实一听她说这话,王后便有预感了,点头道,“娘娘客气了,请但说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为了感激众仙女们的支持,今天微薄相册又更新啦2333。   为配合严打,中间某省略段落,移至微薄——延琦L——相册《蜜里调油》。   作者君:鱼儿,你还是要相信亲妈的,一出场就给你发一辆豪车。   皇桑:没。过。瘾。。。。。 第一百零九章   见大理王后应下,静瑶便道,“去年三公主来我大梁做客,我们相处过一段时日,心中十分喜欢公主的率真坦荡。我一直有个私念,今次难得见到王后,想征得您的应允。”   “我娘家有个弟弟,如今正是弱冠之年,别无长处,胜在品貌尚且端良。去年在科考中得了功名,如今有幸得陛下赏识,在朝中任职。今日斗胆,想代他向王后提亲,求娶三公主为妻,不知您意下如何?”   其实这些情况,不仅那日段菁菁亲口交代过,王后这几日也私下调查过,确定李尚林确实是个难得的好青年,她心里也放了心。   方才静瑶说有事相商,其实王后便猜的差不多了,心间有所准备,此时不慌不忙,笑答说,“娘娘过谦了,李公子着实是个人才,菁菁大了,这婚事也是该提上日程。只是有件事不知娘娘是否了解,我大理国自建国一来,一直奉行一夫一妻,男子除过妻子,不得有其他的女人,否则会以通奸罪受处。菁菁从小在此种环境下成长,我们自然也希望她的夫君能遵从我们的章法,娶了她后,绝对要收敛心性,不可处处留情。否则,就算大梁富庶繁华,我们也绝不舍女儿远嫁。”   王后也算实在人,并不多周旋,这番话是娘家人该有的态度,也是他们大理王室的底线。   王后其实很满意李尚林,尤其昨日听闻,李家跟着这惠贵妃一同受了封,心间便是了然了,看来这大梁皇帝也是有意促成这门婚事。   既然李家已经成了侯门,又有贵妃及皇长子在宫中支撑,想来这荣华富贵的基石也已经够硬了,门第没有了问题,方才所说的那一点,就成了她仅存的忧虑。   在王后眼中,这大梁哪哪儿都好,就是三妻四妾实的陋习叫人难以接受,菁菁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若是在这样的大事上吃了亏,那她非得心疼死。   所以得先说好,若不能保证对她的女儿一心一意,那谁也不用谈。   王后亮出了自己的原则,语气或许有些微微的硬了,但静瑶并不介意,她也是女子,也是母亲,非常理解王后的想法,甚至……有些羡慕段菁菁。   她点头道,“我甚为认同王后的话,此前也专门同舍弟提过此事,他亦深知贵国此项风俗,曾在我面前保证,若能尚三公主,定会一心一意对她。”   大理王后点了点头,有了这个保证,还算满意。   自古求亲之事急不得,需要给人考虑的时间,静瑶明白这一点,也没打算大理王后当即就能应下。   说完这个,她主动举杯道,“怀恩候府诚意求娶,万望王后能认真考量。我饮酒不便,只能以茶代酒,这一杯,敬王后。”   王后也应声举杯,道:“贵妃客气了,我会同国君好好商议,一定尽早给您回复。”   静瑶道了声谢,喝过这杯茶,此事就算先搁下了,她已经表达诚意,成不成,就看王后的意思了。   终于进展到成亲这一步,段菁菁忍不住在心底雀跃欢呼,只是碍于母后在旁,不敢轻易显露欣喜,任凭着静瑶同母后商议,自己并不插嘴。   知道棠梨宫里有小婴儿,段后也没有过多打扰,简单用过一些酒菜,便带着段菁菁告了辞。   回程的轿辇上,王后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模样,虽然知道母后一贯淡定,但事关自己,段菁菁却无法按捺。   母后是怎么想的?刚才惠贵妃已经将话说的十分诚恳,母后究竟同不同意呢?   她在旁边觑觑母后的脸色,欲言又止。   王后察觉到了,半阖着眼皮瞧她,淡声问,“怎么了?”   段菁菁抿抿唇,酒窝闪了闪,厚着脸皮问道,“母后,您告诉儿臣,您是怎么想的……”   瞧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王后叹了口气,“一看就叫人吃得死死的,往后成了亲,可怎么好?”   往后成了亲……   这叫段菁菁眼睛一亮,顾不得害羞,先兴奋问道,“母后同意了?”   王后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同意什么,你的终身大事,不必问你父王的意见啊?等有空了我同你父王去信,看看他怎么说。”   母后没有直接否定,必然是有戏的,段菁菁高兴起来,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继续厚着脸皮黏缠,抱着母后的胳膊道,“惠贵妃还等着呢,咱们不好叫人家等太久的,您别等有空了,回去就去信,好吗?”   哎,这小女子动了春心,可真是一刻都留不住。   王后叹了口气,轻点女儿的额头,却终是没说不字。   罢了,她也年轻过,能理解女儿的心情,倒还好,看来这李尚林,倒像那么回事。   ~~   眼看着自己的寿诞在即,却冷不防的收到晋封李妙淳的消息,此时的太后甚为诧异。   当着诸位宗亲,太后还强撑着,等这福宁宫里清净下来,老太太的脸色就没法看了。   临近晌午,前来请安的人终于散了,侍茶的春桃送了莲子羹来,瞧见暖榻上的太后脸色阴沉,一股子怒气要发作的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出,匆忙搁下碗盏,便匆匆退了出去。   韩嬷嬷心里头暗叹,上前请示道,“娘娘,甜羹做好了,您吃一碗吧。”   太后终于肯出声,却是冷笑一声道,“陛下可真是愈发厉害了,封个贵妃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眼中大约没有哀家这个母后了。”   韩嬷嬷虽是太后的人,却也清楚着呢,皇帝敢同太后打招呼吗,以太后对李妙淳的看法,封妃都是不该的,更何况现在是贵妃。   但心里头就算清楚,也不敢明说,韩嬷嬷试着劝道,“陛下甚是喜爱皇长子,常言道母凭子贵,此次册封,大约念在惠贵妃生养皇长子的功劳。太后这几日宫里热闹,陛下此举,是喜上添喜啊……”   “荒唐!”   韩嬷嬷话未说完,只听太后打断道,“哀家做寿就做寿,这个节骨眼儿,叫李妙淳来凑什么热闹!你甭为他们说什么好话,哀家心里清楚,他这是因着那日哀家给他说亲的事,故意跟哀家作对!越知道哀家看不上她,越来抬举她!”   这话里怒气尽显,可实在不妙 ,从前太后再怎么生气,好歹也不会说皇帝什么,今次可倒好,对皇帝的不满尽显。   幸亏这殿中没有外人,否则若叫外人听了去,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来。   哎,太后自己的孩子,别人能说什么呢?韩嬷嬷只好无力劝道,“娘娘可千万别生气,明日可就是您的寿诞了,今次陛下特意下旨大办,宗亲们进京,连番邦都派了使臣来,您可得高兴,否则岂不叫外人看了笑话?”   太后哼道,“哀家的笑话他们还看少了吗?哀家好心好意要给他定下段家那个丫头,结果呢,他丝毫不领情……”   总算提起那夜的事了,这才是太后生气的起因。   韩嬷嬷试着劝解,“奴婢也知娘娘是好心,可是您看,这段三公主也说自己另有意中人呢,想来就算陛下愿意,她也未必就愿意啊。”   太后冷笑,“她不愿意?国家大事面前,还有她不愿意的余地?哀家看上她,是她们大理国的福气,否则她还以为我大梁国土上选不出来贤良淑德的贵女来当皇后?”   话说到此,太后又忽然一顿,隐约觉得情况有些不对,赶忙问道,“听说皇帝此次,还一并给她那个死去的爹追封了爵位?”   韩嬷嬷点头,“回娘娘,听闻,陛下的确给惠贵妃的父亲封了怀恩候。”   太后听完后沉吟,“一个死人也能追封,皇帝此次这样大手笔,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话可叫韩嬷嬷不太好接,到底要干什么,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抬眼去看太后,却发现太后渐渐皱起眉来,“他一步一步给她抬位份,该不会……”   话未说完,却听门外宫人进来通报,“启禀太后,邹淑容求见。”   这个时辰邹淑容来做什么?   太后顿了顿,答道,“传吧。”   宫人应是,躬身去门外传话,须臾,就见邹淑容脸色发白,被两个宫女搀着迈进了殿中。   见她这幅模样,太后不由得很是意外,忙问,“这是怎么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邹淑容虚弱的给太后行了礼,又虚弱的回话说,“启禀太后,臣妾不争气,不小心染了风寒……”话未说完,一阵咳嗽。   贴身宫女香兰忙给主子轻轻拍背顺了顺气,待主子平复下来,又替主子开口回话,“启禀太后娘娘,我们娘娘前日身体不适,请御医诊断后说是受凉,交代要好好修养。”   瞧这副模样,站也站不稳,话都说不完,的确是病得厉害,太后便发话说,“那便回去歇着,还跑出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派个人来交代一声就是。”   邹淑容气理顺了一些,忙回答说,“太后看得起臣妾,前几日才叫臣妾帮着料理宫事,现在又病了……臣妾觉得对不住太后,特来此请罪。”   太后便明白了,这是跟她撂挑子呢。   这病来得也真是时候!   算了,扶不上墙就是扶不上墙,白费自己看得起她!   太后登时垮下脸来,凉声道,“既这样,那就好好歇着吧,你到底没福气,哀家另择贤能便是。”   太后脸色不好看,邹淑容却松了口气,忙叫丫鬟撑着躬身谢恩,而后不再碍眼,知趣的退出了殿中。   回到景福宫,香兰担忧的看她,“娘娘,此次差事倒是卸了,但奴婢看着太后很不高兴,往后会不会找您麻烦啊?”   此次可是真的病了,邹淑容又咳了两声,喘着粗气道,“太后最多甩个冷脸,要事得罪了惠妃,哦不,是惠贵妃,那可是没命啊,我宁愿不招太后待见,也还想多活几年!”   主子从小就是胆小怕事的性子,香兰叹了口气,“现在好了,太后免了您的差事,惠贵妃总不会再给您找麻烦了……可您这身子总得快些好起来啊!”   邹淑容也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也想快点好啊……不说了,你快点去端药吧。”   香兰乖乖应是,垂首往小厨房里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   原就不痛快着,经历邹淑容这一出,太后的脸色可就更难看了,哼道,“一个一个的,就没有顶用的!”   韩嬷嬷对静瑶没什么意见,心里倒想说,棠梨宫的那位不就很顶用么,又能生皇子又能管事,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呢,只可惜您看不上眼,硬是嫌弃人家的出身啊!   只可惜这话只敢在心里想,太后眼下似乎有些魔怔,硬是纠结出身,看不过皇帝宠李妙淳。   太后钻进了牛角尖,开始事事往坏处想,忽然又道,“听说今儿棠梨宫做东请了段家母女?”   韩嬷嬷垂首道是。   太后长长的出了口气,“昨日晋了位份,今日就做主请客,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哀家从前倒是小看了她……”   话听到此,韩嬷嬷终于忍不住劝道,“娘娘不妨往好处想想,段三公主去年来时就与惠贵妃交好,此时正是梨花盛放的时节,摆一桌赏花宴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后可不会想的这么简单,又联想到皇帝近来的表现,顿觉事情不妙,一拍坐榻,道,“不成,不能叫皇帝如此下去。”   ~~   第二日,风和日丽。   无论宇文泓登基前后,过去每年都会尽心为太后庆祝寿诞,但如今次这般声势浩大的庆典,还是头一回。   今次除过各王府女眷,朝中命妇,皇室中的男丁及重要的近臣也需入宫向皇太后贺寿,太常寺与尚膳监特在流云殿备了宴席,以招待今日入宫的宾客。   这般阵仗,可比元正时的朝仪还要浩大,以此可见皇帝对太后的拳拳孝心。   众人都道,太后与皇帝母慈子孝,可真是大梁幸事。   巳初,流云殿外奏起礼乐,前来贺寿的宾客们都身着礼服,恭候皇帝与太后驾临。   然而等了近一刻钟,却仍未见有动静。   这叫众人渐渐生出疑惑,大家都知太后注重面子,怎么到现在还不现身?   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身为后妃,今日静瑶也在殿中等着,连彦儿也穿了特制的小礼服在旁候着,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也开始奇怪起来,现在皇室宗亲候在殿中,大臣命妇们亦在殿外候着,连段家母女等番邦宾客都已经来了,太后怎么迟了这么久?   更奇怪的是,皇帝该同太后一同现身的,怎么连他也没来?   皇帝不在,眼下殿中份最高的,除过她就是安王了,眼看着瞻儿彦儿等小皇孙们就要等不住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尤其上年宇文铭叛乱一事叫众人还心有余悸,安王想了想,踱步至她跟前问道,“贵妃娘娘,太后与陛下迟迟不现身,莫不是有什么事?”   静瑶无奈道,“本宫也不知道,但今早陛下离开棠梨宫时还好好的,也一直未听说福宁宫有什么消息……”   她边说着,忽然想起了昨夜睡前同宇文泓说的话,心间忽然有些没底,现在这样,莫不是太后因为昨日册封自己的事,在为难皇帝?   她心间忐忑 ,打眼一瞧,见春旺正候在殿中,忙伸手召他靠进,悄声吩咐说,“去福宁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春旺赶紧应声,出了流云殿,往福宁宫去了。   ~~   福宁宫。   宇文泓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母后威胁。   此时流云殿中钟磬洋洋,宾朋贵客文武群臣衣冠济济,都在等候太后与他的现身,他自己也特意穿了衮服,一早来接母后共赴流云殿,却没料到,自己会被关在殿门外,连进都进不去。   初时他很惊讶,立刻皱眉问福宁宫的宫人,“太后是怎么了?”   母后毕竟上了些年纪,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哪知却见福宁宫总管福禄一脸奇怪的神色,支吾了半天,只是道,“启禀陛下,太后安好,只是请您恕罪,奴才等谨遵太后懿旨,不敢忤逆,只能有劳您亲自前去问问了。”   他一怔,这是什么话?   心间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走至门口,试着问道,“母后,吉时已到,儿子邀您共赴流云殿。”   稍等了一会儿,那门里才有回音,太后的声音凉凉的,“陛下眼中既然没有哀家,何必跑这一趟?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   耳听这话,宇文泓心间顿时一沉,太后居然在同自己拿乔。   原因他大约能猜到……看来阿淳的担忧果然没错,倒是自己太天真,居然会以为太后已经想通了。   他有些恼怒,但也明白,今日是母后生辰,不该置气,何况外头还有一帮人在等。   他顾全大局,试图劝道,“这是什么话,您是儿子的生母,儿子心中怎么会没有您?母后莫要再同朕玩笑了,流云殿众人齐聚,就等着给您贺寿呢,您就快些出来吧!”   太后的声音没打算动摇,依然凉声叹道,“哀家甚觉悲哀,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又有什么值当众人庆贺的?陛下叫他们都散了吧。”   宇文泓此时已经皱起眉头,面色不佳,殿外的宫人眼见,都晓得陛下已经动怒了,也都在心中捏了把汗。   寻常没人胆敢挑战他的耐性,但这里头的人是自己的生母,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太后倒是捏准了。   他只得又试图好言哄道,“母后生养儿子,劳苦功高,又岂会无颜面对祖宗?吉时已到,您快些出来吧,否则再耽搁下去,岂不要叫外人看了笑话?”   说着他加重语气,“若是儿子哪里惹了您生气,等寿宴完毕,一定前来请罪,只是今日特殊,您就不要再同儿子玩笑了,快些开门吧。”   宫中上下苦苦筹备多时,就为着这一天,况且他下令为母后办圣寿节,也是为着哄她开心,他实在想不到,竟会在这样的时刻被逼。   却没料到尽管他好话说尽,那殿中依然只传来太后一声冷笑,“笑话便笑话吧,任凭别人说什么,左右哀家早就沦为笑话了。陛下将哀家的好心视而不见,后宫大事自己随意定夺,根本无需哀家拿什么主意,哀家就算被人笑话,也碍不到陛下什么事。”   呵,这话说的。   这果然是在为说亲与晋封阿淳的事上跟自己过不去。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索性沉声吩咐里头守门的宫人,“给朕开门!”   短短四个字,将他愤怒尽显,外头侯着的福宁宫总管福禄忍不住一哆嗦,院中其余宫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门里头有太后坐镇,守门的两个宫女就算想给皇帝开门,也碍于太后,不敢轻举妄动,但心里头确实怕极了的,互相觑了觑,俱都脸色惨白。   眼看着话说完,那门里头仍然没有动静,宇文泓没了耐性,冷声吩咐福鼎,“叫人来,给朕撞门。”   撞门?   这可了不得,殿中宫女们顿时更加慌了,韩嬷嬷也赶紧劝太后,“娘娘,若是陛下今日撞了门,可真成笑话了……”   “他敢!”   太后怒喝一声。   不过想来也已经酝酿的差不多了,又发话道,“罢了,把门打开吧。”   韩嬷嬷赶忙应是,朝守门的宫女使眼色,这两个丫头总算松了口气,把门打开了。   吱呀一声响,厚重的殿门朝里开启,宇文泓沉了口气,大步迈进来,果然瞧见太后正在窗底下的暖榻上坐着。   太后不是别人,他不可能强拉硬拽的将人带去流云殿,也不可能在今日生辰之际跟她吵架。   外头众人正候着,眼看着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血,也绝不可就此轻易散了。   既然太后有心结,不如就同她好好说道一下。   太后脸上结着霜,他的面色也不好看,但他还是讲道理的,迈步走至太后跟前,尽量平心静气道,“儿子知道母后在气什么,但母后不该在今日同朕拿乔,您一向顾全大局,况且今日是您自己的大日子,您就忍心浪费吗?”   太后神色没有缓和,似乎也并不打算说什么,他便又道,“皇后的位置至关重要,母后那日,事先未与朕商议,就在众人面前提出求娶段菁菁为后,可知叫朕多么被动?朕好歹也是当了爹的人,此等大事,难道连知情的权利也没有?”   “至于晋封阿淳,她为朕生下彦儿,甚合朕的心意,母后不是也甚喜爱彦儿吗?阿淳的地位决定彦儿的将来,朕此举两全其美,李家也向来是良民,抬举他们又不触犯国法天条,这也算是给了彦儿一个后盾,这又有何不妥?”   就见太后神色微动,却不肯轻易松口。   为了给彦儿一个支撑而封赏他的外祖家,这倒也说得过去,可现在的问题是,他的主意,恐怕并不只在彦儿身上!   其实太后并没打算一直与皇帝冷战下去下去,今日闹这一出,本来就是为了同他讲条件,是以终于开了口,冷笑道:“陛下此举,果真只是为了彦儿?依哀家看,陛下是为了李妙淳吧,陛下陷进了女人的温柔乡,早已没了主见!”   虽然的确与阿淳有关系,但太后这话说的,仿佛他是个被女色迷惑的昏君一般,宇文泓当然不能接受,回道,“母后这样说朕,实在叫人寒心。敢问母后,朕自打晋封阿淳,可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吗?”   他的确是最喜欢阿淳,但阿淳事事从大局出发,又不是什么红颜祸水,他为何不能喜欢她?   这话虽叫人无法反驳,太后却冷笑道,“在政事上,陛下现如今的确还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照目前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实在难说。李妙淳是哀家送去陛下身边,当初哀家可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能耐,这才短短一年多,她从宫女一跃成为一品贵妃,连娘家都崛地而起,敢问陛下,下一步,还要把她捧上什么位子?”   只见宇文泓神色微动,却并没有立刻说话。   太后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继续道,“哀家当时是见陛下太过寡冷,才将她送去陛下身边,本意是叫她照顾陛下起居,却没想到,她晋了位份以后,将后宫搅得风生水起,陛下如今不肯选秀,迟迟不立后,更不肯临幸别人,她打得什么主意,当哀家看不出来?”   “她想独霸后宫,还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陛下堂堂一国之君,竟被她一个女子牵着走,不怕天下嗤笑吗?今日不如就请陛下给哀家个痛快话,什么时候立后?可还要叫其余那些女子们继续独守空房下去?”   太后凌厉的声音说完,宇文泓疲惫的闭了下眼。   对,这就是今日太后的目的,不过还是逼他立后,去临幸别人……   真可笑,身为一个男人……   不,是身为一个人,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他堂堂帝王,竟在这样时刻,被自己的母亲逼着做这样的事,他该怎么做才合母后的心意?马上找个不认识的女子立后,然后再去挨个宠幸那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女人?   宇文泓胸中涌起一种悲哀,渐渐地,将整个人淹没。   他叹了口气,朝殿内吩咐,“朕有话要对太后说,闲杂人等,退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殿中原也没几个人,不过就是太后,韩嬷嬷及两个守门的宫女,一听他这话,两个宫女互看了一眼,垂首默默退了出去,倒是韩嬷嬷稍显犹豫,这样退下去,太后与皇帝再起什么争执可如何是好?   但她只稍稍犹豫,便望见了皇帝的眼。   那里头有沉怒,还有一些无奈,虽说是看着皇帝从小长大的人,但也许久没有见过他的这幅样子了,韩嬷嬷于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也跟着退了下去。   殿中安静,只剩下母子两人。   方才说的好好的,眼见他往外头清人,太后有些意外,不知他要干什么,只得道,“韩嬷嬷是哀家的身边人……”   话未说完,只见宇文泓说,“这些话,朕只能同母后一个人说。”   他眸中此时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情绪,似乎是疲惫与无奈掺杂。这叫太后愣了愣,只好点头说,“那陛下不妨说来听听。”   宇文泓稍顿,待呼出胸中一口浊气,终于道,“母后可还记得,八年前,朕出征的事吗?”   太后回忆了一下,狐疑着点头,“自然记得,那一次陛下腰间受了伤,刀口比手掌还宽,可叫哀家甚是心痛……好端端的,陛下怎么说起这个了?”   太后说的不错,那一次,他的腰间的确受了点小伤,但那点伤与别处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叹道,“朕那时,对母后有所隐瞒……其实那一场仗,朕受伤最严重的并非在腰,而是在下身……”   这是多少年来,他头一次对身边的人告知自己最深处的秘密,这关乎一个男人最紧要的尊严,所以即便虽然下了决心,但当说出口时,依然难免艰难。   他语声到这里顿了顿,惹得太后皱起眉来,疑惑道,“下身?这是何意?”   他面色严峻,回忆起往事,依然止不住愤恨,目中甚至重又流出凶狠的光,“那时阿力哧突袭,叫朕尝到了世间男子最为耻辱的滋味。那次伤愈后,朕就发现自己……不能人道了,此后的六年,虽然一直四处求医,却始终没有办法痊愈。”   话说到此,已经叫太后大吃一惊,惊讶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不能人道?这,这怎么可能……陛下你……”   “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却苦笑一声,继续道,“所以朕才一直没有女人,难为母后为朕操心选秀,可朕只能将她们晾着,母后或许不知道,那时候这些女人,对朕来说,其实是莫大的负担。”   不能人道,六年……   太后的脑间当下乱作一团,这简直太不可思议,止不住的疑惑道,“六年……陛下怎么从来没有告诉哀家?”   宇文泓冷笑,“当时父皇迟迟不立储君,形式您是最清楚不过的,老大昏庸无能,不过因为乃是先皇后所出,便有一班人马大力吹捧;至于老三,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甚至与庶母私通,妄图谋害父皇,篡夺皇位,这样的人,如何能承继江山?”   他深感痛心道,“那样的时候,发生那样的事,不仅关乎朕的尊严,更关乎朕的生死,一旦叫父皇知道,他绝对不会将大位传于朕,母后说,朕岂能甘心?”   他说着又感叹,“母后事事以儿臣为重,儿臣若是将此事告诉您,您恐怕比朕还要难过,朕终归不忍心叫母后跟着担忧,一心想着,有什么罪,叫朕一个人来受就是了。”   太后这才知道,她的儿子过去的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实在是最不堪承受的耻辱啊……   她不禁心疼道,“陛下……”   可是随后她又意识到一件事,又重新疑惑起来,赶忙问道,“此事果然是真的?那彦儿又是怎么回事?”   宇文泓道,“朕在几年前,于京郊觅得一位神医,他说朕身体上并没有什么问题,朕当时并不相信,但直到遇见阿淳,才发觉那神医并没有诳朕。阿淳叫朕找回男人的尊严……其中细节,朕就不便细述了。总之彦儿确是朕的的孩子无疑,朕现在也很好,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这一桩跌宕的旧事听完,太后先是惊讶,心痛,现在又重新不可思议起来,“李妙淳她,她居然治好了陛下的顽疾……”   与母亲谈论此事,终归不那么自在,宇文泓含糊应了一声,而后正了正神色,转而说道,“朕现如今有了儿子,从前那些就翻过不提了,反正阿力哧早已尸骨不存,连他的夷国也早就被我大梁囊括。母后现在知道了这件事,便该明白,若不是阿淳,朕恐怕还如从前一样,太后难道想回到过去那般吗?”   太后一怔,回去过去那般,皇帝不碰女人……那怎么成,彦儿那么可爱,她还想多要几个小皇孙呢!   震惊过后,太后也重新把心思放回现下,咳了咳,道,“当然不可,只是陛下纵使因为这样的缘故而喜欢她,也该有个度,女人终归是女人,决不可影响社稷。”   宇文泓觉得无奈,“母后何时眼见朕为了阿淳影响社稷?只不过封了李家一个爵位,就能影响社稷了?再说,李尚林的才能有目共睹,当时提他进内阁,也是几位大臣共同推荐的,绝非朕一个人独断专行而已。”   这李尚林如何,太后身在后宫,也无法插手前朝的事,她所担忧的,不过是日后李家姐弟权势越来越大而已。   她叹道,“希望陛下记得此时说的话,不过如何,皇权也不可叫外戚影响。”   语声一停,她却又想到一件要事,忙问道,“陛下实话告诉哀家,现如今难道除了李妙淳,别的女子都不可以……”   话不必说完,宇文泓也会了意,顿时一愣,这个嘛……   他从没有要在别的女子身上试一试的想法,所以这个问题,恐怕没法回答。   不过眼下倒是个好机会,母后一向因为出身而瞧不上阿淳,此时,或许正可以叫她对阿淳改观……   他咳了咳,点头道,“母后说的不错,倘若没有她,朕恐怕又要如从前一样了……”   太后一听,登时皱起眉来,“怎么还会有这种事?看来这病根子在陛下心上呢,难道这李妙淳就成了独一无二的药了?”   太后觉得不可思议,宇文泓却坚定道,“她能治好朕的顽疾,自然独一无二。”   太后还是觉得麻烦,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于是又赶紧问道,“陛下可对她提过此事?李妙淳可知道?”   宇文泓叹道,“自然没有,今日这些话,乃是朕头一次对别人说。”   说来也是,太后又岂会想不到这是儿子最为耻辱的事,以他的个性当然是该压在心底的。   她为今日才知的这一切叹了口气,过后又嘱咐道,“陛下做得对,要记着,无论如何,都不可叫李妙淳知道此事,否则,她定会有恃无恐。”   太后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能相信人,宇文泓只是说,“儿子心里有数。母后,时间不早,外头众人还等着呢,您既已知道朕的苦衷,就不要再怄气了。这吉时都是礼部特意选好的,若是耽误了,岂不得不偿失?”   太后原打算借今日之机逼皇帝许诺,但见此种情况,心下也不得不另做打算了,这如果真是非李妙淳不可,那选再多人进来,不也是浪费?   哎,难道这多添几个皇子的要务,都只能落在李妙淳身上了?   太后一瞬觉得此事甚是荒唐,然而想到皇帝的苦衷又觉得心疼无比,此事心间一团乱麻,竟一时理不出思绪来了。   见太后还在思量什么,宇文泓深感疲惫,不由得加重语气说,“今日这件事,朕原想叫它烂在心里,谁也没打算告诉,却没料到今日,还是被太后给逼出来了,母后,您该知道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不该如此逼迫朕,怀疑朕啊。”   流云殿的礼乐远远地传到殿中,经此一闹,使臣也确实不早,太后只好应道,“今日是哀家心急了些,罢了,容后再议吧,只是从今往后,陛下务必要答应哀家,再做什么决定,要叫哀家知道,不可先斩后奏,叫哀家颇为被动。”   皇帝只好先应下来,“儿子有数了。”   太后嗯了一声,抬起下巴,“起驾吧。”   说着立起身来,随皇帝往外走去。   流云殿。   原本大家都恭敬候着,但眼看着时间渐渐过去,主角却迟迟不现身,众人纷纷疑惑起来,渐渐交头接耳,没了方才的肃穆。   小娃儿没有定力,不舒服了就要哭,眼看着瞻儿,彦儿将要烦躁的时候,终于听见殿门处响起通传声。   “陛下驾到……”   “太后驾到……”   司礼监太监的嗓音洪亮,众人登时精神起来,俱都抬头看向前方,果然就见皇帝恭敬拖着太后的手腕,将其请上了殿中特设的寿星宝座。   宇文泓身着衮服,威仪十足,在太后面前却尽显恭敬,“母后生养朕,劳苦功高,今日喜逢寿诞,恭祝母后福寿绵延,日月长明。”   他话音落下,身后众人立刻跟随着齐声道,“恭祝太后娘娘福寿绵延,日月长明。”   殿中殿外,除过不会说话的婴儿,所有人都一起发声,洪亮震动穹顶,场面十分壮观。   太后将先前的烦恼暂且抛诸脑后,眼见此时情景,心中甚是宽慰。   平和淡笑,抬手道,“众卿免礼,辛苦你们齐聚一堂,哀家甚是欣慰,都平身吧。”   众人又齐声谢了恩,便都直起了身子。   紧接着礼乐重新响起,有礼官们引着众人入席,又有宫人们上酒菜膳食,这祥和的寿宴便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酒宴上皇帝与太后面色如常,与宾客谈笑风生,频频举杯。   宾客间也是笑语晏晏,觥筹交错,方才迟到的那一点风波,早已被众人淡忘了。   或许别人没想什么,静瑶却觉得事情不太对。   今日晚了这么久,差点要错过吉时,直觉告诉她,太后与皇帝大约发生了些什么事。   抬眼看看座上的宇文泓,却是照常与别人举杯谈笑,察觉她在看自己,还对她微笑。   她也只好回以微笑,心想着,等会儿散了宴找机会问问他吧。   彦儿原本上午要睡觉的,但今日难得见到新鲜场面,一双黑眸不住的看来看去,尤其还有瞻儿这个刚过一岁的小哥哥在旁,时不时的咧开小嘴,咯咯的笑几声,硬是比平日里晚了近一个时辰才打起哈欠。   眼看着小家伙困了,静瑶便带着小娃儿向皇帝太后告了辞,回了棠梨宫。   寿宴总是免不了热闹,又是约莫一个时辰后,宇文泓才回来。   静瑶原本已经午睡,忽然就觉得身后贴上来一具浑身酒气的身躯,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滚烫。   不必说也知道是谁,她不急着转身,先伸手摸了摸,察觉他还穿着衮服,这才无奈的睁开眼睛,转向他说,“陛下,臣妾服侍您更衣吧……”   话未说完,嘴却被堵住了,他贪婪的尝她的唇,也不顾那满身的酒气要把人熏晕。   狠狠欺负一通,才把人放开,终果然见她蹙起了眉,嗔道,“陛下……”   他勾唇笑,“怎么了?”   看这幅样子也知道又喝了不少酒,她无奈,只好先坐起来说,“陛下若是乏了,也得先换了衣裳啊,您这样舒服吗?”   他乖乖应道,“好啊。”说着却不起身,就这么躺在床上打开手臂,笑着看她。   谁能想到这是方才还威仪非凡的一国之君,完全一副无赖的模样么!   她使了大力气将人拉起来,然后亲自上手帮他更衣。   她此时身穿一件海棠红的睡裙,因为方才这一番折腾,脸泛红晕,腮边一缕垂发花落,更添别样的韵味,这模样实在引人,他本是张手而立,此时心痒的厉害,忽然将她拢进怀里,意图再度使坏。   她恼起来,头拧来拧去,就是不肯给,嘴里嗔道,“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不要欺负人了,臣妾要给您更衣,您配合一下嘛……”   他心下觉得好笑,说,“配合的该是你啊,朕就是想亲一亲嘛……”   一个不肯给,一个耍无赖,两人如此闹了一会儿,她终是拗不过他,被牢牢抱进了怀。   不料他却没有欺负她,只是静静抱着,而后忽然道,“阿淳……”   这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试着应了一声,问,“怎么了陛下?”   他问,“记得你第一次去乾明宫的时候吗……那时朕如果强要了你,你会怎么对朕?”   她闻言一怔,也一下想起了那天。   那时她被太后忽然调去乾明宫,第一件差事,便是为他更衣,那时元正,他也穿了一样的衮服,她战战兢兢,怕得连手几乎都要抖起来……   昨日情景还历历在目,她眼下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先问道,“臣妾其实也想知道,倘若臣妾不愿意,难道陛下当真会这么做?”   他想了想,如实答道,“朕那时喝了酒,没准会。”   她闻言垂下眼眸来,答说,“如果真的那样,那臣妾现在该会很痛苦……”   他心里一紧,忙托起她的下巴来看她的眼睛,“现在呢?难道也痛苦?”   明明一身酒气,此时他却满脸认真,她不由得笑了,笑过后,也认真答说,“臣妾不是个会强颜欢笑的人,现如今这般,自然是心甘情愿。但如果一开始就被陛下强迫,臣妾会觉得自己在陛下眼中根本微不足道,是随手可以得来,又随手可以丢弃的,心间必定会凄苦。”   话既然开了头,她索性继续下去,“臣妾初入乾明宫时,对陛下曾经不敬……现在想来,甚是莽撞后悔,难得陛下容忍臣妾胡闹,臣妾感激不尽。”   他眸光渐渐暖了起来,也温声说,“看来朕该庆幸当时没有冲动,否则上哪里去找现在的阿淳?”   身为帝王,或许可以拥有很多女人,但若人人都对他虚与委蛇,又有什么意思?   唯有这个当初气急之下敢顶撞,敢怨怼看着他的姑娘,才是有血有肉,一腔真情。   虽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这番交心却叫人温暖备至,他正经起来,她也乖顺了,两个人相互依偎,就这么在床前立着。   忽然想到今早的事,她试着问道,“陛下,今日您与太后迟了这么久,是不是福宁宫里有什么事?”   宇文泓怔了一下,却轻描淡写说,“太后对前几天的事有些意见,借机与朕谈了谈,不过无妨,现在已经都好了。”   她一愣,“太后借机与您谈……”   她知道他在刻意掩饰,他说太后借机与他谈?天,这样想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差不多能猜到早间是什么情景了。   她不太放心的抬眼看他,“真的没事了?”   他咳了一声,“当然,今日宴间的情景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说的倒也是,方才寿宴上,太后的神色可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好奇道,“那陛下是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   他心间微微有些五味杂陈,自然是他不惜向太后放出了自己此生最大的秘密……   只是虽然可以告诉太后,他却还是不想告诉她,他是个男人,是她的夫君,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叫她知道,自己曾经那般不堪过……   他只是含糊道,“太后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朕耐下心来晓之以理,她自然就想通了。”   是吗?   她觉得不太可信,但见他言之凿凿,也只好不再追问,道,“太后不再怪罪就是最好,臣妾还担心,若是过几天,尚林同段三公主的事传出来,会惹得她老人家更不高兴呢。”   宇文泓想了想,叹道,“事关段三公主的姻缘,那是大理国的事,太后没道理不高兴啊,再说了,就算当真介怀,也不关你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   静瑶只好应了声是。   方才正为他更衣,眼下那衮服才脱了一半,话说完了,她惊觉他还衣衫不整,立刻继续动手。   他除过乾明宫,便只在棠梨宫留宿,这里自然有他的衣裳。   今日休沐,穿舒适的常服便好,她将换下的衮服搁在衣架上,正要去取那边的常服,没料到忽然脚下一空,惊觉自己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他却勾唇一笑,“朕醉的厉害,走,陪朕睡一会儿。”   她咬唇,刚才明明清醒得很,现在又醉起来了?   ~~   提前准备了几个月,太后的圣寿节终于圆满落下了帷幕。   第二日,静瑶照例带彦儿去福宁宫早请。   太后逗了会儿彦儿,目光悄悄瞥向她,琢磨了一会儿,发话道,“今次高丽国派人送了几根山参,哀家瞧着品相还不错,等会你带回棠梨宫去吧。”   高丽国进贡的自然是是上等山参,但除过先前怀孕的时候,太后可鲜少会赏她这么贵重的药材,静瑶一怔,忙要婉拒,“这是高丽国敬献给太后的,臣妾岂敢用?”   太后道:“哀家一时用不着,赏你就拿着,趁着年轻好好将养,争取为陛下多生几位皇子公主。”   静瑶只好先应了是,心中却大感奇怪,从前太后可是想着法子往皇帝身边塞人,今次这是怎么了?   言下之意,要将生皇子的重任都交给她了?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太后忽然想起一事,便同她交代,“前几日邹淑容染了风寒,便到哀家跟前来请辞,说是身体虚乏,顾不上料理宫务,哀家看着,她也不是什么精干的,就不指望她了,往后宫中的事,还得要你多操些心。”   邹淑容的病静瑶倒是也听说了,便垂首应是,又顺势道,“臣妾听说邹淑容已经病了好几日,吃药也不见缓解,不知要不要叫王院判亲自去看看?”   太后闻言皱起眉来,“这风寒能是什么大病?还几个御医都瞧不好了?”   琢磨了一会儿,索性道,“王正乙若是有空,就叫他过去看看,再叫钦天监也看看,宫里可是有什么不合适?哀家这几日偏头疼也又犯了,吃了几帖药,总也不见好。”   年纪大的人通常喜欢拜个神佛,有什么事也爱往这上头想,其实人生了病,看病吃药就成了,钦天监又不是太医院,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太后既然发了话,她便也只好应是,等从福宁宫告了辞,便叫倚波往钦天监传话去了。   如静瑶所料,钦天监并没能就邹淑容的病及太后的偏头疼看出什么问题来,走了个过场后,便派人去向太后回了话。   ~~   景福宫。   在宫中,一般若没有主子恩旨,后宫妃嫔通常是请不动王正乙来瞧病的。   而此时此刻,隔着一层帐幔,王院判正在凝眉给邹淑容把脉。   王院判看病很认真,比寻常御医用的时间要长,一旁侍立的香兰见他半天不说话,等的有些心急,终于忍不住问道,“王大人,依您之见,我们主子现在如何?”   闻言王正乙终于抬了手,答说,“淑容娘娘前些天伤寒不愈,如今演变成肺风之症,从现在起,该要按时服药,否则继续耗下去,想要除根会更加难。”   此话一出,帐幔里又传来几声咳,香兰忙回话道,“娘娘都曾按时服药,莫不是前头几位御医开的药不太对症?”   王正乙抽了空匆忙过来,并没有来得及看邹淑容的医档,所以这个问题难答,只是道,“娘娘最大的问题,在心,您肝气抑郁,气机郁滞,很大程度上阻碍了病愈,所以现下除过好好服药,还该乐观,这并不是什么大病,想开些,会很容易病愈的。”   香兰心里暗叹,谁叫主子就是这样的性子,这所谓肝气抑郁,还不都是自己把自己给吓出来的……   但这话总不能说给王正乙听,她只等垂首应是,等着老太医将方子写好,亲自跟着往御药房取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如果朕当时变成了大灰狼,那我媳妇儿……   作者君:没什么如果,你要真那样,立马换男主。   皇桑:……好吧,那朕还是继续卖萌吧。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后的寿诞办完了,远道而来的贵客还未启程。   由大理进一趟京不容易,既然人家王后都亲自出动,身为主人,宇文泓更要好好招待,因记得段菁菁喜欢去年金明池的水戏,便特别交代静瑶,叫招待段家母女赴金明池游玩。   之所以要交代静瑶,乃是因为他一来忙于政事抽不开身,二来皇帝出宫阵仗实在浩大,颇为劳民伤财,所以他能不麻烦便尽量不麻烦。   左右此次金明池游园的都是女眷,他还是不露面,她们或许更自在。   三月中的时候,天气已经很暖,静瑶领了圣旨,邀贵客共赴金明池。   此次虽不及去年的水戏那般声势浩大,但宫中亦精心为宾客们准备了精彩的节目,水上歌舞,小规模的竞渡等等活动还是有的,甚至为了博得段三公主的欢心,还特意请了去年在金明池表演水傀儡的戏班子。   三人坐在凝辉殿中,面前视野开阔,等那些精巧的木傀儡们上了场,段菁菁立刻高兴的对母后介绍,“母后您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水傀儡,这比一般的傀儡戏更有意思呢。”   水傀儡确实有趣,倘若此前没见过,必定会被吸引,只见段后也是眼睛一亮,看过一会儿后点头叹道,“确实有趣,大梁昌盛富足,百姓们安居乐业,是以这消遣也高人一等。”   闻言静瑶还没说什么,段菁菁立刻接话道,“京城有名的可不止这些,傀儡戏只是百戏之一,其他精彩的不计其数呢。”   王后笑着嗔女儿,“你啊,就知道玩,眼看都第二次来了,正经本事可学到了?”   段菁菁噘嘴道,“母后可别小瞧我,我上回才来,就同贵妃娘娘学了打络子,还学会了制香膏呢,大梁的好东西太多,我简直想全部学下来,好教给咱们大理百姓。”   王后点头,对女儿的说法表示赞同,又叹道,“大梁人文昌盛,这才是最值得我们羡慕的,上千年的沉淀,多少文人墨客的精髓都在此。”   难得王后虽为女子,却目光远道,尤其身为一国之后,可以诚恳的来夸赞别他国的长处,静瑶由衷赞道,“王后的见识令人敬佩。”   王后笑了笑,“娘娘客气。”   见到段后这般从容姿态,静瑶不由得在心间暗叹,同为差不多年纪的长辈,为何太后想的都是那点家长里短的计较呢?   或许还是平时经历不同吧,段后年轻时与大理国君结为夫妻,没有如大梁后宫的这些争斗,她的心思自然都放在如何辅佐夫君料理国家上。   而太后呢,先帝后宫曾佳丽云集,太后并非先帝原配皇后,在深宫的暗流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才有今日之安稳。   这样截然不同的几十年过后,眼界与胸怀当然会有所不同。   静瑶想通这些,再一次羡慕起大理国来。   两人说完这些,只听段菁菁在旁道,“咦,母后,那我们也可以请几位大梁的才子去大理做客,将汉人们的文化精髓传播到大理啊!”   听了这话,静瑶心间微微一动,才子……   段菁菁这莫不是在说李尚林?   这意图……也太明显了,静瑶不由得暗自好笑。   连她都听出来了,就不必说段菁菁的娘亲了,段后睨了女儿一眼,却是端起茶盏饮茶,没说什么。   不过王后心里有一瞬间也在想,既然这李尚林是人才,若能跟随她们回大理就好了……   不过他是李家唯一的儿子,想来这李母也不会同意的。   不过闻言,静瑶倒是在旁起了个想法,她试着道,“其实我大梁历史上许多有名的文人,都有四处游历的经历,他们饱览九州山河,开拓见识,留下佳作无数,我大梁的文化若能被友邦接受,相信这些先辈们也会深感欣慰。如果大理国有意,我可奏请陛下,在贵国设立专门的书院,鼓励我国有志才子鸿儒前去,传播我大梁文化,以此促进两国民众交流。王后觉得如何?”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就见段家母女都是眼睛一亮,段后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大理山高水远,不知可有人愿意去?”   静瑶笑了笑,“其实人与人志向不同,有人愿意高居庙堂,也亦有人愿意游历民间,只要朝廷鼓励,有志之士必定大有人在。”   段后便放心了,笑着同她道谢,“娘娘此提议甚好,若能成行,我大梁民众必定要感激与您的。”   段菁菁在旁想了想,也兴致勃勃的提议,“真是太好了,如果可以,我们还应该允许女子参加,书院里专门设立一个作坊,教习大梁这些有意思的女红手工,还有还有,百戏也应该传过去,我们大理国民众一定喜欢。”   小姑娘的这个提议也不错,虽说大部分还是源于玩心,但还是比较可行的,果然引来了母后与静瑶的点头赞同,连一旁侍立的大理国侍女们听了,也觉得精神振奋,甚是欢喜。   此刻,凝辉殿中笑语晏晏,金明池的水面上,别具特色的水傀儡也正精彩着,池边亦有专程来观赏的百姓,时不时谈论着那殿中的贵人们。   ~~   “吱呀”一声门响,金明池畔的一座茶肆的雅室中,进来一个商人打扮的人。   这人进门后立定,垂首队屋里说,“主子,已经查清楚了,今次出宫的除过大理王后与公主,便只有惠贵妃一人,皇帝与太后都不在其中。”   屋中的人仍旧临窗而立,望着远远的湖面,顿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却是问道,“惠贵妃的孩子呢?可有一并带出来?”   手下摇头说,“并没有。”   闻言,这被称作主子的人眸光一凝,半晌,扬起手来,“知道了,今日时机不对,改日再说。”   仅仅一个女人而已,实在不够分量,万一不成,恐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再等等了。   手下只好应是,规矩的退了出去。   桌上的茶盏中,新泡好的峨眉雪芽散发着清香,站久了,他终于坐了下来,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悲喜。   死里逃生一回,这些等待算什么?他谨记上回的教训,今次,无论如何也不可心急,没有万无一失的准备,绝不轻易出手。   ~~   在金明池畔渡过大半天的时光,午后,一行人启程回了宫。   一到棠梨宫,静瑶先去找彦儿,今日不便带小家伙外出,只好把他留在宫中,这可是母子俩头一回分开这么久的时间,她想得不行,不知小家伙想她了没?   彦儿此时正在同乳母们玩儿呢,钱氏将他抱在怀里,卢氏则拿个团扇挡住自己的脸,轻声唤小家伙,等小家伙挪过视线,却见看不到卢氏的脸,不由得一脸茫然,这次卢氏再把脸露出来,小家伙呆愣一下,很快便咧嘴直笑。   正这么玩着,彦儿又听见有声音在唤自己,却是来自身后,他愣了愣,钱氏赶忙抱着他转身,他惊喜的发现,娘亲竟然一下出现了,正眉眼弯弯的笑看着自己。   啊,对了,那温柔的声音正是来自娘亲。小家伙顿时激动起来,使劲伸胳膊蹬腿,想到娘亲怀中去。   儿子认得自己,这反应与待在乳母怀中截然不同,静瑶心都快化了,赶紧伸手将小人儿接过来,抱进怀中柔声问道,“彦儿,可想娘亲吗?”   彦儿一个劲儿的对着娘亲笑。   静瑶边跟儿子亲昵,便问乳母们,“彦儿今日可乖?”   卢氏从彦儿出生起就在旁照看,跟主子较熟,便先回答说,“娘娘放心,皇长子今日好吃好睡,上午还在福宁宫里陪太后玩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午睡才醒没多久。”   彦儿一向是比较好带的,见着娘亲的时候喜欢叫娘亲抱,但娘亲忙起来,找乳母也行,且喜欢对亲近的人笑,很讨人喜欢,也难怪太后放在心尖上,日日都要见面。   静瑶放心的点了点头,卢氏想起件事,便又道,“今早奴婢们在福宁宫的时候,正遇见安王府向太后禀报喜讯,说安王妃又有喜了,太后不光给安王妃赐了赏,等奴婢们离开的时候,还赏了娘娘一些当归芍药散,叫奴婢们一并带了回来。”   “芍药散?”静瑶愣了愣。   倚波跟魏子元走的近,如今也知道一些简单的药理,在旁为她解答说,“娘娘,这当归芍药散,似乎是助孕的。”   静瑶便明白了,叹道,“知道了,既是太后的恩赐,那就好好收着吧。”   她没说要立刻吃,旁人也不敢随意置喙,倚波应了声是,心间也是无奈,太后这位老太太也实在是,看见安王妃有孕,就坐不住了……敢情这生孩子还有比赛的?   静瑶坐了半天的马车,这会儿也是累了,便带着彦儿进了屋,想去榻上歇一歇,熟料正更衣呢,忽听见有人在外求见。   她隔着门问是谁,倚波进到内殿门口,回答说,“娘娘,是景福宫邹淑容身边的香兰。”   邹淑容的人?   邹淑容可甚少主动来找自己,想来这是有什么事?   静瑶便应了一声,“知道了,叫她外头候着 ,本宫更完衣就出来。”   倚波遵是,出去传人,她更好衣后出来,在暖榻上落座,问道,“邹淑容有什么事吗?”   香兰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垂首答说,“启禀贵妃娘娘,我们主子有事想求娘娘的恩准,只是碍于久病不愈,实在过不来,便传奴婢来请您,不知娘娘可否移驾景福宫?淑容娘娘有话想对您说。”   邹淑容的事静瑶倒是一直记在心上,说来也是奇怪,听闻起初只是风寒而已,岂料一连半月也不见好转,虽说上回连王正乙都出马了,但奇怪的是,到现在也还没好。   静瑶也知道这些后宫女子们可怜,自己得宠,别人却常年冷锅冷灶的,或许是心间终是有些内疚,她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本宫才从宫外回来,稍缓一缓,等会就过去。”   香兰见她应允,顿时喜出望外,忙躬身应是,“奴婢替主子叩谢娘娘。”   静瑶微微颌首,等香兰离开,又安抚好彦儿,这才起身,去了景福宫。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景福宫。   静瑶到时,连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药味。   “惠贵妃驾到。”   一声通传响起,院子里的宫人们立刻下跪迎驾,静瑶踏进院中,大致望了一眼,只见由殿中也迈出一个人来,叫两个丫鬟搀着,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样子。   那竟是邹淑容。   静瑶走近瞧了清楚,不由得吃了一惊,半月前才见过,那时邹淑容还挺康健的,怎么不过一场风寒,如今竟虚弱成这副样子了?人瘦了一圈不说,连面色也甚是不好,白白的没有血色。   见她到来,邹淑容还欲行个大礼,静瑶赶紧叫人扶住,道,“免了吧,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邹淑容未语先咳了几声,虚弱道,“娘娘能到这里来,叫臣妾感激不尽,外头风大,请娘娘进屋歇息吧。”   看她这副模样,想来站着也费劲,静瑶便点头,吩咐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快把你们主子扶去榻上。”   邹淑容虚弱同她道了声谢,慢慢挪进了屋,回了榻上。   静瑶等宫女们把她服侍着躺好,才在旁问道:“上回不是叫王院判亲自来看过?怎么也不见好转?王院判是怎么说的?”   邹淑容说话艰难,一句话要倒三回气,香兰忙垂首答道,“回娘娘,王院判说,我们主子是气血亏虚,加上肝气抑郁,又赶上肺风,才导致久病不愈。”   静瑶心里一顿,问道,“肝气抑郁?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既然专程把自己请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她便发话道,“我既已来了,你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次不用香兰说话了,邹淑容自己开口道,“谢娘娘恩典,臣妾确实有个难言之请……想必娘娘也知道,臣妾非京城人士,娘家在江南,离此山高水远,眼下入宫几年,也始终没机会见一见家人……”   话听到这儿,静瑶还以为她是想家了。   说来这宫门深似海,后宫女子没有随意回娘家的自由,她尝过思念亲人的滋味,心里倒也理解,便道,“若你想念父母,可给家中去封信,若景阳候与夫人方便进京,本宫替你去向陛下求旨,这不是什么难事,何至于在心里头憋出病来?”   却见邹淑容摇摇头,“臣妾叩谢娘娘恩典,只是臣妾并非想叫家人进京……”   顿了顿,续道,“不怕娘娘笑话,臣妾小时曾叫高人算过命,说臣妾今年会有一劫,抗不过去,兴许就此交代了……现在看来,说的兴许就是今次了。臣妾自知晦气,但这是命数,改变不了……”   大约连自己都觉得凄楚,说着说着,那豆大的泪珠就此跌落下来。   看得众人心里一惊,一旁侍立的香兰则赶紧给她擦拭。   静瑶皱眉道,“这说的什么话?不过一点点小病,怎么还扯上死了……”   香兰忙解释道,“贵妃娘娘请见谅,我们主子打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凡事总爱往坏处想……”   邹淑容缓了缓,待气平顺了,终于又续道,“臣妾而今只是盼着,能不能……能不能在临去前回家乡看看,哪怕死在江南,也此生无憾了……”   听到这儿,静瑶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想回家养病啊。   她一时没说什么,只听香兰也在旁道,“其实奴婢也想斗胆替主子求一求娘娘的恩典,您看,王院判也说,淑容娘娘是心病,能不能叫娘娘回乡养病呢?这江南与京城气候差的不少,兴许娘娘回去了,病就好了……”   说得看似有道理,却叫静瑶很有些为难,只得同邹淑容明说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儿,该明白规矩,除过皇后,咱们这些人,不管家在近处还是远处,可是难能回家省一次亲的……”   就见邹淑容摇了摇头,又小心说,“臣妾斗胆,其实是想求娘娘,能否请陛下下旨,放臣妾出宫……娘娘也知道,臣妾从未侍寝,想来陛下大约连臣妾叫什么也不知……臣妾既然是个不祥之人,留在宫里也是晦气,不如就请娘娘开开恩,放臣妾出去吧……”   放她出去?   话听到此,静瑶震惊了。   邹淑容平素胆小如鼠的一个人,居然会起这样的想法,想求皇帝放她出宫?   她稍缓了一会儿,问道,“你可知道放你出宫意味着什么?不说别的,景阳候府能接受吗?”   宫妃出宫,相当于民间普通人家放妾了,且相比后者,前者的影响可就更大了。   邹淑容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道,“谢娘娘关怀,臣妾……不怕。”   她垂下头来,小声道,“臣妾此生别无他求,就算娘家不容,只希望能葬身故乡山水间,就算是死,魂也能安心。就请娘娘成全吧。”   她早已打好了主意,在这里担惊等死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还不若能回到江南,就算家里不认了,她自己生活,也好过在宫中一天到晚担惊受怕啊。   而且自己走了,这宫里头少一个人,该是更合惠贵妃的意吧,想来她应该愿意。   眼见她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静瑶多劝也是无用,想了一下,发话说,“本宫知道了,只是这是大事,本宫做不了主,只能听陛下的意思,你先好好养病,等我见到陛下,自会转达,但至于成不成,本宫不能保证。”   邹淑容点了点头,“谢贵妃娘娘成全,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匆忙说完,又咳嗽去了。   静瑶立起身来,吩咐殿中宫女们,“好好伺候主子。”   宫女们齐齐应是。   她又同榻上虚弱的人说,“你好好歇着,本宫宫里头还有事,不做逗留了。”   邹淑容应是,又想起身恭送她,她抬手,示意无须客气,便往殿门外去了。   一路乘轿往棠梨宫去,她一直在心间琢磨此事,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没想到邹淑容看似柔弱的一个人,竟会起这样的想法。   下了轿,入到殿中,她依然在想,倚波方才跟着她去的,也是一肚子话想跟她说。   倚波问道,“娘娘是怎么想的?要帮邹淑容吗?”   静瑶叹道,“她轻易不求我什么,只是传个话的事。”   这就是要帮的意思了,倚波有些隐忧,提道,“可是好好的宫妃不当,竟要自请出宫……奴婢担心,邹淑容会不会打了什么别的主意?”   “什么主意?”静瑶看了过来。   倚波忧虑道:“她会不会想以退为进,借此博取陛下的注意啊?”   静瑶想了想,倒是笑了,“如果她当真是这样打算,其实无需找我,自己想办法给陛下传话不是更好?而且……”   她语声顿了顿,又叹道,“陛下若果真是这样的人,那我瞒着也没用。别说我也是个妃子,就算是皇后,也无权拦着陛下去别人那儿啊,咱们这里,又不是大理国……”   今日所见,还是叫她心间有些不太舒服。   从前她察觉逃不掉入后宫的命运,只能接无奈接受,却也没有幻想过,皇帝只宠幸她一个,不料一步步的,这些都成了现实,皇帝果真是他一个人的,其他的女子,只是后宫的摆设而已。   她爱他,但爱是自私的,她承认自己做不到不妒,倘若皇帝现在宠幸了别人,她一定会心伤不止,可今日亲眼看到景福宫里的情景,心里难免会有些自责,她虽没有刻意,但不得不承认,这些女人的寂寞成全了她的欢喜……   她抬眼望着庭间,眼眸里有些怅然,倘若不是身在宫廷,没有这些烦心事,该多好?   只是才发了一会儿呆,耳边就传来了小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原来是彦儿想她了,闹着要见她。   乳母把白胖的小娃儿抱到近前,她微笑接过来,轻轻碰碰儿子的额头,柔声唤着儿子的乳名,把小人儿高兴的手舞足蹈,叫她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   算了,没有什么倘若,能有幸再在世上活一回,已是弥足珍贵了。   ~~   香兰替主子恭送完静瑶,见人已经走远,便重回了殿中,关上门,走到主子身边道,“娘娘,惠贵妃已经走了。”   邹淑容哦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哎,整日躺着,也是难受。   香兰打湿了帕子,一边为她擦去脸上的粉,一边叹道,“病了又不吃药,娘娘这又是何苦,生生的要把好身子拖累成病秧子……”   话未说完,惹来邹淑容一阵“呸呸”,邹淑容气的睨她一眼,“就不能盼我点好。”   香兰赶忙改口,“是奴婢说错了,娘娘别在意。”   说话间脸差不多擦干净了,没了先前刻意涂在脸上的粉,脸蛋儿终于透出些红润来,香兰替她在脸上点了些香脂,仔细着抹了均匀,又道,“依娘娘看,惠贵妃能帮您去求圣旨吗?”   邹淑容想了想道,“应该能吧,我出去了不正好给她清地方吗?她没理由不管的。”   谁能想到,平素向来胆小的人,居然也有如此胆大的一天,在阖宫上下面前装病,就为着能出宫……   香兰叹了一声,“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倘叫侯爷知道了,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   邹淑容撇嘴,“我何苦?我的苦你还不清楚吗?要不是祖母乱出主意,我当初能进这个宫门吗?这会儿没准儿早就相夫教子了,哪里像现在,姑娘不像姑娘,媳妇不是媳妇的……反正现在祖母也去了,我爹再生气,也还有我娘呢!实在不行,我就找处院子单独住,也比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强。”   哎,香兰叹了口气,主子这也是走投无路了,否则大好年华,眼看着要在这宫中虚耗下去吗?便点了点头,安慰她道,“不管主子在哪儿,奴婢一定跟着您,其实奴婢一直觉得这惠贵妃看上去人挺和善,没准儿今次能帮您呢。”   邹淑容点点头,也琢磨道,“我从前没得罪过她。上回太后的事,也马上就去辞了,我不想跟她争,她应该能明白的……”   正说着话,小厨房送了汤药进来,香兰接过,端到她面前,询问她的意思,“主子……喝不喝?”   就见她依然摇头,“等事成了再喝吧。”   香兰只好应是,去到一旁将药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邹淑容:哎,先走一步了,你们自己玩儿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宇文泓今日要忙一些,直到临睡前过来。   时候已是不早了,他本想看看儿子,可惜小家伙早已睡下,只能带着遗憾进浴房沐浴。   静瑶亲自服侍他,柔手化开沉香澡豆,在他宽阔的背上轻揉细搓,他坐在浴桶里,热水浸泡中,除去一身的疲乏。   西北边陲传来战报,原已休战多年的匈戎有蠢蠢欲动之嫌,近来屡屡在边界生事,他一连几日忙着与枢密使,兵部等商议防范之策;加之北方有些地方出现了春旱,又要思虑防灾的办法,委实叫人有些疲惫。   静瑶还想着今日的事,思量了一番,终于同他开口说,“陛下,景福宫邹淑容久病不愈,今日派人来请臣妾,臣妾过去后,见她果然病的厉害,便安慰了几句,没料到她向臣妾提了个请求。”   宇文泓虽闭着眼,却一直在听,此时听她声音顿了一下,便问道,“她求你何事?”   静瑶道:“她说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待在宫中怕徒增晦气,加之思乡心切,所以想求陛下的恩典,看能否放她出宫……她想回乡养病。”   宫妃自请出宫,的确是件稀罕事。   宇文泓原本以为是什么家常琐事,本也没放在心上,此时听见她说的是什么,不由得睁开了眼,一双漆黑的眸子映出头顶的宫灯,看得静瑶也是心中一顿。   他……会怎么说?   没料到宇文泓却是只问道,“她病得很厉害?”   静瑶如实道,“已有半个多月了,太后寿诞前就受了风寒,没想到现在还没好,连王院判也去看过了,说她气血亏虚,肝气抑郁……”   宇文泓便没多在此放心思,只是道,“那就遂了她吧,你去同太后说一声,就说朕准了,其余琐事,自己拿主意便好。”   当初叫这些女子进宫,虽不是自己的主意,但名义上到底是自己的女人,他也知道叫她们独守空房是有些委屈,既然如此,想出宫便出吧。   静瑶倒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楞了一下,才跟他道,“臣妾知道了。”   这反应似乎有些迟钝,他只当是她害怕向太后回话,便挪过视线来看她,又关问道,“太后对你,近来可有好转?”   她笑了笑,如实答道,“有,太后自寿诞过后,对臣妾关怀备至,常常赏赐一些珍贵药品给臣妾……”   她话还没说完,宇文泓不由得奇怪,“赏你药品?”   怎么好好的赏人药品,母后这是什么爱好?   静瑶见他没明白,微红着脸解释说,“太后是希望臣妾快些将养好身子,好争取早日为陛下继续绵延皇嗣……”   宇文泓便懂了,不由得在心底扶额,母后啊……   他同母后说只有阿淳能叫自己重振雄风,母后便如此殷切的对阿淳寄予厚望起来,虽然叫人叹息,但好处是总算不再逼着他临幸别的女人了,不过因此,眼下生子的重任只能落在阿淳身上。   他试着安慰道,“太后总是闲不住,你多担待些,至于生子,也不必有压力,咱们来日方长,朕还不急,你把身子先养好,咱们随缘便好。”   氤氲水雾中,静瑶的脸红似桃花,便轻声应是,依然为他搓背。   澡很快洗完,他从浴桶中立起,哗啦一声水声,皙长壮硕的身体一下展示在她面前,虽不知恩爱过多少次了,她还是忍不住面红,伸手为他取来巾布擦干,又拿来干净的寝衣要替他穿上。   岂料才披上中衣,还未来得及系上衣带,就忽然被她攥住了手腕,他将人往怀里带,软烟罗的睡裙贴着他裸露的胸膛,叫心底那股火又窜高几分。   他的意图不言而喻,眼看薄唇低头就要落下来,她歪头躲过,抿唇笑他,“陛下方才还说不急的……”   他嘴硬,“是不急,随缘嘛……”说着搂起那细腰就要往拔步床上抱。   静瑶一面笑他,心里还惦记着要事,上到榻上后忙又道,“陛下且先等等,臣妾还有一件大事要禀报。”   他吸了口气,道,“说来听听。”   静瑶咳了咳,便把今日在金明池畔与段家母女商议的事同他说了,“大理王后与三公主都十分欣赏咱们大梁文化,臣妾便提议在大理国设立大梁书院,以促进两国民众交流,也弘扬我们大梁的人文精髓,王后看起来很是赞成,段三公主还说,要把京城有意思的女红及百戏也传过去呢。”   这个主意不错,宇文泓点头赞道,“如能办成,不失为一件大好事,此举甚好。朕的贵妃心怀天下,实在难得。”   这样说来便是同意了,静瑶也很是高兴,忙道,“陛下圣明。”   宇文泓想了想,又给她出了个主意,“此事可叫由李尚林去办,状元郎满腹才学,正好借机在大理王后面前露露脸,这求亲的事,必定能很快有回应。”   这话说得静瑶一笑,不过倒也有几分道理,静瑶便点头说好,“那就请陛下下旨吧。”   宇文泓唔了一声,又摸索过她的手往怀中带,“大事可都说完了?说完的话,咱们来议一议私事可好?”   危险逼近,静瑶倒是想逃,只可惜手被牢牢握住,逃也逃不掉,只能看着他一点点靠近上来,自己彻底成了囊中之物……   ~~   皇帝行事颇有效率,第二日午后,就下了旨意,给李尚林安了个新的差事,操办即将在大理国设立书院的事。   设立一座书院可不是易事,何况还实在别国,李尚林接完旨后,略理了理思绪,觉得眼下首要的,该是同大理国方面进行沟通为好。   他整理衣装,来到大理使臣们下榻的驿馆,大理方面也得了消息,听说他的来意后,便客气有加的要带他去到另一个地方。   他有些奇怪,问道,“不知我们还要见谁?”   大理使臣客气笑道,“此事是我们王后牵头,所以您该去面见我们王后才是。”   李尚林一愣,这才察觉,自己居然如此猝不及防的要去见大理王后了……   那可是段三公主的母亲啊……   身为才及冠的年轻人,难免有些紧张,好在作为状元郎,朝堂之上的谏议大夫,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他一路沉了沉气,进到碧清园的时候,自觉面貌还好。   时间还早,王后还没出去进行什么活动,听说大梁负责设书院的官员前来觐见,便点头允道,“请进来吧。”   王后接着在堂中端坐,须臾,就见有一身姿笔挺的官员跟随女官进来,恭敬向她问安,“大梁谏议大夫李尚林,拜见王后。”   原本第一眼从身材来看,像是年轻人,王后还有些意外,直到听到他的名字,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李尚林。   这大梁皇帝也是用心良苦了……   王后点头道,“辛苦李大人为我大理国料理此事,快请坐吧。”   说完看向堂中侍女,侍女们会了意,立刻给李尚林搬来座位。   李尚林恭敬道了声谢,这才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王后暗自打量,见其果然眉目清俊的一副好相貌,乍一看去,与惠贵妃的确有几分相似。   李尚林有才学,王后先前已经有了解,心想既然皇帝特意制造机会见面,不如借机了解一下也好,便特意问道,“本宫一介女流,又偏居大理,虽久仰中原文化,却只是隔岸看花,设立书院自然是好事,只是这书院到底是如何操办,如何运营,本宫都不甚了解,不知李大人可否为本宫解惑?”   李尚林自幼读书,也曾在淮南有名的云麓书院求学,因此对书院也是有些了解,加之今早得了消息,也有意做了些准备,此时便从容答道,“回王后,以我大梁为例,一座书院中,通常由山长、堂长、学长、会长、斋长、讲书、经长、监院、掌祠、掌书以及书办等组成。平素从上到下各司其职,教导学生学业,管理学生日常生活。每座书院都有自己的特色,与山长个人有极大的关系。但大梁书院属私学,此次在大理设立书院却是由朝廷牵头,所以并不能一味照搬。”   王后点了点头,有意继续问他,“那不知李大人可有大致想法?不妨说与本宫听听?”   李尚林道,“在下觉得,书院既然旨在促进两国民众交流,可稍微放低门槛,内容讲学上,也应以普及为主,深入浅出。中原文化虽百家争鸣,但不妨先以推介儒学为主,至于其他,可日后设立论坛,定期推出各家讲学,以丰富书院的教学。至于具体课程设置,还应请两国学者交流后精心制定。”   王后觉得很是不错,汉家文化历史悠久博大精深,若是一股脑儿都倒出来,唯恐大理百姓会眼花缭乱。而循序渐进,不急不躁,才能事半功倍。   今日所谈,与他寻常的差事没什么关联,但他也能说的头头是道,可见是个有想法的人,大理王后心下便觉得很满意,发话说,“今日有劳李大人跑一趟,本宫就将此事托付于你,往后诸事,可与我大理使臣沐大人协商。”   李尚林恭敬应是。   看样子,王后的话算是问完了,他正准备起身告辞,不料从身后传来婢女的通传,“三公主驾到。”   紧接着,便听见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段菁菁笑嘻嘻的迈进殿中,唤道,“母后……”   余光扫过堂中坐着的人,她忽然一愣。   那不是……李尚林吗?   天哪,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脸蛋儿唰一下就红了起来,李尚林不是没有瞧见,不过当着王后,硬是没有显出异样,脸上透出得体的笑来,立起身,主动同她打招呼,“见过三公主。”   段菁菁忙也应了下来,同他打招呼说,“李公子有礼了……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温柔又甜,方才还是个活泼的姑娘,这会儿陡然间娇羞起来。   李尚林回道,“陛下任命在下筹备两国设立书院的事,在下此来,专程拜见王后。”   段菁菁哦了一声,唇角又忍不住微微翘起,眼眸却垂了下来。   当着母后的面,虽是很想看他,却也得极力隐忍。   方才明明一副不知愁的模样,一见到李尚林,简直瞬间长大了好几岁似的,王后眼睁睁的把女儿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间感叹,出声问道,“方才去哪儿了?”   段菁菁道,“儿臣刚从棠梨宫来,惠贵妃叫人做梨花香膏,儿臣跟着去学了。”   说完想了想,还是想同他多说几句话,便又大胆的转向李尚林,说,“对了,李大人,我还想问一问,能否在书院中开设女学呢?我觉得大梁的很多小手艺都很好,能否一并传过去?”   李尚林礼貌垂首说,“这个到时可根据大理国实际情况安排,请公主放心,在下会尽量周全。”   说话的时候眼眸知礼的下落,十足的君子风范。   王后看在眼中,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淡淡笑道,“此事就有劳李大人了。”   李尚林又尊了声是,明白自己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便告辞道,“请王后与三公主稍歇,在下告退。”   王后颌首,他礼貌的退出了堂中。   ~~   没过几日,棠梨宫的惠贵妃就收到了大理王后的回信,说是大理国君与她都甚是满意李尚林,这门亲事,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状元:彦儿乖,叫舅舅~~   段三:彦儿乖 ,叫舅妈~~   彦儿:叫殿下!   舅舅跟舅妈:……殿下~~   彦儿:舅舅舅妈乖!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汉人的婚嫁流程,向来隆重而繁琐,相较之下,大理国倒是简洁一些,不过因段菁菁是公主,这婚前定亲的流程也不能少。   李家的长辈现如今只剩了孀居的母亲,好在还有个做贵妃的女儿在宫中作阵。静瑶当仁不让的挑起了大梁,张罗着把两人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大事办完了,李母进宫看望女儿和外孙,特意做了女儿爱吃的麻饼。   这本来是李妙淳从前爱吃的东西,静瑶原本觉得陌生,但李母每次来看她都会带上一些,她初时尝着味道不错,渐渐地,倒也喜欢上了。   李母早上入宫,彦儿还精神着,同外祖母玩了一会儿,到了睡觉的时辰,便开始揉眼睛了,乳母们抱下去哄睡,给母女俩留出清净来聊天。   静瑶亲自给李母倒了茶,笑问道,“尚林的婚事,现如今也尘埃落定了,母亲终于可放心了吧。”   李母也笑道,“这真是喜从天降,没想到他整日衙门家中两头跑的人,竟然早有了意中人,此次能遂心愿,全靠娘娘操心了。”   静瑶摇头说,“是他自己争气,否则以大理王后的眼光,他若只是凡夫俗子,便是我说什么好话,也成不了的。”   说着又操起心来,沉吟道,“母亲接下来可有的忙了,婚期虽说还有大半年,其实也不早了,新宅还需要收整布置,增添物件什么的,段三公主到时下嫁,一定会带不少人手,也不知新宅够不够住?”   “够住够住。”李母赶紧答道,“陛下新赐的宅院大着呢,比现在这个多出何止几倍?娘娘说的是,这都是些费工夫的事,现在就得开始准备了。”   静瑶又关怀道,“不知银两可充足?倘若有难处一定要开口。”   李母笑着安抚她,“怎么会不充足?娘娘两度晋封陛下都有赏赐,银两不是问题,娘娘放心吧,只是……”   李母似是有些隐忧,静瑶便问道,“母亲担心什么?”   李母道,“咱们小门小户,不知这些准备到时合不合段三公主的心意?”   静瑶笑着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母亲放心,到了婚礼前夕,大理国自会派礼官入府,指导具体成亲的事宜,您不必担忧。”   李母点了点头,多少放心了,想了想,又问道,“阿林能娶到意中人,我心里替他高兴,只是不知这位公主秉性如何,可好相处?”   儿媳妇门楣太高,倒叫婆婆有压力了。   静瑶理解李母,忙笑着宽慰,“您放心,这位公主是个率性的姑娘,没什么心机城府,心性单纯善良,只是不似咱们大梁的闺中女子温婉,毕竟是大理国君的幺女,从小便娇宠一些。”   她说得还算客观,虽然喜欢段菁菁,但在自家母亲面前,不需隐瞒,将真实情况说出来,也叫母亲做好准备。   李母听后放了心,点头说,“人家是公主,娇宠些也正常,只要不难相处就好。”   静瑶点了点头,眼看着那麻饼在眼皮底下甚是诱人,忍不住拿了一个尝,正吃的香,忽听见李母问道,“皇长子眼看一天比一天大了,娘娘可有意向为皇上添位小公主?”   大约这天底下做母亲的,都爱操心,眼看着李尚林的婚事有着落了,李母又来关心她的肚子了。   不过当了娘后虽然辛苦,但静瑶却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想再添个小闺女呢。只是有些无奈,叹道,“我自然是有意的,可是此事需看缘分,再说现在彦儿还小,不会那么快吧。”   李母笑道,“有心便好,自然是要看缘分,好好养身子,没准儿小公主很快就来了。”   静瑶点头,“女儿知道了,母亲不必为我操心,眼看要忙起来了,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李母忙应好,又说了一会儿话后,眼看时间不早,便起身告辞了。   李母客气知礼,虽然女儿已是宫里独一份的荣宠,行事也从来不逾矩,重生后能遇见这样的亲人,静瑶也很感谢天恩了。   ~~   大约是因为上午吃多了李母做的麻饼,晚膳的时候,静瑶没什么胃口了,宇文泓过来用膳,尚膳监又备了满满一桌的菜式,她吃不下,索性伸手亲自为宇文泓布菜。   宇文泓武将出身,又正值壮年,平素较喜食荤,今日饭桌上有两道荷包里脊及香酱牛肉,是他往常喜欢吃的,静瑶便为他多夹了几次。   宇文泓见她只顾着给自己夹菜,自己却不吃,不由得奇怪,发话道,“这种事叫别人来做,你先吃。”   静瑶笑着摇摇头,“陛下恕罪,今日臣妾娘家母亲进宫,带了些零食,臣妾午后贪嘴,一时忍不住吃多了,此时腹胀着呢。”   宇文泓唔了一声,“看来还是李夫人的手艺好,等会给朕也尝尝。”   静瑶笑着应了声好,“这若是叫母亲知道了,一定倍感荣幸。”   宇文泓也笑了笑,说话间咬了一口荷包里脊,立刻赞道,“这个不错,酥香可口,来,你也试试。”   说着亲手为她夹了一块。   这下可成了御赐,不得不尝了。且难为他好心,静瑶纵使没什么胃口,也必须得尝一尝了,她举著送进嘴中,咬了一口,确实酥脆可口,正要点头夸赞,却哪知忽然没来由的一阵恶心,匆忙搁下筷子,掩唇呕了起来。   桌边侍立的人们都吓了一跳,春萍宵雨忙上前递帕子水杯,宇文泓也是愣了,忙问道,“怎么了?朕吃着这菜还好啊……”   静瑶缓了一下,道,“臣妾也不知,就是一阵恶心……”   宇文泓听完皱眉,忙要同福鼎发话,“去传太医……”话未说完,忽然自己愣了一下。   这情景,与当初怀上彦儿的时候多么相似,阿淳该不会……   他惊喜的看过来,“阿淳……”   望见他的眼神,静瑶也是一愣,短暂错愕后明白了过来,自己觉得很是震惊,“不会吧……臣妾自打生完彦儿,还一直没有……”   当着满殿的宫人,她没好意思说出来,不过近身的春萍宵雨可是都知道的,娘娘自打生完皇长子,现如今一直没有恢复月事呢。   通常女子产后恢复了月事才能再次怀孕。几人因此都有些疑惑,暗自猜想着,主子该不会是下午吃多了麻饼,撑的吧……   只是眼看陛下这股子开心的劲头,谁也没胆量戳破,春萍与宵雨互视一眼,抖胆谏言道,“奴婢去请御医……”   还是御医说了算,陛下到底是不是空欢喜一场,叫御医来解谜底吧。   宇文泓大手一挥,“快去快回。”   索性也不吃饭了,甚至连路都不叫她走,起身将人抱去了里间的榻上。   静瑶无奈又好笑,试着道,“瞧陛下这样子,倘若今次不是有孕,该多失望啊。”   宇文泓俯身下来,在她耳边低语,“不会的,朕有预感……再说,朕一向很有准头,武场上也从来箭无虚发。今次这么努力,一定会……”   话未说完,就叫她捂住了嘴,她羞得面红耳赤,什么嘛……   什么箭无虚发,这才刚从饭桌下下来……   她刚想嗔他,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福鼎在门口请示道,“陛下,娘娘,御医到了。”   宇文泓发话,“进来。”   福鼎应了声是,很快,就见魏子元提了医箱进来了。   年轻的御医,通常值夜的时候多,魏子元恭敬跪到床边,为静瑶把脉。   他来棠梨宫的次数多,算是比较熟悉静瑶的脉象,很快便有了结果,随后便向两人回话道,“启禀陛下,娘娘乃是喜脉。”   这话一出,叫静瑶一愣,却见宇文泓却当即乐了起来,笑着点头,“很好,很好!皇嗣不负朕望,来的很及时,赏。”   这话说得,也不知是要赏这位刚报到的小皇嗣,还是惠贵妃,又或是御医?   一旁的福鼎怔了一下,立刻领着众人跪地道贺又道谢,“奴才恭贺陛下,恭贺娘娘……”   左右趁着陛下高兴,就权当见者有份儿吧……   殿内外一片喜气洋洋,此时静瑶也回过味来,深觉不可思议,忙问魏子元,“你可确定?本宫自打生完皇长子,一直尚未复血呢。”   魏子元垂首道,“娘娘放心,这种情况在民间称为‘暗怀’,也是常见的。”   暗怀?   原来是她自己孤陋寡闻了,她还一直以为没来月事就不会有孕呢……   这下好了,彦儿还这么小,二宝就来报道了……   她手轻抚小腹,心间忍不住的感慨,听见宇文泓又有所担忧的问魏子元,“贵妃这么快有孕,是不是对她的身体不好?如今都要注意什么?”   这到底是有了经验了,还记得上一次听到她有孕时,他可只顾着傻乐了。   魏子元恭顺答道,“回陛下,贵妃娘娘身体底子向来不错,此次有孕确实来的快了些,不过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这一胎产完,最好好好休息一下。今次如上回一样,注意心情舒畅,合理饮食即可。”   宇文泓边听边颌首,把医嘱仔细记下,模样像极了一位虔诚的病人家属。若不是身穿着团龙服,几乎要让人忘了他是九五之尊。   现如今静瑶身子一切都好,并不需要开什么安胎药,魏子元禀报完,便退了下去,静瑶想起来刚才饭还没吃完,同他道,“菜都凉了吧,陛下还没吃完,不如叫人去尚膳监另传?”   宇文泓摇头拒了,“朕饱了,你呢,想吃些什么?”   她也摇摇头,“臣妾也饱了。”   说着想掀被下地,哪知却被他的大手给摁住了,她不解的抬头,说,“陛下,臣妾可以活动的……”   却见他咳了一声,道,“阿淳,朕此次有些心急,叫你担风险了……放心,等这个孩子出生,朕一定忍着些。”   方才明明还得意洋洋的自夸,说自己箭无虚发,听了御医的话后,这会儿又愧疚起来,静瑶心间一暖,说,“陛下无需自责,孩子此时来,是与我们的缘分,再说……”   她顿了顿,趴在他耳边低语,“陛下难道没听过,避子药吗……”   他愣了愣,随后挑眉朝她看了过去,她则抿唇笑起来,温婉可人,美不胜收。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朕百发百中弹无虚发……   作者:发言太污,拉黑你!   皇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知道太后心急,静瑶有孕的消息连夜传到了福宁宫。   这下可着实叫太后甚是高兴,不仅乐呵了一晚上,第二日早起梳头的时候,唇边还噙着笑意。   适逢陈尚宫来禀报事项,太后便趁机嘱咐道,“找几个得力精干的人手派去棠梨宫,惠贵妃现如今又有了身孕,可皇长子还小,可千万别叫她劳累,因小失大才好。”   陈尚宫恭顺应是,想了想,又请示道,“依娘娘看,可要多为皇长子再准备几位乳母?”   太后颌首说,“备着几个也好。”   陈尚宫便应是,等退出福宁宫,便赶紧去筹备了。   陈尚宫有差事在身,不像韩嬷嬷时时陪在太后身边,太后梳好头穿好衣装,闲来无事,又与韩嬷嬷聊起来,“从前倒没看出来,这李妙淳还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快就又有了皇嗣,到底没叫哀家失望。”   韩嬷嬷在旁笑道,“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贵妃娘娘当初历经佛堂大火,依然安然无恙,可见福泽深厚。”   太后点头,“没准是她从前在佛堂里头积下的功德。”   说着忽然想起方才同陈尚宫交代的话,不由得起了些想法,又同韩嬷嬷沉吟道,“她这阵子有了身孕,精力上必定缺乏,顾不上彦儿也是有的,不如将彦儿带到福宁宫来教养如何?”   这话叫韩嬷嬷听得心间咯噔一声,太后说要将皇长子带来福宁宫?那才四个月的奶娃儿,能离得了娘么?   尽管是太后的心腹,但韩嬷嬷都觉得这个想法离谱,为免太后真要这么做,忙从旁劝道,“皇长子还小,恐怕一时半会儿离不了娘的……”   太后哼笑了一下,“离不了娘?那平素不还是乳母带着么?同在宫中又离得不远,也不过是挪挪地方的事儿。”   韩嬷嬷心里一顿,听太后这意思,莫非还真上了心了?   眼看着皇帝与太后母子俩刚刚解了疙瘩,眼下若胜出这种事,岂不又麻烦了?为防患于未然,韩嬷嬷赶忙又劝道,“太后满心都是皇长子,怎么不多为自己想想?您一向睡得浅,皇长子晚上万一哭闹,您可还怎么睡?前阵子偏头疼才好,这万一睡不好,再犯了可怎么好?”   听见这话,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权衡一阵,总算暂时打消了念头,叹道,“也罢,那就先走着看吧,万一她果真顾不上,哀家再伸手便是。”   说着又道,“上回听顺阳王妃进京,不是提了个什么安胎的方子吗,听说还不错,回头叫人给棠梨宫送去。”   韩嬷嬷便尊了声是,心间忍不住暗叹,太后也是操不完的闲心,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里有什么必要?   ~~   眼看着太后的寿诞也办过,三公主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大理国一行人便打算启程回去了。   临别前得知了静瑶的好消息,段菁菁高兴的来同她道贺,一进门便笑嘻嘻的,“恭喜娘娘,娘娘真是好福气,这下若是来个小公主,就能凑成好字了!”   静瑶也乐意见着小姑娘,掩唇笑道:“那就借公主吉言了,若真能如愿,我一定请公主吃酒。”   段菁菁立刻笑着点头,“好呀,一言为定!”说着又掰着指头算起来,“让我看看,娘娘的二宝什么时候出生……”   静瑶忍俊答道,“这个比彦儿晚一些,大约在来年二月初吧。”   段菁菁眼睛亮了亮,“二月初?这样说来,到时候我已经来了,还能看着他出生呢!”   小姑娘口直心快,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没成想又惹来静瑶的笑意,静瑶点头道,“是啊,等再过半年,公主可就是我们李家的人了,到时离得近,随时欢迎舅母进宫来看彦儿与二宝。!”   这话一出,只见段三公主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起来,捂脸娇嗔道,“哎呀,娘娘笑话人……”   小姑娘难为情了,静瑶赶紧哄道,“哪里敢笑话公主,是舍不得公主回去,真心盼着公主快些嫁过来呢。”   终于与心上人定下了婚事,心愿得以完成,段菁菁当然高兴,但想到半年后就要嫁来京城,心里又有些舍不得京城,近来心间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有些难言。   静瑶见她像有心事的样子,正想开口问一问,熟料冷不防听到宫人来禀报,“启禀娘娘,李大人到了。”   能入到她门上的李大人,自然是李尚林无疑。   段菁菁前脚到,李尚林后脚就来,这可真是应了那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静瑶饶有趣味的看了看段菁菁,吩咐宫人,“请进来吧。”   接着又同段菁菁解释,“我娘家母亲得知我有孕,特地腌了些梅子,今日尚林正好进宫,便托他一并带进来了。”   段菁菁点头哦了一声,心里也道,大梁规矩重,眼看着明日就要启程,原以为大约要到成亲的时候才能再见到他,没料到今日果真来得巧。   定亲礼都是大梁与大理国礼官办的,两人并没有直接见面,反正从上回在碧清园匆匆见过一面,再也没有见过了。   耳听得他的脚步临近,段菁菁的心跳也悄然猛烈了起来。   李尚林提了个小包袱,里头装着母亲给姐姐准备的梅子,进来后发现坐在姐姐身边的人,不由得也是意外,愣了愣后,赶忙同静瑶见礼,“臣拜见娘娘。”又冲着自己的未婚妻道,“见过三公主。”   静瑶颌首应了声,挪眼去看段菁菁,见小姑娘红着脸蛋点了点头,同李尚林说,“李公子,真巧。”   这还是静瑶头一次见两人面对面,也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本大大咧咧的段菁菁一见李尚林就变了个人似的,顿时不由得感慨万分。   虽说见到段菁菁在此,李尚林很是惊喜,也还没忘了正事,提起手中小包袱说,“这是母亲给娘娘带的梅子,母亲说,娘娘快吃完的时候再吩咐,她倒时再送来。”   静瑶颌首道,“辛苦母亲了。”说着叫人接了过来。   想了想,又笑笑道,“彦儿方才去午睡,这会儿估摸快醒了,我去看看。”   说着竟抬脚往偏殿去了。   给两个人留出块清净地来,也好互诉一下离情。   静瑶领着宫人们走了,李尚林也知姐姐的用意,主动开口道,“听说公主就要启程了?”   现在说话的人,已经成了自己的未婚夫,段菁菁娇羞的厉害,柔声答道,“是啊,后日就要启程了。”   眼看着小姑娘的脸蛋儿粉若桃花,李尚林心间更是喜欢,温声说,“那祝公主一路顺风,在下在京城会在恭候。”   恭候什么?自然是恭候成亲的那一天。   段菁菁更叫娇羞起来,低低嗯了一声,又嘱咐道,“你也好好的。”   李尚林不掩饰自己的笑意,看着她说,“当然。”   段菁菁悄悄抬眼瞧他,触上他的目光,心跳又陡然加快几分。   多么好的人儿!   只是虽然再有半年就要嫁给他了,但想到即将到来的漫漫分别,她又觉得难熬。这还没分开,就已经想念了,可怎么好?   他说话的时候大方又知礼,相较之下,自己却反而羞得厉害,明明想好好瞧他,却又不知在害怕什么。   只是难为惠贵妃为他们制造的好机会,段菁菁暗自给自己打了一番气,终于抬起头来,勇敢看着他。   抬起头来才知,原来他一直在望着自己,视线相触的一瞬,两人的心顿时都化成了柔水,段菁菁一瞬头脑发热,忽然什么都忘了,心里想的就直接说了出来,“我回去的时候,你会不会想我?我,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出口后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惊讶起来。   而只见李尚林脸上也现出了惊讶,而后却咳了一声,笑着回答她说,“在下同公主一样……不,是从上次御花园一别后,就开始思念公主。只可惜山高水远,在下又有差事在身,否则,恨不得亲自护送公主回国。”   这话叫段菁菁一怔,随后心间迅速涌上来甜蜜,甜得她唇角高高翘起,再也放不下来了。   她抿唇道,“那多傻啊,我回去就要一个月,你若是送我,来回就是两个月了,本来也没多少时间,全都要花在路上了。”   听她这样说,他也笑了起来,点头承认,“是有些傻,不过……若是能多见公主几面,傻一些,也无妨。”   她抬眼望着他,笑得更加甜了。   毕竟是在棠梨宫里,话别的时间没有太久,估摸静瑶很快就该回来了,段菁菁咳了一声,道,“半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李尚林点头嗯了一声,声音温润,“我好好筹备,静候迎娶公主。”   段菁菁忍不住心中欢喜,笑着点头说好。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原来是静瑶与宫人们回来了,乳母怀里还多了一个白胖的小人儿。   彦儿见到殿中有新鲜面孔,立刻瞪大了眼睛来看。   小人儿的眸子又黑又亮,叫身为舅舅的李尚林心间柔软,微笑着柔声打招呼说,“殿下您好。”   彦儿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咧开嘴笑了,两层的小下巴,煞是可爱。   段菁菁在旁看着这舅甥二人互动,心间忽然涌起憧憬,他这么喜欢外甥,也一定会更加喜欢自己的孩子吧……   不知不觉,少女的脸蛋儿更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鱼儿,老实说,你娘这么作,你是怎样没被养歪的?   皇桑闷一口酒:朕自学成才。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段家母女返回后, 京城渐渐入了夏。   大概是有了身孕的原因,静瑶比别人要更怕热。而偏偏不知何故,到了盛夏时节,却比往常更加燥热一些。   殿中的冰釜整日不断冰, 静瑶陪着彦儿玩了一会儿, 已是满头大汗,待坐在冰釜旁,吃了一碗冰镇莲子羹,才终于凉快了一些。   殿门口的竹帘被挑起,倚波打外头进了来, 立定了跟她禀报道,“娘娘, 方才奴婢遇见了朱司苑,她跟奴婢打听, 今年可还要清太液池?”   去年因为太液池的蛙声太吵, 她特意去跟太后请示要不要清理, 为此还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最终太后还是不胜其烦, 叫清了一番太液池。   说来眼下差不多到时候了,朱司苑未雨绸缪, 提前便来打听了。   静瑶想了想道, “今年雨水少些,似乎蛙声也没那么吵了?不过还是去问问太后的意思吧,她若是说不用, 那就不麻烦了,我怎么样都成。”   倚波点头,“那回头我跟她说,叫她直接去问太后。”   静瑶嗯了一声,拿起团扇轻摇,倚波看在眼里,也明白她热,于是建议道,“听闻清晖园里凉快,难为娘娘辛苦,不如去那里小住几日,避避暑也好?”   静瑶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要去避暑,总不能我一个人,阖宫上下都得出动,实在麻烦。况且陛下近来又忙,西北边界上起了战火,军报接连不断的往宫里递,他不一定能腾出空来,还是忍忍吧,我瞧着你们都还好,觉得热的也就是我一个人吧。”   说来也是,旁人就是再热,也在可耐受的范围,坐在冰釜旁边还流汗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倚波笑道,“看来小皇嗣火气很是旺盛呀。”   静瑶也是无奈,摸了摸肚子说,“莫非怀了个小火炉?”   正这么说着,宵雨打外头进了来,手上端了一只水晶凉壶,内里装着琥珀色液体,同她禀报说,“娘娘,酸梅汤煮好了,现在刚刚放凉。”   静瑶点了点头,抬下巴指向冰釜,“正好放进去冰一下,等会儿我带去乾明宫。”   宵雨应是,便揭开冰釜的盖子,小心地将酸梅汤放了进去。   静瑶又歇了一会儿 ,估摸着乾明宫不那么忙的时候,便带着冰好的酸梅汤出了门。   他近来忙得厉害,已经几晚没过来了,她其实很想念他,借着送酸梅汤的机会,看看他也好。   ~~   乾明宫。   静瑶来得很巧,宇文泓才见完一波大臣,此时正在暖阁里头稍歇,听见福寿禀报说惠贵妃求见,忙叫人请进来。   静瑶提着食盒进来,先给他施了一礼,抬头见到小榻几上摆着点心,便微笑道,“看来臣妾来得正是时候。”   宇文泓也注意到了她手里的食盒,不禁来了兴致,亲自接过来揭盖子,问道,“是什么好东西?”   盖子一揭开,便见到水晶凉壶,里头的酸梅汤散发着桂花香气,因为冰镇过,壶身上结了一层密密的水珠,看着就凉爽。   她笑道,“前几日陛下不是说想喝酸梅汤吗,臣妾近来忘性大,今日才想起来给您做,陛下可千万别见怪。”   说着叫人取了瓷杯,接过凉壶,亲自倒了一杯递给他。   方才一肚子烦心事,叫人焦头烂额,此时来一杯冰凉的酸梅汤,正好解乏,他一连喝了三杯,才开口评价说,“酸甜适口,很好喝。”   她道了声谢,眼见他一下喝了这么多,不由得关心道,“陛下口渴了?方才没喝水吗?”   他微微叹道,“今早忙着同枢密使议事,一时没有顾上。”   他脸上原本就有些疲态,加之这么一听,静瑶不由得心里一紧,赶忙问道,“可是西北战事吃紧?”   他微微凝眉,沉声道,“现在恐怕不止西北,连北辽也要掺和进来了。”   静瑶一愣,“北辽也趁机作乱了?不是前年才刚刚停战,去年还曾派使臣进京谈和吗?”   宇文泓冷笑一下,“这帮小人,一向翻脸比翻书还快,再说,去年他们来京,本就是另有所图,朕没让他们如愿,他们心里头还憋着恨呢,此番趁我们与匈戎开战横插一脚,很符合他们的做派。”   原来连北辽也掺和进来了,这下同时要应付两个蛮族劲敌,怪道他会焦头烂额,忙成这样。   静瑶心间也是着急,但做不了别的,只能安慰道,“大梁国运昌盛,自有神明庇佑,定能平稳度过此关。”   但她也知道这都是些空话,这种时刻,如何平稳度过,全都要看他的决策罢了,索性他自己就是武将出身,对于对付这两个蛮族,应该有经验的。   他没有反驳她的空话,却是微微敛起眉来,沉吟道,“现如今西北战事正酣,决不可釜底抽薪,至于北辽,实在不行,只能朕亲自上阵了。”   这话听得静瑶心头一跳,她试着问道,“陛下是说,您要御驾亲征?”   宇文泓依然沉浸在思考中,随口嗯了一声。   又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了决定,他这才想起她方才在问话,赶紧去看她,却见她一脸担忧。   他笑了笑,安慰她道,“不必担心,朕十四岁起就在战场上与这两个蛮族打交道,说起来 ,恐怕没人比朕更了解他们,朕若亲自出马,没准儿会事半功倍。”   静瑶也知他并非在自吹,的确,论起战功,恐怕现如今大梁境内没有一个武将能抵得上他,但他是皇帝,是她的夫君,他这忽然要上战场,她不放心啊!   她不无忧虑的道,“陛下英明神武,必定所向披靡,只是战场凶险,您定要倍加小心才是。”   言语中满满的不舍,仿佛他明日就要上阵了一样。   这叫他又好笑又温暖,抚了抚她的手说,“放心,朕只是有此打算,还没定下来,而且就算定下来,也无需担心,朕是有家室的人,又不是莽撞少年,一定会好好回来见你的。”   这话说的她心头一热,同时又叫她心头微漾,他称自己为家室,那就意味着,自己已经很重要了?   她轻声道:“臣妾知道的。”   她当然是重要的,他垂目看向她的小腹,那里正孕育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只是时间尚早,衣服遮挡下,并不能看出什么。   他微微倾身,伸手轻抚,能摸到微微的隆起了,心间一时柔软,缓声问道,“已经几个月了?”   这阵子整日忙着调兵遣将看战报,几乎要忽略了这个小东西。   想到肚子里的这个“小火炉”,她也觉得甜蜜,重又微笑起来,答他说,“快满四个月了。”   他唔了一声,试着用与彦儿说话时的口吻唤道,“宝儿,来,给父皇动一动。”   静瑶忍不住笑他,“陛下可难为二宝了,他才多大啊,哪里会动?”   她记得彦儿在肚子里的时候,四个半月才有胎动的。   哪知话音刚落,腹壁上就传来轻微的一下,类似心跳,叫她一下愣住了。   距离上次怀孕还没有多久,她还记得这是什么……   这不是胎动吗?   老天,二宝才不到四个月啊,现在就能有胎动了?   见她忽然呆愣,宇文泓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她笑了一下,惊喜的看着他说,“臣妾方才失言了,二宝听见父皇的话,刚刚动了一下呢。”   “哦?”只见宇文泓也是惊喜,却又有些奇怪,“朕怎么没感觉到?”   他的手一直在她肚子上呢。   静瑶解释说,“才开始力量微弱,陛下当然感觉不到,容他长长嘛,等他有力气了,一定踢给父皇看。”   想象了下小家伙的模样,宇文泓也是唇角微勾,点头道,“好,二宝好好长,到时候父皇有赏。”   又惹得静瑶一笑,方才的沉闷一时烟消云散。   虽未坐拥天下的帝王,但能抚慰他心的,也不过就是如此简单的天伦之乐。   他叹道,“这阵子冷落你们了,今晚朕早些过去,好几日没抱抱彦儿,不知他可想朕?”   静瑶笑笑,“那是自然,棠梨宫里整日就是那几个人,彦儿若是见到陛下,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呢。”   宇文泓点头,“那就说定了,无论如何,朕今晚一定过去。”   静瑶道了声好,知道他忙,便也不再打扰了,将水晶凉壶给他搁下,自己告退了。   此后又是一个白日不见,幸好到了晚上,他过来的还算早,彦儿还没睡,洗了澡后香喷喷的躺在床上,跟娘亲玩耍。   小家伙如今已经半岁多了,不仅个子长大了不少,更比此前机灵了许多,此时穿了清凉舒适的夏衫,在床上左滚右滚,跟娘亲咿呀几句,又或是时不时的掰起小脚丫来,尝尝味道。   宇文泓踏进殿中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   他又是没让门外通传,好在殿中侍立的春萍宵雨连并乳母几人都看见了他,忙躬身行礼,静瑶余光扫到这一幕,自然就也发现了他,正想起身,却被他抬手制止了,于是就躺着没动,依然含笑看着并不知情的彦儿。   宇文泓脚步轻轻的走到床前,忽然露出头来唤道,“彦儿?”   只见彦儿呆愣一瞬,忙扭头来找声音的源头,看见他后,立刻咧嘴笑了,还顺道露出两颗小小白白的乳牙。   仿佛才几天没见,小人儿的小牙都长出来这么多了?   宇文泓又是愧疚又是喜爱,忙将儿子抱进怀,父皇人高马大,彦儿直觉自己忽然像飞了起来一样,立刻高兴的笑出了声。   亲耳听到小家伙的笑声,顿时扫清心间烦闷,宇文泓心情大好,又拿鼻尖蹭小家伙的下巴,果然又惹来小家伙一阵咯咯笑声。   见父子俩玩得好,静瑶也是一脸笑意,又在旁关问,“陛下可用过晚膳了?”   宇文泓嗯了一声,“放心,都吃过了。你好好歇着,不必麻烦。”   说着又同她解释,“原想过来陪你们一起用膳,只是临走又有事,只好在暖阁里用的。”   听这话也能想象到他的忙碌,静瑶很是心疼,待父子俩又玩过一阵,便在旁道,“那陛下可乏了?不如先去沐浴吧,换身衣裳也舒适些。”   宇文泓闻见儿子身上香喷喷,倒也是心痒,便应好,又交代说,“叫彦儿等会儿再睡,朕出来再同他玩儿。”   静瑶笑着道了声好,宇文泓便自己进到浴房里去了,自打静瑶有了身孕,他不用她服侍,自己洗一下便是。   时候不久,男人便换了睡袍出来了,也是一身的清爽,上到榻上,同娘俩儿一块玩儿。   拔步床够大,可乐坏了彦儿,小家伙在绢席上滚来滚去,往左能看见娘亲,往右又能瞧见爹爹,别提有多开心了。   宇文泓心里柔软,但始终放不下眉心的那一丝深重,静瑶看在眼里,没直接问出来,直到等彦儿跟着乳母去睡了,房中只剩了两人,这才问道,“陛下还是在忧心战事吗?今晚……是不是又有什么事?”   宇文泓轻抚她的小腹,这才叹道,“前方缺人手,顾得上西北,就顾不到辽东……说来这也怪朕自己,自登基之后,竟一直没能培养出来个能抗击北辽的将才。看来此次,果真免不了要亲自上战场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早上提及战事时, 他说的还是“大不了”,眼下就成了“果真”了……   静瑶心里一紧,忙问道,“那陛下何时启程?”   宇文泓答说, “后日吧。还要整编军队, 顺道筹备粮草等等,朕手头的事也该交代一下……”说着拍了拍她的肩,顺道又嘱咐道,“朕会传安王暂时监国,内阁辅政, 老七靠得住,况且尚林也在内阁中, 不必担心。”   静瑶一愣,没想到竟是后日这么快……   而且, 他这是在安顿她吗?   她眼眶一热, 险些流下泪来。   大约是有孕叫人脆弱了, 加之离别来得太仓促, 她此时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 简直想揽住他的腰不叫人走……   不过她到底是清醒的,他为了天下安稳要亲自上战场, 如此大义之下, 她又岂能在此哭哭啼啼的拖后腿?   她只得强忍下酸楚,点点头,对他说, “臣妾知道了,陛下此次一定要保重。”说着又垂首抚了抚肚子,道,“二宝就要出来了,您可是两个孩子的父皇呢。”   这叫他心间温暖,笑着保证说,“放心,还有几个月,朕会尽力速战速决,定能在二宝出生前赶回来。”说着吻吻她的发顶,“朕等着二宝出生,要亲眼看看,他是男是女。”   二宝是男是女……这也是现在静瑶最好奇的事了。   闻言她也弯起唇角来,趁机问道,“那陛下想叫二宝是什么呢?是公主,还是皇子?”   宇文泓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话,这事儿哪能朕说了算?既然是上天给的,什么朕都喜欢。”   女儿更好,儿女绕膝,此生无忧了。   但若还是个儿子也不错,他会亲自传授小兄弟俩骑射武艺,将来也好如自己一样,保家卫国。   静瑶也在想这一点呢。   有了彦儿后,她其实更想要一个女儿,能好好打扮,将来还能贴心的同自己谈心解闷。但也明白这并非想啥来啥的易事,如果还是个儿子,她也欢喜。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男人在旁唤她,声音温柔。   “阿淳。”   她嗯了一声,抬起头来问,“陛下怎么了?”   他认真的望着她,忽然道,“等朕回来,封你为皇后。”   这话叫她一惊,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着问,“陛下说……什么?”   他似笑非笑,又重复一遍,“等朕回来,封你为皇后。”   她呼吸一滞。   天,她没听错,他居然说,说要封自己为皇后……   她缓了缓,小心问道,“为什么……臣妾白屋寒门,才疏智浅……何德何能做皇后?”   虽然他说了两遍,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有些怀疑 ,他该不会是在玩笑吧……   他当然不是在玩笑,听了她的疑问,不由得微微皱眉,“哪里来的这些话?什么白屋寒门,怀恩候府的出身的姑娘,还不够格入主中宫吗?”   这话一出,逗得静瑶差点噗嗤笑出声来,什么怀恩候府出身,还不是他自己才封的……   不过眼下有严肃问题摆在面前,她正了正神色,认真问道,“陛下不是玩笑?”   他清清嗓道,“君无戏言。”   这就是真的了,她还是深感不可思议,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她如此表现,他叹了一声道,“从前不是说自己狗胆包天?现在朕成全你了,你还反而不信了?”   她闻言想了起来,昔日还在乾明宫做女官时,同他说过的话。   他问她为什么不愿入后宫?她为了叫他打消念头,便说不想为妾。   当时她一心出宫,知道这不可能,才如此答他,却没成想兜兜转转到了现在,居然要现实了?   他神情严肃,没有开玩笑,她倍感震撼,想了好久才想起要说什么,试着问道,“陛下抬爱,臣妾无以为报……只是,只是会不会引人非议?”   宇文泓淡淡笑了笑,“朕一个大男人,要娶谁为妻,还用得着听别人非议?”   说完抚了抚她,半是解释道,“这阵子忙于战事,没什么时间与精力同他们周旋,所以才要等朕回来以后,放心,朕决不食言。”   其实从今年开春的时候,西北就已有战火征兆,在段家母女回大理后,渐渐地愈演愈烈,加之又有国内其他政务,他其实很长时间以来都忙得连轴转了。   她当然心疼他,但此时在商议大事,她把心思放在当下,赶忙又问道,“那……太后那里呢?太后一向注重注重出身,您立臣妾为中宫,她老人家大约会有意见吧?”   宇文泓闻言却没当回事,很有信心的否决了她的担忧,“太后……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放心。”   静瑶觉得很奇怪,忙问道,“陛下为何这样说?”   说实话自从太后寿宴过后,对她的态度就大为改观,她一直纳闷着呢!   宇文泓却咳了一声,又摸了摸她的孕肚,说,“因为你有大功啊,瞧,你接连为她老人家添了两个小皇孙,她喜欢你都来不及呢……”   这一听就是在敷衍好不好……静瑶扁了扁嘴。   宇文泓望见她的表情,知道她不信,只是道,“不管怎么样,你相信朕就是了。”   语气坚定,意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静瑶点了点头,倒不再琢磨此事了,躺了下来,轻抚他的前襟,道,“后日就要离别了,陛下此去要多久?”   宇文泓已经有了预估,道,“要看战况,就算赶路,来回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朕这次,不仅是说说而已,要好好叫他们长长记性。”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清楚的叫人感觉到了他的决心,静瑶点了点头,给他鼓劲道,“陛下定能旗开得胜。”   宇文泓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   第二日醒来,宇文泓便召集人手,安排事项,忙碌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特意去了福宁宫用晚膳。   打一早起,他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便已经传出,此时太后也正有许多话要同他说。   母子二人在饭桌前坐下,太后面对着满桌的佳肴也没甚胃口,只顾着关问道,“陛下此次亲征,可有胜算?无论如何,要保重龙体才是啊!”   有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尤其母后还特别在意自己,宇文泓故作轻松的笑道,“您放心,儿子也已经是当了爹的人,不是从前的毛头小伙,若没有胜算,不会冒进的。”   太后点了点头说是,又道,“想起陛下从前屡屡负伤,哀家这心里就难以安生,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如今已经有了彦儿,还有一个正在肚子里头孕育,无论如何,行事一定要倍加小心。”   宇文泓应承下来,既然提到孩子,便顺嘴道,“儿子此去,少说也要几个月,阿淳母子三个,就拜托母后了,您大人有大量,有些什么小事,就不要多在意了。”   他尽量拣好话,小心提醒,太后闻言,嗔了他一眼,“陛下这话说的,哀家就如此小肚鸡肠不成?你尽管放心着前去,哀家到时候一定会把这母子三个平平安安的交到你手里。”   宇文泓笑笑,“是朕失言了,阿淳那里,朕也嘱咐过,叫她尽心体谅您,有母后这话,朕就放心了。”   在宇文泓看来,对于阿淳来说,现如今最大的妨碍也不过就是太后这里,除此之外,在这宫墙之中,他虽不在,但有禁卫军把手,总归是安全的。现在眼见太后也也应承下来要好好照顾她们母子,他便放下心来。   到了第二日一早,大军在宫门外整装待发。   皇帝重新换上戎装,浩荡仪式后,便出发了。   ~~   皇帝御驾亲征,京城万人相送,所有人都知圣上从前便是战无不胜的铁将军,便都对此次征伐北辽有着莫大的信心。   依然是那座金明池畔的茶肆,眼看着御征军大部队出了京城,又有人来报信了。   “王爷,皇帝已经离开,此去北辽路途漫漫,宫中空悬,想来,咱们是否可以有所行动?”   此刻,那端坐在雅室中的人眸光微凝,淡声道,“的确是难得的时机,不过,也要确保万无一失才好,切不可如同上次一样。”   面前肃立的人立刻低头道是。   上一次的确是吃了大亏,一班人马准备良久,居然最后会拜倒在皇帝设好的陷阱中……   那一日谨身殿的围困,现在想来,依然历历在目。   若非当时木青以身护主,王爷兴许就在劫难逃了,数百人拼尽全力,才使乔装的主子终于逃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平安隐匿在京城中。   面前的人不说话了,宇文铭还在琢磨着心事。   手边茶炉燃着金炭,不一会儿功夫,那茶炉就沸腾起来,他随手提起,自己泡好一杯香茗。   半边面目被刻意垂落的乌发遮挡,手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也知道他一定是肃冷的。   毕竟经历上一次宫变,他的心性大为不同,面上不再如从前那般随和,常常是冷峻的,甚至叫人看不透。   茶香丝丝缕缕,已经从杯盖底下蔓延而出,他却没有动,想了一会儿,问道,“可还能联络到北辽的人?”   手下道,“兴许有办法,属下尽力。”   宇文铭嗯了一声,“去吧,先不要声张,静待战况,随时见机行事。”   属下得了令,躬身退到雅室之外。   宇文铭想了一会儿,这才终于揭开了茶杯的盖,送到唇边时却发现,香味不对,水温也已经凉了下来。   他微微皱眉,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换了一只甜白釉的梅花盖杯,重新泡起。 第一百二十章   转眼间, 皇帝已经离宫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他在行军赶路,顾不得给她写信,她也不敢轻易去信打扰他,想办法找来一张舆图, 每晚在灯下估算着, 他大约到了什么地方。   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对一个人的爱到底有多深,只有等到离别的时候,才能全部显露出来。   阖宫上下都在看着她,她得端住贵妃的仪态, 白日里在太后与宫人们面前,她神色如常, 但到了夜晚,每个梦里却都是他。   她有时梦见他还在宫中, 身着那身好看的通袖膝澜, 坐在御书房中凝眉看奏折, 她似乎还是乾明宫里侍茶的宫女, 小心的端一杯祁红进去, 唤一声,“陛下, 茶来了。”他便抬起头来 , 对她温柔的笑……   醒来以后有些怅然,但好在漫漫长夜里,还有肚子里的二宝在陪她, 察觉她醒了,也时不时动几下,提醒娘亲要好好休息。   小家伙已经开始长身体了,静瑶的小腹渐渐隆了起来,初时穿裙装也还看不出,等入秋的时候,即使穿宽松的褙子也遮不住了。   中秋前夕,宫中终于收到了皇帝的家书 ,除过给太后的,竟还有给她的一封,是加急赶来的,司礼监送到棠梨宫的时候,她拆开信封,还能闻到墨香。   静瑶满怀欣喜的展信来看,一眼便看到他给自己的称呼,不是从前挂在嘴边的“阿淳”,也不是比较正式的“贵妃”,却是出乎意料的四个字——“卿卿吾爱”……   看清这四个字,静瑶惊讶一瞬,而后忍不住弯起唇来,那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他昔日故意逗自己的模样。   然而随后,心间却涌上来抑制不住的甜。   卿卿……这是他头一回这样叫她。   她甜蜜一阵,又赶紧往下看去,大约因为行军匆忙,只不过短短一页纸,简短的告诉自己他现在很好,叫她不必担心,又问彦儿与肚子里的二宝如何,至于其余他的情况,并没有过多透露,大约军机重大,不可轻易泄露。   他的来信出乎意料,给了她很大的惊喜,那熟悉的笔迹也叫人心间无比温暖。然而独独有一点——只一页纸而已,眨眼间就看完了,真叫人意犹未尽,很不过瘾。   她将那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一个下午什么也没干,因司礼监方才送信来的时候曾提过,皇帝还等着她回信,她便走到书桌前提笔,开始酝酿语句。   只是心中有太多话说,写着写着就发现,有些啰嗦了,眼看着都费了两页纸张,却还没回答完他的问题。   这样似乎不好,想想他就几句话而已,多么简练……   她只得撕了重来,尽量简短,簪花小楷写了一页纸后,终于说完了。   她将信笺晾干,而后亲自装进信封,等着司礼监的人来取。又在心底掰着指头盘算,大约要花费多长时间,他才能收到?   ~~   辽东在京城以北,天冷的格外早些,因此,当沾着棠梨宫里桂花香气的信件送到手的时候,宇文泓早已披上了狐毛大氅。   有他亲自指挥,士气不同凡响,不过到达边境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打了三场胜仗了,刚刚这一场耗费了五天的时间,胜果空前,不仅将进犯的辽人驱逐了边境,他们还往对方的地界上行进了不少。   辽人自然慌了,可大梁将士却士气大涨,宇文泓下令众人安营扎寨后,特地休养三日,而后再继续进发。   大营中已在饮酒庆祝,烤羊的荤香里,他走回自己的营帐,坐在虎皮宝座上,查看她的来信。   虽然入了军营,他重又变成了昔日的硬汉,与将士们打成一片,但皇帝的营帐毕竟不同寻常,案前自有博山香炉燃着沉水香,丝丝缕缕的淡雅香味将帐外的嘈杂隔绝开来。   战事比想象中顺利,他今日心情也不错,看到她赏心悦目的笔迹后,更觉慰藉,宫中一切都好,彦儿已经懂得唤人了,会模模糊糊的喊出娘,她说她正努力的教小家伙叫“爹”,但愿等他凯旋,能听见儿子这样叫自己。   二宝也很好,胎动如今进入频繁期,睡前尤其活泼,他唇角微勾,顷刻间便回忆起了当初第一次摸到彦儿胎动时的情景。   棠梨宫的桂花开了,她亲自制了桂花甜酱,说等他回去,要给他煮甜茶喝,秋夕节的时候,她陪着太后一道过,太后对她很是关怀……   宫中的那些平淡日子似乎一下回到了眼前。自她到身边,从前那些寡淡,乏味的事情也变得有趣起来。   他有些思念她们,但也知眼前最要紧的是什么。   他合上信笺,重新看起行军布阵图,手的另一边,是一张羊皮制的北辽舆图,都城临奉的名字被他特意圈点了出来。   他扫过一眼,目中冷峻,扬声吩咐帐外,“宣左翼,冯参。”   帐外立刻有人应声,很快,就见左翼冯参二人前来,对他行了个军礼,“参见陛下。”   既然在军中,一切便照军中的规矩。   他点了点头,径直问道,“还有几日能到都褐?”   都褐是北辽距离大梁最近的一座城池,因气候还算温暖,人口较多,算是北辽一大重镇了。   云麾将军冯参答道,“回陛下,以目前的速度来说,再有二十余日便可到达。”   一旁的怀化大将左翼主动介绍道,“启禀陛下,都褐是北辽重镇,目前大批兵马驻守,并不易攻。”   宇文泓盯着面前的舆图看,闻此言答说,“谁说朕要攻都褐?”   这话引得下立的二人一愣,他又伸手,指向舆图上距都褐六百里左右的一处小城,说,“这里,俞仑。”   左翼与冯参立刻伸脖子来看,同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先打俞仑城?”   宇文泓不置可否,只是吩咐冯参,“你今夜先率兵出发,就去这里,给你三万人,够不够?”   俞仑不过是个万人的小城 ,如今北辽大部兵力都在都褐,想来若是突袭,会很容易打。   冯参立刻答说,“够,末将遵命。”   宇文泓又叮嘱说,“不要掉以轻心,北辽很有可能会派兵增援。”   的确,六百里的距离,若加紧行程,两日之内,也能到达。   他意有所指,都是他昔日手下的老将,冯参当即明白下来,立刻又遵是,“末将明白。”   他点头,冯参立刻退出帐外,清点人手。   宇文泓又对左翼说,“其余人马,照原计划行路,务必赶在初雪之前,到达都褐附近。”   左翼也应是,如今既要护驾又要准备攻打都褐,也自知责任深重,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皇帝乃将才出身,论起打仗经验,比他们还足些,光是这一点,就比北辽强出太多了。   ~~   依照他的吩咐,冯参当夜便率部分人马出发,而其余大军,仍往都褐行进。   十五日后,冯参已经到达俞仑城外,大军整装待发,一声令下,便开始进攻,他们速度之快,叫北辽始料未及,匆忙要从都褐调军防守,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援军还未赶到,俞仑城已被梁军攻陷。   然而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是,紧接着,大梁皇帝亲率铁骑,已经兵临都褐城下。   北辽也是善战的民族,宇文泓与他们在战场上屡打交道,深知这一点,虽然他的兵马也不弱,但硬碰硬的抗衡,耗时又费力,很不值当;况且,此时西北边境还有战事,若是硬耗,吃亏的是自己。   而都褐先前集结重兵,并不好拿下,所以他要出其不意,俞仑城小而破败,并没什么吸引力,似乎并不值当他冒险派冯参去突袭,但他的目的并不在这个小城,扰乱北辽军心,才是他想要的效果。   而现在,才是此次亲征最要紧的时刻。   都褐城并不好打,将士们都已经有所准备,但皇帝是他们的强心丸,上下一心苦战月余后,终于将这座城池彻底拿下。   时节已是十月中,千里之外的京城都已经显现寒意,此时的都褐已经降下了两场雪。宇文泓登上城门俯瞰,苍茫大地尽收眼底。   不枉他此次亲自挥师北上,历经近四个月,大梁的边境线,又足足往北扩展了千里。   而此时,都褐失守的消息传到北辽都城临奉,北辽王室终于慌了。   原以为趁匈戎与大梁开战之机作乱,大梁或无力应对,或民心大乱,却没料到,皇帝会御驾亲征。   北辽王室大约忘了宇文泓没当皇帝前是干什么的,又或者是低估了他带兵打仗的能力,总之眼看着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内,不仅都褐被其拿下,连并俞仑,暙城,莫干等其余五座小城也被他收入囊中,终于大感棘手。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我夫君不止蠢萌,还好厉害哒!   皇桑:那是当然,来,亲一个~~   ---   最近忙着过年的事,差点忘了是情人节了,祝小仙女们节日快乐!!!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辽少帝才到弱冠之年, 自登基以来,决策都是太后在下,眼看兵败的消息连连传来,别无他法, 只能慌着神来找太后。   太后急召文武大臣商讨, 少帝一上来就急忙问道,“众卿,短短两个月,已经连失六城,眼下现在如何是好?”   北辽太后更是急得拍桌子, 厉声道,“他是想干什么?不去管那匈戎人, 来这里撒什么野?”   眼见母子二人着急,几个年长的大臣则都在一旁规劝, “启禀陛下, 太后, 臣等以为, 现如今该是赶紧停战为最好, 大梁是农业大国,粮草充足, 耐得起耗, 可我国则不同,现如今到处冰封,子民都已休牧, 这粮草可是个大缺口啊……”   有脾气急躁的武将怒瞪眼,“求和求和,你们就知道求和,奶奶的都被欺负到头上来了,怎能如此没有骨气?”   这北辽太后当然也是一肚子气,但她也知道方才那几个老臣的话有道理,大梁皇帝是不是个疯子她不能确定,但现如今这种情况,北辽当真是耗不下去的……   从小被母后保护得太好,少帝不是个有主见的人,此时在旁觉得,谁都有些道理,却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也在焦灼间,忽然想起一事,忙问太后,“母后,此前不是有人联络过我们,说有拿住大梁皇帝的办法吗?”   太后一愣,这才也想到了这茬,犹疑道,“对方是何人尚不能确定,怎敢轻易相信?”   少帝叹了口气,索性说,“那就战吧,什么耗不耗得起,难道要在此等着他打进临奉不成?”   北辽太后又想了一下,终于发话道,“你姐姐不是又去了中原?联络她,叫她想办法见见!”   少帝眼睛一亮,对了,还有姐姐。   萧毓芸前不久又去了中原,母后这样一提正好,此时叫她先去查探一下那所谓能拿捏大梁皇帝的办法,见机行事。   他立刻同那几个大臣发话,“给长公主发信,此时国有难,她身为长公主,不可继续在外享乐!”   底下人赶忙应声,退下后想办法联络萧毓芸。   ~~   萧毓芸虽此时身在江南,但一直惦念战事。听说北辽连失六座城池,正在心急如焚,此时接到王室寄来的家书,赶紧拆开来看。   读信后她得知,原来母后要她去京城寻人,说那人有牵制宇文泓的办法。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想到一个人……   但是不可能的,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犹豫了一阵,却终是打消了疑虑。此时最要紧的,该是想办法扭转战况,为北辽争取胜局才是。   她于是便立刻命人驱车北上,赶往京城。   十日后,京城。   金明池畔的茶肆里,萧毓芸终于见到了母后要叫她找的人,也终于印证了心间猜测。   她面前的男子一袭白袍,与从前的装扮截然不同。   尽管额前一缕垂发遮住了半边脸,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宇文铭。   呵,竟然是宇文铭。   宇文铭知道是她来,并没有回避,甚至投以淡淡一笑,来迎接她这个故人。   这叫萧毓芸惊异又不解,认出他的第一眼,怔楞问道,“宇文铭?你,居然还没死?”   宇文铭扯着嘴角一笑,“怎么?你很希望我死吗?”   说着将目光投向窗外,表情冷淡,“只可惜,天不亡我。”   他对自己的态度与之前大相径庭,但萧毓芸此时顾不上这个,想来宇文铭筹谋多年,能从混乱中脱身,也绝非不可能的事,现在她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她赶忙问道,“是你给我母后去信,说有法子遏制宇文泓的?”   她语声中带着怀疑,宇文铭抬眸看她,“怎么?不相信我?”   萧毓芸厌恶他的这种态度,抬眼挪去一旁,冷声道,“我若是不信,就不会来此,我的时间很宝贵,你有什么办法,但说无妨!”   这曾是她打算下嫁的人,可那次有孕又滑胎的事,叫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这个男人对谁都不曾有过真心,对自己,也不过是满满的利用罢了。   索性早已撕破了脸,而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宇文铭了。现在的宇文铭不在乎萧毓芸怎么看自己,既然她开门见山,他也直言道,“既然兵力上无法与之抗衡,自然该从其他方面想想办法。打蛇打七寸,想要牵制宇文泓,自然该从他最在乎的东西上下手。”   “他最在乎的东西?”   萧毓芸想了想,嗤笑一声,嘲讽道,“难道是那个贵妃?”   她不了解宇文泓,不过怎么着来看,这样一个铁血皇帝,都不像是儿女情长的人,一个女人能牵住他?   宇文铭垂眸给自己斟茶,淡声道,“那个女人现在怀着他的孩子。”   说着端起茶杯,又道,“倘若一个女人不够,还可以加上他的儿子,老娘。如此,够不够呢?”   他饮下一口茶汤,目光投向面前的女人,就见萧毓芸眸中一凝,问道,“宫中禁卫重重,你有何法子能弄到她们?”   宇文铭冷笑一声,“我在宫中出生长大,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难道会没有个自己的人手?”   萧毓芸一怔,说得倒也是,倘若没有人手,他上回不可能给宇文泓下得了毒……如此看来,此事似乎有点眉目。   萧毓芸神色松缓了些,又问道,“你要什么?”   他不会好心联络他们的吧,定然有所图。   怕他提什么非分要求,萧毓芸又道,“你要知道,北辽现如今正在全力抵抗宇文泓,短时间内协助你夺位,不太可能。”   先把条件讲好,毕竟经过上次的较量,就知道他不太会是宇文泓的对手。   宇文铭不是听不懂她的意思,心间一沉,却道,“无妨,我暂时也没有这个想法,只有一个条件。”   萧毓芸警惕问道,“什么?”   宇文铭淡淡道,“事态但有好转,将那些人交到我手上。”   只要战况扭转,管皇帝的老婆孩子加上老娘去哪儿呢!这不是什么难事,萧毓芸应了声好,又问道,“你要做什么?”   刚才已经说好了,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帮他夺位,莫非他想凭自己来要挟宇文泓退位?   宇文铭冷笑一下,眸中闪现凶狠,“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叫他尝一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今日这样的宇文铭,萧毓芸从没见过,想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事不宜迟,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将他所说的那几人弄到手才是,她又问道,“情势不容耽误,你需尽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宇文铭道,“还好你们来的及时,没错过大日子。十六日之后,这些人会出宫,赴大相国寺筹神,你们筹备人手,到时想办法动手。”   “出宫筹神?”萧毓芸犹豫一下,“你确定?”   宇文铭道:“我居于宫中十六年,年年如此,绝无例外。”   见他语气肯定,萧毓芸便点头道:“好,我自会筹备人手,倒时见机行事。”   宇文铭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   除过北辽战场上接二连三的喜讯,西北边境上,梁军也将匈戎打得节节败退,屡传捷报。消息传到后宫,众人也是一派欣喜,无不称颂皇帝英明神武,大梁国运昌隆。   腹中的胎儿如今已经六个月,加之天气寒凉,穿衣厚实,静瑶已经很有一番孕像了。   托腹中皇嗣的福,自打有了身孕,太后老早就发话叫不必天天去福宁宫早请,皇帝不在,她也可以多睡些懒觉。   但今日她依然早早去了福宁宫。   太后见她来,先关问了几句腹中的孩子,接着又问道,“今日怎么过来了?天冷了,没事不好出门,若是染了风寒,你双身子的人反而麻烦。”   静瑶道:“谢娘娘好意,臣妾一定好好注意着。今次一来是许久没来早请,心里惦念,再者,还有大事要请您的旨意,眼看着仁显太后的冥寿在即,今年可还如往年一样准备?”   太后一听,哦了一声,叹道,“哀家这阵子心思都在战事上,竟险些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说着又痛快发话,“照办,陛下虽不在京,但这是高祖爷定下的规矩,不得有误。”   静瑶忙遵是。   她就说嘛,眼看着十日后就是仁显太后的冥寿了,宫中老规矩都要尽心筹备的,今年太后怎么没了动静?   果然是忘了。   仁显太后是高祖爷的生母,高祖爷建朝后即追封了老人家这个封号,每年逢母亲的寿诞,都令宫中精心筹备,即使后来老人家驾鹤西去,这个规矩也不曾改过。   这是宫中秋末冬初第一项大事,每到这一日,宫中会举行专门的祭礼,皇帝率皇族中的男丁在奉先殿敬香,各王府以及宫中都会派出女眷赴京郊的皇家寺庙大相国寺筹神敬香。   最初是专为仁显太后举行的祭礼,但到了后来,渐渐变成了皇家的一项重要祭祀活动,除过纪念仁显太后,还有祈求神明保佑江山的意义。   太后想了想,又问道,“如今你身子重了,可方便出宫?”   静瑶如实道,“回太后,如今六个月,臣妾自觉还好。”   太后便点头,“说来也是,这大相国寺可是块福地,哀家记得去年你带着彦儿也曾去过,看来去拜拜神总没错的,叫这小家伙听听禅音,自有先祖神明保佑,将来福泽深厚。”   静瑶垂首遵是。   她前世自从入了惠王府,便知道这项祭礼的重要性,而且大相国寺全国有名,她也想亲自去一趟,趁机为远方的男人求个平安顺遂。 第一百二十二章   转眼就到了仁显皇太后冥寿这日, 十月二十二。   早起的时候天有些阴,静瑶l立在窗边,往外头望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刚刚起床的彦儿, 叹道, “现在一天比一天冷了,今天没出太阳,想来暖和不到哪儿去。”   倚波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从旁劝道,“不如叫小殿下留下?大相国寺虽说不远, 但怎么也要半个时辰的路呢。”   彦儿才刚洗了脸擦了香露,这会儿由乳母扶着在地上学走路, 十个多月的小人儿了,小身板长得愈壮实, 耳朵也灵, 听见娘亲说话, 抬头看了一眼, 便咧开嘴笑了起来, 露出了嘴里的四颗小白牙,模样甚是可爱。   儿子笑得可爱, 静瑶也忍不住弯起唇角, 小人儿见娘亲也笑了,心里头愈发高兴,伸开胳膊拍小手, 两个小手掌竟还拍的啪啪响。   小人儿兴奋了一会儿,继续学走路去了,静瑶叹道,“今年不同往常,算来是仁显皇太后的百岁冥寿,陛下又不在京,彦儿虽小,好歹也是皇长子,若是连他也不去,像什么样子?”   倚波也跟着叹了口气,点头说,“也是,去年安王世子也是小娃娃呢,也照常去了呢。那就给小殿下穿暖和些,乳母们也备上手炉什么的,千万别冻着殿下才好。”   静瑶说好,又嘱咐道,“赶紧去准备吧,等安王在前头代陛下行完祭礼,咱们就该出发了。”   倚波点头应是,出去指挥宫人们忙活起来,恰巧小厨房里送来了给彦儿准备的肉粥,静瑶便坐在桌边,亲自喂小家伙。   她现如今身子不灵便,彦儿又到了活泼的时候,为了保护腹中的二宝,很多时候都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陪着小家伙玩,所以只能时常给小家伙喂个饭,来弥补心间对彦儿的亏欠。   彦儿胃口很好,一见自己的小银碗,便知道是饭来了,忙乖乖在自己专用的小椅子里坐好,等着娘亲手中的小银勺。   小家伙吃饭的时候最乖,一小碗肉糜粥很快就吃光,又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头有人请示道,“贵妃娘娘,车驾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静瑶扬声道,“知道了。”又吩咐乳母们抱起小家伙,一行人去了院门外,登上了马车。   宫中的马车当然要平稳的多,但为了照顾静瑶,车队还是放缓了速度,因此等到达大相国寺,愣是比往年多花了半个时辰。   各府的王妃早已在此恭候,寺庙中也早已准备好,因为自己,叫众人候了这么久,静瑶有些愧疚,下车后找了个空当,特意去跟同样大着肚子的安王妃邱氏道了个歉,“叫王妃久候了,是我的罪过。”   邱氏赶紧笑道,“贵妃娘娘言重了,臣妾其实也刚来不久,您不必在意。”   两人都挺着孕肚,月份也都差不多,倒是格外投机些,在一处闲聊了几句,就听见寺中响起佛钟,大约是祭礼要开始了,等会儿众人需按照尊卑长幼,依次向佛像敬香叩拜,今次来的人除过太后及几位太妃便是她的位份为最高,静瑶便与邱氏暂时告别,去了前面。   而此时,与大相国寺相隔不远的一座山头,正有人密切关注着此处的状况。   有手下进到房中禀报,“公主,寺中筹神已经开始。”   萧毓芸立起身来,“看来时机已经到了,动手吧……”   话还没说完,忽听一旁的宇文铭打断,“此时各王府人马都在,且大相国寺中禁卫重重,这个时候动手,难度最大,唯恐得不偿失。”   萧毓芸愣了愣,忙问道,“那要到何时?”   宇文铭答道,“再过一个时辰,她们筹神完毕踏上归程,那时候,最易得手。”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叫萧毓芸忍不住怀疑,“再过一个时辰?你能确定?”   宇文铭道,“当然,年年都是这个时辰返程,不会有错。”   左右已经到了这一步,萧毓芸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人手,这毕竟是在大梁,还是有限的,若是与大梁的禁卫军们真刀真枪的动起手来,损失惨重得不偿失。一番权衡之下,只好暂时按耐住,听了宇文铭的建议。   她同手下发话道,“再等等,时刻注意着些。”   ~~   因为心里头有所牵念,静瑶在佛前祈祷的时间就长了一些,一旁的彦儿见娘亲阖着眼皮口中默念着什么,模样十分虔诚,也不免心生好奇,叫乳母扶着,学娘亲的样子给神像磕头,笨笨憨憨的模样直教人忍俊不禁。   众女眷们一次拜完神,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寺中专门备了丰富的斋饭,众人用过后又稍歇了一阵,便打算返程了。   自然还是宫中的马车前行。   换了新地方,彦儿精神了一上午,这会儿马车摇晃,很快便睡了,乳母将小人儿放在榻上,静瑶垂首来看,见小人儿小脸睡的红扑扑,睫毛长长,心中一片温暖。   腹中的二宝忽然伸了伸小腿,叫肚皮顶起来个鼓包,惹得她唇角勾起,覆手上去安抚,口中轻声道:“二宝乖,很快就回宫了。”   身边一个,腹中一个,加上此刻正远在战场那人,这便是她今生的全部。   她也有些乏了,方才虽说在寺院的厢房里歇了一阵,但冷不丁换了地方,净顾着新鲜了,根本没有睡意。   倚波给她腰下垫了软枕,说,“娘娘累了就阖阖眼吧,回宫还有些路程呢,奴婢们守着小殿下。”   静瑶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马车摇晃中,竟然真的睡着了。   只是没能睡多久,忽然见一声马的嘶鸣,将她从梦中惊醒,她未来及问声什么,紧跟着马车也摇晃起来。   车中几人俱都吃了一惊,倚波正想伸头出去看看,却忽然听见一声呼喊,“有刺客……”   “有刺客?”倚波疑问一句,紧接着便听见车外传来兵器相拼的声音。   这下几人脸色都变了,倚波结巴道,“刺,刺客……娘娘,该怎么办?”   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静瑶也是慌了神,然而最为恐惧的是,车外的打斗愈加激烈,鼻尖甚至能闻得到血腥味了……   彦儿也终于被惊醒,揉了揉眼睛,发出一声“啊……”,小人儿尚不知世间凶险,只道是睡醒了一眼能看见娘亲,甚是高兴。   看见彦儿黑亮的眸子,静瑶一瞬间忽然反应了过来,急忙发话道,“刺客此时行刺,恐怕目的在我们这辆马车上,你们身体灵便,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状况,一定要护住彦儿。太后那里侍卫多些,实在不成,就去安王妃那里。”   今次出行的,除过宫中的人就是各王府的,刺客专挑这戒备森严的时候动手,不可能是与哪个王府有怨……   很显然,目的在于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那几位太妃嫔妃又有什么利用价值,现如今身份最紧要的,无非就是太后与彦儿,宇文泓不在,歹人趁此机会行凶……   她不敢想下去了,反正事态很是严重,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彦儿。   倚波与乳母卢氏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早都慌了神,此时听她如此说,忙不迭的点头遵是,只是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倚波问道,“娘娘呢?您身怀龙嗣,安全也顶要紧啊!”   静瑶皱眉道,“我当然知道,我也一定会尽力自保,只是我这身子毕竟没有你们灵便,因此只能托付你们,请你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彦儿。”   倚波坚定点头。   说句不顾尊卑的话,阿淳是她的姐妹,彦儿又是她看着出生的,就同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她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保护孩子周全。   只是看看眼前,又颇为没底,论说宫中禁军的能力不是小打小闹的,再加上各王府还有侍卫,但此时外头呼喊与打斗声始终未见平息,这帮刺客们到底什么来头,她们能不能平安度过危险?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事情终究还是朝着众人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马车原本摇晃得厉害,有一阵甚至被逼停了下来,忽然之间,却又快速向前奔去,引来一阵追赶与呼喝声。   静瑶觉得事情不对,小心掀帘望了一眼,竟发现那赶车的人并不是先前的车夫,看那装扮,根本不是宫中的人。   她们这是被劫持了?静瑶大惊,赶忙又朝车后寻去,只见有侍卫们正在奋力追赶,而身后的官道上,满是死尸与受伤的人……   这景象太过骇人,她慌乱放下车帘,赶紧想对策。   卢氏与倚波也意识到了此时发生了什么,此时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也不敢喘。   这歹人果真是冲她们来的,眼下这情景,是要将她们带到哪儿去?   紧要关头,忽见静瑶发话说,“你们带着彦儿想办法跳下去,后面就是宫中侍卫,很快就能护上来。”   此时正值深秋,衣裳穿得厚,路两边也都是落叶,若是跳下去,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不跳,任由他们将自己掳了去,就不知会迎来什么待遇了。   时间紧急,容不得犹豫,倚波赶忙遵是,想了想,又对卢氏说,“我先跳下去引开他们,你抱着小殿下跟上,”说着又特意叮嘱,“我皮糙肉厚没关系,小殿下至关重要,你一定要护好。”   卢氏忙不迭点头说好,赶紧将彦儿抱进怀。   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静瑶,急问道:“那娘娘怎么办?这么跳下去,腹中的皇嗣可受不住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从马车上跳下去, 虽然不至于毙命,但静瑶好歹是个孕妇,若是摔上一跤还得了?   卢氏一心惦念着她, 可静瑶此时却没有时间顾念自己,只是道,“本宫不要紧,彦儿才是最紧要的, 一定要护好他。”   卢氏忙点头,“奴婢遵命。”再朝前看, 只见倚波推开车门, 稍稍犹豫过后, 立刻闭上眼,一头扎了下去。   静瑶的心揉成了一团,好在倚波似乎并没什么大碍,滚了几圈后就停了下来, 而突如其来的这一下果然叫对方的人有些怔楞, 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此时是最好的时机,静瑶又赶紧去催卢氏,“快!”   卢氏点点头,抱紧怀中的彦儿, 也硬着头皮跟着跳了下去。   孩子……静瑶差点失声唤出来,目光紧盯着看去,索性方才倚波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一时没人发现卢氏与彦儿, 后面的侍卫们很快就追了上来,有人匆忙将她们护住,彦儿终于安全了。   静瑶放了放心,随即开始想办法自救,只是她怀着身孕,这是个难题,该怎么才能护住二宝不受伤害呢?   然而没容她多想,外面刀剑声又起,她一惊,赶忙往外看去,只见车已行至山路的一处拐弯处,不知为何周围出现了更多的人,那些人穿着与车夫同样的衣裳,显然不是来救她的……   她心一沉,忽然觉得希望渺茫,只能渐渐地,任由马车向前奔去……   ~~   虽然自觉此次出宫安排了足够的人手,但谁也没能想到,今日会有这般状况出现。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拼力厮杀,才终于杀退了歹人,对方的意图十分明显,所有的兵力都冲太后与惠贵妃的马车而去。虽然拼死之下,最终保住了小皇子与太后,但还有严重的后果摆在眼前,惠贵妃被劫走了。   惠贵妃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小皇嗣,但有什么事,那可是一尸两命啊!那得掉多少人的脑袋?   禁卫军殿前指挥统领朱硕回望横尸遍野的山林,忍不住连骂好了几句娘,“他奶奶的,谁他妈这么大胆子,竟然挑今日来行刺!”   手下的副统领查看了一番死尸,忽然有所发现,朝朱硕喊道,“统领,快过来看。”   朱硕几步过去,待看清那死尸身上独有的狼头标记,忽然一愣,皱眉道,“是辽人?”   副统领点了点头,赶忙问道,“现在怎么办?”   朱硕怒道,“老子还纳闷,谁胆子撑破天赶来劫皇家?竟是辽人!怎么办,赶紧加派兵力搜山,务必要把惠贵妃找到!但有万一,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副统领赶忙应是,忙不迭派人去京郊大营里调兵,眼下两处地方打仗,本就紧张,幸亏陛下走时顾念京中,留了三万人,否则这下可怎么得了?   朱硕在宫中任职多年,深知此时事态严重性,辽人挑了今日,目标明显,摆明了是要以此来要挟皇帝。   他随手抓了个近处的侍卫赶紧下命令,“即刻回宫给司礼监带话,叫赶紧给陛下去信,就说辽人突袭,将惠贵妃劫走了。”   侍卫慌忙应是,翻身上马,便往宫中狂奔而去。   虽然辽人亦是伤亡惨重,但不知会不会再回来,朱硕不敢耽搁,忙又来集结剩余人手,一部分去搜山找寻惠贵妃,另一部分则护送剩余的主子们尽快回皇宫与各王府。   还有,方才辽人的另一个目标便是太后的马车,拼死之下虽然护住了,但方才争夺甚是激烈,难免叫马车碰撞,太后与里头的韩嬷嬷都受了伤,得赶紧回宫请医治。   ~~   马车一直在狂奔,耳听着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静瑶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她这是彻底被劫走了?   劫她的人不是宫中侍卫,不会顾念她的身孕,马车在林中疾行,颠簸的厉害,静瑶为了二宝,只能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握紧身边可以抓扶的东西,生怕万一不小心摔倒,会伤到腹中的孩子。   她恐惧又绝望,时间实在漫长,不知熬了多久,车终于放缓了速度,直至停了下来。   车外有声音,说的是她听不懂的话,简单交谈后,忽然有人一下打开了车门,她惊惧之下,看到了一张陌生男子的脸。   那男子长相粗犷,面目不似中原人,加上方才听到的对话,静瑶惊惧之余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些人难道是异族?   然而不容她多想,很快又有声音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问了句什么,车前又有人回答,说的话同样听不懂,紧接着,那女人似乎惊讶了一下,急促一阵脚步后,便伸头过来看她。   彼此对望的一瞬间,静瑶一下看清了那女子的样貌,也彻底明白过来这些人的身份。   竟是萧毓芸!   此时劫持她,目的还用着说吗,只是她没料到,这个女人竟有这么大能耐,竟会想到在今日动手。   而确认了是她,萧毓芸失望之余也冷笑一声,同她打招呼道,“李贵妃,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与目的,静瑶倒没有先前那般慌乱了,沉声回道,“的确是好久不见,只是不知长公主此番是何意?”   萧毓芸见她没有想象中那般害怕,倒是有些意外,顿了一下,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请娘娘来坐坐,不过你也怪不得我,若不是你的皇帝夫君欺人太甚,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说完也不再同她说话,吩咐身边的随从,“将人带下来。”   身边几个男子应声,立刻要来拉她,静瑶厌恶至极,但为了腹中的孩子,却不敢同他们硬碰硬,自得自己道,“本宫会自己走。”   说着自己下了马车。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静瑶下来后才发现,此处原来是山中的一处院落,深秋的暮霭浓重,叫她看不清周围。   萧毓芸见她四处打量,冷声道,“此处地形险峻,山林重重,我劝你还是老实待着为好,千万别打算逃跑,否则就凭你现在这样子,不小心跌落山沟可就不好了。”   静瑶不给她好脸,也同样冷声道:“本宫心里有数,多谢提醒。”为了免那些歹人的脏手碰自己,说完便径直跟着人往前去。   她被带到一个无人的房中,所幸还有灯火,那些人将房门关上,留了她自己在里面。   静瑶环顾四周,见此处倒是有些像样的家具,而且竟然还是花梨木的,造型典雅,并不像辽人的审美。   她渐渐觉得,萧毓芸应该还有帮凶……   她正疑惑着,忽然又听门外传来动静,一男一女边说话边走近。   “只捉了一个来?”   “不错,只有那个大肚子的女人,不晓得有几分胜算。”   后者是萧毓芸无疑,只是前者的声音为何也似曾相识?   两人走近了,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她警惕望去,眼前出现的人叫她忽然怔住。   那与萧毓芸一同进来的人,虽然长发遮了半边的面目,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竟是宇文铭。   宇文铭……   他竟然还活着!   她无法掩饰眸中的意外与震惊,宇文铭也显然看了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定她的身份后,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他思忖一下,转头对萧毓芸说,“经此一事,宫中必然防卫升级,且也必定会增派人手来找寻她,此时若再有行动,无疑等于自己送上门去。”   说着又回头扫了静瑶一眼,沉吟道,“他为了这个女人一直不肯立后,也不临幸后宫,看来的确有些分量,再加上肚子里那个小的……兴许能有七成把握。”   他说的不错,萧毓芸虽然不甘心错失良机,但眼下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如此了,况且自己的人手损失惨重,眼下不可能再有什么动作。   萧毓芸对宇文铭说,“我得赶紧联络母后他们,这里既是你的地盘,你一定要把她看好才是。”   宇文铭点头,“放心。”   说着回头扫了静瑶一眼,又同萧毓芸一起迈出门去了。   房门仍被关上,留下静瑶在竭力思考。   宇文铭没死,千真万确。   她虽然不知是不是萧毓芸当初救了他,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宇文铭仍同萧毓芸在一起,而从他们的话语中也能听出来,他们劫她而来的目的,在于皇帝。   他们必定是想以她来逼迫宇文泓退兵……   想到他出发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心痛无比,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为别人要挟他的手段。   而他,会怎么做?   ~~   八百里加紧,司礼监的信件堪比战报,两天两夜过后,终于到达了都褐城。   这几日颇有些心神不宁,宇文泓每每都睡不了多久,索性就早起看舆图,制定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窗外,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宇文泓正要端起手边茶盏,却忽然听见帐外急促脚步声,左翼气喘吁吁的请示道,“陛下,宫中有急奏。”   鲜少见左翼这般不沉稳的样子,宇文泓心间忽然无端一紧,忙宣道,“进。”   须臾,就见左翼迈进房中,同他行了个军礼,又双手将信件奉上,道,“启奏陛下,刚接到宫中的消息,说前几日昭仁皇太后冥寿的时候,宫中诸位主子外出筹神,熟料在大相国寺外遭到歹人伏击……”   “什么?”   左翼话未说完,听到这里,宇文泓已是眉间一皱,急问道,“现在如何?”   左翼道,“所幸皇长子与太后并未有大碍,但是,惠贵妃娘娘,被劫走了。”   话音落下,宇文泓立刻拍案而起,一把夺过信件拆开来看,果然见上头禀报了同样的情况。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左翼惊得抬头看,见宇文泓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眉头紧敛,沉声道,“好个北辽!”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司礼监根据禁卫军在山上的查验结果向皇帝如实禀报, 因此宇文泓也已经清楚知道了,此次劫持静瑶的人正是北辽。   这样的关头出这样的事,意图实在太过明显。   小人就是小人, 明明是北辽先挑衅,现在眼见抵挡不住他的铁骑,居然会想到用这样的法子。   他生平最恨被别人要挟,此时自然恼怒异常。   左翼主动问道, “陛下,现在该如何?”   原本再有半月, 他就能完成此次征伐最紧要的目标——攻进北辽通往都城的脉门黑水城, 但眼下出了这种状况, 恐怕不得不要改变计划。   现在最要紧的是阿淳及腹中的孩子,他不能叫她们母子有事。   他思忖一下,即刻发话道,“你同冯参先留下, 朕要先回京城。”   左翼不敢有误, 忙应是。   皇帝随后召来人手吩咐回程,不过半日,就已经踏上归途。   ~~   福宁宫。   那日虽未叫歹人得逞,但情况紧急, 马车被抢来抢去,车中的太后与韩嬷嬷都受了磕碰。   毕竟年纪大了,加之又受了不小的惊吓,虽说没什么大的伤处, 但太后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才能下床。   韩嬷嬷额头上也缠了纱布,亲自上前搀扶太后从床上坐起。   太后见了她的样子,发话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来做什么?回去歇着吧。”   韩嬷嬷答说,“奴婢只是擦破了些皮,没什么大碍,奴婢怕自己若是歇了,冷不防换了旁人伺候,娘娘不适应啊。”   太后叹了一声,方叫韩嬷嬷搀着立起身来,便在寝殿中慢慢踱步边道,“这些个杀千刀的辽人,明着敌不过咱们,就背地里使暗招,实在卑鄙无耻!”   韩嬷嬷也是连声附和,忍不住在心间暗叹,经历过这么一出,太后她老人家大约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恶人了。对比之下,从前宫里头那些鸡毛蒜皮,瞧这个不顺眼那个不顺眼的,都有什么值当的。   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虽在榻上躺了多日,身子还是虚乏,活动了两步,就不得不坐下歇歇。熟料太后这才刚在座榻上落座,忽然听见偏殿那里传来了阵阵哭声,嗓音嘹亮,一听就知道是彦儿。   母亲被劫走至今未归,回去棠梨宫也是空空荡荡,太后放不下心,便命宫女乳母们将孙儿带来了福宁宫。   此时听见彦儿哭声一声比一声高,祖母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忙发话问道,“彦儿怎么了?快些抱来叫哀家瞧瞧。”   韩嬷嬷应是,立刻吩咐殿里头的宫女前去传话,很快,就见伴随着那哭声越来越近,小人儿被乳母抱进了屋。   冷不丁换了新地方,彦儿愣了一阵子,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太后眼见乖孙又心疼又可爱,忙伸手唤道,“来,彦儿,叫皇祖母抱抱。”   然不知道这句话哪里不对,才止住哭的小人儿又嚎啕哭起来,还不停摇头摆手。   这哭声叫人撕心裂肺,太后赶忙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小殿下这意思分明就是不想叫太后抱啊,只是乳母钱氏可不敢明说,好在韩嬷嬷瞧出来了,从旁劝道,“娘娘才刚刚能下床,殿下小身板这么壮实,您能抱得动吗?不如就叫乳母抱着吧,没得再把您累着。”   太后只好打消了念头,又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彦儿为什么哭?可是头上的伤口疼得厉害?”   先前卢氏带彦儿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虽说尽量在护着了,但无奈车速不慢,还是叫小人儿额上碰出了个大包,不过御医已经看过,说是无碍,而且眼看着过了这么些天,包已经消下去许多了。   所以这个包并不是彦儿哭泣的主因,钱氏斗胆答道,“回太后娘娘,皇长子大约是换了地方不适应,加之又几天看不到贵妃娘娘,思母心切了。”   可不是这样么,这么小的奶娃娃,身体康健的情况下,除了想娘,还能是为着什么如此大哭?   太后又是叹了一声,忙上前哄小人儿,“彦儿乖,皇祖母已经派人去找你母妃了,很快就能把她找回来的,先不要哭了可好?”   小人儿歪头看看皇祖母,又趴回钱氏的肩头哭去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韩嬷嬷想了想,问钱氏,“皇长子跟前就你一个人伺候吗?先前的卢奶娘呢?”   钱氏同韩嬷嬷道,“卢奶娘那日摔伤了胳膊,现如今正在值房里养伤,恐怕没有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这话叫韩嬷嬷也是叹了口气,“这些辽人实在可恶,将宫中闹得上下不宁,听闻安王妃也被吓得动了胎气,这几日正卧床养胎呢。”   彦儿的哭声叫太后焦心的不成,无奈之下,只好扬手吩咐,“今儿天好,带皇长子回棠梨宫走走,看看是不是回去了能好一些。”   钱氏其实也正这么想的,赶忙应是,抱着彦儿回了棠梨宫。   小家伙走了,殿中没了哭声,总算安静了下来,然而气氛却还是不对,太后叹道,“老七媳妇只是受了些惊吓,就动了胎气,这惠贵妃……”   剩余的话不吉利,太后没说出来,韩嬷嬷却也是明白的,心里也是免不了的担忧,只能在旁劝道,“贵妃娘娘吉人天相,定会平安的……”   话音才落,忽见外头传来动静,有人亮声通传道,“陛下驾到……”   太后愣了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疑惑的看向韩嬷嬷,“什么?陛下驾到?”   韩嬷嬷也正惊讶呢,正想回话,忽见殿门上悬的棉帘被掀起,一个高大身影迈进殿中来,不正是当今的皇帝宇文泓?   韩嬷嬷赶紧上前行礼,“恭迎陛下回宫。”   眼睁睁的看见了儿子出现在面前,太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下从榻上立起,惊讶问道,“陛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出事后不过六日,他居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宇文泓点了点头,见母后一脸憔悴,忙道,“儿子来晚了,叫母后受惊了。”   太后叹了口气,“陛下千里迢迢的赶回来,也是辛苦,先不说这个了,赶快坐下歇歇,喝杯茶吧。”   说着要叫人上茶,却被心急如焚的宇文泓抬手拒了,道,“不忙,彦儿怎么样了?阿淳可有消息?”   这几日一直在没白没黑的赶路,累极了才停下稍歇,路上收不到信件,他给急坏了。   太后愁眉凝起,“彦儿磕到了额头,还好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她母妃一直还没消息。”   虽然不愿听见,但其实早有预感,若是阿淳回来了,太后怎会是这般神色?宇文泓暗自握紧了拳头,为了不惊吓到母后,尽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然而他的神色已经将内心显露无疑,太后见他满面风霜,眉间掩饰不了的憔悴,不由得异常心疼,安慰道,“自打出了事后,羽林卫和禁军一直在搜山,哀家知道你心急,但此时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紧,先回去歇上一觉吧。”   宇文泓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道,“朕还好,母后无需挂心。”   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在马上睡觉也是有的,现在这点劳累算什么?阿淳安危未卜,他又岂能睡得着?   阿淳,阿淳……   想到临别时她的样子,他愈加心急起来,心内愤恨,不由得一字一顿道,“等朕捉住他们,一定碎尸万段,绝不留情。”   太后点头道,“这等小人决不可留,只是……”   语声顿了顿,又试探问道,“既是辽人做的,那他们意图想必已经不用说了,陛下可要如他们的愿?”   宇文泓眸光一凝,沉声道,“如愿?凭什么叫他们如愿,若是叫他们如了愿,往后只会变本加厉,当朕是好拿捏之人。”   太后叹道,“也是啊!数十万将士抛洒热血,方换来今日之胜局,若是就此被牵制,实在可惜……”   然而想了想,又心痛道,“若只是个女人,倒也没什么,但可怜哀家那个尚未出世的小皇孙啊,眼看着年后开春就能出生了……”   宇文泓听到这里,猛地抬头打断,“母后误会了,朕绝不会放弃阿淳母子。”   话说到此,他又强调,“阿淳不只是个女人,她对朕极其重要,她与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太后一惊,忙问,“陛下有对策了?”   宇文泓道,“朕还在想。”稍微冷静了一会儿,又安慰太后道,“他们既然想以阿淳来要挟朕,只要朕不回应,短时间内,阿淳该是安全的,这段时间,再加派人手搜寻。”   太后点了点头,连声应好,终归是妇道人家,在大事上头,没有儿子这般有主意。现在儿子既然回来了,凡事听他的便好。   话说了一阵,宇文泓还挂心彦儿,忙问道,“彦儿呢?朕回宫到现在也还没见到他。”   太后忙答说,“小家伙兴许是想娘了,这几日哭得厉害,趁今日天好,哀家叫人带回棠梨宫看看去了。”   宇文泓点了点头,即刻起身道,“朕过去看看,母后好生歇着。”   太后也知他挂念儿子,点头允了,又不放心的嘱咐道,“陛下一定注意自己的身子,赶紧去歇息一下才是。”   他嗯了一声,却仍未展颜,只是说,“母后安心。”   便起身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了福宁宫, 一路往棠梨宫走,彦儿终于止住了哭声。   等进到棠梨宫的院子里,小家伙表现的高兴又急切, 嘴里咿咿呀呀的说些什么,仿佛娘亲正在殿中等他一样。   然而等了一阵,却始终不见娘亲出来,倒是引来了别人。倚波从殿后的值房里冲了出来, 等看清是彦儿,立刻上前唤道, “小殿下, 您回来了?”   太后把彦儿带去福宁宫, 只允许近身的乳母几两三个宫女同行,倚波平素跟在静瑶身边,不是照顾彦儿的,加之此次又受了伤, 因此只能同卢氏一样, 留下来养伤看家。   彦儿是倚波看着长大的,虽身份高贵,但在内心里,那就如同她自己的孩子一样。一连好几天不见, 此时再见到小人儿,又叫她一瞬间想起还在外安危未卜的阿淳,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小人儿不知愁滋味, 乍一见到熟悉的人,立刻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小白牙。   眼看小家伙一脸天真,倚波更加忍不住想哭。   宫人们都是相熟的,钱氏见她手上还缠着绷带,脸上也还有未散的淤青,忙关问道,“姑娘伤势可好些了?”   那天她从马车上率先跳下来,连翻了几个跟头不说,还险些叫马蹄踩断骨头,幸亏侍卫们眼疾手快,才护着她没被辽人的刀剑所伤,但难以避免的叫脸上擦破了几处皮,肩膀也受了伤。   倚波点了点头,“我还好,最多不过是些皮外伤。”说着一脸沮丧,伤感又自责道“若是知道主子会如今日这般,我死活也该守着她的……”   说话间其他人也一起迎了过来,听见倚波这样说,同样在养伤的卢氏忙劝道,“姑娘莫要自责,此番你可是立了功的人,若非你打头阵,我们未必能护着小殿下平安回宫啊。”   钱氏也在旁附和,“说的是啊,这事的罪魁祸首在于那帮歹人,姑娘能护得小殿下平安,已是不易,至于娘娘……一定会平安的。”   静瑶平素待宫人们不薄,钱氏此言一出,众人也都是连声附和。   倚波只是叹息,什么功不功的,她而今只盼着阿淳能平安便好。   卢氏打彦儿出生起就一直带他,此时见到小家伙,赶忙关问道,“小殿下在福宁宫里可好?”   这里没外人,钱氏叹了口气,又压了压嗓门,道,“大约还是想念娘娘,时不时的总是哭。”   而此时的彦儿在院子里瞅了半天,眼见还是没有娘亲的影子,终于没了耐性,又哭了起来。   这可把众人都急得不成,卢氏有心想抱一抱,无奈胳膊受了伤,动弹不得,只能在旁用言语哄道,“殿下乖,不哭不哭的。”   小家伙心里记挂着娘亲,只要没看到娘亲,总之一切都不对,还是烦躁的厉害,谁的话也不肯听,哭声越来越大起来。   棠梨宫里一群伤员,此时俱都束手无策,正急的团团转,忽然只听身后有声音传来,问道,“彦儿怎么了?”   那分明是男子的声音,众人俱都惊讶回头,就见皇帝正疾步而来。   他忽然出现,此时众人都是怔愣,倚波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带着人下跪,尊呼道,“恭迎陛下。”   话音刚落,宇文泓已经到了眼前,一把捞起钱氏怀中的儿子,心疼的唤道,“彦儿。”   彦儿脸上挂着泪珠,愣愣的看着忽然出现的父皇,已经几个月未见了,父皇对于他来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尤其父皇还一脸的胡渣子,很是疲惫的样子,与记忆中的样子差的好远,初时的好奇过后,小人儿复又想起了方才惦记的事,顿觉满心委屈,又开始哭起来。   倚波几个怕他不耐烦,忙小心解释道,“陛下,皇长子大约是想念娘娘了。”   宇文泓又何尝不知,几个月未见儿子,走时小家伙还是笑嘻嘻的,眼下却满脸泪花,他心里又何尝不心疼?   他试着开口哄道 ,“彦儿乖,父皇一定会把母妃带回来,不哭了,乖乖等娘,好吗?”   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入耳,彦儿又是愣了愣,睫毛还沾着泪珠,开始歪头认真打量抱着自己的人。   卢氏还是比较了解小人儿,壮着胆子上前劝道,“殿下,这是皇上啊,是您的父皇。”   彦儿眨了眨眼,依然眼泪汪汪,却暂时止住了哭声。   宇文泓见有效果,忙又温声问道,“怎么?父皇只是出去打了个仗,彦儿就不认识父皇了?”   彦儿伸出小胖手,试着触摸父皇的脸。   被儿子柔软稚嫩的小手触碰,那一瞬间,宇文泓连日来焦灼的心间终于涌上一丝温暖,他微微笑了笑,道,“父皇带彦儿去乾明宫可好?”   父皇腮边的胡渣随着说话,传来刺刺的触感,兴许因为新鲜,只见小人儿一咧嘴,竟然露出笑来了。   宇文泓咽下苦涩,与彦儿轻轻抵头,沉默一会儿,忽然吩咐周围的人,“贵妃回宫之前,皇长子暂且在乾明宫安置,你们收拾一下东西,随彦儿一同去吧。”   说着注意到卢氏及倚波身上的伤势,又补充道,“你们留下养伤,也替阿淳看好家。”   宫人们齐声遵是。静瑶离开后,棠梨宫似乎也没了生气,众人六神无主,此时他回来,带来了莫大的希望。   他抱着小人儿不放,吩咐完毕,便要转身离开,倚波见状,忙斗胆开口道,“陛下,请一定把娘娘救回来吧!”   她实在没有把握,若辽人果真以阿淳来威胁皇帝,国家大义当前,皇帝会如何抉择?   却话说出口,只见宇文泓脚步一顿,虽未回头,却道出铿锵有力的两个字,“放心。”   他不轻易许诺,更何况是对一个宫女。倚波闻言大喜,忙又跪下虔诚磕头谢恩,“奴婢谢陛下天恩。”   虽然皇帝才回宫,但有了他的这话,倚波隐约觉得,阿淳一定会有救的。   时间紧急,刻不容缓,宇文泓不再停留,抱着彦儿,大步去了乾明宫。   ~~   被关在房中已有几日了,其间除过一日三餐,没有人进来。   天气越来越冷,所幸辽人或是怕她冻死,添了个火盆进来,静瑶实在耐不住的时候,就去烤烤火。   为了腹中的二宝,她不敢亏待自己的身子,送来的饭菜虽然冷硬寡淡,但她逼着自己咽下,有时候坐久了,二宝在腹中蹬腿抗议,她便起身,在房中一圈一圈的踱步。   若是放在从前遇到这样的状况,她一定惊慌失措,但现在她是母亲,为了腹中的二宝,也为了匆忙分别的彦儿,她想努力为自己挣得生机。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求,但愿宫中侍卫们能尽快找到自己。   忽然传来一声门响,她警惕的望去,却见来人是萧毓芸。自打被带来那天,萧毓芸同她说了几句话后,中间一直未露面。   她害怕事情有什么变化,警惕问道,“你来做什么?”   萧毓芸扫了她一眼,冷笑着说,“来看看你好不好啊,听说你们的皇帝已经连夜回京,看来,你对他果然很重要。就是不知,他会不会为了你退兵?”   宇文泓已经回来了?   一听这个消息,静瑶霎时鼻子一酸,极想落泪。   回想他出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回想他连连胜仗时的喜讯,却没想到现在仗才打了一半,他就为了她中途回来了。   且他们果然要以自己来逼他退兵,她忍不住怒火,冷声斥道,“堂堂辽国,居然用这种法子要挟别人,你身为公主,不觉得羞耻吗?”   萧毓芸也冷声道,“管他什么法子,只要保住我们辽国利益便好,我身为一国公主,从家国大义出发,何谈什么羞耻?”   静瑶嗤笑道,“家国大义?亏你辽人还敢说出这样的话!你们趁我大梁与匈戎开战时生事,烧杀掠夺我边境无辜平民,还有脸说什么大义?”   “你……”   萧毓芸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气急之下,甚至想上来扇她耳光。   只是想了想,又冷笑道 ,“好一位识大体的贵妃娘娘!你顾全大局,那么你告诉我,倘若皇帝不肯为你撤兵,你又当怎么做?”   静瑶顿了顿,昂头说,“陛下心中自有分寸,他如何取舍,自然是为了天下考虑。”   萧毓芸挑了挑眉,啧啧道,“真是鹣鲽情深,看来宇文铭没有说错,此次捉了你来,可真是没白费功夫。”   静瑶眸光一凝,宇文铭?   这果然又是宇文铭出的主意!   这个小人,枉他身为先帝血脉,居然从不将家国大义放在心上,为了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私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   她愤怒斥道,“你们这帮小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萧毓芸却冷笑一声,不理她的话,只是说,“别急,他很快就会收到信件,到底救不救你,他说了算!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离开了。   房门被紧紧关闭,余下静瑶心间止不住的愤恨。   宇文铭,自己当初究竟怎么会爱上这个男人的!   ~~   宇文泓也知道自己一身风霜,回到乾明宫后,便去沐浴更衣,等到收拾干净再回到彦儿面前,就见小家伙终于主动对自己笑了。   他微微笑笑,温声问小家伙,“父皇刮了胡子,彦儿就又认识了,是吗?”   彦儿又伸手摸摸父皇已经刮净了胡渣的脸,稚嫩的声音试着唤道,“大……”   怕他不懂,一旁侍立的钱氏忙道,“陛下,殿下这是在唤您呢,前些时候贵妃娘娘常教殿下叫‘爹’,殿下就是这么叫的。”   原来“大”是“爹”的预备音,宇文泓一听,顷刻想起了静瑶给自己写的那封信,她说她在努力教小家伙叫爹……   心间顿时难以抑制的失落,如今他回来了,她又去了哪儿?   正在想着,忽然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福鼎急匆匆的走近,同他禀报称,“陛下,接到北辽来信。”   宇文泓一顿,忙吩咐道,“拿来。”   福鼎忙尊是,双手将手中信件奉上。   这封信由北辽方面寄出,内容不出意外,说的正是阿淳在他们手上,若想保她们母子平安,他须即刻撤军,将先前攻占的城池退还,并且需撤回原来的地方。   即刻撤军,退还城池?   宇文泓冷笑,如若答应下来,这就意味着,此次征伐的成果全部作废,将士们几个月的辛苦都是白吃了,而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兵士们,也白白葬送了性命。   呵,真把他当成了软柿子捏!   钱氏见他面色不对,也知遇到了大事,主动把彦儿接了过来,退去了偏殿。   此时殿门外又有人来通传,却是得了消息的安王急忙赶了过来。   宇文泓允人进来,安王一到面前,先是恭敬行了大礼,“臣弟恭迎陛下回宫。”   宇文泓抬手叫他起来,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安王却深感汗颜,甚至主动又下跪请罪,“臣弟此次有所失职,竟叫辽人将贵妃娘娘劫持,臣弟自知无颜面见陛下,请陛下降罪。”   宇文泓面色不佳,只是道,“先起来吧,朕刚刚接到他们的来信。”   安王一听,立刻关问,“信中如何说?”   宇文铭沉着脸,将手边的信件递给他看。   安王忙接过来,快速扫过一眼,也是深觉气恼,“如此下三滥的做法,实在令人鄙夷。只是现在该怎么做?可要退让?”   同样成了家当了爹的人,安王能想象得到,宇文泓现今该是如何心急如焚。一面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与未出世的孩子,一面是数十万名将士的辛苦奋战,处在他这样的境地,实在两难。   然宇文泓却似已经有了主意,斩钉截铁的道,“不可退让,一旦叫他们如愿,会致使军心涣散不说,还会叫匈戎看到可乘之机,以后这些人纷纷效仿,朕岂不成了笑话?”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但乍听之下,安王也以为他是要放弃惠贵妃了,只是出乎意料的,却听他又吩咐福鼎,“召枢密使。”   福鼎立刻下去传人,其实得知他回京,枢密使早就候在宫外了,此时得了传召,很快就进来了。   枢密使给他磕头行过大礼,便听他发话道,“给北辽与左翼他们去信,朕会即刻打开都褐俞仑等六城粮仓,他们一日不放贵妃,朕就焚烧一日,粮仓烧尽后,朕还会屠城,朕一日见不到贵妃母子平安,就杀掉一万人,第二日,翻倍,若他们胆敢伤贵妃一丝汗毛,朕从今往后不干别的,不将辽人杀绝,朕誓不为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烧粮, 屠城……   此话说出时,宇文泓神色冷峻,声音掷地有声。   虽说烧得是辽人的粮仓, 屠的也是辽人的城池,但饶是殿中几人听了,也都心惊胆战。   枢密使是他一手提拔的,从昔日打仗时就跟着他, 一直对他马首是瞻,此时听见他的吩咐, 没有半分犹豫, 立刻躬身应是, 神情肃敛的下去行事。   倒是余下的安王略显迟疑,同他道,“陛下果真……”   话未说完,被宇文泓抬手止住, 他神色冷冷的, 只是道,“跟这些人过招,除过更狠,别无他法。”   安王微怔, 而后只好应是。   他到底稚嫩,方才也觉得两难,但此时听到宇文泓这样说,在心中想了想, 也明白唯有这个办法可行。与此同时,心间也在暗叹,这个龙椅果然还得由三哥来做,若换成他自己,定然想不出这样的法子,大约是要为难死。   说实话,而今的宇文泓不同于少年时,那时初上战场,嗜血杀戮;而今年纪渐长,尤其有了孩子,他原本也想少造杀孽,但此时被逼急,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善念了。   阿淳与孩子,是他动不得的逆鳞。   不过对辽人狠戾归狠戾,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该早日找到阿淳才是,他又同安王吩咐,“扩大搜寻范围,去问问附近村里悬赏,但要切记,不要透露阿淳的身份。”   安王忙应是,“臣弟前几日已经命各王府也派出人手增援,陛下放心,贵妃娘娘与皇嗣一定会平安的。”   宇文泓嗯了一声,“话是好话,但事在人为,一定不可懈怠。”   安王忙应是,心里也明白,如今说什么好话都无用,唯有尽快将惠贵妃找回,才能安抚天子之怒。   宇文泓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面上虽依然冷峻,似乎看不出什么慌张,但谁都不知道,他心间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大喊,阿淳,他的皇后,她一定要平安回到他身边!   ~~   宇文泓原本也不是什么善茬,辽人触了他的逆鳞,暴躁的脾气终于不再遮掩,旨意传到都褐的当天,左翼便领了旨,率先打开都褐的粮仓,开始放火焚烧,并且辽人之中但有前来阻止的,无论什么身份,皆都格杀勿论。   冯参等几人也在其余几个城池响应,如法炮制,并且还发话道,大梁皇帝很生气,若北辽王室还是不肯归还贵妃,他们马上屠城。   北辽本是凶蛮民族,但此时见梁军更加凶神恶煞,甚至已不断有人惨死他们刀下,终是不敢应敌,只能不断去都城临奉送消息,哭嚎哀求太后与少帝释放大梁的贵妃。   北辽不同于大梁,其国土本就处在高寒地区,一年中可耕种的时间并不多,积蓄粮草也不是易事,尤其现如今进入漫长寒冬,这点储备粮堪称贵过黄金,现在眼睁睁的看着被毁,简直逼红了辽人的眼。   接到宇文泓的回信,又亲眼见到梁军所作所为,北辽皇室一时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宇文泓居然会使这样的招数,成功的将矛盾转移到自己头上,现如今他们倒成了北辽民众心中的仇敌。   一时间民怨民愤四起,到底是自己的族人子民,太后与少帝压力空前,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使错了法子。   少帝率先顶不住压力了,要给萧毓芸去信,叫放回梁国贵妃,太后考虑再三,眼看事态越来越严重,气愤之余,只好同意。   几日后,一封急信送到萧毓芸手上,看清母后说的是什么,又看清现如今北辽情势,她不由得暴怒异常。   宇文泓的手段实在出乎她的意料,然而尽管弟弟与母后选择投降,她却难以接受。   她亲历大相国寺外伏击那日,眼看辛苦谋划一场,又死了那么多人手,难道就此放弃?   她心有不甘!   萧毓芸无奈之下,焦急来寻宇文铭,原想商议对策,没成想推开宇文铭的门,却见他正为自己烹茶,颇有悠闲之意。   眼见他这般淡然,萧毓芸火气一下窜上来了,质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喝茶?”   宇文铭神色淡淡的,没有回应。   萧毓芸却是怒极,又道,“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损了这么多人手,到头来,等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你知不知道,宇文泓就是个疯子,他居然真的开始屠城了,他到底还是不是人!你教的这个法子,究竟是来帮我还是来害我的!”   宇文铭眉间微皱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说实话,此次宇文泓的反应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有了女人与孩子,宇文泓已经变了,却没想到,他还是从前那个人。   他顿了顿,嗤笑道,“自然是要帮你。他本非善类,我以为你们知道,怎么?不过耍耍花招,你们这就打算投降了吗?   自己心急火燎,他倒淡定!萧毓芸此时很是看不惯他的这副样子,气愤道,“你说得倒轻巧,那不是你的子民,疼不到你身上……”   话未说完,却被他“嘘”了一声打断,他面色冷清,道,“他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你不戳在他的心上,当然叫他反手制住!”   闻言就见萧毓芸一顿,皱起眉来,追问道,“戳在他的心上?你是说……”   ……   ~~   山中闭塞,加之自己又被关在房中,真是半点外界的消息都得不到。   眼看又是几个昼夜过去了,静瑶心间开始不安,他不在时,她勉力撑着自己,但现如今听说他回来了,她的那些坚强仿佛忽然都不见了,她急切想出去见他,还有彦儿,真不知离开自己的这些日子,小家伙是怎么过来的。   心里有了空前急切地盼望,她开始环顾房中,想看看有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窗子……翻窗而出如何?   不,窗外是悬崖,她肚子这么大,自己会粉身碎骨不说,二宝也一定没命的。   而门外有凶悍的辽人把守,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弯刀,每当有人进来给她送饭,门打开的时候,她一眼就能看见……那兵器泛着无情的冷光,真叫人胆寒。   她一个行动不便的孕妇,岂能抗得过五大三粗的男子?   她只好又放弃了硬闯出去的念头。   只是忽然间又是灵机一动,对了,她是不是可以趁婢女进来送饭的时候将人打晕,然后换上衣裳逃出去?   这个想法似乎可行,现在天黑得早,每每晚饭的时候,天早就黑了透底,衣裳也穿得厚,她勉强还是可以遮住孕肚的……   这个想法一起,她立刻跃跃欲试,甚至开始琢磨,该用个什么物件才好,她急忙立起身来,在房中寻找……   不料忽然一声门响,吓得她一个激灵,她忙回头看去,却见是宇文铭与萧毓芸一同进来了。   两人面相不善,不知怎么,她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警惕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萧毓芸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做什么?自然是要你的皇帝见识我的厉害,别以为就他狠!”   说着便扭头看向宇文铭,“我现在将她破膛剖腹,取出腹中的孩子,给皇帝送去,你说他会不会动容?”   这话叫静瑶大骇,然而还没容她开口说什么,却听宇文铭面无表情的斥道,“蠢!”   萧毓芸怒气未消,却是愣了一愣,问道,“什么?”   这个男人居然敢说自己蠢?   没错,宇文铭就是在说她蠢。   他嗤笑一声,轻飘飘的道,“对皇帝来说,这个女人最大的意义就是她腹中的孩子,你若是把孩子取出来,事情也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等着给你的子民们收尸吧,我敢保证,有此一恨,他一定会把辽人赶尽杀绝。”   萧毓芸一听,立刻顿了顿,叹道,“我也是被气急了……”   想了又想,又抬眼看他,“那你说该怎么办?该如何叫皇帝见棺材落泪?”   宇文铭抬眼看向静瑶,打量一番,目光停在她的手臂上,道,“不如砍下她一条手臂,留条命在,也不伤及腹中的孩子,叫宇文泓见识到厉害,若他在乎这个女人,必然会有所收敛。”   这话又叫静瑶惊惧异常。   面前的人还是人吗?他竟然面无表情的说出要砍掉自己的手臂……   而更严重的是,萧毓芸想了想,居然点头附和,“这个主意不错,只好暂时便宜他了!”   宇文铭扯了扯唇角,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当然不会便宜他,我所受过的,一定要叫他尝一遍。”   听到这里,静瑶才明白过来,他们分明是没有打算给自己留活路。   原来他们从开始就只是打算用自己来逼宇文泓退兵而已,而就算退了兵,他们也根本不会叫自己活着回宫!   绝望一瞬没过头顶,静瑶冷声质问道,“宇文铭,你可是个人?你身为大梁子民,身为先帝子嗣,就如此对待大梁江山?你帮着辽人在仁显太后冥寿之日生事,你心里可还有列祖列宗?”   然而宇文铭根本没有半点动容,也不理会她,只是冷声催促萧毓芸,“你还不动手?耽误一个时辰,可知辽人要死多少?”   萧毓芸被戳中了痛处,咬牙道,“现在就动手!”说着就吩咐门外,“来人,给本宫砍下这个女人的一条手臂!”   门外立刻应声,紧接着,之前看门的那个大汉便进了来,手中弯刀明晃晃的刺眼。   他们是要来真的了,眼看那人步步朝自己逼近,静瑶忽然无比悲凉,没想到她死在宇文铭手上一回,重活一次,居然还要命丧在这个男人手上。   她闭了闭眼,咬牙朝他说,“宇文铭,你可还记得你在陆静瑶临死前说过的话吗?你说若有来生,一定好好待她,现在我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你竟还要杀我一次!”   话音落下,只见本已转身的宇文铭脚步一顿。   他怔愣一下,立刻回头,凝眉问她,“你,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要比狠?呵呵,老子等着你们!   静瑶:老娘踏马的终于要掉马了!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静瑶, 静瑶……   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   自打她离开,宇文铭身边再也没人胆敢提及她,包括最了解自己的昌贺。   但现在,他竟从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口中听见了关于她的事, 而且, 竟如此诡异!   静瑶临死前身边只有自己,根本没人知道他对她说了什么,但现在,这个叫李妙淳的女人为什么这样说?   为什么……   宇文铭霎时间失了理智,立刻回头追问她, 却只见那双眸子里,涌动着满满的愤恨。   她不说话, 嘴唇在微微颤抖,显然已是怒极, 可这些宇文铭都顾不得理会, 他要答案!   为什么, 这个女人会知道他对静瑶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几步回到她面前, 急切追问, “你刚才说什么?”   今日若非绝望与气极,静瑶此生绝不愿叫这个男人知道自己重生的事, 但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她冷笑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不比我清楚吗?你说那夜必须要有一个人死, 所以就毫不留情的舍弃了我,你可知烈火焚身的滋味?宇文铭,我真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竟然以为你是谦谦君子,错付真心!你为了萧毓芸,杀我一次还不够,现在又要来杀第二次了?你的胸膛里到底还有没有一颗人心?”   听完她的这句话,宇文铭的脸上显现出极度的不可思议,她又说出了那夜的情形,一点不错……可是为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他仔细的看她,眸子里快要看出血来,惊讶又疯狂的咆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却以冷笑回敬,答说,“我是谁?才不过区区两年,你就把我忘了吗?你不是觉得,那杯峨眉雪芽熟悉吗,这世上除过陆静瑶,可还有别人能为你沏出同样的味道?我是谁?你还有脸来问我是谁?我是陆静瑶,我是被你丢弃在火中被你亲手杀死的陆静瑶!”   此话一出,只见宇文铭瞳孔猛的一缩。   而后慢慢摇头,口中喃喃道,“静瑶……静瑶……”   怪道他一直觉得,这个叫李妙淳的女子身上有一种与静瑶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那次在御书房外的错认,以及后来喝过的峨眉雪芽,还有那时张恩珠的突然疯癫……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然而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静瑶……   她,果真是静瑶吗?   被萧毓芸唤进来的那个男人原本要动手,此时眼见这种情形,一时踟蹰起来,只好转头询问萧毓芸的意思,而萧毓芸此时也是听得云里雾里。   他们在说什么,陆静瑶?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吗?   萧毓芸见过陆静瑶,与眼前这个女子分明不是同一人,但见宇文铭神色不对,她忙上前道,“别听她胡言乱语,时间不早,你起开,我要动手了!”   语罢就要去拉扯静瑶,却被宇文铭伸手阻住。   宇文铭紧紧皱眉,只道,“不,现在不能动手,我有话要问她。你们先出去。”   萧毓芸愣了愣,急道,“现在不能动手?你刚才自己也说,时间不容耽搁,你知不知道每耗一个时辰,要死多少辽人!宇文铭,你居然相信她?你是不是疯……”   “出去。”   话未说完,却听宇文铭冷声又重复一遍,“我自有我的安排,你若不相信,自己另择他处,我不奉陪了。”   “你……”   萧毓芸一噎。   然而人在他手上,她又不能跟他硬抢,顿了顿,只好气愤拂袖离开。   上次突袭大相国寺折损了萧毓芸大部分人手,现如今借住在宇文铭这里,他的人手居多,若硬碰硬,她不是对手。   她只好暂且等等看,看着女人到底能玩出些什么花样!   ~~   萧毓芸走了,房门被关上,徒留两个人。   宇文铭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再打量,试探着唤道,“静瑶,真的是你?”   静瑶扭头不看他。   既然已经坦白身份,她也再不用遮掩内心对他的恨与厌恶了。   她神色冷冷的,不肯理会自己,却叫宇文铭内心更加相信几分,如果她不是静瑶,只是因为求生而故意编谎话来蒙骗自已,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他又试着问,“静瑶?你果真回来了?”   还是没有回应。   她越冷,希望似乎就又多了一些。   他想了想,忽然道,“陆家已经迁来京城,你该知道了吧?”   就见她眉间一凝,忙道:“你敢动他们!”   这样的关切没有假,宇文铭心间大喜,几乎可以确认了。   他声音温和下来,“我怎么会动他们?他们是你的至亲,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待他们的。”   静瑶厌恶他的虚情假意,冷笑道,“为了我?呵,王爷言重了,我与那位箫公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还是不说捻死就捻死了!”   她果然承认了她就是静瑶,宇文铭一时间欣喜异常,却又因为她的话心间酸楚,忙道,“对不起,我那时没有想清楚……瑶瑶,若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再那样做!你不知道,自打你离开,我的日子有多难熬,这么长时间以来,再也没有快乐过……”   “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算,她只是我当时一个筹码,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你相比。”   静瑶嗤笑一下,满是嘲讽。   但宇文铭毫不介意,他愈加肯定她的身份。   没想到,今生今世,竟然还能有与她再见面说话的一天……   他静静注视她,虽然样貌与此前截然不同,可他知道那就是她。他试着往前靠近,甚至想抬手触摸她的脸,然而被她察觉,厌恶的避开,去到一边了。   她在恨自己,他心间失落,声音里也透出来沮丧,“你一定恨死我了,可我当时一时情急,实在没有想清楚……瑶瑶,我现在落得这般田地,也是咎由自取,这或许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他说着,慢慢撩开自己面前的那楼长发,静瑶一愣,戒备的的看过来,只见他被遮挡的脸上,原来有一道刀疤,由眼角一直划到耳垂……   她眉间微皱,方明白原来这就是他一直遮住脸的原因……   呵,宇文铭,从前那样注重仪表的一个人,也会有今日?   看清自己的样貌,她没有显示出反感惊吓,却也没有任何同情心疼,他愈加沮丧,顿了顿,又道,“我死里逃生一回,现如今已经大彻大悟,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舍弃你……”   “大彻大悟?”   静瑶冷笑一声,质疑他,“你若真的大彻大悟,又怎么会生出今日这样的事端?那些辽人所伤的难道不是你的同族?你为何要帮他们来要挟陛下……”   “够了!”   她的质问忽然被打断,宇文铭反问道,“陛下?不过跟了他两年,就如此死心塌地了吗?”   说着想起一事,变得愈加气恼起来,他又冷声问她,“你既已回来,为何不来找我?为何不告诉我实情?当时我两次单独见你,你为何不告诉我是你?”说着目光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更加愤恨,“你跟了他,还接连不断的生下他的种,瑶瑶,你怎能如此对我?”   静瑶觉得他的问题实在可笑,咬牙反问他,“我为何要找你?我死在你手中一回,难道还不够长记性吗?况且你知道了又如何,你现在难道不是要来杀我第二回 ?”   这叫宇文铭一怔,顿了顿,忙又摇头道,“不,不会的,我之前不知道是你……放心,现在没人敢动你 ,我绝不会叫他们动你一根毫毛。”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声音,有人声音急切的道,“王爷,有官兵搜山,已至山下,如今该如何是好?”   官兵搜山?   听到这话,静瑶一愣,而后心间忽然闪现希望,然却见宇文铭眉间一皱,吩咐道:“走!”   说着硬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了房间。   ~~   宇文泓知道,阿淳不在,他就是儿子最亲近的人,因此,一天尽量多抽时间陪着儿子。   有父皇在旁陪伴,彦儿终于渐渐平静了许多,不再常常哭闹,变得异常懂事,有时候将他抱在怀中批阅奏章,他就安静的坐在他的腿上,手里握一个新鲜的玩具,能乖乖的待上半天。   夜深了,小家伙终于睡着了,宇文泓亲了亲儿子圆溜溜的额头,悄悄退出房中。然而心间惦念阿淳,终不能轻易睡去。   他回到御书房,刚坐稳,却听见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朱硕脸上带着一丝兴奋,进门后同他禀报,“陛下,臣等今夜搜到京城东郊,在一处山庄中发现辽人踪迹,只是属下等到时人已经撤走,不过据勘查发现,应该没走多久。”   宇文泓眸中一亮,终于有希望了,立刻发话道:“很有可能是发现搜查临时逃走,加紧去追!”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静瑶又被拉上了马车。   好在此次宇文铭已经知道是她, 不再不管不顾,虽然急着赶路,也没忘一路吩咐车夫慢行,好照顾她的身子。   确认她的身份后, 他半步都不打算离开, 甚至将她带到自己的马车上,一路不错眼的望着她。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她,虽然不是从前的相貌,可这却就是她。   但这叫静瑶甚为反感, 一路扭头看向车窗,从不看他一眼。   宇文铭知道她恨自己, 试着安抚道,“瑶瑶, 从现在开始, 我先前的计划作废, 我绝不会叫辽人动你一根毫毛, 你放心。”   然而静瑶却并未理会。   她一直在惦念方才听到的话——官兵搜山来了。她知道这一定是来寻自己的, 她就知道,皇帝不会放弃自己!   但现在宇文铭又要换地方, 她该怎么才能尽快逃脱?   此时是在撤走, 为了防止露出异样,他们把车帘钉住,因此她仅能通过缝隙, 窥得一点车外的光景。依然是山林连着山林,一片光秃秃的树杈,连道路也被厚厚的落叶遮住,一片苍凉之景。   她本就甚少出宫,此时根本无从分辨。   宇文铭还在等她的回答,见她不理,只好轻声唤她,“瑶瑶,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她当然听见了,只是并不信任他,只冷声回道,“你放弃原来的计划,那不知,那位萧公主会同意吗?”   宇文铭忙跟她表决心,“不管她,我自会甩开她。总之,我不会再叫你涉险。”   说完见她依然不为所动,他又解释道,“我从不在乎那个女人,你要相信我。”   他虚伪透顶,根本看不透真心,静瑶嘲讽道,“哦?原来我是因为一个你根本不在乎的人而死,真是可怜。”   这又叫宇文铭一噎。   这是他的痛处,是自己此生最为后悔的事,却也是她最在意的事。   这个心结,或许无法立即解开,他也无法叫她立刻对自己改观。他只好从旁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已经尝够了后悔的滋味……你不知道,我上回险些丧命,最危险时,心间想的依然是你,从来没有别人。”   看着她冰冷的侧脸,他认真道,“瑶瑶,你看,现如今我死里逃生一回,你也重生了,你应该相信,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这说明我们的缘分并没有断。”   说着情切处,他又激动地尝试拉她的手,却被她奋力抽出,她一脸厌恶道,“你错了,陆静瑶早死了,现如今我是李妙淳,人死缘灭,这辈子与我有缘分的人,不是你!”   他仍望着她,眉间却紧紧皱起。   他知道她在说谁,她说的是宇文泓,那个冠冕堂皇坐在龙椅之上,却暴虐至极的皇帝。   那是他今生的死敌,他恨他,更加听不得她提起。   他从没想过,她居然会爱上别人,想到她明明还在世,却不来找自己而是转投了那个男人的怀抱,他就难以遏制的愤怒。   他一瞬间丧失理智,猛地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质问道,“你爱他是不是?你居然敢爱上他!你是我的人,怎么能爱上他!”   说着目光触及她的孕肚,愈加愤怒起来,咆哮道,“有了他的孽种,你就将身心全部交付了?你果然很爱他……”   “你疯了!”静瑶一声怒喊,打断了他的狂躁。   她奋力挣扎,怒道,“你这个疯子!你杀了我,还指望我永世念着你吗?呵,我告诉你,我就是爱他,这世上他才是真心待我的人,我就爱他如何?你口口声声说在乎我,敢问我在你身边时,你何曾有过真心?你不是早与萧毓芸勾搭在一起了吗?你如真的有心,何至于像处置草芥一样处置我的性命!”   提起被辜负的上一世,提及自己错付的那一生,她愤怒至极,“你有什么资格说爱,你有什么资格!”   宇文铭从未见过这样的静瑶,从前在他身边之时,她无不温顺乖巧,绵软的像只小兔,可现在,愤怒的像一只可怕的野兽。   他怔愣一下,然后慢慢松开双手,忽然沉浸在巨大的悲哀里。   他失去了她,似乎难以找回从前的她了。   马车本就行的不快,两人的声音无可避免的传到了车外,车夫与随行的护卫们都听到了两人的争吵,也都是一愣,试探着问道,“主子?”   车内传来宇文铭有些颓然的声音,“没事,继续行路。”   下人们只好应是,不再过问。   马车继续前行,他沉默一阵,再度开口时,声音又柔软了下来,他和缓道,“是我伤你的心,你恨我,我不怪你;你先前选择了他,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只是现在既然我们重又遇见,我绝不会再叫你离开。瑶瑶,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尽力弥补。”   静瑶回以冷笑。她想说他再怎么弥补,她都不稀罕了,但方才声嘶力竭了一阵,她觉得很累,现在懒得回应他。   马车似乎拐了个大弯,她目光不经意间一扫,忽然觉得外面的场景有些熟悉,似乎从前见过,她心间一动,猜想难道是到了某个熟悉的地方?   见她不理会自己,宇文铭有些束手无策,颓丧的坐在那里,车内一时沉默。   腹内的孩子忽然动了动,她想起方才动怒,心间有些愧疚,伸手轻轻抚摸,当做安抚,还是不想放弃希望,毕竟官兵方才已经很近了……   然而她思考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一个好的法子,不知不觉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车夫对宇文铭说,“主子,到了。”   宇文铭应了一声,又对她说,“瑶瑶,不要再生气了,对身子不好。走,我扶你下车,你先去房中休息一下,可好?”   静瑶却凉凉的回应,“我自己可以,不用你扶。”   虽然落了空,但她终于肯同自己说话,已是不易。他心间松缓一些,点头应好,自己先下了车,再看着她慢慢下来。   这还是一处庄子,静瑶悄悄环顾一下,发现依然处在半山。可叹她从前在惠王府那么长的时间里,竟然从不知宇文铭准备这么充足。   她有些无奈,因为看起来,此处他的人也不少,该是提前知道他们到来,早已等候在此。   宇文铭先安排她,交代管事的说,“给夫人安排上房,再拨几个伶俐的丫头,一定要好好照顾。”   管事的忙点头哈腰的应好,朝身后点了两个丫鬟的名,立时有两个丫头走上前来向她行礼,“见过夫人。”   宇文铭温声对静瑶说,“你先去歇一歇,先前委屈你,是我不好。现在天冷,要多穿些。”   他在尽力关怀,她却厌恶至极,皱了皱眉,没有理他,只是问那两个丫头,“房间在哪儿?”   两个丫鬟立刻为她引路,她不再看他一眼,只管往前去。   宇文铭心间叹息,心情复杂的也去了自己的房中。   只是谁料才回房没多久,就听见门口传来不客气的敲门声,萧毓芸在外急道,“宇文铭,我有事要问你。”   她语气不善,他心间厌烦,却也勉力叫自己有些耐心,起身理了理衣裳,向门外吩咐道,“开门。”   有了他的吩咐,门外守门的护卫这才叫萧毓芸进来。   萧毓芸一脸怒气,来势汹汹,一进门便质问他,“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这种鬼话你也相信?把这女人保护的这么好想做什么?还不准我近她的身?宇文铭你现在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方才他慎重起见,及时安排了人手守在静瑶身边,此时听萧毓芸这样说,便知她果真去找静瑶的麻烦了。   宇文铭冷声道,“计划有变,你今后不准动她,此事再另想办法吧!”   “再想办法?”这话一出,萧毓芸立刻瞪大了眼珠怒问道,“你说得轻巧,你可知这个时辰梁军又往前攻进了多少里,我们北辽又死了多少人?宇文铭,你当我小孩子随意耍着玩吗?不过被那女人随意糊弄几句,你居然也信了?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是不是疯了?”   说实话,宇文铭向来讨厌萧毓芸这股野蛮的样子,从前有求于她,他不得不忍受,但现在北辽已经软成了这副样子,有什么值得他卑躬屈膝的?   他冷声道,“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此事我已经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你有时间在这里吵闹,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拯救自己的子民吧!”   这是要半途撂挑子了?   萧毓芸一愣,愈加恼怒起来,追到他面前说,“你还有没有一点信义?我赔了这么多人手,好不容易捞到这个女人,你居然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色迷心窍了是吗?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一个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女人,也值的叫你如此?你有没有骨气,你就这么贱吗?”   这话叫宇文铭眉间一下皱起,着实犯了他的大忌。什么“贱”?什么叫“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忽然出手,扼住她的喉咙,将她抵到墙上,一字一顿的说,“我忍你很久了,你今日来,着实是自己找死。”   萧毓芸好歹也是北辽女子,岂容他如此对待,短暂怔楞过后,便开始激烈挣扎,她使劲力气踢打撕扯,眼看着,宇文铭一个大男人,竟要控制不住了。   她断断续续的怒吼,“宇文铭,你敢这样对我,可知道后果如何?你给我放开,否则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忽然见有什么声音响起,似是利器穿透躯体,萧毓芸直觉胸前一凉,怔愣一下,迟钝的低头来看,却见有一把匕首正刺进她的胸膛,而这凶器,正出自宇文铭的手。   剧痛伴随着窒息感当即传来,她不可思议的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宇文铭,你,你……”   他何时胆子大到如此地步,居然敢杀自己?   然而终究到了末日,她一句话未完,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宇文铭忽然又将匕首拔出顷刻间,只见她胸前鲜血大量喷涌。   她的眼前渐渐暗下来,身体无力,一点一点,终于跌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眼看着这个女人在面前死去, 宇文铭眼睛竟没眨一下。   只是不经意间低头,眼见衣裳沾染了萧毓芸的血迹,这才一脸厌恶的皱了皱眉,真是麻烦!   后退几步, 而后吩咐门外, “来人。”   立时便有人进来,见到房中情景,只微微吃惊一下,便垂头道,“主子。”   宇文铭道, “把这女人处理掉,另外, 安排一下,尽快除掉北辽的那些人。”   护卫忙应是, 刚要出去, 又被他拦住补充道, “还有, 备水。”   护卫赶紧出去安排了, 很快,屋子里的尸体与血迹便被清理掉, 干净的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   然而宇文铭还是不愿待在此处, 沐浴更衣后,他索性去到静瑶的房中。   静瑶才打算休息,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还伴着宇文铭的声音,“瑶瑶,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皱眉想要拒绝,但房中的两个丫鬟是宇文铭的人,根本不打算遵从她的意思,对视一眼后便去给宇文铭开了门。   宇文铭进来后,她们甚是自觉的退了出去,静瑶眼见如此,冷声问道,“你又来做什么?我累了,不想再说什么。”   宇文铭却径直在她桌前坐了下来,望着她道,“我知道你因从前的事在恨我,也知道你介意萧毓芸。我说过,那时没有想清楚,但萧毓芸绝对算不了什么,我方才已经除了她,彻底断了跟北辽的关系,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   听清他的话,静瑶愣了愣,“除了她?”   此时才随之发觉,他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莫非 ,果真是萧毓芸的?   她一惊,“你杀了她?”   宇文铭不错眼的望着她,点头说,“没错,她已经死了。现在不会再有人想伤害你了,你大可安心。”   他神色平静,可静瑶却觉得匪夷所思,他竟然把萧毓芸杀了……   她又缓了一下,皱眉问道,“你为何……”   话未说完,被宇文铭的微笑打断,他道,“你不是不愿相信我吗?我杀了她,是最好的证明。瑶瑶,从来没有人,比你重要。”   说着不容她作何反应,他又继续道,“我不会再去管什么北辽的事了,此生有你,万事足矣。我们去一个山清水秀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我保证,此生一定会好好待你,绝不再伤你。”   这话一出,静瑶终于抬眼看向他。   萧毓芸一死,事情忽然出现变化,耳听他这样说,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宇文铭或许真的不会再对她动手,可是他竟然打算带自己离开……   天,她岂不是依然无法回宫?   这太可怕了,她才不要再同这个可怕虚伪的男人在一起,她皱眉道,“你疯了吗?”   却见宇文铭一笑,“我当然没疯,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说着目光扫过她的孕肚,他又试着道,“只是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个孩子,不要了好吗?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话还没说完,就见静瑶一下立起身来,连连后退,斩钉截铁的道,“你休想!你若敢伤害他,我一定随他而去!你不要在这里虚情假意了,你索性杀了我吧!”   她果然不同意。眼见她又对自己充满戒备,他只好妥协,好言哄道,“你不要激动,你若不愿意就算了,我,我保证叫你把他生下来好吗?瑶瑶,不要这样对我。”   他卑微到近乎乞求,只希望尽快消除她的怒气,却见她仍然不再相信自己,像一个炸了毛的野兽,只管怒吼道,“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她带着十二分的防备,眼中满是厌恶,宇文铭怔了怔,权衡之下,只好妥协道,“好好,我出去,你好好歇着,莫要再生气了。”   说着便离开了房间。   他出去了,可静瑶还在发抖,候在外面的两个婢女又进来了,一个为她倒水,一个为她铺床,小声请示道,“夫人方才行路累了,先歇一歇吧。”   她们看似乖顺体贴,但静瑶知道,她们只听宇文铭的话,宇文铭说是叫她们来照顾自己。其实说白了,还不就是来监视自己的?   她厌恶见到她们,索性躺去床上将帐子放了下来,如此,还能为自己挣得一点空间。   她渐渐平静下来,然而脑间一团乱麻,现在萧毓芸死了,她或许侥幸逃过死劫,但照目前的态势,难道又要与夫君孩子永远分离?   还有二宝……她紧张的抚了抚肚子。宇文铭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他恨皇帝,所以绝不会容得下二宝的……   不行,一定要尽快逃离,不能等官兵来救了,她得自己想办法才是。   她下了决心,沉了沉气,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撩开帐子唤道,“来人。”   那两个丫鬟立时来到跟前,屈膝行礼,询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她尽力平展自己的眉间,叫情绪看不出什么异样,却抚着胸口说,“有些憋闷,透不上气来,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两个丫鬟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点了点头,回道,“可以的,主子吩咐说,庄子人手充足,安全着呢,夫人可以在这个院子里走动。”   呵,人手充足,这是提醒她跑不出去的意思?   静瑶假意听不懂,只是笑了笑,道,“好啊,方才进来的时候见这里风景甚好,只是都没有仔细看看。”说着便起身出了房门。   来到庭院间,她慢慢踱步,认真的打量,果然,这里很符合宇文铭的审美,处处可见雅致,她心间冷笑,却假意夸赞道,“这里布置的很不错。”   丫鬟一直在她旁边跟着,闻言轻声道,“夫人住着舒心就好。”   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山峦,她又道,“还是山间空气好,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出来走动才是……对了,看这山灵秀非凡,可有什么名字吗?”   丫鬟却很是谨慎,只是说,“夫人过奖了,这里并非什么名山。”   还是不肯告诉明白她这是哪里,看样子还是在防备自己?   静瑶冷笑一声,变了脸色,“你们主子有你们这般衷心的丫头,真是福气!怎么?我不过随口一问,这般防备做什么?你自己不也说此处人手充足,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她气势强盛起来,一副不好对付的模样,丫鬟们果然怕了,忙赔不是说,“夫人言重,奴婢们绝没有这么意思……此处,此处就是京郊的一座荒山而已,乡民们都叫元微山,实在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奴婢没有故意欺瞒之意。”   然而听清她们说的是什么,静瑶心间忽然一顿,元微山……   怪道来时某一刻,她觉得似曾相识。   元微山,元微山……她清楚的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上一次来所为何事,宇文泓带她出宫看灯,不料被地痞暗器所伤,为了不叫宫中知道,他当时便吩咐车夫来此……   这里住着一位姓叶的大夫,而且看起来,似乎是宇文泓的旧识……   她隐约看到了些希望,一瞬间备受鼓舞,面上却丝毫未显露,只是道,“果然不是什么名山,听都没听过!”   仍是一脸气色恹恹,不太开心的样子。   丫鬟们点头附和了一声,继续陪她散步。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庭间已经有早开的梅花,她却无心欣赏,逛了一会儿后,眼见天色渐暗,便称累回了房中。   心里有了希望,晚饭也吃得认真许多,吃过晚饭后,宇文铭又来看她,并试图好言哄她,她心里打了主意,为了拖延时间,便也对他敷衍几句。   他见她态度有所好转,只以为是除去萧毓芸的功劳,不由得心里高兴,又进一步对她道,“瑶瑶,我已经彻底清了北辽的人手,你先歇一歇,明日或者后日,倘若天气好,我们立刻动身南下,从前你不是说想去江南吗?我们不如就择那里,隐姓埋名,共度余生可好?”   静瑶抬眼看他,“你在说真的?”   宇文铭没料到她并不抗拒,一瞬间煞是惊喜,忙点头说,“当然是真的。我在那里也有些准备,放心,日子不会差……”   话未说完,却听静瑶打断道,“我是说你已经清了辽人的事,可是真的?”   宇文铭一顿,这才明白过来,哦了一声道,“萧毓芸都死了,留下他们找我报仇吗……自然是真的。”   说的也是,他既然已经杀了萧毓芸,必定要把后患扫清才是。   既然现在没了辽人,那她需担忧的,便只有宇文铭了,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至于他说要带自己去江南,静瑶其实并不意外,如果宇文铭真的不打算放她回宫,必定不会留在京城。   所以她更要尽快逃出去。   宇文铭说完,又问道,“瑶瑶,你想去江南吗?”为了怕她反对,他特意道,“你该知道的,我绝不会再叫你离开我。”   心里痛恨这个男人至极,静瑶面上却尽量叫自己冷静,只是冷淡回应他,“你也该知道,我绝不会叫你伤害我的孩子,若有万一,我绝不会苟活于世。”   她语声冰冷,透尽不可接近的决绝,没有丝毫从前温婉的样子。   宇文铭心间悲哀,叹道,“瑶瑶,你变了许多。”   她冷笑一下,“死过一回的人,毕竟不同。”   宇文铭的心被猛刺一下,半晌,却终是说,“我会答应你,别担心。”   而后便又识趣的起身,“时间不早,你歇着吧,我先回去。”   虽然极想留下来,但他不想惹来她的厌恶,只好竭力隐忍。   静瑶等他走远,这才起身简单洗漱一番,躺去了床上。   暗夜里,唯有一个念头在不停思考。   这里是元微山,该怎么叫皇帝知道,她就在此处? 第一百三十章   乾明宫。   又是一夜难眠, 丑正躺下的,不过卯初,宇文泓已经醒来了。   梦里都是阿淳,他总是梦见她站在悬崖边, 又或是被关在一处疾驰的马车上, 他用力喊她的名字,她却不理会他……   没人知道他心中的焦急,没人知道他濒临在狂躁边缘,可偏偏他是皇帝,在众人面前必须持重,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中甚是压抑。   左右已经睡不着了,他从龙榻上坐起来, 打算穿衣后去御书房,才刚有动静, 殿门外忽然传来了福鼎试探的声音, 在唤道, “陛下?”   他顿了顿, 嗯了一声, “何事?”   福鼎忙隔门答道,“半个时辰前朱统领来报, 说在北郊郊荒山中, 发现了许多辽人死尸。”   宇文泓一听,立刻问道,“怎么回事?进来说!”   福鼎立刻应声进来, 将方才朱硕的禀报细述一遍,“朱统领昨日带人搜寻到北郊山林,在一处荒山中发现上百具尸体,经查验,竟然都为辽人。”   “辽人?”   他皱起眉来,好端端的,怎么会死这么多辽人……   事情有些匪夷所思,北辽明明已经答应了要方阿淳,然而却一直未见有动静,加之他也一直怀疑这件事的背后还有其他人有掺和,然而现在这些辽人又被杀,这到底是为何?   他们到底打了什么主意,阿淳又到底怎么样了?   他忽然觉得再也等不住了,索性发话道,“更衣备马,朕去看看!”   他要亲自出去?   福鼎愣了愣,见外面天色未亮,想要劝阻,然也明白他的殚精竭虑,只得赶紧应是,忙招呼人上前伺候。   不过一刻钟,宇文泓已经出了宫门。   ~~   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好在出事的山林中已经燃起火把,是以宇文泓一下马车,就清楚的看见了现场。   朱硕早已恭候在此,见他到来,马上上前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宇文泓匆忙抬手,径直问道,“可还有什么发现?”   朱硕皱眉答说,“启禀陛下,微臣无用,虽然已经根据打斗痕迹派人在附近查找,只可惜除了这些尸体,并无什么有用的发现,这周围其实早已搜寻过,实在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目前也尚无法判断是谁下的手。”   闻言宇文泓也敛起眉头。他在山中略走了一遍,甚至亲自查看了那些死尸,忽然冷笑道,“这里被伪装过,根本不是始发地。”   见朱硕怔楞,他续道,“这些打斗痕迹都是虚的,辽人体力向来强健,怎么会如此无力?现在虽无法判断是何人下手,但有一点清楚无疑,行凶之人欲盖弥彰,故意误导你查找的方向。”   他刚从战场上回来,很清楚辽人的实力,这一番话说出,就见朱硕茅塞顿开,垂首道,“微臣愚钝。”   宇文泓没空搭理他,只是吩咐,“找仵作来验尸,看这些辽人真正死因是什么?”   朱硕立刻道是,赶紧吩咐人去找仵作,很快,有几名仵作一起赶来,当面查验后,向皇帝禀报,“启禀陛下,这些辽人应是死于砒霜之毒,至于身体上的外伤,应是在濒死之际加上去的。”   这样的结果,果然印证了宇文泓的猜测,朱硕一听,却更加奇怪起来,“能用砒霜放倒这些壮汉,不可能是他们自己人干的吧?这又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这当然不会是他们自己人干的,但也确实诡异。   能用毒药将辽人放倒,必定也是他们信任的人,绝大可能,就是与他们呼应的梁人,只是既已结盟,为何又要除了他们?   宇文泓凝眉,在萧瑟寒风中吩咐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贵妃,他既欲盖弥彰,故意误导,那就往相反的方向去,凡是有可疑之处,不管辽人还是汉人,绝不放过。”   朱硕应是,立刻调动人手,往西边追查。   经过这一通折腾,天色已经亮得彻底,初升的阳光投入山林,竟叫萧瑟之余呈现出一丝生机。   宇文泓迎着寒风而立,心间隐隐有了预感,阿淳一定还安全着,他们一定就快相见了。   ~~   晨光透过床帐落了进来,仍躺在床上的静瑶便知道,天已经亮了。   她想了一夜,心间已经有了主意。   耳边隐约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那两个丫鬟进来了,她顿了顿,用虚弱的声音唤道,“来人。”   立刻有一个丫鬟来到帐前,轻声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断断续续的说,“我,有些不舒服,拿些水来吧。”   一听这话,这丫鬟立刻倒了杯热茶来,小心翼翼的揭开帐子,想要送至她面前,而果然就见她的脸色不太好。   丫鬟吓了一跳,忙关问道,“夫人觉得如何,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喝了两口水,故作虚弱的说,“浑身没力气,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一个孕妇说自己的肚子不舒服,这可不像是小事。   两个丫鬟顿时都有些紧张,毕竟昨日主子交代过,叫好好伺候这位夫人的,万一有什么闪失,会不会被怪罪?   两人相视一眼,同她说,“夫人且先等等,奴婢们这就去禀报主子。”   静瑶嗯了一声,并没阻拦。   而就见其中一个丫鬟赶快出门去报信,不一会儿,宇文铭真的过来了。   她仍没有下床,只是由丫鬟扶起,半躺在那里。   宇文铭眼见如此,匆忙来到床前,见她果真面容憔悴,赶忙问道,“瑶瑶,你怎么了?”   她微微扫他一眼,咳道,“这几日身心俱疲,又加上昨日颠簸,实在是不舒服。”   这话叫宇文铭顿了顿,忙道,“是我不好,我若早知道是你,先前绝不会那样对你的……不说了,你先好好歇着,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可好?”   这正是静瑶盼望的,但她没有立刻表现出急切,而是淡淡点了点头,说好,却又问道,“你这里有大夫?”   宇文铭回说,“是备了一个,我这就派人去叫……”   静瑶却显得有些信不过,又问道,“他能诊治孕妇吗?”宇文铭除过慧怡并没有别的孩子,她是知道的。   宇文铭眉间微微皱了皱,却又很快放下,微微笑了笑说,“既是大夫,自然多少都通晓些,放心吧,应该可以。”   静瑶却显得很是介意,摇头说,“那怎么行呢,孕妇用药与常人不同,稍有不慎,便会危及腹中孩子,我要经验老道的大夫才能信得过。这个孩子对我很重要,若没有把握,我不会吃药的。”   她倔强坚持,叫他有些无奈。   其实她腹中的孩子与他又有什么关系?若是换作他人这样难缠,他一定不会理会,但眼前的人是静瑶,而且今日难得平静的同他说话,他怎能不答应她,又惹她生气?   宇文铭想了想,只好说,“那我派人去附近问问,山下有个镇子,或许有经验老道的大夫。”   静瑶假意才得知这情况,眼睛一亮,点头说,“好。”   她还算好说话,这叫宇文铭很高兴,忙点头道,“那你先等等。”   静瑶嗯了一声,宇文铭便立刻吩咐屋里的丫鬟,“叫管家派人去镇上看看,请一位经验足的大夫来,给夫人瞧病。”   丫鬟忙应下来,立刻去传话。   自打知道是她,难得与她平静相处,宇文铭很珍惜现在这样的氛围,想与她多说几句话。   他咳了一声,问道,“瑶瑶,我昨日提过的事,你可还记得?咱们去江南可好?”   见她手抚着肚子,他特意又道,“我答应你,不会伤害这个孩子。”   静瑶垂眸道,“我现在这样子,经不起路上的颠簸。”   她没有直接拒绝,倒叫他有些惊喜,虽然明白时间不容耽搁,但考虑到她的身体,他还是点头说,“那就在缓几天,等你没有大碍了我们就启程。”   静瑶不置可否,心间急切祈求上天今次一定能成事。   他为了叫她说话,又进一步说,“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便不叫你们母子分离,我可以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   就见静瑶似乎有些怀疑,抬眼看着他问,“真的?”   视线与她相触的瞬间,他心被攥紧,静瑶终于肯看他了……   无人理解他的喜悦,他弯着唇角说,“当然。”   静瑶勉力叫自己目光变得柔和,却也没有马上应是,淡淡扫他一眼,又将眼眸垂下。   这一点变化又叫他大喜,他激动起来,又试着问道,“瑶瑶,你没有忘记过我是吗?你当初跟他,都是因为恨我是吗?你根本不爱他是不是?”   他眼里流出急切的光,甚至又想来抓她的手。   她努力没叫自己露出过分厌烦,却也没叫他得逞,躲过后,朝床里侧歪了歪身子,道,“这些事说起来叫人心伤,我现在很累,不想谈这个,你出去吧,我想歇一歇。”   她没有否认,只说心伤,便说明一切正印证他的猜测——她果然还爱他,她没有爱过宇文泓,她还是自己的。   他连声道好,想伸手为她掖被子,又想起她方才的抗拒,只好又将伸出的手收回,他立起身来,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同她说,“瑶瑶,我保证,从此之后,一定好好待你。你好好歇着,我,我先出去,等大夫来了,我再来看你。”   静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宇文铭便脚步轻快的迈出门去。   ~~   静瑶记得,宇文泓同自己提过,元微山虽然大,但村落并不是很多,所以她虽不知此地究竟处于元微山的什么位置,心里却有六成的把握。   此时不能流露出过分的情绪,她既然假意称病,便乖乖在床上窝着,时不时干咳几声,好叫外头的丫鬟听见,就连送进来的早饭,也说没有胃口吃。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听见了动静,门外面丫鬟请示说,“夫人,大夫请来了,可叫现在进来?”   她叫丫鬟扶着,慢慢从床上坐起,点头说,“进来吧。”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便打开了房门,而后便见,一位老大夫提着药箱进来了。   等人来到近前,静瑶看清楚样貌,不由得惊喜。   来人正中她下怀,不是别人,正是皇帝口中的那位神医叶遂。   静瑶原想着,既然连宫中的宇文泓都知道叶神医的大名,想来在元微山附近,他也算得上家喻户晓的名医,若是发话要经验老道的大夫,宇文铭的手下很大可能会找他来。   事情顺利的出乎意料,现在果不其然,那提着药箱站在门前的正是叶遂。   只是还没容她欣喜多久,却见宇文铭跟着叶遂的脚步,也进来了。   好在她昨夜已经想过大约会出现这种状况,心间也做了些准备,眸光淡淡扫了来人一眼,没有任何异样。   倒是宇文铭先开口道,“瑶瑶,这是从山下请来的大夫,听说有多年行医经验,你大可放心。”   静瑶这才抬眼,装作从未见过般,打量了一番叶遂,点头道,“有劳大夫了。”   叶大夫倒也没露出异样,点了点头,道了声,“夫人客气。”见一旁的丫鬟在榻边搬了凳子,便顺势坐了下来。   接下来便该是把脉问诊了,然却见静瑶抬脸对一旁的宇文铭道,“你不必在这里陪,先出去吧。”   宇文铭却说,“我不太放心,想听听大夫怎么说。”   静瑶淡淡道,“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有孕在身,等会儿大夫免不得要问及一些妇人的问题,我并不想别人在场。”   这话叫宇文铭心间一凉,别人……对于她来说,自己仍是外人。   他微有些不悦,甚至还有些怀疑。   静瑶猜得到,为了安抚起见,又道,“反正有这两个丫头呢,等会儿大夫说什么,叫她们说给你听就好。”   这句话终于叫宇文铭放下戒虑,也对,反正有丫鬟在。他便点头道,“也好,那我在外头等你。”说着又看了看那两个丫头。   丫头会了意,向他垂首表示遵命。   他终于放了心,总算离开了房中。   等他把门关上,静瑶这才伸出手,叫叶遂把脉。   叶遂将手指覆上,想了想方才所见情景,开口例行问道,“不知这位夫人现在觉得如何?”   有丫鬟在旁边,静瑶不能说的直白,只是道:“一连许多日没有睡好,今日晨起,觉得身心俱惫,胸闷气短,腰腹也甚是酸胀。”   其实打一开始看见她,叶遂就认出来了,行医多年,他诊治过的病人有很多,但那个男子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个,一看身份就不一般,样貌气质也甚是不凡,身体健健康康,却偏偏心病严重……   他从未透露过姓名身份,但却叫叶遂印象深刻,这个女子是他身边出现的唯一一个女子,也是一副万里挑一的相貌,他可没忘。   几年没见,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女子虽然有着身孕,却还是一副胜过千人的美貌,只是身边的男子,却不是当初那人了。   叶遂原本懒理别人的闲事,但今日遇上,确实难得的机缘。   加之这院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寻常富贵人家的孕中妇女,衣食无忧,大多心间舒畅,但她的脸上,着实看不出什么安逸,加之脉象弦长,气郁肝滞,一看就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叶遂来了些兴趣,一边把脉,一边继续问道:“多日睡眠不宁?敢问夫人这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事?”   静瑶叹道,“原本家庭和美,不料却陡然遭遇巨变,明明心中所想近在咫尺,却无奈力不从心,只能空留余恨……”   话未说完,只听一个丫鬟出声打断道:“夫人……您今早还没吃早膳,现在饿不饿?奴婢去为您准备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隐约有种危机感……   作者君:这时候了还理那些闲的?赶紧救你媳妇儿!   皇桑:好吧,为了媳妇,面子算啥!   ----   下一章一定团聚!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丫鬟此时出声, 摆明了是阻拦她的意思。   静瑶顿了顿,转而道,“接连几日总做噩梦,加之白日里总在马车上颠簸, 大约动了胎气吧……”   听了她的话, 又眼见这种情景,叶遂愈发觉得事情可疑,真是奇怪,这丫鬟还管得了主子说些什么?   看来这小娘子很不自由啊……   照眼下这情形,似乎也不能明着问, 他在心里斟酌一下,点头道, “夫人肝气郁结,心事凝重, 该是导致睡眠不宁的主因, 至于因为颠簸动了胎气……别无他法, 只能注意休养, 近来不要再赶路才是。我给你开些纾解安胎的药吧, 但凡事还需想开些,心情舒畅, 方是正解。”   静瑶点了点头, 目光似是无意间扫过叶遂的药箱,忽然问道,“大夫这药箱似乎很有年头了。想来一定造福过不少乡民, 若是有人病愈后登门道谢,不知你可还能记得他生的什么病?”   她这样说,看来是在问自己还记不记得她吧……叶遂点了点头,呵呵笑道,“夫人放心,老夫虽然老了,记性倒是不差,凡经我手医治过的病人,我都能有些印象,若是老朋友,就更不用说了。”   老朋友……这是在回应她,看来他听懂了,也还记得!   静瑶大喜,进一步道,“那就多谢您了,今日能遇见您这样经验老道的大夫真是我的福气。不瞒您说,这个孩子对我与官人都很重要,我代我家官人谢谢您。”   听了这话,叶遂心间一顿,隐约明白过来,看来这小娘子腹中的胎儿并不是刚才那个男子的,竟是自己那位病人的?   老大夫心间一时百感交集,既为自己的病人病愈呦吼感到高兴,又为这小娘子的遭遇感到棘手,方才一通话前后联系起来,这小娘子分明是被人掳到这里来的!   这还得了?   他若不知道也就算了,但现在知道了,而且这小娘子摆明有口难言的样子,他若是不帮,可还像话吗?   但要就算想帮,也不太容易啊,怪就怪那位病人太神秘,从不透露自己的身份姓名,这泱泱京城权贵云集,他到哪里去找他?   叶遂又将目光投向这小娘子,想了想,试探问道,“孕妇用药有许多讲究,敢问夫人可是初孕?平素有无什么药是不能吃的?”   静瑶点头道:“我并非初孕,去年底曾产下一名男婴……先前有孕时,家中府医曾叮嘱,说我不可用黄芪,贡术等药物。”   黄芪,贡术……   这两种都是常见药,黄芪不用说,是利尿保肝的常用药,而那贡术更是常见安胎药,他行医多年,还从未听说有人不适用这两种药……   所以叶遂也肯定了,这小娘子正是在向他传递信号。   可这两味药中又藏着什么玄机?   老大夫试着将这两个名字分别拆开组合,在心间沉吟,试图解开秘密——“黄,芪,贡,术……”,又或者是“黄,贡,芪,术”……   默念到此,老大夫忽然一顿,“黄……贡”?   ……莫非是皇宫?   老天!   这难道,难道先前来找他看病的人是当今万岁不成?   老大夫尽量保持着面色如常,然而心间却早已经炸开了锅,因为顺着这条线索想下去,他猛然又对上了两点。   第一,皇长子确实是在去年腊月降生;第二,听这些天前来找他看病的人说,皇帝征伐北辽,致使北辽狗急跳墙,竟掳了宫中最受宠爱的惠贵妃,这几日官兵正在京郊大肆寻人,听闻这些辽人就藏匿在某处山林中……   得了这两个发现,老大夫忍不住眼中的震惊,看向静瑶,却见静瑶对他的惊讶轻轻阖了阖眼皮,表示肯定。   叶遂心间一顿,看来此事千真万确了,眼前的女子,竟然是被劫走的当朝贵妃!   此事非同小可,但叶遂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帮她把消息递出去。   他想了一下,开始翻开药箱写方子,写好后,便对静瑶说,“方子写好了,待我回去抓药,派人送到府上。夫人好生休养,只要安心服几贴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静瑶点头道,“那便有劳大夫了。”目光中寄托着她的全部希望。   丫鬟听见这两人这样说,便知道病已经看完,赶紧去开门,而后就见宇文铭抬脚迈了进来。   宇文铭看了看静瑶,又来问叶遂,“大夫可看完了?我家夫人情况如何?”   想到面前就是劫持贵妃的凶徒,叶遂心里不可能波澜不惊,但此时一旦露出异常,那位贵妃会如何他不知,自己一定会没命。   所以老大夫拿出积攒了几十年的沉稳,淡然道,“夫人气郁肝滞,又有些动了胎气,当下该需好好调养,决不可再颠簸劳累,否则,极有可能引来更严重后果。老夫这里写了药方,请派人随我去取药,切记每日按时服药。”   这话说完,却见宇文铭并不派人,却将他一拦,道,“大夫辛苦了,本人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您暂且在此住上几日,至于药嘛,我自会派人去镇上抓。”   这话叫叶遂与静瑶都是一顿,好个宇文铭,竟然如此戒备,这是要把叶遂也一起扣下了吗?   静瑶不能说什么,如若强烈反对,引起宇文铭进一步怀疑,给叶大夫招来杀身之祸就不好了,她忍了又忍,最终只是淡笑了一下,道,“大夫留下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几日其他需找大夫看病的病人可如何是好?”   宇文铭也淡淡笑笑,却说,“现下你最要紧,等你康复,我自会把大夫送回去,至于别人,叫他们再想办法吧!”   说着又同叶遂道,“请放心,这期间不会亏待你,每日付你五十两诊金,如何?”   五十两诊金,可着实是出手大方!然他的语气并没有商量的余地,静瑶恨得直咬牙,好在本身脸色也不好,才没叫他看出破绽。   却见叶遂似乎很淡定,竟笑了一下,点头说,“官人出手阔绰,实在叫老夫不知说什么好了……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是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可否烦劳官人派人给我那小徒弟递封信可好?这几日草庐中正需要备药,我怕我不在,他给偷懒耽搁了。”   宇文铭没从他脸上看出异样,便点头允道,“当然可以,大夫尽管交代,我一定把信送到。”   叶遂忙道好,又坐在桌前提笔,简单的写了一封信,起身后,就这么明晃晃的交给他,说,“我要交代的都在纸上,烦劳您派人送去便好。”   宇文铭伸手接过,大致扫过一眼,见上面除过几句简单的话,都是些药名,加之见他又坦荡,便并未多想,连同药方一起交给管事的,叫派人去办事。   叶遂回头瞧了瞧,见静瑶脸色不佳,知道她在担心,便又道,“左右这阵子无事,既然夫人这几日睡眠不好,我来施个针,叫她好好睡一会儿,如何?”   宇文铭眼见静瑶一脸憔悴,也终究是不忍,便点头说好。   叶遂又道,“施针助眠,室内一定要宁静,就请闲杂人等先外出稍候吧。”   宇文铭明白了,但又不放心叫叶遂与静瑶独处,思索一下,招手带走一名丫鬟,留下一人,在房中看守。   叶遂从药箱中取出几根银针,对静瑶道,“夫人莫怕,这是为您好,安心稍候,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这话乍听之下是在说银针,但静瑶却懂了,点头说好,凭他为自己在手腕与额头施过几针,静候救援。   自打凌晨出宫,宇文泓便再也没回去过,他心中预感愈加强烈,静瑶一定就在不远处,心间有种力量驱使,叫他一定要找到她。   日头越来越高,眼看已是上午,搜寻的人马一路往西,忽然有了收获,有人传话上来,说是京西郊乡民报官称,疑似发现了贵妃的下落,应就在元微山半山的一处庄子里。   他心间一滞,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前来传信的侍卫答,“回禀陛下,方前方才忽然有一名少年找到正在搜山的队伍,报称有一名孕妇被人劫持,他师傅前去施诊,也一并被关住不放,属下等怀疑是贵妃,特地前来请旨。”   宇文泓眉头紧皱,京西郊,不正是与先前发现辽人死尸在相反的方向么?孕妇……看来应是不错了!   他立刻发话,“派几个人先去打探,切莫打草惊蛇,朕马上前去。”   那侍卫跪地领旨,立刻飞身上马,去前方报信。而他也立刻命车辇起行,赶往她可能所在的方向。   ~~   释放出信号后,从早到晚,静瑶一直揪着心。   然而眼看着大半天过去了,外头却一直风平浪静。   虽然叶遂叫她安心等,但眼看希望近在眼前,她并不能平静下来,时间渐渐过去,她期盼与担忧并存,心中竟然愈加没底了。   不过叶遂的银针起了作用,午后她终于勉强睡了一会儿,然而终究心中惦记着事情,没过多久,便自己醒来了。   肚子大了躺着不舒服,她想下床走动一下,便撑着坐了起来,撩开床帐想要下地,哪知帐子掀开的一瞬,却被吓了一跳,床边侍立的人穿着丫鬟的衣裳,但却分明不是先前伺候自己的那两个。   见她掀开床帐,那“女子”立刻主动道:“娘娘莫怕,奴才是羽林卫,奉陛下之命,前来保护您,禁卫军现今正在攻打此处,您稍后,很快就能出去了。”   怪道她觉得这人长相怪异,原来虽是女子的打扮,说出口却是男子的声音……   静瑶怔愣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也终于明白了,是皇帝找到自己了,他正在派人救她!   她大喜,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们终于来了……”   那乔装的羽林卫答说,“是真的,禁卫军人手充足,但陛下顾念您的安全,决定叫奴才先混进来护着您。娘娘只需安心等候,待外头安稳,微臣一定带您出去。”   还是宇文泓想得周到!静瑶闻言放下心来,连声说了两个好,却忽然又想起叶遂,忙问道,“对了,还有那位大夫,千万别叫他们伤着他!”   羽林卫立刻答说,“已经有人安排了,娘娘放心。”   连叶大夫也有人保护了,看来此次部署周全,她便稍稍安下心来,却忽然听见一阵急切的叩门声响起。   静瑶一惊,与那羽林卫相视一眼,试着问道,“谁?”   门外响起宇文铭的声音,匆忙道,“瑶瑶,是我。情况有变,你把门打开,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羽林卫向她摇头,意思是千万不能叫宇文铭进来,静瑶也当然明白事情严重性,拒绝道,“我身子不舒服,不想起来。”   宇文铭眉间一皱,道:“情况紧急,不要同我闹,快开门!”   话音落下,眼见那门扔不开,他索性吩咐里面的丫鬟,“把门打开。”   然而仍然没有回应。   宇文铭隐约觉得事情不对,想了想,索性吩咐身边的手下,“把门撞开。”   里头的静瑶听得心间一惊,然而却又听见手下劝宇文铭,“主子,来不及了,不要管那个女人了,咱们先走吧!”   门外面已经响起了打斗声,朝廷的官兵已经在进攻了,宇文铭不是傻子,深知此时的严重性,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不想放弃!   他凝眉,再度试图劝她,“瑶瑶,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不要怀疑我的真心,只要你现在出来,我一定再不辜负你……”   “够了!”   话未说完,却被里面出声打断。   她终于肯说话了,只是声音却听起来那般决绝,她冷冷的说,“我绝不会跟你走,也劝你莫再负隅顽抗,连累无辜性命。陛下已经兵临门外,你是逃不掉的,不若现在束手就擒,省得麻烦!”   宇文铭一顿,这话顷刻间叫他万箭穿心。   她不肯跟他走,居然还劝他向宇文泓投降!   手下眼见此种状况,赶紧又来劝道,“主子,这种女人有何值得留恋?现今还是自保要紧,就叫奴才们护送您走吧!”   却见他的目光仍钉在那紧闭的门上,始终不肯转移挪动半分,须臾,他咬牙道:“给我撞门!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她,如若逃不出,那就死在一处好了!”   手下是他的死士,虽然无奈,但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照办,赶紧找了几个人来。   然而刚要开始撞门,却听见禁卫军的呼喊声忽然逼近,他们已经破开大门,攻进来了。   这庄子里人手再多,也不可能敌得过皇帝的上万名禁军,知道阿淳就在此,宇文泓甚至想把整个京郊大营的人手都调来!   死士们眼见此种情景,再不敢由着宇文铭乱来,留下两人强拉他离开,其余的都冲上前去与禁卫军对抗。   外面的一片混战中,静瑶听见宇文铭对她大喊,“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你竟真的恨我到如此地步……”   话未说完,却被汹涌的声音淹没。   静瑶心里一紧,又想起那日被劫来时的情景,心里难掩的紧张。   扮作丫鬟的羽林卫知道她害怕,忙将她护在身后,并安慰道,“娘娘放心,是禁卫军。”   静瑶点了点头,这样的时刻,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胸膛里的一颗心跳得狂烈。   皇帝备足了人手,确定静瑶安全后,下令猛攻,禁军犹如滔滔江水,几乎就要踏平此处。   一炷香的时间后,外头的打斗声渐渐平息,静瑶刚想松一口气,忽然听见门外又有声音响起。   “阿淳,是朕,你还好吗?给朕开门。”   是宇文泓,是他!   这个声音她永远不会忘!   静瑶一瞬间各种情绪交加,立刻立起身来,自然不用她来动手,那个奉命来保护她的羽林卫已经替她开了门。   日头已经快要落山了,斜斜的夕阳铺就一地,也将门外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她睁大了眼睛看去,他的模样顷刻间就清清楚楚的撞进了视线中。   仿佛没有任何念头驱动,只是凭着本能,她跌跌撞撞的朝他走去。   她等了太久,几乎没有力气了。   而他看清是她,也已经大步走了过来,顷刻间就到了眼前,没有一丝犹豫,一个伸手将她拢在怀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初宇文泓出征, 两人在宫中分别,却是谁都没有料到会有今日这般磨难。   历经多少个夜晚的殚精竭虑,他终于找到她了。   此刻他将她娇弱的身躯紧紧揽在怀中,她也紧紧环住他的腰, 仿佛只有抱得足够紧密, 才能真实感觉得到彼此。   “终于找到你了。”   半晌,他才这样说。   他垂目仔细看她,却见她早已泪流满面,只是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瘦了, 使得面上的线条更加硬朗。   而她也清减了,下巴变尖了, 那双微挑的桃花眼也更大了,若不是隆起的腹部, 根本瞧不出任何孕妇的模样。   昔日出征前, 她原本还算珠圆玉润, 然此时再见面, 就成了这副模样, 想到她连日来所受的苦,他心间酸涩难掩, 也不顾周围的禁军与羽林卫, 就在她耳边道,“对不起,是朕考虑不周, 竟叫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她摇摇头,含泪道,“不,不怪陛下……臣妾今日能再见到陛下,是此生万幸。”   她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但地方毕竟不对,且眼看天也要黑了,朱硕轻咳一声,斗胆上前劝道,“陛下,娘娘,此地不宜久留,微臣已经备好御辇,不如请二位先行回宫吧。”   宇文泓点点头,“好,回宫。”他看着静瑶,温声说,“彦儿还在宫中等你呢!”   提到孩子,她又是忍不住一阵泪涌,忙连连点头,“是。”   便打算同他一起出去。   而宇文泓却不打算再叫她走路,弯下腰,将她抱起,而后大步的出了房门。   静瑶自来到这里,除过昨日假意出来透气,都再没踏出过房门,此时才发现,今日原来天色很好,天空碧蓝,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镀了层金黄,甚至包括那些倒在地上的死尸。   这场面甚是骇人,她只大致扫过一眼,便不忍再看,只是在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然见看见了死尸当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白衣,仰天倒在地上,胸前被一只羽箭穿透,浸出大片血迹。   那赫然竟是宇文铭。   宇文铭死了……   没错,那副样子,必是已经死去,只是那双眼睛依然睁着,似乎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事。   她心里一惊,忍不住唤宇文泓,“陛下……那个人,死了……”   宇文铭死在禁军手下,方才进来的时候,宇文泓就看到了,也瞬间明白了,与北辽联手的人原来是他。   原来是上一次宫变时有所疏漏,方酿成今日的险情,宇文泓有些自责,当时没有亲自过问,但此时,阿淳是最要紧的,他没有空理会其他。   他嗯了一声,道,“别怕。”   无视那具尸体,径直往前走。   她就真的不怕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他的怀抱安全?   他抱着她,步履稳健的往外走,转眼就来到御辇旁,将要登上的时候,静瑶忽然想起一事,忙提醒道,“陛下,还有那位叶神医,不知他可安全了?”   只见宇文泓嗯了一声,立刻顿住脚步,在人群中问道,“叶神医在何处?”   听见问话,原本打算深藏功与名的叶遂周身一顿,只好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来到二人面前跪地磕头,“草民叶遂,叩见陛下与贵妃娘娘。”   静瑶叫宇文泓将她放下来,微笑着问道,“陛下此次可是得了信号赶来的?这都是叶神医的功劳。”   其实这件事,宇文泓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巧,老熟人竟在这样的时候重逢。   他原本隐瞒的身份已然暴露了,恐怕由此会生出一些麻烦,他微有些头疼,不过现在找到阿淳才是最要紧的,他需赶紧带她回宫。   叶遂就在他面前,跪地垂头,根本不敢看自己,他于是咳了咳,道,“多谢神医出手相救,你是朕的恩人,朕感激不尽。”   叶遂慌忙又咚咚磕头,“陛下折煞草民了,草民不敢。”   宇文泓道,“朕今日先带贵妃回宫,其余的事,改日再说。”   叶遂绝对没有意见,忙道,“草民恭送陛下。”   宇文泓嗯了一声,不再拖延时间,径直带着静瑶登上已经备好的御辇。   ~~   身后的残局交给朱硕处理,此时的宇文泓,一心只想带他的阿淳回宫。   从她被劫持起,到今日获救,前后不过十日的时间,但于两人而言,却像是隔了半辈子。宇文泓能想到,她一个弱小女子,还身怀六甲,这几日到底会有多殚精竭虑。   他满心疼惜,既为叫她涉身险地而愧疚,又为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她而庆幸,复杂的情绪无以言表,他一路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对于静瑶而言,过去的十日简直像一场噩梦,此刻贴在他胸前,终于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她才能相信噩梦已经醒来,她活着逃出了禁锢,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马车行进的方向,是他们的家。   她以前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如此渴望皇宫。   她心间一直记挂着孩子,此时赶紧问道,“陛下可见过彦儿了?他还好吗?那时乳母抱他从马上跳下去,可有摔伤?”   宇文泓安慰道,“没有摔伤,只是额上起了一个包,如今早已经好了。”说着又微笑起来,满是慈爱的说,“自朕回来,就把他带到了乾明宫,他很乖,有时朕会抱着他看折子,他一点都不哭闹。”   闻言静瑶仿佛能看见小家伙的样子,心间酸楚与暖意并存,她又忍不住又湿了眼眶,却笑着道,“带他去乾明宫,岂不是给陛下添乱了。”   宇文泓吻了吻她的发顶,“不会,我们的彦儿很聪明,你大可放心。”说着手抚在她的孕肚上,轻轻摸了摸,又问道,“老二如何,这些天可有给你添乱?”   她垂目看了看孕肚,不由得叹道,“难为他这些天陪着我担惊受怕,不过还算乖巧。”   他笑了笑,也温声道,“那就好,看来同哥哥一样,都是叫人省心的孩子。”说着又凝目看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叹息起来,“只是难为你受罪。”   她本想摇头,却在他的目光中崩塌了坚强,她含泪叹道,“曾经有几次,臣妾真的担心再也见不到陛下与彦儿……好在上天待臣妾不薄,又给了臣妾生机。”   他将她紧紧拥住,圈在自己的宽大斗篷里,认真的说,“日子还长,放心,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朕上哪儿都带着你。”   她被他逗笑了,点头说好,眼角却又流出温热的泪来。   ~~   为了照顾静瑶,御辇行的较慢,但也早有羽林卫骑快马赶回宫中报信,是以御辇停到棠梨宫门前,静瑶下来时,一眼就望见了正在此恭候的宫人们。   人还是从前那些人,但她此时的目光都在一个地方,便是钱氏怀中的彦儿,小人儿穿着虎头小斗篷,脸蛋儿红扑扑,门口灯笼映照下,一双眸子黑亮亮,正好奇的看着才从御辇上下来的娘亲与父皇。   此刻满院宫人齐齐跪下想二人行礼,静瑶暂时顾不上理会,满心都是面前的小人儿,她快走两步,来到跟前轻唤道,“彦儿,有没有忘了娘?”   小人儿眨了眨眼睛,仔细的看着她,钱氏也担心小人儿会因这几日的分离而与母亲生疏,在旁试着提醒道,“殿下,是娘娘啊……”   此时不止静瑶自己,众人的目光都在小人儿身上,一片期待中,只见彦儿忽然咧嘴一笑,竟主动朝母妃张开了双手,嘴里唤道,“啊……”   虽没有叫娘,但单是这个举动,已经叫娘亲又落下泪来,静瑶心都化了,忙伸手将小家伙抱进怀中,使劲亲吻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   冬天的夜晚,寒风瑟瑟,但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母子俩的这个拥抱温暖。   只是毕竟还在门外,她又刚被救回来,宇文泓还惦记着她的身体,便发话提醒道,“先进屋吧,外头冷。”   一旁的倚波几个也来劝她,“娘娘,快进去歇着吧。”   静瑶闻言看看倚波,又瞧见卢氏,心中还惦记着她们,也有许多话想说。只是既然回来了,也不急于一时,便点头说好,打算先进到殿中。   她还怀着身孕,彦儿如今分量也不轻了,钱氏想伸手把小家伙接过来,免得累着她,哪知却被皇帝抢了先,宇文泓主动伸手同彦儿道,“来,父皇抱,叫母妃歇一歇。”   彦儿这几日同父皇很是亲昵,虽然舍不得放开娘亲,但觉得父皇抱着也好,便也朝父皇伸手,一下就到了父皇怀中。   眼见儿子懂事,静瑶心里泛起温暖,柔声夸道,“彦儿好乖。”   宇文泓也露出笑来,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挽着她,一齐带进了殿中。   殿中备好了晚膳,知道她这些日子受苦,饭菜都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两个人净过手来到桌边坐下,宇文泓温声道,“从前都是你伺候朕,今日朕来为你布菜,想吃什么?”   身旁都是侍膳的宫人,他也毫不避讳,静瑶却还记得规矩,忙推拒道,“陛下不可,臣妾自己来就好。”   他不容推拒,只是说,“你瘦了好些,这些天多补补。”说着估摸着她爱吃哪些,都给她夹到了碗里,甚至还主动为她乘了碗热汤,催道,“别傻愣着,快吃。”   殿中温暖,桌上饭菜热气腾腾,却都比不上静瑶心里的暖意,她点了点头,低头吃了起来。   时候已经不早了,等饭吃完,彦儿已经哈欠连连的揉起了眼睛。静瑶舍不得儿子,有心留下小家伙一起睡,但钱氏卢氏一起来劝她说,“小殿下现在活泼爱动,娘娘腹中的皇嗣也金贵,万一小殿下不小心冲撞了,可得不偿失啊。”   静瑶摸了摸肚子,只好暂时放弃了念头,将小家伙亲了又亲,目送他跟着乳母出了殿门,回到自己的房中。   小人儿离开,房中一时安静,她回过身来,却见宇文泓正在望着自己,目光相触后,他朝她伸手。   她走过去,将手交给他,却被他牵进了怀中,他抱着她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她嗯了一声,知道春萍宵雨已经在浴房备水,她主动请示说,“臣妾想先去沐浴。”   这些日子处在焦虑中,根本顾不上这些,她现在迫不及待的想洗个澡,否则,根本无法与他同床共枕。   宇文泓说好,本想自己陪她去,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宫女们细心,伺候她要好一些,便打消了念头,自己简单洗漱后换了衣裳,乖乖在床前等她。   知道她回来,细心的倚波特意寻了些柚子叶煮了温汤,氤氲热雾中,春萍与宵雨两个小心又仔细的替静瑶洗头沐浴。   汤水温热,静瑶舒服的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时却瞧见,两个丫鬟眼眶都有些红。   她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春萍答说,“才不过十日而已,娘娘的腰身竟清减了这么多,想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宵雨也点头附和,而后小心将柚子水淋在她的背上,道,“这是消晦气的,娘娘好好泡泡,从今往后,无病无灾,平安康健。”   多么实在的吉祥话!   静瑶笑笑,道,“借你吉言,但愿从此以后,一直顺遂。”   闭上眼睛,由着两个丫头为自己轻轻揉搓,心间却忍不住回想这一次的经历。   萧毓芸死了,宇文铭也死了,加上早已经死去的张恩珠……与陆静瑶有纠葛的所有人,都已经化作了烟云。   而她,也该正式同前世告别了。   大仇已报,再无遗憾。 第一百三十三章   擦干身体, 换上厚实又舒适的寝衣,静瑶从浴房出来,一回到床前,就望见了宇文泓, 他还没睡, 一直在等她。   她发自内心的对他笑,没等放下唇角,却迎来一个长长的拥抱。   他将她抱进怀,半晌,方低声道, “怎么洗了那么久?”   下午才找到她,他还没看够, 方才分别的那一阵,可真是漫长, 若不是怕吓着她, 他没准儿会忍不住进去找她。   她被他的拥抱惊住, 初时一愣, 待听见他的问话, 方笑起来,答说, “臣妾许久没洗了……加之她们特意用的柚子叶煮水, 说是去晦气 ,多泡泡才好嘛。”   宇文泓哦了一声,想起她才洗好, 忙又顺势把她抱去了榻上。与她同躺下后,又拉过被子来盖好,方感叹说,“就是这个味道。”   静瑶不明所以,问道,“陛下说什么?”   他笑笑,闭着眼睛说,“朕在行军打仗的时候,有时晚上睡不着,特别想念你发上的香味。”   有时想到几乎要忘记,其实自与她在一起,他已经极少独眠了,习惯了在深夜里悄悄听她安静绵长的呼吸,以至于那时候乍一分别,有很多个夜晚,他都难以入睡。   难得一本正经的说情话,他甚至有些不敢睁眼看她。   她却笑着爬起来看他,答说,“不如臣妾送陛下一罐洗头的香露?等下次陛下想的时候就拿出来闻闻可好?”   却见宇文泓摇摇头,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还睁眼看着她,一本正经的道,“朕说过,从此再也不会跟你分开,送香露做什么?朕想你的时候直接过来看你便好。”   这话叫静瑶一顿,无法再调笑了。   还是那双眸子,在外人面前再怎么冷硬决绝,对着她的时候却总是盛满柔情,她也痴痴的看着他,而后使劲揽住他的臂膀,认真的说,“臣妾也绝不同陛下分开。”   她笑了笑,与她无声依偎了一阵,低头吻她的发间,说,“好了,时间不早,你也累了,好好歇着。”   “嗯。”她点点头,靠着他闭上了眼。   既然已经回来,便再也不必担心夜里的噩梦了。   现如今月份大了,她需侧睡才可,宇文泓就从背后拥着她,被强壮又温暖的身躯护住,她安心又满足。   可谁知这样的姿势还没能保持多久,她没能睡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种久违的感觉,一件硬邦邦的器物在暗夜中悄然崛起,速度之快,不容忽视。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惊讶一下,立刻红起脸来,轻声道,“陛下……”   宇文泓有些尴尬。   其实原本没有那个念头的,而且前些日子牵肠挂肚,夜里也从未这样过,哪知现在才与她贴近一下,还隔着衣裳,竟这般敏感起来了……   静瑶其实也明白,他正值壮年,如今又分别那么久,他有想法,她也理解,甚至愿意成全他,心间正打算他若提出她就配合的时候,却听见他道,“朕没关系,你先好好歇着,等身子调养好了,朕再找补……”   说着咳了咳,主动与她隔开了些距离,打算自己平复。   静瑶点头嗯了一声,重又闭上了眼。   心间却涌动着一股甜蜜又温热的情绪。   此生遇见他,是上天最厚待她的事。   ~~   晨光普照,廊间传来阵阵鸟语。   新的一天到来了。   静瑶睁了睁眼,察觉帐内光线充足,又迟钝的侧脸看去,却见身旁的床榻已空,这才隐约回想起来,此前天色未亮之时,迷迷糊糊间曾听见宇文泓叫她多睡一会儿,他自己则起了床窸窸窣窣的穿衣。   哦,算了一下,今日有朝仪,他该是去乾明宫了。   想来这是自己前些日子一直没有睡好,昨夜一股脑给补回来了。时间估摸不早,她忙撑着坐起,向帐外唤人。   春萍宵雨应声而入,唤了声“娘娘”,随后挂起床帐,伸手扶她下床,分别忙活起来。   静瑶问道,“什么时辰了?”   宵雨细声说,“回娘娘,辰正了。”   辰正了!   老天,可真不算早了,这还是她头一回睡这么迟呢。静瑶自己都惊叹,“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春萍微笑说,“娘娘先前在外受苦,再说又带着皇嗣,理应好好歇歇的。陛下起驾前也曾嘱咐奴婢们,叫不准打扰娘娘歇息呢。”   这话叫她想起他的模样,也忍不住泛起笑意,但笑过之后想起要事,遂认真道,“昨日回来还没去向太后问安,今日可不敢耽搁了,赶紧收拾吧。”   两个丫头一起应是,加紧服侍她穿衣梳妆。   彦儿醒得早,乳母怕他吵,特意带着在院子里玩,好在小家伙很懂事,没急着找娘亲,等宫女们把寝殿的门打开,小家伙才被乳母抱进来,一进到殿中看见娘亲,两只眼睛立刻就弯了起来,张开嘴巴叫,“凉……”   一大早就听见儿子叫娘,静瑶着实高兴,忙接到怀里亲。   只是小人儿马上要会走了,急着要下地,她弯不下腰,只好又交回到乳母手里。   彦儿早吃过了,她一边看着小家伙玩,一边简单用了些饭。   昨日她是皇帝的,没有功夫与旁人好好说话,此时倚波见她得了些空闲,赶紧过来同她问安。   她也惦记着倚波,一见到人进来,赶紧问道,“伤势如何?御医怎么说的?”   倚波赶紧说,“娘娘放心,奴婢的伤不是大问题,这些天一直在用药,御医说再过几天也就好了,倒是娘娘叫人挂心,这些日子一定受苦了……说来说去,都是奴婢那日保护不周……”   提起旧事倚波还是想哭,倒是静瑶安慰她道,“你们替我把彦儿护得好好的,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左右已经过去,既然平安,就此不提了,咱们往前看。”   倚波道了声是,听见一旁的彦儿咿咿呀呀的说话,忍不住又露出笑来,同她道,“小殿下真的很乖,就连那时候从车上下来摔了大包,也没哭闹,只是后来回宫了思念娘娘,倒是哭了几次。”   静瑶也向儿子投去目光,闻言叹息道,“这些日子,大家都受苦了。”   忽然想起李家,她又问倚波,“我在外收不到消息,不知怀恩候府如何?”   倚波道,“老夫人牵挂娘娘,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托人打听娘娘的消息,听说也是吃不下睡不好,还有听说李公子想给大理国去信,商量着要把婚事延后呢。”   李尚林与段菁菁的婚事原本定在十一月中,论理如今正是家中最忙碌的时候,她叹道,“明明该喜气盈盈的筹备婚事,遇上这一档子事,他们的心里也都煎熬……不知昨夜我回来,可有给侯府去信?”   倚波赶紧点头,“有的,娘娘放心。”   “那就好。”她想了想,又发话说,“帮我给侯府传个话吧,问问母亲若是有空,可否请进宫一聚?”   自打当了娘,就愈发体会到世间亲情的可贵,想必这些日子里,除过儿子与夫君,最担心她的莫过于李家母亲。此时见一面,也好叫她老人家彻底放心,踏踏实实的准备着迎娶儿媳妇进门。   “是。”倚波赶紧遵命。   简单说了几句话,时间就更不容耽搁了,她立起身来,朝地上正牵着乳母的手歪歪扭扭走路的彦儿伸手,“彦儿来,咱们去福宁宫给皇祖母请安好不好?”   就见小人儿倒腾着两条小胖腿,高兴的朝自己走来。   外头轿辇已经备好,她笑着接过儿子,一起出了门,往福宁宫去了。   ~~   福宁宫。   太后其实正在等着她,见宫人进来请示说惠贵妃与皇长子到了,便发话说,“叫她进来吧。”   接着就见静瑶带着彦儿一同进来了。   母子俩一起向太后行礼,太后抬手道,“快起来吧,平安回宫就好,现如今月份大了,不必再行大礼了。”   静瑶赶紧谢了恩,彦儿找到了娘亲心里也高兴,一来便冲皇祖母笑,太后见了,笑着道,“真是个机灵鬼儿,怎么,母妃回来就开心了?前几日在哀家这里,可是不管不顾的嚎啕,叫哀家这心都要喘不过气来。”   既然提到了这事,静瑶也赶紧给太后道谢,“多谢娘娘对彦儿的照拂,彦儿调皮,叫娘娘费心了。”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费不费心的,只要孩子没事便好。唉,好端端的生出这样一番灾祸,这帮杀千刀的!”   静瑶垂眸聆听,心间暗自感慨,那些该杀千刀的,都已经死了。   却听太后又道,“不过陛下此番为了你,可是也杀了不少辽人,所幸你平安回来,总算没白费力气。”   她赶紧回道,“陛下隆恩,臣妾铭记于心。”   太后嗯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遍,问道,“那些辽人对你可还客气?腹中孩子如何?”   她心里咯噔一下,隐约品出了些叫人不太舒服的味道,却也只得小心又谨慎的回道,“孩子很争气,陪臣妾颠簸辗转,一切都好。那帮贼人因要同陛下谈条件,虽然一直将臣妾禁锢,但到底没敢有所伤害,谢娘娘牵挂。”   她不能对太后说出宇文铭要带自己离开的事,这件事关乎前世,牵扯太多,一旦叫太后知道,恐怕又要永无宁日。   而她其实也明白太后在问什么。   一个女子被劫,最要紧的不过关乎她的贞洁,但这事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太后含糊着问,她便也只能含糊着答。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她的肚子上,终于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肚子都这么大了,虽然长得惹眼,但也不是一般的女子。   这个担心便算是放下了,太后转而问了几句其他的事,便将母子俩放回了棠梨宫。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粑粑羞羞~~   皇桑:咳咳,粑粑不羞羞哪儿来的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从福宁宫回来, 早有御医等候在院中,预备着为静瑶请平安脉,等请完脉,静瑶又同彦儿玩了玩, 过后稍歇一会儿, 就到了午膳时间。   尚膳监送来了午膳,宫人们在摆盘子,倚波则到她面前禀报说,“奴婢已经将娘娘的意思告知怀恩候府了,老夫人挂心娘娘, 想请您的旨意,问午后进宫可好?”   也知道李母这是急着想见自己, 静瑶点头道,“可以, 请母亲不要着急。”   倚波忙点头, 也不敢耽搁, 忙又出去给李府的人传话。   静瑶在宫中用了午膳, 午后一时没有睡意, 索性就在殿中等待李母。   李家初来京城时,宅子离皇宫较远, 后来封了爵, 皇帝又另赐了内城的宅院,如此就离得近了,加之李母思女心切, 路上也走得快,很快就到了宫门外。   自打昨夜得知女儿平安回宫,李母高悬多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是依然免不了急切的心情,想赶快亲眼看看女儿。   以李母的身份,论说进了宫门就该步行了,可静瑶细心,专门派了马车去接,是以李母很快就到了棠梨宫。   等见面行过礼,静瑶就把闲杂人等都摒退,她知道,有外人在场,李母总是放不开。   果然,等人一离开,李母就真情毕露,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红着眼眶拉过她的手道,“娘娘今次可真是吓坏我了,这些日子在外头可有遭罪……难为你还怀着身子,可真是造孽啊……”   这可是一位母亲对孩子最真的关切,从李母那一脸的憔悴也能看出来这些天的焦虑,静瑶忍不住鼻塞起来,答说,“我都好,左右如今已经平安了,只是难为母亲为我牵挂。”   李母拿帕子拭了拭泪,叹道,“我牵挂有什么的,娘娘能平安就好了,那时候初听到消息,可真是吓坏了,恨不得拿自己这条老命来换娘娘啊……所幸陛下英明,总算将娘娘平安救回,若哪日有幸得见天颜,我一定好好给陛下磕头谢恩。”   提起宇文泓,静瑶心里暖意融融,终于又露出笑来,叹道,“能遇见陛下,果真是我的福气,倘若换作别人,未必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救我。”   李母点了点头,左右房中也无人,便对女儿说,“陛下为了娘娘,连夜赶回京城,听说还下令在北辽屠城……这份真心与气魄,真是世上再难寻的。”   只是这样说着,仍有些忧虑,又问道,“娘娘回来后可去向太后请过安了?”   静瑶刚刚点头说了个是,就见李母又进一步关切道,“那,不知太后可有为难?”   看来就连宫外的母亲都知道太后难伺候了,静瑶笑笑道,“并没有,母亲放心吧,太后她老人家只是问了问我在宫外可有受苦,并没有别的。”   李母点了点头,对着她的肚子说,“此次多亏皇嗣争气啊,否则……”   剩下的话没说完,静瑶却也知道是什么,多亏二宝争气,没出意外,否则但有万一,她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些事情,她在被劫持的那些日子里也曾想过,但险些又一次经历生死,这些算什么!   她坚定同李母说,“母亲放心,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皇上相信我就足够了,不必去管其他人。”   经历过这一回,李母也总算相信皇帝的魄力,只要他认准的事情,还由得了别人说个不字?   李母放下心来,总算又露出笑,叹道,“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娘既然回了宫,就安心将养,眼看着小殿下马上也要周岁了,等过了年,腹中的小皇嗣降生,到时候是数不尽的好日子,和美着呢!”   静瑶点了点头,抬眼瞥见梅瓶里的花,也感叹说,“母亲且安心为尚林准备婚事吧,一转眼就到了。”   这话说的是,起先她被劫,李母直觉天都要塌了,可偏偏儿子的婚事又是一天天的临近,可真是煎熬,索性眼下先前的阴霾终于一扫而过,女儿平安回了宫 ,她也终于可以无牵无挂的的筹备喜事了。   今日进宫一趟,见女儿除过清减了些其余都好,小外孙也是活泼康健,李母也是心满意足,知道女儿需好好休息,也不敢多逗留,坐过一会儿,便安心出宫去了。   母亲走后,困倦袭了上来,静瑶带着彦儿睡了一会儿午觉,等到傍晚,宇文泓回来,一家三口又能共享天伦了。   天气越来越冷,宇文泓从外面带进来一身的寒意,房中自是暖意融融,静瑶亲手替他解了披风,又接过春萍手中的热茶为他递上,柔声道,“陛下忙累一天,辛苦了。”   宇文泓却为一天没见她而抱歉,跟她解释说,“昨日一整天都在外面,御书房里积攒了些事,今日免不得就晚了一些,不过幸好,还来得及陪你们一起用膳。”   静瑶笑笑,与他共坐桌边。   昨夜回来时天已经不早,彦儿早就吃过晚饭了,今日时间倒正好,三人可以一起吃。小家伙长了好几颗牙,如今不光能吃粥,也能吃些稍软的饭菜了。静瑶拿了小银碗,亲自喂小家伙。   小彦儿高兴得很,坐在属于自己的小木椅里,吃一口饭,小腿还高兴的荡来荡去,殿中人见了都忍不住笑意,宇文泓也是高兴,甚至主动问道,“怎么没有备酒?”   自己眼下又不能饮酒,他也没有独酌的习惯,现在忽然要酒,叫静瑶觉得好奇,忍不住问道,“陛下今天是有什么喜事?”   他嗯了一声,顺口道,“一家团聚,难道不算喜事?”   ……好吧,这话的确没什么错处,她只好点头赞同。   见她颇有些失望,他笑了笑,这才道,“西北大捷,将士们将匈戎彻底赶回了老巢;北辽也已经递了降书,这仗打了大半年,临近年关,天下终于能安稳了。”   这可真是大喜事,静瑶忙向他道贺,“天下太平安稳,陛下英明神武。看来今日果然需要好好庆贺。”说着向宵雨吩咐,“快去给陛下温酒。”   宵雨应声前去,不多会儿,就端着一壶花雕过来了。   静瑶亲自提起酒壶,为他斟入杯中,一时间芬芳馥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她笑着向他端起酒杯,说,“臣妾现下不能饮酒,只能以茶相陪,愿我大梁国泰民安,陛下万岁千秋。”   “说得好!”宇文泓接过酒杯,仰头痛快饮下。   一旁的彦儿目不转睛的盯着父皇看,一双眸子亮晶晶。   宇文泓察觉了,放下酒杯,同儿子说,“彦儿好好吃饭,等你长大了,就可以陪父皇喝酒了。”   见父皇同自己说话,彦儿很是开心,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小牙。   久违的团圆饭,又有好消息,一家三口吃的很是开心。饭后玩过一会儿,彦儿依然跟随乳母去睡了,给父母二人留出清净来说话。   时间还早,两人便在暖榻上坐着,这时节恰有南岳进贡的甜橘,静瑶仔细剥了一个,递给他后主动禀报道,“臣妾担心宫外娘家母亲惦念,今日在宫中见了一面。”   宇文泓接过橘子吃了一口,点头道,“嗯,也好,这下怀恩候府可安心筹备喜事了。”   她也是这么想的,忽然又听他在一旁感叹,“说来也快,眼看还有二十余天了吧……说来,段二他们已经启程了。”   静瑶有些意外,闻言问他,“陛下是说,段二王子亲自来送三公主出嫁了?”   宇文泓嗯了一声,“不止他自己,听说还带了家眷一并来,到时候少不得要热闹一番。”   段濡尘的爱妻去年为他诞下一子,比彦儿大半年,加之他前面还有个女儿,听说也是活泼可爱,若是都带了来,的确会很热闹呢!   静瑶不由得笑着说,“等段家的小公主与小王子到京,彦儿就有伙伴了,可以一块玩呢!”   宇文泓也笑了笑,笑过后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不无得意的说,“段二有两个,朕如今也有两个,没有差他太多。”   这话叫静瑶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一笑……什么啊,敢情他跟段濡尘还在子嗣上暗自较劲呢……   现如今大事都已经解决了,即将到来的喜事与新生命,都让人心情大好,静瑶见他几口就把橘子吃完,便又为他剥了一个,宇文泓分了她一半,说,“很甜,来,你也吃。”   静瑶却不好意思的推拒了,解释说,“白日里尚膳监才送来的时候,臣妾一连吃了好几个呢,只是御医说这果子虽好,但因为太甜,孕妇不宜吃太多,所以臣妾还是得管住嘴,陛下自己吃吧。”   听她这样说,宇文泓唔了一声,便自己吃了起来,   但方才话中提到了御医,倒叫静瑶想起一事,忙同他提道,“此次臣妾能顺利回宫,那位叶神医功劳不小,真是难为他冒着危险为臣妾报信,不知陛下打算怎么褒奖?”   话音未落,却忽然见宇文泓发出一阵猛咳,似乎是被呛到了,静瑶吓了一跳,忙上手为他拍背,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而后只见他脸颊微红,有些不太自在。   静瑶只以为他是咳的,倒也没多想,只是笑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吃个橘子还能被呛着?您放心,那儿还有好多呢,臣妾跟彦儿都不跟您抢。”   可宇文泓哪里是因为橘子,叫他呛到的,是她话里忽然提到的叶遂才对……   昨日着急找阿淳,他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今天又一头扎在政务里,他倒也没想起这茬,直到方才听她说,他这才想起来……得,还有这么一件事等着自己呢!   凭良心说,若没有叶遂的报信,他不可能这么快锁定地方,将阿淳救出,那位老大夫的确立了大功,论说该赏。   只是叶遂不是别人,他是这世上除过母后以外,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从前他隐瞒着身份也还好,反正京城这么大,他乔装成富家子弟,谁能知道他到底是谁?但非常不妙的是,现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了……   怎么办?   照他以前的做法,他一定会杀人灭口。但现在可不行,他从前探访的名医里,唯有叶遂是真的医术精湛又有仁心,一针见血的指出他根本没事,叫他不必乱投医,只是他自己当时不相信而已。   再者,叶遂为阿淳报信,实为忠义之举,若是因此而丧命,岂不寒了天下人的心?   所以叶遂当然不能杀,还该大肆褒奖,也正好以此来给天下百姓正面的鼓励。   只是,又该怎么守住自己的秘密呢?   宇文泓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默念:朕没毛病,朕很完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宇文泓一时不再说话, 连眉头都微微凝起,仿佛遇到了难事。   这叫静瑶一愣,刚才不是在说褒奖叶遂的事吗,难道这件事很棘手?   还是他走神, 去想别的了?   静瑶倒了杯热茶给他, 试着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宇文泓回神,见她一脸关切,忙咳了咳, 说没什么。可不知为什么,忽然间又在心中转念想, 若是阿淳知道他过去的事,会怎样看自己?   会不会……很折损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   他亦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然而事到如今, 关于那件事, 不光太后知道, 叶遂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倒是自己最爱的人,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对隐瞒她有些愧疚, 却又怕她知道后会误会自己的初心, 一时间,心里也是两难。   见她仍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他索性含糊道, “没什么,临时想到政事上去了……那位神医自然是要褒奖,不过他一向清高,寻常金银未必能打动……容朕再想想吧。”   静瑶这才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说,“还是陛下想的周到。”   说着有些乏了,又劝他道,“陛下忙了一天,早些歇息吧,臣妾伺候您洗漱?”   他轻轻按下她的手,“不用,朕自己来,你先去歇着。”   静瑶便道了声好,自己去换了寝衣,又备好他的,在一旁等他。   春萍宵雨知道她畏冷,特意在被褥中放了汤婆子,可只要有他在身边,这些都是多余的,因为他阳气方刚,身上常年暖烘烘,比汤婆子还舒适。   他也知道她的老毛病,主动把她揣到怀中暖和,只是日益隆起的腹部成了阻碍,两人无法贴的很近。   她笑笑,主动转过身去,将背留给他,他再贴上去,便紧密多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如昨夜那般状况再度出现,她直觉后腰上那根雨后春笋,又迅速破土而出了……   她悄悄红了脸,为了避免他尴尬,只好装做不知道,哪知等了一会儿,竟觉得朝自己戳了起来……   她大窘,脸一下红到了耳根,轻声道,“陛下……”   他咳了一声,贴在她耳根问道,“朕好想你……”   ……她知道的,而且他的身体已经比语言更加有力的说明了这件事。   她原也是想他的,而此时,他的声音与气息咻咻喷在她的后颈,叫她先软了腰肢,她知道他不易,主动转过身去,与他贴近,而后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她头一次主动吻自己,就仿佛最初的那个梦境再现,宇文泓原本还想问句什么,但此情此景,一瞬间失了理智,什么也顾不得,全身心的投入了进去……   ~~   元微山。   回到草庐已经两日,生活看似重归平静,可小徒弟却一改从前的态度,殷勤的要命,自打师父回来,有事没事的就缠着师父问那日解救贵妃时的情景。   “师父,您跟我说说嘛,那日陛下是不是英勇非凡,亲自持刀上阵杀死坏人将贵妃解救出来的?”   莫说叶遂当时躲了起来没看见,就算亲眼看见了,又怎么会说呢?只是瞥了小徒弟一眼,打发道,“那日凶险万分,为师自保都难,哪有心思看热闹?去去去,赶紧切药去!”   师父不肯说,小徒弟有些失望,不过倒并不妨碍他自己在脑海中描绘那副英雄救美的画面,自觉自己也是此次事件的亲历者,小少年可谓相当兴奋,毕竟自己辛苦报信,也算得上一位功臣呢!   小徒弟兴冲冲的切了会儿药,忽然又想起一桩事,忙抬眼问叶遂,“师父,您跟我说说,那时陛下来找您看得什么病啊?”   这话听的叶遂眉心一跳,忙否定道,“浑说!陛下何时来找为师瞧过病?人家住在宫里,自然有御医操心!”   小徒弟不乐意了,把手中活计一撂,来到他跟前问,“您还想骗我?那天您得救的时候我亲自去接的您,又不是没瞧见皇上的模样,分明就是从来来找您的那位郎君嘛!”   ……叶遂一顿,这小猴崽子,还挺会往前凑!   这下倒好,原本想蒙混过去,还轻易骗不了了……   老大夫有苦难言,谁叫这事情就是这么巧,找他来看病的却是当今天子,原本不知道也就算了,今次又碰上这么个事,这下窗户纸捅破了,他守着皇帝的大秘密,也还寝食难安呢!   不过所幸皇帝的病私密,每次来,他都没叫小徒弟留在跟前,因此现在这小子只知道皇帝来找他瞧过病,却不知瞧得是什么病。   有句话叫欲盖弥彰,越藏着掖着越显得有问题,叶大夫咳了咳,答说,“陛下身强体壮正值盛年,能有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早先在战场上的刀伤,来叫为师诊治罢了。”   “真的?”   小徒弟有些狐疑,“刀伤?那找御医诊治不就行了,为何要来找您?”   叶遂阖着眼皮翻医书,含糊道,“那谁知道?兴许皇上是觉得太医若是知道了,太后必定也会知道,为了不叫太后担心,只能在宫外瞧病呗……”   这样的说法似乎也过得去,毕竟天下谁都知道当今陛下是一等一的孝子,为了不想叫太后担心,只好悄悄来宫外看病……   小徒弟不再问了,转过身去继续切药。   只是切了一会儿,又问道,“不对啊,那时我问您为何不收陛下的诊金,您还说等陛下会给您重礼呢,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到信儿?”   叶遂心道,要什么重礼,眼下能安稳保住命就不错了……   嘴上却说,“陛下贵人多忘事嘛,再说,医者仁心,净想那些虚的做什么?只要圣上龙体康健,为师就安心了……”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传来叩门声,小徒弟放下手中活计去开门,等看清门外立着的人,顿时怔楞,那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师徒二人话中的皇帝。   天子自带神威,就算穿着便装,气势也强人一截,小徒弟腿一软,忙跪了下来,想磕头来着,又记着师父,忙扭头朝里喊道,“师父,陛,陛下……”   “嗯?”叶遂听见小徒弟语气不太对,这才搁下医书起身,等见到门外情景,也是大惊,顾不得别的,忙同徒弟一道磕头见礼,“草民拜见陛下。”   宇文泓点了点头,道,“平身吧!朕今日乃微服,不必多礼。”   师徒俩这才敢立起身来,又慌忙将宇文泓迎进来,手忙脚乱的搬座倒茶,不似从前那般自然。   宇文泓面色倒还好,原本今日想了许多,不过方才在门外听见师徒二人谈话,知道叶遂是明白人,倒也放心了。此时和声对叶遂说,“神医不必拘束,今日朕是来道谢的。”   叶遂忙摆手,“陛下客气,草民何德何能……”说着一愣,想起要事,忙打发小徒弟,“徒儿,去提些山泉来,为陛下煮茶。”   这是要支开自己的意思了?小徒弟一愣,有些不太情愿,原想听听皇帝要给师父怎么道谢呢,这下还怎么听?   不过毕竟是在皇帝面前,他可不敢造次,只好应下来,又恭恭敬敬的对宇文泓行了一个礼,乖乖提着水桶退了出去。   宇文泓也把闲杂人等留在了门外,此时的室内,只有他和叶遂。   虽是自己家里,但叶遂显得很是拘束,日理万机的皇帝,今日忽然到自己这里来,必定不简单。   老大夫也明白,自己现如今是个麻烦,心中一时紧张的很。   宇文泓却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不瞒你说,朕那时遍寻名医,唯有你,肯说真话。”   终于又扯到那个敏感的话题上头了,难为他亲自开口,叶遂只好道,“陛下一向龙体康泰,草民不敢隐瞒。”   宇文泓毫不心虚的嗯了一声,又转而问道,“大夫医术精湛,妙手仁心,朕乃惜才之人,不知你可有意入太医院?”   叶遂低头道,“陛下抬举,是草民荣幸,只是草民乃乡野村夫,实在不登大雅之堂,就请陛下叫草民在这山野间自生自灭吧。”   叶遂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宇文泓点了点头,“既如此,朕也不强求了,你一身好医术,留在这里造福乡民也好。朕便赐你良田宅院,保你从此衣食无忧,安心钻研医术可好?”   叶遂深吸一口气 ,这样的结果可比自己想象之中好了太多,皇帝没有因自己的秘密而杀他灭口,已经算皇恩浩荡了!   叶大夫忙跪下磕头,谢道,“陛下仁慈,草民谢主隆恩。”   宇文泓立起身来,道,“平身吧,宫中还有事,朕不便停留,希望你谨记方才所言。”   叶遂立刻肃然回答,“草民明白。”   宇文泓微微点头,便出门踏上马车,余下叶遂恭敬在门口磕头恭送。   御驾起行,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小徒弟奋力将山泉提回的时候,只望见车轮扬起的余尘。   小少年着急奔到叶遂跟前叫师父,“陛下这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跟陛下说句话呢……”   叶遂瞥了一眼这不知愁的徒弟,叹道,“那可是皇上!能来瞧咱们一眼就不错了,若是人人都能跟皇上说话,那成什么了?行了,方才药还没切完呢,赶紧再过去切吧。”   才辛苦打回来山泉水,这会儿又支使人去切药,小徒弟嘟嘟囔囔的拾起方才的活计,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叶遂笑了笑,又安慰道,“得,方才皇上说,要赏为师宅院良田,保管以后衣食无忧,等这些恩旨成了真,为师一定好好犒劳你。”   这话终于叫人眼前一亮,小徒弟立刻精神起来,看向师父,“真的?”   叶遂点了点头,“陛下金口玉言,难道会诓为师?”   看来是真的了!   小徒弟一脸高兴,不禁哼起小曲儿,连切药的动作都比往常快了好几倍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叶神医:鉴于某人YINWEI,老夫选择性失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方将士们打了胜仗, 临近年底,也该班师回朝好好过个年,攘外取得重大成果,百姓一片赞扬之声, 宇文泓忙完手头几项大事, 开始准备两件“家务事”。   其一便是李尚林与段菁菁的婚礼,眼看着段濡尘都来亲自送嫁,他自觉更需尽好地主之谊,将婚礼办的足够风光,这当中最要紧的, 是先叫李尚林正式承袭了侯爵之位。   还有他出征前对阿淳许下的承诺,一直记在心中, 现在得空了,他该着手操办, 不要叫她等太久才是。   其实这两件事都关乎李家, 算是双喜临门, 若是阿淳知道了, 一定开心。   宇文泓心情不错, 打算说办就办,趁着上午茶点的空当, 就宣了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见驾, 等人来到,便开门见山的发话,“大理国与怀恩候府的喜事近在眼前, 大理国向来为友邦,朕现任命礼部着手此事,帮着怀恩候府一同操办婚礼,一定要将礼数做足,方能显示出我大梁的待客之道。”   礼部尚书赶紧应是,又听他对鸿胪寺卿发话说,“这场婚事涉及外宾,两国之间具体交流事宜,需要你们来协调,鸿胪寺务必与礼部一起,帮着李府操办,不得懈怠。”   鸿胪寺卿也是赶紧应下,却见皇帝顿了顿,又对礼部尚书说,“还有一事,中宫一直空悬,也实在不像话,朕现在得空了,你们先去筹备,选个好日子出来。”   这话一出,只见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都是一顿,悄悄互看一眼后,礼部尚书忙躬身应是。   说完这两件事,宇文泓未再多言,端起炕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两人知道皇帝这是吩咐完了,忙知趣的告了退。   出了乾明宫,两位大臣相伴往宫外走,瞥见四下无人,鸿胪寺卿悄悄问礼部尚书,“陛下这是要立后了啊?您说会是哪位娘娘?”   多年的老朋友了,礼部尚书白了他一眼,“明摆着的事,还用问吗?”   鸿胪寺卿啧啧了两声,“要说还是人家李家会生,这一儿一女,一位驸马爷一位皇后,这可真是平步青云啊!”   礼部尚书虽未说话,但也一脸甚为赞同的模样,哪知走了几步,又听鸿胪寺卿有所疑问,“可是这惠贵妃被辽人掳走,终归……”   话未说完,被礼部尚书狠瞪一眼,低声打断道,“活腻味了?这连宫门都还没出呢!立不立后立谁为后,还不都是陛下高兴的事?你也不看看为了这位娘娘,那北辽死了多少人?就冲陛下这手笔,立后还不是早晚的事?”   鸿胪寺卿忙解释道,“我当然明白这个,我的意思是,左右中宫空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惠贵妃刚被解救回宫,这民间舆论的热潮还没散呢,等上一阵,岂不是更好?”   礼部尚书摇摇头,叹道,“所以说你还没看明白。现如今这惠贵妃与怀恩候府,还有大理国,这三处已经是在一条船上了,一荣俱荣的道理。皇上当初为了促成大理国与李家的婚事,先是追封了怀恩候,又给这位娘娘抬了贵妃之位,现如今再立为皇后,既是恩宠再进一步,也借机再向大理国示好。你想想,这怀恩候府有皇后支撑,那多有面子?再有,西北两处刚打完仗,眼看着与匈戎和北辽已是势同水火,此时不更该拉紧大理国?”   “封后之事一举几得,何乐不为?”   这样一分析,的确很有道理,鸿胪寺卿连连点头说,“还是您看的透彻!哎,这么算起来,这位大理国的驸马爷才是最大赢家啊!”   礼部尚书也是啧啧感叹,连连道是。   遗憾就遗憾在现如今皇室没有适龄公主,你说这大理国的三公主为什么看上的不是自家的儿子呢?   ~~   虽然已经发话叫礼部去选日子了,但上回太后借寿诞拿乔的事,宇文泓还记得,眼看着这半年来母子之间矛盾缓和,为了避免太后再生出什么事,他决定在下旨之前,先去同太后交代一声。   皇帝踏进福宁宫时,太后正在摆弄花儿。   见他到来,太后便顺嘴同他叹道,“论说这养花,还真非惠妃莫属,她从前在福宁宫,哀家时时总能闻见花香,如今倒好,全凭着司苑处每天往这儿搬了。”   太后肯夸赞静瑶,宇文泓自是心间舒畅,笑着说,“阿淳肯用心思罢了,她做什么事都认真。”   太后嗯了一声,方搁下花剪,问道,“陛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前朝不忙吗?”   宇文泓唔了一声,“倒也没多清闲,只是有件大事,想同您商议一下。”   “嗯?”太后一听来了兴趣,皇帝似乎有日子没同她商议大事了,忙问道,“什么事?”   皇帝咳了一声,道,“母后说得对,中宫空悬,始终不像话,眼见这阵子大事已定,朕想立后了。”   就见太后立刻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   只是话音未落,她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带着防备问道,“陛下是打算立谁?”   瞧见太后这般反应,宇文泓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事情已经开了口,他也不可能收回,只得答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阿淳。”   就见太后眉头一凝,沉着脸色道,“难得陛下没有擅作主张,还能想着来问哀家的意思,不过纵使如此,哀家也还是觉得此事甚为不妥!”   说着怕皇帝误会,她又特意解释说,“立后是好事,只是如今李妙淳难以胜任皇后之位。”   闻言宇文泓也皱起眉头来,“母后的意思朕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阿淳难以胜任?她温婉贤淑,聪慧有加,在朕心中,她最合适不过。”   太后叹息一声,“哀家早就担心陛下有这个念头,现如今果不其然……这后位不仅合不合陛下的心意,还关乎整个皇室的形象,她此次落到辽人手中那么长的时间,陛下难道就不担心……”   “够了。”   话未说完,被宇文泓打断。   他脸色彻底难看起来,道,“事到如今,朕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更没想到,说这话的竟是母后您。”   那句“够了”带着满满的愤怒,毕竟面前的人是他的母亲,他试图叫自己的语气软和一些,但无奈做不到。   顿了顿,他又道,“莫说阿淳现在还有着身孕,就算她没有身孕,作为与她一同经历那日惊险的人,母后又怎么能这样想她?”   他满脸都写着生气,但太后却不让步,只是说,“你从我嘴里听到这种担心,那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敢同你提出罢了!不是哀家要这样想她,哀家是担心天下会这样想她!若是换成民间寻常女子,经历过这种事后,会落得什么好名声?哀家还不是在替陛下着想?”   宇文泓却冷笑,“母后说得好,可若她只是个寻常女子,又岂会遭遇这次的祸事?说到底辽人为何要动手,母后难道不明白吗?”   太后一噎,她当然明白,辽人不过是想借此来要挟皇帝,毕竟那日,自己的马车都受了攻击……   宇文泓痛心疾首道:“那时历险的不止阿淳,她想尽办法叫彦儿先逃出,却为了腹中的孩子不得不落入辽人手中,此事难道是她愿意的?母后此时拿此来说事,是不是太过心冷了些?”   太后哼道,“身在帝王家,如若不冷硬些,何以掌控天下?”说完,她又试着缓和道,“你想立后,哀家绝无意见,这京中数不清身家清白教养良好的贵女,随便立谁,都比李妙淳好。”   原来太后还打算叫自己娶别人?   宇文泓瞬间觉得甚是心累,叹了口气,道,“朕说过碰不了别人,母后难倒忘了?”   太后抬眼看他,“哀家也没叫陛下碰别人啊,陛下只需立后,就算往后还是要独宠李妙淳,哀家也绝无意见,大不了,还如后宫其他那些女人一样嘛。总之,立李妙淳,难免会招来非议甚至耻笑,陛下还是不要有这个念头了。”   耻笑,非议……   只见宇文泓冷笑一下,道,“不瞒母后,立后的事,朕出征前就同阿淳提过,若不是那时不得空,她早就会是皇后了。此次她受苦,也皆因朕而起,朕的疏忽,不该叫她承担。”   话说到此,就见太后一愣,这是已经定下来的意思了?   果然,他还是不肯听她的意见……   她不由得恼起来,“陛下……”   宇文泓将手一抬,打断道,“莫说阿淳是清白的,就算真有万一,朕也绝不会因此而负她!若谁敢因此而耻笑,非议……对这样不辨是非的人,朕也不介意做一个暴君!”   话说到这份上,便也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他干脆道了声,“朕还有事,不打扰母后了。”索性出了福宁宫。   眼见皇帝离开,韩嬷嬷这才敢迈进殿中,哪知却望见太后一脸怒气,韩嬷嬷一顿,忙上前关问,“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又生气起来了?”   太后气道,“说是来同哀家商议,哀家说不成,他非但油盐不进,还扭头就走!你说说,这哪里是来同哀家商议的?”   韩嬷嬷斗胆劝道,“陛下眼看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必定有自己的主意……依奴婢看,若没什么大不了的,您顺着不就是了……”   “他要立李妙淳为皇后,哀家怎么能坐视不管?那个女人才从辽人手中被救回来,若立为皇后,焉知不会引起非议?”太后急道。   韩嬷嬷一愣,这才知道娘俩又为什么事争执的。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韩嬷嬷想了想,试着劝太后,“请娘娘容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惠贵妃到陛下身边也已经有些日子了,娘娘可是陛下的生母,陛下对惠贵妃如何,娘娘难道当真看不出来?其实以奴婢看来,贵妃娘娘也称得上端淑贤孝,母家如今也荣升侯门,再过不久,还要与大理国联姻,若论出身,也并非配不上后位啊,娘娘又何苦与陛下争执?陛下的性子,您难道还不了解?”   太后怒气一时消不了,勉强听完韩嬷嬷的话,马上又反驳,“哀家现在在乎的难道是她的出身吗?若没有被辽人掳走的这档子事,他封也就封了,哀家何苦要扫他的兴?但现如今再封她,谁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在背地里议论他?”   回想刚才,太后又是越说越气,“你是没听见他刚才怎么说的,他说莫说没什么,就算李妙淳真吃了亏,他也绝不负她?你听听,这是堂堂君王该说的话吗?活像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   话未说完,就被韩嬷嬷一下捂住嘴,韩嬷嬷也顾不上尊卑了,赶忙阻拦,“娘娘可是糊涂了,这话若叫宫人们听见还成什么样子?”   太后一愣,这才收住嘴。   也是,说皇帝是毛头小子,叫外人听见,岂不惹笑话……   韩嬷嬷又道,“依奴婢看,陛下主意已定,一时难以更改。再说,您难道没听说,陛下那日亲赴京郊解救贵妃,早已成为民间一桩美谈?百姓现在都在争相传颂,说陛下实乃重情重义,有所担当的君王!此时若是进一步封贵妃为皇后,岂不更加印证百姓的赞扬?”   这话叫太后眉间一动,不由得问道,“百姓们真的这样说的?”   韩嬷嬷笑笑,“奴婢岂敢在您面前信口雌黄?”   就见太后面色终于有所缓和,想了想,叹说,“这孩子,怎么痴到这份儿上?一点都不像先帝……倒有些像高祖爷。”   韩嬷嬷点头道,“高祖皇帝可是受万事敬仰的明君,陛下像他老人家,可是大好事啊!”   太后哼笑一下,嗔道,“你啊,就知道哄哀家!”   韩嬷嬷跟着叹道,“娘娘您能舒心,阖宫上下都能安心啊!再说了,惠贵妃腹中还有您的小皇孙,加上棠梨宫里的皇长子,若是真选了别人做皇后,这两位小主子岂不成了庶出?您这么疼爱小殿下,能忍心吗?”   太后闻言一愣,这话叫她忽然醍醐灌顶。   对啊,皇帝只能碰李妙淳,所以她也只能指望李妙淳来生皇孙,他原虽然想着,就算皇帝一辈子不碰,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子立为皇后,面子总过得去,可现在看来,若真成了这样,那以后的皇孙岂不都得成了庶出?   这怎么成?   难道这中宫之位,还真非她不可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在阿淳的问题上, 除过第一次主动将人送进乾明宫,太后似乎还从没给过宽容。   不过纵使如此,宇文泓也没打算动摇,都交代礼部去看日子了, 不立阿淳, 又要立谁?   他从福宁宫里出来,大步迈上御辇,有心想去棠梨宫看看,但眼看时辰还早,还是又重新回了乾明宫。   而此时的棠梨宫里, 却是一片平静,静瑶娘俩正在榻上玩呢。   彦儿现如今好动, 根本不可能安静坐着,抓住一切机会爬起站立, 静瑶怕小家伙跌倒, 便在旁伸手扶着, 谁知一下没抓好, 竟叫小家伙一下跌坐在了榻上。   她心里一紧, 以为小家伙这下必是要嚎啕一番了。   却哪知彦儿只是愣了愣,而后一咧嘴, 竟笑了起来——原来跌在榻上一点都不疼, 还很好玩呢!于是居然接连不断的故技重施,自己费尽力气站起来,再故意跌坐, 引得身边宫人们连连惊呼,自己倒是咯咯直笑,玩的不亦乐乎。   静瑶被小家伙的调皮模样逗笑了,轻点小脑门唤着小调皮,正温馨的时候,忽然瞧见倚波从外头进来了。   倚波方才是去找御医换药了,走之前同她禀报过,静瑶担心她的伤势,就关问道,“可好些了?御医怎么说的?”   倚波点头,“御医说再换一次药就好了,娘娘放心。”   静瑶便放心了,又嘱咐道,“那再休息几天,等彻底长好了再活动。”   倚波又道了声谢,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是有什么话要说?   静瑶咳了咳,叫乳母带彦儿出去学走路,等周边清净了,便问道,“是怎么了?”   倚波赶忙禀报说,“奴婢方才回来的时候碰见了春旺,见时间还早,便与他闲聊了几句,哪知听见他说陛下方才去了趟福宁宫,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回来就变了脸色呢!”   静瑶一怔,“变了脸色?”   莫不是皇帝又跟太后闹了不愉快?   不过说来自太后寿辰到现在,母子俩一直关系融洽,已经鲜少再闹什么不愉快了,现如今好端端的,会因为什么事?   倚波也正为这事奇怪呢,所以才赶紧来同她汇报,却见她想了一会儿,只是说,“知道了,等会儿若陛下过来,咱们小心伺候着便是。”   倚波只好遵是。眼看着日头将要落山,估摸皇帝一会儿大约要驾临,也不敢怠慢,从静瑶这里告退了出去,去到院中,敦促宫人们好好准备着迎驾。   虽没同倚波说什么,但等殿中剩下自己,静瑶还是在琢磨这件事,无意中联想到上回同太后请安时的情景,心间忽然一顿。   太后那日含糊着问起自己被劫时的待遇,她也知道用意是什么,会不会……今次又与此事有关?   皇帝是信自己的,从回来至今,从未问起过什么,但太后既能有此想法,难保别人不会有……   她对此当然问心无愧,但心中也明白,关于此次被劫,还有一事,没有对他交代清楚。   关于自己重生的秘密,本该永远被埋藏,然而这次被劫,万般无奈之下,还是透露出来了,虽然萧毓芸与宇文铭都已经死了,但是对于宇文泓,还能继续隐瞒下去吗?   她内心隐约开始动摇。   这事其实已经现出端倪,那日最后的关头,那名乔装成女子的羽林卫一直在房中陪着自己,宇文铭在门外所说的话,他肯定都听见了。   羽林卫效忠于皇帝,没有理由会隐瞒此事……   她也许还可以找个借口蒙混,但宇文铭与萧毓芸的忽然决裂又该如何解释呢?   若他真的追究起来,似乎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   她其实也明白,与其让别人告诉他疑点,叫自己被动,还不如自己说给他听。只是她实在不知他会作何反应,自己的身子虽然是清白的,但灵魂却是一个曾经有过婚姻的女子,而且还是宇文铭身边的人……   他会接受吗?   他会不会失望,亦或是暴怒?   才回宫时她牵挂着孩子,也因为刚逃离桎梏,心内依然后怕着。   一时间各种情绪交织,叫她没有心力开口,但现在一切都恢复如前了,她若再不说,岂不有刻意隐瞒之嫌?   她苦笑一下,其实自己也确实是在刻意忽略,若非今日由倚波的话联想到此,她或许依然不愿考虑此事呢……   她承认自己懦弱,不敢承受因为坦白而可能到来的负面结果。现在的日子多么美好,彦儿健康快乐的一天天长大,眼看着,二宝也快要出生了。   可这一切却是借来的,她并不是真真正正的李妙淳。   她心中充满彷徨,内心挣扎许久,眼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宫人们进来掌灯了。   宫灯亮起,殿中一片光明,门外又传来彦儿咿咿呀呀的声音,接着就见小人儿蹒跚着进来了。   她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起身去迎接孩子,暂且把心中的事放下,打算等见到他再说。      只是娘俩没玩多久,很快就听见外面通传声响起,宇文泓来了。她领着彦儿去门外迎接,叫男人一下御辇就瞧见了母子俩。   在乾明宫待了半天,先前在福宁宫里惹来的不愉快并没能缓解多少,此时见到母子俩,宇文泓的心情才好了许多,忙伸出手来抱起儿子,与静瑶一同进到殿中。   如寻常的夜晚没什么差别,依然是一家三口一同用膳,他尽量温和着对静瑶母子说话,然而静瑶却还是看出来了,那眉间还是染着一丝郁闷,他却在努力掩盖。   今日彦儿白日里睡得少,晚膳后没多久就打起了哈欠,乳母抱他去睡了,给殿中的二人留出清净来。   儿子一走,或许是自己也有些敏感,静瑶觉得宇文泓今晚稍显沉默,心间不由得暗想,是不是该主动问一问福宁宫的事。   哪知还没等她开口,却见他先说道,“朕今日召见了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叫他们帮着筹备怀恩候府的喜事,你这些天就先好好休养,不要太多操心。”   没想到他会安排的这样细致,她赶紧道谢说,“叫陛下百忙之中操心此事,臣妾真是惶恐,昨日臣妾母亲进宫时还说,改日若有幸得见天颜,定要好好向陛下叩头谢恩。”   这叫宇文泓一笑,道,“这场婚事关乎两国,自然该隆重对待,朕想到就随口吩咐下去而已,岳母大人太客气了。”   他称李母为“岳母”,这叫静瑶心里一顿,不由得抬眼看他。   却听他又道,“对了,朕出征前说过的话一直记得,只是前阵子一直没能得空闲,今日朕还叫礼部先去看个日子,定好了,朕就为你下立后诏书。”   这话入了耳,静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今日他去福宁宫,也是为了立后的事吗?   一定是的。他一定是告知太后要立自己为后,可太后不肯同意,两人出了分歧,才闹得不愉快……   她也大约能猜到太后的理由,无非又是自己的出身,或是此次被掳走的事。   她试着问道,“听闻陛下今日去了福宁宫,不知是不是向太后说起此事了?太后……可是不赞同?”   宇文泓倒是没想到她会猜到,但若叫他向她还原当时与太后的争吵,还是心累,顿了顿,索性说,“不必管别人怎么说,你是朕的妻,朕说了算。”   她一怔,忽然被那个“妻”字给触动,一瞬间再也忍不住,忽然眼眶一热,流出泪来。   他坚定的爱着自己,可自己不是没有瞒过他……   这反应着实叫宇文泓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了……太后向来如此,朕说过,不必在意,礼部已经去选日子了,等日子一选好朕就降旨,争取赶在他们婚事之前,叫怀恩候府锦上添花,你不要委屈……”   他只以为她是在因太后的反对而委屈,却不知她的眼泪,是因为愧疚而流……   静瑶摇了摇头,道,“陛下误会了,臣妾并非觉得委屈……臣妾,臣妾有事想要禀报给您听。”   她说得断断续续,倒叫宇文泓心间一顿,忽然凝眉道,“难道那个畜生真的欺负你了?该死的!朕要去将他鞭尸……”   见她哭的伤心,他还以为真叫太后说中了,阿淳莫不是真被宇文铭给欺负了?   静瑶见他误会,忙将他一拦,急道,“不不不,不是,陛下,不是您想的那样,是臣妾自己……臣妾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向您禀报……”   她不是被欺负了?那还有什么事会叫她忽然潸然泪下?   宇文泓又着急又疑惑,忙点头说,“好,那你说出来,不要着急,慢慢说。”   静瑶擦了擦眼泪,再稍稍平复了一下,才终于道,“启禀陛下,三年前的冬至夜,惠王府与宫中雨花阁佛堂同时走水,那一夜,惠王府侧妃陆静瑶与宫中惠侍李妙淳同时不幸殒命,但陆静瑶的灵魂有幸不死,机缘巧合之下,附着在李妙淳的身体里,成了李妙淳……”   她顿了顿,然后一字一顿的道,“臣妾的魂,便是陆静瑶。”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话一出, 只见宇文泓眉头皱的更深,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摸她的额头,问道, “阿淳, 你是不是……”   然而她的额头没有发烫,温度适宜,人该是好的……   见他这般反应,静瑶便明白了,他没有相信, 甚至还以为她是在说胡话。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臣妾没有生病, 臣妾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她继续道,“臣妾原为青州刺史陆永霖之女, 几年前在青州, 一次出门踏青时偶偶宇文铭, 后便被迫嫁入惠王府做侧妃。三年前惠王府的那场大火, 看似意外, 实为宇文铭亲手制造,而他的本意, 是要除去张恩珠。然而臣妾那时无知轻信, 却被张恩珠骗去,最终被困于火场,紧要关头, 原抱着希望向宇文铭求救,谁料他却冷情的将臣妾断然抛弃,叫臣妾最终命丧火场。”   “只是臣妾也不知为何又醒了过来,而且成了李妙淳……醒来的第一天晚上,臣妾受命入福宁宫,在那里恰好遇见陛下,太后开恩,准臣妾养伤,臣妾闲来无事,去司苑处帮倚波的忙,在花房料理茶花,有幸再次遇见陛下……那时,便是臣妾头一次与陛下说话。”   再后来的事,都是与他一同经历的——他见她很会养花,特地调她去福宁宫,而太后又看出皇帝对她有意,特地将她送去皇帝身边……   太后的初衷,是叫她将高冷的皇帝拉下神坛,而她不负太后所望,甚至出乎太后意料的叫皇帝爱上了她。   两人一路走到现在,眼看着也要有两个孩子了,她却忽然告诉他这样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她自己都觉得残忍。   可是与其等到羽林卫去告诉他疑点惹来怀疑,还不若她主动坦白。   而现在,她的话说完了,却见他依然凝着眉。   他将她看了又看,又反复思量她方才的话——面前的人儿秀眉蹙起,神色哀伤,方才的话也说得有头有尾,并不像在浑说。   可难道这竟是真的?   这太不可思议!他从没想到,一个人的身体里会是另一个人的灵魂,而这个人竟是阿淳!   她知道他大约会生气,顿了顿,又道,“臣妾并非有意欺瞒陛下,只是知道此事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如若平白说出,只恐被人当做异类……”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说出来?”她话音才落,他就问道。   是的,他的确有些生气。乍一听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现在心间各种复杂情绪交织,但生气是免不了的。他将她视作最为亲密的人,最值得信任的人,却没想到,她竟然一直瞒着自己这样一件大事。   她知道他生气了,显而易见,但这是她预料过的,她必须要面对。   她垂首答说,“不瞒陛下,臣妾原打算一直隐瞒下去,不告诉任何人。但那时陛下为了救臣妾,下令屠北辽城池,萧毓芸气急败坏,与宇文铭合议后,却要砍下臣妾一只手臂,而就在那时,臣妾才得知,他们原本就没打算叫臣妾活着回宫……臣妾当时只以为要难逃一死了,绝望之际,才对宇文铭说出那时临死前他说过的话……”   “什么话?”他赶忙问道。   她苦笑了一下,说,“上一世臣妾即将葬身火海时,他对臣妾说,那时虽不是原要叫臣妾死,但他没办法,所以只能舍弃臣妾,他说若有来生,他一定好好对陆静瑶,可悲的是,臣妾眼看着,又要死在他手里一回。”   这话说出,就见他眉间紧紧皱起,他仿佛看见了那样的画面,那个丧心病狂的宇文铭,眼看要对她下手……   可话还没说完,她只得又继续道,“臣妾原也是绝望了,只恨自己逃不出那个人的毒手,只是没料到说出这话,竟叫宇文铭改了主意,他忽然不打算对臣妾动手,也大约因此与萧毓芸有了分歧,萧毓芸最终死在了他的手上……”   今日她所说的话,实在叫他意外,然而听到这里,他却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宇文铭与萧毓芸竟是这样决裂的……   起先他一直有些想不通,宇文铭为何忽然要除掉辽人,直到现在听到这个理由才彻底明白。而这样一来,恰恰又印证了她今日所言,原来果然是真的——他的阿淳,他自以为熟悉的阿淳,身体里竟然宿着一具陌生的灵魂……   陆静瑶……是谁?   他甚至从来不知,世间有过这样一个女子……   而且随着这个现实被接受,他又发现了另外一件更为严重的事。   那一瞬间,宇文泓的眉头皱的更紧,忽然问她说,“今日为何要告诉朕这一切,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那个混账?”   这话叫她一惊,随即赶紧摇头否认,“不,臣妾死在他手中一次,侥幸重活,已是恨透了他,又怎么对他念念不忘?”   她继续道,“他说改变主意,要带臣妾离开,但臣妾绝不愿随他去,才想办法见到了叶神医。陛下派来保护臣妾的羽林卫,那时同臣妾一起待在房中,宇文铭贼心不死,在陛下进攻的时候,仍打算带臣妾离开……这些事,羽林卫都是知道的,与其最终由别人来告诉您,还不若臣妾来对您讲明。”   方才讲述痛苦的往事,她一直垂眸,话到最后,她才终于敢抬眼看他,“臣妾一个原本已死的人,能重活一回遇见陛下,还能得陛下厚待,已是上天格外开恩,又岂敢堂而皇之的做陛下的皇后?”   话到此,想要说的也都说完了,她在他面前跪下磕了个头,郑重道,“臣妾初时身份卑微,为了求生只得隐瞒,有幸得陛下垂青后,又心生贪念不愿失去陛下,以至于拖延到今日才开口,臣妾自知罪过重大,不敢奢求后位,只求陛下降罪。”   语毕,殿中鸦静无声。   降罪……   宇文泓一怔。   她的话说完,他也都听懂了,只是此时震惊与恍然,甚至还有被欺骗后的愤怒一起涌上心头,叫他脑间一团乱麻。   她说要他降罪……   的确,寻常人胆敢如此欺骗他这么久,他一定要降罪,但面前的人是阿淳……不,到底该不该用阿淳来称呼她,他现在都没有把握了。只是面对着她,他又如何降罪呢?   他垂眸去打量她,带着复杂的心情,她毫不躲避,盈着泪光来与他对视。   若说她是陌生的,其实并不准确,因为那副神态与模样始终没有变过,他喜欢的,一直是这个女子——有着李妙淳的身体,却是陆静瑶的灵魂。   她原就瘦弱,此时含泪跪在地上,更是我见犹怜,更何况,那隆起的腹部中还有他的孩子,唔,已经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了……   他终是不忍心,伸手叫她起来,说,“不要跪了,快起来吧。”   她愣了愣,点了点头,借助他的手站了起来,却一时未见他说什么。   脑间还是很乱,宇文泓想了很久,依然不知道该什么决定,顿了顿,终是说,“朕要出去一下,朕的脑子现在很乱,要好好想一想。”说完就要往外走。   然而走了几步,却忽然回头来看她,嘱咐说,“你莫要再哭,没得哭坏了身子。”   静瑶又是一怔,诺诺点头说好,却见他还是抬脚迈出了殿门。   ~~   出了棠梨宫,虽不知要去哪儿,但宇文泓脚步极快,叫福鼎都险些追不上。   福鼎也是纳闷,这大晚上的,原本好好的,他都打算要去歇息了,却见陛下忽然从殿中出来,皱着眉头一脸心事重重。也不说要去哪儿,就这么闷着头走,甚至连御辇也不坐……   这难道是跟惠贵妃吵架了?   论理说不能啊!惠贵妃刚刚回宫,两个人分开这么久,又历经艰险,好好疼着还不够,又怎么会吵架呢?   福鼎觉得匪夷所思,想问又不敢问,只是但见天寒地冻的,又恐冻着龙体,只好试着从旁问道,“陛下,可是要回乾明宫?”   这叫宇文泓一愣,说实话,他竟真不知要去哪儿。   乾明宫里就他一人,他现如今已经不习惯冷清了,他并不想回去。   他只好顿住脚步,环顾寒夜中寂静的宫殿,最后道,“去角楼吧。”   他小时每当遇上什么想不通的事,就会去角楼上待一阵儿,福鼎一直跟着他,当然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地方,忙应了声是,又赶紧招呼来御辇,扶着君王登上,一路驶向角楼。   御辇虽是徐行,但总归比步行要快,眼看着就到了目的地,宇文泓下了车,登上角楼,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许多。   从午后就阴着天,这会儿夜已经不早,月亮依然被挡在厚厚的云层之外。   好在人间不乏灯火的装点,放眼望去,街道依然明亮。   归功于宇文家几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京城很是富庶繁华。   然那景色再怎么美好,看过一眼后也就失去了味道,他此刻满心所想,依然还是棠梨宫的那个人儿。   他是爱她的。自始至终,也只对这么一个女人动过心,他曾以为她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可到今日才知,她还有过那样一段过去,她竟然……曾是宇文铭的女人……   他眉间一凝,又意识到这样的说法并不贴切,那是她的灵魂,而她的身体,自始至终都属于他。   可他爱的是那具身体呢,还是那个独特的灵魂?   他从来没有细究过自己究竟爱她什么……总之,他就是爱这个女人,她就是与别人不同。   忍不住回想与她的点点滴滴,那时他闲来无事去到花房,见到那个专注摆弄花儿的女子,他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她那时的神情。   叶遂说得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自己已经注意到她,她也不会无缘无故进到自己梦中来。   她说她是在那场大火后变成了李妙淳……真是可笑,原来的那个李妙淳待在后宫两年,他都始终没与她见过一面,但换做了她,两人立刻就有了交集。   所以,这算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吗?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他想纳她入后宫,她却一直拒绝,甚至密谋过逃走,还说不想做妾……这一切大约都是因为那段悲惨的过往吧。   她被宇文铭随手丢弃致死,所以不再愿意嫁人了……   他迎着夜风,立在角楼之上,俯瞰京城街景,然而心思却始终离不开她。   现在虽然那时候她的不同寻常都得到了解释,可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忍不住问身边的福鼎,“听过借尸还魂吗?”   这问题来的有些没头没脑,福鼎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而后又是琢磨了一下,才敢回答说,“启禀陛下,奴才小时候听人说过。”   顿了一下,见他没有说什么,才敢试着继续道,“奴才听说,这大多是尘缘未断的人,上天不忍收走他们,便安排他们改头换面,又在人间走一回。”   宇文泓听在耳中,虽未有所回应,却止不住在心间思量。   尘缘未断……   如果她真的尘缘未断,那自己便是这桩尘缘吧……   福鼎见他神色松动,自以为他是对这事很感兴趣,便又自己说道,“其实叫奴才说,一个人身死之后又成了另一个人,这跟重新投胎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就是没在阴曹地府中走那么一遭,差了那碗孟婆汤嘛……”   这话一出,只见宇文泓忽然眸色一亮,“重新投胎……”   也是,谁死之后还不都是要重投一次胎?   他忽然转身,要下楼梯,福鼎见了赶忙追上,等出了角楼来到平地上,御辇依然等在那里,他没有犹豫的登上,而后吩咐,“走。”   车夫不知该驶往哪个方向,只好求助的看向福鼎,福鼎也是不知道的,只得试着问道,“陛下,去哪儿?”   车内传来宇文泓简短的三个字,“棠梨宫。”   众人便都明白了,车夫立刻调转马头,驶向棠梨宫。 第一百三十九章   棠梨宫。   眼见皇帝忽然离开, 一众宫人们也是大感诧异,但也唯有与静瑶关系最亲厚的倚波敢进来问问。   倚波推门进来,眼见静瑶独自立着,神色哀伤, 不免大吃一惊, 忙上前来问,“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陛下又出去了?这才刚回来,莫不是吵架了?”   静瑶回神,望见了倚波脸上的焦急, 顿了顿,找了个借口说, “没什么,陛下想起件急事, 回乾明宫去了……”   倚波哦了一声, 忙搀扶她去旁边坐下, 想了想, 试着劝道, “娘娘别急,陛下忙, 您就自己歇着, 凡事想开些。您瞧,候府上即将办喜事,眼看着小皇嗣也要出生了, 您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好日子还长?   她强迫自己展颜笑了笑,问道,“什么时候你同我也这样客气起来了?这里又没人,不必用敬语。”   倚波不好意思的笑笑,又摇头道,“如今娘娘身份贵重,奴婢唯恐若还像从前那般,万一哪天在人前口误,岂不罪过了?还不如时时注意着些,省得失了娘娘的体面。”   说着倚波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又试着问道,“那,陛下等会儿还会回来吗?”   这话问得静瑶心间一空,她虽很想他回来,但今夜叫他知道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他还能如从前那般对她吗?   她只好摇了摇头,说,“天晚了,陛下大约要歇在乾明宫了。”   倚波一怔,只是点了点头,然而心间却愈加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两人方才一定是有什么事……   哎,阿淳好不容易才脱险回宫,又有什么事值当的皇帝撇下她就走?   倚波替她心疼,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倘若对方是个普通男子,她一定替阿淳上前去质问,只是无奈他是皇帝,她纵有心,却也无法替阿淳出头。只得在旁无力劝道,“那娘娘也早些歇着吧,睡得太晚,对小皇子不好。”   可静瑶却摇摇头叹道,“我睡不着……”   他这样出去,她还如何能安睡?   倚波见她这样说,只好道,“那奴婢叫人去给您煮晚安神汤?”   静瑶抚了抚肚子,无奈应了下来。   这阵子已经很是委屈二宝了,她若再不顾忌身子,亏待了小家伙,实在愧疚。   小厨房里架上火,安神汤很快沸腾起来,寒冷冬夜里,汤药的味道格外明显。倚波亲自给她端了进来,然还没等说句什么,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问道,“这么晚了,喝得什么?”   主仆二人皆是一怔,忙向门口看去,却见先前离开的男人,又回来了。   没有料到他今夜还会回来,静瑶刹那间愣在了那里,倚波却立刻涌上惊喜,上前几步行了礼,又替静瑶解释道,“启禀陛下,夜深了,娘娘却难以入眠,奴婢遂叫人为娘娘煮的安神汤。”   说完,见这二人自顾自的对视,也知自己碍事,倚波便主动垂头退出了殿中。   她不担心了,虽不知刚才两人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皇帝回来,就一定没事啦!   殿中没了外人,静瑶试着端礼,屈膝唤道,“陛下……”   然才只唤了个称呼,就已是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个单薄瘦弱的她在面前泪如雨下,他还再如何沉默下去?出自于习惯,亦或是本能驱使,他立刻迈步朝她走去,眨眼间,已经将人抱进了怀中,开口安抚道,“乖,别哭了。”   原以为这样的怀抱再也不会有了,这一刻,委屈层层叠叠的堆积上心头,她反而哭得愈加激烈起来。   这似乎是她头一次哭成这样,那时在元微山得救时,她也没有这般,这叫宇文泓的心间渐渐蔓延起后悔,刚才不该撇下她自己出去的……   他咳了咳,试着解释道,“朕哪儿也没去,就是走了走,想通了就回来了。”   这语气像是在认错,可静瑶也知道,他原也没有错的,自己这样的身世,任谁知道后能轻而易举的就接受?   而她也宣泄的差不多了,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抬起泪眼来看他,说,“臣妾以为,陛下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眼中含泪,哭的鼻尖染红,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他的心顷刻间化成了一滩水,原本在路上想好的话,这时也想不起来了,他伸手清理她揉乱的鬓发,只是说,“为什么不回来?朕废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你找回来,岂能说丢就丢?”   一句话说得她又要流泪,他忙劝道,“别哭了,肚子里还有二宝呢,万一哭多了再生出一个哭包来可怎么好?”   这话终于逗得她破涕为笑,她擦了擦眼泪说,“哭包也是臣妾的宝贝。”说完特地摸了摸肚子,以示对二宝的安抚。   宇文泓也弯唇一笑,附和说,“也是朕的宝贝。”说着也覆手上去。   大掌覆盖在她的柔夷之上,起初都是在抚摸那孕肚,渐渐地,却交握在了一起,她又往上攀爬,将他的臂膀紧紧握在怀中,终于问道,“陛下……不嫌弃臣妾了吗?”   “胡说。”他开口道,“朕何时嫌弃过你?朕只是……一时惊讶,没有想通而已。”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道,“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倘若你没回来,朕这一生,不知还有没有救……”   这话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得问道,“陛下说什么?”   他一怔,这才意识到险些要说漏嘴,顿了顿,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遂拉她到床边坐下,认真道,“朕问你,你现在心中可还有那个人?”   静瑶一愣,那个人……他是指宇文铭?   她忙坚定摇头,“臣妾从前被他蒙蔽过,但自打上一次身死,便已经彻底死了心。”她看着他,认真的说,“臣妾心中只有陛下。”   这就好,这就是他最想要的。他点了点头,续道,“福鼎说得对,朕就当你忘了喝那晚孟婆汤,从前已经翻过,你这辈子是朕的女人,心间只能有朕。”   她嗯了一声,揽紧他的脖子,重复说,“臣妾心中只有陛下。”   在冲破心间最后的秘密后,这个拥抱叫她与他格外贴切。   他顺势吻她的额头,又垂目仔细看她,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可他却忽然心间一动,极想知道那个叫做陆静瑶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又问道,“你方才说,你爹是陆永霖?”   她一愣,而后点头说是,又听他沉吟,“朕只知道他有个儿子叫陆之孝,似乎在京郊大营……你同你爹长得像吗?”   她摇摇头,笑着说,“臣妾从前像母亲多一些。”   他哦了一声,还是有些遗憾,可惜再也无法见到她原本的模样了。   说了两句题外话,思绪又回到眼前,他轻轻捏她的指尖,说,“此事不要再同外人说,否则会发生什么,朕真的难以把控。”   她点了点头,解释说,“臣妾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时冲动与愤恨,才对宇文铭说了,但他们都已经死了……所以现如今知道此事的,只有陛下同臣妾两人而已。”   他叹了口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其实若打定主意不告诉朕,就算羽林卫来禀报,朕也绝不可能会想到此……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不怕朕改了主意,不封你为后了?”   静瑶扁扁嘴,道,“臣妾没那么聪明,也绝非贪恋权位,只是觉得,既然陛下真心相待,臣妾更不该对您有所隐瞒。既然真心相爱,不是该以心换心吗?倘若陛下真的要换别人,臣妾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他似乎有些不太满意,“朕若封了别人为后,你果真没有怨言吗?”   他灼灼的盯着她看,忽然见她神色中又显现出哀伤来,半晌,幽幽的说,“陛下当初想叫臣妾入后宫,臣妾万般不愿,既是怕后宫凶险,臣妾这样的出身,会不小心丧命,也是怕陛下哪一天对臣妾失去了兴趣,移情于别人,到时臣妾这一生,怕要在痛苦中度过……”   她垂眸看向床榻,叹道,“臣妾不是没有想过,若有天真的被陛下厌弃,不求别的,只求陛下能给条生路,叫臣妾出宫,自生自灭去吧……”   “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就听他这样道,“朕绝不会厌弃你。”   他语声笃定,叫她心间一暖,还没等说什么,又见他抬眼看向那一旁的灯火,叹道,“再说,你若出宫,叫朕以后怎么办?”   顿了顿,他又看向她,深情的说,“阿淳,朕只能要你,你不知道吗?”   她愣了愣,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她并不是很懂。   她不由得抬眼看他,满目疑惑,却听他咳了咳,说,“你说得对,以心换心,朕亦不该因着私心而对你有所隐瞒。”   “隐瞒……”她疑问道。   他直视那双美丽的眼睛,道,“在遇见你之前,朕几乎是个废人。” 第一百四十章   “废人?”   这个词叫静瑶大感疑惑。   她不解的问他,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   已经决定要告诉她,下了决心后,似乎就没有那般难以启齿了,他缓缓的道, “朕十七岁时出征, 在战场上意外受伤,此后的六年,一直不能人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平静的解释,“对于皇子来说, 这是致命的弱点,所以朕多年来费尽心思的隐瞒, 也曾悄悄求医,却从来没有复原过。那时朕找到叶遂, 他曾直言朕没有问题, 可朕依然没有改善……直到在司苑处的花房中遇见你, 朕才惊觉自己果真是好的。”   他话说完, 就见她樱唇微张, 眉间微蹙,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照理说身为男子, 绝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的……难道这竟是真的?   她迟钝了一下, 而后问道,“所以陛下此前才从不临幸妃嫔?”   原来并非他生性寡冷,而是他不能?   他点了点头, 怕她误会,又解释说,“她们中的任何人,都从未叫朕生出那种念头,只有你……与众不同。”   她不懂为何只有自己具备这种能力,但随着他这样说,她却也终于明白了,原来那时他一心要叫自己入后宫,竟是因着这层关系……   他密切关注着她的神情,生怕她会因此事而误会,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心里一紧,又赶忙说道,“朕承认,对你最初是有着那样的念头,但自你到乾明宫后,朕渐渐了解你,也一步步喜欢上了你,总之,朕纳你入后宫绝非仅是因为那个原因,朕是真的喜欢你……”   “臣妾知道。”   他急切的解释,却被她轻声打断。   她抬眼望着他,唇畔一抹淡淡笑意,道,“臣妾知道陛下的心,已经到了这一步,陛下又何须解释这么多?陛下今日主动告知臣妾此事,便是最好的证明,臣妾很荣幸,能叫陛下如此次信赖。”   这几年来的点滴呵护,以及关键时刻的取舍,早已经叫她对他毫不怀疑,即便今天知道了他当年那不能启齿的秘密,也根本动摇不了她对他的心。   头顶灯火映照下,她眸中盛开着柔光,渐渐融化了他的急切以及那一些因先前不确定她的反应而产生的忐忑。   他心间安定下来,点了点头,又道,“所以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倘若不是你的重生,朕不会在花房中遇见你,今生也就那般了。”   他抚了抚她的肚子,认真说,“有了彦儿,还有这个小家伙,朕终于吐气扬眉,无愧于列祖列宗。朕此生的幸福,全赖你给,所以不要再想轻易离开的事。”   这话叫她心中暖烘烘的。   他说的对,这一场看似的机缘巧合,却是上天的费心安排,她是他的良药,救他脱离苦海,而他为她遮风挡雨,才叫这重来的一生充满意义。   两人交换了心底最深的秘密,此刻起,变得真正亲密无比,她将头埋进他怀中,轻抚他前襟的绣纹,又轻声问道,“这件事还有人知道吗?那个叶神医……”   这样一说开,她才明白叶遂到底给他看得什么病,也才明白为何昨日提到如何安置叶遂,他会那么不自在。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他是明白人,叫他好好待着吧,难得的人才。”   静瑶也是这样想的,这老大夫宅心仁厚,若只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秘密而不能成活,岂不残忍?   她想了想,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于是又问道,“那太后是不是也知道了?自上次寿诞之后她对臣妾改观,可与此事有关?”   她很聪明,竟由此一下联想到这件事上。现在既然已经说开,倒也没有再遮掩的理由,他坦荡承认说,“的确,那时朕那时拒了太后对段家的求亲,又接连册封你与李家,叫太后心底不痛快,寿诞那日,她以此为由同朕拿乔,朕百般无奈之下,只有同她讲明,说只有你才能替朕生儿育女。”   至此,事情终于彻底还原,静瑶也终于清楚了,她就说嘛,太后这样的人,怎么会毫无缘由的自己想通……到头来竟是因为这个。   由此又联想到了今日,她又继续道,“那陛下今日去福宁宫,是不是也是因为臣妾与太后闹了不愉快?臣妾知道,太后注重出身,先前一直因为出身不喜臣妾,现如今不同意立后,大约是因着臣妾被辽人劫持的事吧……”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他还是有些不高兴,握紧了她的肩膀道,“谁同你说的?朕从来不信这些闲话……”   她摇头说,“没人同臣妾说,臣妾回来后头一次去见太后,就大约能听出太后的意思了……”   他心里一紧,知道这样的怀疑该有多伤人,心里愈发气愤太后的不明理,想了想,索性道,“回头朕叫人把清晖园收拾一下,太后不是喜欢那儿吗,实在不行,叫她老人家搬过去颐养好了。”   这话叫静瑶听得心间一惊,他这是要请太后离开皇宫的意思?   他从前何曾这样说过……可见今次是着实生气了!   但这是个笨法子,以太后的性子,岂能说叫她离开就能离开的?他若真开了口,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动静来呢!   她赶紧劝道,“这话若是陛下的气话,在臣妾这里说说就算了,万不可叫别人知道,太后最注重面子,倘若知道陛下的打算,指不定要多生气呢,如此以来,非但于事无补,恐怕还会生出更多的麻烦。”   这话叫他一顿,想了想,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   他叹息一声,颇为无奈道,“那该怎么办?太后总是如此,朕现如今不在乎什么,就怕你受委屈。”   静瑶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就见他稍加思索,而后点头道,“是个好办法,那朕明天就叫人去办。”   静瑶嗯了一声,还想说句什么,却忍不住先打了个哈欠。   原本时候就不早,他出去又折返,如今又经历过这么长的一番谈话,估摸子时也不远了,宇文泓叹了一声,不无心疼的道,“天晚了,早些睡吧。”   静瑶点头说好,也是知道的,都这个时辰了,若是再不睡,二宝都要抗议了。   他便吹熄了床头灯火,与她一同躺下,静瑶阖眼之前,听见他问,“安神汤还没喝呢……”   她笑了笑,挽住他的手臂,温声说,“有陛下在,臣妾何须安神汤?”   他也笑了笑,轻吻她的额间,想说句晚安,却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便问,“朕现在该怎么唤你?阿淳,还是……”   还是该叫她的本名?那个听起来很是陌生的名字……   她却坚定的说,“臣妾喜欢陛下叫阿淳,这个称呼,是陛下独有的。”   还记得头一次听见他叫时,心间微微一动,后惊觉危险,却愈发想逃离,他的嗓音深沉,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有种独特的味道,透着无比的亲切。   而此时的宇文泓却是心间一暖,她说,这是他独有的……   也是,除了他,还有谁会这样唤她?他笑笑,轻抚她的背,与她一同睡去。   ~~   至此,立后已成定局,但问题却还没完全消除,福宁宫中太后心里的疙瘩,还没完全解开呢。   所幸昨夜两人达成了共识,等白日里宇文泓得了空,便立刻招来大司空,交代其去修缮清晖园里的殿宇。   由于冷不丁的下一道这样的政令,又没交代具体用途,一时间众人纷纷猜测皇帝的用意,而消息传到福宁宫里,就见太后也是一脸诧异。   正逢陈尚宫前来禀报宫务,太后便顺嘴问道,“清晖园的事你可听说了?也没人来同哀家报个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皇帝的政令下的十分突然,陈尚宫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此时只好答说,“启禀娘娘,奴婢无能,对此事也是道听途说而已,只是陛下除过交代工部修缮清晖园,还令给尚宫局发了话,叫加紧专门准备一批宫人。”   这个消息又叫太后一愣,“还要准备宫人?这又是要干什么?那清晖园里本身不就有宫人么?”   对此陈尚宫不敢妄言,倒是她老人家自己联想起昨日的不痛快,忽然皱起眉来,哼道,“好啊,莫不是嫌哀家在宫中碍事了……”   其实韩嬷嬷也隐约闪过这个念头,不过事情未有定论之前,她还是得尽量缓和母子间的矛盾,此时便赶紧安抚道,“娘娘多心了,您与陛下母子情深,陛下怎么舍得叫您出宫?”   “那现在又不是夏日,眼看着都到年末了,他这般大费周章,是要做什么?”太后疑问道。   说来也是,清晖园是个避暑的地方,从前但有修缮什么的,也都是在春末进行,为皇家避暑做准备,现在好端端的动工,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陈尚宫与韩嬷嬷对此也是无言以对,正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响起通传,“陛下驾到……”   却是皇帝忽然过来了。   两人赶紧与殿中宫人们一道迎驾,脸上谦卑恭顺,而太后却因方才的猜测冷起脸来。   宇文泓迈进来,一眼望见太后的脸色,心中便有数了,倒也没什么不悦,还恭敬朝太后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当着满殿宫人,太后也不可能不给面子,却也只是嗯了一声,淡声道,“陛下不必多礼。”   宇文泓未说什么,只朝殿中略扫一圈,宫人们便立刻垂首,纷纷退了出去,连陈尚宫与韩嬷嬷也未敢逗留。   屋里头清净了,太后寒着脸问道,“陛下把人支出去,可是又有什么话要说?”   宇文泓点头说不错,又问道,“不知清晖园的事,母后可有听说?”   太后闻言立刻抬眼看过来,凉声问道,“哀家正想问问陛下,好端端的整理那园子做什么……”说着满目犹疑,试探道,“这是打算叫谁去住?”   然而宇文泓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咳了一声,道,“儿子打算带着阿淳与彦儿搬过去,今日便是专来来同您打招呼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打算自己住过去?   这样的回答着实叫太后大感意外, 毕竟她一直以为,皇帝这是打算叫自己住过去呢……   随着意外而来的还有不解,太后赶忙问道,“这是为何?现如今又不用避暑, 外头数九寒天, 那里又不格外暖和。”   宇文泓答说,“母后误会了,朕不是打算暂住……既然现如今事事不能叫您如愿,不如不在您眼前碍眼的好,朕此后, 就常住那边了。”   说完又不忘补充,“左右您也不喜欢阿淳, 朕带着她一起过去好了,哦对了, 还有彦儿, 我们一家子一起过去, 此次一定叫您眼前清净。”   话音刚落, 就见太后一下急了起来, “陛下堂堂帝王,这说的是什么话?还常住?好好的皇宫不住, 去住到园子里,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眼看着太后脸红脖子粗,未料到宇文泓却一改昨日的态度,倒平静的多, 还一脸无辜的道,“母后这话真叫儿子伤心,儿子过去住,不正是为了息事宁人吗?”   说着叹道,“朕的苦衷您知道,此生只能依赖阿淳为朕生儿育女,朕也绝不可能立别人为后,因为一旦立了别人,那彦儿及以后的孩子们就都成了庶出,您曾是先帝后宫,又怎会不知这嫡庶的重要?朕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空落下庶子庶女之名,因此这皇后之位,非阿淳莫属。”   “可是如此一来,又甚是不合您的心意……上次寿诞的事情朕怕了,原以为那时坦露心底难以启齿的秘密,终能换来您的理解,却没成想,朕豁出去尊严,到头来仍是落得这般局面……”   他神色哀戚的总结,“朕思来想去,拿不出个好主意,只能出此下策,这次一来,母后眼不见心不烦,安心在宫中颐养天年,多好?您放心,朕与阿淳自会将儿女教养好,遇到什么节庆大事,也会回来看您的。”   他语声中透出一股疲惫与无奈,却更叫太后心慌,看这说法,似乎已经都打算好了,怪道要给工部与尚宫局下旨……这是打定主意要搬过去了?   这简直不像话,堂堂皇帝不住皇宫,像什么样子!太后有心反驳,但思及他方才的理由,又觉得哑口无言……   嫡庶之事那日韩嬷嬷也同自己讲了,确实叫她无可奈何……   只恨当时那个该死的夷人,竟给皇帝留下这么个怪病!   太后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又听见门外禀报,“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惠贵妃求见。”   太后一愣,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然没容她发话,宇文泓已经允道,“传。”   就见门外应声,紧接着殿门被打开,静瑶果然大着肚子进来了。   虽早知皇帝在此,静瑶还是表现出惊讶,却也依然乖顺着同母子俩见礼,“臣妾叩见太后,叩见陛下。”   太后正同陛下僵持呢,眼见她此时来,自然也没好脸色,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彦儿呢?”   静瑶垂首答说,“回娘娘,彦儿刚睡着,臣妾有事要奏禀。”   都是事先说好的,宇文泓便点头道,“你说。”   静瑶道了声是,犹豫一下,而后道,“关于清晖园一事,臣妾明白或与陛下要册封臣妾有关,臣妾虽感念皇恩,但也自知鄙陋,配不上皇后之位,因此不如请陛下收回成命吧,臣妾自到陛下身边,常叫陛下与太后为难,实在罪孽深重,今日也斗胆自请出宫……”   这话叫太后很是意外,但更叫宇文泓着急起来,未等她说完就赶紧皱眉阻止,“这说的什么话?你好好的出宫做什么?眼看着孩子就要生了……”   却见静瑶连连摇头,忽然流下泪来,委屈道。“臣妾知道,只要没有臣妾在,陛下也不必搬去清晖园了,叫陛下与太后母子分离,臣妾实在无颜苟活……”   话未说完,又被宇文泓急忙阻拦,“这个当口谈什么生死?朕若没了你该怎么办?你不知道,朕除了你……”   “陛下!”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太后一脸急切的阻拦道,“陛下要说什么?堂堂帝王金口玉言,凡事要三思!”   乖乖,再不阻拦,他岂不是要把那个秘密告诉李妙淳了?   这怎么成?一旦叫这女人知道皇帝非她不可,唯恐以后会难以把控啊!   好在她出声阻拦后,皇帝终于没再说下去,却是一脸欲言又止的看向李妙淳,显得痛苦异常。   眼看着走到这一步,也实在无法了,皇帝要出宫,李妙淳又在此痛哭流涕,而眼看着,皇帝竟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   太后叹息一声,终于妥协道,“罢了罢了,不就是立后吗,哀家何时说不准了?陛下要立便立,哀家绝不插手!”   这话一出,只见两人都是微微一顿,却也不敢轻易松懈,宇文泓依然凉声道,“母后不必勉强,朕知道,你不喜欢阿淳,就算立了后,恐怕您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与其如此,又何苦强拉到一起?”   而静瑶呢,则依然是一副梨花带雨,委屈巴巴的样子。   太后咳了一声,道,“哀家何时说过不喜欢她?她接连为陛下绵延子嗣,如今后宫属她功劳最大,哀家为了这两个小皇孙,也同意立她为后!”   太后的声音响亮,字字清楚,眼见如此,宇文泓才终于肯罢休,点头道,“母后仁慈开明,乃子孙后代之福!”   太后嗯了一声,也明白这奉承话中不是没有讽刺,却也应了下来,面色不改。   宇文泓看向静瑶,静瑶也明白,戏已经唱完,成效也很明显。   他上前来搀扶她,口中道,“快起来,没得跪坏了身子。”   太后也忙在旁道,“说的是,以后切不可如此情绪起伏,没得连累孩子。”   静瑶擦了擦眼泪,立起身来后二人谢恩,“臣妾谢陛下,谢太后。”   太后暗自叹了口气,又问宇文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下旨?”   宇文泓答说,“礼部今早来报,说下月初六不错,朕打算就在那天降旨。”   太后自己盘算了一下,道,“那看来也不过几天的功夫了,可得叫尚宫局麻利准备……”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便又道,“哀家记得,怀恩候府的婚事也快到了?”   既是自己的娘家,静瑶便赶紧答说,“启禀太后,就在下月中。”   太后嗯了一声,又道,“听闻大理国今次来送嫁的排场不小?那正好,等他们喜事办完,正好一并进宫来参拜帝后。”   这老太太,眼见着昨日还激烈反对立她为后呢,现在就主动谈及此事来,且还以“帝后”来称呼他们……   静瑶佩服太后转变之快,同时稍稍思索,很快便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太后大约还记着春日里向段家提亲却遭拒的仇呢,这是要想打段家人的脸?   她不禁暗觉好笑,太后还真是……   不过想来人家段家根本不在意此事,她便只是简单答道,“是。”   今日她与宇文泓一唱一和,已经取得了巨大成果,她现在顾不得理会别的,只急切想离开福宁宫,与他去无人处分享一下。   宇文泓则是心疼她又哭了一回,顿了顿,便假意问她说,“昨夜就没睡好,今早又如此,身子可还好?不如早些回去歇着,朕替你传个太医。”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太后赞同,太后抬手道,“赶紧回去找御医瞧瞧,眼看着也没剩几个月了,孩子在娘肚子里养得好,出来才壮实!”   静瑶道了声是,宇文泓便顺势同太后道,“那朕便先带她出去了,母后歇着。”   说着便与她出了福宁宫。   左右也不是头一回,他主动执起她的手,与她一道登上御辇,又将她送回了棠梨宫。   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彦儿的一场回笼觉睡晚,已经醒了,正同乳母咿咿呀呀的说话,问娘亲在哪里,却冷不防听见外面的通传。   从小便在宫廷中,几乎每日都听见这样的通传声,现在小人儿已经明白了,这是父皇出现的信号,此时便立刻扭头找父皇。   没料到却是父皇与娘亲一同出现在面前,小人儿愣了一愣,随即立刻高兴起来,宫人们都跪地行礼,他则朝着父母二人张手,嘴里喊着,“啊……娘……”   宇文泓叫众人平身,而静瑶早已几步到了儿子跟前,微笑问道,“彦儿睡醒了?睡得可好?”   彦儿笑嘻嘻的伸手,想叫娘亲抱抱,就见娘亲也伸出了手……   然而出乎意料的,并没能去到娘亲怀中,却是半途被一双大掌捞了去,等小家伙反应过来才发现,原来是到了父皇怀里。   父皇抱也好啊,彦儿跟父皇很是亲密,那时娘亲不在宫中的时候,他还陪着父皇一起入睡呢!小家伙高兴的拍掌,稚嫩的声音唤道,“大……”   这个宇文泓早知道了,“大”便是“爹”的意思,他刚想夸几句,却听静瑶在一旁纠正,“乖,要叫爹……”   小人儿认真的盯着娘看,而后却依然固执的唤宇文泓,“大……”   静瑶有些无奈,宇文泓倒是笑了,温声夸道,“好。”   儿子这样好,他简直想把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给他。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是应该把最好的东西给阿淳才是。   他温声同她说,“下月初六,也很快了,你这几日好好休养,等到那天,免不得要辛苦一番。”   那一天……   静瑶心间一动,等到那一天,她便正式成为他的妻子,成为大梁的皇后了。   起先从不敢奢望有这一天,但没想到,已经近在眼前了。   所以纵然会辛苦些,她也愿意啊!   她笑着点头,“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咸和五年十一月初六, 皇帝宇文泓亲写诏书,册立惠贵妃李妙淳为皇后。   册立皇后不比册立妃嫔,乃是国之大事,仪式更是非一般的繁琐庄严。   起初宇文泓体谅静瑶有孕在身, 想减免仪式, 但有诸位大臣谏言说,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封后,乃为他的原配,由古至今,原配皇后的册立向来隆重, 如若到他这里简单,反倒容易引起舆论猜测。   宇文泓觉得此话有理, 加之静瑶也没意见,便叫一切依照祖宗礼法, 毫不委屈静瑶。   头一天下诏, 受册, 百官称贺;第二日, 宇文泓亲自带着静瑶赴宗庙谒拜, 等再回到棠梨宫,早有妃嫔命妇皇室宗亲等候着参拜她, 静瑶身着冠服在正殿升坐, 接受众人八拜大礼。   立后是大喜事,宫中忙碌了两天,等到第二日晚宴结束, 众人各自散去,静瑶终于能在宫里头好好歇着了。   不过到底没能歇多久,眼看着就到了李尚林与段菁菁大婚的日子。   民间素来有孕妇不宜参加喜事的习俗,是以静瑶只好抱憾着在宫中休息。   不过虽未能到场,宫中的贺礼却是早早送到了李府,不但如此,她还特意派了倚波作为特使去现场道贺。   倚波在李府上观礼,等看着新娘子揭了盖头才回宫复命,喜气盈盈的同她说,“今日侯府张灯结彩,宾客齐聚,场面甚为壮观,一对儿新人郎才女貌,到场的人无不艳羡,老夫人从早到晚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娘娘放心吧!”   虽未亲赴现场,但见倚波这样形容,静瑶也就放心了,点头说好,又特意问道,“对了,新娘子如何?今日是不是很美?说来已经半年多未见,也不知三公主变样了没?”   “变了变了!”倚波连忙点头,说完见她惊讶,又解释说,“从前见三公主,都是一副小姑娘的样子,今日揭了盖头一看,却俨然是一位大美人了,显得比从前稳重的多……对了,三公主特意身着大理国的新娘装,真是与众不同,除了娘娘您,奴婢觉得比任何新娘子都漂亮。”   倚波真会说话,夸段菁菁的时候还不忘顺带着把她夸一番,静瑶掩唇笑了笑,点头说,“升了宫令果然与众不同。”   她升为皇后,顺带也提拔了倚波,现如今,倚波已经是宫女中最高品级的宫令了。   倚波一愣,待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一下就红起脸来,忙解释说,“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娘娘的美貌无人能敌,尤其封后那天,您虽怀着皇嗣,但光彩真的无与伦比!”   难为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好听话,静瑶点头道,“好了好了,你说的我都信,快跟我说说,今日还有什么趣事?”   倚波自幼进宫,已经很少参加宫外的婚礼了,今日难得去李府开眼界,对她来说,一切都很新鲜有趣。   不过要说这最特别的……她眼睛一亮,忽然笑道,“倒果真有一桩,论说新娘子都羞涩一些,可不瞒娘娘,三公主倒是特别,今日与新郎官共饮合卺酒,竟然仰头将一杯酒咽了精光,还夸赞酒好喝……引得观礼的夫人们连连称奇。”   倚波说着,掩不住脸上的笑意,闻言静瑶也似乎看到了新娘子豪饮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愈发遗憾今日没能到场。   倚波也明白她的心情,在旁安抚道,“娘娘别急,明早二位新人一定会进宫向您见礼的。”   静瑶点头道,“好好,待明日这两人进宫,我可要好好看看,这两人现在是什么样子。”   ~~   第二日,一驾马车由怀恩候府而出,不紧不慢往皇宫的方向行驶,车中人按耐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撩开车帘来看。   “当心风大着凉。”   身边传来温润的声音,就见段菁菁哦了一声,复又将车帘放了下来,瞧了瞧正看着自己的李尚林,抿唇一笑,说,“我从未见过冬天的京城,一时好奇,想看看。”   李尚林微笑说无妨,抬手为她理了理披风,又说,“你长途行路,昨日又辛苦了一天,今日又早起进宫,我是怕你着凉,人在疲惫的时候最易生病。”   段菁菁浑不在意,笑笑说,“你不必担心我,我身子一向好!”   说着还是往车窗外瞟了两眼,又道,“不过这里的冬天果真冷,我们大理从没有这样冷过……”   说着又好奇道,“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李尚林笑了笑,说,“这个大约要去问钦天监了,为夫才疏学浅,不能给娘子准话。”   话中的“为夫”与“娘子”叫段菁菁顷刻红了脸。   咳咳,眼看着又是半年没见了,昨日的婚礼声势浩大,她头一次体验汉人的婚俗礼节,也不免有些晕头转向,以至于到现在时不时还会有种是不是在做梦的感觉——他们已经成亲了……   可终归不是在做梦,昨夜的亲密还历历在目,他们是真的成亲了!   他自是谦虚,她却不允许,抿唇说道,“哪里?我夫君才不是才疏学浅。”   这话再度引来身边人的目光,李尚林心间甜蜜,温声跟她道谢,“谢娘子夸奖。”   说着想了想又道,“西山的梅花最为有名,等过些天腊梅开了,我带你去赏花可好?”   这个段菁菁最喜欢了,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十分高兴的模样。   路途本也没有多远,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有说有笑,眼看着就到了宫门口。   托娘子的福,李尚林头一次乘马车入了宫门,不过驶进内廷后,依然得下车,小两口又走了一阵,很快就到了棠梨宫。   棠梨宫里早已经准备好了,稍一通传,立刻得了允许进入。   倚波亲自来接待,一见面便笑嘻嘻的向二人行礼,“见过侯爷,夫人,皇后娘娘正在殿中,请随奴婢来吧。”   从前见了段菁菁都是唤三公主,但嫁鸡随鸡,如今可得跟着李尚林论称呼了。   然段菁菁可乐意着呢,抿唇应了声好,同李尚林一道,入到了殿中。   静瑶穿了正红的九龙百子衫,正端坐在殿中,做了皇后周身气度毕竟不同,小两口稍稍看过一眼,立刻肃然起敬,恭敬来到跟前行礼,李尚林道,“臣携妻拜见皇后娘娘。”   这礼数今早出门前府中的嬷嬷教过,段菁菁记得清楚,也规规矩矩的随李尚林说,“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静瑶点了点头,毕竟是娘家人,也严肃不了,和蔼笑道,“免礼。你们新婚燕尔,如今一大早便进宫,也是辛苦了,快赐座。”   倚波遵是,立刻用眼神指了两个宫女去搬座椅。   小两口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见她和蔼,也放松不少,静瑶这才能好好看看二人。   碍于宫里得规矩,静瑶也有日子没见李尚林了,今日一见,直觉他依然俊秀,却又沉稳不少;而段菁菁则果然如倚波所说,也少了从前的大大咧咧,今日一身新娘子的装束,还上了妇人的妆容,竟平添不少妩媚气息,看上去也的确沉稳了。   静瑶点头道,“难为你们千里姻缘,如今一见,果然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和。如今既已正式成了夫妻,往后便该好好过日子才是,怀恩候府可就靠你们了。”   李尚林忙道,“谢娘娘厚望,臣一定竭尽所能,振兴家业。”   段菁菁赶忙也跟着附和了一句,“请娘娘放心。”却也不多说半句话,那样子,像极了大梁以夫为天的小妇人。   这是果真转性了?还是今早嬷嬷的规矩教得好?   相较起来,静瑶更愿意相信后者,起初虽然有些担心段菁菁不够稳重,但现在看来,她最难得的便是率性,这是贵妇中最难得的品格,还是该继续保持下去为好。   静瑶便有意同她说话,“此番弟妹由大理出发,路上长途跋涉,也实在辛苦了,说来离别半年,本宫很想念你呢!”   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用等李尚林回答,段菁菁闻言忙抬脸道谢,“我……臣妇也很想念娘娘,对了,因为您封后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路上,也没来得及为您准备贺礼。”   静瑶笑笑,“弟妹客气了,其实贵国国君与王后已经专程送来了贺礼,本宫十分荣幸。你初嫁来京城,或许会有些不适应,如果有空,多进宫来坐坐,咱们说说话。”   段菁菁又点头道好,看了看她隆起的腹部,又关问道,“娘娘肚子里的二宝也还好吧?我回到大理后,一直在想着他。”   静瑶闻言又想起了她上次回大理前说过的话,笑道,“一切顺利,公主如今也是我们李家的媳妇了,等二宝出生,一定请舅母来吃酒。”   段菁菁点头应了一声好,猛然间又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说敬语,赶忙转头去看李尚林,似乎在问怎么办?   这模样又是逗得静瑶一笑,便自己主动替她解围,问李尚林说,“不知母亲如何?昨日想必也是辛苦她了。”   李尚林又赶紧替母亲道了谢,便又听静瑶道,“难得本宫又见到三公主,不知等会儿你二人留下用饭可好?”   在棠梨宫中吃饭,这可并不合规矩,李尚林也知道姐姐是在客气,忙起身婉拒,“臣谢娘娘恩典,只是娘娘有孕在身,臣便不打扰了。”   静瑶便点了点头,说,“如此也好,你们先回去用膳,晚间陛下在宫中设宴招待大理国的贵宾,你们也一道来吧!”   这便算是皇后懿旨了,李尚林与段菁菁赶紧遵是。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尚林与段菁菁成婚的第二日, 宫中专门为此次送嫁而来的大理国贵宾举办了晚宴。   段菁菁身为幺女,自幼倍受父母宠爱,但国君与王后碍于规矩,不得亲自送嫁, 只能将重任托付于子女。   然段菁菁的大哥身为太子, 因要辅佐国中政事,轻易出不了远门,依然陪同父母留守国都。   但除过他,其他的人可都来了。   今日赴宴的除过段濡尘一家,还有大理国的长公主及二公主。   而大梁这边, 自然是皇帝携皇后及妃嫔共同出席。   新婚的小两口今日得了皇后旨意,也在宴间相陪。   其实除过段濡尘及段菁菁, 其他人都是头一次碰面,今日算是家宴, 没有礼官在场, 便由段菁菁向大梁众人介绍自己的娘家人。   段濡尘的妻子名叫沐琬, 生的温婉可人, 与段濡尘坐在一起, 显得十分般配,两人没有过多言语, 但是无意间的一个眼神都流露出十足的恩爱, 令人艳羡。   而段家的另两位公主便不用多说了,看长相就知与段濡尘及段菁菁乃亲生兄妹,俱都是大眼睛深酒窝, 颇为讨喜。   段家的众人一一向帝后行过礼,态度和善恭谦。只是当轮到静瑶身旁的那些妃嫔之时,场面忽然凝固一瞬。   原来段菁菁只知道这些都是后宫妃嫔,只是若问起具体的品级封号,她却也并不清楚。   静瑶心细,很快便明白了,当即朝身旁的倚波使了个眼色,倚波心领神会,忙主动为大理国众人介绍起来,“这位是瑶华宫王婕妤,那位是翠英阁朱美人……”   一口气介绍完十余名美人,倚波话音落下,只见段家的女眷们都有些藏不住的惊异之色。   段家两位公主及王妃沐琬自幼生长在大理,从前虽然也听说过大梁的婚姻风俗,但今日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都说眼前这位皇帝是大梁历代皇帝中嫔妃最少的,但眼见这十余名姿色各异的美人,还是免不了心间震撼。   一个男人,居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娶这么多女人?   同时,她们又为皇帝身边那位新册立不久的皇后报以同情——要提防这么多的女人抢夫君,也是不易啊!   虽然那神色只是微微闪现,但座上之人并非没有察觉。   眼见静瑶脸上神色有些僵硬,李尚林想了想,主动起身道,“今生有幸与三公主缔结良缘,微臣心中不胜感激,在此,谨以薄酒一杯,感谢陛下与皇后娘娘成全之恩,也感谢二王子与王妃及两位公主不远千里送嫁。”   话音落下,只见主座上的宇文泓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微笑,也举杯道:“说得好!愿你二人从今往后恩爱携手,不负这大好姻缘,也愿两国友谊长存!”   话音落下,段濡尘率先举杯附和,众人也紧跟着举杯,饮下开场酒。   转眼又是近两年的光景,宇文泓与段二许久未见,此时许多话要说,喝过开场酒后便交谈起来,静瑶也主动邀请沐琬及那两位头一次见面的公主举杯。   宴间又上了乐舞,渐渐地,气氛松缓许多。   李尚林生了一副好相貌,又确实是个人品俱佳的才子,原本先前没见过他时,段家的其他人还都为段菁菁的远嫁有些担心,但昨日一见到李尚林,便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是段家大姐联想起方才的所见,心间却又有了些担心,眼见宴间气氛活络,便开口问李尚林道,“三妹与妹夫缔结良缘,终成眷属,于你们是喜事,我们身为亲人,也替你们高兴,只是有一件事,不知先前定亲时,母后可有向你交代清楚?”   李尚林一听,不确定这位大姨子指的是什么事情,忙恭敬道,“不妨请长公主明示,在下洗耳恭听。”   段家大姐点了点头,便道,“照理说,三妹入了贵府的门,便是李家的人,但她毕竟身份特殊,不瞒你,今次启程前,我们的父王与母后特意同她说过,不管她嫁的多么远,永远是我们大理的公主。”   把话听到这里,静瑶觉得,段家大姐这大约是怕段菁菁在京城受委屈的意思,身为婆家人的代表,她忙安抚道,“长公主说的是,就算在京城,在我们大梁地界上,菁菁也依然是贵国公主,身份尊贵,也请你代为向贵国国君与王后转达,怀恩候府上下,从今往后一定会好好待她。”   她话音落下,李尚林也跟着道,“请长公主放心,菁菁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好好待她,若她想回去看望你们,我也一定好好安排。”   段家大姐向静瑶道了谢,却又继续道,“有皇后娘娘发话,我们自然相信,只是还有一事,贵国与我们大理婚俗不同,不知妹夫是否知道,我们大理国乃是一夫一妻的婚俗?两人一旦成婚,便要一生对对方忠诚,绝不会三心二意,再娶妾室。”   此时段家大姐一心要维护自己的妹妹,注意力全在李尚林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此话说出口时,殿中其他人面上微微闪过的异样。   身为宴间为数不多的男子之一,段濡尘立刻意识到此话大约会伤及宇文泓,想张口替长姐圆满一下来着,谁料却听见宇文泓身边的皇后开了口,道,“这个问题请长公主放心,先前本宫向令堂提亲时,尚林便已经亲自向王后保证过,他绝不会叫菁菁受委屈的。”   说着看向李尚林,李尚林明白姐姐的意思,也忙再一次向在场的段家人保证,“在下此时对菁菁一心一意,绝不会再娶他人,请诸位放心。”   段家大姐这才点了点头,终于安心下来,说,“这就好。”   接着又举杯,真诚祝福道,“祝你们二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一句话说得段菁菁闹了个红脸,不无娇羞的也举杯道,“谢谢长姐。”   说着看了看李尚林,李尚林也端起酒杯,微笑着将酒喝下。   汉人向来讲求含蓄,但再怎么遮掩,这两人的柔情蜜意依然轻而易举的入了殿中人的眼睛,静瑶由衷的替两个人高兴,但想到身后的一众妃嫔,眼中还是流出些许落寞。   收回视线时无疑扫过身边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宇文泓一直在看着自己呢,目光灼灼,含着某种探究。   其实相较于身后的那些女子们,自己已经是很幸福的了,她一瞬间又有些内疚,责备自己在落寞什么。   他毕竟是皇帝,而大梁也非大理啊!   她对宇文泓笑笑,主动为他斟酒,道,“臣妾不便饮酒,但陛下与二王子久别重逢,该尽兴才是。”   宇文泓闻言又看向段濡尘,举杯道,“京城比你们大理要冷,来,多喝点,暖暖身子也好。”   段濡尘见他脸色如常,便没再说什么,而是举起杯,与他一饮而尽。   谁料此举却引得一旁的娇妻沐琬目光微嗔,小声劝他说,“喝慢点嘛……”   上回谁喝多了喊了一夜不舒服?   段濡尘悄悄点头,“晓得了……”   这情景落在静瑶眼里,又是引得一番惊奇,原来看似洒脱的段濡尘,也有这般乖顺的一面?   她想抿唇笑,又觉得不合适,忽然觉得有目光投来,便抬头看去,发现了宇文泓挑眉的一幕,原来是他也发现了,特意同她分享呢。   她悄悄对他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除过方才段家大姐发言的那一段,今夜的宴会是十分舒适的,因彼此都有家眷在旁,宇文泓与段濡尘到底没能喝的太离谱,不过宴会散后,却又来到乾明宫小酌了几杯。   此处没有外人,段濡尘径直道,“我长姐方才的话,是对我那位妹夫说的,她没有别的用意,希望你没有被误伤。”   宇文泓笑了笑道,“无妨,朕岂是那等小气之人。”   段濡尘也笑笑,又同他道,“说来距上次分别不过两年,你倒是做了许多大事。”   宇文泓闻言倒是回想了一下,距去年端午后分别,自己先是平了宇文铭的宫变,紧接着彦儿出生,后又为太后办了圣寿节,下令在大理设立书院,再后来,便是阿淳怀上老二,自己则亲自征伐北辽……   唔,这样算来,倒的确办了不少事。   段二端了杯酒,叹道,“今次北辽一定没有想到你会亲自出征,原本只是想趁乱占些便宜,却没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且要消停好一阵子了!”   宇文泓哼笑一声,“此番算是便宜他们,若不是阿淳被他们掳走,朕一定会拿下他们过半疆土。”   那件事段濡尘倒也听说了,不由得叹道,“人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真是没想到,高祖皇帝竟会有宇文铭这等子孙,连同外敌祸害自家!”   想到那个可恶的人,宇文泓脸色也绷了起来,喝下一口酒,方出声道,“幸而这江山没有落在他的手里,否则,先帝也大约要愧对祖宗了。”   段濡尘点了点头,一时没再说什么。   却忽然听他问道,“段二,你说,女人果真都是这样想的吗?”   这没头没尾的话叫段濡尘不由得一愣,“什么?”   他却径直道,“一定是的,她一定觉得自己委屈。否则她方才也不会同你大姐说,‘不会叫你三妹受委屈’……”   段濡尘这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原来还是关于自己长姐提到的,两国之间不同的婚姻制度。   正所谓大梁的三妻四妾,委屈女人,或许大姐说者无心,却叫他听者有意了……   段濡尘不直接回答,而是启发道,“你若真的爱她,可以试着与她换位思考一下,倘若你是她,会希望她除过你还有别人吗?”   宇文泓当即摇头,“绝不可能!”   而后却叹道,“我知道了。”   他望向窗外幽深的夜色,又道,“那……该想一个法子才是。”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宇文泓说要找个法子, 其实法子近在眼前,单看他有没有这个决心与魄力而已。   其实就算身为好友,段濡尘对此事都并没有十足的信心。   只是出乎意料的,第二日午后, 宫廷间开始流传起一个惊人的消息, 皇帝颁旨,废黜六宫了。   这着实不是件易事,就算宇文泓身为皇帝,要将这个想法变成现实,也着实很费了一番力气。   的确, 上一次段二来京时与他提及一夫一妻的制度,他还曾觉得这离自己很是遥远, 但当历经这么多的事情后,他的想法开始一步步动摇, 他开始赞同段二的说法, 甚至到了今日, 强烈的要把这想法变成现实。   与段二交谈过后, 第二日, 他便召见众臣。   然而当众人齐聚御书房,他将自己的想法乍一说出, 却立即引来了反对之声, 无论是宗正,礼部尚书,还是几位内阁大学士, 众人无不对他的想法表示震惊。   其实也算意料之中,毕竟这些人不是他,无法清楚的理解他的感受。   宗正寺卿率先道:“陛下,设立六宫乃是祖宗礼法,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如果公然对抗废黜,恐会激起民怨天怒……”   祖宗礼法,历代规矩是不错,可是民怨天怒是什么?   宇文泓听到这里不由得好笑,反问道,“朕自己的家事,谈何民怨天怒?难道民意就是想朕多找几个女人吗?”   宗正寺卿被这话一噎,但又觉得还是不能让他任意妄为,急着又想谏言,宇文泓抬手一拦,只道:“朕并没有非要以此来要求别人,朕只是自己觉得心累,不想要这么多女人,朕身为帝王,难道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闻言宗正寺卿倒是一时没说什么,中极殿大学士阮宿却道:“陛下,废黜六宫虽是您的家务事,但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如此做,难免不会引起前朝动。,再者,六宫嫔妃名义上已是您的女人,如今陡然被废,岂不等同于弃妇?此事于她们而言,岂不也是不公平?”   宇文泓叹息一声,“众卿有所不知,其实当时她们入宫,并非朕的意思,但太后原是为朕着想,朕当然不能否决她的好心。只是事已至此,就算六宫不废,朕或许终其一生,也不能记住她们中的大多数是谁,强留宫中,除过滋生祸心,对她们而言,难道也算公平?”   他顿了顿,继续道,“朕会尽量妥善安置,只是但有骂名,朕背就背了,无妨。”   然他虽是说无妨,宗正依然不肯退让,又道,“陛下虽决意要背负骂名,但破坏祖宗礼法,将来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这话的分量可着实不轻,此言一出,只见殿中立的大臣们都是一顿,委实替宗正捏了把汗。   然皇帝今日得脾气出奇的好,竟没有立刻火冒三丈,只是凉凉一笑,道,“你给朕扣了好大一顶帽子!皇嗣的事朕当然明白,有皇后在,朕总不至于子孙凋敝。但朕以为,朕对天下苍生负责,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会无脸面见祖宗!再说……”   他将目光钉在宗正脸上,声音陡然冷了起来,质问道,“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不该是那个勾结外敌祸乱江山的宇文铭吗?”   这话说得众人心中一震,而原本据理力争的宗正也一下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下跪道,“老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宇文泓冷哼一声,“自然是要降罪!即日起罚俸三月,回家闭门思过!”   宗正周身一颤,再无话可说,只得磕头谢恩,倒退着出了御书房的门。   皇帝快刀斩乱麻,抓住宗正一个口误就把人打发了出去,这下可好,满殿大臣一时无人再敢上前谏言,就算想说什么,也得先把说辞在心间酝酿再三,以免再赴宗正后尘。   于是殿间一时安静下来。   诚然,他们中的大多数出身官宦世家,家中亦是妻妾成群,但也有一夫一妻恩爱敬重的典范,只是宇文泓身为皇帝坐拥天下,竟也能有此想法,实属不易。   无论如何,后宫是他自己的后宫,他要遣妾,谁还能以死谏言硬拦着不成?所以纵使争辩持续了大半天的时间,废黜六宫的圣旨终于降了下来。   旨意一经颁布,即刻引发不小的震撼,男子们们震惊于皇帝的决心,妇人家却愈加羡慕当今的这位皇后娘娘。   至于那些被遣出的嫔妃,有想不开的流泪伤怀,怨念皇帝无情,当然,背后骂皇后的也不是没有。但也有想得开的,如那位邹淑仪一般,对于能后恢复自由身回到民间,正是求之不得。   总而言之,在宫中耽误了大半的青春,眼看着总是得不到君心,那趁着尚未人老珠黄出宫去,又焉知不能柳暗花明?   ~~   棠梨宫。   六宫被撤,人手需要重新安排,着实不是项小工程,宫中接连忙活了几日,才终于恢复平静。   午后的阳光最好,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   倚波打外头回来,进殿前先悄声问值守的宫人,“娘娘可睡醒了?”   小宫女点头答道,“回姑姑,娘娘刚醒不久,春萍宵雨姑姑现下正伺候娘娘梳头呢。”   倚波便明白了,推门而入,唤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静瑶正坐在镜前,听见动静往镜子里看过一眼,问道,“事情都办好了吗?”   倚波道是,“娘娘放心,几处宫殿都已经清扫完毕,每处留下四名宫人值守洒扫,其余人等交还尚宫局与直殿监重新整编。”   静瑶点了点头,又沉吟道,“这下恐怕要多出许多人手……这样吧,叫尚宫局与直殿监好好统计一下,放一部分出宫算了,也不必非要等到年满二十五,若有着急想嫁人的,就出去成家吧。”   这话一出,几人脸上都有些微微的喜色,倚波道了声是,宵雨也在旁赞道,“娘娘仁慈,是宫人之福。”   春萍也附和,静瑶从镜子里看看三人,意有所指的说,“你们呢?可有想出宫嫁人的,大可说出来,本宫一定成全。”   春萍忙道,“多谢娘娘恩典,奴婢并没有心上人,愿一直在宫中侍奉娘娘。”   宵雨也道,“奴婢也是,奴婢家中早已没什么亲人了,奴婢情愿一辈子侍奉娘娘。”   这两人先一步表了态,倒把倚波落在了后面,倚波急忙道,“奴婢也愿意永远陪着娘娘……”   话音刚落,就见静瑶“哦”了一声,故意逗道,“你若永远陪着我,那魏大夫可怎么办?”   这话一出,就见倚波“唰”一下红了脸,娇嗔道,“娘娘……”   加之春萍宵雨还在一旁捂嘴直笑,真叫人无地自容。   所幸头也梳完了,静瑶咳了一声,将二人支出去,留下倚波,道,“我是说真的,不如你也趁这次机会出宫吧,别叫魏大夫等急了。”   倚波依然有些扭捏,绞着手中的帕子,道,“娘娘别打趣我了,什么急不急,我跟他……八字还没一撇呢……”   静瑶挑了挑眉,“上回你摔伤了手,他专门给你配药,天天留在御药房等你,这样若还算没一撇,那什么才算?你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该叫他多伤心。”   倚波一顿,想到那时魏子元对自己的照料,不由得满目温柔。   静瑶又道,“说句不好听的,眼看着都二十多了,放在民间也算老姑娘了,现在不想着赶紧嫁给他,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她掏心掏肺的,倚波倒也不再扭捏了,却是叹了口气道,“娘娘说的奴婢都明白,只是当真舍不得您……您瞧,眼看小殿下马上就要周岁,您肚子里的小皇嗣也要出生了,奴婢虽然愚笨,到底能为您跑跑腿,若是这个当口离开,就怕您忙不过来。”   这倒也是个问题,静瑶垂眼看自己的肚子,眼看着越来越鼓,行动也愈加笨拙了,再过几天宫里要提彦儿庆周岁,身边还真是离不了人。   虽然人手不缺,但如倚波这般真心实意对她的,实在难得,她就更加不能生生拖着她,叫她白耗青春啊。   她想了想,道,“那就再等几天,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些,我把肚子里的这个生出来,一定把你送上花轿。”说着怕倚波又推脱,她特意补充道,“难得为了你下回旨,别辜负我。”   倚波一愣,这才意识到,她这道旨意竟是为自己下的……   一瞬间,心间被温热堆得满满当当,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倚波红着眼眶道,“谢娘娘,您费心了!”   静瑶笑笑,“不要这么见外,你帮我那么多,我也不过尽自己所能回报你。”   说着又叹道,“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一辈子能遇见一个真心待你的人,才是最紧要的。”   倚波点了点头,同她道,“陛下对娘娘何尝不是如此?您看,为了您废黜六宫,这可着实世间罕见,您不知道,天下女子有多羡慕您。”   说着无意间想起往事,又掩唇笑道,“想当初您还百般不愿入后宫,甚至还密谋着要逃走来着……”   静瑶闻言也回想了那一段,也笑了起来,却也坦荡承认说,“当时傻呗,幸好没有逃成……”   话还未说完,听见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在说什么?”   两人一惊,齐齐往门外看去,却见是宇文泓来了。   倚波赶紧上前行礼,静瑶也走过去问,“陛下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宇文泓解下厚厚的大氅,故意逗她说,“午间同段二小酌几杯,这会儿乏了,想过来歇歇觉,成吗?”   静瑶抿唇笑,知道他在卖乖,便顺势哄道,“哪里还有不成的,臣妾才起来,褥子还是暖的呢,陛下快去吧!”   宇文泓闻言有些遗憾,“你不睡了吗?”   静瑶忍笑道,“臣妾睡足了,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   说着牵着他的手,将他亲自送到床边。   他张开手,乖乖由她替自己更衣,想起来方才所见,好奇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仿佛笑得很开心?”   静瑶稍稍一愣,心想若是叫他知道方才在说当初谋划逃走的事,会不会引来他的奚落?她便咳了咳,找了个借口道,“臣妾说既然清了东西六宫,多出来许多人手,不如就放一批宫人出去……顺便说到了倚波的终身大事,奴婢打算,等二宝出生,就把她嫁出去。”   宇文泓对此没意见,只是夸她会持家,将要躺下去时,又恋恋不舍的捧着她的肚子问道,“宝儿,你是男是女?要打算什么时候出来啊?”   看来今日果然是喝了些酒的样子,说话都不似寻常,静瑶笑了笑,学了他的语气替孩子回答,“父皇安心歇着,宝儿过完年就能出来了。”   他懒洋洋的,唇角却翘得老高。   静瑶也弯起唇角,俯身在他额间轻吻一下,又帮他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叫他好好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我很乖~~ 第一百四十五章   转眼进了腊月。   腊月初有件大事, 那便是彦儿的周岁礼。   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新生儿的周岁礼乃是极很重要的事,而同样的,对于一国而言, 皇长子的周岁礼也自然不容忽视。   太常寺与礼部以及宫中提前半月便开始筹备, 到了腊月初二这一天,在宫中为小家伙举办了隆重的生日宴。   临近年末,大理国的贵宾们原本急着赶回去,但为了观礼,也特意推后了行程。   棠梨宫一大早便开始热闹, 皇室中的几位王妃都带来了自家府中的小娃儿,段家二嫂沐琬也带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来, 段菁菁也特意赶早进宫,都为了能提前见到皇长子的尊荣。   彦儿非常争气, 归功于自十个月起就萌发的走路兴趣, 终于赶在生辰前半个月学会了走路。小家伙仿佛知道今日是自己的大日子, 一早就醒了来, 等着乳母宫女们给自己换上新裁制的小礼服, 便挣扎着下了地,自己在房中走。   走了一会儿, 眼看宾客们陆续到来, 尤其还来了好几位小娃儿,乳母们便将他抱去了皇后正殿中。   彦儿毫不眼生,很高兴的同小客人们一起玩, 最喜欢的,便是段家那位比自己大半岁的小哥哥段延熙,以及安王府自己的小堂哥宇文瞻,三个小家伙聚在一起,时不时的还以“婴语”来交流。   大人们自然听不懂,但眼见小娃儿们咿咿呀呀连并着手舞足蹈,也是笑得十分满足。   见孩子们玩儿的好,静瑶便放心的同身边的客人们交谈。   宾客们之中,原本数安王妃与她最亲近,但自打见到来做客的沐琬,两人也身为投机,不过半月的功夫,倒也熟稔许多,今日她便特意叫了两人一同说话。   静瑶先是瞅瞅安王妃的大肚子,问道,“我记得你比我早半月来着,现如今感受如何?”   安王妃道,“谢娘娘关怀,就是晚上入睡时有些不舒服,其他都好。”说完又问她,“娘娘觉得如何?”   静瑶抚了抚肚子,道,“大约是近来孩子长得快些,本宫只是觉得有时候腰痛难忍。”   对于这些经验,已经生过两胎的沐琬很有发言权,出声安抚二人道,“这些都是免不了的,再忍忍吧,等生出来身体就舒服了。”   静瑶点头笑笑,便顺嘴问她,“听闻诸位明日便要启程了?眼看着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不多住些时日?”   沐琬解释道,“我们大理也过年节,眼下都入了腊月,如果此时再不启程,恐怕无法赶回去同家人团聚了,所以只好尽早上路。”   静瑶闻言点了点头,不无遗憾地说,“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沐琬笑道,“不瞒娘娘,大理的书院已经动工了,今次出发前,母后还特意叮嘱我们,等书院落成时,诚意邀请您驾临大理,亲眼看看书院。这毕竟是您与母后共同促成的。”   静瑶闻言眼睛一亮,“这么快?”   沐琬嗯了一声,“母后说既是好事,当然要趁热打铁,现在我国民众对书院很是期待,工匠们也不敢怠慢,照目前的效率看,预计来年秋天就可竣工了。”   这件事确实是由她同大理王后共同促成,原本只是一个想法,没想到眼看着就要变成了现实。   静瑶自然是满怀期盼,便应道,“听闻大理风光绝佳,等我得了空,一定过去看看。”   沐琬很是期待,忙道,“太好了,若娘娘驾临大理,我们一定尽情款待。”   正在说话的当口,忽然见倚波过来提醒说,“娘娘,吉时已到,该行拈周礼了。”   “拈周礼”即民间所说的“抓周”,是小娃儿周岁礼的重头戏。   本次皇长子的拈周礼特意设在了柔仪殿中,为的就是地方大,容得下许多人。   静瑶便点头说,“那好,咱们带彦儿过去吧。”   倚波忙在前头开路,静瑶母子连同安王妃,沐琬等宾朋一同去了柔仪殿。   ~~   此刻的柔仪殿中已经置好了一张坐榻,通体的红色,彰显着喜庆,上头也已放好拈周礼常见的物件,与民间不同的是,还多了几样特别的,比如金印还有铁弓。   毕竟彦儿是皇子,在某些人看来,等会他对什么感兴趣,足可以关乎大梁未来的命运呢!   是以此刻柔仪殿中皇亲国戚文武重臣齐聚,众人满怀期待,都想等着看看皇长子会抓什么。   眼看着宇文泓也从前头过来了,礼官便不敢耽搁,说了声,“吉时已到,请小殿下上座。”   彦儿抬头瞧了瞧这说话的人,正想咧嘴笑,忽然被乳母抱去了座榻上。等小家伙坐定后发现,原来这榻上这么好玩,摆了许多好玩的东西呢!   小家伙扭头四处看看,有些眼花缭乱,而此时包括帝后在内的众人俱都屏息静气,就等着看小家伙要先拿什么。   彦儿其实什么都想拿,但目光一扫,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便微微伏了俯身,一个伸手就把东西拿在了手中。   此时众人都是眼睛一亮,原来小家伙拿在手中的是一本《孟子》。   彦儿不仅把书拿在了手中,还试着用小胖手翻开看,一脸的认真,见此情景,东阁大学士林鸿朗笑赞道,“黑发就知勤学早,小殿下有此好学之心真是难道。”   为了夸赞彦儿,难为老先生还特意将劝学诗中的名句做了更改,静瑶笑笑,替彦儿谢道,“大学士过奖了。”   其实心里却是明白的,小家伙一直想拿自己桌上的书卷,倚波她们怕他撕坏,总是高高放起来,如此一来,却叫小家伙愈加好奇,今日上来就拿书,大约是好奇久了的缘故。   说着看了看宇文泓,却见他正朝自己看来,微微笑道,“不错,读书修身养性,彦儿很会选。”   静瑶抿唇一笑,又听他道,“还有这么多,彦儿还会选什么?”   静瑶便看了看乳母,乳母会意,上前将小家伙手里的书卷哄走,又道,“殿下,您瞧还有怎么多好玩的呢,您再选选看?”   彦儿今日倒好脾气,正在玩儿的物件被拿走,也并不发怒,只是转眼又看向榻上,忽然眼睛一亮,有了目标。   那东西离自己有些远,小家伙便往前一探,由坐变成了爬的姿势,往前挪了一下,方把东西拽在手里。   原来是枚印章。   其实这才是众人最期待的一幕,眼见皇长子将印章握在手中,且很是好奇的把玩,一旁的几位大臣方放了心,另一位大学士阮宿也出声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小殿下选了这印章,日后必有雄才大略,乃是江山之福!”   彦儿是正儿八经嫡出的皇子,众人自然毫不吝惜溢美之词,静瑶微微笑笑,抬眼看了看宇文泓,就见宇文泓微微点头,“彦儿不错。”   面上笑得也是和煦。   皇长子先摸了书卷,再摸金印,接下来后来又去摸了一支笔,却始终没理会那些普通玩具,这叫忠心耿耿的大臣们颇为放心,接连有人出来称赞。   拈周礼结束,柔仪殿顺势摆起了酒宴,众人入座,为小殿下庆贺寿辰。   晚间入睡前,宇文泓回忆起白日的事,不忘夸奖静瑶,“今日彦儿委实不错,书本,金印与笔,这都是干大事的象征,可见朕的儿子并非纨绔啊。”   静瑶忍不住笑笑,本想谦虚几句,但见他一脸得意,便顺势哄道,“俗话说虎父无犬子,陛下神武,彦儿受您的言传身教,当然是不差的……”   宇文泓点了点头,信心满满,甚至开始规划道,“时间不早,朕该为彦儿寻太傅了……你觉得林鸿朗与阮宿,谁更好些?”   静瑶想了想,微微皱眉说,“臣妾身在后宫,对这二位都不甚了解,这件事,还是陛下定夺吧。”   宇文泓便道了声好吧,自己琢磨去了。   只是没过多久,又听见他在微微叹息,引得静瑶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宇文泓微微有点失望,“朕自幼习武,十四岁便上战场,却没料到,彦儿对习武一点都不感兴趣……”   静瑶一怔,旋即想了起来,拈周礼的时候,彦儿从头至尾都没有去抓那张铁弓,这是叫他介怀了?   她笑了笑,赶忙安慰道,“彦儿向来好动,兴许长大了也喜欢强身健体呢,陛下无需在意拈周礼的事,今日小家伙拿的都是平时不常见且好拿握的,那把弓那么大,他也知道自己拿不起来,才放着没管的。”   说着又道,“兴许等再过阵子,他会缠着您叫他习武呢。”   这样一说,似乎也很有道理,宇文泓嗯了一声,终于不那么在意了,转眼看见她的孕肚,伸手摸了摸,又自我安抚道,“也没关系,彦儿若真不喜武就算了,还有老二,老三……总有一个可以培养。”   静瑶忍不住娇嗔,“老二还没出来,就想着老三了……”   宇文泓挑了挑眉,“自然会有的,我们时间还多,生上几个,也不成问题啊!”   说着想起来当初御医的叮嘱,又改口安抚道,“莫怕,咱们不急,生完这个,要叫你好好歇一歇,慢慢来就好。”   静瑶叹了口气,抚着肚子说,“臣妾当真也不急,先把这个小家伙生出来再说吧……对了,今日沐琬还同臣妾说,等大理那边的书院落成,想邀请臣妾过去看看呢。”   宇文泓嗯了一声,“段二倒是也提过……你想去吗?”   静瑶目中涌出向往来,“想啊,臣妾由小到大,就只从青州来过京城,别的地方都没去过,。况且,听说大理四季如春,是个极美的地方……”   “那就去吧。”   话未说完,宇文泓当即发话,“朕带你去,等老二出来,朕一定带你去。”   他说着看向她,满目温柔,“这本也不是难事,往后有什么心愿尽管说出来,不必藏在心里。”   没料到他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她笑着点头说好,又伸手抚了抚肚子,柔声说,“宝儿,听见了没?现在就等你了。”   话音落下,就见肚皮上涌现一阵波浪,里头的小胎儿不知是抬了抬胳膊还是伸了伸腿,总之,引得父母二人一阵惊喜。   ~~   如沐琬所说,皇长子周岁礼过完,第二日一早,大理国一行人马便踏上了规程。   段家人急着赶回去过年,宫里的人们也不例外。   忙忙碌碌的过完腊月,转眼就到了除夕,而除夕的年饭吃过,待到第二日红日初升,已是新的一年。   上至太后,下至普通宫人,此时都在期待一件事,那便是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嗣到底什么时候出生。   到了二月,已该是瓜熟蒂落的时候,然而这位小皇嗣却比大哥彦儿更加沉得住气,眼看着二月都过了一半,依然在肚子里头待的安安稳稳。   静瑶开始有些沉不住气起来,为了叫小家伙早些出来,只好多走动散步。   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二月十八那日的早上,她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   棠梨宫立刻严阵以待,御医同稳婆第一时间赶来,皇帝得了消息,也立刻从乾明宫赶了过来。   只是原以为要等很久的,出乎意料的是,不过半天的功夫,产房里头就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哭声。   宇文泓心间一动,立刻看向产房门口,很快便有小宫女出来报信,跟他称,“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又为您添了位小皇子。”   宇文泓却急忙问道,“皇后如何?”   小宫女赶忙点头,“请陛下放心,娘娘母子平安。”   宇文泓终于放下心来,而后才笑道,“好好,皇后又为朕添一子,实乃劳苦功高,赏!”   他话音落下,棠梨宫众人立刻向他下跪道贺。   他面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却悄悄有一丝小小的遗憾。   唔,原本想要一个小丫头的……   不过,儿子也好。   他现在可有两个儿子啦!真是令人开心。   ~~   二皇子也是个叫人省心的孩子,能吃能睡,是以小身体增肥迅速,满月的时候,小脸已经圆溜溜的几乎没了下巴。   如同对彦儿一样,宇文泓也很是喜爱这个儿子,特意给他取名叫宇文皓,希望他长成一位光明磊落的伟男子。   太后喜爱长孙,也喜爱这个小孙子,常常抱在怀中,还趁没有外人的时候同韩嬷嬷感叹,“皇后倒是个有福气的,接连两个男娃儿,哀家终于能放些心了。”   韩嬷嬷笑道,“帝后恩爱,是天下第一美谈,娘娘可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从此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多好?”   太后闻言在脑中试着想象,若再多来几个小皇孙,每日一同到福宁宫给自己请安,齐齐唤着皇祖母,那画面似乎也很美好……终于点了点头,欣慰的笑起来。   彦儿皓儿一天天长大,到了这年的秋天,帝后二人携子亲赴大理,见证书院落成。   说是去见证书院开张,实际却是忙里偷闲,顺道出来游山玩水的。   出京城时民众夹道相送,阵仗浩大,然等出了远离京城,宇文泓便命人撤了依仗,与妻儿微服,一路享尽乐趣。   马车摇晃间,两个孩子都睡着了,自有乳母们照顾。静瑶也有些疲累,脑袋歪在宇文泓肩上。   他温声说,“累了就歇一会儿吧。”   她点头说好,试着闭了下眼,一会儿却又睁开,道,“睡不着,这样一睡,不知要错过多少美景呢。”   宇文泓笑笑,“何必贪恋这一时?咱们有的是时间,朕以后常带你们出来走走便是。”   静瑶笑了起来,终于放心的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他说的对,他们有的是时间。   车外,远山层林尽染,现出缤纷的色彩。   秋色正好,一如这美丽的人生。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番外一   从大理出发, 大队人马重又踏上了去大梁的路。   算来这已经是段菁菁第三次去大梁了,但与之前的两次大为不同,她今次身着喜服,是去成亲的。   她要嫁人啦。   父王与母后格外宠爱她, 除过长兄要留在王宫帮着处理事务, 此次二哥与长姐二姐俱都携家带口陪她上路,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一个月,十一月中,终于踏进了大梁的京城。   而此时的李府,已是张灯结彩, 就等着迎接新娘了。   大理国一行人在驿馆内稍歇,吉时才道, 便听见门外有人亮声通传,“驸马爷到。”   驿馆内都是大理国的人, 自然该称李尚林为驸马。   一时间喜炮响起, 热闹喧天。   听到这动静, 原本满心忐忑的段菁菁不由得抿唇一笑, 浓浓的新娘妆下, 遮掩不住的妩媚,看得一旁的灵儿惊呼, “公主真美!”   话出口, 却被段菁菁含羞带笑的嗔了一眼,“本公主何时不曾美过吗?”   灵儿这才惊觉失言,吐了吐舌头, 嬉笑着同她道歉。   段家大姐见状笑嗔道,“莫再打闹了,人家新郎官都临门了,还不快点给公主披上盖头?”   段家二姐也点头道,“对对,大梁重礼,千万不要误了吉时才好。”   屋子里的丫鬟们立刻点头应是,纷纷忙活起来,不一会儿,就将三公主重新装扮完毕,大姐二姐齐齐过来打量,确认完美无误后,终于将人送到了李家的花轿上。   李尚林骑在骏马上,一身喜服,风姿无双。京中百姓大多都知道状元郎是位美男子,但只有亲眼看过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位美男——即便明知今日是他成亲之日,仍然引来无数少女垂涎呢!   不过此刻花轿中的新娘子可没工夫吃醋,此刻段菁菁一颗心跳得格外快,充满了期待,还有些小小的紧张。   她终于要嫁给李尚林了!   只是听说大梁的婚礼步骤复杂,她可千万不要出错才好。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穿过半座京城,终于到达怀恩候府。   喜轿落了地,便有喜娘上前将段菁搀了出来。头顶红红的盖头,遮不住好奇心,段菁菁忍不住从盖头下的缝隙往外看去,只见目光所之处,皆是一片红色,仿佛望不到边际似的。   唔,梁人果真喜欢红色。   她心底暗自感叹一下,忽然瞥见一双云靴踱进视线中,伴着温润的声音响起,“公主,请随我来。”   那无疑便是李尚林了,她呼吸瞬间一滞,一颗心跳得愈加激烈。   分别又是半年,今日终于见到他了!   回到大理后一直忙着备嫁的事,她虽然很少空闲,却从不曾忘了对他的想念,每当夜晚躺在床上,闭上眼,便是他那时在御花园中微微一笑的模样。   碍于大梁的规矩,上次来京,他们只匆匆见过三次面,简单说过几句话,但他同她说过的每一句,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呢。   日思夜想的人此时就同自己隔了一个盖头,段菁菁简直欢喜的难以自制。好不夸张得说,今日若不是这样正式的场面,她简直想立刻把盖头掀起,扑进他的怀里!   不过好歹没有这样做,她脑间是清醒的,今日是他们两人的大日子,等会儿拜了堂,就正式结成夫妻了,她什么时候抱他都可以。   她娇羞的应了声好,喜娘将红绸递到两人手中,她便跟着他一路走向堂中。   身后喜炮噼里啪啦的响,如同今日的阳光一般热烈。   ~~   在前院里拜过堂,新人牵着红绸走进后院,来到自己的卧房中。   承蒙皇恩,怀恩候府地方实在不小,然而主子却不多,连上新娘子,也才三人而已,老夫人便做主,给儿子儿媳腾了大院子,自己则到清净些的地方住去了。   洞房同样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色,在京城冬日碧蓝天空的映照下,有种别样的美,热烈的也叫人瞬间忘了寒冷。   段菁菁在喜床上坐好,屋子里除过李尚林,还有喜娘,丫鬟,及前来观礼的贵妇们,她知道马上要揭盖头了,心里更加紧张。   怎么办,不知道自己的妆容是否还好,刚才坐了一路的轿子,不知发髻弄乱了没有……   段三公主有些后悔,身上该带一面小镜子的,好歹下轿前自己检查一下啊!   但是此时后悔也是多余,喜娘在边上出声道,“吉时已到,请新郎官为新娘子揭盖头吧。”   就要见面了,段菁菁不由得屏息起来,只听见李尚林应了声好,又往前挪了两步,然后随着一阵清风,头顶的红绸被挑起,她出现在众人面前。   盖头揭起的一瞬间,她下意识的闭了下眼,迟钝片刻,再小心翼翼的睁开,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他,身姿笔挺,一身红色喜服,愈发清俊出尘。   这是她的郎君,完美无瑕的人儿。那一瞬间,她笑的灿若花开,由衷的开心。   其实先前私下曾对着镜子练习过许多次,原想如大梁女子般娇羞一些,但见到他,就全都忘了。   她明澈笑容映入眼底,他也笑起来,还温声说道,“公主辛苦了。”   她还想说句“不辛苦”来着,但屋子一旁的贵妇们已经开始说话,纷纷笑着夸赞她道,“新娘子真美……”“果真天上地下难寻的一对璧人……”   她只好对他微微点头,一些话,留到仅有两人的时候再说吧。   李尚林客气的同她们道谢,一旁的喜娘已经端来了喜酒,喜笑颜开的说,“请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   哦对了,她差点忘了,还有这样一道程序呢!   喜娘说完,李尚林便应了声好,自己拿了一杯,又将另一杯递给她,温声道,“娘子,来。”   他叫她娘子,这叫她心漏跳一拍,没有任何抗拒的力量,乖乖接了过来。   两人交杯饮下,酒入喉,却叫她忽然一顿,原来这酒并非大梁的烈酒,却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刹那间想起旧事,忙看向李尚林,小声说,“这,这不会是……”   碍于有旁人在场,终是没有说出,却见李尚林悄悄冲她眨眼,应了声,“是。”   她立刻明白了,原来这果真是当初在畅春园外送他的那一坛雕梅酒……   世上的雕梅酒不计其数,但二哥亲手酿制的味道,她却能立刻辨认出来。而且经过这几年的沉淀,这酒愈发醇香。   没想到他一直存到现在,还放在这一天,做两人的合卺酒……她心间涌上一股暖意,又忍不住笑起来,夸赞道,“好喝。”   熟料这句话却引得旁边观礼的女眷们一脸惊奇——这位大理公主果然非同一般,毕竟鲜少有新娘子人在婚礼上好爽称赞酒好喝的呢……   有人在悄悄掩唇,段菁菁余光瞥见,心里悄悄一顿,担心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合礼数了……   纵使骄傲的小公主,在今日这般大日子里,也忍不住不自信起来。她不由得看向李尚林,却见李尚林也笑了起来,点头赞道,“的确好喝,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酒。”   她又笑起来,笑得那般开心,雕梅酒的香甜在舌尖蔓延,一直蔓延到了心间。   谁能想到,当初在饭馆里的惊鸿一瞥,那个如玉的少年竟从此深深刻在心间。   她也从没想到,那时千方百计从二哥房中偷来的那坛雕梅酒,竟会成为两人的合卺酒。   原来缘分自那个春日便已种下。   这一杯甘醇入怀,两人从此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番外二   皓儿满月时, 已是柳絮飘飘的仲春时节。   彦儿将要一岁半,小身体十分强健,也比从前省心不少,静瑶见状便为他撤了一个乳母, 准许钱氏出宫与家人团聚去了。   然而却又得分出一部分人手来照顾皓儿, 她眼下得掌管宫务,并没有多少空闲。   但再忙也没忘了要事,趁着某天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静瑶交代身边的小宫女,“去一趟御药房, 看看魏大夫可在?如果在的话,叫他过来一趟。”   小宫女应声前去, 却叫一旁的倚波甚为好奇,赶忙问道, “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静瑶在梨树底下坐了下来, 笑道, “我好好的啊, 放心。我找他是有别的事。”   倚波一愣, 隐约有了些预感,诺诺试探道, “是……什么事啊?”   静瑶见她欲言又止, 不禁觉得好笑,索性道,“是想问问他, 日子定下来没,什么时候娶你过门啊?”   话音落,就见倚波面上唰的绯红起来,她却又道,“那时说好,等我这里大事忙完就把你嫁过去,现在年过完了,皓儿也满月了,春光大好,正适合办喜事。”   倚波简直羞得不是一般,刚想娇嗔,却忽然见有宫人来到近前请示,“娘娘,魏御医到了。”   静瑶便正了正神色,点头说,“请进来吧。”   宫人应声前去,不一会儿,魏子元便进来了。   梨花层层片片,漫如云朵,馨香扑面,那花云底下有两人,坐着的是静瑶,立在旁边脸颊微微泛红的正是倚波。不知怎么,眼见这幅场景,魏子元心间忽然有了些预感,似乎猜到了皇后传自己前来的目的。   他来到近前恭敬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虽然想,却不敢看向旁边的姑娘。   静瑶语声十分温和,道,“免礼,今日传你来是想谈些私事,不必紧张。”   魏子元忙应是。   静瑶便道,“本宫就开门见山了。魏大人大约也知道,从前本宫还在尚宫局时便同倚波交好,现如今她虽为宫令,但在本宫心中,与亲生的姐妹无异,她的终身大事,也一直是本宫心中所挂念。你们的事,本宫并非不知道,倚波的心,本宫是看得真真的,就不知你如何?”   魏子元知道这是关乎终身幸福的时候,也不敢扭捏,忙道,“回娘娘,微臣……同姑娘一样。”   静瑶点了点头,便道,“那好,本宫现在就给你准话,本宫将她托付给你,希望你从今往后好好待她。她是个热诚的人,望你莫要辜负。”   魏子元回答的十分坚定,“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好好待她。”   静瑶便放心了。   其实这几年也看得清楚,魏子元坦率真诚,与倚波倒是十分相配的。她道,“那你便回去好好准备吧,从今往后,本宫便是她的娘家人,若她受委屈,本宫一定不饶。”   她恩威并施,魏子元恭敬应下,却叫一旁的倚波再也忍不住,勉强等到魏子元离开,眼泪就跌了下来。   静瑶皱了皱眉,嗔道,“这才什么时候,就掉开眼泪了?等你上轿的那一天可要怎么好?”   倚波抹抹眼泪,“奴婢舍不得娘娘,这世上,娘娘对奴婢最好……”   静瑶拍拍她的肩,故作微笑,“知道就好,嫁出去了可得有点良心,记得常回来看我才好。”   倚波又破涕为笑,连连保证,“只要娘娘恩准,奴婢恨不得天天进宫来看您!”   魏子元也到了婚娶的年纪,见静瑶发了话,片刻也不耽搁,很快便拟好了日子,一番准备后,于初夏的时候,将倚波娶回了家中。   倚波在棠梨宫历练了几年,很能独当一面了,又有静瑶这个大靠山,魏家上下都很是喜欢她。而魏家婆母见她是能干人,很快就给她放了权,叫她掌管家事。从此小两口一个在外当差,一个持家又道,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   倚波嫁出去后,静瑶了了一件心头大事,此时宫中也没什么要紧事,她终于能把大部分心思放到孩子身上了。   彦儿依然聪明可爱,一岁半的小娃儿,最是好动的年纪,整天在宫中跑来跑去,每每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做哥哥的身体康健,娘亲就可以更加放心的来照顾老二了。   皓儿也是个极好养的娃娃,还没出满月就能睡一整夜,平时只要吃饱睡足,也从不爱哭闹,到了满三个月的时候,俨然已经长成了一个白胖的小冬瓜。   由于相隔的小,彦儿对于皓儿的出生,初时还是有些懵懂的,只觉得忽然娘亲的身边就出现了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娃娃,总是闭着眼睛,在摇篮里香香的睡着……   后来随着彦儿一天天长大,似乎知道了这个小娃儿是自己的兄弟,尤其有娘亲和乳母的从旁教导,皓儿满百天的时候,彦儿已经能指着这个圆圆的小冬瓜叫弟弟了。   二皇子的百日宴也是大事,这一日后宫迎来许多皇亲命妇,大家都想来看一看二皇子的风采。   宫宴上,难得齐聚一堂的众贵妇们在纷纷交谈,静瑶也同李家母亲及弟妹段菁菁说了一会儿话,而后目光却不由得往远处看去。   她在找自己的母亲陆夫人。   自打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宇文泓曾有意提拔意父亲陆永霖,甚至出于为她考虑,特意给自己的母亲封了一品诰命,好叫母亲有机会参加宫宴,从而与她见面。   而静瑶目光逡巡一番,果然找到了母亲的身影。   她心间一动,因为提前几日已经有了主意,便特意开口道,“此前为二皇子取名的时候,曾叫礼部请高人为他算过生辰八字,据高人所言,二皇子乃为火命,若是寻个干亲就更好了。”   安王妃一听倒是好奇起来,问道,“不知这干亲可有什么讲究?”   静瑶点头道,“有的,据高人交代,需二月份生人,属鸡的最好。”说着看向殿中贵妇们,特意问道,“不知在座的夫人们,可有二月生辰,属相为鸡的?”   闻此言底下纷纷议论起来,与二皇子做干亲,自是极高的荣誉,但却并非谁人都能符合这个条件……   过了一会儿,殿中忽然有人应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妇正是属鸡,生辰在二月。”   静瑶闻声看去,果然见说话的正是母亲。   她心间安定,笑问道,“哦?果真如此,看来陆夫人与二皇子是有缘人。”   陆夫人忙道,“娘娘过奖,若能为小殿下尽些绵薄之力,臣妇甘之如饴,只是臣妇出身粗陋,不敢与小殿下攀亲。”   静瑶笑说,“陆夫人过谦了,缘分一事,无关出身,况且陆府也是书香门第,何来粗陋一说?”   话音落下,边听李母在旁也道,“娘娘说的是,我看夫人比我略年长几岁,倘若夫人不嫌弃。我与您拜个干姐妹如何?”   静瑶方才的话,其实是故意安排,然而李母此番如此说,不过是全然一片维护女儿之心,既然高人说是结干亲对外孙好,她便主动一些,与陆夫人拜个干姐妹,正好帮了女儿的忙。   堂堂的国丈夫人说出此话,陆夫人就算再无追名逐利之心,又岂能拒绝?加之她也一直觉得皇后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便应了下来,答说,“这是臣妇的荣幸,那臣妇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此之后,亲生母亲与重生后的母亲成了干姐妹,私下里往来不少。若有什么机会,静瑶也会召两位母亲一同进宫叙话。   能常常见到母亲,她心间的一道遗憾,终于被填平。   ~~   因为彦儿与皓儿间隔的少,当初怀上皓儿时,御医就建议叫静瑶先缓缓身体,对此宇文泓一直谨记在心间,静瑶平时也很注意,眼看着此后的近三年间,她一直没有再怀孕。   可是随着彦儿与皓儿渐渐长大,渐渐不必整日围在她身边,她心间却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尤其当段菁菁与李尚林的女儿呱呱坠地,愈发出落得像画里的娃娃,她就更加按捺不住那股渴望了。   她也想要一个女儿啊!   这日,宇文泓乾明宫内事务忙,回到棠梨宫时已是夜深,怕她已经睡下,便没叫宫人通传。   入到殿中,果然见灯光幽暗,她一定已经睡了,他想,所以又放轻了些脚步。   然而才刚进到内殿,却传来一声轻唤。   “陛下?”   他倒有些意外,应道,“是朕,阿淳,你还没睡吗?”   床上的人带着笑意,“臣妾还在等您啊。”   语声中莫名有几分娇软,叫他心间暗自一动。   然虽说着是在等自己,却半天不见她迎出来。   他挑了挑眉,便继续往里走去,然没走几步,却不由得又是一愣,拔步床前落了藕色的纱帐,伴着床头一盏灯火,隐约勾勒出里面半躺的人影……   唔,连空气中也散发着一种难以描摹的旖旎。   他心间莫名一滞,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几步就走到了近前。   纱帐薄透,不必撩起,已经能看清她的模样,只见她的长发如黑缎般垂落,一身软烟罗的寝衣松松披在身上,丝毫遮掩不住底下绝妙的身姿,领口开的,似乎也比往常要低一些……   顷刻间一股热血冲上脑顶,烧得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一把撩起纱帐,不由分说的俯身下去,先来一通长吻……   纠缠之中,他含糊问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你……许久未曾如此了……”   毕竟再好的避子药,对身体也非全然没有影响,为了她的身子,两个人平日里尽力克制。   一片迷乱中,只听她断断续续道,“臣妾……臣妾想要个女儿……”   他一愣。   而后却勾唇一笑,“这有何难,朕现在就努力……”   说着不再耽搁,一阵奋不顾身的耕耘……   唔,他其实,早就想了!   ~~   咳咳,经过帝后二人日以继夜的努力,皇后终于再度有孕,并与咸和九年秋日,不负众望的诞下一名小公主。   多年夙愿得偿,帝后二人欢喜难言,尤其宇文泓,每日最开心的时刻,便是回到棠梨宫,将女儿亲自抱进怀中的时候……   其实不仅父母二人,两位小兄长,甚至最爱端架子的皇祖母都将小公主护在掌中,疼爱入骨。   他亲自拟定封号,等女儿满月,便下令召告天下,封女儿明珠公主,寓意掌上明珠,无上至宝。   唔,当初何曾敢想,生命会有如此圆满的一天,有儿有女,还有至爱之人陪在身边。   这人生,不虚此行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番外三   大梁咸和皇帝治下, 山河安稳,国泰民安。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转眼几十年过, 当白发苍苍的宇文泓躺在龙床之上, 将要阖眼之时,极快速的回顾这一生,他仍觉得他是幸福的。   得一心人,展一生抱负,儿孙满堂, 他觉得他的生命该算是完美了。   除过一点小小的遗憾——他一直没有见过她本来的样子。   犹记得前不久她离去之时,躺在他的怀间呢喃, “臣妾这一辈子,能与陛下相遇, 本应无憾了……”   她说“本应”, 引得他心间一动, 不由得好奇道, “哦, 那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她极虚弱的笑了笑,虽然已是鹤发苍苍的老太太, 可在他眼中, 依然与最初没什么差别。   她道,“没什么心愿未了,只是觉得这几十年转瞬即逝, 有些太快了……”   说着眼眶中隐约有些泪光,她叹道,“臣妾……舍不得陛下呢……”   凡胎**,终究抵不过衰老,眼看着,分离的那一天便来到了。   他心中有些痛,但这么多年,也是见惯了生死,明白这乃是不可抗拒的。   他唯有忍着痛安慰她,“没关系,一辈子不够,咱们还有下辈子,你先去,朕把事情交代完,马上来找你。”   她又笑了起来,摇摇头道,“陛下不急,还是好好陪陪孩子们吧。”   他也笑了笑,摇头说,“他们自是有人陪,用不着朕的。”说着吻了吻她的额头,再一次保证,“朕一定会来找你,就算下辈子你换了模样,朕一定一眼就认出你来。放心。”   她便放心了,点头说好,笑了笑,原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只是力不从心,抬到一半便垂落下来。   宇文泓心间一颤,而怀中的人,已经安详的闭上眼,去了。   送走了她,安顿好江山后世,现如今,他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长子次子和女儿率孙辈围在龙榻前,皆是一脸哀戚,他却笑了笑,道,“不必难过,朕现在该去找你们母后了,若是去迟,她会等急的。”   太子宇文彦颤声唤了声,“父皇……”   却见他已经合上了眼。   这一生,便是走完了。   ~~   幽暗中有一道光,引导着宇文泓往前去,等他走到尽头,眼前一片豁然,只是光线有些强盛,他不得不闭了下眼。   然而等到再睁开时,却发现眼前换了场景,他身穿寝衣,依然躺在乾明宫的龙床上。   不是已经……   他大感疑惑,紧接着又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与先前不同了,强健,毫无那些力不从心的疲惫感,还有肩上垂落的发,明明是年轻的黑色……   他一惊,赶忙起身下床,来到镜前一看,心间一顿……   那里面映出的容貌,明明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   宇文泓重生了,重生在自己登基后那一年。   上一辈子他便是励精图治的帝王,重来一次,只会更加顺手,攘外安内,未雨绸缪,料想这国泰民安,仍不在话下。   只是除过如此,他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他答应过要赶紧去找她,如若耽搁久了,她一定会怪自己的。   只是既然他回来了,那阿淳在哪儿呢?   不,该是问,陆静瑶在哪儿呢?   上天安排的甚好,他于此时回来,她一定尚未嫁给宇文铭!   事情不容耽搁,宇文泓立刻交代了下身边人,自己则立刻出宫,亲赴青州。   这一年,她当然尚在青州,她还是她自己。   一路马不停蹄,谁都不能明白他此刻心中的急切,上辈子他曾遗憾没有见过她本来的样子,现在她就在此等着他,分别这么久,他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马车驶进青州府,他却忽然近乡情怯起来,在心间百般思量,该如果与她见面,才不会吓到她?   他思量再三,决定先不着急直接入陆府,而在城中驿馆歇息。   等到派人打听好陆府近来的动向后,方做下一步的安排。   三月三,桃花初绽,草长莺飞,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静瑶一早便起来了,穿上出门的便服,又细心打扮了一下,吃过早饭,便挽着嫂子坐上马车出了门。   今天天气出奇的好,天空碧蓝,偶然几朵白云,明洞湖边遍地芳草,湖面上亦有画舫游湖。   静瑶对画舫很感兴趣,有些跃跃欲试,只是嫂子畏水,她只好暂且抿了想法,陪嫂子在湖边走走也不错。   走了一阵,眼看花儿开的实在好,小姑娘一时心痒难耐,便忍不住蹲下来采上几朵。日头越升越高,晒得她微微流汗,她正想拿帕子来擦一擦,却忽然听见有一道声音响起。   “姑娘采的是什么?”   这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她愣了愣,忙抬头来看,却见不远处有一个人,一声竹青色的衣裳,身姿挺拔。   忽然之间心跳如擂鼓,她一下就立起身来。   尽管帷帽的纱轻薄而透,她却还是嫌阻碍了视线,叫自己看不清楚……   她不由自主的将薄纱撩开,又不由自主的往前走近几步,生怕将他看的不够清楚。   小姑娘犹如一只轻盈的蝶,蹁跹的身姿一下撞进了视线之中,待看清那副容貌,他不由得有些怔楞。   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双盈盈的秋水眸,睫毛长而翘,眸子清澈明镜,双腮泛起微红,腮边还有几滴香汗……   唔,遂与前世的她样貌不同,但也确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人儿。   人道刺史千金为青州第一美人,竟不是虚言。   此时此刻,他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上一世那一点遗憾,终于在此时被彻底弥补回来,原来她是这样模样。   他无比庆幸,还好没有来迟。   她也静静看着他,或许因为等了许久,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他咳了一声,试着唤道,“静瑶……”   就见她弯起樱唇,笑了起来,应道,“陛下,你终于来了。”   ~~   此后的事顺理成章,他正值盛年,却一直孑身一人,而她正值二八年华,尚未定亲。   他与青州刺史陆永霖见面,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直言对陆家小姐一见钟情,有意封为皇后。   而她躲在家中闺房,面上忍不住的娇羞笑意。   再后来,礼部定下黄道吉日,到了那一天,红妆十里,普天同庆,他迎娶她进宫,册为皇后。   红红的龙凤烛高燃,烛光雀跃中,他揭开她的盖头,凤冠之下,映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他俯身下去,轻轻一吻,柔声唤她的名字。   “静瑶……”   (全文完) 本书由 烑曌鈊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