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宠妃(重生)》 作者:半袖妖妖 文案:   她乃武将之后,乳名阿蛮。   前世为了表姐替嫁郡王府不得善终,   重生之后,她惊喜地发现自己那个年轻俊美的爹还活着。   他说:阿蛮什么都能吃,唯独不能让她吃苦。   她激动不已:有爹万事足,千万不能让他再死了!   如此甚好,一日快活胜似一日。   只一天,突然有人当街叫了她一声阿蛮,那熟悉的音调让她肝颤~   双重生,重生甜瓜日日常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主角:徐椀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阿蛮   一开窗,吹进来的南风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园子里的桂花开了,满树的嫩黄,机灵的小丫鬟洪福跑到外面去望风,洪珠关上房门,噔噔噔跑回了榻边。   榻上摆着小方桌,徐椀托腮看着窗外。   窗外那些嫩黄随风而起,有的被风卷到空中,有的飘到了水面上。   绕树而建的池塘是这两天才引好水的,清泉水清澈深幽,等来年放点鱼儿进去,想必景致更美。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托着脸,另外一只则在盘子里拿着葡萄,送到口边,美美地咬了一口,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她手腕上的一点红痕。   洪珠一脸愁苦,先拿了药膏来:“小姐诶,你现在怎么还不着急啊,你确定没有听错,昨天晚上王爷叫的是你的乳名阿蛮吗?”   徐椀吃什么东西都是细嚼慢咽的,葡萄还在口中,她喜欢仔细品尝,等慢慢咽下去了,才轻快点头,对着洪珠轻轻地眨眼,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嗯,昨天晚上他折腾我好几次,分明听见他叫了一声阿蛮。”   她一身直裾深衣,暗色的流光花纹将她本就如玉的肌肤衬得更加的莹润雪白,这姑娘眉峰如剑,姣好的脸上,双眼狭长,天生英气。   就是肌肤太娇嫩了些,不经碰,碰哪哪出印子。   应了洪珠一声,徐椀又扯了扯领口,让她能看见颈子上的痕迹。   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送嫁过来的,才成人没多久对房事还不热衷,而且,她有点怕他,不敢说。   洪珠心急如焚,一边给她擦药,一边却不忘嘀咕着:“可出了大事了,出了大事了啊小姐,这件事得回家告诉谏议大夫才是,横竖得有个对策,不然这李代桃僵欺君罔上的个婚事一旦被有心人挑明了,怕是咱们脑袋真就保不住了啊!”   徐椀扬眉笑笑不说话,洪珠口中的谏议大夫是她的小舅舅。她出生在武将之家,乳名阿蛮,从未见过父母,随舅姓,她的存在本来就是个秘密,别人可不知道徐家还有这么个小姐存在。   她两个舅舅,大舅舅徐瑾瑜,胸无大志,勉强混了个闲职,家中妻妾三人,膝下育有四女一男,每日饮酒作乐,教教她们读书抚琴,倒也惬意。   小舅舅徐凤白,之前常年征战沙场,几经变动现任谏议大夫。   其实说白了都是闲职,但闲职和闲职是不一样的,大舅舅不管事小舅舅操碎心。   正值天子立储之时,常胜将军班师回朝被封为王,传闻他残暴冷血是杀人狂魔,因为征战时候伤及要害还十分变态。都说他不能人道,身边女人都折磨死好几个了,天子怜他早过了双十年华还尚未娶亲特赐婚一桩。   本来这些事都和徐椀没有关系,只大她一岁的表姐徐妧就是那个被赐婚的倒霉蛋,她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差点抹脖子自杀了。真是又哭又闹寻死觅活求爹告妈的不想嫁,大舅舅本来就最疼她,也哭着闹着去求小舅舅让他想办法。   这种事情能有什么办法,抗旨是死罪。   徐椀和几个姐妹平时常在一起,眼看着她们都如临生死一样,她主动站了出来,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她嫁过去,反正大表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有人认识她,什么火坑什么杀人狂魔的,对于她徐椀来说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无所谓的。   她在徐家虽然寄人篱下但好吃好喝也活了十七年,没想到这么快就给了她这个报恩的机会。   她能想起的,只有当时小舅舅盯着她的复杂目光。   从小到大,小舅舅都似乎不太喜欢她,更小一点的时候,她曾经被姐妹们怂恿着管他叫爹。   因为她长得很像很像他,姐妹们说她很有可能是他外面的风流债,也是一时头发昏就跑去问他了,徐椀拦住了他的去路,问他是她爹吗?   他也是那样复杂目光,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第一次那般温柔地轻抚了她的发辫,他说,我是你舅舅,你爹姓赵。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父母的信息,也是唯一的一点。   再问,小舅舅说她爹娘都不在人世了,让她别再问。   她果然没有问过,后来就从徐家嫁进了郡王府,说起她的这个夫君,和传闻当中的杀人狂魔真的很不一样,他长得很好看,嫁进来已有月余,连他的名姓都还没搞清楚,首先她先知道的是,虽然很冷漠,但是他能人道,而且很能人道。   第一次圆房很疼,除此之外她也尝到了点新鲜滋味,平时他很忙几乎不在府里,她乐得顶着王妃的头衔自自在在。没想到,这才多久,就亲耳听见人管她叫阿蛮。   阿蛮是她的乳名,大舅舅喝醉以后曾不小心吐露过,是小舅舅给她起的,意为自强。   这个名字从嫁过来就再没有人叫过,突然在夫君口中叫出来,细思恐极。   洪珠给她擦了药膏,又帮衬着把衣裙穿戴整齐:“难怪起来我眼皮就一直在跳,小姐和洪福在王府里等信,我这就回家看看。”   这两个丫鬟是从小一起的,从来都是掏心窝子对她好。   徐椀看着窗外落花,继续吹风:“要恼要怒要揭发,现在回家找小舅舅也没有用了,我运气一向不差,小时候算命的都说我福厚命大,这么长时间没动静,应该没有事。”   洪珠跺脚:“小姐!”   徐椀笑,回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别这样愁眉苦脸的,出嫁那天小舅舅说了,他不来寻我,不许咱们回去。”   这是把她们扔下不管了吗?   洪珠呆住,才要说话,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噪杂的喧闹声。   门外的洪福咣咣敲了门,不等洪珠过去,徐椀已经看见了院子里的场景,两个侍卫拦住了来人,双方正在对峙。她说了声扫兴本来不想动,但是隔着窗户多看了眼,转身下榻。   洪珠忙拿了鞋来,徐椀下意识低头,她发髻当中插着的金步摇晃动了下。   径直走出去,院子里被拦住的那位气急败坏,才给了门口侍卫一人一个巴掌。   抬眼见到徐椀了,更是横冲直撞。   她一身锦衣,头顶上珠钗辉映,一脸骄横,正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安平公主。   身后的侍卫队一冲上来,真是谁也拦不住她了。   不过徐椀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刚才在屋里就看见了,一个少女模样的才挤过来被公主的侍卫推搡在地。这姑娘爬起来瞬间又被推开,才跟着公主的侍卫队后面混进院子了。   这会看见徐椀了,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   她腿脚不好,想维持正常走路姿势从来走不快,徐椀迎了上去。   这是她那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哭包表姐徐妧。   她发辫微乱,左脸上还有个巴掌印,泪痕还在。   徐妧一副可算见到亲人的模样,抓着徐椀的袖子,委屈得眼泪又流了出来:“阿蛮,阿蛮家里出事了……阿蛮啊怎么办……”   话还没等说完,安平公主已经到了面前,她身后跟着个小宫女,小脸冷飕飕的。   徐椀仿若未见,一手抚着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小表姐脸:“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谁打的你?”   不等徐妧开口,安平已经笑了,她轻撩脸边碎发,眼底全是不屑:“哦~原来是你的小姐姐啊,是王妃的娘家人呢,怎么办,就是本公主才打的,王妃是要问本公主的罪吗?”   说起来这安平公主对她的夫君可谓一往情深,自从她成亲以来总到府上来找她的麻烦。   徐椀目光冰冷,拉着表姐的手力道不由大了一些:“敢问公主闯入王府内宅有何贵干?”   安平上前,冷笑起来:“本公主来,自然就是看看王妃可否安好?徐家完了,你也完了,你以为王爷能护得住你?”   徐椀回头,徐妧已经忍住了泪意,飞快说道:“阿蛮阿蛮,叔父不让女眷过问,也不许过来找你,可现在我爹和他蒙冤都被下了大牢了,说什么跟三皇子策反的我也不懂,才有人去贴了封条,我趁乱跑出来的,你能不能求求王爷他,救救我们……好歹……好歹夫妻一场。”   安平听得真切,嗤笑一声:“夫妻一场?你们也配,”   说着,她抬眼瞥了一眼徐妧,一摆手,身边的宫女斜着眼睛立即叫了一声:“冒犯公主,把她拿下!”   侍卫队当即上前,徐椀闻言大怒:“我看谁敢!”   王府的侍卫也不敢上前,唯独她拦在徐妧前面,有她拦着,安平自然也有所忌惮。   她走了几步,站了池塘边上:“哟,王妃脾气还真不小,行行行不拿她也行,还请王妃过来说话。”   徐家遭此大祸,怪不得匆匆送嫁之后,不许她再回去,徐椀心中微乱,看向安平身后的池塘。   池中本来无水,池中水是成亲之后,她随口说的。   她说引点园中流水过来,来年养点鱼。   没出两天,就动工引出水了,只是看着很浅而已,其实水深,现在水面上几片落花,分外萧瑟。   若非有心待她好,怎能把她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记下了。   心定,安神。   人还在郡王府,她还顶着王妃的头衔,谅公主她也不能公然怎样她,叫了洪珠和洪福在后面接了徐妧过去。徐椀冷静下来,回头看了眼表姐,低声道:“如果今天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定等到王爷回来,告诉他,一日夫妻百日恩,千万尽力保我徐家平安。”   说着走向安平公主,欠了欠身:“还未给公主请安。”   安平扬眉:“今天本公主真的很高兴,知道为什么吗?知道本公主迫不及待来看你,想干什么吗?”   徐椀淡淡一笑,拖延时间:“公主这么高兴,想干什么?”   余光当中瞥见外园一身影已匆匆而来,那熟悉的朝服只在眼底一掠,安平立即拉住了徐椀,二人站了一处,她才低声笑道:“你说,这个时候,如果你把本公主推进池塘里,我父皇会不会诛你九族?”   话音才落,她身子就往池塘边侧歪着去。   徐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住了她。   耳边听着有人喊了声王爷,她心如明镜。   安平扬眉看着她,眼底都是笑意。   有心栽赃的话,怕是有几张口也说不清楚。   怎能让她落水,徐椀狠命扑抱住安平,冷不防被谁推了一下,她啊的一声,实实在在先落了水了。   池塘当中噗通噗通两声,安平随后落水。   或许是池中水太凉了,徐椀眼也清明耳也清明。   外面那个小宫女嗷嗷哭着:“王爷快救救我们公主,王妃把公主推下水了!我们公主不会水啊!”   她那个哭包小表姐也哭了起来:“你胡说!是公主推阿蛮下水才是!王爷快救救阿蛮,我们阿蛮也不会水,我们阿蛮不会水!阿蛮!阿蛮!”   甚至能看见她扑到池塘边恨不得跳下来的模样,急得忘了自己腿脚不好需要掩饰,点脚了。   连哭带喊,口口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一边的安平拼命扑腾着,越扑腾越呛。   头顶的金步摇异常的沉重,徐椀任自己在水中滑降,眼看着那朝服浮光映在水面,那人毫不犹豫地跳下来了,突然她就很想笑。   昨天晚上他在王府的地下暖泉浴池里,教她闭气凫水。   末了,在池子里折腾了她好几次,突然叫了她一声阿蛮,问她喜欢王府吗。   她说喜欢。   他一反平时冷漠,失了会神,淡淡地: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呛水,她最后的意识,就是那身穿朝服的她的夫君,抱起安平公主离开了水面。   莫名的情绪令人恼怒,似乎又有人跳下来,她也从来不知道这个池塘竟然这么深,金步摇不知挂了哪里,求生的本能让她胡乱抓着,却什么也没抓到。   她就知道她高兴得太早了,去他娘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宣武三十年秋,京中出了几件大事,百姓们议论纷纷。   郡王府王妃意外落水而亡,没几日,蒙冤的徐家终得以平反,官复原职。月余,安平公主连同随身的二十几个侍卫,以及她的小宫女失踪数日后,她们的尸首同时出现在了京都郊外的荒山上。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文,开坑有好礼,红包哗哗掉,相信我,这个故事很有趣,所以,收藏下啦~ 第2章 重生   “阿蛮!”   “阿蛮!”   “阿蛮醒醒!”   急切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徐椀从冰冷的梦中惊醒。   呛水的滋味可不好受,不过这恢复意识的感觉,还真的很不错。   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先是一个男人的脸。   他长得很好看,眉眼间有说不清的熟悉感,但是奇怪的是,她并不认识他。   剑眉英目,看起来俊秀得很,也就二十三四的年纪,看见她睁开眼一脸惊喜:“阿蛮,你可醒了,要吓死爹了你知道吗?”   吓死爹了?   他在说什么?   徐椀眨眼,伸手来揉。   小手一到眼前自己都惊住了,她的纤纤玉指,小了好大一圈!   腾地坐起来,左右看看,是没有见过的房间。   床边矮桌古朴,五页大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上面花团锦簇牡丹正盛,床前垂着幔帐,身下的被褥都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光看这屏风和熏香就知道,此间绝非普通百姓人家。   见她左右环顾,男人在矮桌上拿了汤药来。   他坐了床边,往她面前一递,想喂她还有点手忙脚乱地差点弄翻了药碗:“大夫说你落水受了寒,这药都换了几次,可能有点苦~”   徐椀掀开薄被,小短腿立即露了出来。   她抻抻胳膊,蹬蹬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这……你是谁?”   话一出口自己都惊呆了,完全是小孩子的软糯声音,她简直变了一个人,哦不,她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脑中嗡嗡作响,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下意识接过了药碗来。   男人修长秀美的手轻抚上她额头:“这孩子莫不是被水泡糊涂了,我能是谁,我是你爹啊!”   胡说八道,他那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三四岁,怎么可能是她爹!   徐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是我爹,那我是谁?”   他失笑,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从他口中吐出了她的名字来:“徐椀,再淘气爹可要打你了,我知道你生爹的气,爹像你保证,你一定没有什么后娘,一定没有。”   在他的眼睛当中,她看见自己的脸,依稀像是自己小时候模样。   这个号称是自己爹的人,恳切地看着她。   她捧着药碗,扬起脸来吃药,咕噜咕噜一口喝掉。   真的好苦,不过她才一皱眉,男人不知道哪里变出一包蜜饯来,他飞快拿出一颗塞了她口中,酸酸甜甜的,混着药味,像是她的心情,真是五味杂陈。   幸亏她未嫁之时,喜欢看些市井杂书,也有各种玄幻不可思议的故事,不然非得疯了不可。   外面的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轻手轻脚走过来收拾了药碗,她‘爹’立即起身:“醒了就没什么事了,外面日头正暖,起来换衣服,爹带 你去玩儿~”   说着,他先走了出去,说在外面等她。   徐椀赶紧站了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小胳膊小腿的,跳了跳,发现协调得很。   虽然很没有真实感,但是她真的变成了个七八岁的孩子。   在丫鬟的帮助下,穿上新裙,还有点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她一直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走过屏风处,徐椀抬眼看见镜台上的大镜子,立即奔了过去。   近了,她捧脸细看,依旧雪白的肌肤,细直的眉头,只不过年纪还小没长开,眼睛略圆,脸也丰润一些,的确有点像她。   正看着,丫鬟追过来扑腾一下就跪下来了:“小姐,看在我伺候你这么长时间的份上,能不能和赵大人说说,别让我娘来领我,我不想走,我还想伺候小姐!”   赵字一入耳,徐椀心跳加快,立即回头。   这丫鬟十六七岁的年纪,尖尖的小脸,柳叶弯眉杏核眼,妆容也算精致,一看就好好打扮过了的。   青步罗裙,细细的腰上,连系着的腰带都打了个花边。   听她这话,是伺候了她一段时日的丫鬟,在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徐椀当然要探探她的口风,先把人拉了起来,仰脸看着她。   “谁说要让你娘来领你的了,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孩童的声音还带着稚气,这丫鬟低眉顺目地,很是懊恼:“前个又有媒人登门,说给赵大人说亲,老太太就一听还是去年中意的那个李覃小姐,很是欢喜,因怕小姐你不愿意又闹腾,就让我悄悄带着你去见李小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我们好好在船上,转眼间小姐你就掉了湖里去真是吓死我了!”   因为人是她带出去的,所以她‘爹’迁怒于她,打发人去叫了她娘来接。   徐椀一脸懵懂,见她真的是很是懊恼的模样,拉了她的手,也刚好趁机套了些话,挑着紧要的不着痕迹问了,从她口中得知,这个丫鬟叫娇杏,买来有几年了。   现在是宣武二十一年秋,她确实是才八岁的徐椀,因她爹常年不在京里,平时都住舅舅家里,   她爹爹,就是娇杏口中的赵大人,偶尔回来父女才能相见。   舅舅还是那两个舅舅,徐家还是那个徐家。   到了这个时候,徐椀才明白过来,她是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只是从前没有过这时候的记忆,仔细回想,好像也是谁说过,说她小时候落过水,有些事不记得了,也就是那时候算的命,说她福厚命大呢!   有点激动,有点不知所措的高兴。   门外站着的真的是她爹,徐椀答应了娇杏求情,转身就门外跑。   孩童的脚步跑起来,似乎更加轻盈,很怕这是个梦,她到了门口先把们打开了个缝,还来不及偷看一下,房门就被她爹推开一些。   他大手一伸,很轻易地就把她拎了出去:“快出来,爹带你走走。”   徐椀张口想叫爹,奈何总还觉得自己十六七岁了,面对着这么一个年轻的爹,还有点叫不出口,扬脸看着她,跟着他故意放慢的脚步,慢慢地走。   日头正暖,年轻的男人眉清目秀,身形颀长,影子就在她的脚下,她酝酿了好半天,才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扯了扯,音调都颤了颤:“爹,我不会写你的名姓,你教我。”   他垂眸就笑,果然摊开她的掌心,一字一划在她手心写着他的名字:“怎么突然想写这个,来,爹教你,赵澜之,记住了?   ”   赵澜之,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一滚,徐椀狠狠点头:“嗯!”   才走了几步,正赶上来探病的李小姐,带着两个丫鬟提着小篮子过来了。   想必也是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不然不能进内宅后院,这位李小姐看着也得有双十年华了,一袭青衣,模样端庄温婉,看着也是个有心的。   正撞见,看见小徐椀好好地在散步,喜上眉梢:“阿蛮,你没事了太好了!”   只不过,赵澜之拦住了她:“阿蛮无事,李姑娘请回。多谢厚爱,只怕澜之无福消受,我娘老了,不知我这浪荡儿一定要耽误她人姻缘的,她应了什么切不可当真……”   他淡淡一揖,冷漠以对。   不等他说完,李覃连忙解释:“公子未娶我未嫁,何谈耽误,我今天来也是想看看阿蛮醒了没有,阿蛮醒了也刚好问问她,前日在船上真的不是我推她下去的!”   男人不为所动:“她没事就好,谁推她已不重要,只不想给她填后娘而已,我们阿蛮什么都能吃一点,唯独不能让她吃苦。”   他说这话,伸手在徐椀的发辫上轻抚了下,无比宠溺。   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成就这份姻缘,李覃羞恼,转身就走。   徐椀看着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抬手轻扯了她爹的袖子:“李小姐对你情深义重,既然相邀我出门游玩,必定是想讨好你,怎么可能把我推下水呢!”   赵澜之抬指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怎么,你改变主意了,想要个后娘了?”   她忙说不是,抓着他两根手指头,攥在了手心里,低了头默不作声。   他一直瞥着她,见她这副模样,甚是无奈地反手握了她的小手:“放心,爹没想过,爹要是敢,你娘也会生气的。”   在后院转了一圈,才发现这个院子不大。   有了爹,娘这个字眼当然也在嗓子眼打着转,听他主动提及,徐椀顿时抬眸:“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长什么样子,现在在哪里,我想知道。”   说完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从前,舅舅告诉她,她娘生下她就死了。   死了,还能在哪里。   不等赵澜之作何反应,前面扫地的小厮匆匆跑了来,说是徐大人来接阿蛮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牵着赵椀的手,加快了脚步。   她被他带得差点跑起来,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到了大门口。   马车就停在门口,一人站在门外。   徐凤白一身宽袖广身的玄色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的金边锦带,上边坠着两块玉,是常年戴着的。   那两块玉徐椀认得,他日日都带在身上。   宣武二十一年,她想了下,她这小舅舅二十六岁,抬眼看他,此时他发冠精致,容颜英美,许是天气凉了,身上还披了白色的披风,万年不变的立领处打着结,再一细看,徐椀呆住了。   尚还年轻的小舅舅,小时候没太注意,那眉,那眼,现在看着,和她很像。   赵澜之放开她手,也看向徐凤白,柔声轻喃着:“你娘啊……”   他回身,蹲下来定定地看着徐椀:“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以后就知道了。”   说着,在她鼻尖上轻点了下。   他再起身走向徐凤白的时候,已是一脸笑意:“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不提前来个信儿,我好去接你。”   徐凤白一脸冷漠,两个人走开了些说话。   赵澜之更高一些,可他却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小舅舅说了什么,她爹就一直陪着笑脸,一口一个是是是的,她有心上前偷听,不想才动一步,两个人都回过身来。   徐凤白看着她,沙哑地嗓音带着一丝的疲惫:“过来,跟舅舅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啦,发红包啦! 第3章 舅舅   像是一个梦,只有一点点的真实感,直到站在徐凤白面前,看着小舅舅,心就落了地。   是的,徐家是她的家,他一说回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走向了他。   站在舅舅身边,似乎更有归属感。   徐凤白往车上一点头,示意她上车:“去车上等我。”   她向来不敢违抗小舅舅的话,乖乖走过去,踩着矮凳上了马车,人变小了,好像胳膊腿都不够长似得,徐椀坐了车厢当中,伸手掀开了窗帘,还得往前凑一凑才能看见外面。   日头很暖,她似乎在这院子里住了有些时日了,赵澜之让人通知娇杏给她收拾东西,有一会儿了都没有回来,徐凤白转身也要上车,被他拦住了。   小舅舅脸色不太好,似乎也不想理他。   赵澜之倒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到底给人截住了,低眉顺目地:“别气了,都是我错,我没顾看好阿蛮,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徐凤白微扬着脸,淡淡地:“嗯,是不会有下次了,以后不许她再来。”   赵澜之闻言也恼:“徐凤白,我是她爹!”   他扬着眉,额角青筋都露了出来,能看出真的是动气了。   然而,小舅舅似乎丝毫不被他的怒气所动,他上前一步,错身与他擦肩,冷漠至极:“那又如何,你成亲与否,都不该带她,这也是你娘不喜欢阿蛮的原因,既然不能一直守着阿蛮,不如早早断掉这份父女亲情,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就好。”   走到车边,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叹了口气:“东宫卫尉突然出了个缺,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跟着军队到处走,回京长住吧,我看李小姐对你一往情深,挺好的姑娘。”   说到后面,沙哑的声音竟也压低了些。   他才要上车,赵澜之已到窗边。   娇杏拿了徐椀的东西出来,他亲自送了车上去,徐凤白才对他说的话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只一下掀开了窗帘,对上了一直偷听着来不及坐好的徐椀小脸。   四目相对,男人抬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阿蛮回去好好将养两天,活蹦乱跳又是一条好汉!爹后个要走了,以后再回来又不知得多久,你好好听舅舅的话,爹回来就最先来接你。”   徐椀抿唇:“后个要走去哪里?”   赵澜之丝毫没有想说明的意思,光拿她当个孩子一样哄着:“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就等着,可能三五个月,也可能个小半年,我总会回来的。”   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失望。   他扬着眉,似乎这就是一下别过的意思。   娇杏跪了车前,也想跟着徐椀走,可徐凤白上了马车,却并未抬眼。   车夫赶了马车就走,赵澜之在大门口一直站着看着她们。   徐椀也探出窗口,一直看着他。   他负手而立,看着看着竟觉有些舍不得了。   放下窗帘,徐椀端端坐好,回头又看着小舅舅,他一脸疲色,也打量着她。   徐椀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她也不知道自己虚的是什么,从前也是,在小舅舅面前,她总是无处遁形,心里想的什么事情,总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幸好,就瞥了她两眼,他也别开了目光:“回去之后会给你换两个丫鬟,忘了娇杏这个人吧。”   徐椀抬眸:“为什么?”   徐凤白淡淡地:“老太太不喜欢你,却喜欢往你身边安排丫鬟,你道娇杏日日精心打扮是为了什么,巴不得能挨上你爹。倘若光生了这点心,也没什么,敢对你下手,这人就留不得了。”   徐椀前后一琢磨,立即反应过来:“舅舅是说,当日在船上,就是她推我下的水?”   他嗯了声:“你又怕水又怕死,从小连走个路都谨慎得没摔过跟头,不是她推的,难道还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说的是,徐椀眨眼:“呃……”   徐凤白揉着额角:“李覃一心嫁给你爹,待你好还来不及,既然约了出去游玩,必定是想让你在你爹面前美颜几句的,不是她。”   说完这些,他才回头瞥着她:“跟你说这些,舅舅是想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除了我和你爹。”   徐椀点头,半晌又长长叹了口气:“小舅舅,你说的这些事,我爹知道吗?”   她现下不过孩童模样,一垂眸显得特别娇憨。   白净的脸上,似乎并没有任何的伤处。   徐凤白盯着她看了两眼,脸色稍缓:“这么痛快让你回去,定然是知道了,要处理点事的。”   处理什么事,是处理人吧!   从前,她情窦未开就嫁了人,并不能体会什么儿女情长的。   回想着所谓那个夫君的脸,经水一泡,也似乎记不大清了。   也不想记得,他既选了公主,她也重新来过,那便刚好能断个干干净净了。   所以,她理解不了娇杏那种执念,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太太就算许了她什么,也无非是个身边人,为了这点垂青,就有害人的心,实在得不偿失。   马车行得不快,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小舅舅和记忆当中的不一样。   她从来可不知道小舅舅对她这么谆谆教导,可能小的时候还不大懂,现在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心底涌起更多依赖,他侧颜俊秀,因垂着眼,又觉得美。   定定看着他,徐椀往他身边靠了靠,一下抓住他的胳膊还轻晃了晃:“小舅舅,我娘长什么样子,她和你长得很像吗?是你的妹妹吗?”   垂下来的眸光立即扫了过来,徐凤白不悦道:“一个死了的人,别再问。”   才生出来的那点亲近之意,立即消失殆尽。   他还是那个难以亲近的舅舅,她似乎还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外甥女。   徐椀的失落显而易见,她一下放手,又坐远了些,转身挑起窗帘往外看。   几年前的京都,还没有宣武三十年那样繁华,挑着担子的卖货郎到处都是,街上行人脚步匆匆,女子尤为少见,偶尔能看见巡街的士兵,一队一队的走过。   这条街上,她从前也没走过几次,入眼的都未见过。   车上再无人说话,一下沉寂下来。   徐椀白净的小脸尚还稚嫩,她坐了窗口去,和徐凤白之间隔了能有两个人的距离,背对着他。他盯着她的后背抬手一动,随着马车的颠簸,终究还是垂了下去。   车到徐府停下,徐凤白先行下车。   徐椀紧随其后,只不过一下车,她可是吓了一跳。   这时候的徐家,竟然还是将军府!   门口丫鬟早早迎了出来,是舅舅身边的随身侍女花桂,她圆脸,已有二十几岁一直未嫁,接过他脱下来的披风拿在手里,回头还没忘牵了徐椀的手,然后就开始唠唠叨叨。   真是许久没有见过她了,只觉得唠唠叨叨的花桂也是那样亲近。   “小小姐啊,我看你以后就不要再去赵大人那了,男人到了你爹那年纪都要成亲的了,他家那老太太现在都出了名了,京都里的媒婆都找遍了,我估摸着喜事也快了,你就安心在家里和姐妹们一起玩吧,别惦记他了……”   “花桂!”   就是唠叨的话,她不大爱听。   徐凤白轻斥一声,花桂不再说闲话了,她开始唠叨小舅舅,从她的话当中能听得出,小舅舅也是才回了京,得了她落水的消息立即动身去接她了。   徐椀低头,仔细回想小时候的事,的确是对赵澜之没有任何的印象。   那么从她才刚走过的那条街再想,难道是他娶亲生子了,像花桂说的那样,两家就不来往了吗?   直觉告诉她不是。   不知不觉走了后院去,入耳的是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徐椀蓦然抬眸,长廊当中,一个妇人坐在石凳上面,六七岁的小姑娘抓着她双手来回地抢着什么东西,妇人逗弄着她,手里一个物件举得高高的。   是她的小表妹徐芷和她的娘亲。   母女两个都一脸笑意,走过长廊,徐椀任花桂牵着自己,不由多看了两眼。   花桂抬眼看向徐凤白,他也多看了两眼。   远远走过长廊,一直到徐椀从前的闺房前面站下,徐凤白侧身而立,示意她们进去:“先让花桂伺候着,回头给前园子的丫鬟调过来两个。”   前园子的话,指的应该就是大舅舅的妻妾之地。   徐椀恹恹地应了声,抬脚上了石阶。   花桂都看出她情绪低落来了,还晃着她的手逗着她:“怎么了?身上还不大舒服吗?要不叫大夫过来给看看吧!”   她忙说不用。   才要转身,徐凤白突然叫住了她。   “阿蛮。”   徐椀站住,回头。   他此时脱了披风,一身玄色更显英美。   盯着她眉眼看了好半晌,才开口:“书房里,有一副你娘的画像,等舅舅找到了就给你。”   简直不敢置信,徐椀差点跳起来:“真的吗?”   竟然还有她娘的画像,她扬着眉眼,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顺势也晃起了花桂的手来:“花桂你听见了吗?小舅舅说有我娘的画像呢,你见过吗?”   这般模样,竟是欢天喜地。   徐凤白轻点着头,转身离去。   花桂双目含笑,和她一同走进她的闺房:“没有见过,不过我想,你娘一定是个大美人!”   久违了的闺房,徐椀跑到床前,整个人都瘫了上去:“我也是这么想的。”   花桂一旁收拾东西去了:“这还用想 ,看你模样就知道了,傻姑娘。”   帐顶上,还是从前模样。   徐椀还沉浸在娘亲的幻象当中,一脸笑意。   想起了娘了,自然也想起了亲爹。   赵澜之说后天就要离开京都了,当时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对于小舅舅提议的那个东宫卫尉显然没有兴趣,那么也就是说,在上辈子当中,他一定是走了。   笑容僵住,她之所以没有记忆,原因就在这里,可能,就是因为他再没回来。   腾地坐了起来,徐椀跳下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  发红包啦,发红包,次日更新发上一次更新时候的红包~ 第4章 画像   窗绡合着,晌午的日头刚偏了一边去,屋里便暗了许多。   花桂正一旁收拾着东西,徐椀一下蹿了出来,噔噔噔到了她的面前,一脸急色。   “花桂,我刚才有件事忘了和我爹说,我回去一趟行吧?”   “什么事?”   “我问问他要不要娶亲,不问心里过不去。”   “姑娘啊,你还是太小了,竟说傻话。”   “怎么呢?”   花桂不以为意,还笑着她:“你爹怎能不娶亲,他家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恐怕啊用不了一年到头,别说新娘子了,你还能多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到时候啊……”   从前她一拿这个打趣,徐椀就气得不行。   这会儿,小姑娘光是那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反倒是她说不下去了。   到时候会怎么样呢,花桂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伸过来怜惜地捧了她的脸,轻轻揉了揉:“没事,咱们女人心和胸都大,什么事都能那得起放得下,将来我们给你找百十来个爹,个个都对你好得不得了!”   是的,徐椀就是这么被她哄大的。   什么事情都不大放在心上,可她重获新生,更多的是想改变命运。   她不想一生不知爹娘没有根,不想困在后院,也不想再代嫁入那郡王府。   上辈子,能让她上心的事也真是少,本来说问娶亲的事也是随口找的由头,徐椀眉眼弯弯:“可是花桂,那是我长大才有的,现在没有心胸,我就要去问问。”   说着转身就走,也知道出府须得经过舅舅同意。   快步走了门前,才一开门,门外一个小姑娘就撞进来了。   两个人差点撞在一起,徐椀还没看清她的脸,这小姑娘冲上来就抱住了她,还跳了跳直往她身上扑:“阿蛮!你可回来啦!想死我了!”   整个徐家,能对她这么热情的,只有一个人——徐妧。   徐椀任她又搂又抱,欢呼了片刻,才拉了她的手一直给人拽了出去。   院子里没有人,就只一个叫做洪柳的大丫头看她们玩在一起了,进屋找花桂说话去了,徐妧被徐椀拉到了窗下,见她神神秘秘的,立即来了好奇心。   “干什么啊,阿蛮?”   “小点声,”徐椀和她一起靠在了墙上:“正好你来了,我想问问你,如果我想出去的话,如果小舅舅不同意,还有什么办法?”   徐妧也压低了些声音:“你要干什么去啊!”   徐椀照实说了:“我有点事去找我爹,怕舅舅不让去。”   徐妧瞪大了眼,捂着嘴到她耳边:“肯定不能让你去,你知道的,叔父最不喜欢你爹了,每次你爹来接你,他都很不高兴。”   一想也是,徐凤白要是对他爹有好感的话,就不会对他那样生疏冷漠了。   她才重新活过,小时候的事记得不多:“那怎么办,他说他后天就走了,今天或者明天白天,我想见他一面。”   徐妧认真想了一下:“晚上就关门了,肯定出不去,除非跳墙。”   真是有病乱投医,徐妧的主意就没靠过谱。   徐椀才要开口,听见她又说:“明天是我的生辰,我的生辰你知道的吧,和祖父是一天,听说会有不少人来祝贺,前院后院肯定都乱哄哄的,你想去可以趁乱跑出去,天黑之前再回来就好了。”   徐妧的生辰!   宣武二十一年,徐椀在心里算了一下,徐妧九岁。   其实她比自己只大了四个月,印象当中,这个时候,她的腿应该还是好的,没有摔过呢!   哪年的生日在戏台上面摔的,摔断了腿之后没有将养好,后来就有点点脚。   小表姐爱美,为了这腿脚,从来慢慢地走……   就是这年的生辰!   徐椀猛然想起最初的记忆,吃了一惊。   她拉着徐妧的手,用力回想:“表姐,明天不要去戏台上面去玩,一定不要去。”   徐妧仰脸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明天要搭戏台?我爹说要请戏班来唱戏呢,你要是出去了也得早点回来,听说全是名角儿呢!”   徐椀见他不以为然,更是抓紧了她手腕叮嘱她:“别不当回事,记住我的话,不要去高的地方玩,不要上戏台,上去就摔断腿,不是吓唬你。”   徐妧嘻嘻一笑:“知道啦,知道啦!”   徐椀多少放下一点心来,拍了她的肩头:“我先去找小舅舅,万一他让我去呢!”   说着,微低了头,在徐妧耳边轻轻说:“小舅舅说,他书房有我娘的画像,我还没有看过我娘,应该很好看吧!”   徐妧啊的一声叫出声来:“真的?我也想看!”   正说着话,兰桂从窗口探出头来叫了一声:“你们两个在这嘀咕什么呢,小小姐快回来换衣服,去去晦气!”   她口中的小小姐就是徐椀,大舅舅家有四个女儿,徐妧徐婼徐婳徐芷,只有她们才排名一二三四,徐椀在徐家,都叫她小小姐。   徐妧是嫡长女,正房王夫人也只出这一女。   二小姐徐婼三小姐徐婳是陈姨娘所出,姐两个一个八岁一个七岁。   四小姐徐芷才六岁,她下面还有个四岁的弟弟徐逸,都是赵姨娘所生,不过弟弟是养在正房那里,也因为这个儿子,夫妻两个对赵姨娘都另眼相看。   徐椀进屋换衣服,徐妧迫不及待要去书房:“你换衣服,我先过去看看你娘长什么样啊!”   她腿短,跑得可快,噔噔噔就跑了。   洪柳赶紧追了上去,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徐椀和花桂。   花桂手脚利索地把她衣裙扒了下来,扶了她站了床上:“男人就不会带孩子,他家的丫鬟一门心思就知道勾搭主子,看看给你穿的什么,咱以后不去他那受气了好不?”   徐椀蹬腿,配合着她穿上新裙:“是新裙子,我爹特意拿给我的。”   花桂知道她向来袒护那边,也只是叹气:“你爹家吹的风都是香的,哦对估计他放的屁也是香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怎么说出粗话来了……”   徐椀本心不是孩子,自然知道衣服怎么传,怎么系。   她仿若未闻,就当没听见一样。   现在有了个爹,虽然不知道他疼她能有几分,但是总归是要争取一下的,飞快把衣服穿好,穿上鞋就往外走,等出来了才发现,这个家和从前的记忆不同。   花桂听见她要去找徐凤白,自顾着忙着收拾房间没有跟着她。   徐椀在后院绕了一圈,到了长廊总算遇见个丫鬟,问了下才知道方向。   她习惯了慢走,一边走一边记下布局和路线,隔了个院子,才进去就看见徐芷母女又到这边玩了,洪柳正跟着她们的丫鬟一起说着话,唯独不见徐妧。   书房的门虚掩着,肯定是进去了。   徐椀笑,走了过去。   只不过,才走到门口,就站住了。   书房当中,徐妧的声音脆生生地:“叔父,我都看见了,这画就是你才画的,这上面的人真的是阿蛮的娘吗?你不会是骗她的吧?”   徐留白沙哑的声音略微低沉:“叔父也不大记得她的模样了,只能画成这样,怎么,你都要告诉阿蛮吗?”   徐妧顿了顿:“我不说,说了阿蛮该伤心了。”   徐留白:“好孩子,舅舅最喜欢你了。”   “那这画什么时候能干啊!”   “快了。”   徐椀后退,再后退。   她一直退到转角处,才靠了墙。   愤怒,亦或委屈,不甘还是伤心,心中五味杂陈,可她到底不再是个懵懂幼儿,怎么也不能连徐妧那个孩子都不如。失神站了好一会儿,约莫着快有一刻钟了,这才故意跺着脚走了过去。   徐椀扬声叫了俩声:“表姐!表姐!”   听见她的声音了,徐妧立即跑了出来:“阿蛮!你怎么才来,叔父真的找到了你娘从前的画像,是个美人呢,我都看见啦!”   徐椀眉眼弯弯,跟着她走了进去。   徐凤白在一旁拿过画轴,放了桌边:“拿去吧。”   徐椀双手捧过,高高兴兴地道谢。   徐妧上前,直对着她眨眼:“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和叔父说?趁着这会说啊!”   徐椀点头,看向舅舅:“舅舅,我想见我爹一面,我想和他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徐凤白闻言扬眉,定定地看着她:“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在舅舅面前,她总是很安心。   安心到觉得没有必要说谎话。   徐椀扬声道:“我想让他留京里,不让他走。”   徐凤白微怔之余,站了起来:“想见你爹还不简单,让人传个话去,他立马就来了。”   “舅舅……”   “回你屋等着去吧!”   他沙哑的声音越发的低,只让她回闺房等着,先一步走了。   徐椀简直不敢相信,徐妧也替她高兴,高兴得直蹦跶:“阿蛮,阿蛮心想事成!”   洪柳在门外叫着她:“小姐,夫人让回去呢!”   徐妧一张笑脸立即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哦。”   然后特别有礼地说了声姐姐我先回去了,迈着小碎步,唉声叹气地走了。   徐椀还似在梦中,捧着画轴回了自己闺房,画就放了枕边,就那么合衣躺了床褥之上,真是一眼也不想看到它。   花桂见她果然拿了画回来,也不好奇,光只拿了水喂她喝水。   她不想喝,翻过身背对着花桂,就说自己困了,想睡一觉。   花桂正好要去给她挑丫鬟,赶紧走了。   徐椀心心念念的这两件事在心底翻转,越想心中越是酸涩,毕竟一直期望着额,怎能不失望。   也不知道过了能有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她以为是花桂回来了,没太在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人到床边了,才是停下。   窸窣的声响就在耳边,徐椀回头。   赵澜之就在眼前,他手里拿着那画轴,已经抻开了。   她立即坐了起来:“爹,你来了,那是……”   话未说完,他已经愣住了:“你娘的画像,谁给你的?”   她娘的画像?   徐椀一下站了起来,也凑过来看。   画上少女亭亭玉立,竟同她少女时候的模样相差无几。   她惊呼一声,掩住了口。   眼泪再控制不住,一下掉落下来:“爹……”   慌得赵澜之放下画轴,忙是来哄她:“急急把爹叫来,这是怎么了?嗯?阿蛮别哭,爹娘一直都会守着阿蛮,不让阿蛮受一丁点委屈,我们阿蛮最爱笑的,告诉爹,怎么了?”   眼泪在指缝当中流下,徐椀松开手,掌心下,是她勾起的唇角。   泪痕犹在,可眉眼却弯了起来,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又哭又笑:“爹,我好开心,我有爹有娘我有来处了……”   赵澜之顿时失笑,他揽着她,目光却落在了一边的画像上:“那么高兴吗?因为看见了你娘的画像?”   她站在床上,埋首在他的怀里,这时候想起了要紧的事来,赶紧又站直了。   “爹,你不要离京,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周日我比较忙,常跟我的小伙伴都知道,是因为要送小宝去少年宫学习舞蹈英语什么的,红包我会按时发的,周一见,说不定有双更惊喜啥的,嘻~ 第5章 糖皮   她的闺房和徐妧的并无分别,可见徐家待她也够上心。   漆绘围栏大木床,上面铺的被褥都是新的,屋里的大柜,摆设都更像是大姑娘屋里的,徐椀一心扑在爹娘身上,回来以后对这些并未注意到。   父女两个坐一起看了会画像,他就去拿了火盆来点了火,说这画像留不得。火苗越着越高,越烧越旺。火盆旁,坐着赵澜之父女,他手里拿着画像,和她一人抻了一边,拇指在画中少女的脸上轻轻摩挲着,也是一脸笑意。   徐椀还有点懵:“爹~”   抬眼,他眸光温柔:“阿蛮,记住了吗?你娘就长这个样子,她生你的时候,特意给你起了乳名,阿蛮,蛮也,肆意生长也。”   徐椀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在画上流连:“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烧掉,一副画像而已。”   他看着那跳跃的火苗,眼底被映红了:“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不过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留了,你娘和我并未成婚,传出去有损她名节。”   她不舍地抓着一角:“可是我想留着,我自己悄悄留着,不给人看也不行吗?”   赵澜之哄着她:“看看就好了,这种东西在徐家也令人诟病,不能留。”   说着,他果断扯过去一下扔进火盆,任火苗窜起。   徐椀低呼一声:“爹!”   他爹看着火苗,开始想怎么哄了她:“其实你在舅舅家住着,不是很好吗?你娘的事都过去了,就不要总想着,你舅舅照顾你,爹也放心,这就是你的家,别想其他事。”   画像很快烧个干干净净,她抱住了双膝:“怎么能不想,舅舅家怎么是我家,既然是舅舅,那我娘是他哪个妹妹?”   从前从未多想过,重活一回才发现,她小时候的认知漏洞百出。   赵澜之似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怔了下:“妹妹就是妹妹……”   话未说完,徐椀已经回眸:“徐家族谱我都看过了,各房所出的未婚女子和已婚女子符合年龄的一共没有几个,哪个都不是。”   他舌头立即打结:“义、义妹。”   徐椀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能不能跟我讲讲我娘,那都生了我,为什么不成亲?人家都是先成亲名正言顺了,才生孩子的,不是吗?”   他恼羞成怒:“你这孩子!”   徐椀突然凑近了些:“我娘,她真的是难产生下我就死了吗?”   赵澜之腾地站了起来,随便找个方向就走了过去:“阿蛮,你舅舅让人传了口信,刚好爹也想告诉你一声才来的,等不到后个了,明天晌午就得走。”   这一岔像是雷击,一下击中了徐椀的心底。   她再顾不上追问娘的事了,也赶紧起来追上了他去:“别走,我不叫你走!”   赵澜之在她闺房转了一圈,她就跟着他的后面一直在说:“你不能走,我想跟你去,我不想在舅舅家,我想有自己的家,你走了还能回来吗?都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赫然失笑:“什么叫不回来,爹怎么会不回来。”   她急急拉着他袖口,很怕他这就走似地:“舅舅不是说,什么东宫有个缺么,你就留在京都不也一样的吗?”   赵澜之好笑地看着她:“谁教你说这个的?你舅舅?”   当然不是,徐椀试图和他分辩:“我不想和你分开,你一直在京都的话,日日在一块不好吗?就是你再娶妻生子也没关系,好歹我还有爹……”   她说得太急了,他被她这模样逗笑。   牵着她手,晃了床前去,只拿她当孩子一样哄着:“好,不走,爹不走,要睡一觉吗?爹陪你一会儿。”   她乖乖脱鞋上床躺好,还很不放心:“真的?你才不是说明天就走的吗?”   他坐了旁边,给她盖好薄被:“嗯,本来是明天走,但是我们阿蛮不让走,那就不走了,以后重置办个大宅院,给阿蛮接过去,天天和阿蛮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徐椀还是心里没底。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分明就是哄孩子的话,她忽然想起明天是徐家的大日子,忙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明天是表姐的生辰,她和木老头每年都一起过,你记得吧?”   徐凤白的爹徐晟,早年也是将士出身,后来连续夭折了两个儿子,回京混了个闲职。   好吧,徐家族谱上的老家是远在江西,京都也没有近亲。   徐瑾瑜就是得闲就闲,徐晟很看不上他,也是这老头脾气太过古怪,人又天天冷着脸,徐妧就管他叫木老头,久而久之,孩子们私下就这么叫他。   这件事赵澜之是知道的,徐椀和他学过孩子们因为偷叫木老头,而被挨罚的事情。   今年,是徐晟六十寿辰,徐凤白一早就让人张罗办了,他当然知道。   点头,他看着她笑:“嗯,不走的话,当然要来贺寿了。”   徐椀顿时扬眉:“表姐说还搭了戏台,那你要来的话,咱们一起看戏。”   赵澜之继续点头:“好,到时候和我们阿蛮一起看戏。”   如果来贺寿的话,那就是不走了吧!   徐椀抬眉就笑。   他被她的笑脸晃得也笑了起来:“笑什么,你不让爹走,爹就不走,快睡吧,明天和爹一起看戏。”   她看着他,舍不得闭眼:“太亮了,睡不着。”   才说完,她爹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黑天了,阿蛮睡着了~”   是真的在哄着她呢,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他掌心的温度似乎温暖了她整个人,舒服得她暂时忘记了那些好奇,就这么舒舒服服地,也做了个梦,梦里桃花翻飞,少女在桃树下面走得很慢,漫天的桃花被风卷起,卷着卷着又变成了桂花。   桂花也很美,地下的暖池很温暖。   那种温暖的感觉,让她在梦中不愿醒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椀被屋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睛,发现屋里蒙蒙的亮,床上的幔帐竟然已经放下来了,花桂拿着个鸡毛掸子正到处扫着灰。   腹中饥肠辘辘,抻个懒腰,徐椀坐了起来:“花桂,我饿了。”   花桂见她醒了,大步走了过来:“能不饿吗?天还没黑就开始睡,一直睡到大天亮,快起来吧,前院可热闹了,正搭戏台呢!”   她以为还没黑天,结果早就亮天了,记挂着亲爹的事一下就起来了。   穿好了衣裙,花桂还特意给她两个角辫上都贴了花,开始没注意,等打扮整齐了,徐椀站在镜子前面一站,简直是无语至极。   桃粉的裙子,倒是把她衬得更白了,但是头顶的两朵花,几次都想伸手摘下来。也对,十年前的年轻姑娘都贴花,更何况孩子。   这时候是这样的,都喜欢这么打扮的。   她安慰了自己,走开。   后院已经热闹起来了,所有的丫鬟小厮多数都在前面,孩子们被放了出来。   花桂带着徐椀出门,已是日上三竿。   前院宾客登门,王夫人同徐瑾瑜都去了前院,赵姨娘牵着徐芷的手,和陈姨娘就在院里看着她们。   徐妧也是生辰,打扮得更加粉嫩,一看见徐椀小碎步走了过来:“阿蛮,你怎么才来?”   花桂跟两个姨娘问了好,又对几个小孩子嘱咐着:“记住了,谁要问起阿蛮,你们说是表亲,知道了吧?”   每年每时都是这样的,一旦有外人问及,她就是表小姐。   徐椀垂眸,心中忐忑不安。   从刚才起来,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地,记挂着亲爹,总想再去找他。   徐妧和她站了一处,一把搂住了她肩头,还晃了晃:“怎么了?今天我生辰,高兴点啊!”   徐椀扯唇,对她笑笑:“嗯,恭喜你,你又长大一点,又变美了。”   徐妧笑,对着一边站着的两个妹妹扬眉:“听见了吗?阿蛮说我又变美了,有吗?”   这个小表姐,爱哭也爱笑。   但是她最爱美,徐椀现在心性微长,只拿孩子一样哄着她。   两个姨娘一边说着话,徐婳和姐姐站在一块,听见徐妧叫她们,偷偷戳了徐婼一下。   徐婼从小就特别瘦,弱不禁风的更像她娘,尖尖的脸,眉眼也细些,徐婳则是几个姐妹当中,最好看的,眉眼精致,从一出生到现在,越发的长开了。   徐婼连连称是:“咱们姐妹几个,当然是姐姐最好看了~”   徐婳低眉顺目地,在她身边。   徐妧顿时大笑,回来捂了徐椀的耳朵,还乐不可支:“睁眼说瞎话,你看徐婳什么脸色哈哈!”   徐妧和徐婳向来都不亲。   这种不亲在表面上并看不出来,但是长大了以后,私下里总能看出一二。   徐椀心思不在这上面,拉着徐妧说悄悄话:“我想去前面,问问小舅舅,我爹什么时候来,总觉得不大放心,他昨天说不走了,会不会骗我?”   徐妧掐腰,看着她微微叹息。   叹什么气啊!   徐椀无语:“怎么了?”   徐妧一副你真不争气的模样,一指头戳了她的额头上面:“当然是骗你的啊!阿蛮阿蛮你怎么这么好骗,我来给你数数你被骗了多少次,怎么不长记性呢!”   说着她开始扳手指头:“上次,你不让你爹走,你爹给你买了一大袋糖皮,你吃完糖他就没影了,上上次,你不让他走,他让丫鬟带你去庙上,你回来他就不在了,上上上次,你不让他走,他说和你玩藏身,你藏在咱们后院都睡着了,还是舅舅找到的你……”   徐椀脑袋嗡的一声,撒腿就往前院跑。   徐妧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姨娘们都看了这边一眼,又回头继续说着闲话,不管。   徐妧也忙提了裙子,跟了上去。   前院正是热闹,戏台已经搭好了。   小厮们一旁摆着矮凳和长凳,院子里到处都是喜庆的绸带,到处都是人。   宾客纷至,徐椀一头扎进去,犹豫了下开始寻找徐凤白的踪影,她从来没这么跑过,绕过这边假山,不想一走神差点撞到一人身上。   抬眼,徐瑾瑜一手拎住了她的领口,很快后面追上来的徐妧也撞了上来。   大舅舅一手提了一个,然后都稳稳放下了。   “不在后院等着,到前院乱跑,小姑娘家家的这成何体统?”   徐妧才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大声叫了他:“爹~”   徐椀也忙低头:“舅舅。”   徐瑾瑜轻咳了声:“家中有客,万不得失礼。”   话音才落,从他身后走出一弱冠美少年,看样子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眉峰轻动,凤目微扬,分明是一身锦衣做男儿装扮,可看着俊秀更有美貌。   徐瑾瑜忙歉意笑笑:“我这就带你去后院歇下,小女徐妧,猴儿似的,让贤侄见笑了。”   徐椀哪里还有心思听他们说什么,光说了舅舅,给少年轻轻施了一礼,错身就跑了。   徐妧瞪了她爹一眼:“不许说我猴儿似的~坏爹爹!”   说着,对着少年福了一福,一跺脚也追了徐椀去。   徐瑾瑜叫了她一声,回头歉意笑笑:“孩子不懂事,失礼得很。”   少年只说无事,他再回头,两个孩子都已跑远。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红包从此随机~ 第6章 留京   真是糊涂了,赵澜之怎么可能来徐家给老太爷祝寿。   徐家不待见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尤其她还在徐家,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怎么可能挑破,那和刻意宣扬有什么分别,越想越是理所当然,心都要碎了。   徐妧不等追上她,却被她娘王夫人抓个正着,直接给推走了。   徐椀顾不得管她,在前院东张西望,直找着徐凤白的踪迹。   留不下赵澜之,那她以后的日子,不就是还像上辈子那样吗?   绝对不可以,她脚下生风,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   到处都是人,到底还是个孩子的身形,不跳起来什么都看不到,徐椀挑着边走,从戏台旁边走过,站了矮凳上能看见大门口那站着徐凤白。   不停有宾客进门,她连忙跳下来,奔着他走了过去。   一慢下来,才发现自己出汗了。   这两日身子被折腾得虚了些,动一动就开始出汗了,才要到跟前,上去问问,一人突然出现在了大门口,徐椀才还跑得气喘吁吁,胸口还起伏着,这会见了他,站住了。   赵澜之身后跟着个小厮,当真来祝寿了。   她直呼着气,心里像是开了一朵花一样。   远远地站着,就那么看着他,他站了徐凤白面前,笑嘻嘻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小舅舅不理会他,他走过他身边,撞了小舅舅的肩膀,似无意一垂手,又打得他腰间系着的两块玉撞在一起。   徐椀不敢当众叫他,就直对他挥着手。   赵澜之看见她了,大步走了过来,到了面前,他对着她轻眨着眼:“什么时候能看戏,我为了和阿蛮一起看戏,可早早来了呢!”   她小拳头就轻敲在他的胳膊上:“我以为你又骗我,差点出去找你了!”   他照例又一指头敲在她额头上面:“爹是那样的人吗?答应阿蛮的事当然要做好了。”   这么一说,她更是眉开眼笑:“那我们过去看看,我不用去跪拜的,可以先去找个好位置坐一坐,戏班子那些人应该已经搬过来了,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了。”   他点头,父女两个一前一后才要走,门口又有宾客到了。   男人身穿朝服,身边还站着个小小少年。   两个人眉眼间还有些相似,小的对着徐凤白欠了欠身,大的一身贵气,脸上更冷淡一些,这种拒人之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徐凤白的脸色放在一起,简直如出一辙。   看着就十分生疏,徐椀没有在意,不过赵澜之却是站住了,没有动。   他的目光,就落在门口那处,徐椀回头看看:“走啊,怎么了?”   徐凤白已经转身了,才进门的几个人,为首那人一身朝服,和他并肩,从刚才开始就好像是在等他一样,两个人说着话,走过来,然后在徐椀父女身边走过。   直到他们走远,赵澜之才是低头:“走吧。”   徐椀若有所思地盯着前面那一行人,一时间竟无头绪:“爹,你很讨厌我小舅舅吗?”   他爹拉着她往边上走了走:“胡说什么。”   戏台已经搭好了,戏班子的人在台上收拾着东西,后院的女眷孩子也都上了前院来,赶着去给老太爷磕头,徐椀在台下找了个靠前一点的位置坐下,为了不大显眼,赵澜之就坐了她的后面。   戏台上鼓声响起,有戏耍的人在上面翻着跟头。   赵澜之在后面拍着手,倾身往前凑了凑:“看,他们翻的太好了,改天我也得练练,等有空翻给你看!”   徐椀往后扬着脸,听见他的话,笑:“好啊。”   说着,回手竖起了拇指。   院子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宾客都进去祝寿观礼去了。   时间不早了,戏班准备就绪,徐椀才和她爹说了一会子话,花桂快步走了来,说小舅舅叫她过去,她回头看向赵澜之,他摆摆手:“去吧,爹在这等你。”   徐椀看了看花桂,又看了看他:“那你一定等我。”   赵澜之点头:“一定。”   她走了他的面前去,往前倾身:“约定好。”   父女两人默契十足,他拇指在她额头上按了一下,点头:“嗯。”   徐椀这才走,花桂牵了她的手,还不忘嘱咐着她:“今年和往年一样,你先去磕头,不要乱走,听你舅舅的话,知道了吧?”   她点头:“嗯,知道了。”   前堂尽是宾客,花桂带着她靠边走,直接进了旁边的厢房。   到了门口,左右看看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们,这才推门而入,花桂反手关好房门,徐椀等她转过身来了,才低头慢慢走进去。   桌边坐着她们家的老太爷,徐晟。   徐凤白一旁站着,花桂回了一声:“阿蛮带过来了。”   走过去,徐椀直直跪了徐晟的面前。   每年,孩子们给他磕头的时候,其实她都磕过了。   行大礼,徐椀双手交叠,叩首:“日月昌明,松鹤长春,愿祖父春秋不老,欢乐远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软糯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徐晟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拍了桌子:“诶?阿蛮今年的贺词谁教的,比去年文雅许多,起来吧,上祖父这来。”   徐凤白轻勾着唇:“从早忙到晚,哪有时间教她这个,许是她自己哪里听来的。”   说着,眉眼间多了三分柔色,直看向徐椀:“让你过来,你就起来吧!”   徐椀听见舅舅让她起,这才起来。   乖乖走到祖父面前,因为从小到大都有点怕他,所以很拘谨。   徐晟在桌子上拿了一个小锦袋,这就递给了她:“拿好,别告诉那几个姐妹,知道了吧!”   徐椀轻轻点头,又看向舅舅。   徐凤白轻轻点头,她伸手就接了:“谢谢祖父。”   说完,站了舅舅身边去。   徐晟看着这孩子眉眼,想了下:“阿蛮识得多少字了?”   她上辈子认识的字都是跟着舅舅学的,因为他抬忙了也没学太多,不过她向来聪明,看了许多市井杂书,自己学了不少诗词,无非就是打发打发消闲时间罢了。   徐凤白低着头:“没认识几个字,偶尔有空教了两个。”   她这么一说,徐晟顿时皱眉:“对这孩子,你也多上上心,没爹又没娘的,我看她这么聪慧,不如让她也学着读读书,现在不也都兴什么才貌双全么,还听说二皇子不是办什么书院,还教什么女学,我看他今日也来了,刚好问问。”   徐椀顿时抬眸,她喜欢读书!   如果能去书院当然最好了,欣喜地抬眼去看小舅舅,正好他也看着她。   徐凤白扬眉:“想去吗?”   她狠狠点头,喜上眉梢:“想去!”   上辈子可没有这样的福气,当然想去。   前面还有一堆人等着祝寿,徐晟先离开了,徐凤白新沏了茶,让花桂去请贵客。   徐椀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不多一会儿,之前她和她爹在门口看见的那个男人,带着个小厮模样的进来了,徐凤白带着她见了礼,没说什么,又让她出去等一会儿。   徐椀连忙告退,出了厢房,少年就站在窗下踢着石头子。   她不认识,才想走,他脚一动,一个石头子朝着她就飞了过来!   躲开当然是本能,没有被打到。   少年撇嘴:“无趣,诶那是什么?”   他先喊了声无趣,然后指着她后面惊叫了声,徐椀下意识回头,然后……手上一痛。   惊呼出声,她捂住手,一低头手背已经青红一片。   熊孩子!   刚才趁她回头,一脚踢了石子打了她的手背上,疼死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了他面前,凶巴巴说道:“打了手上无非就是疼了,要是一时失手踢了人头上,人都得死,你知道吗?”   分明是凶巴巴的,但是她声音太过软糯,毫无震慑之力。   少年笑嘻嘻地:“知道我是谁吗我是……”   一看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也知道肯定是权贵,但是至于什么权贵说出来以后就不能轻易对待了,她不等他自报家门狠狠踩了他的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管你是谁!”   京都是天子脚下,管他是谁,她还这么小,让人抓到了也无非是不知者无罪。   踩完就走,噔噔噔跑了前面去,戏台上已经开始唱上大戏了,徐椀目光在台下四处扫着,可怎么也没看见赵澜之的身影,才这么一会儿,他能去哪?   再仔细看,不等找到,赵家的小厮先看见她了。   那小厮手里还拿着一个铃铛送了她的手上:“本来说是晌午再走,大人说陪小姐看唱戏,不想来了人了一再地催,车队已经等不及了……”   徐椀明白过来,脑中嗡的一声,奔着大门口就跑了过去。   那小厮赶紧叫了人去找徐凤白,直直来追她。   上辈子的事情,真的想不起太多了,徐椀没出过几回家门,当然也分不清方向,她一直跑一直跑,心也痛肺也痛,只觉得呼吸都费力了。   她跑了一会儿,又开始走。   一边走一边打听,城门在哪里,殊不知城门还不只一个,她只恨只这片刻功夫便追不上,一时间站在街上,仿徨当中又觉伤心,过往百姓也有看着她议论的,心里的声音扩了百倍在耳边响起。   有爹了,可是,就要没了。   分明和她约定好的,怎么又骗她?   拿她当孩子哄,好吧她就是个孩子,人家的孩子都有爹有娘,她昨个才想有根了,今天在徐家见他多高兴他是不知道,慢慢蹲下身子,徐椀跌坐在街头,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哭不出声音,她咬着牙,狠命蹬着腿。   马蹄的声音由远至近,很快,一声沙哑的吁,在头顶响起,来人飞身下马,立即蹲了她的面前。   徐椀抬头,泪眼朦胧:“舅舅,我找不到我爹,他骗我又走了,你给他找回来,这次他再走,就回不来了,我没爹了怎么办?我只有他了啊!”   徐凤白拇指抹过她的泪珠:“即使他每次都骗你,即使他总也带不好你,你也想和他在一起过吗?”   泪珠滑落,徐椀狠狠点头:“我要和我爹一起生活,我要他留在京里,可他不听我的。”   她从小都很少哭,慌得他胡乱给她擦着泪:“别哭了,舅舅成全你。”   说着让她回家去,回身上马。   徐椀扬着脸,抹了把脸:“真的吗?舅舅能把我爹追回来吗?”   徐凤白轻轻颔首:“放心,只要我开口,定然把人给你叫回来。”   说着一挥鞭,马儿就疾驰出去了,只留背影,瞬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徐椀愣愣站在街上,她向来相信舅舅,但是她不认识路,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正是左右辨别方向,踌躇着,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窗帘掀开,少年探出那张俊脸来,上下打量着她。   正是才把她手背打红了,被她踩了一脚那个。   徐椀不想理他,可她才要转身,他却叫住了她:“阿蛮?”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更 第7章 婚事   马车走得不快,许椀靠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   一旁的男人打量着她,她记得他,进徐家大门的时候,就是他带着那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舅舅还亲自接了他,当街遇见,她本来不想上车,但是那混小子叫了她一声,不知道车里的人说了什么,跟车的侍卫直接把她拎上了车,说给她送回家。   少年又往这边靠了靠,皱眉:“打你也不哭,吓你也不哭,那你现在哭的什么呢?”   她泪痕还在,眼睛红红的。   徐椀皮肤白皙,乍一看像小兔子似的。   她吸着鼻子,伸手抹脸,因没有镜子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有没有很狼狈。   少年回身打开车内的暗格,里面似乎堆了很多东西,好一顿翻腾。   徐椀没有看他,等他再转身时候又过来了。   他扬着眉,手里不知道抓了什么东西,递到她的面前:“拿着,我最喜欢的小玩意儿,不高兴的时候一看它就好了,给你。”   恳切的脸,他示意她接过去。   旁边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卫衡!”   少年似才想起,点头:“哦对,忘告诉你了,我叫卫衡,记住了。”   他还举着手,一脸快拿着,好东西的模样。   徐椀仔细打量他的眉眼,少年剑眉星目,目光清澈,俊秀的人总能给人好感,她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摊开掌心,卫衡反手一扣,手心里攥着的小东西就扣了她的手里。   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软软的,还会动。   他才一放手,徐椀看清了,一只快要死了的蚂蚱躺在她手上做着垂死挣扎,一蹬腿一蹬腿的,她惊呼一声,连忙甩手,蚂蚱立即不知道被他甩哪去了。   心有余悸,她就靠着车窗,慢慢平息着胸口起伏。   卫衡回头四处寻找,眼见着见恼:“真个不知好歹,你把小黑甩哪去了?它要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椀弱弱地:“它本来就快死了……”   马车突然加快了一些,也不知道压了什么上面,猛地一颠,没坐好的卫衡一回头咣地磕到了车壁上,他下意识看向她,她顿时也坐直了。   再一颠,这下她也磕了下后脑勺。   卫衡回手拿了个软垫,转过身来就是扬手,吓得徐椀不敢动,看那架势竟是挥过来了,是要打她吗?   闭上眼睛,眼帘颤了又颤,发辫被人一扯,她随着他力道才一动,后背上就多了个靠垫。   再靠,软软的,马车颠簸,磕不到头了。   徐椀看着少年,想说谢谢,他却对她挥了挥拳头,恶狠狠地:“怎么?以为我要打你?你给我小心点,说不定打人真的能一下打死的。”   她眨着眼,光看着他,不说话。   卫衡就盯着她:“怎么不说话了?”   旁边的男人淡淡开口:“你吓到她了。”   少年哦了声,更凑近了些。   徐椀后退得已经无路可退,他俊脸就在眼前,凶巴巴地:“学着点,想要震慑到别人,至少得像我这种脸色,你要把眼镜微微眯上那么一点,不要瞪眼睛,瞪眼睛瞪那么可爱,谁能怕你。”   她还没明白过来他在干什么,卫衡脸色又变。   他突然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整个脸都皱了一团,什么啊,逗得她一下笑出声来。   少年回头,对着男人得意地扬脸:“看,哄好了。”   就这么被一个小小少年说什么哄好了,徐椀耳根发热,好不自在,幸好马车停了下来,她掀开窗帘看了眼,连忙道谢。   下车,卫衡又探出身子来,对着她指了一指:“喂,你赔我小黑,改日我来拿!”   说着也不等她回话,放下了车帘,缩了回去。   花桂在大门口看见她回来了,赶紧给人拽了进去,没有几个人知道阿蛮出府的事情,悄悄给她领了后院去,洗脸,又给衣裙换了下来。   徐椀这才看见,自己一身的土 ,就像在田里打过滚似地。   简单洗洗,换了平常穿的衣裳,她坐了榻上,饿了。   一早起来还没吃过东西,花桂连忙去拿饭菜,等她回来,才吃上那么两口,后院里叽叽喳喳地涌入了六七个孩子,以徐妧为首,后面跟着几个姐妹和偏亲。   “阿蛮!阿蛮!”   孩子们的叫声当中,徐妧叫得最欢,一进院就叫着她的名字,徐椀站了起来,在窗口看着她们。   很快,后面追过来的丫鬟把孩子们分开,不知是谁直警告着她们:“不许吵闹,后院有贵客歇息,一边玩去。”   徐妧才不管那些,趁丫鬟们不留神就跑了徐椀屋里来。   “阿蛮刚才都找不到你,你干什么去了?”   “我追我爹去了,”徐椀坦然相告:“然后又回来了。”   “那追上了吗?”   “没有。”   花桂一旁做着针线活,听她们说这些话也是叹气:“小小姐,我劝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这都几年了,你爹年年出京,让你留在家里,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听我们的,平平安安长大,比什么都好了。”   徐椀再吃不下了,转过来坐了榻边,晃着腿:“你们总说为我好,可我长大了,要是没好呢?”   花桂好笑地看着她:“有你舅舅在,哪个敢待你不好呢,竟说傻话。”   徐椀不与她分辩,就轻轻叹了口气。   徐妧与她坐了一处,踢着她的腿,凑了她的耳边和她说悄悄话:“告诉你个秘密,咱们后面闹鬼的那个小楼,住人了,这可是个大事呢!”   什么大事?   徐椀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怎么?”   徐妧又与她悄悄咬耳朵:“昨天我娘哄我睡午觉,以为我睡着了,和我爹说话我听见了,今个咱们家来了贵客,说是个什么外嫁的公主前些日子没了,她儿子回京了,不知什么原因暂时住在咱们家里,我爹说这公主的儿子长得好看,年龄也适当,放咱们家里才好,给我找女婿呢!”   说完这话,她脸就红了。   徐椀眨眼:“大舅舅开始给你找女婿了?”   一说出来,花桂就看过来了,羞得徐妧推了徐椀一把,起身就跑:“瞎说什么,我去看唱戏了!”   徐椀心中一动,赶紧也追了上去:“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可千万得给她看住了,不能再让她上高台。   花桂连连叫了她俩声,赶紧也追了出来。   鼓乐声起,前院正是热闹。   徐妧拉着徐椀一直跑,甩掉了花桂,不过没有去戏台那边,反而上了假山山洞。   这是她们平时常玩耍的地方,两个人猫在里面,脸对着脸。   徐妧捧脸:“可是我娘说公主和她夫君都死了,他儿子这从小失怙,现在爹娘都没了命里孤露,这命不好,阿蛮,什么叫孤露你知道吗?”   徐椀拿了旁边的小石头子,在地上写下了失怙,失恃,孤露这六个字。   “从小死爹,就是失怙,从小死娘的就是失恃,两个都没了,就是孤露。”   她这么一说,徐妧立即明白过来了。   不过她不愿再提这话,怕伤徐椀的心,这就钻出了猫洞:“算了,我们去看戏吧,想太多干什么,我可不想从小订婚,长大了长美美的,手巴掌的挑~”   要去看戏,徐椀也钻了出来:“嗯,走吧。”   走什么走,徐妧顺着旁边的假山石头就往上爬:“舍近求远干什么,咱们爬上去不就能看了吗?”   她动作也快,惊得徐椀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跟了上来:“别上去!快下来!别摔了……”   出了京都往南六十来里,徐凤白终于追上了离京的运粮车队。   马儿已经累得几近瘫了,刚好车队在休息,他从一个草堆里,揪出了赵澜之。   彼时,他嘴里叼着个草棍,正在睡觉。   跟侍卫长打了招呼,直接给人拽了旁边的密林当中。   过了晌午,日头也在林子上方透过树叶落在脚下,斑驳得很。   赵澜之吐出草棍儿,一脸笑意:“诶,徐将军,相识不如偶遇,这大老远的,怎么在这遇见了?”   嬉皮笑脸的,徐凤白推了他,更是恼:“若不是阿蛮伤心,决计不会管你。”   他比她小俩岁,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四,正是年轻时候,一张俊脸扬眉间都是轻狂:“阿蛮在你身边,我放心得很,你就像从前一样,好好护着她就好,不必管我,我四海为家,跟你有什么干系?”   徐凤白嗓音沙哑,光只盯着他的脸:“回去。”   二人之间,一丈远。   赵澜之也隐去了笑意,抿唇:“你说过,你我二人,总得有一人留在京里看护阿蛮。我自去我的,你顾看着些,阿蛮没有我也能好好长大,没有你可怎么活。”   徐凤白向前两步,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不必拿我说过的话来搪塞我,如果我说,现在就让你回京,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呢?”   他眉眼间尽是恼意,可这种恼在赵澜之的眼里,也是撩动心弦。   扬眉,赵澜之向前一步,身形微动。   徐凤白下意识后退,却不想这天杀的比他先一步动作。   后腰被人一托,硬生生按着到他眼前,赵澜之低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语气轻快:“那还不简单,我可以留京,但是你必须得承认一件事。”   “什么事?”   “我是你男人。” 第8章 印记   夕阳西下,徐家终于安静了下来。   高台上的最后一场戏,也落幕了,徐椀跟了徐妧一天,这个小泼猴儿可真是能闹腾,精力旺盛,不过就这么跟着 ,还真的没出意外。   这很好,徐妧为了自己的腿,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定要避免,她能改变的事情,一定要改变过来,戏班的人下台收拾东西,徐妧不知道哪里弄了个花脸面具,系了布带戴在了头上。   “阿蛮你看,我像不像鬼面神君?”   “我看你像个猴儿!”   后院几个孩子,就她最大,也就她最淘气。   徐椀好笑地看着她:“我真想拿根绳给拴住了,省得你满院子跑~”   徐妧张牙舞爪地吓唬着她,逗得她也笑了起来。   地上满是狼藉,小厮们从大门口开始扫起,正是各司其职,门口一声马儿的嘶叫声,徐凤白飞身下马,他手里拿着马鞭,怒气冲冲地。   徐椀一眼看见,连忙按住了还在蹦跶的徐妧:“别动。”   走过高台时,徐凤白手里的马鞭已经狠狠摔在了地上,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面,全然是恼意,匆匆走过,直奔着厢房他的房间去了。   徐椀立即起身,正好看见花桂出来找她了,赶紧叫了她一声:“花桂快来,千万看着表姐,别让她摔了。”   花桂虽不明所以,但也站了徐妧的身边。   徐椀加快了步伐,奈何现在胳膊腿都短,走也走不快。   到了门口,正要敲门,不知什么东西摔了地上,咣的一声,吓了她一跳。   等了片刻,又摔。   幸好都是实物,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应该不会破碎,不然不知道会碎多少,徐椀握手成拳,突然有点不想进去了,可是,不进去问问,又心有不甘。   站了有一会儿,里面安静下来了,她才上前敲门:“舅舅,我是阿蛮~”   徐凤白应了声:“等下。”   片刻,他亲自到门口来开门:“进来吧。”   徐椀施礼,跟着他走了进去,地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想必是捡起来了。   徐凤白坐了桌边,她就走了他的面前去。   就那么看着他,她不知从何问起。   如果真是当年,小孩子一样的,张口就能问小舅舅。   但是看他恼怒,只当是人没追回来,又不想问了。   徐凤白光只看着她,脸色稍缓:“知道你要问什么,人已经追回来了。”   诶?   追回来了?   徐椀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一时失态竟也抓住了他的手直晃着:“真的?那他现在在哪里?”   晃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了。   白天和徐妧一起疯跑了半天,发辫有点散了,徐凤白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非但没有怪罪,还伸手给她理了下发辫:“明天,明天就能见到他。”   徐椀点头:“太好了!太好了!”   太过激动,后退一步这就要给他磕头:“舅舅大恩大德……”   被他一把拉了起来:“说什么大恩大德,行了,去玩吧。”   也是一去一回这么长时间,一定很累,徐椀连忙告退。   等她走了,徐凤白才又沉下脸来,他脱下外衫,走了镜子前面拉低了领口,能看见颈子下面有一个红印子,伸手一碰,还有点疼。   这个混驴!无赖!   他说什么,要承认什么?   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明知道……   明知道什么都不能说,他竟然以此要挟。   是,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故意以不为难人的口气说,并非故意为难你,你心里承认就好。   然后说亲一口了事。   亲一口又算得了什么,可就是不该相信他。   他说的话都是放屁!   身体上的燥热令人心烦意乱,他所谓的亲一口,竟是抵了人在树上,扯了衣领吮咬。陈年旧事潮水一样涌入了脑海,重新系上领口,徐凤白走到床边,摘下了自己的佛珠,坐下开始念佛。   可是念再多,脑海当中也除不去他啃咬自己的感触,手一动,佛珠都摔了床褥上。   徐椀出了厢房,心情愉快,可没走两步,突然听见高台那边闹哄起来,也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姐儿摔着了!听得她脑子嗡的一声。   快步走过去,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冲过去,徐妧一脸菜色,坐在地上正捂着腿哀嚎:“我的腿断了 ,我的腿摔断了!”   几个小姐妹都在身边,大夫没来,谁也不敢轻易移动她,徐椀挤进去,看见她这副模样也是恼:“先别动,等大夫来给看看。”   徐妧一见到她,眼泪就下来了:“阿蛮,我好疼啊!”   疼有什么办法,徐椀蹲了下来:“怎么摔的,一条腿都不能动了吗?”   徐妧指着高台懊恼不已,抹了把眼泪,拉了她低头与她哼哼着:“徐婳说台上还有戏班散落的鬼脸,不要了的,我们好几个人上去的,不知道谁推了我一把,我就摔下来了……”   儿时早已忘记她是怎么摔下来的,现在一听却是心惊。   都道孩子没有多大恶意,怕是说出去也无人相信,她回头看了眼,果然徐婳怯怯地站在徐婼身边,也在一边张望着。   才一回头,徐妧自己站了起来:“诶?我好像能动诶~”   她自己摸着骨头,晃了晃腿,又高兴起来:“阿蛮我能动,我腿没断!”   吓得身边的花桂和徐椀连忙扶住了她,异口同声地:“别乱动!”   洪柳才不知道哪去了,这会儿在人群当中挤了出来,吓得一下哭了,徐妧试探着动了动,就是脚踝处疼得厉害,花桂也是长出了口气:“能动也得等大夫来了再说,小魔头,你都要吓死我了知道吗?”   徐妧扶着她胳膊,单腿跳:“嘿嘿,幸亏有花桂接了我一把,不然真的要摔断腿了。”   花桂转身,低头来背她:“以后再淘气,就不能纵容你~”   赶紧背了后院她的闺房去,徐椀直跟了后面。   后院里,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王夫人,平时她吃斋念佛,不大管事。   徐妧虽然顽劣,但是一到母亲面前,立即乖乖变成了小绵羊,她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光就坐在床上,乖巧得不像话,就说自己不小心摔的,下次不淘气不上高了云云。   花桂侧立一边,王夫人的丫鬟瓶儿和她站在一处。   王夫人坐了床边,低头细看女儿的腿:“整日让你别到处跑,就不听,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要是真摔断腿了,修正不好你以后可怎么办。”   徐妧反过来安慰她了:“别担心,娘,我一点都不疼,真的,一丁点都不疼。”   才说完,王夫人一手碰到她脚踝处,疼得她嗷的一声。   这会儿,大夫来了,王夫人也赶紧站了起来。   说起来也当真幸运,花桂接了把从高台上摔下来徐妧,两个人都摔地上了,大夫给仔细检查了,说只是扭到脚了,消肿以后便无大碍了。   眼下先敷些药,一一交代下来。   女儿摔到了,王夫人当然心疼,不多一会儿,大舅舅带着两个姨娘也过来了,徐婼徐婳徐芷都跟了来,跟了大人后面不敢上前。   徐椀站在一旁,看着徐瑾瑜对着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地,王夫人对丫鬟也是交代了许多,大夫给开了些口服的汤药,也给拿了膏药,她坐了床边,下颌往徐婳那点了点,徐妧立即意会过来,扯了她的手摇头。   徐椀知道她为什么不想说,红柳哭得两眼红肿,看护不力少不得要挨罚。   一来是她不大相信徐婳是故意的,二来如果由徐妧口中说出怀疑就是徐婳故意引她上去,然后有人恶意推搡,一时查不到,恶气都引到身边丫鬟去,怕是没有她好果子吃。   脚踝是活动关节,一旦扭伤也不容易保养。   膏药直接贴上了,徐妧笑嘻嘻的,当着爹娘的面,这回也不说疼了。   王夫人见这一屋子的人,赶紧都撵回去了,徐瑾瑜也好生心疼,一口一个猴儿,虽然语气不大好,但是也能看出痛心懊恼之意。   这就是为人的父母心吧,徐椀都看在眼里,更是期望明日早早到来。   徐瑾瑜带了姨娘和孩子们走,吃了药了,洪柳和花桂就在床边照看着徐妧,时间不早了,王夫人叮嘱着徐椀,让她也早点回去。   说着,让瓶儿到门口挑灯,也要走了。   徐椀连忙跟上:“舅母,我怕黑,能一起走吗?”   她住在后院最角落挨着书房的地方,的确挺黑的,平时花桂也挑灯的,今个出来的早,自然没有。王夫人当然点头,这就往出走。   花桂连忙跟上,徐椀乖巧地跟在后面。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这一天尤为疲乏,徐椀掩口打着哈欠,也是真累了。   到了门前,她先推了花桂进去,自己把门关上了。   王夫人才要走,徐椀又上前作揖:“舅母,有一件事表姐不让我说,可是我觉得一定得告诉您。”   王夫人回身,诧异地看着她:“什么事你便说罢。”   徐椀走了她身边示意她低头,等她弯了腰 ,才附耳小声说道:“表姐跟我说,她是被人推下来的。”   王夫人站直身体,果然变了脸色。   徐椀故露怯色 ,抬头看着她,她伸手轻拍了下徐椀肩头,轻点着头:“好孩子,舅母知道你和阿妧好,这件事不要对别人说,回去歇息吧!”   徐椀点头,转身回屋。   这就够了,怀疑的种子就这么种下去,王夫人自当能护好表姐。   上辈子她出嫁时,徐瑾瑜已经给徐婳徐婼都说好了人家,个个人中龙凤,就是徐妧这门亲,难定,她一个嫡长女,若非摔了腿,自己心里总也过不去,怎的这般自卑,说什么一辈子家中侍奉爹娘,背后又不知哭了多少回了。   当初赐婚的旨意一下来,徐妧就抱着她哭了好一顿。   那郡王爷本来就被传得凶神恶煞一样的,徐妧说自己腿不好,人家看出来了还指不定如何嫌弃,三天不到就得折磨死她,还一度因此要去跳井。   徐椀转身回屋,花桂已经给她铺好了被褥。   草草洗漱一番,真是困乏,倒头就睡着了。   一夜乱梦,醒过来也忘个差不多。   早上起来,花桂给她穿衣洗脸,让她动作麻利一些,好早点去前院挑选小丫头。   经过昨天晚上徐妧摔腿一事,王夫人又把前院的丫鬟们挑了一起,还有几个家养的小的,让几个小姐都过去,说重新安排一下。   徐椀想起洪福洪珠,也顾不上吃饭,赶紧和花桂往前院来了。   大大小小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二十来个丫鬟,王夫人坐了藤椅上面,挨个打量着。   徐婼徐婳徐芷,以及两个姨娘都在,徐椀跟着花桂就站在一旁,眼睛就在那些个人里面转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洪福和洪珠这时候也该有十来岁了。   果然,就在后面,最不起眼的边上,站着这两个。   她们是人牙子卖过来的,爹娘家里一起生了两个,说养不起就卖了,本来没有名字,进了府里随着起了名。   王夫人挑了俩个大丫鬟唤作琴书,抱琴的,让洪柳领着去徐妧屋里了。   紧接着,赵姨娘和陈姨娘也都给自己的女儿挑了丫鬟,还剩了十几个,徐椀正纳闷着,为何不让她上前,徐凤白一身朝服,从厢房出来了。   小厮洪运跟了他的后面,两个人奔着这边走了过来。   王夫人对着徐椀招手:“阿蛮,你过来。”   徐椀连忙上前,乖乖站在她的身边。   王夫人站起来牵了她的手,迎了徐凤白:“凤白你来的刚好,给阿蛮也挑两个丫鬟,孩子们都大了,不能老在一起混玩,多两个人顾看才放心。”   徐凤白点头,才回头,徐椀抢先叫了他:“舅舅!”   他看向她:“怎么了?”   徐椀指着后面那两个瘦猴一样的孩子,恳切地看着他:“舅舅,我想要那两个,她们看起来又瘦又小,好可怜~”   王夫人却是拽了她手:“胡闹,太小了,怎么能伺候好人。”   徐椀忙道:“从小一起的,也实心实意。”   正说着,后院匆匆跑来一小厮模样的年轻男人,他到了王夫人面前连忙作揖,跑得急,直喘:“夫人,我们公子才到贵府,来得匆忙也没带个丫鬟很是不便,能过个丫鬟伺候公子起居吗?”   王夫人一脸笑意:“这说的哪里话,本应该这就送两个丫鬟过去的。”   “不不不,公子说,只要一个就可。”   “……”   徐椀走了徐凤白的面前,偷偷扯他的袖子:“舅舅~”   她只是希望撒娇有用,眼巴巴地看着他。   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不想徐凤白却是轻轻点头,应了。   乐得徐椀眉眼弯弯,可是一回头的功夫,却发现才说话的那小厮,已经挑了洪福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哟,红包随机~ 第9章 猫儿   卖进府院没几天,洪珠又瘦又小,怯生生的。   徐椀领了她去,先让花桂给她重新梳了头,衣服鞋袜从里到外都换成了新的,小姑娘当然感恩戴德,非要跪下来给她磕头。   这也是个有心的,回了屋里,直求着徐椀,让她帮忙留意着洪福的动静。   她说洪福从小就贪吃,两个人从来也没分开过,很怕她伺候不好后院的贵人,出什么事。   徐椀先是应了,不过有心打探的话,也得伺机。   先吃了点东西,日上三竿了,她也没等来她爹的消息,立即放下,叫了洪珠,一起出门。院子里的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走了徐妧的门前,听得屋里正是热闹,徐椀连忙上前。   开门的是洪柳,直说快进来,快进来,正闹哄着。   一听屋里的吵闹声,徐椀就有点头疼,缓步走进去,几个孩子都在。   徐婼和徐婳还算乖巧的,姐妹两个都在一旁坐着,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把圆扇,遮着半张脸。徐芷手里抓着个拨浪鼓,直追着个小不点跑。   小不点是她们的弟弟徐逸,正在地上爬,两个丫鬟一人追着一个,没个消停。   徐妧翘着一只脚,拍着巴掌乐。   徐椀一进门,她赶紧对她招手:“阿蛮快过来,你看徐逸在干什么哈哈!”   丫鬟们已经拉开了两个孩子,可徐芷娇生惯养也是一点委屈不受的,踢着腿非要打他两下才解气,徐椀走了徐妧跟前,好笑地看着她。   徐妧让她看自己的脚:“阿蛮快看,我的脚变成这么大,好笑吗?”   天真无邪,徐椀低头看看,果然肿发起来了:“可千万养好了,不然以后一走路就崴脚就糟了。”   徐妧一把揽过她肩头:“你说话这口气,和我娘一模一样,我发现你这两日消沉不少,怎么了?还因为你爹的事情不高兴啊?”   小表姐永远都最贴心,徐椀摇头,挨着她坐下了:“舅舅说,给他追回来了,今天就能来看我。”   徐妧为她高兴,狠狠拍了她两下子:“哈,真的啊!叔父好厉害!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你是我们徐家人,偶尔见见他还可以,想和他一起生活,怕是有点难。”   徐椀没有之前的记忆,自然也不明所以:“怎么呢?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   徐妧拉了她过来,就在她耳边与她咬耳朵:“我听我爹说过,你是徐家人,不可能让别人养了去。”   这话说的,徐椀心中微暖:“我爹不是别人,再说也不是走远了,还可以回来看你们的么。”   一说起这个,两个人看着彼此,就好像马上就要分别了,赶紧相互抱了抱。   “阿蛮~”   “表姐~”   “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才抱完,房门开了。   王夫人带着陈姨娘赵姨娘一干人等鱼贯而入,徐芷可算是泄了这口气,哇的一声哭了,徐逸眨巴着眼睛,也跟了她的后面奔着赵姨娘去了。   一时间,屋里都静了下来。   徐芷开始哭诉徐逸抢她的东西,徐逸抬头见自己亲娘没有问他的意思,转身奔着王夫人去了:“母亲,我把姐姐惹哭了。”   王夫人将他揽入怀里,回身坐下。   她身后的瓶儿立即上前:“姐儿们都小,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眼看不着就懒着,不看孩子还拿孩子当个趣事逗乐?不愿意留府里直接说,这就叫人去给你们都领走了去!”   丫鬟们纷纷下跪,王夫人似有不耐:“行了,各房给各房的都领回去好生教诲,再有一次,都打发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两个孩子抢东西打打闹闹。   就是故意找个茬,整顿立威而已。   徐逸是男孩,到底还小,被管教得惯了,生怕被教训,立即拉了王夫人的手,扯了又扯:“母亲,我没打姐姐,是姐姐打我。”   一听他向王夫人告状,赵姨娘立即推了徐芷一下。   徐芷气的把拨浪鼓一摔,眼泪就出来了:“抢我东西还告状,就打你了!怎么着……呜呜……”   赵姨娘给她拉过来嘴就捂上了。   她看向王夫人,笑笑:“姐姐见笑了,这孩子有点惯坏了。”   徐逸是她生的,她也仰仗着这一点,自觉高人一等。   王夫人今日可没给她什么笑脸:“既也知道惯坏了,就回去好生管教。”   说着,几个小的挨个点了点。   徐婼徐婳徐芷都怕她,连忙站了过来。   徐椀也走了过去。   王夫人厉声道:“姐妹兄弟,要互敬互爱,但凡我要再看见谁窝里斗,你推我一下,我打你一把的,挨个打一顿板子,往死里打!”   别个还都差着,徐芷本来就哭着,吓得一下憋回去了,徐婳脸色苍白,更是低了头不敢抬眼。   徐逸见王夫人动了气的,忙就跪了下去:“母亲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好孩子~”   徐妧也吓得不敢出声,淘气了把脚还摔了,怕她也教训自己。   不过,王夫人就像没看见她一样,拉起徐逸,这就走了。   这下谁都没心思再玩闹了,姨娘们赶紧也都带着丫鬟孩子回去了,徐妧大呼无趣,琴书和抱琴就拿着小东西哄着她,洪柳有点恍惚,徐椀瞧着她精神不好,估摸着也暗地里被罚过了。   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掐着时间,觉得小舅舅快回来了,赶紧出来了。   洪珠经刚才王夫人那一吓,也是小心了些。   徐椀带了她就往前院去,前院厢房下面的花圃旁,有个躺椅,平时日头暖的时候,王夫人会带着她的猫儿出来晒阳阳,直走了那去,刚好一眼就能看见朱红大门旁的偏门处。   如果赵澜之来的话,应该能看见。   王夫人才回屋里去,理当不在,徐椀快步奔了那椅子过去,却不想人家的猫儿在。   她平时就喜欢这样的毛茸茸的小玩意,更是欢喜。   日头上来,暖洋洋的。   徐椀弯腰把猫儿抱了起来:“花儿,你怎么在这里?要是一会瓶儿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这懒猫和她也熟,动也不动任她抱着,轻抚它的背脊,还喵喵地叫着。   徐椀笑,和猫儿说着话:“对,你就这样,一直懒懒的才好,你都不知道你老了是个什么样子,差点都把你忘了,又见面了诶,老朋友~”   点着猫儿的小鼻尖,逗弄着它,正是玩心特起,洪珠却急急拉了拉她:“小姐小姐,快看,是洪福!洪福!”   徐椀回头,一行人在后院穿行过来。   为首的少年,似在哪里见过。   一身淡衫掩不住俊秀芳华,看着也就十三四岁,脑海当中的记忆一下蹿出来,她想起来是昨个跟在舅舅身边的那个人,想了一想,这也是徐妧口中那个什么公主的儿子吧。   侍卫队紧随其后,而洪福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   仔细一看,这小姑娘双眼通红,洪珠差点就要哭出来,紧紧抓着徐椀的袖子。   徐椀抱着猫儿,对着少年轻轻福身,之后侧立一旁。   洪福也偷眼看着洪珠,大胆摆了下手,眼泪就掉下来了。   即要擦肩时,少年淡淡目光扫过徐椀,站住了。   他看向洪福:“哭什么?”   姐妹相见,之前的惶恐顿时涌了起来,洪福吓得立即跪下:“回主子的话,奴婢见到姐姐,实在没忍住。”   少年抬眸,又瞥了过来。   徐椀生怕这个也被他抢去,吓得一把拉了洪珠在自己身后,一挺胸:“看什么,这是我的丫鬟。”   说完又觉唐突,可眨眼间,少年轻勾着唇,还似泄了两分笑意。   只不过,很快,笑意隐没,淡淡一瞥,与她擦肩而过。 第10章 来日   晌午过去了,可日头还没下去。   暖洋洋的,徐椀抱着花儿躺在躺椅上面,眼睛就斜着大门口那边。   小时候真的是悠闲自在,有爹了,有家了,心口那团郁结之气出去了,日子真是惬意得很,柔软的猫儿就在怀里,轻抚着,一下又一下的。   没多一会儿,大门口果然出现了小舅舅徐凤白的身影。   不过,他进门就看见她了,就招了下手让她过去,随即转身又出去了。   徐椀一下站了起来,她把猫儿交给了洪珠,仔细叮嘱道:“把花儿送到王夫人屋里去,仔细找着瓶儿,交给瓶儿就好,说在花圃里玩着了,别说其他的。”   洪珠扬着脸,还不明所以:“小姐,难道不是还给王夫人更好些吗?”   徐椀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照做就好,送去王夫人那,王夫人难道不会怪罪瓶儿吗?然后会怎么样,我多半是无所谓的,大不了换个丫鬟,你就没好日子了,你想想~”   洪珠恍然大悟,自此更是贴心。   徐椀快步走了大门口去,徐凤白就站在那,一旁的马车才是停稳。   走上前,她左右张望着。   “小舅舅,是我爹要来了吗?”   “嗯。”   徐凤白手一动,就牵住了她的手,这似乎是记忆当中,第一次牵她手。   徐椀诧异地看着他,他的手可真好看,又柔软又秀美。   “阿蛮,你真的想和你爹一起生活吗?”   “想。”   “这里就是你的家,和姐妹们一起玩,一起长大,不好吗?”   “可是,我更想和我爹一起。”   “你爹他,他还年轻,还得娶妻生子,我觉得……”   他声音沙哑,语调越发低了起来。   徐椀扬着脸,发自内心的期盼着:“没事,他娶他的,和我没多大干系。”   徐凤白只觉无力,正说着话,一人自转角处匆匆跑了来:“喂!”   徐椀愣愣地看着,赵澜之气喘吁吁,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了,连着喂喂的两声,拄着双膝才站在她们面前,他喘着,对着女儿眨眼,然后站直了身体,对着徐凤白扬眉。   “搭个车都不行,你的心肠真不是一般的狠了~”   徐凤白别开脸去,对着车夫交代了一声:“送她们一程。”   说着,又看了徐椀一眼:“让花桂给你收拾收拾东西,连同你的丫鬟,晚上送过去,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没改变主意的话。”   徐椀当然是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好,我一定不改变主意!”   说着她挣脱徐凤白的手,上前拉住了赵澜之的。   她爹笑得特别灿烂,拉着她转身就走。   上了街,街边都是小摊贩,赵澜之也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自在过了,带着女儿悠闲地逛:“阿蛮,爹爹不该骗你,以后有什么事,爹就告诉你,好吗?”   徐椀点头,四处张望着:“好,那一言为定。”   他怀里揣着锦袋,拿了出来对她晃了晃:“喜欢什么,爹给你买。”   她没有问他走的时候为什么骗她,也没有再让他保证什么,一个孩子的话,他一一保证了也没有什么作用,唯独生活在一起,一定一定就能改变命运。   京里有名的酒楼里,说书的讲得吐沫横飞,古往今来的趣事,听着也津津有味。徐椀想听,赵澜之带了她,大摇大摆地上楼,扔了赏钱,听了半个时辰,吃了点清茶和果子,才走。   上了街,街上人来人往,父女二人截住了货郎,徐椀想起徐逸和徐芷争抢的那个拨浪鼓,也想要一个。   赵澜之付钱,给她手里塞了两个。   街边卖缠糖的老头,也直吆喝着,徐椀站住了,他买了一把。   太多了,有点拿不住,他就替她拿着。   赵澜之问她,还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她把从前那些遗憾想了个遍。   南大街,北大街,东大街,西大街的杂耍,他带着她走街窜巷,一直到晚上,漆黑的夜里,只留街头余灯,夜空星月照亮街路,二人才往回走。   徐椀真是太兴奋了,奔走了一天,累得两腿走不动了。   赵澜之便背着她,慢慢地走。   好高兴好高兴,徐椀揽着他的颈子,埋首在他背上,一脸笑意。   月亮圆圆地挂在天边,星河似乎就在眼前,她眼底一片璀璨,想起一首童谣来,晃着他说:“有爹的孩子像个宝,有爹的孩子像个宝呢!”   赵澜之也笑,直晃着她:“和爹在一起,就那么高兴吗?”   当然高兴,徐椀点头:“当然了,以后日日和爹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夜路朦胧,她也不大认识路,只觉得这条路走了好远好远,迷迷糊糊地,几次她都差点闭上眼睛睡着了,可打着瞌睡,他肩一动,她就醒了。   不舍闭眼,生怕醒过来就是一个梦。   欢喜得手指头在他背上轻点着,想起来就叫一声爹。   他应了一路。   过了能有半个来时辰了,禁夜的时辰快到了,远远的,似乎都有梆子声,赵澜之把徐椀放了下来,她揉着眼睛,才站稳,一抬头,眼前却还是将军府的大门。   旁边的侧门开着,门口的石狮子憨态十足。   她转身,诧异地看着赵澜之:“爹,为什么?为什么又给我送回来了?”   赵澜之蹲下身子来:“听着,阿蛮,不知道你现在听不听得懂,东宫卫尉的确有个空缺,但是爹不想去,因为擅自回京还得去请罪,爹有爹的事要做,一时照顾不到你,你在舅舅家有舅舅舅母还有姐妹们一起,爹很放心,现在不是咱们生活在一起的好时候,等爹真的能保护你,能和你在一起时候,一定和你在一起。”   徐椀怔怔看着他,怔怔的:“那是什么时候?”   赵澜之伸手理顺着她的发辫:“很快,相信爹,这次是真的。”   徐椀看着他,鼻尖酸涩。   她就知道那些缠糖吃得太快了,吃光了,有些东西就没有了。   赵澜之从腰间拿下那两个拨浪鼓了,都塞了她的手里:“别难过,你只是太小了,还不懂,徐家就是你的家,是你娘留给你的,爹也全指着你和你娘活着,万万不能让你受苦。”   徐椀一手拿了一个拨浪鼓,轻轻晃了晃。   赵澜之轻轻拥了拥她:“别这样,不想理我了是吗?”   她低头,不说话。   他双手锁她在怀里,偏头轻轻枕在她的肩头,轻轻地叹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你个小东西,你娘生你的时候,你就猫儿一样的,我第一次抱你不知道多欢喜,爹也不想和你分开,真的,不过既然打定主意留在京里,自然要谋个前途,不然拿什么养我阿蛮,现在你要想过去住两日,也是成的,但是不能离了你舅舅左右。”   他下颌抵着她小小肩头,徐椀若是孩童,自然抓不住什么重点。   前前后后一理顺,心中疑惑万千。   她偏脸过来,低声问他:“为什么不能离我舅舅左右?”   赵澜之放开了她,依旧蹲着她面前,目光灼灼:“你只懂这个就好,除了爹,你舅舅是唯一你能信任能依靠的人,他对你的心,是和爹一样的。”   这两日也是品出个一二来了,徐椀点头。   许是性格使然,什么事到她这,到了她争取的极致了,她就会顺应自然。   什么事都不是事,她虽失望,但好在他还在京里,早晚能在一起。   就像他说的那样,她还需要等待。   赵澜之见她肯理他了,又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高兴点阿蛮,咱们一家人来日方长,日子长着呢!”   许是这样,徐椀点头,捏紧了拨浪鼓。   旁门处,两道身影走了过来。   花桂伸手来牵徐椀:“太晚了,小小姐赶紧回去歇下吧,累了吧~”   徐椀跟她走了两步,还是回了头,扬声叫了赵澜之一声:“爹!”   他对她摆了摆手:“去吧。”   她晃了晃拨浪鼓:“这次,你一定一定说话算话。”   他重重点头:“一定,你等着爹。”   徐椀软糯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十分清脆:“是你说的,来日方长。”   赵澜之笑:“那是自然。”   这回徐椀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偶尔能听见随着她的动作,拨浪鼓的叮咚声音,赵澜之一直看着她走进去,直到看不见了,脸上笑意才隐没了,倚靠在了墙边。   徐凤白缓步走了下来,手里拿着块腰牌,递了他的面前:“谢谢你肯让步,阿蛮还小,我不能让她和你走。”   赵澜之看着他:“这是什么?”   徐凤白示意他拿着:“二皇子的腰牌,你拿着去东宫……”   说着,往前再递了递。   赵澜之目光哆哆,却是扬了眉,并未接过:“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否则我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来。”   “赵澜之!”   “……”   “我不想和你争吵,东宫你是去还不去?”   星空当中,明月如盘。   徐凤白颈子上还隐隐作痛,更是恼羞成怒。   将军府大门口的红灯笼随风摆动,赵澜之上前一步,一把握了徐凤白的手,用力一甩,那腰牌就滚落了一边去,二人站了一处,分明是又角上力了。   青衫微动,这人真是对他太过熟悉,只佯装一抬腿顶向他腰侧,徐凤白立即后退。   转身一个发力,赵澜之将人抵在了墙边,一低头也抵住了他的额头。   “咱们也,来日方长。” 第11章 青城   皎月当空,细碎的脚步声中,偶尔轻咚一声。   花桂跟着徐椀的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砖路上,她有心上前拉住这个小小姐,但是也知道小姑娘是有脾气的,那么期盼着和爹一起生活,高高兴兴地出去,低着头回了来,想说点安慰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院子里灯光昏暗,正堂厢房都亮着火,听着前堂有动静,似乎有人走过来了。   一行人自后院走来,少年一身锦衣,走过园门时,刚好撞见。   徐椀心有所想,也没太在意脚下,这边有树影,黑不隆冬的,冷不防差点撞了人,连忙侧身避开,恹恹的,头也没回地往后院去了。   走过时候,花桂认出来人正是住进徐家的长公主之子顾青城,连忙欠身:“顾公子先请,我们小姐今日受了些屈儿,失礼莫见怪。”   少年回头瞥了一眼,暗影当中,那小小身影已经隐没在了黑暗当中。   也没理会花桂,他直直走了厢房的书房去。   厢房门口,侍卫侧立两旁。   徐凤白也匆匆而回,见着少年了,伸臂让行。   少年脸色略白,也是站住了:“青城不敢托大,将军先请。”   徐凤白只得先进,少年紧随其后。   关上房门,书房当中熏香袅袅,一屋子的香气,桌边小童慢慢研着磨,正是徐家的小厮洪运。   一青年男子正坐在桌边看书,他一身青衫,二十六七岁模样,眉如远山眼如星月。   似听着动静了,手边的书就放了桌上去,抬眼望过门口来,是一脸的笑意:“青城,身子可好些了?卫衡直吵着还要来找你,可不敢让他到你眼前胡闹。”   他推了一盏茶过来,少年连忙上前,施礼:“多谢二哥记挂,从小就这样,养两日就缓一缓,卫衡是……?”   很显然,他对卫衡没有什么印象。   男人往东边指了一指:“深宫里养着那个。”   徐凤白走上前来,敷衍地见了个礼:“殿下,我回来了。”   被他称作殿下的,自然是二皇子李昇。   顾青城回身坐下,他顺着李昇的目光抬眼,徐凤白手里拿着个东西,走过来,恹恹的。   走过桌边,那东西啪地扔了桌子上面,哑着嗓子有气无力说了句:“谢了~”   一直走到窗边的躺椅处,坐下,躺倒了。   躺椅也有些年头了,晃起来吱呀吱呀的。   他一只脚就搭在边上,两手都揉着额头,一副十分头疼的模样。   在二皇子面前,敢这么无视他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了。   顾青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喝茶。   李昇伸手拿过桌上的腰牌,唇边漾出淡淡想笑意来:“巴巴的和我求了个空缺,结果人家不稀罕,是吧?”   徐凤白揉着额头,也未回头,光能看见他的侧脸,秀美得很:“殿下,求你快走吧,我今天累得很,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李昇扬眉:“你坐你的,我坐我的,累了先回去歇下,管我干什么。”   徐凤白叹着气:“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回去歇下,然后等你走的时候再起来?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过,我真的很倦,别折腾我了。”   李昇也端起了茶碗,笑笑:“好了,阿蛮送回来就好,那个小无赖你管他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有空就会来徐家坐坐,坐到禁行了,街上无人了再走。   徐凤白没有应声,顾青城轻抿着茶,垂眸。   片刻,李昇看向他:“青城再委屈几日,等府院落建,便可以搬过去了,姑姑走得太突然了,你去宫中也多有不便,近日立储之事已够父皇烦忧,还是消停在外面将养些时日才好。”   顾青城点头:“多谢二哥记挂,青城感怀在心,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昇亲手提了茶壶,慌得洪运连忙弯腰来拿,却被他摆手示意退下。   洪运连忙走了出去,书房的门一关,屋里安静得不像话。   李昇叹了口气,亲自给顾青城倒茶:“但说无妨。”   东宫里住着长皇子李庆,他自幼便被立太子,后来因事被废,这几年也消沉了许多,几许老臣一直力保,老皇帝虽然口中不说,但是这立储之事已经被再三提及,各宫都盯着了。   顾青城伸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孝字:“孝为其一,其二,保太子。”   李昇目光哆哆,片刻,倾身:“说来我听听。”   少年看了眼桌上的茶壶:“壶还在,何须用碗?”   男人顿时失笑:“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青城从小聪慧,二哥最是喜欢你。”   两个人都坐得正了,决口不提立储之事,说起了茶道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昇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回去了。”   顾青城连忙起身相送,不过另外一边的躺椅上却毫无动静,李昇看了那边一眼:“拿我的大氅来。”   徐凤白没有动静,李昇起身走过去看了眼,又是走回。一旁的架子上,挂着他的灰色大氅,伸手拿下来,快步又走了躺椅跟前去,眼看着人就弯下腰来。   徐凤白睡着了,李昇把大氅盖了他的身上,回头瞥见顾青城还站,忙也站了起来。   书房的门一开,洪运连忙上前。   李昇让顾青城先走,自己留在后面叮嘱洪运:“你家主子睡着了,我走了以后想着让他回屋好生歇下。”   洪运忙是应下。   两行人一个奔了后门,一个奔了后院,很快,徐家园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一夜无梦,早上起来时候还懵懵的。   徐椀洗漱一番,吃了点东西,侧歪了榻上看书。   把她那个爹抛之脑后,心胸开阔多了,花桂一边收拾着东西,拿着鸡毛掸子来来回回在她身边掸着灰:“小小姐,外面日头可足了,出去玩一会儿罢!”   榻上的矮桌上,摆着昨个买的两个拨浪鼓,自拿回来也没拨弄一下。   早上起来也不出去玩,也不嚷着要吃的,吃那么一点点东西,花桂好生担心。   徐椀是真的吃不下,光埋在书里:“不想去。”   花桂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今天早起我听抱琴说大姐儿能走动了,你不去看看吗?”   她口中的大姐儿就是徐妧,徐椀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才这么一天就能走动了?她这是坐不住。”   花桂也坐了她的身边来:“闷在屋里干什么,去外面找姐几个玩玩多好!”   徐椀看入迷了,没动静了。   花桂回头看了眼小洪珠,她正坐在桌边,吃着糕点,没心没肺的。   小姑娘一见她目光,连忙解释了下:“小姐让我吃的~”   花桂当然知道,一早特意上后面要了点徐椀爱吃的糕点,结果她只吃了一点,都赏给洪珠了。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哄才好,瞪了小丫鬟一眼,花桂长长叹了口气。   她起身要走,可才一动院子里就有了孩子们的叫声,尤其徐妧的嗓门最大。   很快,这一点老实时候没有的大姐儿就往这边来了,花桂从来没有这样盼着她来过,快快去打开了房门,很快,徐妧在丫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阿蛮!快起来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好东西!”   徐妧走了榻前,一下坐了她身边:“咱们家真的住了个贵人呢,一早起来就让人送了礼物来,你快起来看看人家送我的什么,可好玩了~”   徐椀到底被她吵到,坐了起来。   抱琴拿了一个锦盒放了榻上,徐妧连忙打开,举了徐椀的面前:“快看!看这小马车有意思吧,腿都是活动的,听说这种机关玩意可不好做的,还能动,快看还能动!”   一辆木制的小马车出现在眼前,马儿的关节可以活动,马车的车轮可以推动,的确,这种东西十年前想来特别少见,她看着徐妧高兴模样,也附和着笑笑:“真有意思,谁送的?”   徐妧眉开眼笑,揽着她的肩头:“就那个什么公主的儿子,不是住在小楼上么,说是每个人都送了点心意,我看了,她们几个的没什么好的,给你送什么来了,快让我看看……”   徐椀笑,摇头:“没有,没有人来送什么好东西。”   徐妧瞪眼:“哪能呢,说咱们家每个小姐都要送的。”   徐椀本来已经沉寂得差不多的心,又纠了起来:“我算哪门子你家小姐。”   徐妧顿时急了:“怎么不算!我看谁敢说不算,嘴给她撕烂了!”   正说着话,洪珠在门口却是惊呼出声。   她开着门,洪福捧了一个锦盒走进来,姐妹两个见了彼此差点都跳起来了。   洪福快步走进来,都要哭了:“主子让我给小姐送了点心意来,我走错路了,还望小姐不要见怪。”   锦盒也放了她的眼前,徐椀笑笑,自然是不在意的:“既然来了,你和洪珠说会话去吧。”   一个送给孩子的小玩意,什么样的东西她不大好奇,不过徐妧却是放下了小马车,赶紧捧起了锦盒来,转过了身去:“快看看你的,我来看看什么东西……”   她背对着徐椀,一下打开了暗扣。   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啪的又扣上了:“我以为什么好玩意儿,真没意思。”   锦盒又扔了徐椀的面前,徐椀百般无聊地拿了起来,打开。   随着盒盖的弹开,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从盒子里抬起了头,白色的小小猫儿像个团子,耳朵抖了一抖,对着她就喵了一声,随即还跳了出来。   一下跳入她的怀里,徐椀喜不自禁,一下笑出声来:“诶呀,好可爱的猫儿!” 第12章 雨夜   毛茸茸的一团,怎么抱也抱不够。   那是扎眼的白,仔细看了之后,发现猫儿的俩只耳朵尖上,各有一点黑。   徐椀给它取名小白,日日逗弄爱不释手。   有了小白的陪伴,日子过得也痛快一些,她脾气性情改不了,什么事都这样,尽力去做了,结果在她的心里,通常就是这样也好,那样也罢。   如此过了几日,徐妧的脚也彻底消肿了,日子又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分别。   如果非得说有分别的话,那就是小舅舅病了。   说是前几日在书房迷迷糊糊睡着了,睡醒之后就受了风寒,连着几日又是咳嗽又是高烧的,告了好几日的假没有上朝。   徐椀和徐妧过去两次,都没能见到人,说是怕传了病气,谁也不见。   小白在她屋里住了几日,已经习惯了。   这日早起,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徐椀喂了猫儿,就趴在窗口往外看,风云变幻,天空当中流动的云海翻腾着,一直盯着看的话,诡异得令人生惧。   她小时候,就爱看云,也最怕看云。   因为那些她掌控不了的东西,都似乎卷在云里,变出各种模样,很恐怖。   许是下雨之前的前兆,一点风丝儿都没有。   这样的天气,孩子们也没有出来,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徐椀回身下榻。   她今个穿了蓝底暗花的裙子,领口露出的白,称着这蓝,把她整个人都显得跟雪团子似得,花桂给她梳了很多小碎辫子,分成两半,左右两边,一边卷成了一团。   抱着小白,带了洪珠,这就往前院去了。   走过长廊,瞥见各个园子里都静悄悄的,走过假山边的青砖路,才要上厢房小舅舅那去,却发现已经有人先来了。二皇子李昇披着大氅,就站在厢房门口。   她抱紧了小白,一手轻抚着它的耳朵,小家伙舒舒服服地躺在她怀里,动也不动。   徐椀下意识拉了洪珠后退,直到假山挡住了她们的身形。   男人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寒气:“开门!”   房门没有开,也不知道他这来了有多一会儿了,再敲,片刻洪运开门走了出来,连连直作着揖:“殿下,我们主子实在见不了人,好几日了谁也不见,就怕传了病气……”   后面的话越发的低声下气,也听不真切了。   李昇也看不出喜怒,就只淡淡地:“让他好生养着罢~”   脚步声逐渐远了,徐椀在假山后面探出头来,想了一下,还是不要上前,转身回了后院去。   天气虽然不好,但是却突然有了好事。   回去才不多一会儿,前院的人传话过来,说是赵澜之来接她,在后门处等着她。   徐椀跟花桂洪珠都摆了手,高高兴兴跑了出来。   亲爹果然站在门口站着,一见到她,对她张开了双臂。   她从前可经常看见徐妧这样和她爹闹着玩,小徐妧噔噔噔跑过去,她爹高高把她举起来,那样的场景一直记得,不过,到了赵澜之的面前,徐椀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她走了他身边去,光只牵了他一只手:“走吧。”   赵澜之失笑,脚步缓慢:“还生爹的气吗?不高兴我来接你吗?”   徐椀轻摇着头:“高兴,但是我想知道什么时候送我回来。”   他笑意更深:“爹明日就要当差去了,今日接你出来转转,黑天以前再送你回来。”   和她想的一样,不过这样也好,徐椀拉了拉他的手:“那你好好当差,得空就来接我。”   赵澜之自然是一口应下,先带了她上街。   依旧是买了糖,转了一圈,零零碎碎买了一大堆东西,徐椀暗自记着路,不到晌午就到了赵家,他家住在偏远一点的地方。和她第一次醒过来时候的记忆又不相同,这院子似乎大了许多,前三间,后五间,还分了两个小园子,秋天过去了,院落当中不少花儿都谢了,光剩下残叶几许。   在里面转了一圈,徐椀反应过来:“爹,你搬家啦?”   赵澜之点着头,引着她往后院走:“先见见祖母,她也很想你。”   似乎也才搬过来,院子里还摆着不少摆件,有两个小厮模样的还收拾的东西,跟着赵澜之进了后院一个屋子里,这才瞧着有两个丫鬟,也忙着收拾着东西,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正坐了榻边喝茶。   徐椀背后被推了一下,立即上前。   规规矩矩磕了头:“祖母。”   妇人赶紧拉了她起来:“诶呦,阿蛮来了啊,让祖母看看,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可能长大,分明就是敷衍的话。   徐椀被她拽到怀里,端着脸来回看着她,真是浑身都不自在。   好在,老太太很快放开了她,让人拿吃的给她。   哪里吃得下去,徐椀光只看着赵澜之,他许是知道她不爱多坐,就带了她出来,院子里还有不少东西没有收拾,他卷了袖子,也开始搬家具。   他房间摆设很是简单,她跟着走了两趟,也帮助打扫打扫。   最后赵澜之又牵了她手,让她自己选一个自己的房间,徐椀在其中挑了距离他屋很近的一个,他亲自赶了车,就带了她出来买家什。   因为有的需要定做,忙乎了小半天,才全都定妥。   父女两个又在院子里挑了些东西装饰房间,灰头土脸一直收拾到了晚饭时候,才算歇下来。   简单洗了脸和手,饭后,都一动不想动了。   天快黑了,赵澜之拿了骰子出来教她玩,这可是个新奇的东西,从没摸过,徐椀兴致勃勃地跟着学了两手,她爹又让人取了两串铜钱,铺了羊皮垫子在桌上,这就开始真赌上了。   徐椀自然是输的一塌糊涂,很是奇怪,为什么她就不能很好的控制骰子转呢,在桌子上前不停地扔着玩,小姑娘对点数已经有了执念。   丫鬟倒了茶过来,赵澜之就看着女儿扔骰子玩,冷不防问她:“你小舅舅好些了吗?”   徐椀没大在意:“好像不太好,这两天一直没见着他,他谁也不见。”   他嗤笑一声:“谁也不见?今个还见了人吧~”   徐椀把骰子抓在手心里,双手合十,还拜了拜,松手一扔:“见谁了?我今天看见那个二皇子去找他,他也没见,说是怕传了病气。”   骰子上的点数还没看清,赵澜之的手一动,立即拍在了骰子上面,遮住了她的目光。   徐椀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他倾身,眉峰微动:“你是说,你小舅舅没见他?”   她点头:“是我亲眼所见。”   笑意微泄,赵澜之慢慢放开了手:“我传了话让他来接你,那你猜,他会不会来?”   徐椀想了下,不能确定:“不知道。”   他单手托腮,一手拨弄着骰子:“他那么厌烦我,应当不会来。”   说着,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从窗口往外面看,夜幕已经笼罩了寂静大地,唯独这雨声,轻轻传入了屋里来。   “下雨了!”   徐椀跑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只是零星的雨点,偶尔打在门窗上。   赵澜之也跟了她的后面,大门口一声马叫,他心中一动,更是把门开大了些。   果然,有小厮开了大门回身来叫他,说是徐家人来接小姐了。   在门后拿了把伞给徐椀,赵澜之才跟着女儿出门,被冷风一吹立即又回来了,想着不能冻着阿蛮,回头在柜子里翻腾出自己的翻毛斗篷,赶紧追了她去。   大门口停着马车,徐凤白一身白衫,打着伞就站在车边。   徐椀已经走了他的面前,那一抹白入了眼,赵澜之再看不见其他,大步走了过去。   雨点打在伞上,徐凤白眉眼间尽是疲色,他脸上白得几乎不见一丝的血色,唯独鼻尖红红的,平日只见英气,此时却觉三分柔弱,怎不叫人心疼。   手一扬,斗篷就披了他的肩头,赵澜之叹着气,目光灼灼:“叫个人来接就行了,身子不好还来干什么~”   徐凤白回头先抱了徐椀上车,拍了她赶紧进了车厢内里,才是回头:“不是你说的吗?让我一定得来。”   许是病着,他沙哑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赵澜之生怕他生气不穿这斗篷,还按着:“我随口说说,你什么时候把我说的话当过真……”   话未说完,徐凤白叫了他一声,伞就塞了他手里:“喂!”   赵澜之以为他不耐烦听,立即闭口不言,接了伞给撑着。   雨点越来越大,逐渐的连成了线。   一把伞都举在徐凤白的头顶,护着他周全,赵澜之满怀担忧还想再啰嗦两句,徐凤白站在他的面前,低头,额头重重抵在了他的肩上。   他肩头一颤,也只那么一抵,徐凤白转身上车。   作者有话要说:  发红包去拉~~~继续打滚求收藏~ 第13章 卫衡   雨下了半宿才停,徐椀从外面回来就赶紧洗了个热水澡,花桂生怕她受了风寒,还给她喝了点汤药,苦得舌尖发麻。夜里惊雷连连,叫了洪珠来陪着睡,结果比她还害怕,这家伙蒙着被瑟瑟发抖,直求着天老爷,一直叨咕着可别打雷了,可别打雷了~   徐椀睡不着,就拿了骰子出来和她玩。   就玩简单的掷点比大小,俩个人玩了好半天,后来雨停了,雷也歇了,两个人才都倒了床上睡着了。   这一睡,翻来覆去地在梦中穿梭,徐椀分不清梦境还真实,只看见那道模糊的影子坐在床边看着她,问她喜欢王府吗?她说不喜欢。一会儿,他又坐在窗前做公务,看也不看她一眼,她一个人躺了床上看书,想起来又起不来。白天黑夜,风云变幻,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在外面拿回一只猫儿,雪白得像个团子,她抱在怀里,好生喜欢。是梦吗?   “阿蛮,你喜欢王府吗?”   “喜欢。”   外面艳阳高照,她就站在池塘边上。   池中只有山石,没有水。   他悄然走近,小丫鬟捂着嘴跑开,她说:“可惜这里没有水,要是有水的话,来年天暖了养点鱼,还能喂喂鱼什么的。”   他上前低头看了眼:“那还不简单,引点水就是。”   徐椀一低头,池中突然满了水,一个人浮出了水面,窒息感扑面迎来,她惊得往池中指了指:“那是什么?”   女人的声音似就在耳边,像是安平公主的,又不像:“那不是你么?”   这话音一落,徐椀扑腾一下落水,惊得她啊地一声,脚一蹬在梦中醒了过来。   蓦然睁开眼睛,花桂正拍着她胳膊,叫着她:“该起了小小姐,这怎么还叫不醒了呢!”   洪珠已经穿戴整齐,一边洗着脸。   徐椀慢慢坐了起来,心有余悸,心口处跳得厉害。   怎么突然又梦见那些事了,忘掉忘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声喵叫,小猫儿主动爬了她的怀里来,这团柔软似乎感受得到她的惊慌,还拿爪子轻碰着她,小家伙真可爱,她抱着猫儿转身下床。   洗漱一番,才在屋里吃过饭,瓶儿就过来传了话。   说是京里开了学院,办了女学,家里托了人,让几个小姐也过去上学。   就是在上学之前,先在家里给找了个先生简单教一些认字,说是就在西厢房书房边的空屋子里置办了家什,让都过去呢。   徐椀自然是高兴的,特地穿了青衫,里面衣裤方便行走,倒是真个像个小小学士了,就是花桂一如既往的给她弄了包子头,她对着镜子看了看,伸手按着眉心,笑。   临出门的时候,小白又跟了出来。   喵呜喵呜地跟着她身后,徐椀不能带着它,就让花桂抱了屋里去。   昨夜一场秋雨,地面还有些水汽,她小心踩在青砖路上,才走出院子,看见徐妧靠在洪柳身上,哼哼唧唧没个正经的,抬眼看见她了,才站直了快步跑了过来。   姐两个一起走,徐妧拉住了徐椀的手:“阿蛮,我好烦啊!”   快走两步,都把丫鬟甩在了后面:“烦什么?”   徐妧叹着气,凑了耳边和徐椀小声咬耳朵:“昨天晚上我爹和我娘又说我的婚事了,我才多大,干什么这么着急就打算上了,还说什么天赐良机的,烦死了~”   徐椀不明所以,抓住了这傻姑娘言语当中的重点:“什么天赐良机?”   徐妧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昨天要黑天时候不是下雨了么,我爹和我娘说,有个叫卫衡的来看小楼里那个,结果被这场雨耽搁住了,没有回去,我娘说这公主的儿子命不好,说不定克亲,她说她瞧着那个卫衡模样不错,家世也好,可以趁我小亲近亲近。”   徐椀才要开口,徐婼和徐婳也在一边那偏路上过来了。   徐妧赶紧扯了她的手,不让她说话了。   二人都站住了,那两个低着头也把丫鬟扔下老远,一起说着话。   徐婳的声音听着有点恼,扬起了一些:“阿姐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娘说了,卫衡是摄政王的遗腹子,一直养在宫里的,就连皇帝都要宠着长大的,要是……”   一抬头看见这边站着姐姐徐妧,徐婳连忙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徐妧听得清清楚楚,扯了扯徐椀手。   徐椀暗自失笑,上辈子她可没注意到别人的婚事,原来这些个都是打小开始算计的,想必各房都有各房的心思,一小开始打量着外面那些小子,遇着合适的就像逮兔子似的~   不过,她印象当中,徐妧腿上有伤,之后徐婼和徐婳的婚事好像都不错。   就是她当年也没在意过,都是谁家。   徐妧重重咳嗽一声,伸手刮着脸嘻嘻笑道:“诶呦,我这二妹妹是着急找人家了吗?要不要我回头跟爹说一声,让他好好给你参详参详,是勒,听说昨个咱们家来了那个小子,是什么摄政王的遗腹子,连当朝皇帝都更疼三分呢,我看你们就很相当,嘿嘿~”   她一笑,徐婼脸就红了:“姐姐别笑话婼儿了。”   说着加快了脚步,先走了,徐婳不敢顶嘴,也跟了上去。   徐妧在她们后面哈哈大笑,拉着徐椀撞着她的肩头:“什么宝贝疙瘩似地,当我稀罕,徐婼想嫁让我爹给她说说去,我才不要这样的夫君呢!”   徐椀整日和她在一起,也染了些她的性子:“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徐妧扬着眉,踢着脚边的石头子:“我想找个读书人,以后让他天天给我讲故事,家世不要太好,须得巴着我才能活,日日哄着我,不听话我一天打他八遍的那种。”   徐椀目瞪口呆,随后笑得不能自已:“你这哪里听来的,谁又给你讲故事了?”   徐妧不让她笑,直来捂她嘴:“我表哥说的,他说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这样的一个能打他们十个八个的。”   徐妧的表哥,是王夫人兄弟家的,偶尔会见到。   徐椀对这个人有点印象,他和徐妧从小就不对盘,这话说出来分明是酸表妹彪悍的,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很显然徐妧没有听出来,也就不挑拨了。   徐椀可不能让人误导了她去:“你想想,戏文当中那些吟诗作赋,常年流连在青楼暗巷女人堆里的,难道不都是读书人吗?所以待不待你好,跟他是什么人没有关系,他要是欢喜你,自然待你好,不用打。”   徐妧笑:“你好像更懂得一些,那你长大了要找什么样的?”   自古以来,女子的婚事都难自已做主,徐椀想起前世那个人,摊手:“我呀,我不找,就看着你好好找个人家嫁出去就得了~”   “你这口气听着怎么像我娘呢!”   “有吗?”   “有。”   “……”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前院,厢房的门开着,能看见里面摆着三排矮案,不知道什么时候置办的,丫鬟们都站在门口,徐凤白在屋里和一位老先生说着话。   他今日看着气色好多了,两额边把碎发编了上去,容颜俊秀,英美十分。   自从醒过来开始,徐椀和他亲近许多,自然注意着他的动向。   叫了几个小姐妹都过来拜师,徐凤白让丫鬟们给分发了些笔墨下去,才第一日,自然也是轻松,简单教了些师生礼仪,和几个大字。   在屋里坐了小半日,才让走,这些对于徐椀来说都很容易,她故意歪扭着写了,乐得多坐了一会儿。晌午时候,丫鬟们来接各房的主子都走了,日头一上来,昨天的那点雨迹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徐椀才走下石阶,花桂就急急跑了来,那么愧疚地看着她。   “小小姐,猫儿被人抱走了~”   一个小不点猫儿,谁能特意去她院子里抱走,徐椀连忙问是怎么回事。花桂说日头出来以后,她就抱着小白出来晒阳阳,就在院子外头撞见了后面小楼才出来的两位小公子,她弯腰一施礼,小白顿时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了,结果,被那个叫做卫衡的抱了去。   她才说完,果然,卫衡和顾青城一起从园子那头走过来了。   后面跟着一行人,都是他们的侍卫。   在徐妧的口中,徐椀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她的猫儿,就那么被卫衡抱着,竟然也舒舒服服的一动不动,她有心上去问问,不经意对上顾青城的眸子,又怯步了。   二人走过来,都看了她一眼。   卫衡更是扬眉,拱了怀里的猫儿笑着:“看什么,捡了个猫儿。”   徐椀气极:“那是我的猫!”   他才不理会,笑得更加的坏。   徐椀转身,本能地去寻徐凤白。   问了一边的洪珠,说是看见他去书房了,她快步走过假山,才要上前,发现书房的门开着,小舅舅就站在门口,二皇子李昇站在他的面前。   侍卫队侧立一旁,背对着他们,也不知前言,李昇抬手似乎来抚小舅舅的脸,被他侧脸避开。   “殿下自重。”   “自重怎样,不自重又如何?嗯?清初?”   清初是谁?   徐椀裙角一露立即后退,她探了头悄悄望过去,徐凤白赫然已经跪下:“殿下既然是来接卫衡的,还请早早回,皇妃临产在即,更需殿下关怀,凤白恭送殿下。”   李昇一脸愠怒,却是弯腰。   他伸手钳住了眼前人的下颌,与之四目相对:“你明知道的,我只想要你。”   “殿下!”   徐凤白恼羞成怒,立即挣脱站了起来,他不顾身份一把推开李昇,转身回了书房。   只听咣的一声,房门当着李昇的面合上了。   徐椀紧贴了假山,不敢再看,狠狠捂住了口鼻。 第14章 嘻嘻   脚步声逐渐远去了,徐椀这才绕着假山往回走。   刚才眼前的那一幕怎么也挥之不去,她早就对龙阳之好有所耳闻,听说世间就是有些男子生来就喜欢男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小舅舅竟然是这种人。   也怪不得,上辈子一直到她成亲,她小舅舅能有三十六七了也一直未娶。   但是听着这二皇子也是不靠谱的,他家中还有待产的皇妃,看着他和小舅舅平时再一起时的模样,难道这两个人早就有些断袖情义,那那个皇妃怎么办?小舅舅怎么办?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走了大门口处,二皇子李昇竟然还在。   洪珠正要找她,徐椀迎头走过来,不敢看李昇,就靠边站着了,侍卫队已经先行出去了,李昇身边站着顾青城和卫衡两个人,一起说着话。   之前这两个少年已经出去了,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去而复返,此时的卫衡一身锦衣,怀里抱着小白,一下一下轻抚着这猫儿的耳朵,抬眼看见徐椀一下就笑了。   他似乎是对李昇说着话:“看,不用找,她来了。”   说着转身过来,单臂抱着猫儿,一手对着徐椀招了招:“阿蛮,快点过来。”   经过刚才那件事,徐椀一看见李昇就打怵,她硬着头皮上前,挨个施礼。   李昇不大在意她,光是催着卫衡走,小卫衡口中应着,却是捧着猫儿还逗着徐椀:“刚才我在园子里捡了个猫儿,你非说你的话,那咱们就看看,它到底是不是你的。”   顾青城在旁淡淡瞥着他,提醒他:“还是快些回去,别让皇舅舅等你。”   这样最好,徐椀感激地看着顾青城,他淡淡目光也落在她身上,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只不过就那么一瞥,又转过身去了。   徐椀上前:“真是我的猫儿,它叫小白。”   卫衡笑嘻嘻地:“诶呦,这可怎么办,我才给它起了名字叫小黑,你怎么能证明它就是你的?”   这怎么证明,明明是她家里的,被他硬抱了去,还拿着逗她,徐椀不敢争,只能附和着:“其实,公子若是喜欢,这猫儿送与公子也无妨。”   很显然,卫衡只是逗弄她而已,他并不是真的喜欢猫,他只是喜欢捉弄人而已。   所以她故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盼着他快些放下猫儿走。   果然,话音才落,卫衡一脸失望模样。   从小,多少人上赶着待他好,送他金银珠宝好些稀奇玩意儿,就是在这府院住了一天,也有许多人给他送了小点心,各种名贵药材或是小玩意,他怎会在意一只猫儿。眼看着徐椀乖巧得不像话,和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并无区别,他只觉无趣,随手把猫儿一扔,脸色沉了下来。   “谁稀罕你送了!”   转身就往出走:“算了,二哥,咱们走。”   徐椀自然是欣喜若狂,可她才要上前去抱猫儿,这小东西认得旧主,喵着走了顾青城的脚边,还在他鞋面蹭了蹭,她叫了声小白,眼睁睁看着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抱起了它。   顾青城抱了猫儿,转身也去送李昇和卫衡。   这一次卫衡早早上拉马车,连头都没回,徐椀跟在后面,等她出来时候,侍卫队拥簇着马车已经离开了。   她心中稍安,眉开眼笑,就凑了顾青城的身边来。   他眉眼间尚还有些少年的稚气,但是眉眼精致,美得偏柔,徐椀第一次仔细看着他的容颜,他瞥见她,也转过身来打量着她。   顾青城凤目微扬,不语。   徐椀呵呵笑着伸手来接:“多谢……”   话未说完,他抱着猫儿已然抬脚往院里走了:“不必。”   她拍了下手,赶紧跟上来。   就亦步亦趋地,还得快些走才能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还请公子把我的猫儿还与我,谢谢。”   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站住,徐椀差点撞了他背上,连忙站住了。   顾青城并未回头:“就当才送了人,这猫我收回了。”   说着,再不停留,大步去了。   留下怔住的徐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心上前解释一番,到底是披着个孩童的皮,拉不下脸来,思来想去先叫了洪珠回了自己屋里。   天冷了,各房都开始做新衣服了,花桂给洪珠也量了下,两个人一起做着针线活,说着话,谁也没有注意到徐椀。她心里空落落的,先还想着小舅舅的事,自古以来龙阳之好的那些人,却不知道最后都怎么样,会不会喜欢男人一段时间又念起女人的好呢,有心翻阅翻阅古籍看看这算不算是一种病,又不知道哪里会有这样的书。   翻来覆去躺了一会儿,又惦念起小白来。   想叹气,都不知怎么叹气才好。   徐椀在榻上翻出了给小白做的小衣服,拿在了手里跟花桂说出去一趟,也不叫人跟着这就出来了。   徐妧说过,顾青城就住在后院最北边的小楼里面。   那里还曾被人传了些楼里闹鬼的事,都是徐妧和她说的,自从醒过来以后,还不曾来过。   特意到灶房要了点新出的桂花糕,装在小篮子里。   她顺着墙根走,脚步不快。   最北边的后院果然有人守着,她上前说明来意,求见顾公子一面,送些糕点给他。   想必每日给他送东西的人和事都时时有,侍卫都见怪不怪,亦或是看她一个小孩子,没有为难她,总之是让她等一下,之后就有人进去通报了。   徐椀提着小篮子,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徐妧在身后突然拍了她的肩头。   这小姑娘还带着丫鬟抱琴,抱琴手里捧着小蒸笼。   徐妧撞着她的肩:“我娘让我给顾大公子送点补药,你提着个篮子在这干什么呢?”   徐椀侧身过来,与她耳语:“他把小白抱回来了,我看看能不能和他说说,让他再让我养些日子。”   徐妧不以为意笑笑:“我还以为什么事,一只猫而已,我表哥家里有好几只,改天他来了,我让他给你抱一只来,不,你喜欢给你抱两只!”   徐椀被她逗笑:“算了,你表哥的东西,我要来干什么。”   徐妧扬着眉,俏皮得很:“他的东西就是我的,敢违抗我的话,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他是谁~”   正说着话,侍卫匆匆而回,侧身让进。   徐妧和抱琴走在前面,徐椀暗自后悔,早知道这么容易进来,不如带洪珠来了。   跟着走进小楼,楼下只有洪福一边打着瞌睡,见来人了,赶紧请上二楼。   楼里的木梯都有些年头了,踩上去吱呀吱呀直响,这样的声音似乎勾起了她的一点回忆,不知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上了二楼,徐妧也是先进去了。   “大公子好,我娘让问大公子这两日喝的补药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   徐椀提着小篮子走在后面,进了堂里一眼瞥见地上的一团白。   顾青城蹲在它的面前,正在喂猫。   他卷着一截宽袖,露出一点手腕,连着那手修长秀美,指尖也不知粘了什么东西,猫儿正津津有味地舔着,他侧身对着她们,听见徐妧的声音才是抬头。   徐妧顿时有点结巴了:“大大公子,可好些了?”   少年站了起来,一伸手,旁边的小厮连忙给他递上了手巾,他仔细擦着手,似乎才听清她说的什么:“多谢夫人挂念,好多了。”   徐妧又让抱琴送上了新药:“我娘说这个补养身子最是好了,大公子吃了吧~”   顾青城回身坐下,还擦着指尖:“多谢。”   他总是这样少言寡语的,就算是对着一个孩子,也足够冷淡,徐妧这性子,自然受不得这个,东西送到了,连忙起身告辞。   她还对着徐椀使着眼色,让她有话也赶紧说,这眼色可复杂,带了对顾青城的诸多嫌弃。   小厮送徐妧主仆下楼。   徐椀连忙上前,把小篮子放了桌子上面。   她试图用最大的诚意绽开一点笑意来,对着顾青城揖了一揖:“新出的桂花糕,送与大公子品尝品尝,其实之前给小白哦就是猫儿,给它做了小衣裳,公子要不要看看它穿上合适不合适?”   说着,她自怀里拿了那用旧裙改的小衣服,在顾青城眼前抖了抖。   很孩子气,也很委婉……   她眨着眼睛,分明就是想要把这个猫抱走,来讨要猫儿来了,但是她不说。   顾青城眼底带笑,强忍住了。   他伸手把小衣服接过去,看了看:“多谢。”   这和想的不一样,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孩子?   徐椀欲哭无泪,索性站了他的面前,直白地讨要:“求大公子把这猫儿还给我吧,送出去的东西,怎好再往回要的,不是送与我了么,我真的很喜欢它很喜欢的,一定好好养着,好吗?”   顾青城蓦然抬眸:“你也知道,送出去的东西,不好再往回要,为何轻易把猫儿送人?”   徐椀:“……”   少年起身轻叫了两声,猫儿摇着尾巴就奔着他来了。   他弯腰抱起,目光浅浅:“许是你还小,不懂的,卫衡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不要理才好。”   说着,又回身坐下了,打开小篮子的盖子,拿了桂花糕来逗猫儿。   徐椀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这是恼了她。   恼她对卫衡说的那句,这猫儿送与他也无妨,她急着想解释一下,一抬眼就是瞥见窗外的景致,从二楼看过去,后院有个小小假山呈现出一个桃子的模样。   平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也未曾注意,这时居高临下这么一看,顿时怔住了。   原来这将军府有两座假山,前院一个,后院一个。   不由自主走近了窗口,就在王夫人的园子里,假山周边是莹莹绿水,除了少了一棵桂花树,那府院布置都和十年以后的郡王府分毫不差!   池塘当中,满着水,一池的残莲惊得她出了一身的汗。   “喜欢王府吗?”   “喜欢。”   “喜欢哪里?”   “喜欢楼里,站在楼上被风一吹,就像能飞走一样自在,还有啊,你看那假山,在这里看像不像一个桃子?我最喜欢吃桃子了嘻嘻……” 第15章 故事   再也不要什么猫儿了,徐椀强忍着不适,告退。   出了小楼,她仔细回想整个郡王府的格式,逐渐也想起了一些来,只怪她之前一心扑在亲爹身上,整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都没注意到。   十年的时间,郡王府翻修了一番,也是有许多地方不大一样了。   那么也就说是,上辈子在她小的时候,徐家人是住在这里的,只是不知什么变故,徐凤白被贬,官职一低再低最后变成了闲职,她们便搬出去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只恼自己从前什么都事不关己,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自从醒过来还没去过王夫人的院里,不知不觉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徐椀人也小,脚步也不快,走了近了,想起那个池塘越发地胆战心寒。   算了,还是不要去了。   不用印证什么,是或者不是,都与她无关。   忘了,她本来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要去想那个郡王府,也不要去想那个人,上辈子她不过是代替表姐嫁了的,成婚之后,不过月余,连那个夫君的名字都没问过。   他话不多,长得很好看,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不说话的时候很吓人。   当然了,和她说话的时候也不多。   多数时候,他都在外面忙,只有晚上时候,做那个事情的时候才有成亲的真实感,那时候他话比较多,会叮嘱她一些事,事后她通常只想快点睡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夫君说的是。   用心体会的话,他对她来说,可能还是有一点温情的。   她对他的期许,是从池塘开始,也是在池塘结束,那道身影给了她希望,也给了她致命一击。站住了,到底还是介怀,徐椀转回身,往前院去了。   也许是因为徐凤白和她娘长得像的原因,这将军府里最让她安心的,还是徐凤白。   到他房里去找,他不在。   问了门口做活的丫鬟,说是在书房。   徐椀到了书房门口,敲门,很快洪运给她开了门。   徐凤白拿着笔,正在作画。   他卷着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腕来。   比她想的要纤细得多,运笔间却有力道,她上前去看,画中人只是个背影,似是少年站在雨中,更着重画的是秋色,雨中湖面到处是凋零落花。   余光当中瞥见是她,徐凤白没有停笔:“怎么了?”   徐椀拉了椅子靠前一些,径自坐了上去:“小舅舅,我能和你坐一会儿吗?”   徐凤白一身素白,微勾着唇:“当然可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欺负这个字眼,令人动容。   他过问她的事情,是发自心底的关切,徐椀摇头,双手捧脸看着他。   就那么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其中心里是有一点点难过的:“我只是,有点想我娘,也想我爹。”   徐凤白手一抖,笔墨晕染了少年的衣衫。   他索性放下笔来,坐了下来:“你爹昨个不是才接了你出去?听说他换了宅院,想必有和你一起过的意思,还备了你的闺房。”   徐椀点头,在桌面画着圈圈:“不是那个想,和他在一块也很没有真实感,问他我娘的事情,他又不说,我想多知道一点,小舅舅能和我讲一些吗?”   好像是有一点想念,想知道更多一些,好更多想念。   难得的,徐凤白没有太过敷衍,定定地看着她:“一个死了的人,为什么想知道那么多呢?”   在小舅舅面前,她就更像个小孩子了。   徐椀叹着气,放心大胆地和他说着悄悄话:“徐妧和我说,她小时候睡不着,她娘就成宿成宿哄着她,我小时候怎么没有睡不着的时候,连个想她的空都没有。”   徐凤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不要想不在的人,你还小,日子长着呢,睡觉就睡觉,为什么要人哄?”   可能他不太明白一个小孩子的心,徐椀喃喃着:“有时候,是想有个人哄一哄的嘛!”   徐凤白想了下,饶有兴致地一拍桌子。   他走了一边书架旁,伸手取了一本书下来,回头对着徐椀招了下手,让她过去。徐椀见了赶紧站起来,跟着他走了里面去。   书房的最里侧,有徐凤白平时休息的内室。   徐椀走了里面,徐凤白让她躺下,他也坐了床边,然后翻开了书卷看了两眼。   徐椀新奇地看着他:“小舅舅,干什么啊!”   徐凤白略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小舅舅给你讲个故事,嗯……等下。”   这是要给她讲故事吗?   徐椀赶紧点头:“好好好。”   “闭上眼睛。”   “诶?”   “闭上眼睛听。”   “好吧。”   “舅舅给你讲一个小故事,说春秋时候齐国的景公帐下有三员大将,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这三个人战功彪炳,但也因此恃功而骄,目中无人,后来景公忍无可忍,委派了晏子早日除掉这三个人,好消除祸患。晏子是谁呢,晏子,是齐国上大夫晏弱的儿子,后来成为了齐国的三朝元老,他很有政治远见,为此设了一个局。   他让景公把三位勇士都请了过来,然后赏赐给他们三位两颗珍贵的桃子,这三个人无法平分两颗桃子,晏子便提出协调办法让三人比功劳,功劳大的就可以取一颗桃。公孙接与田开疆都先报出他们自己的功绩,分别各拿了一个桃子,可古冶子认为自己功劳更大,气得拔剑指责前二者。   而公孙接与田开疆听到古冶子报出自己的功劳之后,也自觉不如,羞愧之余便将桃子让出并自尽。古冶子一看他们都自尽了,他对先前羞辱别人吹捧自己以及让别人为自己牺牲的丑态感到羞耻,因此也拔剑自刎,就这样,古冶子也死了。   这便是晏子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呃……为什么要给小孩子讲杀人的故事,他这是怕她困吗?   徐椀眨眼看着他,想了下,配合地拍了下手:“晏子好聪明啊,他只靠着两个桃子,兵不血刃地就除掉了三个人。”   徐凤白摇头,做了下总结:“不,真相并非我们所见,再珍贵的桃子也是桃,谁会为了桃子而在君主面前出尽丑态,谁又会为此自刎谢罪呢!”   徐椀蓦然抬眸:“说的也是,谁会这么傻那样自杀呢?”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不对,徐凤白仍旧摇头:“不,也有可能自刎。”   这就有意思了,徐椀笑:“我不明白。”   她瞪大眼睛的样子好可爱,徐凤白没忍住,伸手轻抚了下她的小脸:“这只是个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故事,人死了之后,故事就由不得自己怎么说了,人活着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因为有上位者,因为有想守护的人或者东西,,有些时候,有些人就会宁愿一死了之。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所以你娘她离开你也一定并非所愿,你要是想她,就好好活着,高高兴兴过每一天,她都看得见。”   徐椀似乎懂了点什么,又似乎没懂。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她拉了小舅舅的袖子,闭上了眼睛。   “嗯,我好好活,小舅舅再给我讲个故事。”   “好,那小舅舅就再给你讲个故事……”   被人哄着的滋味,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听着小舅舅一本正经地给她讲着故事,徐椀迷迷糊糊入了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说着话,好像一口一个阿蛮似地,忽地就从梦里惊醒了。   坐起身来,屋里还亮着,像是晌午模样。   徐椀揉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书房的内室睡着了,她身上盖着薄被,能听见外面窸窣地翻书声音,真的是有人在说话,花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来,徐凤白偶尔才应一声。   “幸好……真是不幸当中的万幸,要不是那日你给赵澜之叫回来,他这时候肯定也头七了……”   “嗯。”   “一想到我们阿蛮差点就没爹了,我这心就忽悠忽悠的……本来就眼巴巴地盼着亲爹能一起过日子呢,你说要真一起出事了,阿蛮可怎么办哟!”   “……”   徐椀掀被下床,快步走了出来:“小舅舅,你们在说什么?我爹怎么了?”   花桂在桌边研磨,徐凤白似在写信。   两个人一见她出来了,面面相觑。   花桂立即上前,揽着她坐下:“好阿蛮,你爹回京了自然没事,别担心啊,就是你爹运粮那车队出了事,听说山石滚落,那么些人,都无人生还呢!”   惋惜之余,徐椀也是心惊肉跳。   原来,命运这种东西,从她再次醒过来开始,就早已发生了改变。   不管是天力还是人为,现在她爹活下来了,这便很好。   才心安一些,要多问一些,书房的门又被敲起了来。   花桂去开门,洪运就自门口揖了一揖:“赵公子求见,说是为了奔丧的事,想接阿蛮一趟。” 第16章 温良   淅淅沥沥的雨丝又从天而降,推开书房的门,外面天色阴沉。   一听赵澜之来接徐椀去奔丧,徐凤白脸色顿变,他立即让花桂带了徐椀回去换衣服,徐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了花桂她也说不知道。   回了屋里,花桂给她找了素白麻布衣换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悄悄给她揣了点干果,让她得空吃。雨丝点点,微风徐徐,这场秋雨来得悄无声息,实在令人毫无防备。   幸好雨不大,花桂打了伞送她去后门处。   一边走,一边还叮嘱着她:“虽然我不知道你爹让你去奔谁的丧,但是我瞧着这阵势,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你从小也没受过这个,到时候就只管听你爹的,让你跪你就跪,让你哭你就哭。”   徐椀点头:“我知道。”   花桂一手揽着她小小的肩头,还叹着气:“这鬼天气,还真是应景,下起雨没完没了了,今年可真是多事之秋,保佑咱们徐家每个人都好好的吧!”   徐椀跟着她走,人也小也走不大快,近了后门处,离老远就听见有人在那说着话。   听不真切,花桂没太在意,牵着徐椀的手,快步走上前去。   后门关着,徐凤白一身素白就站在门楼里面,赵澜之同样一身的白,和他站在一起正在争执着什么,近了些,才听见他隐忍的怒意似乎与运粮的车队有关。   “我竟不知,林教头也在运粮队里。”   “”   “既是意外,何故刻意隐瞒才来报丧,此事绝非这样简单,我甚至怀疑,就是有人故意在绝壁上动了手脚,为的就是运粮车队,都去死。”   “目的是运粮车队?”   徐凤白目光浅浅,声音低沉:“这说得过去吗?你冷静点,我知道林教头于你而言,如兄如父,但是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万万不能传出什么谣言去,否则风头紧了,就是你这唯一的幸存者,也不好过。”   赵澜之眸色通红,上前就扯住了他的领口,他咬着牙几乎是怒吼着的了:“你让我怎么冷静,我说了你不相信,是不是只有我和他们一样深埋在深谷当中死无全尸,你才能动摇一下,你心里那位殿下,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嗯?你是不是还喜欢……”   徐椀才要走过去,花桂一把捂住了她一边耳朵,扣着人埋入了她怀里不让再听。   扬声叫了声,赵澜之回头看见徐椀,慢慢放开了徐凤白。   二人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徐凤白打开了伞,叫徐椀过去:“来。”   花桂送了徐椀过去。   她爹刚才质问小舅舅的话,徐椀刚才听见了,在心里翻腾了个个,表面不动声色地。   在女儿面前,赵澜之决口不再提此事,光只牵了她的手,握紧了:“走吧。”   徐凤白送他们出门:“分开走,我稍晚一些去。”   徐椀上了马车,赵澜之在后面不知又和小舅舅说了什么,片刻才是上车。   外面雨好像大了些,他收好伞,吩咐车夫快些赶车。   风摆起车窗上的窗帘,冷风吹进来拂了脸面,徐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赵澜之便把窗帘好好掖了下,回头来,嗓子也渐沙哑了:“冷吗?”   徐椀摇头:“不冷,爹,我们去哪里?”   他叹了口气,别开了脸去:“你娘生你那夜里,很是凶险,我抱了你出城寻医,要不是你林伯父相救,咱们爷俩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徐椀自然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两手来握爹爹的手,安慰着他:“那伯父一定是个好人。”   赵澜之点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靠了车壁上,直咬着牙:“可惜好人都不长寿,你有你舅舅护着磕磕绊绊总算长大了,你爹我何止光这一次九死一生,若不是有人存心加害,那真是见鬼了!”   徐椀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有人要害你?”   赵澜之看着她,反手握住她的手:“从前你爹我就一滚刀肉,只要你舅舅能把你顾看好,爹上刀山下火海不怕那个,现在想起来,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就不知道是碍了谁的眼了。你别担心,这次爹活下了,便知道了,爹一定活得长长久久,让我阿蛮日日开怀。”   说着,他拥她入怀,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徐椀乖巧地任他拥着,从刚才她看着他,他红着眼,似更需要人安慰。   她闷在他怀里,也抱了他的腰身:“爹,你好好的,到时候长命百岁,等我长大了好孝顺您。”   女儿很是贴心,赵澜之甚觉安慰。   雨天,马车也行不快,街上行人匆匆,偶尔还会停下来,能有快半个时辰了,出了西城门,到了郊外的一个村里,说是林教头的家。   离老远就能听见哭声,马车一停下,赵澜之打了伞接了徐椀下车。   院落很大,临时搭建的灵棚外面,立着三根丧幡,长帆一丈多,另外两帆要短一些,见帆下车下马,另有妇人站在帆下,给人戴孝。   来吊孝的人不多,院子里林老太太和林家媳妇在一起哭着,两个孩子跪在灵前,也掉着眼泪。   徐椀披了麻衣,赵澜之带她上前磕头:“给你林伯父磕头。”   她规规矩矩磕了头,旁边也有人劝着,说孩子还小了,别惊着,快让起来,赵澜之也跪了下来,就和女儿跪在了一起:“林大哥,你不是想看看阿蛮吗?我带了她来见你,她长大了些,别看她小时候猫儿一样的,现在能吃能睡,好得很。”   徐椀虽然不识,但是在赵澜之的口中也知道了,这位姓林的伯父,在她出生后救过她和她爹的命,听着和她爹的感情就很好,言谈当中,似乎还提到了自己。   秋雨微凉,棚子里也不知哪里漏雨,到处都是凉意,徐椀跟着赵澜之跪了一阵,听着他闲话般地说着话,家里的一切问题,都包揽了下来。   灵幡随风摆动着,她笔直跪在灵前,余光当中瞥见来来往往的人。   蓦地,这一幕似曾相识,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见过。   记忆当中,披麻戴孝这种事情,她做过,也是这样的哭声当中,有老太太的哀嚎声,有来来往往的人,她穿着麻衣,跪得双腿发麻。   也不知什么时候,雨也停了。   越想越是头疼,徐椀在灵前跪了好一会儿,赵澜之拉她起来,一边给林教头烧着纸。   她诚心诚意地在心里念着经,直到小舅舅来接她。   徐凤白说是来接人的,不过也进了灵棚,林教头也是他的旧部,来时就带了些银子,让人给了老太太,才带了徐椀离开。   赵澜之一直在灵棚,并未出来。   徐椀脱下了麻衣跟着徐凤白往出走,忍不住回头看他。   他一身的白,白帆扬起的时候,似乎都融为了一起,小手被人握住,徐凤白扯了他一下:“走吧。”   马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徐椀跟上他的脚步:“舅舅,你也认识林伯父吗?”   徐凤白点着头:“他和你爹一样,都曾是我的旧部。”   徐椀抬头看他:“我爹也是?”   两个人走得都不快,徐凤白又嗯了声。   真的很想知道,很想知道爹娘当年的事情,但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走了马车边上,徐凤白直接把她抱着提了起来。   徐椀借力腿一蹬,上了马车。   车夫接了她一把,还给她掀起了车帘。   这车她坐过,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是才一坐进去,抬眼看见窗边立着的一把长剑,鞘上镶满了宝石,贵气得很。   很快,徐凤白上车,马车驶离。   他看见徐椀一直盯着那把长剑看,伸手在她眼前遮挡了下:“此剑大凶,别看。”   徐椀低头,小舅舅脚边的白衫也白得扎眼。   一路无话,到了家门口,小舅舅他并未下车,花桂老早在门口等着了,眼看着人把徐椀带进府院了,徐凤白才放下车帘,又走了。   这么一趟,其实也没少遭罪。   在灵棚里,她肩头被淋湿了,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双腿也是冰凉。   太冷了,花桂赶紧让人打了热水来,在屋里泡了一会儿热水,也是困乏,浑身难受。   擦干了长发,换了中衣,徐椀说累,就爬了榻上侧歪着。   洪珠连忙给她铺了被,怕她着凉又关上了窗。   也真的是倦了,徐椀迷迷糊糊睡着了,之后入眼的都是漫天的白,到处都是哭声,她听得分明,除了老太太的哭声,还有她自己的哭声,是梦吗?是做梦了吗?   她就像个看客,什么都能看得到。   和林教头家里相似的灵棚,如出一辙的灵幡,不知是谁送了棺椁回来,徐椀清清楚楚地看得见自己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爹啊爹啊一直在哭,白色的长衫一股风似地走过她身边,徐凤白奔到棺椁面前,他手里提着一把宝里宝气的长剑,竟是抬手抽了出来。   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长剑手起剑落,棺椁立即顺着被劈了开来!   里面尚还年轻的男人立即滚落出来,他胳膊腿都扭曲着,胸前已经塌了一大块,唯独那张脸,徐椀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爹赵澜之的!   徐凤白似怔住了,光只看着他,好半天没有动。   灵棚当中顿时引起一阵骚乱,老太太哭得更加厉害,徐椀眼看着那小小的自己一下扑了赵澜之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嘈杂声中,还能听见小舅舅的声音。   也不知是和谁吼着,沙哑的嗓音更是撕裂一样的。   “既是意外,何故刻意隐瞒才来报丧?”   “……”   “你不敢说,我自去问他!”   “……”   早已分不清梦或是真实,徐凤白红了眼,这就要走。   花桂抱着他的腰身,直哭着喊着说不能去,说阿蛮已经没有爹了想想阿蛮以后怎么办,徐椀抬起头来看着小舅舅,他却没再看她一眼,剑鞘随手扔在了地上,徐凤白一把推开了花桂,到底是提剑而去……   “爹……小舅舅……爹……”   徐椀出了一头的汗,哭着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只觉这一梦前世今生都连了起来,分明是做了那么长的梦,其实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秋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日头出来了,屋里亮堂堂的。   晃得她头疼,浑身都疼。   梦中伤心还心有余悸,说不出哪里难过,整个人都像是掉了水里捞出来一样,叫了人来,花桂摸了她的额头,说她发烧了,赶紧去找大夫。   徐凤白不在府中,花桂找急着找了这个又找那个,跑遍了将军府最后找了王夫人来,也请了大夫。   大夫说是受了凉,开了些药,让她好好睡一觉,说养两日就能好。   徐椀乖乖喝了汤药,还觉鼻尖酸涩。   总是控制不住落泪,梦里的场景还犹在眼前,回想起来也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想继续睡,又睡不着,洪珠忙着送了大夫出去。   她闭上眼睛,吸着鼻子,怎么也睡不着就叫了花桂一声:“花桂,花桂!”   脚步声起,她以为是花桂过来了,叹了口气:“花桂你来陪我一会儿,我睡不着,屋里太亮了。”   从前就总这样,她睡不着的时候喜欢找各种的理由,其实只是不想一个人,成亲之后有了夫君,唯一的好处就是再不用一个人睡。   可惜这时候的洪珠还小,不能懂她的心思,唯独花桂还能顾看她一些。   徐椀想起和她爹做的游戏,软糯着声音哼唧着:“花桂,你来把夜晚带过来吧,我想睡。”   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突然想起花桂并不知道什么意思,抢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就这样,捂上我的眼睛,天就黑了,我爹都会的……”   说着放手,她才要睁开眼睛跟花桂撒个娇,眼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掌心温热,就那么覆住了她双眼,拇指还是什么,轻轻摩挲着她疼得直跳的额头,手法纯熟得很,她赫然失笑,还在想,花桂竟然也有闭嘴安静下来的时候,真是稀奇了。   不过,很暖,很舒服。   花桂和洪珠送了大夫回来,就看见门口杵着个眼生的小厮,定睛一看,是北边楼里那位公子的身边人。她顾不得问赶紧推门而入,风风火火冲了进去。   榻边坐着少年,顾青城右手覆在徐椀的眼睛上,正低眸看着她。   他脚边的猫儿乖巧地趴在地上,偶尔才摇一下尾巴,许是听见脚步声了,人和猫都抬起头来。   花桂才要开口,顾青城左手到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她怕吵着徐椀不敢开口,光疑惑地看着他。   可他再未抬头,猫儿也再次蜷缩在他脚边,少年低垂着眼,竟是温良如玉。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一直上不去,哭咧咧,收藏此文章,或者点个书签啥的,不行吗? 第17章 猫儿   宫内灯火通明,宫墙高得再不可思议,也有细微的光亮透露出来。   白日里下了一番雨,晌午一过日头就出来了,到了晚上,明月高悬,繁星点点,竟然也是个好天气,洪运坐在车辕上,拢着袖子仰望星空,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实在是在北边宫门这等了两个多时辰,有点冷了。   秋雨一过,晚上还是很凉的,眼看着宫门就要锁了,实在没忍住回头挑起了车帘,月光照进车内,徐凤白一身素白,一手拄着长剑,一手搭在腿上,正扬眉看着他。   洪运叹着气:“将军,宫门要锁了,咱们也回吧!”   徐凤白眉也不皱一下:“继续等。”   李昇府里的马车就停在一边,他瞧见了,就一直在这里等他。   知道劝也劝不过,洪运放下车帘,下车来回踱着步,又过了一会儿,宫门大开,侍卫队先行走出来,李昇在众人的拥簇当中,走了出来。   小太监提着灯,洪运瞧准了,立即走了过去。   带刀侍卫当即拦住了他,他急忙跪下,对着李昇叫道:“殿下!殿下是我,洪运啊!”   一听是他,李昇已然走了过来:“洪运,你怎么来了?”   他一身朝服未换,叫洪运起来。   洪运起身,回头看了眼自家马车:“我家主子请殿下过去说话,在此等了两个多时辰了。”   李昇挑眉,脸色不虞:“怎地叫他等那么长时间?”   说着让他和侍卫队在旁等候,一个人走向了徐家的马车,车上安静得不像话,男人撩袍上车,伸手就挑开了车帘,他眉眼柔和,眼底还带着一丝丝的笑意,只不过这分笑意很快就消失殆尽。   徐凤白还是那个姿势,一直并未动过。   李昇坐了过去,坦然看着他:“等了很久吗?有事让洪运传一声就是 ,何苦一直等……”   话未说完,徐凤白身形一动已然欺身过来,长剑带着鞘抵在了他的颈边,李昇被他撞得一下靠了车窗边上,窗帘一抖,很快又落下。   外面浑然不觉车内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昇不怒反笑:“仔细些,别让外面人瞧见。”   徐凤白无心与他说笑,一脸怒意才初露出来:“李昇,是你做的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自然不应:“什么是我做的,我今日在朝上被父皇骂了一通,晚上又陪了他好半天,现在浑身都痛,你这是来问罪?”   徐凤白盯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运粮队深埋山谷,我只问你,是你做的吗?”   他颈边长剑更是用力抵着他,李昇笑意顿失:“运粮队无人生还,父皇龙颜大怒,你现在来问我,是我做的吗?我为何要做那些?”定定看着他,恍然大悟的模样,“哦~赵澜之死里逃生,你以为是我想杀他,才来等我。”   徐凤白腕上用力:“不是吗?我警告你别动他。”   男人脸色顿沉,一手扶住了剑鞘。   “我给你的剑,是为护你,你为了别人拿着它来逼我?”   “他是阿蛮亲爹,不是别人,倘若今日棺椁里停的人是他,怕是现在已拔剑相见。”   四目相对,李昇冷笑出声,他径直抓住徐凤白的手腕两手两边用力,长剑赫然抽了出来,剑鞘掉落在旁,车内昏暗,只角里挂着一盏小灯,四目相对,能看清彼此脸色,都有余怒。   李昇侧身坐着,垂臂:“我帮你拔剑,你若为他,不如杀我。”   说着竟是倾身往前,不顾剑刃抵在胸前。   徐凤白随手捡起剑鞘,还剑入鞘:“好,十几年相伴,我信殿下。”   他脸色稍缓,端坐如斯,李昇却是眸色渐沉:“你也知十几年了,我何曾骗过你?娶亲时你说此生既不能成夫妻,那便永不相见,我不见你。你征战在外,我在朝堂记挂你,你当我不想杀了那姓赵的?每次看见阿蛮我就想杀了他,他竟敢碰你,然你为臣子,你为阿蛮,尽然回不去,我仍旧只为你。”   他拂袖而起:“我一心为你,你却疑我,他何德何能让你这般恼我!”   李昇怒意横起,狠狠摔了车帘,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洪运在一旁盯了半晌了,见人出来了,赶紧上前见礼,不想人只拂袖走过,见着这脸色也不敢再问,赶紧回了马车上。   掀了车帘,徐凤白双手抚额,一副头疼的样子,只叫他快些回去。   马车很快驶离,小太监给提着灯,李昇也上了车。   侍卫队侧立在旁,也不知他叫了谁,一人上前,从车里摔出了个六角玲珑瓷杯来。   “废物!”   漫长的夜里,漆黑阴暗全被温暖驱散,徐椀昏昏沉沉睡了好大一觉,再醒过来时候,已经亮了天。她抻了个懒腰,坐了起来,一团白立即跳了她腿上,猫儿喵喵叫着,挠着她胳膊像是讨抱的样子。   “啊!小白!你怎么在这里!”   徐椀立即把猫儿抱在了怀里,她几乎是跳下榻的,高兴得揉了猫儿的脸,好生贴了脸,花桂听见动静连忙过来了,洪珠也去打洗脸水,晨起,是个好天气。   徐椀只着中衣,还逗着猫儿:“花桂,小白怎么回来的?”   花桂给她拿了裙子过来:“顾大公子送过来的,说让好好养着,不许送人。”   徐椀眉眼弯弯,笑着点头:“那是自然,谁也不给。”   把小白放了一边,开始穿衣服,花桂往外看了看,拉着她胳膊套上裙子:“小小姐,我问你个事,北边楼里的那位顾大公子,你认识的吧?”   称不上是认识,不过有小白在,徐椀总不能说不认识:“认识,怎么了?”   花桂想了下:“算了,没事。”   小白就在她脚边扑着她的脚,徐椀没太在意她的话,光伸脚踢着猫儿:“我真该好好谢谢他,不过估计人家也不稀罕的吧 ~”   穿了新裙,头发也梳了小辫子,一边垂下一绺,花桂还给她贴了花。   徐椀对着镜子看了两眼,想起昨日奔丧,伸手摘了花下来。   花桂拍着她的手:“摘下来干什么,戴上好看,你小舅舅说今个带你上街看戏呢。”   带她上街看戏?   徐椀回头:“他军务繁忙,怎地有空带我去玩?”   昨晚上徐凤白从外边回来,听说阿蛮病了,又守了大半宿,天快亮才走。花桂心疼这一大一小,也知自己主子看着阿蛮是愧疚又不好明说,光只是劝着她:“难得他告假有空,想带你出去逛逛,你就好好玩,你高兴了你小舅舅就高兴了,知道吗?”   吃了点东西,也喝了汤药,徐椀怕苦,口里就含了两块蜜饯。   花桂这就带着她往出走,到了前院,孩子们都来上学了,闹哄哄的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地,徐妧也在,看见徐椀蹬蹬跑了来,拉住了她问长问短的。   “阿蛮!阿蛮你好些了吗?昨个我要看你我娘不让,我听说你是去奔丧回来病的,是入邪气了吗?我娘说小孩子家家的奔丧不好,都你爹不懂……”   因是要出门,今个不用学了,她身子好多了。   徐椀才要告诉她,一抬眼厢房的门口站着两个人。   门内老夫子写着字,卫衡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和顾青城门口说着话,听见徐妧叫着阿蛮都抬起了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徐椀连忙揖了一揖。   她揖的是顾青城,感念他送还猫儿,卫衡却是笑了:“今个怎地这般乖巧?”说着他回身撞了顾青城的肩头,更是笑得不能自已,“你瞧她来时候迷迷瞪瞪,两腮鼓的好可爱哈哈像不像家养的猫儿……”   笑到半路,发现少年目光冰冷,立即收了回去。   有这个混世魔王在,徐椀没有上前,她差点忘了口中的蜜饯,被卫衡这么一说赶紧一边吐了出去,和徐妧说了舅舅带她出门看戏,在她艳羡的目光当中,和花桂走了出去。   她走了之后,顾青城才是看向卫衡:“她昨个受了凉,烧了半宿,你少闹她。”   听着他说徐椀病了,卫衡嗤笑一声:“顾大公子这就太偏心了,我何曾闹过她,就一小孩子,逗逗她而已,说得好像我欺负个孩子似地~”   话是这么说,目光却随着那小身影往大门口去了。   顾青城也是抬头:“我劝你逗也少逗她,她生来无母,寄人篱下住在徐家,不过是个可怜儿罢了~”   生来无母,寄人篱下,这句话一入耳,卫衡就愣住了。   门口车已经停好了,徐椀先一步上车。   徐凤白没有出来,花桂陪着她坐了,好像比她还高兴的样子。   拉了徐椀的手,花桂还直晃着:“没想到阿蛮一晃就长大了,你从小就闷,什么事都不说,幸好脾气秉性不像你爹,横竖好事坏事到你这都无所谓的,我最喜欢你了,你以后也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徐椀被她逗笑:“嗯,一定会很有福气。”   花桂和她说着闲话,两个人笑成一团,正是笑闹,车外脚步声起。   徐椀回头,窗帘一掀,少年踩着车轱辘微微倾身看着她,吓了她一跳。   再无嬉笑,卫衡手里拿着一个锦袋,从窗口递给了她。   他一脸正色,看着她目光浅浅,一副哄孩子的口气:“喂,小阿蛮,这个给你,好不容易抢来的,只这一个了。好好将养将养,别再病了。”   说着不等她接过去,锦袋扔了她身边,转身走了。   什么东西?   徐椀连忙打开,里面竟然装了一个桃子,鲜嫩的桃子上面,还印着一个带着贡字的章。   回手挑开窗帘,卫衡就在门口等车,身边的小太监给他掸着身上的灰,他回头张望着,顾青城出来送他,走近了些,二人一起说着话。   两个美少年站在一处,竟也成风景。   她最爱吃桃子了,徐椀单手托腮,看着他们,喃喃地:“卫衡那个人呐,看着凶巴巴的,其实人还不错,这桃子像是贡品,可是个稀罕桃子呢~”   花桂拿着锦袋看了看,突然拍了下手:“我看这个像是在顾大公子那来的,没错,错不了,就是和那些个一样的。”   徐椀漫不经心地:“哪些个?”   卫衡似看见她了,歪着头看她。   花桂轻咳了声,把桃子送了她手上:“昨个顾大公子不光送了猫儿来,还带了几个桃子,你睡着了,我就让洪珠收起来了,竟没想到,是贡果呢!”   徐椀听见,目光便透过卫衡的肩膀,落在了那少年身上。   他目光浅浅,也似望着这边。   她举着桃子,晃了晃,笑。 第18章 耳朵   夜幕降临,夜色笼罩了大地。   马车缓缓停在了后门,徐凤白先下车,花桂抱了徐椀放了他背上。   小家伙又重了,徐凤白走得很慢,花桂在旁边给他提着灯,让他仔细着脚下。   在外面逛了一天,看了半天戏,又带着徐椀游了湖,纯粹是看着她蹦跶了一天,本来回来时候还说要一直看着星星,结果走到半路就睡着了。   时间真的不早了,圆月当空,夜空当中繁星点点。   花桂抬头看了眼,噗嗤笑了:“今天星星可真亮,阿蛮还说要和你一起看星星,结果转眼就睡着了。”   徐凤白也看了下:“还是个孩子呢,看个戏就高兴半天。”   花桂突然停下来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回头看着他:“主子,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来着,阿蛮现在已经长大了,可虽然她好好养在徐家里,不缺吃喝,但她毕竟就是个孩子,我瞧着都心疼。爹娘得陪着,哄着,那才叫个家,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她吗?寄人篱下的可怜儿,不然,就让她和她爹一起生活吧~”   徐凤白脸上闪过一丝恼色:“这便是她的家,哪个敢说她寄人篱下?”   花桂看着他,抬高了灯:“怕是连她自己都这么想,所以还是多疼疼她。不知情的人怜惜阿蛮,知情的人更怜惜你,主子,就算是为了老太爷,为了徐家,这些年,你也够了,想个法子退了吧,到时候带着阿蛮,去哪里都好。”   背后的阿蛮叮嘤一声,徐凤白连忙托稳了她:“如今早已身不由已……”   一直背了徐椀到她房里,仔细给她盖了被子,才出来。   徐凤白熬了两日,也是疲乏,花桂送了他出来,又是叮嘱两句才走。   快步走回前院,洪运正在门口候着,见了他连忙上前:“主子,今个……”   徐凤白挥了挥手:“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很累。”   洪运急着上前:“可是……”   话未说完,房门已经推开了,徐凤白往里看了眼,愣了一下。   洪运低着头,只在身后作着揖:“我是实在拦不住,真拦不住。”   徐凤白嗯了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着,他反手关上了房门。   屋里灯光虽暗,年轻的男人一身玄衣,端端坐在桌边,徐凤白走了过去,无语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平时在自己面前,总是嬉笑着的那个人,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能来?”   赵澜之目光灼灼,却是未动。   徐凤白走过他身边,到一旁的水盆处洗手:“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啰嗦。”   洗了手,他走了屏风后面,解开了高领系着的扣子,可能是这两日熬得厉害了,浑身上下都闷得难受。真的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   果然,扣子才解开两个,桌边的椅子就被人踹倒。   赵澜之那无处发泄的怒火接连踹倒了两把,徐凤白只当没听见,随手拆下发冠,脱了外衫搭在屏风上面。   脚步声赫然在背后响起,也果然停在了屏风外面。   “不想见我,不想和我啰嗦?”   “……”   “想见你那位殿下吧?是吧?”   “……”   “他每日都来你才高兴是吧?嗯?”   “……”   “他……”   越说越不像话了,徐凤白才要脱里衣,一抬手拉开了屏风:“你有完没完!”   沙哑的声音,还带着些许余怒。   对上他的眼,赵澜之立即闭上了嘴。   徐凤白当着他的面,脱下里衣这就摔了他怀里:“再胡说,这就滚!”   赵澜之双手接住,看着眼前的人,怒意全消,似乎在她的面前,眼里就再容不下别的了。   去了里衣,徐凤白裸着肩头,他精巧的锁骨上,还有浅浅的疤痕,锁骨往下,缠着一条条的布带,两只手倒着解开来,胸前的隆起就再藏不住了,是了,是女儿身。   走回屏风后面,不等把布带全都解下来,胸前已渗出血迹了。   徐凤白背对着赵澜之,旧伤裂开,底下的布带和药布已经粘在了一起,她才一低头,热气就到了颈边。   男人到底还是没皮没脸地凑了上来,他自背后轻拥着她,年轻气盛怎么忍得住。轻吻点点这就落在了她的后颈和肩头上,徐凤白右肘往后一拐,赵澜之闷哼一声,没有躲开。   前后都像点了火似地,徐凤白转了过来。   赵澜之才一瞥见她胸前伤口,真是不敢再乱动,赶紧放下她的里衣,抓住了布带一头:“上次的伤口还没好?别动别动,我来拆。”   说着,一边拿了剪刀过来。   他扶着徐凤白走了里面坐下,半跪了床前一点点将染血的布带剪开,药布也拆了下来。   柜子里有新的药布,徐凤白看着他忙前忙后东翻西找的样子,一点也不想提醒他。   看着他的背影,她忍不住叹息。   “你最好快点离开徐家,省得有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   赵澜之到底在柜子里拿出了新的药布,回身坐了她的身边,让她抬胳膊,徐凤白裸了半身,坦然张开双臂,任他轻缠。   幸好伤口不深,就是旧伤崩裂,他动作越发轻柔了:“我不来就没有杀身之祸了?你还是不相信我?比起他,你信他还是信我?”   光缠了伤处,又拿了干净里衣过来帮衬着给她穿上了。   徐凤白浑身疲乏,散开头发只躺了床上,眼都没抬:“信你。”   这般敷衍,赵澜之如何相信,他脱了鞋,侧身躺了她身边,这就伸了一条胳膊到她枕下,想要把人整个都揽入怀中来。   客徐凤白没有动,仍旧闭着眼睛:“快走吧,再不走我今天晚上也没个消停了。”   赵澜之当然明白她话里意思,徐家有李昇的眼线,时刻盯着徐凤白的动静,一旦知道他留了她屋里,怕是用不了一时三刻那位就杀来了。   他不以为意,只看着她:“他来也好,索性撕破脸。”   徐凤白听他说什么撕破脸,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看着帐顶,低低地:“李小姐对你也算一往情深,你成个家也好,以后……”   不等她说完,赵澜之蓦然抬眸一翻身就欺了她的身上,小心没有压到她的伤口,他双臂在她两侧撑着自己,定定看着她目光灼灼:“那还有以后吗?少唬我,当年二皇子这边娶了皇妃,你那边就找了我,我要是成了家,怕是你转身就能给阿蛮找个后爹了!”   徐凤白眨着眼,没有否认:“早与你说过了,露水夫妻当不得真,你成不成家于我来说都一样,明白吗?”   她向来这样,他才不以为意。   长发散开在脸侧,徐凤白低着眉眼的模样平添了三分媚色,他低头看着,情动,唇角才要落下,腰腹一痛整个人直接摔了床下去。   徐凤白随即坐起,长发在胸前微动:“得寸进尺。”   赵澜之才拍拍身上站起来,院子里的狗儿突然叫了两声,二人面面相觑,很快齐齐的脚步声越发近了,门口的洪运刻意扬起来的声音,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   “殿下,怎地这个时候来了?”   “你主子呢?”   “回殿下的话,主子已经歇下了。”   “……”   四目相对,徐凤白抓了枕边的外衫这就穿上了。   敲门声响了起来,她穿鞋走了门前去:“什么事?”   洪运忙道:“殿下请主子书房一见。”   女扮男装十几年,徐家荣耀一时,怕撕破脸皮的不是李昇,而是她,而对于此事,赵澜之和李昇都心照不宣,所以有时候刻意退让也是留给彼此唯一的默契。   脚步声似都远了些,赵澜之不走,她真是没个歇息了。   徐凤白随意绾了发,低头又仔细系了扣子,猛地发现自己胸前高高耸起,还在柜里拿了斗篷披在身上:“我去书房坐会儿,赶紧走,再不走,我今晚都不用睡了。”   赵澜之也知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皮的好时候,嗯了声,送她到门口。   洪运等得直着急,来回踱着步,影子就在门上映着,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的。   徐凤白才要开门,手腕又被人拽住。   赵澜之追过来站在她的身侧,就那么低眸看着她,到底还是不放心:“你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也不许我找你不兴我碰你,另外有人了?”   这个时候他还记挂这个,她真是不想理他。   一手扶着房门才要拉开,尚还年轻的男人又将她手腕握紧了些,又恼又急:“或许,二皇子日日在你眼前,这么长时间怕是早不气他了,你和他有没有……”   许是心里没底,话说了一半,顿住了:“没事没事,你去吧去吧!”   说是让她走了,但还下意识拉着她,徐凤白没有开门,到底还是回了头。她叹着气,真是被他磨得一点脾气没有了:“没有,没有,都没有~”   话音才落,男人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好,那你说话算话。”   门外的洪运直催着,徐凤白才要动,耳边一热,赵澜之轻轻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与她低喃着。   “你再忍忍,我一定把你从那泥潭拉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十点的存稿箱更新之后我回来发上章的红包~ 第19章 淡淡   外面阳光大好,秋菊已经落了,小白就在花圃里面乱跑,上蹿下跳的。   要入冬了,再也看不见蝶儿扑花,徐椀拿了个小铲子,蹲在花圃边上挖着花根,牡丹花季已经过了,只怕一来霜,叶也落了。   真是人小,力气也小了很多,挖了半天,也没挖出来一个。   花桂只当她在外面玩,根本没注意到她在干什么,花圃里经了两场雨,泥土松软潮湿,她的鞋上踩的都是土,手上也是,挖得正来劲,洪珠从外面回来,奔了她的面前。   说是徐妧让她过去,刚好扒开了土,挖出来一个花根,徐椀仔细切断叶片,包着交给了洪珠手里,叮嘱她让她放在阴凉的地方。   花桂才收拾好屋里,一出来看见她浑身是土,咬牙给她提屋里去了:“我的小祖宗,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去花圃打滚了不成,看看这么多土,赶紧洗洗!”   徐椀偷笑,有的时候多做一点淘气的事,似乎反而更有意思。   在花桂的督促下,好好洗了一番,也换了双鞋,怕徐妧等着急,抱着小白就出来了。   隔壁园子里,偶尔传来一声狗叫,孩子们的尖叫声也不绝于耳,徐椀快步走进,徐妧手里拿着块肉干,正在逗弄地上来回跑着的小狗。   短毛的狗儿兴奋过头,跳着直扑腾她。   一边站着个圆滚滚的小小公子,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模样,直拽着徐妧:“表妹看看就行了,别逗狠了,它会咬人的。”   徐妧很是扫兴的样子,回头一拳头捶在他的肩头:“咬人就让它咬你,谁让你吹牛了,我让你抱猫儿来,你抱狗儿来干什么!”   徐椀略一思索,想起了这个人来。   徐妧口中的是是是表哥郑何,他从小就胖了些,因为在徐妧面前,他从小被打到大,向来逆来顺受,一张口就是是是的。   果然,他一如既往地低头:“是是是,表妹说的是。”   徐妧白了他一眼,一抬头看见徐椀了,赶紧叫了她过去:“阿蛮快来,诶?这猫儿又送给你了啊,我还让我表哥带猫了,可惜他弄错了。”   徐椀笑笑,与她一起站了窗下:“没事,小白回来了,我养不了那么多的。”   小狗儿也撒欢撩撅儿地跑,徐婼和徐婳远远站着不敢上前,倒是徐芷拿着个草棍直往它身上扔,惹得它又跳又蹦,摇着尾巴跟着她。   徐妧的腿已经完全好了,用手指头直戳着小表哥的胳膊:“还给我带什么了?”   说到这个,郑何叫她进屋。   桌子上摆着好几样东西,都是他带来的小玩意,徐妧挨个打开了,都是女孩家的梳子镜子之类的,她甚觉无趣,瞪着郑何,最后扑过去又是一顿捶。   徐椀坐在另外一边,托腮看着她们。   怀中的猫儿偶尔喵一声,这场景似乎带了她回到过去。   那时候皇帝一道赐婚的旨意下来,徐妧差点昏过去,她又哭又闹的主要原因,其实徐椀知道,郑何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长大以后也情深甚笃。   那时候郑何已经瘦了下来,但因为徐妧的腿,郑家是知情的,所以一直不大同意。   二人私定终身,不想突然降下来这么一道旨意,可谓是晴天霹雳。   那时候的郑何是什么模样的呢?   徐椀仔细回想,但是只是依稀只能记得个大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现在,她爹也留在京里了,徐妧的腿也已经好了,徐椀看着她和郑何打打闹闹,突然想到,不好的事情如果可以提前注意,是可以避免的,例如那桩婚事。   只说有事,连忙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院里,再没心思挖花根了。   无从下手,仔细回想,赐婚之前,她整日沉迷书海,根本没注意到过什么郡王爷。   在记忆当中,小时候缺失的不只是赵澜之,那时可不像现在,还能和小舅舅出门看戏,她在徐家和姐妹们在一块,除了平时那点乐子之外,就是看书。   外面根本不知道徐家还有一个徐椀,赐婚的旨意……是怎么说的来着?   外面传闻是怎么说的来着?   常胜将军班师回朝……被封为王……   他不白,那时看着也就二十三四的样子,除却那道疤的话,左边侧脸还是很好看的,只怪她当时有些怕他,平时都鲜少一起说话。   从哪里打探一番才好,计算了下年纪,比她大六七岁,现在应该十三四了吧!   十来年的光景,就是样貌也不可能一样,趴在床上翻滚了小半日,迷迷糊糊竟是做了个梦,梦里似是夜晚,红烛映着幔帐,火红的盖头就在眼前。   男人喝得叮咛大醉,挑了她的盖头。   成亲之前,王夫人可是叮嘱过她了,夫妻之间圆房是必不可免,说疼过了那一晚就好了,她还说新婚之夜多叫两声夫君,男人多半会疼惜妻子,不那么折腾的。   她自己也恶补了下共色图,里面的姿势可真是让人面红耳赤。   合卺酒她是喝了壮胆的,和一个陌生的人赤身相见,再怎么说也是又羞又怕,她记得舅母的话,一个劲地叫着夫君,不敢推他,就狠命地搂着他。   他说你真软,然后,然后就圆房了。   那种疼痛就像是整个人被劈开了一样,事后,她还咬了他。   他手腕上……   赫然在梦中惊醒,徐椀一下坐了起来!   对了,那人右手手腕里侧有俩颗并排的小黑痣,也不是一点都想不起来,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试试的话,应当能找得到,毕竟权贵公子哥,在京都是数得过来的,可以找人侧面问问。   想到此处,她赶紧穿鞋,让洪珠把花根拿了过来,只说要给亲爹送去,这就出了门。徐凤白不在家,特意跟王夫人说了,自然是准许了的,后院的小厮赶了车出来,花桂亲自跟着上了车。   徐椀就掀着窗帘往外看,花桂在旁边唠叨着:“一个花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想见你爹直说就好了,干什么还拐弯抹角的兜圈子呢!”   徐椀趴在窗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嗯,是想见他了。”   花桂叹了口气:“听说他这两日可忙着,也不知道在不在家。”   不在家就等他回来,徐椀才不以为意。   马车行过西边街口,突然停了下来。   花桂连忙掀开车帘问怎么回事,车夫前面问了下,说是封街了,只能走人,不能走车。   走过前街,再过一个路口就到赵家了,徐椀拿着花根就下了车:“没事,走去就好了。”   花桂让车夫赶车在街边候着,也连忙跟了上去。   街上行人不多,货郎却多了不少,再往前走,远远就看见一行侍卫队侧立在旁,前面一大一小都在个鼓画摊边站着。   大的锦衣华服,拿着个小鼓左右地看,不是别个,正是卫衡。   小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精致,身后还跟着两个嬷嬷模样的。   她只道为何封街,原来是有贵人。   鼓声偶尔响起咚的一声,少年单手敲鼓,似很有兴致。   徐椀和花桂避开侍卫队,靠边慢行。   也不知是怎么地,卫衡一抬头就看见了她们,远远地指着就让人过来叫她们。   徐椀只得上前见礼,卫衡正在挑着鼓,回头瞥着她:“病可好了?”   她连忙说好了,多谢记挂。   一板一眼地,像个小大人,卫衡扬眉,就拿了个小鼓递了她的面前:“给你了,拿着。”   徐椀才要谢绝,面前的小鼓立即被旁边的孩子抢了去。   这小女孩眉眼间全是怒气,抓了小鼓啪地就扔了地上,还踩了一脚:“刚才我跟你要,你怎地不给?不给我也不许给别个!”   卫衡脸色顿沉,回头看了眼侍卫队:“先把安平送回宫去,好生顾看着!”   小安平气哭了,还跺着脚,少年神色冷峻,却是淡漠得很。   徐椀下意识后退一步,心都要跳出来了! 第20章 千挑万选   小安平被人架着,直踢着腿。   可她还是被人送走了,后面跟着那两个嬷嬷一步不敢落下,连忙追上。   徐椀赶紧低头,说有事要走,揖了一揖,要不是卫衡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她的小辫子,估计她这就跑了。她求救似地看着花桂,心如捣鼓。   卫衡拿着小鼓,轻轻敲在她的额头上,咚的一声:“你跑什么?”   花桂虽然不知道卫衡怎么要扯着阿蛮不放,但是看这情形也连忙上前:“我们小姐急着有事,冲撞了公子还望见谅。”   徐椀一手捂着额头,抬了眼去看卫衡。   虽然是十年之前的模样了,如果见到,她应该能认出一二来……吧。   她不确定,因为成亲以后,她过的是自己的自在日子,其他的,多是敷衍。   眸色微动,她定定看着卫衡的脸,试图能关联起什么,然而,这张俊脸英气十足,好看是好看,但是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   可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能确定的话,没有感觉也得疑出个感觉。   单不是说别人,安平喜欢缠着谁,谁就有可能。   那个坏夫君,成亲第一个晚上圆房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做的,那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熟悉彼此的一种方法,然后她知道他比她高很多,比自己力气大很多。   偶尔早起,他还没有走,她就歪在床上看书。   他会一把抢过,然后把书放在房梁之上,她就是踩着椅子也够不到。   她喜欢躺在躺椅上晒阳阳,有时候赶上他回来,他就站在她面前,把阳光都遮住,她自觉地起来见礼以后,这人就会理所当然地霸占躺椅,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晚上她睡前还喜欢吃东西,他不在府里还好,一旦在房里,但凡她一吃吃喝喝看着杂书乐不可支,被他瞧见,他就喜欢欺负她,最后不管什么姿势都要把她弄哭才满意。   不敢想,哪个喜欢欺负她,哪个也有可能。   都忘了个七七八八的上辈子,才撞见安平,骨子里的厌恶和失望一下又涌现出来,最后一幕如何忘得掉,想起来眼里就有了许多水汽,徐椀盯着卫衡的右手,恨不得这就扒开他袖子看看手腕有没有小黑痣。   卫衡比她高很多,低眸看见她眼如清泉,竟是已经蓄满了泪水,立即放开了她的辫子,弯下腰来:“疼了?你不是要哭吧?千万别哭,听见没有?”   这么一看,他眉眼间,竟有点像。   徐椀的泪珠一下落了下来:“卫衡,你叫卫衡?”   这叫什么话,没头没脑的,卫衡看着她滚落下来的泪珠,竟是手足无措起来:“别哭呀,我是卫衡,怎么了?”   说着,手里的小鼓就塞了她的手里,他还后退了两步,表示自己无害。   徐椀握紧了那只小鼓,很想敲一敲他的头,但是她不敢。   低着头,只说有事,快步走开。   这一次,没有人拦着她了,唯独花桂追上她脚步,直问她怎么了,怎么说得清,徐椀再不停留,一口气走了赵家去,拿鼓敲门,咚咚的。   很快,有人来开门,见是她连忙让进了。   一问,赵澜之果然不在家,老太太让她过去,徐椀可谓是失望之极,可毕竟是祖母,赶紧就去了。   巧的是,李小姐又来了。   徐椀让花桂先回去,自己跟着小丫鬟到了后院去。   其实赵老太太长得还是慈眉善目的,见了徐椀一把揽了过去。   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她的发辫,和一边的李覃说着话:“瞧瞧我们阿蛮,越长越好看了,这孩子也没个正经人管,就是不行,家里没个当家主母的,她爹忙着差事怎么顾得上她呢!”   有几天没有见过,李覃看着她,忙拿了一边干果逗着她:“阿蛮,到这来。”   她也不是三岁的幼童,为了一点吃的就乐颠颠跑过去,徐椀转身埋首在老太太怀里,这副亲近的模样可是从未有过,老太太先是愣住,随后将她拥紧了。   “哟,阿蛮知道害羞了~”   “是呢!”   李覃起身告退:“等这次补药吃过了,我再来送,看这时候不早了,一会他回来了瞧见我又该恼了,我还是先告辞了。”   老太太急忙叫人去送。   徐椀也转身看着李覃,这位李小姐对她摆摆手,当真温婉。   送了她走,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叹气,叹息声一声接着一声,瞧着时间不早了,她让人摆饭,叫了徐椀一起吃。   当然了,坐了一起,也不光是一起吃饭,可是好生叮嘱了一番。   等赵澜之回来时候,天都快黑了。   这还是家里人去找,得知徐椀来了才提前回的。   老太太留她住了,可是她不想,都要回去了,小厮给赶了马车,本来以为这一天也见不着爹爹了,才一上车坐稳当了,车帘一掀,尚还年轻的男人立即钻了进来。   赵澜之一身青蓝武将劲装,腰间挂着块腰牌,手里还提着随身长剑。   一转身就坐了她的身边。   还以为见不着了,到了亲爹面前,徐椀格外的矫情,眼泪就又要出来了。   男人却是笑得晃眼:“怎么?不见爹爹一面就要回去了?”   马车驶离,徐椀糯着声音,扁嘴:“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了你小半天。”   赵澜之放下长剑,提了腰牌在她眼前晃晃:“爹去了东宫,看见这个腰牌了吗?是爹的保命符,总得谋个好前路,好来接你。”   徐椀低头细看,腰牌上确有东宫二字:“是小舅舅说的那个什么卫尉吗?”   男人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是那个缺,但与你舅舅和那个人毫无干系,说了你也不懂,看爹在路上给你买了什么,看看还热乎呢!”   说着,自怀里摸出一袋东西来,送了她的面前。   果然还热乎,徐椀打开来,里面栗子的香气立即飘散开来。   马车走得不快,赵澜之迫不及待地剥了一个送了她唇边:“吃吧,你爹我一天了,还没吃上半点东西呢!”   她心疼他,赶紧推了:“我自己剥,爹你也吃。”   也真是饿了,赵澜之剥得飞快,父女两个就一起吃起了栗子。   一边剥栗子一边还说着话,徐椀想起老太太的话,把自己剥好的栗子都放了他的手心上:“家里没有个主事的主母好像真的不行,爹,我看李小姐真的很不错,你别管我,成亲吧。”   赵澜之好笑地看着她:“真心话?”   徐椀也不回答,只说:“就算你们成亲了,我也不会怎么样,说不定她也能疼我呢!”   赵澜之一指头点在她鼻尖上面,四目相对时,他笑意浅浅:“告诉爹,你真是这么想的?”   徐椀立即摇头,红了眼睛:“不是,祖母让我劝劝你,我怕你要是成亲了,很快和后娘生了孩子就会把我忘掉,到时候我会不会连个爹都没有了,其实很担心。”   话音才落,男人已把她拥入怀中。   二人中间还挤着那袋栗子,香气飘散,她落泪:“爹,你会不会也不见了,然后我长大就把你忘了?”   赵澜之拥她更紧:“不会,一定不会,没有什么后娘,爹保证。”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慢慢放开了她,女儿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他伸手给她擦去,喂了她一个栗子:“你不是想知道你娘的事情吗?以后我想起什么就给你讲一点,今天跟着禁卫军走进东宫时候,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娘的模样。”   徐椀靠了他身上,他一手轻抚着腰间腰牌:“那时爹也才是个半大小子,你娘她呀,脾气可真是不太好。”想了下,赵澜之笑得轻狂,“阿蛮,你知道吗?你应该感谢你爹我长得好看,否则就不会有你了。”   徐椀不明白:“为什么呢?”   赵澜之把剥好的栗子装入纸袋卷好了,依旧放入怀中暖着:“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千挑万选选了我。”   原来是这样的吗?   徐椀破涕为笑:“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成亲?”   他拢了拢衣领,捂好了栗子:“在我心里,是拜了堂的,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你,不承认也不行。”   马车行得快了些,她再问,他就给她讲了些她娘的喜好,脾气什么的,岔开了去。   他说她娘也喜欢吃栗子,但是懒得剥。   再问,他说下次再讲,不多说了。   眼看着就快到家门口了,徐椀赶紧把花根拿出来给了他,说让他好生养着,又问他,京里的异姓郡王都有哪些,赵澜之想了下,只说如今只从前的摄政王卫央,留下遗腹子已经不在了。   卫衡养在深宫,骄纵得很。   徐椀仔细回想,那人应当是常年在外征战,后有的军功御赐郡王府的,也不排除卫衡长大以后怎样,但也很可能从这个时候就开始随军了。   也就是说现在十三四岁的人,有没有谁从年少就开始上战场的。   赵澜之摆弄着花根,随口应了她:“十三岁就开始上战场的?你小舅舅啊,你问他吗?”   徐椀呆住,再问近年,更是无人。   马车停下来了,到了徐家的后门处。   花桂提着灯,徐凤白迎上前来。   赵澜之把徐椀抱了放在地上,站直了:“准时给徐大小姐送了回来,小的前来领命!”   花桂忍俊不禁,赶紧领了徐椀走,说不清是为什么,徐椀总觉得自己这个爹,到了小舅舅面前,嘴就特别溜,她忍不住回头。   徐凤白的声音听着很轻:“去东宫了?”   她爹嗯了声,自怀里摸出那袋剥好的栗子,抓过他手就放了他手上。   眼前一黑,花桂揽过她肩头就带着她往前走:“小小姐快走,顾大公子让人又送了桃儿来,你不是最爱吃桃了吗?快走,快走。”   又送……桃?   冷不丁顾青城那张脸在脑海里走了一遭,怎么办,她现在看谁都像那个坏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徐椀:怎么办,她现在看谁都像那个坏蛋了o(╥﹏╥)o 第21章 贼心不死   手里拿着那包栗子,徐凤白转身往回走,冷不防身后的人快步跟了上来,她回头瞧见,一记铁拐拐住了他胸前,止住了他的脚步。   “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去,就是……就是进去想和你叙叙旧么。”   “叙什么旧,赶紧走。”   “就进去吃碗茶……”   赵澜之手里还提着他的剑,行走东宫须得随身携带。   他说吃碗茶的时候还可以提高了音调,以示正经。   徐凤白不为所动,知道这个赖子向来喜欢得寸进尺,更是扬眉:“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再这混闹。”   说着转身又走,身后人又跟了上来。   徐凤白走进门楼,伸手来关后门,自然是晚了一步。   赵澜之 挤身进来,把长剑往前递了递,无比正经地模样:“皇妃折腾了大半天,估计是要生了,李昇顾不上我的,放心,我也就进去吃碗茶,要是有别的心,你就拿这剑劈了我!”   许是他笑脸太过扎眼,徐凤白到底还是让了步。   从后门进来,二人一前一后都悄无声息的,回了她的房间,也让洪运倒了茶。   都坐了桌边,赵澜之将长剑放了桌下,捧起了茶碗,目光却是一直盯着洪运来着。洪运只当没看见,侧立在旁,笑呵呵地提着茶壶:“我再给公子添一碗?”   徐凤白仿若未见,她面前也放着一碗茶,不过未碰茶,光只把栗子拿出来挑着齐整的,好看的先吃着。   赵澜之轻抿了一口,咳道:“洪运,你先下去吧,我有事和你主子商量一下。”   一本正经的,洪运立即看向他家主子。   若是平时,徐凤白早一竿子给人撵走了,他真是怕这赖搭再闹出什么事,到时候难以收拾的还是徐家,眼巴巴看着,不想吃栗子的那个也嗯了声。   徐凤白抬眼:“你回吧。”   洪运只得把水壶放了桌上,低头告退。   灯火昏暗,走了门口,花桂上前开门。   远远就看见一个十六七的少女亭亭玉立,近了,才看清她的脸,徐椀上前,那姑娘欠身,笑呵呵地迎着她走进屋里:“小小姐可算回来了,让我们好等~”   徐椀上下打量俩眼,走过她身边:“抱琴?等我干什么?”   少女跟在她身后,掩口干笑两声:“奴婢琴书,抱琴比我高一点,瘦一点。”   徐椀哦了声,也不大在意,笑着说记得了,这就往里走。   进了屋里,徐妧听着动静已经从榻上跳了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桃子,啃得正欢:“阿蛮,你可回来了,表哥给我拿了些山葡萄,听说也是个外来的稀罕品种,接了什么当地的葡萄,反正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我娘让我给你送了些,你这桃子不错,我等你半天了!”   果然,桌子上放着两个小篮子,徐椀坐了下来:“你喜欢就拿两个,还给我送什么葡萄,你表哥特意给你的,你就吃吧!”   徐妧笑得眉眼弯弯,拍了拍小篮子:“我哪里吃得过来,表哥给我带了好几篮,不过我娘单单让我给你和顾大公子送了,一人一篮,我等着你,后院还没去呢!”   一听说她要去后院,徐椀立即来了兴致。   她这个人想仔细的时候,也是心细,之前收到贡桃的时候,就问了,光只送了她的。   白日里撞见了卫衡和安平在一块,心就一直提着,虽说总觉得卫衡不大像,但也起了警惕之心,恨不得当场就扒开他袖子看一眼。   这才回头,想着顾青城的那张脸,也是不安。   洗了手,徐妧这边也要走了,她赶紧跟了上来:“我和你同去。”   徐妧当然是高兴了,拉了她的手:“好啊好啊,我真是不爱去,顾大公子成日冷着脸,我娘说这就是一副孤苦相,听说他从小就病秧子似地,这成子又是病了一场,清瘦不少,真是可怜那!”   徐椀记了心里,叫了洪珠跟着,与她一起往出走。   琴书提了小篮子,夜色渐暗,小洪珠在前面提着灯,几个人这就往后院小楼去了,秋风徐徐,一到晚上就添了许多凉意,徐妧拢着袖子,直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   徐椀好笑地看着她:“有那么冷吗?”   徐妧跺着脚,脚步飞快:“我身上这二两肉,可不够御寒的,眼看着进冬了,等到了冬天,我就抱了暖炉一日一日在榻上一躺,不出来了!”   被风一吹,是很冷。   徐妧从小就是这样,冷一点热一点都要嚷嚷出来的,她受不得半分委屈。   徐椀则鲜少说出口,伸手抚了抚领口,也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北边这后院,侍卫已经认识她们了,立即让进。   通报过了,洪福下楼来接,徐椀就让洪珠跟着在楼下等着,自己跟了徐妧琴书上楼。   上了二楼,入鼻的就是腥苦的药味。   顾青城还真是病了,楼上还有个大夫正给问着诊。   她们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徐妧连忙让琴书把葡萄放了桌上,过来见礼。   这楼上是后改的卧房,单在里间摆了床和屏风,一边的柜子都是从前留下用着的旧物,一共没几个摆件,看着冷清得很。   老大夫一边吩咐药童熬药,徐妧和徐椀走了过来,楼上很暖,暖炉竟然已经点着了,顾青城的枕边还放着一个手炉,他靠着软垫坐着,脸色苍白。   见了礼,徐椀小心翼翼地凑了暖炉旁站着,徐妧笑道:“我娘让我给顾大公子送点山葡萄,她让我跟大公子说有什么事不要见外,只管提了就是,还让问上次送的药还有没有了。”   顾青城眼帘微动:“多谢夫人小姐记挂,药还有……咳咳……”   话没说完,就先咳嗽起来,他脸色本来就白,此时虚得更是没有血色了,徐椀双手交叠在身前,这样更能烤一烤,身上暖了,她才抬头。   巧了是顾青城也似瞥了她一眼,他眉眼精致,目光撞了一起,又飞快移开。   就只能看见他侧脸,徐妧和他说着话,徐椀光站在边上偷瞧着他,他凤目狭长,半晌才眨了一下眼睛,眼帘很长,挺直的鼻梁,薄唇微抿。   本是秀美的脸,因着这三分淡漠,平添了些许不怒自威的冷。   十年的时间,会把人的相貌改变多少,亦或是,她现在也开始不确定了,记忆当中那张脸,竟然有些模糊了,眼可是这样的眼,脸可是这样的脸,越是想,越是看,竟然越觉得很相似,越觉得相似越是心惊。   也许是她定定看着他,看了太久,顾青城转头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次,他微扬了眉,抬了眸。   若真是七八岁的孩童可能不会有什么想法,可她骨子里可是十七岁的徐椀,撞进那样深邃的眸子里,那样的脸,天老爷啊!   徐椀转不开目光,心肝乱颤。   幸好徐妧话传完了,也过来暖炉旁边搓着手取暖,撞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连忙低了头。   也幸好,顾青城叫了小厮过来,让去再点一个手炉,似乎并未瞧见她窘态,   再抬头,顾青城依旧是侧颜相对。   那个人的话,这边脸有蜿蜒下来的伤疤,因为怕他,她就没敢细看过。   若是年少,没有疤的话……   她盯着他的手腕处,可惜长袖将那处遮得严严实实,徐妧拉了她的手,这是要走了,再次上前见礼,顾青城也是一脸疲色,叫了人拿手炉给了徐妧。   才点着的手炉也暖了,喜得徐妧连忙谢过,不过只这一个,她忙是回头:“阿蛮,你冷吗?你冷的话给你。”   徐椀忙说不冷,少年轻咳了声,也拿了枕边这个:“不用,你拿你的,这还有一个,给她好了。”   说着,看向徐椀,示意她过去。   他单手拿着,等她走过来,才递给她:“你叫阿蛮?”   眉眼虽是冷清,但唇边却似有笑意,还笑,他还笑,笑什么……天老爷!   徐椀腿都要抖了,赶紧低头双手来接:“谢大公子,我名徐椀,乳名阿蛮。”   顾青城没有放手:“哦,是满堂堂的满?”   不等徐椀回话,徐妧一边笑了起来:“不是啦,是强蛮的蛮,我娘说阿蛮生下来时候早产,像猫儿似地虚得都不哭,姑姑怕养不活,起的这乳名。”   掌心一暖,顾青城将手炉放了她的手中。   徐妧这个大嘴巴还要再说什么,徐椀拉了她赶紧告辞。   下了楼,外面北风渐大,更是冷了,一人抱了一个手炉都更是脚步飞快,各回各院,快到门前了,徐椀心中不甘,叫洪珠先回去了,自己往前院去了。   风摆着灯笼,院子里只有风声,若论长相,那双眼睛更像。她不知道围着自己身边的人怀疑,会不会太可笑,走过假山,脚步更轻。   这时候还不算太晚,还是多打探打探才好,到了小舅舅门前,看见他屋里亮着灯,徐椀敲门。   屋里烛火跳着火花,里间隔着屏风更是昏暗。   幔帐被扯了下来,徐凤白只着里衣,半靠在墙边,赵澜之衣衫半解,埋首在她肩头啃吮,正是紧拥着她,只听敲门声响起,顿住了。   当当当,当当当。   徐凤白一把将他推开,应了声:“谁?”   才推开,男人的气息又到唇边,赵澜之抓住了她手,与她十指交缠才不让她动。   门外软糯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小舅舅,我是阿蛮!”   惊雷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本文将于明天入V,入V三更,可领取多多红包哟~ 第22章 色胆包天   栗子倒了盘子里, 徐凤白慢条斯理地挑着齐整的, 形状最好看的放入口中。对面坐着的赵澜之已经喝了第五碗茶了,这会他单手托腮,就那么倾着身子,半趴了桌子上看她,眉眼间全是笑意。   徐凤白也不抬眼,继续挑栗子:“我家茶那么好喝?”   赵澜之点着头, 拿过栗子袋,往出倒了一些, 开始剥:“好~喝~呀!”   看给他浪的,徐凤白轻笑出声, 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好吧, 那现在茶也喝了, 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外面要禁行了。”   他扬着脸,光是那么看着她:“我要是不走呢?”   徐凤白站了起来:“怎么,茶没喝够?”   赵澜之下意识就趴了桌子上面,他双手各自扳着一边桌檐, 很怕她过来撵他:“我再坐会儿, 就坐一会儿,我保证什么都不干!”   谁想徐凤白起身到了一边洗手漱口, 好像没瞧见他这副无赖样子一样。   洗了手, 她又去了屏风后面:“你保证?”   赵澜之一口应下, 自然是妥妥的保证:“我保证,你让我再坐一会儿,我一定不干混事……”   话未说完,音已经降下去了。   徐凤白脱了外衫,啪地搭在了屏风上,烛火映着她的身影,能看见那影子被拉得老长一条,眼看着那影子在里面窸窸窣窣的,他赶紧剥栗子,多多的剥栗子,要把剩下的栗子都剥完才行。   飞快将剩下的栗子都剥好了,赵澜之端着盘子这就走了过去。   屏风后面的人果然已经将胸前的布条解开了来,裸着的肩头背对着他,他重咳了声,就站在一边看着她:“还吃栗子吗?我都剥好了。”   徐凤白回头看他:“你还要坐多久?”   简直要命了,赵澜之面不改色:“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走。”   解开胸前束缚,胸口的药布也露了出来,看见她走了柜子前面去换药布,他赶紧跟上,问她伤口好了没有,她打开让他看看,本来就是旧伤,已无大碍了。   包上伤处,直接穿了里衣,徐凤白也拆开了发冠,披着长发坐了镜前。   赵澜之站了她的旁边,把栗子放了桌子上。   她好笑地在镜子里看着他:“漱过口了,不想吃了,你什么时候走,马上要夜禁了吧?”   丝毫没有要留他的意思,女人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他有心上前再赖一会儿,见她又坐了床边,似乎真的这就要歇下了,也就叹了口气。   “算了,我走了,你早点歇息。”   徐凤白点头,目送他转身。   她起身靠了床边墙上,在心里数数,一二三四五六……   脚步声果然去而复返,不等十个手指头数完,赵澜之又大步走了回来,女人倚着墙,抱臂而立,唇边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   赵澜之看见她站在那,到了她面前,扬起了脸来:“真不留我?再不留我可就真走了。”   他伸手到她面前,故意做出一种你再不拉住我我就走了的姿态。徐凤白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看着他,更是勾唇笑得不能自已,她别开脸,虽不说话,却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反应是直接拥她入怀,低头,寻了她的唇瓣抵死纠缠。   半晌得空了,徐凤白将他推开一些:“只这一晚,以后不许来。”   从前她找他时候,也说过是露水夫妻不作数的,后来生了阿蛮以后更是把他抛到脑后,若非他缠得紧,估计也早就一拍两散了,这种话他听过不下百次,才不当真。   拉扯着,难免情动。   烛火跳着火花,呼吸也急促起来,冷不防徐椀这一声阿蛮,惊得两个人赶紧分开了来。   赵澜之慌忙拢了衣衫,下意识就跑到了屏风后面,二人倒是默契十足,徐凤白拉了挂在屏风上面的外衫将他的影子遮住,这才走出来一些:“什么事?这么晚了,你怎地还不睡?谁跟着你呢?”   徐椀的声音在门外软软响起:“我想问舅舅点事,没有人跟着我。”   徐凤白拢了长发随意在脑后一扎,又在大柜里拿了斗篷披了身上,走到门前来:“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未说完,门外的小姑娘突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她赶紧打开了房门,徐椀怀里抱着个手炉,正怯怯地看着她:“小舅舅,我可以进来吗?”   这副模样像个小可怜,徐凤白点点头,让她快进来。   手炉不大热乎了,徐椀把它放在了桌子上面。   桌上都是栗子壳,俩碗茶一边一个,一个空着一个满着。   水壶似乎还热着,她伸手,试着摸了摸果然很暖,赶紧揽了过来。   徐凤白坐了另外一侧,上下打量着她衣着:“晚上出来怎不多穿点,也没个人跟着,花桂干什么去了?”   徐椀忙说:“我跟着徐妧去探望顾大公子了,回来没告诉花桂就来这了,也没想到外面竟然这么冷了,不是她的错。”   徐凤白没有束发,光只看着她的脸,果然不大一样。   这么看着,竟也觉得很是亲近。   果然,今日的小舅舅看着十分的温柔,也没有再怪花桂,光只看着她:“要问什么事,天凉了,要记得早点歇息,别让舅舅担心。”   徐椀点头,连忙应下。   不过她没有忘记前来的目的:“我爹说你十三岁就上战场了,是真的吗?”   徐凤白嗯了声,目光在屏风上一扫而过:“是真的,怎么了?”   徐椀双手捂了水壶两边,取着暖:“舅舅,最近都无战事的吗?”   徐凤白不知道她一个小孩子突然问这个问题干什么,眸色渐沉:“怎么?突然问这个。”   徐椀忙说,不想让他离京。   “假若有了战事能不能先告诉我,不然不见舅舅,我一定会伤心很久的。”   “好。”   “对了,小舅舅,后院住的那个什么顾大公子,真的是长公主的儿子吗?徐妧说他暂住府里,却不知道他要住到什么时候呢?”   “……”   好不容易把问题引到了后院那个身上去,徐凤白却是沉下了脸来。   后院那些小动作,她不是不知道,各房献殷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眼见着徐椀也来问他的事,只当这孩子跟着徐妧,也生了什么心思,顿时不快起来。   “你还小,只管吃喝玩乐日日开心就好了,别想太多。”站起来,不由分说地转身,“我给你拿件能披着些的,送你回去。”   徐椀心念一动,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想必是误会了,她才要叫住小舅舅,却是眼看着舅舅斗篷一动,烛火猛地忽闪偏过了光亮去,隔着屏风的暗处被这么一晃,似有个影子动了下。   也只那么一瞬,烛火又直了,屏风后面暗得可以,什么都看不清了。   分明是个人影!   也是有迹可循,目光扫过桌面那两只茶碗,心下了然。   徐椀不敢再看,低了头来。她想起李昇和小舅舅那日模样,更是忐忑,难不成这屋里还有个男人不成?小舅舅果然喜欢男人,在家里藏了男人?还是,藏了的就是二皇子李昇?   正是胡思乱想,脚一动踢了个东西。   一柄长剑就靠了桌腿边上,之前被桌腿挡住并未在意,此时被她一踢差点踢倒,徐椀连忙扶住,可再看一眼,立即呆住了。   放开水壶,桌面上,一堆栗子壳。   心里怦怦直跳,小舅舅的斗篷下面,分明能看见里衣,那之前就是歇下了?   五味杂陈,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垂着眼,余光当中是那柄长剑。   之前回来时候,赵澜之还给她看过,徐椀站了起来,下意识就走向了这边屏风。她爹对她讲的她娘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他说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眼里,漾出来的柔情蜜意,可不似作假。   站住了,一抬头徐凤白正站了对面看着她。   徐椀忙是扯唇笑了:“小舅舅,出来半天了,我是有点困乏了,该回去了。”   徐凤白手里还拿着个小些的斗篷,也是从前徐椀穿过的。   走过来给她披上,这就要送她回去。   徐椀回到桌边拿起了手炉,却是笑笑:“院子里也亮着,不用舅舅送的,我自己回去就行。”   徐凤白也没有勉强,送她到门口。   在门口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就隐没在了假山后面,这才关门。   约莫着女儿走远了,赵澜之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真是虚惊一场,他衣衫已经齐整了,走了徐凤白的面前,长长叹了口气:“真是我亲闺女,来得也真是时候,幸好她没看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   当然了,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其中牵扯多少事,只能先瞒着。   徐凤白也是抚额。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赵澜之有心继续温存一番,才一伸臂,却被她拍了下去。   烛火映着这边,想必这时候两个人的影子应该就在门上。   徐凤白回头看了眼:“她看见你了。”   说着,对着他那长剑下颌一点,用轻的不可思议的声音说道 :“只是现在还不确定你在我这房里干什么,这孩子心里能藏事了,她走的时候看似镇定,目光却是避开了我,说不定现在就藏在假山后面看着这里。”   赵澜之大步过去,拿起了长剑,明白过来:“那我得走了。”   说着回身径自又回了门口。   两个人最大的默契就是阿蛮,不用多说,就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冷风吹着,不能让孩子有多顾虑,也不能让她在外面多站一会儿,让她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当着她的面做个戏。   走到徐凤白的身边,生怕影子泄露太多,只垂臂握住了她手。   赵澜之轻轻一握就松开了,千般不舍万般痴缠都在这么一握当中,徐凤白盯着他的眼,也到底抵不过他满心期待,撞了他的肩,低语一句,走开。   “明日晌午,老地方。”   男人扬眉,自然应了声我等你,这就开门走了出来。   暗处,徐椀自假山的乱石角上看见他的身影,脚底发凉,然而冷风吹着她的脸,也顺便吹来了男人的叮嘱,徐凤白就站在门口,她亲爹抱着拳,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能听见。   “那就麻烦徐兄多多照看阿蛮了,我三两天便回,先别告诉她,我怕她惦念着吃不好睡不好,等我忙过这两天就来接她。”   这话听着虽然有些含糊其辞,但是一想就通了。   想必是他又干什么去,来嘱托小舅舅,不想让她知道才瞒着她的。   耳边听着关门的声音,赵澜之也往后门去了,徐椀抱着手炉,想着自己的胡思乱想无声地笑了起来,时间真的不早了,估计花桂也是觉得她在小舅舅这里无需担心才没出来找她,得赶紧回去。   圆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躲了云层里,星空暗淡一片,院子里的灯笼也有不亮的,徐椀拢着斗篷,走得不快。她脚步也轻,走到赵妧园子口处,才见着那边有点亮,不等过去,隔着墙一声叮咛传入了耳中。   似女人的娇啊喘声,徐椀站住了。   她抬头看去,墙上的毛草被风摆动着,侧耳细听,断断续续的声音一下让她红了脸。   (中)   这是个什么日子,专门听墙角的日子吗?   幸好这会心情已经转换过来了,光只贴墙站着,也没觉得冷。墙那边的动静不大,只偶尔传过来一点,女人喘着的时候似乎还有笑意,听着有点耳熟。   “给你留着了,都是你的,别弄了……今天……嗯……”   “瞧你这浪荡样,巴巴地过来了,是怕我说出去吗?嗯?别动……”   男人的声音听着很年轻的样子,夜空当中,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点点星星,徐椀扬着脸,开始数星星,大宅院里面,像这种丫鬟小厮之间烂事,都很常见。   断断续续的声音越发的小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一块,或许是寂寞,或许是喜欢,或许是别的,总之,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这点事,从前她不懂,现在好像还是不太懂。   冷风一吹,她也懒得再站,径直往前走了,脚步声一响起来,里面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也不回头,徐椀快步回了自己院里,正赶上花桂出来要接她,走了个顶头。   好生洗漱一番,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迷迷糊糊入梦时候,还隐约记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可忘了什么事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什么事,到她这,的确不算事了,因为藏入心底,藏着藏着就会忘记了。   一夜乱梦,男人的脸逐渐清晰起来,而她却睁不开眼睛。   许是偷听了那点事的缘故,总觉得他就躺在身边。   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阿蛮,喜欢郡王府吗?”   “坏蛋,不喜欢。”   再睁开眼睛已经大天亮。   花桂准备好了青裙学子服,拍了她让她起床,时间还早,本来还想再躺一会,一见学子服立即坐了起来,洪珠都给打好洗脸水了,赶紧穿衣下地。   花桂在旁啰嗦着:“昨夜里可真冷,今天应该也很冷,一会还是点上手炉拿着吧,厢房那边应该也不能太暖和,冻了手就不好了。”   徐椀嗯嗯应着:“知道啦~”   吃过早饭,徐妧就过来找她了,她身后跟着琴书和抱琴两个丫鬟,小姐俩一起往前院走去,说着闲话,徐妧一天到晚总有说不完的话,徐椀已经习惯了。   到了前院,孩子们都已经先到了,徐妧和徐椀一起坐了前面,因为挨着,徐妧又凑过来了:“我跟你讲,一会看我睡着了,一定要叫我,不然被那老头子看见了,肯定要罚我的。”   徐椀点头:“怎么那么想睡啊!”   徐妧无奈地对着她摊手:“我也很不想睡,但是老先生那张脸啊,真是一看就困,还有那些大字,它们认识我我不想认识它们,好烦哦~”   还好啊,徐椀很喜欢,而且她写字很好看,不过现在还得假装写丑一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小孩子嘛,放任自己淘气一点,笨拙一点才正常。   “是哦,你最不喜欢写字了。”   “我表哥说,不喜欢也得坚持一下,不然长大了,他出远门给我写信我都该看不懂了。”   “他说得有道理,你再坚持一坚持,说不定老先生的脸看习惯了,就变成美少年了呢!”   “要是美少年,那还说什么呢,肯定睡不着啊!”   “说的是,那就是先生的不是了,他要是俊秀美少年,估计我连字都写不下去了……”   “哈哈阿蛮你才多大,你学坏了诶!”   两个人都快挨上了,一不留神案上的镇纸就刮落了地上。   正低声说着话,啪的这么一声,徐妧和徐椀都低下头去捡,不想俩人目光都触及到了一双手上,有人先一步捡了起来。   少年将镇纸拿在手里看了下,然后放了案上。   徐椀和徐妧都扬着脸,顾青城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两个小的面面相觑,徐椀抬头。   顾青城就刚好走到前面,拿起了戒尺。   侧脸相对,她单手托腮,静下来之后只觉得自己昨个是小题大做了。   既然都重新来过了,她爹也都活过来了,定然不会让她和舅舅陷入那般境地的。   看着少年,越发的相像,多疑令人恐慌,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随后,戒尺在前面敲响。   孩子们都知道这东西厉害,抬起头来。   早有小厮另外搬了椅子在前面,顾青城坐了过去:“老先生身体抱恙,嘱咐我看顾一会儿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把昨天的大字重抄十遍,不要闹事。”   他手里也拿着本书,低头翻开。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抬头,徐妧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徐椀埋头写着字,根本没有人看他。   啪的合上书,垂眸。   下了早朝,日头还没有出来。   要入冬了,一张口都能看见薄雾。   徐凤白混了一早,从内殿出来,几位大臣正围着李昇道喜,她一早也听说了,皇妃半夜产子,母子平安,才走下石阶,被拥簇着的李昇就瞥了过来。   这情景似曾相识,她坦然走过他身边:“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李昇脸上笑容僵住,摆脱了那些人,向前两步叫住了她:“站住!”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徐凤白还是站下了。   很快,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男人站了她的身边来:“回府?送你一程。”   徐凤白背对着他,失笑:“多谢殿下,我不需要人送。”   说着再不等他,大步往下。   背后的脚步声一直若有若无的,她也不回头,一直出了宫门,侍卫队跟了上来,动静似乎更大了一些。徐家的马车就停在边上,徐凤白走了过去,上车。   才叫了车夫走,车帘一掀,李昇又出现在了面前。   她皱眉看着他,他径自坐了她身边。   徐凤白不着痕迹地往边上靠了靠:“殿下这是干什么?”   马车缓缓驶离,男人略叹着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这就放了自己掌心里捂着:“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清初,还恼着我么?”   他定定看着她:“和好罢!”   挣脱,徐凤白别开了脸去:“我不知殿下说的什么。”   回手挑开窗帘,街上行人渐多了,人来人往,和那时一样。   不管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的这个时候。   他一直笃定地是,她一直和他赌气,不过就是恼了他罢了。   从他订婚到成亲,又从圆房到现在,他的皇妃从有孕流产到一举得子,这么漫长的九年时间里,他似乎一直以为是从前少年时候,她和他这般生气了,吵一吵,闹一闹就能和好。   恼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怎能道清万千情绪。   铃铛声在外响起,喧闹的街头一下安静下来,侍卫队随行在侧,马车竟是奔着城外去了。徐凤白瞧着真切,顿时回头:“今日谁赶的车?这是要带我去哪?”   男人光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意浅浅,一如经年。   (下)   下船时候,晌午已过。   李昇这个疯子,架了她去游湖,说是故地重游,带她转转。   徐凤白拒绝不得,只得跟着上了船,少年时候来过,那时候老师还在,带着她们两个人乘船泛舟,钓鱼采莲,总是很有童心,弥补了她些许的年少遗憾。   可惜老师前年也走了,湖面上波光粼粼,岁月有多无情,或许只有当时才知道。   或许是她始终提不起兴致来,终于放她下船。   徐家的车夫早就让人换了,李昇的侍卫队随侍在旁,大老远跑到郊外游湖,他也并未再说什么,水榭直通湖里,轻抚扶栏,其实也难免唏嘘。   阳光照在湖面上,仰脸看着远方,那些年少的日子,似是昨日才走过。   李昇伸手遮着光,远眺:“还记得这里吗?以前我们常常来玩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淘得跟什么似得,天不怕地不怕,单单只怕软软的虫子,我还笑过你。”   徐凤白只在他身旁站着,轻轻欠身:“殿下,我今个还有事,要回了。”   李昇回头,看着她的脸,笑:“清初,那时候我们一起上战场,后来得知你竟是女孩儿,知道我多高兴吗?”   他尤自沉浸在回忆当中,徐凤白却是垂眸不语。   侍卫队都站在岸边,水榭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湖边微风徐徐,秋风也冷。   李昇扬着脸:“我与你结拜为兄妹,你还为此恼了我,殊不知我们先祖是有这种先例的,自太祖以来为保血统纯正,都是表亲结合,若非有亲,便认干亲,那时候不过是我认定你罢了。”   听着自己的过往,徐凤白也是唏嘘:“那有何用,殿下心有天下,当断了这些妄念。”   李昇回眸,更是拉了她贴近自己:“怎么?当年追着我满天下跑,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跟着我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现在不喜欢了?”   她别开了眼:“自骗我东征,殿下京都订婚开始,就早已物是人非。”   是了,她回京的那日,正是他和那所谓的皇妃大婚之日。   晚上,这姑娘第一次穿了女装,提剑来见。   她刺他当胸一剑,走的时候,说永不相见。   李昇为了掩饰那伤,也费尽了心思,后来才知道,徐凤白当真决绝,他没能圆房的大婚之日,她不知哪挑了个小子,一起走了。   念及此处,李昇哑然失笑:“世间男儿,我若薄幸,哪还有深情之人?”他淡淡目光扫过徐凤白腰间的佩玉,只是勾唇,“听说赵家媒人都要踏破门槛了,他能待你几时,那样个赖子,娇妻美妾若都在怀,你以为他还能坐怀不乱?都是笑话~”   听见他突然提及赵澜之了,徐凤白警惕地抬了眼:“那又如何,他若娶妻,自娶他的去。”   再也不是娇俏少女,那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也早已看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怕是只有戏文里才有的吧,耐心渐失,徐凤白叹着气,走过他身边。   郊外风大,她拢着袖口,掸着外衫上的轻尘,只管上了岸。   李昇光只看着她背影,眸色渐沉。   侍卫队望着他,他没有动,便没有人管她了,徐凤白卸了一匹马,轻抚了鬃毛,回头也看了他一眼,飞身上马,到底还是拍马而去了。   她走之后,李昇才上岸。   在水榭站了一会,鞋都湿了,小太监过来给他擦鞋,被他踢了一脚。   上马,片刻又叫了人上前,问起了那个什么李小姐。   回到城里时候,日头都歪过去老远了。   徐凤白直奔北大街,过了巷口下马牵了往里走,长长地小巷高墙林立,到头了,有人看着,马儿就交了那人手里,从后门进了。   前院是暗巷青楼,各路权贵公子和京都才女们吃喝玩乐各显其能。   一路上了顶楼,也不用刻意遮掩,都知道徐凤白在这楼子里有姑娘,采莲在楼下已经等候多时,见了她赶紧上前引路。   徐凤白跟在她的后面,脚下凉凉的,定睛一看才发现鞋已经湿了。   采莲走在前面:“可算是来了,再不来,那位怕是要出去找了。”   顶楼再往上,还有一个暗间,从前常常来的。   跟着上去,先叫采莲去打一些热水过来,暗间里没有窗,只烛火昏暗,相比较楼下的嘈杂,这里还十分安静,赵澜之一个人守着几个酒壶,正是尽兴。   徐凤白快步上前,脱鞋。   地毯上不凉,很快又有人送了热水上来,她先泡了下脚。   天气真的是冷了,在水边站那么一会儿,脚底生凉。   自从她上楼开始,赵澜之就背对着她一直在喝酒,一直并未回头。   赤脚踩在地毯上,徐凤白走了他的旁边,席地而坐:“怎么?等不耐烦了?”   年轻的男人光只瞥着她:“他带你去游湖了?”   这他也能知道?   徐凤白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这就去杀了他,一了百了!”   赵澜之手里的酒壶就地一扔,提着一边的长剑起身这就往出走,他已有几分醉意,怒气翻腾,脸色阴沉,惊得她赶紧拉住了他一边胳膊。   “赵澜之!”   拉住了人,又抢下他手中长剑,徐凤白总算松了口气。   男人摔倒,这就躺倒在地毯上。   不甘,或是气愤充满了胸腔,他仰面看着房梁,喃喃着:“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他,省得他老是惦念你。”   徐凤白好笑的坐了他身边:“醉了?”   他胸口起伏,抬臂遮住了眉眼,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能为力已足够摧毁他。   平时总不见正经,这会瞧着他,约莫着再不会耍无赖了。   她心情倒是不错,走了床边拿了软褥过来,吹了烛火。   屋内立即漆黑一片,摸索着到了男人身边,翻身就半拐了他胸前。   半天,两个人都没有动一下,徐凤白裹了软褥将二人盖住,故意低喃着:“天当被来地当床,谁是我的郎诶谁是我的郎……”   她嗓音沙哑,念着这句话,蛊惑得很。   每次她找他了,两个人都翻滚得厉害。   兴致上来时候,偶尔还会折腾大半夜,分不出输赢。   体力都好,这个小混蛋每次都迫不及待的,这次却是半天没动作,徐凤白知道他醒着,撇下被这就站了起来:“怎么?这是恼了我了?”   她转身要走,冷不防脚腕被人一把抓住。   赵澜之站了起来,他抵着她的额头,只说你等我,再等我一等。   随即寻着她的唇,将人扑倒。   从青楼出来,天都快黑了。   徐凤白牵了马儿,往回走,才到家门,洪运早就等了她好半天了。   上前接过马儿,洪运连忙上前低语:“主子,家里出人命了,快去前边看看吧,可等着你回来呢!”   出了人命了?   赶紧走去前院,日头偏西的余晖映照了些许,金黄的光亮洋洋洒洒在门前,房门紧闭,敲了门才得以入内,地上停着一卷席子,屋里老太爷,徐瑾瑜顾青城,还有徐椀在他身边站着。   她怎么在?   徐凤白上前掀开席子,发现是自家的一个叫旺儿的小厮:“怎么回事?”   徐椀见他回来了,快步走过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舅舅,我在院子里,发现了这尸首,好像是前院新来的小厮,我不认识……”   一个孩子而已,想必是吓坏了,她轻抚着徐椀后背,后颈发凉。   徐瑾瑜不说话,老太爷只叹着气:“咱们家何曾出现过这种事,闹出去也不好听,我看就不要报官了,随便处理一下算了。”   既然已经杀了人了,为何又不能好生掩盖,非得让一个孩子瞧见?   后宅里,看来也得肃清肃清了,徐凤白忧心忡忡,揽着徐椀往里走了些:“家贼难防,咱们家的小鬼也委实多了些,只可怜阿蛮才几岁的孩子,竟是吓唬到她那去了!”   必须彻查清楚,她看向徐瑾瑜:“大哥你去看看这旺儿什么时候进来的,平时都和什么人亲近,怎么不报官了,谁在这闹鬼一查便知!”   说着抚着徐椀的发辫,握了她的手,这就先送她回去。   才要走,顾青城站了起来。   他一身雪衫,虽是少年之姿,却已有许多沉稳之态:“感念将军照顾我良多,如今青城孤苦一人,我瞧着阿蛮这孩子也是没什么亲人的,不若认个干亲,我当个妹妹的,多少有个依靠。”   他目光浅浅,扫过地上的尸首,对着徐凤白欠了欠身。   顾青城性格孤僻了些,不过的确是欠她许多人情,多一个照顾阿蛮的人也好,徐凤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那自然是好。” 第23章 小短腿   房门紧闭, 徐凤白端端坐在堂上。   徐椀和顾青城跪在下面, 少年一直很镇定,突然说认什么兄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看着他,起初是吓得肝颤,这会儿只剩不解了。   旺儿的尸首是她在院子里发现的, 彼时他光着脚,衣衫整齐, 圆瞪着双眼,是被人勒死的。   树上还挂着手指粗的绳子, 她当时吓了一跳, 赶紧跑了出去。   花桂去灶房给她取小糕点去了, 只有洪珠跟着她,出来就撞见了顾青城, 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景象,见了人手脚就软了。   徐凤白不在,顾青城把她送到了徐瑾瑜的面前。   现下又说认什么干亲,天上从来不会往下掉无故的好玩意儿, 徐椀不知他有什么意图, 只盼着快些结束,她想抱着小舅舅的大腿, 好解解心宽。   徐凤白低眸看着她们两个:“阿蛮还小, 可青城你已是少年, 有些话不得不先告诉你。”   顾青城恭恭敬敬地伏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将军有话直说。”   洪运拿了锦盒过来,徐凤白从中拿出了一对精巧的小玉如意,站起,走了少年的面前,指腹就那么在玉如意上轻轻摩挲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温柔。   “阿蛮于我而言,犹如亲女,你双亲不在飘零在世,多个妹妹也好,只不过,既成兄妹,那便一生兄妹。有人跟我说过,自太祖时候,皇亲便喜亲上加亲,你可听说过?”   “未曾听说,”顾青城垂着眼帘:“既成兄妹,自然一生兄妹。”   也是,阿蛮才八岁,无非就是报恩之心,还能有什么,徐凤白不再追问,拿了玉如意一人给了一个人:“起来吧,自此可以兄妹相称,将军府没有太多规矩,大公子还照往常就好。”   磕了头,徐椀也拿了玉如意,突然说认什么干亲,她偷眼瞥着顾青城,他先站了起来,正低眸看着玉如意,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对着她还扬了扬眉。   赶紧站了起来,徐凤白叫她过去。   徐椀走上前去,紧握了玉如意。   小舅舅回身坐了下来:“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爹,以后我来和他说,知道吗?”   她当然一口应下:“嗯。”   徐凤白伸手轻抚了她的发辫:“怎么样?今天吓着了?”   徐椀点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就在后院了,舅舅一定要严查。”   除了几个常见的人之外,前院的小厮是不允许去后宅的,除非有勾搭连环的丫鬟主子,听着徐椀这么一说,徐凤白自然是心里有数的。   “近日,你可曾见过什么稀奇的事?”   有心细问,孩子太小,又没法说太直白,只能诱导着耐心询问。   徐椀心里是清楚的,想了下,不敢隐瞒:“昨晚上自舅舅那回来,我走到徐妧园子外,就那个西边墙上,似乎听见些动静,就一个男的和个丫鬟哼哼唧唧说什么什么的也听不真切。”   徐凤白顿时猜到了三分:“几时?”   什么时候,那当然是从她离开假山那开始的,不过怎么说得出口,徐椀就含糊其辞起来:“回屋里我就睡下了,也没注意什么时候。”   幸好小舅舅也没细问,她口中的什么什么是什么,也没再问到底是几时三刻的。   官府的人来了,洪运过来叫徐凤白。   徐凤白只叮嘱了他们两个,大体就是说以后以兄妹相称互相照顾,让徐椀先回去,别想太多,然后他就走了。   因为这个旺儿的事,整个前院后院的丫鬟小厮都被叫了前面去了。   花桂也不在,一时间屋里光剩了他们两个,徐椀有点不大自在,顾青城喝了茶,身边也没带人,光就坐了那里,也不说话,也不抬头。   他低着眼的时候,睫毛很长。   徐椀收好了玉如意,对他轻轻福了一福身:“那个嗯……大公子还要再坐会儿吗?我先回去了。”   小白还没喂,惦记着想回去喂猫,洪珠也吓个半死,不知道怎么样了,有心问问顾青城走不走好一起,认了这什么干亲的,又不知怎个开口才好。   茶碗放下,顾青城将小玉如意挂了腰间:“既已成兄妹,自然以兄妹相称,叫哥。”   徐椀眨眼,习惯了顺从:“哥。”   少年差点失笑,扬眉:“哥哥。”   她顺口学了一遍:“哥哥。”   软糯的声音真是又酥又麻,他自己先受不住这么腻歪的,站了起来:“算了,还叫大公子吧,心里记着就好。”   徐椀点头:“嗯嗯,大公子要回去了吗?”   他早将她那点心思看破:“想让我送你回去?”   这样当然最好了,徐椀点着头:“谢大公子。”   人还没说送,她就开始谢上了,少年没绷住,到底是露出一点笑意来:“走吧。”   他往前几步,开门就出去了,徐椀连忙跟上。   日头就要落山了,不回自己的院子还好一些,走过长廊,回了那园子里,总觉得有一双瞪大的眼睛看着她,徐椀下意识东看西看,一不留意落下许多,急的她赶紧喊了一嗓子。   “大公子!等等我!”   实在是她人小,怎么能跟上少年脚步。   顾青城也是一时忘了,听见她叫自己立即站住了,很快,小不点到了他身后,急急地抓住了他的一根尾指。   他指尖微动,想甩开,忍住了。   向前一步,回眸,发现她走两步,因抓着他的小手指跟得还好。   徐椀顾不得别的,安心就好:“这块灯坏了,我有点害怕。”   小孩子可真麻烦,反手将她手握了手心里,说不出安抚的话:“你这小东西,胆子怎么这么小。”   手也小,牵着这么个小东西,脚步就慢下来了。   徐椀倒是安心,少年掌心温热,有这么个人陪着心底踏实不少,回了自己屋里,只有洪珠在,主仆相见,赶紧抱一起互相安慰了下。   随后,花桂也红着眼睛回来了,顾青城转身离开。   这回花桂可是一步也不肯离了眼前了,徐椀更是有理由让她陪着睡了,晚上就抱了这大丫鬟,实打实睡了一个大觉。   次日一早,又起读书。   院子里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饭后,花桂送了徐椀出来。   老先生这一病似乎病得不轻,今一早也没见着,闲来无事的大舅舅被临时叫了来,盯着她们写字。徐椀和徐妧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敢说话,尤其是徐妧,乖巧得不可思议。   几个字对于徐椀来说,再简单不过,早早写完,交了上去。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便是聪慧的了,徐瑾瑜看了过后,给不足之处批示了,让她出去玩了。   徐妧眼巴巴地看着她,扁着嘴。   徐椀失笑,这就退了出来。   花桂在外面一直等着她了,见她出来也快,连忙上前问东问西。   二人站在窗下,正说着话,那边少年一身白衫,匆匆而过。   顾青城身边就带了一个小厮,脚步也快,前面迎住了一人,卫衡也是匆匆而来,身后跟着他的侍卫队,离老远就听见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笑意。   “兄弟,昨个怎么失约了?”   他亲亲热热揽住了顾青城的肩头,一脸笑意。   看他那热络的模样,徐椀抿唇,这家伙不可能是那个人,完全没有可能。   正是要别开脸去,卫衡已经瞧见她了,大步走了过来:“喂!小阿蛮,听说你昨天撞了人命了,怎么的,没被吓尿裤子吗?”   瞧瞧,这叫什么话,徐椀磨牙:“别胡说,谁尿了?连哭都没有。”   卫衡身后的人提着一个篮子,他亲手接过来了,走了她的面前,忍着笑意:“好好好,知道你没哭,真是厉害了我阿蛮,胆子够大,赏你点好东西。”   徐椀自然是谢过,知道多说多错。   他就是逗着她玩而已。   冷风吹着她脸上,卫衡把篮子递了她:“拿着,都给你了。”   徐椀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来接。   这么一接,卫衡又不给了,光在手里拉扯着:“昨个和他约了去骑马,今天看着你了才想起来,猎场里还有匹小马,听说温顺得很,你要不要也去玩一玩儿?”   整日和孩子们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能骑马当然好了。   徐椀心动:“可是我不会骑马。”   卫衡轻笑出声:“不会就学,那有什么难的,我跟你舅舅说一声,一定能让你去,怎么样,你就说你想不想去?”   想去,当然想去。   徐椀扬着脸,刚要开口,顾青城已经到了卫衡身侧。   少年抓过二人当中的篮子,一把塞了徐椀怀里,拉过了卫衡去:“走了,她不能去。”   卫衡诶了声:“她怎么不能骑马,从小就学,很简单。”   顾青城回头也瞥了徐椀一眼,见她眼巴眼望地似乎真有心去,不由皱眉:“学也学不会,一个孩子,你逗她干什么。”   卫衡站住了,还不大甘心:“一起玩玩么,小马温顺,怎么就学不会了?”   怀里的篮子还挺重的,徐椀让花桂拿着,打开一角,里面装了些贡果,都是哄孩子的玩意儿,才要上前好好谢过,顾青城的声音已经传入了耳中。   “小短腿,骑什么马。”   诶??? 第24章 短腿的反击   日上三竿, 孩子们都交上了自己的字。   徐婼和徐婳本来就有跟着自己母亲写些字, 字迹已经有了些模样,徐芷还小些,徐椀自不必说,单单徐妧的字写得是惨不忍睹,徐瑾瑜让别个都出去玩了,给她留下继续写字。   徐妧哼哼唧唧撒娇也没有用, 最后扑了亲爹的怀里揪了他的胡子,逗得徐瑾瑜哈哈大笑, 说她太淘气,到底是亲自拿着她的手, 写了那么两个, 就让她出去玩了。   徐椀就在门口等着她, 瞧着她们这般模样,暗自叹了口气。   不多一会儿, 徐妧出来了,这小姑娘从来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直拽着她:“怎么,我听着有人叫你去猎场了?还说要骑马?你怎么不去?去啊!”   二人往出走, 徐椀被她这副猴急的模样逗笑了:“人家不想带我, 去干什么。”   徐妧狠狠摇了她的手:“我想去我想去,阿蛮你想想办法, 叔父最疼你了, 你去求求他, 让他带咱们去行不行?我想骑马啊啊啊,你不想骑吗?我都听见了,说有温顺的小马呢!”   怪不得她一直坐不住,原来是听见卫衡的话了,惦念着骑马。   徐椀失笑,被她拉扯着晃着,赶紧站稳了:“官府的人来过之后,小舅舅就出去了,估计因着这个事,又有的忙了,我看他这两天心里有事,就别找事了。”   徐妧更是跺脚了:“阿蛮那!你比我还小,怎地竟说这样的话,我真想扒开你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什么了,你想干什么你又不说,人家怎么知道啊!”   徐椀顿住,竟是被她惊到了。   没想到被一个孩子说到了心坎里,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那你刚才怎么不和大舅舅说?”   当然了,其实徐妧只是想去玩而已:“我爹那迂腐,听着我要骑马还不打我,怎么能让我去啊,你说你要去,哭着闹着要去,肯定就依你了!”   徐椀被她逗得直笑:“有那么灵?我不会哭闹,要不,你去试试?就说我又哭又闹想去猎场骑马。”   徐妧一副你这主意不错的样子,拍了她让她在园子口那等着,噔噔噔就跑回去了,花桂和抱琴都哭笑不得站了一旁,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因为肯定不能得逞都笑成一团了。   园子里的树都光秃秃的了,快入冬了,到处都是萧瑟。   徐椀回头张望,约莫着在心里数了十来个数,果然,房门一开,徐瑾瑜拎着徐妧的脖领子就出来了,这小家伙还蹬着腿,她爹给她往石阶下一放,回头一关门,不管她了。   徐妧不甘心,又扑身回到房门前,挠门拍门:“爹!真的是阿蛮想去骑马,她想去不敢说的啊!”   徐瑾瑜始终没有开门,也不知在里面吼了她什么,徐妧恨恨一跺脚,恹恹地,回来了。抱琴上前拉过她手,直扯着走:“快走吧,小祖宗,让夫人知道你这般闹个没个模样,还指不定怎么罚你。”   徐妧叹着气,慢腾腾地:“我想骑马,我想骑马~”   徐椀笑笑,快走两步,撞了她的肩膀:“你找个人装扮成马儿让你骑比较快,想也知道大舅舅怎么能让你出去玩那个,上次我还听见他跟别人夸你呢,说是喜欢抚琴,性子恬静乖巧什么的……”   徐妧无语望天:“这是我亲爹。”   走了自己园子边上,摆摆手,两个人分开。   徐椀和花桂一起也回了自己的屋里,洪珠喂了小白,这猫儿一见了主子,摇着尾巴晃了过来,平时总爱抱着她晒晒阳阳,今个看了它,也就逗弄了两下。   许是昨日吓着了,今日特别困乏,也没什么精神头,倒了床上就睡。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一会儿,花桂拍着她,直叫着她。   徐椀不想动,就哼哼着,问干什么。   花桂揪着她的耳朵,问她想不想去骑马,真以为还在梦中,徐椀肩一动,赌气道:“没爹没娘的,骑什么马,谁管我那个。”   花桂一把将她推了起来:“睡糊涂了罢,怎个没爹没娘了?”   说着拿手巾强行给她擦了脸,又推了她:“想要去骑马,那就快醒醒,你舅舅前院等着你呢! ”   骑马?   诶?   徐椀一下清醒过来,赶紧穿鞋:“什么时候了?他怎么知道的?”   花桂嘻嘻地笑着,捧了她的小脸直揉着:“你小舅舅顺风耳,千里眼,一下就能看见你心里去,赶紧的吧,说不定出门就有惊喜呢!”   徐椀洗了把脸,特意换了方便行走的衣裤,到了前院,徐凤白果然在。   他一身青衫,身上光是挂了两块玉,就站在厢房窗下。   花桂推着徐椀上前,左右看看,好像就她这一个孩子,有点不敢相信:“小舅舅,真的要带我去骑马吗?”   徐凤白轻轻颔首,对她招手,这就要带她走了。   徐椀走了他面前,声音低低的:“那能带表姐去吗?阿妧特别想去的。”   今日的小舅舅似乎更近人情,听她这么一说,就让花桂去叫徐妧了,那小猴儿正是烦闷,听说要带她去玩,乐得一蹦三尺高,噔噔噔就跑了来。   徐瑾瑜在厢房瞧见了,不忍再看,关上了窗。   带两个孩子的话,生怕出什么意外,徐凤白就叫花桂跟着了,一行人这就往出走,出了大门口,马车就停在门外,年轻的男人抱剑而立,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徐椀呆住了:“爹!”   发自内心的不敢置信,然而赵澜之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   他张开双臂,叫了她一声,一脸的宠溺。   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满心的欢喜。   赵澜之亲自赶车,徐凤白和花桂带了两个孩子坐车,这就离开了将军府。   徐妧的兴奋自不必说,徐椀依偎在花桂的身边,也是眉眼弯弯。   她额边的碎发顺着脸边垂下一点,花桂给她仔细掖了耳后,温柔得轻抚着她脸,然后给她的脸揉得变形,笑得不能自已。   “快看我们阿蛮,这么一看也圆滚滚了呢!”   “哈哈,阿蛮你的脸……”   徐妧笑倒在她身上,一旁的徐凤白回头看着她们笑闹,也是没忍住唇边笑意,花桂抬眼看着他,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马车停下的时候,徐妧都快睡着了。   她总是这样,闹腾的时候精神头十足,安静下来一会儿就能睡着。   所以小的时候,她管自己叫大觉王,徐椀赶紧推了她,叫她起来,这猴儿果然一下精神了,迫不及待窜出去就跳下了车。   果然是猎场,徐妧不敢置信地欢呼起来:“阿蛮!快来!”   徐凤白在她后脑勺轻拍了下:“你可消停点吧,徐大猴儿。”   徐椀下车,偷笑。‘   猎场有人看守,赵澜之上前出示腰牌,立即同行。   回头来接她们,徐椀拉着徐妧,跟着花桂走在后面,徐凤白脚步不快,和他走了个顶头,原本好好走着就能错开,赵澜之正经八百地故意又错半步,躲闪不及,还是撞了他肩头上面。   两个人都站住了,赵澜之扬眉:“诶,你撞我干什么?”   徐凤白一抬腿,要踢,他连忙又躲开了些。   进了猎场里面,外场就是马场,果然有些小马,应该还是培育当中的,赵澜之特意带了徐椀和徐妧去挑,乐得两个孩子直蹦跶。   徐凤白就和花桂一旁看着。   马场里并没有别人,正好方便遛马,徐凤白和赵澜之一人牵了一匹小马,花桂负责扶着两个小不点分别上马,徐椀心里怦怦直跳,但是还好,她抓紧了缰绳虽不敢乱动,但是不至于叫出声来。   徐妧就一直在惊叫着,徐凤白让她闭嘴了好几次,也忍不住。   赵澜之牵着马,走得不快,教她怎么掌握缰绳,徐椀很配合,围着马场绕了两圈,竟也稳当了,那边徐妧掉下来好几次,徐凤白和花桂两个人忙着她。   小马很温顺,完全不跑。   徐椀坐了两圈,来了兴致,扯住了缰绳。   “爹,让我自己跑一圈吧,我觉得我可以~”   “好啊!”   赵澜之真的放手,就那么看着她。   徐椀长吁了口气,一抖缰绳,小马真个慢慢跑了起来,她一时没注意啊的一声,吓得她爹跟着也跑了过来,完全是本能反应。   笑,突然间就特别安心。   果然是温顺的小马,独自跑了一圈也没觉得怎样。   一圈到头了,赵澜之扯住了缰绳,徐椀还不尽兴,想要骑大马。   她爹欣然同意,带着她换了一匹高头大马来,那边的徐妧勉强转了两圈一边正吐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头晕得难受,花桂给拿了水来,也是不行,赶紧就歇着去了。   徐椀还没玩够,赵澜之抱了她上马,他随后坐了她身后,牵着缰绳护住了她两侧。   这么高的话,果然感觉很不一样。   风吹过脸边,很有自由的感觉,她爹也是玩性大发,一抖缰绳,疾风一样冲了出去,徐椀再没忍住啊啊啊叫了一道,胸肺当中的郁结之气似乎全都发泄了出来,是又叫又笑。   赵澜之拥着她,也是欢喜:“阿蛮,高兴吗?”   当然高兴,徐椀狠狠点头:“高兴,高兴死了!”   跑了两圈,马儿慢慢停了下来。   赵澜之还拥着她:“玩够了没有?嗯?再跑一圈吗?”   徐椀笑,回头看着他:“爹,今天我好开心,好开心。”   他下颌抵了她的额头上面,也是笑:“以后你想干什么就说,人这辈子挺短的,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总要自己去争取,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爹就盼着你过得痛快一些。”   迎着风,徐椀点头:“好,不过得痛快点白活一回~”   抬头,从里面的猎场山上两匹马儿齐头并进,带着风一样的冲了下来,侍卫队紧随其后,马上挂着的袋子都鼓鼓的,装满了猎物。   卫衡看见她了,甩着鞭子还吹着口哨。   顾青城一鞭子下去,已经超过了他。   徐凤白已经背起了徐妧,两个少年分别下马,过来见礼。   徐椀扬着脸,也扯了赵澜之的袖子,要下去。   上辈子过得太糊涂了,这辈子不要那样,被风这么一吹,似乎才清醒过来,她自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了两颗糖来,紧紧握了手心里。   她爹给她抱下马,推着她让她过去找小舅舅,先一步去送马了。   花桂对着她直招着手,徐椀快步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一行人正要离去,卫衡对着她眨眼:“小短腿,骑马的感觉怎么样?”   顾青城倒是没开口,不过目光果然扫了过来。   她看着这两个人,扬眉就笑。   最后停在了二人面前,抬眼看着他们,记忆当中的那张脸慢慢浮上心头。   慢慢,对着他们就伸出了手,软糯的声音将她的笑脸显得特别稚嫩。   一手攥了一块糖,徐椀眨着眼睛笑:“两位哥哥,给你们个好东西。”   花桂在旁直笑,徐凤白回头也看着她,突然间的,又不知她在干些什么,倒是卫衡先伸手来接,胳膊一抻,手腕毕露在外。   一张手,一块糖掉了他掌心里,徐椀向前一步,眼睛盯住了他的腕处。 第25章 好哥哥   卫衡伸手一抄, 一块包好的糖块落入掌心。   徐椀似乎还盯着这块糖, 他抬手在她额头上面弹了一下,拿着那块糖乐不可支:“什么啊,拿块糖给我?你当我是你这么大的小孩子么?”   徐椀看了一眼,眉眼弯弯:“谢谢卫衡哥哥送我的桃子,谢谢你今天送我的东西。”   说着,她看向另外一个, 手往前伸了伸,眨眼。   少年却是淡淡一瞥, 只扬了扬眉,没有接, 也没有理她。   徐椀试图用最诚恳的笑脸对着他了, 眨眼:“哥哥~”   赵澜之过来接过了徐凤白背后的徐妧, 因为这小不点吐了个昏天暗地,这会儿难受得直哼哼, 先往出走了,花桂来拉徐椀,让她也一起走。   卫衡上前和徐凤白说着话,徐椀举着胳膊, 只觉好生没趣。   花桂顺势来牵她的手:“走啦, 咱们也该回去了,这回回去看大小姐还吵着要骑马不了, 吐的哟。”   徐椀嗯了声, 回头。   才走两步, 冷不防后脑勺被轻推了下,踉跄了下。   顾青城快步走过她身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椀瞪了他背影一眼,莫名其妙。   从猎场回来,徐妧就倒下了。   她可禁不住折腾,王夫人过来探过,不敢说徐凤白,关了门可把徐瑾瑜说了一顿,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旁人当然无力插手,孩子的确是遭了罪了,不过也怪不得别人,这样以来,对女儿的教诲定然是更严了一层。   徐椀心情却是极好的,她才发现自己很喜欢那些刺激一些的活动。   除了看书以外,以后可以常常去。   回来时候,赵澜之说家里收拾好了,等他过了这两天就来接她过去,她想起之前他嘱托小舅舅的事,只当他要办差,并未在意,就那么应下来了。   夜里北风更盛,竟是飘起了清雪。   不经意这么一场雪,徐家后院里病倒好几个。   徐妧睡了两天之后,好吃好喝就活蹦乱跳了,倒是徐椀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吹,回来就有点伤风,大夫给开了药,在老夫子那也告了假,一连几天没有出门。   听花桂说,徐婳和徐婼也都染上了风寒,还有北边楼里那个,据说也受了风邪之气。养了几日,身子没有大碍了,小姐妹们又活动起来,就光剩徐婳病气未去,没有出来。   地上那层清雪早就化成了虚无,这日阳光明媚,徐椀才起来,徐凤白就来了。   这两日他一得空就来,探望得很勤。   半长的头发披在肩头上,花桂给徐椀梳着头,她坐在镜子前面,看着小舅舅走近,笑了笑。   徐凤白直接站了她的后面,花桂扬着脸,扯着徐椀的头发对他轻晃了晃:“你试试?”   徐凤白随手接了过来:“试试就试试。”   说着,果真编了起来。   说起来他的手还真的很巧的,编起发辫来也有模有样的。   徐椀低头摆弄着桌上的发饰:“小舅舅,今天不用上朝的吗?”   徐凤白嗯了声,在她后脑勺轻轻板正了下:“别动,也就闲这么两日。”   照猫画虎的结果就是,两边发辫梳得一团糟。   花桂挽救了下,就给她辫子都卷了起来,白嫩的小脸,左右一边一个发包,也可爱得紧。小白蹭了她的脚边来,喵喵直叫着,徐椀顶着这包子头,抱起了猫儿来。   小猫儿一小团,这就缩了她怀里。   徐椀抱着它,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喵喵着轻抚着这白团子,转身走了窗边:“小白今天真乖,一会儿给你吃小鱼干儿吧!”   花桂一旁和徐凤白说着话,两个人的目光都在这小不点身上。   徐椀一边逗着猫儿,竖起了耳朵。   花桂这会叹起了气:“不是说过了年再去么,怎么走这么早?”   徐凤白似乎在笑:“运粮队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能含糊过去,我亲自去才行,就是阿蛮总放心不下,你帮着她爹顾看着些。”   花桂自然是一口应下:“放心吧,这次我一定寸步不离,一定护好阿蛮周全。”   徐凤白也是嗯了声:“后院那个也算上心,他定然是知道我要离京,才突然要认什么干亲,阿蛮多一个人照顾也好,顾青城绝非池中之物……”   说到这了,花桂似有忐忑:“说到这个干亲,我总想着你那时候……”   她话没有说完,徐凤白却是失笑:“你信那个?那只是李昇那个疯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在我这里,没有人能随便主宰阿蛮的婚事。”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徐椀不由怔住了。   随即徐凤白走了她背后,拍了她的肩头让她转过来:“阿蛮,有件事告诉你。”   徐椀眨眼:“什么事啊?”   徐凤白看着她怀里的猫儿,垂眸看着:“这猫儿哪来的?”   她如实相告:“后院那个顾大公子送的,他给每个孩子都送了礼物,徐妧的是个小马车,我的是个小猫,舅舅你看,很可爱吧?”   微扬着笑脸,小姑娘这张脸是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徐凤白轻轻颔首:“嗯,很可爱~”   徐椀抱着猫儿,还举了举:“抱着很软很软的,舅舅要不要抱一下……”   话未说完,整个人都被拥住了。   徐凤白把她拥了怀里,最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阿蛮,你爹说今个不当值,晚点过来接你,你暂时和他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徐椀是喜上眉梢,简直不敢相信:“真的吗?我爹今天就来接我?”   发自内心的愉悦,掩饰不了的开心,徐凤白无语地看着她:“你爹来接你,那么高兴吗?去他那里有什么好,也没有姐妹一起玩耍,他当差去的话,估计也就只有晚上才能见,他那个性子……”   不等他说完,徐椀已经狠狠点头了:“高兴!我想去!”   徐凤白苦笑着点点头,爱怜地抚了下她的发包:“那好,去吧,舅舅有事要离开一阵子,估计得小半年才能回,你在你爹那住够了,就回来住段时日,喜欢去哪就去哪,舅舅回来就去接你。”   除了爹爹,可能就这个舅舅最亲近了。   徐椀点头,其实也很舍不得和他分开。   徐凤白在她屋里坐了好一会儿才走,知道自己要离开将军府了,赶紧让洪珠和花桂帮她收拾衣物,才收拾了一会儿,徐妧来了。   她也是听说徐椀要走了,赶紧过来看看。   少不得要和几个小姐妹告别一下,俩人一起说了会话,就出来了。   到了王夫人院里给舅舅舅母见了礼,又去了姨娘屋里,徐芷还小只说了一声,最后去的徐婼跟前,平时和她就不大一起,也没说几句话,光送了小礼物。   徐婳还没有好,徐妧和徐椀进了她的房里,一屋子的汤药味。   徐椀拿了送别礼物给她,她没什么精神头,光叫丫鬟明月收起来,明月杨柳细腰的,也和她主子一样总是体弱多病的,平时不怎见,这会收了东西,就送她们出来。   “多谢小小姐有心了,可惜我们婳姐儿总不见好,不能起来送你们了~”   声音很轻,淡淡地叹着气,一脸愁苦。   徐椀才要抬脚,听着她的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用送了,等她好了再见。”   徐妧也是困乏了,先回去了,花桂在门口等着她,徐椀走出院子了,又回头看了眼,没有任何人跟上来,她仔细想了下,拉了花桂的手。   花桂只当她饿了,问她要吃什么。   走出去老远了,徐椀扯了她的手,才让她低头与她耳语几句。   花桂脸色凝重,回了院子叮嘱了徐椀不许出来,匆匆忙往前院去了。   洪珠在屋里落着泪,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原来是听说要走,她还没和洪福说过,到底是个孩子,越想越难受,自己在屋里就哭了好半天,徐椀忙安抚了她,带着她就出了院子。   也是,要走了,还没探过北边那个。   两人走了北边院子,门口的侍卫队见是她,就让她进了。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楼里,洪福正在楼下掸灰,说是顾青城这两日身子又不大好,在楼上歇息。洪珠看见她又是落泪,徐椀就让她们楼下说着话,独自上楼了。   楼上静悄悄的,徐椀脚步很轻。   身边竟然没有留人,她上了二楼,四下环顾,没有瞧着别人。   走了床边,能看见顾青城合衣盖着被,似乎睡着了。   他双手都在被外,只看一眼赶紧上前。   少年似在梦中,长长的睫毛像俩扇黑帘,他脸色略白,唇边也无血色,看着竟也一脸病色。   右手刚好就搭在胸前,徐椀倾身,奓着胆子来卷他的袖子。   只卷一下就好,只卷一下就好。   也真是人小,根本够不到。   没办法,小徐椀只能跪了床边,小心翼翼来扯他袖子。   不想才一动,少年就睁开了双眼。   她指尖才碰到人家袖子,就对上了他的浅浅目光。   徐椀弓着腰,手一抖就按了他手腕上。   顾青城没有动,光是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她勉强扯出个笑来,讪讪地:“我,我,我说给哥哥送糖来了,哥哥能信吗?”   说着回手解开自己的锦袋,摸出一把糖来,抓着他的手,这就一股脑都放了他的手上,看着他 ,用无比诚恳的目光看着他。   顾青城坐了起来,看着掌心的几个糖,瞥向她:“我从不吃糖。”   徐椀麻利地下床,站好了:“那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既是兄妹,好东西自然是想着哥哥的。”   这些虚情假意敷衍人的话,一戳就破。   很显然,少年无意装糊涂:“你小舅舅过两日就要离京了,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为了还那个,才认的兄妹。他不在时有事可以来找我,你若不喜欢,无需刻意亲近。”   他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似漫不经心的。   说话间,一抬臂,几颗糖就滚落了床边,一副不大稀罕的样子。   也是,他那么大少年了,应该不会喜欢这种东西吧!   真是和徐妧在一起时间长了,自己也理所当然地把这些人都当了孩童了。   徐椀低眸,伸手来捡:“好吧,不喜欢就算了,我是想和哥哥亲近的,听说哥哥也没有别个亲人了,我就想着,你多个妹妹,我多个哥哥,多好。”   最后一颗才要捡起,修长的手指在她眼皮子底下一动,先一步拿走了。   她抬头,顾青城脸色稍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徐椀上辈子没有爹娘在旁,自然体会得到那种孤苦,眼前的少年脸色苍白,想着他如今可真是比自己可怜了,自然点头。   她软糯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很高兴我有个兄长,真的。”   当然了,如果这个兄长能待她好的话。   徐椀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四目相对,顾青城竟是哑然失笑,他捏了那颗糖的糖纸,一倾身,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   当然是不疼,徐椀抬眸,盯着他的笑脸,怔住。   少年也只是那么一笑而过:“糖我收下了,但是你得记住,既认了兄妹,那哥哥就这么一个,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全不得以兄妹相称。” 第26章 手腕的痣   没有瞧见他的手腕, 但是他浅淡一笑, 却是惊了她的心。   十年容颜,再怎么变化, 也有从前痕迹,即使伤了半张脸,还有这侧颜, 顾青城一笑而过,徐椀匆匆下楼, 她几乎可以认定了, 这少年就是那个人。   回了自己屋里, 翻来覆去地在榻上打滚。   过了晌午, 赵澜之果然来接,花桂和洪珠都跟了她上车, 随身带了许多换洗衣物和她常用的东西, 徐凤白出来送她, 让她好好住在赵家, 等他回来就去接她。   她自然是全都应下,抱了小白, 缩回车厢里面。   才一坐好, 徐妧得了消息也跑了出来, 这小姑娘踩着车轱辘掀开了窗帘, 一脸的不舍:“阿蛮!你可要常常回来看我啊!”   徐椀换了窗边位置, 一手揉了揉她的脸, 也是笑:“一共也没多远, 你要想我了,也可以去看我,我得空也回来看你。”   徐妧红了眼睛,伏身在窗口那里看着她:“嗯嗯,我会去看你的,你别太想我。”   说话间,有人抱了她下去,徐椀探身出来,发现徐妧后面站着王夫人。   瓶儿在一旁拿着个软布包,才递了车上。   她连忙叫了声舅母,王夫人应了,也上前来:“想家了就回来,你小舅舅不在家,大舅舅在家也一样的,有什么事就让花桂回来知会一声,千万别自己受着。”   这真是话中有话,徐椀听见,只觉暖心,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舅母挂念。”   这会看着将军府的大门,突然有了家的感觉,这些人也是得对她爹多不放心,才会这么千叮咛万嘱咐的啊!徐凤白也让人送了些干果放车上,她一旁和赵澜之说着什么。   徐椀挑着窗帘,趴着窗口看着他们。   小舅舅声音沙哑,本来声音就低,她爹在那是是是的。   片刻,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徐凤白目光瞥着她这就走了过来。   徐椀突然有了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又抓不住重点,站了车边来,徐凤白低眸看着她:“阿蛮,好好的啊!”   点头,徐椀扬着脸也看着他:“舅舅也多多保重。”   徐凤白嗯了声,回头叫了赵澜之:“走吧。”   也是时候不早了,男人上车坐了车辕上,马车缓缓驶离,徐椀回头,将军府的大门口一抹白影一直在那看着她,车一动,风起,凉气窜了进来,花桂连忙把她拉了回来。   小白舒舒服服窝了她怀里,马车些许颠簸,洪珠在旁直扯着她袖子。   徐椀回头:“怎么了?”   洪珠小声地和她咬耳朵:“我想洪福的时候,能回来看她吗?”   可怜的小模样,徐椀拉了她的手,忙是安抚她:“当然可以了,你要想天天和洪福在一块,不然我让人给你送楼上去?到时候你和洪福一起在那伺候顾大公子,就不会分开了。”   洪珠当然是不干:“说什么呢,我要跟着小小姐,想她时能去看就好了。”   花桂一旁也是怅然若失的模样,徐椀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眼睛红红的,似也哭过,倾身也拉了她手握了一握:“花桂,你也舍不得将军府吗?你若不愿和我同去,回去也好。”   花桂当然不是舍不得将军府,连忙抹了把脸,勉强笑笑。   转过身去了,没忍住打开这边窗帘,能看见徐凤白还站在大门口,又是落泪,喃喃地:“我的小姐啊,我就是……就是太心疼她了……”   谁也没听清她说些什么,三人是各怀心思,这就离开了将军府。   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已是到了赵家。   挑开车帘,赵澜之把徐椀抱下了车,门口静静的,他牵着她的手,直接走了进去。   先是去后院给祖母磕头,老太太给人搂了过去,抚着她脸还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这可真是难得,说是想她想得紧了,让她好好住下,有什么事,就去找她。   徐椀有点受宠若惊,好好应了。   早有人把她的东西都放了她的屋里,花桂和洪珠也被带过来给老太太见礼。   这老太太抬眼一看花桂显然是个大丫鬟模样的,洪珠还小,立即叫了个叫做桃儿的跟着她们搭把手,桃儿也就十六七岁,一贯是老太太喜欢的模样,眉眼间虽还有些稚气,但是柳叶弯眉的,秀气得很。   徐椀心里当然知道老太太的打算,自然心生不喜。   回了自己屋里,三个丫鬟开始收拾东西,这些日子没有来,亲爹给她添置了不少家什,床上也挂了幔帐,被褥都是新的,大柜里也放了许多新衣,一旁还给小白准备了个小笼子,看样子是做足了准备。   虽然这个爹骗过她好几次,但她的话,他还是放了心上的。   很显然,他是愿意和她一起生活的,有心了。   心中暖暖的,满心的欢喜。   喂了小白,让洪珠看着猫儿一些,徐椀叫桃儿带着她在院子里到处走了走,赵家不大,这宅院兴许是租的,后面还有没来得及收拾妥当的旧屋烂瓦。赵澜之的房间和她的只隔着一个,进去看看,屋里摆设简单,床褥都是有旧色,想必是从前的旧件,徐椀都瞧在眼里,更是动容。   这便安心住下,晚饭是和祖母一起用的,赵澜之匆忙接了她之后有事又去忙了。家里也没几个能说的上滑的,老太太留了徐椀一会儿,问东问西的,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折腾了大半天,也是困乏,没等着爹爹回来,徐椀早早睡下。   一夜无梦,迷迷糊糊正是睡得正香,突然有人直推着她:“阿蛮!阿蛮醒醒!”   徐椀睁开眼睛,还有点懵。   屋里烛火昏暗,窗外似漆黑一片,看样子天还没亮,赵澜之还是白日衣衫,正推着她:“阿蛮,醒醒!”   她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爹,干什么啊?”   花桂红着眼也在旁边:“你小舅舅出京的日子突然提前了,现下就要走了,你去见见吧,说不准一年半载的,还什么时候回来……”   话未说完,已是转过身哭去了,赵澜之也是目光灼灼:“爹特意回来接你,应该还来得及,你去吗?”   本来没什么担心的,徐凤白说他也就半年,就回来了,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心里突地打了个颤儿,连连点头:“去,我也去。”   花桂连忙过来给她穿衣,赵澜之回屋里取了一件他的翻毛大斗篷来,仔细给她头脸都裹了,全身都捂了个严严实实。小厮牵马出来,他先上马,花桂扶了徐椀坐了他的身前,这时候北风正冷,还特意扣了斗篷的帽兜,虽然骑过一次马,但是这种什么也看不见的恐慌,令人生惧。   徐椀紧紧抱住爹爹,风一吹,手冰凉。   很快,赵澜之一手捂住了她手,意会过来,忙着抓着斗篷俩角系在了背后,按了女儿在怀里不让她伸手:“阿蛮,坐稳了!”   说着马儿着便疾驰了出去。   由于裹得太严实了,徐椀也听不见风声,她趴在爹爹胸前,只觉得自己两条腿晃在马儿身侧,不停地拍打着。   赵澜之心急如焚,更是抽着马鞭。   这时间,本来城门未开,但是一道密令,天不亮就集结了许多士兵在城前。初冬的天,这时候最冷,徐凤白一身甲衣,背上披着厚厚的斗篷,身下的马儿行得不快,她不由回头。   街边俩辆车停着,李昇一身锦衣,就站在一旁:“时辰不早了,去吧,家里一切都放心,一定给你顾看好。”   她抱拳,淡淡说了声多谢。   身边并肩的少年也是回头:“二哥,我养了那两只鸟儿,你可要也给我顾看好啊!”   李昇似未听见,转身上车。   瞧着他这副模样,卫衡大笑:“怎地?二哥不是来送我的?”   他一身戎甲,与徐凤白并肩在马上,扬着脸,看向另外一个马车:“诶呦,莫非顾兄也不是来送我的?怎地都不出来一见?”   窗帘掀起,顾青城侧颜俊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青城在京中待你们平安归来。”   卫衡扯着缰绳,也是笑,转身。   天快亮了,的确该走了,徐凤白才要转身,远远听着似有马蹄声,她心中一动,扬起脸来。   果然,从远处,一道影子由远至近,快到车队近处了,才是停下。   赵澜之勒住了缰绳:“吁!”   街头的灯笼随风摆动,即使光线再暗,也似乎看得见彼此。   四目相对,都点了点头。   当着这么多人不能上前,男人解开斗篷,把徐椀抱着转了个个。   小姑娘在斗篷当中探出头来,一眼就看见了小舅舅,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正望着这边。   赵澜之嗓音微哑:“向她摆摆手就好,别喊。”   她伸出胳膊,摆手,无声地对小舅舅告别。   徐凤白似是没想到她也来了,随即莞尔,竟是勾唇笑了。   徐椀拼命摆手,小舅舅也对她点了头,正觉离别感伤,一声口哨凭空响起,少年扯着缰绳转过身来,也是英姿挺秀。   徐椀怔住。   之前她看见了卫衡的手腕,根本没有什么痣。   可他这时候为什么要和小舅舅一起,虽然大人们不说,但徐凤白亲自坐镇,必然有战乱才是。   那么他……   城门已开,车队缓缓驶离。   少年正是意气风发,随军而行,徐椀盯着他和小舅舅的背影,浑身都僵住了。   天边似乎有了一点亮光,赵澜之拢了她身上的斗篷,才要重新系了身上,李昇已经下了马车:“天这么冷,真是混闹,让阿蛮过来坐车。”   被风一吹,才觉得冷。   徐椀尽量缩了斗篷底下,不想动。   赵澜之也是冷笑出声:“多谢殿下记挂,怎么来的,我们怎么回。”   他扯了缰绳,才要走,另外一辆车的窗帘又掀了起来。   顾青城的声音听着淡淡的:“二哥,我送她回去就好。”   赵澜之才要问,徐椀已经解开了斗篷给他披上,小姑娘扬着脸,直点着头:“爹,我坐哥哥车回去。”   他已经知道了认干亲的事情,把女儿顺着马镫放下了:“那好,去吧。”   徐椀真是迫不及待跑了过去,踩着马扎上车,她一头扎进了车厢当中。   昏暗的小灯在头顶挂着,顾青城大氅在身,双手都在氅里裹着。   他脸上还有三分病色,见她坐过来了,抬臂一动,捧着个东西送了她的面前:“拿着。”   是一个小手炉,徐椀伸手来接:“多谢哥哥,还有,”顿了下,飞快说道:“失礼了!”   说着,没有去接手炉,倒是飞快扯起了他的袖子来!   顾青城没有动,光只看着她:“你干什么?”   灯火虽然很暗,但是就在灯下,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那右手的手腕处,哪里有什么痣。 第27章 你太小了   他那右手的手腕处, 哪里有什么痣。   少年淡淡瞥着她, 没动。   徐椀讪讪地干笑,仔细给他袖子放好, 还拍了拍他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手炉,才回身坐直了, 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吓死我了,刚才好像看见一个虫子爬了你手上!”   “哪里?”   “就你手上……”   “……”   手炉已经不大暖了, 可想而知他已经出来多长时间了。   马车驶离, 徐椀抱紧手炉, 窗口的窗帘一动, 灌进来些许冷风,正吹了她的脸上, 她实在没忍住, 张口打了一个喷嚏。   顾青城连忙抬手, 仔细把窗帘掖紧了。   徐椀吸着鼻子, 刚要说没事,鼻子一痒没忍住又是阿嚏一声, 她摸向腰间, 却摸了个空, 出来得太急了, 花桂没给带手帕。   这可如何是好, 左摸右摸都没有, 身后一暖, 少年身上的大氅这就披了她身上。   徐椀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赶紧道谢,不过她这会儿打了两个喷嚏,眼睛红着,鼻尖也红了,一开口声音软糯着的音调也像个小可怜儿。   大氅把她整个人都裹住了,顾青城垂眸瞥见她挂着一管清流,竟是呆了一呆。   徐椀忙说:“我身上没带帕子……”   话未说完,帕子已经到了脸前,少年一手扶着她后脑,一手来给她擦脸,末了,帕子直接放了旁边。他靠在了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徐椀回头看他,耳根发红。   面前的美少年,看着身形清瘦,还带着三分病色。   她以为的是,结果不是,也怪她太过疑神疑鬼,因两世不大一样了,就怀疑他或者卫衡就有那个人,说不定那人今生与她无干,又或者别的……盯着顾青城的脸,他肤色偏白,眉眼精致,薄唇微扬……   晃晃头,除去本心杂念,也靠了车壁上。   也是心神放松,没多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竟然打起了瞌睡。‘   片刻没有动静,少年睁开了双眼。   徐椀到底还是个孩子,受不起折腾,马车些许的颠簸,更令人困乏,轻轻点着头,眼睛就快睁不开了,余光当中瞥见她这副小鸡啄米的模样,顾青城身形微动,和她挨近了。   很快,马车一颠,小家伙晃着头就往另一侧靠了过去。   他反应更快,伸手一托,再一扳,她这就靠了他的胳膊上面。   小不点软软一坨,就挨着他胳膊睡着了,一靠着他了,徐椀下意识地就往他这边挤着,她全身都缩成一团,像个乖巧的猫儿。   顾青城侧目,白皙的小脸像个雪团子似的。   和他的病色不同的是,莹润如玉,令人总想捏上一把。   别开眼,也就闭上了眼小憩。   马车行得不快,天边亮起了一点,街上开始有了行人,偶尔还有起早的小摊贩的吆喝声,一直送了她到赵家门前,车才停下。   徐椀还睡着,顾青城推了推她,她动了动,坐直了。   他盯着自己胳膊上那疑似口水的东西,长长地吸了口气。   “醒醒。”   “……”   眨着眼睛,才睡醒还有点我是谁我在哪的懵。   赵澜之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阿蛮,下车罢!”   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   也是她个子太小了,身上大氅拖了地,一时没留神踩住了,不等走出去就急着往前一扑,差点摔出去,还是顾青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徐椀低呼一声,幸好没摔出去,又松了口气。   才要解开大氅,顾青城更是把她脚下都裹严实了,他给人扯了眼前,两手掐着她腋下直接给人提了起来。   四目相对,徐椀吸着鼻子:“我,我自己能走。”   少年只叹了口气:“你真的是太小了,太小了。”   说着抱了在怀里,掀开车帘低头走了出去。   赵澜之在外面等着,少年直接送了他背上,没有下车。   花桂也在旁边,自然是千般谢过,顾青城嗯了声,只说有什么事,可以叫人回去找他,上车这就走了。   回了自己屋里,徐椀俩条腿都快麻了。   花桂赶紧拿了大被给她裹住,解开鞋袜,还捂了怀里给她暖着脚。   徐椀怕凉着她,可花桂不叫她动,只叫桃儿一边给点着暖炉。   “阿蛮,你瞧着小舅舅了吗?”   “看见了,我爹不让我喊,就摆摆手,他也看见我了。”   花桂双眼红肿,嗯了声:“那就好,那就好,阿弥陀佛可算是看着一眼,他就是不说,心里舍不得你呢,以后咱们就在家给他多念点佛经,保佑他千万平安才好。”   徐椀点头:“好。”   花桂拿了帕子擦着眼泪:“你小舅舅啊,特别疼你,你心里得知道。”   她哭得很厉害,徐椀怔住。   不过很快,花桂抹了眼泪就恢复了平时神色:“在你爹家里住,别的没什么,单这老太太,她向来不大喜欢你,你从前也是淘气,偏爱气她。以后就乖巧些,和她撒个娇,顺着她一些,毕竟是你祖母,骨血在那,差不了的。”   徐椀点头:“祖母待我还好,就是她总想给我找个后娘,我不大愿意。”   花桂也是叹气:“那些都是大人的事,你爹二十多了也不成家,谁是他老娘谁都得急,也是正常,这中间有个你,又多多少事,进门就当娘,你爹的婚事也的确令人费心。”   听她这么一说,徐椀恍然大悟。   也怪不得老太太之前不喜欢她,她不喜欢祖母,再故意气她,念着儿子的亲事,被这么一个冒出来一样的孙女搅得不安生,当然心生不喜了。   花桂这么一说,也有道理。   再细一想,她娘死了那么多年,光就留个她,她爹二十多岁了,也理当成个家。   从前,或许是她太不懂事了。   这么一想心也宽了许多。   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可算暖和过来了,再起来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日头一出来,外面就不那么冷了,徐椀洗漱一番,花桂给她梳了头,跟着她去后院。   老太太早起来念了一通佛经了,徐椀一身桃粉小裙,把小脸衬得特别娇嫩。   她模样好,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到了祖母面前盈盈一拜,亲近许多。   老太太整日在后院也是无所事事,孙女乖巧起来,自然心生欢喜,连忙叫了跟前来,又亲自给剥了干果吃,又哄着一起说着话。   才吃了点东西,外面有人就传,说是李覃来送药了。   老太太喜上眉梢,连忙让人请进来。   片刻,李覃果然带着丫鬟来了,她亲自拿着一个食盒,后面丫鬟拿着的才是药材。   分别见了礼,让坐。   徐椀被老太太推了下,也上前欠身,问了好。   李覃招了手,让她过去,若是从前她不会去,但是今时又变了想法,自然是配合的。走了她的面前去,李覃一脸笑意,打开食盒,拿了些蒸糕来:“这可是我亲自做的,我爹走南闯北的,我跟着他,别的没学会,就多了这么一门手艺,你来尝尝,很好吃的。”   香气飘散,看起来就很好吃。   徐椀本着一个孩子的乖巧,配合她就接了一小块。   松软香甜,果然是很美味,她点着头,恳切地扯出一个笑脸来:“嗯,很好吃~”   李覃这就拿了食盒给她身后的花桂,让她收好留着慢慢给徐椀吃,花桂自然是谢过,提了手里。没说两句话,那边有人来叫,说是赵澜之要走了,叫小姐过去。   起初,徐椀没有动。   直到花桂叫她,她才反应过来,人家口中的小姐是哪个,原来是在叫她。   连忙与祖母和李覃都福了福身,转身出来。   赵澜之在前院等了她,来来回回踱着步。   他一身蓝衫,手中提剑,怕是这就要去东宫了。   徐椀快步走过来,忙叫了他一声:“爹!”   一仰脸,唇边还沾着一点蒸糕,男人蹲下身来,伸手给她抹了下:“人家给你吃你就吃,不是说不想要后娘的么,那就少理她们。”   徐椀连忙改口:“也不是特别不想要的啦,我看李小姐对你真的很上心,她待我也挺好的。”   不等她说完,脑门上已经挨了一记,赵澜之瞪她:“吃了人家什么东西,这就说人家的好话了?阿蛮,你想吃什么爹给你买,可不许这样。”   她试图说服他:“不是,我是想反正我娘也死了……”   话未说完,额头又挨了重重的一记,痛得她惊呼一声。   赵澜之目光复杂,却是渐恼了:“你舅舅才走,不许说死字!”   她当然不是因为吃了人家的嘴短,徐椀捂着额头,见他脸色,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再用力弹:“我真的觉得吧,爹你也二十多岁了,的确是该成个家了,不能因为我就……就一直这么一个人啊啊!”   她在说什么啊!   男人叹气,一把将徐椀举了起来,惊得她啊的一声,忙是抓住了他手腕,很怕摔下来。   在空中,她看见他眼中渐渐又有了笑意,才慢慢放手:“爹~”   赵澜之扬着脸,盯着她的眼:“别胡说,谁告诉你是因为你,我才不成家的,没有的事。”   说着,他举着她,竟是转了两个圈,然后一把抱了怀里。   似是亲近不够,赵澜之抵住了她的额头:“疼了吗?”   当然疼,不问还好些。   徐椀别开脸去,不看他:“……”   他笑,更是哄着她:“好了,爹给你赔罪,别生气了~”   徐椀还不理他。   他更是晃着她:“都赔罪了,别气了啊!”   她没忍住,笑了,回过头来,还故意哼了一声:“那你要怎么赔罪才好?”   赵澜之嗯了下:“爹带你去东宫玩,怎么样?”   他带她去玩,当然是哪里都好。   趴了他的肩头,当真是享受这一刻温馨。   耳边的碎发被掖了一掖,赵澜之的叹息声就在她耳边响起:“爹也不是一个人,你以后就知道了,爹是在等一个人。”   回头瞧见花桂侧立在旁,心里知道怎么回事。   之前还一直不想有什么后娘,突然改变了主意,和老太太也亲近了,也愿意接受什么后娘了,必然是身边人说了什么,劝通的。   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见她心虚低头,他脸上笑意渐失:“你主子的心,怕是你才不懂,少揣测才是。”   说着,单手抱着徐椀,大步走了出去。 第28章 小殿下   东宫外的巷子里, 赵澜之牵着徐椀的手, 走得不快。   来的路上, 他在车上打了个盹,也是昨晚彻夜未眠, 真是困乏了。   阳光透过云层, 照着父女身上,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徐椀低头踩着她爹的影子, 每一步都似踩在云朵上一样。赵澜之单手提剑,也很悠闲自在的模样。   巷子很长,徐椀脚步很慢。   赵澜之时刻记得给女儿洗脑:“有空的时候,我就带你出来玩,想吃什么爹也给你买,所以,回去不要再吃什么李小姐, 张小姐给你的东西。你祖母呢, 她老了, 就当是哄着她, 有的时候爹可能会敷衍她一下,但是真的,你不要参合进来,你还小, 不懂得轻重。”   轻重?   徐椀直言不讳:“可是, 我觉得你这样好像很不孝,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成亲,难道是因为我娘吗?你忘不了她,所以接受不了其他的女人?”   赵澜之嗯了声,没有否认:“也许吧,说了你也不懂。”   感情这种事情,她的确不大懂:“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不能忘情什么的?”   不能什么?   忘情?   男人被女儿逗笑:“哪听来的啊!”   徐椀一本正经地想了下:“忘了是个什么戏了。”   赵澜之不以为意,带她进了东宫。   门口的侍卫都认识他,自然放行,宫里到处都是一片萧瑟模样,树木,假山,长廊,也无人看守,绕过前面楼宇亭楼,后面的院落开始能见着人了,巡逻队来回走过,见了都打了招呼。   走过去,徐椀四处张望。   宫墙很高,院子里除了侍卫队根本见不到其他人。   走了好半天,到了顺承殿前,赵澜之拉了拉徐椀的手,直叮嘱着她:“一会儿,见了太子殿下,要行大礼的,记千万要记得。”   下车的时候,他就告诉她了,徐椀点头。   二人上前,前去通报的小太监很快出来了,长剑收了在殿外,赵澜之带着徐椀跟着小太监走上了石阶。   很快,两个宫女迎了出来。   走进殿内,矮案边坐着的男人正在批示公文,父女连忙上前见礼。   男人抬头,见是他们立即笑了:“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像个雪团子。”   他一身锦衣,约莫三十出头,在东宫这番模样的,也只能是一个人,废太子李丞,他招手让徐椀过去,徐椀抬头看了眼赵澜之,他点了点头。   李丞看了徐椀,只一味夸赞:“早让你带了孩子过来 ,你就一直推诿,显儿孤单,能有个玩伴多好。”   赵拉澜之只是笑笑。   李丞这就让人带了徐椀下去。   回头看着亲爹,她爹只让她放心去玩,跟着宫女出了大殿,走过长廊外的青砖曲径,这便进了偏殿。偏殿当中也是静悄悄的,偌大的东宫到处就是一个静。   这地方从来没有来过,难免忐忑。   走进偏殿,一直没有抬头,跟着小宫女进去,听着她通报。   “人带来了。”   只管低头跟着见礼,小心翼翼的。   女人的声音在笑:“哟,快让我来看看!”   不等抬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也是传了过来:“阿蛮,到这里来。”   不敢置信地抬头,喜上眉梢。   殿内站着几个宫女,顾青城竟然坐在那里,快步走过去,这就站了他的面前。   他身后的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过来牵她的手:“诶呦,阿蛮好可爱,怪不得大公子认了妹子,以后可要常常来玩啊!”   徐椀抬头,见她一身宫女打扮,却又与普通宫女不同的发饰,看着年纪得有四十多岁了,一脸的笑意。   顾青城在旁说道:“叫姑姑。”   徐椀连忙叫了声姑姑,惹得女人笑的更开怀:“好孩子,姑姑很喜欢你,以后常常来东宫就好。”   不等徐椀寒暄两句,顾青城起身走过来,在女人手里抢过去一般,拉着她就走:“坐好。”   徐椀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管跟着他。   少年一身锦衣,脚步不快,就让她坐了一处矮案前面:“在你长大之前,就来这里。”   徐椀扬着脸:“嗯,然后呢?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低眸:“玩,给你找了个玩伴,你就陪着他玩就好。”   说着坐了她的旁边。   说话间,女人又拿了笔墨过来,笑得眉眼弯弯:“我就多瞧两眼又怎地,还怕阿蛮被我瞧化了?”   徐椀知道她在玩笑,也不以为意,就只笑笑。   没多一会儿,侍卫队侧立在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童在宫女的拥簇之下,走了进来。   他同样一身锦衣,俊俏的小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可当真是个小大人,走路不急不慢,还负着两手,奔着她们就走过来了。   到了跟前,他摆手让人全都退下,径自站了这兄妹面前:“表兄,这是阿蛮?”   顾青城嗯了声,在下面握了握徐椀的手:“别怕,给小殿下见礼。”   东宫只有一个小殿下,那就是废太子的儿子李显,徐椀倒是不怕,忙是站起来欠了欠身:“给小殿下请安,我名徐椀。”   两个人年纪相仿,李显盯着她看,看了片刻突然瞪大眼做了个鬼脸。   徐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顾青城忙推了她:“去吧,和他玩去吧,好好玩~”   女人连忙跟上,徐椀听着李显叫着她淑娴,在心里记下了。   原本以为玩只是个托词,结果到了里面的屋里,才知道,真的只是玩而已,李显让人拿了许多玩具,很多很多花样,他很是高兴的模样,不断和她说着话。   徐椀无语,只得像哄孩子似地,跟着他玩了。   李显似乎早知道她,很是亲近,真是对她大吐苦水,说什么东宫很闷,见不到鬼影。   他身边到处都是人,怎么就见不到鬼影了,徐椀光是托腮听他说,他叹着气,又说什么活着真无趣的,全是孩子话。他锦衣玉食,从不知人间疾苦,怎么就不想活了……   问了他,他只说,东宫有铁面青煞,能置人于死地,让她小心一点。   徐椀无语,不再问了。   李显还送了她一个腰牌,说是以后可以自由出入东宫,听他讲了许多宫里的闲事,本来还怀疑这孩子怎么这么闲,约莫也就半个时辰的模样,淑娴来叫,说是该上课去了。   原来有人掐着时间,徐椀松了口气,心想终于不用哄孩子了,淑娴也叫了她去。   还是之前的偏殿,不过顾青城已经不在了,殿内多了一个长胡子老头,他一身官服在身,铁青着脸,叫了她们过去。   淑娴也谨慎许多,过去说明徐椀来历,也叫她坐了李显身边。   想着李显口中的那个铁面青煞,徐椀了然。   他说的竟是周太傅,先太子的老师。   坐下了,李显一句话不敢再说,周太傅讲的是治国之道,徐椀前世看过不少舅舅书房的书,也略懂一二。若只是孩童,怕是早厌烦了,因她心智已开,突然明白过来了。   说什么让她来东宫玩,是送她来伴读来了。 第29章 原来是你   有人看着的时候, 李显就面目表情的坐在那, 端端的一个小大人一样。周太傅给他留的课业很多, 这会儿可是目不斜视的,一直在写字来着。   徐椀是个混课的, 尤其是第一天, 当然也默不作声。   两个人还不熟,不过小孩子嘛, 下课了, 李显就拉着他一起到内室去玩,地上摆着许多东西,琳琅满目的,珠宝和稀奇玩意,在他眼里都和木头没有分别,扔的到处都是。   晌午陪着李显一起用膳,两个人逐渐熟了起来。   他是太子唯一的儿子, 吃穿用度都十分精致, 能看的出来, 平时根本没有人与他一起, 难得有个伴,很是高兴。   光是看着他,真是眉清目秀,锦衣华服, 不过这位小殿下哀怨的确是多了点, 得了空就与她絮絮叨叨, 全是烦恼,多半是厌烦课业的,平时可不敢说。   她偶尔附和两句,多听少说,全当是哄孩子了。   午后,小太监又带着他们去了院里,赵澜之带了三四个人,叫了李显过去教他武艺,这可是徐椀第一次瞧见她爹舞刀弄棍,这就站了一旁。   李显还小,这时候不过是打些基础,把式简单。   站了一会儿,她看见顾青城自偏殿走了出来,再一看,身后跟着老宫女淑娴,亦步亦趋的,不知拿了什么东西直往他怀里塞着。   少年虽略有不耐,但还是站住了。   淑娴拍着他的胳膊,直叹着气:“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间,你就长大了,好生把身子照顾好了,长公主地下有知,也就欣慰了。”   顾青城比她要高半头了:“娴姑姑,我好得很。”   他说好,但是女人还絮絮叨叨叮嘱些个,徐椀瞥见这一幕,怔住。   按理说她不记得见自己有见过这个宫女,东宫也肯定是第一次来,但是脑海当中,也不知是什么一闪而过。   赵澜之留了东宫,让徐椀先回去。   听着她要走了,上面也赏赐了她不少东西,一一都见了礼,顾青城这就带了她出来,他身边没带小厮,光一队侍卫队守着。   上了车,二人并肩坐着,徐椀挑开窗帘,能看见东宫高墙,遮住了半边天似的。   什么也看不到,放下窗帘,她赶紧回身坐好。   顾青城回头瞥着她:“就知道你这乖巧的性子,能和显儿玩到一起去。”   徐椀仰着脸,眨眼,用孩子的语气试探着说道:“东宫好闷,为什么让我到这来,小殿下说了好多话,我是听还是不听?”   他不以为意:“他唠叨什么不必在意,陪着他就好,你在他身边有好处,以后就知道了。”   这话自然是拿他当孩子一样说的,不过徐椀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身边放着一包东西,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里面都是赏赐下来的东西,手镯子,玉如意,还有发饰,精巧的小机关玩意,单单拿了一个九连环出来,剩下的又重新包好了,往前送了一送。   “哥哥帮我个忙,等回去了,把这些东西给姐妹们分了。”   “……”   少年皱眉,没有接。   徐椀就放了他的旁边:“手镯子送给徐妧,玉如意给徐芷……”   话未说完,他已别开眼去:“我和你很熟?”   她退而求其次,搓着手:“求哥哥帮个忙,不要分谁好了,就带回去,随便送了也好。”   这次,他没有说话,她就当他应了,连忙道谢:“哥哥有心了,多谢多谢,”口中说着多谢,也把九连环放了他腿上,“这个给你。”   顾青城腿一动,再转过来,被她的笑脸晃得无言以对。   他脸色虽然不变,也没应她,但九连环和小包也都放了自己内侧去。这边也放着个纸包,是离开之前淑娴姑姑硬塞给他的,余光当中瞥见,立即拿了起来,抓过徐椀手放了她手上让她捧着,热乎乎的,权当是手炉了。   “拿着。”   “哦,好,这什么?”   可还热乎,捧了手里暖暖的。   徐椀贴了脸上,眉眼弯弯,她一天到晚的都在笑,小孩子似乎很容易满足的样子。   少年再次别开眼:“管是什么,我给的东西,不许给旁人。”   她嗯了声,痛快应下。   到了赵家门前,他没有下车,早有人去敲门了,眼看着徐椀进了大门才是回还。   出去这一天功夫,花桂惦念了一天,赶紧接了她。   仍然是先给祖母请了安,也问了她干什么去了,问了些闲话,听着去了东宫低头沉思片刻,就让她回去歇着了。回了屋里,花桂也一直问,她如实又讲一遍。   也是累了,徐椀洗漱一番就倒了床上,花桂坐了旁边,本来是给她放幔子的,结果发了半天的呆,长长地叹着气:“你爹这是要干什么啊,他想跟人家二皇子对着干?这不是自讨苦吃么,主子也不在,可不要牵扯你进去才好。”   徐椀不以为意:“放心,我爹干什么都不会害我。”   花桂始终担心着,来揉着她的脸:“你还小,眼下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二皇子要是立了太子,日后还不就是他的天下了。”   她声音很低,多半就是低喃着尤自苦恼。   徐椀莞尔,抓了她的手:“那些管不着的事,烦恼它干什么。”   不是她不担心,就是十年之后,老皇帝身子还好得很。   东宫一直是那位住着,立储这种事,有些人急也是白急。   顾青城给她的纸包,放了旁边的矮桌上,洪珠盯着看了半天了,好奇地打开,捧了这边来:“小姐,花桂姐姐,这是什么?”   纸包里几块大饼,看着竟不常见的模样。   徐椀一时间没想起是个什么东西,接过一块咬了口,有点咸,有点黏口,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正是细品,花桂吃了一口,问她,哪里来的。   忙说是顾青城给她的。   她并没有仔细说淑娴的事情,吃了两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花桂哦了声,了然道:“黏饼,这应当是顾大公子老家那边特味饼,他们那边喜咸不喜甜。”   再吃,好像在哪里吃过,徐椀来了兴致:“他老家?那是什么地方?”   说起这个,花桂是知道一些的,平时丫鬟们私下也闲聊来着:“就是一边城,当初都不是咱们属地,听说是为了平复战乱,长公主毅然下嫁。那地方就叫青城,主食以饼最为常见。顾大公子的名字就从那而来,谁想到他还未成年,爹娘就都没了,也是个可怜的。”   的确可怜,徐椀低头不语。   吃了饼,又漱了口,怎么想也没想起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饼,歪了床上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似乎回到了新婚的那天。   在徐家,徐椀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都扑在书堆当中的,成亲了,被人抬入了郡王府了,洪珠和洪福一直为她不值,暗地里都哭了。   反倒是她安慰了她们两个,火红的盖头遮着她的脸,这两个小丫鬟进门开始就颇有微词。   一直能听见郡王府府院里的喧闹声,徐椀靠了床边,满眼的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咣的一声被人推开。   她侧耳细听,脚步沉稳,没有半分的踉跄和迟疑。   带进来的,还有淡淡的酒香,郡王府的丫鬟都跪下了,洪珠和洪福也连呼郡王,她知道,她的夫君回来了。男人声音低沉,让跟着的人统统都下去了。   能听出,他似有不快,淡漠得很。   屋里只留了洪珠洪福以及一个喜娘,她直说着吉祥话,好吧吉祥话也说了一半,眼前一亮,徐椀冷不防被人掀起了红盖头。   入目的,便是他侧脸上的长疤,吓得她连忙低下了头。   传闻他特别变态,其实她也是故作镇定,忐忑得很。   仔细一想,御赐的婚事,她听话就是了,总不会把她怎样的。   喜娘连忙接上那剩下的半口吉祥话,男人却不耐烦听这个,给了她赏钱,让她下去了。他就坐在桌边,亲自倒了合卺酒:“过来。”   徐椀偷瞥着他,连忙过去。   他半张玉面对着她,这么看着,竟是十分好看。   她以为他是要她喝酒,不想人在桌上推了个盘子过来:“吃点东西,省得没有力气。”   还真是一天没有吃什么了,盘子里摆着几块饼,似乎没有见过。   乖巧得都没去想,她要力气干什么,拿着咬了一口,有点咸,有点黏。   男人看着她吃了两块,才推了酒过来:“也不枉娴姑姑特意送一回。”   徐椀以为他催着自己喝合卺酒,忙拿起了。   吃了酒,就要圆房,洪珠和洪福连忙上前,自然要服侍在侧,再胆大的姑娘这时候也要心慌,成亲之前,王夫人叮嘱过她一番,只要她顺从着些,多叫些夫君,男人心疼才会少折腾人。   脱了喜服,心如捣鼓。   她说:“夫君,我怕。”   红烛跳着火花,转眼间她已躺倒,这一切都似似幻,唯独说着你真软的那个人,一抬眼,眉眼都再清晰不过,梦境变化,又不知什么时候,他变成了少年,拥着她,叫了她一声阿蛮。   蓦地睁开眼睛,徐椀从梦中醒来。   胸腔当中的那颗心跳得特别厉害,惊得她一下坐了起来。   是了,是他。 第30章 天要下雨   夜幕降临, 赵澜之回到家中, 春杏赶紧跟进屋了。   习惯了一个人, 自然也不用人伺候着,这丫鬟是个眼生的, 想必是他娘又往他屋里塞的, 摆摆手,不耐地让她出去,快步走了里间去。   长剑随手往床上一扔,赵澜之单手解开衣领,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手一顿, 转身。   春杏手里捧了一碗姜汤,俏生生就站在面前:“主子, 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那姜汤还冒着热气,可见有心。   不过,他面色不虞,显然十分不快:“怎么还在这?出去。”   春杏连忙把姜汤放了一边:“那主子记得喝了, 有事就叫春杏,我就在隔壁。”   他竟是不知, 屋里不留,丫鬟也住了他旁边了?   左右两边,这边可住着他亲闺女, 让她瞧见了, 成何体统。   这都是他娘对他的关切, 赵澜之再次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姜汤这种东西,他是不敢乱喝的。   天知道里面会不会给他下点东西,在家里得时刻注意。   见他脸色沉下来了,春杏连忙低头告退,眼看着她走出去关上房门之后,赵澜之才又转身,不过才一转身的空,房门再次被敲响。   他才要发怒,却传来了女儿软糯的声音:“爹,你回来了吗?”   顿时失笑,重新系上衣领,快步走过来给她开门。   徐椀一探头,也是笑:“我就听着像有动静,一想你就回来了!”   赵澜之将她迎进门了,又关上房门。   徐椀快步走进去,直接奔着桌边这就坐下了。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了桌子上面,因为个子还小,回身晃着两条腿:“爹,你尝尝这个饼,很好吃的。”   才让人给热了的,热了之后黏饼更软,特意拿过来给亲爹的。   赵澜之也坐了过来,拿起了一个:“哪来的?”   她说是顾青城给的,借此又试探着问他:“为什么让我去东宫啊,和小殿下一起可不大好玩。”   徐凤白不在,光凭赵澜之一己之力,恐怕还争不来去东宫这个伴读。   尤其她还是个女孩,若非有什么目的,一般人绝非能想得到的。   所以她特意来问。   赵澜之对她自然毫无防备:“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顾大公子既认你做了妹子,便想你能在宫中走动,日后也有傍身的利器,省得将来任人宰割。”   她哦了声,没作声。   赵澜之吃了一块饼,发现味道还不错:“你吃了吗?喜欢这样的饼吗?”   徐椀呵呵笑着,捧脸:“我不吃,我不喜欢,我喜欢甜的。”   被女儿的笑脸甜到,他抬指就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嗯,以后都给我阿蛮吃甜的,让阿蛮天天快活,天天像掉进蜜罐子里一样!”   徐椀更是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就把爹也拽进去,我们一起甜~”   赵澜之似是怔了怔,随即倾身过来,揉了下她的脸:“嗯,一起,你痛快爹就痛快了,你好好长大,爹养你……到时候你嫁人……阿蛮一定别像你娘那样,就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过舒服的小日子才是。”   他一脸惆怅,眼底尽然全是失意。   徐椀都看在眼里,心里早有主意,她也是那么想的,前世是非,还有那两个人,不能上前再重蹈覆辙。还好今生有爹了,自然不能一样。   “有爹爹在,阿蛮当然称心如意。”   “好,爹一定让我阿蛮称心如意。”   四目相对,都是笑意,徐椀趁机套话:“再给我讲讲我娘吧,我想知道得多一点。”   也许是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太过沉重,有些东西放在心头太久了,一个人承受太过孤单了,女儿问起,那人又不在身边,总归是唏嘘。   尚还年轻的男人一下站了起来,他走到里间翻腾了片刻才出来。   脚勾着椅子拉过徐椀身边,他这就和她并肩坐了。   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块帕子,打开,包着的是一个旧的小锦袋,上面用金丝绣线绣着一枝红梅,红色的绳带抽紧系着袋口。   就这么个小东西,他让她看:“那时候你爹我还是个穷小子,林教头让我来东宫替了别人的班,才得以一见,当时捡了这个东西,也不知就是你娘的。后来瞧着稀罕就挂了腰间,再后来,你娘情伤,胡闹着叫了几个人过去,或许她是看着我长得好看,也或许是瞧见这个锦袋了,就选了我。”   徐椀眨眼:“然后呢?”   这一段上次他就有讲过。   赵澜之两条长腿变换了个姿势踩在地面,将锦袋捂在了手心里:“她借酒浇愁,就让我陪着她,还说喜欢我,让我做她夫君。”   徐椀偷笑,靠了他身边:“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成亲?”   他在她鼻尖点了下,低眸:“你不知道,徐家那会儿才得势,人家是什么样的人,你爹我又什么人,一穷二白个穷小子,拿什么去娶呢……”   戏文里就唱过这样的,叫做门不当户不对。   徐椀叹了口气,搂住了他一边胳膊:“她心里一定有你,不然怎么会有我。”   赵澜之没有应这句话,当初徐凤白叫了他陪着,就开始那晚上两个人滚了一起去,她借酒浇愁,后来不找他了,他就日日去找她。断断续续好些时候才得了第二回 ,他始终就在她帐下,伺候她的起居,没有旁人的时候就缠着她,有徐椀是个意外,她那种情况如何能留下这个孩子,因此大发雷霆,也说要打掉孩子。   赵澜之却是生出些欢喜来,他一想到有个俩人的骨血,就高兴得不得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徐凤白还是生下了女儿,但是始终记得,那时她告诉他孩子没了,打掉了,要他划清界限不得上前,还特意调离了他不在身边,他虽然伤心,却也走了。后来几月之后边疆征战,当他万般护在她身边,正是她最艰难时候,回了大帐里,她就抽了他一巴掌。   解开甲衣,孩子竟然还在,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已然快要藏不住了。   那是第一次,她靠了他肩头上,他欢喜得不能自已。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女儿扬着的小脸粉嫩可爱,这么多年了,还是欢喜,也喜欢,是恼还是怒,是喜还是忧,即使她多半时候不耐烦听他啰嗦,但也喜欢。   “嗯,”男人强忍着笑意,偷笑:“毕竟你爹我长得这么好看,你娘一定特别喜欢我。”   “……”   徐椀也是笑,这时候不大愿意提及别的。   可能是瞧着她还是个孩子,所以她爹也没多防备。   东宫是爹娘第一次相见的所在地,然而,一个在徐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女人,如何去的东宫,又怎地无人提及,问过,也查过,要不是她爹还讲着她娘的故事,她当真以为这个娘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她则是突然蹦出来的一样的了。   她疑心又生,却垂了眼没再问。   父女两个依偎在一起,也生出了些许相依为命的感觉。   从他屋里出来,又在门外看了会星星,徐椀早早睡下,次日又早早起床。   赵澜之依旧带了她出门,先行送她去东宫。   今日不见顾青城,单单是淑娴姑姑来接她,跟着先给太子殿下见礼,之后就去了后面内院。   李显一身锦衣,已经等她好半晌了。   徐椀上前,不等欠身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   就留了个淑娴在旁边,别个都让出去了,老太傅还没到,徐椀连忙问起:“小殿下昨个的课业都写完了吗?”   这就像是捅了李显心窝子一刀一样,他立即叹气:“当然,没有。”   淑娴一边偷笑:“恐怕是老太傅也是习惯了,哪日瞧着殿下你好好写完了都奇了怪了,趁着他还没来,温习温习吧,省得一会儿挨打。”   徐椀自然也是相劝,可李显哪有半分温习的心,拉着她到旁边书房里,瞧着没有人就进去了。   书房里到处都是书架,桌上墨迹才干,想必太子在这坐过。   小不点脚步也快,眼睛也尖,一眼瞥见桌上放着几卷画轴,伸手拿了一个滚开了:“阿蛮快来看,下面这些个人,一天到晚的操心父亲的婚事,颠颠的给我找后娘……”   说着,拿了旁边的笔蘸了墨,上去就在画像上乱画一通,画花了人家的脸。   徐椀到底不是孩子心智,连忙上前:“别,小殿下别乱画呀!”   李显今年才六岁,怎听她那个:“都画掉,看他怎么看!”   没办法,徐椀只能回头去叫淑娴姑姑,还是淑娴连抱再哄才给李显从书房弄了出来,从她哄他话里,也能听得出来,太子妃去了有两年了,现在婚事又提上了,自然有人上心。   李显显然十分痛恶,横踢乱卷,闹腾了好一阵。   连玩的心都没有了,徐椀就陪了身边,不由叹气。   天要下雨,爹要娶后娘的事,从来都由不得孩子,其实细一想,不找也不大好,像她爹,家有老母,一直这么过日子,恐怕老人家临死都得闭不上眼。   这么一想,也能理解。   不过李显理解不了,暴躁得很,摔了许多东西。   周太傅来的时候,正赶上他还闹着,也不问他缘何发脾气,只将两个孩子都叫了身边来,说是检查课业。徐椀准备充分,自然没有问题,李显前一日课业都未完成,也是习惯了,不甚在意的模样。   是了,他身份在那,目中无人也是正常的。   徐椀一直低着头,暗自唏嘘。   周太傅啰嗦了一大堆,大体说是课业必须完成,不然要罚什么的,他回身拿了长长的戒尺来,直在她们面前掂着,拍着自己的掌心。   “伸出手来。”   竟是真的要罚,二人蓦然抬头。   李显不以为意,没有动。   却不想周太傅却只盯着徐椀,目光哆哆:“徐椀,伸出手来。”   是了,这才是伴读,罚不了李显,只能罚她。   徐椀乖乖伸手,周太傅举起了戒尺才要打,李显却是急了,一把推开了她:“我犯的错,太傅打她干什么!” 第31章 疏离开来   因着李显没有完成课业, 周太傅叫了两个人上前。   他沉着脸, 只说让伸出手去。   徐椀看着他脸色, 才知道是要罚她, 这就乖乖伸了手。   这厢老太傅的戒尺举了起来, 李显一把将徐椀推开,却不想戒尺已经落了下来,可是狠狠打了他的胳膊上面, 疼得他啊的一声。   周太傅冷眼瞥着他,却仍旧指着徐椀:“徐椀,你可知罪?”   起初, 只是知错不知错的问题, 不想这会打着人家小殿下身上了, 自然就变成了知罪不知罪的问题, 她看着太傅神色,多少猜到他的心思,立即上前, 再次伸了手去:“徐椀知罪。”   话音才落,啪的一声,周太傅手起尺落, 戒尺就打了她的手上。   其实没有想象当中的疼, 徐椀没有缩手。   就是她皮肤白皙, 手心当即红了一条, 老太傅再次举起戒尺来:“知错了?”   这次不等她开口, 身边揉着胳膊的小李显扑腾一下跪了周太傅的面前, 他双手都举着,低着头急急说道:“知错,显儿知错了!太傅不要打阿蛮,显儿知错了。”   徐椀连忙也跪了他的身边,周太傅脸色稍缓,回身坐下了:“既已知错,便不再罚,昨日落下的课业今日补上,以后若再犯混,狠狠的罚!”   李显忙是谢过,拉着徐椀站了起来。   周太傅拿了书卷,让二人坐下,继续讲解《治国》,难得李显老实下来,又让他写了些治国安民之论,一个时辰之后,才留了背书课业,先行休息了。   周太傅一走,李显立即奔了徐椀过来。   她右手手心青红一条,这会正用左手歪歪扭扭写着字,淑娴姑姑已经拿了药膏来,主仆两个都凑了她的跟前来。徐椀握着手,直笑着:“没事,不疼的。”   李显顿急:“怎个不疼,抽了我胳膊上,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快让我看看!”   说着已然先抻过了她的胳膊去,打开她手一看红印还在,更是一副心疼模样,淑娴连忙给擦了点药,清清凉凉的,手心直冒凉风。   徐椀见他两个紧张样子,自己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真的没事。”   李显挨着她坐着了,拉着她手,低头吹了吹,吹了又吹:“别叫表兄知道了啊,表兄再三叮嘱过的,干什么都不能牵连你的,让他知道了,该不让你来了。”   他口中的表兄,就是顾青城。   徐椀抿唇,知道今日这一下子算是轻的了,显然就是周太傅为了敲打李显来着。也幸好,李显虽然顽劣,但是为人良善,不忍她为他受罚,否则在东宫里,真是被打死都不会有人眨一下眼的吧。手心上被他吹得痒痒的,也许他不是全然为了她,但是这种被人惦念的感觉,还是让她心里暖暖的。   李显执意让人拿了药布过来,给她手缠上了。   这小子怕也是从来没给人包过,缠了好多圈,手都不能动了,他还美滋滋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   背书的时候,两个人相互监督了,也是才挨了这么一次教训,李显很配合,课业完成得很早。晌午用膳的时候,可知道苦了,手不好用,还是淑娴姑姑喂了她。   饭后,李显带了她去玩。   内室也不叫人进,地上随意扔着很多小东西。   徐椀小心避开了些个,李显拿了软垫放了墙角,拉了她一起坐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其实也很愧疚:“阿蛮,实在对不住,都是因我而起,你手还疼吗?”   徐椀看得清楚,周太傅打李显那一下子可是用了力气的,到她这时就做做样子,虽然红了一道,但是早已不疼了,摇了摇头,她握了下他的胳膊:“你疼吗?我瞧着太傅打着你那下挺狠的。”   李显疼,不过他不说:“这是我第一次挨打,不过也幸好打我身上了,不然打了你,怕是手就要断了。”   哪有那么夸张,徐椀劝着他:“小殿下生在东宫,自然不知寻常百姓家的苦处,太傅教诲,其实是待你好的,好好温习功课,长大才能真正用上那治国之道,不是么。”   她一早起来,就等着她爹,早早来了东宫。   既然重活一世,自然也要争取些个,十年来东宫从未易主,她刚好可以陪在李显身边,真是天赐良机。如此在李显身边,自然苦心相伴。   这样的话李显自然没少听过,他心思却不在这上:“我倒情愿生在寻常人家了,阿蛮,你见过我这样的人吗?说我母妃前两年没了,可我真是一点不记得她,每次见了安平小姑姑都要被她笑死,她说我克死了母妃,东宫几年没有主母,一会儿有人说,显儿太可怜了,理当迎进主母多加照料,一会儿又有人说,迎了主母更是可怜……”   徐椀听着他的话,不由怔住。   她不是也一样的么,左手伸过去,这就拉了他的手:“这个我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娘,我祖母也日日催着我爹娶亲,可能别人也是这么想的吧,阿蛮太可怜了,没个娘照顾,后娘进门不进门都是难俩全的。”   李显更是愣住,问她怎么回事。   “我娘死了好多年了,祖母想让我爹再娶一门亲事,就是我爹为着我,现在不大愿意。”   “你爹真好……”   对一个孩子说心事的话,可能更容易一些,徐椀没有提及自己那奇怪的身世,光只说起了祖母想给爹爹娶亲的事,这更是激起了李显的心事,二人不由更近了一层。   李显才六岁,平时顽劣也属正常。   本来就是一个孩子,想要母亲的疼爱也正常,不愿有后娘也正常。   旁观他所作所为,徐椀却是开了点窍,毕竟心智已开,她爹和人家东宫那位一比,更是年轻许多,一个才二十三四的人,怎可能一辈子不娶亲光守着女儿呢。   祖母忧心,他这般抗拒可谓不孝。   连着她都不孝了起来。   这么一想,越想,越觉得李家那个小姐人还不错……   过了晌午,李显又有课上。   徐椀陪着坐了半个多时辰,最大的惊喜就是她用左手写字手感也是不错,这种新奇感令人心生愉悦,一直左手拿笔,锻炼着也写了不少的字。   周太傅离开时候,特地还赏了她一朵红梅暗扣。   她连忙谢过,李显也有赏,太傅特意夸了他,给了他一个木制的小玩具。   淑娴姑姑拿了糕点来,谁都没心思吃,就一起说着话。   李显直摆弄着那小东西,看起来像是个三层的小机关,每一层都能活动,抽出一个机关零件,可以反复往上搭,越搭越高。   徐椀坐了旁边,就那么看着他反反复复地抽着木条。   李显耐性很好,即使失败了也不恼,偶尔还抬头看她一眼:“阿蛮你等着,我一会儿就能建成五层亭楼,弄好了就送给你。”   徐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啊,不过我觉得这块应该这样……”   两个人头都凑一起去了,正说着话,淑娴姑姑在一边拍了拍徐椀。   她回头,淑娴姑姑往外指了一指。   殿外,顾青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就站在窗口,正看着她。   徐椀笑意顿失,低下了头来。   李显正是笑着:“阿蛮快看,马上就要建好了。”   她嗯了声,又伏身过来,和他凑了一起。   脚步声起,顾青城等不到她出去,径自走了进来,淑娴在一边笑着:“看看,这两个孩子是玩到一起去了,这会儿满心的玩心,都顾不上别的了。”   徐椀头顶一沉,顾青城伸手抚住了她的额头。   她抬头,这才站了起来。   李显也看见顾青城了,忙是笑:“表兄你看,我这楼亭马上就要建成了!”   少年却是看着徐椀:“怎么样,你们现在熟了……手怎么了?”   话未说完,一眼瞥见她右手包着的层层药布,伸手抓了她手臂,抬起来看,不想徐椀退后一步,却是避开了。她举着手臂,左手飞快解开了药布,后退了两步。   “我没事,小殿下包着玩的。”   “……”   李显一听两人提起这个事了,忙是闭嘴了。   徐椀侧立在旁,她低着头,顾青城却没由来地察觉出一丝疏离来,垂眸,他盯着小徐椀的头顶,想了下,还是坐下了。   目光却是瞥向了李显:“怎么回事?”   李显很怕表兄,赶紧说了原由,然后起誓发愿地保证,再没有下次了。   徐椀站得老远,顾青城一把将人拽了过来:“手伸出来,我看看。”   她低着头,没有动。   少年强拉过她的右手,打开了她的掌心。   手心上已经只剩浅浅一道红痕了,即使这样,顾青城还是在那痕迹上轻轻抚过,徐椀抿唇,忙缩了手,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手心一空,立即抬眸:“怎么?”   徐椀背了手,低着头,也不看他:“我没事,谢大公子记挂。”   不知怎的,这般生疏。   才坐下的人这就站起来了:“东西分下去了,你姐妹们都说谢谢你,让你得空了回去走动走动。”   说了这些,小家伙也没抬头。   少年这就站了起来:“这就回了,送你回去?”   徐椀忙是拒绝:“不用不用,我先不回,晚些和我爹一起回去。”   顾青城耐心渐失,转身就走。   看着是有些奇怪,李显见着二人模样,直撞徐椀的肩:“阿蛮,你怎地不理表兄,怎么了?”   耳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徐椀才是抬头,只说没事。   李显看得分明,她分明是红了眼。 第32章 亲女无疑   入冬以后,一日冷过一日。   连着下了两场雪, 大地覆盖了厚厚一层白, 徐椀最怕冷的个人,整日把自己裹成憨憨一团,她爹说她像个雪团子, 更是给她添置了好几件兔毛的斗篷, 披在身上, 更是衬得雪白如玉。   东宫没有那么冷, 一入冬就开始烧上地龙了,赵澜之终日不见人影,特意让花桂来陪着她了。听着淑娴姑姑和李显之间的闲言碎语,说是春祭之后,要复立太子。在此之前,太子先行迎娶周家女,为此,李显闹腾了两日, 后来被打了一顿, 伤心了,消停了。   因着这顿打, 徐椀得了假。   院子里都是雪,一早起来小厮还没得空都收拾出去,洪珠特意滚了雪球,拿了旧衣装饰了下,做了个小雪人, 这种事情,徐妧应该也很喜欢做,一晃已有两月未回去,心里也想念起了这小表姐。   桌子上摆着李显送她的五层亭楼,徐椀在旁看书。   外面寒风冷冽,屋内暖意融融,这种天气,当真一点不想出门。   洪珠在院子里闹腾了一会儿,跺着脚回来了:“小姐,你当真不想看看我堆的雪人?还特意给雪人做了裙子呢,一会儿我再堆一个男的,让她们成个双!”   徐椀翻着书页,被她逗笑:“小小年纪,还成个双,你这是要当媒婆啊!”   洪珠嘻嘻笑着,就来拉她,让她过去看雪人。   被闹得无法,徐椀下地。   花桂特地给她备了手炉,抱了在怀里,披上翻毛斗篷,也仔细戴了了顶兔毛的帽子,这才出门。院子里两个小厮在扫雪,洪珠的雪人就堆在窗下,这小丫头心挺美,用树枝做了两手,鼻子嘴都贴上的,脖子往下用旧衣弄了个裙摆模样的,还当真有点女娃娃模样。   洪珠得意至极:“小姐快看,这雪人像不像我?”   徐椀被她逗笑,围着雪人转了两圈:“是有点像,就把她当成你的话,那你还要不要做个男的雪人了,给你凑一对,怎样?”   洪珠直跳脚:“啊呀,小姐你太坏了!”   徐椀也是笑:“不是你自己说的,想要成双成对吗?”   洪珠在地上团了雪团子,继续滚雪球:“不和你说了,我来做个洪福吧!”   脚下都是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直响:“从前我最不喜欢冬天了,冷到心窝子里去,现在一看也没什么,感觉暖暖的,还有雪,满地都是雪,没想过堆成雪人也不错。”   洪珠当然听不懂,来了兴致就一直滚雪球。   正是闹腾,桃儿从外面匆匆回来了,小丫头也直跺着脚,到了她面前福了一福:“小姐,李小姐要走了,让把这个给你。”   说着递了个锦袋给她,徐椀伸出一只手接过来,看了看,绣工还是那么的精致。   其实李覃有段时间没来了,说是受了风寒。   徐椀也是在心底唏嘘,哪个姑娘这么上赶着,还得不到一个笑脸,也受不住的吧,她爹也当真铁石心肠,遇见了,就不让她来了。   只有祖母一直喜欢着人家,可哪有那种喜欢的呢,无非是就想给儿子娶个媳妇儿。   她爹也是奇怪,年轻轻轻的,怎的半分想娶亲的心都没有,是单单不喜欢李小姐,心有所属呢,还是别的,她也想不通。   他身边真没个女人,若讲对哪个不同吧……没由来的,只想到了小舅舅。   按他说的,她娘没了也得有七八年了,还说在东宫见的第一面,跟着李显这些日子,也都查探清楚了,除了皇亲国戚内阁大臣或许能来见太子一面,女眷根本不可能到东宫来。   算着她自己的年纪,约莫七八年前时候,她爹还只是一十六七岁少年。   她娘也就那样,正值少女妙龄,如何能进东宫,更况且是一个说出来都没有人记得的个人。   徐家对她娘的事似乎很是忌讳,前世以为或许因为未婚生女没了清誉才不愿提起,现在又觉得这个已经没了的人,太过神秘,而且,漏洞百出。   糊弄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可她不是孩子了。   她爹嘴也严,再怎么问,也问不出别的来了, 听见桃儿说起李覃,心底一转念,突然想试他一试。   徐椀把锦袋挂了腰上,这就出来来。   桃儿直跟着她:“小姐,要不也劝劝吧,我都觉得李小姐可怜见的了。”   走了大门口,外面停着李家的车。   等了片刻,李覃带着丫鬟出来了,后面跟着老太太身边丫鬟,直说着客套话,徐椀就站在车边,怕冻脚来来回回踱着步。   李覃才一出门,就看见她了。   徐椀回头,对她欠了欠身:“我有几句话想和小姐说,就耽误一会儿工夫。”   李覃连忙让她上车,丫鬟们都站得远了,她才跟上来。   车内也是一片清冷,徐椀怀里抱着个手炉,感觉还好一些。   李覃也披了件斗篷,不过看着单薄一些,自是病了,她也似乎清瘦了点。   徐椀打量着她,不由暗自叹息:“多谢姐姐赠与我的锦袋,我很喜欢,有日子瞧着你没来了,我以为姐姐不能再来了呢。”   叫别个也真是叫不出口,这番话在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李覃不以为意:“你喜欢就好,我是来给老太太送药的,前些日子病了,怕过了病气,好了才来的。”   每次来都说是送药,其实不过是个说辞。   徐椀轻抚着腰间的锦袋,想了下:“其实我就是不明白,我爹还拖着我,姐姐是看中他什么了呢,要是别个,谁能这么上心!”   李覃耳根发红,看着她无奈笑笑:“其实,赵大人当街救过我的,可能他是忘了,不过我一直记在心里,有你也没什么,就是续弦我也愿意的。”   这还是个痴儿,徐椀看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很是唏嘘。   如果是她的话,不喜欢她的人,她多半也不会喜欢人家,扯了锦袋下来,她在手心揉了揉:“我知道落水时不是姐姐推的,我爹可能也就是不大想成亲,这样,我帮你约了他出来,你对她诉一诉衷肠,也别说送药的事了,就直白跟他说,他要是但凡有点心,以后我就帮你进了这个门。要是他真个没心,我看姐姐也别在他身上伤神了,可惜了自己。”   这话可不像个八岁孩子说的,李覃怔住。   徐椀举了锦袋,在她面前:“这个,我替你送我爹了,我带他出来听戏,剩下就看你自己。”   李覃红了脸:“阿蛮,你知道的,其实我很喜欢你的……”   徐椀看着她笑:“我知道,所以我肯定会尽心的,姐姐放心。”   她两个约定了时间,这才别过。   徐椀下车,桃儿就站了门口等她,这丫鬟也是老太太指了她屋里的,和春杏都是小小的脸,细细的腰,可见这老祖母真是恨不得让自己儿子日日都泡在女人堆里才好。   晚上赵澜之回来以后,徐椀就吵着非要去看戏,他说让人带她去,她又不依,噘着嘴非让他和她一起。女儿可从来没求过他什么,受不住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这就应了。   一早起来,东宫告了假,早早就让人来叫徐椀。   徐椀起身了,饭后,连忙让桃儿偷空去送信。出门之前穿了新裙,依旧抱了手炉暖在怀里,披了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花桂又给她戴了兔毛的帽子,光露出一张小脸,略圆。   徐椀对着镜子一顿照:“我怎么觉得这两个月胖了似地呢?”   花桂在后面给她整理着斗篷帽兜,头也不抬:“圆润一些更可爱,小小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好像真是长了些肉,徐椀左看右看,很是惆怅:“希望我能长命百岁,那样才算是有福气。”   花桂在她后面直呸着:“呸呸呸,当然要长命百岁了,小小年纪说什么呢!”   拾掇一番,带着花桂出门了。   赵澜之在院子里等着她,徐椀偷偷把锦袋放了袖子里,和他一起上了车。   街上积雪已经清理得干净了,行人也不少,他问她可要买些什么,她心不在焉地样子,就说什么都不要,和花桂靠了一起说着悄悄话。   到了酒楼门前,赵澜之先行下车,徐椀飞快把锦袋塞了花桂手里:“记得我的话,一会儿上楼了,交给我爹,见机行事。”   花桂当然是一口应下。   下了车,早有伙计在门口迎候,赵澜之问了楼上雅间,刚好还有一间。   徐椀先上楼观望了下,把亲爹骗进雅间之后,立即溜了出来。   京都最繁华的街上,天香楼楼如其名,酒也美,歌姬也香,到处都是靡靡之音,对于徐椀来说,可当真无趣。眼看着李覃随后也上了楼,她走了最里侧的厢房外,抱紧了手炉,就倚着围栏上往下看。   不想看见个熟人,二皇子李昇随后进门,他脚步匆匆,身边还跟着两个身穿官服的人。   都不认得,才要细看,只觉后颈的斗篷帽子一动,有人直接把她拎了起来。   徐椀啊的一声,只听房门一开,就被放下来了。   她赫然回身,少年一身锦衣,正解了他身上斗篷,随手扔了小厮手里,淡淡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顾青城略沉的眸子里,是她的影子。   “这么好养,才两月没见就圆滚滚了?” 第33章 往高了长   天香楼里歌姬曼妙,客流涌动。   徐椀躲了李覃, 站了最里侧雅间门口, 冷不防被人拎起,一把扔进了雅间。   她站稳了,才一回头, 就见着顾青城一身锦衣, 正是打量着她。   他身上也披着斗篷, 一解开就扔了小厮来顺的手里, 目光略沉,也是皱了眉了,说什么好养,圆滚滚的,屋里可热,徐椀还抱着手炉,浑身都僵住了。   少年回身坐下,光那么看着她:“你在这干什么呢?身边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徐椀倒退了门口, 往旁边指了指:“我爹在那头, 我过去看看。”   顾青城揉着额头,脸色略白:“你爹在这干什么?”   她想直接就走, 见他一脸疲色,站住了,还是解释了下:“约了个人,他那边说着话,我得过去, 不然一会儿找不见我该着急了。”   说着转身开门,身后人叫住了她:“站住!”   吓得她不敢再动,顾青城脚步轻轻,慢慢踱了她的身后来,他一手按了她的帽子上面,兔毛柔软,就那么轻抚了两下,才是开口:“急着跑什么,说说,到底置什么气,怎地一直躲着。”   徐椀当真是一动也不敢动:“我……我没有躲啊!”   少年扳着她转过身来,她脸颊上的汗已经流了下来,他修长细指轻轻擦过,垂眸:“热出汗了?”   救命的是她爹和花桂的呼唤声,外面长廊里都在叫着她。   “阿蛮!阿蛮!”   “阿蛮!”   她赶紧探出头去,应了一声:“我在这里!爹!花桂!我在这里!”   背后的人也推了她一把,这就走出了雅间。   外面长廊里通着外面的风,一扑脸,才觉得凉了些,脸上热度也降了下来,那头的赵澜之和花桂大步走过来了,不过才一心安,眼看着自己亲爹的脸色,简直是青面阎罗了,又是忐忑。   果然,不等到了跟前,赵澜之已是怒吼出声:“阿蛮!再胡闹打折你小短腿!”   顾青城就站在徐椀的身后,淡淡地:“你干了什么好事,把你爹气成这样。”   徐椀手一抖,手炉差点没掉地上。   长廊的那头,二皇子李昇连着两个身穿官服的男人也上来了,李覃抹着眼泪匆匆下楼,正是擦肩而过,徐椀看得真切,李昇顿了足,回头看了一眼,才随即上楼。   花桂在旁摇着头,对她无声传递着眼色。   赵澜之一把拉住了徐椀胳膊:“走,跟我回家!”   徐椀低着头,才要上前,后面衣领又被人拉住,顾青城扯住了她:“她怎么了?大冷的天,跑天香楼里闹了什么好事?”   不等赵澜之答话,身后的李昇已到。   男人看着这阵势,先让身边俩人进了雅间:“阿蛮干什么了?都围这干什么?”   顾青城连忙见礼。   赵澜之也是轻轻一揖,客客气气地。   徐椀抬头,背后被少年推了一把,也连忙福了福。   李昇定睛一看,她小脸都被兔毛裹着,白白净净的像个雪团子,可爱得紧,不由失笑:“怎的,阿蛮你这是坏了你爹的好事?我看那李小姐才下楼,你爹对你可谓上心,约莫用不了几个月,就要有娘了吧!”   原本就是调侃着的一句话,赵澜之脸色已沉:“澜之家事,不劳殿下费心。”   徐椀听着他的话,也觉得他调侃得过了,她才要上前走了,身后人影一动,顾青城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遮住了她的身形。   “二哥先进去,我送阿蛮先走。”   当着孩子的面,李昇只淡淡瞥着赵澜之,并未为难:“去吧,快去快回。”   说着,转身进了雅间。   赵澜之已然转身了,花桂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实在是恼怒了,沉着脸脚步也快。   出了天香楼,顾青城一直跟着到了车边。   花桂拿了小矮凳,让徐椀上车,她怀里抱着手炉,直接抬脚。   不想凳上粘了一块雪,脚底一滑,直直往车辕上磕过去了,徐椀惊叫一声,下意识扔了手炉,可不等她扶住什么,身后的人已然扶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伸手扶住那人胳膊。   以为是花桂,长长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果然是穿得太多了。”   回头,正对上顾青城的脸,赶紧松手:“谢大公子。”   少年若无其事地松手,低头捡起了手炉,递了她的手里,不等她再谢过,从后面掐着她腋下往上一提,就给她放了车上。   徐椀转过身来,看着他,眨眼。   顾青城微扬着眉,下颌一点:“进去吧。”   他脸色柔和,唇角边还似有笑意,并没有想当然的那种可怕,她就多看了一眼。   少年一眼未眨:“往高长长,别一直往圆长……”   徐椀眼瞪溜圆:“……”   顾青城看着她小脸,已经转身:“算了,随便怎么长吧~”   赵澜之在车里已是等得不耐烦了,掀开车帘给女儿拽了进去,花桂忙是上车,车内已经是咬牙强忍着的怒海滔天了。   徐椀靠在一边,赶紧拽了花桂过来靠了她身上。   赵澜之瞪着徐椀:“阿蛮,以后再不许自作主张,什么李小姐,张小姐,不管谁托了你了,你都别在意,我说了不会给你找后娘就一定不会,知道么!”   徐椀光就靠了花桂身上:“你这是不孝,不孝。”   赵澜之更是咬牙:“不孝也是我不孝,你这才是不孝,你就是个姑娘,要是个小子这会腿早折了!”   徐椀回头,做了个鬼脸:“那谢过爹爹不打之恩,你还能一辈子不娶亲吗?”   他瞥了眼花桂:“娶什么亲,你也不缺娘。”   说这话的时候,他差点失笑。   徐椀看着他,一直就那么看着他。   男人知道自己这样,一定是难以令人相信,就像他娘一样,多年来一直不能理解,他为何带家了一个孩子,说是他的女儿。即使孩子现在长大了,他也不想成亲,就那么一个人。   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徐椀目光灼灼,向前倾身,他垂眸:“怎么?”   怎么了?   他这般作态,一试便知,不用再问,心里已经有了判定。   她歪着头,笃定道:“爹,说实话,你心里有人了吧!”   他:“……”   一巴掌扣在她脸上,给她推开了去,赵澜之差点笑出声来:“有什么人,别胡说八道!”   回了家里,老太太早有话来。   让这不孝子过去。   送了徐椀回了自己屋里,赵澜之才收起笑意,大步去了后院了。   老太太靠了软垫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佛珠,低声念着佛。   进屋让丫鬟们全下去,赵澜之撩袍这就跪了床前,门窗紧闭,屋里暖意融融,老太太穿的少,也不看他,就一直念着佛。   他一直跪着:“儿子不孝,求母亲宽宽心,莫要病着。”   这两天,老太太就称病不起,佛珠在手上转得飞快,她老了,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了,耳朵上的金耳环沉重得很,耳洞都拉长了。   看着自己手上的皱褶,也是叹息。   赵澜之依旧跪着:“娘,别再逼儿娶亲了,儿心中有人。”   老太太随手抓了个物件朝着他就扔了过来,啪地打了他身上:“有人,你倒是给人娶回来啊!就这么是要挨到我闭眼也看不着你成家么!”   说着不知又抓了什么,扔了过来。   他不动,任打:“现在还不能,我也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老太太手里的佛珠也扔了来:“你说说,那人是谁,怎个没法?”   赵澜之跪行两步,更是往前了些,就伏身在了床边,压低了些许声音:“这可不能让阿蛮知道,这人娘也见过,当年我们一无所有,宅院是人给的,受过人家恩惠,得过人家钱财的。”   他也是故意这么说,老太太怔住,看着他的目光就颤了颤:“谁?”   赵澜之握了她的手:“这话我只跟娘说,娘藏心里就好,阿蛮她娘还在,只是高攀不起,至少现在还不行,我守着阿蛮,总有一日能娶了她。”   前后一联系起来,老太太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没作声。   他这才站了起来,仔细给她掖好被角:“所以,娘就少操点心吧,儿不是不娶亲,儿是在等着呢,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年,定然娶了媳妇儿回来!”   她心有不甘:“那那个李小姐……”   赵澜之叹了口气,扶着她躺好:“她不会再来,如若来了更是不怀好意,以后不会再让她进门。”   说着又低头言语几句,安抚他娘的心。   只要成家就好,只要成家就好。   老太太原本不大信,但一听是阿蛮的娘,听着他还定了年限总安心了点,那个神神秘秘的女人,想必是儿子心头的一朵花,没错的。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又想去安抚徐椀。   这小家伙主意竟然打到他身上来了,恼怒之余,也是哭笑不得。   正要往她屋里去,外面小厮匆匆过来了:“徐家来人了,说是老太爷想念阿蛮,接过去瞧瞧。”   本来最近身边的牛鬼蛇神就多,李覃看似痴情,却忒是大胆令人生疑,让阿蛮先过去避开也好,他好处理了这边,一口应下了,赶紧去叫徐椀。   快过年了,冬日暖阳照在身上,也似去了几分寒气,不知徐凤白到了没有,也不知她是暖是凉。过了这个年,当是有盼头了,阿蛮九岁,回想她出生时候那猫儿一样的模样,当真一年比一年大了……人生啊……   赵澜之走到徐椀门前,上前敲门。   房门一开,一个笑脸立即探出来了:“爹!”   他也就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改了下~ 第34章 回家喂猫   复立太子,太子大婚, 春祭之后东宫接连喜事。   过了这个年, 徐椀九岁了,她跟着赵澜之住了几个月,现下除了去东宫就热衷于往徐家跑, 混迹在孩子当中, 总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醉了酒的大舅舅, 小徐妧缠着问东问西的,他今个说一套,明个说一套,她娘在他口中一会儿变成了春天没的,一会儿又变成了冬天没的,再问又说记不清了。   徐妧说,你娘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因为除了我爹好像别人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呢, 若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个偏房, 也不会把她养在家里,赵澜之似乎和徐家达成了某种默契, 对她娘又只字不提了。   就算是偏房亲戚,她之前也是查探过了,查无此人。   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个孩子一样,还姓了徐家的姓,回想起那幅少女画, 也是疑惑不解,她爹说什么也不让留,一把火烧了,从来,她娘就是个说不得的人。   时日长了,一心在爹娘身上,就把前世那点恩怨撇开了。   今生不嫁他就好,再大些,寻个平常人。   好在有了个兄妹称呼在,能更让人安心些了。   顾青城的后院已经在将军府分离出去了,北边开了门,偶尔遇见,也会说上两句话的,他气色好了许多,这才知道一直在徐家是养伤来着。   转眼快六月了,天气暖了,屋里都不用烧暖炉了。   在徐家又住了七八日了,翻过族谱了,徐椀在书房当中拼命翻腾那些书,一看看到半夜,这两日熬出俩个黑眼圈来。早上,花桂叫了她好几次,才给她叫起来。   这半年多,她长高了些,脸上也去了些许稚气。   终于再不给她梳包子头了,她嫌辫子繁琐,就单单在头顶梳个髻,和个半大小子一样的,后面披了半头,因和李显一个发样,谁也不敢言语半分。   开了窗,清风微凉。   徐椀掩口打了两个哈欠,被风一吹,精神点了。   起晚了,什么都没吃,花桂忙拿了几块糕点给她带着,留着车上吃。   果然,才把衫子穿上,那边小厮就来催了,说是该走了。   出了大门,马车就停在一边,徐椀没大注意,直接上了车,一进去才看见顾青城就坐了窗边,自这次回来还没见过,她叫了声大公子,忙坐下了。   花桂最后上车,就坐了边上。   车一动,她还记得徐椀没吃东西,拿了糕点出来让她吃一些。   少年的目光顿时瞥了过来,她看见,真是吃不下,就收了起来。   说不在意,怎能一点不在意,每次相见,就有那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腔当中翻涌,或委屈或不甘,越是看他那张脸,越是生气。   索性就不看了,靠着花桂,徐椀闭上了眼睛:“到了再叫我,我打个盹。”   也真是没睡好困乏得很,不多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马车行得不快,上了街,不知谁家庆寿的,吹吹打打闹腾得很,迷迷糊糊地听见,徐椀抱紧了自己,又靠了车壁上面,花桂叹了口气,伸手来拉她。   不想没等拉过来,车一颠,人就靠了少年身上。   在徐凤白临走之前,顾青城为着那救命之恩,认了亲,但是事实上,俩人并不亲。   少年平时也淡漠得很,花桂眼看着他眉峰一沉,以为他心中不耐烦赶紧来拉徐椀:“小小姐~小小姐~”   徐椀更是抱紧了他的胳膊,整个人都靠着他了:“嗯?”   顾青城左臂抬起,却是示意花桂别叫她了。   他伸手在徐椀的头顶和自己肩头比量了两下,发现长高了只有一点点,轻轻地叹息。   徐椀可是睡沉了,可能也是和顾青城在一块,还入了梦。   梦里她也是在看书,郡王府的书房竟是和将军府的一个模样,她让人立了梯子来,噔噔噔就爬上去了,高的地方摆的多是禁书,她心痒痒的,索性就坐了梯子上面。   她早就对徐妧说过,成亲于她不过是换个地方看书而已。   没什么的,嫁给谁都一样。   洪珠和洪福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去了,坐在梯子上翻出一本春纪来,打开一看却是看得面红耳赤,书上画了无数姿势,都是闺,房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好奇。   看了一半,男人的咳嗽声在下面响起,她猛然抬头,却发现男人仰脸正看着她。   徐椀连忙站起要下来,就是冷不防脚下一滑,连着手里的那本书一下摔了下来,梦里都未慌张,因为她知道,他接住了她。   就在那书房里,他也看了那本书。   她也知道了,书上有些事是骗人的,有些不是骗人的。   马车一停,花桂就拍了她:“小小姐,小小姐快醒醒!”   徐椀睁开眼睛,还有点云里雾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抱着少年的胳膊,赶紧坐直了,花桂拿了帕子给她擦嘴,竟是流了些许口水……   实在是羞得不行,徐椀扯了顾青城的袖子细看,上面果然有一点湿痕。   他也看见了,皱眉。   她赶紧抢了花桂手里的帕子过来给他擦擦,干笑:“对不住对不住……”   少年叹了口气,别开脸了。   徐椀赶紧下车,逃一样的去了。   花桂赶紧拿了东西,顾青城最后下车。   东宫早有人迎上来了,他脚步不快,一起走了。   进了大殿,太子身边已有两个人一起说着话,今个人可齐全,三皇子李甫,五皇子李壬都在。上前见礼,一旁的少年就凑过来了,李壬与他同岁,小那么两个月,平时不常在一起,偶尔见了,也算亲近。   顾青城才一坐下,他就神神秘秘地挨近了,李壬拿了本书遮掩,悄悄与他低语:“表兄,今个秋月楼头牌要上画舫,一会儿咱们也去游湖怎么样,这个鲜不尝,可是亏得狠了。”   李壬前些日子和个小宫女受了好,最近一直热衷于房中事。   顾青城淡淡瞥他一眼:“什么时候?”   李壬见他问起,自然眉开眼笑:“晌午去就好,要不,咱们现在就去瞧瞧热闹?”   顾青城哦了声:“今个不行,有事。”   李壬可不是第一次叫他了,因为二人年纪相仿才一起亲近些的,一听他又推诿,自然恼怒:“今个不行,明个不行,这不行都几次了,你都忙些个什么!”   少年低头似沉吟了片刻,唇边微扬:“家里养了只猫儿,得时时看着,又得喂水,又得喂食很是麻烦。”   李壬:“……”   徐椀可是一路跑进内殿的,李显早等了她半天了,一见她来了,就拿了自己课业给她看,徐椀帮他修改了一番,又给他研着磨,让他再抄一遍。   淑娴姑姑和花桂都站得老远,眼见着身边没有人,李显示意徐椀上前。   她研着磨,就和他站了一起。   大半年的时间,李显长得快有她高了,东宫有了新的太子妃,私下里,他没少和她抱怨,说这位太子妃整日沉迷于梳妆打扮,瞪着俩只眼睛就想勾搭他爹。   还是个孩子,竟说孩子话。   人家成了夫妻,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徐椀字迹比李显要好,他好胜心也强,日日苦练。   二人站了一处,李显悄悄拉了她的手,扯了扯:“昨晚上,东宫得了密报,这件事我只跟你一个说,你知道就好,千万别告诉别人。”   徐椀不大想听:“这个还是不要说了吧~”   李显瞪了她一眼:“当然是和你有关的,才要告诉你,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嚼舌头?”   好吧,小殿下的脾气是一日长过一日,她忙是和他挨紧了:“什么事?什么事和我有关系?”   李显拿了旁边宣纸,在上面刷刷写下几个字:“徐将军已在回京路上。”   徐椀心头暗喜,无声张口,对他确认:“谁?我小舅舅?”   他轻点着头,回头瞥见淑娴和花桂一起说着话,没注意这边,才是翘了点脚,在徐椀耳边低语着:“密报上说的是,卫衡贪功急进,徐将军冒死解围,退守青城,青城那边向来都是表叔的地盘,我听着半段,反正后来说是已经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椀眉眼弯弯,忍不住笑:“谢小殿下了,这可是喜事一桩。”   二人一起上了课,心神一放松下来,又困乏起来。   下了课,李显一旁看着书,徐椀单手托腮,这就打起了瞌睡来。   正是点着头,李显推了她。   睁眼一看,顾青城站在门口,正对着她招手。   早上才见过,还那样尴尬,实在不想过去。   少年负手而立,阳光把他的身影拉进了殿内,徐椀期期艾艾站了起来,这就走了过去。   晌午日头正暖,顾青城见她慢腾腾地,也是不满:“你是虫子么,要这么磨蹭着走路?”   徐椀忙是低头,在他面前站好:“大公子。”   他这大半年多长得可是真快,比她高了许多许多,而且,说话的声音也似乎变了一些:“天香楼旁边新开了一家杂果店……带你去尝尝。”   她才想着怎么拒绝,他已然转身了。   只得跟上去:“大公子,我……”   少年站住,徐椀差点撞了他后背上面。   就像是才想起来似地,他淡淡地:“另外,顺便告诉你一声,你舅舅回来了。” 第35章 像极了她   不过是寻常的一天,轻风渐暖, 日光照在身上也是暖暖的。   徐家的后门开着, 一顶软轿抬着徐凤白悄然进了家门,卫衡扶轿而行,日夜兼程, 连日的赶路让他也遭了不少的罪, 一脸疲色。   风尘仆仆的, 门口早有人接。   二皇子李昇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 守了小半天了。   少年见了他,立即红了眼,十分的愧疚。   顾青城也在旁等着,人抬进了去了,随后熟悉的老大夫带着药女也跟了去,院子里静悄悄的,李昇走在后面,卫衡低头与他说着话, 耷拉个脑袋, 懊恼得不行。   徐凤白是被抬进房间的,她受了重创, 回来的路上又有些许感染,此时昏昏沉沉的又被痛醒,睁眼就叫着阿蛮,一干人等都听见了。   幸好感染的创口不是太大,药女给上了药,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李昇握了她手,就坐了她身边。   卫衡跪了床前,为自己的轻视之心自责不已。   在他知晓徐凤白是个女人的时候,就未曾把她放在眼里,正因为这份轻视才抗令贪进,也正因为这份轻视才得了这样的果,他宁愿自己躺在这里,少年英姿被挫败感打击得无地自容。   李昇摆了手,让他回去。   他恹恹地走了,只说责任都在他,他自去请罪就是。   听了这话,李昇才是回头,让身边的小太监过去拦住卫衡,暂时先安排在了府里,歇下了。   顾青城侧立在旁,低眼瞥着李昇:“二哥这是何意?”   李昇握着徐凤白的手,张开她掌心轻轻摩挲:“保卫衡,徐家只能渐退,否则欺君之罪一发不可收拾,她再无退路。”   说来也巧了,徐凤白转醒,刚是又睁开了眼睛。   她脸色苍白,只管抽出了自己的手,别开了目光去:“既是已打算舍我,何苦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因是多日未服药,她这嗓音已经柔和许多,不那么沙哑了。   李昇脸色顿变:“清初,你不能一辈子这样,苦的是你,徐家荣耀足够,未来十几年不会再有谁,何苦这么撑着,不如放下。”   的确是不如放下,可既已成将,怎愿替人背黑锅去。   徐凤白淡淡一笑,不再理他:“多谢殿下记挂,请殿下回吧,请罪还是由凤白来做,如此甚好。”   李昇皱眉,又握了她手:“日后……”   不等他说完,徐凤白已是笑颜相对了:“皇妃身子可好,小殿下好几个月了,牙牙学语了没有?”   他顿时气结,拂袖而去。   身边只剩了顾青城了,这才上前:“将军好生歇着,二殿下一去,家里人就能过来了。”   徐凤白轻轻颔首,抬眼望着他:“阿蛮呢,她怎么样,可有长大了些。”   少年恭恭敬敬欠了欠身:“不负将军所托,一直看护着,她整日除了看书,就在东宫伴读,如今高了一点,等她出了东宫,一会儿就让她过来。”   她嗯了声,又闭上了眼睛。   李昇离开之后,惶惶不安的徐家人才陆续出来,老太爷亲自来瞧过了,长吁短叹地也就坐了片刻,徐瑾瑜一身酒气,捶胸顿足地哭了一通,王夫人留了瓶儿照顾着,亲自吩咐下去了,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这边。   她也是抹了眼泪,眼睛哭得通红。   徐凤白强打着精神 ,对她摆手,让耳根清净一些。   王夫人叮嘱了瓶儿好生看护着,这才走了。   屋里一安静下来,徐凤白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旧伤添新伤,若是从前,生死都早已抛之脑后,才不想别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抱着必死的心上战场,心想死了一了百了,再不用受这些,死了的话,父兄也好,李昇也好,让他们只剩懊悔,她死也值了。   然而后来有了阿蛮,她想好好活着了。   瓶儿在一边坐着,她也让下去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半梦半醒之间,房门微动,徐凤白心神清醒,未睁眼。   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皂角味道逐渐近了,男人微凉的额头抵上了她的脸,一头的汗,被风吹得些许的凉,赵澜之单膝跪了床前,伸手抚过她的碎发,还没忘低头在她唇上轻吮了下。   与那些担忧的家人相比,他甚至是惊喜的,在她耳边吹着热气:“还好,还好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徐凤白睁开眼睛,无奈地叹着气。   男人握了她手,挨个指头拨弄个遍:“醒了?”   她看着他,抽回手。   赵澜之忙又捞回来,好好握了手里:“别动,我就握一会儿,实在是太想你了。”   他在东宫早就知道她不日就会回京,但却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受了伤了,今天一早就一直关注着李昇的动静,见他果然去了徐家,心下了然。   院子里偶尔还有走动的脚步声,赵澜之非缠着她手指与她交握,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快十年了,你怎么能一直这么好看,从头发丝到手指甲,没有一处瑕疵……”   话未说完,自己先是失笑了。   徐凤白被他逗得也没忍住,可一笑就扯动了伤口,痛得更是白了脸。   四目相对,赵澜之也是笑,笑着笑着就红了眼:“我陪着你,快睡罢!”   这个祸害在这,她还怎么睡得着,记挂着阿蛮,就推了他:“我没事,你回吧,一会儿阿蛮来了瞧见了不好。”   男人嗯,仍旧赖着不走:“你先睡,你睡着了我就走,不会让阿蛮瞧见。”   无法,徐凤白只得闭眼。   可闭上了眼,他轻吻又落了下来。   再睁开眼睛,对上他无辜的眼。   从前的少年,现在竟是有了胡茬,定睛看着他的脸,眼底也一片青色,全是疲色。   赵澜之握了她的手,抚上他自己的脸,眨眼:“看什么,怎么了?舍不得闭眼吗?”   她一巴掌轻拍在他脸上,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滚~”   他才不滚,非但不滚,还径自脱了鞋,大咧咧这就上了床来,侧歪在里侧,年轻的男人无赖似地把手臂伸了她的颈下,就那么轻揽着她,一脸满足。   “这次真的不闹你了,把你哄睡着了,我就走。”   这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徐凤白有心骂他两句,他揽着她,却弓着身子埋首在了她肩头。   迟疑了下,想想算了,还是闭上了眼。   徐椀离开东宫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了。   她爹早就不知所踪,李显拉着她一起做了个许愿灯,说是晚上要放空中去,她只当哄孩子了,就一直陪了他了,花桂跟着她,见天色晚了才叫了她回去。   出了东宫,自家的马车早等候多时了。   霞光遮住了半边天,到处都是眩目的光晕,高高兴兴上了车,才要见花桂一起,车内少年一把拉了她进去,他探出头来,说是一会儿有人来接,先单单接走徐椀。   巷口也真有车过来了,花桂只当人身份清贵,不与自己一起并未在意。   徐椀趴了窗口,往外看,不明所以。   顾青城一把拎着她领口又给她拽了回去,马车慢慢驶离,他一手在腿上轻轻点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徐椀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莫名的恐慌,只老实坐着,不敢言语。   小姑娘低着头诚惶诚恐还故作无事的样子,更是有趣。   少年瞥着她眉眼,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开口,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闷得要命。   还是他盯着她,没忍住:“没什么想问的吗?”   她这才乖乖看向他:“今个怎么是大公子来接我?”   他也不回答,终于想起是哪里怪异来着:“许久没有叫过哥哥了,怎么又一口一个大公子了。”   你看,他让你问,你问了他也不回答。   全都按人家心情来办,徐椀别开了眼去,也不回他了:“……”   出了巷口,马车车轱辘不知压了什么东西上面,颠得车里诶呦一声,徐椀直接摔了顾青城的身上去,他两手扶着才没有滑落下去,赶紧给她扶稳了。   他目光浅浅,看着她:“你乳名是叫阿蛮?”   不是知道么,还问,徐椀低着头,不得不应了一声:“是。”   少年哦了声:“谁给你起的?”   她想了下:“我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听说是你小舅舅起的?   他今日话还真多。   不想理他,可他却偏偏是在旁叹息:“徐将军一副好容貌,你长大了必然像极了她。”   她舅舅和她娘像,她自然是像……   蓦然抬头,心中那烦扰的线似乎连了起来,前世今生,大舅舅酒后都吐露过,说她名字起的好,说是小舅舅徐凤白给她起的,可她爹分明说过,她的乳名是阿娘生产之际,给她起的。   李昇待小舅舅的模样,她爹跟在小舅舅身边的模样。   她舅舅待她的亲厚,还有那副烧了的少女画像。   无迹可寻的娘亲身世,小舅舅常年捂着的领口,这种事情简直不敢置信,也无法相信,只得暗暗心惊。   小心翼翼地问了,顾青城只说小舅舅重伤,此时已经回到了府中。   徐椀归心似箭,更是频频掀了窗帘,等到了家门口,不等少年下车,自己先跳了下去。   日头落了西,夜幕笼罩了整个大地。   心跳得快要飞出来了,徐椀快步跑了院里去。   洪运在门前守着,徐凤白屋里亮着一盏灯火,火光偶尔跳跃一下,室内一片暖色。   近了前了,她又站定。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明天见~ 第36章 舅舅阿娘   烛火跳跃着,映着男人的影子走进了里间去。   熟悉的身形一看便知, 是她爹, 分明就是她爹在了。   站定,又是上前。   洪运在门口踱着步,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过来, 心事沉沉的样子, 低着头口中还念念有词的, 因为声音太小了也听不真切。   走到近前了, 才看见她。   徐椀已是上了石阶,两步到了门前。   洪运重重咳了两声,才说:“小小姐来了啊,快进去吧,主子可惦记着你呢!”   说着,给开了门。   这信号给的太明显了些,徐椀默不作声,走了进去。   桌子上一片水渍, 水壶还冒着热气, 像是才倒了水。   快步走了进去,赵澜之果然在给徐凤白喂着水, 他小心翼翼地弯着腰,亲自拿着汤匙一点点喂了她唇边,两个人都听见了洪运的话,没有太多避讳。   喝了水,赵澜之才是回头, 呵呵干笑着:“你小舅舅受了伤了,这会儿身边也没个人,我喂她喝口水。”   越是解释,越是可疑,徐椀浑不在意的模样,这就走了过来。   徐凤白一手搭在床边,目光也一直落了她的身上。   一开口,声音也变了些许腔调:“阿蛮真的长大一点了,过来让舅舅瞧瞧。”   徐椀上前:“舅舅,你,你这是怎么了?”   徐凤白握了她的手,也是动容:“舅舅没事,阿蛮这些日子在家里都干了什么?”   她脸色苍白,许是只穿里衣的缘故,整个脖颈一览无遗,没有喉结,徐婉余光当中瞥见,自然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更笃定了三分。   手抖,徐凤白更是两手握了她手:“怎么了?冷吗?”   眼底渐红,徐婉强忍着摇头:“不冷,就是看见舅舅这样很心疼,哪里受伤了吗?现在回来了是不是没有事了?哦不现在要在家里养伤,不用走的吧!”   徐凤白轻点着头,一遍一遍轻抚着她的手。   四目相对,两个人各有心酸。   赵澜之把水碗拿走了,再回来,看着这一幕也是暗自叹息,徐凤白一路舟车劳顿,虚弱得很,有心和女儿多亲近亲近可越发的睁不开眼。   徐椀看着她,差点落泪。   赵澜之便推着她往出走了:“阿蛮先回去吧,等你小舅舅精神头好一些了,再过来看她。”   徐凤白也是点着头,对她轻摆着手。   脸色也的确太差了些,她爹看着舅舅的目光是紧张的关切,还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在里面。这会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了,自然不能碍着爹娘在一块,赶紧退了出来,徐椀出了这房门,还觉恍惚。   似梦似幻,生怕是自己落水之后生出来的幻境。   仔细回想从前,小舅舅的确是疑点重重,李昇与她一起时候也浮现在了脑海,那声清初她听得真真切切,心下一动,这就往后院来了。   园子和十年后不大一样,只那假山池塘还在。   高处悬挂着灯笼,走近了一些,也能看见池中的鱼儿游来游去,初夏的莲叶一片的绿,偌大的池塘被莲叶一挤着,显得小了许多。徐椀看了两眼,匆匆走过。   瓶儿不在,另外两个丫鬟在屋里陪着王夫人。   徐椀掀开帘子走进去,赶紧上前请安,烛火跳跃,王夫人侧歪在榻上,头顶还缠着额带,一看脸色也是带着三分病容,瞧见她来了,连忙坐起来了。   “阿蛮,怎么到后院来了?怎么了?身边没人跟着你吗?”   “舅母,”她盯着那额带,也是关切:“哪里不舒服吗?叫了大夫吗?”   王夫人是听着徐凤白重伤的消息,又心惊又心疼,一时急着出门受了点寒气,缠了额带,才躺下一会儿不过这些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说,也就笑了笑。   “无事,躺一会就好,你怎么了?”   “我,我来问舅母一件事,”徐椀看着她的眼睛,试探着说:“人都有娘,我也没有,以前就想问她生辰,想记着心里头。”   “你娘的生辰,呃……”王夫人低头沉吟了片刻:“五月二十五,说来也是快到了。”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告诉了她,以前问起她娘的各种事大家都不让问,遮遮掩掩的。徐椀暗自记下,也是存着诈她一诈,就是笑了:“舅母,我想给我爹绣一个绢子,上面想绣两个字可不大会,能不能教教我。”   丫鬟们多是不识字的,王夫人自然毫无防备:“什么字,我来教你。”   徐椀扬眉,一字一句道:“清初,我爹说那是我娘的名字,我想绣上悄悄送与我爹。”   女人眸光微动,王夫人轻点着头,也是心疼这孩子了:“好,你什么时候绣绢帕,过来就是,舅母教你,你娘这名字的确不大好绣,得花些功夫才行。”   没想到这么快就印证了,果然,她娘是徐清初,就是李昇口中的那个清初,也就是她小舅舅。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下来了,徐椀鼻尖微酸,连忙告辞。   王夫人让丫鬟出来送她,她忙说不用,快步走了。   离开后院,直奔了自己的园子,花桂正到处寻着她,两个人走了顶头,直问她她舅舅现在怎么样了,更是勾起了徐椀的伤心处,勉强答了几句,快步回了自己屋里。   从无到有,经历了她爹那么一回,欢喜过后也是淡淡惆怅。   也渴望过一个家,可毕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凡事不能勉强,如今真以为早不在了的娘竟然就在身边,她不知道那些知情的人为什么要瞒着她,但定然是有苦衷的。   一个女人女扮男装十几年,想也不易。   徐椀躺了床上一动不动,真是五味杂陈。   委屈?   不甘?   恼怒?   最后都变成了庆幸,有苦衷也好,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她再不是没有爹娘的阿蛮了,她是有爹有娘有来处的人了,从前也想过,自己为什么姓徐,现在突然都明白过来了。   那是她娘对俗世做的最后抗争。   徐椀起身,在花桂的笸箩筐里翻腾出针线来,拿了又不知所措。   有心这就去问一问,又怕挑明之后生什么事端,心里像有只猫儿在抓一样,可什么都不做的话,又是坐卧不宁,心有不甘。   有一把火,就在心头烧起,烧得她心肺都要炸了。   扔下针线,腾地这就起来了。   花桂一直在门口徘徊,想要去前院看看,又怕赵澜之还没走,去也见不着人,来来回回踱着步,正是烦躁,小徐椀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她忙上前:“小小姐干什么去?”   徐椀打开房门,这就往出走:“我去看看小舅舅。”   一听她要去探望徐凤白,花桂连忙提了灯:“等等,我给你提灯。”   说着忙追了上来,在前面照着路。   到了前院,洪运还在门前守着,一问,赵澜之果然还没走,来来回回能看见他的影子投射在窗上,花桂这就拉了徐椀的手,直扯着她:“要不,咱们先回去吧,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咱们再来。”   徐椀推了她,径自上前:“你在外面等着我,我说两句话这就出来。”   说着双手捧了自己的脸,揉了揉,还抓了两下头发,上前推门而入。   徐凤白这会烧起来了,赵澜之拿着手巾拧着水,才过去给她擦着脸,回头瞧见女儿去而复返,也是愣住了。徐椀看见他们这副模样,眼睛这就红了。   快步跑过来,她直接扑了床前:“爹,舅舅!”   徐凤白半阖着眼,嗓子烧得都要发不出声音了:“阿蛮,怎么了?”   一抬脸,徐椀眼中已经含泪:“舅舅!我做了一个梦,特别特别可怕,我梦见我爹去什么地方运粮,去了就没有回来,我没有娘了也没有爹,就在府里长大,虽然不愁吃不愁穿的,但寄人篱下也没有人管我……这个梦像真的一样,就像是我真的那样长大了,我们将军府搬到了更小的地方,舅舅把我嫁了不认识的人,后来还和什么皇子殿下的牵扯了一起,获罪进了大牢……舅舅,能那样吗?能像我做的梦一样吗?阿妧披头散发的,姐妹们不等嫁人家里就被查封了,我……我……”   说到此处眼泪刷的落下,所有的委屈全都翻涌出来,抓了徐凤白的手,轻轻晃着她:“我还梦见,我就在这个宅院里,被人欺负,掉进池塘淹死了……我不会水,可是没有人救我……”   说到最后,已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徐凤白拼了力气反握了她手,目光灼灼:“阿蛮不怕,阿蛮不怕,有舅舅在,断然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断然不会。”   赵澜之在旁,也是拥了女儿入怀:“这是个梦,别怕,阿蛮不怕。”   徐椀还提到了运粮,他看向徐凤白,四目相对时,她眼也红了。   借此机会,徐椀闹腾了一番,好说哄着,才让花桂带了她回去,赵澜之把她送到门口,再回来,徐凤白已经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悄然在她脸上划过,到底还是落了软枕间,消失不见。   他俯身,将手巾放了她的额头上面:“什么事,等伤养好了再说。”   徐凤白不睁眼,指尖微动:“吹了灯吧,我想睡了。”   她总是习惯了一个人,赵澜之却是不许她这般苦着自己,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像哄女儿那样,回身坐地上陪着她了:“天黑了,睡吧。”   话音才落,泪水已然湿了他的掌心。   徐凤白肩头微动,终于也下定了决心。   “澜之,退路铺好了,凤白也该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什么也不想说~ 第37章 勇猛一哥   似有脚步声在床边,虽然很轻, 但是徐凤白耳力极佳, 一下就睁开了眼睛。起初她以为是瓶儿,入目的身影小小一只,徐椀双眼微肿, 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过来。   窗外才渐亮, 院子里偶尔能听见小厮走过的动静。   微风吹过窗棱, 沙沙的响。   赵澜之天快亮了才走, 瓶儿一早来看过她了,才闭一会眼,又被惊醒了。   时间还早呢,四目相对,徐凤白勾唇轻笑:“这么一早,怎不多睡一会儿。”   徐椀抱了圆凳放在床边,就坐下了:“一会儿该去东宫了,趁着没走, 我来看看小舅舅, 今天儿特别好,要是能出去走一走, 可是好了。”   正经得躺两个月,徐凤白看着她,眼中都是笑意:“在屋里看着就知道,是个好天儿。”   徐椀拿过她手,在她掌心写下椀字:“舅舅, 你说我娘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看看表姐她们徐妧,徐婼,徐婳,徐芷,从前我觉得从名字上看,我和她们就不是一家人,为何偏偏是这个椀字呢!”   椀,形同碗。   徐凤白看着她的小脸,也是唏嘘。   小姑娘九岁了,渐渐退去了些稚气,和曾经想过的一个模样。   得知有身孕的那时候,人远在边疆,身边全是男人,难以想象怎么能把孩子生下来,更无法想象,那样的身子如何在战场上奔走。   李昇另娶,她一怒之下挑了赵澜之带走。   从来这样,心意决然。   第一天喝得醉醺醺两个人滚了一起去,醒过来之后只想打发了他去,觉得自己孤独一生也没什么,谁想到他脚前脚后跟着她,哪怕就是营帐中是一个小兵,也心甘情愿。   也或许是他缠得她太紧了,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这个赖子,撵了也不走。   忽然间有了阿蛮,徐凤白也是吓了一跳。   仔细打算一番,这个孩子怕是不能要,这就追着赵澜之抽了一顿,给他撵走了,她说孩子不能要,要去打掉,他红了眼,开始的时候跳脚说她要是打掉,他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后来又跟着她,说的确来的不是时候,但是打掉的话这样太伤身子,他更得守着她。   她铁了心将他打发走,之后一个人来到边镇上,得了半日空闲。   边关小镇上面,民风开放。   女人时常出来走动,多半穿着颜色鲜艳的裙子,性格爽朗。   买了一套当地的女装,在客栈换上了,徐凤白将长发放下来,简单绾了长发,到医馆寻了个老大夫,讨一碗落子药,原本打算心一横,这就落了去。   那日天气也很好,微风拂面很是清凉。   老大夫已是快七十了,让她在堂里等一会儿,去拿药。   巧的是刚好一个女人领着三个孩子进来找大夫,她年纪不大,头发乱蓬蓬的,裙子上也都是布丁,前面一个男孩跑得飞快,一口一个大夫的,后面跟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白白净净很是可爱。   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走不动了,差点摔倒,她下意识就帮着搭了把手。   这女人把怀里那个小的放了一边,赶紧道谢。   老大夫被吵了出来,赶紧给看了看。   言语间听着他们说着闲话,女人是个寡妇,男人去年战乱死了。   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虽然艰难,但是也熬着日子。   孩子不哭不闹烧得脸通红,另外两个就焦急地站在一边,过了片刻,药童请了她进去,说是汤药熬好了,徐凤白转身进了内室。   桌子上摆着一个木碗,里面大半碗的落子药,上面还飘着红花。   她盯着那碗药,看了许久。   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可不管哪一等,对孩子都一样,只要自己活着一日,总能让她也活着,只要把她生下来,总有办法的。   生下徐椀之后,她念着那一碗药,庆幸不已,也希望早产的女儿能够身体安康,起了乳名阿蛮,也让她姓了徐,取名徐椀,愿她历过风雨,一生平顺。   天知道,每次她看着女儿的小脸,都忍不住想笑。   许是身体上的疼痛,让人更加珍惜眼前的,徐凤白握紧掌心,抓住了徐椀的手指头,勾了勾:“陶碗虽然精致,但是易碎,木碗摔也摔不坏,不是很好么。”   徐椀想了下,也是笑:“嗯,很好,”她看着徐凤白:“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小舅舅不用管我,多睡会儿。”   徐凤白轻摇头,眼底都是她的笑脸:“没有,舅舅见了你很高兴,多坐一会才好。”   话是这么说,但她精力有限。   不多一会儿瓶儿过来撵人了,徐椀虽然不舍,但还是退了出来:“舅舅好生休息,等我从东宫回来再看你。”   也是该走了,花桂在门口等着她。   她特意留了花桂在家里,说是有人送她,一个人往出走。   不管怎么说,也许现在不是相认的最好时候,否则爹娘不会瞒着她。   那就再忍忍,人在身边就好。   就这么想着,也是心满意足。   出了前院,刚好卫衡带了人也出了厢房,一撞见,他似怔了怔。   这还是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徐椀对他笑笑,为了之前怀疑他而感到歉意,他站住了,等她过去,这才一起走了。   天边的云朵,都被晨光映红。   少年一身锦衣,身上佩玉叮当作响。   徐椀见了礼,走得不快:“昨个就听说你们回来了,很高兴,看见你很好也终于放心了。”   卫衡低头瞥着徐椀,觉得她步子太小,只得走一走停一停:“你这是在关心我?嗯?小东西?”   他可真是……   徐椀忍住想打他的冲动,装作没听见。   卫衡走得也很慢:“我二哥有心让你舅舅替我背黑锅,不过真的那样的话,我就连你也对不起了。”   徐椀蓦然抬眸:“背什么黑锅?”   卫衡一时失言,轻咳了声:“没什么,听说你在东宫伴读,李显那絮烦的主很难伺候的吧?刚好我也要进宫了,送你过去。”   徐椀心下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呀,谢谢卫衡哥哥了,听说哥哥和我舅舅一路杀敌,真是勇猛。”   一下变成卫衡哥哥了,卫衡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直催着她快走:“果然腿短走不快,勇猛这个我喜欢,你卫衡哥哥我,的确很勇猛,”出了大门,又等她:“快些走,快些走,一会儿我给你讲讲所见所闻,你肯定没有听说过,不要太崇拜我,也不要太感动。”   徐椀一心记挂着那个黑锅的事,礼貌地笑笑:“哥哥不用等我,我自己能上车的。”   出了门才看见,门口停着俩辆车,顾青城一手挑着窗帘,目光淡漠,正远远瞥着她。   他俩指敲在窗上,似是不耐。   她点头算是见过礼了,才要走过,车上的车夫已经过来请她了:“请小姐上车,大公子说送小姐去东宫。”   那边卫衡也停下来了,他忙着对顾青城打着招呼了。   站了车边,人也是笑脸相对:“哟,大公子在这等我呢!”   可惜少年端端坐在车内,自成清贵,也就淡淡相对,无心相谈。   徐椀连忙拒绝了车夫:“不用了,替我谢谢大公子。”   说着快步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卫衡回头瞧见了,也是笑:“回见,我先送这小家伙儿去东宫,也去见见太子殿下。”   他脚步也快,几步就追上了徐椀。   徐椀上车,很快那车帘落下,遮住了所有目光。   他们先一步离开徐家门口,马车缓缓驶离,顾青城这才放下了窗帘。   车夫上前:“大公子……”   里面传出指令来:“去东宫。”   卫衡这小子总是出其不意,上辈子和他对着干了一辈子,这辈子又是杠上了,不过他性情还是知道些的,本来和徐凤白离京,应当是他去,故意使了心让卫衡替他去了,不出所料命运已经错位。   前世和徐凤白一起上战场的是他顾青城,回京之后李昇也是寻了个错处,让徐凤白步步失了实权,今生换做卫衡,又不知出什么错处。   顾青城坐了车里,单手抚额。   李昇的心思不难揣测,他有心落下徐凤白,伺机抹去他痕迹,然后让她恢复女儿身入皇子府,只怕徐凤白如同那时一样不会配合,青城那边战事未平,卫衡不能顶上的话,怕是他还要亲自去一遭,绕了一圈子,他还是旧时路。   让车夫快走,少年念及刚才徐椀那亦步亦趋的模样更是头疼。   急着赶着到了东宫巷口,始终落后一步,顾青城先行下车,一眼瞥见前面两人模样。   卫衡负手而行,倒退着脚步还逗着徐椀:“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没粮没水,小爷我被困在山谷里面,有吃有喝,也活得好好的了,知道为什么吗?”   徐椀记挂着多打听一些事,自然配合他:“你好厉害,饿了渴了怎么办?”   他嘻嘻笑着,脚下也不停:“打了兔子,喝它的血,吃它的肉……”   正说得来劲,顾青城已然走了过来。   绕过徐椀,他对上了卫衡的目光,只嗤笑一声,拂袖,快步先行进了东宫:“徐将军为了救你差点送命,是挺厉害的。”   卫衡:“……”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 第38章 哥哥哥哥   一过晌午,李显就困了。   徐椀站在他身侧, 给他研着磨, 才瞧着他手里还拿着笔,打了瞌睡了,不由失笑。   紧看着两眼, 李显脸一动, 这就要趴案子上面了, 她赶紧伸手。   李显直接枕在了她的手心上, 他脸贴着她手还蹭了蹭。   也当真是心疼他,这么大一点,三更就起,轻轻托着他的脸,慢慢引着他趴了案子上,一回身就坐了他的身边。   在他身边多日,对于李显字迹的模仿,可谓得心应手。   这是徐椀的新发现, 她两只手都能写字, 为了方便,左手还特意模仿了李显的字迹, 两个人整日在一起,偶尔会帮他做些课业。   身边没人,生怕太傅这会回来,正是一心二用偷瞥着门口,李显趴案子上嘿嘿笑了起来。   徐椀无语地看着他, 发现他这会儿是在梦里笑,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笑得这个开心,不管怎么样的孩童,都有童心,才写了几个字,耳边又听见脚步声,忙推了李显一把。   李显立即清醒过来,连忙坐直了。   课业推了他身前,两个人都装作无事的模样,进来的却是淑娴姑姑,天气渐热了,怕孩子们中了暑气,特意送了冰块来。   齐齐松了口气,李显又伏身趴下了。   徐椀继续帮他抄写课业,他看着她,捧脸:“阿蛮,表叔说你是个特别好的人,他说和你在一块,任何人都会觉得舒服的,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了。”   笔下一顿,徐椀回眸:“这真是他说的?”   李显点头:“那是当然。”   为了让她进东宫来,顾青城可谓用心良苦。   他为了报恩认了兄妹,待她也算是上心了,不以为然地笑笑,才不放在心上。   和卫衡走了一路,听他讲了许多小舅舅的事,发自心底地敬佩。   他虽然没有说那是什么黑锅,但是她多少能猜到一些,闲言碎语当中,还有李昇的事,都暗暗记了在心里,蛛丝马迹地,也能看出来,那位对她娘,有着不为人知的掌控·欲,只怕不好退身。   和李显一起说了会儿话,有心再打探些消息,他说不出个一二三了。   俩人就扯着闲话,和寻常的一天一样过。   因惦念着家里,晌午一过,立即和李显说了,要回家看看舅舅,李显自然是欢快地送了她先走,之前在卫衡的车上就说过,他在东宫待一会儿,走的时候尽管去叫他就好。   徐椀出来,让淑娴姑姑去叫卫衡,她就在东宫门口等着。   晴空万里,几卷白云飘在空中,日头稍微偏过一点映着她,影子斜了过去,被拉得老长。   卫衡和顾青城并肩而出。   徐椀连忙上前见礼,卫衡快走了一步,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等急了吧,走吧,我送你回去,顺路给你买点好东西。”   听着这还要再逛逛,徐椀点头,跟了他就走。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顿了顿,不过她没有回头,出了东宫,车边却是侧立许多侍卫,宫女太监都围着卫衡的车,有两个人正哄着什么,一看这阵仗,三人都站住了。   果然,车帘掀着,安平正在车里坐着。   她抬眼瞧见他们出来了,欢快地跑出来,跳下了马车:“卫衡哥哥!”   直直跑过来,一下扑了卫衡的身上,被他点着脑门推开了:“你干什么来了?”   安平跳着,直往他身上扑:“你回来了怎也不回去,我能干什么来,找你啊!”   卫衡推着她,让她上车,回头又来叫徐椀:“你也上车吧,没事,我先送你回去。”   徐椀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连忙拒绝:“不用不用,你送公主就好,我自己回家。”   卫衡哪里能肯让她一个人走,又来拉她:“走吧,绕不多远。”   徐椀回头,顾青城已经要上车了,她赶紧跑了过去。   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回头还对卫衡笑了笑:“我和我哥哥一起走,不用惦记。”   说得亲切,还轻晃了下他袖子。   顾青城没有动,站住了。   卫衡见她执意如此,也没再劝,拎着安平就上了车。   徐椀可是松了口气,和安平坐在一起,还不如跟着顾青城,一回眸对上少年淡漠的眼,连忙放了手,干笑两声,客客气气地叫了声哥哥,问能不能坐他车回去。   顾青城先行上车,没理她。   巷子很长,徐椀站在车下,望着巷子那头,暗自计算着自己的小短腿,要是走回去得走多久。   车夫瞧着她这副模样,已是笑了:“小姐上车吧!”   车上那人脸色不好,谁知道他是怎么了,不想看他那脸色,自然也不想上车。   徐椀想了下,摇头:“算了,我走回去好了。”   无非就是多走一会儿,连逛街都有了。   话音才落,窗帘一掀,少年淡淡瞥着她,一脸不虞:“走回去,能耐了你,上来!”   徐椀一想那么远的路,立即妥协,乖乖上车。   坐了车里,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顾青城瞥着她:“怎地不坐卫衡车了?”   她想了下:“公主娇贵,怕冲撞了公主。”   他垂眸:“算你还会看些眼色,安平公主深受皇上宠爱,沾了她的边,活不得。”   这算警告吗?   徐椀点头,表示知道了。   窗帘一直挂在钩子上面,窗外艳阳,连日来的好天气。   少年往外看了一眼,一回眸,发现小家伙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本正经的样子,像个虔诚的小尼姑。   无语,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徐椀长高了些,脸上才圆起来的肉,一下被消耗了去。   小脸又尖了起来,她一扬眉,眼睛又大又圆 ,和少女时候可不一样,添了许多可爱软糯之感,看着她,他又觉得还是肉嘟嘟一点,好像更好看。   语气稍软了些:“多吃点,怎地渐瘦了。”   徐椀光看见他盯着自己了,没想到一开口说这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呃……有瘦吗?”   他点头:“照这么长下去,等你长大了,也会很瘦,多吃点才好。”   她长大并不瘦的,京都常年以瘦为美,嫁人的时候舅母还特意叮嘱了丫鬟给她腰勒紧一点,生怕夫君不喜。嫁进郡王府之后,她更是放飞自己,吃吃喝喝把自己养得白白肉肉的。   等等,她长胖还瘦关他什么事!   徐椀靠了窗口,不理他。   马车颠簸着,少年盯着她的后脑勺,也是糟心。   一个孩子,说什么估计也不放在心上:“算了,爱长什么样长什么样吧。”   徐椀只当没听见,静默了一路,快到家了,顾青城才又是开口:“离卫衡远一点,他和皇子府密不可分,这样下去迟早要害你舅舅。”   徐椀眼皮一跳,回头看他:“他为什么要害我舅舅?”   三言两语怎么能跟她说得清,他只盯着她:“人活着,只有站在高处,才不被人左右,假若你爹想要带你离开京都,去过散漫日子,你会去吗?”   从他言语当中,徐椀窥到了些东西,她爹为什么要离开京都,那定然是舅舅哦不,是她娘要走。既然要做选择,自然不会回来,她当然要跟着爹娘的。   坦诚地点头,对于他徐椀并未过多避讳:“当然要去,我跟着我爹,我爹去哪我就去哪。”   她可倒是痛快,顾青城盯着她眉眼:“东宫势头正好,跟着显儿身边,将来做个女官也为可必,跟了你爹去,保不准兜兜转转还会回来,但机会稍纵即逝,许再没有了,你也愿意?”   女官?   徐椀怔住,得有多久没有听说过这个字眼了。   上辈子她一生活在后院,看了许多书,曾见过一个故事,说的正是女官,向往不已,无事的时候还给自己做了一幅画,自己给自己定了个官职,上书京中女尉,徐闲闲是也。   想起那个,哑然失笑。   那些都不重要,名利于她,从来都未在意过。   马车吁的一声站住了,她没作答,孩童一样的笑脸,规规矩矩欠了欠身,忙下车了。   车夫掀着车帘,顾青城并未下车,他在车窗那看见徐椀进了大门了,才是回头:“走北门,回头看看青城那边有信没有。”   徐凤白回京之后,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李昇打定主意让她退了,她必然也顺水推舟,只不过怎么个退法,之后怎样个结果不得而知。   他也不能光看着,卫衡这步要是走错了,还得给板正过来,有些东西可以改变,有些不能改变,有些自己就生了许多变故,那些无法掌控的,自然也要牢牢抓住先机。   从北门回了小楼,侍卫官青明等了多时,青城果然已经有消息了。   顾青城看了密报,沉吟片刻。   徐凤白留在青城的军队,但凡有品阶的,都是她的旧部,想来退也要在那里退了,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要干什么了,他将密报给了青明让去烧掉,走了窗前来。   在楼上,能看见徐家全景。   徐椀正在徐凤白的门前和洪运说着话,小短腿,果然还是腿短,她提着裙摆,上石阶的时候还扶了旁边的柱子一把。   一直盯着她,少年迎风而立。 第39章 徐闲闲也   京都繁荣依旧,连日的晴天过后, 开始下起了雨。   表面上还是寻常日子, 可徐椀知道,平静背后就是波涛汹涌。   在李显那也听说了,卫衡一意孤行跪了圣上面前, 揽下了罪责, 天子一怒之下, 给他发配边疆磨炼去了, 临走时候,让人给将军府送了许多东西来,里面还有些春桃。   虽然他没有特意吩咐,但是徐椀却从中感受到了些愧疚之心来。   那些桃,也没有说给谁的,她拿了一个,放蔫吧了也没有吃,徐凤白养了一个多月的病, 身子已无大碍了, 难得清闲在家,教了徐椀下棋。   徐椀始终没有问她, 她还是个孩童,不宜太过。   就这样陪着就好。   转眼到了五月二十五,徐椀还记得,是徐凤白的生辰。   在东宫就一直盼着快些回去,因说是想送一个小东西给舅舅, 李显还帮着她想了很多主意。不过她自有主意,这么长时间了,其实一直在学作画。   前个已经挑出一张满意的来了,让人裱了画轴,就等着去拿了。   过了晌午,李显大发慈悲让她早些回去,徐椀乘车回来,先取了画,打开一看,画面上三个人的背影在茫茫草原上,被夕阳拉得老长,卷着画轴一看,更有意境。   也是来了兴致,在画旁加了一行小字。   难得浮生得一闲,赠舅,徐闲闲也。   回了家了,却是扑了个空。   徐凤白不在,问了洪运说是她爹使人来过,得了消息就出门了。   徐椀只得把画放了舅舅屋里,先回去了。   徐凤白的确是应了赵澜之的约,前日晚上他就来了,有意无意地就跟她说,明个告假闲着在家,一副让她约他的嘴脸。   身子也才好,他赖在她房里,总想啃她。   她懒得理他,现下时候不好,在顺利退身之前,不能再出事端了。   白日在家里逗着徐逸,没想到赵澜之到底按捺不住,还是使了人来送信,约她青楼一见,真是混闹。   不过,想着他那无赖模样,徐凤白还是乘车出来了。   依旧是停了后门处,她让人等着,径自下车。   就像往常一样,青楼早有人在楼下等着她了,徐凤白手里还拎了两壶酒,才要上前,女人匆匆忙欠了欠身,对她摇了摇头。   赵澜之不在这里   徐凤白瞥着她:“怎么了?”   女人快走两步,绞着手绢,神色焦急:“赵公子让我等着小将军,他走得很急,家里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小将军还是不要去找了他才好。”   她一副欲言欲止的模样,令人生疑。   徐凤白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还吞吞吐吐的,直说就是。”   这几年都是她穿针引线,给了赏银两头帮着联系着,从未出过错。   女人左右看看,才是低头:“赵公子让老太太叫人找回去了,起初无人理会可是大闹了青楼,说是家里妾还丫鬟什么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老太太在家寻死觅活的,再不回去可就真出事了。”   轻转身,徐凤白轻皱着眉:“胡说,他哪来的妾室。”   女人呵呵称是,又说听前面人传的,当不得真。   再不听人啰嗦,这就往出走。   按理说,不该听她这个。   可出来上了车了,又是细想,若是言之凿凿,她必然不信,这妓子遮遮掩掩的,反倒令人生疑。   赵澜之家里的老娘,从来听风就是雨,因着他的婚事没少闹腾。   掀开车帘,这就让往他家去了。   急赶慢赶到了赵家,徐凤白坐了车上,没着急下车。   大门开着,不多一会儿,院里的小厮接了大夫来,急得火急火燎的,院子里也似乎有女人的哭声,好不热闹的。   徐凤白犹豫片刻,下车。   门口看门的小厮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后院人倒是多,一个女人的哭声尤其的大,一口一个老太太地叫着,她寻着动静走过去,站在了园子外。   园内老太太骂得正欢:“早叫你娶了个媳妇儿回来是正经,你不听,现在算怎么个事,有了阿蛮了,没个正房的影儿,还要抬了妾了!”   徐凤白赫然抬眸,走了进去。   赵澜之跪了老太太的面前,低着头任她拿着拐杖抽着他,也是不服:“妻都没有一个,哪来的妾,这儿子不能认。”   他掷地有声,老太太气得举了拐杖要打:“我打死你得了,都有了你骨肉,不抬你还让孩子稀里糊涂地生!”   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地丫鬟,尖尖的脸,细细的腰赶紧拦在了男人的身前,扑腾也跪了老太太的面前:“不是主子的错,春杏那天……他是喝醉了……”   徐凤白一手扶在拱门上,那句糊涂地生犹如当头一棒,胸腔当中的那颗心早已烧出了一把火来。   赵澜之背对着她,还在和他娘解释:“没有,儿子没有做过,她就是有了身孕也不是儿子的……”   老太太抖着手,指着他又是一顿骂,跪着的小丫鬟一听他不承认更是直接往一边墙上撞了过去,哭着说没法活了。   老太太差点晕过去,一时间拦着那个是拦着那个,扶老太太的扶老太太的,赵澜之更是怒火中烧,将瘫软在丫鬟当中的春杏一手提了起来。   春杏只是哭,寻死觅活的。   赵澜之才拎了她,一抬眸余光当中瞥见那抹白影,立即将人推开了去,转身往这边来了,他眼里也只一个人,脚步飞快。   徐凤白似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赵澜之急急追了她出来:“站住!有人故意害我!不是我!”   话是这么说,脚步更快。   徐凤白出了赵家,直接上车,才叫了车夫赶车,赵澜之跳上了马车来,他不叫走,直接钻进了车厢里面来。   四目相对,徐凤白只是抚额,轻轻揉着额角。   赵澜之坐了她的身边:“你信我,除了你我谁都没有碰过,大夫给春杏看了,说是有了身孕了,但我真没有做过,丫鬟都不叫近身,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她光只看着他,也不做声。   他更是急,举手起誓:“今日我说过的话,要有一句假话,就让我不得好死!”   见她还不言语,更是拉住了她的手,摊开她掌心。   腰间的匕首这就抽了出来,反拿着放了她手心里,一急也吼了出来:“你要是不信我,不如这就杀了我!”   说着竟是往前来拥她了,她手一动,匕首就抵在了她自己的颈边:“下车。”   明知道,他不怕死不怕流血,所以才放了自己颈边。   太了解他了,徐凤白冷静得很。   果然,赵澜之不敢再靠近,光只看着她,一脸悲愤:“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将匕首还了他腰间的鞘里,点了下头:“知道了,你下车。”   他怎么肯,又怕太靠近了她恼,就老实坐了她身边不敢再动:“我不下车,你相信我了,我才下车。”   马车行到徐家门前时候,被前车堵住了。   徐凤白提着酒,缓步下车,认出停着的那车标识,正是皇子府的。   车夫去后院卸马了,她站在门外仰脸看着天上的白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小厮发现她了,赶紧迎了她进去。   和每年一样,过了晌午,李昇就会来寻她喝酒。   美其名曰是找不着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实则一直缓着她,想在她生辰这日,和她一起说说话而已。   其实,他那样聪慧的个人,怎会不知道,她们已绝无可能。   不过时日长了,权和情怕是早已分不开了。   他就是不明白,于她,和他在一起说说话,喝喝酒,也不过是应酬而已,哪些话听得,哪些话听不得,哪些事信得,哪些事信不得,她清醒得很。   她厌烦的,无非是这样的日子。   就像赵家老太太说的,稀里糊涂说的孩子。   她阿蛮,不能这样长大。   房门开着,李昇就站在门前,他一身锦衣,孑然一人。   看见她手里提着的酒壶了,也是淡淡一笑:“怎么,这是去备酒了?”   徐凤白扬眉,也提了提酒:“嗯,殿下为凤白践行吧,凤白心系边关,京里可坐不住了。”   也是不出所料,李昇迎了她进门,与她并肩:“边关也大乱,再养养身子是正经,来得及。”   她把酒壶放了桌上,脸上就露出了愤愤之色,不过只在他眼底变了变,随后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只淡淡地:“不愿在京里耽搁了,早走早解脱。”   李昇一手搭在桌边,扬眉:“今个是怎么的了呢?谁惹你不快了?嗯?”   桌上早摆了酒菜,徐凤白起身去洗手。   走了屏风后面,一抬眼就瞧见平时搭外衫的地方挂着一幅画,起初,她以为是李昇故弄玄虚拿来的,一把抓过这就走了出来。   李昇正给她倒着酒:“什么事还在我跟前忍着不说,我瞧着你这模样倒像是被谁欺负了,急着躲了外面去,身子还未好,急着出什么京。”   他非要问,她偏就不主动往赵澜之身上说,伸手打开了画轴,眼前立即展现了一片淡墨画作,寥寥几笔,画着俩大一小的背影。影子在随风摆动的草地上被夕阳拉得老长,简简单单的一幅画,上面字迹娟秀,她竟是不知,徐婉的字何时竟然写得这么好了。   徐闲闲,真是可爱。   看着她题的字,伸手在那三个背影上轻轻摩挲,实在没忍住,转过身去勾起了双唇。笑,徐凤白重新卷起了画,走回屏风里面放了回去。   李昇抬眸看见,依旧好脾气:“那是什么?”   她板着脸走了出来,轻描淡写地:“没什么。”   才坐下来,洪运急着进门来报,说是赵澜之来了,让人拦在了大门外,正是闹腾着。徐凤白余光当中瞥着李昇,袖一动,桌上的酒盏一下扫落了地上去。   “撵出去!” 第40章 闲闲走也   因着那个讨厌的皇子殿下又来了徐家了,所以前院都封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徐椀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 一觉大天亮,早起可是早早跑了前院来。   她才穿了衣裙,没有梳头, 就说找舅舅有事, 奔了来。   花桂跟了她身后, 直叫着她。   上了石阶, 徐凤白叫她进去,进了门四处张望,昨日痕迹已经都没有了,桌子上摆着她画的那副画,好好卷在那里。   徐椀连忙走过去:“小舅舅,你看了这幅画吗?我特意画了送你的。”   徐凤白在屏风后面系着领口:“看了,画上画的都是谁,怎么突然想画画送舅舅了。”   屏风上映着她的身影, 徐椀看着她, 语调轻快:“是小舅舅和我爹爹,舅母说昨个是你的生辰, 我觉得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了,所以画了你们。”   徐凤白整理好了衣襟,这就走了出来,抬眼看见徐椀还没梳头,也是看向才跟过来的花桂, 回身拿了梳子过来,递给了她。   花桂接了梳子,偷笑:“怎么了?主子不试试了?”   上次给她梳头的事情还记着,徐凤白光坐了一边看着小徐椀:“小殿下脾气秉性都还好,你在东宫应当不会吃亏。”   这是自然,徐椀点头:“小殿下待我极好。”   正说着话,前院又有人过来,说是赵澜之要见,因有人拦着,直叫骂。   徐凤白只说,不用理他。   徐椀听见,连忙来问:“舅舅,我爹爹怎么了?为什么不见他?”   花桂拉着她给她梳头:“你还小,大人之间的事不要管,不要问。”   徐椀看向舅舅,徐凤白也是嗯了一声:“没事,你爹好着呢,他故意站前门闹,是给别人看的。”   说着,弯腰对上了她的眼:“阿蛮,舅舅也送你一个回礼,好不好?”扶了她的肩头,也是紧着按了下,“今天晚上舅舅在房中等你,你过来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徐椀一口应下,自然是欢喜的。   徐凤白急着进宫面圣,也未多说,这就出了门。   大门口早停好了车,这么一大早的,赵澜之就坐在车下,靠着车轱辘等着她,她走过去,低头看着他。   胡子拉碴,脸色铁青,一副怨妇模样。   她皱眉:“你又来干什么?”   他仰着脸,愤怒:“你说信我,只是哄我,对吗?”   她也不解释,轻笑一声。   赵澜之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看着她走过身边径自上车了,连忙也跟了上来,徐凤白一身朝服,才一坐下,提了身边长剑往外一点,剑鞘戳在了他的肩头上,定住了他。   两人隔着一个车帘,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再一点,赵澜之一下掉落车下来,徐家大门内一个身影都看在眼里,悄悄隐去。   徐椀记挂亲爹,从院里出来时候,她爹就靠在徐家门口的石狮子上面。   快步走出来,他伸手揉着自己脸,回头看见她就是笑了笑。   他一脸疲色,待她走过去,还对她做了个鬼脸。   徐椀无语:“爹,您这可真是应景,扮鬼脸很是像。”   她身后跟着的花桂,已经叫人套车出来了,看见赵澜之还在,忙是上前,揖了又揖,求他快些回去。   马车一来,徐椀先行上车。   赵澜之撵了花桂,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马车渐渐驶离,他靠了车壁上面,低眸瞥着徐椀:“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徐椀琢磨了一通,叹气:“你怎么惹我舅舅了,我看她都不理你的。”   赵澜之笑,伸手扯了扯她的发辫:“我哪里有惹她,是有人陷害,阿蛮,今个去就和小殿下告个别,具体事宜爹会亲自向太子殿下禀告,咱们回老家住些日子。”   在这个节骨眼回什么老家,徐椀联想起舅舅的话,心中隐隐不安。   可转念一想,又是雀跃:“爹,那你才进东宫几个月,这是要告老还乡么,,回老家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回来了?”   故意用孩童的稚嫩口气问他,赵澜之一下被她逗笑:“算是吧,你愿意吗?阿蛮,你愿意和爹回老家吗?以后咱们再不回京都了好不好?”   他这般模样,绝非普通退隐。   徐椀暗暗心惊,也一口应下来了。   到了东宫,李显自然是百般不愿,支开了淑娴姑姑,拉着她一起说悄悄话。   徐椀来的匆忙,也没给李显带什么礼物,就趁着太傅不在的时候做了一幅画,她上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偏爱书画,作画还是有一定功底的。   送李显的是一副少年画像,画的正是他几年之后的模样。   成婚后,其实是见过一面的,就是她不大记得了,跟着李显身边时间长了,慢慢也就想了起来。   少年英姿,锦衣华服,清贵得很。   山花烂漫,画中的李显在湖边钓鱼,惬意得很。   李显很喜欢这幅画,非让她又题了字,也是一时兴起,就像送舅舅的那样,随笔写了赠词,落款徐闲闲是也。   喜欢得不得了,李显立即着人去婊。   过了晌午临近分别了,徐椀和他一起坐了,皇室中人,模样都不差的,也多半风流,拉了他的手,就像长辈看小辈一样,也是为他操心。   细细叮嘱着:“等你长大了,可千万记得,女色不可贪恋,小小年纪可不能像一些人似的心气都放在女人身上,要守住东宫,守住自己才好。”   李显对此嗤之以鼻,也是连声附和。   他带她到内室转了一圈,问她喜欢什么东西,说尽管拿。   徐椀想了想,要了他身上挂着的一块玉,只说万一日后相见,有事还来求他,他应下承诺,一定庇护才行。   李显也应了。   毕竟在一起也几个月了,临别自然有些不舍,在一起说了许多话,徐椀陪着他用了晚膳,足足在东宫坐了一大天,天快黑了才离开。   赵澜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太子痛快地放了他出来。   他接了女儿,又细细地叮嘱,不让她回去大肆宣扬,谁也不叫告诉,送了她到徐家门前,再问了徐凤白,还是不见。   徐椀隐约知道了些,都藏了心里。   回了自己屋里,想了又想,把李显送她的玉仔细收好了,让花桂帮着她收拾衣服,这就往了前院来。   洪运听说她回来了,早等着她了。   给她开了门,就守在门口。   屋里烛火跳跃,屏风后面一个影子映在上面,徐凤白披散着长发,侧身站在里面,她胸前隆起看得特别明显,虽然身形高挑,但是一看就是个女人。   虽然有那么一点预感,但是直接看见这一幕,徐椀还是红了眼。   徐凤白听见她的脚步声,慢慢走了出来,她才换完里衣,站在屏风的旁边,只那么看着她,笑意吟吟地。   徐椀怔怔看着她:“舅舅……”   徐凤白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只嗓音还那般哑着:“怎么,看不出来吗?哪里来的舅舅,不过你娘我不得已一直瞒着的,过来看看,阿蛮,来,到娘这来。”   这算是正式认了她吗?   心底更是炸开了一样,快步走过去,一头扎进了徐凤白的怀里。   徐凤白拥着她,久久没有再开口。   直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梆子响,才惊到一样,分开了。   徐椀抹着眼泪,这声娘说什么也叫不出口,徐凤白蹲下身子来,给她擦着脸:“也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和你相认,是不是吓到了?”   徐椀点头,落泪,酝酿了,好半晌终于忍住哽咽,叫出了一声娘。   徐凤白也是动容,更是揽紧了她。   母女之间,天性使然更是亲近。   徐椀哭了片刻,想起正事来,赶紧跟她说了:“我爹辞了卫尉了,也不让我去东宫了,说是带我和祖母回老家住些日子,娘也知道的吧~”   徐凤白可是不知道,她显然怔住。   将女儿揽入怀中,没有想到赵澜之先行一步,竟然要舍了一切了,原本她还犹豫,听女儿这么一说,更是动容。   是了,没有比这样更圆满的法子了,轻轻叹着气,她也是轻笑出声:“你爹虽然胡闹了一点,但是一心为你我,你且就跟他去,咱们日后团聚。”   徐椀这才放下心来,满心欢喜。   既然相认,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徐凤白拥了徐椀,告诉她让她听爹爹的话,也只这么一日能在一块,怕是明日又要分离。   徐椀明白,她娘备好了退路,要离京了。   而她爹,也要带着她走了。   比起上辈子,不知道要圆满多少,有爹有娘有家,依偎着徐凤白的身边,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   徐椀一夜未眠,徐凤白在旁也睁眼到天亮。   天亮了,花桂来接她,东西都收拾好了,赵澜之先来接她了,徐椀起来洗漱,穿了一身青裙,简单梳了发包,还是个孩童模样。   徐凤白没有送她,也是准备离京。   徐椀回屋里抱了小白,到处转了一圈,也给徐妧留了书信,四处张望着,想着还落下什么事没有。   若讲还有遗憾的话,还有一件。   把猫儿递给了花桂,让她抱着先上车,徐椀这就抄起了一个鸡毛掸子,反手藏了身后,快步往北边院里去了。   这一大早的,见是她,侍卫也让她过去了。   上了楼,顾青城也是才起,徐椀自打认出他之后是第一次拿正眼看他,快步走了他的面前,站住了。   少年坐了桌边,正在画边防图,抬眼见是她,也是没想到。   顾青城放下了笔:“这一大早的 ,干什么来了?”   徐椀细细看着他,鼻尖微酸。   五味杂陈,说不清的情绪似乎才找到一个发泄口,委屈亦或是不甘,眼中的少年和那个人也大不相同,可即使知道他还不是那个人,也生怨恨。   举了鸡毛掸子过来,对准他的肩头啪地抽了一下,可是使了全身的力气,豆大的泪珠这就流下来了。   “你太坏了,你真的太坏了!”   也就抽了这么一下,鸡毛掸子随手扔了地上,转身跑了。   就连一旁的小厮都惊住了,顾青城更是莫名其妙,肩头隐隐作痛,走了窗口处,看见那小短腿一边走还一边抹着眼泪,不知哪里受的委屈。   再要看,身边人上前来提醒他:“大公子,徐将军今个离京,送吗?”   当然要送,顾青城赫然转身。   心神不宁,让人去问了,说是徐椀让赵澜之接走了,低头沉吟片刻,又是失了神。徐凤白离京是要悄悄走的,不过想也知道,李昇必然来送,只不过,等顾青城和李昇到了城门前,却是来迟一步。   人已经先走了。   李昇让他上车,有意攀谈。   皇子府的车徽明眼人一看便知,顾青城掩去眸底的一丝厌恶,随后上车。   调转车头,李昇也是一脸怒容:“青城你得准备一下了,徐凤白必然陨落,边关还得稳上一稳。”   少年点头:“嗯。”   李昇看着他,脸色稍缓:“送都不愿让我送,可见真是恼了,这样也好。”   李昇很快恢复了平日神色,只叫少年快些与青城联信,顾青城口中应下了,也是与他寒暄着。   “徐将军恼了谁?”   “能是谁,”李昇嗤笑一声:“那小赖子只怕太不了解徐凤白了,她心高气傲,怎可能和他过日子,她也不是能过那样日子的人……”   顾青城在旁挑开窗帘,清风拂面,日头还没有出来。   身后的城门已经开了,随着马车的颠簸,越来越远。   他暗自唏嘘,却不知是谁太不了解徐凤白了,前世因着赵澜之葬身山谷,她可是一剑穿了李昇,二人自此决裂,也因此埋下祸根。   太子代理朝政,折子都要送去东宫的。   李昇命人奔了东宫,顾青城本来想回府,动作之间肩头又疼了下,也就跟着他去了东宫。   太早了,李显也才起。   才到东宫,淑娴就匆匆忙到了跟前来,她跪了少年面前,双手捧起了一卷画轴,说是自己昨个被支开了,一早也才知道,徐椀和李显已经作别了。   顾青城眼皮轻跳,打开画轴,画上少年湖边垂钓。   旁边落款,徐闲闲。   那样的字迹,那样的落款,他蓦然抬眸,一手扶住了发疼的肩头。   可惜,知道也是晚了。   顾青城匆忙赶到了赵家,一宅院只剩下了些许家什和才得知被遣散的丫鬟们,而赵家人,也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少女阿蛮吧!   推荐基友的古言重生宠文:   重生后的顾明妧(wan)自然知道,父亲把自己接回顾家抚养,是为了将她献给宫里的老皇帝。可前世顾明妧实在长的太招眼,连带着把太子也勾引上了,弄的皇室父子反目,自己也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重活一世,顾明妧只想安安心心的做个傻白甜,打死也不进宫去,偏前世的那些烂桃花都来惹她。   顾明妧:大金腿太多,到底抱哪一条好呢?   APP的小天使搜索作者名:苏芷,点进专栏就可以看见新文啦~ 第41章 少女阿蛮   宣武二十七年,历经了五年的时间, 天下太平。   这种太平到了边关小镇上, 体会得更加显而易见,五年之前,徐凤白命陨边疆, 赵澜之日夜跟在身边, 在抢人大战时候成功抢得先机, 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为了改变嗓音,她服药太久,难以全然恢复,而且身上新伤加旧伤,一歇下来了,反倒是娇弱得犹如一朵娇花,竟然常年离不开药了。   这几年,在这大宋的版块上, 徐椀跟随爹娘四海为家, 访遍了名医,随着逐渐长大, 也钻研了许多医书,结识了太多大夫,也拜了师,从了医。   眼看着天气转暖了,又从东往回, 到了青城。   五年之间,青城已经不再是边关,自徐凤白之后,顾青城带兵上了战场,少年带军和徐家旧部编成一体,一战成名,几年间更是有如神助,将整个地域边线扩大了一圈,传闻他生性冷酷无情,杀人无数,是个杀人狂魔。   几番回京,天子也曾赐婚于他,也不乏有往府里送美人的,但是老百姓们对此津津乐道,说是大宋的杀神有些变态,那些美人们的下场恐怕是去见阎王爷了。   关于顾青城的传闻,尤其青城更为神化。   徐椀自医馆回来,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她十四了,也就是战事的终结提前了三年,如果她记得没错,他这会儿应该是二十一岁,回京就该封王了。   封王,就该赐婚了吧。   这些和她都没有关系了,她也混不在意。   提着药,徐椀脚步轻快,她这几年身高也是猛长,比一般家小女儿样的要高一点,童年的稚嫩褪去了些,腰肢越发的纤细,两腿修长,平时为了方便行走,她都穿着宽松些的长裙,只腰带一勒,能见细腰。   眉眼间也是变了许多,徐椀知道自己长大会像娘亲,但是没想到会那么像。   许是天性使然,动作之间,少年之态,都十分相像。   她们租了远关巷子里的一间小院子,走到巷口才要往里转,一眼瞥见巷子里三个地痞癞子模样的,按着个青衫小子打,连忙站住了。   转身要绕到另个巷口去,街上一匹快马疾风一样穿过,鸣锣开道,那锣声震得人耳朵嗡的一声,街头百姓无不议论纷纷,说顾将军回京途经青城,自然欢呼。徐椀回头,远处浩浩荡荡甲衣连成了片,果然是有军队往这边走过来了。   她好奇,也是抬眼。   为首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年轻的男人也是一身甲衣,远远看不大清,只看着越来越近了,连忙转身进了巷子里面来。   巷子里青衫小子已经瘫在地上了,本着少一事则无事不能多管闲事的心,本来是想这就走过去,结果三人抬眼见了她,就像得了什么腥的猫,嬉笑着拦住了她。   三个麻杆一样的小赖子,看着也都是半大小子。   其中为首一人还拿着棍子,就是他一脚踩住了另一侧的墙面,敲打着墙面:“哟,哪里来的小妹妹,长得可真是俊俏,没听说这一片不太平吗?用不用哥哥照看照看你?嗯?”   他看着也就十五六岁,单单的眼皮,一笑还有两颗虎牙,痞坏痞坏的。   耳朵里听着锣声又近了,徐椀上前。   她对着少年轻轻一笑,连句话都没说,一脚踢在他大腿内侧,疼得他嗷的一声,她速度也快,肘击,劈手又抢了他手里的细棍来。   这变故也就发生在一瞬之间,不等那两个反应过来,再一抬棍,一人肩头挨了狠狠一棍子,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   徐椀这几年除了学了医,剩下时间都用来强身健体了。   没办法,用她爹的话来说,女子不易,更应能保护自己周全。   三个人面面相觑,之前拿棍子这少年更是举着手,撇唇直笑:“诶呦!这妹子可不一般呢,慢着点,棍棒无情,小心打着哥哥我!”   徐椀手里拿着细棍:“远着点,当我哥哥,还轮不到你。”   说着比划一下,对他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们过来。   那两个蠢蠢欲动,少年却只嬉皮笑脸地:“逗你还成,真对小姑娘下手,我可干不出那种事,我从来不打女人。”   背后锣声又起,巷子里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闹事,徐椀也不想引起别人注意,提了细棍赶紧往里走。   三人也赶紧往这头跑去了,到了巷子口,赶上她爹迎头走来了。   赵澜之脚步也大,看见她了,直往这边张望:“阿蛮,怎么才回来,我听着锣响了,外面什么事?”   徐椀扔了棍子,只说无事。   父女两个往回走,她想起来又赶紧交代了句:“顾青城回京,途径青城,这是他旧地,近日又是长公主祭日,估计会停留两日。”   这些都是她在街上听来的,赵澜之嗯了声,混不在意。   走到头了,最里面那个小院子就开着门,花桂在院子里晾着衣裳,一掀门帘,洪珠端着盆出来了。   她身后跟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娃子,跳出来还差点摔跟头。   幸好洪珠扶了一把,自己也拍着胸口,直说着好险好险,逗得大家都笑了。   看见徐椀进门了,这小不点噔噔跑了来:“阿蛮姐姐,阿蛮姐姐,给我买糖了吗?”   徐椀像变戏法似的在袖口里抻出一根糖棒来,这就递给了他。   赵澜之走过他身边,没忍住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爹呢!”   小不点往院子深处一指:“喂马去了!”   花桂晾了衣服,赶紧过来给孩子拎了一边去:“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糖,仔细你的牙全都都烂掉了!”   孩子只叫着娘,嬉皮笑脸也不当回事。   徐椀看着这一幕,也是笑。   花桂嫁给了洪运,洪运也恢复了本名,巧了也姓赵,赵武,儿子起名赵修,就觉得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满心都是欢喜。   进了屋了,下意识地,就放轻了脚步。   娘亲就躺在窗前的躺椅上面,看那椅子早就不动了,想必是睡着了。   窗边有风,虽然是暖风,那也怕她吹着,徐椀赶紧去拿薄被,不想到了跟前,女人已经睁开了双眼。   这些年也真是习惯了,有一点动静就醒。   当年的徐凤白,现在的徐回比起几年前可丰腴不少,不过这般神态,乌发高挽,雪臂轻抬,那三分慵懒,更觉曼妙娇媚。   赵澜之才一进来,心就酥了一大半了,轻言细语地赶紧上前:“醒了?我们爷俩吵着你了?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到跟前了又声声叮嘱着:“走的时候不是让你在床上躺着么,这边有风,吹着了怎么办……”   徐椀默默把薄被放了回去,在心里默数了一二三四,果然才过四,她娘还些许沙哑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来了。   “赵澜之,把你的嘴闭上。”   “……”   向来就是这样,爹太啰嗦,娘太淡然。   不过,她爹脸皮厚,从来不放在心上。   果然,她爹又继续啰嗦起来了:“别这样,我说的话你都放心上了,那我肯定就把嘴闭上了,我说了你又不听……”   徐椀偷笑,赶紧退了出来。   药抓来了,这就递给了洪珠,仔细叮嘱着,让她熬了药   她娘的嗓子应该快好了,这一直是她爹挂心尖尖上的事。祖母回了老家以后,也曾过去探望过,老太太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个孙儿,不敢到儿子媳妇那说去,偷偷求菩萨保佑着。   她爹可真是半分没放在心上,因着曾有个大夫说过,她娘现在算半个药罐子,年纪也一年长过一年,再有孕怕要在阎王爷那抢人头,吓得他小心得很。   洪珠去熬药了,徐椀就拿着药单自己配药。   窗下的簸萁里,晾着几样药材,是她用来制香的原料。   正看着,有人敲门。   洪运连忙上前开门,门口传来了一声妇女的问话声。   “敢问,这里可是徐大恩人住处?”   “你是铁匠铺那大嫂?”   “是是是,恩人现在在哪里?”   “快随我进来!”   就听着脚步声在背后走过,也没太注意。   徐椀知道,她娘在青城这边留了一口活气,这几年也是怕京中联系不上人,拐了几道弯弯让人通信送到铁匠铺。昨个落脚时候就让洪运去铁匠铺打听了下,赶上这大嫂不在,留了住处。   铺子里的大嫂,说是当年有过情分的。   听着她们进屋了,这大嫂没说别的就开始哭,哭过又让人跪,说让叫恩人,徐回夫妇自然让起来说话,闲言碎语地这就搭上了话头。   “一打我跟铁匠搭上伙了,后来就再没恩人动静,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   “嗯,嫁了铁匠了?”   “就是搭伙过日子,他待我也是极好的,待孩子们也很好,老大娶了媳妇儿了,这会不在家,姐儿去年也嫁了,现下就剩这老幺儿,我就领过来给恩人磕个头,当年要不是恩人一直救济我们娘几个,这会儿我们一家大小还指不定哪个坟头埋着呢!”   说到动情处,又让人跪,屋里闹哄的。   她娘自然是让起,这妇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是问起了徐椀来。   这可当真是故人,还知道她。   耳朵里听着她娘让她爹出来叫她了,徐椀掀起门帘子这就走了进去。   才叫了声娘,进了里屋了,最先和个少年打了个照面。   那站在妇人旁边,乖巧得没有一点存在感的小子,可不就是在巷子里拿了棍子打人,又调。戏她那个小赖子?一见是她,少年上下打量着她,笑了。   走过去,花桂拉了她过去,这就站了徐回身边。   徐回也是感慨:“阿蛮十四了……”   听她娘说过,当年就是看了这大嫂,才留的她。   既是有这情分,徐椀连忙见礼。   又有两句闲话,女人在怀里拿了书信出来,徐椀见没她什么事了,惦记着外面的药,这就出来了。   才出来,走到窗下,尾随着她的少年先一步拦住了她。   徐椀抬眸:“你干什么?”   他目光太过放肆,一笑两个小虎牙都露出来了:“诶,你说你性子这么撩人儿长得还这么好看,特别适合当个什么你知道吗?”   她是真莫名其妙:“什么?”   他是真不要脸:“我媳妇儿,真的,特别适合。”   “……”   说话间花桂也出来了:“小姐,赶紧把药收拾收拾吧,我看咱们也住不了两天,京里来信了,老太爷不好了,这周转好几次到这的信没个准,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都是心知肚明。   兜兜转转,怕是怎么着,也得回去一趟了。 第42章 我媳妇儿   出了院子,女人还抹着眼泪。   少年笑吟吟地, 直跟着她脚步, 见她终于止住了这种情绪,这才快步走了她面前,转身对着她倒着走, 直扬着眉头。   他娘还在感伤, 他两手交握, 晃了晃没个正经:“娘, 给我说个媳妇儿吧!”   少年嬉皮笑脸的,他娘肯定没当回事:“一天到晚也没个正经模样,说什么媳妇儿,媳妇说家来都糟蹋人姑娘!”   他满脑子都是那小姑娘,一想起来心头就痒痒的:“娘,你要是能把人说来给我当媳妇儿,我肯定待她好!”   说着,等她到了跟前, 就扶着她, 非让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大嫂子一看他这副模样,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面:“瞧你这模样, 该不会是瞧上人家阿蛮了吧!”   少年但笑不语,光只是笑。   他娘抬手拧了他的耳朵,拧得他诶呦诶呦地叫唤:“少打小姐主意!别说人家要走了,就是不走也没你想的!”气得她直呼了他的大名出来,“霍征, 你皮紧了吧,平时就是混日子,现下该不会又要闯大祸吧!”   霍征比徐椀大了十几个月,虚岁十六,家里才花了些银子免了兵役,本来是想让他读书想谋个功名什么的,可惜虽然他从小聪慧,学什么像什么,但是对于科举制度向来嗤之以鼻,混着日子。   一听他娘说徐椀这就要走了,连忙问起。   大嫂子叹着气,只把他数落一通,他想了想连忙又来求自己亲娘,让她想办法,非要跟着人上京里去,又是挨了两下子。   说是要回京,可也得准备一番再动作。   信上徐瑾瑜言明了老太爷的病,说是反反复复,女儿离家之前,曾说过,不让她再回徐家,但是为兄心心念着,盼能一见。   已是三个月之前的了,赵澜之和徐回商量了下,刚好在青城,想借驿站传快信回去打探打探情况,这边回京一路上随时就能用驿站接信,更方便一些。   这几年为了避开李昇,未曾联系过。   不知是他们太过小心了还是什么,李昇果然没有再有动静,现在顾青城刚好在青城,也不知当年的救命之恩,还能否再使上一使。   夫妻两个小议了下,觉得可行。   不过一旁捣药的徐椀,却觉得冥冥之中,又和顾青城牵扯了一起,这样不妥。她本本分分做着十四岁的少女,背对着爹娘,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除了借顾青城的名,在驿站能行个方便,也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赵澜之在背后叫了她一声:“阿蛮,你准备一下,爹送你和你娘去,说到底顾青城当初还认了你做妹妹,也说上两句话,亲厚一些也好。”   屋里光线偏暗了,日头偏西了。   徐椀捣药的手一抖,停住了:“爹,我不去,入味的药还差一分,我出去寻一寻。”   说着,手里的活计也都放下了,快步走了出去。   赵澜之诶了两声,隔着窗户看见她脚步飞快,这就往大门那边去了,叫也叫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怎么了?”   徐回叫了花桂进来准备一下:“算了,她向来有主意,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也就回京这一次,回头也不与京中联系,不必和顾青城怎么走动。”   赵澜之心里却是打着别的主意,他早晚会老,女儿一直有人看顾当然更好,不过听徐回这么一说,自然也就撇开了去。   让洪运套了车,夫妻两个这就上了车。   顾青城也才落脚,旧地,却无旧人。   几年间,老宅院的小厮丫鬟们早就散没了,他回了自己家老宅,身边只留了一个丫鬟,宅院里早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可偌大的宅院里,除了他自己,真是冷清。   侍卫队巡逻走过,他在一棵桂书前面站定。   快要黑天了,一安静下来,只觉得静得令人生厌,顾青城一身甲衣未脱,眉宇间淡淡的惆怅:“洪福,你想念你的亲人吗?”   身后的小丫鬟叹了口气,也是点头:“当然想,我想我姐姐,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也想知道她长得有没有我高,有没有吃苦。”   这几年,洪福可是没吃什么苦,好吃好喝养着,圆润了些。   顾青城嗯了声,转身:“不会太久的,会见的。”   说着这就要进屋了,洪福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跟着顾青城时间长了,也知道了这个主子,看似面冷,其实心善。每次都把她安排妥当,平时也不用她干些什么,偶尔会问她两句话,多数时间都让她好生待着,只要不吵闹就可以。   才上石阶,外面一人快步进来,说是有人求见。   信物还不等呈上,顾青城已经不耐烦走进了屋里去,才一回青城,当地的官吏就迫不及待地相邀,已经回绝了几份薄面,无心应酬。   坐了桌边,洪福随后走进来,把接下来没传完的话传下了:“大公子,说是京中的故人,有您的信物的。”   说着,她将手中的玉如意双手呈上。   顾青城瞥了眼,拿过小小的玉如意,立即着人去请:“快请去前堂。”   他站了起来,让洪福过去看茶,走进里间想要换掉甲衣,才脱下来,发现身边没人,只得自己寻了件勾边的金丝锦衣。   穿戴整齐,才出来,匆匆走过镜边,还看了眼。   弱冠之年,能见英气。   走进前堂,先一步被请了进来的徐回也才解开披风,赵澜之接了手里,女人听见脚步声,忙是回头。   顾青城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环顾四周,这才察觉到人是夫妻两个来的。   徐回浅浅目光,也落在他身上:“顾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顾青城忙是请坐,问他们好。   听他们说才到青城,垂眼掩去眸色:“竟不知,原来就在眼下。”   徐回落坐,见他身边除了个丫鬟也无别人,忙是说了来意,她已几年没有回过京了,临别之际给父亲磕过头的,父亲也落了泪,让她剩下的年华就按自己痛快地过,不让她回去了。但话虽这么说,骨肉亲情,怎么可能这样割舍。   还不敢明目张胆就这么通过驿站,只得来借顾青城的名头,也方便回京。   顾青城自然是应了,再说徐椀,逃一般地从院子里出来,就茫无目的地往巷子口处走去,才到丁字路口,脚步一动,一只胳膊忽然拦住了她。   她在外面的时候警觉性都比较高,连忙侧身,才要后退少年的笑脸就露了出来。   原来是那铁匠铺家的儿子,徐椀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少年脚步也快,这就追了上来,直跟着她和她并肩:“阿蛮上哪去?我打小就在青城长大,对这很熟,你去哪里我带你去?”   徐椀不理他,偏他就一直跟着,见她不应声也不说话。   她站住了,回头看着他:“喂!”   少年也站住了,笑:“我叫霍征,不叫喂。”   徐椀扯了扯唇:“好吧,霍征,你跟着我干什么?”   霍征正八经地耸肩:“天快黑了,你一个小姑娘上街上走不安全,我得看着你些。”   用他看着了?   徐椀被他气笑:“谢谢,我就去药铺寻一味药,去去就回,不用你看护,多谢你惦记了,你回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说完,她快走两步,可人虽然没追上来,身后的少年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她本来只是想闲逛,随便走走,见他依旧跟着自己,就真的拐进了一家药铺,拿了味药又在药铺磨蹭了好半天,等她提着药出来时候,外面已经黑天了。   脚步也轻,左右看看似乎没有人了,徐椀这才往出走。   她提着药,才松了口气,少年的轻笑声就在背后响起。   也不知他刚才藏身在了哪里,徐椀回头,月色之下,霍征背着手,就像是专门在街头赏月似地模样。   她真是被他气到了,等他走了跟前来,才扬眉:“你老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要回家了,你别跟了。”   霍征嗯嗯点着头,还对着她眨眼:“回吧,我就随便走走。”   到了她的面前了,还示意她让她快走。   徐椀今个出门时候本来就有些情绪,这会儿被他这么胡搅蛮缠地一出,更是不耐,佯装要走,等他往前一动,腿一动奔着他就踢了过来。   霍征平时跟些混混混惯了,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笑得更是得意:“干什么,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他嘴里也没个把门的,徐椀更恼。   耳边马蹄声渐起,她回头竟是瞥见自家马车奔着这边来了,往前走了两步:“好了,我爹娘回来了,我跟车回去,你赶紧……”   少年跟上来也是探头查看,不想马车后面还跟着另外一辆,再往后侍卫队紧随其后,他看了眼,才开口说了个我字,少女一手捂上了他唇,一手拽着他胳膊死命给他按了暗处去。1   眼见着那侍卫队模样,徐椀心如捣鼓,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了霍征就拽了药铺侧面墙上。   两墙角里,漆黑一片。   两个人几乎都要贴在一块了,徐椀偷偷瞥着街上情景,一动也不敢动。   她头顶的发香,若有若无地。   霍征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躲着什么,柔软的纤纤玉手就在唇边,他在她掌心下面红了耳根,一动不敢动,想要开口可唇一动,就能碰到她手更是浑身僵住。   两辆马车都很快过去,徐椀听着越来越远的车轮声音,也是松了口气,她按着的少年简直变成了个木棍子,完全一动不动。   她回眸,一下反应过来,他这是表面看着没个正经实则纯心得很,突然这就笑了,放开了他:“喂,霍征,你说你很熟悉青城?”   他忙说是,扶了墙才是站稳。   心还怦怦乱跳着,又是后悔刚才怎不就她手香一口,正是胡思乱想,少女突然拍了他的肩膀,一包药这就塞了他的怀里来。   “别想着干什么坏事啊,我爹生起气来一巴掌就能打死你,走吧,”她退出了暗处,笑靥如花,“带我逛一逛。”   他抬眼,一手抚住心口。   少女亭亭玉立,真个比月色更是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开始双更,抱歉今天我忘了设置存稿箱时间,看见留言才发现o(╥﹏╥)o 第43章 兄妹之情   洪珠和洪福两个人一见面,都哭了。   这么长时间了无音讯, 牵挂着彼此的心, 从来没有忘记过。   也没有想到,会突然这么相见。   按说时间不早了,徐椀早就应该回来了, 但是寂静的夜里, 院子当中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顾青城坐在堂前, 桌子上的茶碗都填了三回了。   时间真是不早了,徐回也是问起,花桂说已经让洪运出去找了。   平时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赵澜之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不行我出去看看,说是去药铺,这么晚了,多少味药都该抓回来了。”   他才要走, 顾青城起身叫住了他:“不必担心, 我让人四处看看。”   说着,抬步就走。   这么说, 赵澜之也坐不住,跟着往出走。   洪福听说人要走了,虽然恋恋不舍,也出来了。   侍卫队侧立俩旁,顾青城回头瞥见她还抹着眼泪, 顿足。   圆月当空,姐妹二人一话别又是抱了又抱,洪福期期艾艾走回了自己主子身边,才擦了脸,却听见他似是叹了口气,然后嘱咐她:“洪福留下,明个再回罢!”   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洪珠也是千恩万谢,顾青城出了大门,让赵澜之过片刻还没有徐椀消息再出来,他说他先命人找一找,让在家里等消息最好。   侍卫队长高等前面引路,灯笼一盏盏的照亮了整个巷子。   马车已经转过来了,顾青城却未上车,一行人拥簇着他,光是让人将灯笼都提了他身边来,这便往出走,巷子又深又长,那边还有丁字路口,慢慢走过。   出了巷子,顾青城上车,掀开窗帘,告诉高等立即回府。   高等站在车下,差点以为听错了,连忙提醒着他:“主子,不让人去找徐家小姐吗?”   车内灯光昏暗,顾青城淡淡瞥着他,眉峰微扬:“不必了,等我走了,她自然就回去了,你留个人确认下她什么时候回家就好。”   月光透过车窗轻柔地落在他肩上,年轻的男人侧颜如玉,垂下了眼帘。   高等连忙应下,叫了人留下在暗处看着。   马车走过他们身边,少女靠在墙边,两手扳着少年的胳膊,偷看着。窗帘一直挂在上面,能看见顾青城的脸,徐椀躲在街边的暗处,扒着霍征的肩膀,没忍住探出头来,偷偷瞥着他,也是距离太近了,心扑腾扑腾跳得很快。   顾青城似乎并未察觉,皎洁的月光映着他的脸,这个方向应当是他的右脸,光洁得很,没有伤疤,比起五年前的精致少年,他眉眼间这才更接近了那个人。   光是一个侧脸,也觉英美俊秀,一直盯着他们离去,出了神。   街上只剩风声,霍征动了动,轻咳了声:“好了吗?”   徐椀这才缓过神来,左右看看:“嗯,真的是太晚了,我该回家了,今天多谢你了。”   他带着她在附近转悠了一阵。   霍征见她转身往回走去,也赶紧跟了上来,和她并肩走着:“那,明天你还出来吗?”   徐椀笑笑:“不了,我们要回京了。”   霍征连忙问她:“哦,你刚才是在躲那个人?看那阵势,非富即贵。”   徐椀没有应他,只加快了脚步。   走过长巷,到了家门前面,赵澜之等不及了正要出来找她,父女一照面,他顿时就急了,霍征远远看着她进了大门了,也是转身往回走。   不想才走到巷口,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平时不过是混迹于市井当中,真个动起手来,哪里是人家对手,几下就晕了。   昏昏沉沉挨了几下子,少年在疼痛当中醒过来。   也不知是谁家的堂院,一睁眼就看见勾着滚边的袍角,再往上,年轻的男人一身清贵,看起来他也就二十一二岁的模样,眉峰微扬,眸色微沉,垂眸瞥着他神色淡漠。   这就是徐椀一直躲着的那人,霍征认出他来,一骨碌站了起来。   高等站在顾青城的身边,与他轻语:“这小子和小姐一起回来的,他们一直在一块,已经确认过了,东街一老铁匠铺家的老幺,叫做霍征的,十六了。”   霍征扬着脸:“我是霍征,敢问这位官爷何以把我抓到这来?”   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顾青城凤目微动,怒气全都隐在眸底,盯着少年的脸,只嘱咐着高等:“十六了,为何不投兵役,押下去候着。”   原本就怀疑,这个人把他抓过来,也肯定是要问徐椀的事,看她那急躲的模样,应当和他有关,站起来也没觉得害怕。心底还有些小得意,就好比有和徐椀一起的秘密,在这男人面前占尽先机一样。   兵役俩字一入耳,霍征可是有些慌了。   毕竟年少,再狂傲也知深浅,没有想到他连问都不问,直接要把他押走了,更是慌张。   霍征急了:“为什么要押我?因为我和阿蛮在一块了?”   两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顾青城终于抬眸:“在一块?想太多。”   说着一摆手,不耐烦听他这个,只叫人押了下去。   回来的时候也是恼怒,听着抓到了和徐椀一起游玩的半大小子也失了镇定,等给人押了自己面前,看着他那年少模样,忽然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待人带走了,才是起身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圆月当空,仔细勾勒着那样的脸,心中微暖。   徐椀回了家中,也不让赵澜之问,直接回了自己屋里。   一进门,可吓了一跳,洪福躲在洪珠身后,藏也藏不住,她见了这姑娘也是又惊又喜,拉过来一起说着话。洪珠给她打了水,洗脸洗漱之后,三个人就坐了床上一块说着话。   徐椀连忙问她这几年,洪福照实说了:“主子并不带我走,多半时间是安顿在旧宅里,偶尔也跟着回京,也去府里看过,各位小姐都还好,我无事时候就帮着主子照看旧宅,主子待我还好。”   洪珠又抹了眼泪:“那就好,待你好就行。”   徐椀也是唏嘘,跟着她感伤,说了会话又想起那些传言来,心心念着这点事赶紧问了:“都说你家主子是个变态,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他真的动不动就杀人吗?还有人说他身边总有人送美人过去,可多半都被他折磨死了……”   说到这,自己也觉荒唐了,问他干什么。   洪福连忙摆手:“这可冤枉死了!杀人不杀人的,上战场哪个不杀人,可离了那杀什么人,我可未曾见过,再说主子何曾有过美人,他一天到晚都和男人们在一块,回京也有送过的,借个由头都送走了!”   徐椀躺倒,盯着帐顶,微微叹息:“许是你没瞧见,他今年都二十一了吧,这般大年纪的,哪个身边没个女人……”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成亲的时候,他那般模样可不像是未碰过人的。   若不是舅母教她,她都不知男女之事。   可他不一样,圆房时候很懂的么,给她疼得直掉眼泪,他还哄她说一会儿就不疼了,都是哄人的鬼话,疼了她好几天!   去去去,想那些干什么,跟她都没关系的事了。   洪福也是问东问西,大多是不要紧的事,洪珠就说了,在徐家住了一晚上,一早就有人来接了,虽然恋恋不舍,但也知道好歹见了面,日后肯定还能再见,也不觉伤心了。   徐椀在屋里往外看,的确是来接洪福的,并没有提及她,这才放心。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娘向来都光管发号施令,她爹执行,说已经通由顾青城将书信发走了,即使这样也惦记着早起回京看看才好,一家人东西不多,一时置办的家什也只能扔下了,这边洪运出去雇车了,铁匠铺的嫂子又过来了。   这大嫂子进门就开始哭,一路哭到徐回的面前,只说昨晚上霍征一夜没回家。   一早官府的人来了,说他昨晚上冲撞了顾将军的妹妹,被顾将军的人抓到送了去,要直征兵役,一问才知道,所谓顾将军的妹子,就是徐椀。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赶紧求着徐回,想让她跟人家说一声,没有冲撞这回事,连看看,能不能保住她儿子,她儿子是免了兵役的,在这个节骨眼要是征走了,以后再不能读书了。   徐回听了,忙给徐椀叫过去问怎么回事。   徐椀也莫名其妙,承认晚上是和霍征一起走了走,但是冲撞什么,她抬眼,只说分开以后并不知道霍征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但既然提到了顾青城了,她眼皮直跳,只觉得没有好事。   果然,她娘叹了口气:“咱们这也快走了,不要另生事端,既然提到你了,指不定什么误会,你亲自过去问一问,青城是个念旧的人,这点小事还是能办的。”   这说着,她爹也回来了:“对,过去也和人道声谢,他昨个提及你,还说来着,父母亲都没了,表亲都远了,只你这么一个妹子,记挂着。”   是了,除了京中那些勾心斗角的表亲们,怕是也没个亲人了。   还说就她这么一个妹子,听着像是真拿她当妹子,虽然想着别扭,前生是非对错和他有什么干系,只管住自己,不和他没有私情就好了,徐椀蓦然抬眸,心中不由软了一软。   这就应了这位大嫂子,让洪珠跟了,准备了些新做的黏饼,出门了。 第44章 好哥哥啊   日头才在东边照亮云海,院子里的鸟儿也似才醒, 叽叽喳喳叫个没完, 从窗口里面往外面看,能看见外面蓝天白云,万里晴空云海翻腾。   一手拿着茶碗, 顾青城的目光就落在窗外。   洪福站了他的面前, 事无巨细地对他讲着, 很怕落下什么:“小姐现在在做香, 所以她身上也经常有那种熏香味道,香香的,这几年光景,她也长高了,比我还高,洪珠说她现在还爱吃些甜食,平时不喜欢穿金戴银的,但是特别喜欢描眉……”   都是些小女儿家的事, 顾青城抿着茶, 偶尔嗯上一声。   洪福见他舒展了眉心,便说:“昨晚上再稍坐片刻就好了, 主子前脚走,小姐后脚就回来了,她看了我也很高兴,还问主子呢,想必也是惦念着主子的!”   顾青城薄唇微扬, 回眸:“问我什么?”   洪福一脸愤恨:“就外面那些传言,小姐问个遍,看样子那些市井流言也传了她耳朵里去了……”   他显然来了兴趣:“什么流言?”   洪福气呼呼的:“就说啊,说主子是杀人狂魔,还说主子身边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但凡送进府院的,都被折磨死了,这样的事一直有人说。”   顾青城不由失笑:“她问这个了?”   洪福嗯了声:“我可跟小姐说了,没有的事,这些人乱嚼舌根,要是知道开始谁传的,真应该给他抓起来,狠狠抽一顿,让他没事生谣。”   她气愤的模样,可是真气愤。   顾青城放下了茶碗,却不以为意:“不必理会。”   不理会怎么行,外面多少人观望着,主子也老大不小了,多少人惦记着他亲事,可她都看在眼里,再这么下去,怕是好人家的姑娘都要怕他了。   洪福眼珠一转:“主子,要不,叫几个人也往外说点好话吧,给这流言打碎。”   顾青城一手搭在桌边,轻轻点着,瞥了她一眼,虽未开口,却让她知道了,他不想再继续听这件事了。   还要再给他倒上茶水,然而他却也摆了摆手。   平时这个时间应该走了,他回来这两日,日日都在府衙里度过。   却不知怎个还坐在这里,一副闲来无事的模样。   洪福多嘴,又问:“主子今个还不走吗?”   年轻男人早起换了衣裳,锦衣华服,比起那市井小子不知华贵多少,他特意穿了宽袖外衫,行走间更显身形颀长。   腰间挂着那对玉如意,顾青城似漫不经心地:“再等一会儿。”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等谁,洪福不敢再问,也就这么片刻功夫,外面一侍卫进来通报,说是徐家来人了。   自然是请,顾青城勾唇笑笑,让人去准备甜品。   洪福上前去迎,却是徐椀和洪珠来了,赶紧给人都接了进来,徐椀一早也换了新裙,仍旧是那样上紧下松的款式,脚步轻快。   一进门,少女看见顾青城端端坐在桌边,连忙过来见礼。   她铺垫了一路,说不怕不怕,可到了跟前了,看着他的脸,心还是胡乱地跳,顾青城也是抬眸看着她,刚一接触到他的目光更是不敢看他的眼。   欠身:“阿蛮见过大公子,问大公子好。”   少女之姿,一览无遗。   比起五年之前,的确是高了许多,但那细腰光是看着,就觉柔软,本来是亭亭玉立之像,偏让他看出个柔若无骨来。   嗯了声,顾青城目光灼灼:“过来,过来我看看。”   他声音略沉,比起少年时声音又是不同,听着他低沉嗓音,总觉得慌张。   不过,还是走了过去。   洪珠也在后面欠身,忙把食盒递了过来,徐椀亲自提在了手里,放在了桌子上面,一层层打开了来:“知道大公子爱吃咸的,正好早上做了就给你带了点。还有这些,我们这几年走过很多地方,融合了各地名品,自制的。”   顾青城对些吃的当然不感兴趣,光只看着她。   眉眼如画也不过如此,正是看着,人推了盘子到他面前:“我爹说可要好好谢谢你,今个收拾妥当就回京了,当个作别,尝尝这个,我亲手包的。”   他恍着神没大听清,光听着她说亲手包的,这就随手拿了一块,放入口中细尝了尝,甜糯香软,当真是浮想联翩。   再咬上一口,徐椀已是后退了两步。   她再次揖了一揖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还有个事,昨晚上有个半大小子和我在一块的,好像被你的人抓起来了,说是什么冲撞了我,没有的事,我认识他的,可能有什么误会,大公子知道这个事的吗?”   他手一顿,甜糕这就放了回去。   徐椀看着他,面色是真恳切:“求大公子放了他吧,旁不相干的人,昨晚上遇见就多说了两句话,说起干系也有一些,那些年我娘救过他们,我娘让我过来看看,别有什么误会,肯定没冲撞到我的,能不能把他给放了?”   这是什么套路,吃人家的口短?   顾青城站了起来,对着她淡淡一笑:“让人看护着你,也不知怎么个事,既然是误会,那带你过去看看。”   笑意浅浅,站在她的面前,才觉得他高。   她身上果然有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叫了高等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高等说的和他如出一辙,只说吩咐了两人看护小姐,不知怎地冲撞了她,就拧去府衙了。   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   徐椀只当信了,催他快些带她去。   留了洪珠洪福在府里等着,顾青城这就带着徐椀出了门,上了车,车内也无别人,男人靠坐一边,在车上等着她。   徐椀在下面深呼了两口气,最后上车。   若是孩童时候,还能假做小儿,这分明都少女模样了,想到和他坐在一起就头疼,可到了这个份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日上三竿了,日头明晃晃照着大地,顾青城伸手挑起窗帘,徐椀上车坐了他的身边,一直就提着神儿,她垂着眉眼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可人家根本没理她,光只看着车外。   马车渐渐驶离,微风吹拂着脸面,可还是热得慌。   走在路上,徐椀见他没注意到自己,偷偷就看着他,剑眉英挺,凤目微扬,都说他的样子多半像当年的长公主,想必他娘当年也定然是个美人。   可能是看得太久了,顾青城回过眸来:“看什么?”   徐椀连忙拨浪鼓一样晃着头:“没看什么,没看什么。”   说着就看着前面车帘,像入了定一样,再不敢旁视。   可即使不看,也知道,这会他转过来又看着她了,看也就看吧,还一直盯着她看,看的她耳根发热,热得眼皮都跳了好几跳。   徐椀还盯着车帘。   顾青城眼看着少女的耳廓红了又红,眼底笑意更浓,强是忍住了,靠近了些,吓得她小兔子一样侧身避过。   四目相对,她飞快眨眼:“怎么了?”   顾青城又是倾身,一点点挤着她靠在了车壁上,离的近了,抬起了胳膊。   徐椀更是惊慌:“干,干什么?”   眼看着他手一搭,按在了身边的车壁上,这就把她欺在了车角里,她才要动,他手擦着她的耳朵在她头发上轻轻一摘,随后把一个东西举在她眼前晃了下,扔了地上。   “这有东西。”   “……”   原来是一小根药草棍,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她头上。   动作之间,顾青城又坐回了原处。   徐椀总算松了口气,也瞥着窗外,不多一会儿,到了府衙门口,车就站住了。可算到了地方了,恨不得这就跳下车去了,不想才一起身要走,又被人拉住了。   顾青城握着她手腕,轻轻一带,她又坐回了车里。   他也不下车,只叫人去问。   片刻,侍卫去而复返,说是问到了,霍征年满十五,被征兵役,现在要发走了,因是逃役也许要获罪也不可知。   顾青城嗯了声,回头看着徐椀,神色淡淡地:“听见了?”   霍征昨晚上才和她说过,虽然岁数到了,但是他娘让他读书,还托了人免了兵役。突然又要追究,其中无事才怪。   看顾青城这般模样也无心再管,这就急了:“我娘特意让我来跟大公子说一声的,大公子帮他一帮吧!”   他就那么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国家律法,你娘最清楚不过,征兵一事,不归我管。”   说起来就是推脱,但这理由很想当,她无言以对。   只能继续求他:“与我无关也就罢了,昨晚上他还好心送我来着,官府的人跟他家里人都说了,因我而起,大公子,求你了,你就帮他这一回,好不好?”   恳切地看着,看着他那熟悉的眉眼,一时着急竟是嗔了些。   眨着眼,看着他,是真的急了。   她声音一软,他自是受不住,顾青城看着她,自是叹息:“我为什么要帮他?”   徐椀听他这话里有话,赶紧又往他身边挤了挤:“大公子这是在帮我,哪里是在帮他,我心里记下,会感恩戴德的。”   这话说得更是用心,顾青城却不为所动:“感恩戴德倒是不必,只不过,他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什么人?唤我大公子的人多的是,称将军的也大有人在,又为何要帮你?”   徐椀愣住。   顾青城这个人,她是知道些的。   他性子有些冷,旁不相干的人大体上是连多看一眼都不会,与他无干的事,也多半不会上心。许是跟他身世有关,那些近一些的表亲多是勾心斗角,拉帮结派无非为那皇位,并无真心。   所以,他身边一直没有谁。   想来,到这临门一脚了,却又计较起个称呼来了。   张口想叫声哥哥,又不好意思,正是犹豫,车身一动,似是惊醒了她,徐椀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还轻轻晃了下。   就像小时候一样,声音低低的:“哥哥,你不是说你是我哥哥么,好哥哥,你就帮我这一次吧,嗯?行不行?好不好?”   虽然羞怯,但是以兄妹相称,似乎也更安心。   徐椀眼巴巴地仰着脸,扯着他的袖子,晃了又晃。   年轻的男人终于没绷住,笑了。   他别开脸去,可笑意却是染了眉间眼里,俊美的脸上,一笑唇边也勾了起来,她看着,更是看呆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古言:《宠文女主重生后》:   前世,安岚只知道两件事,第一,她有个好爹;第二,她有个好相公。所以才能毫不费力从侯府嫡女到专宠王妃,可就在她即将成为皇后时,却被人给杀了。   重生后,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前世的自己就是个傻X……   这是一个甜白傻女主重生后步步为营,逆天改命的故事。 第45章 逆天改命   听说是顾青城亲自来了,府衙里迎出了人来。   给他递了书信, 他看了两眼依旧没有下车, 只叮嘱了句,让把霍征放出来。之前还好像多为难,结果就是一句话的事, 徐椀坐在车里, 也望着车外, 不多一会儿, 就有人把霍征推了出来。   少年睡了一大觉,额前的碎发不知怎么压的,还乱着。   她从车窗那看着他,霍征下了石阶,仰脸对着日头还做了个夸张的投石动作,他张臂还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好似才在书房睡了一觉而已。   不由失笑,叫了他:“喂!”   霍征这才看见一边的马车, 侍卫队护着, 不得上前,他一眼就瞥见少女的身后, 还坐着一人,笑意顿失。   徐椀对他摆手,扬声道:“快回家吧,你娘在家等着你呢!”   说着见他没动,隔着车窗看见车边的侍卫队, 也觉不妥。   再怎么说,好像她也脱不了干系,多半是因她而起,回头看着顾青城,磨蹭着要起来,就轻言细语地试探着说:“我下车和霍征说句话,去去就回。”   他神色无异:“你和他很熟?”   她想说是,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还算不上,正觉为难,顾青城难得大方一回,这就掀开了车帘,让高等去请霍征,只说送他一程。   徐椀听见,连忙回身去看霍征,少年扯着外衫,似在拍打身上的土。   她看着,高等恭恭敬敬过去请了,只不过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霍征脸色顿变,抬头看了她这边一眼,转身就走。   她想叫他一声,可看他那脚步,可是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   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事,她向来干不出来,盯着他背影看了片刻,一想也是算了,这一切似乎都在顾青城的意料当中,他让车夫赶车,这就回还。   徐椀坐直身子,也瞥着日头:“时间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侍卫队跟在后面,马车颠簸着速度也快,没多远就追上了少年,顾青城在腰间解下一块小小的玉如意递给了徐椀,让她系上。   他身上佩玉也多,动作之间叮当直响。   她却是身无长物,拿着在手里低头细看,这是当年她娘离京之前,顾青城为了安她的心,主动提议认做兄妹时候的信物。   她的这一块,被娘收着。   她看着顾青城,暗自叹气。   骨子里对他的恐惧即使隔着前生今世,也还有些许,那些快要忘了的溺水记忆更是挥之不去,心底的怨念和伤心来势汹汹,也是心生不快。   对着他,太多情绪化,这种失控的感觉最令人恐慌。   还好,她只是活在他过去的一个人,他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任何事,所以还有机会调整,这么想着,竟也坦然了。   想着是因驿站通信的事,她爹娘拿了这玉如意找上了人家,不由心生感激,更是痛快系了腰上,这才抬头:“真是要谢大……谢谢哥哥,不管是驿站的事,还是霍征的事。”   马车行过,少女对着车中人,笑,眉眼弯弯。   街头少年,站在一边看着她,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   她始终没有再回头,光是对着那人笑。   侍卫队在他面前快步走过,高等凌厉的目光尖刀一样扎进他的眼,霍征随手在头顶抚了两下,没事人一样的吹了声口哨。   这下好了,进过班房了,不用读书了。   街上有认识的人问他去了哪里,他嬉皮笑脸的也没个正经,沿着街头这就往铁匠铺走过去了,其实他家住得不远,脚步快的话,没有一炷香的空就到了,坐什么马车。   铁匠铺前,一壮实男人正打着铁。   霍征快步上前,赶紧过去帮忙。   男人回头看见是他,回手抽了个玩意就往他身上招呼:“告诉你几次了,不要闯祸,黑天就回家,你娘一宿没睡着,能让人省点心么!”   他也不动,任男人就那么抽着,也幸好就抽了那么两下,推开他,就撵了他出来,让他先回去。青天白日的,霍征就不走,听他叫骂了好一会儿,在铁匠铺洗了脸,仔细收拾了一通头发,也理了理外衫,将一身的晦气都跳了个干净,这才出来,奔了家去。   马车停下,徐椀往外一看,又回了顾家的老宅,不明所以。   顾青城先没有下车:“常年在军中行走,习惯了和男人们在一起,带着洪福不方便,你领了她去吧,也好让她姐妹团圆。”   诶,这……   徐椀自然是喜出望外,今天就是要离开青城了,本来洪珠舍不得妹妹,还求了她,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来着,没想到他竟是主动提出来了。   真是由衷高兴:“可以吗?那谁来伺候你起居?”   他淡淡地望着外面:“留个小厮就好,平时在军中,都是男人,身边有女人反而不习惯了。”   经过他这么一强调,徐椀更是对流言嗤之以鼻:“洪福说的没错,市井传言果然不可信。”   侍卫队侧立两旁,可他并不急着下车。   看着少女的眉眼,也是耐心十足:“什么传言?”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为了曾误会过他感到抱歉:“说哥哥你专门能折磨美人,谁送了女人到你府上,不死也伤,多半都没好。”   不大怕他了,自然是随意得多。   她甚至还为他操起了心来,眉心都皱了起来:“这样可不好,应当管管。”   小模样可真是怎么看怎么耐看,顾青城贪看着她,随口应和着:“不用管。”   没忍住,他伸手在她发辫上轻拉了下。   男人掀开车帘,要下车:“因为这些传言都是我让人传的。”   徐椀:“诶?”   他在她目光当中下车,下车了还回头看着她。   从来没有想过,那些流言蜚语都是他故意让人去传的,车帘啪地一下摔回原处,徐椀从窗口往外看。   顾青城这就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面前:“在车上稍等片刻,让洪福收拾收拾东西。”   她连忙点头,眨巴着眼睛光看着他。   不过他没动,也没开口,她以为没事了,这就转了过去。   身形才动,顾青城忽然叫了她一声:“阿蛮~”   这腔调,可那人当真如出一辙,她蓦然回眸:“……”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浅浅:“外面的闲言碎语,不要相信。”   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应了一声:“嗯。”   顾青城好像有心事:“我也不会成婚,除非……”   他含糊又说了句什么,没有听清。   她看着他,再想问,可他却是先一步摘下挂钩,窗帘也掉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他这个人,徐椀再次掀开,可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她一手捂着腰间的玉如意,默念了两遍兄妹之情,兄妹之情,这才安下心来。   高等跟着进了府院,二人脚步都快。   还不到晌午,日头竟也毒辣起来,顾青城脸上的笑意早消散个干干净净了,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垂眸走得一步快过一步:“让人去叫洪福过来。”   高等连忙叫了人去找。   跟着顾青城,也赶紧通报了下霍征踪迹:“才放走的霍征,还用盯着些么?”   顾青城脚步不停:“不必,早晚还会遇见。”   很快,这边人到了前堂,洪福洪珠姐妹也赶紧过来了,顾青城坐了桌边,光留了洪福,让洪珠先去车上了。   洪福自然知道主子是有话叮嘱,赶紧上前。   顾青城沉吟片刻,让人给她拿了包袱过来:“阿蛮对你不会有太多防备,你只做好一件事就好。”   洪福静默在旁,他狠狠钳着桌角,手背上能见被角力挣得青筋毕露。   高等看向洪福,洪福已然跪下:“请主子明示,洪福定能做到。”   顾青城一字一句地:“小心引她入水,教会她凫水,在此之前看护好她不让她靠近水面。”   洪福显然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件事:“我听姐姐说过,小姐小时候掉进湖里溺过水,吓得不轻,所以从来不敢下水,也不会凫水。”   顾青城嗯了声,垂眸:“若有闪失,你懂。”   洪福连忙应下,当然再三保证。   时候不早了,顾青城摆手让她下去,她这才拿了包袱在手里,赶紧出去追洪珠去了,小厮都被撵了下去,高等见顾青城脸色,也不敢多问。   顾青城站起来,叫他去拿了炭盆来点了火,从怀中拿出信件这就扔了火盆当中,高等在旁看着他,只等着。   火苗吞噬了书信,火花偶尔还跳那么两下。   火盆里很快只剩下了一片黑,顾青城看着烧纸的痕迹,回头看他:“赵参将什么时候战死的?万夫长呢?”   高等想了下,回他:“赵参将是去年十月,万夫长只比他多活了十天。”   仔细想了下,顾青城也有印象:“名单上的那些人,还有几个了?”   高等都记在心上:“六个,这几年陆续都死在了战场上,其中还有两名无名氏,一直没有对上,还不知是谁。”   顾青城皱眉,所谓的逆天改命,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在能记起的那些人里,尝试了,可,他们有的人延迟了死亡的时间,有的人提前战死了,不管是早是晚,还是一个死。   至今为止,在他记忆当中,唯一一个偏差太多的,还是徐椀她爹。   他的生,牵绊着李昇的命运都改变了。   前生,赵澜之死,徐凤白刺杀李昇与之决裂,李昇失去徐凤白这左膀右臂之后,缓了几年才缓过来,之后陷害三皇子,而太子坐收渔翁之利。   结果是二三皆不得善终,现在赵澜之生,李昇却意外得了卫衡这枚棋。   才得了书信,他特意留在朝中的那两个,有一个突然得了重疾,不久前归西了。   因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所以消息才到青城。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徒劳无功。   除了提前回京,他并未改变任何人的生死。   耳边忽然传来了沙沙的声音,顾青城回头,刚才还响晴的天,这会突然天降小雨,日头还似乎挂在天边,光只门前这一片阴暗,雨点越来越大了起来。   像是老天在玩笑一样,他怒火再难忍,一拂袖,火盆咣当一声从桌上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加个更,看看会不会有人发现~ 第46章 羞羞哒了   夏日暖阳,京中和往常一样, 怕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几匹快马自城外而回, 进城也没慢下来。   为首年轻的男人银灰的披风在肩后随着走动轻轻摆动,他锦衣华冠,神色淡漠, 一路疾行将马停了一处高宅大院前面, 才偏腿下马。   统统下马, 高等几人紧随其后。   门前早有人得了消息出来迎接, 顾青城随即进门。   院里跪了一地,他径自进了前堂去,随手解下披风扔了小厮手里,回身坐了下来,桌上早倒好了茶水,才回京,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听了通报,即刻让人来见。   片刻, 一个壮硕高大的男人快步走进来, 见了他,先是跪了下来:“大公子, 都是我的错,我若是再劝劝三哥,怕是也不会突然出这种事了!”   顾青城垂眸看着他,怒目:“信报上说是重疾,他正值壮年, 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不敢抬头,只回道:“那晚上和我喝了酒之后,三哥说是不痛快,就去画舫去找了个花娘,结果醉酒,稀里糊涂地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水,溺水了。”   听见溺水,顾青城狠狠闭了眼,再睁开时,眼前已是红了。   故意留在京中的这两个,都是他的兄弟。   上辈子是死在战场了,原想着留着在京里,或许能避开,不想还是这么个结果。   “他可有什么话留下?”   “若说遗憾的话,三哥醉酒总和我抱怨,说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不如战死沙场。”   “嗯,这也是你想的吗?”   男人跪地不起,堂堂七尺男儿,也是磕头:“求将军放我出京!”   顾青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即使知道是死,也要去?”   男人嗤笑出声:“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大丈夫何以畏惧,如若结果终究是个死,那末将也宁愿死在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   这些年来,记忆当中的一些人,或多或少,他都遇见过。   可不管他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有的弃武从文了,有的特意提点看护了,有的刻意盯着避过了,但是或早或晚,都难逃一死。   那样的话,阿蛮怎么办?   他自己又怎么办?   低头应了男人要求,即刻送他出京,这就出了前堂。   新的将军府建在东宫的边上,院子里平整得很,没有假山也没有池塘,只一长长的亭子,游廊外让人种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后院一大片桃林也已经过了花期,绿茵茵一片。   顾青城就站在亭子里,仰脸看着空中的流云。   今日云和昨日云都不一样,人活着为何要按着轨迹走,挫败感令人愤怒,愤怒之余只觉无力,人与天争,就想争个天命。   站了一会儿,说是东宫得了消息也来人了,高等带了人上前,自己退下了。   太监万福在后面见礼,顾青城没有回头。   “问将军好,”万福笑呵呵地:“淑娴姑姑命我过来跟将军说一声,说她很好,就是有点想念将军,可她不方便出宫,还望将军得了空过去探望探望。”   “嗯,”顾青城应了声:“太子殿下可在东宫?显儿呢?”   “都好,都好,”万福赶紧夸奖了一通:“尤其小殿下,现在对课业可是用心,五殿下来了多少回,勾着他出去玩,都不去呢!”   看似随便的一句话,顾青城却是转过身来。   叫了高等过来,准备一些礼物,备车,这就往东宫去了。   变数还是有的,前世的李显,被李壬带着混闹,一直沉迷女色,色字头上一把刀,太子登基时候,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可是死在了女人身上。   沉吟片刻,叫了高等过来,准备一些礼物,备车,这就往东宫去了。   这炎炎夏日,可真是容易让人心生烦躁。快要日落的时候,整个京都都覆盖上了一片金色,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腾腾进了城门,赶车的汉子戴着斗笠,也看不清脸面,看着再寻常一车一人,这就奔了街里。   顾青城早已搬了出去,另建了宅院。当年的将军府已经不复存在,徐凤白一不在,偌大的府院支撑不住,现如今光靠着徐瑾瑜那点俸禄和地租过活,撑着门面。   马车就停在了后门处,叫了门,车夫上前摘下斗笠,门里的小厮认出他来,赶紧让把车赶了进去。   夕阳的余晖落在车顶,少女挑着窗帘往外看,点点霞光落了她身上,她眉眼间都是笑意,回头对着谁笑,眉飞色舞的。   车夫掀开车帘,里面都是女眷。   花桂先抱着孩子下车,随后洪珠和洪福跟着徐椀下了车。   五年的时间,家里变化还是很明显的,听着说是徐椀回来了,徐家的小姐妹们都先出来了,徐妧走得最快,头头奔了后门这边来,。   十五岁的个姑娘,徐妧果然和记忆当中的小姑娘没什么分别,一上来就抱住了徐椀了,她腿脚并无半点的不妥,还走得飞快。   徐椀只觉身上一重,被她撞得差点摔倒。   徐妧比她矮了一些,巴掌大的小脸上,弯弯的眉,杏眼瞪得溜圆,抱了徐椀推开她,又在她肩头捶了又捶。   “坏阿蛮!偷偷摸摸走,也不说告诉我一声!你说你这几年都去哪里了,怎么不来个口信,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了!”   “表姐,”徐椀上下打量着她:“呀,让我来看看,这是谁家姑娘啊,怎么这么好看,怎么能这么好看!”   故意夸张着逗她,她果然被逗笑,说了句讨厌,又红了眼。   别的姑娘也都过来说话,徐婼徐画还有小徐芷,徐椀被她们围在中间,拥簇着这就往后院去了。   老太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夏日也是难捱。   徐瑾瑜不在家里,徐椀见了舅母王夫人,给她见了礼,瓶儿又带着她过去给老太爷磕头,老太爷多日卧床不起,比起几年前简直不敢认了,瘦骨嶙峋,形如枯槁,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瓶儿出去了,徐椀跪在床前:“阿蛮给祖父磕头。”   她磕了头,抬起脸看着他,心里明白着,可能人都有这么一天,但是看着真的是好伤心,好伤心。   丫鬟在旁跟老太爷复述了一遍,老太爷盯着徐椀,口中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来:“谁?我清初回来了?”   他眼睛一下瞪得老大,瘦得只剩褶子的脸上,神情一下狰狞起来。   徐椀想要解释一下,估计他这会儿神智也不好了,就仰着脸,嗯了声。   老太爷口中的声音已经含糊得很了,想要起来可又坐不起来,丫鬟就按着他,跟他说,让他好好养着,说什么小姐回来了,他得养好了身子才能相见云云的。   徐椀也忙是站了起来,到他跟前来。   老太爷握住了她手,一行浊泪就落了下来:“清初,别怪爹,爹心疼着呢!”   知道说的是她娘,徐椀也是心酸难忍,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他已经糊涂了,一会儿叫着清初一会儿又叫凤回的。   老人没有什么精力,见了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坐了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夜幕降临,天黑了,徐椀安顿了花桂洪福和洪珠,她还住了从前的屋里,让人在后门处留意着爹娘动静。   离开青城之后,她和爹娘日夜兼程往回赶,临近京中才分开。   没想到她会先一步回来了,屋里拾掇好了,徐妧又来了。   她拿了篮子放了桌子上面,洪珠打开一看,都是新鲜的果儿,赶紧挑了些出来洗了,放了盘子里摆在了桌子上面。   徐妧端端坐下,可再没有小时候的猴儿模样,动作之间也没了急躁样,光是看着徐椀笑时候,那双眼睛里,还亮闪闪的。   徐椀在外地也带了些小东西要送给姐妹们的,从中挑了一对难得的琥珀石,拿了送到她的面前,一摊手,笑了:“这个送给表姐,拿着把玩消磨消磨时间。”   徐妧也是浅笑,接过去就在掌心揉了揉:“还好你惦记我,不然我可就伤心了。”   洪珠在桌边拿了果儿去核,徐椀瞧见,突然想起了郑何来:“这果儿还是你表哥送来的吗?真是日日月月都记挂在心上呢!”   徐妧点头:“表哥前个送来的,他啊,一天到晚的啰嗦,真是烦死个人了!”   徐椀只当她在娇嗔,不以为意:“你确定是真的烦了?我来猜猜,郑何现在是不是瘦了,也高了,这么老是惦记着你这个表妹,怕是想和你亲上加亲吧!”   徐妧闻言,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突然僵住了。   她奇怪地瞥着徐椀,直皱着眉头:“说什么呢,让那房人听了去,恐怕是要笑死了,我表哥和徐婼已经定了亲事了,有我什么事。”   仿佛是一记闷锤捶在了心上,徐椀蓦然抬眸:“他和徐婼定了婚事了!”   徐妧嗯了声,亲手剥了个果儿送到徐椀的面前:“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我现在最不待见他,白白惹我伤心。”   何止是她伤心,徐椀也是惊住了。   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前生徐妧腿脚不便,所以从一个猴儿变成安静的闺中小姐,她表哥郑何为了她可是没少干蠢事,现在她腿好了,怎么又生出这么大变数了。   不过令她更惊的还在后面,徐妧坐了一会儿,让洪珠下去,就拉着徐椀往里间来了,姐妹并肩坐了床边,徐妧直抱着徐椀的胳膊,这就靠着她的肩膀上面了。   长长地叹着气,少女揽着她的颈子,眼泪就掉了下来:“阿蛮,这件事本来我不该跟你说,但是我娘说,怕是只有姑姑回来才能帮我,老太爷要把我送进宫里去,说什么光复徐家荣耀,我爹鬼迷心窍了,也说是呢!”   亏得她才给老太爷磕过头,听他叫着娘的名字,看那愧疚模样还动容来着。   “他老糊涂了,舅舅也糊涂了?”满腔的怒火,徐椀伸手环住了小表姐的肩头,“放心,不会有那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是有的,就是时间不定。 第47章 如意郎君   后门开着,上面挂着灯笼, 漆黑的夜里, 徐家静得不可思议。   脚步声到了后门处,老黄狗在窝里猛地抬起头来,扑棱棱起来抖了抖毛, 摇着尾巴又趴下了。随后, 一人走进了门楼。   她身形高挑, 但从影子都能看出女人模样。   徐回一身青裙, 站住了才是回头。   大门外,赵澜之抱臂靠在了墙上,他仰脸看着星空,俊秀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并没有回头看她。   她没有动,果然,他先转头:“怎么不进去?”   徐回勾唇:“你真的不进去?要在这里等我?”   赵澜之郑重地点着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进去:“当年我在门前被徐家怎么撵出去的, 我还记得, 怕是多少人拿我玩笑,我不进去, 就在这等你。”   徐回也不勉强,最后看他一眼:“那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这么一说,赵澜之更是叹气:“不,我就在这等, 一时不在,万一某位殿下又突然冒出来,你见了他万一生出别的什么事来,可不行,我就在等,哪也不去,你要敢把我就此把我丢下,反正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后门上。”   哪有见过这种人,说的都是小媳妇才要闹的话,徐回真拿他没办法,往前走了几步,见他果然在门口等着,只得又走了回来。   赵澜之看着她去而复返,抱着胳膊笑:“怎么又回来了?”   徐回负手走了他的面前,点着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名不正言不顺的,带你进去也的确不妥,我爹没死怕是也要被气死了,这几年日日对着你这脸,看也真是看够了,倘若某位皇子殿下再来招惹我,说不定看他英姿还在,重温旧情也真说不定。”   男人扬眉,站直了:“你敢!”   徐回耸肩,也不应他,转身往里走,气得他连忙跟了上来:“虽然没有拜天地,但是你现在就是我夫人,听见没?”   借着夜色进了徐家,徐回当然是要先去见父亲的,可她和赵澜之到了后院徐昇的门前,却有个人先等着她。   王夫人来来回回踱着步,瓶儿侧立在旁,两人看见徐回,都奔了她来。   徐回站住,王夫人到了她的面前,握了她手,这都快瘫软下去了:“凤……凤白,你可算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瓶儿连忙把她扶住,徐回也搭了一把手,扶着她站稳了:“嫂子,多谢惦念,我很好,家里都还好吧!”   王夫人酸涩难忍,更觉腿软,她连忙抹了眼角泪花,直握着徐回的胳膊:“不好,不好,父亲且不说,你兄长他现下是魔怔了,我可盼了你回来,可要救救我们阿妧!”   许是院子里动静大了些,丫鬟挑了帘子出来,一问说是老太爷这会睡着了,徐回说那明个再来看他,这就跟了王夫人去了。   赵澜之被小厮带着去了前堂喝茶,徐回跟着王夫人去了她屋里,瓶儿赶紧叫人去找了徐妧回来,刚好这姑娘在徐椀屋里,两个都跟了来。   丫鬟们都被撵了下去,徐椀和徐妧拉手坐了一边。   一看见徐回,徐妧那才刚止住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王夫人到底是大家闺秀,不会哭闹,就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对着徐回诉苦。   “一打你走了,徐家没落了,这我心里也知道,避免不了的,这些年在风口浪尖上也一直提心吊胆,心想慢慢退出去也好,我们外面还收些租子,怎么也能够过。这样就知足了,你兄长那样的,你也知道,我不指望别的了,原打算好好给阿妧找一门亲事,可早上好好和他说了,晚上去陈姨娘那住了一晚上,又变卦了。谁也没和谁商量,亲事推给了徐婼,叫了人去我兄弟家,跟人家说了,口头上就给徐婼和我侄儿定了个亲。这倒也罢了,我想男人么,或许有别的考量,或许是心疼女儿,想给她找个更好的人家,结果他和老太爷商量着,说要给我们阿妧送进宫去,我……”   说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哽咽得不行。   徐妧也是跳下榻了,扑腾一声跪了徐回面前:“姑姑救我,让我进宫,不如让我去死!”   徐椀赶紧过来扶她,也是抬头:“娘,可不能送表姐进宫,那里是吃人的地方,戏文里都说了,进宫了,不得善终。”   徐回坐在桌边,也看着徐妧:“起来吧,哭有用的话,怎不到你爹面前哭?”   徐妧抽泣着,一脸愁容:“怎没有哭过,我日日到他面前哭,可哭也哭了,闹了闹了,你道他说个什么,说是祖父的主意推个干净,又说是真心疼我才送我去,到时候荣华富贵,恢复了徐家荣宠,一辈子做人上人的,我没有办法,恨不得这就死了,又怕我娘伤心……”   说到此处,更是快步奔了她娘去,扑到王夫人怀里,更是大哭。   徐椀也是怒火中烧,老太爷她见了,都糊涂了,就算他有那个心,多半左右不了大舅舅了,听他那个话,分明就是想送了女儿进宫,他好借此光复徐家。   就像徐妧说的,鬼迷心窍了。   可王夫人还提到了亲事,看来这门亲事她原本就是想亲上加亲的,结果被大舅舅给截走了定给了徐婼。   徐椀看着她娘,她娘倒是平静,看她神色,也无气也无恼的。   她那样的气度,真是学不来的。   听了个大概,徐回按着自己对兄长的了解,也多少明白过来了,她就坐在王夫人屋里等着,让瓶儿去听着,等徐瑾瑜回来,就让他过来。   也没用多久,徐瑾瑜回来了,听说徐回回来了,赶紧过来了。   徐妧和徐椀就站了一边,徐回抬头看着门口,门一开,她那个满肚子墨水的兄长醉醺醺地进了门来。   徐瑾瑜喝得红光满面,走路都有点晃了。   他目光落在徐回身上,看见她就笑了:“看看,看看谁回来了,清初回来了,今早出门喜鹊直叫,我就说有喜事,真有喜事诶!”   走到桌前,脚下一软还差点摔倒。   不过还好,徐回及时起身扶住了他,他对着妹妹笑,身子一低这就要坐下。可屁,股还没沾椅子的边,身后的椅子咣当一声落了地。   站直了,回头,徐回也放开了他,就好像刚才踹了椅子的人不是她一样。   徐瑾瑜眨巴着眼睛:“干什么啊,不让为兄坐啊!”   他呼出的气都是酒味,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徐回推开他,自己反倒坐了另一侧的椅子。   眼看着自己妻子女儿都在,心里也知道是个什么事,徐瑾瑜轻抚着额头,头疼得很:“诶呦,都要站不住了,清初既然回来了,有什么事明个再说,我回去歇歇。”   说着转身就要走,可惜徐回怎能让他这么走,她勾脚一绊,徐瑾瑜冷不防被拦这么一下子踉跄着这就一下摔倒了。   徐回见他不配合,更是回手拿了桌上的凉茶,上前泼了他一脸:“徐瑾瑜,现在可清醒些了?嗯?”   她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狼狈地抹着脸,也不敢起身的窝囊样,更是恼怒。   茶碗随手扔了地上,徐回一脚踹在他的肩头,只踹得他瘫了地上,一把年纪的男人了还捂着脸哭了,说什么你踢我干什么,我都是为了徐家好什么的。   徐回也不言语,拎着他的领口给人扯了起来:“徐瑾瑜!你窝囊一辈子了,你该干的我都替你干了,现在让你守着这个家,你也守不住?哪个给你出的馊主意,让你把阿妧送进宫去的?你的骨血,你亲亲女儿,疼在心坎里的,就这么疼的?她生下来时候,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她要星星就给她星星,她要月亮就给她摘月亮,现在你舍得给她送宫里去,中邪了?”   男人向来最怕她,生怕她打他脸,光捂着脸,连忙全招了:“婼儿娘说她有一个远房亲戚今年发达了,能和宫里通上气,也没说现在就送,秋天选秀时候就行,那些皇子皇孙的,选了进去,我想也是妧儿福福气,再说咱们家现在也不顶事了,如果出个皇妃贵妃什么的,不也是光耀门楣么。”   这话一出,更是气得王夫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徐妧和徐椀连忙上前扶了她又掐人中又按着的,徐瑾瑜看见王氏这样也挣着要过去看,徐回放手,将他一推,叫瓶儿又去叫赵姨娘和陈姨娘过来。   不多一会儿,赵姨娘和陈姨娘都带着丫鬟过来了,进了王夫人这屋里,瞧着这番光景也都明白了三分,赶紧上前来揖了一揖,问大姑娘好。   这么多年,徐凤白在徐家说一不二,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回来,陈姨娘更是慌了,直给徐瑾瑜使着眼色。   可这会王夫人昏了过去,掐着好容易转醒了,又是哭。   徐瑾瑜正忙着哄,哪里顾得上她。   徐回坐回了桌边,看向陈姨娘,轻描淡写地:“听说,你娘家那边出了个发达的亲戚,说是能托个情,选秀的时候选进宫里?”   陈姨娘见她这么问起,也是连忙回道:“是呢,是我……”   不等她说完,徐回已是笑了:“这是好事,那你回去准备准备,秋头上选秀,把徐婼徐婳一起送了去吧,一个光宗耀祖,两个更能保险一些。”   话音一落,陈姨娘不紧不慢地:“婼儿已经定了婚了,你哥哥亲自给定的,婳儿还小,还不满十三呢!”   徐回嗤笑一声,目光冰冷:“可下了聘了?”   王夫人横拦竖挡的,自然是没有,陈姨娘:“这……”   徐回往后一靠:“今年不满,那就过年送,正经嫡女还未订婚,徐婼又定的什么亲,你这当娘的急着赶着的,这么急,不然先给妧儿定了,回头让你婼儿还过去给人做妾。”   徐回这话说得不重,但是却戳中了陈姨娘心底那根刺,她知道自己这个姑子厉害,不敢再惹,连忙跪了下来:“婼儿,婼儿还小,婚事也真不急,婳儿不满十三,自然是先给大小姐定亲事。”   低眉顺目的,全然是温婉贤良之态。   徐回却不为所动:“徐婼和徐婳说到底还是我徐家人,什么时候定亲自然有人衡量,你却是留不得了,徐家没落,既然你娘家发达了,明个一早就让人送了你回去,省的你在这院里乱嚼舌根,吹什么枕边风。”   说着,她回头看向自己兄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现下说说,送哪个去宫里?你妻子被你气厥了去,你妾在这跪着,要送哪个走?嗯?”   徐瑾瑜听着陈姨娘百般推诿,自然也缓过来一些了,他这个人向来懦弱,也是害怕,脸色煞白煞白的,直看着王夫人。   有人撑腰,有人给出气,王夫人这会儿好一些了。   她看着那边跪着的陈姨娘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老爷们耳根子软,不劝好的,竟劝坏的,你怎不送你家姑娘进宫去,主意打到妧儿身上来,来人,瓶儿!叫人过来,给我掌嘴!”   这屋里可是热闹起来了,也没什么事了。   徐回给徐椀使了眼色,母女两个这就走了出来。   外面皎月当空,徐椀提灯走在前面,她脚步不快,细腰微动。   徐回走在她的后面,想着刚才糟心的一出,也是触景伤情。   出了园子了,忙是叫住了女儿。   “阿蛮,”徐回长长地叹了口气,见她回头,才又开口:“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君?你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徐椀刚才走这一路,也是在想这个问题。   少女提高了灯,映着她的脸红红的:“如意郎君不时时有,可我还是想,或许还能遇见,称心如意,我喜欢就好。”   徐回上前,被女儿这副模样逗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徐椀回头看了一眼,意有所指:“不会有小妾的人。”   徐回扬眉,对女儿的觉悟轻轻颔首。   很有默契,她也那么想:“好,娘定让你称心如意。”   为着这份默契,母女两个正是站了一处笑,一声尖叫不知哪里传入了耳中来。   “快来人啊!老太爷不好了,快来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君在此\(^o^)/~ 第48章 阿蛮之心   老太爷没了,他最后的一口气, 终于在见到女儿之后, 咽下去了。   徐回在他屋里,最后的那一刻,他忽然在混沌当中清醒过来, 跟她说, 让她走, 走得远远的, 也骂了徐瑾瑜,说他窝囊,浑浊的泪在他脸上滑落,他看着女儿,怎么看也似看不够。   徐昇想起女儿幼时的模样,也是叹息。   儿女都在眼前,他最后的嘱托,终究是温情的, 最后也闭上了眼。   徐家上下, 都一片哭声。   徐瑾瑜离开老太爷的屋子,更是摔了石阶下面去, 哀嚎着说自己没有爹了,再没有爹了,死亡的恐惧令他无比清醒,坐了地上捶胸顿足地哭。   还是王夫人赶紧抹了眼泪过来了,因为早有准备, 后事办得也是有条不紊。就是陈姨娘才挨了打,借着老太爷的由头好一顿哭。   前院后院所有的人都过来了,验明正身,果然已经断了气了,也给穿上了寿衣,哭声这才一声高于一声。   徐瑾瑜赶紧让人去报丧,徐家上下,一时间都沉浸在了哀痛当中。   脱去锦衣华服,徐椀也披上了麻衣,她和几个姐妹们在一起,因为是女子不必去近前,也是姐妹几个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多半都只是哭,没个主意。   这一晚上,只是哭了又哭,硬生生熬了一夜,第二天又要入殓。   灵堂设立好了,女人孩童们就在帷幕后面哭,徐瑾瑜在前面忙作一团,徐回也跟着侄女们跪在了帷幕后面。   身为女子,按着古礼,是不许去前面的。   她为人子女,尽着最后一点本分,也或许是父亲生前,她付出太多,未有遗憾,心中虽然悲痛,但却是一滴眼泪也未曾掉落。   战场上看惯了生死,她麻木地跪在那里,低着头。   徐椀却是不同,昨晚上她还见过的一个人,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活着时候,他能呼吸,手脚能动,死了还是那些胳膊腿,却变成了一滩死肉,没有魂魄,也再没有生命。   别的人都还活着,偏偏这个人,死了就再没有以后。   就像她,那时候的溺水感一下又浮现在了脑海当中,真是令人窒息。   人终有一死,一想到早晚有一日,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会死,到时候,别的人都还活着,偏偏你长眠了,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世上再没有你,那样太可怕。   徐椀和徐妧靠在一起,也是哭得狠了。   前面也不知道都有谁来过,致襚、致奠,回礼都在哭声当中进行,跪得腿都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从早上跪到晌午,才有各丫鬟过来,领了姑娘们出去吃饭。   谁也没有心情吃,徐妧哭得嗓子也哑了,平时老太爷最是疼她,虽然也埋怨过他,但是毕竟骨肉亲情,是真伤心。   徐椀也是难过,勉强吃了一点。   歇了一歇,心里惦念着她娘,赶紧出来寻找。   洪珠直跟着她,走了灵堂前面才看见人,徐瑾瑜跪在灵前,正抹着眼泪烧着纸,她娘双臂垂在身侧,就那么站着风口处,怔怔看着棺椁。   徐椀看见了,也是唏嘘。   正要上前,又有客来,小厮丫鬟们都纷纷见礼,男人一身素白,身侧也跟了两个人,脚步匆匆直往灵堂来了。   他和徐椀打这么一个照面,目光灼灼。   徐椀认出他来,正是二皇子李昇,她对于爹娘和李昇之间的事多少知道一些,赶紧看向徐回,她娘似乎并未察觉,还站在那里。   徐椀连忙快步走了她娘身边,抓住她手扯了扯:“娘,来人了。”   徐回回头,看见李昇,心里知道女儿是在提醒她,也浑不在意:“嗯,没事。”   她长发高绾,一身白衣,并未披麻戴孝。   比起几年之前,还是那般身形,却是多了三分女子的柔色。   赶上这个当口,真是柔弱之姿更甚。   可偏偏,徐回却没有那种悲痛的神色,她拉着女儿的手,这就往外走,李昇站住了,看着她竟是往自己这边走来了,更是先酥软了些去。   徐椀抬眸看着自己娘亲,不得不为她折服,心里更是多了些底气。   徐回脚步不快,她就像没看见李昇一样,径自走过他的身边,擦肩之时,他身后不知情的侍卫叫了一声大胆,人也没有回头。   李昇转过身来,皱眉。   很快,徐瑾瑜迎了上来,不过寒暄两句,迎了前堂去。   出了大门,徐回才放开徐椀,让她回去:“你爹一早进了东宫了,我去寻你爹,你先回去,困了就回屋里睡一觉,累了就歇歇,熬过这一夜就好了。”   徐椀送她到门前,想到院里那人,也是担忧:“没事吗?二皇子看你的样子,我觉得他不像是真来致奠的。”   想也知道,二皇子是什么身份,一个没落的将军府,老太爷没了,除了旧部念着旧情能过来,他怎么会来。   必然是得了徐回回京的消息,借着奔丧来见的。   她都能想到,徐回自然也想得到,不过她不大在意,既然回京,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她点着头:“没事,他如今自顾不暇,不会怎样,你只管等着,爹娘都不会有事的。”   徐椀是相信她的,这就点了头,转身回了院里。   因着大丧,徐家上下的丫鬟小厮都特别忙乱,一时间各房人手都不够,徐椀也让花桂洪珠洪福去前面帮忙了。   晚些时候,姐妹几个连着王夫人和陈姨娘赵姨娘等人依旧跪了帷幕后面,一直到了晚上,中庭和灵堂都点上了红烛,寂静的夜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若是吵闹还好些,一安静下来,灵堂后面诡异地很。   王夫人让姨娘们连忙带了自己的孩子,先回去,她身边只一个瓶儿,忙带着徐妧和徐椀两个往堂口去了,前堂还有客,她本意是去找花桂,让人跟着徐椀的,可走了门前一问,说是花桂不在,只洪福洪珠在前面伺候着。   王夫人让瓶儿陪了徐妧先回去,这就拉了徐椀的手,要带她进屋。   在外面就听见了,李昇还在,徐椀不待见他,不想进去,就缩了手:“前堂有客,舅母就叫一个出来陪我就好,我在这等着,不进去了。”   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王夫人转念一想,也好,这就独自一个人进去了。   夜风徐徐,吹拂在脸上,徐椀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被风一吹立即打了个冷战。   漆黑的夜里,院子里光只是白灯随风摆动。   她的目光忍不住转到灵堂那边去,一时间后颈也觉冰凉,背后总觉得是有人在看着她,哪里好像还有哭声,怪渗人的。一想到老太爷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椁当中,那也是她最终归宿,恐惧打心底冒了出来,难免胡思乱想。   微风又起,徐椀蹲了下来,这就抱住了双膝。   她也不敢抬头,就那么蜷缩成一个团,在心里默默祈盼,盼着洪珠和王夫人快些出来。越是在意,越觉得害怕,飞快在心中数着数,时间像定住了一般。   其实也没一会儿,只是觉得慢而已。   当耳边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徐椀简直要叫出来了,她蓦然抬头,看向门口。   以为是洪珠或是洪福,却是怔住了。   顾青城脚步匆匆,直奔着她大步走过来了。   真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徐家,借着白光,能看见他脸上的急色。   他身形颀长,几步到她面前,她仰着脸,还怔着。   发抖的胳膊也不抖了,腿也不抖了,徐椀就那么看着他,眼中都是他。   年轻的男人到她面前,最先蹲了下来。   洪福在他身后挑灯也跟了出来,直叫着她:“小姐!”   可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顾青城一把握了她手,把她冰凉的指尖举了他唇边呵了两口热气,又抬手轻抚了她的脸,轻柔得不可思议。   “阿蛮,回神!”他拉起她一起站直了,把她整个人都拥入怀里,直抚着她的后背:“怕了?”   洪福才到背后,挑亮了灯。   四周都亮了,也照亮了徐椀的脸,一行清泪无声滑落,委屈亦或什么已然说不大清,她任自己也埋首在他肩头,闷闷地,嗯了声。   院子里的老黄狗汪汪叫了起来,又有人往这边来了,顾青城让洪福走在前面提灯,赶紧揽住徐椀的肩头。   “别怕,先送你回去。”   “……”   夜里风声也听不见了,狗叫声也听不见了,哭声也听不见了,徐椀反倒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了。   也或许真是鬼迷心窍了,她听见他说送她,忙点了头,话都说不利索了。顾青城推着她往前走,她就跟着他的脚步,也许是熬了一天一夜熬的,也许是别的,她只觉自己浑浑噩噩的,云里雾里脚下也轻飘飘的,有好几次都要摔倒。幸好他一直揽着她,把她稳稳扶住,才没摔着。   徐椀这就在他护送下,一路避开别人,回了自己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第49章 郎才女貌   家里有丧事,不能起晚。   洪珠早去了前面, 洪福过来叫徐椀起床, 进了她屋里,却是乐了,徐椀披着薄被, 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团子, 就那么坐在床上, 已经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了。   走过去, 她竟然还在发呆。   洪福在她面前挥了下手:“姑娘,想什么呢,该起了。”   徐椀缓过神来,看见洪福又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犯的浑,伏身下去胡乱扯着薄被把自己整个人都蒙住了。   真是不想起来,昨天晚上她都干了什么啊!   徐椀一回想起自己靠在人家肩头那模样,真想给自己两下子,洪福直问她怎么了, 她在被底撅着, 镇定了心神,这才钻出来。   洪福赶紧拿了素衣, 伺候着她穿上。   又是哭闹的一天。   夏日太热,不能停尸太久,大小殓都在一日之内完成,剩下的一切从简,停棺下葬不日也会尽快办置。   这一场丧事也花费了不少银钱, 也幸好徐家从前家底厚实,王夫人也贴补了些,徐椀和姐妹们在一起,姑娘家家的,也管不了什么事,就一起跟着哭了哭。徐妧哭得最厉害,整个徐家,一直到下葬,才觉得安静下来。   徐椀这两日故意躲着顾青城,也没见到他。   老太爷下葬之后,徐家大门紧闭,各房都消沉得很。   折腾了这么些天,别说别人了,徐椀也是憔悴了些,徐妧更是消瘦了,整日不吃不喝的,心事重重的。   徐椀可算能歇着了,这几天可是累得困乏,逮着晌午才打了个盹,就听见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哭声,问了洪珠,洪珠到外面打听了一番,回来说是后院的。   之前,本来是要撵了陈姨娘出去的,王夫人可动了怒了,按着徐回说的,更是给人抽了一顿嘴巴,要撵出去,结果老太爷突然过世了,一时把这事撂下了。   老太爷一下葬,王夫人可把这事想起来了。   徐瑾瑜也在家里,书房的门一关,什么也不管。   徐婼徐婳姐妹两个就都跪了王夫人的面前哭得不行,苦苦哀求着留着她们的娘,陈姨娘也寻死觅活的,可闹不来撑腰的人,没法子了也只得伏身做小,少不得姐姐长姐姐短的求王夫人,一时间后院一片哭声。   徐椀听了,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这种事,还是不要参合的好,她在榻上滚了又滚,迷迷糊糊又要迷糊着了,正要入梦,房门被人在外面狠狠一推,咣当一声,少女气呼呼就冲了进来。   徐妧快步走了榻边来,使劲往前一扑,这就趴了榻上来。   徐椀滚了她的身边来,捏她的脸:“怎么了?我娘看着,谁也不敢把你送进宫去的,选秀不是什么好事,大舅舅会想通的。”   徐妧点头,还是闷闷不乐的:“我娘这让人送陈姨娘走呢,闹哄哄的一点不安宁,我看着怪闹的,以后成婚了的话也想找个消停的,你有没有看过戏文当中那些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说有没有那样的男人?”   徐椀想了下,笑:“有的,不然戏文是从哪来的呢!”   徐妧叹了口气,拉了她凑近了和她说悄悄话:“你说什么样的亲事算是好的,我娘说给我找个高枝,可我看着她,不敢想以后的日子,本来……本来……算了那个没良心的不提他了,离了他我肯定再找个好的。”   徐椀也是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个旁不相干的人,相敬如宾就算是个好婚事了吧!”   说起婚事来,徐妧也是黯然:“我也是这样想的,你说有个什么意思,像我娘,生了我,过了徐逸,整日吃斋念佛不管事,你不害人,人家要害你,你说要争的吧,后宅又永无宁日,没个消停,我就不明白了,那这样为什么还要成亲,成亲干什么啊!”   徐椀只得安慰着她:“没事,爹娘都是疼儿女的,定能给你说一门好亲事的,尤其你娘,肯定为着你。”   徐妧叹着气,直扯着她的袖子:“我娘说现在就有眉目了,等祖父的孝期过了,就让姑姑做主给问问。”   徐椀嗯了声,对此毫无办法。   姐妹两个一起说了会话,对于未来都是无比迷茫,过了晌午,徐回在外面回来,叫她过去说话。   徐椀连忙起来了,仔细整理了衣裙,赶紧叫了花桂跟着,这就往前院去了。   徐回在书房里等着她,也是才回来。   进门,徐椀上前,这两日也没看见她爹,也是好奇:“娘叫我?我爹呢,有几天没瞧见他了呢,他去哪了?”   徐回在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册,漫不经心地:“你爹不爱住府里,出去找宅院了,不用理他,跟我置气呢。”   徐椀哦了声,乖巧地坐了这边。   不多一会儿,徐回翻到了一本杂记,走回来:“我一直琢磨个事,想亲自问问你,世道就是这样,身为女子并未有太多出路,闺中小姐们大多像你一样,到了适婚的年纪,都憧憬一个如意郎君,可如意郎君不常有,男人多数三妻四妾,我常在军中行走,和男人们一起时间长了,也明白过来了,因为女子毫无作为,所以他们眼中,你若无撑腰的父兄,没有一个让他折服仰慕的理由,光因为适合或者美貌,多半是不成的。”   她坐回桌边,看着徐椀:“娘这么说,你明白吗?”   徐椀点头:“是这个道理。”   徐回笑意浅浅:“所以多数女人,在男人眼里就是摆件,还是他可以随意对待的摆件,说起来自古深情多辜负,无非就是用情太浅罢了。”   女人一身素白外衫,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可就这么看着,就连身为女儿的徐椀都移不开目光,心中的崇敬更多了三分。   徐椀也是笑了:“我自幼在府里长大,学的无非就是心大,不然怎么活得下去,现在有了爹娘,也想过不一样的日子,可娘教教我,除了嫁人,可还有别的道路可走?”   徐回两指在书上轻轻翻着书页:“到了什么年纪就干什么事,嫁人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是嫁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得知道,命数这个东西,其实很玄妙。多数人都是门当户对,门当户对也没什么不好,夫妻互敬互爱相敬如宾,女儿膝下玩闹,也是乐趣,这是大多数女子无奈而又向往的日子。其实你嫁人也好,可娘希望你能独当一面,做个人人仰慕的女子,不是你去讨好谁,不是你去算计谁,也不是你攀附谁,你就做徐椀,做最好的自己,多的是人喜欢你,多的是人想娶你,是你去选择,明白吗?”   “娘,那要是选错了呢?”   “那有什么关系,该拿起时候就拿起来,该放下时候就轻轻一放,到什么时候,别丢了自己就好。”   豁然开朗,徐椀鼻尖微酸,上辈子哪有人告诉过她这些。   狠狠点头,她差点哭将出来:“娘,我不想嫁人,我不想依附别人。”   徐回在她眼里看见泪光,更是推了杂记过来,走了女儿的面前,特意弯了腰,伸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笑意更浓:“这本杂记,你拿去看看,里面记载了从古自今的奇女子,你现在还小,爹娘为你撑腰,什么都来得及。”   兜兜转转,又拿到了这本书。   就是这本书,她看过之后,给自己取名徐闲闲,羡慕那样肆意的人生。   其实她都看过,拿了在手里,徐椀点头,更是动容:“谢谢娘。”   其实在外这几年,她也并非无所事事。   尝试学着做了很多事,怪不得爹娘从未阻拦过,一时间万千情绪都涌上心头,心胸也开阔许多,的确,她能做的事情还很多,过好今生,何必总是担忧那些有用没用的呢!   花桂才洗了些葡萄放了桌上,徐回亲手剥了葡萄给女儿,徐椀吃了,满心的甜。娘两个又一起说了点话,门外又有人来,问了是王夫人,赶紧请了进来。   王夫人手里也提了一小篮子鲜果,亲自送了过来,进门就是笑:“正好阿蛮在这,一会儿把这果儿拿了去,我兄弟家送来一些鲜的,甜着呢!”   徐椀连忙起身见礼,王夫人直让她坐她的。   花桂接了果篮,这就放了一旁。   王夫人和徐回进了里间,都坐了榻上。   本来无事了,徐椀要走,可转念想起徐妧的话,怕是来说亲事的,有心偷听这就又坐了回去,佯装吃着葡萄,她这就竖起了耳朵。   瓶儿随侍在旁,徐回和王夫人坐了对面。   书房的里间榻上,也有些热,徐回随手拿了扇子给嫂子扇风。   她也是闲问:“陈姨娘处理好了?”   王夫人嗯了声:“姐妹这么多年,她又是婼儿和婳儿娘,再怎么说也伺候家里这么多年了,打一顿出出气得了,真要撵出去估计她也没法活了,算了,我看顾好自己女儿就好,多给你兄长留些脸面,他也感恩戴德。”   人家屋里事,当然是不好过问。   徐回只笑笑:“嫂子倒是菩萨心肠,罢了,别祸害我侄女就好。”   王夫人苦笑,也是庆幸:“多亏了你回来,不然阿妧可要怎么办才好,原本吧,是想和我兄弟家我侄儿,寻思亲上加亲也挺好,谁想到出了这么一出,虽然没有下聘,也没正经订婚,但是人家应了呀,许二女算怎么个事,你哥哥说出去的话也不好反悔,我一想就算了吧,合该阿妧再找一门。”   侄女的亲事,自然有她娘看顾,徐回没太在意:“她也小,不急的,上门提亲的就挑一挑,再找一门,看着人品相当的,脾气秉性也打听打听,别屈着是正经。”   王夫人点着头这才说明来意:“上门提亲的没有相当的,我倒是相中一门,想托妹妹去透个话,看看有没有个希望,现在父亲也才过世,虽说不急的,但这个人吧,越想越是合心意,就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看给这当娘的急的,徐回忍俊不禁:“谁啊,这么合心意?”   王夫人也是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也就跟你能说,我看那顾小将军虽然名声不好,但为人处事还真个不错,许是我们高攀了些,但那些年不是也救过他么……”   话未说完,外面已经传来了一声惊呼,花桂惊叫一声,急得不行:“小姐!小姐快吐出来!诶呀快来人啊,小姐让葡萄噎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公主在家,闹腾得很,所以更新晚了些,作为福利,一会把她的小视频发到微博去,给你们看看~ 第50章 亲上加亲   虽然葡萄已经吐出来了,但是嗓子里一直就好像还有个东西似的, 梗着难受, 徐椀出了书房,直捶着自己,试图通顺一下这口气, 可刚才噎住的时候, 真的太难受了, 差点窒息, 真是心有余悸。   花桂给她拿着东西,一手拿着书,一手提着果篮,亦步亦趋地:“小姐,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可是吓死我了!”   幸好徐回及时过来捶了她的后背,她这才把葡萄给吐出来了,只说难受, 这就赶紧走了, 花桂也是吓得不轻,啰嗦起来没完没了。   徐椀本来是想回自己屋里的, 结果一恍惚又走了徐妧的院子里来,抱琴和洪柳在外面说着话,看见她过来了,这就迎了前面来。   问了,说徐妧在, 掀了帘子这就进来了。   花桂忙是把果篮给了洪柳,要跟上来,被徐椀拦住,连着那两个丫鬟都不让跟着。   门窗都开着,徐妧在屋里做着针线活,徐椀简直不敢置信,走了她面前是看了又看,确认了少女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香袋,才是噗嗤笑了。   也坐了榻上,徐椀笑:“天那,真不敢相信,这还是我那猴表姐吗?怎么还做上针线活了?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碰这些,看看,做的不错啊!”   香袋上绣着绿色的莲叶,上面荷花粉嫩一半开,雅致得很。   徐妧手上动作飞快,也是叹气:“说是呢,我以前也没想过我会这样,我也不喜欢做这鬼东西,但是现在要是再不干点什么,我怕我就疯魔了,看见这个没,可是做了几天了,等做好了,花也绣好了就送给你。”   说着,把个半成品往她面前一送,徐椀拿了手里细看,点头称赞:“绣工不错,我看你愁眉苦脸的,今天来可有件大事要告诉你,才在你娘和我娘那偷听来的。”   丫鬟们都在外面,徐妧一听这话头,就靠过来了:“什么?我的婚事?”   徐椀点头:“舅母说相中个人,说是特别合意,想让我娘给去问问……”   不等她说完,徐妧就拉住了她手,捏住了:“谁?快说啊,你可急死我了,我问我娘,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呢!”   少女都是急色,徐妧个头娇小,脸也巴掌大,分明就比她大,但是长的可真是小小一只,更有柔弱之姿。   徐椀看在眼里,这就凑了她耳边,与她轻声低语:“之前住在咱们家里的顾大公子,我那个干亲,你也认得的,舅母说是他。”   徐妧愣住了,不过很快,又拿过了针线活去,继续绣花:“也怪不得我娘中意,顾将军现在在京都好多人惦记,听说他一出门,就经常能遇见些个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就那么往他车上扔花包呢!”   这么厉害!   徐椀被惊到了:“不是说他杀了好多人吗?还折磨女人什么的,他都过二十了,身边能没个人儿吗?就这也那么多人惦记着?”   徐妧点着头,继续叹气:“我娘这是跟我舅舅怄气,非想给我找门好亲事,可你说什么叫好呢,先不说人家能不能让咱们攀这个高枝,我和你一样想的,那样的人,一等一的模样,府里怎么可能没个女人,我是不信的。”   说到这个了,徐椀想了下,连忙澄清了下:“这好像真没有,如果没有,你觉得怎么样,我娘肯定会帮着去问的,你先说你觉得怎么样?”   徐妧看了她一眼,耸肩:“什么怎么样,那当然挺好的啊,真要能有这么门亲事,得偷着乐,对,我会偷着乐。”   看着,竟也向往。   和意料当中的不一样,徐椀有些失落,也勉强着笑了笑。   徐妧飞快结线,香袋这就塞了徐椀的手里:“好了,送你了,你表姐我,现在贤良淑德,钟灵毓秀,千娇百媚,貌美如花,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难道这世上就他郑何一个人么,笑话!”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徐椀拿了香袋,才一琢磨,外面丫鬟敲窗了,说是王夫人在前院书房里,让徐妧过去说话。   徐妧这就站了起来,长长地吁了口气:“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坐一会儿。”   徐椀怎么坐得住,就说和她一起去,姐两个也不叫丫鬟跟着,手挽手往前院去了,徐妧自己一个人去了,徐椀就走了窗下,听墙角。   果然和她想的差不多,她娘叫了徐妧过去,无非是问问她怎么想的,先问她愿不愿意,徐妧说愿意,乖巧得不像话,还说什么一切任凭母亲姑姑安排什么的。   王夫人自然是满意女儿的态度,求着徐回,让她透个话去。   亲耳听着她娘也满口应下来了,徐椀退下了石阶。   回了自己屋里,小白抻着懒腰拧着它的腰奔了她来,徐椀抱了猫起来,一同滚了床上滚了又滚,使劲揉了她的胖脸,给这猫揉的喵喵直叫,更是往她怀里拱着。   不多一会儿,洪珠和洪福都回来了,说是不知府里什么事,已经打发人去请顾青城了,除了他可能还有别的贵客,让姑娘们别乱走。   两个丫鬟一起议论着,说是不让姑娘们乱走,可叫了大小姐过去,不知什么意思,还不知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   徐椀听见了,甩下两只鞋子,抱了猫儿滚了大床里面去。   洪福忙是上前,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躺了一会儿,拿了枕边的杂记这就翻看了起来,从前也看过这本书,当时为书中的女子可是叹了不少气。从古至今,但凡出现一个不一样的,可要付出太多,才能得那样的果。   她喜欢看书,看了一会儿,烦恼果然都抛之脑后了。   不知什么时候落的日,洪福来叫过她几次,翻看了大半本了,一时兴起又起来作画,对着镜子看了半天,也是按着自己的脸,画了一副少女游春图。   落款:徐闲闲。   她娘问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其实她想说来着,之前和爹娘在外游历的日子最是开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什么样的高门子弟都比不过。   可眼下,爹娘还不能离京,只怕说出来平添烦恼。   心一静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也都抛开了去,想睡了,可能是白日里睡得多了,这会又睡不着了。   只得重新爬起来继续看书,院子里偶尔能听见一声狗叫,真是个难眠的夜晚。   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徐椀看了大半宿的书,好容易睡着了,一觉到大天亮,捱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一睁眼竟是日上三竿了。   洪珠和洪福都过来伺候着,她连忙打听这两个丫鬟,问昨天晚上都谁来过了,这两个只知道顾青城来过,再问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想也知道,丫鬟们都在她屋里,怎么可能知道。   徐椀笑自己太过可笑,洗了脸,换了新衣,随便吃了早饭,这就出来了。   本来也想去徐妧那走一走的,谁想一问才知道,今个十五,王夫人带着她去庙上烧香还愿去了,一听是还愿,她也就回来了。   晌午时候,赵澜之来接她,这几天爹娘都总不在一起,她疑心顿起,撇下丫鬟连忙跟着出去了。   烈日当头,真是个热。   几天没见面了,他一身青衫,胡子拉碴的,眼底也一片青色,竟像是熬了好几个晚上似的颓废模样了,父女相见,她可是吓了一跳。   上了车,赵澜之就坐了外面,天气热,窗帘和车帘都挂着,徐椀坐了里面,看着他这副鬼模样,实在忍不住问他这两天都在干什么。   他对着女儿眨眼,回头便笑:“一会你见了就知道了。”   说着,又钻进了车里来,放下了车帘。   徐椀拿着团扇给他扇着风:“就算是忙,也得照看好自己的身子啊,眼底都黑了,这是干什么,累成这样。”   赵澜之不以为然,抢了她的团扇给女儿扇风,他靠了窗边,一手抚着自己的乱发,终于忍不住了:“这都不重要,这两天你在徐家日日能见到你娘吧,家里都有过什么客,李昇有没有来过?不对,要是见面应该也是在外面,你娘可曾出过门去?”   徐椀:“……”   问了一堆,他也是被自己逗笑了:“没事,爹就是随口问问。”   徐椀拿了帕子给他,让他擦汗,叹了口气:“想知道就去问我娘,她才回来家里事多,你又和她置什么气。”   赵澜之擦了汗,继续给女儿摇扇:“不是我和你娘置气,这么多年了,也不拜堂也不祭祖,好容易回了京了,我置个宅院,想下个聘,从婚书到成婚正式走一通,这有什么不好,你娘嫌我丢人,拜堂成亲丢什么人,你爹我这辈子还没当过新郎官呢,也省的那个谁,还说我名不正言不顺!”   他双目都要喷出火来了,徐椀无奈地摇头。   马车行得快了些,车里就凉快一些了,到底是她亲爹,舍不得他这么一直气,这就拉了他的袖子,说了:“我注意了,那位殿下只吊唁的时候来了,到今日再没来过,我娘也没提起他,不过今天我起晚了,洪福说我娘一早出去了,好像约了人。”   赵澜之单手抚额:“那定是了,是了……”   当着她的面,他这是在说什么,徐椀无语地看着他,马车行了能有一炷香的空才停下来,车里闷热坐不住,她先下了车。   东西街面更宽敞一些,眼前的院落开着门,赵澜之站了她的身后,让她进去:“这几天也没租到太合适的宅院,咱们才回来,干什么都要费些力,幸好你那个哥哥也没白认,将军府旁边这个,说是给咱们留下了,进去看看,我添置得差不多了……”   他一说将军府,徐椀才看见,旁边的深宅大院门前,果然肃静。   门上将军府三个大字可是新漆的,比起徐家拿破落的了,气派得多。   这便是当年那新建的宅院吧,心里这么想着,才忘却的事,这会儿也想了起来,又勾着嗓子眼那噎着难受了。   她没进去,眼看着将军府的偏门开了,一辆马车停了门口,目光也就转了过去。   胸腔当中的那颗心飞快跳了几下,果然,不出预料的,侍卫队拥簇着顾青城,脚步匆匆,这就出了大门。   他一身朝服未换,这般急的脚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定定看着那颀长身影,徐椀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青城走了车边,跟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眼看要上车了,余光瞥见这边,突然又转过身来,他看着徐椀,也是勾唇。   两两相望,起初谁也没有动。   徐椀像是入了定似的,看着他,好半晌都没有动。   顾青城也看着她,直到高等直催着他,急着走了,才是对她招了招手。   徐椀左右看看,她爹一旁和车夫交代着什么,也没有别个,她伸手指了自己,看见顾青城点头,这才走了过去。   一共没多远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多久,手心都出汗了。   到了跟前,年轻的男人目光浅浅:“这宅院一直没住人,你爹给你添置了不少东西,你看了没有,喜欢吗?”   徐椀扬着脸:“我还没进去。”   顾青城嗯了声:“那进去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离得近也方便。”   她嗯了声,笑笑:“我看哥哥好像有事,赶紧上车吧。”   他的确急着走,近前看了她了,也是转身:“回吧,我也去去就回。”   才要上车,徐椀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冷不防这一扯,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顾青城回头,少女连忙缩了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瞥着她,没动:“怎么了?”   徐椀想了下,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是,就是想问哥哥一件事。”   “问。”   “我就是好奇,就是好奇,”徐椀干笑着:“我听我舅母说,相中了你,想托我娘说合说合,把我表姐定给你,有这回事吧?”   “嗯,有。”   一见她问这件事,顾青城来了兴致。   他垂眸,眼底的少女绷着小脸,眨巴着眼睛像个小可怜。   一听他说有这么回事,她更是耷拉着肩了:“那你应了没有?”   顾青城只盯着她脸,一本正经地:“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追连载之后,有时间可以去我专栏搜我的完结古言看《宝妻嫁到》,那本男主顾莲池可是我的最爱! 第51章 你太矮了   马车绝尘而去,侍卫队紧随其后。   徐椀在地上捡了一个小石头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扔了过去!   什么啊!   他竟然还叫她猜!   这还用猜的吗?她舅母都带着她表姐去庙上还愿了, 肯定是应了, 上辈子也是这样的,这门婚事本来就是定给表姐的,让她猜, 她当然猜应了。   结果人也没说话, 光只在她额头上点了点, 转身上车了。   不如不问了, 问了心更堵了。   转身过来,她爹正看着她,叫她快进去看看,新置办的宅院,门都是新漆的,虽然看着和将军府没法比,但是进去了,发现院落也齐整得很。   父女两个往里走, 赵澜之带着女儿在新家里转了一圈, 就是普通院落,窗格门框都能看出个新来, 她的闺房也布置了一番,家什已经搬进来了。   前院也没什么,就大致看了下格式,后院一片竹林看不到边,她看了两眼, 回还。总觉得哪里少了什么,进了屋了,才想起来缺的是什么。   没有被褥,没有任何的餐具,除了他爷俩也没有任何人。   她一说,赵澜之拍了脑门,是太心急了些,他心里装着事,赶紧带了她这就出来了,送了女儿上车,急着要走。   徐椀也不是孩童,自然知道他的心结在哪,叫住了他一起坐了车,说要去找她娘。赵澜之自然抗拒,抚着自己的一头乱发,遮掩着他的狼狈。   马车走得不快,徐椀叹着气:“想知道什么,那就去问啊,你也不问,光自己在那边生气,我娘哪里顾得上你。”   他没有底气去问,当真怕问出个旧情复燃来,瞥着女儿,越发觉得女儿这模样是真像她娘,拐着弯想让她多打听打听,人也不想配合他。   “你回去问问你娘,要不要跟我们住在新宅院里。”   “我不问,你自己问。”   他趴了窗口,迎着风,一身落寞。   徐椀看着他背影,无语:“有什么不能开口的,我看那二皇子这几年也不怎么样,看着还没有你年轻俊秀,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男人背对着她,好半晌才回过头来:“你还小呢,懂的什么,你爹我当年好歹还在东宫行走,现在一介草民,银钱都要掂量着用的个破烂货,人家从一开始就是皇子皇孙,几年到头了,我一无所有,人高高在上,我拿个什么跟人比呢!”   徐椀愣住,从未想过在她爹口中,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从前可是自称天下第一俊的好郎君,总是调侃着她娘,说幸亏遇着他不,不然没人能受得住她脾气,现在他也不过才三十正当年,怎么就突然一身的颓色呢!   他说的是句句在理,可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多的道理。   如果道理讲的通,她又怎么会被生下来。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安慰,徐椀暗自唏嘘,曾几时起,她也这样想过,那样的记忆太过遥远,像是在婚后第一次见到安平公主的时候?   顾青城第一次带她出门,去赏花。   那众星捧月一样的,众位小姐拥簇着的安平公主,就连郡王府的丫鬟都告诉她,要更礼让小心,人是当朝天子最宠爱的小女儿,生下来就万千宠爱,她一个寄人篱下的,怎么跟人家比呢   也或许掉下池塘之后,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   公主若有三长两短,怕是她一个人的性命都不够赔人家的,到时候牵连整个徐家,她可真就是罪人了,一生都看着别人的眼色过,约么就是那样,所以当看见那个人救了公主上去,心中想当然,这份理所当然当中,也是失望,这才是真正让她一直伤心的地方吧。   失了神,徐椀仰着脸,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娘说的对,身为女子,或许出头很难,为了一个男人忐忑不安,亦或等着一门亲事,这种事,太多的人做了,她不要。   她爹娘都在,比起上辈子,要好的多。   而为此,爹娘都付出了代价,一无所有也好,什么别的也好,她虽为女儿,却也遗憾,既然他们都能为了她,那她日后活着也能为爹娘。   心里打定了主意,这就催着车夫快走。   到了徐家门前,赵澜之又不下车,她也没有勉强,只对着他摆手:“那爹你就继续添置家什,我遇着机会问问我娘,你放心,我会看着些的。”   赵澜之的抵过徐家的门墙,望向空中白云,回头对她笑笑:“嗯,爹这两日也托了人了,当了差再来接你。”   父女两个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默契眼神,才是各自转身。   马车驶离开,徐椀走进了徐家的大门,她脚步轻快,裙摆就像是沾了风一样,裙角上的百褶都旋转开来,飞快走了后院去。   花桂领着她儿子在院子里玩 ,洪珠和洪福也在屋里收拾着东西,看见徐椀回来了,连忙上前来问。她翻箱倒柜在自己的衣服当中摸索着,找了好半晌才在一个柜底找了个旧锦盒里。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块圆玉。   仔细看,圆玉上还有暗纹,呈现出一个显字。   她一把抄在手里,欢喜得眉开眼笑。   洪福和洪珠都凑过来看是什么,问了她她也不说,徐椀让她们收拾了乱柜,这就往出走,到了前院,碰见人了,赶紧问一声她娘回来了没有。   书房的门开着,徐回还没有回来。   徐椀手里攥着圆玉,来回在院子里踱着步,她不时向大门口张望着,心心念念着她娘快些回来。   又有车停下,徐椀抬头。   结果她等来的不是她娘,却是上香回来的徐妧母女。   王夫人走在前面,徐妧小步跟在后面。   瓶儿和琴书都亦步亦趋地,也不知因着什么,王夫人脸色阴沉,走到偏院的门口直接转了进去,徐妧本来也跟进去了,不过很快她倒退着又退了出来。   徐椀瞧见,不由失笑。   徐妧打发了丫鬟跟着她娘去,这就快步奔着徐椀来了。   没有旁人的时候,小姑娘脚步飞快,到了徐椀跟前,她左右看看,见是没人,才拉了她的胳膊,翘起了脚。   徐妧比徐椀要矮一些,徐椀不得不配合着她低下了头去。   小表姐神秘兮兮地与她低语:“阿蛮,我昨个给你的香袋,你带在身上了吗?明个我给你做个新的,那个还给我罢!”   这算个什么事,至于这么神秘。   徐椀实话实说:“在我屋里,一会儿拿给你。”   徐妧连连点头,往她娘走过的方向指了一指:“看见了吗,我娘真是被她最中意的女婿给气到了,今个非拉着我去庙上算了一卦,求了个姻缘签呢!”   徐椀手里的圆玉,攥得紧了些:“怎么了?求什么姻缘,我娘给问了吗?”   徐妧扬着眉,不以为然:“问了,你这位哥哥,人也太坏了,不愿意就说不愿意,找个什么理由推脱不好,昨个当着我娘的面,说不能定我,问他怎么,他想了下,竟然一本正经地说我太矮了,我还没嫌弃他太高呢……”   这叫什么话,太矮了?   眼看着小表姐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徐椀更是没忍住笑意,伸手轻抚了她的头顶,顺了两下毛给她顺气:“你的确是矮了点,不过也会有好姻缘的。”   知道她也是玩笑话,徐妧笑着捶了她一记。   说来也奇怪了,分明之前心心念念想知道,他是应了没有,这会儿又觉得多余,应或没应,那又怎样。徐椀笑入眼底,抬眸又看见徐回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跟徐妧别过,赶紧扑奔了她去。   “娘!” 第52章 一枝独秀   进了书房,圆玉这便送了徐回的面前。   她低着头,低眉顺目的,一脸恳切。   徐回拿着那块玉,仔细看了看,坐了桌边:“这是什么?”   徐椀笑意吟吟:“是东宫小殿下身上的一块玉,我想回东宫,娘当初怎么给我送进去的,现在能不能再把我送回去。”   玉在手心摩挲着,徐回失笑:“你怎么知道当年是我送你去的东宫?”   徐椀站了她旁边,晃着她的胳膊:“小时候不知道,现在一想就明白了,所有事情都是娘安排好的。”   徐回诧异地看着她:“难道不是你爹送你去的东宫吗,怎么想我这来了。”   提起他爹了,徐婉也难免不多想:“这都几日了,你要怎么还和爹置气呀?也不见你问一问,我今天还见到他了,胡子拉碴的,这几天忙着置办宅院,也真的是受苦了,受苦受累了。”   徐回不愿多说,光是笑笑:“叫他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活该他累,不累他累谁!”   徐椀再要问,她娘又不让她问,只说心里有数。   想着东宫,徐回摇头:“当年和现在可是不同,那时是顾青城主动提起的,去东宫也是一时不得已,我不在京都,你爹不靠谱自然要送你去安全的地方。现在京中不稳,东宫也是是非之地,你去那里干什么?”   原来是他,东宫的确是个避难的好地方。   就是多年之后,二皇子三皇子争夺皇位之后,那也是安生的地儿。   徐椀没法说以后的事情,一时也想不到好的解释,只说自己想去做个女官,不想爹娘被人随便对待。   徐回欣慰至极,也解下来腰间的一对玉来。   这对玉可有些年头了,自打她记事起,就看见她娘带在身上,她爹也对此颇有微词,可年头久了也不大在意了。   三块玉都放了她手心里,徐回一身轻松,单单靠了椅子上面:“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京中,外面走惯了,回家了也懒得动,这两块玉你拿着,挂身上。你想做的事,就去做,也别白活一回,想去东宫也可以,娘找个人送你进去,也别问顾青城了。”   徐椀回身坐下了,拿着那两块玉仔细地看。椀把两块玉挂了腰间,还拍了拍,动作之间,叮当作响,声音也好听得很:“这是谁送的,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徐回习惯挂玉了,冷不丁卸了去腰间空空的。   看着女儿少女之姿,娇俏秀美,不由想起了她的少女时候,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我的老师,这两块玉是当年太祖之物,后来老师给了我和师兄,再后来都给了我,你挂着,必要的时候也许能用得上。”   徐椀想了下,又仔细挂紧了,还是忍不住问:“娘,为什么去东宫又不问顾大公子了?他怎么了?”   徐回单手抚额:“他吧,在几位皇子当中,游刃有余,东宫走的也很近,之前口口声声以救命之恩相认,昨晚上问了他婚事,当真是半分脸面也没给留,这个人,我有点捉摸不透,总觉得藏着什么事,不能安心。”   的确是,老太爷才过世,她娘肯定婉转问的,你不愿意大可以委婉一些,结果当着人面说人家太矮了算怎么个事,不传出去也就罢了,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叫人这么一说,要是传出去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不过转念一想,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他提前回京,天子并未赐婚,婚事由徐家提起来,结果他拒绝了。   命数这个东西,当真玄妙,不知是从哪里开始改变的,徐椀在心里琢磨着,前世徐妧和她表哥可是私定了终身,为此寻死觅活的,两个人难分彼此。   怎么突然他就定了徐婼,小表姐又要有别人来结亲?   不对,或许,还没有到赐婚的那个地步,想到此处又是心有余悸,娘俩正说着话,王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又来了,这会儿她的脸色已经缓了许多,特意来给徐回送个平安坠子,说是在庙上求来的,她挂身上。当然了,送坠子是一方面,少不得闲言碎语絮叨一番。   先是说家里的这些烦心事,都由徐瑾瑜而起,后又恼羞成怒,提起顾青城拒婚,一肚子的火,骂着骂着又骂起了徐妧,说她这两天丢了魂似的,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亲事还得放在心头上,头头得办妥了。   徐妧的确不太对劲,徐椀听不得这些女人的碎碎念,和她娘说了声,赶紧退了出来,想着小表姐的嘱托,赶紧回了自己屋里。   洪珠和洪福一起磨着药粉,那边说着话,徐椀在门口逗弄了会徐修,让花桂带了孩子出去玩了,香袋就放在枕边,她大步走过去,伸手一摸出来,这就坐下了。   昨个拿了手里也没细看,徐妧这么神秘兮兮的,她不由生疑。   正面是莲叶荷花,绣工也马马虎虎,看不出什么,翻过来,另一面是鸳鸯戏水,她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想了下,又打开了香袋,系的红绳一拉,可看出了端倪。   里面的口上,用红线勾着两个字,郑何。   一下就笑了,也难怪小表姐一提及这个表哥来,阴阳怪气的,再说她没这份心思,谁能相信。就是不知道那书呆子,怎么就应了徐婼的,放着姑表亲的嫡亲表妹,挂上了庶表妹,怎么想也想不通。   从前,那书呆子对表姐可一心一意的。   越想越是不对,小白爬了她身边来,徐椀抱起了猫儿来,想了想,还是不妥,快些把表姐的婚事定下来,或许也能破局。   没有赐婚这种事,她才安全。   试探试探郑何也好,主意打定,这就出来了,院子里的赵修见了她蹬蹬就跑过来了,徐椀要出门他直要跟着,花桂拎过去要揍他,一个这么大点的小孩子,徐椀赶紧拦住了,牵着他的手,这就带着他一起出来了。   洪运给赶了车,看着这个时候,郑何应该在学院当中。   二皇子李昇建了学院,起初是为女学,可惜后来遭到了京中权贵的抵制,能来学院的女子寥寥无几,最后彻底没有来的了,只好招了一批秀才撑了门面。   她打听了下,郑何这个书呆子,多数时间都在这里。   徐椀拿了银钱出来,特意叫了门口的小童,让他给送郑何送进去。   也不说是谁送的,就坐了车里偷偷撩着车帘往外看,果然没过多久,少年拿着香袋快步跑了出来。   他一身青衫,左右张望,送香袋的小童也被他拉住了一个劲的问,当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收了香袋,转身回去了。   果然是瘦了,人也秀气了许多。   徐椀看他那紧张模样,想必是认出来这是谁的东西了,这两个小鸳鸯中间要是没有情那就怪了,东西送出去了,就回去等着他上门就好。   叫洪运赶车往回走,徐椀心情舒畅。   小赵修平时都圈在宅院里,难得出来玩耍,坐了车里一直闹得欢快,花桂直嫌弃他,不时还要吼一吼,徐椀拿这孩子可是当了弟弟对待的,自然不让,眼看着天色还早,就提议说去逛一逛,到街头走一走,也买些糖哄他。   马车转过街头,这就上了南大街。   日头偏了西了,花桂生怕在外面时间长了不好,直催着要回去,徐椀嫌她啰嗦,下车了就牵着赵修的手漫步在街头。   货郎见她衣裙锦绣,直吆喝着,诱着她买些东西。   赵修也是一脸好奇,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花桂跟在她们后面依旧絮叨着,前面一个卖穿糖的,徐椀看见,连忙走了过去。   她身上带的银钱不多,正在货郎面前挑着糖,突然一声锣响,吓得赵修猛地扑了她的腿上,她弯腰,赶紧安抚。   鸣锣开道,一匹快马当前。   街上百姓都挤了两边,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拿了糖在手里,徐椀和花桂护着赵修,也退在一侧。   很快,一匹骏马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他身后一小队人个个长枪在手,脚步整齐,马上男子看着二十出头,他肤色偏黑,模样可是俊秀得很,晃着肩头一脸笑意,目光在街边百姓身上一一扫过,偶尔还摆一下手,看着可真是眼熟。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皇子府的车徽还是认得的,徐椀下意识揽住了身前的赵修,花桂也在旁拉住了她的袖子,直提醒着她:“是那位。”   是哪位不用说也知道,徐椀扬着脸,看着皇子府的马车就停在了不远处,很快,两方人马都停了下来。   男人一身锦衣,缓步下车。   他身边的侍卫紧随其后,马上男子见了他,一声口哨之后也是笑:“二哥是来接我的吗?”   李昇站在车边,也是浅笑:“先跟我进宫……”   一声二哥让徐椀瞪大了眼睛,看见李昇,她身边的百姓人流涌动起来,正是挤着,赵修一时失手,他的糖滚落了下去,急得他使劲挣脱了,往前跑去:“糖!”   徐椀大惊,赶紧上前去抓他手臂:“赵修!”   小孩子这么一冲,差点跑到马下,也是惊了马,马上的男子勒住缰绳,恼怒之余马鞭随手一甩,也幸亏徐椀抱住了小不点旁边一跳,堪堪躲过,才没被抽到。   花桂可是吓得不轻,赶紧接了孩子过去。   徐椀回头,正对上那张错愕的脸,马鞭又狠狠抽在马儿身上,让身边的人拉住缰绳,男子随即下马。   是了,已经认出他来了,徐椀叹了口气,站住了福了一福身:“许久不见,给卫衡哥哥见礼了。”   此人正是刚回京的卫衡,见了她也是欣喜若狂:“你……阿蛮!”   他叫了她的名字,回头也是笑:“二哥快来看看这是谁,阿蛮竟是这么大了……”   话未说完,笑容已渐渐消散。   李昇瞥着花桂怀里的那孩子,目光又落在了徐椀腰间的双玉上面,他眸色沉了又沉,阴戾得脸都扭曲起来了。   “二哥!”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哭太久,今天睡了一天,晚上来码字了,一会儿见~ 第53章 温柔溺毙   桌子上摆着几样糕点,赵修可没见过,直嚷着要吃。   花桂打了他的手,本来也就是才三岁的小孩子,能懂得什么,一见自己娘亲脸色不像平时哄着自己,当时就扁了嘴要哭。   徐椀赶紧拿了帕子裹了一块递给他,对着他就做了个嘘的动作。   赵修平时最听她的话了,立即就乖了。   小家伙拿了糕点在一边吃着,可花桂却是焦躁得很,走了徐椀的身后,避着一边的丫鬟,与她轻声低语。   “小姐,不会有什么事吧,他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来?”   “不知道,”徐椀是来之则安之,就坐了桌边,打量着四周,“应该没事,稍安勿躁。”   当街遇见卫衡和李昇,是没有想到的事,更令人不解的是,李昇不由分说让人带了她们和赵修到皇子府,他还让洪运去请了徐回,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卫衡也是问了,李昇只说无事,先让人送了他进宫。   按她想,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回到京中,她娘必然有恃无恐,所以她坦然面对李昇,他也一直并未有所动作,不想今天遇见,他中了邪似的,当时脸色可当真吓人。   腰间的两块玉在掌心摩挲了下,低头看,玉身早已磨得变了形,不知娘亲把玩过多少次了,徐椀握在手里,也是叹气。   坐了不多一会儿,李昇先回来了。   徐椀连忙起来见礼,他摆了手,让她随意,这就坐了一旁。   花桂可是吓得不轻,拉着赵修过来也是磕头,李昇的目光一直在赵修身上,徐椀看见,心中不由起疑,莫不是闹了乌龙?   但是别说是乌龙,就是真的,她爹娘在一起恩爱生儿育女也是应当,他这现在是要做什么,偷偷瞥着他的脸色,也是暗中紧张。   皇子府里安静得不可思议,赵修吃了一块还想要一块,不过他也知道害怕,抬头看见李昇坐在桌边,扑了徐椀的膝头,扁着嘴就要哭了。   徐椀连忙哄了他,不叫他哭:“修儿最乖了,姐姐一会儿带你出去玩,先在这好好等一会儿,不要闹,也不要哭,好吧?”   她余光当中瞥见李昇的脸色果然沉了又沉。   花桂连忙过来拉开赵修,小孩子直盯着桌子上的吃的,男人瞥着他的一脸馋相忽然失笑,他伸手拿了块糕点,这就逗了他一逗:“来,上我这来,我给你吃。”   赵修看他陌生,自然不敢去,光是吮了手指,又被花桂拍掉。   他又看向徐椀,徐椀瞪了他一眼,他就老实了。   李昇见小孩子躲着他的样子,也没耐心,糕点放回了盘子里,又看向花桂,目光浅浅:“他几岁了?”   花桂连忙低头:“回殿下的话,三岁了。”   李昇一手搭在桌边,又看向赵修:“叫什么名字?”   花桂老实答道:“赵修,我们也……”   正说话间,前院忽然骚动起来,徐椀蓦然抬眼,侍卫队不敢上前阻拦,一个过去问话的小厮被人一脚踹倒了去,徐回一身素裙,慢悠悠走了进来。   徐椀看见她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娘的目光也是先落了她身上,随即看向李昇,也不见恼也不见怒,光是浅浅一笑,随便走了他的面前,用脚勾过旁的椅子,这就坐了下去。   她坐姿慵懒,目光却是一直盯着他的:“殿下,许久不见。”   两个人几乎是面对着面,她微扬着脸,还带着三分笑意,比起从前时候,她娘的确是爱笑了些,这笑里还带着几许俏皮,按着她的年纪来说,她不年轻了,但是就那么看着李昇,声音细软,可不像是平时的她了。   经过常年的服药调节,她的嗓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李昇见着她了,目光就再未变过:“清初,你违背了当初的诺言,这是为什么呢!”   徐回也是笑,扬眉:“你确定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让孩子们回去吧,我来陪殿下喝两盅,自从回京之后,怕是我兄妹还未正经说过话。”   他不为所动,光只盯着她:“你还认为兄吗?怕是太过敷衍了些。”   徐回点头,只是看着他:“师兄,走到今日,你可后悔过?”   却不知,原来娘亲口中的师兄也是他,徐椀低着头,握紧了那双玉,她耳边是徐回轻轻地叹息声,男人红了眼,却是笑:“有什么好后悔的,若能重来,依旧这样。”   徐回看着他,也是点头:“是了,没有什么后悔的,若是重来,我也依旧这样,师兄为了天下,我为师兄。”   袖动,桌上的盘子连着糕点全都挥落了去。   徐回眸光微动,一旁的赵修吓得直往花桂怀里钻,娘啊娘的叫着,男人的错愕的目光随着移了过去,花桂连忙拥着赵修跪了,嘴都不利索了。   “孩子还小,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待回去了,我和他爹一定好好教诲……”   “……”   很显然,她娘太了解这位殿下了,直接了当地笑笑:“怎么,殿下以为这是我和赵澜之的儿子?很像吗?”   她自从换成女装之后,是爱笑了些。   可对着李昇那张冷漠的脸笑,徐椀看着都心惊肉跳,这么解释就没事了吧,李昇果然脸色稍缓,可惜,徐回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她一手抚着小腹,却是站了起来:“你看错了,我儿子在这里,还未生下来,殿下总不能狠心了断,真那么在意,不如把我们娘几个这就杀了,以后再不会有清初,也再不会有赵家骨血,我们一家都把命交代了,也算圆满。”   也不知真假,她盯着李昇,目光灼灼,脸色也冷了下来。   李昇眸色渐红,更是目光哆哆:“圆满?”   这些日子,徐椀可没注意过,听她娘这么一说,连忙多看了两眼,果然,徐回小腹似是隆起,这么一算的话,她停药可有三四个月了,不由心惊。   她低头,腰间的两块玉更像是一种负担。   终于知道她娘为什么把玉给了她了,正是胡思乱想,外面又来人通报,说是顾将军来接徐小姐回府。   李昇没开口,徐回却是先看向徐椀:“去吧,你随你哥哥回去,娘晚些再回。”   徐椀看着她,直摇着头。   说话间,顾青城随人进了前堂,他就像是没看见徐回一样,直奔了徐椀,李昇终于把目光移了过来,只说让他先送阿蛮回去,语气倒客气得很。   徐椀叫了徐回一声:“娘!”   徐回头也没回,语气温柔:“听话,跟你哥哥回去,娘一会就回去。”   怎不叫人担心,徐椀不想走,顾青城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手腕,生生拉走了她,她也知道不是闹的时候,可心里担忧可想而知。   花桂也连忙带着赵修出了门,到了外面,洪运已经急得不行,赶紧给花桂和自己儿子送上了车,先送回徐家了,顾青城推着徐椀,到了车下等不及她上车,在她身后单臂环住了她的腰身一下送上了车,他随后上车,与她都坐了里面。   快黑天了,徐椀掀着车帘,急得不行:“我娘怎么办?不会有事吧?嗯?”得不得回应,她回头来,抓了他胳膊直晃,“怎么办?怎么办?我娘好像真的有身孕了,他会不会害她,会不会迁怒我爹,现在怎么办啊?”   顾青城长长叹了口气,牵过她手按住,安抚似地揽过她的肩头:“没事,你娘就算一剑捅了他,怕他也不舍得动你娘一个手指头,不会有事的,先送你回去。”   徐椀怎么能相信,满心地担忧:“怎么能没事,你没瞧见他看见赵修时候的样子,满心以为那是我弟弟,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似的!”   挣了他的手,她扒着窗口往外看,可她能看见什么,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光是着急,恨不得自己有上天入地的能,无力感令她又急又怒,红着眼还剩最后的倔强。   马车晃动,徐椀坐立不宁,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又说不行,得先去告诉她爹,才要下车,被人一把拉住。   顾青城实在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吩咐车夫快些赶车。   抓住了她的两只手,按住了,欺身把她圈在角落里,低头看着她:“我说不会有事,就一定没事,你留下才危险,你当你娘为什么把那两块玉给了你,光是保命的话,你娘不需要那个,李昇不会对她怎么样,所以,你就回去等着,我保证,用不了一时三刻,李昇会安然无恙地把你娘送回来。”   徐椀怔住,他又放开她,一副头疼的样子:“你怎么这么令人放心不下,时时还得看着,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可怎么行。”   她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他朝服未换,还是头午遇见的模样。   终于安静下来:“真的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娘真的不会有事吗?真的不要去叫我爹吗?”   顾青城坐直了,耐心十足:“真的,千万别告诉你爹,你爹一参合,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李昇性情偏激,但他还算是个人。”   前世赵澜之谷中丧命,徐凤白一怒之下提剑冲去了皇子府,倘若不是李昇闪躲刺偏了一些,不然就真个没命了,可即使那样,他也不许人传出去,保了她。   后来反目成仇,徐凤白投了三皇子旗下,处处与他作对,多少年了,也偏躲着她,让着她。就是徐凤白不报家仇誓不罢休,阴差阳错把女儿许配了顾青城之后,只管托付了他这一件事,拖着整个徐家更是孤注一掷。   那时下了大牢,李昇也暗中操作,差点把人截走。   是以,顾青城才如此肯定。   可徐椀不知,自然是心神难安:“他怎么会这样,对我爹下杀手,是真对我娘有情吗?”   马车颠簸,二人坐在一处,却各有心思,夕阳西下,窗外的晚霞一大片一大片的红,顾青城目光所及,少女的腰间其实挂着三块玉,他伸手一拨,不由皱眉。   他腰间的玉如意单单挂着,可见她得多不上心,李昇的心思,他多少能意会一些,所以更有前车之鉴。卫衡才回京,在宫里遇见他了,才知道的,这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不如早早定下,命数那种东西,担忧不如改变。   自从见过李显那张画,更是肯定,徐椀同他一样,反转到了从前。   只不过,不能让她知道,他也是。   想着白日里,她到他面前问他婚事的模样,也是扬眉,故意试探着她:“今个进宫,皇上问起我婚事,有意赐婚,为兄也是头疼。”   一听赐婚,徐椀蓦然抬眸。   他突然往她身边坐了一坐,这就挨紧了她,低头看着她,目光灼灼:“问我有没有中意的,久不在京中行走,也无父母做主,婚事想随便应了,想着你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昨个才问过我你表姐,不然,真个定了你表姐?”   她眨眼,扬着脸:“表姐……表姐她,你不是打退了么?”   原来她知道,顾青城肩动,更是欺着她低眸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柔得不可思议:“那你说,皇上要是许别家的姑娘,我是应还是不应?”   晚霞通红,余晖映入车内,徐椀已经躲到了窗边,眼底都是他。   凤目微挑,她发顶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顾青城脸又低了一些,嗓音顿哑了:“嗯?你说,我是应还是不应?”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收藏,不留言,作者没话说。 第54章 眦睚必报   晚霞通红,余晖映入车内。   徐椀已经躲了窗边,眼底都是男人那张熟悉的脸。   他目光灼灼,眉峰微扬,离得越发的近了,再三地问她,叫她的名字:“阿蛮,你说我是应还不应?嗯?”   阿蛮这个乳名是她娘给她起的,是为强身之意,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口中一叫,她总能想起些别的来,听得肝颤。   侧肩躲着他,可已经躲到了最窗边,伸手这就来推他了:“皇命不可违,不应会出大事的吧,你别问我,我怎么知道你的事。”   或许是晚霞映的,徐椀面红心跳,脸面都烧的慌,顾青城垂眸,面上难掩失望,抓住她纤纤玉手,好好又放下,这才后退了些。   少女别开脸,趴在窗边,背对着他。   顾青城盯着她的肩头:“那如若为兄不想应,又当如何?”   倒像是真的在和她商量了,徐椀没有回头,遥遥望着皇子府的方向,似漫不经心地:“也不是没有法子,在皇上赐婚之前,拿就定一门亲事好了,你都二十一了,也该成亲了,家里有妻室了,自然就没有人再拿你婚事做文章了。”   他见她这般模样,倒真像是想给他撇个干净了,在她面前到底心软:“定亲这种事,自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父母在上,只能跟你爹娘商议一下了,毕竟有亲,却不知京中都有哪家小姐适婚。”   皇子府已经再看不见了,徐椀感觉到他离得远了,这才坐直了,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车帘,一本正经地帮他想着:“我也才回京,并不认得谁,成亲么,最好也别太草率,你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让我娘给你留意留意。”   顾青城看着她,肩一动,她吓得忙的侧身避过。   很显然,不想与他有太多的接触,他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瞥着她:“喜欢像你这样的,可有?”   徐椀回眸,见他一脸正色,更是受了惊:“你说什么?”   他不像是玩笑话,正经想了下:“你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不若这样,一会儿等你娘回来,问了她,能否把你应给我,两全其美。”   什么两全其美,既推诿了皇命,又随便定了她,还了救命之恩?   徐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哥哥打的好算盘,这可玩笑不得。”   这时候知道叫哥哥了,小脸冷下来眼里似是冒着火,怎么看怎么娇俏,想伸手捏一捏,又怕抬急进了,露出马脚。   婚事只管跟徐回说就是,他也没太在意。   不多一会儿,这便到了徐家门前,也不等他叮嘱什么,徐椀逃一般跳下了马车,她站在大门口,远远对着他施礼,一点请他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顾青城在窗口看着她身影隐没,也是靠了车壁上。   高等追上来,站在车边:“主子,可要回了?”   年轻的男人一手抚着腰间的玉如意,似是漫不经心地:“等一会儿,用不了多久人就回来了,还是早定下来才好,不然时时都有变数。”   他忙了一天了,也是疲惫,在车内小憩,连等徐回。   院子里的徐椀,也在等。   她根本没有走远,来来回回就在门前晃着,按着顾青城说的,她娘很快会被李昇送回来,怎么能令人相信。   花桂在门前也等了她好半晌了,主仆两个都急得不行,徐椀打定主意黑天之前再不回来,她就去找她爹了。院子前也等了好半天,眼看着黑天了,她来回走了不下几十回,终于等来了马蹄声。   虽然不敢置信,但是到了偏门偷着往外一看,果然是皇子府的马车!   那熟悉的车徽在眼前一闪而过,车夫将车停在了大门口,李昇先行下车,随后,随后真的是她娘安然无恙地走了下来。   她脚步也慢,下车的时候李昇还虚扶了一把,温言细语地:“慢着点,慢着点,有了身子的人,脚底下可千万多多注意。”   徐椀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惊叫出来。   倘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李昇的皇妃!   也不敢冒然出去,她就躲了偏门柱子后面,她娘走了门前,却不许李昇上前,她身上多了件薄薄披风,行走间脚下带风,头也不回进了徐家大门。   李昇也果然上了车,徐椀惊喜万分,才要上前叫住她娘,她娘已经先停下了脚步。紧接着,皇子府的马车悄然离去,顾青城下车,这才走了过来。   原来是看见他了,花桂想要上前,连忙被徐椀拉住了。   两个人就躲了一旁,眼看着顾青城上前施礼。   徐回自然请他进门说话,侍卫队都留了外面,二人并肩走进。徐椀在后面看见她们背影,想起顾青城在车上莫名其妙说的那句,两全其美,不由推了花桂,让她回后院,自己远远跟了上去。   院子里早有丫鬟迎着她们,徐回带了顾青城进了书房。   徐椀看着他们掀了帘子走进去,轻手轻脚地这就也跟了过去,上了石阶,她躲在窗下,紧紧靠了墙。   先是寒暄,徐椀竖起耳朵正是细听,徐妧带着丫鬟从后院走过来了,这姑娘老远看见她这副模样,乐不可支,远远对着她摆手。   徐椀连忙对着她做出禁声的动作,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偷听,正要站起来大摇大摆走进去,好盯梢,省的顾青城真个对她娘说出那样的话。却不想屋里那个真是直接了当,已然问了出来。   日头眼看就要落了,他的影子映在窗上,顾青城撩袍跪下:“恳请将军将阿蛮许配给我,青城必当一生珍爱。”   他竟然,他竟然!   徐椀一下跳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门前,一把摔了帘子,冲了进去。   顾青城听见脚步声,回头看着她,少女一股风似地也到了徐回面前,急急道:“娘!不行,你不能答应他!”   徐回抬眼见是她,也是失笑:“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个姑娘家,急的是什么,听话,去,出去。”   徐椀一见她娘这样的口气,只当她愿意想应,更是急的也跪了下来:“娘,他是为了搪塞皇命,怕皇上给他赐婚才想定一个,刚才还在车上问我来着,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徐回神色不变,只到她面前轻抚她的发辫:“别胡说,你还小,不懂的,娘自有分寸,去,出去吧。”   徐椀被她拉了一把,站了起来。   晃了她的袖子,见她娘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在屋里听,只得退了出来。   也不去窗下了,就站在帘子外面光明正大地听。   屋里两个人也听得明白,她根本没走,就站在外面,徐回不以为意,只回身坐了,让顾青城起来说话。   他没有求到,自然不起:“请将军成全,青城对阿蛮一片真心。”   他哪里来的一片真心,徐椀在门口跺着脚,拨弄着腰间的玉块叮当作响,突然听她娘清了清嗓,才一把握住了玉,靠紧了门帘。   她娘的声音还带着三分笑意,在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青城,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和阿蛮既成兄妹,一生便只是兄妹,你忘了?”   顾青城也是辩解:“不认兄妹,如何靠近,自太祖以来,多以近亲成婚,我辈效仿有之,想必将军也略有耳闻。”   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徐椀侧耳细听。   她娘的声音这便又传了出来:“兄妹之情只是其一,其实青城家世,我们属于高攀了的,这话昨晚上我就说过,今天你别说来求阿蛮,就是昨个说的阿妧都是不能。”   顾青城:“这是为何?”   徐回浅浅笑意,还带着两分快意:“本来结亲就是我嫂子的意思,按我说,你比她们姐妹都大了太多,我侄女和我女儿都还小,徐家的姑娘,不高攀,也不低就,听人老话说,女大三才最好,你这差大了些。”   这个拒婚的理由,比起他的个头矮还要敷衍,可亏得她娘想得出来!   徐椀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徐妧已是走近了,也直往里面张望:“笑什么呢!”   徐椀赶紧下了石阶,拉了她就走:“没什么,没什么……”   表姐自然是来问那香袋的,想必是怕她发现那个字的秘密,她只说找不到了,敷衍了过去,给人推走了。   徐椀也不知道顾青城什么时候走的,知道她娘不会把她许配给他,心中痛快地很。捱到晚上,她想着再去问问孩子的事,赶紧叫了洪珠提了灯,这就又去前院,老黄狗今个不消停,总是叫几声歇一歇再叫,夜里无风,光听着狗叫,脚底下走得更快了些。   才过假山,才要上前,一眼瞥到个红灯笼,灯笼上下两道人影是那样的熟悉,可赶紧拉住洪珠站住了。徐椀抬眼望去,石阶上,她娘灯而立,她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石阶下面,也没个正经,来来回回晃着她袖子。   洪珠还待要细看,徐椀一手捂了她眼睛,不由叹气。   她爹这是要晃多久,瞧他那模样,如果有尾巴,估计早就摇飞了。   一点点后退,拉了洪珠就走,心中不由感叹,做人当做她娘那样的人,有娘真好,脚步更是快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只勤奋的妖,酱紫。 第55章 东宫女官   一早起来,洪珠过来叫徐椀。   到了床前,却没有人。   人早起来了,窗外鸟儿叫,清风拂面,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当真是神清气爽,徐椀抱了小白,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猫儿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怀里,软软的,她一手抱着它,一边在花圃前走过,裙角飞扬,脚步轻快。   有娘撑腰真好,晚上做梦都是美梦。   一早上还特意到前院看过了,她爹竟然没走!   这可稀奇了,他向来顾及脸面,又怕人说上门女婿的,又怕人瞧他不起,轻易都不愿住在徐家,一个桌子吃了饭,想和她娘说上两句话都插不上嘴。   她娘是真的有孕了,不到三个月,不大能看出来,她爹添置好了家什,昨晚过来请她,气了好几天之后还得自己上门来负荆请罪。不知怎么自己发现了,又喜又惊,喜的是她看着很在意这孩子,惊的是怕生下来她有什么闪失。   在徐椀的面前,他也毫不遮掩他的没正经,也得亏他娘受得了他。   从前院回来,家里就来客了,她一问,说是郑家来人了,赶紧奔了徐妧的院子,郑何一打小就来,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近日因说亲的事可是许久不来了。   姐妹几个都聚合了一起,就在外面的长廊里,郑何让人拿了果篮来,他家里就走运这个的,所以常年往徐家拿。   少年一身青衫就站了一边,叫小厮给姐妹几个分果篮。   徐椀到时,徐妧正和徐芷说着话,正眼也没瞧他一个,徐婳和徐婼在一起,小姑娘拿着郑何打趣,姐夫长姐夫短的,直臊得郑何耳根发红,偷眼瞥着徐妧,可人也搭理他,真个看也不看一眼。   徐椀到了表姐面前,一把将她揽住了:“表姐,说什么呢,这么热络!”   徐妧见她来了,忙是拉了她:“说我们家从前的老黄狗,不分男女见了人就摇尾巴,现在可见着亲人了似的,约莫是发春了,赶明让我爹打死扔出去,换条狗养罢,怪烦的!”   她这嘴,可是不饶人,指桑骂槐的,谁听不出来。   郑何也回头看她,走过来两步,深深揖了一揖:“表妹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一早来就没给我好脸色,就算有个错,也给我个错处,真要错了骂我我也认,就不知道我又哪里得罪你了,这样待我。”   姐妹们都看着呢,徐妧也不避嫌,上前两步,瞪着他:“你有什么错,错也是我的错,骂你怎么了,我就是骂的你,我还想打你呢!”   若是平时,早扑过来捶他了,可她红了眼,光那么瞪着他,瞪了瞪又自说没趣,拉着徐椀转身就走:“走,咱们不在这碍他的眼,他爱干来就来,爱走就走,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也没当别人家!”   徐椀:“……”   回头看着少年,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窘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上前两步,想要辩解什么,本来也从来说不过他这小表妹。   她这话里都夹着棍棒,更是打得他浑身都疼,才要追上来,又被徐婼姐妹拦住了,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直送了他的面前。   徐妧回头瞧见,更是嗤笑一声,拉了徐椀脚步更快。   徐椀瞧着她的脸色,也只得先跟上她了。   直接进了她的屋里,也不让丫鬟跟着,进屋就扑了榻上:“这个秃尾巴狗(此处气的咬舌头了)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徐妧直蹬着腿,抓着自己头发,恨得牙痒痒。   徐椀跟了过来,靠了榻边偷笑:“表姐,你最近火气又大了些,不是说贤良淑德,要做个大家闺秀的吗?”   徐妧坐了起来,已经红了眼睛了:“去她娘的贤良淑德!”   徐椀叹着气,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了:“表姐,我看你这样子也忍了很久吧,你是不是对表哥有……”   话也不让她说完,就推了她:“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出去,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是想气死我,呜呜……”   说到最后,眼泪已经掉落下来了。   徐椀只得又哄了她,拽过来拥住了:“好好好,不提他了,表姐贤良淑德贤良淑德……”   徐妧哭了好一通,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事哭过去才算好了,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再出来时候天已经不早了。   出了园子,洪珠又来寻她,说是让她去长廊,有点东西没带回来。   徐椀赶紧上前,原来是郑何没走。   他身边放着个两个果篮,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让丫鬟拿走,少年看见她过来了,连忙起身,他一手一个果篮,往前一送:“一个给你,一个给表妹,表妹又气着了,她的果篮都没拿,能不能摆脱椀妹妹给她带过去。”   徐椀点头,欣然接过来和洪珠一人提了一个:“好啊,一会给她送一篮,告诉她一声,表哥给的。”   她回头吩咐了洪珠一声,这才要转身,郑何又叫住了她:“等下。”   少年瘦高瘦高的,低着头,在袖子里抽出了那个香袋来,送了他的面前:“还有这个,劳烦你给她,表妹金枝玉叶,我也实在高攀不起。”   能认出是徐妧的东西也是厉害,徐椀伸手拿了手里,痛快应下。   拿了东西,不过没有给表姐的打算。   少年看着她,也望着那边的宅院,悻悻的:“那我先走了,可能……可能有段时间不会再来了,你让……你和表妹都保重。”   说的这般正式,徐椀只看着他:“表哥慢走。”   说了慢走,他还真是慢走,一步两回头的,徐椀偷笑,又是叫住了他:“就是,表哥让带这个话我说不出口,还是不说了吧。”   一听她说说不出口,少年忙是快步走回了:“怎么,怎么说不出口了,我……我……就……表妹她……”   一着急说话还有点结巴,徐椀强忍住笑意,光就那么看着他:“因为是气话,所以我不想带,你要是有什么正经话,我还可以帮你说一说,我听说大舅舅去了你们家,还口头定了徐婼了?那你和表姐怎么回事?”   郑何忙摆手:“姑父去过,我听我娘那口气,说表妹要许进宫的,不愿我们攀着 ,因着生气,就随口应的别个,你们院里老太爷丧事一出,就跟着说了,从来没有定过的。”   徐椀点头:“原来如此,那就是我大舅舅酒后夸口了,表姐也气得不行,不过我可没听说她想进宫什么的,这香袋我帮你悄悄送回了也行,就怕日后你后悔。”   说着,香袋递到了少年面前。   他连忙接过,想了想:“那还是不劳烦椀妹妹了,我……我日后再给她。”   本来就一层窗纸的事,徐椀也不急着一下就捅破了:“过两日就是她生辰了,到那时候你再来,要是真个没定别人的想法,早点告诉她,省的她也乱想,你道她为什么骂你,是气着了呢!”   这么一说,少年也是脸红,赶紧道谢,转身走了。   命数这个东西,或许遵守了也并无不妥,徐椀让花桂拿了两个果篮给徐妧一起送过去,让说都是给她的,她就先回自己院里了。   过了晌午了,又有人来接,徐回让花桂跟了她,说是去东宫。   徐椀换了新衣,坐了梳妆台前,梳妆打扮,淡扫蛾眉,从未这般正式过。   她本来就高,长发旁绾了,更填三分柔色。   花桂给她画了眉,唇也沾了红膏,对镜看了下,又觉俗艳擦掉,擦掉之后反而浅淡更衬得唇色娇嫩。挑着戴了一对流苏耳坠,站直了,细腰窈窕,少女之态犹如含苞的娇花,当真个娇俏英美。   知道是她娘托了人,也不敢怠慢,和花桂这就出了门。   府外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徐椀站在门口,期期艾艾地走了过去。   窗帘挂起,顾青城侧颜俊秀,低头不知看着什么,显然已经等了好半晌了,她站在车下,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听见她说话了,才是抬头,那双眸子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通,又是渐渐沉了下去,顾青城皱眉,一手搭在窗边,甚是不耐的样子。   “你这是去东宫,还是去选秀?”   “……”   回头看了眼花桂,花桂让她上车,想必她也知道托的人又变成了顾青城了吧,徐椀无奈上车,一脸嫌弃地坐了边上。   可顾青城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想去东宫也可以,用不着托别人,我送你去就好,显儿也念着你,在宫中行走,做个女官也不错。”   好歹也是帮了她的,徐椀点头,敷衍地道谢:“多谢。”   她偏着脸,一转过来,耳上的流苏流动,映入他的眼底,更是盯住了。   她见他目光,故意晃了两下,扬眉:“看什么,好看吗?”   他别开眼去:“不好看。”   还说她不好看,徐椀瞪了他一眼,靠了窗口往外看,流苏垂下来,轻轻摆动,像是有什么挠着他的心肝一样,顾青城浅浅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再往下,细腰柔软,忙是坐直了,不敢再看。   马车行得不快,但也颠簸,车厢轻晃着,徐椀正看着外面,冷不防身下一颠,身后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给她拽了回去。   “坐好。”   “……”   她瞪他,不过想到昨个他才被娘亲拒过亲,心里也是痛快,见他一脸不耐,想了下,往前凑了凑,仰脸看着他。   “哥哥,差点忘了,我是不是应该给哥哥请个安?”   顾青城垂眸瞥着她:“你疯了?”   徐椀笑,眉眼弯弯:“突然觉得,有你这么个哥哥也真不错,哦对了,我昨晚上跟我娘说了,京中谁家姑娘合心意,就给你去说说,你也真该定门亲事,不想日后皇上惦记你再给你赐婚就不好了?”   他抓住她口误,扬眉:“再?以前给我赐过婚?”   她忙是坐直了:“说错了,别在意啊哈……哈……哈哈。”   片刻,偷偷回头看他,他目光撞过来,她忙又别开脸,别扭得很,好容易捱到了车停,才暗暗松了口气。   东宫门前,已经停了另外一辆车了,徐椀先下车,花桂给她整理裙摆,她低着头,也看着自己的鞋面,一双紫金缎面短靴就到了眼前。   这不是顾青城的鞋子,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笑眼。   卫衡悄然无息地走了她的面前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笑:“妹妹来的晚了,我等你等得鞋都要磨坏几双了!”   顾青城才下车,他回眸又瞥见,也是笑:“怎么才来,我等半晌了!”   站得太近了,徐椀下意识后退,顾青城瞥见了,径自站了她的前面,他只说快走,别让太子殿下久等,已是先走了。   卫衡再想要寒暄两句,可惜人也没理他。   徐椀歉意地对他笑了笑,也赶紧小碎步追了上去。 第56章 翩翩少年   日上三竿,东宫肃穆,巡逻的侍卫队才走过,顾青城从长廊走出来,徐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后面,跟第一次来这时大不同的感觉,多了些期盼,少了些恐慌,更多的是向往。她心中有个模样,那便是她将来想变成的模样。   到了殿前,顾青城站住了,他回头瞥着她,上上下下仔细地看:“那个,摘下来。”   说话间,他手竟是过来摘她耳坠了。   徐椀侧身躲过,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伸手来摘,卫衡嘻嘻追上来了,见她动作,诧异地看着她:“摘下来干什么,多好看。”   两个人谁也没有理会,耳坠摘下来了,徐椀扬着脸,也是看向顾青城:“现在呢?”   他自怀中拿了帕子出来:“我先给你收着。”   她两只耳坠都放了上去,乖巧得很。   卫衡走过来,瞥着他们两个,抱臂:“你们两个……”   早有人进去通报了,徐椀仰脸看着他:“我们怎么了?”   顾青城身形颀长,就站在前面,卫衡徐椀旁边,指着他做了一个手指对手指的动作,还眨着眼,暧昧得很。   徐椀顿时红了脸,直瞪他:“胡说八道什么,他是我哥哥。”   卫衡低头,故意逗着她:“哥哥好,哥哥的话就好办了。”   说着上前拐了顾青城一记,和他并肩站了:“以后你也是我哥哥。”   顾青城抬眸:“滚~”   说话间,小宫女出来迎他们,三人上前,一起进了大殿,太子这几年也还那般模样,亲和有礼,说起徐椀来,还说李显以前经常念叨她,不巧的是今个去猎场狩猎了,不在东宫,赏了徐椀些东西,让她再来。   徐椀难免失落,把李显送她的那块玉也留下了,东宫也只少坐了一会儿,这就跟着顾青城一起出来了。   卫衡有事留下了,出了东宫,徐椀无精打采地上了车,顾青城随后上车。   东宫宫墙那么高,坐了车里都望不见东宫的天,许是没见到李显,心里有点落寞,马车渐渐驶离,她抱住双膝,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顾青城坐了她的旁边:“怎么?”   徐椀心里没有底,叹着气:“为什么偏巧是今天呢,今天没有见到,怕是又不知道要等何时了,我真的能在东宫行走吗?”   他扬眉:“显儿现在对女子多半不大上心,你冒然进宫,太子殿下必然怀疑你的动机,现在不是进宫的好时候。”   既然不是好时候,那还送她来干什么。   徐椀摇了摇头,不知何去何从才好。   一路再无话,顾青城送了她回徐家,东宫再无消息,徐椀和她娘说了,徐回也不大在意,这件事就放下了。   这两天徐家又热闹起来了,徐妧生辰,赶上徐回在家,说要办一办,也借此乐呵乐呵,整个徐家都有了点乐子,光只陈姨娘屋里乌云密布的,因着她央求问了徐瑾瑜,结果发现徐婼和郑何的婚事,没这回事了。   娘两个成天抹着眼泪,闹腾了一番,弄得大舅舅也不着她边了,才又消停了点。本来也没有订婚,就是一时气极口头应的,这回有了这一出,徐妧也消沉了许多。   到了徐妧生辰这日,她早早起了,叫了琴书来叫徐椀,徐椀洗漱一番,抱了小白去寻她。后院里丫鬟们都来回穿梭,王夫人有心操办操办,也好传出些名声去,以后好给女儿挑婆家,可这姑娘一直低着个脸,也没个乐呵模样,也真叫人担心。   前院搭起了戏台,徐椀当然是要哄她的,到了徐妧屋里,赶紧给人叫了起来:“猴表姐,你的生辰,怎么这么闷闷不乐的啊!”   徐妧抢过她怀里的猫儿,就搂住了:“没有乐呵的事,也笑不出来。”   徐椀撞了她的肩头,和她坐了一起:“没听说吗?郑家还正八经的来说了,都说清了并没有定徐婼,这婚事八字没一撇的事,这不值得高兴的吗?”   徐妧靠了她的肩头,给屋里的琴书和洪柳都撵了出去:“表哥说是舅舅舅母随口应的,可你想想,他什么都听爹娘的,为了我也不敢说一句话,我怎不伤心,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我伤的是这个心,不为别的。”   徐椀怔住,说的也是。   不过,郑何对表姐的心应该不差,凡事都有定数,只要表姐能过得舒坦,也不求变也不求不变。   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表姐,咱们去前面看看吧,走一走。”   徐妧瞪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殷勤,不会是有诈吧?”   有什么诈,徐椀笑,赶紧把人给拽起来了,姐妹们因个订婚的事闹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没有叫别人,两个人走过长廊,往前院去了。   戏台已经搭好了,徐椀挽着表姐的手,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来:“表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喜欢看大戏,拉着我上山上墙的。”   徐妧也是笑,抱着猫儿揉着小白的脸:“记得,那时候也没烦恼,满院子乱跑。”   丫鬟们远远地跟着,徐椀突然站住了。   徐妧被她胳膊一扯,抬头一看,郑何不知什么时候进的门,此时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像是才来的样子。   徐椀碰着表姐的胳膊:“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别这样,好歹也是你表哥,总得打个招呼才好吧。”   徐妧点头,当真把猫儿放了她的怀里,正八经给他福了一福,算是招呼过了,拉着徐椀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徐椀也没办法,只能看着郑何叹气。   少年轻轻颔首,似不太在意,带着小厮去寻王夫人送礼去了。   戏台比往年又高了许多,徐椀抱着小白在下面扬着脸,徐妧直要上去吹吹风,她给叫住了,下面几个小厮还在捆绑着什么,只怕危险。   徐妧气闷,直捶着胸口:“阿蛮,知道我娘在庙上求的姻缘签说的什么吗?”   徐椀自然不知,跟着她在戏台旁边转悠:“什么?”   徐妧叹了口气,凑近了些:“说我命中有一煞,挡了我的姻缘,此煞不除,姻缘不顺,你说命数这个东西,能改变吗?”   徐椀被她逗笑,拉了她的手牵住了:“都说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凡事尽力而为,命数若是不能改变,也许有好事在后面等着咱们。”   话是这么说,想到上辈子她自己得的果,也是唏嘘。   日头爬上来了,徐妧伸手遮着眼:“其实自从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在家里也真的跑不起来了,我娘日日教诲着,得有姑娘样,只我一个,真是想你。”   徐椀挨着她,鼻尖微酸:“我也是想你,表姐对我最好了。”   姐两个站在戏台下面,徐妧红了眼:“一晃长大了,可越来越觉得好没意思,不如小时候自在,昨晚上我说不想找人家,我娘气极还打了我,我真是不想找了,好像,真的也找不到合心意的呢!”   爱笑的表姐,现在只剩烦恼。   人长大了,或许都是这样的,徐椀连忙安慰着她。   她也只伤心:“过了这个生辰,就满十五了,不知道我娘把我许给谁,一辈子就这么过,还不如死了……”   好好的生辰,说什么死不死的,徐椀呸了一口,赶紧拉了她:“怎么了?”   徐妧叹了口气,勉强笑笑,不说话了。   昨晚上爹娘又因为她的婚事吵嘴,她都听见了,进门说自己不找婆家,一辈子嫁不出去才好,气得她娘真的动了怒了,平生第一次打了她。   虽然只这么一下,但是她哭了半宿。   丫鬟们过来了,徐椀把猫儿给了花桂,才要拉住徐妧,再好好哄哄,洪运从大门口跑过来,说是让她出去,门前有人寻她。   也不知是谁寻她寻到了徐家来,看洪运的样子也是一头惊汗,再要细问,洪运只让她快出去就是。   更是一头雾水。   回头看了徐妧,叮嘱了琴书和洪柳好生照看着,赶紧往出走。   门口的人已经避开了,徐椀提裙走出大门,一下站住了。徐家门前侍卫队侧立两旁,少年负手而立,正背对着她。   他一身锦衣,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李显俨然是画中模样,笑意浅浅:“阿蛮,我来看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也是笑,眼底全是少年:“小殿下,你长大了呢!”   才要上前,徐椀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院子里忽然起了喧闹声,也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丫鬟的叫声,哭声交织在一起一起传了出来!   蓦然回首,高台已经塌了一角。   她心下大惊,转身就往回跑,裙角绊着脚,少女心中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就像多年前,突然听见有人喊,说表姐摔下来时候一样。   命数这个东西,果然玄妙。   也是生辰的这一天,也是这个高台,心都快跳出来了,琴书和洪柳急得跟什么似的,两个小厮过去撑着高台柱子,哭声隐隐在台下传了出来。   徐椀挤了过去,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叫出声来:“表姐!” 第57章 有情有义   徐家一时大乱,徐妧在高台下面走过,说来也是该着,几年前是花桂就在这个地方接住了她,她只是扭到脚踝了,并无大碍。几年之后的生辰日,还是她和花桂一起,并未绑稳的高台突然倒塌下来,两个人都被砸到了。   花桂抱着猫儿,摔了角落里。   她被救出来的时候,还到处找着猫儿,不想小白却已被落下的木石砸中,已经死了,也顾不上了,身边的徐妧头也砸到了,腿了砸到了,疼得直接昏了过去。   花桂大哭,小厮上前,撑柱子的撑柱子的,来拖人的来拖入,赶紧叫人去找了大夫来,也惊动了王夫人夫妇。   徐妧衣裙上都是血,赶紧抱了前院一厢房里面,徐椀也是急得不行,直跟着后面打转,因她也学过一些,赶紧剪了表姐的衣裙,上下给检查一下。   幸好就只是腿伤到了,她身边无药,就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这才王夫人正犹豫着,大夫来得也快,看了方子之后连连点头。   徐妧头上没事,主要是痛晕的。   老大夫给摸了骨,接上了,悠悠又是痛醒,疼得娘啊娘的直哭。   这一哭,许多的委屈就都上来了,少女的心思全然藏不住,口中还骂着郑何,伸手遮着双眼,眼泪止不住地流。   郑何也在徐家,听说徐妧砸了腿,赶紧奔了过来。   不过不叫他进,就只能在门外着急。   用了些止疼的药,也固定的腿,得有一段时间不能下地走动了,徐椀生怕她落下毛病,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乱动。   徐妧蒙了被,谁也不见。   好好的个生辰,这还过个什么,王夫人命人拆了戏台,戏班的人也都打发了,等徐瑾瑜过来时候,又是心疼女儿,又是迁怒于人,发了好大一通牢骚。   徐椀一直在屋里跟着大夫,抓了药之后,叫琴书去熬了。   止疼药上来劲头之后,徐妧好一些了,她两眼哭的通红,经过这么惊险的一出,反倒是折腾得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去。   王夫人也是偷偷抹着眼泪,见女儿睡着了,才是带了瓶儿出去。   暂时只能让徐妧住在这厢房了,琴书和抱琴都守着床前,徐椀也是忙活了好半晌,一低头发现自己衣裙上都是斑斑血迹,长长叹了口气。   出了门口,郑何还在窗边站着,见了她急忙上前:“我表妹怎么样了?”   因着订婚的事,王夫人迁怒于他,这些日子都待见他,刚才问了,也只说睡着了,没事,让他回去。   怎么能放心,郑何急急地上前,见着徐椀了才赶紧来问。   他也是一脸急色,徐椀看着他,只是感叹命运的玄妙:“表姐睡着了,断骨已经接上了,只要她别乱动,暂时没事。”   郑何总算松了口气:“是一定没事吗?表妹最是爱美,可千万别有什么差池,到时候她再寻死觅活可谁也拦不住。”   徐椀怔住,上辈子徐妧就是小时候摔了腿,然后因为太淘气,没有养好才留下的点脚的毛病,之前她横拦竖挡,花桂接了她一把,才只是扭了一下。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好好一条腿说断又断了,怎不叫人心惊。   蓦然抬眸,也不敢再说下去了:“这可说不准,得看护好,只怕会留下什么也说不定。”   少年脸色更白,急地去掀门帘:“我去看看她!”   他顾不上别的,赶紧进去了。   动作间,腰间系着的香袋露了出来,徐椀看见,没有再阻拦。   她走下石阶,这才想起花桂来,赶紧也冲到了后院去,幸好没事,洪珠和洪福帮着都包了,就只是胳膊上破了,还有脸上,刮了一块,皮外伤。   徐椀也拿了常备的膏药给她擦了些,只怕她疼,还给她吹着:“疼的话就忍忍,你这也是福大命大,捡着了。”   花桂点着头,却是落泪。   徐椀瞧见,给她擦掉:“什么啊,那么疼吗?”   花桂又摇头:“不疼,不疼。”   少女与她坐了窗前,给她伤着的脸都点了凉膏:“到底是疼还不疼,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没事别怕,不会留疤的,我这可都是灵丹妙药,一般人不给用的。”   本来也就是逗她的,谁想到花桂哭得更凶,眼泪掉得一串串的,擦都擦不及,徐椀拿着帕子给她擦,乐不可支:“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啊,不是没事吗?”   花桂往后退一步,扑腾一下这就跪了下来:“小姐!花桂该死,连个猫儿都看护不周全,本来我是要走的,但是看见表小姐游魂似的,总也不放心才要上前和她说上句话,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没想到戏台就倒了……小白……小白死了……”   其实把徐妧救出来之后,她就看见了,那陪伴了她六七年的猫儿,当场就被砸死了,她伸手把花桂拉了起来,只说没事,强给她按住了。   “怎会怪你,你没事就好,”徐椀语调轻快:“幸好,幸好你没事,也或许正是因为你,我表姐才逃过一劫,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花桂更是哭得不行,徐椀只柔声细语,好生安慰着。   给她擦了脸,又擦了药,让她赶紧去歇着,养好了别吓了孩子,才给人撵走了。   洪福看见她一身血迹,赶紧拿了衣裙过来让她换上,洪珠才去送花桂回来只说奇怪,听丫鬟们说,徐家门口还有侍卫队守着,惊得徐椀差点跳起来!   她早把门外的少年给抛之脑后了,也顾不上再换衣裙,急忙跑出了后院,无风的午后,直觉得燥热难安,徐椀出了一身的汗,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站住了。   门外侍卫队还在,东宫的马车还停在边上,少年一手扶着车辕,不耐烦踢着腿,也不知是等了多久,当年的记忆涌上心头,徐椀赶紧走了过去。   匆匆的脚步,狼狈的一身,少女提裙走过大门。   少年回头,看见她这番模样,立即上前两步:“怎么?这是怎么了?”   他只听见院子乱糟的,只知道出事了,徐家人没有个主事的在,也不认识他,自然无人来请,一直惦记着徐椀,也幸亏性子好,在外面等了好半晌。   徐椀低头,衣裙上沾染不少血迹和脏污,和眼前的少年相比,更显卑微,不过年少记忆还在,她也怀念那时候的简单,只拿他当个孩子对待,没想到他一直在外面等着她了,拍了手笑着上前:“搭建的戏台突然塌了,我表姐被砸到了,吓死人了。”   李显也是点头:“怪不得听见里面闹哄的,你没事就好。”   他对着她笑,也不顾她身上模样,过来拉她的手:“我狩猎去了,又一时被事绊住了,今个才得空就赶紧过来看你,听说你去看我了,要不要再回东宫?”   徐椀点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然不能错过:“要去的,我想行走宫中,像小时候那样,以后讨个女官。”   对于李显这样的人,只管直白就好。   果然,他高高兴兴点了头,许久不见,也是有太多的话要说,拉着她直问她什么时候再去,徐椀请了他进去,他又不去。   几年不见,二人也似乎并未生疏,或许这也值得庆幸。   徐妧的腿短了,好像是个警示一样砸进了她的心里,徐椀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突然砸下来个赐婚来,心里总是忐忑,恨不能这就去了东宫躲过。   李显与她约了时候,才走。   徐椀笑意吟吟陪了他一会儿,一直等他上了车,目送他离开才是回还,院子里的猫儿已经被人捡起来了,因是血肉模糊怕吓到孩子们,一个小厮说王夫人让人扔了墙外。   洪福和洪珠出来寻她,直劝着她回去换衣裙,说是一会儿还有客到。   她笑着应了,只让她们回去等,一个人拿了篮子和铲子,从后门这就出来了。   左右都没有人,徐椀顺着墙根走了老远,才看见了那一团白影。平时肉团子一样的小白蜷缩着身体,像睡着了一样。   她上前,蹲了它的面前,一下捂住了嘴。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猫儿砸坏的那半张脸着地挡住了,伸手把它抱了起来,雪白的毛发都沾上了脏污,尤其那一半……没办法清洗了,一下一下抚着它肚子上的肉肉,紧紧抱住了它。   出来太久,会有人来找的,徐椀把小白放进篮子里,这就回了后院,她特意去了小楼,就在楼下选了个花圃,亲手挖了个坑,把猫儿埋了进去。   这一身又沾上土,鞋上全是泥。   时候不早了,埋了猫儿赶紧回自己的院子,洪珠和洪福找了她好半晌了,赶紧给人拽了屋里去,又洗又换,折腾了好一会儿。   头发也乱了,重新梳了头,想给她戴上耳坠,徐椀不耐烦全扯了去,随手扔了桌子上。洪珠只哄着她,说是前院有客,让过去。   徐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坐了好一会儿,才动。   前院果然来了人,徐回和赵澜之连着徐瑾瑜都在,所谓的贵客,却是没想到,顾青城和卫衡一起出现在徐家,徐椀到前堂时候,挨个见礼,在旁边也听了个大概。   还是因为她去东宫的事,她娘索性给这两个都请了家里来。   说来也是,这二人,她娘于他们都有救命之恩,为着女儿,想当然都想到了。   这一坐,便是留客用晚饭了。   可惜顾青城不得多坐,高等寻了来,说是李显回了东宫,请他过去,他赶紧别了卫衡和徐回,徐椀一直低着头,多一句话都没说,一直等到听到他说走,这才抬头,跟她娘说出去送送,这就跟了顾青城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   出了徐家大门,高等请顾青城上车,他站了车下,才是回头。   少女望着他,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也曾见过她这样的模样,这就掀开了车帘,看着她:“要上车坐一下吗?”   徐椀狠狠点头,走过他面前上了马车。   随后,顾青城也上了车,早就看着她脸色不对,他坐下了,瞥着她,也是皱眉:“怎么了?”   徐椀推着他,只让他转过去。   他也是依着转了过去,才背对着她,身后人立即贴上来了。   少女低头抵了他的后背上,眼泪就下来了。   他先还没动,好半晌,哭声渐大了,才是转身。 第58章 姑娘心思   泪水打湿了他后背上的衣衫,顾青城转过身来。   徐椀坐直了身体,含泪看着他,鼻尖都哭红了,她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再在眼中滑落,扬着看着他,那么一直看着他。   伸手拿出自己的帕子来,给她擦脸:“哭什么?”   徐椀抢下他手里的帕子,红了眼:“哥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事。”   顾青城:“说。”   他低着眉眼,没有动。   徐椀倔强地扬起脸,把最后的泪水憋回去,她以为改变的了命运,似乎还没有结束,徐妧的腿被戏台砸断,以后的结果还未知,她表哥那一脸关切模样,似乎有情。   未来不可知,她不敢再想,那么她爹,已经过那个坎的她爹,又当如何?   还有她自己,她又当如何?   命数若不能更改,那她和小白无异。   强颜欢笑之际,她强忍住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措。   随即再看见顾青城,所有的委屈都来了,因为一切都因他而起。   之前还想,今生徐凤白死遁,没有了他,徐家没落了,皇帝或许不会赐婚,但是徐妧腿一断,真的什么都不敢断言。   哭了一通了,还红着眼,徐椀挨紧了他:“我求你,不要再提及和徐家的婚事,不管是别人还是我,都不要,假若有人提起,哪怕是皇帝,也不要答应。”   他目光浅浅:“为什么?”   徐椀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紧紧握住了:“我愿与哥哥一生兄妹,但再无其他,我徐家的姐妹也是一样,哥哥答应我,只此一件,好不好?嗯?”   他自怀中拿出包着的那双耳坠,送到她的面前,这就放回了她的手里。   就在她再问一次好不好的时候,轻轻应了一声好。   她对着他点头,毫不犹豫转身下了车。   从车窗能看见徐椀的背影,瘦弱而又倔强,顾青城一直看着她走进徐家大门,这才吩咐车夫掉头,往后门去了。   马车在后门处走过,洪福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跟上去,过了巷口才站住。   车停,洪福连忙上前。   顾青城靠坐在车内,目光沉沉。   她确定了身后无人跟随,才是站了车窗旁边,低了头:“今天妧姑娘被戏台砸断了腿,花桂抱了猫儿也在,人没事,猫死了,不过我看着小姐也没什么……”   只是看着像没事而已,男人低眸,徐妧上辈子有点点脚,之前见到这姑娘发现她腿好好的还奇怪了,没想到变故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又是细问了两句,才让洪福回去。   徐椀没有回屋,直接去了前院厢房,郑何早就走了,徐妧这会却是坐起来了,她一条腿不能动,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编结,上面一根红绳穿着,双眼红红的。   徐椀上前,坐了床边上:“表哥走了?”   徐妧抬眼,看着她眼也红红的,拉了她的手过来,没忍住噗地就笑了:“阿蛮,你怎么了?哭了?不会是因为我吧?我没事的,真的!”   说着还轻轻拍了拍腿,吓得徐椀连忙拉了她手去:“别乱动,要养好的,不然留下症状点脚怎么办?”   徐妧笑,拽了她过去,这就靠了她的肩上:“阿蛮,我就知道,你是真的心疼我,没事,真的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很好,很好。”   说着在枕边摸索了下,摸出个香袋来,塞了徐椀的手里。   低头一看,还是送表哥的那个,怎么又还回来了:“怎么在你这里?”   徐妧笑笑:“你给的他?今天我看见他带着了,就要了回来,知道我被戏台砸到的时候想什么么,之前走在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爬上去然后跳下去摔死算了,结果没等我上去,就被砸了,我还叫了一嗓子,真的是吓到了,刚才还想着表哥在的话,一定要打死他,都是因为他才这么伤心,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腿也接上了,再看见他,又不一样了。”   香袋放回她手里,徐椀轻抚着她的手背,安慰着她。   徐妧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伤心的不是他订了别人的事,他刚才哭得很厉害,我突然想明白了,我最伤心的是,他并不能为我做什么,送点果篮,平时让我打骂两下,随便找个小厮下人都能行,并不算什么,什么都听舅母的,只怕嫁了日子也不好过,我这么贤良淑德,这么个才貌双全的人,干什么要自己作践自己,难过的时候想死,真正要死的时候却觉得什么都不值得一提了,所以,我跟他说了,让他好好定一门亲事吧,以后别来了。”   还知道调侃自己耍贫嘴,想来是真的没事了。   抬眼,徐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放下了?”   徐妧耸肩:“当然了,我才十五,我一辈子得活七老八十,干什么没事给自己找罪受,是不是?”   虽然眼睛还肿着,但是真是释然了,好像又活过来了。   徐椀轻拥住她,也是笑:“好,日后一定能遇着一个好人,我这猴表姐一定会顺顺当当,顺顺当当的给我找个姐夫,要比表哥好多多的!”   徐妧拍了她,翻着白眼:“表哥就算了,我得找个比你那干哥哥好,还不嫌弃我矮的,哼!”   徐椀乐不可支,两个人一起又说了会话,怕耽误她休息,赶紧出来了。原先还想着,表姐和表哥如果能早点定亲的话,什么都错过去了,或许没有代嫁,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可现在,徐妧的前路还不可知。   才走了院子里,卫衡也出来了,她娘与他并肩,也不知叮嘱着什么,齐齐走了过来,徐椀侧立在旁,连忙见礼。   二人走过她身边,卫衡回头瞥见她没有送他的意思,站住了。   徐椀见他看着自己,以为刚才福身他没看见,又福了一遍:“恭送小将军。”   卫衡一下笑了,伸手指了她一指:“阿蛮,顾兄走的时候,你可是亲自去送了的,怎么到我这连动都懒得动了?”   明显是故意调侃,徐椀也是笑笑:“那是我哥哥,能一样的么。”   年轻的男子扬着眉:“他是你哥哥,也是我哥哥了,横竖都是亲,送也不送,也忒伤人。”   被他这么一说,徐椀只得过来了,不过也难免白了他一白:“这叫什么话,是我哥哥就是你哥哥了?那我姐姐你是不是也要叫姐姐的?”   也不知是因为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是因为李昇,卫衡来徐家向来随意的很,早不怕他了,瞥着徐椀期期艾艾的脚步,也是笑:“那是自然。”   徐椀下颌往厢房点了一点:“我表姐你知道的吧,那以后见着别忘了尊称。”   卫衡也听说了,徐家的大姑娘被戏台砸到了,从前还给他送过补药的小不点,和徐椀差不多大的,自然失笑:“她不行,她太小了。”   也是故意逗弄,伸手还比量了下她的个头模样。   这下连徐椀也不愿意了,她以为是有人泄露出去了,更是恼火:“喂,不许拿她个头说事,这事就烂在你肚子里。”   徐回也是多看了他一眼,卫衡还不知个矮这怎么回事,不过是调侃一句话,也没在意。   不过他不在意,可有人在意。   里面可是听见了,徐椀话音才落,从厢房传出了徐妧的怒斥:“我呸!哪个不长眼的就在门外说我小,正八经阿蛮大表姐,谁?进来说话!”   她睡不着,正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为自己不能动而烦闷。   卫衡听见,也是爱逗,隔空叫她:“诶,小的就不进去了,有能耐你出来说话,还自称大表姐,你个小不点~”   屋里不知什么东西扔了窗上,软软的。   徐妧换了叫徐椀:“阿蛮,谁在院子里气我!”   徐椀连忙推了卫衡出去,亲自送了他。   到了门前,赵澜之的马车也是到了,说是要接徐回一起去看看新家,让徐椀也去,她没应,站了大门口,看着亲爹扶着娘的那一番小心翼翼模样,能想象得到,他有多在意。   虽然娘表面嫌弃,其实心里受用得很。   她也是在意他的,不然怎么会为了他想冒险产子。   看着二人上车了,徐椀才是回神。   万万不能让她爹再出事了,躲避不能解决问题,她必须做点什么,好在见了李显了,还有余地。   跟院子里的小厮说了声,叫了洪运和花桂跟着,这就一起上了街。   快要天黑了,她在街头寻了个门脸最大的药铺,进去寻药。   铺子里的老大夫见她一个姑娘家,本来没太在意,可她要了太多,又不差银钱,立即叫了人去抓药。   因为数量太多,徐椀叫了洪运跟着一起去了后院。   天色渐暗了,老大夫带着她,两个人一起说着话,想要制香的话,还需要那么两味,正是往院子里走,后院一个少年直直走了过来。   他怀里的簸箕随手放了想一边,几步就到了徐椀面前,胸口起伏得还很厉害。   “阿蛮!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一直在药铺里面,一定能等到你!”   “……”   少年卷着两手袖子,一脸笑意。   有点眼熟,徐椀却是愣住了。   “你是……”   他眼中笑意更盛,还故作伤心模样捶着胸口:“我打听了你们家去寻你,可人不让我进,在这药铺可等了你好几天了,看这模样是把我忘了啊!”   这般的笑脸,这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模样,徐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终于把他想了起来:“霍征?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我弟弟结婚,事实上这几天我一直在忙那个,昨天正式结束,天天晚上熬,早上起,真是累得不行了,昨天没有更新,今天也睡了半天,晚上看情况,可能有二更,也可能没有。 第59章 鱼之乐也   霍征竟然跟着她来到了京城!   走出药铺,他把手里的药包都递给了洪运,拍了拍手,对着徐椀做了一个请慢走的弯腰手势。夜幕降临,徐椀看着他,有点担忧。   他孤身一人,千里迢迢竟然跟了这来,小小少年身无分文的,怎能让人放心,犹豫片刻还是问他了,要他跟着去徐家见她娘。把这个人交给她娘,她也就不用管了,可他并不要去,还一脸笑意,实在没忍住,临走了叫了他一声:“霍征,你确定不跟我去?”   少年长长嗯了一声:“既然你问我了,那我再想想?我跟你回去,给你鞍前马后做牛做马的,你娘能把你许了我吗?”   没个正经,徐椀瞪了他一眼:“再胡说,打折你的腿!”   花桂来拉她:“小姐我们回吧,别搭理他,这小子没个正经,不去才正好!”   洪云也是目光灼灼,警告地瞥着他。   只少年还是在笑,扬着眉,在红灯之下轻狂得很:“走吧,没人想去,我随你来京城,本来也没想靠着你吃饭,不过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来了,你等着就是,早晚发达了,娶了你就是。”   不等他说完人已经转身走了,他在背后还诶诶地叫着她。   徐椀也不回头,只脚步飞快。   洪运和花桂一边一个,夫妻两个都劝着她。   “这小子也忒狂妄,小姐不要理会他。”   “就是啊小姐,他这是痴心妄想,别搭理他。”   徐椀笑笑,没有理会:“谁要搭理他,赖搭一个。”   因是黑天了,都是脚步匆匆,一起回了徐家,时候都不早了,药材都放了簸箕里,拿了屋里准备分开。   洪珠和洪福一起逗弄着什么,见她回来了,直叫着她:“小姐快来看,快看看这是什么?”   徐椀摆好簸箕,一抬头,在洪福的怀里白白的一团拱着拱着就喵了一声,那一团小小软软的小东西抬起头来,看见她还歪了脑袋。   圆圆的眼睛似还懵懂,看着她喵了又喵。   她愣了一下:“这哪来的?”   洪福连忙说:“是顾将军命人送来的,想必是听说了小白没了,赶紧就送了这个来,也真是有心了。”   徐椀走了她面前,低头。   小白猫警惕地看着她,还不熟,连带着眸子都透着冷淡。   她笑笑,伸手揉了猫儿两下,随即走过:“嗯,有心了。”   话是这么说,但目光并未在这猫儿身上停留,走了里面洗了手,还是提香,洪福看向她,有心再抱猫儿上前,被洪珠拦住了。   姐妹四目相对,洪珠摇了摇头,徐椀洗漱一番,早早睡下。   第二日早早又起,研了药,配了香,一直忙到晌午时候,才停了手。在后院上了小楼,楼上风凉,上了最高处,从窗口往下看,整个将军府一览无遗。   从前只以为命运可以改变,所以从未在意过。   现在看着整个将军府,也是唏嘘,今生并未搬离,但也不一样。   托腮看了一会儿,想起哪里不一样了,在这个家里,并没有温泉,也没有引过来了暖水,地下自然也没有什么暗室。   转身在楼上转了转,顾青城搬走时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楼上还保留着他的东西,就像他才出门一样。   她楼上楼下转了一圈,看见她爹不知道抱了什么东西又颠颠地来了,才是下楼。   走了前院去,花桂正在寻她,主仆两个去了书房,赵澜之正摆弄个小摆件,盆里干枝带嫩芽,上面还挂着福袋,也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   看见徐椀来了,他笑意更浓:“阿蛮快来看看,爹买了个许愿花。”   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徐椀不由多看了两眼,像是寻常树枝,只不知道怎么才出嫩芽。   福袋就是寻常布料做的,红绳系在树枝上,才要伸手去拿,被赵澜之一把拍掉:“别碰,不能打开,铁树开花,打开就不灵了。”   徐回在旁轻笑:“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徐椀也是笑:“哪买的啊!”   赵澜之小心翼翼地摆在了窗边,左右挪了好几次才算满意:“什么叫买的呢!这是我请回来的,西边的萨娘庙上最近香火旺盛,听说了没有,铁树都开花了,但凡过去捐香火钱的,庙里修行的师傅就给一盆许愿树。”   徐椀疑惑地看着他:“爹你捐了多少?”   他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徐回顿时皱眉:“没事去萨娘庙干什么?那庙不是都没人的么。”   花桂给倒了茶,赵澜之接过来,坐了边上:“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萨娘庙最近香火旺盛,就是因为铁树开花了,还有这许愿盆,也不是谁都给的,只给有缘人呢!”   徐回站起来,他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徐回推着他:“扶什么,阿蛮那时候还上战场打仗呢,能有什么事!”   男人被她推开,也不恼,就跟着她身边,亦步亦趋地:“阿弥陀佛还是什么菩萨我都求过了,也给我娘去了书信,告诉她了,只求你母子平安,别的都不重要。”   窗边摆着的那所谓的许愿树上,福袋静静垂在盆上。   徐椀坐在桌边,看着爹娘单手托腮。   这世上最好的事情,就是一直这么看着他们,希望娘亲和腹中骨肉平安,希望爹爹平安康健,那样的话,她也就算此生无憾了。   徐回屋里的小丫鬟是王夫人新拨过来的,徐椀也不放心,就叫花桂留下了。   洪福和洪珠也大了,两个照顾她一个也是足够。   又去表姐那坐了一阵子,要说这铁树开花可真是声名远扬,就连徐妧都听说了,说是徐家后院出去采买的人回来说,现在好多人都去萨娘庙求菩萨了,听说很是灵验呢!   那个破庙,香火都快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然兴起的。   丫鬟们之间也都纷纷说起,传了徐妧的耳朵里,她也是心痒痒,拉了徐椀一脸恳切,求她去庙上走一趟,实在听说什么福袋什么许愿盆花灵验着,想要。   徐妧也是在屋里闷着,哪也去不了,心情烦闷:“好阿蛮,你也去给我求一个吧,我听说许下期望,都能变成真的,我想有个好姻缘,你就帮帮我吧!”   徐椀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只得一口应下。   从她爹那里都知道了,可不是谁都给福袋的,还要捐香火钱。   徐妧让人给她拿了些银钱,这就让人赶了马车,乘车上街。   洪珠和洪福也很久没有出来转了,看什么都稀奇得很,时候可是不早了,洪运赶了车直奔了萨娘庙去,到了西郊外,一路上也遇见不少下山的,看来求愿的人还真不少。   洪福出门还抱了猫儿,洪珠也很喜欢这只猫,直逗着徐椀看它:“看看它的小爪子诶,和小白一个样呢!”   徐椀都没注意她们是什么时候带猫上的车,看了两眼也只是笑笑:“是挺像的。”   车内闷热,洪珠挂起了车帘,拿了扇子给徐椀扇风:“咱们也难得出来,郊外真是鸟语花香,像个隐士居住的地方,一会办完正事了,咱们就去那边转转被。”   徐椀从窗口往外看,绿油油的一片。   山下是密林,萨娘庙就在半山腰上,远离了京都了繁华,心境也是不同。   上了山,马车再上不去了,停了。   山腰上竟然还有两辆车放置一旁,徐椀并没有在意,她让洪福抱了猫等在车里,就带着洪珠上山了,走过九十九个长寿石阶,这就到了萨娘庙前。   洪珠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小……小姐等……等等我,能来这庙上烧香磕头的人,那得……那得多诚心,我是走不动了,再多一步也动不了……了。”   她扶着庙门口的柳树,只喘着呼吸。   徐椀也是累,俩条腿都像是绑了石头一样,不过她抬头看见庙内人来人往的,还是匀了口气,抬步走了进去。门口就有扫地的小和尚,问了他请愿盆树的事,他往后院一指,阿弥陀佛着。   过了晌午了,庙上的人不多了。   徐椀等了片刻,洪珠终于追了过来,两人说着话,一同走了后院去,院子当中果然有一棵系满红绳福袋的老树,也没瞧着开花,树下一个功德箱十分显眼,左右并没有瞧见什么盆树。   她才要上前,却是愣住。   树前,年轻的男人一身锦衣,扬着脸正是看着那满树的福袋。   他身边的小姑娘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正在旁扯着他的胳膊:“卫衡哥哥,你倒是给我变出一个来啊,让你早点来你不早,人师傅都说送没了,怎么办啊!”   徐椀抿唇,两个都是认识的。   小姑娘是安平,男子正是卫衡,他不耐地招手,一旁侧立的小太监就奔了他面前来。   低声吩咐一句,小太监忙走了功德箱前面,捐了一大份子。   卫衡伸手在所谓的铁树上摘下一个福袋来,随手扔了安平的怀里,扬声道:“喏,这个给你了,拿着进殿里去给菩萨磕头,告诉菩萨你捐了香火钱了,让她送你一盆花树,不然这就叫人给铁树砍成八段,劈了烧火!”   安平手里拿住了,也是得意:“还是你办法多!”   说着转身要走。   徐椀才要后退,冷不防从殿内飞快走出一个身披僧衣的少年来。   他正经八百地对着安平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施主留步,不可上前,扰了菩萨的清净就不好了,福袋纳福,花树不常有,但施主与庙内有缘,内殿还有一盆,可赠与施主。”   安平自然是高兴起来,徐椀才要走,搭眼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   霍征这个赖搭,主意竟然打到庙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双更。 第60章 你的姑娘   安平乐滋滋地让人捧了一盆铁树,下山去了。   一直看见她和卫衡走了,徐椀才在前院大殿里走出来,洪珠不认识公主,看着她周围跟随的那么多人还是好奇,公主排场大也是正常的,徐椀快步进了后院,天色不早了,被安平这么一闹腾,香客也断流了。   铁树上福袋满树,功德箱立在树下,此刻那少年正在箱前,伸手推了一下。   她扬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等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身时候,已到了他的背后,一句阿弥陀佛还没有出口,已经愣住了,霍征伸手在后脑勺抓了两把,看着她在功德箱上也推了下,连忙笑笑,上前拦住了她。   “妹妹小心,这是菩萨的香火钱,推不得。”   “香火钱?”   徐椀手下发力,功德箱微丝不动,可想而知里面得有多少银钱,看见他在这庙上出现就猜到了一半,见他拦着,更是落实了他干的好事。   看着他,抱臂以对:“霍征,你信不信我日日都来这,把你这个小骗子公之于众。”   少年捂脸,随即过来拉住她直往旁边殿内推去:“好妹妹,知道骗不过你,我跟你说实话,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徐椀才不动,胳膊一甩就把他摔开了来:“说,怎么回事?”   霍征拢着僧衣,轻咳了声:“其实这是一举三得的事么,我给萨娘庙的和尚出的主意,我让铁树开花,传了流言让人相信来投香火钱,庙里恢复了香火,香火钱给我一半,那些来许愿的人也满心欢喜,这不是很好的么。”   小心思可真的活络,徐椀瞪着他:“你可真是……”   霍征搓着手,在她面前笑得得意:“我可真是个妙人,是吧?”   他扬着眉,这坏小子一肚子馊主意,徐椀没忍住被他逗笑,再回眸时候也背过身去遮掩了下,少年绕了她面前,又是扁嘴:“现在就差这一哆嗦了,可千万不能让我功亏一篑,妹妹就行行好,饶了我这一次吧!”   还对着她眨眼,说是求着她,分明逗她意味更浓。   徐椀白了他一眼,偏过身去:“可不能饶了你。”   霍征笑,给她作揖,见她转身不接又到她面前,嘻嘻笑着,或许是见惯了爹爹那副模样,竟然也不觉怎么,徐椀轻哼了声,故意对着他冷了脸色。   “你这个小子……”   “饶了我吧!”   “饶了你也行,”她对着铁树指了一下:“给我表姐也弄一盆,可是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霍征连忙应下,回身进殿里去,不多一会儿就抱了一盆出来,洪珠连忙接过来,这就要走。   徐椀也是不愿耽搁,可少年拦住了她,他叫她在树下等着,两手扒着枝干顺着铁树就爬上去了,树上通红一片,她扬着脸,只见他动作敏捷,飞快攀了上去,到了尖头上抄手一捞也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才转身下树。   她眼睛紧紧盯着他动作,大气也不敢喘。   少年动作太快,那么老高的树,还是个枯干的,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从上面摔下来。洪珠在旁直催着她,她仿若未闻,光是看着霍征。   这小子也是快,顺着树干又滑了下来。   到了她面前,才是看清,少年口中咬着一片红布条,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不叫她动,几下就在她手腕上缠了起来。   袖子被他一把撸起来,手腕上露出雪白的一截,红红的布条就在上面一道一道缠过,霍征低着头,动作很快,到头了,还打了个小结。   徐椀一直没动,光看着,等缠好了,才抬起来细看:“你这是干什么?这什么东西?”   少年仔细把她手腕处袖口拉好,扬起脸来:“这可是个好东西,不同于满树的福袋,这是我用最后那点银钱在铺子里讨来的,在菩萨面前受了香火,连了你手上,菩萨会保佑你的。”   她垂手,手腕处露出一条红来:“花言巧语。”   霍征笑:“信则灵,我真是跪着求来的,定然保你平安。”   虽然可信度不大,但是莫名的,徐椀却是暖了心,手腕发紧,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也就叹了口气:“好吧,谢了,我回家了,你可趁好就收,否则引火上身。”   安平这种人能相信,但是不代表没有人看破,再继续下去难免会招来祸事。亵渎神灵这样的事,说小不小。   霍征一手扶了功德箱,自然懂得:“当然,今晚就收手,否则这庙里也饶不了我,现在还不能去你们家找你,不过我想,你好好的,早晚能遇着。”   他倒是好大口气。   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徐椀瞪了他一眼,见他又说混话,转身就走。   背后是少年的阿弥陀佛施主慢走,她脸没绷住,又是失笑。   洪珠抱了盆,也是奇怪:“小姐,这是谁啊,怎么回事?这铁树难不成是假的?我看这庙里香火挺旺了,不像啊!”   骗了她爹,还骗了许多人,这个坏小子,的确了得。   他知道,好多东西直接卖给别人,这么快的时间里很难做到,但是让人心甘情愿地拿出银钱来,还不反感感恩戴德的,也是厉害。   下了山,安平和卫衡早没了踪迹。   徐椀直接回了徐家,铁树送了表姐房间里,徐妧也是满心的欢喜,拉着她跟她说着闲话。这姑娘平时就活跃得很,现在生生板在床上,怎么能不难过。   陪着她说了会话,徐妧也是真洒脱,说放下就放下,再问表哥,只是笑,混不在意了。于是徐椀不再问,经历过生死的人,或许更能看开。   简单吃了点东西,因为要准备去东宫的香品,赶紧回了自己屋里。   洪珠准备好了香炉,才洗了手要换衣服,下意识到腰间来解玉,赫然发现自己双玉之下的那块李显送的圆玉,不见了。   她顿时急了,和李显约定好的,明日进东宫,结果他送的玉不见了。   仔细回想,白日里也没去哪里,双玉还在,只那块单独挂着的不见了,红绳也是齐头断的,分明是谁割断的。   略一思索,更是恼怒。   霍征说那样的话,分明是话中有话!   只当他少年轻狂,竟说混话,现在回想起来,分明是故意的,他借着近身时候,摸走了她的玉,一时片刻也坐不住了。   徐椀连忙让洪运赶车,这就出了徐家。   外面还大亮着,再一想,直接去了药铺,到了药铺门前,老大夫在前面分药 ,一问霍征,竟然真的在,他也是才回来。   显然是分了银钱,故意在药铺等着她。   只气得她咬牙切齿地,跟老大夫说在门口等着,让叫霍征出来。   出了药铺,徐椀就站在车前,街上人来人往,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这个混小子,真是一时也不能大意!   正是恼火,背后脚步声起。   少年脚步轻快,才一转身,这就到了她的面前。   她怒目以对,腿一动就要踢他:“我的玉呢!你拿了我的玉?”   霍征也不辩解,直接从怀里将玉拿了出来,圆润的玉上,挂着个红绳,再普通不过的红绳,他挨着她了,低头来给她系上:“刚才骗你的,那红布条就是随手挂树上的,看见你身上挂着的玉,都知道是名品,我送不起,只要送你个平安,这红绳才是我在菩萨面前跪过的,还与你。”   徐椀手一动,接了玉来,推开了他。   他也是笑,才不恼。   药铺门前,少年和少女站了一处,少女背对着街上,亭亭玉立。   她系着自己的玉,低着头,露出后颈玉一样的肌肤。   当街走过,马车缓慢。   窗帘挂在一边,卫衡顺着顾青城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枕了自己的双臂靠在车壁上,也是轻吹了声口哨。   他翘着腿,肩一动,就撞了顾青城的肩上:“好哥哥,你妹子要让人拐走了!”   随着马车的轻颠,顾青城已然收回目光。   他手垂在身侧,轻抚着腰间的玉如意:“你想多了。”   卫衡笑,更是扬眉:“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二哥和那位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无非不就是一个轻敌?你老早跟我说,这是你妹子,是你家姑娘,要是无动于衷,到头来也怕是白忙活啊,白忙活。”   说着好奇地嘶了一声:“对了,我听说你被人家拒婚了?”   回眸,顾青城嗯了声。   卫衡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也有今天,皇上问了你几次了,你左一个不中意又一个不中意的,到底要搪塞到什么时候?以后可别拿我挡刀子,我是正经人,要定门好亲事的。”   顾青城伸手挑着窗帘,微微探了身出去。   能看见少女还站在车边,远远地也能看见霍征,却没想到他年轻个几岁时候,竟是这般模样,口中虽然不说,其实怎能不怒。   坐直了,也是垂眸:“快了。”   卫衡侧身:“什么快了?”   顾青城轻勾着唇:“皇上再问起我,你就说我心中有人了,要问是谁,就说是赵家的姑娘。”   卫衡:“诶????”   马车行过,天边染上一片红霞。   回了将军府了,二人下车,顾青城一进府,立即有人上前回话,问起地下修建的暗池,说是已经完工了,只差引水了。   他点着头,吩咐下去,引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详情见微博或者晋江论坛,大家明天见~ 第61章 郡王本尊   闭了一会的气,透出水面。   徐椀一扬头,伸手抚过脸面,靠坐了木桶里,温水在她身上流散开来,想在这桶里折腾闭气,到底还是小了点,自己也施展不开。   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她洗澡的时候会故意练习闭气,可进入里的那种窒息感还是太过强烈,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这么一来,她倒是想起了将军府的地下暗池,那个池子她最喜欢了,引了温泉水,尤其是天冷的时候,进去泡一泡,浑身舒坦。   可惜将军府没有。   手腕上的红布条一直还没有解开,该死的霍征竟然系了个死扣。   徐椀一抬起胳膊就能看见,洪珠进来给她添水,瞧见了,赶紧去拿剪刀:“小姐不要理会他,我看他不像是什么好人。”   回头到了浴桶跟前,徐椀伸出胳膊,配合着她把红布减了下来:“你听他没一句正经真话,也是稀奇,能把真话说得那么假,又能把假话说得那么真,也是难得。”   洪珠给她后背浇着水,也是哼着:“我就没瞧过这样的人,没个正经。”   徐椀伏身在浴桶边上,一手还撩着水:“我见过。”   擦背的手一顿,洪珠也是笑:“别这么说,你这么一说好像……”   说到后面已经笑得不行了,徐椀知道她猜到了,也是忍不住,她爹这些日子日日在娘眼前晃悠,这么多年了,脾气秉性可是一点未变。   不过,她伸手敲着浴桶,也是摇头:“他比我爹要甚,我爹那点心思都放我娘身上了,他这竟是连香火钱都要打主意的,可见此人不信牛鬼蛇神,心术也是不正,信不得。”   洪福在一旁听见了,也是过来了,接了半句:“谁信不得啊!”   徐椀笑,不在意地摆摆手。   拿到自己的玉了,她可是真是恼了,原本以为他嬉皮笑脸只不过是混惯了,没想到竟然还自作主张摸了她的玉去,气得她当即翻脸。   低头把自己埋没在水里,在水里还能听见洪珠和洪福说着话,她从来不敢一个人的时候闭气,生怕出什么意外。   洗漱一番,那边洪福已经铺好了被褥,徐椀换了中衣中裤,也擦干了长发,这才过去,床褥之上,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已经先躺在枕边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猫儿,它也察觉到有人看它,抬着头看她。   时候不早了,洪福点了熏香,到了跟前:“小姐看着猫儿多可爱,给它也起个名字吧~”   小小一团,柔软的毛发服帖地在身上,小脑袋瓜还蹭着枕头,无论从颜色上还是模样上都和小白小时候如出一辙。   徐椀上床,看了它两眼,随口嗯了声:“那就叫小黑吧。”   通体都白,怎么又想叫小黑了,洪福看着她,见她已经盖好了薄被,抿住了唇。小猫儿在旁喵的一声,想上前吧,还有点犹豫。   徐椀已经闭上了眼睛:“给猫儿抱走吧,我睡了。”   以前总是要抱着小白的,现在对这个猫儿可谓是真算冷淡的了,洪福也没办法,直接把猫抱了起来。   出了里间了,洪珠已经收拾好了,见到她抱了猫儿出来,小声上前:“怎么了,还是不喜欢啊?”   洪福点头,把猫儿放进了笼子里。   姐妹两个人一起退了出来,外面繁星点点,洪福直是叹气:“看着小姐也不像是伤心的样,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洪珠拍了拍她肩头,二人走下石阶:“你是不知道,小姐从来念旧,怕是一段时间都不能忘了小白了,别勉强了,这猫儿怕是不能得她欢心。”   洪福应了声是,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窗口威风吹过,寂静的夜里,其实徐椀睡不着,昏暗的屋里,似乎只剩下了她自己的呼吸声,浅淡的,还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霍征,她讨厌不起来。   想着去东宫的事,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一早起来,大嘴巴的花桂就过来了,本来是来拿日用东西的,结果到了后院就一直唠叨个没完,徐椀这边正洗着脸,她就在身后来来回回踱着步。   “小姐,赶紧过去看看吧,主子怕是要疯了,疯了啊,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婚书,这不可能按理说这不可能……肯定是被你爹劝的……现在她就一心奔着你爹,竟是什么都忘了,怎么能……都现在这个样子了,再办婚事得多少人笑话……小姐……”   徐椀洗漱一番,也穿上了新裙:“我娘自有她自己的打算,她的事依着她就是。”   花桂当然是不放心:“可她现在还怀着身孕,要我说不如还远远走了去,咱们在外面不是也过得很好么,不知道老太爷都没了,还在京都干什么。”   徐椀让洪珠拿了香品,这就往出走:“天下之大,躲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难得活得痛快,就随她们去吧!”   花桂见她这般说了,也是低头不语。   洪珠过来拉了她袖口,两个都到外面去说话。   洪珠是察觉到徐椀近日的情绪的,低声求着她:“小姐这几日都有心事,就是不说而已,但凡能不到她面前的事,就别和她说了。”   花桂却是叹气:“是了,我也觉得小小姐怎么竟说老成的话,她怎么什么都懂了似的,本来我就是想让她劝劝主子……”   话还没说完,徐椀已经走过来了。   香品都放在了一起,洪福伸手拿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到了前院,赵澜之果然在,新宅准备妥当,不日就要搬过去了,他和徐回两个人商量着婚事,徐椀出生时候是没有办法藏着掖着,到了怀着的这个,爹娘都是一样的想法,让孩子光明正大的出生,只怕到时候她都要改姓赵了。   婚书已经拿到手了,爹一时把差事又放下了,专心照顾着娘,走了石阶下面,听着他在屋里又罗里吧嗦地,没有进去。   徐椀的心智毕竟已成人,珍惜这得之不易的一切。   走出徐家大门口,没等洪运赶车出来,顾家的车先到了,马车就停在她的面前,窗帘挂了起来,顾青城端坐车上,光侧颜对着她。   明显是来接她,侍卫队紧随其后,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马车走得不快,徐椀坐了顾青城的身边。   他回眸,瞥着她:“好些了?”   徐椀点头,低着头:“好多了,谢谢你,也谢谢你送的猫儿。”   她脸上也无半分欢喜,他都看在眼里:“不喜欢?”   徐椀轻摇着头:“不是,只是更喜欢小白,看见猫儿更添伤心罢了,就是再像,也不是小白,我养了那么多年,平时就跟着我住,和我玩闹,日日在一块儿的个东西,怎么能忘的了?”   他闻言偏了些身子过来:“你倒是念旧。”   继续点头,她下意识唏嘘着:“人非草木,怎能无情,日夜在一块的,别的也是无可替代。”   她只当说着那猫儿,顾青城却是垂了眼。   从窗口往外看,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他沉吟片刻,才是抬头:“你我孽缘甚深,非三言两语能讲清,不过你这话深得我意。”   什么话,徐椀看着他,莫名起了警惕之心。   她不说话,光目光灼灼。   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坦白的意思,可能今生怕是要打定主意与他撇清关系了,顾青城扬眉,轻笑出声。   难得看见他笑,其实他笑起来更是俊秀。   她怔住:“你笑什么?”   他别开脸去,淡淡地:“幼时曾做过一个梦,本王征战沙场,脸上还落了疤,回京封王娶妻徐氏。”   徐椀胸腔当中的那颗心,飞快跳了跳:“……”   顾青城又回头瞥着她了:“梦中虚幻,我却觉着那新娘子与你有些相像,你可做过这样的梦,红烛高挂,与本王磕了头的。”   她心如捣鼓,却是强装镇定:“没,没有。”   不自在地别开眼去,一抬眼却发现马车行过的地方,并不是去东宫的,她探出头仔细张望,回头来顿时急了:“我要去东宫的,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男人眉眼间隐隐的怒意,只淡淡的:“去东宫之前,得确认一件事。”   徐椀见他脸色,心生惊恐。   不知为什么,虽然从时间上来,是提前了三年,但他和成亲后模样太过相像了,这会看着可是心生不安:“什么事,我得去东宫,我与小殿下约好了的。”   说着起身就要往外冲,被人一把拉下。   顾青城抓着她的手腕,把她又拉回身边:“别急,我带你去见一位旧人。”   “什么旧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   也是实在不远,到了门前,顾青城才放开她任她下车。   徐椀左右张望,一直跟着她的洪福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只侍卫队侧立两旁,府院大门上悬将军府匾额,竟是到了顾青城的新宅院来了。   他也下车,几步到了她的面前。   本来是为避嫌,想远离两步,他一把拉住她手,握得紧了。   脚步也快,他几乎是一直在扯着她在走。   徐椀直挣着:“你带我去哪里?”   他不许人跟着,力气又大,一时也挣不脱,到了他面前,恐慌之际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能反抗,踉踉跄跄跟着走到偏院,竟有地下暗室。   走下石阶,暗道昏暗点着灯。   两边挂着灯的模样也似曾相识,再往下竟然能听见潺潺流水声,徐椀越发的心惊,顺着石阶走下去,暗室里面一览无遗。   暗池,还冒着热气。   她目光在室内转了一转,就连摆设都和之前的那个一样。   跟着到了池边,她不由看向了顾青城,抿住了唇。   他上前一步,她退后一步。   “你也……”   他不开口,更是步步逼近。   徐椀更是慌张:“你别过来!别过来!”   可惜,顾青城哪里能停,他再往前来,她急的往后一退,一脚落空直直摔进了暗池当中去,落水声被自己的惊惧的心跳声遮住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地她就开始扑腾,闭气也忘记了,顿时呛水。   幸好也只呛了一口,人立即被捞了上来。   顾青城比她高出许多,抱着她往上托举,两个人几乎一平了。   两个人都湿透了,徐椀两只胳膊攀住了他肩头,吓得双腿也盘了他的腰上,源自于水里的恐惧,她甚至是都忘了怎么呼救。   他抱着她走了池边,把她放在池边的平台上坐着,踩上了水中的石阶,这才欺身过来。徐椀吐出口中的水,也顾不上擦身上脸上的温水,扬着脸,已是一脸怒容。   顾青城低着头,光是看着她,虽然曲线毕露,但是到底还是小小少女,胸型还小,光只腰细和三年之后的她还差得多。   浑身都湿了,徐椀伸手抹了一把脸:“我道什么旧人,原来是郡王本尊。”   话音才落,男人双臂已然按在平台上,将她圈了起来:“嗯,正是本王。”   说着往前一凑,薄唇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等不及了诶! 第62章 历历在目   四目相对,徐椀目光灼灼。   她没有动,光只抬着眼,看着顾青城。   他双臂将她禁锢在身体和池台当中,眸色沉沉。   地下的暗池引了水来,分明是炎炎夏日,这么被水一泡也是浑身发凉。落在她鼻尖上的薄唇也是温热,随即他站直了,伸手钳住了她的下颌。   徐椀动弹不得,看着他的眼睛当中,更有怒火:“顾青城,你要干什么?”   他更是低了头来:“你说我要干什么?”   说着气息已是逼近,惊得徐椀手脚并用,连踢带打。   他躲避着,也拉住了她的手腕,只需一个借力,轻而易举就把她带入了水中来,水中的阶梯越往下越深,她心知里面水深,也不敢往里去,背靠了池台更是心惊肉跳。   水温不高,顾青城站在水中,伸手来解腰带,只吓得她更是尖叫出声:“顾青城你疯了!我还没有及笄!”   他不过只作势一动,随即又往前,几乎要贴上她了:“知道你还没有及笄,所以一直在等,可你现在干什么,想跟本王撇清干系?”   起初,徐椀只觉他熟悉,偶尔情绪崩溃的时候,也脆弱得想靠他一靠。   一旦发现他竟然也是再世之人,自然想躲避:“你……你别动……你别过来。”   伸手抵住他胸膛,更是急:“我告诉你,我和小殿下约好了,要去东宫,误了时辰就不好了,你先……让我先去……”   他漆黑的眸子光只盯着她眉眼,顾青城甚至能在她眸子当中看见自己的脸:“你可以去东宫,但是必须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徐椀在他的语调当中,听出了些许退让,站直了:“我要是不答应呢?”   男人目光沉沉:“你只能答应,否则我不会让你进东宫。”   或许是他这笃定的语调太令人愤怒,她猛然间想起上次他送她去东宫时候,李显就不在,若不是机缘巧合他狩猎回来发现了她留下的玉,怕是两人也不能相见。心中更是起疑,但凡有心,也会安排好时间,寻个李显在的时候去。   也就是说,都是他故意为之。   咬着牙,她握紧了拳头:“上次是故意在小殿下不在的时候送我去的?”   他没有回答她,光只瞥着她:“答应还不答应?”   徐椀暗自计算着时间,只得低头:“好,你说哪件事,我答应。”   她发顶也都是水,水珠在她雪白的颈子流过,顾青城一手抚在她的后颈上,满意地点头,就像是哄孩子似的轻抚了下:“既是夫妻,自然不得背叛,不日待你及笄,我自然会再去求娶,不得他嫁,此一件。”   她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抬头看了他:“为什么?”   他瞥着她的脸,眼看着那双眼已经红了一圈,声音也轻了许多:“没有为什么,命格在此……”   他话音才落,徐椀已经别开脸去。   一行清泪飞快掉落,她忙是伸手擦去,也不看他,看着别处壁灯,突然叫了出来:“我问你为什么不救我?我问你为什么要救公主?我问你为什么!”   水漫过他的腰,顾青城也是抿住了唇。   徐椀得不到回到,又抹了把泪,才是回头,他就在眼前,虽然比起三年之后,模样还更年轻那么一点,但是眉眼间已然尽是那般俊美。   只不过,此刻俊颜昔日□□。   她站直了,扬着脸更是倔强:“反正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如果我不答应你,你要怎么办?不去东宫就不去东宫,陪了爹娘那么长时间也心满意足,我们一家人有如草芥,要杀要剐你随意,横竖还是一死,只当从未活过,就死在那池子里了!”   声音分明不高,却是言重。   顾青城看着她,恨不能有十张口:“没有……”   她狠话说过了,才不管他,转身扶着池台想要爬上去,冰凉的台面上也是滑,跳了两下也没有上去,最后还是身后人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是偏腿爬上去了。   浑身湿透,徐椀快步往出走,冷得阿嚏地打了个喷嚏。   顾青城随后也上了池台,紧随其后。   本来不该摊牌,应该再忍忍,再等等,但是霍征来得太快,他在车上故意说了梦话试探,徐椀分明听出个什么,就是不承认,也不想认他,一时恼怒才给人带了这来。   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   出了地下暗池,上面早有人候着,徐椀抱着双臂四下张望。   顾青城连忙叫了两个丫鬟跟着,让她去后院换衣裳,她虽一直背对着他,却也去了。他也让高等备了新衣,转身去换了。   换好衣服出来,门外已经跪了一地。   徐椀跑了。   他头发还没擦,慢慢走下石阶。   跟着徐椀那两个丫鬟以及后门处的侍卫都跪在最前面。   “将军饶命,小姐力气实在是大,才拿了衣裙要给她换,没想到……”   “……”   烈日就在头顶,后颈却是发凉。   放眼过去,一院子的人,他置办的新宅院,留的新的人,可到头来,还是他一个人。再次睁开眼睛时,父母已经去了,他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奔着京都来,勾心斗角,到头来只剩她一个人,可她也不再是他的。   本来,他是还想问问她来着,喜欢这个宅院吗?   到头来,还是他一个人。   出了将军府,高等连忙上前问他去哪里,他上了车,倚着车窗坐了好一会儿。   曾几时起,就有了这种执念呢!   他大她七岁,在她还是孩童的时候,就见过她。   上辈子的事了,过了那么久,可那些记忆在心里,从未淡忘。   或许命运就是在那里变得不一样起来的,赵澜之突然遇害,徐凤白回京,她当时还带着霍征,那个机灵鬼一直跟着她。   徐椀在灵前哭背了气,其实,那个时候他也在。   起初是恩情使然,可后来,她长大了,竟也生了妄念。他以为等她及笄,来得及,由于霍征的再次出现,也将所有的一切都打乱了。   顾青城双手扶着车窗,轻轻伏身过去,往事历历在目,却又犹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寒假放松的最后一天,陪了她一天,明天要去寒假班了,我也要开工了,如果不是看见下面有人还等着,我想我可能就直接睡了,因为有你们,所以感恩。 第63章 别骗自己   第一次听见阿蛮这个名字,是在徐凤白的口中。   不过那时候他没有在意,只知道是徐家的一个小姑娘,徐将军的外甥女。   顾青城当时正值少年,他痛失双亲之后,一直孤身一人,跟着徐凤白东征西战,后来在边关青城那还带回了个小男娃子。   霍征这小子从来就油嘴滑舌,比起他的寡言少语,可真是聒噪得很。   听说是徐凤白当年救过的一家,打第一眼起,顾青城就不大喜欢他,可徐凤白很喜欢。他年纪不大,却是懂得很多市井杂事,说起书来也头头是道,后来就被徐凤白带回了京都去,也就是那个时候,赵澜之埋身在山谷当中,突生变故。   顾青城也是在徐凤白刺杀李昇之后,发现的她是女子。   知道她是阿蛮的娘亲,才记住阿蛮这个名字。   这么多年隐藏得这么隐秘的身份一旦昭告天下,徐家获的将是欺君之罪,幸得李昇勉力护下,让顾青城及时带人出了京城,   徐凤白一心求死,消极对敌。   霍征凭着他的机灵劲跑前跑后,也开解了她许多。   那时候,徐凤白所有的依托都在女儿身上,拿着家里的书信,就给他和霍征讲,阿蛮今天又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多半是家里兄长来信,杂七杂八的事都有。   顾青城布置沙盘的时候,偶尔在大帐能听见霍征在徐凤白面前,问起,说起女儿了,徐凤白也是心疼。   那些书信上面的事,多半无聊至极。   说什么阿蛮今天落牙了,嫌弃露风就拿了把扇子遮住不叫人看,但是表姐非要看,抢了扇子去,她硬是一整天都没有开口说话。说什么阿蛮不知哪学来的,天天说女人心胸要大,所以拿得起放得下,今个爱吃葡萄,明个就要换啦,说什么阿蛮又长一岁,才学了几个字,她就拿着书卷摇头晃脑开始吟诗了,下面附诗一首。   那首诗他也听见了,可笑至极。   徐凤白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是回京。   她投了三皇子,明着和李昇对着干,自然讨不到半分好处,后来徐家逐年没落了,徐家兄妹各自占了闲职,也是消停了两年。   顾青城常年在外,霍征也是留了他的身边。   军中人称活天文的,就是他。   霍征屡立战功,也是了得,代军打仗少不了他在旁摆阵,也是年少轻狂,此人唯独对徐凤白唯命是从。   再见到阿蛮,是在徐家。   徐家老太爷没了,可能是因为她身份尴尬并未披麻戴孝,她穿着素衣,也站在远处,亭亭玉立。   几年不见,竟是像极了徐凤白。   那日过后,断断续续又在霍征那听说了许多关于阿蛮的事,她养了一只猫,她生辰日时候,家里偷偷给她办了小宴。   霍征还拿了她的画像给他看,说徐凤白与他说了,等他功成名就,就将阿蛮许配给他。   此时青城已是弱冠之年,不以为然地笑笑。   霍征伴他十余年,真个相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时常看那少女画像,说好喜欢她,偷看过她,还说她时常笑,却不似真个开心,等他回京了,就娶她,给她建大宅院,让她日日欢喜。   可惜,没有后来。   霍征战死,顾青城重伤,捡回了半条命,脸上留疤。   时隔两年,再回京时,天子赐婚,他此生对娶妻并无执念,自然拒绝。   徐瑾瑜得了人怂恿差点将女儿送进宫去,徐凤白有意将侄女指与他,不曾想,徐妧死活不嫁,阴差阳错之余,徐椀竟要替嫁。   也是那时候,顾青城和徐凤白之间,达成了共识。   顾青城应了婚事,洞房花烛夜,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阿蛮。她小他七岁,本来不想碰她,但是她倒利落,看着他坦然得很,许是酒意冲昏了头脑,许是她肌肤太白,也许那红烛的火光,总之这便做了夫妻。   之后的每一天,都想疼她。   她喜欢吃的东西,她喜欢看的书,她喜欢什么颜色的服饰,她喜欢笑,时常和丫鬟们一起能笑得眉眼弯弯。   郡王府偌大的宅院,她却从来不出来走动。   她最喜欢在窗前,躺在躺椅上面看书,日头一出来,照在她身上,都要担心是凉是热。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倒是想她喜欢他了,可她似乎连这个宅院都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他。   徐凤白将女儿托付给他之后,也是一意孤行,才惹下祸事。   往事历历在目,在青城见到霍征的时候,顾青城还十分愕然,他差点忘了,早年为了刻意避开,根本没有去见。   没想到,却由着徐椀,又牵连了一起。   顾青城此生,只知进不知退,既成夫妻,怎能拱手。   坐正,连忙叫了车夫,往东宫去了。   万里晴空,浑身湿透的衣衫,都似乎被晒干了。   走过长长的宫墙,被清风一吹,冰冰的凉,徐椀手里攥着那块玉,脚步飞快,眼看着快到东宫门口了,身后马蹄声响起,离她是越发地近了。她一手扶着宫墙,回头,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面前。   窗帘挂着,顾青城脸色淡漠,光只瞥着她:“你以为东宫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衣衫不整这般模样。”   说话间,洪福已经从车上去了她的身边:“小姐先上车把衣裙换了,这样好生狼狈。”   徐椀被她一扶,只觉两腿发软。   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顾青城随即下车:“我下车就是,换了衣裙即刻带你进宫。”   也的确失态,见他退步,徐椀转身上车。   车上摆着一套新衣,洪福在旁拿了手巾给她擦脸,随手将挂着的窗帘解了下来。   车内有些闷,徐椀挑开一点缝隙,看见男人就站在车边,背对着她。   她放下窗帘,解开衣带。   这会已经冷静了许多,可这么多年始终不能介怀的事,如鲠在喉。   就连她的音调,冷漠起来也像他了:“为什么不救我?问你怎么不说?”   他就在车窗外面:“我说了,你就信?”   徐椀里外都脱了,洪福拿了里衣过来,伸手穿上:“你说了,我就信。”   说着,又掀了窗帘,看见他背影依旧。   顾青城又是后退一步,紧贴了车窗前:“并没有多想,她在上面,随手救的,总不能让她去死,公主死在郡王府,难逃罪责。”   在那样的情况下,徐家都在大牢里,只怕无暇分,身。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了,徐椀穿戴整齐,依旧看着他:“那我呢?我在下面,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也没关系,对吧?”   顾青城也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   徐椀伸手挂起窗帘了,任洪福梳理着头发:“所以,我已经死在那里了,今生今世,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那样死第二次。”   他赫然转身,一手就扶在车窗上面,紧紧钳住:“没有那样的事,也不会再有那样的事……”   不等他说完,徐椀已经笑了起来:“对,是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那样的事。”   钳得更紧,男人双目赤红:“我没想过会这样!”   她扬着脸,眼底还有笑意,一脸讽意:“想没想过,也都这样了。”   他眼底更红,看见徐椀起身下车,更是伸手来扶,她站在车上,低头看着他,前尘往事都浮上了心头。   四目相对,徐椀甚至还笑了:“我也想过,如果有机会,定然要扯着你问问你,为什么不救我,但是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顾青城,别骗自己了。”   她歪着头,眨眼:“你我从未见过,成亲不过月余,哪来的情真意切?不过是无情罢了,还有心思衡量利弊,说到底,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所以,别骗自己了,你也不是什么非我不娶,我也不会非君不嫁,何必呢!”   他也是目光灼灼:“阿蛮……”   嗓音嘶哑,倒像是她欺负人了,徐椀笑笑,下车:“别,好像我负心了似的,说到底也要谢你,尽管不愿,还是送我来了东宫,我为何来东宫,你也心知肚明,所以,以后不要再见了,如此这般,慢慢我就忘了那溺水滋味,全当抵消了。”   说着对着他福了一福,转身就走。   洪福才待要跟上,徐椀侧身,却也是瞥了她一眼:“你还是待在你主子身边吧,半路来的,怕也是养不熟。”   虽然看在洪珠面上没有挑明,但也是知道了,才这样待她。   洪福脸通红,臊得很:“小姐……”   徐椀拿了玉在手心里,也不回头,直走了东宫门口。   因着李显早有交代,也无人阻拦。   顾青城站在车边,溺水二字犹如重锤捶在心口,已是失言。洪福回身忙是跪下,他摆了摆手,只说罢了,这就上了车,侍卫队离了老远,这会高等瞧着车动,赶紧过来了。   “主子,去哪?”   “……”   “主子?”   修长的指节在窗帘上一挑,凤目微扬,顾青城侧颜冷漠。   沉吟片刻,才是说道:“走吧,去见见故友。”   高等迟疑:“那徐小姐这……”   马车调转车头,窗帘已经啪地落了下来:“依她。”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请了救兵来,今天晚上到的,有人专门陪小公主,我来码字了。 第64章 渐行渐远   特地和李显说了,待爹娘婚事过后,再入宫伴其左右。   李显自然愿意,恨不得让她这就搬过去,好生生给人送了回来,再回徐家,已是热闹起来。徐回的婚事,只一纸婚书,一切从简,并未惊动旁人,为着她腹中孩子着想,也只走了个仪式,悄悄地办了。   赵澜之接了徐回去新宅,又来接徐椀。   洪珠收拾了些东西,徐家其实也没她什么,只是放心不下徐妧的婚事,东西都送了车上去,徐椀到前院来探望表姐。   徐妧已经养了些时日,整个人都圆润了一些。   没事的时候,她就做一些女红,窗边放着的铁树新芽已经长出小叶子来了,走过的时候,徐椀多看了一眼,福袋下面,叶片小小一只,还不能看出是什么树叶。   那天跟霍征要了一盆,送了表姐。   表姐高兴得不得了,对着祈了愿,就放了窗口。   见她目光,徐妧在榻上轻笑,她手下动作不停,光是瞥着这小表妹,一脸笑意:“看什么,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的,估计能看出是什么叶子了。”   徐椀也笑,大步走了她身边坐下。   洪珠在院子里和抱琴一起说着话,在屋里能听见她们说着什么汤什么水的,屋里只她们两个,徐椀故意诧异着:“不是说铁树吗?你还许了愿的。”   徐妧结线,把手里的香袋塞了她的手里:“要是别人我还看不出,你那小脸一想什么猜也知道,庙上那些都是糊弄人的玩意,祈愿也是真祈了,你说它不灵吧,也不能算。我娘说给我看了门好亲事,我听说了,挺好的。”   这可是没听说,徐椀忙是挨紧了她:“谁呀,谁家?”   徐妧低下了头,直撞着她肩膀:“说是高家,从前和我爹一起做过编修的,他们家这几年虽然也没落了,但是身家还在。”   高家,哪个高家?   徐椀仔细想了下,实在没有印象:“合了八字了没有?舅母已经答应婚事了吗?”   徐妧点头:“已经应了,表哥昨天来了,听说了婚事来我面前又哭了一通,说是自己无能,我一想他又有什么错呢,我又有什么错呢,都不是错,他到今日也不敢在他娘面前说个不字,舅母无外乎就是和我娘置这口气,看谁先低头。我娘没错什么,舅母也没错什么,我就是对表哥太失望了些,但是就这么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真是恐慌。”   怎么能不恐慌,徐椀拿了香袋,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知道名姓么,我帮你打听一下人品。”   徐妧伸手扳过她的脸,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姐妹两个坐了一处,徐椀暗自记下了,直安慰着她。   搬进新宅也不是什么大事,两家距离不远,再见面也很容易,分开也没什么,又坐一起说了会话,徐椀才走出来。   洪珠一直在外面等着她,徐椀又带了她去给舅舅,舅母辞别。   赵澜之可等了好一会儿了,接了她又在街上转了一圈才回,他买了些干果,和香草,说是防止蚊虫的,生怕徐回睡不好。   马车就停在徐家门前,徐椀先一步下车。   她爹亲自拿了香草让她提着干果,生怕窜了味道。   走进大门,洪运卸下了马,赵澜之脚步飞快:“出了半天了,也不知道你娘睡醒了没有,她这个人吧,就是离不开我,快些走,回去给她扇扇风也好。”   徐椀被落下很远,无语地看着他背影。   洪珠碎步跟着她,也是奇怪:“这可真是,竟说反话呢!”   徐椀也是失笑,都加快了脚步,新宅院挨着将军府,不能不说顾青城还是费了心的,住进来也只是不想扫爹娘的兴,至于别的,她只能选择无视。   走进后院,不等到了近前,就听见花桂的笑声。   窗开着,门也开着,赵澜之快步走上石阶,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徐椀跟着他身后,听着她娘屋里有动静,也是加快了脚步。   洪珠快走几步,帮她掀车门帘,徐椀拿着干果,一脸笑意。   这笑意只维持了片刻,进了门,她就笑不出来了。   赵澜之才回来去洗手了,她娘就坐在桌边,地上摆了很多东西,霍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旁边,此时他正拿了一副丹青,给她娘看。   地上摆着许多玩具小玩意,桌子上放着布老虎和两双小鞋子。   少年一脸笑意,对着画点头:“看,萨娘庙上的菩萨,我给请了家里来,定然能保佑夫人和孩子平安顺然。”   徐回也是笑:“你有心了。”   霍征把画放在桌子上面,又扬起了脸来:“也当是我替我娘送了贺礼,今个搬了新家,巧是与我那宅院不远,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叫人告诉我,我帮夫人置办,市井杂乱,我也认识几个人,采办还是有些心得的。”   徐回自然点头,看见徐椀回来了,连忙招呼她过来了。   霍征这像才看见她似地,对着她拱手:“小姐回来了,以后小姐有什么事,叫人去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这么大的礼可受不起,徐椀走过来,回礼:“多谢。”   徐回见了她连忙招手:“阿蛮快过来看看,霍征这孩子可是有心了,你们说他一个人来了京里,也不找我,才月余就置办了宅院,也是厉害。”   他能说会道,机灵的模样和赵澜之少年时有些相像。   又会揣摩徐回的心思,来了就哄得她眉开眼笑,送了她一些小孩子的东西,都是寻常东西,拿出来一讲,都让人觉得特别有心了。   徐回拿了桌子上的小鞋子,直让徐椀看:“阿蛮快看看,这两双,你喜欢哪一双?”   一双是双飞燕,一双是小老虎。   从鞋面上都能看出是特意准备了男娃和女娃的,知道他嘴皮子厉害,徐椀也只是轻轻笑过,上前假意细看。   当着徐回的面,霍征规矩得很:“小姐看看,人都说猜也猜得准呢!”   之前他已经猜过了,说是儿子,徐回显然很高兴,看着女儿也是未尽兴,让她也猜一猜,猜什么,还不足四个月。   不过,何必因这样的人,讨爹娘不快。   徐椀想了下,还是拿起了那双小老虎的鞋子:“我觉得也是弟弟,我是女儿家,再有个弟弟也算圆满。”   干果也放了桌子上面,她也不看少年,只让花桂帮着收着,说自己累,转身就出来了。   外面日光正好,时间也还早,得赶紧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的闺房在一旁的小院子里,院子后面是高墙,再往西一片竹林也不知道连着哪里,当初也是喜静,徐椀才选的这一间。   带来的东西不多,洪珠收拾着床铺,徐椀才走过去要拿衣裙,小猫儿在包袱当中探出了头,白白的一团,因为实在是小,所以胆子也小,来回在桌边打着转转,并不敢下去。   听见喵的一声,徐椀回头:“它怎么在这里?”   洪珠铺了床褥,回头来抱猫儿,低着头不敢看她:“我知道小姐对洪福有芥蒂,别的也就罢了,小白死了以后,我也很想它,其实我很喜欢小猫的,小姐不想养,那我来养就是,只求小姐别把它送走。”   其实出门的时候,她说了,这只猫让洪珠安排人给顾青城送回去。   洪珠不舍得,又抱了来。   徐椀伸手,终究是叹了口气:“给我。”   洪珠见她脸色不好,忙是将小猫儿抱紧了:“小姐,求你了。”   看见这只猫儿,就像看见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徐椀叹了口气,脸色更是厉了三分:“给我!”   洪珠不敢再留,只得送了她手上。   柔软的一小团入了怀,徐椀抱着它这就往出走。   早在来这宅院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了,后院有一小门通着。   也不叫洪珠跟着,直接避开别人从小门走了进去,将军府的后院她可从未来过,一进来有点不分方向。   也幸好院子里没有什么人,站这边看见一个丫鬟掀帘子出来了。   有心把猫儿放下,想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到了门前,屋里就有洪福的声音,她犹豫着走上石阶,能听见里面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温婉轻柔,问着洪福,说顾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就是前世,也从来没有什么女人被放进郡王府,今生到底是不一样了啊,她轻手轻脚地走了门前,伸手掀开门帘,把猫儿放了进去。   猫儿向来恋人,进了门里,还回头看着她:“喵~”   她蹲在门口,一手撑着门帘,一手摆着撵着猫儿,轻声呵斥着它:“去去去~”   屋里女人的轻笑声又传了出来,洪福直在她面前说着话:“小姐稍等片刻,主子这就回来了,已经着人去找了。”   徐椀还摆着手:“快进去呀!”   这门口的猫儿就像是粘着她似的,非但不进去还跳了出来,就在她脚边直转着。她无奈只得一手拎了它,再次放进门槛里。   它回头看着她,歪着个小脑袋。   徐椀叹了口气,在它背上拍了一下。   猫儿又喵了一声,听着屋里不知谁说了声哪里来的猫儿,徐椀赶紧起身。   猛然站起,她才要冲下石阶,冷不防撞进那双凤目里,站住了。   顾青城目光浅浅,也不知道在她背后站了多久了。   她轻咳了一声,站在石阶上面,才勉强能和他一平:“你的猫,送还与你。”   他只盯着她的眼:“那是你的猫。”   徐椀脸色更冷:“小白已经死了,任何猫也不能取代,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以随便替代,你怕是不明白。”   说着提着裙摆,这就往下。   下了石阶,自然比他矮了许多,走过他的身边,目光也是冷冷一瞥,这就走过了他的身边。擦肩,顾青城回眸:“高行至,这个人我记得。”   徐椀顿足,背后人慢行两步到了她身后。   他微低了下头,声音也低:“天黑之后,就在小门那里,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们说,我在电脑前坐了一天,雄心万丈,结果……   先更了这章,我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要双,至少双。   不然我要微博直播吃翔!o(╥﹏╥)o 第65章 夜色动人   天色渐渐黑了,徐婉在屋里打着转转,洪珠在一旁收拾东西,看见她踱来踱去,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次。   窗外只听得见不知名的虫儿,欢快的叫着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地面一片银白。   徐椀走了过去,站在窗前。   夜色笼罩大地,星空繁星点点,侧耳细听,园子里各种各样的声音都似空灵,洪珠实在没忍住,凑过来也看了看外面星空。   “小姐,看什么呢,我看你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了。”   “没什么,”徐椀看着夜色一点点暗沉,也是烦躁,“收拾东西我要睡了。”   红珠端了水来,她就着水盆洗了手脸。   再不往外面看,早早就躺了床上。   起初,也睡不着。   可架不住白日困乏,看了一会儿书,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一入梦,又是前世种种,平时刻意遗忘的记忆在梦境当中沉浮,姐妹们小时候玩乐,大了些各有心思,唯独小表姐,一直待她极好。   也不知睡了多久,身边忽然起了凉意。   夜色微凉,一人在她耳边叹息:“阿蛮,你可真狠得下心,也当真睡得着。”   这熟悉的音调一下惊醒了她,睁开眼睛,顾青城就坐了床边,洪珠忐忑的在一边站着,脸色苍白。   见她醒了,洪珠更是急了:“我们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将军,这成何体统,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也不能让人诟病,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非得这时候来,还请将军,这就回去吧,我……我……”   有心说点狠话,又不知怎样才能把这人撵走。   我我了两句,顾青城也只淡淡瞥了她:“你出去,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说。”   洪珠自然是不肯的:“将军再不走,我就叫人来了!”   到底是家养的,一心为着她。   徐椀心下安慰,坐了起来:“洪珠,你先下去,我没事,一会他就走了,别惊到别人,不好收场。”   洪珠咬了唇:“那我那我就在门口站着,有什么事小姐就喊我一声。”   徐椀点头:“去吧。”   小丫鬟期期艾艾走了出去。   房门一关,徐椀脸色就变了。   她身上只穿了中衣裤,薄被拉到了胸前:“将军,这可真是梦了,半夜三更不睡觉的,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她长发竟然披着肩头,巴掌大的脸上尽是恼色。   顾青城衣袖间都是凉意,可是在小门那站了将近三个时辰,这才来的:“你知我不善言辞,说不来哄人的话。我对不住你,前生今世,也无法回转,但我心意不差,望你知道。”   他的确是不善言辞,就是成亲后,偶有笑脸,也多是沉默。   可徐椀看着他,就是恼:“你善不善言辞和我有什么干系,转过去,我把衣裳穿上。”   顾青城可是听话,忙转身,背对了她。   只听见穿衣的窸窣声在身后响起,他看着室内摆设,一动不动。   好半晌,徐椀穿好衣裙,离他远远的坐在床里:“我不让你回头,你不许转身。”   实在是找不到袜子了,她光着脚,想了想,抓过薄被把腿盖住了。   盖严实了,左右看看,没有趁手的东西能拿,就坐了最远的地方,他始终没有回头,她就在背后看着他。   这个时候的顾青城才二十一,从背影上看,却已和二十四的他没有分别了。   愤怒什么的那种情绪已经宣泄过了,如今只剩唏嘘,徐椀尝试着让自己足够冷静,低了眼抱住双膝。   “我以为,至少夫妻一场,你心里能有一些我,没想到公主对你来说那般重要。”   顾青城也是垂眸:“她是生是死,只有利弊,你娘正是关键时候,不想节外生枝,我先下的水,只是刚好她在上面,随手救的她,我以为你会凫水,也有别个下水去救……”   说到后面声音也是越发低了。   他并不擅长花言巧语,溺水是无法扭转的事实。   徐椀眼眶红了:“我都看见了,你要知道,我亲眼看见你救了她,没有救我!”   克制住才没有嚷出来,哽咽着全身都在颤抖,一回手拿了软枕这就跳了起来,到他后背狠命抡起枕头打他。   顾青城没有动,一下又一下地,直到她将枕头摔在他身上,才回头。   他看着她,也是抿唇。   他衣领微敞着,之前没太注意到,随着动作,里面拱出一团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小一团,懵懂地转着头,看见徐椀,一下跳了出来。   猫儿落了床上,对着徐椀这就走了过去:“喵~”   徐椀几乎泪目:“你又把它送回来干什么!”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猫儿爬上她的脚面,轻轻蹭着自己,心都要碎了。   男人也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她,扬着脸:“我出生以来,有过夭折的妹子,有过相伴的小童,有过爹娘,也有过旧友,可惜他们都离我而去,至今孑然一身,疼过痛过,也知道,总能有些事情不能忘了,但是还要走下去,只能忽视。”   他目光灼灼:“若非前世与你成亲,我还不知,伤痛可以治愈,若重活一世,我必然奋不顾身,先救你,可说那样话又有何用,万事不能重来,今生只愿你一世平安,定当护你周全就是。”   徐椀别开脸,泪落:“你说得轻巧,你怎么护我?”   顾青城顿了下,一字一句道:“倘若你不放心,就一生兄妹,起初见你,也是那样想的,不能害你,也不能放任,想留你在身边,只此一条路可走。”   情真意切,也是诚然。   徐椀回眸:“你是真心这样想的?”   他点头:“本王一言九鼎,此生也非你不娶,你若不愿,那就一生以兄妹相称,决不食言。”   她怔怔看着他,五味杂陈。   四目相对,目光又都错开,徐椀坐了下来,小猫儿爬上她的腿,直往她怀里钻,她顺手抱了起来,轻抚它身上毛发:“我记得那时表姐说我娘下了牢了,徐家遭封,我娘呢,她怎么样?”   知道她这算衡量过了,顾青城侧立在旁,只看着她眉眼:“她很好,官复原职了。”   也并未多说,只让她放心。   徐椀点着头,又问:“那公主呢?你救了她,她没有要以身相许?”   问出口了,又觉自己小气,干什么还关心那时的事,顾青城也瞥着她,看着她脸色,轻描淡写地:“你始终不醒,一怒之下,给她沉了池里溺毙了。”   她蓦然抬眸,先是惊于他口中的溺毙,才要问,突然反应过来:“我始终不醒?我没有死吗?我不是溺水了吗?”   他向前两步,就紧贴了床前站住了:“落水之后,你始终不醒,不吃不喝药石罔顾,勉强靠着强喂汤水,气息微弱,你娘带着你离开了郡王府,后来也不知所踪。”   这可是!   徐椀急道:“我落了那池子里一睁眼就在这了,我爹还活着,开始以为在梦里,后来日日夜夜都这般,才敢相信,我是回了小时候了,我以为我死了,难道是没死,还在梦里?”   那也说不通,看着他,她才是想起问:“你呢,那你是怎么回到这个时候的?”   顾青城目光沉沉,却没有开口。   安平之死,龙颜大怒,明着查无罪证,暗地里,刺客不断,徐凤白带走了徐椀,他醉酒之际遇刺,一睁眼就成了少年模样。   曾经,他也以为,不过是渴望的三分温暖,刚好是她。   也以为,换个人也能治愈伤痛,可郡王府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她分明哪里都没有去过,眼前却总是她,拿着那卷书,躺在躺椅上,笑眼弯弯。   此刻看着她,还是娇俏少女,这一幕却当真像是在梦中相见。   徐椀放下猫儿,这一团立即又蹭了她胳膊,直往她怀里钻,找了这种小猫,开始都拿她衣衫包着,它习惯了她的气味了,所以爱跟着她。   “所以呢,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是在梦中?还是也出事了?”   “……”   “说啊!”   她还是这般心软,可那时刚得了她的消息说是不知所踪,一时厌生这种事如何说得出口,顾青城不愿她问,往外看了一眼:“真是太晚了,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若还恼我,随你处置,就让我一直看得到你,才能放心。”   倒不知道他今生会说这样的话了,徐椀瞪他一眼,转过了身去。   才想撵了他走,突然又想起表姐的事来,赶紧回头:“高家怎么回事?高行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你知道,真的知道吗?”   顾青城轻点着头:“放心,都知道徐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谁也不敢动徐家,虽然没落了,但是体面还在,高家也是从前的故人,你是不知,前生徐家出事之后,你徐家姐妹的婚事都被推了,郑家也怕牵连早早退了亲,单单高家这书呆子,因当年与你表姐有过一面之缘,上门求过亲。”   一颗石头算是落了地,徐椀长长松了口气,随手抱起了还在蹭她的猫儿。   洪珠听不到门内的动静,急得直敲门,顾青城不应声,光是瞥着徐椀。   她低着头,刚才打他的枕头还在地上。   弯腰捡了起来,他一手拿着,递了她的面前:“有没有少气一点?”   徐椀抬眼,一把抢了过来:“没、有!哥哥慢走!”   说着高声叫了洪珠进门,让她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人在下面说想看我直播吃翔,放心,不会有那种事的,我肯定会赶出二更来的,哼! 第66章 好妹妹哟   睡不着,徐椀披着长发,下了地。   顾青城走了一会儿了,洪珠吓得不轻,直问她他干什么来了,因为洪福突然回了郡王府,她还不大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平时姐妹俩个一起说着话,洪福总说他家主子对徐椀上心得很,起初她还不大相信,这会儿可是信了。   赶紧关上了房门,心还扑腾扑腾直跳:“小姐,他这是干什么来了?”   徐椀睡不着,只说无事,让她先歇下,打开房门就出来了。   洪珠连忙跟了她出来:“小姐,哪去呀!”   夜空当中,圆月飘过云层,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映出的影子在地上模糊一条,徐椀走下石阶,往出走:“我去找我娘,你回吧!”   都这个时辰了,早睡下了。   洪珠连忙劝着:“夫人早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徐椀不让她跟,借着月光,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徐回门前,屋里还亮着灯,她忙是上前敲门,这么晚了,花桂已经睡下了,屋里还忙着的,正是她亲爹赵澜之。   开了门,一见是徐椀也是愣住了:“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怎么了?”   徐椀上前:“我有事想和娘说,睡不着。”   他这才给妻子倒了水,赶紧给女儿放了进去。   屋里烛火昏暗,徐回听见动静悠悠转醒,徐椀快步到了床前,不管不顾这就脱了鞋子上了床。一把搂住了:“娘,我做了个噩梦,我想跟你一起睡。”   徐回伸手将女儿揽住了,也是笑:“好啊,让你爹睡书房。”   诶?诶???   赵澜之端了水过来:“我睡哪?”   徐回坐起来喝了水,她小腹已经隆起得很明显了,空碗交于他手上,就往外指了一指,让他赶紧出去。   也是女儿难得撒娇一回,赵澜之无奈笑笑,抱了一床被褥,这就去了外面书房找地方。徐椀伸手在娘亲的小腹上轻轻抚着,挨紧了。   徐回一手也轻抚着她的长发:“怎么了?梦见什么了?”   徐椀脱了外衫,只着里衣,又是抱住了她一只胳膊:“娘,有娘真好,我就觉得,现在真好,爹娘都在,以后还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想着就高兴。”   徐回叹着气:“住进新宅那么高兴吗?以前不知道爹娘的时候,是不是特别伤心了?娘也是对不起你,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里,从小娇宠,那样的家定然比娘要尽心得多。”   徐椀忙是摇头:“娘独一无二,我喜欢娘,很喜欢很喜欢。”   娘两个躺了一起,徐回回想着从前,也是唏嘘:“娘也很喜欢你,从前克制着,也不敢太过过问,生怕你察觉,别看你舅舅舅母那样,其实他们也都是护着你,我心里有数。”   徐椀点头:“我知道,舅舅舅母待我也好。”   她轻轻在娘亲的肚子上轻轻揉了下,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动静:“他为什么不动,师傅说胎儿过了三个月应该会动了的。”   徐回失笑,任她来回轻抚:“应该没那么早,你那时候也是快五个月了才动,那种感觉特别奇妙,我还偷着哭了。”   徐椀也是动容:“谢谢娘把我生下来。”   母女两个也不总在一起说话,挨得近了,似乎更亲密了些了,她把徐妧的亲事又对娘亲说了一遍,徐回早在王氏那听说了,也让徐椀放心,说是打听了,高家那孩子也是不错的。听着她这么说,徐椀也是放心。   想着顾青城的话,更容易胡思乱想,挨着徐回,她闷闷地:“娘,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突然变成一个活死人那样的,不吃不喝光剩一口气了,你会怎么办?”   徐回笑她傻,搂住了她:“怎么会那样,娘也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徐椀蹭着她肩头:“要是那样了呢,我刚才做梦了,就梦见自己不吃不喝像个活死人似的呢,特别吓人。”   徐回忙是摸了她的额头,给她叫魂:“阿蛮啊!娘的儿啊,回魂!跟娘回家来吧!”   连续叫了三次,徐椀也是都应了,喜滋滋地盖了被子,笑了。   徐回转过来,把她脸边的长发都掖了耳朵后面去:“没事了,那就是个梦,就算会有那种事,娘带着你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治好你的。”   说不出的安心,徐椀笑:“嗯,娘,有你真好。”   徐回借着床边矮桌上的烛火,看着女儿的脸,也是感慨万分,一晃女儿长大了,再不疼也要来不及了。   娘两个一起住了,也觉掉进了蜜罐子里似地。   徐妧的婚事定下来了,及笄了,但未成礼,她这条腿一砸,砸出许多麻烦事了,那样的性子一直在床上躺着也是难为了她。   可她毕竟不是幼童,知道厉害,不敢乱动。   徐椀在家里住了两天,到处走动了下,后院的竹林和将军府的是一个林子,她不敢走太深,就捡了几片竹叶,画了宅院图,一起送了表姐。   回去也看她了,跟她说了,高家的大体情况。   见她对表哥似乎真不大在意了,暗自替她高兴,顾青城若是没有骗她的话,那么高行至待表姐也错不了。   来回走动了几天,也没再遇见顾青城,他倒是并未再纠缠,也是利落。   原本应该更轻松一些,更痛快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是隐隐的失望,她给猫儿起了名字,叫做来福,希望它能长长久久的有福气。   洪珠可是喜欢这来福,天天逗着,可也是奇了怪了,这只猫儿就喜欢黏着徐椀,她被黏得烦了,也就抱起来了。   软软的一团,喵喵的叫着,时间长了,也觉有些可爱了。   月余,东宫来了消息,传她进宫常侍。   徐椀新制的香,都带了。   徐回和赵澜之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牵挂着。   说是宫里来车接了,她拜别爹娘,自己拿着香袋,这就出了门。   走了门口,对跟出来的爹娘摆了手,看着门外那熟悉的马车,心还狠跳了两下,多日未曾见过,听说宫里来人接了,还起了些期盼。   低了眉眼,咬了下牙,站在车下轻咳了声,车夫忙是给她掀开了车帘。   欣然上车,车内并没有人。   多少有点失望,徐椀坐了进去。   马车行得不快,她在车里左右环顾,的确是顾青城的车,车上也放着他平时常披的氅衣,随意就那么扔在一边,像是他才匆匆离开的样子。   她垂了眼,不再乱看。   到了东宫门前,淑娴姑姑早等在门口了,一下车,也见她脸色郑重。   忙是上前见了礼,淑娴点了头,接了她手里的香袋,引她往里走:“跟我来。”   徐椀低着头,这就跟了她的身后。   东宫有主,淑娴带着她先跪见了太子妃,如今她跟前已经有了个孩子,就看着眉眼精致,像是个小郡主模样的。   太子妃也并未多留,就让淑娴带了徐椀去后殿。   走了后殿门前,左右无人,淑娴这才叫了徐椀上前,与她并肩:“小殿下害了病了,非让你过来,我们大公子也在殿里,你过去时瞧着些脸色行事。”   她口中的大公子,就是顾青城。   徐椀知道淑娴是当年跟随长公主外嫁的宫女,忙是应下来。   到了后殿,太医也才出来。   侧身避过,等他们都走过,才是上前。   淑娴让人进去通报了声,等候片刻,才有人传。   进了殿内寝宫,顾青城果然在。   青天白日的,李显穿着里衣,就躺在大床上,背对着他们。   走过去,跟着淑娴见礼,徐椀没有抬头。   听见是她来了,李显才是回头,他脸色苍白,忙是叫她起来:“阿蛮,你可来了,起来吧,快过来看看我,再不看,许是见不着了。”   徐椀往前两步,顾青城淡淡瞥向她:“止步。”   她忙站住了。   李显这就坐了起来,盘腿坐好:“表叔,怎么了?”   顾青城回眸,又看向他:“论着辈分,也不当上前,内侍让别人来,她不得贴身,你若愿意就罢了,权当让她陪你说说话,若不愿,这就送走。”   李显又是躺倒:“知道了知道了,表叔是想看着我死对吧~”   他脸色不好,眼底一片青色,看着就带着病态。   徐椀瞧着他脸色,暗自腹诽,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偏偏顾青城还不许她上前,等反应过来时候,早已听了他的话站住了。   顾青城只淡淡地:“你死不了,放心吧。”   幸好,李显也是带了三分恼意,连连摆手:“我没有病,我都说了我没有病,表叔也让太医们别再来了,成吗?”   说着,又是发了脾气,空蹬了两脚。   淑娴忙是上前哄着他,顾青城站了起来,走过徐椀身边:“过来。”   她瞪了他,不过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出了寝宫,他才站住了。   徐椀站在几步开外,也站住了。   他只得又往回走了两步,站了她的面前,见她低着头不看他,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给她点得恼了抬了头了,才是开口:“显儿近日有些反常,你离他远些,有什么事就和淑娴姑姑说,我不一定常来东宫,但挂着为兄的名头,总不会有人敢把你怎么样。”   她抿唇,不说话。   他看着她,也不说话了。   他看得太久,徐椀就别开了眼。   顾青城顺着她:“你喜欢在东宫行走也好,才十四,嫁人是早了点。”   恼,她回眸:“谁要嫁人了!”   他也还年轻,看她猫一样的软糯在他面前又炸毛一样的,也是差点失笑,失而复得这种事情,谁也体会不到他的欣喜。   许久未见了,他也是想得狠,眼里就带了些许笑意:“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了,可是消点气了?”   “没、有!没有!没有!”   笑什么啊!   徐椀转头就走。 第67章 少年少女   李显最近睡眠不好,日渐消瘦。   东宫他殿内的小宫女,换了一批又一批了。   徐椀特意给他换了安眠的香,让淑娴姑姑给点了。   大殿里很快都飘着一种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清香又舒适,殿内至少有七八个宫女围前围后,都哄着他,可惜他大发脾气,统统都撵了出去。   徐椀在外殿,也是奇怪。   片刻,李显让人传她进去。   她低头走进去,淑娴正在寝宫里收拾东西,地上不知摔了什么,一片狼藉。   这是怎么了,徐椀连忙上前见礼,李显穿戴整齐,正站了一旁,见了她脸色稍缓,对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说话。淑娴也不敢言语,仿若未见。   徐椀走过去,李显回头瞥了眼淑娴:“淑娴,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对阿蛮说。”   淑娴也将地上的软枕都捡了起来,躬身退了出来:“是。”   殿内无人,李显瘫坐了案前,然后趴在了案子上面。   徐椀上前,这就蹲了他的面前:“小殿下,怎么了?”   她声音软糯,轻轻的,好奇地看着他。   李显恹恹的,耳根慢慢热了起来:“阿蛮,我病了,我一定是病了。”   看着他的脸,慢慢浮上一丝丝的红,徐椀伸手摸向他的额头,才一碰触到,李显立即扭头错开,他比她还小两岁,这时候也才十二,对他自然没什么防备。   见他不叫她碰触,心里起疑:“殿下这是什么病?可曾让太医瞧过了?”   李显坐直了,对着她叹气:“跟你说你也不能知道。”   说着只叫她研磨,卷了袖子来,提笔写字。   他拿了经书来抄,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念着阿弥陀佛,徐椀见他不愿多说,也就陪着了,抄写了两卷经书,又拿笔作画,也不知他画的什么,毫无章法可言,画纸上胡乱勾抹,可见其心乱。   一整天了,太医院再来人,李显不让人靠近,又发了一通脾气。   晚膳过后,徐椀陪着他下棋。   他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棋子,也是胡乱地乱放,她见他静不下心来,就讲一些外面的事情给他听。从她离开京都,路上所见所闻,都编成小故事来说,李显果然来了些兴致,不时问东问西,倒也没再闹腾。   夜幕降临之后,淑娴和两个宫女进殿来伺候着。   李显洗漱一番,也是早早歇下。   他也是睡不着,就让徐椀给他读书。   她拿了诗文,就坐了床前给他念书,也许是安眠香起了作用,也许是李显折腾了几天太困乏了,总之不多一会儿,他竟然沉沉睡着了去,惊得一旁站着的淑娴都不敢置信。   也是怕他醒了再叫徐椀,淑娴让她去了寝宫外面候着,轮番守夜。   徐椀初回东宫,自然不敢怠慢,就拿了经书也抄了起来。   抄经使人静心,一时间也不觉得夜里难过了,淑娴可是守了太多夜了,头半夜见没什么事,就叫了别个小宫女过来陪着徐椀,两个人谁也不认识谁,半夜三更的,各守一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椀靠着案边,不知不觉似乎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地,一声低低地轻,吟传入了耳中。   她一下惊醒,回头一看,那小宫女已经趴在榻边睡着了,听着动静似乎是寝宫内传出来了,连忙站了起来。快步走进去,李显似乎还在梦中,全身都蜷缩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   被下的他似乎还被梦境困扰,哼哼唧唧不知所谓。   徐椀上前,以为他做了噩梦,连忙拍了拍他:“殿下,小殿下,小殿下……”   李显惊得一下睁开眼,回头发现是她,长长出了口气。   可是,他再一掀被,腿一动,却是懊恼地摔了被子,坐起来直抓自己的头发。被子掉落地毯上面,徐椀不明所以,连忙抱了起来:“小殿下……”   才放了床上,李显又一脚踹了下去:“出去!”   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徐椀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李显头上还有虚汗,不耐地来解衣裤,许是动静大了惊动了外面的宫女,脚步声一起,两个人都顿住了。本来也有些默契来着,徐椀连忙捡起薄被将他半身盖住,李显躺倒,也是配合得很。   小宫女才一进殿,他厉声厉色:“出去!”   吓得人才一露头,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给他盖被的时候看见了,裤子上湿了一片。   幸亏是跟着老大夫行了两年医,刚才瞧着李显的模样,心中一动,竟是想到了一处羞人的事上去,前世今生也活了二十多年了,完全拿李显当个孩子一样的,自然是袒护着的。   待那宫女一走,她才回头。   李显别开脸去,也不看她:“你也下去吧。”   徐椀非但没有走,还坐了他床边:“殿下,不必遮掩了,是遗了精么。”   话音才落,李显脸已通红。   他掀开薄被,不情愿地抬起了头来:“此事不得张扬,你不许说出去。”   徐椀当然点头应下,也无人在旁,回去端了水来,赶紧给他擦了身上。李显初精羞涩,换了干净的贴身衣物,一头埋进了被底。   徐椀就着这盆水,把脏污的裤子也洗了。   直接放了一旁,她又仔细洗了手,才回来。   李显已经重新躺下了,不过他睡不着了,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就一直盯着她看,徐椀坐了床前,对于刚才的事只字不提,轻轻拍了他两下,像抚着猫儿一样轻抚着他后背。   “没事了,睡吧。”   李显睡不着:“阿蛮,你会陪着我的吧,这件事真的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身边再不想被安排人了。”   徐椀嗯了声,依旧拍着他:“殿下还小,别胡思乱想。”   她刚才抄经的时候也背了许多。   李显叹着气,她就更坐近了些:“我给殿下念段经,殿下睡吧。”   夜已深,寝宫里静得只听得见徐椀轻柔的声音,李显伸出手,这就握了她的手,昏暗的烛火下,他看着她的脸,出了一种错觉。   像是梦中人那样,李显闭上了眼睛。   已经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徐椀也是困乏,渐渐低了声去。   一下入了梦去,仿佛也就是打了个盹,有人拍了她的肩头。   徐椀睁开眼睛,淑娴姑姑近在眼前,推着她:“去后面躺一会儿,去睡吧,我守着小殿下就好。”   她点头,站了起来。   淑娴回头看见一旁的衣裤,顿时明白过来:“又遗了?你……你看见了?”   徐椀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好了,就含糊地嗯了声。   淑娴眨眼,左右看看,在她耳边低语:“此事不得声张,千万。”   当然不会声张,徐椀点头。   淑娴见她这么痛快点头,生怕她没有理解,又是低头:“我的意思是,千万不要让大公子知道,嗯……他要知道了,就麻烦了。”   他们向来不是一起的吗?   虽然不明所以,徐椀还是点了头。也真是又乏又累,她也没心思再揣测他们的心思,直接走了后面的小榻旁,合衣躺了上去。宫里的姑姑们,可能都这样,随着主子们的喜悲而喜悲。   实在困乏,倒头就睡着了。   一觉到大天亮,一直也没有人再叫她,徐椀连个梦都没有做,睁眼就日上三竿了,东宫不比家里,赶紧起来了。寝宫内只留了两个小宫女,她洗漱一番抻了个懒腰。   往出走,到了外殿,才要端起肩,站住了。   说好的不常来东宫呢,顾青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拿了卷书,正是低着头,翻着书页。   李显并不在,徐椀上前见礼。   他嗯了声,没有抬头。   左右也无人在旁,徐椀慢慢后退,横竖也没有人在意,何苦跟他在一块怄气。   才退了两步,顾青城抬起了眼:“干什么去?”   只好站住了:“……”   不想和他说话,就光杵着在那,看着别处。   顾青城继续垂眸,翻着书页:“昨晚上,显儿可有什么异常?”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是遗精……”   说出口了,才是懊恼,干什么要什么都对他说,又想起淑娴姑姑的话,更是闭口不言。暗自期盼他没有听到,可惜人已经听见了,书卷随手放了桌上,顾青城赫然起身。   “你怎么知道?”   她能怎么知道,看见裤子那湿了一片,当然是猜的。   徐椀别开眼,也不看他:“能怎么知道,我看见了……”   他闻言顿怒,目光沉了,她看见他脸色变了,心里痛快,心里痛快了,语调也轻快了起来:“怎么……”   顾青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这就往出走。   徐椀诶呀一声,赶紧挣着:“你抓我干什么,你抓我干什么去!”   他头也不回:“这就秉明太子殿下,即刻带你出宫。”   诶?   诶诶诶?   徐椀更是急了,跺着脚直往后挣:“我不出宫!我不出去!”   顾青城这才回头,一脸怒意:“污秽之物,怎可入眼,不能叫他近女色,你更不妥……”   她挣脱开来,更是抓住了他的胳膊,紧紧抱住了在怀里。   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赖在地上直拖着他,也不让他走:“没有,没有看见!我没看见,我猜的我猜的!我不出去诶……呀……”   狠命才给拖住了,顾青城回眸:“他正值少年,你与他年纪相仿,那也不妥。”   相仿什么啊相仿,明白过来他的疑虑,徐椀忙是撇清:“在我眼里,他还是个孩子呢,想哪去了,我就想有个立足之地,什么妥不妥的啊!”   她依旧抱着他胳膊,生怕他当真改变主意,更是一步也不叫他走。   顾青城脸色稍缓,却也要走,徐椀急了,诶呀诶呀直叫着哥哥哥哥的,他更不回头,她也顾不得脸面了,撇下胳膊,到他前面张臂拦住了他。   “一点点!”她恨恨跺着脚:“如果能留在东宫,就不那么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固定时间更新,还是早上十点,如果有二更那么就晚上十点,如果没有就不必再刷。以后只在这两个时间会更新,省得大家刷了又刷。 第68章 通情达理   东宫的偏殿当中,李壬狂笑不已。   太子端坐在案前,脸色铁青,李显跪了前面,脸色通红。顾青城侧坐在旁,目光似有意无意地瞥着门口站着的徐椀。各有异色,徐椀低着头,耳根也是发热,心里将顾青城骂了个遍,都那样求了他了,可他还是将此事捅了出去。   她说她是猜的,那也不行。   非要将她带走才肯罢休,气的她又放了狠话。   最后他是应了她了,不干涉她的事情,才算了了。   本来是松了口气的,谁想到他虽然不干涉她,却执意将此事透露给了太子,很快拎了李显出去,他就招了,说是皇叔李壬给了他一些宫房图,还带他看了小宫女洗澡,年纪太小实在禁不住诱导,就遗了精。   李壬也被叫了来,当然了,他完全不当回事,一看侄儿那般模样更是笑个不停:“我道多大个事,像显儿这么大的时候,我早通了窍了,给他安排个宫女就是,这有什么?”   太子自然恼怒:“显儿还小,本来身子骨就软弱,能和你一样么!”   顾青城自然也不同意往他身边安排宫女,他前世就是沉迷女色,最后死在女人身上的,今生他亲自顾看着,自然不能让他再重蹈覆辙。   李显跪在地上,也是没脸抬头:“皇叔害我!我不要什么宫女,我谁也不要!”   说着这话,还回头看了徐椀一眼。   作为此事的宣扬者,发现小殿下病症的大功臣,徐椀冷汗直流。   顾青城故意透露出她来,分明是不怀好意。   来的路人,淑娴还拉了她的手一下,让她自求多福。   原来这两天李显不正常,淑娴是知道的,平日都是她在处理,到了她这夜里,没藏住,只怕李显要埋怨她才是。   她心如捣鼓,实在不敢抬头。   李壬还逗着李显:“你现在是不懂女人滋味,所以才避而远之,皇叔告诉你,等你尝到了滋味,让你舍都舍不得,精气神别都遗没了,好生弄两回,实在不愿要宫女,那就使两个小太监,一样的。”   急得李显恼了:“皇叔!”   顾青城也是皱眉:“真是胡闹。”   太子从来洁身自好,身边女人也没两个,自然懂得其中利害,脸色冷漠,直接叫人将老五请走了。至于自己儿子,自然的叫了人来,好‘照顾’着。   徐椀也在这些人之列,忐忑得心都要碎了。   将太子恭送走了以后,她才松了口气,可李显一起来目光已然不善,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顾青城还在,更是把淑娴姑姑叫了来,好生训斥。   徐椀侧立一旁,终于明白过来,她犯了第一条大忌,既然到东宫认了主,必当心中眼中就他那么一个,再许不得别人。   可惜明白过来也是晚了,她暗自叹着气,只怕李显要恼了她。   顾青城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挑拨,怨念,就那么瞥着他,他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抬了眸:“看什么,还想讨些赏赐不成?”   她想哭:“……”   亏得她还偷着帮李显洗了那一小块精,斑,生怕别人发现,全都白做了。   少女脸上懊悔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   顾青城也是瞥着才坐下来的李显:“我这个妹子,从来没伺候过别人,本来送来也就同你做个玩伴,圆了她想当女官的心,我看你现在看她也不大顺眼了,不如这就让我带她出宫去吧,东宫少她一个也不少,她来的不是好时候。”   他神色淡淡地,此话可不像玩笑,徐椀快步走过来,忙是跪下:“求小殿下留下阿蛮,阿蛮心意未变,我真不是有心透露出去的……”   话未说完,李显已是看向淑娴:“还不把人扶起来?”   淑娴忙扶了徐椀起来,只是叹气:“早晚也得让人知道,破开这个脸也好,你也别太多想,小殿下不会怪你的。”   李显也是扬眉:“是了,阿蛮有什么错处,她愿意留下,自然是要陪着我的,我原先也想养她几年,让她行走宫中,做个特立独行的女官,多好。”   他脸上热潮已退,冷静得很。   顾青城瞥着他眉眼,也是勾唇:“一个不愿走,一个愿留,那就留下吧!”   徐椀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好言好语谢了他。   他倒是应得痛快,让淑娴带了她先下去,殿内的宫女连忙上前倒茶,李显心中还有情绪闹腾,自然不喝。   顾青城抿了一口,才是回头:“若是别人,她万万不会说出去,只在我面前一时失言而已,你不必怨她,因着你,可是求了我半晌。”   李显怎能不在意,怎么能不恼:“表叔也帮着她拿话哄我?”   男人扬着眉,目光浅浅:“没空哄你,你道她是谁,可是记住了,别碰她,也别动她,不愿看见她哭,一哭起来总不好哄,你让我省点心。”   今日表叔话多,偏心太厉害,也太明显,如何看不出,李显也是恼怒:“表叔!”   顾青城难得耐心十足,放了茶碗,倾身。   他以指代笔,蘸了茶水,就在桌上写下一个字,看见李显变了脸色了,知道他懂了,才是颔首,站起来,在侄儿的肩头拍了拍,抬步出去了。   太医院的人又来了,给开了些安神定神的汤药,喝罢,李显又被人请出去练拳脚舒展身体,太傅临时又加了课业,可给他忙的,一天没有消停。   本来这几日就虚得很,如此一来更觉浑身无力。   徐椀一直在殿内留守,晚膳时候,李显才带着淑娴等人回来,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宫女还有两个太监,走过她的身边,还对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样子。   她可不敢这么以为,此事就这么算了了。   一直小心翼翼的,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李显身边人太多,此时也不是解释的好时候,待晚些了,再与他说一说,能宽慰宽慰她才好。   耳朵竖着老高,可惜李显一直没有叫她,真是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   不过,也是没安心多久,李显那边洗了手,用了膳,淑娴就出来叫她了。徐椀连忙上前,低着头心里又打了鼓。   李显就靠坐了榻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卷,似乎没什么不妥。   连忙见礼,小小少年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下颌一点,对着她背后勾起了唇角:“闷热闷热的,阿蛮给我扇扇风吧!”   说话的语气,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徐椀回头,看见一旁立着的大扇,举起来,这就走回了榻边。   好重的扇子!   幸亏她习了两年武,才能拿的动。   徐椀肩动,大扇带着一股风吹过来,李显手里的书页哗哗作响,他忙按住了,头也没抬:“小点力气。”   她连忙收了些力气,但是扇子太高,又不好控制力道,只得站得远了些,轻轻地扇着。没扇了几下,李显又是轻描淡写地嚷嚷了句:“好热,怎么这么热,再大点力气。”   一旁站着的小宫女有没忍住偷笑的了,徐椀手下加了些力气,抬头看了那偷笑的宫女一眼,那姑娘顿时抿唇不笑了。   到了这个时候,再察觉不出李显的故意,那可是真傻了。   徐椀假意不知,配合着他,给他扇着风。   殿内也不算太过闷热,李显看了会书,也是困乏,强撑着眼皮不肯离开。   徐椀继续给他扇着风,手腕发麻,动作就慢了下来。   动作一慢,风力顿时小了许多,李显叹了口气,光翻着书页:“阿蛮,你这力气也太小了些,再大些力气。”   她应了一声,大力一扇,眼瞧着他打了个冷战。   出了一身闷汗,才洗过,被风一吹,自然浑身凉意。   李显没忍住,阿嚏一声!   徐椀顿时低头:“小殿下,仔细受了凉。”   他吸了吸鼻子,神色不变:“继续扇。”   她只得继续,眼看着他立即打起了瞌睡,没忍住,笑眼弯弯的。   李显点着头,偶然抬头看见:“笑什么?”   徐椀忙敛起了笑意:“没什么。”   他也实在熬不住,见她扇风一下慢似一下,也就站起了身来:“我歇息片刻,阿蛮你随侍在旁,不得离开。”   说着放下书卷,大步走进了寝宫里去。   一旁站着的小宫女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徐椀坦然放下扇子,快步跟上了李显脚步,淑娴姑姑已经给铺好了床褥。   李显只说要喝水,徐椀忙倒了水来,端着送了来。   谁想他又说不喝了,让她站在床侧,她背脊溜直,规规矩矩地站了。   李显可是困乏,不多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淑娴过来给他仔细盖上了薄被,和徐椀站了一处。   已经举了好半晌,徐椀虎口发麻,两只胳膊酸得像枯枝一样了,淑娴默默伸手,接了她手里的托盘来。   徐椀忙是点头谢过,甩了甩发麻的手腕。   淑娴轻叹了口气,凑近了她耳畔轻声低语:“姑娘,何苦受这个罪,要么干脆求个离开东宫,要么跟大公子说说,他若知道小殿下为难你,也定会护着你。”   徐椀笑笑,又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去:“多谢姑姑提点,可错了就是错了,不分无心还有心,比起小殿下受的窘,这点苦不算什么。还望姑姑帮着瞒着些,殿下还小,都是孩子气,我哥哥脾气却是不好,为着我闹不愉快就不好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也带了三分笑意。   站了一会儿,也越发清醒了,淑娴到底是谁的人,顾青城怎么可能一点不知情,这个时候捅破了窗纸,她似撞到他的心头刺上了。   而那根刺,多半是因为他以为她看见了恼了。   他心思藏得深,也禁不住细琢磨。   这个时候,少不得把他拿出来故意溜溜了。   淑娴两手空空,听她这么一说,讪讪地笑笑:“阿蛮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   音调已然高了些,徐椀只当什么也听不出,低眉顺目地瞥着床上的人。   果然,李显长长吁了口气。   他似梦呓着轻笑了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似乎缓过来了点了,明天见。 第69章 掉落星海   和她想的一样,睡到半夜,李显起来把水喝了。   也没再叫她,淑娴姑姑仍旧让她去里面榻上睡了,这一次时间比她想的要早,所以也洗漱一番,踏踏实实睡了。连续熬了两个晚上,也是困乏,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可不安稳,迷迷糊糊还做了个梦。   梦中的自己在将军府逛园子,一会儿在楼上,一会儿在竹林,想着好累快点走到尽头,结果一直走在路上,前后都没有人,怎么走也走不出将军府去。   心里知道是梦,在梦里又跳又叫,可是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她是被人拍醒的,一睁眼,就是淑娴姑姑的笑眼,天色才亮,时间还早得很,连忙起身了。李显可还没起,穿戴整齐,赶紧过去伺候着。   很快,淑娴叫醒了李显,洗手,洗脸,他一直半睁着眼,好像还没在梦中醒过来一样,徐椀随侍在旁,帮拿着手巾。   天还没亮透,殿内烛火跳跃。   淑娴叫了人去传膳,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了其余两个小宫女和她,徐椀低着眉眼,侧立一旁。李显靠坐了椅子上,突然叫了她一声:“阿蛮,你过来些。”   她坦然上前:“殿下。”   站了他的面前,李显一手扶着桌边,目光在她腰间的那块玉上一扫而过:“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么?”   徐椀点头:“阿蛮知错。”   错就错在既认了主,当以主为先。   她声音软糯,比起小些时候,中气足了些许。   李显摆手,让另外那两个宫女下去:“此事也瞒不了多久,你正撞在当口,本来可以避过,或许是无心也不可知,怎地不和我解释一下?”   的确是无心,她在顾青城面前,总是无形可遁。   依旧低着眼,徐椀也是懊恼:“错了就是错了,毕竟因着我,殿下受了窘,心里愧疚还来不及,怎会狡辩。”   晚上她说的那些话,李显当然是听见了。   他上前拉了她的手,这就扯了更近些,轻声低语:“我身边每一个人,都是别个送来的,各为其主,你和她们不一样,若是再奔着别个,我都要伤心死了。”   徐椀红了眼眶,看着他也是见哽咽了:“殿下要是为此不阿蛮,阿蛮也要伤心死了,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再不会有。”   李显点着头,也是动容:“或许表叔送你来,是后悔了,不过你不能后悔,你为什么想来东宫,这是个吃人的地方,你知道吗?”   顾青城有心挑拨,一定有他的考量,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出去。将来的天子怕是在这里,她若还存着一直不找人家的念头,只有留下在这里才有机会。   李显昨晚上故意折腾人,今天又这般模样,典型的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看似恳切,实则都是试探。   因话中有话,也是半真半假,听着很是真切。   徐椀抬眼,吸了吸鼻子,双眸当中就像养了一汪清泉,也不哭,映得眼底水汪汪地:“宫外何尝不是个吃人的地方呢?爹娘老无所依,我身为女子,也想爹娘过痛快日子。阿蛮见惯了后宅日子,今生实在不想嫁人了。念着和殿下有幼时情谊,入了东宫,自然是想尽我所力做个女官,也好照顾殿下,也好照拂自己。”   这话说得可真是情真意切了,李显在手心里,将她手握了握:“这东宫,我最喜欢你了,那以后我们就一起……”   话还未说完,外面的小太监匆匆进了寝宫:“殿下,安平公主和卫小将军进了东宫了,此时在偏殿候着,快些过去吧。”   李显点头应下,连忙起身:“嗯,知道了。”   徐椀脸色顿变,他回眸瞥见,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阿蛮?”   “阿蛮在。”   “你怎么了?”   “阿蛮无事。”   听见她说没事,李显才是移步:“小姑姑是皇爷爷最宠爱的公主,万不能惊了驾,可是记得了?”   却不知一大早她们来干什么,徐椀跟上他的脚步,低下了头:“是。”   到了偏殿,一进门就听见卫衡的笑声,他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也不知正和安平说了什么,她一抬眼看见李显了,扬脸就笑。   “我的好侄儿,听说昨个表兄送了个人到你这儿,为此这两天常来东宫呢!”   说着,也瞧到了李显身后的徐椀。   徐椀和一旁的小太监连忙上前见礼,安平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笑意渐渐消散,她一手托腮,声音尚还有些稚嫩:“就是你吗?你叫阿蛮?”   徐椀点头应下:“我是阿蛮。”   卫衡扬着眉,还对她笑了笑:“阿蛮,东宫还住得惯么?”   因为相熟,看见他更轻松一些,徐椀忙是回了话,说还好。   李显坐了,她就站了他的身后。   安平一直看着她,她两指在脸上轻轻地点着,过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卫衡哥哥,你真说错了,我看见她,非但没有欢喜,怎么还有点讨厌呢,说不上怎么回事,看见她就觉得,一点不喜欢她,喜欢不起来,你不是说她很有意思的么~”   她从小娇惯习惯了,向来快言快语。   卫衡忙是干笑两声:“别这样,阿蛮可不像你刁蛮任性的,人家可软着呢,你不是常说想有个朋友,一起玩么,她在顾青城眼里可是个宝,碰不得的。”   安平还小,眉眼间稚气未开,可徐椀对着她这张脸也是印象深刻,几乎是下意识地,自然抗拒:“公主娇贵,徐椀可是不敢。”   含糊着,带着些疏远。   安平瞧着她的眉眼,也是点头:“不敢就对了,我也不喜欢你。”   敌意都是天生的,她还嗔着瞪了卫衡一眼。   卫衡捂脸:“别这样,我还蛮喜欢阿蛮的,你看她柔弱地像是推一下就倒,其实那小性子烈着呢!哥哥我今个去狩猎场也就是小半天,过了晌午就回,你在东宫坐一会儿怎样?”   李显才坐下,皱眉之余,也是笑了:“东宫烦闷,姑姑向来不喜,卫将军去什么狩猎场,不愿带姑姑去就直说,拿我们东宫的人说什么事。”   安平顿时回眸,指着卫衡站了起来:“我可告诉你,今天本公主就跟定你了,你再不带我出去玩,小心我回宫这就叫父皇赐婚给你!”   卫衡无语,更是哭笑不得,做垂死挣扎:“好啊,正巧我连府院都没有,也没个好婚事,就让皇叔给我赐婚吧,赐吧,赐吧,给你找个小嫂子!”   安平冷哼一声,抱臂:“好啊,我这就回去,让父皇嫁女!”   诶呀,一听嫁女,卫衡忙是抓住了她的后领口:“嫁什么女,回来!”   安平回头:“我虽然还小,但过两年也能嫁人了,你若气我,我就叫父皇提前把我许了你,天天跟着你!”   卫衡更是苦了脸:“诶诶诶,你才不到十三,真是好歹毒的心,要是娶你的话,怕是我活不过三年,饶了我吧!”   安平挣脱,一把挥掉他的手:“饶了你?我不饶,让你不带我,还想我扔东宫……”   她转身就来打卫衡,花拳绣腿无非就是胡乱捶着,卫衡双臂交十,也是笑着站了起来:“真不知好歹,好心好意带了你找阿蛮玩,不承情也就罢了,还撒泼!”   他们闹着,李显却是站了起来:“恕不奉陪,侄儿还有课业,阿蛮也得在旁候着,没空陪你们……呃嬉戏。”   本来是想说耍戏的,临时改了口。   李显给了徐椀一个我们走的眼色,恭恭敬敬告了退,安平自然是不大在意,卫衡想要叫住他们,诶诶的才叫了两声,又被安平拦住了。   出了大殿,一直摒着气的徐椀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李显走在前面,脚步缓缓:“阿蛮,你觉得我小姑姑怎么样?”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安平公主娇俏可人,人见人爱。”   李显负手而行,自顾自地踢着脚下的石块,闻言顿笑:“阿蛮,你可真是睁眼说瞎话,你真是觉得小姑姑娇俏可人人见人爱么?”   说着悠然转身,他比她还高一点,对上她的眉眼,一脸笑意:“你瞧,阿蛮你说假话的时候,我总能发现,所以,以后不要骗我。”   徐椀看着他:“公主受尽宠爱,自然可人,皇权在上,也自然人见人爱。”   李显扬眉,转身又走:“皇权在上,所以有几人真心?寻常百姓只见宫中人高高在上,哪里晓得我们的苦处,各人有各人的苦罢了。”   徐椀沉默,继续跟着他。   没走几步,李显又是回头,指了她:“不许再骗我,懂了?”   徐椀点头:“嗯。”   他见她一本正经地,也是笑:“跟上。”   脚步快了些,她也是快步上前,可没走几步,他又突然转身。   她躲闪不及,差点撞到他胸前,小小少年伸出手指,一下点在她的眉间,止住了她的脚步,点点笑意映着她的脸,他眸子里漆黑如暗夜,深邃中又可见星辰。   他说:“阿蛮,我能相信你吗?”   周边也无别人,从来不知道东宫是如此之静,眼底是他的笑脸,四目相对,仿佛一下掉落星海,徐椀眸光微动,一下就笑了。   “这是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要去丹东一趟,今天晚上可能没有更新了,如果有就十点,如果没有,那就明天上午十点见。 第70章 想你想你   宁静的夜里,弯弯的月儿与万千星光一样暗淡无光,东宫很静,在窗里能听见殿外的虫鸣声,入了秋,竟是一点风丝都听不见,没多久,还不等李显睡着,外面沙沙沙地下起了雨来。夜色都笼罩在黑幕当中,徐椀坐在案前,收回目光。   她正帮李显抄写经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心绪难宁。李显从寝宫内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到她旁边,回身坐了下来。   “阿蛮,你看这幅画,与你走过的千山万水比起来,是不是太无趣了些?”   “……”   书上画着湖面一角,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她看了两眼,笑:“我曾随爹娘去过香江湖面,也坐过这样的小舟,起初还有点害怕的,但是行走在水面的那种感觉,真的前所未有,很自在。”   李显连连点着头:“能想到,我什么时候……诶?外面下雨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有些日子没下雨了,我去瞧瞧。”   他毕竟年少,还有些孩子气,扔下书卷,这就奔了大殿外面走去。   淑娴直跟着他后面,急急叫着他:“殿下,小心着了凉!”   已经有宫女去拿大氅去了,徐椀并没有起身,她得快些将经文,当今圣上推崇佛家,简直已经到了痴迷的模样,到了李显的这一辈上,还只有二皇子李昇家的一个儿子,除此之外,都是孙女。   两个孙子自然互相攀比,李昇的独子李慎才五岁,和他比起来,李显也能称得上是一枝独秀了。徐椀来东宫已经半个多月了,从前没有爹娘的时候,也习惯了一个人,如今在爹娘身边习惯了,竟还生出了想家的这种念头。   在心里念着清心咒,勉强静下心来。   外面雨声渐大了,她也仿若未闻,李显始终没有回来,约莫能有一炷香的时间,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徐椀心眼合一,连头都没抬。   一丝丝的酒气入了鼻尖,她笑笑:“殿下这是偷吃酒去了?怎地还带了酒气回来?”   没有人回答她,一滴水珠滚落在她的手边,徐椀愕然。   抬起脸来,顾青城手里还拿着伞,看着她目光灼灼:“阿蛮,跟我出宫吧!”   他脸色略白,分明是那样年轻的脸上,都是孤楚。   徐椀连忙站了起来:“你怎地在这里?”   顾青城随手将伞扔下,撩袍坐下:“我怎地就不能在这里了?”   她看了眼殿门口,又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人在才松了口气:“小殿下才出去,一会儿就要回来了,你还是快走吧!”   东宫不比外面,自然要谨言慎行。   顾青城一手直揉着额头,看着很是头疼的样子:“我往哪里走?你在这,我往哪里走?”   她真是没办法和一个醉酒的人争执,起身这就来推他:“起来啊,没有人跟着你的吗?外面还下着雨,还是赶快回将军府才是。”   他纹丝不动,急的徐椀直跺脚。   顾青城光坐在案前,就那么看着她:“阿蛮,跟我回家吧!”   她来拉他手臂:“你先回去,你先回家吧,你喝醉了。”   他头疼,反手握住她手,力气也大,狠命一扯,直接给人扯了怀里来,徐椀冷不防摔倒,又被他钳在怀里,自然挣扎。   幸亏这时候没有人进来,不然还怎么说得清:“你放开我!”   顾青城紧紧把人钳在双臂当中,埋首在她肩头,也是叹息:“阿蛮……”   正是纠缠,笑闹声在外面响起。   惊得徐椀狠狠一记铁拐拐在他胸前,逼得他一下放开了她。   回身坐下,才拿起了笔,李显便打头走了进来,淑娴旁边给他撑着伞,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进门看见顾青城,都愣了下。   淑娴连忙上前见礼,看见顾青城醉酒很是关切:“大公子这是才在前面吃了宴?怎么了?走不得了?找个地方先歇歇吧!”   她把伞立了外面,李显连忙上前:“表叔,我让你送回府。”   顾青城扬起脸来,只是摆手:“你们出去,我少坐一会儿。”   竟然,还撵起李显来了,淑娴忙是看了李显,李显向来敬重这位表叔,也知东宫多依仗他,这就转身往出走去了。   淑娴连忙跟上,才跟着回来的小宫女在殿外站着,还不明所以,就都被带走了,徐椀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抄经,放下笔,直揉自己的脸,恨不能有一道地缝这就钻进去。   看着顾青城,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干什么呀,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他长腿一勾,连同矮凳和她都一起勾了自己面前,她才要动,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握住,放了自己直跳着的额头上面,轻蹭了蹭。   “阿蛮,我错了。”   顾青城眉心发疼,自顾自拿着她手按在自己额间。   眼看着李显带着人已然没了踪迹,徐椀想挣又挣不开,另外一只手在他脸边比划了好几次,想抽他,又下不去手。   矮凳太矮,他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将她连人带凳勾了面前来,一手也托住了她后腰上,目光哆哆:“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你什么时候能不气了?嗯?”   徐椀双手都抵在他想胸前,也是抬眼:“你喝醉了,回去吧,我不想和你说这些。”   顾青城低头,逼近:“可本王想说,你在这少女身躯当中,可早已不是少女,当明白我在说什么,由着你玩,但是不能由着你胡闹。”   她急急推着他:“哪有胡闹,我安安分分在东宫待着呢!”   他自然不信:“显儿可有为难你?他快十三了,帝王家的孩童心智成熟都早,他既然没有为难你,没有把你驱逐出宫,定是甜言蜜语笼络你了,你可受得住?”   徐椀别开眼:“在我眼里,他就是一孩子,先也为难我,后来是与我说了贴己话,但是你说的这什么话,我什么个什么人,我现在连个像样的家世都没有,他笼络我干什么。”   他贴了她的耳边,却是一声轻笑:“怎地没有?”   呼吸就在耳边,热气烧红了她的脸,徐椀推脱不开,只扭着头:“我有什么,快点放开我,顾青城……”   话未说完,薄唇已经落在了她的耳朵上,他的声音轻得像在天外来:“你有本王,哪个不想笼络你。”   说着绵绵细吻都落在她耳朵上,沿着她的耳朵直往下,她的颈子,转过来,又来寻她的唇瓣,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味道越发的浓了,有什么东西在她耳朵里轰地炸开了。   徐椀两条胳膊都被他压紧了,一回头,唇瓣也被他吮住。   她刚才想要说什么来着,看着他的眼,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呼吸交缠,他的脸似乎也滚烫得很,意识渐浊,顾青城也是受不住,好半晌才放开她唇,平息着胸中火光,定定看着她:“阿蛮,假的,你要知道,因着我,他为难你只是做做样子,待你好也只是笼络,当不当得真。”   这算什么,徐椀才在昏昏然当中清醒过来,便听着他警告自己。   有的时候,即使看破也不说破,留三分美好,不是很好。   她脸还热着,怒目以对:“人心这种东西,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至少他无心害我,有些人更是信不得,因为他还能丧命呢!”   她知道这是他的软肋,更是扬着眉。   顾青城垂眸,脸色沉了下来:“……”   徐椀推开他,连忙站了远了些:“走吧,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就生气。”   他一手抚额,并未抬头:“你也不在徐家,怕你是不知,徐妧及笄了,婚事也定下来了,高家那人与你说过,当是不错。你家姐妹也被你大舅舅送入花名册了,托到我这,不日便要进宫。”   徐椀捂住耳朵:“不用跟我说那些,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因此欠你人情……”   顾青城站了起来,脚边的矮凳碰倒,滚落一边。   他快步上前,哪里有一丁点的醉态。   目光灼灼,站了少女面前,他目光深邃,眼底尽是无奈。   “阿蛮,又或许,我只是想你。”   那些话做那些事,也都是借口,到了面前,想抱她,想拥着她,也说些心底的话,那些话大多毫无意义,他只是想说那一句,那一句而已。   “想你,是了,我很是想你。”   徐椀怔住,她侧身而立,别开眼不去看他,光只叹着气:“说什么想我,以后别说这样的话,进东宫那日,就见你将军府里,还有等着你的姑娘小姐呢,还说什么等我,约莫你能等几年,怕是都是笑话,笑话……”   他上前,握住她一只手:“什么姑娘小姐?”   她飞快甩开:“进了将军府后院的姑娘小姐,还能有哪个?”   那日她去送猫,都听见了。   顾青城也是一下想到了,失笑。许是借着这一丁点的酒意,才能更贴近,双手捧了她的脸,这就让她转过头来。   他低了头,笑意渐大:“看来,阿蛮很是在意本王。”   徐椀抬眼,他唇色早变了,脸上一边也红了,她好歹行医两年懂得一些:“你怎么了?受风寒了?烧热了?”   再顾不得别个,伸手抚向他额头,一下惊呼起来:“呀,这么烫!”   推开他,料定后面肯定有人跟着,这就往殿门口快走了两步,叫嚷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 第71章 一笑而过   雨声越来越大了,大到在殿内都能听见,顾青城一边脸红着,头顶烧得像个小火炉,赶紧叫了太医院的人过来,就地诊治了。   他留了偏殿里,徐椀没有上前。   她继续抄经书,心无杂念。   李显带着人过去照看了,就是受了风寒,因又淋了雨,突然烧了起来,开了点药,说已经喝下去了。   还有两页,她字迹娟秀,不过是抄写来祈福的,可是相当认真了。   想要一口气写完,低着头越写越快。   念着静心咒,耳边什么雨声什么脚步声就都听不见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口气将最后一笔落下,才是坐直了身体。   低头一看,后面两页都变成了阿弥陀佛。   忙是拿起来团了又团,直接扔了,继续抄。   脚步声在殿外响起,小太监给打着伞,李显快步走了进来,他袍角也湿了,进门就叫人去拿手巾,徐椀连忙站起来,快步拿了过来,接了他的手给他擦手。   身后的小太监也浑身湿透了,宫女们被风雨一打,脸都煞白。   李显比徐椀高了一些,低眸看着她:“诶呦,怎么这么狠心,表叔都病成那样了,真不过去看看?”   她给他擦了手,又扫了两下他袍角:“殿下也别往那边跑了,夜风凉,小心传了病气就不好了。”   眉眼平和,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李显歪着头,见她无意提及顾青城了,也是笑笑:“怎么样,佛经抄完了?”   她回头看了眼,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有两页,很快了。”   他浑不在意,摆了摆手:“算了,别抄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做那无用功干什么,你随我进来。”   他往里走,徐椀紧随其后。   进了寝宫了,李显随手解下外衫,搭了她的手上:“表叔也是不让你过去,就是有几件事,要我告诉你一声。”   徐椀嗯了声:“什么?”   他回身坐下,想了想又学着顾青城那般模样躺倒,故意板起了脸来,淡淡眸光瞥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回去转告阿蛮,家里一切安好,让她放心。”   看他这模样,就像在交代后事似地,光学了三分像,徐椀一下被他逗笑:“别学了,我知道了,别学了啊!”   李显继续做躺尸状:“选秀在即,徐家也是妥当,如若有什么事,就让人来将军府知会一声咳咳……”   他这学成了苟延残喘,徐椀捂着口鼻笑:“都告诉你了,别学了,别学他了啊!”   她一笑就控制不住了,转过去双肩直抖。   李显一下坐起来,双手捧脸,在她背后啧啧出声:“啧啧啧,看我这表叔,对你可真是上心,阿蛮你有这样的兄长,是不是经常偷着笑。”   偷着笑?   真玩笑。   徐椀转过身来,已经恢复了平时模样,规规矩矩地:“我让内侍进来,告退。”   李显见她要走,连忙叫住她:“诶诶诶别走啊!”   他嘿嘿笑着,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徐椀回头,心中渐渐起火,平白无故的,拿着兄妹说事,怎么可能。   她本来就心虚,脸上笑意更是消散个干干净净的,一本正经看着他:“殿下今天特别爱拿我和哥哥打趣,为什么?他和你都说什么了?说我什么了?”   李显见她渐恼,偷笑之余,也板起了脸来:“没有的事,表叔什么都没有说。”   这话怎能让人相信,徐椀继续要走,他忙跳下了床,直接把她拦住了:“好好好,告诉你告诉你,都告诉你。”   说着又是对她眨眼。   勾着手指头,李显这就往出走,在前面脚步也快,让人倒了茶,这就放了案边。他坐了下来,回头示意徐椀也坐下。   她不明所以,也坐过去了。   二人并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不瞒你说,阿蛮,我一直等着你主动跟我说,东宫这地方没有个依靠,谁又能进来,谁又能到我跟前,我之前知道你舅舅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些年他照拂徐家,也当是还了,什么兄妹之情,哪个能信。”   吹了茶,不热了,李显伸手蘸了茶,在案上写下了个字,重重的:“那日表叔写这一字给我看,我就知道,他可不是玩笑。”   徐椀脸色顿变,一把将那字捂上了。   她耳根都热了,用力拂了拂,茶水混成了一滩水渍:“他说的?胡说八道!谁要嫁他了,我还没及笄,及笄了也不要嫁的,我要半辈子在宫里行走,做个女官,半辈子一个人去浪迹天涯的!”   虽然将茶水都拂乱了,但是那个字还像是有热度烧着他的手。   李显笑,又在旁边写了相同的一个字,就像那时,顾青城写的妻字一样,看着她扬着眉,就是想笑:“我觉得那样也是不错,一个人去浪迹天涯,或者一直做个女官,可我看表叔那样,怕是不能。”   徐椀这就站了起来,恼:“别听他胡说,真是,真是没有那种事。”   李显嗯了声,说好吧,没有就没有。   他也站了起来,往她身边靠了靠,从袖口拿出一物塞了她手心里:“其实,表叔让我明天带你进宫里一趟,你今晚也早点睡,明天早早起。”   事实上,顾青城是说,倘若她还恼着撇清,那就带她进宫。   李显故意逗,弄她,也是适可而止。   带她进后宫干什么?   徐椀握紧手里东西,低头一看,是块腰牌。   上面隐约可见一顾字,想必是将军府的东西。   也是才要上前,淑娴从外面跑进来了,她穿着蓑衣,往殿内一抖,直跳着脚:“外面雨又大了,我看像是要下一宿似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个停。”   她脸上也有雨水,徐椀回身拿了手巾给她擦脸,也赶紧过来了。   淑娴胡乱抹了把脸:“殿下呢,睡着了?”   当然没有,徐椀摇头。   淑娴忙叫人上前伺候着,她多一个字眼也没有说,也没有提及顾青城的病情。徐椀跟着她进了寝宫里面,可惜不管她怎么问,李显也没有说,带她干什么去。   时候不早了,淑娴浑身湿漉漉的,也要去擦洗擦洗,这边安顿了人伺候着李显睡下,这就让人去打了水来。   徐椀躬身退出,坐回案前,还有两页佛经没抄完。   落笔,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边的案上,还有水渍,那个字一笔一画都似落在眼前,嗤笑一声,更是心神合一,别开了眼。   借着雨声,殿内清凉。   佛经早就抄好了,李显也已经睡着了,淑娴带着内侍随侍在旁,她无心睡眠,又看了一会杂书,就在大殿里徘徊。   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会等来什么。   案上的东西,徐椀收拾了一通,水渍早已干涸,她在口袋里拿出了手帕,仔细擦了个干干净净。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歇,徐椀走了出去。   雨夜,空中还灰着,星月无光,她扬着脸,甚至什么都看不见,殿外挂着的灯笼也灭了几个,可能一时也顾不上,无人察觉。   时候不早了,她站在石阶上,一手扶着柱子,迎着夜风。   房檐的雨滴一点一滴掉落下来,石阶旁的水漏也流淌着水,大雨就这么过去了,恐怕明个日头一出来,风再一吹,雨也了无痕迹。   可是,被风雨折断的树枝,被雨滴穿过的石阶,却又都磨灭不掉,也回转不来。   徐椀倚靠在了柱子上面,目光就落在了偏殿的门口。   一道白影,缓步走下了石阶。   他背后暖黄的烛光映着他颀长的身影,一步一步往这边来了,徐椀歪头看见,站直了,也上前两步。   漆黑的夜里,只有高高挂起的几盏灯还有亮光。   顾青城也看见她了,走了过来。   一个站在石阶上面,一个站在石阶下面。   一个在灯下,一个在柱子的暗影当中。   他扬着脸,似还有笑意。   徐椀对着他轻轻一揖:“既然身子病着了,那就好生歇着吧,还出来干什么?”   顾青城负手而立,也是站住了:“怕你睡不着,过来看看。”   说着,抬脚,这是就要上石阶。   徐椀轻笑着,身形一动,先一步走出了暗影了:“哥哥止步。”   他可是听她的话了,没有动。   徐椀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低头看着他:“我再问哥哥,为什么来?”   他被她问了,总不能一直说反话,也是坦然:“山不就我,我只能来就山。”   她长长吁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来,这就举在了眼前,是李显之前给她的,将军府的腰牌。   “将军府若缺个女眷,我想京都很多闺中小姐都愿意去,破镜难圆,我与哥哥缘落半生,今生今世倘若能留个兄妹之情,也算圆满,如想要别的,恕阿蛮始终介怀。”   说着冲着他用力一扔,他府上那腰牌直直奔了他去。   腰牌打了他身上,其实只需伸手一接,就能接住,可他光是皱眉,东西这就落了旁边,还滚落两下,在寂静的夜里轻轻闷落。   顾青城只看着她,一动不动:“我可以等。”   等什么,少女轻提裙,转身。   那目光就在他脸上也未停留,只一笑而过。   “呵……”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码字,手指头要断了。 第72章 你娘还好   雨夜过去,又是艳阳天。   早早起来了,徐椀在案前制香,特意给李显加了安眠的药粉,细细地研磨。他穿戴整齐,走出寝宫时候,也是极早的。   经过她的身边,还不忘对她眨眼来着:“阿蛮,走了,去看看表叔。”   站在大殿门口等着她,她只得站了起来,擦了手,走了他的身边去,乖巧得很。淑娴在后面追过来,手里还拿着李显的配饰:“慢着点,这才几时。”   到了他身边,给他戴上了。   徐椀腰上也挂着两块玉,是她娘给她的,偶尔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就摸上一摸,李显不耐烦系那些东西,难免又是啰嗦。   一回头,看见徐椀低着头,还拿着她打趣:“小婶子!怎么了?”   气得她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浑说,打你了啊!”   李显才不在意,等淑娴把佩饰都挂好了,这就往出走:“走吧!”   徐椀和淑娴紧随其后,到了偏殿门口,说是人早走了,顾青城并不在,李显多少有些失望,回头看着徐椀,还叹了口气:“表叔走得可是真早,都没见一面。”   他只怕是在东宫里,待得太无趣了,好像没见到他和阿蛮一块,少了许多乐子一样。徐椀可是松了口气,不见才好,昨晚上他醉酒,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事后,她故意疏远他,也是想快刀斩乱麻。   不能任由他这样纠缠下去,她只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李显唉声叹气着:“只怕错过什么好戏了?阿蛮,要不,我这就带你去后宫转转?”   她连忙婉拒,站得老远:“殿下还是饶了阿蛮吧,后宫是什么地方,去那里闹的什么,不如在东宫,我做些小东西给你。”   李显自觉无趣,记着顾青城的交待,更是来了兴致:“走,我带你到处转转,过两年,也好安排你去尚哪个宫。”   徐椀连连告饶,东宫还没站稳,不想无事生非。   李显看着她摇头,那就带她在东宫转了一圈,结果没寻到什么乐子,倒是给周太傅迎来了,他叫徐椀在旁研磨,好生提点了下佛法经书之论道,让李显做好准备,说是皇帝突然想起了这个皇孙,要见他。   一头午都在背书当中度过,徐椀也没幸免,忙地也跟着背了一通。   快到晌午了,果然有人来传,说是让李显觐见。   李显这就叫了徐椀和淑娴跟着,一起出了东宫,皇宫里还未这样走过,徐椀低着头,就随着淑娴姑姑的脚步,她身后也跟了一串太监尾巴,全都屏息凝神,步伐整齐。   李显却是期期艾艾起来了,回头看了眼徐椀,给了她一个机灵点的眼神。他坐在车辇上,一边走一边暗自背诵着,也不知是福是祸。   已经连日没有早朝过了,老皇帝现身忠兴殿,各宫都严阵以待,蠢蠢欲动。   李显到的时候,殿内已经有几个人了,武帝端坐在上,怀里还搂着一个小不点,才五岁的李慎手里拿着块桂花糕正往他嘴里送。   李显带人上前,忙是跪倒见礼。   武帝嗯了声,让起。   徐椀不敢抬头,就随着李显走了一旁,他坐下后,才和淑娴姑姑一起站了他的背后。   这才抬眸,对面坐着的男人瞥过来,她这才发现,徐家的老冤家,李昇先一步来了。他坐在下位,一手还拿着扇子轻轻地摇着。   李慎天真,不时还揪着武帝的胡子。   武帝被孙儿逗得哈哈大笑,一手揽着他,生怕他掉落下去。   玩闹了一会儿,他也是疲乏,孩子让人抱了下去,这才看向李显:“最近学了什么课业了?周太傅说你上心了,可有此事?”   李显也是笑了:“皇爷爷一考便知,最近周太傅一直夸我呢!”   老皇帝气色一般,见他自卖自夸起来了,也是笑:“看看,我孙儿个个人中龙凤,那皇爷爷就来考考你。”   李慎跑回李昇旁边,李昇拉了他的小手,让他规矩坐下。   李显心里虽然忐忑,但是脸色却是恳切,起身一撩袍,这就又跪了殿前。   徐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稍微斜了下身子,她看着李显,张口无声地说了句放心。武帝沉吟片刻,轻咳了声。   “治国之道,在于根本,显儿,你来说说,道之道,什么道?”   “……”   李显膝下一紧,抿唇。   近两年来,武帝一直推崇佛法,想寻求长生之道。   皇家各宫无不抄背佛经,以来讨好。   周太傅也是无法,只得让他兼学,多背诵,不想到了宫里,又问治国之道,他额间顿见冷汗,其实这些日子哪里有什么心思学课业,因着他五叔,就差走火入魔了。   他抬起头来,余光当中瞥见徐椀唇动。   一下点醒了他这个梦中人,立即扬声道:“励以耕桑,薄其租赋,孙儿以为治国之道在于根本,根本就是百姓,是我臣民。”   武帝闻言顿笑:“哦?说来听听。”   李显想起徐椀曾给他讲过的见闻,也是一脸正色:“天下太平,则民安,赋税可受,还有余粮。若是战乱,赋税再重,民则不平。也无余粮支撑,军民难安,到时多有浪儿,流民失所,家不成家,国何以成国。皇爷爷体谅民情,治国之道,可谓先驱,后人当效仿之。”   武帝在位时,就主张薄税。   李显前面义正言辞,后面就直接夸他了,怎不叫武帝喜欢,老皇帝哈哈大笑,忙叫他起来,赏赐下来。   徐椀背后也出了身冷汗,脚步微动,站直了。   李显很快坐回,他背后一手,她以衣袖遮掩,悄悄握了下。   再抬头,对面的李昇却是瞥了过来,他目光浅浅,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也是别开了眼。李慎没个老实时候,坐不住,趁人不注意,又跳了出来。   这小家伙学着别人样子,也跪下来给武帝磕头:“我给皇爷爷磕头,皇爷爷也给我好东西,像哥哥那样。”   武帝失笑,垂眸看着他:“哦?你想要什么?”   看似在笑,目光也落在了李昇身上,眸底暗沉。   谁想到这小儿,嗯嗯了半天,就坐了殿中间:“嗯……嗯……皇爷爷,我想……我想吃个糖豆豆。”   只逗得旁人都忍不住笑,武帝更是忍俊不禁:“你这孩子,还吃什么糖豆豆,皇子府少了你糖豆豆了?”   李慎趁机告状:“皇爷爷,母亲不让吃的,说糖豆豆吃我的牙,可我想吃诶!”   武帝笑,忙招手,让他上前。   李慎蹬蹬蹬跑了去,老皇帝一把将他揽住,这就放了自己怀里:“好,皇爷爷给你个糖豆,那你回去告诉你母亲,皇爷爷威严,这个糖豆不敢吃慎儿的牙,让她也放心。”   李昇实在听不下去了:“父皇……”   武帝瞪了他一眼:“不要紧的,让人看住了,少吃没事。”   李显低头苦笑,他这个年纪已经天真不起来了,但是他较真也没有用,一个孩子的风头,只需胡打乱着,就能轻易把目光吸引走了。   正是抿唇,背后一戳。   徐椀的声音像个蚊子似地,轻得不可思议:“你也要。”   他略一思索,也是笑,扬起脸来:“皇爷爷,那些赏赐于孙儿无用,不如也给孙儿两颗糖吧,孙儿小时,至少像慎儿这般大时候,母妃也不在,只知勤勉学习课业,却不知还能吃糖,现在看着他,觉得自己好生可怜。”   他言语恳切,武帝低头瞥见,也心生愧疚。   膝下这几个皇儿,人丁不旺。   老三府里只有一个女儿,老四老五还没个着落,太子殿里一个显儿,还早年丧母,老二家李慎才五岁,小的万般宠爱,这李显的确是少了些稚气,亏欠许多。   也是叹气,自然百感交集,更心疼一分。   忠兴殿坐了好半天,武帝又留李显下来用膳,两个孙儿陪在身边,他气色也好了许多,不过毕竟是还病着,也早早歇着去了。   从殿内出来,又与李昇作别。   李慎真个得了糖,自己抱着,紧跟着父亲身边。   李显走过他身边,也是揉了揉他的小脸,小孩子心善,还问他要不要吃糖,把他逗笑。徐椀就站在他身后,看见李昇坦然见礼。   她腰间的玉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他不由多看了一眼,叫住了她:“阿蛮,你娘可还好?”   徐椀低头,忙是回道:“还好,多谢殿下记挂。”   李昇嗯了声,说那就好。   他牵过了李慎的手,也再无别话,在她面前翩然走过。   她可是松了口气,李显下了石阶可是站住了,四下看看,等她和淑娴过来了,才来撞徐椀的肩头,故作神秘地问她:“你道今天什么日子,表叔为何想让我带你来宫里转转?”   她自然不知道,忙说不知。   李显轻笑出声,更是扬眉:“选秀的帖子今个发,你徐家姐妹也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带你过去?”   徐椀抬眸,想起顾青城说的那些话里,可有那么一句。   她大舅舅到底是送了女儿进宫来,虽然不是徐妧,但也让人记挂着。   李显见她错愕,叹了口气:“算了,不想去就算了啊,咱们回吧!”   才要走,徐椀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子:“等等……” 第73章 小婶子诶   从忠兴殿出来,李显招手让淑娴上前。   只说要去秀阁旁边的承德宫走走,让她前面打点。   他向来喜欢胡闹,又借着顾倾城的由头,淑娴无法,只得先带了两个人过去通传。李显让身后的人都远远跟着了,才长长出了口气。   身边只有徐椀了,他收起了笑意:“阿蛮,今天幸亏有你。”   徐椀低着头:“我一心为着殿下,仅此而已。”   他嗯了声,负手而立:“阿蛮待我的好,我会记着的。”   不过正经不过片刻,才走出几步远,回头又是笑了:“小婶子,你和我表叔的事,我也会为你保密的,咱们迟早一家人,以后相互就多照拂照拂着吧”   也是这两日一起,又熟悉了,徐椀怒目以对,伸手拧过了他手腕:“说了不许叫那个,你再叫一次试试?我真要打你了!”   旁边也没有别人,李显口中喊着疼疼疼,诶诶诶地直笑着,先还扬眉挑衅,笑着笑着疼了阿蛮阿蛮地开始告饶:“好阿蛮,好阿蛮,再不叫了,不叫了,疼疼疼……”   徐椀当然不能一直拧着,甩手放开了他。   站开了些,李显回头又看向她:“小婶子,小婶子!”   他这真是故意逗她,徐椀往前一走,他就快步拉开她,扬着眉也没个正经,左右无人,徐椀伸手指了他:“还叫?”   他笑,得意至极:“叫了又怎样,小婶婶,小婶子,小表婶哈哈!”   徐椀不想听那个字眼,捂住了耳朵,等他笑过了,才是抬头。她知道这样下去,只怕他日日提起,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也是笑了:“好吧,随你叫吧,好侄儿,乖。”   李显一下被噎得不轻,可婶子是自己叫的,又怪不得别人。   这口气就咽下去了,等着徐椀上前,幽怨地目光就一直看着她,与她并肩而行:“阿蛮,你学坏了。”   徐椀笑,扬眉:“那也是跟小殿下学的。”   这么一说,他又高兴起来,踢着脚边的小石头块:“好,以后我们常在一起,好东西都教给你,到时候让你去祸害我表叔,想起来定然有趣。”   徐椀也不跟他分辨,干脆不提顾青城的这茬。   淑娴前面已经通传好了,秀阁附近的承德宫原本是于贵妃住的地方,后来贵人香消玉损,暂时就空了下来,因挨着秀阁,不少秀女就安排住在了那里。   到了殿前,李显直接走进,淑娴姑姑带了人恭迎在旁,一干人等全都跪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在屋檐瓦片上映下来,把她们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徐椀站在李显身后,看着她们,能想到将来,自己的路还很长。   李显让她们起来,随便走了榻边坐下了,淑娴侧立在旁,因为早就说明来意了,就让郑尚宫上前来,特意嘱咐了两句,然后让她带着去寻徐婼。   后宫人多眼杂,也不知这样妥当不妥当,徐椀看向李显,他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让她快去快回。   郑尚宫走在前面,也是和淑娴姑姑一般年纪的,与她也自来三分熟络:“你就是阿蛮?听淑娴说起过你,她可没说是这么个俊俏的。”   徐椀不好意思地笑笑:“姑姑可别这么说,见了姑姑才知道宫内多美人,此话不假。”   郑尚宫也是笑,带着她往院里去。   殿后走过长廊,秀女们就住在那里,这个时间刚好用完晚饭,回了住所。宫内长廊也和宅院里的大不一样,廊头更加威严,廊体更加高大,整个人走在里面,显得特别的小。   徐椀走过,微风吹着她的后背,冰冰的凉。   郑尚宫也是同她说着闲话:“徐婼是你表妹?”   她忙应是。   郑尚宫似乎对她有点印象,想了下,笑笑:“这次进宫的秀女,我都见过,徐婼占个中,不出挑,不拔尖,但是也不那么差。”   徐椀只听着,没有说话。   郑尚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走过花园摇曳的花枝,站了一站:“繁花似锦,看着那些姑娘总能想起我那时候,可惜现在身边的姐妹们,都没剩几个了。”   徐椀忙是抬眸:“都出宫了?”   郑尚宫笑了下:“也就十一二年的光景,有的出宫了,有的成了贵妃了,有的也不知道哪去了,还有的就像我,留在宫里。”   说起来,她也就二十几岁模样,面容姣好,腰肢纤细。   还这么年轻,可以想象当年进宫时的模样。   听她这么一说,也是恍惚:“姑姑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么?”   郑尚宫回头看她:“听淑娴说你一心进宫尚个女官,我劝你呀,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该嫁人嫁人才好,等到了我这年纪,空度岁月,后悔也来不及了。”   徐椀摇头:“姑姑也非空度岁月,比起那些小小年纪就嫁入后宅争风吃醋,正室妾室斗个不停的,我想,我更喜欢姑姑这样,天地虽小,等爹娘都安顿好了,将来出宫浪迹天涯也是不错。”   郑尚宫眉眼间都是笑意,回手拉过她来:“你小小年纪,倒看得开。”   徐椀当然看得开,到了一排偏房,跟着走进去了,郑尚宫让她坐了屋里等着,这就叫了宫里洒扫的小宫女去传徐婼。   屋里摆设也是简单,徐椀左右看看,双手绞了在一起。   郑尚宫安顿了她,就让她在这等着:“我也出去一趟,看看我的小姐妹,一会儿回来接你,再带你一起回去。”   她忙是应下了,恭送。   没有片刻的功夫,门帘一掀,徐家的小丫鬟洪尘先侧立了一旁,徐婼一低头也走了进来,她与徐椀同岁,从来也是纤瘦模样的。   徐椀听见脚步声,抬起了脸来:“阿婼。”   徐婼再怎么说,也还是小些,平时不见怎么样,这时候想念家里,见了她更觉是见了亲人一样,眼眶就红了。   徐椀拉过她的手,一起坐了下来。   洪尘站了门口,也直抹着眼泪,徐婼伸着手,握着徐椀的手,纤细的胳膊上露出一小截肌肤,不等张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徐椀连忙给她擦脸:“我也是没回去,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宫的,你娘这是在和谁争这口气,又把你送来了。”   徐婼抽了自己的帕子出来,也是擦泪:“我有什么法子,我也不想来,可是我娘一个妾室,全指望我给争脸呢,宫里秀女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能落个什么去处。”   徐椀听她这么说,也是心酸:“若是宫女也就罢了,熬出头也能做个尚宫,若是有别的念头,我劝你别想。”   她凑近了些,在徐婼耳边低语着:“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落了这处,那就是火坑,火坑啊!”   徐婼和徐婳一母同胞,这姑娘从小就不爱说话。   平时也没什么主意,还不如徐婳胆大,小时候都一起玩过的,好歹也是姐妹,怎么能看着她有心跳火坑,而不管不顾。   徐婼闻言,眼泪又成双成对了:“谁说不是呢,可我娘……”   徐椀知道她做不得自己的主,也是叹气。   徐婼到底也是心里难受,反反复复摩挲着徐椀的手:“你能来看看我,我心里都高兴死了,其实我就羡慕你,以前就羡慕,姐姐也和你好,家里人都亲你,现在知道了,我心小,你心大些,待人真是上心。”   徐椀也觉心口里堵得慌:“既然都进来了,也只能听天由命,你也往宽处想,如果我能走动,一定有空就来看你。”   徐婼点头,两人一起又说了会话。   才进宫这几天,毕竟年纪小,忐忑得很。   徐椀陪她坐了一会儿,知道李显还在承德殿内等着,不能坐久,也就让人去寻了郑尚宫回来,姐妹两个作别,也是恋恋不舍的。   郑尚宫很快回来,带着徐椀回了承德殿。   李显也是等得快要睡着,见她回来,赶紧叫了淑娴备车,日头就要落山了,得快些回东宫才好。   徐椀跟在他后面,只当他有事,可出了宫门,他又是站住了。   李显坐在车辇上面,低头看着她,单手托腮:“阿蛮,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当然是想了,她扬着脸,一脸欣喜:“可以吗?”   李显笑,也是痛快:“当然可以,我让你送你,反正也出来了,索性放你回去住一晚上,你明天早上再早点回来就行。”   这当然是更好,徐椀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一定早早回。”   李显伸出一手,一本正经地:“来。”   这时候还要闹一下,徐椀被他逗得失笑,伸手与他击掌,啪地一声,夜幕就快降临,到处都是暗光。   到了东宫门前,李显连忙叫人去送徐椀,他带着淑娴以及一干人等匆匆走进。   宫里已经看不见晚霞了,淑娴跟了他的身边,亦步亦趋地。   李显脸色凝重,再不见半分笑意。   倒是淑娴,一直笑呵呵的:“大公子也是有心了,托付给小殿下,也亏得殿下好歹哄得着,你看阿蛮高兴得跟什么似地。”   李显淡淡瞥了她一眼,胸口微微起伏着,脚步更是快了:“行了,让人告诉表叔,他托我的事都办了,有些事也别让东宫为难,互惠互利才是正经。”   淑娴笑笑,福了一福:“那是当然。” 第74章 赵珍珠西   夜幕降临,小太监上前敲门,徐椀下车,给了他一块碎银,让他先回去。这人先还推辞着,后来架不住她再三推让,到底也收了银钱,欢欢喜喜上车走了。   有人来开门,徐椀轻拂裙摆,亭亭玉立。   一见是自家姑娘回来了,来开门的洪运喜得叫嚷起来,一时间好几个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等她进门,一个个都迎出来老远。   她爹首当其冲,手里还拿着个鸡毛掸子,也不知才干什么来着。   赵澜之快步到她面前,是看了又看,激动得要哭:“我阿蛮才这一个多月没见,怎么长大这么多……”   徐椀笑:“爹,是你眼睛变小了吗?为什么我在你眼里一下又长大了?”   花桂也出来了,掩住唇笑:“你爹成天念叨你,想起来就说说你小时候的事,估计是还觉着你是那时候的小姑娘吧!”   徐椀跟着他们往里走:“我娘呢?”   花桂忙是应了声:“等着呢,主子在屋里等着你,这两日总是吐,精神头不大好。”   一听说她娘精神头不大好,徐椀更是走快了几步。   赵澜之给她掀着门帘,几个人直接奔了徐回的屋里。   老早在屋里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徐回也是一脸笑意,她坐了桌边,手里拿着个娃娃的小衣裳,到了她面前,这才发现,自己娘亲手里拿着的,是针线!   简直不敢相信,徐椀上前:“不孝女阿蛮回来了,娘在干什么?”   徐回抬眼,给她拉到面前,仔细端详:“真是不孝女,没的非想去东宫,就像是能得多大好处的。”   徐椀笑,也不多解释,回身也坐了下来:“娘在做什么?”   赵澜之跟了进来,继续拿鸡毛掸子到处掸着灰:“你娘在给你妹子做小衣裳,非想绣个花什么的。”   徐回这会儿不知因为什么,正恼着他:“出去,赵澜之你给我出去。”   他胡乱掸着:“我不出去,没瞧见我掸灰呢么。”   在此之前,他正是求饶呢,徐回气急了,拿掸子过来抽他,才抽了两下,听见女儿回来了,生怕这副窘样被女儿看见,赶紧抓了鸡毛掸子出去。   再进来,自然是只字不能提的:“你们娘俩说你们的话,我就掸灰,不参言。”   当着女儿的面,徐回也是给他留了三分薄面。   徐椀偷笑,其实早就猜到了一些,赶紧岔开话题:“之前不是说可能是弟弟的么,怎么又变成妹子了?”   徐回低眸便笑:“和带你时候一个样了,我觉得应该是个小妹妹,到时候再生一个闺女,也是好的。”   徐椀嗯了声,也是点头:“当然好,弟弟妹妹都好。”   赵澜之往这边凑了凑:“对对对,都好都好。”   徐回回头瞪他,之前就因为这个事,她觉得两胎一个模样,应该还是个女孩,就和他说了,他多少有些失望,就叹了口气。   就是这一口气,惹得她大怒,拿了鸡毛掸子要抽他,直说一个都不生了,这个生下来也要自己养着的,让他爱哪去哪去。   他也就是叹口气,赶紧认错,说了。   他说送子娘娘给男还女都是命数,原来就是想着如果是个男儿,那和徐椀一女一子凑个好字,自然圆满。但是如果不是,那也没什么,就好比本来说是他想吃个果儿,那给他吃个桃子也欢喜,给他吃个葡萄也一样的。   可本来这两日就有点难受,徐回心情烦躁,哪里听他解释,举了鸡毛掸子就抽,还气得不理他了。   徐椀瞥着她爹那眼色,知道是她娘生气了,更是对着她爹眨眼。   赵澜之也是频频给她使眼色,让她劝劝自己娘。   小衣裳上面的小花已经有了个雏形,徐椀伸手抚过绣线,艳羡地看着这小小的衣裳:“我还不知道,娘还会做针线活,可觉得稀奇了。”   徐回瞥着她,扬眉:“这有什么,不做是不做的,但是也是会的。”   徐椀突然有感而发:“妹妹可真是幸运,阿娘阿爹都在,等她出生之后,我也会疼她,还有祖母,想来也盼着呢,真好。”   徐回立即察觉出她那点心思来:“娘也给你绣一个,你想要什么?”   从前亏欠,说不出口。   母女两个都心知肚明,自然都懂得。   徐椀想了下:“得空了,也给我绣朵小花吧,在帕子上面。”   徐回当然是应了下来,赵澜之掸了好半晌的灰,老想过来插话,她瞧见他那嬉皮笑脸的,也没板住脸,只得叫他出去准备家宴。   小小的婴孩衣裳能有多大,徐椀拿在手里,只觉得好小好小:“我小的时候也这么大的么,这么小的孩子可怎么抱呢,等妹妹出生了以后,如果我有空的话,一定天天都抱着她,可不叫她哭。”   徐回被她逗笑,抢过小衣裳放了一边:“行了,别想了,没影的事。”   说着拉了她的手,问她怎么回来了。   徐椀把在东宫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当然了,也说了今日面圣的事情,李显是怎么争宠,又是怎么带她去见徐婼的。   徐回想了下,皱眉:“这世间除了爹娘,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李显为何对你如此纵容,若说为难了你半宿是让你择主,不如说他是存心故意,遮掩他本心来着,真是奇怪。”   徐椀知道瞒不住,也只好说了顾倾城的事,想了想还是改变了下说辞:“昨晚上顾青城来了,他……也没死心,我看他还有心提婚事,拒绝了呃那个婉拒了。”   徐回看向她:“前几天,他也的确来过家里,再问婚事,娘也没有答应。”   徐椀看向她的目光,立即充满了感激:“谢谢娘。”   徐回笑:“其实我觉得他还不错,但是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徐椀点头:“徐家的事,他多少也帮衬着呢……”   话未说完,徐回了然笑笑:“怪不得,李显这是看了他表叔的脸面,阿蛮你可要知道,皇子皇孙,他们都较普通孩童早熟,万万不得多情,多情容易伤到自己。”   徐椀点头:“我知道。”   她娘叹了口气,见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当她不知晓厉害,重重叫了她一声:“阿蛮!娘告诉你,李显再与你玩闹,你都得有分寸,他不过是一直在试探着对你好,怕也有所图,你知道吗?”   是了,昨晚上,她也是这么想的。   可她能有什么东西是他能图的,除非,就像顾青城说的那样,她有他。   近日带她进宫,还特意引荐了尚宫姑姑,明着是是去见徐婼,温情又温柔,可是若无顾青城授意,李显怎能如此上心。   她娘想到的事情,她早已想到了。   只是,从小就习惯了,习惯了待人良善,习惯了缺失那些温情,不管是谁待她好上三分,总要铭记在心的。   为什么要去东宫,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几乎已经肯定了,东宫起了势,又有顾青城守护,想必以后是要登位的。   既然那样,为何不早些守着李显,都道女官不易,可这样安顿好爹娘,又能摆脱顾青城,也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等到了那时,他或许等不及娶了妻,或许放下了,不是很好的么。   昨天晚上,若非他那般纠缠,她也就信了,他的那番兄妹之道。   现在看来,她还在他的手心里翻腾着,没有走远。   可她早晚是要走的人。   抬头,就是笑了:“娘,看破不说破,不是很好吗?我都知道。”   徐回一脸正色:“你不知道,娘希望你能有一双好眼睛,能分辨真情和假意,顾青城你可以不嫁,但是不能一直倚靠,人活在这个世上,欠了人家的,总是要还的,世间万物,都是这样,因果报应,只有早晚,不要侥幸。”   徐椀笑得更是欢快:“我知道,他现在做的那些,都是果,他欠我的。”   见女儿这般模样,徐回也是担忧。   不过很快,徐椀就以玩笑话支吾过去了。   赵澜之让人备了家宴,又回来向妻女报备:“再等一小会儿,就出去吧,让人准备了家宴,为了阿蛮回来,今日得多备些酒菜。”   徐回一心为了女儿,直看着徐椀的脸色。   说到顾青城的时候,其实她是有点异色的,见她岔开话题,更是起了疑心。先让徐椀下去洗手休息,这就留下了赵澜之。   亲爹也是实在高兴,还惦记着要去天香楼打几壶好酒,听见徐回叫他,更是开怀,心里还庆幸着她总算忘了他叹的那口气了。   赶紧上前,弯腰:“要起来吗?”   徐回肚子已经大了一些,但还没有那么娇气,偏偏他就喜欢这样,小心翼翼地生怕她多走一步。就让他扶着了,也是叹气。   赵澜之心里咯噔一下:“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呀,咱们珍珠可听着呢。”   徐回说腹中可能是个女孩,之后他在心里把之前起过的名字都推翻了,思来想去给小女儿起了三个名字,赵宝珠,赵明珠,赵珍珠。   徐回当然不知道赵珍珠是谁:“咱们珍珠?谁?”   他嘿嘿笑着,一手扶着她胳膊,一手轻抚在她隆起的腹部上面:“我想了,如果是小姑娘的话,那可以叫明珠宝珠珍珠,连着姓叫的话,只有珍珠最好。”   徐回无语:“珠珠珠亏你想得出来,是你眼珠子啊,怎么不叫赵眼珠?”   赵澜之很认真地念了一遍,又是笑:“还是珍珠好,一听就是万千宠爱的,和眼珠子也没什么区别啦。”   起身走了两步,徐回是真心烦躁。   才走到门口,她又一转念,忙是推了赵澜之去:“去,你现在去将军府,亲自请了顾青城来,就说多谢他照拂,刚好阿蛮回来了,请他过来坐坐。”   赵澜之忙又回头来扶她:“那你回去坐着,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啰里啰嗦,没等他再说别的,被徐回一把推了出去。 第75章 中意阿蛮   才坐下来,脸色顿时变了。   她爹竟然去请了顾青城来,他像没事人一样,与她爹把酒言欢,看见她还似勾唇浅笑,她低了眼帘,垂眸叫了声哥哥,给他请个好。   徐回不动声色地瞥着她们,可惜这两个人全程再无目光交集。   她敏,感地察觉到那种涌动在女儿和这年轻人之间的暗流,心中微惊,所谓的家宴也都是随意闲聊,徐椀早早离席,说是累了,回自己屋里去了。   徐回给赵澜之使了眼色,只管叫他多多给顾青城倒酒。   说起阿蛮了,她语调也是轻快许多:“阿妧已经定下了婚事,说起来也是多感谢你,高家那孩子我见过了,内敛又稳当,家里门风也不错,很是相当。”   这婚事本来就是顾青城从中牵线,他也并未推脱下去:“不出三年,此子必当高中,徐家也算是抬了脸了。”   徐回笑笑:“那些,我都不大在意了,徐门高低都不是我能想的事了。”   顾青城也是唏嘘:“将军可是甘心?”   甘心不甘心都是相互比较才能得出的结论,徐回伸手去拿酒盏,不想赵澜之却夺走了不许她碰,从前那些大口喝酒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也是叹息:“各有各的好,现在享受的是恬静田园,也没什么不好。”   赵澜之也为她放下了一身傲骨,她也当有所放下。   顾青城看着她的眉眼,前世能记得她的狠厉,也能记得她的愤怒,不顾他的阻拦,硬是带着阿蛮走了。   或许只因了无牵绊,才那样决绝。   如今她腹中怀了孩子,赵澜之一直陪着她,许也是圆满了。   不过,徐家的事,还是要告诉她的:“但是瑾瑜大哥并不这么想,他托了人,将徐婼送进宫来了,也见过了,说是想讨个名号,不愿让做宫女。”   徐回虽然皱眉,但也很快撇开:“我大哥想得简单,那是什么样的地方,还将女儿送了进去,利欲熏心了,可人家爹娘都愿意的事,两厢情愿,我不管。”   顾青城也是颔首:“那就如他所愿。”   赵澜之还劝着酒,徐回也是又伸手来摸酒盏,被他一下拍回。   回眸瞪着他,脸色就沉下了许多:“你干什么?”   赵澜之叹着气,已见酒意:“多为我们珍珠想想,不能喝酒,这可千万要忍住,我绝对会让你滴酒不沾的。”   啰嗦,徐回忍住,回过头来看见顾青城意味深长的目光也是笑:“阿妧的婚事,你也是多费心了,眼看着阿蛮也一日日大了,我也真为她担忧,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心扑奔做个女官,竟然也有一个人浪迹天涯的心。青城你识人较多,不如也给阿蛮留意着,不用高门子弟,年纪相仿,一般门第正合适。”   顾青城垂眸不语。   徐回眼底都是笑意:“或许我们阿蛮还是小,再等两年也不迟。青城已是适婚年纪,却不知京中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了?”   求婚被拒,也没几个月。   她这般问出口了,得多故意。   顾青城叹了口气,也无遮掩,坦然看着她:“我中意阿蛮,此事迟早世人皆知。”   赵澜之手里的酒壶差点没直接摔了:“你中意阿蛮?什么时候的事?她才多大你就中意她,还要闹得世人皆知……”   他眼底都是怒意,身形一动又被徐回拉住了。   女人笑意浅浅,似是浑不在意一样:“青城,其实我很中意你,早在途径青城的时候,咱们就打过照面,我就觉得这孩子太令人心疼了,宗亲围困你,所谓的众叛亲离也不过如此,但是你一直都那样冷静,即使爹娘并去也从未见你苦色,如今高高在上,说中意阿蛮,你中意她什么呢?”   顾青城向来不善言辞,不过提及阿蛮了,眼底终于现了些柔色:“看见她笑就很欢喜,想让她一直笑。”   门外夜色微凉,徐椀站在窗下,一手抚在心口。   顾青城的这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心里跳得厉害,低了头悄悄下了石阶,这就奔后院自己闺房去了。   正好洪珠久不见她回,提灯出来寻她了:“小姐!”   徐椀连忙上前,捂着她唇不叫她出声,一起往回走。   洪珠在前提灯:“小姐什么时候走,我前几日还给来福做了个新窝,总不见你,它肯定是想你的,喵喵喵地总叫。”   “它叫什么?”   “早上晚上啊,来福总到你枕边去蹭蹭,我想它就是想你了。”   “想我了?”   “嗯。”   到了门前,洪珠给她掀着门帘,徐椀才走进来,果然听见一声猫叫,来福扭着猫步直奔她来了,这小猫长得倒是快,白白一团,就在她脚边轻轻蹭着。   可真是认得她呢,徐椀弯腰把猫抱了怀中,低头轻抚两下,又举了起来:“跟你主子一个样,啧啧啧……”   说来也是奇怪,这猫儿见了她就窝在她怀里不愿离去。   抱着放了枕边,起身去洗手。   离席之后,她本来是回了自己屋里,可怎么想怎么不踏实,匆匆又返了回来,本来是要进屋的,可站在门外,就听见她娘问顾青城,让他给她留意亲事,这就没有动。   再往后,听着他当着爹娘的面说中意她,脸都热了起来。   可不能再听下去了,赶紧回了来。   洗了手,换了里衣,拆开发辫,这就上了床。   来福直往她胳膊上蹭,顺手就抱了过来。   洪珠将笼子提了过来,让她看里面的沙袋和小窝:“我特意在门口放了沙,这猫儿可有灵性,从来不会祸害别处,我特别喜欢它这小模样。”   徐椀看了两眼,轻抚着猫儿:“行啊,你喜欢就多照看照看它吧,我常不在家中,你把她养大了,她就跟你亲了。”   洪珠笑笑,也凑过来逗猫。   来福懒洋洋地躺着徐椀怀中,舒服得竟是闭上了眼睛。   又说了会话,徐椀也困乏了,她让洪珠到前面去留意着爹娘动静,自己拿了本书歪着,正是迷迷糊糊要闭眼,门口又有动静了。   抬眼,花桂扶着徐回这就走进来了。   徐椀一下清醒了,掀被下床:“娘,你怎么来了?有事让人来说一声我过去多好,这外面黑的,你可小心点。”   扶着她坐下了,才松了口气。   徐回也拉她坐下:“别和你爹一样的,哪有那么娇气,什么事都没有,你娘我行走几十里都还行,有了孩子这不让动,那不让动的,他也是管得太宽。”   的确是,适当走动对生产还好,徐椀嘻嘻笑着,这就靠了她的肩头:“那想走动也白天走么,大晚上的,让人担心。”   女人摆了手,这就让花桂先出去了。   她回手轻抚女儿的脸,真是唏嘘:“没想到这么快,你就长大了,眼看着也快到了找婆家的时候,娘的心呀,那滋味真是不好受。”   怎么突然说起找婆家的事了,徐椀直往她怀里钻:“我要是一直不找呢?娘的心里会不会也不好受?”   徐回失笑,伸臂将女儿轻拥在怀:“胡说八道,你一辈子不找婆家,要是过的自在也没什么,到时候娘日日看着你,才不管你。”   或许这就是为母之心,徐椀笑得眼眶湿润,更觉暖心:“那说准了,到时候我年纪大了,可不许催着我找人嫁。”   徐回低眸,眼底都是笑意:“等你年纪大了,我就死了,更不能管你。”   娘两个靠在了一起,徐椀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说什么呢!不兴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不许你说,娘要长长久久地,一直看着我才行。”   生死有命,谁真能长生不死呢,徐回才不在意:“好好好,看着你看着你,阿蛮是爹娘的心肝肉,怎么能不看着。”   “……”   她笑得也是温柔,伸手抚着徐椀的脸:“今个叫了青城过来,你不自在了?嗯?”   “娘!”   “是不是不自在了?”   “娘!你说什么呀!”   徐回了然地扬眉,更是不放过她:“不用隐瞒,你就是娘生的,心底的那点事也遮掩不住,说吧,你和顾青城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对你上上心了,你过了这个年也才十五,总说不嫁不嫁的,欲盖弥彰。”   徐椀脸色变了又变,实在瞒不过去,也总不能说,因为是上辈子的事,在娘亲的再三追问之下,到底是嗯了一声。   “是和他,有那么一点过节。”   “过节,什么样的过节?”   徐椀别开眼去,只叹着气:“娘,你就别问了,反正就特别生气,特别在意,看见他心里头就堵得慌,恨不得拿天下最伤人的话说他,恨不得打他骂他,总也不放过他。”   这在说什么,徐回忍俊不禁,笑了:“傻姑娘,你这哪里是无心,我看正经有心呢!”   诶呀,徐椀耳根发热,又是娇嗔:“娘~”   徐回点着头,知道女儿害羞,更是站了起来,来回在屋里踱着步:“娘当然知道这种心情,但是男女之情,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简单到高兴就在一起,不高兴就算了,复杂到人心复杂,枕边人也看不透。”   徐椀来回直跟着她:“我不知道那些,我就是伤心。”   她娘往门口走了走:“因为有心才伤心,你这孩子,倔强和娘是一模一样,说起来娘当年也怄这一口气,才怄出了你。”   她娘当年多洒脱,徐椀走了她娘前面,背着手倒着走:“我和娘不一样,娘有怄气的身家,我没有,所以更是诚惶诚恐。”   徐回点头:“我那时候,比你还倔,一句软话都未说过,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别人捡了空去,多年过去了,我见他一如经年,其实也是心疼。”   徐椀难得听见她说起自己的事,自然侧耳细听:“心疼?娘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徐回才不后悔:“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若岁月倒转,想来我还是会那么做,真心待我时,不论对错,男女之间也就这么些个。不过你和娘不同,娘生来吃了多少苦,却不愿你再重蹈覆辙,若是有心,可敞开心扉,什么事做到极致了,就算得不了想要的果,总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就想,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那就一个人去浪迹天涯了,也没空度岁月。”   徐椀咬着唇:“……”   徐回见她低头,也是叹了口气:“前几日想去天香楼听讲书,就同你爹去了,我在雅间里听着说书的胡诌,困乏时就闭上了眼,你爹怕我凉着说出去讨个毯子,没多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到我身边,听着就不是你爹,可我没睁眼,因为我知道是谁。他将身上的大氅给我盖了,走的时候还叹了口气,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真的就是,当时一句话,一个念想的事,我至今也才明白过来。”   徐椀抬起脸了:“娘今天为何要说这些,要是让我爹知道了,怕是要闹腾。”   徐回轻笑出声,回眸看她:“所以娘才不绝得可惜,世间事总是这样的,你要知道什么都是,这样也好那样也罢,秉着这样的心,别人才伤不到你。”   小姑娘扁嘴:“那你还劝我。”   徐回点着她的鼻尖,被她脸上的懊恼逗笑:“娘只是想提醒你,别因小失大,得明白自己的本心在哪,毕竟这世间像你爹这样的人也不多了。”   诶呦这是在她爹吗?   徐椀也是笑出声来了:“什么嘛,说到底还是袒护爹爹,可不愿说他一句错话是吧!”   徐回站住了,一手扶在了桌子上面:“你就告诉娘,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娘为你守着本心,祝你顺风顺水。”   徐椀扶着她,要她坐下,她也不坐,目光灼灼,可是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没办法,徐椀也只得招了:“我与他说了,愿做兄妹,他说要等我改变心意,那就让他等。都说日久才能见人心,他若真心等我,我报之以桃,他若虚情假意,那正好一拍两散。”   徐回点头:“算你拎得清,那你心里,现在可有他?”   徐椀脸红,嗔了一嗔:“有倒是有那么一些……”   少女之态,亲口承认这样的事,真是窘迫至极,回头跑了里面去。   徐回叫了花桂进门扶着,也是要走:“行了,你早些歇息,我先走了,明早再来送你,别出来了。”   有花桂陪着,徐椀也没在意,这就应了一声。   花桂掀开了帘子,徐回脚步缓慢,这就下了石阶,静寂的夜里,夜风轻拂,石阶下男子身形颀长,已不知道站了多久。   谁也没有出声,都一并往出走。   到了院子外面,花桂提着灯,回头看见没有人了,才是请了人上前。   夜灯下,徐回脸色也淡:“可是都听见了?”   顾青城上前撩袍,这就跪了下来:“听见了。”   之前就听见洪珠叫的那声小姐了,猜也知道徐椀在外面听见他们在屋里说话了,临时起意,徐回特意带了人过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垂眸,暗夜当中,她瞥着他的脸,也是唏嘘:“我儿在宫里,你紧着护好,这婚事我就算应了,但是想让她多上心,那还得靠你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看见有人说要加更不要红包,那好吧,那给你们加更。 第76章 两个女婿   一早起来,家里又鸡飞狗跳了。   赵澜之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起来把后院的竹林劈倒一片,洪运好容易才给劝了回来,他又把大门口的树墩子抽了一遍,口中也没闲着,上背天文下背地理的。   徐椀起来了,到前面时,他已经使完疯了,正坐了前堂吃饭。   她走过去时,她娘也才起身。   花桂上前,直扶着她:“再吃点东西吧,怎么就吃了这点。”   徐回回眸瞥着赵澜之:“看见他就不想吃了。”   话音才落,人已经站了起来,虽然脸色还不大好看,但是理智还在:“我走我走,你多吃点,别饿着我们珍珠。”   话虽然这么说,拂袖时也带着火气,徐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拦住了他:“爹,你干什么去?这是跟谁生气了,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赵澜之只说没事,绕过她,快步出去了。   徐椀追也没追上,一回头,她娘手里的筷子也啪地摔了桌子上面,腾地站起来,也往出走,花桂直拉着她,不让她动气:“小姐小姐别气着,还怀着孩子呢,有什么事宽处想想,别跟姑爷一般见识,他头发长见识短的……”   也就赵澜之不在的时候,她才敢这么劝。   徐回摔了筷子,也不解气,一脚还踹翻了椅子,徐椀也赶紧过来了:“娘,别动怒别动怒,什么事气成这样,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我爹平时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今个是怎么了,你们因为什么生气的呀!”   徐回见女儿也急,总算平缓了口气,让她坐下吃饭,自己带着花桂先出去了。   也不让她跟,不过知道她是去找亲爹了,徐椀也是多少放下心来了,她爹鲜少发脾气,什么事到了他面前,几乎是她娘说什么是什么。尤其这个时候,还身怀有孕,更不不能太闹腾,给花桂使了眼色,这就坐下了。   洪珠在旁给她布菜,一时间屋里只剩了她们主仆两个。   本来早起是想和爹娘亲近亲近的,不想他们两个还闹起脾气来了,她回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心中不快,眉头这就低了下来。   洪珠看着左右无人,也站了她的身边:“我早上过来,可听见两句,好像说是因为小姐你的婚事,也没太真切,不知道真假。”   徐椀手一顿,皱眉:“因为我的婚事?你听见什么了?”   洪珠弯腰,在她耳边低语:“好像听着是说,要给你许给谁的,两人因着这个吵嘴了,夫人向来说一不二,这次出了什么分歧,又引出什么旧事,我也不敢上前,就听见姑爷在院子里还抽了树。”   徐椀抚额:“我的婚事?怎么可能,我谁也不嫁,许给谁也白许。”   回到自己屋里,赵澜之果然已经躺倒在床了,他不等天亮就起来了,跑到后院竹林里将人家竹子放倒一片,这会又累又乏又气,随便蒙了被,连鞋都没脱。   徐回快步走过来,也是一脚踢了他的小腿上:“赵澜之,当着女儿的面,你发这通脾气给谁看的?”   男人一把掀开薄被,也是目光灼灼,一下坐了起来:“难道我女儿的亲事,我不能过问么,顾青城那样的人,才相处几时,他就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中意我阿蛮,还要世人皆知,这样的人我不喜欢,我看阿蛮也不喜欢,你为何要应他婚事?”   三言两语怎么能讲得清楚,徐回耐着性子,也是看着他:“我已离开了徐家,可徐家也好,阿蛮也好,都需要一把撑得起天的大伞,顾青城既然有心,这样的婚事再好不过。”   花桂看着她们又吵将起来,连忙到门口去望风,这样的事可不能让阿蛮知道,出门紧关了房门,她这就站了门外。   赵澜之见自己妻子从利弊衡量女儿的婚事,自然更恼:“寻常百姓,要什么大伞,权贵世家的后宅院,进去了就是家养的猫儿,有什么自在可言。我并不觉得再好不好,阿蛮还小,婚事还有商量余地。”   徐回一手扶在床边木框上,也是轻笑:“你当我不知,你有中意的女婿人选了,是也不是?所以才这般恼怒?”   赵澜之的确是有中意的人选了,闻言也站了起来:“霍征有什么不妥当的,这小子机灵着呢,我们迟早要离开京城,再不问他们权贵之事,过寻常日子,能看在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敢轻待阿蛮,怎么不好了?”   短短这两个月时间,霍征又倒了几手,如今在京都已能算得上小得益,自从阿蛮去了东宫,他也常来家里走动,因为脾气秉性都相近,爷俩可谓是相见恨晚。   年纪相当,霍征话里话外也有求亲的意思,因为爹娘都不在身边,他将初见阿蛮时的欢喜都告诉了他,或许是那份恳切真打动了赵澜之,也或许在他身上,多少发现了自己的影子,他心疼那孩子,也中意他。   晚上突然听徐回说应了顾青城,自然恼怒。   这层恼怒,还不光是对女儿的婚事,也有无奈,有不甘,有各种情绪混杂其中,看着女人依旧英美的脸,一直存疑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在嗓子眼那翻腾。   徐回在他面前,向来强势惯了,哪里顾得上他的心:“哪里好了?油嘴滑舌,小小年纪竟知道投机取巧,连菩萨的主意都敢打,我看他没什么不能干出来的,既无上等家世,也无人品,万万不妥。”   赵澜之的目光这就复杂起来了:“上等的家世,油嘴滑舌?你心里这样想,是不是看不起我,因我现在毫无建树,因我连一个好的家世都给不了阿蛮,所以,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心里的那位殿下,上等的家世,至今还记挂着你,你是不是,后悔了?”   听他突然又牵扯了李昇进来,徐回也是恼了:“赵澜之!”   他见她脸色,更是红了眼眶:“功名于我无用,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去争。”   说着,错开她肩,这就要走。   徐回一把抓住他胳膊,也是怒目:“你哪里去!”   男人实在气急,顿时甩开,他大步这就往出走,竟是头也不回,徐回压下心中怒火,想要骂他两句,心中一动,扶着床框这就蹲着坐了地上,诶呦一声,头一歪就靠了床边。   脚还好巧不巧踢翻了矮桌上的香炉,咣当一声。   赵澜之听见动静,一回头,可是吓得魂飞魄散,疾步回了她的身边:“怎么了?嗯?摔了?我刚才摔着你了?”   本来没有摔到,不过他这么一说,徐回顿时抓紧了他手:“你那么用力摔我手干什么,诶呦,肚子好疼,啊……好疼……”   她一手揉着自己肚子,一手就紧紧抓着他手。   赵澜之立即抱了她起来,直叫着花桂:“花桂!花桂!快叫大夫来!花桂!”   花桂还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推开房门进来一看,也是吓得不轻,赶紧出去叫了洪运去找大夫,她打了热水来,赶紧床边伺候着。   把人放在床上躺着,赵澜之脸色苍白,跪了床边,两手直握着徐回的手,眼睛通红:“不会有事的吧?嗯?还疼不疼?都怪我都怪我……”   徐回本来也没事,瞧着花桂,直给她使眼色:“别叫阿蛮知道,她今个该走了,让她省点心才是。”   花桂拧了手巾,也是无措:“怕是来不及了,刚才叫洪运时候,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徐回垂眸,默不作声。   赵澜之抓着她的手,按在他脸边,懊恼得不行:“你别动,养着神,一会大夫就来了,阿蛮知道也没有事,你别动,也别动气,都是我错,你也是,你骂我打我都行,我正恼着,你拉我干什么……”   这个时候,他只恨自己。   徐回见他这般模样,也是心疼,从他言语当中,也知他心意。   这么多年风雨过来,他待她的心,怎能不懂。   使劲抽手出来,两指微曲,在唇边呵了一呵气:“的确是你错,都怪你。”   他一手轻抚了她小腹之上,还低着头:“我们珍珠不会有事吧?嗯?”   徐回叹了口气,伸手到他面门之上,嗒地弹了一下。   她可是用了些力气的,见他这般紧张,也是笑了。   赵澜之一手捂着额头,抬眼看着她。   她笑的却是温柔:“傻样。”   多年主仆,花桂在徐回刚才的眼神当中,就猜到了一些,也不用担心了,只说去迎大夫这就退了出来。   到了门口正迎到匆匆赶来的徐椀,给人拦住了。   扯了人低声说了没事,徐椀也长长松了口气,站在石阶上面,才要转身,洪福在前面低头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她可是有了她主子的几分颜色,到面前就福了一福身:“小姐,车已经备好,将军在外面等你,一起走吧!”   洪珠才跟了来,远远瞧着自己姐妹,站住了。   徐椀慢慢走下石阶,正是犹豫,一人也是匆匆而来。   少年锦衣华服,比起初见时,可多了三分俊俏模样,霍征手里还提着食盒,看见她就站在石阶上面,歪头看着她笑。   “诶呦,看看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阿蛮什么时候回来的,又要走了?我送你?”   “……”   霍征,见她错愕,忙将食盒随手递给了洪珠,只说亲手做的大补汤,给夫人补身用的。   他走上前来,也是笑。   “走吧,我送你。”   一旁洪福还等着:“小姐……”   徐椀脚步一动,还不等应声,洪运回来的也是时候,他找了旁边药铺的大夫来,在门口还遇着顾青城了,一问起说是夫人突然摔了,也说了两句话。   洪运嗓门更大:“小姐小姐,将军说既然家中有事,他跟宫里说一声,今个先不必回去了,在家里住上两日就是。”   少年闻言顿时抬眸,徐椀果然笑了。 第77章 我也想去   日头出来了,阳光透过云层普照大地。   老大夫过来给徐回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赵澜之吓得不轻,可是前前后后问了许多遍,老大夫先说没有必要紧张,可实在被他烦得紧了,只好给徐回开了些保胎的药,让她勤喝上两回。   老大夫忙不迭地走了,花桂出门相送,拿了药让人去熬了。   徐回想要起来,赵澜之非按着不让她起。   大夫走了之后,徐椀也进来了,凑了床前来,可却上不得前,被亲爹推开,他说娘亲需要休息,让她不要打扰,赶紧进宫去吧。   歪头能看见徐回不耐的表情,徐椀无奈地摇头。   是谁一直在床前啰嗦,一看便知。   她爹回头瞧见她还没走,更是盯着她:“怎么还没走?不是要走了吗?”   徐椀挤过去,把他推远了一些,先一步坐了床边来:“顾青城说既然家里出了事,他进宫跟小殿下说一声就好,我可以在家住两天,没事的。”   徐回闻言顿笑,看着赵澜之还扬起了眉来,一脸挑衅,拉长了音调:“哦~是青城啊,也就是他了,能这么上心。”   赵澜之先前的笑意顿时落了下来:“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上心的。”   他还想再把女儿撵走,可这时候洪珠已经进来了,小丫鬟手里还提着食盒,不知所措地送了他的面前来:“霍征来了,还送了汤,说是亲自做的大补汤,要给夫人补补身子的。”   男人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接过了食盒来,回眸瞥着徐回:“瞧瞧,瞧瞧霍小子这心,都要上天了,还亲自做的大补汤,要不要尝尝呢……”   回头想叫洪珠去拿汤碗来,徐回却是说不吃,他把食盒又塞了徐椀手里,也皱起眉来,叫了洪珠上前来。   洪珠不知何事,男人厉声道:“让霍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过去。”   洪珠连忙去了,徐椀拿了食盒也是看着她娘:“这是怎么,霍征什么时候跟你们这么熟悉了,还做补汤给你喝,话说回来,要喝的吗?”   徐回瞥了她一眼:“你想喝的话,你就喝,你爹成日给娘喝补汤,光长肉,喝得烦死了。”   赵澜之还没走呢,听见她说这话,回头又提起了食盒来:“求你了,你就消停躺一会儿,等我一会儿回来再给你赔罪,阿蛮!”   他叫了徐椀,一点头:“走,既然先不用进宫,那跟爹去。”   徐椀只得站了起来,跟她娘说了声:“娘,那我跟我爹去了啊。”   毕竟早上才吵过嘴的,徐回不可能一点面子不留,见赵澜之也是偷眼瞥着她,就嗯了声,虽然不甘不愿的,但好歹也是应了。   花桂留下来伺候着,徐椀这就跟上了她爹的脚步。   到了前堂,霍征正拿着根红绳,正在编结小东西,父女两个进了屋了,他忙是站了起来,上前见礼。   赵澜之这两个月看霍征是越看越中意,连忙让他坐下。   霍征却是看着阿蛮,她乖乖站在爹爹身后,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也不知想着什么呢,怔怔直出神。   他没有坐下,手里的红绳飞快打了个结,然后走了她的面前去,笑:“一直盯着鞋,能盯出一朵花来吗?”   徐椀听见他声音,抬头:“……”   他趁着她抬头的空,却是弯下腰了,手腕一转,再起身时候,手里的小红花这就递到了她的面前:“诶,真奇妙,真的看出一朵花来了诶,给你,你的花。”   说着,抓过她的手,把小红花放了她的手心里。   徐椀低头时,赵澜之已经笑了,一巴掌呼在霍征的后脑勺上面:“小子,这种小把戏以后不许跟阿蛮使,当着我的面,胆子不小啊!”   徐椀伸手拎着那小花,来回甩了两下:“这种把戏我的确没有见过,还挺有意思的。”   赵澜之心里不痛快,回头瞪了她一眼,又揽过霍征在他后脑勺用力呼了一下子:“……”   霍征被他拍了一巴掌,笑得更是开怀:“叔,叔饶命!”   徐椀坐了旁边,看着他们这样,也是笑了:“你们现在很熟了?霍征,你是赖皮糖吗?竟然赖到我家里来了。”   霍征也是笑:“别这样,夫人于我娘有恩,于我也有恩,我常来走动是应该的,哦对了我娘也来了,不过在路上。”   赵澜之看着女儿和他也说上话了,心情复杂。   既想让她们多说一会话,又觉得那小子说的都是屁话。   桌子上还摆着小糕点,徐椀早上没有吃东西,这会饿了,在他面前也不在乎,随手拿了一块,这就咬了一小口。   真是稀奇,也没吃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霍征又凑过来了,也坐了旁边:“好吃吗?这也是我做的,我从前和一个大厨一起做过事,学过不少花样,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常常做,多送些花样。”   真是不知道是他做了带来的,徐椀回眸:“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手艺,特意学的?”   霍征笑笑:“还用的着特意学么,成日在灶房看着,光看着就会了,其实我还会挺多东西,我小时候都没有人管的,我爹早就死了,我娘后来跟铁匠铺的继父成亲了,我更是满街跑,可是做了很多杂事,万事通说的就是我。”   徐椀啧啧出声,扬眉笑:“万事通?你?我看是小赖子差不多,我第一次见你,你在干什么?还记得吧?你们在打一个青衣小子,要不是我刚好走过,指不定要打到什么时候。”   霍征想了下,笑:“这个必须解释一下,如果我好好说你相信吗?”   她点头:“信,你说。”   他叹了口气:“欠债不还,人家里病着的妹妹都快要死了,他们喝着人头血,却不以为意,我打他都是轻的,其实我还想……”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霍征扬着眉,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解释了之后,他又是笑:“现在,能不那么讨厌我了吗?”   徐椀想了下,还是摇头:“你这个人吧,真是油嘴滑舌,太贫了,我在京中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他捂脸,笑得低下了头。   再抬起头时候,已然抿住了唇。   虽然身着锦衣,可在她面前,却有卑心。   京中多权贵,例如早上遇见的那个人,从前也遇见过。   之前因为徐椀,曾被下过大牢。   那天晚上,他睁开眼睛,就是那人的袍角,顾青城高高在上,分明就是第一次见他,可总觉得哪里见过。   他看见他的目光,也耐人寻味。   后来出了大牢,还派了人来跟着他,说什么想要活命,就永永远远不要进京都。   为什么要怕他那个,为什么要听他那个!   霍征向来反骨而又轻狂,更是从来不放在心上。   徐椀吃了两块,与他道谢。   因为夸着说了好吃,赵澜之也尝了一块,之后差点吐出来:“怎么这么甜!之前你送来的,也都这么个味的?”   霍征点着头,也是看向他:“夫人不喜欢吗?都是甜的。”   徐回可不喜欢甜食,之前送来的小点心都送了她面前的,他后来也问过,都说挺好吃的,赵澜之突然反应过来,或许那些东西,并没有入徐回的口。   自己宠出来的口娇,自己知道。   呵呵干笑两声,他也就笑了:“没有的事,她喜欢,很喜欢,不过太麻烦了,以后不要送了,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正说着话,花桂扶着徐回往前堂来了,赵澜之抬眼看见,赶紧过去扶着,霍征也看见了,赶紧站了起来。   “夫人,可好些了?”   徐回却是没有走近,只对着他点了点头。   之后看向徐椀,笑得特别温柔:“阿蛮难得在家,陪娘出去看看戏听听曲,咱们娘俩也好一起说说话,怎样?”   徐椀当然是愿意的,这就站了起来:“那可是好,我正想出去走走。”   快步走了她娘身边去,也是一脸笑意。   赵澜之一听娘两个要走,也是心里长草,回头看了下霍征,特别想这就给人撵走,也给他使了眼色,可惜少年从来怕徐回连头都不敢抬。   他只得回头看向自己妻子,语气幽怨了许多:“你们去哪,我也想去。”   徐回白了他一眼,看向霍征:“你在家里招待客人,我和阿蛮去就好了,霍征也有几天没来了,你就和他坐一会儿吧!”   说着回头拉过了女儿的手,亲亲热热地往出走:“阿蛮想去哪里?嗯?想去看看阿妧吗?还是先去听听曲,我也好几天没有出去了,去哪里好呢!”   徐椀很认真的想了下:“想去看看表姐,不过在那之前,先去给她买点东西如何?”   “好啊,天香楼附近那家干果铺子还在的,我们去那边,顺便也能听个曲什么的。”   天香楼可是才子雅客,京中权贵的集中地,更是李昇常去的地方。   一听她们要去那边,赵澜之更是皱眉,这会儿也顾不上霍征了,赶紧上前:“听什么曲啊,想要听曲,我把人叫家里来听,好容易阿蛮回来了,在家里说说话也是好的。”   徐回不理他,她的目光却是透过他的肩头,落在了他后面的少年身上:“霍征,你就陪你叔多坐一会儿,让他多招待招待你,我和阿蛮先出去了啊!”   霍征哪里敢说个不字,就一直低着头:“是。”   徐椀搀扶着娘亲,二人出了前堂,随后后面的男人这就追了出来,赵澜之脚步也快,几步就到前面拦住了她们。   徐回摆手:“你干什么,快让开。”   他不让,非但不让,还吐出一口气,整个肩膀都耷拉了下来,像个后院怨妇,目光幽怨至极,语调也是悠悠地:“阿回,我也想去。”   徐椀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第78章 翩翩少年   出了家门,马车行得不快。   徐椀靠了娘亲身上,难得这般自在。   花桂一旁掀着车帘,直往外面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因是日上三竿,行人正是熙攘,到处都是人。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徐椀也往外面瞥着,靠在徐回的肩头。   一想到临出门之前亲爹那幽怨的眼神,她就实在忍不住想笑:“娘,我爹那眼神像是谁家被人舍弃的小媳妇儿。”   徐回才不在意:“每次一出门他就要跟着,一出门就要跟着,咱们娘俩个出去走走,他跟的什么劲。”   徐椀在旁偷笑,紧紧挨着她。   徐回一手轻抚着她的发辫,温柔得眼底都笑意,自从她身怀有孕母女两个很少一起,这会儿依偎在一块,都满心的欢喜。   徐椀手里还拿着那朵小红花,举了眼前给徐回看:“娘,看霍征编的小花,他手可真巧,还做什么小糕点,常来家里的吗?我看我爹和他很亲。”   徐回低头看了一眼,伸手将小花接了过去,上下左右来回看了两眼,终于在花儿的花瓣下面找到了线头,用指甲一划,线头被挑开,花儿这就散了开来,重新变成了一根红绳。   红绳在女儿面前晃了晃,她手一松,红绳就落了徐椀的手心里。   徐回单臂轻拥着少女,淡淡地:“阿蛮,你喜欢这种小东西,无非是个新奇,红绳说到底它也就是个红绳,不能当做金银,也不是真花,别被表面的假象骗到,你爹是个糊涂人,不然怎么能变成现在这样。”   徐椀看着弯弯曲曲的红绳,哭笑不得:“娘,就是一个小玩意而已。”   她还挺喜欢这小红花的,按着原来的痕迹拧了拧,也摸不着头脑,比划好几下也没编上,花桂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接了手里去,绕着花心密密缠绕,很快也编了一朵花出来。   飞快打了结,又递给徐椀:“给。”   徐椀喜滋滋又拿给她娘看:“我没觉得我爹糊涂,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沉迷于此,这样不是很好的吗?”   提起她爹了,徐回也是笑了:“可那是他,或许是因为霍征有点像他,所以他比较喜欢那孩子,但是为娘不喜欢,因为你和娘不一样,所以娘给你最好的,如果最好的,你刚好也喜欢,那不是很好么?”   说什么最好的,说什么喜欢,徐椀别开了眼去:“谁喜欢了,娘竟拿我打趣。”   徐回才不放过她:“不喜欢吗?他除了性子闷一点,我看都还好,你爹说我有偏见,那你自己觉得霍征怎么样,你喜欢这样的人吗?”   徐椀想了下:“我不知道。”   徐回笑笑,不与她多说:“你还小,娘的眼光比你要好很多,真的。”   徐椀没忍住笑了,抱了她的胳膊问她:“那娘为什么要选爹呢,我看你也挺乐在其中的嘛,我爹哪里不好,他很好的么。”   花桂在旁也是偷笑,忙看了外面光景假装没听见了。   徐回无奈地在女儿鼻尖弹了下,又是拥紧了:“人的眼光很奇怪,因为某个人会发光发亮,所以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向往站在他身边,你爹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若再早两年,十个他在李昇面前,也微不足道,我不会喜欢这样的人,不是他不好,而是根本看不到他。”   可能,这也是她爹自己知道的,所以他偶尔自卑。   徐椀黯然,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   她在她娘面前,在顾青城面前,也觉卑微:“那我呢,娘,我有什么值得别人看我的呢?”   回过头来,这就抱住了双膝。   徐回低头,双唇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面:“岁岁年年,还有太多的光阴,阿蛮你总能找到你自己的路,怎么走,就看你自己。”   到了天香楼附近,花桂扶了徐回下车,徐椀尾随其后。先买了许多干果,又打了酒,娘两个上了楼,一起听了曲。唱曲的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人不同命,果然是的,徐回怡然自在,就在雅间里躺着,花桂就守着她,寸步不离。   徐椀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小红花来回转着,有点心不在焉。   徐回察觉到她的情绪,先让唱曲的下去了。   花桂守在门口,女人懒懒躺在躺椅上面,光只看着女儿:“阿蛮,怎地了?”   徐椀摇着头:“没事,只是想不到我能干的什么事,觉得自己此生无趣。”   徐回脚一点地,躺椅轻轻摇晃了起来:“竟说傻话,一辈子长着呢,总能找到些自己想要做的事,也总能有想要站过去的地方,奔着心里想着的,就过去好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还有些茫然:“那样的地方,怕是我没力气过去。”   徐回见她这样没精打采的,也猜到了三分:“底气都是自己给的,你才多大,自己要什么都做不到,就找个帮忙的好了。”   徐椀不明所以,走到徐回面前:“娘,那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徐回沉吟片刻,也是难不到她:“就霍征吧,我虽然不大喜欢他,但是平心而论,这孩子很聪明,还有骨气,再适合不过。”   下了四盘棋,霍征赢了两盘,和了两盘。   赵澜之渐渐没有了耐心,不下了,叫人倒了茶,也叫了少年过来,两个在一起说着话,他给霍征讲述着年少时候经历,霍征偶尔附和两句,相谈甚欢。   茶也喝了,话也聊了,眼看着日上三竿了,也是该走了。   霍征起身告辞,赵澜之连忙来送。   到了门口,也赶紧让他回去了,霍征转身往出走,车就停在巷子里,他来京中这么长时间,置办了宅院车马,已经了不得了,少年心计无所不用其极。   本来他这样的身家,也不许用什么车马,但是在府衙那备了案,也不知他怎么疏通的,竟也得了辆车,这件事也让赵澜之啧啧称奇,好生把他夸来着。   眼看着赵澜之回去了,霍征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散。   转身往车上来了,车夫看着他,脸色有点复杂,他走路带风,早上穿的外衫因为不合身,出门前又紧系了,勒的浑身都不大舒服。   卷起袖子,也是叹了口气。   一脚踢开脚边的小石头块,到底还是少年,心气被磨得平平的了,心里一口气提上来都无处发泄。   上车,霍征对车夫说了声:“走吧!”   车帘一掀,他才要进去,可是吓了一跳。   徐椀就坐在车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摆弄着个香袋,正歪着头看着他笑,少女眉眼弯弯,眼底私有星辰流光,看一眼就沉进去了。   车一动,霍征欢喜,立即坐进去了:“阿蛮!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笑起来,眼睛里全是她,就下意识扬着脸,坏坏的。   徐椀也是笑:“和我娘听曲去了,很是没意思,就回来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着,手里那香袋就在眼前比划了一下,递到了他的面前。   霍征一把抓在手里,欣喜若狂还拿了唇边亲了一口:“哈,给我的?”   徐椀无语,想要伸手去拦,可已然来不及了。   眼看着这少年叭的一声,在香袋上亲了,也是叹了口气:“诶……别……香袋你拿着,有件事要给你说。”   霍征鼻底是淡淡的香气,正是低头嗅着:“什么事,说。”   徐椀回眸:“很正经的事,我不是男儿家,读了书也不能考取功名,能防身也不能上战场,比不得你,能随意行走,有些事你能做而我不能,眼下有个好买卖,我出药方,配料,你出面运销一下,成事了,咱们平分,怎样?”   霍征怔住,随即说好。   徐椀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什么事我都还没说,你就说好,你知道我让你干什么啊!”   少年双手搓着香袋,扬眉:“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呗,那有什么。”   说着,作势要跪,故意弯腰学着戏中人那样拿着腔调,又说:“请阿蛮公主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霍某在所不辞。”   她别开脸去,实在忍不住笑意:“你这个人……”   到他面前,就忍不住笑。   幸好他没再逗她,又坐直了:“快说,什么事。”   徐椀转过身来,就指着他手里的那个香袋说:“这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得让别人知道,隔一段时间我给你换一批香料,你只管大肆去做,将来我许能用得上银钱,就当是我未雨绸缪吧。”   他低头,香袋的香气淡淡的,的确不大常见:“你是要制香?”   徐椀摇头:“不,要做香衣,或许一两年,或许两三年,我或许能做个女官,到时候会与你交接得上。”   这可是第一次在她口中听见女官的事,霍征不解:“为什么,你眼看也要及笄了,难道不要嫁人的么?”   她的心思,他哪里懂得。   徐椀垂下了眼帘:“为什么及笄了就要嫁人的呢,我想这不是所有的闺中小姐都想做的,除此之外,我想人活在世,总该做点什么,活着才更有意思。”   霍征蓦然抬眸,目光灼灼:“好阿蛮,我自当尽力,你想干什么都行。”   有那么一瞬间,徐椀差点别开眼去,感觉自己变坏了,于是想解释一下:“不是为我做的,你想好,日后两方得益。”   霍征只是笑:“我知道。”   她还想说别的,他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又说了句:“我都知道。”   马车些微颠簸,或许只这一刻美好,也觉得甜,徐椀拍了手,也是迫不及待了:“你有多少本钱,来,咱们这就筹划一下,一会儿方子给你,你这就动手好了。”   车帘遮住了霍征的笑脸,他心里实在兴奋,回手抓了窗帘掀开了,对着外面怪叫了声,才是回头:“阿蛮!阿蛮!阿蛮!阿蛮!”   叫了几遍又是笑,徐椀捂住了耳朵,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   走过长安街,马车交汇,将军府的那辆转了个弯奔着天香楼去了,车夫赶车小心,到了楼前,赶紧停住了车。   顾青城翩然下车,本来到东宫通报一声就该出来,可真是身不由已,老皇帝半夜突然咳了血,赶紧又进了宫里探望。出来时候已经足足迟了一个多时辰了,脚步匆匆,立即上楼,他听见唱曲的孩在,也是松了口气。   可以进楼上雅间里,也就站住了,屋里只剩个伙计在收拾残局了。   徐椀母女都不在,伙计见了他,连忙上前。   “将军,赵夫人给您留了句话,让我转达。”   “说。”   “她说,但凡是人,就有腿,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谁,会走掉的。”   “……” 第79章 珍惜自己   日头偏西了,晚霞如火。   说做就做,跟霍征定了店面,以及第一批香料和布料,徐椀还亲自给了他制香的方子,拿布料试了几次,香味不一,第一件成衣就这么有了雏形,霍征为此特意请了绣娘过来,他置办了房宅之后存银不多,也需要精打细算,正是犯愁,赵澜之派人送来两箱子金银珠宝,也算解决了燃眉之急。   可给他吓了一跳,想要登门,被徐椀拦住了。   想来是她娘的手笔,让他安心来用。   先熏了香,晾晒起来等收。   时候不早了,徐椀特意剪下来一块,用手帕包上了,放了锦袋里。   霍征让人送了她,直奔了徐家旧宅,忙了一天,本来也是累了,这会走路都还带风,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起来,美得很。   到了后院,她娘果然还在。   徐家上下都在,她娘给买的干果和东西都分发了下去,她回来时候正赶上家宴,草草吃了一口,天这就黑了。   徐妧及笄之后,还是第一次相见。   撤了饭菜,王夫人也让人给徐回倒了茶,徐椀拉了徐妧一起才要去她屋里,院子里又有哭声。女人哭得悲切,正是扰了几人的兴,王夫人低头一听,立即分辨出来,是谁在哭,连忙让瓶儿去看。   随后,瓶儿匆匆而回。   原来是出门在外的徐瑾瑜回来了,他不知哪里喝了酒,到了赵姨娘那抱了会儿子,正要就住那屋里了,陈姨娘让丫鬟去叫他,说是自己病了。   徐瑾瑜听说她病着了,也就过去她屋里了。   结果一去了,陈姨娘就是一个劲的哭,说自己命苦,给他做妾,为了他女儿都送了宫里去了,眼前没个省心的,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   徐瑾瑜本来在外面就是受了气的,逗弄逗弄儿子本来忘了差不多了,听她满口抱怨,哭哭咧咧的烦心劲又上来了,转身就走。   陈姨娘更是哭得厉害,就拽着他不让,他一时气急就推了她一把。   得了,陈姨娘连哭带嚎,就到院子里撒泼来了。   王夫人一听这个,忙下意识去看徐回,直叹着气:“你这个兄长啊,真是对不起你,阿回,难得你回来一趟,还让你跟着糟心。”   徐回小腹隆起老高,坐时间长了也是难受,这就站起来了:“我糟心也就这一天,我走了你日日都在,赵姨娘也就罢了,陈姨娘越发不像话了,就你心软,这叫什么日子。”   王夫人生怕她动怒,连忙来扶她:“你别管,小心动着胎气,孩子要紧,就当没听见,徐婼给送了宫里去,陈姨娘也是心里难受,都怪你兄长不争气。”   徐回走了窗口去,往外看了两眼:“她们自己愿意送,怨着谁了?当初她进门时候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同意,要不是你不大管,怎么会有她们两个。”   徐瑾瑜年轻的时候样貌也算好的了,王夫人笑笑,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叫了瓶儿过来关窗户:“天凉了,别开着窗了,关上吧。”   说着扶了徐回,让她好好又坐下:“我怕伤了他脸面,这么多年也这么过去了,其实也是够了,只盼我阿妧别像我这样。”   徐椀和徐妧面面相觑,互相拉了下手,默契让她们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徐回人虽然是坐下了,但脸色还很不好:“你倒是给你闺女做个样!也叫她知道知道!”   王夫人被她这么一说,立即站了起来:“是我糊涂了。”   说着叫了瓶儿这就出去了,院子里的哭声立即小了许多,徐瑾瑜骂骂咧咧的,当然了他是文人,骂人也是之乎者也,满口的酸文片语。   王夫人的声音不高听不真切,倒是陈姨娘的哭声更大了。   徐回叹了口气:“真是一天也不让人消停,你们两个看见没有,不管以后嫁给谁了,成亲以后要紧地是要做好两件事,一件是俩人得有情省得他生外心,一件是得说一不二,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徐椀看向表姐:“你快嫁人了,记着点。”   徐妧靠了她身边来,也叹着气:“看我爹这样,我真是一丁点也不想嫁人了,可在这家里看着我娘这样,不如早点嫁了让她省点心,要是夫婿不错,也能让她抬起脸来。”   正说着话,房门一下被人推开了。   徐瑾瑜揉着额头走进来时候,还恼着,一抬眼看见自己妹子在,吓得立即精神了,哆哆嗦嗦走了她面前来,双手拢在了袖子里。   徐椀和表姐面面相觑,果然大舅舅换上了笑脸,讪讪地:“妹子什么回来的,怎么没让人去叫我,我这外面吃了酒回来就想睡一觉,她们也不让我省心,这心那!”   说完这句话,眼睛直盯着徐回,想来觉得自己和她距离太近不妥当又往后退了一步。   徐回冷笑一声:“谁知道你哪去了,上哪找你去?家里就这么两个人,天天哭闹什么,没的都哭丧气了,谁也好不了,你但凡能硬气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徐家也不能这样,我也不能这样!”   徐瑾瑜干只是赔笑着:“妹妹别恼,我也有奔好的心,好容易回来一回,别气着,别气着,孩子看着呢!”   徐回也是见惯了他这样的腔调,回头瞥向徐妧姐俩:“看见没有,找夫君时候看准了,嫁对了,一辈子享福,嫁错了,就得换。”   徐瑾瑜有点急了:“当着孩子的面,妹妹这是干什么!”   徐回嗤笑一声,分毫不让:“你女儿日日住在后院,你倒是想过一回?当着孩子的面,成日让她看着你这当爹的这样,也想让她以后就这么过,找个你这样的随便嫁了?我真想扒开你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保着徐家平安就得了,还惦念什么,醒醒吧!”   徐瑾瑜低着头,垂手在身侧,不敢还口了。   徐回也是懒得说他,只等片刻,王夫人回来了,叫了徐椀,这就要走。院子里已经安静下来了,陈姨娘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不敢言语半分了。   见她们娘俩要走了,徐妧自然是恋恋不舍,两个人还没好好说上话,出来相送,也牵着她的手,拉了又拉。   徐椀贴了她的耳边,低声细语:“别怕,我打听了,高家那人,错不了。”   徐妧耳根顿红,更是推了她:“胡说什么,哪个要问他。”   徐椀笑,搀扶着娘亲上车。   马车行得缓慢,天才黑,徐回揉着额头,也是头疼。   车内挂着一盏小灯,徐椀见她这般模样,心疼了:“娘,大舅舅舅那个样子,也不是一年两年,见一回气一回,何苦回回数落他一通,自己也是生气。”   徐回叹了口气:“阿蛮,娘是真心希望你将来成亲了,没有后宅这些破烂事,没有利害的婆婆,没有难合的大姑小姑,没有小妾通房,哪里有女人,哪里就不能平静。可说到底这些麻烦是哪里来的,还是男人惹出来的,所以,你没有强到没人敢惹的娘家,没有笑里藏刀的能耐,拿捏不住谁的话,那真个不行。”   徐椀从小和气惯了,哪里会争斗那些,也是咬唇:“娘,我不会那些,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可不会。”   徐回伸胳膊将她揽在肩头:“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从来不会做这些,也能轻易得到青睐,情之一字,谁能懂得,就好比你爹,他为着我,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但是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谁又能说他傻,他不傻,他若不是真心,不是做到这个份上,也万万不会有你,也不会有现在。所以,你不用回头看谁,你就走你自己的,谁跟得上来,谁真心待你,谁求之不得,日后必当万分珍惜你。”   徐椀眼眶顿湿,前世哪里有人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不过是性子太随性了,随遇而安了而已,有了爹娘,有了主心骨,心中真是五味杂陈,蹭在娘亲的肩窝上,使劲睁着眼睛,才没有让眼泪掉落下来。   不是想哭,她想笑来着,抱着徐回的胳膊,徐椀这就笑了:“娘,有你真好。”   徐回一手抚在腹上,也是笑:“其实,娘比你更欢喜,以前万事得忍着,因不知生死,不敢相认,也不敢同你说。现在就在身边,又有了珍珠,其实娘最欢喜的了,当年也置办了不少田宅,光靠着这些地租,也足够生活。”   两个人依偎在了一起,也觉片刻温馨,是那样的甜蜜。   徐椀没有问她,那些金银珠宝的事情,正靠着,她娘忽然诶呦一声,吓得她赶紧坐直了,问怎么了,是怎么了。   徐回笑,抓着她的手按在了肚子上。   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翻身打滚的动着,动静大得隔着衣衫也摸得到,徐椀啊的一声,手都抖了起来:“诶呀……啊……她在动!”   还动得很厉害,徐回当然感觉得到:“现在对于娘来说只有两件事重要了,一个是你,一个是她,只等她平安降生,此生圆满。”   徐椀也觉欢喜,和她一起轻抚着:“娘,会圆满的,我守着爹娘和妹妹,一定一定好好守着你们。”   车到徐家门前,来来回回不知踱了多少回的赵澜之,看见车停,连忙迎了上来。徐椀和花桂扶着徐回下车,她身体虽然不大方便,但是脚下仍然利落,见他伸手,也虚搭了一把。   下车,赵澜之一手提灯,一手扶着徐回往里走:“阿回,宫里有变了。”   他声音太低,旁人几乎听不大见。   徐椀就跟在后面,听见有变,抬起了头。   进了前堂,赵澜之拿了书信给徐回看,一个白日,接连接到了三封书信,其中两封内容差不多,皇帝咳血病重,不日宫中定变,还有一封字迹潦草,却是一首诗。   是一首情诗。   徐回见了,让人拿了火盆都烧了。   赵澜之见她脸色,有些不快:“谁送的,你可知道?”   徐回看了眼徐椀,也不理他:“我明早你还是先回东宫,这个时候还是守着李显比较好。”   徐椀连忙称是。   火苗燃尽,徐回让赵澜之扶着自己,这就走了。 第80章 可以抱你   徐椀将方子留给了娘亲,让她定期转给霍征。   宫里一旦变天,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娘倒是没说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只她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虽然不说,但是一直忐忑不安。   徐回晚上吃了点甜糕,也不知怎么地,总是想吐。   赵澜之更是焦躁,寸步不离。   花桂给拿了苦茶来,想让她喝点解解腻劲,徐回喝了一口,又嫌弃苦,不想喝了,赵澜之只得千言万语一直哄着她,看着她,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徐回恹恹地,更是心绪难宁。   折腾了好半晌,才是消停下来。   想要上去安抚安抚,赵澜之好容易给她娘哄着消停躺下了,这就让她快些回去吧,徐椀在她们屋里坐了一会儿,心里也是发紧。   将军府没什么动静,这一墙之隔,阻隔了太多的东西。   坐不住,这就回了自己的屋里,洪珠正到处找着来福,这只猫儿晌午时候还在院子里转悠,天黑了也没瞧见踪迹。   怎么也没找到,洪珠有点急了,遇着徐椀回来,这就红了眼睛了:“小姐,来福没有回来,白天我带着它在外面晒阳阳来着,后来我去洗衣服没太在意,这都黑天了,也没回来呢,怎么办呀!”   徐椀起身:“将军府后院去找过了吗?”   洪珠摇头:“小姐不叫来往,我也不敢去。”   她想了下,别开了眼:“你也很久没和洪福一起说话了吧,去吧,问问她,在将军府后院找找,猫儿都念旧,说不定就在那里。”   洪珠听她许了,连忙跑了出去。   徐椀走了门口去,侧耳细听,外面似乎只有风声。   来福才没有多大,按理说,不会到处乱走,她站了一会儿,也扬声叫了两次来福,晚风拂面,有点凉。   站了好一会儿,洪珠抱着猫儿回来了。   她一脸惊喜,直叫着小姐,说猫儿真在将军府,到了跟前,来福直冲着徐椀喵喵着,伸手这就接了过来。   转身回屋,猫儿身上也干干净净,洪珠笑呵呵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将军府去,洪福说在将军屋里找到的。”   徐椀嗯了声,直抚着猫儿的小脑袋瓜。   低头才走两步,她伸手将来福的毛发往一边拨了拨,猫儿脖子上多了一条红绳,仔细一看,绳子上还坠着个玉如意。   是她还给顾青城的那个,走了床边坐下,想要摘下来,想了想,还是由着猫儿戴着了。洪珠站了一边,直和她叨咕着:“洪福说将军白日里回来一趟,只坐了小会儿就又走了,来去匆匆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徐椀哦了声,靠了床边。   来福就在她怀里半阖着眼,舒服得很。   洪珠叹了口气,也是唏嘘:“洪福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我看她现在和小时候可不一样了,真是伤我的心。”   徐椀抬眼看了她下:“谁能一直不变呢,她不是和咱们一起长大的,自然有她的心。”   不管怎么说,洪珠就是觉得遗憾,自己的亲姐妹,小时候那样愚钝的个人,现在伶牙俐齿,我觉得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洪福了。   徐椀叹了口气:“也许,这样对她来说,也好。”   洪珠点头:“嗯,在将军府,我看她吃穿用度,都能赶上一个大家闺秀的了,前后还有丫鬟拥着呢!”   徐椀闻言抬头,也是笑了:“怎么了?羡慕了?要不赶明我跟顾将军说说,把你也送他跟前去,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一定比我这里要享福得多。”   洪珠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脸色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小姐!我跟你说这些,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和洪福不那么亲近了,有点伤心,我跟着小姐这么多年,怎么能有那种想法,从来也没敢想过!”   徐椀忙将猫儿放了枕边,这就拉了她的手上前:“好洪珠,我知道的,你一心为我,我都记在心里的。”   洪珠被她刚才那么一问,可是红了眼。   徐椀心里也是烦闷,前世老皇帝在她十七的那年可还活得好好的,现在提前了将近三年,也不知真假。   白天忙碌了一天,两条腿都沉沉的。   洪珠给她打了水来,好生泡了一会儿,开始时候是一直不困,后来搂着猫儿,也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就熬不下去闭上了眼睛。   梦中似在旧将军府,又似是郡王府。   成亲了几日,她想回家看看,洪珠和洪福也陪着她掉泪,说徐家来人了,不叫回去。没听说谁家姑娘嫁出去不让回门的,又是恼怒又伤心,受了点风一急之下病倒了。   起也起不来,徐椀看见自己躺在那锦瑟软褥当中,脸上有泪。   老大夫给号脉了,说是没有大碍。   她张口要骂他的,什么叫没有大碍了,她快要死了,想了下,也的确是没事,她不过寄人篱下,替嫁郡王府,也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没有人真的会疼爱你,没有人真的加挂你。   熬了汤药了,让她喝,她也乖乖喝了,之后便是昏天暗地地睡睡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是梦还是醒,徐椀想睁开眼,可怎么也睁不开,直到男人回来,伸手覆住了她的双眼。   他那么轻柔地叫着她:“阿蛮,阿蛮……”   她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他就将她抱在了怀里,贴着她的脸,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   那肩头靠着特别踏实,怀里特别温暖,他言语特别轻柔,指腹还待着粗粝,却又觉哪里柔软,连带着梦境都柔软了起来。   夜里风凉,也不知什么时候,微凉的指尖轻抚过她的脸,徐椀还在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暗影当中,能看见一个人坐在床边。   她看不真切,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勉强看清。   顾青城低着头,指腹正在她额头上面轻轻摩挲着:“怎么了?做噩梦了?”   徐椀从嗓子里嗯了声,就那么看着他。   他伸手覆住她双眼,声音也是低沉得很:“别怕,没事的,宫里怎么变动,也变动不到你这里来。”   徐椀又是嗯了声,在他掌心下面眨着眼。   漆黑当中,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睡吧,我只是来看看你,片刻之后还得进宫。”   她脑中还混沌着,这一切都似梦似幻,好似睁开眼睛,就是郡王府一样,闭上眼睛,又怕进了梦里,又醒不来,梦靥令人生惧。   猫儿在她怀里拱出来,喵地一声。   她终于清醒了些,推开他手,坐了起来。   矮桌上的烛火,啪啪地跳着火花,徐椀还揉着眼睛,靠坐了一边,来福从被底钻出来,可是奇了怪了,它直奔着顾青城走过去了。   小爪子还挠着他的胳膊,他只搭了一只手,轻易地就将它抱了起来。   猫儿的脖颈上,还挂着那只小小的玉如意,到了他手上更是喵喵地叫着。   徐椀看着它这副模样,更是清醒过来:“它可是真念旧。”   顾青城背脊挺直,回眸看着她,怀中的猫儿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这副模样,可当真没有瞧见过,昏暗的烛火下面,剪影俊秀。   他见她神色恢复了往日模样,目光更是紧了:“醒了?”   她瞪他,凶巴巴地:“什么时辰了,三更半夜的,谁准许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还有我的猫儿,是不是你抱了它去?你给它系玉如意干什么,是你的猫吗?你想要回去就给你送回去好了啊!”   年轻的男人,一脸疲色:“我只是想看看你,白日来过你不在。”   徐椀哼了一声:“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我的猫?”   他目光深邃,也是叹息:“自然是来看你。”   她被他看得脸上发窘,滑倒,抓起薄被这就盖了身上,一翻身背对着他去了,猫儿似乎受到了惊吓,喵了两声。   徐椀也不回头,这半睡半醒之间被人惊醒是还有床气:“抱走吧,抱走吧,还给你,这猫别留我这了,听见没有?”   顾青城一松手,猫儿这就跳了床上去。   说也奇怪,来福似乎更聪慧一些,就像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一样,直接到了她的后背处,喵喵叫着。   徐椀被它叫得烦了,回头,又翻身回来。   睡不着,她看着顾青城,还有气:“干什么,怎么还不走?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走吧,我要睡了。”   她从前也一样,睡得半处,要是叫醒了,总要好生安抚一番才行。   少女长发披散在肩头,娇俏自不必说。   他看着她,想笑:“……”   徐椀又坐起来了,拿着枕头扔了他一下掉落在旁:“走啊,我要睡了!”   说话间,屋外又有动静,可能是听见了什么动静,洪珠过来了,在门口叫了声小姐,这就推开了门:“小姐?醒了?”   惊得徐椀更是无声摆手,叫他快走。   长长叹了口气,顾青城背对着烛火,也是看不清他的神色,他非但不走,还回手拉下了床边的幔帐。   徐椀推着他:“你干什么?”   洪珠才要上前,她赶紧假装应了一声:“洪珠啊,我没事,你去睡吧。”   洪珠也是没有多想,这就退了出去。   房门一动,徐椀可是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你干什么啊!”   顾青城身形一动,这就将她拥在了怀里,一手按着她的后颈,直接按着她靠在了自己肩头上面,他低头嗅着她的发香,不敢再动。   “不想让我抱猫,我可以抱你。”   “谁……谁想让你抱了!”   “喵……” 第81章 离他远点   天才蒙蒙亮, 徐椀洗漱一番, 穿戴整齐, 过来拜别爹娘。   徐回昨晚上也没有睡好,浑身不舒服, 赵澜之看了半宿, 一早起来眼底两片乌青, 一脸疲色。徐椀看见,难免也是心疼, 让他好好休息。   赵澜之也不以为意, 不让她上前:“你娘才睡踏实, 你先去吧, 爹送你。”   说着,对花桂使了眼色, 让她在家里好好看顾着些。   花桂自然是应下, 太早了,悄悄地走了床边, 想看看徐回,她耳朵也尖,立即睁开了双眼,这就醒了过来。   徐椀忙是上前, 轻声轻语地:“娘, 还早呢,你多睡会儿。”   徐回一手撑着床边,这就坐了起来。   矮桌上的烛火被走过的人影煽动得跳了好几跳, 徐椀身上穿着宫里宫女的衣裙,头顶也绾了两个小髻。   徐回对她招手,见她上前了,抓着她手让她坐下:“听娘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不愿参与进去,趁着老皇帝还没咽气也定了婚就是,早早成亲少年夫妻感情也非同一般。”   徐椀轻轻摇头,笑:“不,娘,我也想走在前面,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女儿的脸,和她年轻时候很像,她的性子比她要柔和许多,本以为不会像她那样决然,不想骨子里流着她的血,怎能不一样。   徐回点头,拍了她的胳膊:“好,那就照顾好自己,娘也只能送到这了。”   徐椀上前,一低头,额头在娘亲的肩头上抵了一抵:“今生我有爹娘,自然要过得不一样,娘也保重身体,得了空我再回来。”   洪珠直在后面叫着她,说是前面来人了。   徐椀和赵澜之这就往出走,清晨静得不可思议,霍征昨晚上得了消息一晚上没睡,天才见亮就赶车来了。   见了礼,少年手里还提着灯笼,让赵澜之回去就可。   徐椀也让她爹赶紧回去照顾娘了,她和霍征并肩往出走,两个人莫名还生出了些默契来,到了门口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停了半晌了,洪福也迎过来,请她上车。   徐椀知道顾青城并不在车上,只摆了手,直接跟着霍征上了他的车。   小灯有点暗,霍征显然一脸欣喜,上了车就一直在笑,眼底眸光都亮得很,徐椀却知所剩时间不多了,问他熏香的衣料怎么样了,他这才缓过神来,把准备好的料头拿出来给她看。   各种颜色的,各种香料的。   徐椀也将自己包在帕子里的那两块拿了出来,低头闻了闻,果然香气还在。   各有各的味道,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征求了下他的意见:“你最喜欢哪种香的?”   霍征仔细想了下:“味道太浓的话有些俗气,不如用一些小物件来调整,按着个人喜好佩戴配饰,买成衣的时候,一同送了就是。”   徐椀点头:“你这个法子很不错,不过配饰能用什么,也得斟酌,太费工的最好不要,太常见的也不行。”   霍征伸手在腰间的小配饰上捞了一把,香袋这就解了下来:“像你给我的这个,这样就很好,味道也刚刚好。”   徐椀想要解释一下,可他扬眉夸过,立即又喜滋滋地挂了身上了。   话到口边就咽下去了。   已经见亮了,清晨的风凉凉的,霍征把窗帘仔细掖住了:“我娘快到京里了,我让她来的,你见过她的吧,她很喜欢你。”   徐椀整理着布头,各种香味都分开放了,也没太在意他说的话:“她还记得我?”   霍征点头:“当然,我跟她说了,要娶你当媳妇儿,她怎么能忘!”   话音才落,少女手便举了起来。   她是作势要打,霍征却是扬着脸,直接凑了他的身边去:“随你打,随你骂,反正我早晚是要娶你的。”   徐椀瞪了他一眼:“你要再这样没个正经,我会让我爹撤走我的香料和方子,再寻一个能合的人就是。”   他见她一本正经的,也收敛了一些,讪讪地往后靠了靠,光只瞥着她了。   徐椀叹了口气,有点头疼:“我娘说你有些聪明,而且与我家有些渊源,万万不能害我们,所以才找的你,你跟我正经点,正经点。”   少年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笑意,他回身在车里的暗格当中摸了一把,一个东西回头又送了徐椀的面前来。   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他手中的物件,是一把匕首。   看着平淡无奇的匕首,剑鞘上暗纹模糊,看不大清楚,徐椀看着霍征,不解:“这什么?”   少年示意她拿过去:“匕首,这是我在市上挑的,很锋利,你拿着防身。”   徐椀失笑:“我进东宫,身上不可能带这种东西的。”   他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还是举在她眼皮子底下了:“那也送你,等你出来时候可以带在身上防身。”   她推了,叹气:“还是你拿着防身,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霍征眸色更暗:“我就知道,其实是你不想收我送你的东西,是吧,你看你都送了我香袋,我送你个半旧的,你都不能收?”   他本来想带的,是另外一把。   特别花哨,上面镶满了宝石,是他低价收上来的,可思来想去又怕她用贵重说事,拒收,这就换了刀鞘过来。   匕首削铁如泥,拿着防身刚好。   见她执意不收,也只好放回了暗格当中:“好,等以后你改变了心意,我再送你,先帮你收在这里。”   徐椀不放心,又叮嘱了他几句。   霍征虽然失望,却也很快恢复了神色,正经八百合计了一番,很快将送匕首的事就抛之脑后了。   到了巷子当中,马车远远停下。   外面也是才见亮,天色还暗,光能看见东宫门前人影绰绰的,徐椀掀开窗帘看了眼,提了灯笼先一步下车。   霍征紧随其后,宫墙太高,他抬头看了眼,小声嘀咕了句:“我不喜欢这里。”   徐椀笑,没有回头:“我挺喜欢的。”   他看着她背影,目光复杂,随即跟了前面来与她并肩走。   宫门处亮着灯,虽然天快亮了,灯笼也看不见什么亮了,但是还能看见一人提灯而立,他身形颀长,似乎很容易就在侍卫队当中看见他。   清风拂面,徐椀扬着脸:“霍征,你回去吧,有人来接我了。”   少年自然也看见了,快走两步抢在了她前面,抢过她手里的灯笼给她提灯:“不送到门前,回去也没法对夫人交待,我送你到跟前再回。”   说着扬着脸,直奔着顾青城走了过去。   天边泛起了云浪,青色的天光犹如一幅静默的画面,东宫门前,顾青城也是才到,抬眼就看见了少年,目光挑衅得很。   他没动,眼见着天亮了,随手把灯交给了身边的侍卫。   很快,霍征先到了面前,四目相对,少年歪头对着他笑了下,随后上前见礼,先徐椀一步对着他微微欠身:“顾将军,霍某奉赵夫人的令来送阿蛮,没有来迟吧!”   徐椀真是佩服他的厚脸皮,差点失笑,就站在了他的背后别开了眼去偷笑。   顾青城的目光在少年身上一扫而过,他腰间挂着的香袋略微眼熟,看了一眼,透过他的肩头又看向他背后的少女。   晨风一吹,她鼻尖有点红。   他手臂一动,对着徐椀招了招手:“时候不早了,过来。”   徐椀可怕耽误事,快步绕过霍征上前来了。   霍征在她背后又叫了她一声:“阿蛮!”   徐椀回头:“嗯?你回去吧,谢谢你啦!”   少年对着她眨眼,也是拱手:“我才要谢谢你才对,谢谢阿蛮送我的香袋,家里不用惦念,我会都照看到的,你且放心。”   徐椀:“……”   霍征也不啰嗦,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了,转身就走,他脚步轻快,心情也似好极了一样,随着他的动作,腰间的香袋连带着一块玉饰直撞在一起,扎眼。   这个人,可真是……欠揍。   徐椀恨不得追上去,把他嘴缝上,冷不防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   “走了。”   “哦,来了!”   她连忙答应一声,跟上了顾青城的脚步。   进了东宫,宫门紧闭。   走过东宫殿外的长廊,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徐椀见他亲自出来接她了,也是好奇,不过东宫耳目众多,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过问。   顾青城走在前面,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   昨天晚上半梦半醒时候,她一定是病了,不然怎么会那样在他面前闹脾气,想起来,都跟自己生气。   幸好,他也就那么一抱,随后覆住她双眼,让她快些睡了。   她以为她不会睡着,可真是奇怪了,不多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会儿再见,再想起来也有点心绪不宁,只好没话找话说:“小殿下这会儿起来了没有,他知道我回来了吧?”   脚步走得略急,顾青城却突然顿足,害她收势不住一下撞了他的背脊上,捂着发疼的鼻尖一下后退了两步,才是站稳。   转身,他胸口还似有起伏,眼底眸色沉沉:“你离他远一点。”   诶?   才问完李显,自然以为他也在说李显,徐椀不解地看着他:“小殿下怎么了,我为什么要离他远一点?”   顾青城向前一步,胳臂一动,手就在她腰间系着的两块玉上点了下。   她佩戴着的两块圆玉,还是李昇送给她娘的那两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顾青城压抑着的怒火无处发泄,也压着腔调,他站直了身体,仿佛那少年就在眼前,沉沉道:“霍征,我让你离他远一点。” 第82章 他的眼泪   四目相对, 徐椀坦然。   天边像是被谁掀开了黑幕, 周边都亮了起来, 长廊的这头,顾青城目光灼灼, 当中有多少怒意多少恼火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得到, 才要别开眼, 突然背后传来了啪啪地拍巴掌声音,他转身过来, 李显带着人从长廊的那头走了过来。   “啧啧, 我说表叔怎么坐不住了, 原来是接人来了啊!”   “……”   徐椀连忙上前见礼, 李显对着她勾着手指头,她连忙走了他的身侧去, 叔侄见面, 李显对着顾青城也是眨了眨眼睛。   随即,一行人转身, 这就往后殿去了。   徐椀总算松了口气,低着头跟在李显身后。   李显脚步不快,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是笑:“阿蛮, 是不是要好生谢谢我?我是不是解了你的围?嗯?”   她点头, 敷衍笑笑:“是了,多谢小殿下的解围,不过阿蛮也不知道什么围, 还请小殿下解惑一二。”   李显站住了,也看了眼落后的表叔,压低了声音些:“小婶子,你确定现在要我给你解惑一番?不然等表叔到了跟前,再仔细问问他?”   徐椀顿急,诶呀一声,忙是揖了揖:“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快走快走。”   李显笑,加快了脚步。   他身后的宫女太监们都远远跟着,唯独徐椀站在身边,低头疾行。走了后殿去,李显让人候在殿外,他带着徐椀和淑娴进殿请安。   太子李丞咳嗽不停,近日也是身体欠安。   徐椀不敢抬头,就跟在李显身后,不消片刻,顾青城也走了进来,周太傅也在,李显坐在案前,这是要考他课业。   太医院也来过人了,煎了药。   小宫女给端了过来,多年来受着顾青城的推拥,李丞在他面前,已少有防备,药喝下了,压了片刻,不怎么咳嗽了。   也是长长地叹着气:“父皇时日不多,我们得早做准备。”   顾青城嗯了声,令人奇怪的是,前生一直奔着那把椅子的二三皇子,都似不那么热衷了,许是他战功赫赫,站队太早了?   李昇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似乎他也一直消沉,之前见面,他也多次暗示有辅佐之心,平时整日在天香楼听曲听道,朝中事多不大管了。天已大亮,周太傅才拿了李显的课业过来给太子查看,殿外有人来报。   李丞接了密报,直皱着眉。   他直接将密信递给了顾青城,后者看了两眼,也是皱眉。   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昇出城了。   据说是去万理寺给皇帝请愿了,也没带多少人,天亮就走了。   顾青城连忙叫人继续跟进,放不下心来:“二哥从来心思缜密,怎么可能一点动作都无,不守着宫里也不放心,臣弟进宫看看。”   李丞点头,叹息:“也好,有你坐镇,我也放心。”   一听他要进宫,徐椀也抬起了头来,顾青城转身就走,眸光触及到她了,也无波澜,大步出了殿内。   她一直看着他走过,才一低头,正对上李显的眼。   在父亲面前,他不敢大声调,笑,就光对着她眨眼,偷笑。   不过偷笑也被李丞抓个正着:“笑什么?”   李显连忙收起笑意:“没什么,孩儿刚才突然想到一个典故,所以就笑了,仔细想想,这个时候还应多放心思在课业上面,实在不该多心到别处去。”   李丞轻咳一声,也是没有放过他:“什么典故,说来听听?”   李显暗暗叫苦,徐椀在旁悄无声息,他灵机一动,忙是清了清嗓子:“我是突然想起了献公的儿子重耳,他逃到楚国。那成王收留并招待他,重耳承诺假如晋楚日后发作战役了,晋军将退避三舍,后来重耳在秦穆公的帮忙下重回晋国执政,果然成事。两军在城濮相遇时,重耳果然遵守约定退避三舍,结果却是诱敌深化而大胜,我想二皇叔之前或许都是迷惑众人也说不定,可是想想,也太过可笑了。”   关于李昇的动机,昨天晚上周太傅与他已经谈过,所以还有印象。   李显似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其实正扎在太子的心窝子上面,兄弟相残,最为大逆不道,父皇还在,更是心有顾忌。   想到此处,更是没忍住血气,猛烈咳嗽起来。   李显连忙上前,亲自给他拍着后背,正要说两句贴心的话,殿外蹬蹬蹬跑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娃,锦衣华服,身上挂着琳琅配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跟在后面的宫女都惊慌失措的,李丞却是笑了,对着小不点招了招手:“快过来,到这来,珺儿,这边!”   小家伙看见他了,更是张开手臂,咯咯笑着。   李丞看向李显:“你先下去吧,好好学习课业,莫要贪玩。”   李显忙是应下,转身之际,笑脸逐渐消散,直直走了出去,徐椀就跟在他身边,将他脸色变化都看在眼里,紧紧随着他。   出了殿里,淑娴回头看了眼,周太傅没有出来。   她在李显面前,向来随意得很,直抻了个懒腰,掩口还打了个哈欠:“今天可是真起早了,我们回寝宫吧!”   李显冷笑一声,走在前面:“人人都道皇太孙李显怕是个傻儿,傻还蠢笨,都是我娘的错。可这宫墙里面,若是不傻不蠢笨,如何能活到今日,我娘没让我蠢笨,我娘欠我的,不过是一个依靠。”   徐椀在旁听得真切,不由低头。   投生也是重要,或许多少人都羡慕李显天生富贵,却不知他日日在刀尖上活着,以为他孩子气,因为是小郡主的出现才心情不好才发着小脾气,忙是安慰着他。   “小殿下并不蠢笨,也不傻,别想那些改变不了的事情,现在皇太孙是你,必然便是承认了你,与谁都无关。”   李显站住了,回头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说:“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   说着拉过她的手腕,瞥了淑娴一眼:“姑姑是知道的吧,你们回寝宫去,我带阿蛮去园子里走走,片刻就回。”   淑娴自然应下,叫了身后的宫女太监,都往寝宫去了。   李显握得有些用力,徐椀没有吭声,只跟着他脚步,绕过假山长廊,他奔着后殿角落的一处偏殿去了,那里殿门紧闭,走过旁边的青砖路,走了后面才发现旁边有处开着的小门。   李显打开小门,拉着徐椀走了进去。   殿内光线昏暗,徐椀左右看看,只是普通的一处寝宫,似乎许久没有住人了。   走进去,李显拿着火石将四周烛火点亮,光线亮了一些了,才能看清,寝宫内被褥还在,摆设陈旧。   他扔下她,将自己摔倒被褥当中,舒舒服服扑腾了下胳膊腿,看着帐顶直出着神:“阿蛮,听说我娘从前在这里住过呢,你知道吗?我外祖父家里曾是名门望族,赫赫有名的那种,听说后来怎么反了,我娘是太子妃,若不是腹中有我,怕是也一同去了。”   他对着她招手,她走过去,这就坐了他的身边。   李显看着她,坐起来,盯着她的眼,又像是没看她,不知看着哪里一样:“阿蛮,我只与你说,父亲是太子,也受了牵连被废,可我母妃族里上下二三百人都死了,你道是谁受谁牵连?”   徐椀惊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殿下,别胡说。”   李显笑,眼泪就从眼角落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身形一动,这就抱住了徐椀,抱了一下又飞快放开了她。   她比他还小一圈,李显就枕在她的肩头,伸手还捂住了她的眼睛不叫她看:“我看过我母妃的画像,她长得很美,等我长大了,宫里的老人也都没了,没有人见过她了,可她常常在我梦里,我见过她,长得很美很美的,也很疼我。”   徐椀鼻尖一酸,差点也是落泪。   她曾经,何尝不也是这样?   娘亲光只在梦里,自己勾画出她的模样,觉得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在梦里嘘寒问暖,很疼很疼她。   伸手揽过一些,她轻抚着李显的后背,叹息:“你母妃一定很美,看你就知道了,人都说子肖母,这话不会错的。”   李显也就靠了这么片刻,这就坐直了。   他别开眼去,也能看见他眼眶微红,可口气却是不正经起来:“小婶子,你这是在夸我长得美吗?”   被徐椀一把推开,也就笑了。   李显拉过她,在殿内转了一圈,这么多年过去,殿内已经没有什么私人物件了,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东宫之内,什么事也不能瞒过上面,李显吹灭了烛火,很快就出了偏殿。徐椀尾随其后,他脚步也是轻快,就好像忘了什么母妃忌日,不曾发生过一样。   匆匆脚步,清风拂面,也有少许凄凉。   只看着他瘦弱双肩,便生出多少唏嘘来。   一路无话,回到自己寝宫,李显也未回头。   很快他命人倒了水,去屏风后面洗脸了。   徐椀退出了寝宫,她低着头,才转身,淑娴从殿外回来,这就拦住了她。   一走一过,淑娴略低了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傻阿蛮,别轻易相信殿下,尤其是他的眼泪。”   说完,淡然走过。   身后又有宫女过来,徐椀仿若未闻,低头走过。 第83章 信他的吗   奇迹一样的, 老皇帝醒了过来了。   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欣喜不已, 太子李丞跪守床前, 随侍在旁。老皇帝清醒之后,亲选了新入宫的秀女三十名, 按着名头赏了各宫里, 又封了几个美人, 几个才人。   一时间,后宫又活跃起来了, 各个宫里都盼着恩宠, 前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顾倾城悄然退出, 立即回到了东宫。   不到晌午, 他坐在前殿,命人去请李显。   在他面前, 李显像来乖巧得很, 二人同坐了案前,淑娴给上了茶, 连日来的疲惫在他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顾倾城一手端茶,微抬着眸,就那么看着李显。   抿了口茶:“她这会儿干什么呢?”   李显单手托腮, 回眸时都是笑意:“帮我抄课业, 阿蛮现在学我写字,可像呢!”   顾青城脸色未变,只叮嘱着他:“不许耍戏她, 东宫的出头之日,就是她出宫之时。”   李显不以为意,笑笑:“我这位小婶子,也未免太小了些,表叔这么大的人了,应当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了,为什么就相中她了呢!”   男人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见他没应,李显耸肩:“好吧,我也是好奇么,表叔你猜她为什么进宫来了,要说图荣华富贵吧,直接嫁了你就有了,要说图权势吧,进宫来她也得不着什么,你倒好,当是她来玩了,还得顾看着她,你累不累,直接娶家去得了。”   顾青城继续喝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李显又往他身边凑了凑,扬着脸直激着他:“该不是,表叔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来宫中吧?该不是表叔也拿捏不住人家,娶不去?还是,人家根本不会嫁你?许了人家了?”   问题可真多,顾青城不耐烦了,放下了茶碗。   他当然知道徐椀为何来东宫,一方面,她只不过是始终不能对李昇放心,守着东宫,等待东宫登基之后,也方便行事。   另一方面,也是防备他自己。   她总是出人意表,岂是随便能娶过去放在宅院里的人?   李显见他总不应,在旁叹气:“表叔,我今天带她去了偏殿,跟她说是我母妃的忌日,你猜她会不会相信我?会不会心疼我?”   宫里到处都是眼线,怎么也瞒不住,自己说出来,似乎更好一些。   李显就像是漫不经心地那样,随口说出来,若不是太了解他了,只怕真把他当成了偏喜哭闹的小子。   顾青城抬眸多看了一眼:“她不会信你。”   那么轻易就能相信别人的话,他早就不用再操心了,她性子就那样,不说而已。   李显显然不信:“表叔这么说,可太过分,我哭了呢,很真的,阿蛮一定很为我伤心,因为我好苦命的,对吧哈哈!”   顾青城淡淡一瞥,他又不敢笑了。   别开眼去,讪讪地这就要走。   又被人叫住了。   “想知道她信不信你,叫她过来一问便知。”   “诶?”   顾青城往殿内指了一指:“你可以亲自听一听,她可信你?”   说着,叫过淑娴来,让她叫徐椀过来,李显一下站了起来,直说着表叔不厚道,趁着人还没来,这就冲进了后面的幔帐里,藏了起来。   藏起来了,才想起来案子上自己的茶碗,又叫宫女过去仔细收起来了,屏住呼吸了,这就偷偷地拉开一条缝隙,在里面偷偷看着殿中情形。   徐椀很快就跟着淑娴走了进来,殿前也无别人,她左右也没看见李显,单单顾青城一个,到了他的面前,就站住了。   顾青城茶碗也是放下了,抬眸看着她,示意她坐。   徐椀毫不客气地坐了他的面前,淑娴退下了,一时间眼下就剩了他们两个人,殿内安静得不可思议,抬眼,他就那么看着她。   难得的,唇边还有笑意。   因为没有别人,她随意许多,瞪了他一眼:“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自从回京之后,除了她,一切还都在掌控当中。   她越是这样难以接近,他也越是紧着心肝,抬眸间,凤目当中这就染了些许笑意:“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了?”   平时可不会说这样话的,见他笑意,幸好徐椀之前做了许多心理活动,克制住了,没有脸红心跳,避开他的目光,她低着眉眼也是笑:“哪里学来的混话,怎么说得这般顺口。”   顾青城见她笑了,笑意更浓:“原来你喜欢听这个。”   徐椀连忙抬头:“谁说的啊,我不喜欢,你可别说!”   他半生孤独,从来都习惯了一个人,大局已定时,自然是松了口气的,看着她耳根渐红了,更是扬眉:“那你喜欢听什么,我想想……我……”   话未说完,她急的伸手把他唇捂住了。   少女倾着身体,一脸恼意:“不许顶着这张脸胡说八道!”   四目相对,她眼底全是他,顾青城伸手按着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唇一动,这就在她的掌心里香了一口。   就像是烫到了一样,徐椀低呼一声,抽回了自己的手:“诶!”   她恼了,偏这眼前人还没事人似的,拿起了茶碗。   徐椀这就站了起来:“如果你叫我过来,就为了做这种事,那我走了,不知道小殿下去了哪里,不过我课业还没抄完,我得回去了。”   她脸色微红,像天边的红霞。   顾倾城头也不抬,只摸出一样东西来,递了她的面前:“带上。”   徐椀低头一看,是那块将军府的腰牌,瞪了他一眼,也没去接:“我不要,成日带着你的腰牌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和你有什么瓜葛的?”   他见她不接,才是抬头:“用来换你那两块玉,李昇眼里,那已是死玉别无他用。”   那也是她娘给她的,为什么要给他。   徐椀伸手轻抚过:“我娘给我的,我怎么能给你。”   他眸色渐沉,脸色不虞:“霍征怎么就给得……”   话说了一半,只觉太失自己脸面,别开了眼,脸色阴沉,徐椀一下想起了那个香袋来,其实那东西不是送给霍征的,是让他按着里面香料……谁给他了!   见着他这般模样,她莫名的心虚。   回身坐下了,正是忐忑,男人的目光又扫过来了:“还犹豫?”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连忙将双玉解了下来,这就递了他的面前来,顾青城伸手接过,连同那块玉如意一起挂了腰间。   挂好了,他拿着案上的腰牌这就站了起来。   走了徐椀面前,弯腰。   徐椀连忙将那腰牌接了过来:“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之前怎么拒绝人家的,还历历在目,她也不看他,这就挂了腰上:“我可告诉你,回头我娘问了我,你去跟她说。”   顾青城一身朝服未换,英姿侧立:“放心。”   他的目光往那边幔帐瞥了一眼,也觉得让他站了好一会儿了,才见幔帐一动,又是回眸:“怎地,显儿带你去偏殿了?说今日是他母妃的忌日?”   徐椀不知他怎么问起了,想到淑娴以为她通报过了,也就嗯了声:“去了,说是先太子妃的忌日,看他很伤心的样子,不似作假。”   顾青城嗤笑一声:“你信他吗?”   或许是他脸上神色太不以为意了,刺痛了徐椀心底的那根刺,她挂好了腰牌,也站了起来,直直站在那里,嗯了一声:“嗯,我信,怎么了?”   这种孩子的把戏,即使再像真的,怕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顾青城可没想过,她竟会这样神色。   他走了她的面前,叹了口气:“太子妃早不在宫里了,可她并非真的不在人世,显儿他自己都知道的,哪里有他母妃的忌日,你信他那个?”   东宫盛传,先太子妃早亡了,太子思念爱妃,不曾再续。   也都说太子情深,五年之前才又娶了新妃进门,徐椀不知太子妃前尘之事,见顾青城这般说了,脸色也未变一分。   早在他故意带她进宫那时候起,她就知道,李显并非一般孩童。   他心智早熟,非一般人可比。   淑娴还提醒她说什么不要相信他,尤其是他的眼泪,她心底更觉唏嘘,并未避开顾青城的目光,甚至还带了笑意,她伸手轻抚过腰间的腰牌,可一脸正色。   “哥哥说这话,也太过无情,纵然不是太子妃忌日,怎能说小殿下不信得,他就是铜铸的铁打的人,也有真伤心的时候,太子妃不在身边照顾,想念自然是真的,就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越是玩笑话,越是当的真,我信他,因为至少,他是真的难过。”   听见徐椀说信他,李显差点失笑。   可他才要从幔帐后走出来,手一抬,听见她这番话,笑容又僵住了。   一字一句,都带着三分怜惜。   殿中又传过了徐椀的叹息声:“他还小,还不够独当一面,他受着的苦,他辗转难眠的日日夜夜,别人都不会真的在乎,哭也没用,说也没用,只能他自己捱着。以后等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便不会再说出来寻求宽慰了。”   李显垂眸,手也垂了下去…… 第84章 靠一靠诶   偏殿阴凉, 可日头转过去了, 还是有些从窗口照进来了, 徐椀说着这些话时候,淡淡地, 神色当中全是理所当然。二人面对面站着, 顾青城低着眼帘, 好似才认识她一样。   不知道他那灼灼目光因何而起,少女扬着脸, 脸上渐渐起了疑色:“我说的不对吗?你们光是拿皇太孙的目光去看他, 却始终忘了, 他才十二岁, 还是个孩子。你们不信他,以为洞穿一切, 我信他, 就那么看着他,不管他是哭是笑, 都能看出来,他一个人,他是李显,他不想变成这样的。”   就那么看着他, 以为他会觉得自己可笑。   徐椀定定看着他, 一时间有种时光静止了的错觉,他却是笑了,难得见他这样笑, 凤目当中都是她的影子,顾青城伸手还在她发顶上揉了一下:“对,你说的对。”   轻柔得很,那神态,有些像对着只乖巧的猫儿了,徐椀肩一动,错开他手了:“我得回去了,不送哥哥了,哥哥慢走。”   说着,她转身要走,却又被他拉住。   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可怎么办,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这个样子。”   胡说什么呢,徐椀连忙将他手摔开,左右看看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转身,才要走,他又叫住了她:“阿蛮,要去看看徐婼吗?她留在宫里了。”   看什么,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什么。   个人有个人的命,她愿意这么过,那就这么过吧。   他想了下,又问她:“要回家的吗?送你回去。”   才回来,干什么要说的这么随意,好像她过来玩一样。   她摇了摇头,快步走了。   腰间的腰牌不像双玉,这回走路时候可是悄无声息了,顾青城走到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当中,这才扬声叫了殿外的宫女进来倒茶。   他坐回殿中,脸上还有温柔笑意:“出来吧~”   李显掀开幔帐,慢腾腾走过来了,也是笑嘻嘻地,坐了他的面前:“我说什么来着,阿蛮信我那,表叔你是怎么看上这样的姑娘的,她莫不是有点傻?”   宫女过来倒了茶,顾青城一手提袖,一手端起了茶碗来:“以后不许戏耍她,她和你想的不一样。”   李显看似浑不在意,也叫倒了一碗茶,拿了在手中:“真是无趣,她小时候挺可爱的,长大了怎地老气横秋的,无趣,无趣至极。”   说着这话,喝了一口茶,又是烫了舌,咣当摔了茶碗,给倒茶宫女骂了一通,转身出去了。淑娴听着动静,连忙让人跟了上去,她进来收拾残局。   一边闯祸了的小宫女跪在前面,抹着眼泪。淑娴叹了口气,直对着她摆手:“还不快点收拾了去?哭的什么!”   小宫女连忙将摔碎的茶碗捡了起来,回身又去拿东西来擦地。   殿中也无别人,淑娴随便坐了一旁,顾青城抿了口茶,瞥着她:“姑姑跟她说了?显儿就在这里?”   淑娴耸肩:“我说那个干什么,她信也正常,不信也正常,这样的孩子在宫里是个稀罕,我看着喜欢,已经提醒过她了,不要相信小殿下,不过好像,她有她自己的为人之道。”   见她没有说过,他眼底笑意更深:“情真意切,不是么?”   淑娴也是失笑,看着他一口又一口喝着茶,好奇:“茶不热吗?”   刚刚好,热什么热。   顾青城也是扬眉:“恼羞成怒了而已,不必理他。”   淑娴明白过来,更是乐不可支:“诶呦我们小殿下也有今日,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儿,大公子也疼惜疼惜他。”   男人放下了茶碗,回手放了腰间的双玉上面,虽然给的不甘不愿,但是好歹给了,他站了起来,双玉随着他的动作叮当直响。   “都去疼惜他,他如何能独当一面?忌日,亏他想得出来,怕是太子妃要是知道了,要抽他大嘴巴!”   淑娴见他脸上有怒色了,也是叹息:“从未见过,和死了有什么分别,不怪他。”   说到忌日了,她低头细一想:“他这忌日是假的,长公主的生忌可真是快到了,上次让你找的婆子你可说好了,我还有挺多话想对长公主说的,到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顾青城嗯了声,转身:“仔细盯着显儿,他再胡闹就抽他。”   淑娴见他无意再说下去,也是看着他:“大公子偶尔也像显儿那样,把紧着这口气松下来吧,长公主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有什么话,也说出来,我替公主看着你,可你别让姑姑光只看你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只垂了眼帘下来,叹息:“我不需要。”   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徐椀回到后殿里,见李显还没有回来,继续抄他的课业。   本来紧着要抄完的,结果快写好了,被顾青城叫过去了,这心思也放松下来,也上来了乏劲了,日日起早,晚上也都没休息好,才写了几个字眼皮就重了起来。   强打着精神写好,仔细收好,放了一边。   殿内无人,徐椀单手托腮,这就闭上了眼睛。   她背对着门口,估计这样假装还坐着,听见脚步声就能察觉,本来还想着就打个盹,可闭上眼睛就立即点了个头。   惊醒,回头看看,还是没有人,又闭上了眼睛。   如此打着盹,三番两次睁开眼睛看看,都没有人过来,立了卷书在眼前,竟是放心入了梦了。不多一会儿,李显带着人回来了,小宫女手里都拿着果儿和甜糕,到后殿门口了,远远瞧着她坐在案前,似乎在看书。   他回头,随手接过来一盘甜糕,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本来是想到她面前,吓唬她一下,可走了她的面前,这才发现人哪里在看什么书,不过是借着书的遮掩,在打瞌睡而已。   李显回头,对人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不让人过来。   他将甜糕放了旁边,慢慢坐了她的对面。   轻轻将书拿起来,露出了徐椀的那张脸,她单手托腮,因为全身的力气都在手腕上,脸被自己手按变了形。   眉眼如画,李显没忍住笑,就那么看着她,在心理暗暗低估着:明明是这样可爱,谁要敢说她傻,怕是要抽他大嘴巴子的。   徐椀迷迷糊糊正是打着瞌睡,力气撑不住了,就往这边一点点倒了过来,李显下意识伸手去接,她猛一点头,正好枕了他手心里。   慢慢放下,李显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自己手放了案上。   徐椀动了两下,枕着他的手心,似乎觉得很舒服全身都伏了案上,她睫毛长长的,密密的,一动不动地,可见是睡得沉了。   他左手被她压着,动弹不得,右手也是托腮,就那么看着她。   靠近一些,又靠近一些,笔直的鼻梁,微张的樱桃小口,粉,嫩,粉,嫩的,他低着头,鼻尖似乎还能闻见少女发间的清香。   猛然间梦中那模糊的画像似乎清晰了起来,属于年少的冲动一下就紧绷了起来。   李显突然打了个冷战,差点跳起来!   一抬头,猛然瞥见顾青城的身影往殿内来了,猛地抽出了手来,徐椀的脸一下磕到了案前,惊醒过来。   男人目光沉沉,已到门口:“你们在干什么?”   李显没有动,只是笑得夸张:“表叔哈,阿蛮睡着了,让她给我抄课业,可让我抓到了,竟然偷懒在这打瞌睡了,你来的诶真是及时,我刚要给她脸上画两只小王八,让她顶着上太傅跟前,看太傅怎么笑她!”   这话已经说得语无伦次了,徐椀还有点晕乎乎的懵。   她总是这样,睡醒的时候会有片刻的昏昏然,迷迷糊糊站起来了,连忙对着顾青城的方向福了一福:“太傅来了?”   说着,脚下一动也不知绊住了什么,差点摔倒。   李显看得真切,腾地站起来扶住了她:“……”   他抓着她一边胳膊,她下意识倚靠在了他身上,全身都软得不可思议,少年差点推开她,真个是心乱如麻。   顾青城也到了跟前,见她竟是困成这个样子了,也觉可笑:“困了?”   他就在她的面前,她下意识揉着眼睛,嗯了一声。   他眼底都是她,伸手在自己肩头轻拍了一下,趁着她还迷糊着,可是故意拉了她一把:“过来,靠一靠。”   徐椀笑由心生,一低头,额头就抵在了他的肩头上面:“靠靠。”   他也是低头,一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一手轻抚过她额间的碎发,脸一低,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睡吧……”   说着,拥着人往里面去了。   淑娴就跟着他后面,赶紧过去给打点去了,留下门口的小宫女还拿着各种果儿,不知所措地看着李显,又不敢上前来问。   李显大腿处一片冰凉,全身更是虚脱一样半点力气皆无,他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眼里,一回身重重坐在了案前。   案子上面放着他的课业,伸手拿过来一看都写好了。   徐椀模仿他的字迹,足可以以假乱真了,旁边还放着给她带的糕点,此刻在眼底是那般的扎眼,莫名的恼意一下冲上心头,他握掌成拳,猛地一扫,盘子应声而落。   小块的甜糕散落一地,像是他无法收拾的情绪,心神难安。 第85章 陪陪我那   美美地睡了一觉, 徐椀被脚步声吵醒, 慢慢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坐起来,看见殿内烛火都亮着, 这一觉竟然是睡到了晚上, 慌得连忙穿鞋下榻。   一旁守着的小宫女见她起来了, 也是抿着唇笑:“姑娘可醒了,将军在殿前可是守了一小天, 才还来看过。”   徐椀不好意思地笑笑, 认出她来, 是后换过来的小宫女莺笙。   在髻间抿了两下子, 匆匆走出来,外面灯火更亮, 没等到跟前就听见李显兴致勃勃说着什么天上的神仙, 又是星君又是小宫娥的,快步走上前去, 赶紧都揖了一揖。   李显先回了头,仰脸笑道:“醒了?”   她很不好意思,直拍着自己脑门:“也不知道怎么就迷糊过去了,实在对不住。”   顾青城也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两日你跟着我。”   她错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站了起来, 回头瞥着她:“过来。”   徐椀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李显始终坐在殿内,淑娴见时候不早了, 过来让他歇下,他乖乖跟着去了,没有回头。   出了后殿,顾青城的脚步未停。   殿外许多侍卫队,有的在暗处,有的来回巡逻着,二人在他们当中穿梭而行,他一直往外走去,前面提灯的小太监直奔着宫外去了,徐椀快走两步,拉住了顾青城的袖子,轻扯了两下子。   他没有回头,她只得一直跟着他走。   已经快到酉时了,出了东宫,男人才是回头。   徐椀不明所以,回头看着宫墙:“怎么了?干什么去?”   他扯过她的手腕,这就牵了她的手:“回府。”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上了车,车上挂着小灯,车夫一甩马鞭,马车这就疾行了出去,徐椀掀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东宫墙外的长巷里,幽深得很。   赶紧回头:“你回府,你拉我干什么?我才回来,不要回去。”   话音才落,他一手托着她腰身,倾身过来,昏暗的车里,似有些许香气,她连忙后退,可后面是车窗了又往哪里退去了,眼见着他人已经压过来了,双手这就抵住了他的胸前。   再往后躲,已经枕在了车窗上了。   也是她的腰够软,男人欺近了,薄唇就在她鼻尖上落下来了,寻着她脸上娇柔肌肤一点点轻轻点点,再到唇边……   徐椀直捶他:“你干什么!我还没及笄!”   就像是惊醒了梦中人一样,他温热的唇停留在了她的脸侧,到底还是用力将人按了自己怀里,到她耳边又啃咬片刻。   自觉是自己失态了,男人在她耳边低语:“快些长大,我快等不及了。”   徐椀不敢再刺激他,依旧抵着她:“快给我送回去,这节骨眼上把我带到哪里去?”   他长长地缓了口气,终于放开了她,坐直了:“回府,这两天你与我在府里等着,不许随意行走。”   徐椀忙问:“为什么?”   顾青城垂了眉眼:“宫里有变故了,我得护你周全。”   怎么也牵扯不到她,不过为了确保安全,不在也好,等等,她想了下:“那我回自己家就好了,去你府里干什么?”   他也不看她,端坐如斯:“不可。”   一墙之隔,怎么就不行,她急了:“为什么不行,宫中有变故了,是怎么个变故了?”   男人回眸,光的盯着她的唇:“你确定还要问下去?”   她立即闭嘴,他一脸疲色,这就闭上了眼睛小憩,外面早已禁行了,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回有风声呼呼而过。   很快,马车到了将军府的门前。   徐椀先行下车,她瞧着侍卫队还没到跟前,提着裙子这就往家门口跑,当然了,才一抬脚就被人横腰拦住,她腰间一紧,随即被人用力揽住,整个人都被兜了回来。   顾青城用大氅盖住了她的头脸,拥着她往府院里走:“小心把你爹娘招来,我这就再求一次婚事。”   徐椀瞪他:“求也不嫁的,我娘不会同意的。”   他低着头,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试试?”   进了将军府,奴仆跪了一地,谁也不敢抬头,嫌弃身边这个走得太慢,顾青城索性直接将人扛了起来,几步到了自己门前,所有的人都摒退了。   进了房门,他才把人放下。   徐椀还觉有些天旋地转,站稳了,才一把掀开大氅,随手扔在地上,恼了:“顾青城,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已走开:“不日就会有传闻了,将军府里藏了美人,我沉迷此道,足不出户。”   她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他的脚步:“李昇离了京了,你这样也在躲祸?你在躲什么?皇上眼看不行了,难道还有人要……”   顾青城走到屏风后面去,她也跟了过去,他宽衣解带,吓得她连忙转身。   背后是他的叹息声:“嗯,你懂得就好。”   这个节骨眼上,能是谁。   徐椀低头想了下,心惊肉跳:“这么会这么巧,你和李昇……你们该不会……”   顾青城嗯了声,并未否认。   她忙是回头,他只剩中衣裤了,已在洗手。   快步走了他的面前,她急了:“你在帮李昇?嗯?你在帮二皇子做事?”   他擦了手,站直了,低眸看着她:“没有帮他,但是太子必死无疑。”   说着抓过她的手,过来给她洗手。   徐椀手直抖着:“我不明白,那你守着东宫,是在干什么?新皇不登基,东宫如何起势,李昇害我爹,不能得势,他一旦得了这天下,我家……那他会不会……”   话未说完,他已经擦了手了:“放心,他得不了天下。”   什么意思,徐椀一脸急色,只跟着他走:“你倒是一次说个清楚,别说半句,他怎么回事,你这怎么回事啊?”   烛火跳着火花,顾青城坐了床边,伸手拍了拍,让她过去。   她立即清醒过来,站住了。   他目光灼灼:“放心,我不会动你。”   她瞪着他:“你跟我说清楚,我要回家。”   他不理她了,掀被上了床,人躺倒了,还背对着了她,徐椀回头看看,走了门前,在屋里就能看见外面守着人,恐怕是没有他的命令,她也出不去了。   只得期期艾艾走了回来,搬了矮凳坐了床前,反正她才睡那么久也不困。   伸手戳着他后背,徐椀见他不理自己,小声叫着他:“哥哥,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动,她就戳。   他还不动,她又戳。   顾青城背对着她,终究是长叹了口气:“皇室争斗,向来残酷,若无些手段,怎能代理朝政,前生太子坐收渔翁之利,最终我也是死于他手。”   这话轻忽得很,徐椀头疼:“所以说,先下手为强,你一开始来东宫守着的,就不是太子,而是皇太孙李显?”   顾青城没有否认,他慢慢转过身来,目光深邃:“有我在,李昇还得不了势,你只管看着就好。”   问出来了,心里也是难受。   前世今生,似梦似真,徐椀看着他,心里酸涩难忍,又生出了些许委屈,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口里翻腾。   她看着他,仿佛还是成亲之后的那个郡王,又仿佛是已经不大认识他了。   “那我呢?”徐椀幽幽地:“我也想先下手为强,前世害我的人,我也想让他不好过,我也想让他一命抵一命,我该怎么办?”   顾青城语塞,这个时候如果说任你处置,怕是太虚假了些。   烛火在她背后啪啪跳着火花,他想了下,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想干什么,那你想干什么?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仗着我喜欢你……”   徐椀伏身在了床边,枕着自己的手臂,也是茫然:“我想罚你,可打你骂你又能怎样,生死有命,托了你的福,我还有了爹娘,也许也该谢谢你,但就不想嫁你,或许你是不懂我的心,谁也不懂我的心,我想我就一个人,过着日子罢了。”   他往里窜了窜:“上来说话。”   她没动:“顾青城,你太坏了,小时候因为怕你,还去掀过卫衡的衣袖,就想看看他胳膊上有没有小痣,还看过你的,结果你也没有,我甚至连你的脸都记不清了,可总记得你的胳膊上,有两个小痣的,我咬过的……”   男人叹气,到底是又坐了起来。   他卷起左边的袖子,伸到了她的面前:“我早就该知道,你小时候干什么要看我手腕,只是在左手,可见你也不曾上什么心。”   他手臂上,果然有两颗痣,可都这个时候了,给她看这个干什么,徐椀别开了眼:“我现在不想看了……”   他没动:“我只想告诉你,你命数已定,莫要再生外心,只要你应我婚事,其他事都可以去做,任何事。”   她扬起脸看他,才要说话,房门被人敲响,门外的高等扬声说道:“将军,不知哪来了只野狐狸,要来叼咱家的鸡,属下过去看看。”   顾青城应了,冷笑出声:“看看,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徐椀听出些个,也是担心,他却掀被下床,到了她身后一口吹灭了烛火,屋内顿时漆黑一片,她在暗影当中瞥见他人影,站了起来。   结果也没站稳,一回身就被抱住了。   “放开我!”   “……” 第86章 度气呢吧   跌落他怀里的时候, 还受到了惊吓。   幸好他真的没在难为她, 拿了薄被给她周身都卷上了, 老老实实放了身边,与她躺了一起, 他连日熬着, 一手抚着她脸, 很快睡着。四周都那么地安静,害她心跳得厉害, 他呼吸浅浅, 脸边的手也掉落在旁, 她松了口气之余, 竟也隐隐地失落。   明明白天已经睡了一大觉了,徐椀以为她睡不着, 可能是夜里太安静了, 也可能是他的气息就在身边,到底还是进入了梦乡里去。   再次醒来, 已经亮天了。   一睁开眼睛,还是他。   四目相对,他眼底说不清的黯然,也是一直没动。她赶紧往一边滚了滚, 将身上的被子滚落了下去, 一骨碌爬起来,顾青城已经掀被下床了。   他起身穿衣,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洪福在外面叫了一声将军,这就要进来了,惊得徐椀连忙蒙住了头脸,想了想又不对,整个人都钻进了被。   很快,房门被人推开,洪福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顾青城洗手洗脸,穿上常服。   徐椀躲在被底,一动也不敢动,闷得发热,也听不见什么动静,正想悄悄探出头看看,男人的声音这就传了过来:“出来吧,她走了。”   她连忙从被底露出头脸,四下看看,果然没有别人了,可是松了口气:“这算什么,偷偷摸摸的,好像我怎么着了……”   说着,一把掀开被,气呼呼坐了床边。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东宫服饰,昨天晚上合衣而眠,浑身不大舒坦,顾青城缓步走过来,已然穿戴整齐:“带你出去游湖,你准备下。”   游湖?   游什么湖?   还没等徐椀反应过来,洪福已经再次推门而入,她不知哪里拿来的新衣,素雅得很,已经来不及躲起来了,目光一对上,窘得人想钻进地缝里去。   洪福恭恭敬敬地侧立一旁:“小姐,先换了衣衫吧。”   徐椀看向顾青城:“我不想换,我想回家。”   他已经往外走了:“在前面等你,快些过来。”   说着直接走了外面去,徐椀见他果然走了,也松了口气,依着他的意思换上了衣裙,这个时候了,突然说要游湖,她忧心忡忡,也依着他的话换上了新衣。   天色还早,出了屋里,徐椀站定。   在石阶上甚至能听见隔壁院子里的劈柴声,一下又一下的,她回头看了眼洪福:“平日也能听见吗?隔壁有什么动静都听得见?”   洪福自然答是,隔壁的院子本来就是将军府划出去的,隔着道高墙可隔不住什么。   见她不语了,洪福又是上前:“小姐,怎么了?”   徐椀摇头,叫她快走。   到了前院,走上前堂门前石阶,二人还没上前,就听见女子的娇笑声,听着像个少女,软软的,带着天生的嗲。   这声音实在太特殊了,所以她一下想了起来。   之前就在后院听见过,当时她过来找猫儿,就在顾青城的屋里听见过,脚步一顿,身边的洪福扶了她一把。   她因为听过这个声音问过顾青城,虽然他没什么印象,但是她记得。   看起来,是她多心了。   他房里,没有过什么小姑娘。   缓步上前,堂前的确坐着两个人,顾青城一身素衣,抬眸见是她,让她过去。   桌边还坐着另外一人,看样子得有三十来岁的了一个妇人,她发髻高绾,双眼瞪得老圆,吊梢的眉,一脸刻薄模样妆容有些夸张。仔细一看脸上扑得特别的白,红唇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又细又轻。   看见徐椀过去了,这女人的目光更是在她身上停留住了:“是这姑娘吗?我记得了,将军让我做法事,那我便给长公主带个话。”   顾青城轻轻颔首,也站了起来:“别胡乱跟我母亲说些什么,让她安心。”   女人双眸圆瞪,光只瞥着徐椀:“放心,知道着呢!”   她身后站着的小丫鬟也看着徐椀,冷不防被这么两个人盯着,还真有点后背发凉,幸好顾青城也站了起来。   他没让她走到跟前,走到她身边,这就拉过了她的手,往出走。   洪福等人跟了她们后面,出了将军府,马车早已备好了,徐椀才要问他去哪,冷不防抬眼看见自家大门开了,吓得她赶紧先上了车了。   掀开车帘一看,她亲爹赵澜之送了大夫才出来。   声音也是洪亮的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有劳有劳,我让你送您回去……”   偷偷看着他,徐椀两指挑着车帘,心虚得很,还待要看,顾青城在身后一把落了车帘,马车这就慢慢驶离了。   徐椀左右看看,这才反应过来,洪福没有上车:“我们干什么去?”   顾青城光只是看着她:“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有心再问,可他却怎么也不说了,马车一直颠簸着,上了京中大街,这就到了城门前,高等随行在车前,自然无人敢阻。   出了城,道路更是颠簸。   徐椀挑开车帘往外面看,已经到了郊外。   青山绿水,入眼的都是都是盎然的绿意,她很久没有出来走动过,好奇地张望,马车走了很远,看见了湖面水榭了,才远远得站下了。   顾青城先一步下车,徐椀紧随其后。   水榭旁,游船也已经备好了,他走在前面,脚步缓缓:“过来。”   蓝天白云,徐椀跟在他的身后:“真的要游湖?我不大想去呢。”   这么多年了,她对于水面还有克制不住的紧张,无法掌控的事情令人生惧,这是本能,从水榭走过去上了船,船身一晃吓得她立即惊呼一声。   顾青城一抬臂,这就扶住了她。   徐椀几乎是下意识就抱住了他一边胳膊:“别动,快进去,我头晕!”   他回头瞥着她,终究是叹了口气:“放心,稳得很。”   说着抽出胳膊,揽住了她的腰身,直接带着她进了里面去,这条船一看就是之前准备的,里面酒菜都在了桌上。   二人坐下,徐椀拍着胸口,可算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干什么非游湖,现在是游湖的时候吗?我要是再掉水里去,你真是害死我了!”   船夫们划行起来,船身微动,他亲自给她倒酒:“吃盏酒压压惊。”   酒香四溢,都到了外面来了,徐椀也是放松,这就将酒盏拿了起来:“好吧,既然来了,那就陪你坐一会儿,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怎地瞧你不大一样。”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察觉到了。   他不管不顾留了她在府里,也不管宫里的事,带她游什么湖,心中有事。   酒是好酒,还有点烈,她才喝到口中,细细地尝了下,再喝,一抬眸就对上了男人的眼,顾青城没有拿酒,只是看着她,淡淡地:“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呃……   一口酒立即呛到了嗓子眼里,徐椀放下酒盏猛地咳嗽两声,帕子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顾青城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秀美,倘若不看掌心的茧,倒更像是手不能提的模样。   拿过帕子擦了唇,徐椀诧异地看着他:“长公主的忌日?”   他嗯了声:“我娘化了之后,让人把她的骨灰都扬在了水里,她说顺着水能回京中,到时候想念她的人就能看见她。”   矮桌上,的确摆了三双碗筷。   四目相对,徐椀不由出许多怜惜来:“比起你来,我幸运许多,我爹娘都在,好过你一个人。”   顾青城看着船外的湖面,入眼的青山高耸入云,不曾近前。   手里的酒一仰而尽,他看着她:“我也不是一个人。”   她听懂了,别开了眼,没有言语。   再倒酒,酒盏在桌面上轻轻一搭,闷闷的一声,引得她回过头来。   他叹了口气,看着她:“阿蛮,你总是这样,别人待你好一点,你都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人看,昨个显儿说是他母妃的忌日你信,今日我说是我母亲的忌日你也信,信了之后狠话都不舍得说一句了,这么轻易相信别人,总这样心软,可如何是好?”   徐椀看着他,抿唇。   他冷着眉眼给她酒倒满:“以后不要这样,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她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跪坐好了:“别人我可以不相信,但是我相信你,你要是想让我陪你你就直说,好过绑着我架着我骗我哄我千万。”   因为心疼,因为太心疼他了,所以眼底竟是含了泪的。   那泪珠把她双眼润黑又亮,顾青城别开了眼:“你信我什么?”   回答他的,是她的倾身。   少女伸出双臂,这就搂住了他的脖颈,不过也就这么一抱,她随即放开了他,又坐回了对面去:“信你是信你,懂你是懂你,生你的气还是生你的气,不要原谅你,今个我陪你,管是不是长公主的日子,一起吃酒也是好的。”   心底知道,分明是他母亲的忌日,他说了又遮掩,不想露出脆弱而已。   看着他,试图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而起,光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顾青城慢慢站了起来,走了她的面前,他眼底也带了浅浅笑意:“阿蛮,你怎么能这般暖人可爱?”   说着竟是一弯腰,在她的尖叫声中直接给她抱了起来。   徐椀惊叫一声,才扶住他了,发现他往外面走去了,吓得更是叫了起来:“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们现在在湖中间呢啊啊啊啊……”   天旋地转,他没有回答她,只是从窗上纵身一跃,抱着她跳进了湖中。   徐椀下意识闭气,湖水漫过她的周身,腰间的手却不曾放开过她,紧接着,柔软的双唇寻了过来,顾青城的脸也贴上了她的。   就在水里,那双眸子一直看着她,万般情义再克制不住,含住她唇瓣,给她度起气来。二人浮出水面,徐椀吓得紧紧攀附着他,睁开眼睛,他却仍旧纠缠着她……   等等…… 第87章 死过的人   悬浮在水中的感觉, 是那样的飘忽。   徐椀本能地攀附着他, 恨不能爬到他肩上去, 顾青城两手扣扶着她腰,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看着她目光灼灼。   日头就在头顶, 湖水也是微凉。   波光粼粼, 船就在身旁,回头看去, 水榭已经远了。   两个人都在水中立着, 徐椀全身的力气都贴在了他的身上浑身都是水, 晕头转向的竟也抵消了些许恐惧感。   浮出水面了, 两个人都急着呼吸,少女脸色苍白, 偏唇瓣被他吮得红粉红粉的, 抬眼看着他,她还觉胸腔当中的那颗心, 跳得太厉害了。   打了个冷战,徐椀眼中立即现出了恼色:“快点上去,我不要在水里!”   男人低着眼帘,只木然道:“闭气。”   她瞪着他:“什么?”   他再重复一遍:“闭气。”   她还要问, 腰已经往水面下沉去了, 吓得她一下闭上了眼睛,气息也屏住了,顾青城连带着她一直沉到了湖面以下, 全身都在水里的这种窒息感,可当真让人恐惧。   尤其是她,徐椀在水里打他,很快,两个人再次浮出水面。   大口大口的呼吸,她揪着他的领口,用力扯着:“我会闭气,不用这样,别按着我,回去,我们快点回去!”   他拥着她,偏不听她的,又让她闭气,然后带着她再次沉入水底,如此三番两次,已经累得徐椀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听他的话,闭气,睁开眼睛,反反复复的。   只不过,他让她放开他,她说什么也没放。   在水里扑腾了半个来时辰,也实在没了力气,顾青城这才带着她上船,徐椀腿软,将自己闷在他怀里,力气耗尽。   一滩水,二人上船,靠坐了一起。   清风一吹过来,真是透心的凉,顾青城站起身来,才要走,徐椀一把拉住了他的裤腿。他低头:“我去拿干衣。”   她这才放手,靠坐了一边。   船上的窗已经关上了,衣裙都湿透了,鞋里也都是水,直接脱了鞋,徐椀在心底暗自骂着他,连招呼都不打,就给人带进了水里,如果不是平时早练过闭气了,怕是要吓死她。   片刻,顾青城在一赤脚走回。   他手里拿着手巾和毯子,还有早准备好的衣裙,:“冷吧,给你毯子。”   她的确是冷了,脱下鞋子和外衫,这就接过了毯子,直接将自己裹了起来,回头,发现他还在旁站着,瞪他:“你出去,我换衣裳。”   他手里拿着巾帕,正擦着脸:“只这一条船,你让我去哪里?”   说着也不忌讳,当着她的面开始宽衣解带,吓得她赶紧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了。知道也拗不过他,只得走了角落里放下衣裙。徐椀简单擦了身体,以毯子遮掩着飞快换上了衣裙,就连内衣裤都准备好了,不得不说他早有预谋。   头发上还滴着水,徐椀生怕他凑过来,动作飞快。   背后果然传来了脚步声,她系好腰带,披着毯子,这就转了过来。   顾青城就在背后,她脚下冰凉看着他:“鞋袜呢?都准备了吗?”   莹润的脚趾头还调皮地动了两下,他看了一眼,也露了恼色:“忘了。”   “什么叫忘了?”   “没有准备。”   “没有准备你就直接把我扔水里去,现在怎么办?我光着脚跟你回去?”   “……”   光脚回去当然不行,面面相觑,他拿了巾帕过来递给她:“包上,这就回去。”   没办法,徐椀接了过去,她擦了脚,用巾帕将脚包上了,穿上了之前的鞋,虽然还湿着,但是好过没穿。   因为气恼他,也不和他说话。   祭奠了生母长公主,这就回到了水榭边上,下船,徐椀疾步走在前面,低着头一脸恼意。回到马车上,才觉得暖和了一些,她回身在暗格当中也翻出了一条毯子,将自己裹住了。   手脚冰凉,她靠坐在窗边,还发着抖。   顾青城跟了后面才上车,见她这般模样,也坐了下来:“有那么冷吗?”   她别开眼,也不说话。   他默默抬起她的脚,脱了鞋子,解开巾帕,这把两脚都捂了在怀里。   他体温温热,徐椀脚下暖了,才觉得舒服一点。   片刻,马车缓缓驶离。   徐椀心下发狠了,眼眶渐渐就红了,她低垂着眼帘,蓄积起来的泪意让她鼻尖微酸,泪珠这就滚落了下来。   抬眼,她脸上还挂着一行泪痕:“你太坏了,顾青城你太坏了。”   他拢着衣衫,给她捂着脚:“……”   见她落泪,也是错愕。   她脚下发力,一脚踹在他胸口上面,被他抓住脚踝握住了,少女抿着唇,倔强地看了他半天,然后开始哭泣。   泪珠大颗大颗地掉落,徐椀别开眼也不看他了。   他心下一紧,只捂着她的脚,手足无措:“哭的什么?”   少女将自己埋在毯子里:“你这样,让我还怎么嫁人?你是不是没有想过我会嫁给别人?干什么事情问都不问我,我是你的物件摆设吗?我自己的日子,要你说的算吗?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想做,你再这样逼我,撩,拨我,我就不活了……”   她几乎是嚷出来的,因为她声音软糯,所以也没有什么震慑力。   顾青城抓住了话中重点:“你还想嫁别人?”   徐椀抬起头来,鼻尖通红:“那是当然了!谁要嫁给你!你问过我了吗?你就把我扔进水里?你知道我多害怕吗?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你问我了吗?”   他怔住:“是我错,是我错。”   她见他懊恼神色,更是挣脱了他手腕,狠狠踹了他一脚,踹了也不解恨,直起身子又捶他,他动也不动,任她捶打。   徐椀打了一会儿,又不理他了:“送我回府,我要去找我娘。”   马车颠簸当中,顾青城给她包上了脚,又穿上了鞋子:“好。”   她见他妥协,继续:“以后我的事都要问过我,不然下一次我绝不原谅你!”   这话中有话,还是留了余地的,他自然听出些个,想了下,自己的确是从未问过,心生愧疚,也应了下来:“嗯。”   再看她,她裹着毯子,瞪着他,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他偏过身来,可才一动,她伸手指了他,怒目而视:“别动!别过来!”   真是拿她没办法,顾青城只能那么看着,不动了。   徐椀吸着鼻子,裹着毯子也不理他,其实别说是他,就是她自己,或许想过不嫁,但是嫁别人 ,也没想过。尤其昨晚上,她忽然明白过来了,宫里的好多人好多事情,他都掌控着,所谓强者,不是她进了宫,就有倚靠,而是他这个人。   就是他这个人,还需要再好好调,教,调,教。   他还想说什么,她飞快转头过来瞪他,不让他和她说话。今日的确是他母亲的忌日,原本满心的阴郁,因着她发的这通小脾气,还岔开了。女人的心思难以捉摸,少女巴掌大的脸上,还挂着委屈的泪痕,分明是气坏了的模样,可看着更觉可爱,怎么也看不够才是。   马车进了京里,徐椀挨着窗边看着外面,街上行人越发多了起来,也没有看见任何的讣告,宫里发生了那么天大的事情,可百姓市井,却和往常一样,真令人唏嘘。   她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坐直了:“消息好像没有传出来,是谁要压着的?”   顾青城也在另一侧看着外面情景,放下窗帘了,嗯了声:“这个时候,都没有动静,可见谁都没有出宫,谁也没有得势。”   他低头沉吟片刻,神色也冷峻了起来。   马车到了将军府的门前,徐椀咳了好几声,顾青城让人又往前走了一点,到了她家门前,才停下了。   徐椀把毯子放下了,准备下车:“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该进宫,那我就回我娘身边去,宫里太平了,你再来接我。”   他点头应下,将军府门前已经有些人在等了,见了车徽立即上前。   徐椀抬头看见是不认识的,也擦肩而过,没有停步。   她快步走进自家大门,也是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洪运在院子里看见她了,也吓了一跳:“小姐怎么回来了?”   她只说没事,问了她娘去处,赶紧过去了。   赵澜之出门抓药去了,说是缺了两味补药,不大好寻,早上出门一直未归,徐回在自己房中休息,花桂和洪珠都在屋里守着。   徐椀没有回自己的屋里,直奔了去。   上了石阶,正遇着洪珠出来倒水,一照面,洪珠也是又惊又喜:“小姐,你回来啦!”   她嗯了声,掀开帘子进去,花桂看见她了,自然又问,徐椀只说有事,这就给她推了出去,让她在门口守着不许人进。   徐回正在窗前给花儿掐着枝儿,见女儿头发都湿漉漉的,也是皱眉:“你这是去哪了?掉水里了?”   徐椀见了她,上前:“昨晚上就出宫了,皇上昨晚上就不行了,就是外面没人知道,顾青城带了我出来,在他府上住了一晚,早上又带我去给长公主敬了酒……”   说到后面,也长长叹了口气。   徐回听见皇上不行了,还暗自唏嘘着,到了后面,眉头紧锁,已然有了怒色:“他为何做到如此地步?你还不满十五,何以来的掌控心?”   徐椀知道一直瞒着也瞒不住,也是铁了心了,这就对娘亲说了实话:“娘,有件事,我说了,你一定要信我,你信我,我才能说。”   徐回见她神色,正色点头:“说。”   豁出去了,徐椀当即跪下:“其实,女儿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第88章 都知道了   赵澜之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晌午了, 霍征赶车送他回来的, 两个人是有说有笑,一人提了几包草药, 进门听说徐椀在家, 都是喜上眉梢。   日头高高挂在空中, 这时候好像一点风丝都没有。   霍征一身青衫,腰间只一个香袋, 除此之外别无长物。低头看着自己衣着, 踌躇着脚步又慢了下来, 赵澜之回头看他一眼, 手一甩,药包这就甩了他肩头上面。   “小子, 怎么了?”   “没事, 我不知道阿蛮在家……”   他支吾着,脸上还有懊恼。   实在是习惯了穿青衣蓝衫, 可在她面前,总想让她看见最好的一面,赵澜之最是了解他这时候的心,了然笑笑, 没忍住又踢了他屁, 股一脚。   “她在家还不好么,这样畏畏缩缩什么出息,阿蛮才不会在意这些。”   “……”   霍征连连躲开, 赵澜之一路在后面追着他,给他赶到堂前。   少年在他面前,笑的肆意:“饶了我吧,叔,东西送到我就走了。”   话是这么说,人就跟着他走到了堂前。   二人都一脸笑意,可上了石阶,就都笑不出来了。   徐回端坐堂前,正训斥着一个新来的小丫鬟,地上摔碎了都茶碗还在,碎片到处都是,小丫鬟一旁跪着,正哭着哀求着不要把她撵走。   赵澜之回来瞧见了:“这是怎么了?别动怒动气,我们珍珠还看着呢……”   说着对小丫鬟摆了摆手让她起来,赶紧先下去了。   一旁站着的花桂也瞧着他眼神,过来收拾碎片了,徐回一脸怒容,总算缓和了些,赵澜之将药包都放了桌上,到了她身后,直给她揉着肩膀:“什么大不了的事,消消气消消气,今天可多亏了霍征呢,一会我让人煎药去,别气着身子。”   霍征上前,放下草药,正色来见礼:“给夫人请好,因为我在药店做过着事,所以懂得一些门道,也没费什么力气。”   他从来都怕她,到她面前不敢放肆。   徐回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有心了,花费了多少银钱,一会让人拿给你。”   这能花几个钱,霍征自然是不在意的:“夫人只管用着,缺什么药了,让人告诉我一声,我去寻来就是,不值几个钱的不必放在心上。”   徐回也不和他多说,这就让人去拿了银钱。   霍征只得收下,直看着赵澜之,后者似乎没有瞧见他的目光,光给徐回揉着肩,她心情烦躁,整个人像长满了刺一样。   少年有点畏缩,才要上前告辞。   徐椀从外面进来了,她眼睛红红的,脸上粉黛未施,可虽然没有扑什么粉,肌肤也白得娇嫩,看着她,心就跳得厉害。   打了个照面,徐椀对着他勉强笑笑。   霍征把她脸上情绪都看在眼里,抿唇。   见女儿换了衣裙回来了,徐回站了起来:“随我来。”   赵澜之连忙跟上:“诶,干什么?”   她回头瞥了他一眼,柔声道:“你陪霍征坐一会儿,我与阿蛮有话说。”   花桂连忙上前来搀扶着,被她拂袖避开,虽然挺着肚子,但她脚步依旧稳健,走过徐椀的身边,也未回头。   少女对着赵澜之也无力笑笑,回头跟了上去。   赵澜之看着这娘俩的背影,对着霍征招手让他过去坐,少年坐下,忐忑得很:“我瞧着好像出了什么事,阿蛮哭了。”   男人嗯了声,也是叹息:“看得出来,她娘动了气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霍征坐不住:“那不用过去看看吗?”   赵澜之摇了摇头:“不让我过去,定然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那就当不知,阿回从来这样,我习惯了。”   话是这么说,眸光却也黯淡下来。   避开别个,回了自己屋里,徐回让花桂在门口守着,她坐了床边,让徐椀也坐了过来,看向女儿,心绪还在她说的那些话里沉浮,难以置信而又恼怒无力。   徐椀已经在娘亲面前哭了好一通了,此时洗漱一番,也换了干净衣裙鞋袜,把心里藏着的事都说出来,也轻松了很多。   徐回见她坐得远了,抬手把她拉了过来:“你说的这些话,万万不能对别人说,只我和你两个知道就好,对你爹也别说。”   徐椀随着她的力道,靠了她的肩头,见她动作亲昵,这才宽心,伸手揽住了她娘的颈子,控制不住的还发着抖。   徐回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一手揽着她,也叹着气:“这话,假若你小时候告诉我,我许是不能信,但我若早知道些,定不会再要什么珍珠明珠的了……”   她也是感慨,更是无力。   恼怒之余,也只剩下疼惜,拥着女儿,心底更多的还是愧疚。   徐椀已经哭过一通了,这会就靠着她娘的肩头笑:“娘别说这话,现在爹娘在一块,我不知道多高兴,小时候就盼着有爹娘疼爱,想有自己的府院和家,现在我都有了,只觉得圆满,还有珍珠,不光是爹高兴,娘不知道我有多欢喜呢!”   徐回紧紧揽着她:“按你说的,那一世你爹早在你小时候就葬身谷底了,也都是娘的错,孽缘本来就不该留着念想,也是我害了他。我养着你,在徐家,整个徐家都是我的 ,从不曾想过你竟有寄人篱下的念想,也是娘的错,娘啊,上辈子就错了,既然走上这条路,岂有半路下去的道理?一直守着徐家,孤苦一生或许才是为娘最该做的。”   徐椀闻言也揽紧了些:“不是娘的错,不是娘的错,娘怎该孤苦一生,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也是世上最好的娘亲,合该一直过着最好的日子。”   徐回一不留神,将心思袒露出来了。   她招惹了赵澜之,才有了后来那些事,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娘俩依偎在一起,也是各自唏嘘。   靠了一会,徐回推了女儿,让她起来:“早知道还有这些纠葛,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进宫,现在你半边脚踩在宫里头,顾青城又不肯放过你,你有什么打算?”   徐椀低下头来:“娘,道理我懂,可我始终介意,他前世衡量太多,没那么深情,这也有情可原,本就从未见过,只有夫妻之名。今生今世,我想能得一人而已。”   徐回也低下了眼帘:“上位之人,何来深情,自古以来那些个情深不寿的人多半是没个比较,你动他权势试试?”   徐椀知道娘亲与李昇之间,从前有些情意。   也因为道不同,也因为李昇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另娶了别人才生了的,娘和她不同,顾青城和李昇也不一样。   侧立在旁,她抬脸看着徐回:“娘说的那般绝对,可我却不那样想,他权势滔天也好,他没落也罢,权当这个人,还是那个人罢了,我尽力护着这份情,有一天他倦了,那时再分开也不迟。”   徐回闻言也是抬头:“你这是,就认定他了?”   徐椀没有否认:“女儿喜欢,前世若非落水,他待女儿也是极好的,我能理解他为何没有救我,只是太伤心恨了他而已。”   徐回胸口起伏两下,这口气强压下去了:“阿蛮,娘只问你,娘的话,你听不听了?”   徐椀见她似乎动了怒了,连忙过来拉住了她的袖子:“娘别生气,我当然要听娘的话了,娘一心为我,我知道我知道!”   徐回一手无力捶在床边,心中万千情绪无处发泄:“万事没有如果,前生事娘可以不过问,因为娘没经历过,但今世,娘不能放任不管。”   她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这才明白过来,女儿始终不松口的原因,一来是始终介怀,二来是心底些许自卑,她想着进宫去,想证明自己的同时,自己也是矛盾得很,少女心思一览无遗。   若真像她说的那样,顾青城不救公主,将军府和郡王府都落人口实,尤其在徐家还在天牢里的时候,他救公主,徐家才有活路。   但是理通情不通,徐回站在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恨只恨自己,没有给女儿太多的温情,乃至于她从小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谁待她好一点,她都下意识要回的,也是从未有过那般情意的人出现,所以才觉心动。   思来想去都是自己的错,满心愧疚。   徐椀跟在后面,也是忐忑。   院子里正是传来了赵澜之的笑声,徐回掀开门帘,让花桂叫了他过来,男人脚步也快,几步上了石阶,在门口探出身子看着这娘俩,然后大步走了进来。   “夫人有何吩咐?”   “别贫嘴,有正事,”徐回回头看了徐椀一眼:“把阿蛮送到老宅院住两日,她难得在家,也和姐妹们亲近亲近。”   徐椀顿时抬眸:“娘……”   徐回主意已定,不容她有疑:“听话,为了赶天子大孝,你表姐可能会匆忙成婚,再不去见她,一时半会也见不着了。”   说着更是对赵澜之使了眼色,让花桂带着徐椀先去收拾东西。   夫妻多年默契,赵澜之当然是笑着应下来了,先推了女儿出去,他跟着出门,亲眼瞧见人去了后院,又回了来。   到了妻子面前,自然是百般温柔,扶着她让她回去坐下:“这是怎么了,我看你这脸色可不对,阿蛮怎么了?”   徐回心里有事,走了桌边坐下,也嘱咐了他一遍:“此次出去,你记三件事,第一,将阿蛮好好送到徐家去,告诉她,不去接她不许回来。第二件,让人盯着皇子府,什么时候李昇回来了,什么时候告诉我一声……”   话还未说完,赵澜之已经急了:“你又看他干什么?我不去!”   徐回回手拐了他一记:“事关重大,你不去我就让别人去了,我肚子里还怀着珍珠,你怕的什么,放心,不会节外生枝,也没有别的事,他皇妃都又有身孕了,我还能和他怎么着?”   赵澜之知道她脾气,见她这样,知道有事,虽然老大不愿意,也一口应下来了:“那,第三件是什么?”   徐回扬眉,已是咬牙了:“第三件,让人看着将军府前门,顾青城一回来,就请他过来,我有事问他。”   赵澜之缠着她直问什么事,她也没说,只让他先去送女儿。   他向来听她的话,也信任她,于是不再问,这就出来了,徐椀简单收拾了东西,带了洪珠出来,花桂送了她到门口,洪运已经先停了车在门前。   徐椀上车,洪珠在车下等着赵澜之,和花桂说着话。   车上闷得很,徐椀长长叹了口气,掀开了窗帘,这才要挂起来,少年突然在墙边跳了起来,他怪叫一声,踩着车轱辘就笑着到了她眼前。   霍征手里还抓着一把杂草,挡着他半张脸,露出一双笑眼来:“诶,可等了你出来了,这位小姐,猜猜我是谁?猜对了,草送你,猜不对,人送你~”   徐椀先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他发顶还别着草棍,不由莞尔,下意识叫了他名字:“霍征,你怎么在这?”   他一把草往旁边一歪,笑:“小生不才,的确是霍征,那既然猜中了,我这个人就是你的啦……”   徐椀实在没有心情跟他玩笑:“霍征,别闹。”   右侧传来了花桂的声音,赵澜之出来了,两个人都听见了,霍征把手里这把草忙的塞了徐椀手里头来:“没闹,正经的,以后有什么事都别哭,哭了不好看,你笑一笑,坏事都变成好事了。”   说着,还对她歪头笑了又笑。   赵澜之在外面不知说了什么,花桂应了一声。   少年听见,慌的跳下车来。他不怕别的,就怕徐回也出来,回头对徐椀摆了两下手,示意她坐好别看他了,霍征可是猫着腰,顺着巷口转角就跑了。   徐椀手里拿着一把草,也是探身出来,可车外只留风声,巷子那头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第89章 换了就是   马车些许的颠簸, 徐椀靠坐在车中, 手里掐着一把杂草, 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洪珠在一旁抱着包袱, 直打着瞌睡。   亲爹生怕颠着女儿, 在前面一直让车夫慢点赶车, 走得也是不快,暖阳就在空中, 映着地面都是暖色的, 百姓们穿着各种各样的鞋子踩在上面, 看得眼睛生疼。   洪珠点着头打了个瞌睡醒了, 迷迷糊糊看着她,嘟囔一句:“小姐, 你看什么呢?”   徐椀头也未回:“没什么。”   洪珠抱紧了包袱, 靠了另外一边,又闭上了眼睛。   徐椀一动未动, 她微垂着眸子,依旧看着外面。   眼看着快到徐家老宅了,马车后面突然轻嘭了一声,就在她背后, 她开始没太注意, 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可连续两三下都是嘭嘭的,她就探出了头去。   霍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了上来, 一直跟在后面跑。   他见她探头看见他了,呼着气对她摆手,歪着头笑得得意。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她就想笑,手里的草还扎手呢,她瞪了他,这个疯子趁着马车走得慢了,快步到了窗边与她同步。   大庭广众之下的,他这是在干什么?   徐椀坐直了身体,不再看他。   她不看他了,他还对着她笑,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徐椀坏心顿起,立即对着外面叫了一声:“爹!霍征在外面!”   赵澜之才在车上跳下来,听见霍征的名字,绕过马儿,一眼看见了他。   这小子脸上笑意还在,不知道怎么就跟了这边来。   四目相对,少年平复着胸口喘息,一本正经地上前来见礼,到了跟前了,又低了声:“夫人出去了。”   他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只有两个人听得见。   赵澜之回头叫了洪珠,带着徐椀先下车,他拉了霍征到一边,才是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霍征低头:“我本来是要回家的,可是看见夫人出去了,因为顺路就多看了两眼。”   想到出门之前她的叮嘱,赵澜之也是皱眉:“她往哪里去了?”   霍征迟疑了下,如实告知:“皇子府,走过天香楼就有人来接,夫人谁也没带,一个人去的。”   “皇子府主子都没在,她这会去那干什么?”   “不,我刚才在路上遇着了,说是二皇子以及卫小将军已经回京了。”   他说着这话,眼睛却是盯着马车。   徐椀下车了,她看着他们在一旁说话,眉头也是微皱着,站住了。   赵澜之回头看了她一眼:“阿蛮先在这住两天,过两天消停了爹再来接你,替我向你舅母舅舅问好,我就不进去了。”   他急急地,回身上车,让人掉头。   洪珠还抱着包袱,手足无措地:“诶,怎么这就走了?”   徐椀却是若有所思,她没上石阶,回身倒奔着霍征来了,少年抿唇,这时候不笑了,光就那么瞥着她,还有点局促。   到了跟前,徐椀瞪他:“你跟我爹说什么了?”   霍征低头:“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你突然叫了他,实在没有太好的理由,就说了,不过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假话。”   她心中突然起了不详的预感,手里的杂草一下扔了他身上:“什么实话假话的,你倒是快说,我爹那么急着走的,是跟我娘有关系的?”   少年点头,也没隐瞒:“我看见夫人去了皇子府,还是被人接走的……”   说到后面,没等他说完,徐椀一脚已经踩了他脚面上:“你这个坏蛋,我家的事胡乱参合什么呀!”   霍征吃痛,却没动:“思来想去地,也该告诉你爹,万一夫人让人接走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又怎么跟你们爷俩交代。”   徐椀怔住,随即别开脸去。   她娘没个万全的准备,不会去皇子府,值得推敲的是她去皇子府干什么,安危她不担心,按照李昇对她娘的那点心思,应当没事。   反倒是她爹,真是让人担心。   少年就在眼前,见她脸色变了又变,也是懊恼:“没事,你安心住下,我替你看着些,有什么事我就来找你告诉你,你别不见我就行。”   她不方便到处乱走,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徐家大门开了,眼见着有人出来接她了,徐椀应下了:“你看顾着些,我爹有什么动静,就过来告诉我。”   霍征当然是一口答应,徐家的丫鬟出来了,洪珠连忙上前,徐椀也连忙撇下霍征,跟着进了院里。   门前冷冷清清的,徐家院里可是红通一片。   来接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徐妧屋里的抱琴,一问才知道,说是高家着急成亲,说是高行至最近招了小人了,赶着成亲冲冲喜,去去晦气。   这也就是一借口,徐椀想起她娘的话,多半是为了躲避天子大孝。   东西先放了自己屋里,转身就出来了。   院子里似乎翻修了,也有些许不同,长大了,每次回来洪珠都要感慨一下的,跟着徐椀的身后,小丫头也是唏嘘:“小时候觉得徐家的墙都太高了,要是能出去的话,肯定要在外面跑上一跑的,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太傻了,大了反倒不如小时候了,我和洪福好歹是一个心的,不像现在,我越来越不认识她了。”   徐椀走在前面,也看着身侧的高墙:“禁锢着人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墙,深宅大院里面,多少人想出去,又不想出去,其实都是她们自己而已。”   洪珠没有听懂,再问,她倒是什么都不说了。   徐瑾瑜不在家里,王夫人操劳了半天,这会也歇着去了,徐椀过去见了礼,她也问了徐回,只说一切都好,也不让她操心。   王夫人这两日正为女儿的婚事劳心劳力,也没什么精神,就叮嘱着徐椀好好住下,让她下去找徐妧了。   两个丫鬟在院子里晒被,说着悄悄话。   “急着赶着成亲了,好好的大小姐,还冲什么喜……”   “那有什么办法,徐家也不比从前了……”   “要我说,大小姐这婚事就一直不顺溜,祖坟上多半是被人下了降头,不然怎么还不如婼小姐了呢,人进宫了,要是晋个位,好歹能光耀门楣啊!”   “就是……”   瓶儿送了徐椀出来,谁都不敢言语了,可只言片语的,也听见了些许,洪珠在身后放下了门帘,可仔细遮掩了个严严实实。   徐椀走下石阶,挨个看过:“真是主子面善心软,下面的丫鬟就乱起来了,主子一场,不为着祈福也就罢了,还在当家夫人的院子里说三道四?”   两个丫鬟都是新置来的,这两日才在徐瑾瑜跟前殷勤过了,得了令了,就留夫人屋里了,从来没见过徐椀,也不知道她是谁,自然打量着她。   瓶儿低着眉眼,也是叹息:“让表小姐笑话了,两个丫鬟而已,要不是老爷非要留着,夫人早撵了出去。”   徐椀想到徐妧要嫁人了,恐怕后院里也都是形形色色的丫鬟婆子,更是气愤:“舅舅也真是糊涂,可你家夫人不方便说的话,你也当留点心,横竖丫鬟多的是,夫人只这么一个,就这么嚼舌根,看不顺眼了,错处还拿不住?”   瓶儿连忙扶了她:“表小姐消消气。”   跟着她出了院子,往徐妧这边走过来了,出了院子才是悄悄与她说了:“表小姐不知道,夫人是故意留的这两个,虽然眼下怄气,但是有好处的。”   她没有说下去,徐椀前世好歹也嫁过人了,知道些个。   王夫人送嫁时候就说过,让她留心夫君的喜好,倘若有一日得不了欢心了,有了妾室,日子肯定不好过,一个是争子嗣,一个是寻着合意的丫鬟放在眼皮子底下,用来笼络男人的心。   一口气就这么梗在了嗓子眼处,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瓶儿送了她到门口就走了,徐椀到了徐妧的院子里,得了消息的小表姐已经等不及冲了出来,少女一身粉嫩,快步走过的时候,裙摆像绽开的花朵,锦绣炫目。   拉住了她的手,徐妧笑得眉眼弯弯:“阿蛮你今个可是来着了,再不来就瞧不见我了,你表姐我啊,明天要出远门了!”   徐椀回头,一口恶气还没出去,笑不出来:“出什么远门,是出门吧!”   徐妧嘻嘻一笑,搂着她,呵着她痒进了屋里去:“怎么了?听说你姐姐我要成亲了,你就这个神色给我看啊!”   徐椀最是受不住呵痒,自然也是笑了,梗着的那口气就岔开了些:“当然不是了,恭喜表姐,贺喜表姐,就是没想到这么急,怕日后难见面了,心里怪闷的。”   拉了她的手进去,徐妧给屋里的洪柳和抱琴都撵出去了。   给人按了榻上坐着,少女亲自拿了绣好的香袋过来,一股脑都塞了徐椀的手里:“这些个,都送你,以后你常常拿出来看看,就当是解解心怡了。”   徐椀实在高兴不起来,想着外面那出戏,也是伤心:“表姐,成亲了,要是不合心怎么办?姐夫要有别的心别的意,你可怎么办?”   她真是想多了,徐妧才不在意。   少女扬眉一笑:“那有什么怎么办的,换了他就是。”   听她这么一说,不只那口恶气消散了,徐椀恍然大悟,自己连日来对顾青城的心思,对深宅大院里面的厌恶,那些个患得患失的心绪,不过就是太过多情。   表姐说的是,她一下也笑了出来,是了,喜欢就是喜欢,真到了不合心意时候,换了就是。 第90章 哈哈哈哈   皇子府门外的侍卫密密层层, 徐回出来的时候, 脚步匆匆, 李昇追着她出来,伸手来扶她, 却被她飞快甩开。她一脸怒容, 院子当中已经有人看了过来, 李昇回头一瞥,全都跪下, 他疾步上前, 到底是抓住了人的一条手臂。   徐回被他一拉, 站住了。   回过头, 她一手还扶着自己的腰:“这便是我对殿下最后的一点念想,你若做不到, 那便罢了。”   说完, 又是往前。   李昇忙是扶着她:“你慢着点走。”   她脚步不停,又要甩开他手, 因为走得太急,脚下一崴差点摔倒,李昇连忙扶稳了,她站住了, 再看他一眼:“我自己能走。”   李昇没有放手, 反而更是握紧了她手臂:“我让人送你回去。”   徐回目光灼灼:“殿下只说,做还不做?”   男人莞尔,才回到京中, 一身锦衣还未来得及换下,看着她眉眼,勾唇:“那么,清初,你这是在担心我?”   徐回也不解释,扬起了脸来:“我只问你,信我还不信?”   李昇叹气:“是你不信我而已,一直是你不信我。”   她再次摔开他的钳制,往出走。   李昇尾随其后:“一直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阿蛮几岁,我皇儿几岁,先背弃的人是你,先转身的人也是你,先不谅解的人还是你,先不信任的人,你说是谁?”   徐回并没有回头,李昇依旧叹息着,上前扶住她手腕:“你总是这样,你从来都不回头,你就是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说,反正今生今世也就这样了,又何苦来管我的生死。”   出了皇子府大门,徐回站住了。   李昇也站了她的身侧,他一手抓着她手腕:“才到这么一会儿,他就迫不及待过来接了呢,成天看着他那张脸,不厌烦么。”   马车就停在前面,赵澜之就靠在车边,看见她们出来了,连忙上前。   徐回没动,回眸看着李昇:“今日我信殿下,殿下便也信我一次,命数这个东西,很是玄妙,活在这个世上,就得遵守规则,不是吗?”   李昇扶着她:“信我。”   赵澜之已到了石阶下面,两步上前,扶住了她的另外一边胳膊:“我们回去。”   徐回慢慢抽出李昇手中她的手腕:“殿下保重,这可能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来见殿下了,一切保重。”   说着,看了眼赵澜之,后者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走下石阶。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来皇子府,他甚至什么都没有问,就那么扶着她,李昇站在石阶上面,看着他们的背影,就那么一直看着。   徐回上了马车,赵澜之也没有回头,侍卫队队长一手已经扶在了刀柄上面,男人仿若未见,却也再未开口。   马车行得不快,赵澜之叮嘱了,不让行快。   徐回靠坐了车壁上,一手揉着额头,头疼的样子:“不是让你送阿蛮去徐家了吗?你怎么到这来了?”   赵澜之垂着眼帘:“不是答应我了吗?不会再来见他。”   徐回嗯了声,没有反驳:“是遇着事了,也就见他一见,他现在皇儿都有两个了,我也怀着珍珠,别想太多。”   他嗯了声:“我信你,但是我不信他,我不想你再见他。”   徐回知他脾气,心中不定酝酿了多少怒气,克制着,便也顺着他说话:“好。”   她伸手过来,轻轻挽住他手臂,肩一动,也靠了他的肩头上面。   赵澜之没有回头,只伸出一只胳膊轻揽着她肩头:“阿回,你是不是后悔了,因为我太没用,所以不能护着你,也不能护好女儿,是不是觉得,我太没用了……”   徐回一手在肚子上轻抚着,依旧靠了他的身上:“别胡说,珍珠听着呢。”   他不再言语,抬着头怔怔盯着车帘。   马车直接回了赵家门前,赵澜之小心翼翼扶着徐回,让人去叫了花桂出来,两人一边一个,一直给人送了自己屋里。新来的小丫鬟也在旁伺候着,光是叮嘱了让她们好好伺候着,转身就往出走,徐回叫了他两次,他也没有回头。   花桂追到门前,也是急着叫住了他:“姑爷!”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住了。   花桂给他掀着门帘:“姑爷这么急匆匆地干什么去,我们小姐叫您呢,许是有事,回去看看吧!”   男人眉心紧锁,也是冷哼一声:“好生顾看好她,什么事也用不着我,她厉害得很。”   说着大步走了,怎么叫也没再停步。   花桂叫不回来,一摔帘子忙回来了,徐回才靠坐了榻边,手里拿了把扇子,给自己扇着风。见她这般脸色,也在意料之中:“他出去了?”   花桂点头:“姑爷出去了,估计是有什么事,让我们顾看好你。”   徐回对他再了解不过,也是垂下了眼帘:“出去走走也好,估计这时候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心里恼怒得很。”   花桂见她也是伤神,也啰嗦两句:“姑爷本来就在意皇子府那位殿下,小姐应当避嫌,尤其现在还怀着孩子,自己身子也要紧啊!”   徐回看了她一眼,就连自己的丫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是别人,信任这种东西可真不是说信就能信的,她没有和赵澜之解释,她为什么要去皇子府,因为迫在眉睫,也没有时间解释了,也不适合与他解释。   阿蛮说的要是真的,那么前世赵澜之早在峡谷那就死了,而她和李昇也是那时候决裂的,今生他还好好活着,这便是最大的变数。   顾青城如同第二个李昇,可阿蛮没有强硬的娘家,为娘之心,她想让女儿少走些弯路。李昇这个时候,不能死,如果太子是饵的话,那么顾青城的就有点可怕了。   唯有制衡之道,才能牵制着他。   那么李昇是不二的好人选,前提是他得放弃皇位,有辅佐皇太叔的心。   徐回心里有事,才要下榻,腹中骨肉突然猛烈地踹了她两脚,她诶呦一声,伸手抚住了,掌心下还能感受到孩子的动作,喜得她一下笑出声来。   赵澜之心心念念着的珍珠,时至今日,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感叹,希望是个儿子,男人在这个世道,总要占有先机的,若是儿子能少操点心,多为着阿蛮。   正是抚着肚子,低头轻笑,门帘一动,一人走了进来。   脚步也轻,她以为是别的丫鬟进来了,头也没抬,还叫着花桂:“花桂,刚才孩子动了,你说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花桂没有应声,反倒是男人的袍角映入了眼底。   徐回抬头,赵澜之去而复返,他眉眼间神色复杂,盯着她腹上的手,还有恼色:“我们珍珠,当然是个女孩,这还用问吗?”   徐回失笑:“你怎么又回来了?要摸摸吗?她动得厉害,许是听见你说话了。”   他弯腰摸了下,一不留神又笑了。   赵珍珠在肚子里来回地踢着,夫妻两个都感受着生命的惊奇,一时间也忘却了之前的烦恼,花桂在一旁看着,也是松了口气。   孩子动了片刻,又消停了。   徐回伸手按住了赵澜之的手,握住了:“不是气恼了,走了的么,怎么又回来了?”   他站直了,抽出自己的手:“那院回来人了,特意回来告诉你一声,省得你着急。”   一听是顾青城回来了,徐回顿时坐直了身子:“那还等什么,这就让人请顾将军过来,我与小将军叙叙旧。”   赵澜之也不好奇她要干什么,转身就走。   徐回抬头又看向花桂,叮嘱了她:“准备酒菜,快。”   花桂去准备酒菜自不必提,徐椀在徐家,可是哭红了眼。   因为要避开天子大孝,婚事办得特别仓促,王夫人强挺着将女儿送到大门口,眼泪就止不住流落了下来。   徐妧一身喜服,头顶着红盖头,在喜娘的后背上面,小小娇娇的一只。   徐椀和其他几个姐妹都一直跟着出来,站了门口送她,时候特殊,也没有喜乐,只一个冲喜的由头,可想而知,这女儿嫁得得多憋屈。   高家只几个过来迎亲的,高行至骑着高头大马,看着也岁数不大。   他一身喜服也没什么喜色,低头看着新娘子那样娇小模样,就一直看着她,徐椀拿着绢帕擦着眼泪,姻缘一说,难自圆。   夕阳的余晖当中,徐妧被人迎走了。   徐家甚至连鞭炮都没有放,就那么悄悄地被接走了,夜幕笼罩大地,最后的一丝光亮就是门前的红灯笼。   徐椀站在大门口站了好半天,直到马蹄声响起,不知哪过来的马车由远至近,她才缓过神来,转身进门。   洪珠在院子里等着她,来牵她的手:“小姐,我们也回去歇着吧,今个一大早起的,都转悠一天了。”   她嗯了声,才要走,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徐家看门的小厮快步过来,与她低语两句,说是有人在后门处等她。   徐椀心念一动,更是加快了脚步奔着后门去了。   灯笼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洪珠要跟着也被她撵了回去,后门虚掩着,少女上前推开,这就走了出来。   影影绰绰能看见马车停得老远,暗处似乎站着一个人影,她上前两步,不确定地举起了灯笼来:“霍征?是你吗?”   昏暗的灯火映着男人的影子,照亮了,才看清来人。   顾青城上前一步,自暗处走了出来:“并非霍征,让你失望了。” 第91章 许给你了   漆黑的夜里, 风很轻。   徐家的老黄狗又汪汪叫了起来, 马车停得远了些, 寂静的暗巷当中,唯有车上挂着的小灯笼透着幽幽亮光, 高等站得远了些, 扶刀侧立。   车里小灯也暗, 徐椀提着裙摆,才要坐下, 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 直直往前冲了去, 背后的人伸手一拎, 这就抓住了她的后领口,给人扶住了。   徐椀虚惊一场, 赶紧坐好了, 下意识地,声音就低了很多, 生怕有人路过听见似地:“你怎么来了?不是进宫了吗?”   顾青城坐了她的身边:“有消息说你被送了徐家来,是因着徐妧成亲?”   徐椀叹了口气:“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高家突然说要冲喜,匆匆忙忙的表姐就嫁了过去, 我也是陪了表姐最后一日, 不知道她以后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是我透露给高家的,再不成亲怕是要撞上大孝了。”   “是你……”   他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你是在等霍征?”   霍征说帮她看着爹娘动静,的确说过有机会就过来的, 徐椀没有否认,就嗯了声。她瞧着他的神色越发不好了,连忙又解释了一句:“有点事要他帮忙,才等他的。”   他垂着眼帘:“什么事,非要他帮忙的?”   徐椀看着他,闭口不言了。   毕竟母女连心,她还不能现在就告诉顾青城,她娘已经知道一切了,然而即使她低着头,也瞒不过顾青城的眼睛。   他眸色更深:“你有事瞒着我。”   徐椀仰脸,也倔强地看着他:“扯平了,你也有事瞒着我,宫里那位为什么秘而不宣,出了什么大的事一点风声没有,听说二皇子和卫衡突然回京了,你守着李显,到底是要干什么,前世你是将军,三年之后御赐郡王府才封的王,我看你现在想要的,可不是一个郡王了。”   顾青城没有否认,也没有回应。   今生他才二十一岁,大好的人生。   徐椀转过来,伸手拉住了他的一边胳膊,这就靠了他的肩头上:“所以我是相信的,相信只要你想,就能护住我,但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她闷闷地:“越是这样的你,我越是害怕,怕自己的下场很是凄惨,怕自己像飞蛾一样,也怕你,到时候会反悔。”   “不会反悔,”顾青城定定看着她:“只要你往前一步,剩下的,都由本王来做。”   “这更可怕,”少女轻笑出声:“我的人生,突然就这样的,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剩下的那些都由你来决定了。”   年轻的男人才要伸手揽住她,想起白日在湖中时候,她也是气恼说过的话。   是了,她是一个人,不是他的一个物件,他怎么又忘了,才要改口,也觉懊恼:“所以呢,所以你不信我,也不想和我一起?”   徐椀摇头,更是靠紧了他,反手揽住了他的脖颈:“不,我想通了,我想我还是喜欢你,也想和你一起,就这么两年时光,不想和你别扭。”   这可是由始至终,最真切的回答。   顾青城伸手将她揽住,低头抵着她的额头,也是动容:“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在这么一个日子里,他母亲的忌日才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从日出到日暮,从宫里到宫外,回到将军府最先知道她被送了徐家来,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   不过就是为了这温馨片刻,她恼也好,气也罢,在眼前看着也是好的。   没想到她说喜欢他,拥着她,当然欢喜。   欢喜之余,低头来寻她唇瓣,一时动情也忘乎所以起来,徐椀仰着脸,早已环住他的腰身了,由浅至深,纠缠了好半晌,才是分开。   渐渐平息着胸口炙热,男人将少女扣在怀里,不敢再动了:“你太小了,还不行……”   徐椀也闷在他怀里,心跳得飞快。   相互这般依靠着,她也微微喘着,顾青城轻轻扬起的唇角昭显着他飞扬起来的心情,借着他的心跳声,她抵在了他的胸前:“顾青城,我问你,你跟我说实话,你真是想守着李显吗?”   他心一紧,自然没有开口。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徐椀笑笑,似不以为意:“那你又置我于何地,于我又是怎样的念想,难不成,只是因为前世纠葛,觉得我无害,是家眷,所以才这样的吧?”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贴切的理由了。   顾青城似乎顿了顿,随即点头:“的确是家眷,成亲时我曾发过毒誓,一生不得背弃,此志不渝。”   她就知道,徐椀窝在他胸前笑,笑得不能自已。   可笑着笑着,就剩了一声叹息。   天香楼的二楼雅间里,一桌子酒菜此时只剩下了狼藉,几个之前的朋友一起喝酒,地上倒着两个,还有两个有事先走了,赵澜之这酒喝得不尽兴,菜盘子都摔地上了,他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酒壶,口中还叫着那两个兄弟的名字。   地上那两个只剩一个还有意识,看着他还嘿嘿笑着:“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让哥两个也乐呵乐呵。”   赵澜之扬头喝着酒,回头看着他笑:“不能说,我要是说出来,够你们乐八辈子的!”   男人也是笑:“那么好笑?说啊!”   说什么,赵澜之笑:“我啊,我就是个窝囊废,我说什么?”   笑得猖狂,也是又拿起了酒壶。   地上那个向前爬了两步,枕了同伴的后腰上面:“大哥怎能这么说自己,当年青城一战,谁不知道大哥是徐将军手下得力战将,要不是后来你消失那么长时间,军功怎么能让别人拿去,别人不知道,兄弟我还能不知道?”   赵澜之低头笑过,不以为然地摇头:“那能一样么,不过那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日子,军功什么的,没法比的。”   正说着话,帘子一掀,一带刀侍卫站了门口。   看他衣着,眼熟得很,皇子府的。   来人欠身,低着眉眼:“赵大人,我们殿下请您过去小酌一杯,请。”   赵澜之手里还拿着酒壶,头也未回:“你们殿下?哪个殿下?用不着他请我,想喝酒就过来,我请他就是。”   他也不起身,光是自己喝着酒,任凭人怎么来请也再不理会。   很快,背后脚步声起,来人将醉酒的那两个架了出去,之后又有人来,收拾了桌上残局,重新上了菜。   赵澜之头也没抬,只是酒壶见底了,他再往出倒,也倒不出来的时候,才随手扔了地上。桌上又摆着几壶,酒盏就在眼皮子底下,他才一抬头,男人已经坐了下来。   李昇已经换上了一身素衣,抬手亲自给他亲自倒酒。   赵澜之一手搭在椅背上面,看着他醉眼微扬:“诶呦,我道是谁,这不是我们的二殿下么,怎么这天香楼我来不得么,一来就遇着不想遇着的人,也是稀奇。”   李昇将酒盏推到了他面前去:“你以为我想见你?不过是巧着罢了。”   赵澜之毫不客气地拿了酒盏,举到唇边笑笑:“这么多年了,其实早就想过,有朝一日遇着殿下,该怎么招呼殿下,却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李昇也给自己倒了一盏:“什么样的结果?”   “还能坐在一起喝酒,我想,你可能更想杀了我。”   “并不……”   李昇晃着酒盏当中的薄酒,目光灼灼:“以前曾想过,杀了你最好,也做过,但是后来想想算了,还是就这么看着你比较好,现在你知道了?她心中最紧着的人是谁?她恼我恨我都好,但是你和她就算日日在一块,你就是再迁就她,也终究比不过我。”   赵澜之手中酒盏重重一放,但笑不语。   李昇见他不恼反笑,也是冷笑:“平民百姓,如何能给她想要的,你不过就是一个混小子,混到现在,人都道三十而立,你立了什么,让她吃的饱,穿的暖了,就万事大吉了?你以为你得了她?笑话,就这么看着你,比杀了你要好,恐怕她心里也是知道的,因为一日比一日失望。”   他说着这些话,也是站了起来:“酒菜随意,赵澜之,我等着看你的好日子,你也睁大眼睛看看,我这就进宫去,了了她的心愿。你看着我将站在何处,等到那时,即便是有了两个孩子,那又怎样?你且看她,是看我还看你?”   赵澜之也是轻笑出声,回头看他:“恭送殿下,不劳殿下操心,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外人还真就管不着……”   李昇仿若未闻,负着手直直走了出去。   侍卫队随即撤离,雅间里又安静了下来,酒肉朋友估计也都给扔一楼了,既然给人叫出来的,还得给人好好送回去,赵澜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可惜他实在喝了太多酒了,一起来天旋地转,差点连站都站不住了。   偏偏脑中还清醒着,直骂爹。   手上用力,桌子差点按翻了,正是恼怒,一人快步冲进来这就扶住了他,他回头一看,霍征的脸晃得厉害。   少年长长吁了口气:“我等了半天了,看见二皇子走了才敢进来的……”   后面他说什么,已经听不真切了。   赵澜之看着霍征,就像是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一样,笑,他按着这小子的肩膀,可是用了力了:“霍征,我知道你喜欢阿蛮,姻缘一说,最是难得真心,如今阿蛮是许不了你,但是过两年及笄了,那时候她没定婚事的话,一定许给你!” 第92章 成亲了啊   红烛跳着火花, 眼前是暗黑的红, 徐妧两手绞着手帕, 竖着耳朵直听着外面动静,抱琴在旁边小声提醒着她:“姑爷来了。”   脚步声很轻, 走了面前了, 盖头突然被人掀开了去, 少女蓦地抬头,和少年视线一撞上, 慌得低了头, 不敢再看他了。   高行至比她大两岁, 但是也还不大。   不知道他急着赶着成亲干什么, 低头在心里胡乱地腹诽着,耳朵里是喜娘说的吉利话, 抱琴赶紧赏了, 给人追走了。   桌上的合卺酒被丫鬟端了过来,高行至亲手接了过来, 递到徐妧面前,她慌忙接在手里,也站了起来,这都是她娘说过的, 不能失了礼仪。   高行至与她一同吃了酒, 回身把酒盏都放在了托盘上,徐妧这才抬头看了眼他屋里的丫鬟,虽说也是眉清目秀的, 但看着得有二十来岁的大丫鬟,想必也是早在屋里的了。   她不由多看了一眼,高行至也吩咐着那丫鬟:“莺歌和清笙是我从小就在的,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她们,才嫁过来,估计你的丫鬟也不大懂得府院里的事,过些时候就好了。”   他低着眼,似是不敢看她。   徐妧嗯了声,这才看见另外一边还站着个点灯的丫鬟,笑笑让她过来,也叫了莺歌过来细细看了她们。清笙看着十六七岁的样子,圆脸肉肉的,莺歌低眉顺目的,两人都上前见礼,之后就站了一旁。徐妧当然也叫了抱琴和琴书过来,各自给了赏。   她想起自己母亲的境遇,无非不是败在了贤良淑德上,抬头就笑:“我这个人呢,其实心不坏,但是不大好相处,从小娇生惯养习惯了,我爹都说我混,以后就苦了你们了。”   这话一出,四个丫鬟全都跪下了。   这时候她再回头,又撞见她这小夫君的目光,他甚至都哆嗦了一下。   对着他笑笑,然后两个人也各自别开了眼,因为没有大张旗鼓地成亲,高行至也一直愧疚着,莺歌过来伺候着,他耳根红红的,连忙推拒了。徐妧向来胆大,但是这个时候也有点怯怯的,成亲了,到了晚上应该干些什么事,她是知道的,就是丫鬟等着伺候着,她实在不自在而已。   实在不自在,强忍住才没给人撵下去,她让琴书点了熏香,叫了莺歌过来伺候着,先脱了外衫,喜服都放了一起,只剩里衣了,和新郎官一并坐了一起。   两个丫鬟伺候着都洗了脚,红烛一点点流着烛泪,徐妧微红着脸,这才让人都下去了,一时间屋里就剩了她们两个,两个都没有看彼此。   徐妧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随着那洪珠的火花一下又一下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高行至突然转身上了床里,还叫着她:“时候不早了,阿妧也睡吧,我……我先睡了……”   他结巴两下,翻过身都不敢看她了。   徐妧回头,连忙也爬了床上,掀开薄被钻了进去。   被子就那么大,两个人要是不贴着,身子大半个都露在外面,徐妧紧挨着他躺好了,瞪着眼睛看着帐顶。   身上都不大自在,呼吸都似乎是交错着的。   再一动,高行至又躲远了。   徐妧火气便就大了,她娘让她全忍着,什么都等夫君来就好了,可看这情况,他似乎没打算圆房,都说夫妻两个,要同心同力,被人才无机可乘。   可这位夫君真是不想碰她,还是怎么,她在后面伸手戳了他的后背一下:“那个……我说……夫君大人……”   一戳之下,高行至一下坐了起来:“阿、阿妧,累了一天了,就歇下吧。”   徐妧也坐了起来:“新婚之夜,你不想圆房了?”   这么一句话从她口中才说出来,就被他一下捂住了口鼻。   随后像被烫到一般,又松了手。   徐妧瞪了他一眼,脾气这就上来了:“怎么了?婚事不是你求的吗?怎么成亲了又这副样子?姓高的,这么个日子,你不跟我圆房什么意思?”   高行至与她坐了对面,也是低头:“咱们不急的,我怕……是怕你小,你受不住……”   徐妧闻言更是恼怒:“你多大能啊,还怕我受不住……”   少年抬头,脸更红了:“我也没做过,婚事太过匆忙了,也没来得及看看。”   事实上她娘让莺歌和他那个,但是他拒绝了,他觉得那样会很奇怪,才要娶妻的人了,心心念念的那姑娘就要娶回来了,不想节外生枝。   徐妧一听他说也没做过,脸色稍缓:“一样,谁不是第一次成亲呢,我一个人嫁了你们家来,从来也没见过你,你要不和我亲近,那我还有什么念想,你爱怎么就怎么,算了,睡吧。”   说着她一下躺倒,背对着他了。   高行至见她生气,连忙也过来,他手足无措地,比划了一阵,才自后面拥着她:“我在庙上见过你的,你不知道而已,阿妧我就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娶你,可顾将军说,现在不成亲,怕是要等三年了,当然想先把你娶过来,省的一场空懊悔也来不及。”   一听顾将军三个字,徐妧转了过来:“哪个顾将军?”   高行至如实说了:“就是顾青城,顾大人,他让我好好读书,说定有出头之日的。”   徐妧冷哼一声:“他呀,他坏透了,还说我个矮呢!”   他当然没觉得,摸索着拉了她的手:“我觉得你不高也不矮,刚刚好……”   就这么说着话,也觉得慢慢熟悉了起来,本来就是少年少女心,少年夫妻更好相处,开始高行至也是羞于碰她的,可到了后面,徐妧故意点着他,他受不住自然就滚了一起去。圆,房这种事吧,其实是可以无师自通的,经过了一番摸索,也探索出点心得了。   就是,真是太疼了,徐妧痛极时将她这小夫君的后背都抓破了。   高行至自然是更心疼她,千般万般说着软话。   不多一会儿,屋里又传出了徐妧的低叫声:“啊好疼别动你别动!”   再仔细听,碎碎的,好像还有别的动静,门外几个丫鬟听得真切,都羞红了脸。   夜色才上来,春,宵总是要慢慢地过。   这个晚上可不消停,顾青城自徐家回来,才到门前,要换了朝服直接进宫。洪福赶紧上前来,说是在他走了之后,赵家让人来请他了。   仔细一问,还是赵澜之亲自来请的,看着天色还不算太晚,赶紧让人正式递了名帖过来,很快,回了话,说是让他过去。   顾青城换上常服,洗了手,就叫了高等,这就奔了前面大门来。   巧的是一辆马车才停下,霍征扶着赵澜之趔趄着下了车,他连忙上前,可到了跟前,赵澜之挥着胳膊,说是不敢劳烦,径自往院里走去了。   前堂还亮着灯,桌子上还摆着酒菜。   徐回坐在一旁的小桌旁,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的。   赵澜之本来是走了门前了,呵了两口气自己闻着酒味都冲鼻子,说怕呛着珍珠,说什么也不过去了,洪运出来接他,他这就推了霍征,一口一个好女婿的,让他先回去,说改日再见。   霍征连忙与顾青城打了招呼:“将军留步,霍征先去了。”   虽然看见顾青城的脸色变了,想留下,但霍征真是怕惊动了徐回,连忙走了。洪运赶紧给赵澜之扶了厢房去洗漱,一时间院子里的狗儿叫得这个欢快。   顾青城眼见着少年匆匆走了,也走上石阶。   抬眼看见堂中坐着徐回,连忙上前。   她一身锦衣,宽松的裙袍下,能看见隆起的腹部,两手都在腹上,来回撵着佛珠,低着眼帘,口中直念着佛经。   他上前见礼,低头,不卑不亢地:“不知夫人传青城过来,所为何事。”   徐回依旧垂着眼帘,一个串珠一个串珠的按过:“青城,我早知你非池中之物,当年长公主与我也有过数面之缘,救你也是在情在理,并非想要什么图报。”   他连忙欠身:“夫人当年救我于水火,大恩从不敢忘。”   两世都被她所救,如果没有徐回当年在青城伸出援手,怕他两世都死在青城了,何以有今日,更何况,在他的眼里,她是阿蛮的娘,自然更亲近一些。   徐回听他说恩情不敢忘,却是轻笑出声:“我还想将女儿许配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口中口口声声说大恩不敢忘,可我阿蛮才多大,在宫里无非想谋个女官而已,你表面帮着她了,又轻薄于她,成何体统!怎么地,没有三书四聘,没有高堂请媒,你是让我阿蛮,让人耻笑的吗?”   这话说得可是重了,但是不过。   他的确轻薄于她了,也不知徐回是怎么知道的,又拿这话起了个头来问罪。他带徐椀出去,大半也存了点昭告天下的意思,一见徐回脸色,知道她是真动怒了,若是从前,顺着她这话完全可以说,那就请媒人来,那就下聘了,那就娶回去……   可他这时却是不能,大孝在即,他不能。   他的母亲乃是当朝长公主,忌日才过,不能像高行至那样随便就抬了人回去,娶亲当然是大张旗鼓,更何况阿蛮还小。   所以,他低下头来,不能辩。   也是略一迟疑,顾青城撩袍跪下:“是青城错,青城认错。”   上头是徐回的冷笑:“你错的,何止是这一件。” 第93章 啾啾啾啾   酒菜早就凉了, 可见徐回等了他多久。   恩威并施了一番, 顾青城倒也配合, 见他神色还算恭敬,并没有不妥之处, 徐回见好就收, 也就算警告了他, 让他起了。   自古以来,权臣又有几个好下场的, 本来那不关自己的事。   但女儿的婚事是头等大事, 她不得不警告他, 提醒他, 也是头疼。知道大孝在即,徐椀还没及笄, 他不可能上门提亲, 其实她也是故意激他一激,让他有个愧心。难以掌控的事, 到了眼前,是真个让人烦躁。   可也没给她太多时间,将军府来了人,宫里急报, 他不得不走, 话听了一半,连忙告退。好好一场鸿门宴,被接连几件事打断, 徐回也是无奈。   目送顾青城走了,也赶紧问了赵澜之踪迹。花桂早去问过了,说姑爷喝醉了,洗漱一番在书房睡下了,时候还不算晚,徐回这就站了起来。   花桂给她前面提着灯,徐回挺着肚子,脚步不快,到了书房前面,看着里面漆黑的一片,她先是站住了,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花桂走上石阶了,回头看着她:“小姐,看样子姑爷是睡下了,咱们也回吧!”   其实对于赵澜之,花桂是颇有怨言的,万事都是她家小姐出头,他做不了什么大事,还去喝个叮咛大醉的,想起来就生气。   这么一想更觉得自家主子可怜,劝着她回去歇下,不想让她管他。   徐回却是未动:“前面点灯,上去敲门。”   花桂虽然不满,但是也上前敲了门,当然是没有人回应,赵澜之好像真的睡着了。这会儿,他喝醉了,再洗漱一番,其实应该躺下不久。   花桂回头,又问了一回:“好像真的睡着了,没有动静了,小姐咱回吧!”   徐回伸手抓过她手里的灯笼,嗯了声:“你先回吧,我进去看看。”   这怎么可以,花桂也知道赵澜之为什么生闷气,怎么敢将她们放一起独处一室,万一他发起疯来,伤了主子怎么办,想到此处赶紧又来抢徐回手里灯笼:“我给小姐点灯,里面那么黑,你一个人可不行。”   徐回一抬手,她就拿不到了:“行了,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歇着吧!”   也是累了,声音不高。   但是花桂从中听出了些不容置疑的态度,亲自给她推开了书房的门,才转身走了,徐回提着灯笼,慢步走进书房,照了个大概,才反手关上房门。   桌子上有火,上前点亮了,随手把灯笼放了桌上,徐回叹了口气。   书房的矮榻上,隐约躺着个人影。   她借着暗淡的灯火,走了过去,赵澜之合衣躺在榻上,背对着她,呼吸浅浅的,似乎真的睡着了一样。   徐回坐了他的背后,屋里灯火昏暗,她奔波了一天也是疲乏,往后靠了靠。背后果然立即绷紧了身体,贴近了任她靠着。   和她想的一样,他怎么能睡得着。   徐回靠坐了榻上,也是松了口气:“澜之,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心里也很难受,都说人托生一回都有讲究,以前我不大信,现在信了。但是就算是平头百姓又能怎么样,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活法,这又有什么呢!”   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继续叹着气:“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不去见李昇了,或许别人眼里,我三番两次地把这事没当回事,其实这真不是个事,我和他早就已经结束了,早在他选择皇权皇位这条道上就结束了,他也很委屈,他说是我先背弃了他,说阿蛮比他皇儿大。这么多年过去了,孰是孰非论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呢,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我若是个平常姑娘,像阿蛮那样,肯定要一辈子仰望着他,看着他,满心的欢喜,眼里也瞧不见别人。但我不是,我爹是个武将,不得重用一生不甘的武将,我兄长是个文人,多情又滥情的个文人,我们家没有人能光宗耀祖,可也不是谁怎么逼我,就是我自己喜欢,我想除了我是个女人之外,我不比任何人低气。我和你是个孽缘,一开始就没想过有结果的那种,也是我驱赶了你几次,你都没走,为了我你失去了太多太多,如若今生没有我,你也成家立业,算得上我朝一名将了吧!”   背后的人还是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徐回伸手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低头:“澜之,你是知道我的,我想要的,无非就是咱们一家人,圆满,想过那种细水长流的日子,那么,和昔日的同僚一起喝酒,你后悔了吗?后悔因为我们娘俩,变成今日这样的田地了吗?”   男人翻身,转了过来。   他双手自背后环住她的腰腹,紧紧贴了她的腰侧:“没有,没有后悔,这就是我想要的日子,和你长相厮守,没有别的,我只是……我只是恨自己无能,难为你了,本来是该将养身体的时候,得多难过,多难办的事情,才能去见他。我倒是怕了……”   他闭着眼睛,紧紧拥着她:“阿回,我不后悔,我怕你后悔。你后悔吗?我怕你每每这时,就看不起我,我是不是真的太让人看不起了?”   徐回又叹了口气,扳住他一边胳膊,让他过来:“我这肚子动作太不灵便,你自己滚过来,自打我认识你开始,你想想你自己,轻狂成什么样,何曾想过还有今天?你以前怎不想想我嫁了你会不会后悔?那时候怎么缠得那么紧,现在你问我后悔不后悔?别的我不知道,我在的时候对我好,我都下了决心了,变成了普通放妇孺了,你现在问我后悔吗?我跟你说,我没什么后悔的,在一起的时候拼命对我好的人,我知道是谁,就行了。”   男人抿唇,再转身过来,他醉眼迷离,滚过来又躺了她的腿上。   昏暗的书房当中,只能大约看清他的轮廓,他伸出一条手臂遮住自己的双眼,她轻抚着他的脸,顺着他的唇瓣摸到一片湿润。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香,她哭笑不得,捧着他的脸,低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我都还没哭,你哭的什么。”   她才要去给他擦泪,赵澜之一把抓住她手握住了,不让她再碰自己的脸。   另外一只胳膊,依旧遮住了自己半张脸,他嗓音沙哑了起来:“阿回,我原本想借着酒醉一个人躺一躺,回想这么多年,我和你的那些好日子,真是一日比一日刻骨的,大概你不过来,我明天也是照旧,你知道的,我没办法不看着你。”   徐回在他手心里摩挲着他的拇指:“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伤心,别人看你什么样的,与我无关,那些年,在战场上,护着我的是你,放下军功的人是你,回京了,为我抵着流言蜚语的还是你,男人都为立业,你为着我,不管不顾地又离开京城,连老娘都送回老家去了,这样的澜之,我怎能负你。”   他的心底,也唯有她才最懂他。   胳膊更压紧了双眼:“阿回,你总是这样……在我觉着活着无趣,在我觉得无力的时候,更像能让我依靠的人。”   徐回低眸:“从来都是,有得就有舍,走过哪座桥,说哪桥的话,不往前走,天天后悔从前,那不用活了。人生短短这么几十年,你陪着我们娘三个就好,管他别的呢!”   说着反手抓住他两根手指,拽过来放在了腹部上面,她腹中骨肉正胡乱踢着肚皮,他一下坐了起来,静静感受着孩子的动静,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好半天,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孩子又安静了下来。   赵澜之才一下笑了:“我们珍珠可真淘气,怎么动得这么厉害?”   徐回也是笑:“这两日总是乱动,可能是听着你说话了,想和她爹打个招呼?”   他静默着,伸手再去摸,可赵珍珠偏又没动静了。   徐回见他这般模样,伸指在自己肚子上按了一下,里面的赵珍珠似乎感应到了,随即又踢了她两脚,她引着他手去摸,两个人都感受着生命的神奇。   又是片刻,赵珍珠终于消停了,不动了,赵澜之拥过徐回的肩头,他薄唇轻轻落在她额头上面,又将人轻拥入怀里。   动容,除了心底的悸动,还有一声叹息。   “阿回,怎叫我不爱你?”   他在她耳边呢喃着,将人拥紧了。   这样的阿回,他就是卑微到尘埃里去,也不能不看着她,不能不爱她。夫妻两个依偎在一起,徐回也是累了,全身心地靠着他,还伸手轻抚着他下颌处的胡茬,一下一下地挠着他的痒痒,非要把他逗笑。   他不笑,她就用手做唇状在他唇上啾啾啾的,到底给人逗笑了。   他低头在她脸上真的啾啾啾了,才算了事。   正是一起腻歪着,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悲鸣钟声,沉闷而又压抑着的声音,一声过去了,又一声传过来。   两个人侧耳细听,都反应过来了。   这是宫中的大钟,悲鸣声响起来,讣告怕是会连夜贴出来,变天了,寻常百姓这时候可能都睡了,可宫里斗了这么长时间,怕是得有多少人,彻夜未眠。   那些个有动作的皇子皇孙们,又有怎样的结果,明日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珍珠:作者君,你有没有告诉过我爹,其实我是个带把的?   作者君:呃…… 第94章 卿卿我我   伴随着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来的, 还有太子被废等事宜。天子闭眼之前, 留下了遗旨, 太子失德,串通贵妃以及四皇子、五皇子旧部暗害天子篡位谋反, 废太子, 同流放, 立皇太孙李显为储君。   且不说流放的那几个到底是什么样的下场,国不可一日无君, 二皇子三皇子共同扶持李显, 匆匆忙忙登上了皇位。   若是别个登基了, 恐怕还落人口实。   两立太子, 后两次被废,最终还立了皇太孙李显登位, 二三皇子辅佐侄儿, 可见其中兄弟情深,不存在什么争斗之心。   徐回得了这么个消息, 也是长长的叹息。   家里的红灯笼都去掉了,她早早起来,坐了前堂。   屋里有些凉了,花桂过去关窗, 才走到窗前, 看见赵澜之父女已经回来了,她赶紧回头告诉了徐回:“姑爷和小小姐回来了。”   徐回正捧着热茶暖手,抬头往外看了看, 徐椀这就走进来了。   往她身后看了看,赵澜之并没有跟过来:“咦,你爹呢?”   徐椀笑笑,快步走了过来:“说是跟洪珠去送我的东西,不过我猜,他是不想跟进来听你支开他的话,所以就自己走了。”   的确,徐回有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就会支开他。   他脾气不大好,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徐回叫过女儿,点着下颌,让她看桌子上的糕点,示意她可以尝尝:“霍征这小子来得勤,他亲手做的,吃一口?”   徐椀一边洗了手,过来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嗯,挺甜的,真不知道霍征哪来的那么多心思,竟然还会做这个拿来送给你,娘,他不知道你不喜欢甜的吗?”   徐回瞥着她:“你喜欢不就行了?竟送我喜欢的,那讨好得多刻意,偶尔送点甜的,偶尔送点咸的,多好。”   徐椀被她娘这口气逗笑,坐了另外一侧。   早上真没吃什么东西,这样甜甜的小糕点正对她的胃口,一盘里也就七八块,她吃了一半了,还意犹未尽,伸手又过来拿了。   被她娘一手拍掉:“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吃上甜的就没头了。”   徐椀一手在唇边抹过,笑:“喜欢甜的嘛,总控制不住。”   徐回见她吃得这么欢快,也拿起了一块,不过咬了一口之后,又放回去了,她看着女儿,真是一脸嫌弃。   擦了手,也是叹了口气:“明明你这么喜欢甜品,为什么不喜欢霍征呢,虽然我不大喜欢他,但是他那样性子的人,天天和他在一块笑呵呵的,不好吗?”   徐椀低头细想了下:“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也要问的,但是到了自己这,没办法,我现在觉得他也不错,很聪明,比较会哄人的,但是吧……”   一个但是就没下文了,只剩下了一脸笑意。母女连着心,徐回当然懂得她为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没想到女儿这么快袒露心意,心中隐隐不快。   多半就是觉着养了十几年的娇花,要被人摘走了的那种感觉。   知道她那少女的娇羞是为谁而娇,她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虽然霍征未必是好的选择,但是顾青城一定不是,天生的寡情,你见他身边有几个人?若是我这样的脾气秉性也就罢了,阿蛮啊,你拿捏不住他。”   徐椀捧脸,转过来看着她就是个笑:“娘,想那么多干什么,喜欢和谁在一起就到他身边去,在一起的时候对他好,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和他相依为命的时候,看着他就欢喜,以后若真有个寡情的那一天,再不要他也不迟。”   徐回久久盯着她,看了她这笑脸好半晌,才是回头。   讣告发出来之后,将军府就过来人传徐椀了,传话传到她这来了,可想而知顾青城是打的什么主意,就是想让她承认他。   女儿这性子,倒是很像她爹。   心软,容易相信别人,待谁好掏心掏肺。   叹气:“阿蛮,你真的不介意了,前世的事?”   徐椀闻言怔住,伸手轻抚过腰间的腰牌,低眸:“他没细说那时情景,我等着,若再敢弃我一回,那便再不强求了。”   正说着话,洪珠快步来叫徐椀了,说是霍征来了。   已经能听见她爹爽朗的笑声了,徐椀看了眼她娘,快步走了出去,徐回没有叫她。走了院里,少年正命人往里抬着箱子。   赵澜之揽着他的颈子,笑得痛快:“果然是我女婿,厉害了!”   徐椀急得一跺脚:“爹!”   他不小心失言了,看见女儿脸色,干笑两声:“嘿……嘿嘿,爹说错了……哈哈!”   霍征扬着眉,自然是欢喜。   伸手抚过箱子的漆面,看着徐椀笑:“成衣卖得很好,这香味多半会流行一阵子,天子大孝,素衣也都准备好了,熏香的方子我也给改了一点,之前夫人让人送去的金银珠宝,剩了一些,我赎回了一些,这就先给送回来了,日后分成会逐渐再送过来的。”   徐椀见他改了方子,这就让他把方子拿出来了。   洪运过来将箱子搬走了,看了霍征的方子,不得不说他的小聪明总是用得极致,她回眸看着他,也是笑:“这就算是迈出了第一步,我怕是这就要进宫去了,等你的好消息。”   霍征点头,看着她的眉眼。   门帘一掀,花桂扶着徐回也出来了。   她大腹便便地,脚步也不快,看着她们这边模样,只淡淡扫过来一眼:“人都来了,怎不请进去说话,我累了,去歇着了。”   霍征连忙上前寒暄见礼,徐回点着头,也谢过他送来的糕点才走。   赵澜之连忙尾随她去了:“我扶着你些,小心看脚下,今天一早起来,我在院子里就被绊了一脚,当然了,也可能是我还没太醒酒……”   徐回回头瞪他:“珍珠生出来怕也是个话痨,天天听着你啰里啰嗦真是要烦死你这个当爹的了,瞧瞧瞧瞧,她又在里面闹腾。”   一听说珍珠又闹腾了,男人更想小心扶着她了。   徐椀回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霍征歪着头,眼底都是笑意:“阿蛮,你可听见了,说我是好女婿呢!”   耳根直发热,徐椀无奈叹气:“霍征,我做不来那样的事,不能备着你,我爹他是一厢情愿,我心里头有人,你就别往心里去。咱们就当新认识的一样,将来你娶妻生子了,我也备份厚礼。”   少年站了她的面前,没有往里走:“你心里头有人,那是你的事,也不是你爹一厢情愿啊,是我和你爹两厢情愿的好么,你才多大,又没定亲,我也不闹你,就等着你,行的吧!”   正经八经的时候,他也在笑。   对着这样的笑脸,她实在说不出别的:“霍征……”   霍征嘘了一声,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别太残忍,给我留一点余地,就算以后一场空了,我也能想着这些个日子。”   她还能说什么,摆手请他进去。   少年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隐没在唇边,他转过了身去,腰间的香袋随着他的动作来回地跳动着,随后又服服帖帖地摆在了原处:“不了,我改日再来。”   看着他背影,心里也是难受。   徐椀往出走,送着他,又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到了大门口了,霍征又回头笑笑:“诶,别多想啊,我娘一会儿到京了,我得去接她,不然肯定要进去坐坐,多和你说会话的!”   她听见他说他娘到京了,他有事才走,也松了口气:“啊那你赶紧去吧,问你娘好。”   他嗯了声,见她绷着的肩头松了,又故意对着她眨眼,站住了。等她走了面前来了,低头坏笑道:“问她好,怎么问,我就说您儿媳妇让我问您老人家好,怎么样?”   “霍征!”   正经不过片刻,徐椀一拳头捶在他的肩头,他不躲,反而勾唇笑起来了:“好好好,不说儿媳妇的事,不说。”   她气得又抬腿来踹他,这次他可侧身躲开了。   真是恼人,徐椀追着他要打他,他一直跑了车边去,两下跳了车上去。   徐椀站在车外,转身要走。   窗帘一掀,霍征又叫了她一声:“阿蛮!”   她蓦然回眸,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混话,他却只是对她挥了挥手,她扬着脸故意不搭理他,他也不以为然,长长吹了一声口哨。   马车绝尘而去,徐椀一直盯着看了好半晌,命数这个东西,真是玄妙。   皇帝提前三年驾崩了,顾青城掌控了大半局势,太子的命运也逆转了,而她的身边,有了爹娘,还有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现在又有霍征,   从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见了顾青城可要问问。   正是胡思乱想,又一辆马车由远至近,眼见着车徽那样的眼熟,徐椀站住了,没有动。果然,马车停在了她的眼前,窗帘掀开,顾青城侧颜俊美,转过头见了她,疲惫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裂痕。   勾起唇角,他甚至做了一个孩子气的动作。   转身趴在窗口,他对着她做了一个勾指的动作。   徐椀看见了,转过身去,就当做没看见。   她作势要走,车帘一掀,人就下车了。   男人一身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到了她的背后也是笑:“怎么,还得我下车来接,是吗?”   他人到背后了,徐椀才是回头。   回眸便也笑:“嗯,以后都要你到我身边来,不然就不要你了……” 第95章 跳下来吧   徐椀早在来之前就换上了素衣, 一下马车, 就看见了淑娴姑姑, 东宫一片肃静,太子还在天牢里, 此时只有李显还没正式搬走。她跟在顾青城的身后, 亦步亦趋地, 走过去了,与淑娴见了礼, 女人轻点着头, 拉过了她去。   “主子, 阿蛮还是放小殿下身边?”   “嗯, 你看着些,不得有闪失。”   顾青城送了她过来, 目光沉沉地, 要走了,有点舍不得。   日上三竿了, 空中飘着几朵云,越来越远了,天边上灰蒙蒙的,似乎是风雨欲来, 淑娴得了令, 看了眼徐椀:“走吧。”   徐椀应了一声,这就往里走。   身形一动,才要进去, 顾青城突然轻咳了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站住了,回头,他上前两步,又站住了。   她看着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已经熬了几个晚上,眼底略青,低着眉眼,瞥着她的脸,伸手在她肩头上按了一按:“你啊,快点长大,再长大一些。”   徐椀失笑,盈盈一拜:“遵将军的命。”   抬起头来了,也一脸笑意,看见她笑脸,才觉得是活过来了,顾青城因着李昇生出来的那些不甘总算平息了些。   徐椀见他还不笑,伸手在自己唇边做了个上扬唇角的动作:“别总是皱眉,笑啊!”   众目睽睽之下,他轻勾了唇角,也柔了眉眼。   她最后对他摆手,赶紧跟上了淑娴的脚步,东宫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在心底也有些忐忑,虽然知道都是顾青城安排好了的。但是毕竟太子这样的结果,李显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走到后殿了,淑娴才是回头:“阿蛮,到了小殿下跟前,他要犯什么混别理他。”   徐椀嗯了声,左右也无人,淑娴看着她,直叹气:“生在皇家的人,没有个简单的,你多小心。”   淑娴在这宫里也住了太多年,自从长公主离世,她跟着顾青城回京便被安顿在东宫,一晃已经这么多年,她看着徐椀,想起顾青城嘱咐的话,也是唏嘘。   徐椀轻点着头,乖巧得很。   后殿还是没什么人,李显向来不喜欢太多人跟着他,与淑娴走进殿内,静悄悄的,门口的宫女说他在寝宫内歇着,只说阿蛮要回来了,就让她进去。   淑娴推了徐椀,送她进去。   寝宫内也换了宫女,都是不认识的,徐椀注意到了,从里到外,除了淑娴,东宫没有一个是她见过的了。   走进寝宫,李显就站在窗前。   窗外秋叶遍地,他背对着人,一手扶在窗边,微扬着脸。   莫名地,这番情景,竟是让她好生心疼。   淑娴退了出去,殿内还有四个宫女侧立一旁,静得只听见徐椀的脚步声,李显始终没有回头。走了他的身后去,徐椀上前见礼。   少年望着窗外,淡淡地:“阿蛮来了?”   她嗯了声:“是我。”   他幽幽地,看着树上挂着的枯叶:“你不该走的,这两天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有趣着呢。”   她更是心疼,沉默不语。   李显双肩开始抖动起来,那种程度的,微微的,些许的,像是在隐忍着,又像是别的,他早已没有了母亲,如今以这种方式失去了父亲,徐椀没忍住,伸手去扶他。   才碰触到他背后,李显转了过来。   他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眼里都是笑意:“阿蛮,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哭的吧,啧啧啧,看看你的脸色,那是什么颜色,可怜我?嗯?”   她看着他,轻轻嗯了声。   他拉着她,这就往出走:“我可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才走出去两步,碰触到一边宫女们的目光,忙是又放开了徐椀的手,清了清嗓子,才走到前面去。   少年负手而行:“过来。”   徐椀连忙跟上,出了大殿,外面园子里遍地树叶,一棵梧桐树在落花当中显得特别粗壮。走了树下去,李显踢着树下的落叶,回头瞥着她:“阿蛮,我就要离开东宫了,十来年的光景,你看这棵梧桐树,都长这么大了,掉落了这么多的叶子,天冷了呢!”   他踢起的树叶,到处乱飘。   徐椀抬头,梧桐树上,还绑着些红绳,挂着些个祈福的福袋。   仿佛看见了她的目光,少年翘脚随手解了一下,拿了手里,她忙是上前:“别摘啊,这个祈福的,摘了就不灵啦!”   李显打开了,香袋里的香草就掉落下来,落叶一落,刚好将香袋埋了里面。   他上前踩了两脚,也踢着梧桐树,一下又一下的。   徐椀连忙上前去拉他,他发泄着心里的这点情绪,也是用力,她用力抓住他胳膊才给人拽住了。   门口站着的宫女看见他这般模样这就要过来了,李显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不虞:“怎么着,我就在园子里站一会儿也不成了?”   无人上前,他回手又拉过徐椀手腕:“我们走。”   后殿的北边,是羊肠小路,后面是荒废的宫殿,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李显拉着徐椀往里走,随后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侍卫队又跟了上来,他也不回头,只管拉扯着徐椀。   废弃宫殿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屋檐下还摆着梯子,李显推着徐椀让她先上去,随后也跟着攀爬了上去。   旧瓦年头太久了,禁不住踩踏,有的直接掉落下去了。   徐椀小心弯着腰,这就上了屋顶。   李显就近坐下了,她也就坐了他的身边。   秋风瑟瑟,渐凉了。   少年伸手拿起身边的一块碎瓦,低头看着下面候命的侍卫队,啪地扔了下去:“一群讨厌鬼,天天跟着你,烦死了。”   徐椀看见他又拿起一块,赶紧扶住了他手:“殿下,小心伤了人。”   屋顶风大一些,李显曲起了双膝抱住了:“阿蛮,你和他们不一样,真的,我生下来就很多人看着我,现在也是,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   徐椀挨着他坐着,也抬头四处张望。   在上面一看,才觉得整个皇宫的方正,在眼里,是那般的宏伟神秘。   高墙阻拦了太多目光,也挡住了宫里人的脚步,她也抱住了双膝,下颌就抵在膝盖上面,感受着清风拂面的清爽。   “殿下要是心里难受,那就吹会风,然后下去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谁活着都不容易,一样的啊!”   “不,你不一样,”李显低着眼帘:“其实我不是心里难受,从小到大,送到我身边的人很多很多,但是只有你傻傻的可爱,但是一心顾着我。”   他悄悄伸过手来,握住她手,回眸:“阿蛮,你知道吗,那棵梧桐树是我母妃亲手栽下,如今已经很多年了,应该比我的年纪还要大。”   徐椀也回头看着他,这孩子也当真可怜。   李显将她手举到眼前:“我母妃其实还在这个世上,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因为当时怀着我,不然她一定是随着那二三百人一起去了。你说她可怜不可怜?我父亲但凡要是能和普通人一样,也不至于让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他一手造成的,又都推到我母妃身上……你看这屋顶和地面有多高,我小时候经常想要是跳下去会不会死了,不过因为胆子小,怕摔坏了脸面从来不敢跳一次。”   这种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心情,她知道。   徐椀抽出自己的手,反握住他的,两只手将他拳头包在了手心里:“别想太多了,出生是谁都无法选择的,这些伤心事就都留在东宫吧,以后去了大殿上面,万万也别再提起了。”   李显闻言顿笑,肩一动,就靠了她身上:“阿蛮,你真好,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我知道。”   日头慢慢上了头顶,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暖的。   徐椀笑,肩头微动,也推了他一把:“别这么说,我也不是真心待你,我是为着做个女官,你将来是要继承这江山天下的,可要好好做个好皇帝,我也跟着沾光不是?”   李显像块糖似地,黏着她肩头,推开又靠了回去:“能不能不说真话,让我感动一会儿?”   她眉眼弯弯,又过来推开他的脸:“起来吧,让人瞧见像什么话。”   小小少年才不管那个,还与她笑着:“我不,我就要靠着……”   话未说完呢,眼尖瞧着顾青城在宫女的指引下,从青砖路上往这边来了,连忙坐直了身子,抱着自己膝盖,低下了眼帘。   当然了,徐椀也瞧见了,她也看着他,眨着眼笑。   很快人便到了屋檐下,侍卫队侧立在旁,顾青城仰着脸,看见他们两个也目光沉沉:“成何体统,还不下来?”   李显连忙站起来,提着袍角顺着梯子下来了,下面两个侍卫接着他,直扶着,他不让人扶,到了下面跳了地面上,动作利落得很。   “表叔,你怎么来了?”   顾青城瞥着他的嘻嘻笑脸,脸色不虞:“周太傅四处寻你,去吧!”   李显一听太傅到处找他呢,赶紧去了,侍卫队随即跟上。徐椀也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往梯子这边走过来了,男人就站了屋檐下面,仰脸看着她。   徐椀脚下的瓦片一踩直响,上来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下去可有点难,可她才到梯子旁边,顾青城双臂一动,梯子被他挪走了。   随手放了地上,男人就那么扬着脸看她。   她还弯着腰,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没有梯子我怎么下去?多危险啊!”   顾青城目光灼灼:“上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危险?还有,你和显儿走得太近了……”   少女腰都酸了,站直了,也放下了裙角:“他还是个孩子啊!”   才要辩解两句,见他脸色又不好了,连忙改口:“好好好,以后远一点,一定要远一点,那你现在告诉我,我怎么下去?”   脚下的瓦一松动,立即滚落了下去,顾青城对着她这就伸出了双臂:“跳下来。”   徐椀笑:“亏你想得出来。”   四处望了望,也没有别人。   她也抑制不住心跳,全心地信赖他,抬脚这就跳了下去!   然后,稳稳地落入他的怀里。 第96章 挠挠你的   晌午一过, 日头的那点暖意就下去了。   东宫里还是那么安静, 静得不可思议, 徐椀和李显站在一处,两个人并肩而立, 双手都背在身后, 目视前方, 动也不敢动。   周太傅早就走了,特地在宫里叫过来的老太监, 连着两个嬷嬷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李显登基在即, 因为他常坐不住, 周太傅特地叫了人过来看着他, 他头顶顶着一本书,书上面是一个空碗, 只要他稍许一动, 碗就会掉落下来。   只是,明明与她无关, 他非拉着她一起受这份罪。   她只是偷笑了下,就被李显叫了过来。   现在,徐椀的头顶也顶着本书,和他站了一起, 余光当中就瞥着殿外, 盼着顾青城快些过来,李显倒是惬意,碗都摔下去几个了, 还悠然地站着。   老太监手里的戒尺是不会真的落在他的身上的,倘若再不好好练着仪表,都要打她身上了,徐椀心里掐着时间,回眸。   李显果然又站不住了,见她回眸也是瞪眼,唇动:“看我干什么?”   声音不高,但是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徐椀也小声嘀咕着:“小殿下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殿下了?”   李显笑,对她的顶嘴才不以为意:“阿蛮学坏了啊,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用得着他说,徐椀可紧盯着他,见他肩头要动,赶紧又叫了他一声:“殿下别动!你要再摔了碗,一会怕是要罚我了!”   他没动,小心翼翼挪动了下脚,叹着气:“算了,今日放过你,我瞧着那公公凶得很,要是打你了,手心能打烂了。”   徐椀唇不动,哼哼出一句话来:“那多谢殿下了。”   李显笑,也不敢动。   登基这种事可玩笑不得,他知道分寸,之前对他多放纵,就有多轻视他,其实礼仪他都懂得,只不过少年心性还坐不住站不住,心中长草,余光当中瞥见身边的少女身板也站得笔直,就特别想笑。   前面的两个嬷嬷也开始念起了日常行走规则,他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出去了,目光就落在徐椀身上,唇虽然没动,也哼哼出一点声音来:“不用太感谢我,咱们两个这也算同甘苦共患难了。”   两个人站得比较近,徐椀听得真真切切,直咬牙:“你倒是想想办法,我腿都疼了。”   李显眉峰微动:“我不疼。”   他这个气人的,正要回嘴,眼尖地看见周太傅和顾青城身后不知还跟着什么人,往这边来了,人都到大殿门口了,她的注意力立即被扯了过去。   周太傅也不知说着什么,顾青城抬眸看见她们两个一起站在这边,往这边来了,李显立即收起的笑脸,一本正经的。   周太傅到了他跟前,点了点头表示夸赞,随即过去了。   顾青城脚步不快,走到她们的面前,站住了,他的目光在二人中间停留片刻,随即看向徐椀,才一皱眉,她立即反应过来,往一边站了站。   才一动,头顶的碗这就掉了下来,李显连忙伸手来接,顾青城快一步,先接住了,他稳稳拿在手里,伸手一捞,又把李显的抄在手里。   李显的动作是出于本能,才一动头顶的碗和书就掉下来了。   他自己抓了书在手里,见顾青城也拿住他的碗了,笑了:“表叔好身手!”   说着,把书放回自己头顶,示意让他把碗再重新放回他头顶,顾青城手一抬,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连忙接了过去。   他手里拿着徐椀的那只,站了她的面前。   她已经往旁边挪了一点,与李显拉开了距离,之前答应他了,要和他这侄儿保持一定的距离,其实她很不以为然,在她的眼里,李显和一个孩子无异。   不过很显然,他在意。   两手扶着头顶的那本书,徐椀眉眼弯弯,像个讨糖的乖乖,用很轻的声音说:“救救我们吧,都站了好半天了。”   随即,她做了一个苦兮兮的表情,对着他可怜巴巴眨着眼。   周太傅那边还等着,顾青城看着徐椀的脸,轻勾着唇,手里的碗又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她不敢再动,就瞪着他。   他笑意更浓,转身走了。   李显背着手,看见他走了,也是眼巴巴看着:“表叔啊,救命啊……”   老太监听见了,回头问着嬷嬷可有一炷香的空了,两个嬷嬷都说没有,拿着戒尺就过来了,徐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依旧背着手,不动了。   像个木头人,她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想起李显的话,也是唏嘘。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又起来了,这次却是从她们背后走过来的,谁也没有回头,李显也听见了,微微叹了口气。   “小婶子,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   正说着,脚步声在她背后顿了一顿,有人偷偷捏了她的手,浅浅呼吸就在后颈,那人一低头,她听见耳边一句话,蓦然睁大了眼睛。   随后,趁着那两个嬷嬷没注意这边,叫了李显一声:“殿下……”   李显嗯了声,侧耳细听。   少女在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字来:“晕。”   起初,他还没听清,她不得不又说了一遍。   少年强忍了笑意:“你来。”   徐椀目不斜视,催促着他:“我不行,你快点。”   话音才落,身边的人突然倒了下去,他头顶的书和椀随即掉落,徐椀顾不上头顶的东西,赶紧扑了他的身边来:“殿下!”   这一嗓子可是惊到了所有人,全都围上来了,徐椀急急道:“殿下站太久,晕过去了!”   两个太监赶紧过来,扶着背着他进里面去了。   周太傅还没走远,听着动静也急忙查探,李显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任人放了里面榻上。御医还没过来,大家急的不行,谁也不敢冒然上前。   徐椀就要挤出眼泪来了:“殿下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周太傅走了她身后,沉声道:“让开,老夫来看看。”   说着在徐椀退后时,站了榻边。   李显暗暗叫苦,可这时候又不敢动了,之前就没多想,一来是想逗逗徐椀,二来是平时闹腾惯了,他也不以为然。   可周太傅对他是太了解了,到了跟前,先是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按了人中,见他还不动,还叫了他两声,他装死装到底,一直没有回应。   周太傅左右一摆手,让人都靠后了,他叹了口气,两手伸到李显腋下,用力一拧,之后又放轻了力道,呵他的痒痒。   李显最怕这个了,当即破功,笑出声来了。   周太傅的脸色可谓真是难看,他叫了教养公公过来,拿过了戒尺,目光灼灼:“起来!”   李显知道自己做错,不紧不慢坐了起来。   徐椀不忍再看,直为自己的这个馊主意懊恼,但她真是太相信顾青城了,没想到他竟然摆了她们一道,仔细一想,他明明知道周太傅在前面,分明是故意的!   周太傅给人都撵了出来,徐椀两次想要上前,李显都对她摇了摇头。   他那样身份的,也是不能拿他怎么样。   她慢慢跟着宫女往出退,到了外殿,顾青城竟然还没走,他靠在门边,倒是惬意得很。抬头看见她了,还扬起了眉来。   徐椀又气又恼,几步走了他的面前。   外面响晴的天,日头过来了,斑驳的阳光照进殿内,顾青城朝服上斑斑点点,映着他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到他跟前了,她瞪了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嗯?”   他没有否认,回眸看她:“怎么?心疼了?”   徐椀更是恼:“说什么呢!”   她比他矮了一头多,顾青城低了眼帘,唇角轻扬:“不是你叫我救你,现在不就好了?周太傅寻思过味来,肯定不会再让你陪着他做那些事了。”   结果虽然是她期盼的结果,可苦了李显了。   几个宫女太监纷纷守着殿内,在外面都能听见里面啪啪的戒尺抽打声,李显可是咬了牙一声不吭了,更叫她心都颤了又颤。   徐椀不由低了眉眼来:“其实我也就那么一说,你快去救救他吧,别让他挨打了……”   顾青城瞥着她的脸,没有作声。   她急地直跺脚:“他够可怜的了!”   门口也没有别人,侍卫队都站得老远,顾青城站直了,叹了口气:“你怎么看谁都可怜,他那样的人,天下江山都是他的,他哪里可怜?”   说着向前一步,又说:“放心,周太傅自有分寸,很快就没事了,也该给他个教训,登基大统,可是能玩笑的事?”   说的也是,徐椀无言以对。   可她还是有一种愧疚感,在顾青城的面前,还是叹了口气。   他肩一动,伸手捞过她的纤细手指,与她十指纠缠着,细细地摩挲。   一点点,这就安抚了她的慌乱。   徐椀低头,正是心动,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惊得她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来。   顾青城也没事人似地,瞥向她的背后。   周太傅怒气冲冲出来了,当然了,是把那两个嬷嬷和太监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也有人进去伺候李显了,徐椀也是惦记着,低声说我去了,转身要走。   也是才一转身,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娇喝:“顾青城!你给本公主滚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 ,徐椀就站住了。 第97章 小花猫啊   “顾青城!你给本公主滚出来!”   随着这一声娇喝, 徐椀站住了, 她几乎下意识地, 就分辨出了是谁的声音,回头, 安平公主在一脸怒容, 提着裙摆上了石阶, 这就冲进了殿内。   侍卫队拦不住,在外面跪了一地。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候了外面不敢进来, 单单就她一个奔着顾青城就过来了, 安平一身素衣, 巴掌大的小脸上, 双眼红肿,她脚步也快, 手里还拿着一个马鞭。   过来对着顾青城就是一鞭, 当然了,她人小力微, 他只伸手一扯,这就抓住了马鞭,让她动弹不得。   安平恼怒不已:“顾青城!你真是欺人太甚!我为何不能给父皇披麻戴孝,你让你的人都离我远一点!”   顾青城稍一松手, 目光却扫过安平背后那跪了一地的人身上:“将公主送回宫去。”   安平自然更是生气, 正闹着,卫衡匆匆赶过来了,他也是一身素衣, 脸色略显苍白,动作时能见他腿脚不便,似是受了伤。   卫衡见过礼,过来拉安平:“快回去,皇后娘娘到处找你呢!”   安平对他是连踢带打,可没给他好脸色:“你别跟着我,我非要找他说道说道,二哥都说了,那些都是他的人,现在宫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什么意思?我早就说他守着东宫就没安好心,现在我父皇不在了,就由着谁欺负起我来了?”   顾青城淡淡瞥着她:“宫里的事,并不归我管,按规矩办事,都是二皇子在操办,公主此话言重了。”   当朝长公主当年也是名满京都,她文武双全,下嫁青城去了,百姓还都津津乐道,顾青城回京之后,和李昇安平之类的论表亲,以母亲之命也名正言顺,此时他一口一个二皇子,一口一个公主的,可见也是恼着,淡漠着疏远了。   周太傅才出来,正打了照面:“何人在此喧哗!”   对于这个太傅,都有所顾忌,安平到底还小,本来就是胡闹来撒气的,见了他不敢言语,光是梗着脖子,双眼都要燃起火来了。   卫衡单臂在她腰间一揽,不顾她的挣扎退出去了:“赶紧回去,别闹了!”   他勒着她腰间,直接给人夹了出去,安平自然是又胡乱踢打着,又低头对着卫衡的手臂又啃又咬着,叫嚷着要打死他。   卫衡就是来捉她的,也顾不上别的了,侍卫队连忙跟了上去,才来过的那么些人,跟没来过一样。徐椀一直吊着的这口气,终于松下来了,她看着顾青城的眉眼,恨恨瞪他一眼,因着安平闹腾的这一出,心里又难受起来了。   转身就走,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也跟了过来。   周太傅与顾青城打了招呼,先走了,后者本来也是要走,这会又跟着徐椀往内殿来了,本来也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徐椀越走越快,快进了内殿时候,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她蓦然回眸,男人对着她叹了口气。   之前的笑意荡然无存,她扬着眉,不想惊动里面的李显和外面的宫女,低着声音:“干什么?”   他紧紧握着她手腕:“为什么那样看我?”   她压着声音,往出抽自己的手腕,直推着他:“你还问我为什么这样看你?我看你这辈子还是要和安平公主纠缠不清了……”   挣也挣不脱,她怒目以对。   顾青城扯了她到眼前,一手还抓住了她另外一只胳膊:“没有的事,你没看见她成日跟着卫衡身后,这辈子和上辈子怎能一样。”   徐椀别开眼去:“管你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分明就是气话,他见她脸色,也忙是低气过来哄着:“怎么没有关系,别说气话,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也就一个你,没有别人。”   他竟然还会说这样的话,眸光当中,能看见他的正经脸,显然,这根本不是情话,是他的许诺,她见他追上来,已经心软了些,见他立场还算坚定,知道这也不是她该闹脾气的地方,也就收了收自己的小情绪。   也不能久留,顾青城见她不语了,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你好生在东宫等着,会有人接你们进宫,深宫内苑不能随意相见,有什么事就让淑娴知会一声。”   这也是他再三出入东宫的目的,叮嘱一番,也放心。   徐椀点头,不闹脾气了,就推了他:“我知道你心里没她就好,走吧走吧。”   左右无人,顾青城上前一步,拉过她肩头,薄唇这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放心。”   说完,人转身走了。   她看着他走出内殿,面上微红。   直到看不见他了,才是转身。   再往前两步,就要到李显寝宫里了,本来心里就突突跳得厉害,徐椀脚下飘忽,才走过这边长长屏风,刚要进去,从屏风后面一下走出一人,差点撞到他身上!   李显背着两手,扬着脸低头看着她:“什么这辈子,那辈子的,我这表叔心里还有谁了,小婶子,你这情路有点坎坷啊!”   他学着戏文里唱戏的腔调,徐椀才站稳了,真是又气又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别胡说!谁说什么了!”   李显没动,在她掌心里呵着气:“哪有胡说,我听得真真切切的,表叔还说什么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的,这种话你也信得?多半是哄人的,你听那些情场浪子,谁不会说八辈子的情话,真的才怪。”   听他这口气,也知道,他没听见前半部分,光听了个没头没脑的尾巴。   徐椀松了口气,松了手。   吊起来的这口气一放下去了,又想起他挨的打,赶紧推着他往里去了:“太傅打你了?打哪了?我怎么听着啪啪的,是不是挨打了?”   李显含糊其辞地哼哼着,转身往里走:“挨什么打,我现在金贵着,谁敢打我,都是吓唬吓唬你们那些人,让你们好生伺候着,故意抽了案子,他怎么能打我,想什么呢!”   他背着手,徐椀哪里肯信,拉着他胳膊出来,非抓着他手要看掌心,扣着他手指头都掰开了,掌心如常,也没见什么印子,这才信了七七八八。   李显见她这般紧张,也是笑:“怎么了?小婶子心疼我?”   还有心情玩笑,徐椀在他背上重重一拍,瞪了他一眼:“别乱叫,让人听见了,好听不好说,我还没及笄,名声可不能毁了。”   李显嗯了声,痛快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叫你阿蛮,阿蛮,你说你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也不是什么绝世才女,我表叔怎么就中意你了呢,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往里走了,淑娴和另外一个宫女连忙见礼。   徐椀见他还说,瞪眼示意他再说还要挨打,李显一下笑了,不日就要登基,周太傅拿了许多统计目录过来,他坐了桌边去,翻开了书页,又偷眼瞥着徐椀。   淑娴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边收拾东西去了,徐椀过来给他研磨,小声和他说着话:“真的没事吗?我看太傅出去时候脸色不好。”   李显瞪她一眼:“能有什么事,这种把戏又不是第一次干,太傅回回要抽我一回,早把我抽死了。”   他如今身份不同了,其实不该玩笑。   可两个人从来有种同病相怜的默契,徐椀是真心疼他。   轻轻研磨,她还叹着气:“没挨罚就好,都怪我,要不是我听信……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当众……想想也是,堂堂皇太孙,不日就要做小皇帝的人,成何体统,太傅要罚也该是罚我,幸好他没怎么罚你。”   她怕被一边的淑娴听见,说话跟蚊子声似的,李显提了笔才蘸了墨,瞥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点着下颌,让她低头。   徐椀没有防备,以为他有话要说,这就低下头来了。   不想他笔头一点,这就在她眉心戳了一点黑来,墨水晕染在她的眉间,微微的凉,她下意识伸手一抹,可好了脸上一片黑了。   李显看见,不由大笑。   徐椀猛地推了他一把,他狠狠靠坐了后面椅背上面,笑不出来了。   她光顾着自己的脸,气的拿起一边的书直打李显,少年放下笔了,两手在身侧做握拳状,还不忘逗她发笑:“看我发功,刀枪不入!铜墙铁壁!”   他靠在椅背上挺着胸膛,她不轻不重地打在他的肩头,瞪他:“还刀枪不入,我看看你怎么铜墙铁壁来着!”   李显扬眉,嘻嘻笑了:“打也不疼,就不疼,不知道疼!”   真是滚刀肉一样了,徐椀拿他没办法,气呼呼扔下了书。她走到一边的铜镜前面一看,半张脸都黑了,回头瞪了李显,赶紧去外面洗脸了。   一个小宫女连忙跟上去帮她打水 ,两个人说着话这就走了。   淑娴一旁看着,慢悠悠地晃了回来,李显一脸笑意,见她过来,也是双手合十:“姑姑,别跟阿蛮说我挨打了,好吧?”   淑娴走了他跟前来,低眸:“你这是何苦?”   李显心一松,又靠了椅背上,才被周太傅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嗤的一声,又坐直了,不敢着力。   是啊,这是何苦,李显笑笑,对着她眨着眼睛:“阿蛮好傻,不想她太愧疚而已,这些,姑姑也不会对表叔说的,是吧?”   淑娴嗯了声,正八经地拜了一拜:“那是自然,小殿下知道就好,阿蛮迟早真是你小婶子,这更改不了。殿下还小呢,日后就盼着早日掌握实权,那天下江山,等殿下长大了,也当知道,世间女儿家,千般妖娆,万般妩媚,多的是。”   李显轻笑一声:“姑姑想哪去了,阿蛮是我婶子,我想与她亲近,还能别的心不成?”   淑娴也笑,说没有就好,侧立一旁。   这宫里可真不是一般的静,少年听不见人声,也敛起了笑意,低下眼帘,掩去沉沉眸光。 第98章 前面带路   果然, 这两日再没见过顾青城的踪影。   东宫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李显依旧时不时地就捉弄下徐椀, 不过她也只当哄孩子了,除了实在生气时, 多数都不大理他的。   十月初, 皇太孙李显仓促登基。   徐椀因身份特殊, 先安排进了后宫郑尚宫处,郑尚宫当然是还记得她, 直接带她到了尚衣局给她更换了服饰, 不同于宫女的抹胸, 她包裹得比较严实, 倒像是行走宫中的尚宫了。   照着镜子,里面她还梳着简单的发髻, 如同个普通宫女一样, 徐椀低头看着自己的素白裙摆,快步走了出来。   郑尚宫端坐在旁, 瞧见她了,赶紧站了起来:“诶呦,阿蛮这气度,穿这宫里的素衣都可惜了。”   徐椀连忙上前见礼:“姑姑说笑了。”   郑尚宫拉过她手去:“别这么见外, 当年我和淑娴一起时候也就你这么大, 时间可过得真快,后宫的主子换了又换,可这皇宫却还是这样, 宫墙那么高,就这么大一片天地,有时候想,也真是看够了呢!”   说着左右看看,也没瞧见谁,就叹着气:“真是平时太惯着她们了,才让人给你安排了住处,还记得那些秀女们吧,你还有个姐妹的,要不要过去看看?”   郑尚宫言语间也是亲近,知道这里面也有顾青城故意安排的意思,她顺水推舟,立即点头:“那就多谢姑姑了。”   郑尚宫笑笑,带着她,这就往深宫内院走了过去。   徐瑾瑜求着顾青城,让他在后宫使了些手段,早早让自己女儿侍寝,得了个才人,估计是谁也没想到老皇帝会突然驾崩,真是得不偿失。   徐椀暗自唏嘘,低头跟着郑尚宫,宫墙隔开了各个大殿,徐婼住在偏远一点的地方,因为之前没有通传,可能谁也不知道。   才进了这偏院,就听见院里的小太监扯个破锣的嗓子叫唤着:“只有这些了,就凑合吧,咱也不是什么正经八经的主子,后宫里妃子都顾不过来,哪顾得上个才人!”   徐椀脚下一顿,随即加快了脚步。   郑尚宫却是站住了,一把拉住了她。   隔着石阶,都能听见里面少女的啜泣声,那太监还扯着嗓子嚷嚷着:“诶呦,可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当奴才的欺负主子呢,皇上驾崩的时候怎不哭这时候哭的什么,吃个饭你说你哭个什么啊!”   屋里闷闷一声,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   另外一个小宫女的声音也是可怜,直说着求你了求你了的。   门帘一摔,从里面走出个太监来,郑尚宫这才抬步,与他走了个照面,此人本来是冷着一张脸,见了郑尚宫立即眉眼弯弯:“诶呦,这不是郑姑姑吗,怎么来这了?”   郑尚宫轻描淡写地笑笑:“奉了命了,来给徐才人送点东西。”   这太监脸色不变,巧言道:“诶呦我说的呢,今个也不知道哪个分过来的,连些饭菜都是糊弄人的,我这刚要给问问去,得了,姑姑既然来了,那赶紧进去吧!”   说着前面引路,又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郑尚宫嗯了声,看了眼徐椀,二人跟着走了进去。   一个小宫女听见动静了,给掀着门帘,这厢房破旧,在宫里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徐椀暗自心惊,快步走了进去。   门窗都不严实,徐婼的哭声隐忍而又细碎,听着脚步声也擦了眼泪,一抬眼看见后面的徐椀更是忍不住,偌大的泪珠这就不断滚落下来了。   屋里摆设也是简单,还比不上她从前的闺房。   矮桌上摆着饭菜,看那菜色也知道都不是新的了,天这么凉了,饭菜竟然也是凉的,徐椀都看在眼里,心里更是难过。   之前这太监忙说:“这两日的饭菜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宫里些个小主子也是苦着了,可谁能管呢,正乱着呢么。”   他这么一说,也是意有所指。   宫里面这样的事见多了,郑尚宫已经见怪不怪了,口中说着客套话,叫着那太监,说外面说话,这就给人叫了出去。   小宫女也是泪眼汪汪,连忙收拾碗筷,让徐婼吃点东西。   可她如何吃得下去,看着徐椀,眼泪一行流过一行。徐椀走了她的面前去,才一坐下来,徐婼这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双手直摇着她,徐婼黑眸里,都是委屈:“阿蛮,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我要死在这宫里头了,看看这些个奴才,我侍寝的那天,回来时候多少人羡慕我,现在呢,光一个才人的名头有什么用,比我低下的,人都遣散回家了,比我位高的,也有出家的,也有出路,偏偏我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连个太监都看不起……”   她越说,越是哭泣。   徐椀无奈地看着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后宫的确乱着,那些个太监哪个不是见钱眼开,你使了银钱没有,好歹捱过这个冬天,新皇稳定了之后再想想办法,出去了再嫁人也没事的。”   徐婼摇头,却是目光坚定:“不,我不回去,我这样回去算怎么个事呢!”   那小宫女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也是小,没什么主意,偷偷抹着眼泪,光顾着哭了,徐椀看了她一眼,让她去外面看着些。   屋里只剩她们两个了,徐椀才拉过徐婼的手:“皇上都那样了,真侍寝了?破身了?”   徐婼也顾不得害羞了,低着头直绞着手帕:“嗯……也不是……就是……”   支吾支吾着 ,她低头凑了徐椀的耳边去,小声将那天晚上的过程说了一遍,直听得徐椀心惊肉跳,无言以对。   徐婼侍寝的那天,不过走个过场,估计是皇上还想做个他身体健好的假象,少女的胴喔体就在眼前,他抚摸了个遍,竟是拿了个器物给破了身。   徐婼虽然只说了个大概,但是也能想象得出,对于男人的一知半解一下被这侍寝给打破了,徐椀看着眼前的少女,虽然已经是才人了,但是很显然,她的地位还不如宫里老些的太监宫女,以后的光景更是可想而知。   和她坐了一起,徐婼想着顾青城,更是生出了些许期盼:“阿蛮,你帮帮我,帮帮我啊,我在这里这么捱着,会死的!”   她能有什么办法,徐椀愕然地看着她:“帮你出宫?”   徐婼狠命摇着头:“不,我不出去,我想去新皇跟前伺候着,能不能……”   徐椀抬眸:“不能,新皇才登基,我怕是都说不上话,怎么能有办法把你送过去呢?”   徐婼都带了哭腔了:“我爹说,姑姑救过顾将军的命,你不也是他帮了腔才送进东宫的么,寻个机会跟他说说,应该不难。”   徐椀看着她,直叹着气:“阿婼,我说你什么好,新皇才登基,你让他安了你过去?你是先皇的才人啊……你若想出宫,我能勉力托个人,看看能不能把你送出去,趁着这时候乱,但是你还想去新皇跟前伺候着,我知道你的打算,因为你是我的姐妹,所以说不出什么狠话,劝你别动那些歪心思,这宫里的女人,一旦跟皇上牵扯不清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徐婼抹了把泪:“回头路?我来的时候就没有回头路了,我没有你命好而已,你不也来了宫里,你想的什么,难道跟我不一样了?”   也是这两日尝遍了人生酸苦,徐婼的心早和从前不一样了。   徐椀无奈笑笑,勉强勾出一点笑意来:“我来的时候,是为了避开个人,出宫或者不出宫,多半都是奔着一个人的,在外面,及笄了不成亲都要让人说三道四,宫里只这一样好,低头做人,却也自在,却没有些人逼你成亲干什么的。”   徐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也是低了头:“我和你不一样,阿蛮,我和你不一样,你多幸运,爹娘疼爱……”   徐椀叹了口气,不得不感叹命运的交错:“别这么说,你心里知道的,我小时候怎么过来的。虽然我们不算亲近,但是我能帮你的,会尽量帮你,你想干什么,我通气给大舅舅,毕竟他是你爹,你们合计着也能有主心骨。”   也没多少时间能够她在这里一直坐着的,索性这么说了。   徐婼知道机会难得,见徐椀不肯去托顾青城,只得退而求其次:“那就跟我爹娘说,让他们想想办法,他们也总能有法子的,告诉她们,要不管女儿,女儿就要死了。”   徐椀点头,也只能如此。   她不能久坐,这就把随身携带的些许碎银给了徐婼,让她先使着太监,也宽宽心。走出来,郑尚宫站了原处正望着天,幸好没让她久等,赶紧下了石阶。   到了跟前,自然又是百般谢过。   郑尚宫不以为意,笑笑:“这算个什么事,怎么样,徐才人还好吗?”   徐椀摇着头,叹息:“看样子不大好。”   郑尚宫也见惯了:“习惯了就好,宫里的女人,多半都是这样,或许有过恩宠,但是最终那么些个,又有几个能真正一生恩宠的呢!”   这是当然,徐椀跟在她的身后,也是感慨不已。   才出来,郑尚宫就带着她走了另外一条路,徐椀在宫里有点分不清方向,不过来时路还是认识的,走过御花园,忙站住了。   郑尚宫回头看着她,也是催着她:“怎么了?走啊!”   她四下看看,下意识摸了把腰间的腰牌,未动:“姑姑这是要带我上哪?”   郑尚宫被她这警惕的模样逗笑,过来拉她:“你看这条路就知道了,中宫之路,将军也好,新皇也好,想要在这后宫里站稳了脚,当然是要过皇后的眼。哦不,现在她已是太皇太后,这里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你也别怕,她就是想看看你,好奇而已。”   徐椀低头,一放手,腰牌又垂了身侧去:“我不是怕,姑姑前面带路。” 第99章 坏人坏人   承德宫里, 女人额头上还戴着额带。   她靠坐在的窗边, 光是淡扫蛾眉, 也能瞥见她的气派,非同常人一样的迫人, 徐椀跟在郑尚宫的身后, 远远瞥了一眼, 连忙低下了头。   到了跟前,郑尚宫上前通报, 身边一个小宫女给她修着指甲, 女人慵懒靠着软垫, 嗯了声。   郑尚宫回头瞥了眼徐椀, 示意她赶紧上前。   徐椀依言上前,才一跪下, 女人忙是笑了:“看看这姑娘, 一到本宫这就拘谨了,不必拘谨, 来,到这来让我看看。”   不知她想看什么,徐椀忙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了,才能看清她的眉眼, 王皇后看着年纪也只有三十出头, 素衣将她衬得肌肤如雪,更是风韵犹存。   先皇驾崩之后,她已然成了太皇太后。   抬眼打量着徐椀, 女人手一抬,坐正了:“本宫早就想见见你了,可能你不知道,这宫里头的事呢,哪一件也瞒不过本宫的眼睛,青城私自认了干亲这件事也是知道的,他还说呢,要把你带过来给我见见,可他呀,总是忘了……让本宫瞧瞧……你叫什么名字?”   仔细看着她的脸,慈眉善目的。   到了跟前了,也能看见太皇太后眼角的小纹。   心里知道,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年轻,徐椀哪敢掉以轻心,低眉顺目地:“徐椀,我名徐椀。”   女人拉着她坐了跟前,瞥见她腰间挂着将军府的腰牌,多看了一眼:“看样子,你也就和安平差不多大,稳稳当当的,多好,瞧瞧安平,一天到晚没个消停,成日闹腾,没个姑娘样了。”   徐椀连忙说客套话:“安平公主娇俏可爱,岂是别人能比的。”   女人也是唏嘘,直摇着头:“她要有你这样,就阿弥陀佛了,真是宠坏了,这两天也是闹腾得厉害,她父皇撒手人寰,也是太过伤心了。”   不知道这个太皇太后把她叫到眼前,什么意思,徐椀就乖乖听着,没有搭言。郑尚宫侧立一旁,盯着自己的脚尖暗自计算着,从她们走过来开始的空,正是暗自焦急,承德殿外突然跑进来个小太监。   通传说顾将军求见,女人还拉着徐椀,放开了她手,脸上笑意也消散个干干净净的了:“他来得真是快,让他过来吧!”   说着,还瞥了郑尚宫一眼。   郑尚宫只当不知,一动不动。   顾青城脚步也快,随即进殿,他一身朝服,虽有几日未见,依旧那般模样,徐椀听闻他来了,暗自松了口气,回头去看他。   女人脸上又现出了柔色来:“青城,你来得正好,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怎么请也请不过来,哀家呀,还以为你忘了这宫里呢!”   其实他一直在宫里,只不过没有来见而已。   顾青城上前见礼:“新皇登基,太皇太后当诏三公典丧事,将先皇迎入太庙。”   说着,双手呈上一份名单,恭恭敬敬地交了出来。   他也没看徐椀,仿佛是真的所谓此事而来,女人没看名单,光只看着他,伸手抚额,头顶的额带似乎又松了些,一副头疼模样。   “青城,你是知道的,我与长公主当年可是情深甚笃,她下嫁时也曾送她出嫁,如今她虽不在了,我却还活在这个恶世上,我们孤儿寡母的,先皇一去,在宫里连个依靠都没有,也是可怜。”   顾青城神色不变:“太皇太后保重身体,切莫太伤心了。”   根本也和她往一件事上说,不过她是知道他的,也不以为意,继续前面引路:“新皇登基,太皇太后主什么丧典,正当由皇后来主,你说呢,青城?”   徐椀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暗自心惊。   李显还不到十三呢,她也太心急了吧,这时候娶皇后,还由她口中说出来的,一定是有人选了的,她偷眼瞥着顾青城,期望从他脸上能看出些什么,但是他似乎早有准备,并不在意。   “此事由太皇太后和二哥商议,礼部招办就是。”   “说起你二哥了,他更是说什么避嫌,至今还未见过,新皇登基,拟定皇后也在眼下,我这顶着个太皇太后的头衔,人也不放在眼里。你好歹还说声礼部照办,照谁的话办,选秀没过几日,这皇后的人选,可有人了?”   顾青城沉吟片刻,终于抬了眼:“太皇太后可有人选?”   这可是说到正题上了,女人正了正额带,头也不疼了,眼也清明了:“你们若是没有太好的人选,那就相看相看王家的,我也不避讳了,我们王家被先皇打压了数十年,清清白白的家世,如今还真有适婚的女子。”   徐椀垂着眼,心里直叹着气,绕了一圈了,这才是目的。   顾青城点着头,似乎不想参与此事:“本来也是太皇太后该操心的事,青城遵旨就是。”   他态度表明得也快,太皇太后这看着他也就更顺眼了些,才宽了心,安平公主带着人又往这边来了,她这几日都追着顾青城叫骂,他只不理会她就是了。   徐椀一直低着头了,听着安平进了大殿,连忙见礼。   这腰还未弯下来,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顾青城耐性渐失,抓住徐椀的胳膊,这就欠了欠身:“青城告退。”   别的连交待都没有,徐椀也连忙告退,可别失了礼数。安平瞧见他们两个人了,自然是不能放过,又给他们拦住了。   倒是太皇太后觉得她太过失礼了,让人给她拉了过来。   顾青城和徐椀走出去了,女人也一把将安平扯了跟前去,小姑娘还红着眼,恨不能追出去叫骂一通。   “母后,你也看见了,现在表兄在这宫里可了不得了,见了我看也不看我一眼,是怕让我骂吗?我骂他有错吗?父皇死的不明不白,说太子失德,这不是笑话么,父皇驾崩了,皇兄可直接继承皇位,还用得着去争去抢么!”   女人拍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来“如今你父皇驾崩了,太子失德没有已经不重要了,显儿登基也有显儿登基的好处,你还有你二皇兄,别急着叫骂,横竖也看看局势,谁的大军就在护城河外,谁掌着新皇的命脉……”   安平蓦然回眸,咬住了下唇:“他还能翻出天去了?”   “别成日追着卫衡跑了,你倒也睁眼看看别个!”   “……”   郑尚宫一直送徐椀和顾青城出了后宫,才是站住了,她没有多解释,到了宫门前,只叫了徐椀一声,浅浅一笑。   徐椀心里知晓,她是通知了顾青城的,忙是还礼。   上了马车了,顾青城先坐下了,幸好仪式简单,他匆匆赶了过来。真正的登基大典必须得迎了先皇去太庙之后,这几日也是日夜难眠。   这时候,没想到还惊动了太皇太后,她手伸得长,直接给徐椀带出了宫来。   揉着额头,只是头疼:“她都跟你说什么了,说什么也别当真,宫里的人说话,都当不得真的。”   徐椀还念着皇后一事,伸手过去给他揉着额头:“没说什么,我好像给了她一个缺口的机会,太皇太后想要往小皇帝身边安自家的皇后,你答应了?”   他嗯了声,伸手揽过她的腰肢:“与你无关,她愿意安就安她的,也与我无关,李昇不会轻易妥协的,皇后人选另有她人。”   怎么他们都在计算着皇后的位置,徐椀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两手都揉着他两边穴位:“李显过这个年才十三,这么小就定皇后了,还是人说定谁就定谁的,他做了皇帝,岂不是也没有半分的自由?”   那是当然,顾青城嗯了声。   她唏嘘不已:“原来当了皇帝,也不是戏文里说的那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   顾青城嗤之以鼻:“他守着他的皇位,能坐稳才好,想干什么,等他什么时候可以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了,那时候才算真天子了。”   徐椀揉了片刻,坐了他身边。   他手还在她腰上,被她轻轻一推,推开了:“送我去徐家一趟吧,徐婼不大好,别的我不能帮她什么,送个信还是应该的。”   顾青城听见她提起徐婼了,突然倾身过来,他双手都钳在她腰侧上,目光灼灼:“那还去徐家干什么,不如跟我说说,我帮你。”   徐椀对他没有防备,将徐婼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我想还是回去知会大舅舅一声,以后的事,人各有命,我也管不着,也管不了了。”   没想到徐婼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也没当回事,扣着她腰身,直往自己身边带,一低头,这就让她靠了自己的肩头上来。   “这算什么事,她想去侍奉新皇,可以安排一下。”   “……”   徐椀顿时抬眸,挣脱了他的手臂,瞪着他“顾青城,后位都要定下来了,皇后一旦进宫,你若这样帮徐婼,那便是在害她。”   他不以为意,一低头,薄唇在她鼻尖点了下:“不信你回徐家,看看你大舅舅会不会来求我,一样的结果,人各有命,她愿去就去。”   他平时也能称上冷漠了,单单在这事上,似乎有怪异的热心。   她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什么来。   见她一直皱着眉,反倒是他,脸色也淡下来了:“怎么,就那么在意显儿?”   “……”   他这么一说,她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他也有千般在意,万般在意的时候,徐椀低眸便笑,回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跑医院,更新时间不定,有空时候我尽量更新。 第100章 诶呀诶呀   因为是悄悄回来的, 所以也没惊动谁, 直接从后门进了徐家。   巧的是徐妧回来了, 这可当真是惊喜当中的惊喜,徐椀先去王夫人处请了安, 让王夫人叫来了姨娘和大舅舅, 这就把徐婼现在的处境说了, 捎带点话出来已属不易,她侧立一旁, 分别打量着几个人的神色。   徐瑾瑜这些日子和小丫鬟打得火热, 对王夫人是又愧又惧, 自然是瞥着王夫人的眼色:“送进宫去了, 谁也没想到皇上这就驾崩了,如今婼儿在里面也是苦了她了。”   说到徐婼了, 王夫人自然是联想到自己女儿了。   想当初徐瑾瑜昧着心窍还要送徐妧过去, 她自然是不以为意:“当初是谁非要送孩子去的,现在落到这份田地, 不如求了人,趁乱悄悄把人带回来得了。”   说到底,她还是心软。   一旁站着的赵姨娘神色却是憔悴许多:“都已经有了封号了,带回来干什么, 现在新皇登基了, 阿蛮不也在御前跟着讨差事么,托托我娘家的人,让阿婼能守着新皇, 一生荣华,徐家不也跟着借光?”   果然是母女,连想法都一样。   徐椀下车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了,不叫顾青城插手此事。   赵姨娘这一辈子都想争口气,她在徐家最没有地位,虽然没有亏待她,但是她生了两个女儿也是心有不甘。   王夫人才懒得管她这事,徐家兴盛于她也有利,阿妧成亲之后自觉圆满,大事放手心里,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只说累了,让徐瑾瑜和赵姨娘好好商议去了。   徐椀也只能尽这一分心力知会她们一声,见大舅舅仍旧是执迷不悟,也赶紧退了出来。徐妧听说她回来了,早就让抱琴在门口等着她了。   跟着丫鬟去了后院,徐妧就在院里站着。   青天白日的,她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掸着裙角的灰尘,靠了窗边,亭亭玉立地。老远看见她,可不顾形象跑了过来:“阿蛮!阿蛮!”   她房间窗开着,能看见一十七八岁的男子坐在窗前,手里还拿着本书。   听见徐妧的叫声,目光就寻着她望了出来。   徐椀收到了小表姐的满满入怀,也拥住她,眉眼弯弯。   随即二人分开,她撞着表姐的肩,在她耳边与她咬耳朵:“那个是谁呀,难不成是姐夫?我可还没见过,怎么样?新婚呢!”   徐妧的脸顿时红了:“你没见过,那就让你过去见见,是你姐夫,新婚怎么了,就……就那样呗,相敬如宾。”   抱琴给掀了门帘,屋里还有两个丫鬟收拾着东西,过来见过,高行至也站了起来。徐妧推了徐椀过去,也介绍了一番。   高行至一身青衫,尽是读书气息。   他人也偏瘦一些,才十七八岁还没大长开,但是样貌也是清隽,手里还拿着本书……徐椀连忙上前见礼。   “给姐夫请个好。”   他也是低了头:“表妹也好。”   说话间,徐妧快步往里面走去:“阿蛮你等着,我给你留了好东西的,这就给你拿去,你可不知道,我日日盼着你呢!”   高行至的目光这就追着她转过去了,偏偏徐妧一着急脚底下还没站稳,绊在了椅子腿上还差点摔着,他心肝一颤,忙是跟了过去:“小心!”   徐椀在后面看着他快步过去扶住了表姐,也是扬眉。   不过,徐妧可没领情,手里还抓着的鸡毛掸子这就在他腿边轻扫了两下:“我能有什么事 ,你赶紧回去读书,别让我看着你。”   高行至嗯嗯应着,却还扶着她:“摔了没有?你小心些,我读书不用人看着。”   徐妧更是推了他:“那你倒是去呀,你不用人看着,我也不用啊,你老是看着我干什么呀,我和我表妹说会话,去去去……”   他无奈,只得回头。   徐椀更是偷笑,一边坐下了。   不消片刻,徐妧在里面又叫了她:“阿蛮,你过来!给你看我的好东西!”   看样子,她是想两个人说悄悄话,不能出来了,徐椀应了声,赶紧走了进去,到了里间,徐妧正在包袱里翻腾东西,见了她赶紧给人拉了过去。   包袱底下,有本春闺,其实刚才她就拿了,就是突然想起来这屋里还有自己夫君,赶紧又叫了徐椀过来。   好东西一定是要分享给好姐妹的,拽了徐椀过来,一把就塞了她手里,悄悄地:“给你看个好东西,等你成亲了,用得上。”   徐椀跟她一起坐了床边,打开看了两眼,耳根顿时热了:“表姐,谁要看这个了,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我也不成亲。”   徐妧搂过她的肩头,笑得暧昧:“表姐可把好东西给你了,省的你成亲时候没地方摸门,姑姑那样的人,估计也不能想到这个事,这个可是我的压箱底!”   没个正经,徐椀被她强塞了这本书,哭笑不得:“看起来,你这夫君还真不错,不然,怎得这么欢快?”   徐妧笑,难得娇羞了下,扯着她耳朵,与她咬耳朵:“他呀,他可有意思了,比我还害羞,看不出来吧,一到晚上就不敢看我眼睛,一天到晚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但是一在我跟前,就看着我,打他骂他都不走……”   这可是表姐爱人的独特表现了,徐椀莞尔:“你别把人打伤了!”   徐妧瞪了她一眼,在旁捧脸:“打情骂俏而已,我还能真打他?诶呀不和你说了!”   她一脸娇羞,眉眼间都是点点笑意。   徐椀心下安慰,更是揽过她的肩头:“你喜欢就好,少年夫妻,他日后飞黄腾达了,你也跟着享福。”   徐妧可是真满心欢喜,撞着她的肩头:“阿蛮,你也早点寻个人吧,世上还有许多好人的,我爹那样的,应该还是少数。”   徐椀笑笑,也来捧她的脸:“你快活就好,你有这心也好,但愿你这辈子都这么想,像你爹那样的人,真是少数。”   徐妧被她捧得脸痒痒,又来呵徐椀的痒,两个人笑闹一团,一时间都欢快不已。混闹了一会儿,徐椀知道没有时间久留,也只得作别,顾青城还在外面等着她,她得知晓分寸,不能无事生事。   混闹了一会儿,徐妧让人给徐椀包了些吃的,送她出门。   自然是舍不得的,小表姐一直送她到后门处,才挥手,徐椀悄然出了徐家,背了那小包袱,对她也摆了手,赶紧又上了马车。   顾青城在车上小憩着,见她上车,也睁开了眼睛。   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车夫甩起了马鞭,马车颠簸起来。   看着表姐着般模样,心愿已了。   话也传到了,徐椀坐稳,拿下了包袱放在腿上,回眸便笑:“等急了吗?我不敢久留,赶紧就出来了,我表姐还给我带了些吃的,你也吃些。”   顾青城靠坐在旁,伸手过来撩开她耳边碎发,慵懒至极:“这时候回去刚好。”   徐椀打开了包袱,抬眼看着她笑:“那就好。”   她捧了包袱起来:“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顾青城垂眸看了眼,本来是要推开,可目光才一触及,坐直了身体。他凤目微扬,包袱皮的最底下,赫然放着本书,露出来的部分还有香艳的插画一角。   徐椀也才回眸,心一紧立即连整个包袱都抱了怀里:“诶呀!”   这个混表姐,临出来了,到底还是将这本书给她装包里了,又急又恼,脸顿时就红了,合拢了包袱不让人看。   “你别看,这是我表姐的!”   “……”   顾青城已经猜到是什么书了,更是勾唇:“怎么?你表姐还关心你这个事?”   徐椀更是羞红脸了:“你她浑你也浑?她竟胡闹!”   少女一身素白,偏偏那小嘴唇娇嫩粉嫩,眼睛黑漆漆的,小脸红扑扑的,他喉结微动,一把揽过她的腰身,低了头在她唇上吮了口。   一口也不够,又吮了吮:“其实不用看书,之前我们做过的,都会,不是么,嗯?”   这一声嗯,直让人浮想联翩。   徐椀连忙推着他胸前,让他离自己远一点:“谁……谁跟你做过啊,别胡说八道!”   顾青城哪里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更是欺身过来,鼻尖就要抵上她的鼻尖了,吓得她瞪大了眼睛,抿住了唇。   他再一低,鼻尖蹭了她鼻尖:“闭上眼睛。”   喉结再动,嗓子都哑了。   徐椀不敢动,这就闭上了眼睛,她微扬着脸,唇上嫩得像个令人垂涎的小果儿,随着马车的一颠簸,顾青城紧拥住了她,再次贴了过去。   心如捣鼓,徐椀眼帘动得厉害,唇上才贴合了一处,她也才尝到甜头,正是春心荡漾,人却突然放开了她。   蓦地睁开眼睛,顾青城已经坐回了原处。   他已经打开了包袱,拿出了那本书来,急得她慌忙去抢:“别看!别看!”   可书页已经翻开了,男人眼底都是笑意,举高了些:“偏要看,也多学一些,日后用得上。”   再怎么伸手也抢不回来,徐椀扑了他身上捂住了他眼睛:“……”   她整个人都扑了他身上了,一条腿还跪坐在他的身上,两个人却都没再动了,身体在一处,才能感受到那东西,已经觉醒了。   徐椀声如细纹:“你个坏蛋,你别看……”   他手里的书已然掉落一旁,眼上她的手心温热,灼着他的眼:“嗯,不看。”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揽过她的腰身,往上一托,直接让她坐了自己腿上。   “诶呀!” 第101章 真真可怜   马车停了好半晌了, 却没有人下车。   车里灯火昏暗, 平息了好一阵, 徐椀才推开顾青城。她衣领处已经扯开了,白皙的肌肤上点点红痕, 刚才被他啃了好半天, 两个人气息都不稳, 平复了好半天,还是有点燥热。   背对着他, 徐椀系着领口, 他半阖着眼, 也不看她。   衣料窸窣, 明明是那丁点声音在他耳中也似被放大许多,听着令人神经更是绷得紧了。已经到了宫门处, 徐椀整理了下衣裙, 耳根热度已经消散了不少,一手捂着脸, 这就要走。   “我先下车了,不用你送,自行回郑尚宫那就行。”   才一动,右臂又被他抓住。   顾青城稍微用力, 直接给她扯了回来:“等我下, 这就好。”   她下意识甩开他手,背对着他:“都说了不用你送了。”   话音才落,他在背后笑了:“怎么, 害羞了?”   她更是面红耳赤,掀开了车帘,跳下了车去。   顾青城一下坐回车里,伸指挑着窗帘,好整以暇地瞥着她:“不用我送,那我就不送了。”   他也才出了一身虚汗,真个不想动。   徐椀本来是要走的,听见他声调还调,戏着她,转头又到了车边,杀了个回马枪。   踩着车轱辘,徐椀抓着车帘,探身钻进了车窗里。   四目相对,他扬眉:“怎么?又舍不得我了?”   她对他勾着手指头,示意他上前些。   眉眼间恼色犹存,顾青城倾身过来,凤目当中都是笑意,直看着她。   徐椀见他过来些个,再往前一凑,一手抚住他脸,她主动凑上自己红唇,浅浅吮住了,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轻.吟,这人才动过情,此时哪里能禁得住撩,拨,呼吸顿时错乱起来。   浅尝辄止,她可没打算怎么样,故意那般待他了,眼见着他过来抓她手臂了,连忙放开了他。往下一跳,在地上站稳了,扬着眉眼还有得意之色。   他两指又挑着窗帘,凤目微扬:“阿蛮,别让我抓到你,不然……”   话没有说完,意思却不言而喻。   徐椀缓了心中这口气,转身就走,她心里还烧着一把火呢,她跟谁说理去,他在车上简直就要对她为所欲为了,要不是顾忌着她还小,只怕要动真格的了。   走到西边宫门处,拿出将军府的腰牌,守门的侍卫自然知道她是谁,直接放了她进去。   郑尚宫让人在这边等着她了,见她回来,立即带她进宫。   日头偏了西了,宫墙太高,遮住了半边天。   跟着小宫女,徐椀低着头脚步也快,也不知绕了多少路,走过多少宫殿,一直到了泽宁宫前,才进去复命。徐椀站在殿前,仰着脸四处打量,她以为郑尚宫的授意,也没大放在心上。   不消片刻,小宫女出来请她进去,她提裙走进,没想到淑娴姑姑也在,二人打一照面,淑娴手里拿着的水盆就递给了她。   也是顺手接过来的,徐椀没有多想。   淑娴下颌一点,示意她再往里去,她走了两步,这才想到,淑娴是一直跟在李显身边的,看左右宫女的数量和小太监的模样,这倒像是李显的寝宫了。   左右看看,没有看见李显,徐椀端了水盆直往里走:“皇上?”   没有人应她,再往里走,果然是寝宫,床褥摆设都能看见,水盆放了架子上面,她才一站直腰身,肩头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飞快转身,立即对上李显的笑眼。   他一身龙袍在身,这会负了双手,可谓得意至极:“阿蛮,怎么样,我这身龙袍可衬得人不一样了些?”   玄色的龙袍上,金龙飞天,的确是将小小少年衬得肤白清隽,   这般的眉清目秀,脸上带着些笑意,真是无害,更叫人心疼。   她狠狠点着头:“这可是龙袍,那是自然了。”   李显见她目光所及,又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张开了双臂:“现在呢,有没有觉得更俊一些?”   徐椀眉眼弯弯,继续点头:“俊,是真个俊!”   这两日的礼仪可是没白学,李显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扬着脸,故意敛起了笑容:“这样,可有威仪?”   徐椀强忍住笑意:“有一些。”   他回眸,走到她面前站定,低眸瞥着她:“那你怕不怕我?”   她笑容渐失,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有出声,少年脸色更是沉了起来,都说君心难测,她心里正是犹豫恍惚着,李显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突然往前一窜,两手都往她腋下抓了来!   她也没有防备,被他抓了两下,禁不住痒痒顿时躲着笑起来。   李显直追着她:“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可是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笑闹起来,徐椀一路躲着,一直躲到屏风后面来,躲也躲不开,只能告饶:“诶呀,诶呀别闹,别闹哈哈……哈哈……”   两人再一扑,屏风差点扑倒了,李显闹狠了,借着笑闹一把抱住了她。   徐椀心下觉出有异,才要挣开,他又放开了她。   也是气息不平,李显一手扶着屏风,只看着她:“阿蛮,有件事你可要千万记住,正经的。”   她嗯了声,也看着他:“什么事?”   李显那双黑眸当中,波光粼粼:“你是我的至交好友,对吧?”   她点头:“是。”   他勾着唇角:“以后,不管以后我变出什么样了,谁怕我你也不许怕我,有什么事有什么样的话你就背后跟我说,我给你撑腰,现在我是一朝天子,我应许你。”   徐椀怔住,他随即转身,走了屏风的外面去洗手。   才笑闹过,她鬓角的碎发都掉落开来,仔细抿了下,也赶紧走了出来。   李显洗了手,已经坐了一旁桌边。   少年手里拿着一卷书,冷不丁这么看过去,只觉翩翩少年郎,天生华贵。   走到跟前,徐椀盈盈下拜。   他回眸来,对着她眨眼:“阿蛮,你看,做个样子的话,我还是可以的,现在也不能亲政,估计我做样子的日子要很久很久才是,别的我都能忍,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他今日可真是话多了些,她听过就忘。   李显让她也过来坐下,她只说万万不可,侧立一旁。   不多一会儿,淑娴从外面进来通传,让新帝去御书房商议要事。   李显连忙去了,叮嘱徐椀在寝宫等着他,他说要有好东西给她。   新帝也才登基,好多人都还乱着,徐椀不知自己安身何处,只好如此。   左右也无事,她就坐了一边看书。   这一看,一直看到饥肠辘辘,淑娴给她摆了饭,两个人一起吃了点。   约莫着外面黑了天,能有快两个时辰了,李显才回。   跟随着他的所有人,都被他撵了外面,他脸色沉沉,回来之后就坐了龙榻上面,一句话也不说。淑娴上前,他才抬眼。   “淑娴,我想歇下了。”   “尊。”   淑娴连忙过来伺候着,李显转过头来,看着徐椀。   她见他脸色不对,也看着他。   他看了她好半晌,偏偏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就看着他安生歇下,才合上了书本。   淑娴对她招了招手,她忙是起身。   走过龙榻,李显已经合上眼了,他侧身躺着,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那蜷缩着的模样,像初生的小婴儿一般,她抿唇,垂下了眼帘。   跟着淑娴走出了寝宫,外面已是繁星点点。   明月当空,宫中似乎也有虫儿鸣叫,听着断断续续,像是谁的低泣声。   徐椀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冷颤。   淑娴提灯在前,回头拉住了她的手:“阿蛮,冷吧,这宫里,总是这样冷飕飕的,知道为什么吗?”   她忙说不知,跟紧了脚步。   淑娴带她走到偏殿处,左右无人了,才是笑了:“因为有太多阴魂,没有葬身之地,只能在宫里飘荡,那些可怜见的人,有宫女,有太监,有皇子皇孙,甚至,还有历代贵妃皇后。”   徐椀和她爹娘在外游历几年,胆量练就得可是不小,可就算如此也觉后颈一凉,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这就站住了。淑娴也是故意吓她,见她顿足,握紧了她手腕。   “要是怕,就不要留下来了。”   “……”   其实这个时候,她大可以在家待在闺中。   静静地等着及笄,等着顾青城来娶她,但是她不想。   人心难测,他还没刻骨,怎肯轻易嫁过去。   都重活了这辈子,要是不作些个花样来,也白活。   她自己本来就是幽魂了,想到此处,更是坦然:“多谢姑姑提醒,不过我是不怕的,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找不到我不是?”   淑娴笑意顿失:“你可知道,大公子自幼便是孤星,如今他执意等你娶你,而你若入宫,便成了他的极弱之地。”   徐椀扬眉,她可是笑了出来:“姑姑,弱不弱怎样,他若护不好我,嫁不嫁还俩说。”   淑娴定定看着她,半晌才是叹息一声:“好吧,进去吧,日后你可歇在此处。”   偏殿都亮着灯火,徐椀才要走进,又是回头:“姑姑,有一事还望告知,可知道那位是怎么了?”   生怕隔墙有耳,她往才走过来的路上点了一点。   淑娴上前两步,也没瞒她。   一低头,低语:“皇后进宫,才能迎先皇去太庙。”   那就是说,李显之所以闷闷不乐,就是去了御书房,被告诉迎皇后的事了,徐椀心下了然,也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怜的小皇帝,是真真的可怜。 第102章 尚宫之年   次日一早, 各个宫里的宫女都重新调度了一下, 徐椀一起来, 就被人带了郑尚宫处。   尚衣局里,接连要操办着新皇登基, 以及先皇的丧服, 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太皇太后又下了口谕, 不日将迎皇后进宫,风衣更是要紧着才是。   尚衣局里一共三十几个宫女, 徐椀初来乍到, 就跟在郑尚宫的后面。   郑尚宫将宫女们分开, 一部分准备丧服, 一部分准备皇后喜服,她带着徐椀, 两边走。   从古至今, 皇帝和皇后的喜服都以喜为主,但是现在情况特殊, 也知不能太过张扬,那凤袍上精美的图案也要从简。可简单又不能失了贵气,这本身就是个难题。   郑尚宫在这宫里已经整整住了二十年了,站在尚衣局中, 她半分笑容都没有。   屋里闷热, 小宫女给她扇着风,她负手而行,脚步缓慢。   桌架上都是新料, 有一些需要拿出去晾晒的,郑尚宫叫了两个人和徐椀一起抬了出去,外面日头还没有上来,长板才一放下,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那两个从未见过徐椀,都问她叫什么名字,怎么进来的。   徐椀说了名姓,也问她们。   一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叫做陈鱼,她个子也高,人也瘦,长胳膊长腿的。   另外一个圆脸,一双笑眼的,叫做秦英。   一起晾着衣料,陈鱼和秦英也和徐椀说着话。   “听说了吗?郑尚宫要出宫了呢!”   “现在尚衣局人心惶惶,听说要迎皇后,太皇太后可能会指派人下来。”   “郑尚宫在宫里等了二十年,听说那个人也一直未娶,在宫外等着她呢!”   “……”   徐椀卷着袖子,露出一小截胳臂,肌肤雪白,听见她们说郑尚宫在等人,也是好奇:“她在等谁吗?你们怎么知道的?”   陈鱼叹着气,一抖手,将衣料挂在了杆子上面:“你刚来宫里,当然不知道了,当年郑尚宫进宫时候就有心上人的,她可算得上个奇人了,我们都听说过她的事。”   秦英也是笑:“这在我们尚衣局,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当年郑尚宫也算得上一美人了,先皇在她进宫时可钦点过她的。她那时才十几岁,胆识过人,在圣前抗旨,说家中有倾心的表哥,愿在宫里行走服侍各宫的主子,有朝一日好出宫与表哥团聚。”   徐椀愕然:“……”   陈鱼与秦英一起一唱一和地:“可不是,我才来宫里就听说过,先皇准了她,但是又说人心易变,准许她二十整年出宫,诶,你们猜猜,外面那个,可还能等着咱们郑尚宫?”   日头已经爬上来了,徐椀举起晾衣杆,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地上影子成双。   她一回头,郑尚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   刚才也是听得太入了神了,没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她赶紧看向旁边的另外两个,可惜陈鱼并未察觉,一边利落地晾着衣料,一边还继续叹着气。   “要是他也等着郑尚宫就好了,我希望他也能一直不变心。”   “谁说不是呢,不然只有郑尚宫一个人还等着,那得多伤心……”   “咳咳……”   生怕再往下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徐椀连忙轻咳了两声,也不等她再出声提醒,郑尚宫已然上前,一把掀开了晾晒的衣料来。   “我伤不伤心还用不着你们惦念着,再扯舌头,怕是你们就不只是伤心的事了。”   “……”   “……”   徐椀侧立在旁,郑尚宫虽然板着脸,却没有恼色:“做好分内的事,管好自己的口舌,在这深宫里,想要好好活着,最先要学会这两件事。”   三人忙称是,郑尚宫叫过徐椀,转身。   徐椀不知何事,就跟着她后面。   走出庭院,郑尚宫还是回头:“阿蛮,淑娴说你打定主意先不嫁人,就想宫中行走,这是真的吗?”   徐椀点头,当然是承认下来:“嗯,嫁人了,就得一直守着后院,我不想太早嫁人。”   女人扬着脸,勾着唇角,像是在笑:“我和淑娴也算是老熟人了,你看她何时盼着出宫过,阿蛮,看遍了人间薄情,对于女人来说,有个依靠,这就是笑话。”   也是见过几次了,徐椀想起陈鱼和秦英的话,她纯是好奇:“当真有个谁,还在宫外等着姑姑?”   郑尚宫嗔着瞪她一眼:“别听她们胡说八道,二十年之约其实早已经过了,我表哥怕是孩子都快要成亲了罢,偶尔出宫也只能在京中行走,我从未见过他。”   不过这些故事都是谁流传出去的,她可真是不得而知。   徐椀稍微惋惜地看着她:“姑姑……”   郑尚宫等她一步,二人并肩而行:“快要出宫了,反而不敢相信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撑着我一直活下去,是爹娘的祈盼,还是别的,都不重要了。”   徐椀不大懂:“怎么能不重要,我相信这世上还是有那样的深情,别说二十年,怕是要至死方休。”   郑尚宫只是笑:“人心易变,先皇说的没错,余生还远呢,大不了一个人过,也不错的,你这小姑娘,听你口气就心心念念着那些至死方休的情深不悔,但是,或许以后你就知对错。”   说起来,她还是不大相信的。   这让徐椀有点莫名地不快,跟着郑尚宫走出来,认识了尚衣局中的各个分局,也跟着做了不少事,到了晌午,两条胳膊已经发麻了,也是饥肠辘辘。   泽宁宫又有人来叫她,说是皇上的口谕。   徐椀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连忙与郑尚宫说了声,跟着人又去了泽宁宫。   李显也是才下朝回来,让人摆了膳,等着她。   小宫女领着她走过去,侧立一旁。   小皇帝坐在长桌旁,桌上摆着十几道菜,还有汤和小糕点,徐椀连忙上前见礼,他瞥着她,扬着脸:“吃过饭了没有?”   她实话实说:“还没有。”   李显眸光微动:“那正好,帮朕尝尝,哪个菜色好些,我看着这些个,没有喜欢的。”   这差事不错,徐椀连忙拿了小碗,挨样点着。   宫廷菜色复杂的时候,能有五六十种,桌子上才摆了十几道,已属简单。   四大抓,四大珍,四大汤,四大奇。   徐椀站在李显旁边,帮他品尝菜色,御厨的手艺真是没的说,她喜欢甜口,发现每一道菜都有点甜,真是入口香甜,真是说不出来的动心。   看着李显,她就笑得特别开心:“皇上,每一道都很好吃怎么办?”   少年状似不信,这才拿起了餐具来:“那朕就尝尝,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你诳朕,那朕一定让你好看,要罚你的。”   徐椀笑眯眯地,就看着他:“有点甜,多是甜口的,正对我的胃口,却不知皇上喜欢不喜欢?”   少年夹起了块妙豆腐,尝了一口:“嗯,是有点甜。”   他细细品着,唇舌微动。   过了好半晌才又看向她:“不过我喜欢,你再尝尝那边那两个。”   这简直就是享受,徐椀自然尽心尽力,她尝了这个,又尝了那个,没多一会儿,就吃饱了。李显吃得不多,似有心事。   淑娴让人将膳食都捡了下去,徐椀漱口,也洗了手,再回来时候,李显已经站了窗边了。泽宁宫位处中宫,实则应该是皇后的住所,庭院当中,巡逻队不时走过,李显的身边,一下子多了不少的人了。   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徐椀走了他的身边来。   少年望着外面的高树,神色淡淡的。   身边也无别人,徐椀看着他:“我看你也没吃什么,怎么?是累得没有胃口吗?”   李显回眸:“嗯,早上吃过东西了。”   直接这么一说,徐椀立即明白过来:“皇上……该不是故意让我过来的吧,为了让人尝尝那些个……”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眼中已是千言万语。   李显没有否认,还直接嗯了声:“你不是喜欢甜口?”   她当然喜欢,可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怎么还能如此儿戏,看着他轻描淡写的,可怕给他招来祸端,不敢放肆。   想要劝劝,也无从出口。   李显却想着别的事,他转回身来,定定看着徐椀:“退后。”   她不知所谓,连忙退后两步。   二人当中相隔了两三步远,小小少年突然扯了个很难看的笑容:“真听话,让你退后就退后。”   徐椀见他强颜欢笑,更是心疼:“笑不出来的话,就不要笑了,如今你已是皇帝了,总要学着隐藏起来那些情绪的。”   李显点头,皱着眉心:“你听说了吗?现在太皇太后和二皇叔因为皇后人选各执一见,可她们都为了自已,可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这么小就定什么皇后,也没有人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历朝历代的皇帝大多如此,皇后的位置多半是留给左右手臂的。   徐椀只能安慰着他:“也得往好处想想,或许皇后刚好能是你喜欢的那样呢,或者,将来你有了妃子,那时候再选喜欢的,也一样。”   黑眸微动,李显一下没忍住,真个露出了个笑脸来:“说的也是。”   说着,他快步上前,伸手点在徐椀的肩头上,语调轻快:“阿蛮,你可知道我现在只有你这么个能说的上真话的朋友了,你就多在宫中多留些日子,我能帮你的事,也定然做到。”   身边也没有别人,徐椀也看着他笑:“多谢,可是你要帮我什么呢?”   李显负手而立,歪着头看她:“比方说,许你尚衣局。”   她笑而不语。   他便又拍了俩下手来:“比方说,也帮你照拂照拂别人,了了谁的心愿。”   很快,从殿中走过来一个少女。   她身形消瘦,尖尖的脸,低着眉眼,不等抬头,徐椀脸色已变。   是徐婼。   不等她抬头 第103章 你想他吗   少女尖尖的脸, 双眉弯弯, 一低眼很是惹人怜惜的样, 和从前也大不相同。   徐椀看着她走上前来,愕然站住了。   李显身形一动, 肩头这就撞了她的, 一低头, 声音也低低的:“你们姐妹之间,想必还有话说, 我给你一点时间, 你快点过来, 不用太感谢我。”   宫殿之中, 凉飕飕的。   徐婼翩翩下拜,新皇对她浅浅一笑, 扬着脸走过。   徐椀还站在窗前, 徐婼似还腼腆,扭捏着走了她的跟前, 来拉她的手:“阿蛮,多亏了你,不然我定然是要死在这宫里头了。”   她声音低低的,柔柔的。   可这般轻柔, 也直叫徐椀后发凉, 手一动,避开了她的碰触,扶住了窗棱:“阿婼, 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跟大舅舅说了你的处境,我想你这时候也可趁机离开这里。大舅舅说你娘还要托人,怎么又多亏了我?”   徐婼见她脸色,低下了头:“是皇上叫人带我过来的,问我以后的打算我就说了,他说看在你的份面上,可以留着我在跟前伺候着。”   李显让人去叫徐婼干什么?   徐椀沉吟片刻,才是抬头:“你现在处境尴尬,明明是先皇的才人,又在殿前伺候着,得不了什么好的,现在皇后进宫在即,日后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徐婼点头:“我知道,可我宁愿一辈子这样,也不想再回家了。”   真是和她娘一样执迷不悟,徐椀知道劝说也是无用,更是叹气:“行吧,横竖我也劝过你了,你就别说多亏了我,日后别埋怨我就成。”   徐婼本来还怕她在新皇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见她松口了,也松了口气:“阿蛮,你最好了,你知道的,我是庶女,比不过徐妧的。我娘在徐家从来没有什么地位的,我爹也不大在意我,对我娘更是今个热,明个冷的,要挣个脸面,还真是难。”   嫡女庶女什么的,各人有各人的命。   这些,徐椀不能与她分辩,眼见着她已经是一身宫女打扮了,明明知道她想在李显身边伺候着,安的什么心,却是无力再劝。   不再看她,徐椀浅浅一笑:“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就好,我都是盼着大家好的。”   说着与她擦肩走过。   徐婼在她背后叫着她名字,她也没有回头。   快步走进了内殿去,李显坐在案前,正在给奏折盖章,淑娴侧立一旁,一动不动像入了定一样。   徐椀上前见礼,李显两手拿着大大的玉玺,对她比划了下:“这么快就说完话了?过来。”   淑娴眼皮一跳,看了徐椀一眼:“皇上,这不合礼。”   案前一个小太监专门负责给他扶着奏折,李显落下玉玺,也是扬着眉:“身边也没有别个,什么礼部礼的,过来。”   徐椀只得上前,奏折上内容很多,她眼尖瞥了两眼,发现奏折上面已经批示好了,只不过在李显这走了过场。   李显心情似是不错,眉眼柔和。   站了案边,徐椀欲言又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李显一连盖了十几个奏折,手酸,放下了玉玺:“怎么?阿蛮都不谢谢朕的吗?”   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他就自称我,有别人的时候,就自称朕。   他眼底眸色沉沉,隐隐还带着笑意。   徐椀叹气,在他旁边福了福身:“多谢皇上记挂我们姐妹,只不过,她是先皇的才人,留在殿下行走,身份不合适吧?”   李显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想象当中的高兴,偏过脸来看她:“合适不合适,是朕的意思,那些不该是你想的事。”   说冷脸,脸色就沉下来了。   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徐椀只得附和两句:“那就好,那就好,多谢皇上。”   真是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李显背脊溜直,别开了眼:“阿蛮,朕是皇帝了,就算是再无用的皇帝,再看别人的眼色,也是皇帝,总有许多事,可以决断的。”   他好像误解了什么,徐椀惶恐,赶紧走了案前跪下。   一抬头,还没等她说什么,这一跪,少年脸色更是难看,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徐椀!”   他总叫她阿蛮,笑闹时候还叫过她小婶子,但是鲜少叫她名姓,这一声可是动了肝火的,李显袖口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落了地上。   他一手指了徐椀,一脸怒容:“你休要不知好歹!”   这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徐椀更是低头,没想到李显胸口起伏两次,却是推了淑娴来:“从哪带来的,先送哪里去。”   淑娴应是,赶紧拉起了徐椀来。   二人往出走,才克制住怒气的李显一下坐回案前,他心心念念着的人,记挂着她的事,以为她会欢喜,但是很明显,她不欢喜。   非但不欢喜,不领情,似乎还颇有微词。   在她的眼里,他似乎就是个废材傀儡皇帝,他做了这么一点小事,也被她怀疑可不可以,合适不合适,这种质疑于他而言,更是难堪。   眼看着她退出了内殿,他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低喃着:“没良心的家伙……”   出了内殿,徐椀也是惊疑不定,追上了淑娴的脚步,真是不明白李显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从何而来:“姑姑,姑姑!”   淑娴回眸,见她脸色,也是叹息:“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怒,按理说,才登基为帝,正是春风得意,先前还说等你过来了,可叫你也借他的力,谁知道怎么回事。”   其实她多少猜到一些李显的心思,不过她不能对徐椀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为了顾青城,淑娴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在中间和泥。   徐椀见她也不知,胡乱猜了一会儿,也就放下了。   淑娴送她到尚衣局,这就回了。   晌午时候,尚衣局的宫女们都去吃饭了,只留了两个在门口打着瞌睡,徐椀来了几次,已经是轻车熟路。   顺着青砖路往里走,院子里晾着许多衣料,高高的架子上,高杆都挂满了。   一阵风过,掀起了一些,左右也是无人,徐椀拿了根竹竿,赶紧走了过去,竹竿挑着被风掀起来的衣料,一手又在下面拉扯着,抖了两下才抖平了。   高杆也是太高,她仰着脸,只觉阳光刺眼。   举着竹竿,挑了三四片,手就酸了,卷起了袖子,徐椀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忽然想起了小表姐来。她的小表姐,要是她拿着这竹竿,就她那小个子,那点力气,别说挑起湿漉漉的衣料了,怕是风一吹,连她整个人都要摔出去了。   想起表姐,就想笑,举起竹竿似乎又有了些力气。   挑着衣料,伸手来抖,才一抖,东风吹过,她肩臂吃力,才要放下,腰上突然被人揽住了,一人自背后而来,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腕。   可能是气息太过于熟悉了,所以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扶着她手腕,她就借他的力,将衣料挑回,笑:“多谢好心的过路人,助我一臂之力。”   抖落衣料,竹竿重新拄在地上。   背后人双臂环住她腰身,当然也不是她的腰,他比她要高一头多,都快勒到她胸口了,见她不回头,还故意说什么过路人,顾青城也是勾唇:“哦?多谢?那怎么谢?”   徐椀顺着他的话就闲扯了下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如小女子以身相许如何?”   背后人显然被她这般口吻愉悦到了,连声调也似轻快了许多:“以身相许?”   话音才落,他低头,轻吻这就落在了她的耳边。   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又放肆起来,徐椀赶紧拉开他手,转了过来,四目相对,他眼底还有笑意,低眸看着她。   她放下竹竿,推了他离远了一步:“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一抬手,露出手臂白白的一截,玉一样的。   四处也无人,顾青城上前一步,拉过她手,把两个卷起的袖子都放了下来:“太皇太后传了我,我只是路过。”   分明不是一个方向,还说是路过。   徐椀想到自己也是才回来,也是庆幸:“那幸好我才回来,不然你就扑了个空。”   他嗯了声:“来的时候,是扑了个空,去哪里了?”   徐椀没有瞒他,将去李显处的事统统说了一遍,尤其说到徐婼,更是唏嘘不已。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她不许顾青城插手此事,不想李显却从中动了点手脚,人还是去了殿前。   不过这些,顾青城都不太在意。   他常常这样,不相干的人和事,都不大在意。   能有个通人事的,别有用心的人在李显跟前伺候着,于他而言,还是好事。   瞥着徐椀的脸,他也是想告诉她,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徐婼这般行事,什么后果都将有她自己承担,太超出本心的好心,反而多余。   才想说,她先一步双手合十:“话说,我有一事相求。”   顾青城当即皱眉,可就在他以为她是想求他徐婼的事时,徐椀却是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还轻轻晃了晃,对着他直眨眼。   晃了袖子,又来拉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挠着他。   他忍不住:“说。”   知道他这就是应了,徐椀眉眼弯弯:“郑尚宫外面的那个表哥,你听说过吗?能不能找一找,看看他是不是还等着她?”   他怔住,一把将掌心里她的手握住了,随即叹息:“我以为你要说徐婼的事。”   掌心温热,徐椀贪恋他这一刻温柔,不舍得挣脱:“人各有命,不能强求。”   到底也不是什么不懂的小姑娘了,顾青城心中甚慰,他长臂一伸,直接将人圈了怀里来:“嗯,你就是我的命。”   “诶呀……”   真是,什么时候还会说这样的话了,真是叫人……心动呐! 第104章 立足之地   才推了他, 一抬眼看见个转身离去的小宫女。   真个被人撞见了, 徐椀不由瞪了顾青城一眼, 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才在承德宫回来, 绕了尚衣局这无非也是想看她一眼, 见到了之后腻歪不够, 可真个得走了,就嗯了声。   被风掀开的衣料都压好了, 徐椀将竹竿收了起来。   她约莫着时间, 尚衣局的宫女们也该是回来了, 低头整理了下衣裙, 这就跟了他的身后:“我送你出去。”   顾青城回头,等她走上前来了与她并肩。   他脚步也快, 她很快落下两步, 等他意识到了,已经走了尚衣局的门口, 守在门口的两个宫女这时候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徐椀与他作别,随便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本来他是要走,一抬脚听见她敷衍的口气,又站住了。   顾青城负手而立, 转过身来看着她, 眉心都快拧到一起去了:“这是在盼着我走?”   她和他一起时间长了,早将他脾气心性琢磨得差不多,也不怕他。   非但不怕他, 还故意对他揖了一揖:“恭送将军,将军一路走好。”   他在她的面前,也说得上玩笑话了,听着这话更是哭笑不得:“这是把我送走了?怎么像是要给人送到阴曹地府去?”   话音才落,她已经跺了脚了:“呸呸,别胡说八道!”   他不以为意,勾唇:“行吧,这就走。”   说走也没走,一回身,郑尚宫带着三十几个宫女回来了,正是撞见,来人纷纷见礼,顾青城让其他人退下,留下了郑尚宫。   徐椀先跟着宫女们的身后鱼贯而入,尚衣局还有很多活没有做,她初来乍到,还有点摸不到要领,幸好陈鱼和秦英给她叫了过去,给她讲解了一番怎么裁剪下料,也算学到一点东西。   经过侵染的布料,俩人左右抻开,第三人下料。   尚衣局的宫女们各有分工,陈鱼向来话多,拉着她比划着,脚她如何走剪刀,她正是认真听着,背后一人走过。她实在太过认真,也没注意到是谁推了她一把,她本来就有防身之术,本能的回手一把捞住了个胳膊,反手一拧,整个人就转过来了。   站稳了,徐椀这才看清,手里抓着的是一个肤色白白的宫女。   她能有二十多岁的模样,似乎是尚衣局的老人了。   陈鱼直在她身后扯着她的袖子:“阿蛮阿蛮,快放开秀儿姐!”   这个被称作秀姐的女人受不住这疼,脸色已经变了,口中却是没有软弱半分:“对,你拧住了,我早就看你来尚衣局不是好来,我们这都是受苦受难的姐妹,哪里容得下你这尊大佛呢,仗着和顾将军牵扯不清的,你一个小宫女还妄想他能给你做主怎么的!”   来尚衣局时候,就叮嘱过了,不要透露她的来处。   许是在门口,看见她和顾青城说话了,这些宫里头的人,尤其是年头多的宫女,怨念极深,尤其对待同性,更是找到个机会就要踩一脚。   看她的年纪,约莫着平常也是在宫女里挑尖的。   她没有放手,依旧拧着胳膊,直到这被陈鱼称作秀儿的人疼的瘫软,才往后一撤:“怎么?看见我与顾将军说得上话,你也这般气?”   女人一手扶着胳膊,勉强站了起来:“也别叫你太小瞧了尚衣局,知道这深宫当中,死个把人是常有的事吧,我劝你低着眼些,瞪着那双大眼睛到处看的什么?我们是你瞧得着吗?”   她已经二十多了,进宫几年,除了郑尚宫之外,已经是资历最深。   眼看着熬到郑尚宫要走了,却突然来了个徐椀。   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依靠。   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了,顾青城站在尚衣局门前,叫过了郑尚宫去,分明就是来找郑尚宫的,徐椀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还跟他说上话了。   心中怨念太深,乃至于心都沉了下去。   说话间,一点头,竟然真的有几个人围了上来,陈鱼和秦英自动避开,六七个人将徐椀围在了中间,刘秀儿站在人圈外,也是冷笑。   眼看着已有两人要上前来抓她手臂了,徐椀一手提起了裙角,轻笑出声:“既然知道我与将军说得上话,那为何还敢如此待我?就不怕我这就去告诉他,说你们欺负我?”   平时有防备的时候三两个大男人都不能近她的身,更何况是几个女人。   徐椀话音刚落,几个人都冲了上前,她也不躲开,侧身避开,光只一胳膊将人拉扯过来,再一回身,这个撞了那个身上,顿时摔下去了两个。   混乱当中,还听得到刘秀儿的叫声:“给我抓住了,狠狠掌嘴!”   她若非如此,徐椀还没动怒,这六七个人哪里是她的对手,三拳两腿就摔倒一片,她几步到了刘秀儿的身前,在她还来不及后退时候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口,一把扯了过来!   “你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哥哥是……”   “……”   话未说完,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徐椀狠狠一摔,人直接摔了地上去,再上前,才爬起来的几个人都纷纷后退,站了刘秀儿的面前,她慢慢蹲了下来。   刘秀儿才见惶恐,颤着眼帘:“你想干什么!郑尚宫可这就回来了!”   徐椀伸手钳住她的下颌,也是笑:“你看,人总是要找个依靠的,你说你哥哥是什么人,你说郑尚宫要回来了,可见有个依靠多么的重要。将军与我的确有些说不清的关系,既然说得上话,那我为何不能靠他一靠?你就从未想过,我真个说上话的,这般行事,只会先让你出了这尚衣局。”   说着她也没回头,将刘秀儿一把又是推倒:“我劝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刚才谁过来围我了,我可以假装没看见,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等我一起身,你们要是还在这杵着,那我会一一记下来,直接给你们撵出去还是有别的去处那就说不准了。”   她不想这样的,但是这深宫里哪里还有什么纯真。   若不狠厉,如何站得稳脚。   背后脚步声顿起,徐椀缓缓站起了身来。   刘秀儿梗着脖子,直看着她身后那些弃她而去的人:“你们!”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是她撞到不该撞的时候了,徐椀再不看她,转身往出走。众位可都瞪着眼睛抻着耳朵看着她,见她往出走,更是有两个到窗前偷看。   郑尚宫才往里来,顾青城已经不见踪迹了。   想必是已经走了,他才来过,应该是来找郑尚宫的,众位更是纷纷猜测,眼见着徐椀到了郑尚宫的面前了,都面面相觑,互相使着眼神。   有人回头说了一句:“尚宫回来了,将军早走了,都没影了!”   顿时又议论纷纷起来。   “这丫头什么来路?”   “没听说过,就知道有人安过来的,郑尚宫带过来的……”   “今个好像还去了泽宁宫,我听小李子说好像是谁来接的。”   “还去了泽宁宫?那跟顾将军有什么关系?”   “……”   七嘴八舌的,刘秀儿听了脸色却是变了,泽宁宫是什么地方,自古以来都是中宫,小皇帝才登基就住在那里,有人接了她出去……那样一想,说不定也真的是跟顾青城说得上话的,如果真是这样,她可是闯了祸了!   狠狠给窗前那两个推开,她顾不得去数落刚才那几个,往外看去,徐椀就站在庭院当中,似乎在望天。她心下惊疑,正是心惊,郑尚宫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已经走进了殿内。   众宫女纷纷上前见礼,郑尚宫快步走了一桌前,回身坐下。   “刘秀儿何在!”   “在。”   刘秀儿连忙上前,扑腾跪下了:“姑姑容禀,徐椀初来乍到不知礼数,数落我等姐妹,还动手打人,尚衣局从来和气,怎容得下她这样的人!”   郑尚宫半阖着眼,只是叹息:“这尚衣局,是容不下你了。”   刘秀儿大惊失色,可郑尚宫身后的那俩个小太监已经过来拖她了,这姑娘慌得乱了神了,连忙挣扎着,过来抱了她腿求饶:“姑姑救我!我在宫里几年了,一直与姑姑在一处,姐妹们也都知道我的,我不能离开尚衣局,离了这里我无处可去啊!姑姑救我!”   郑尚宫看向门口,腿一动,抖开她手:“若非我拦着,阿蛮真个去与人说了,你以为你还有活路?我已经是救了你了,秀儿,你就自求多福吧!”   刘秀儿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徐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来了。   她心中慌乱,可却是一滴眼泪没掉,摔开两个太监手,快步这就往门口来了。   徐椀站定,扬眉:“怎么?”   刘秀儿虽然倔强,但也识时务,当即跪下:“徐姑娘,错都在我,我也吃了亏了,今天给你认个错,也是求你了,留着我,比赶走我更有用。”   世道本来如此,不恶,如何能在宫里活得下去。   她说得没错,的确是有这样的人,才能更有用。   “姐姐说的哪里话,何去何从,我可做不了主。”   “我与姑娘交底,只求给我一个容身之所,立足之地。”   她眼底都是恳切,徐椀毫不犹豫地弯腰,到底还是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跟姑姑说个情,以后让你跟我一起。” 第105章 谁能等谁   晌午时候, 因是偏殿, 所以殿内没有一点阳光。   尚衣局这庭院坐落在皇宫北书房旁边, 这边很少有人走动。   郑尚宫卖了这个人情,对徐椀欣慰地点头, 初来乍到, 刘秀儿只是第一个门槛而已。能这么快跳出来的人, 不过前面打头阵的。   当众立了威了,足够震慑就好。   宫里多少笑脸的, 背后都是小人。   还好, 她心中有数, 从刘秀儿的言行当中, 看她这个人,鲁莽, 冲动, 倔强,她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也恰恰说明她平时也依靠别人惯了。   走出门来,郑尚宫拦住她时,也是说了,留着刘秀儿, 更好。   没有再多闲话, 尚衣局急着赶制皇后凤袍,宫女们依旧分散开来,各有所忙。   郑尚宫将徐椀扔下了, 她也和陈鱼一起浆了料,刘秀儿虚惊一场,也没离了她的左右,平时她分配下去的活计,今个依旧也分了下去。   看着徐椀似乎没有找她小鞋的意思,她也在旁跟着团团转了。   反倒是之前离了她的那几个直瞥着她们,看着她们的动静。   浆好料,日头已经偏了西。   陈鱼和秦英一起去打水,徐椀满手的浆,走到殿外。   天边才露出一点的红,红霞都被高墙遮住了,半边天都看不见,她双腿有点重,衣裙上也沾染了些脏污,顺着石阶这就坐了下来。   卷起的袖子上,也有浆,徐椀双手都垂在膝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白皙的肌肤上,似被浆覆成了一层保护色。   正是失神看着,一个帕子在肩头这递了过来。   徐椀回眸,刘秀儿低着头,也下了石阶,把手帕放了她的手里。   她勾唇笑笑,拿着帕子擦手。   刘秀儿侧立在旁,低头看着她:“我不明白,顾将军若真能护着你,为何还要来尚衣局,这是宫里女人最多的地方,常年不见天日,有什么好的。”   徐椀没有回答她,仰脸便笑:“总之,我可能会在宫里待几年,也可能比几年的时间更长,凤袍赶制出来之后,皇后进宫之前,郑尚宫会离开这里。那时候,你若有心,可与我一起。”   她需要一个比她更熟悉这里的人,纯良无害的人镇不住尚衣局。   刘秀儿这样识时务,性子直来直去的,反而更适合。   少女虽是一脸笑意,刘秀儿却是恭恭敬敬低着头:“姑娘若不嫌弃,秀儿定然尽心尽力。”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识时务才能存活。   郑尚宫对徐椀什么模样,刘秀儿都看在眼里,虽然徐椀并没有正式回应,她与顾将军到底什么关系,但是无需质疑的是,这姑娘已经被安了尚衣局来,硬气得很,自己碰不过。   碰不过,只能依附,这才是生存之道。   徐椀才擦了手,陈鱼打水也回来了,因为之前先认识的,这姑娘特别热络,离老远就喊着她:“阿蛮,我打水来了,快过来洗洗手吧!”   应了一声,徐椀站了起来。   她把绢帕又递了刘秀儿的面前:“我这个人吧,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也没有什么一定要达成的目标,所以可能来尚衣局也只是一时兴起,你若尽心尽力,我必然也护着你,相辅相成这样才更好,你说呢!”   接过了绢帕去,刘秀儿轻轻揖了一揖:“姑娘说的是。”   这会就顺过来了,徐椀笑,随即走过她的身边。   陈鱼把水盆放了下来,秦英还给拿了手巾。   徐椀过来洗手,连忙道谢:“谢谢你们了,我这身上都浆了一身。”   相比之下,陈鱼和秦英身上就干净许多,她们两个左右一边一个,都扯着闲话,说她新上手的,所以动作时还不能很好的避开。   徐椀洗着手,没有回头。   她听见离去的脚步声了,刘秀儿已经进了殿里去了。   天黑之前,郑尚宫回来了。   徐椀的住处也是和她一起,离着尚衣局不远,殿中点着灯火,有几个绣娘还连夜绣着凤图。   刘秀儿带着人在旁熏香,这香味可是浓了些,徐椀低头闻见,走了郑尚宫跟前,附耳与她说了几句话。郑尚宫连忙叫她们先停了手。   二人进了内殿,也无旁人。   郑尚宫坐下了,这才让徐椀上前。   徐椀到了她跟前,才从怀里拿出了香袋,递了郑尚宫的面前来:“姑姑可以先闻一闻,若不是先皇驾崩,京中已经兴了起来。迎皇后是宫中的喜事,先皇进太庙是丧事,我觉得香味可淡一些,更浅一些,动人一些。”   那是当然,郑尚宫拿着那香袋,放在鼻尖轻嗅着:“你这个香袋哪里来的?宫外的东西,是传不过来的,我或许可以请示下太皇太后,新皇大婚,当然轻视不得。”   徐椀笑意浅浅:“是宫外的东西,也不尽然要用什么,拿了方子过来就是。”   郑尚宫闻言点头:“那简单,可叫谁去拿呢!”   少女看着她,眸光微动:“新皇才登基,仓促之间又要大婚,只怕这凤袍要是姑姑的最后一手笔,万万不能出错,不如姑姑亲自去拿。”   四目相对,郑尚宫也是笑了:“这说得什么话,我现在还不能出宫。”   徐椀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姑姑,我可以帮你。”   她裙子上还有浆,动作之间刮到了腰间的腰牌。   郑尚宫盯着那腰牌失神了片刻,随即扬眉:“那不如你去拿,岂不是更好?”   徐椀摇头:“我是什么人,人家怎么会轻易给我。”   说的也是,郑尚宫沉吟片刻,也是答应了下来,她先使人送了消息去淑娴那里,这就拉过了徐椀的手来:“阿蛮,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要在这里,但是想要告诉你一句话,这世上没有天生的恶人,多少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你多执善念,也会多得福报。”   知道是为了她好,徐椀点头:“那是当然。”   郑尚宫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当然了,她这二十年来也是波折着走过来的,如今出了宫去往何处还不知道,但是说人有善心,得福报,老天许是能照顾着些的。   两个人一起说着话,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到了晚上,宫里更是安静,徐椀换上了新衣,点着灯火看着书。   陈鱼和秦月也分了过来,她知道是郑尚宫特意叮嘱的,心下稍安。   宫门未关之时,终于有人来接。   郑尚宫披了玄色的斗篷,戴着帽兜,整个人都融入到了夜色当中。   她站在殿外等着徐椀,徐椀也连忙披上的斗篷。   之前说香,是正经事,也是借口。   二人都心知肚明。   有人在前提灯,郑尚宫等着她站了一起,低头往出走。   才走了两步,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拉住了徐椀的手:“阿蛮,你真的以为,我表哥还会等着我吗?”   晌午时候,顾青城叫住了她,问她出宫之后去往何处。   她爹娘当年是罪臣,被流放之后,双双离世了,只一个表哥,从小一起的,原来是青梅竹马,宫里流传的那些事有真有假。   少年少女时候,情定终身,可那份情,不过是当时的一份真。   爹娘早不在世上了,京中的老宅也被人占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顾青城说徐椀求了他,让他帮着她寻一寻表哥。   他却直接问了她,要不要去找。   二十来年了,每年大赦,宫女外放的名单都会贴在京中城墙上面,她这傻表哥又能坚持几年,她本来是不想寻找的了,但是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   不然还怎么活呢,于是她动了心。   徐椀在为她找出宫的理由,在离宫之前,有容身之所,亦或再无离宫的必要。   她心里明白,更是承了情。   一起往出走,到了北面宫门处,已能看见顾青城的身影。   他手里也提着灯,远远站着,望着徐椀。   少女更是加快了脚步,郑尚宫却是慢了下来,落后几步。   到了跟前,徐椀先是拉住了他的袖子,急急地:“怎么样?怎么样?找到人了吗?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应当不难,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娶妻生子了吗?”   世间往往都是这样,什么心中月,眼中沙,多半都抵不过岁月的流逝。   顾青城见她一脸急色的,却是望向她身后:“人家都不急,你怎么这么急,许了郑尚宫出去,你跟着干什么去?”   徐椀能干什么去:“我得去霍征那拿方子,顺便看看他把铺子做成什么样了。”   一听见霍征两个字,顾青城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都晚上了,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说着转身,提灯给她照着脚下。   她在他面前是越发的放肆了,才不以为意:“不放心呐,那你送我去。”   郑尚宫就跟在他们身后,低着头,一步也不敢快走。   出了宫门,顾青城托着徐椀的腰先上了车,她才要上前,却是站住了。   马车边上,还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他一身青衣,手里也提着灯。   虽然许多年没有相见,虽然许多年都没有梦见了,虽然都有些忘了那少年的容颜,但是人到了面前,她远远看着,单单那一身青衣,看那双眼睛,即使是在这般昏暗的灯下,她也认出了他来。   顿时热泪盈眶。   “表哥……” 第106章 做自己吧   男人一身青衫, 清瘦得很。   他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高高提着, 看见郑尚宫的身影了,错步上前。   往前一步, 又站住了。   提起了灯笼, 又往前看, 郑尚宫也站住了。   夜色当中,灯火昏暗, 秋风瑟瑟中, 她摘下帽兜, 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水, 叫了声表哥,就哽咽住了。说不出别的话来, 再往前, 男人看清她的脸了,才快步走过来。   郑尚宫也是快走两步, 到了一起了,同时一伸手,又同时收了回去。   四目相对,都仔细打量着彼此。   郑尚宫眼帘一动, 泪珠就掉落下来了:“哥哥怎么瘦成这般模样?”   从前少年时候, 他身形还略微发福,圆滚滚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竟然这样瘦了。她扬着脸,这么多年,倒是当年清瘦的她,珠圆玉润了。   男人手里的灯都直发着抖,也细细打量着她:“小丫,舅舅舅母都不在人世了,我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年年都去城墙那看,年年没有你,你真是让我等的好苦!”   郑尚宫泪已成双:“哪个让你等,二十年又不是一年两年,你可成家了?”   他扬着眼角,才没泪流下来:“我要知道这一年等过一年,是要等二十余年,我就不等你了,舅舅舅母都不在人世了,我一想你什么时候出宫了,那时候连个依靠都没有,怎么敢成家!”   从来都是这样,她的表哥,似乎没有变过。   郑尚宫再忍不住,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二人相拥着在了一起,车内的徐椀也是放下了车帘,她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一回头,帕子已经送了面前来。   伸手接了过来,徐椀擦着眼角:“真是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车里的灯火也是暗,顾青城靠在车壁上,一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按了按,安抚着她:“人和人总是不同的,有些人有些执念,就一定要圆满。”   她听着他说这话,也是抬头看他:“那你呢,我于你而言,也是执念?”   顾青城没有否认,来揽她肩头:“今生很好,也算圆满。”   话音才落,徐椀一把将他手推开,她回眸看着他,伸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面,她贴近了他,感受着掌心下他的心跳,仍旧那样不急不慢的。   再贴近了,她仰脸看着他。   顾青城垂着眼帘:“看什么?”   少女身形一动,咬住他唇瓣,他的胸膛,顿时咕咚咕咚的,震动着她的掌心。   她双唇是那样的柔软,软得他嗪住了,就不想放开。   可他吮着,才要加深,人却一把推开了他。   昏暗的灯下,她眸光也是暗淡的,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他错愕看着她,似当头一盆冷水,满心的情念也是无处发泄,神色也是冷了下来。   他向来多心,也只瞥着她:“怎么了?”   徐椀靠在了窗边,伸手挑起了窗帘来,车外那两个人已经分开了,两两相望,贪恋地看着彼此,还一起说着话,她手边勾着窗帘,轻轻摩挲着,看着他们,羡慕得很。   也没回头,她背对着顾青城,有些唏嘘:“没什么,就是觉得,其实你没那么喜欢我,只不过恰好是我,如此而已。”   他看着她瘦弱的肩头,也是皱眉:“此话何意?”   郑尚宫看着她的表哥,笑了哭,哭了笑,徐椀鼻尖微酸,猛地摔了帘子,回头瞪他:“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我知道你的心,上辈子没个亲人,我在你心里,多半是个遗憾,所以今生你说圆满,可你扪心自问,你想娶我,到底是因为喜欢我吗?上辈子你娶的如果不是我,你亏欠的若不是我,你今生醒过来,想找的人,自然是别人。可是你看看郑尚宫,看看她表哥,虽然口中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但是二十年了,他还等着她,他甚至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有些人不可取代。但这种执念,并不是你那样的执念,是情,是他情深而已。”   顾青城扬着眉,偏巧高等快步到了车边,叫了他。   他靠向窗边,伸手挂起了窗帘,高等将手中东西呈了上来,说是密报。   拿在手里看了两眼,他当即皱眉。神色已变:“什么时候的事?”   高等也是叹息:“临湘山剿匪,他死于乱箭之下。”   顾青城看向徐椀,手里的密报已经捏得不成形了:“没有如果,就是你,执念也好,别的也罢,也只有你。”   说着身形一动,立即掀开车帘下车去了。   徐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掀了车帘叫了他:“怎么了?你去哪里?”   可他没有回答,倒是高等还没有走,上前回道:“小姐去哪里,是要快去快回,宫门还有一个时辰就关了,不能晚归。”   顾青城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夜色当中,这个闷葫芦这就走了,她探出身子看他,气的在车里一跺脚。高等还在车外候命,她看向他,想起他说的什么死于乱箭之下,忙是问他:“谁死了?”   当然了,高等并不会回答她。   她并没有强求,这就是顾青城的世道,似乎刀枪不入,她想进去进不去。   他还不懂情爱,而她已经先失了阵地。   留了高等在这,却是随她去哪,他真的在乎她么,放下窗帘,跌坐回车里,一下子红了眼。   也没让她多等,郑尚宫是知道时间的,没多一会儿她就上了车。   她双眼红肿,才坐好了,又是落泪。   徐椀故意掀起了窗帘,窗外的男人还提灯看着这边,他一直就那么看着,直到马车掉转车头,再也看不见了。放下了窗帘,郑尚宫伏身在了窗前,双肩抖动个不停。   徐椀也是动容,这就过来劝,伸手抚住了她的肩头:“姑姑也盼到了心中想,这是好事,现在只等皇后进宫,那便是你们团圆之日了。”   郑尚宫点着头,拿帕子擦着眼泪:“我是真没想到,将军问我时候我就想,表哥若是娶亲,那他的儿子都得比你大了吧,我没想到他还等着我,我只是……我只是太心疼他了。”   马车缓缓驶离,徐椀对车夫报了一个地方,让他快马加鞭。   回头又歪了窗边:“姑姑,说实话我很羡慕你,有这么样一个人想着你,念着你,他用情至深,一生一世能有个这样的人把我放在心上,怕是我也能为他赴汤蹈火的。”   郑尚宫平复了好半晌,才止住了眼泪。   手里的帕子已经被她拧成了一条,哭过了,又是笑:“嗯,我现在恨不得这就离了宫了,等外放了,我立即嫁了他,和他一起过日子去!”   她眼底都直闪着光亮,徐椀能理解那种心情,更是为她高兴。   郑尚宫憧憬了一会,又抓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阿蛮,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么个念想,至少让我知道,我这些年,还有个归处。你是个好姑娘,佛祖保佑你,你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能等到等的人,或者有等你的人,两情相悦。”   徐椀连连点着头,也是笑了:“嗯,我就非要两情相悦,我不要白等着别人,也不要别人白等着我。”   她故意说着气话,随即扯开了话题。   郑尚宫与她说,她表哥是个秀才,在二皇子创办的书院当中教书,已经有几年了。   冥冥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真奇怪,徐椀笑笑,没有接话。没多一会儿,马车停下,徐椀掀起帘子下车,郑尚宫随后跟了她的身后。   到了晚上,铺子当中还亮着灯。   徐椀知道,霍征就住在后院,可她没想到前院还有人影。   到了禁行时候,街上都没有人,高等让人将车停在街边,天上一轮明月,繁星点点。   徐椀走在前面,到了门口,上前敲门:“霍征!”   很快,有人过来开了门,少年的笑脸随着门内的灯火照亮,霍征听出是她的声音,很是欢喜:“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太想我了?”   徐椀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面,一脸正色:“别胡说八道,后面还有人呢!”   说着对他使了个眼色,一侧身,露出了背后的郑尚宫。   霍征见她们打扮,心下了然,连忙请人进去说话。   铺子里最近在赶素衣,熏香的味道也若有若无的,香气清淡得很,郑尚宫一进门就闻到了,她四处打量着,还红着的眼睛里,突然微微眯了起来。   徐椀才进屋,也是随便看看。   霍征连忙来请郑尚宫落座,可她再没有上前,还转过了身来。   四目相对,她隐隐才有了些笑意:“阿蛮,我早注意过,你身上就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和宫里的不大一样。之前我就想,你这般帮我,若是有求于我,我在走之前,还能还你这份人情。现在看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了,说吧,故意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能帮你的,一定帮你。”   帮了她的,其实是郑尚宫的表哥。   徐椀也是笑,对着郑尚宫揖了一揖:“如此,那就有劳姑姑了,在你离宫之前,还望姑姑帮着交接一下,尚衣局的衣式,落了此处来。”   说着也不等郑尚宫作答,回头瞥了霍征一眼:“还不跪谢姑姑?你小子可是走运了!”   少年笑,更是撩袍便跪,行了大礼。   被这样架着,郑尚宫也是目光坦然:“好吧,今日许了你,定不负所托。” 第107章 那就试试   赶制出来的素衣, 很合郑尚宫的意, 她在铺子里也见了调的香, 挨个见了,仔细品了品, 霍征向来能说会道, 跟着她的身后, 给她一一讲解香料的独特之处。他在药铺也做过一段时间,对此也颇有些自己的心得。   徐椀自始至终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身后, 她也是第一次到这铺子里来, 前面都是出售的布料, 看起来霍征打理得不错, 一卷一卷地,立立正正, 一边挂着新样式的成衣。因为大孝, 素衣更是走得很快。   他临时改了方子,可见心思活络。   看着郑尚宫模样, 霍征还送了她一个特制的香袋,里面香气很淡,但是有安神安眠的功效。少年特意去拿的,两手捧了, 恭恭敬敬送到郑尚宫的面前来。   “姑姑虽然用粉遮掩了些, 但我瞧着似乎气血不足,眼底颜色可见,应当是睡得不大安生。姑姑放心用, 这里面装的并不是麝香,于身体无害,是天兰花,常伴左右,可助眠消除疲劳,心神得安。”   郑尚宫伸手拿了过来,在鼻尖下轻轻地嗅了嗅:“那多谢了,这味道很淡,很怡人,我喜欢。”   她一听是安神的香,自然想到了麝香了。   才还问了霍征,是不是所有的熏香香料当中都有麝香,霍征聪慧,一下想到了她的担心,特意解释了一下。   他用天兰花代替麝香,也早有准备。   熏过香的衣料,也亲自拿了过来,送到郑尚宫的面前:“这些也送了姑姑了,是上等的佳楠熏香熏染出来的,味道很独特,因为我在里面也放了不少别的香料。”   熏香是分等级的,佳楠也有极品平常之分,其中香料不同,味道也是不同。其次为沉香,沉香又分很多种,各有千秋。   宫里上等的香,郑尚宫可是见过太多了,此时闻着他手里这衣料香气,可不是普通佳楠可比拟。她顿时心动:“你这里的香料都有什么,从前没有见过这样的香气,似乎不只香料。”   霍征侧立在旁,张口就来:“姑姑眼毒,说起来香料都是那些,有杜衡,月麟香,甘松、苏合、安息、郁金、捺多、和罗、丁香、沉香、檀香、麝香、乌沉香、白脑香、白芷、独活、甘松、三柰、藿香、藁本、高良姜、茴香、木香、母丁香、细辛、大黄、乳香、伽南香、水安息、玫瑰瓣、冰片、龙涎……香味不同,只是我在里面多加了两三味,乃是我霍家独家秘方。”   郑尚宫从来小心谨慎,回头瞥了眼徐椀:“此事事关重大干,我得先回宫里再说,皇后进宫在即,方子我可以先拿走,还有些熏染好的衣料,可偷偷送进宫里,这两日也好赶制一些。”   徐椀点头:“姑姑说的是,那就先回吧。”   郑尚宫见她并未多问,拿了香袋,也让人送了衣料到车上去,这就转身了,外面时候真是不早了,霍征送着她们,却在后面等着徐椀。   少女脚步不快,到了他的面前了,见他仍旧歪着头的,没个正经,狠狠瞪了他一眼:“别傻笑,下巴要掉下来了。”   霍征伸手入怀,一把摸出个香袋来,与他身上挂着的不同,也和送给郑尚宫的也不同,这个香袋偏大一些,上面针脚特别蹩脚,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   一边并肩往出走,一边递给徐椀:“这个送给你,匕首不让带的话,总想送你点什么,但是又不知给你什么好,知道你有很多好东西,一般的看不上眼,这是我亲手做的,做了之后才发现,其实女红也没什么了不得,很简单。”   徐椀看了两眼,哭笑不得,没有接:“算了,你自己留着吧,你个男人做什么女红,以后可别干这种事了。”   霍征哪里肯依,非让她拿着,直往她怀里塞着。   她加快了脚步,更是想甩开他:“别闹,姑姑在前面都听得见,你留着,日后送给喜欢的姑娘。”   她说什么都不要,少年握紧了在掌心,也不和她争论。   马车停得不远,高等一直在外面等着她们,瞥见他们这般模样似乎多看这边两眼。徐椀不以为意,推了霍征到前面去。   少年自然明白,他赶紧提灯上前,到了前面给郑尚宫引路。   到了车边,郑尚宫先一步上了车,徐椀对霍征摆手,示意让他回去,她提着裙摆,最后上了车,车帘才一放下,车外的少年就叫了她一声。   “阿蛮!”   “……”   徐椀只得掀开窗帘,霍征手里还提着灯笼,看着她笑:“没事,许久没有看见你了,想和你说说话,知道你没有闲余的空,就想告诉你,让你放心。家里的一切都好,我替你守着呢,都很好。”   的确,他一直有关注着,只是不敢上前。   徐椀嗯了声,心里特别感激他:“好,我放心,你多担待一些,欠你的,日后再找平。”   少年点头,对着她摆手:“没事,那走吧,快些回去,有事让人通个气就好,我在外面等着你。”   许是等这个字眼,打动了郑尚宫。   女人靠在车壁上,挂起了灯。   徐椀也是看着车窗外的霍征,对他摆了摆手:“你也回吧,回吧~”   他没有动,光只看着她。   临别了,他笑意早消散个干干净净,夜色当中,能看见他的脸,三分清俊,三分痴痴。   她叹了口气,放下了窗帘,不再看他。   马车渐渐驶离,才转身过来,就对上了郑尚宫的笑眼。   徐椀莫名地心虚:“姑姑笑什么?”   高等就在车外,郑尚宫声音低得很,往她身边靠了一靠:“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似乎是顾将军不知道的呢。”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徐椀扬眉:“什么?姑姑说的秘密是什么?”   郑尚宫肩靠了她肩上:“将军可知,这宫外还有这么个小子,日日记挂着你,我见他总是偷偷看着你,他心中有你。”   徐椀耳朵有点痒,曲膝环住了:“姑姑别胡说,我和他才认识没多久,他这个人吧,特别混……”   还不等她说完,一个大一些香袋就吊在了她的眼前,比平常的香袋要大一些,光看上面纹理,知道之前霍征送她的那个。   顿时皱眉:“这……这怎么在姑姑这里?”   徐椀耳根发热,像是被人捉住小辫子一样,又结巴了下。   郑尚宫可是笑了起来,她将手里的香袋放在她的膝盖上面,还特意伸手轻轻按平整了一些:“当然是刚才那小子特意求了我,让我好好带给你的。”   她伸手来拿,郑尚宫往上一拿,让她拿了个空。   徐椀神色略变,更多的是窘色:“姑姑,就还与我吧,临走时候,他说要送我的,我不想要,以后还要还他的。”   其实她也是怕郑尚宫拿了顾青城的面前去,他小气得很,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打压霍征。她有顾青城这个依靠,也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霍征就是其中那个变数,现在事未成,不想让人半路折了去。   郑尚宫握住了,两只手捂着放了后背处,让她拿不到:“我就是好奇,看着将军可大有非你不娶的架势,你比他小了能有六七岁的吧,我看你和刚才那少年差不多大,他叫霍征?看样子很喜欢你,是真心的呢。”   徐椀更是窘:“将军与我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通的,我和霍征,清清白白,我不知他喜欢我是不是真心,人心是容易改变,希望他早日放下。”   她义正言辞地,郑尚宫便也不逗她了,香袋一下扔了她的腿上来:“是不是真心,一看便知,我看得真切,少年心思一览无遗。他可是求着我把这个香袋送你的,虽然言语间尽然耍着小聪明,市井气重了些,但是人还可以。”   徐椀拿着那香袋,叹气:“姑姑,他的心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不知道,他的确说是喜欢我,日日说想要做我家的女婿,但那话可不像是真的,我觉得全是少年的玩笑话,信不得的。”   郑尚宫笑,也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许多人在少年时,都用笨拙的言语来遮掩真心,因为经历过,所以看得出来,喜欢一个人,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里面有没有你,其实很简单的。”   说到此处,徐椀更是郁结。   她看着顾青城时,觉得他心思太深,看不透。   正因为总是这样,她才不能安心。   就像霍征,按着他的心,其实是不该愿意让她来的,他明明知道香料的方子多是出自她的手笔,但是却假装不知,睁一眼闭一眼,也让高等送她去了霍征那里。   猜不透,他为何如此……如此不在意。   是不在意的吗?   她不由喃喃地:“那要是有个人,就是一直看不透,怎么办?”   郑尚宫在旁也是轻笑:“傻姑娘,要么等,要么就试,二人情意想通,怎么会试不出来。”   徐椀拿香袋蹭着鼻尖,闻着香袋里的香气,蹭着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中一动,这就回手挂在了腰间。   霍征要送她香袋时,其实高等都看见了。   想必这事早晚也要传到顾青城的耳朵里,反正进了宫里,霍征也看不见,她听着郑尚宫的话,也是偷笑。   试试,就试试。 第108章 故交挚友   马车绝尘而去, 街上真是寂静, 晚风徐徐。   天空当中一轮明月, 繁星点点,夜色越发的凉了起来, 等到那暗夜吞噬了最后一点光亮, 霍征才转身走回。   铺子里还亮着灯火, 他娘不远万里来京中看他,见他总在前面忙, 日日晚上要给他加点补汤的, 他手才碰到门上, 站住了。   背后轻轻的脚步声, 不易被人察觉。   回头,顾青城就站在不远处, 暗夜当中, 他那身朝服看起来更是肃穆。身后的侍卫队也悄无声息地,看着他们, 霍征笑了:“将军什么时候来的,怎不进来说话,阿蛮才走,可是巧了啊!”   侍卫队侧立两旁, 顾青城走了他的面前, 垂眸看着他,目光浅浅:“是巧了。”   霍征推开房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将军请。”   顾青城慢步上前, 走进了铺子里,也四下打量着。   徐椀也是才走,她和郑尚宫看过的衣料都堆在一旁,霍征带着他走到后门处,掀开了帘子,让他进去。   后院的灯还亮着,霍征娘才煲好了补汤,出门来找霍征,走个顶头了,看见顾青城了,忙是打了个招呼:“幺儿,娘给你煲了汤,趁热喝……这位……这位是你朋友啊!”   她身形略圆,脸上眼角都是小褶,长发用头巾都包在脑后,分明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妇打扮,但是她眼里神采奕奕的,看着顾青城的模样也特别热情。   一直看着他,还自来熟,过来叫他:“来得正好,一起喝点汤,我煲了不少呢!”   说着来拉他,还回头推着霍征,嫌弃他磨磨蹭蹭,叫他快点走,说他来了朋友也不告诉她一声,她好准备点酒菜。   嗓门也大,顾青城被她生拉到了后院的一个小屋里。   屋里灯火也暗,盛好的汤就放在桌子上面,香味已经飘散开来,霍征请了他坐,回头又点了一盏灯。   更亮一些,才能看清屋里摆设,是怎样的简单。   霍征娘还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顾青城:“哟,这哥儿可真俊啊,我家老幺儿大老远来这京中,竟然这么快就有朋友了,你家就是京里的?看你像比他还大几岁,成亲了没有呢,家中都有什么人?”   霍征连忙叫住了她:“娘!”   他才要给人撵出去,顾青城却是勾起了唇来:“未曾娶妻,的确是霍征挚友。”   霍征怔住,侧立在旁,他娘听着顾青城亲口承认了高兴得笑眯了眼:“也是,许是你眼光也高,不像我们幺儿,一天竟瞎胡闹。我去给你盛椀汤,也好补补身子,你们哥俩说着话,你们聊着……”   说着快步走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脚步声逐渐远了去,霍征快步走了桌边也坐了下来,汤碗推了顾青城的面前去,就一直瞥着他的神色,不知所谓。   “将军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却不知我们何时成了挚友,怕是霍征身份卑微,辱没了将军神威。”   “你和我,也称得上是故交,只你不知道罢了。”   霍征当然不知前世纠葛,猜不到他的心思,便是更加试探:“既是故交,那将军合该多照拂照拂小弟一些了~”   本来是随口说的一句话,故意试探他的。   谁想到顾青城一脸正色,却是嗯了声,也抬眼看他:“照拂是应该的,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照拂?”   霍征显然愣住了,因为他本就是随口说的,他出身贫寒与顾青城从无交集,对于他说的什么故交挚友,根本不可能相信。   是以顾青城问他要什么样的照拂,他一时语塞,竟是结巴了:“照照拂,将军能给我什么样的照拂,莫不是玩笑话吧!”   顾青城神色疲惫,目光浅浅:“不是玩笑,你想要什么?”   他从小混迹于市井,如今使着小手段也勉强在京中得了立足之地,他闲暇时间也到处走走,虽然比不得权贵公子那样的锦衣华服,但是足够比得上从前的日子,生活无忧。   问他想要什么,他差点脱口而出说想要阿蛮,聪慧如他,怎能不知那句话不可说。一时竟想不起还能有什么想要的,也就笑了:“这世上哪有白掉的金银,将军所为何事,不如开门见山,也好早一点结交个朋友,早一点分一碗汤。”   他的心向来都灵活得很,前生伴随他左右,也习惯了霍征说话的这种口气,顾青城不以为意,光只定定地看着他。   少年心思,两辈子的人了,如何能洞悉不到。   只不说破而已:“权势与你无用,不如求财,皇后人选已经定下来了,迎娶在即,礼部已经着手在办了,如若你有心,我可送你进礼部,走皇商之路。”   皇商之路岂非他能肖想的,单单这一香,便能让他挣足够的金银,此生无忧,不过男人天生的劣性,自然不甘。   霍征很清醒,敛起了笑意:“然后呢,将军许我这条路之后,有什么条件?”   他胸前微微起伏着,甚至为此窃喜。   能让顾青城找上门来的理由,能有几个,多半是为了阿蛮。   他一直等着阿蛮,想必也令人生忧。   这种棋逢对手的情绪,足够令人振奋又得意,本就少年轻狂,顿时扬起了眉头来,眼底全是浅浅笑意。   四目相对,顾青城也是勾唇:“若讲条件,也真是有一个。”   霍征更是笃定心中所想,失笑。   出人意料的,顾青城却是没有提起徐椀:“那就是护好你自己,别早早死了。”   少年怔住,随即恼羞成怒,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顾将军此话何意!怕不是故意来威胁我的吧,皇城脚下,新皇也才登基,虽然我一普通寻常百姓,但是霍征从未做过什么错事,落不到你手里,你这是想弄死我?”   见他曲解自己的意思,顾青城也是拂袖:“想弄死你很简单,不必落了我手里。我又为何要威胁你?没必要。”   霍征见他轻视自己,气得不轻:“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将军见阿蛮与我一起,自然是焦虑,所以才想除去我,还说什么照拂,讲这些面上的话无非就是……”   他动了怒,却见那人笑意更深。   顾青城从进这屋里开始,就一直端坐如斯,他母亲是先皇胞妹,他父亲是一城之主,他的贵气与生俱来,单单往那一坐,就与霍征不是一种人,从来都不是。   说到最后,竟也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意味来,说不下去了。   顾青城偏还等着他的话:“无非是什么?”   少年泄气,跌坐回椅子上面,冷静了下来:“我不明白,我喜欢阿蛮,打从看见她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心里抓心挠肝地想和她在一块,想天天都看着她。将军位高权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非和我来抢。”   话音才落,房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霍征娘又盛了两碗大补汤,送了来。她到门前才要敲门,门就被人打开了来。   顾青城亲自给她开的门,女人眉眼弯弯,赶紧把这碗汤送了桌上来:“等急了吧,我特意还放了点别的,你尝尝。”   霍征虽然混闹,但在娘亲的面前,还是有些分寸的。   顾青城既然说是什么挚友了,他便怕在亲娘面前把谎话戳破了,对他们娘俩更不利,他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忙是敷衍着夸了两句。   令他没有想到的,顾青城也拿了汤碗,抿了一口,再抬眼时,也是看着他娘:“嗯,很暖,很鲜,多谢夫人招待。”   霍征娘可是真高兴,忙劝他常来,说得了空给他多坐一些,还说自己儿子不懂事,一定要多多顾看着些个。   难得顾青城有耐性,一一都应下来了。   霍征连忙给人推走,一直送到门口,看着她去了自己屋里,才松了口气。他以为顾青城来他面前,就是为了徐椀,在心中暗暗想了几套说辞,伸手关门,才要回头,人已经到了背后。   空中繁星点点,明月当中,在这秋时的星夜当中,月光柔柔照进门内。   顾青城身上还有淡淡的佳楠香味,霍征敏,感地闻到了,更是心中不快。少年侧立在旁,回眸,发现顾青城也看着他,扬眉。   时候不早了,宫里才定下了皇后人选,礼部的人还等着他,顾青城走过他的身边:“待你娘好些,她最疼你。”   诶诶诶?   他这是就要走了?   那他来干什么来了?   霍征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将军留步!”   前面的人果然顿足,顾青城却没有回头:“给你一个晚上时间考虑,如果想走皇商之路,明天一早在将军府门口等着就是。”   霍征快步走上前去,张手拦住了他:“我不明白,将军所做这一切,不是为了阿蛮?你说不是,谁又能信……”   男人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微微一动,顾青城终于抬眸看着他了,却是轻笑出声:“为何要因阿蛮,她喜欢的人是我,将嫁的人也是我,这无需置疑。”   少年差点骂街,可他想再说什么,顾青城却是大步过来,撞过他的肩,头也不回地走了。追着出去,侍卫队拥簇着,连他的背影都看不清了。   霍征当然记得徐椀的眼泪,只气得他一脚踢在自家门上,咣当一声。 第109章 亲你了啊   回到宫中时, 戌时过了。   郑尚宫和徐椀住在一处, 正好一路, 匆匆脚步从北门走进,走过北书房, 绕过尚衣局, 到了这边偏殿才松了口气。空中月色撩人, 月光柔柔地铺在脚边,这个夜晚, 和平常的夜晚并无分别。   秋风徐徐, 徐椀跟在郑尚宫的身后, 走进偏殿。   郑尚宫先进去歇息, 她落后两步,摘下帽兜斗篷, 随手挂了一边。   先去洗手, 内殿便没什么动静了,按理说, 殿内应当还住着陈鱼和秦英,这个时间本不该睡的,怎地这么安静。洗了手,徐椀快步走进, 也是笑着叫了声姑姑。   “姑姑, 那两个都睡着了?”   “……”   无人回答,再往里走,却也站住了。   陈鱼和秦英侧立一旁, 郑尚宫斗篷还没脱去,跪在内殿当中,殿中两个小太监垂着眼帘,规规矩矩站在榻边,李显不知道已经在这坐了多久,此时脸色微沉,正是瞥着徐椀。   徐椀见这架势,连忙走了郑尚宫旁边,也跪下了:“给皇上请安。”   李显定定看着她,脸色不虞:“你去哪了?”   看她和郑尚宫这般打扮,当然也是瞒不住。   徐椀才要回话,李显已经挥手让陈鱼和秦英下去了,他身边那两个小太监也撵了出去,一时间身边也没有了别人,他站了起来,走了徐椀的面前,低眸看着她的发顶。   “出宫了?嗯?”   “嗯。”   郑尚宫瑟瑟发抖,伏身不起。   人一旦有了去处,有了向往,总是心有所惧,看见郑尚宫这般模样,徐椀更是懊恼不已。她没有隐瞒,抬起头来看着李显:“是我托了顾将军,出去准备香料,为迎皇后尚衣局做好万全准备。”   李显目光沉沉:“你可知道,郑尚宫离宫在即,倘若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她就走不了了。”   徐椀当然知道,连忙也伏身下去:“都是我的错,请皇上责罚,此事与姑姑无关,她只为香料,也是为了尚衣局……”   话未说完,啪地一声,李显手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一下摔了地上来。   他随即蹲下,龙袍垂了她的眼前。   少年的鞋面上,偌大的珍珠就在眼底,徐椀瞧见了,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李显一把拉住了徐椀的手腕:“郑尚宫,今日之事,只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直接给人拉了起来,徐椀诶了一声,被他拉得踉踉跄跄这就跟了他的后面,出了偏殿,一张口被灌了一肚子的风。   李显脚步匆匆,后面跟着的两个太监也是直追着他。   他不叫人跟,直奔北书房,书房还亮着灯,直接给人拽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谁也没能进去。   北书房也不是第一次来,徐椀见李显脸色不好,心也是悬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李显撇下她,一直走了榻边,给自己摔了上去。   房梁上面,挂着八卦。   他目光浅浅,似在那八卦钱眼上面,心绪早不知道飘哪里去了:“你们都高高兴兴地准备迎皇后了,谁想过我呢,皇后是谁你知道吗?”   这样的事情,她哪里知道。   徐椀走了近前来,只得安抚着他:“既然是改变不了的事情,不如顺势而为,皇后是谁也不重要,她进了宫门自然一心为你,包括她的父兄,你好生做你的皇帝,日后总有能顺心顺意的时候。”   李显嗤笑一声,起身坐了起来,他眸光微动,光看着她:“可是现在我很不高兴,我不高兴的时候看见你们高兴着,就有气,说说吧,你们出去干什么了?别拿我表叔搪塞我,若是问罪,我动不了你,郑尚宫还是可以责罚的。”   一听他要责罚郑尚宫,徐椀顿时急了。   也是二人太熟悉了,她快步走了他的身边,这就坐下了:“别呀,她好容易有个归处了,皇上就放过她吧,这宫里多她一个人不多,少她一个人不少的。”   李显瞥着她一脸急色的,更是说不能让郑尚宫走的,故意气她。   他夹在太皇太后和李昇之间,今日不得已定下了皇后皇妃,要同迎进宫,心里正呕着气,见她高高兴兴在宫外回来,提起迎皇后的事还挺开心,自然是十分恼怒。   徐椀见他脸色,这就把郑尚宫和她表哥的事与他说了,真是从头到脚讲了一遍:“你可没瞧见,我都要哭了,她表哥竟然还等着她呢,这么多年了,能有这么个人一直记挂着,谁说不是万幸呢!”   少年怔住,也坐直了,往前凑凑与她并肩:“你瞧见了?什么样的人?”   徐椀想了下:“瘦瘦高高的,说是在书院教书的,模样也端正,穿着一身青衣,说话时彬彬有礼的,看着人真是不错,郑尚宫可是好一顿哭呢!”   李显也叹了口气:“难得这么个有情人,没想到这世间还真有情种。”   徐椀也是唏嘘:“是啊,我都哭了!”   少年心思,也是突然活了起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勾唇笑了起来:“那按你这么说,郑尚宫是一定要放出宫的,我也当做回好事吧。”   徐椀自然是感恩戴德,双手合十,在他眼前对着他笑。   李显眼帘微颤,笑意也是加深许多:“能做到他这般的,的确不易,其实更多人都三妻四妾好不快活的,我身为天子,本不愿有后宫还得迎皇后皇妃,估计到了寻常官家……诶,比如说表叔,他家丁不旺,将来一定是要多娶几个的,不然怎对得起长公主。”   话题突然转到了顾青城的身上,徐椀笑意顿失:“他爱娶几个娶几个,这我可管不了。”   李显瞥着她的神色:“那是自然,你想管也管不了,表叔是什么人,将来封王或许回青城也说不定,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他既然顾着你舅舅对他的救命之恩,许了你正室之位,也差不了你的。”   这话是正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面,徐椀挂不住脸面,别开了脸去:“能不能不说他了?”   李显笑,来撞她的肩头:“好好好不说他了,那说什么,你想在宫里也不错,横竖我也会护着你,等郑尚宫走了之后,就落你在尚衣局,如何?”   这本来就是徐椀想要的,但是她此刻听在耳中却是高兴不起来了。   李显见目的已经达到,只怕说多了太显故意,也就站了起来:“行了,一肚子气这会也散了,你说的也没错,皇后迎进来也是个摆设,何苦因为她生气。”   徐椀跟着他往出走,听他话音,忍不住又来劝:“别呀,你相处相处,说不定喜欢呢,人姑娘家家的,离开父兄嫁了你身边来,你好歹也体谅体谅人家。”   李显见她啰嗦,回手一指头弹在她的脑门上。   她一手捂住,他才走到门前,已经有人来敲门了。   一开门,淑娴就在门前。   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李显垂眸看着她,等徐椀走了身边了,才是开口:“阿蛮,看见了吗?眼睛擦亮点,我都难走动,何况是你。”   他这话可真是警醒到她了,徐椀看向淑娴,了然。   就像是无声的秘密,她嗯了声,李显笑笑,领着两个小太监负手离去。   淑娴躬身,请徐椀上前:“大公子在等着你。”   徐椀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四下也无别人,她以为是淑娴通的气,问她:“是姑姑让人通知他的?其实没有必要,皇上无非是和我唠叨唠叨,不会为难我的。”   淑娴在前面提灯:“并非如此,大公子也才回来。”   那就是巧合了,徐椀低下了头。   二人走过北书房,又到北门处一个不住人的庭院,园中只一排厢房,屋里亮着灯,在外面就能看见顾青城的身影。他手里拿着本书,似乎在看书。   徐椀一直盯着他的侧影,走到门前,上前敲门。   淑娴守在门口,得了回应给她开门。   快步走了进去,顾青城坐在窗边,背对着她。   徐椀提着裙,更是加快了脚步。   走了他的面前了,他这才放下书,抬眼看着她,眉眼柔和。   看他脸色,也不知高等与他说了没有,徐椀坐了他的对面了:“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又进宫来?我看你走得匆匆忙忙的,好像有急事的样子。”   顾青城也仔细看着她,才走过的时候可瞧见那个大香袋了:“没什么急事,你们走后,到霍征铺里坐了一坐。”   徐椀一手就在腰间的香袋上,两下解下来,这就拿起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你去他那干什么?我去这一趟可没白去,还送了我个这东西,说是他亲手做的呢!”   她扬着脸,一脸笑意。   他也是笑:“给你这么个东西有什么用,我要是给照拂照拂他,他能给我千百个。”   这是话中有话,徐椀脸色顿变:“什么意思?”   顾青城俩指在桌上敲了敲:“没什么意思,我问他要不要黄商之路,你猜是要这个,还是要那个?”   他故意模糊着说的,徐椀自然误会了去。   在她和黄商之路上选一个,霍征那样的人,能选什么。   难怪顾青城这般模样混不在意的,腾地站起来,徐椀一时气恼,香袋啪地摔了桌子上面:“这个混小子!也太不争气了!”   男人手型修长,俩指勾过了香袋来。   低头嗅着其中香味,勾起了唇:“亲手做的,不戴身上也可惜了,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当你送我的了。”   说着,低头挂了腰间。   徐椀的那点小把戏毫无用武之地,又气又羞,直跺着脚:“你还气我,你还气我!”   顾青城失笑,也站了起来。   两步到她面前,眼看着她气得两眼发红,两手一边捏住了她的一边脸,这就弯下腰来,更是笑弯了眼。   两边一扯,扯得她的脸都变形了:“不气你,你都快上天了!”   “泥……放……该……我……”   “不放。”   “放……”   “……”   她推了他的胳膊,见他还不放手,伸手也捏住了他脸,和他一般的,也是扬眉,狠狠往俩边一扯。   俊脸顿疼:“放手。”   徐椀瞪眼:“泥先放开我!”   他倾身,她以为他识破她故意拿香袋气他的把戏,是真恼了,是要狠手掐她了,吓得一闭眼。   也是忘了,她还掐着他的脸呢。   他气息渐近,她只觉唇边微痒,才一睁眼,他唇已经贴上了她的。   “唔……” 第110章 有花堪折   宫门紧闭, 自此新皇大婚, 尚衣局才安生下来。   皇后定的是太皇太后家的侄女王韵, 同时共迎一位皇妃,是兵部尚书之女邢果儿。因为先皇还未迎入太庙, 婚事从简, 宫里也和往常一样, 没有什么不同。   徐椀难得得了空,在尚衣局的院子里晒阳阳。   日头偏过来的时候, 她听见了喜乐, 深宫里墙高过眼, 坐了石阶上, 徐椀扬着脸,想着李显那个小皇帝。他虽然百般不愿, 千般不愿, 但还是迎娶了皇后和皇妃进来,可见即使是皇帝, 也不可能一切都顺着他的意的。   她抱着双膝,想了一会儿,就想开了。   人生总是这样,这样也好, 那样也罢, 说不定皇后可爱,皇妃娇俏,一进皇宫, 小皇帝就喜欢上呢。少年夫妻,这样的感情相互扶持,也是不错。   这么一想,就撇开了。   正是发着呆,刘秀儿匆匆走了来,这姑娘手里还拿着个锦袋,脚步很快,不等到她面前,就叫了她:“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郑尚宫要走了呢!”   徐椀笑,拍拍裙摆上的灰土站了起来:“走,看看去!”   刘秀儿等着她上前,与她并肩:“姑姑送了我个锦袋,尚衣局的姑娘们每人都有一个。”   郑尚宫从来都是这样,即使她要走了,也是良善。   出了尚衣局,陆陆续续已经有不少人从郑尚宫那回来了,徐椀徐步上前,她和郑尚宫的住所,还有十几个宫女,都是来送郑尚宫的。   人太多了,她没有上前。   刘秀儿站在她的身边,也是低喃着:“姑姑照顾了太多人,我们都舍不得她。”   这就是人心,徐椀在旁看着,也是深有感触。   又等了好半晌,人渐渐少了,她才上前。   郑尚宫此时已经换成了青裙,她乌发也都放下来了,还梳成了辫子,看见徐椀,也是对她招着手。徐椀走了她的面前,也是动容:“姑姑,你的好日子来了,以后咱们会再见的。”   郑尚宫轻点着头,拉过她坐了自己身边。   四目相对,都是笑,郑尚宫紧紧握了她的手:“阿蛮,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过表哥还在外面等着我,我不哭,我想笑,因为我人生圆满了。”   徐椀连连点头:“嗯,我真为姑姑高兴。”   她由衷的欣喜,都说人心易变,可也不易变,一生若得一人,如她爹这样,如郑尚宫的表哥这样,也能称得上是圆满了。   郑尚宫也拿了一个锦袋给她,坐了一起说着话,不知不觉日头就斜过来了。   黄昏之时,离宫的宫女们排成了一排,特意有人带着出去了。   这一次,许多人跟着过去送了,徐椀没有去。   她知道,宫外有人接她。   承泽宫那边倒是一时消停不了,徐椀在尚衣局可是美美睡了一觉,皇后一进宫,刑家女也直接封了妃,不过因为小皇帝还小,所以没有圆房。   大婚走了个过场,就这么过去了。   紧接着,皇后要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与新帝共迎先皇进太庙。   一时间宫里的气氛也压抑了起来,宫女们新老交替,尚衣局也分了来几个,没两日,太皇太后亲下了旨意,徐椀掌管尚衣局。   徐椀欣然接旨,她不知道这道旨意到底是从哪一边通过太皇太后发出来的,但是总归也算是达到了目的。在尚衣局熟悉了这么些天,做事也是井井有条,并无错乱。   皇后进宫之后,她便住了承泽宫。   徐椀也从未见过,断断续续又有两个月之久,宫里才算消停了。   先皇入了太庙,也入冬了。   一场大雪铺满大地,到处都是莹莹的白,朝中旧臣也逐渐替换起来,一晃也许久没有见过顾青城了。倒也不是多想他,徐椀日日在尚衣局忙着,偶尔想起他来,也随即撇开。   雪后,宫里到处都忙着打扫,尚衣局别无他事,徐椀也叫了人一起扫雪。几个小宫女玩心顿起,还堆起了雪人来,姑娘们到了一起,也是玩闹一片,叽叽喳喳地没个消停。   徐椀跟着闹了一阵,裙角都湿了。   她发髻也乱了些,耳边碎发都落下来了些,伸手扶了一扶,气喘吁吁地:“不闹了不闹了,我回去拾掇拾掇再来,头发都开了。”   说着提了裙角,往偏殿走。   此时殿内无人,她踩着雪,放慢了脚步。   脚下的雪一踩,咯吱咯吱地响,走两步,响一响。   站住了,背后还有雪声。   徐椀听着这脚步声,失笑:“是谁跟着我呢?”   话音才落,雪声就在背后响起,来人快步上前,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少年最近说话嗓音变得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他再故意捏着嗓子说话,更是怪声怪调的。   “你猜猜,我是谁?”   “呃……我猜猜,这声音我没听过,是猴孩儿?”   她故意说他是猴儿,李显顿时失笑:“你才是猴孩儿,再猜!”   徐椀伸手来抓他手:“那我猜是……我管你是谁!”   她一跺脚,踩在他脚面上,李显吃痛,连忙放手。   徐椀再一转身,对上他的眼,笑吟吟地:“诶呀,是皇上啊,皇上不会怪罪我的吧?我可不知道是你,不是故意踩你的啊!”   怎么能不是故意的,可李显见她笑闹,只有欢喜,当然笑意更浓:“不知者无罪,算你无罪了。”   李显身后只有两个宫女远远跟着,定睛一看,其中似乎就有徐婼。   姐妹相见,也只笑过。   回身往里走,徐椀继续踩着雪深的地方,咯吱咯吱地:“皇上怎么又来了?”   李显跟着她的脚印,也踩着玩:“宫中多无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得我有空就过来看看你,怎么,不想看见我啊!”   徐椀笑笑,当然否认:“哪能呢,你要是心烦,就过来说说话。”   她走上石阶,李显却是奔着墙角的干枝走了过去,随手折了一截,这就拿了手里。   徐椀返身走回,好奇地瞥着他:“折这个干什么,梅花还没开呢!”   李显笑笑,拿枝头点着她的肩头:“这干枝我送与你,你插在瓶子里,看看经过皇帝的手,能不能开出不一样的梅花来。”   说着递了她的面前来,徐椀顺手接过,忍不住笑:“都不知能不能发花呢,还开花,就怕放了瓶里也不能活,到时候还不如外面雪堆里的。”   李显叹了口气,回身又折了一枝长长的,依旧拿梢头扫着她的肩:“那我也拿一枝,看看能不能活,人都说做了皇帝金口玉言,我让它活,看它怎个不活的,你也好好养着,看咱们的花,谁的能开。”   徐椀本来就喜欢花花草草的,只当他是玩闹,不大在意:“好啊,我一会就插瓶子里。”   她微偏着脸,脸边的碎发更是随风而动,那松动的发髻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偏偏笑眼弯弯。少年就在眼前,定定看着她,只觉少女这般笑着,竟也有妩媚之色,不由得看着看痴了去。   徐椀一回头,绾着的长发真个掉落下来了,她一手扶住,连忙往石阶上去了:“诶呀我的头发!皇上快回吧,我可走了!”   她一拧身走了,那纤细的腰肢瞬间走出他的眼底。   李显捏紧了花枝,也未停留。   本来就是偷空出来的,笑闹了一阵儿,也该回去了。   走出庭院,宫女们连忙跟上。   他手里的花枝扫在雪面上,在咯吱咯吱的声音当中,也似乎能听见她的笑声,还未走远。踩着雪,李显这就回了承泽宫,他和皇后虽然并未圆房,但是却是分别住在两个寝宫当中,相距不远。   让徐婼拿了花瓶过来,李显亲手将干枝分成几段,插了水中。   正是仔细端详,王韵带着两个宫女过来了,徐婼连忙跪下见礼,这小皇后今年也才十五,说是才及笄,一身凤袍在身,也添了许多贵气。   她柳叶弯眉,也是淡扫蛾眉,端庄秀丽。   李显并未回头,拿着剪刀修剪干枝,王韵跪了他,见他没有应声,径自起来了。   走了他的身边,少女也是笑:“皇上好兴致,哪剪来的花枝,我看着像是梅花。”   李显心情正好,回眸看了她一眼,嗯了声:“是梅花,皇后觉着我就用水养着,能不能开?”   王韵点头,自然称是:“皇上养着的花,可是一定会开的。”   李显笑,负着两手转过身来:“好,借皇后吉言,现在朕去南书房去批奏折了,一天天也不得空,真是一天天也不得空呢!”   分明是抱怨的话,但是语调轻扬,显然是有好心情的。   两个小太监连忙跟了上去,去南书房时,从来不许宫女跟着的,徐婼就留在承泽宫中,收拾着东西。李显才修剪下来的一些碎屑,她都一一打扫了去。   打扫走了之后,她想起徐椀和李显笑闹时的模样,心里生出些别的东西来。   她在花瓶前面,站了一会儿。   脑海当中,都是少年跟着少女身后的模样。   那时候徐椀快步走回来,可她没有看见李显,小皇帝不许别人上前,自己轻手轻脚就跟了过去,他在徐椀面前,那般笑意……   王韵本来是过来坐一坐,见李显去了南书房,本来也是要走,在他寝宫转了一圈出来,看见一个宫女看着那梅花的干枝发着呆,轻咳了声,她也站住了。   徐婼听见她的声音,回身忙是跪下。   就像是心思被人看见了一样,神色慌了一慌。   王皇后这就笑了:“你叫什么名字?我瞧着你常跟着皇上,可知道这花儿哪里折来的?” 第111章 她去哪了   王皇后今年才十五岁, 朝中旧臣与顾青城暗中的借力, 才使得太皇太后得逞。王家这些年被先帝压制得差点断了命脉了, 当年得势时多风光,没落时候就多萧条。如今又出了个皇后, 一时间门客又多了起来。   王韵何尝不知自己地位, 才入宫中, 首要的事情是要与小皇帝增进感情。   得了空,她就来他寝宫走动走动, 他还年少, 好像对此并无反感, 这让她很是欣慰, 也不急着与他多交好,只暗中观察着他的喜好。   可惜李显多数时间都在南书房, 连个宫女都不会带着的个人, 一时间还无从下手。   这会瞧着那干枝梅花,王韵心中一动, 这就坐下了。   徐婼慌得跪下,神色就慌了一慌,听见皇后问起,忙是低头。   瞧着徐椀和李显那般模样的, 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生怕说错话了,可犹豫了了下,又怕瞒不住, 心想撇开徐椀不说就是,如此也不那么紧张了。   “回皇后的话,在北书房附近折的,那有不少梅花,今个皇上恰巧路过,不知怎地就想养了水中,说是想看看能不能养活开花的,这就拿了回来。”   “北书房?”   王韵看着徐婼,心思似乎不在花上:“你跟着皇上身边,有多久了?”   徐婼到底不傻,恭恭敬敬回道:“没有几日,才调度过来的。”   另外一个宫女侧立一边,不是别人,正是淑娴。   王韵见她年纪大些,目光又转到了她的身上去,淑娴连忙上前,提裙便跪:“奴婢淑娴。”   听见她的名字了,王皇后就笑了,连忙让她起来:“哦,你就是淑娴姑姑啊,我早就听说过,皇上身边有个淑娴,可是当年长公主身边的婢女情同姐妹的,我也是初到宫中,还请姑姑多多照顾照顾。”   皇后可是太皇太后的侄女,虽然现在差着辈分了,但是当着她的面,淑娴当然不敢高攀,赶紧又跪了,礼数不差一分:“淑娴不敢,皇后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就是,这一声姑姑可不敢当。”   王韵站了起来,缓步到了她的面前。   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少女亲手来扶淑娴,亲厚得很:“我与皇上是一统,淑娴这就外道了,快起来吧,我也是初来乍到,别处还没去过,对这宫里啊,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奇什么都想问问。”   淑娴站了起来,垂着眼帘:“皇后只管,淑娴知无不言。”   徐婼可是跪了好一会儿了,此时双膝发麻,腰也沉了下去,浑身都僵住了一般,偏还不敢动半分,她在家里好歹也算个小姐,什么时候这般跪过,可做了这小宫女,还不如得了冷的才人,一直这么跪着可真是苦不堪言。   偏偏王皇后就像是把她忘了一样,只跟淑娴说着话,柔声柔气的:“我也是想知道,皇上都喜欢些什么吃食,都喜欢做什么事呢,好歹也让我准备准备。我入了宫来,从此他就是我最亲的人,少年夫妻要一辈子的,彼此照顾也是应该的。”   淑娴低着眉眼,也是点头:“皇上喜咸不喜甜,平时忙于朝政也没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他少年心性,都一直在天下百姓身上,再无他心。”   这话说得话中有话,王韵也听出些个,笑笑。   一低头,似乎才看见徐婼一样,才让她起:“诶呀快起来,怎么把你给忘了。”   说着回头吩咐了身边的小宫女:“朱雀,还不去准备些咸的糕点,等一会儿皇上回来,正好给他当宵夜。”   她身后跟着这两个,一个叫朱雀,一个叫朱玲,也是姐妹二人,从前就身边的丫鬟,一起进宫女来的。朱雀领命而去,朱玲依旧站了她的身后。   王韵和李显住的寝宫不太远,坐了这么片刻,她转身往回走。   淑娴和徐婼连忙来送,都恭恭敬敬地都见大礼,这小皇后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会却无半个笑脸了,朱玲直扶着她,脚步都不快。   回了自己寝宫门口了,王韵才是叹了口气:“我不喜欢那个小宫女,你瞧着她在皇上面前模样,杨柳细腰的,妆容精致,一双狐媚的眼珠子直勾勾的。”   朱玲还扶着她:“不喜欢还不简单,日后找个由头换个人就是。”   王韵嗯了声,心宽了些:“好在皇上还小,不懂得情爱,少年夫妻也是难得,我守好他就是。”   回了自己寝宫,正和朱玲说着话,朱雀拿着食盒回来了。   果然有准备好的糕点小品,王韵笑着尝了尝,眼见时候更晚了,李显还没有回来,这就站了起来:“给他送过去看看他什么态度,我试他一试。”   南书房自然是在南边,朱玲在前提灯,王皇后亲自提着食盒走在后面。   出了承泽宫,也不等她们走过去,远远地就瞧着一行人往北边去了,别的人倒是看不大清,只那龙袍还是一眼就瞧见了。   少女顿足,手里的食盒就握紧了些:“急匆匆地,他这是往哪里去呢!”   朱雀也瞧见了,忙是劝她:“宫里的事多着呢,咱们才进宫,睁一眼闭一眼才好。”   王韵将食盒递给了她手里,却也推了朱玲上前:“走,咱们也去瞧瞧。”   朱玲得令,顺着那灯火方向就走了过去,三人脚步也快,一直跟着李显从中宫走了北书房附近,因为跟得远,跟不见了。   莫名地,王韵就想起了那几枝梅花。   她让朱玲熄了灯火,缓步走在北书房边的青砖路上。   这边高墙上,好远都没有一个灯 ,有点黑。   没多一会儿,一行人从一个偏殿出来了,他走在前面,手里还提着个灯笼,不知因着什么事,大发雷霆还一把将灯摔了地上去。   匆匆脚步走过,王皇后从暗处走出来,抿住了唇。   朱雀直看着她:“皇后,皇上好像回承泽宫了,咱们也回吧!”   女人的直觉向来都很敏,感,王韵往身后的庭院看了一眼:“你过去看看,那偏殿住着什么人,还有,注意看看,院子里有没有梅花,也四处走走,看看都哪里有梅花。”   说着,还拿过了她手里的食盒,让朱玲在前面引路。   空中一弯月牙,四处都黑漆漆的,朱玲怕摔着她,直扶着她。   幸好走不多远,遇着巡逻队了,点亮了灯,二人才在侍卫队的护送下,回了承泽宫。   进了自己寝宫,王韵将食盒放了桌上,留了宫里的其他宫女上前来倒茶,朱玲过来直劝慰着她:“也别想太多了,皇上还小呢,能有什么事。”   王韵嗯了声,端起茶碗来喝茶。   一盏茶了,朱雀回来了。   到她面前,低了头与她耳语:“院中确有梅花,说是从前住过先皇的妃子,后来进了冷宫的,那妃子特别喜欢梅花,就在院中留了些。现在住着尚衣局的几个人,其中有个是新晋的姑姑,叫做徐椀,我打听了下,她从前是皇上的伴读,一起长大的。”   眼皮掀起了一些,王皇后嗯了声:“我就说么,眼皮直跳,那你怎么没把她叫过来?”   朱雀垂眸:“她并不在,现下殿中只有两个宫女歇下了,不好惊动她们,我随便找了个理由走了一遭就出来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竟然不在。   不在还能去哪,王韵心中一动,一手又拿起了食盒来:“好么,难不成还来了承泽宫了?”   她脚步也快,这就往出走。   朱雀和朱玲连忙跟上,因她心中认定了人可能就在李显的寝宫里,更是着恼。   李显回来不久,才脱了龙袍洗漱,忽然前门的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是皇后来了,他才擦过脸,伸着手,徐婼给他擦着手指头,一根一根的。   王韵带着两个宫女就进来了。   上前见礼,这几个人的眼睛都四下打量着,李显瞥见,顿时皱眉。   寝宫当中,一共就这么四五个人,哪里有什么徐椀。   王韵双手捧着食盒,笑眼弯弯:“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些夜宵,等着你一起吃呢,怎么?你要歇下了?”   私下里,她就你我之称了,也是试探。   李显才洗过手,此时也是看着她:“多谢皇后了,可朕累了,要歇下了。”   这逐客令下得很含蓄,王韵也只当没听出来了:“知道皇上累,才准备的夜宵么,要不要尝尝,这枣糕很好吃的,也能补补元气。”   说着,食盒这就放了桌子上面,可没有想走的意思。   李显负手上前,到了她的面前了,又是倾身。   他比她高一些,一低头,迫得她直往后躲,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底都是笑意,再往前一凑,唇就到了她的耳边了。   王韵顿时脸红,耳边却是传来了他的低笑声:“朕都说要歇下了,皇后还不走,莫非是急着想和朕圆房?嗯?其实也不用急,圆房这种事吧……”   他话还没说完,王韵脸红得不行,身一矮忙是告退:“皇上好生歇下,韵儿告退!”   李显站直了身体,看见她脚步匆匆,忙不迭地走了,笑意全失。   徐婼上前,问他可要歇下,他回身坐了桌边,不语。   片刻,淑娴快步走回,李显才是抬眼。   “说吧,她去哪了?” 第112章 赵珍珠呀   拳头握得紧紧的, 少女的眼底已经含着泪花了。   她眼睛红红的, 恨恨地捶着车窗, 再挥手,顾青城一把给她拳头握住了, 狠狠钳在掌心, 伸臂过来揽她的肩头, 徐椀拧着力气,非靠了一边。   她满心的愤恨无处发泄, 又踢了车身:“我真是恨, 我真是恨!”   顾青城也是皱眉, 抓着她手:“你恨什么, 你恨的是什么?”   徐椀扬起脸来,悲悲切切:“我恨我不是男儿身, 我恨我没我娘的能耐, 我恨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现在出事了,我怎能不恨?上辈子他是怎么死的,横竖就死在谷中了,这辈子他守着我娘, 我要知道我怎么能让他去!”   她鼻尖微酸, 倔强地绷着肩头,并未哭泣。   但是拳也未解,可见愤恨。   本来是要歇下的, 顾青城突然来接她,她这才知道,她爹去老家接老太太,已经走了两个月了。按理说这时候应该回来了,赶上这场大雪,可能耽搁,但是算计着日子也该是到了。   午后时候,远地又发生山崩。   山上积雪崩榻下来,说是过往行人,埋了不少人了!   消息是最先传到朝中的,顾青城一得到消息立即通知了徐回,紧接又回头来接徐椀,他亲自告诉了她,但是现在朝廷派兵过去救灾,事实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困,也不知道还能有几人生还,甚至不能确定赵澜之的行踪。   徐椀得了消息,如遭雷击。   因她知前尘过往,所以更是害怕,害怕他真的就在那山下。   心乱如麻,想冷静下来,可即使被他裹着手,手心也是冰凉,这只手也是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紧紧盯着他的眼,抱住了他整个手臂:“也许,也许我爹接了祖母,这回在路上,所以才没回来,那么远的路,那么远的路,你想想,你想想那能这么巧,他们就在那山下呢!”   顾青城瞥着她的神色,轻轻颔首:“嗯。”   她眨着眼,想扯出一点笑意来,没能扯出来:“也不是没可能啊,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我爹福大命大,珍珠还没出生呢,他不会出事的,他不会出事的,对吧?”   顾青城继续颔首:“嗯。”   四目相对,可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黯然,车内小灯昏暗,两个人的眸子里,都是一种难言的痛色。徐椀是强忍悲痛,顾青城则是无奈,他尝试改变那些人的命运,但是或早或晚,很多人都没能逃过命数。   如今身边还有李显,还有霍征,他一身孑然,只留心痛。   徐椀还掐着他的手:“他走的时候,你知道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可徐回怕女儿牵挂,不许他说的。   顾青城别开了眼,没有作声。   徐椀顿时急了:“顾青城,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爹上辈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能让他去,他这辈子不求功名,不求别的,只求个安身,也不能行?哪有这样的道理?”   世上事,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言,顾青城见她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放开她手,扶住了她的俩肩,狠狠按住了:“阿蛮!你也说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你爹福大命大,他不一定在那山下的!”   徐椀咬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嗯,他不会有事的。”   顾青城为了安她的心,也是将人拥住了:“我是说真的,你身边的人,命数都有变动,不只是你爹,还有霍征,还有你表姐,别哭,你要是这般哭了,让你娘怎么办?”   徐椀点头称是,这时候也没注意到他说到霍征什么,只是捂着脸靠着他的肩头,揉了揉自己眉眼,再坐直时候,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是了,她必须冷静下来,不管爹是什么样的结果,她不能失了方寸。   不然她娘冲动之余,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先安下娘才要紧。   顾青城拍着她的后背:“高等已经去了,稍等两日就有结果,你先安好你娘的心,莫让她出什么事。”   徐椀一手揽住他的颈子,靠在了他的肩头上:“嗯,我知道。”   马车停下,二人下车。   大门口已经站着花桂了,花桂提着灯,来来回回踱着步。   看见徐椀回来,含泪上前:“姑娘可回来了,你娘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徐椀快步走进家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前堂亮着灯,也开着门,大冬天的,屋里那点热乎气估计也早就放没了,她知道娘就在里面,扬声叫了她。   “娘!”   走进前堂,徐回端坐桌前。   她大腹便便,身披斗篷,手提长剑,脚蹬马靴,一手扶着桌边,俨然是要出门的装扮。   徐椀连忙上前:“娘,我回来了。”   徐回点头,对她招手:“你回来得刚好,有几句话交代于你,我连夜出城,没事,你爹是生是死,娘都给你个交待。”   徐椀走到她面前,伸手扶住了她:“娘,别急,凡事往好了想,我爹可能已经快到京中了,再等等信,哪怕是我去,也不能让你去。”   徐回站了起来:“去的时候,我就犯忌讳,可又一想,即使你爹知道了这般命数,他也是要去的。自己亲娘,不去接,还能怕这个?他一生轻狂,就犯到我这了,也是委屈了他,如今若真落了外面,当然要接回来的。”   徐椀直扶着她:“娘,你先等等,再等等,已经派人过去了,用不了两日就能有信,你怀着孩子呢,珍珠还有一个来月吧,好好养胎是正经。我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相信了。   事实上,她手中还握着剑,可见其疑心,徐椀看见了,心中也是疑虑,当着她的面,她娘没有明着说,但是怀疑谁可是一想便知。   顾青城也是上前:“夫人保重身体要紧,已经派了人过去,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徐椀也是劝着,她娘还怀着赵珍珠,这时候行动都不稳妥了,当然是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走。两边都劝着,花桂也在旁偷偷抹着眼泪,正是乱着,洪运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   说是皇子府送来一封书信,特地叮嘱了,一定要送到徐回手里的。   洪运亲自带着人过来了,是个老管事,徐回从前也认识的。   这老管事亲自将书信送到她的面前,因来得急,胸前还直起伏着,徐回打开书信,上面只有三个字:不是我。   是李昇亲笔所书,老管事忙是作揖:“殿下本来是要来,可皇妃这时候偏又见生了,这胎和头胎不大一样凶险得很,殿下让我告诉夫人,答应夫人的事,他做到了。”   徐回手中握着的长剑滑出掌心,跌坐了回去。   徐椀看她这样,连忙抢过她手里的书信,低头看了,也是看向徐回:“娘,这……”   老管事撩袍跪了下来:“自从夫人上次离了皇子府,我们殿下可真是听了夫人的话了,对皇妃也上心了,这两个月以来新皇登基,为着皇后进宫的事,为着迎先皇去太庙的事,为着皇妃腹中的孩子,殿下真是日夜难眠。才得了消息,他也是不知道怎个回事……”   话未说完,徐回已是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吧,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了。”   老管事跪地磕头,然后转身走了。   徐椀捡了长剑,连忙让花桂放了起来。   顾青城也是上前来,给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他让徐椀关门。看了那书信上面的三个字,也坐了桌边来:“夫人稍安勿躁,恕我直言,这两三个月以来,新皇登基,二哥的确没有精力关注别的事,卫衡带着禁卫军守在护城河外,城中局势也才安生下来,应当不是他。”   徐回嗯了声,伸手抚额:“我知道,我太了解他了,乃至于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上次我与他约定好了,他做他的殿下,和他的皇妃好生相处,我与澜之自去我的,两不相干了。”   徐椀见她神色,过来来解她的斗篷:“娘,我扶你回房休息。”   手一才碰到斗篷带子,徐回却一把推开了她,仍旧站了起来:“我怎能睡得着,这么多年,你爹为了我,舍了太多东西,我去接他,不管他是在路上,还是在哪,我得去接他!”   说着,她这就往出走,依旧喊着洪运的名字。   房门紧闭,徐椀踉跄了一下,赶紧跑了门口张臂拦住了她:“娘!你还怀着珍珠呢,这么晚了你能去哪?城门都关了,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爹没事,一定没事的,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顾青城也是过来相劝,徐回心如刀绞,勃然大怒,更是抓了徐椀俩肩。   她力气向来都大,盛怒之下更是用力:“让开!”   徐椀动也不动,生怕碰到她,伸到她的胎气:“娘!”   顾青城横竖也插不上手,也过来扶她:“夫人息怒,阿蛮也是为着你好,先等等,什么事明日再说。”   满心怒气正无处发泄,徐回肩动,回身将他手臂摔开:“让开……”   她也是用力过猛,才要给女儿也拎开,腹中胎儿突然猛地动了两下,透骨地疼,她身形一动,伸手扶住了自己肚子,一低头,不知什么时候破了红,蜿蜒的血迹已经顺着裤子染到了脚面。   脚下一动,差点摔倒,徐椀也是看见了,眼疾手快,和顾青城一边一个扶住了她。   徐回痛劲上来了,脸色也白了:“没事,没事,好阿蛮别怕,娘没事,你快让花桂去请稳婆过来,这是珍珠提前要生了……”   她一口气说完,咬紧了牙关。   徐椀回身打开房门,这就叫了起来:“花桂!花桂!” 第113章 你的珍珠   夜空当中这最后的一 点光亮, 也被云层遮住了。   半夜三更的, 之前联系好的稳婆没有接到, 说是被请了皇子府了,花桂一下懵了, 京中还有谁, 还认识谁, 她让洪运赶车,匆匆忙奔向了皇子府。   幸好皇妃已经平安产下了皇女, 李昇正抱了女儿哄着, 听闻徐回急产, 让人送了府中的稳婆过去, 皇妃力气用尽已经昏睡过去了,他没有离开她半步。   几个稳婆到赵家时候, 徐回已经不痛了, 但是这个时候不痛比痛更令她恐惧,计算着日子, 距离生产的日子应当还有一个来月。   这也是赵澜之提前去接老太太的原因之一,没想到千算万算他还是不在,腹中的胎儿此时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轻抚着自己肚子, 心力交瘁。   徐椀对于女儿生产的事情不懂, 但是早年也跟师傅学过一二,搭手给她娘摸了脉,也让她宽心, 说是孩子没事。   稳婆给她检查了一下,说是开了骨缝了,真是要生了。   花桂让人去烧了热水,门窗紧闭,徐回躺了床上好半天,直盯着帐顶发呆,她已经感受不到了疼痛,焦虑令人麻木,眼前都是少年赵澜之的影子,对着她嬉皮笑脸地笑,对着她死缠烂打地闹。担忧让她的内心也柔软起来。   徐椀在旁握住她的手:“娘,没事的,我们珍珠福大命大,没事的,没事的。”   真奇怪,人在最担心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往往就是她心里所想的,但是这么多的福大命大,当真能是想当然的吗?   徐回终于回眸,反手握住了她手:“嗯,没事,娘还撑得住。”   徐椀差点落泪,只剩点头了。   徐回见她红了眼,放开她手:“你出去吧,产房血腥,不是你该见的。”   她脸色苍白,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徐椀哪肯出去,就握住她手,紧紧挨着她了:“我不走,我陪着娘,爹不在,我一定要陪着娘。”   徐回才要开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一下握紧了女儿的手,一个稳婆过来摸了摸她的肚子,连忙让人准备接生。   徐椀一下白了脸,紧紧咬住了下唇。   女儿的脸色都看在眼里,徐回看向稳婆,使了个眼色,稳婆也是多年的婆子,什么人没见过,自然知道产妇不愿女儿留在产房的原因,赶紧过来拉开了徐椀。   “出去出去,你个姑娘家的,在屋里干什么!”   “我陪我娘,我陪我娘……”   两三个婆子一起推着她,徐椀恼怒,她娘也是咬了牙:“出去,娘不想你看着娘这个样子,出去等着。”   女儿还小,可怕她被吓到了,日后对成亲生子有影响。   都说产房的血污秽,徐回自然也有所忌讳。   徐椀不甘不愿地被人推出屋来,也是站了门口,手足无措地,快亮天了,她来来回回地在门前徘徊着。   时而侧耳细听,时而趴了门上,可屋里竟是一点她娘的声音也听不见。   倒是几个稳婆偶尔会说上两三句话。   “快了,一会儿骨缝全开了就要生了,再忍忍……”   “其实也不用这么忍,夫人要是疼就叫出来,会好受一点……”   “老身接生这么多年,才见夫人这样刚强的,我看着你这胎样儿啊,像是男娃子,你就想点好事,别想着他,越是想着越是疼,想点别的……”   “真是,我也没见过夫人这样的。”   “我跟你说呀,刚才老身在皇子府,和这两个姐妹一起,给皇妃接生了个皇女,那小女娃娃生出来就白白净净,可是好看哩!”   “嗯,白白胖胖,可差点要了皇妃的命了……”   徐椀耳朵就贴在门缝上,把几个稳婆的话都收入耳中,正是侧耳细听,肩上被人一按,整个人都被人拎了起来。   她回头,顾青城此时已经换下了之前的朝服。   刚才和她一起扶着她娘,他衣摆上沾了些许血迹,稳婆来了之后回去换下了,他给她拎到一边,上下直打量着她:“洗洗手,洗洗脸,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一会儿你娘给你添了个小妹妹,你进去还不把人吓着?”   徐椀抬手看了看,这才看见手上的血迹。   应该也是扶她娘的时候染上的,她哪有什么心思洗脸洗手,眼看着天快亮了,她娘一点动静还没有,直接蹲了门口,伸手揉了揉脸。   鞋上也有血迹,裙摆上也有血迹,到了真正遇着事的时候,才恨自己无能为力。滑坐在门口,徐椀曲起双膝,这就环住了。   门里还有稳婆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要生出来了,夫人歇息片刻,养足了力气一会儿配合我们,第二胎了,也不足月,应该会很快的。”   “对,先吊着口气……”   “……”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发着幽幽的光,天边的一点亮让这灯失去了亮度,她怔怔看着自己沾血的手,不多一会儿,头顶的亮光被人遮住了。   少女抬头,顾青城在她面前也蹲了下来。   他手里的帕子许是才沾了水的,拧干了扶着她的脸给她擦脸。   她定定地看着他,恍如隔世:“顾青城,你什么时候最无力?有没有那种时候,你想做什么,却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无用,就像……就像现在,我真是……”   他给她擦了脸,又撩起了她耳边的碎发,掖了她的耳后。   之后又给她擦手,握住她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给她擦着:“没有。”   这般淡然地,似乎从未有过。   顾青城垂着眼帘,盯着她的指尖,徐椀扬着眼,鼻尖微酸,一下抽回了自己手指:“你骗人,你怎么能没有,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说?”   他沉默不语,随即站了起来:“等你再长几年,就会发现,有些事说也没用。是喜是乐,是悲是苦,走过的时候别人只能闲谈,结果只是给旁人看的,这期间所有苦乐,只能独撑。”   她闻言更是握紧双拳,跟着也站了起来:“那我呢?”   扬着脸,少女眼眶已湿。   徐椀紧绷着的下颌,唇形都变了,隐忍着的,是疼痛,是恐慌,还是无奈不甘,很多种情绪都在她的眼中。   然而,她的眼中是他,漆黑的眸子里,是他的影子。   顾青城顿时扬眉,伸手捧住了她的脸:“你不是,你有我。”   亮天了,徐椀盯着他的眼,脸被他按得甚至有点疼了,一扭头挣开,她转身下了石阶:“天亮了,我让人去请大夫过来候着。”   说着飞快在眼前抹了一把,提着裙摆走得飞快。   顾青城看着她的背影,也是靠了门口。   院子里静悄悄的,洪运也是一夜未眠,这会在门前劈柴,徐椀快步走了他的面前,告诉他,让他去请老大夫过来,以防万一。   洪运自然点头,擦了把手,这就往出走。   天边的亮光似乎给这个黑夜催走了,徐椀一直盯着他的背影跟到大门口,才要转身,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尔的嘶鸣声。   她脑中忽然闪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然而这一幕就像是被她预料到一样,大门一开,没等洪运先出去,赵澜之风尘仆仆先跳下了马车,入了他们的眼底。   徐椀大喜过望,连忙跑了过去:“爹!”   赵澜之才跳下车,掀开车帘就扶着他的那个小脚亲娘也下了车,老太太一落地,也是看见了徐椀:“阿蛮!”   徐椀跑到了车前:“祖母!天才亮你们怎么进的城?”   车里的丫鬟也下了车,扶着老太太,赵澜之回头看着自己女儿,扬脸还笑着:“大雪封山,可幸好我贪快错过去了,遇着出来寻找我们的高等,这才知道京中知道消息了,担忧着我们,特意连夜赶的路,多亏了高等有……”   他话未说完,目光却是触及到了女儿裙摆上的血迹了,脸色顿变:“你娘呢?她没事吧?她在哪?”   徐椀这会可都要哭了,直跺着脚:“我娘为着你都快急死了,珍珠早产,现在还没生出来呢,在屋里!都半宿了,你快去看看吧!”   一听她这话,老太太抚额差点没昏过去。   她一路颠簸,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此时听见孩子早产,双手合十,一下跪了下来:“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保佑我这小孙女千万平安啊……”   一路上,有闲暇了,赵澜之就跟她说,肚子里这个还是个女孩儿,说她是怎么淘气,几个月开始动的,平时都怎么个养胎的,当个趣事讲给她听。   是以,在她的心里,徐回肚子里这个还未降生的,也是个孙女。   徐椀出生在边疆,回到京中还瞒了她两年,后来带家去知道了,也长大了,面生,没有太深的牵挂,这个腹中的,是盼来的,更觉珍惜。   徐椀和丫鬟连忙扶了她起来,赵澜之已经顾不得别的了,疾步冲向了内院去。   花桂正出来倒水,顾青城在门口询问她里面情况,赵澜之赶了回来,两个人看见他了,都面露喜色,他谁也没看到,推开房门这就冲了进去!   “阿回!”   “……”   说来也是巧,这孩子就像是在等着他爹一样,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整个赵家都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   徐椀搀扶着祖母,也站了院子里等着,听见哭声也都激动得不行。   顾青城走下石阶,欠身恭喜,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   就是屋里的那位,还有点懵,他的珍珠哪去了?   稳婆包好了孩子送了徐回的枕边来:“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儿子呢!”   赵澜之还握着爱妻的手,不肯放开,眼睛在那小小软软的孩子身上打着转转,孩子张嘴哭着不停,原本准备闭眼休息的徐回抬眼看见自己夫君这般模样,也是笑了。   早在他进屋的那一刻,她的心就满了。   “喏,你的珍珠,快抱起来哄哄。”   “……” 第114章 打怪升级   钟声一响, 晨光普照大地。   辰时了, 赵家人终于从混乱当中安生下来了, 徐椀抱着刚出生的弟弟,在床边来回走动着, 老太太直盯着她的手臂, 让她仔细着些个。   说来也奇怪, 她开始还不敢抱,可孩子一到了怀中, 就立即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胸腔当中涌动着, 骨血相连, 这个弟弟, 当真令人发自内心地疼。   满心的欢喜,徐椀抱了祖母面前, 还有点担忧:“祖母, 你看他长得这么丑,长大不会也这样的吧?”   因是早产, 脸上还有褶,老太太眉眼弯弯,这时候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踏实了:“你小时候也是早产, 想必也是这样的, 没事,大了就好看了,你弟弟肯定也像你。”   徐椀顿时好奇起来, 回头才要问她爹娘,她小时候长什么模样,一回头却忍不住偷笑起来。她娘折腾了一夜已经睡着了,她爹像个二傻子似地,就那么抱着她手坐在床前的矮凳上傻笑,一直就那么样的,一动不动的。   老太太也瞧见了,起身要走。   她身侧的丫鬟连忙扶起她,徐椀也压低了声音,送她出门。   她怀里的小不点呼呼睡着觉,回头又拍了她爹肩头,让他让开,把孩子放了枕边。她出来一夜了,应当回去了,这就往外指了指。   赵澜之一双眼睛不够看了,又想看着徐回,又看了看自己儿子,见女儿要走,轻轻放开徐回的手,赶紧让花桂陪着,跟着徐椀往出走。   此时她已经换下了染血的衣裙,也洗漱了,虽然一夜未眠,但精力十足。   赵澜之送了她往出走,也是万般的不舍:“不能留一天吗?爹有两个月没有看见你了,你娘这还睡着了,也没交代交代你……”   徐椀与他并肩往出走:“不行,我得回去,现在宫里事多,能偷偷回来一趟已是难得。再说你都有儿子了,多惦记惦记他,赶紧给他起个名字要紧。”   提起他儿子了,赵澜之顿时笑了:“这个臭小子,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还起什么名字,让他折腾你娘,就叫赵珍珠得了!”   徐椀莞尔:“那他还不得被人笑一辈子啊……”   二人往出走,她爹眉开眼笑:“那就私下叫,冬月二十八卯时生的,正是旭日东升,我刚才就想了,叫赵昶吧,望他一生都在晨光之下,也一生畅快。”   徐椀瞪了他一眼:“还说你没想,这不是早就想好了么,赵昶,赵昶,是个好名字,得了,我还是快点走吧,剩下你们一家三口乐呵呵也不错。”   她念了两次弟弟的名字,更是加快了脚步。   赵澜之见她使小脾气了,赶紧追了上来:“阿蛮,阿蛮!怎么了,我阿蛮才是爹娘心肝,别气呀!”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很复杂。   欢喜之余,也有失落,说不清道不明,出了大门口,就见着将军府的车停在一边,几步就奔了过去。   上车了,到底不忍留给她爹气恼的后脑勺,掀开了窗帘。   赵澜之大大的笑脸就在窗前,他微倾着身,看着她眉眼弯弯。   对着他的笑脸,她无力:“爹,你回去吧,我走了。”   顾青城上朝早就走了,车里也没有别人,赵澜之伸手在她发辫上轻抚了抚,也是不舍地看着她:“顾看好自己,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他眼底都是她,徐椀点头。   放下窗帘,马车渐渐驶离,这个时辰了,回去也是晚了,无人追求还好,若是非要追究到底,也是麻烦。   总不能事事都靠顾青城,好在爹娘也平安,弟弟也平安。   一夜未眠,上了车还有点恍惚,短短这一条街的距离,靠在窗前打了好几个盹。到了皇宫的北门处,车夫来掀车帘,才惊醒了她。   徐椀连忙下车,按着她的腰牌顺利走进宫门。   这距离北书房尚衣局都不远,越是走近了,越是莫名的心慌。   先去尚衣局,到了门口,刘秀儿拿了衣料来回地晾晒,磨磨蹭蹭见了她,忙对她招了招手,快步走过去,二人都藏身在了晾着衣料的高杆后面。   刘秀儿低头轻语,神色复杂:“一早上可来了好几波人找你,看你回来了没有,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留神吧,我看有个像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徐椀暗自心惊:“皇后?还有谁?”   刘秀儿四下看看,没有别人了,这才掩口道:“好像还有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今早可来了两趟了。”   这个时辰的话,应该快下朝了。   李显找她干什么,皇后找她又干什么,徐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放下了,她谢了刘秀儿,往前殿走去。   日头出来了,尚衣局的小宫女都出来晾晒衣料了,一一和她打着招呼,徐椀笑过,才要进殿,门口一声娇喝,听见有人叫她。   “徐椀何在?”   “……”   徐椀回眸,站在了石阶上面。   衣料遮掩之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模样的,冷着眉眼,走了过来:“你就是徐椀?”   上下打量着她的目光当中,还带着鄙夷。   徐椀心生厌恶,在这宫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通过那一双眼睛当真看得淋漓尽致,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何用那样的眼光看着她,心生戒备。   “你是哪位?”   宫女朱雀走上前来,扬着脸,看着站在石阶上面比自己高许多的徐椀:“我是……”   少女身形微动,可是快步走了下来,也不等她说出是谁是哪个宫的人,挥手一抽,清脆的打脸声后,她已站直了身体。   朱雀不敢置信地捂着半张脸,瞪着她:“你好大的胆子!”   宫里怨气太多,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明目张胆地这般待人嘴脸,先抽她一嘴巴也是教她做人,在心里已经隐隐猜出她是哪个宫的人了,是以才没让她把话说完。   徐椀怒斥出声:“你才好大的胆子,这皇宫当中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后以及一干贵妃,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宫女,你眼里可有太皇太后,可还有谁?品阶在此,何以不跪?”   她虽年少,但也知道厉害。   皇宫是怎么样进的皇宫,靠着谁,她初入皇宫,身边的人不好好管束,也要落人口实的,趁着这会抽了她,也出了胸口这口气。   既是抽了,手劲也大。   朱雀半张脸都麻了,一手捂着,疼得眼泪直在眼圈转着:“我乃皇后身边侍女,你敢打我?”   等着的,就是她这句话。   徐椀走下石阶:“既是皇后命你前来,你当为你主子挣些面分,到我跟前不跪也就罢了,到了皇贵妃面前,你也这样?”   她冷冷目光直瞥着朱雀,让她前面带路。   宫女太监都一个样,软的欺硬的怕,在徐椀面前讨不到好处,朱雀恨不能立即飞回承泽宫,找皇后做主。   她走在前面,徐椀也不急不慢跟着她。   到了承泽宫,远远瞥见淑娴和徐婼殿前站着,都看着她。   走得近了些,徐婼双唇微动,无声说了梅花两个字。   徐椀顿时了悟,更是坦然上前。   也是知道在这里看见她们,那就说明李显还没有下朝,横竖拖延时间就行,等他回来了,也不能视而不见。   王皇后端坐在殿前,缓步上前,徐椀跪下见礼,礼数不差。   朱雀已经先到她面前哭诉了起来:“皇后可给奴婢做主啊,她……她竟敢打我……打我是打谁,皇后的脸面我也没有守住……”   眼泪成对成双地落下,也伏身下来哭泣。   看见她脸侧的巴掌印,王韵已怒,朱雀这么一哭,更是拿刀尖扎了她的心一样,本来初到皇宫,正是敏感,一抬眸,眼中已是怒火滔天。   徐椀看得真切,平静地看着她,快言道:“皇后息怒,容我一言。”   王韵一手紧按了凤座上的螺旋木球:“哦?你也有话说?说来听听。”   能被选入入主中宫的人,岂能是草包。   徐椀见她神色,也是坦然地看着她:“后宫暂由太皇太后主事,我得太皇太后恩典许了尚宫之位,除了尚衣局的宫女们都还眼熟,其实各宫的人都未见过,皇后身边的这位宫女姐姐,我从未见过,一见面,她直呼我名,一脸鄙夷,论起品阶来,她也不该如此,我还以为是哪个宫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主没有教好,却不想是皇后身边的人,今日是我一小小尚宫,明日若到了旁人面前,谁能说宫女无礼,只会看着皇后。后宫当中,皇后身在凤位,丢的可是您的脸面。”   是了,她还没有实权,身边宫女这般耀武扬威,只怕落人口实。   尚宫无错,让人这般说出来,更是颜面尽失。   王韵瞥见脚边朱雀,更是恼怒:“本宫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徐椀知她心中怒火,若不平息,只怕早晚烧到她身上去,也是跪直了双膝,手臂一动,似无意地露出了将军府的腰牌来:“尚衣局在后宫当中从来举重若轻,我与皇上,也曾有伴读之谊,说起来还要感谢顾将军一力袒护,才能落在宫中。无非是看淡世上事,不愿嫁人讨了个女官行走,别无他心。”   早就知道宫里有个尚宫,是顾将军特意安进来的,却没想到竟然是她。   若是顾将军亲保的,李显故意接近,也说的过去。   这么小的一少女,和自己年纪相仿,王韵顿时勾唇,让她起身说话,虽然还不大相信她撇清干系的话,但总是有所顾忌。   徐椀起身,王韵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正是犹豫,殿外的朱玲又快步进来了,看着殿内几人,她匆匆走到皇后身侧,低下头来。   言语虽轻,也听得真切:“皇上下了朝,去了邢贵妃那了。”   王皇后脸色顿变,徐椀也是低头掩住眼中笑意,李显这小子,还算有良心,没有把火都引到她身上来。 第115章 再次封王   李显下朝之后, 直接去了邢贵妃那里。   邢贵妃比皇后年长两岁, 人也谦和许多, 她身形高挑,剑眉星目的, 倒和个俊小子似地。一问之下, 才知道她家中多有人习武, 她也习得,李显更是来了兴致, 与她多坐了一会儿。   这边干等着, 小皇帝也未回来, 小皇后王韵脸上就挂不住了。   先来留着徐椀, 存着三分疑心,想等李显回去对质对质, 试探一下, 结果李显一直未回,她直得声称累了, 让人送她出去。   徐椀这就脱了身,出了承泽宫,才觉后背都出汗了。   身上还穿着家里的常服,估计这小皇后也不知她底细, 也没注意到她穿了什么, 不知她昨晚不在宫中,不然抓住了她这错处了,也不能只字不提。   先回尚衣局转了一圈, 告诉刘秀儿盯着些活计,转身就回了自己住的偏殿。因是青天白日的,一个闲人没有,刚好歇歇。   先得把衣服换下来,徐椀走到柜边打开了柜门,里面果然有常换的宫女服饰,一一拿了出来,她解开领口处盘扣,才摸了腰带,要脱下外衫,门口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很轻,但是细碎的声音还是惊动到了她,徐椀当即拢上外衫,叫了一声:“谁?”   房门轻动,吱呀一声,一个捏着嗓子的怪声音用不高的声调回了句:“回姑姑的话,是我,是我呀~”   故意拿着腔调说的,说什么是他,徐椀哪里听得出来是谁,她连忙系好腰带,躲了屏风后面去,飞快系着领口的几颗扣子。   隔着屏风,能看见模糊的身影走了过来,她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才往出走:“谁?谁让你进来的?”   才一走出,还没等探身呢,少年一下跳了她的面前来!   李显穿着别人的太监衣服,掐着腰,扬眉瞥着她:“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怪不得觉得声音怪怪的,他本来就在变声期,还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她怎么能听得出来,一下跳了她的面前,差点撞了一起,可真是吓了她一跳。   徐椀退后两步,直拍着胸口:“吓我一跳,你穿成这样子干什么?”   李显背着手,来回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的:“我刚才去了邢贵妃那坐了一会儿,跟她说去找皇后,这样的话我偷偷来你这里,皇后以为我在贵妃那,贵妃以为我在皇后那,等我回去再去见皇后,就没有人知道了,也就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了。”   徐椀一手扶着屏风,无语地瞥着他:“你这点小心计,哪里学来的?我也不是你宫里妃子,其实我很冤的,你得跟皇后跟你的贵妃说,我不求别的,只求安身几年,还要走的。”   李显笑,倾身盯着她的眉眼,突然转移话题了:“怎么样,赵珍珠长什么样子,听说昨天晚上你们家很热闹,你回去那么早,是不是专门为了看你妹妹出生?”   徐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哪有什么妹妹,是个弟弟。”   这种心情有点复杂,她走回屏风后面,还想换衣服,抬头看见屏风后面的人影有点模糊,但能看见,又出来推了他,让他转过去。   “你转过去,我换下衣服。”   “……”   李显乖乖转了过去,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吊玉,是系在腰间的一个玩物,来来回回抽着自己的手心:“是,我今天早上听说时候都要笑死了,不是说早起好名字要叫赵珍珠了么,怎么是个带把的,那他还叫珍珠吗?”   徐椀重新脱下了外衫,在屏风后面换着裙子,盯着屏风后面的影子,见他没有转过来,也是放心:“大概是要变成他的小名了,我爹说给他起名赵昶,寓意挺好的,想让他儿子一生都沐浴晨光,能畅快地活着。”   李显打着手心,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脚尖:“寓意是不错,可人活在这世上,有几个能畅快地活着呢。”   徐椀飞快穿上了宫中常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其实我心里还有点奇怪,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自己被遗弃了一样。”   李显回头,耳根还红着,见她径自走了桌边自己倒着水,也过来讨了一碗:“给我倒一碗,我也渴了。”   她把倒好的水推了他面前去,李显也坐下了。   徐椀捧脸,笑:“你呢,你怎么样,一下迎娶了两位,皇后今天让我去了,估计是有点误会,她虽然总是故意假装老成,其实还挺可爱的,邢贵妃怎么样?她长什么样子?”   这完全就是好奇了,李显喝了口水,想了下:“你还笑,你以为这是很好笑的事情吗?寻常百姓家娶媳妇,都能亲近,我不行,在这宫里头的女人,都得权衡一番,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说累不累?”   徐椀略表可惜:“可是你得到的更多,所以也别抱怨了。”   李显点头,见她一脸好奇,也只得迎合了她下:“邢贵妃似乎不太喜欢我去打扰她,也或许是明哲保身,不愿来宫里就与皇后树敌,她长得就那样,有鼻子有眼睛的。和皇后差不多吧,你要是见了她,就知道了,就那样。”   谁不是长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徐椀失笑:“别这样,皇后也好,贵妃也罢,既然嫁了你了,你总要体谅他们的难处,待她们好些。”   李显不耐地看着她,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包东西来。   啪地扔了她的面前,少年对着她眨眼:“别操心旁人的事了,人一个皇后一个贵妃,都在你上面,轮得到你操心了?还是管管你自己吧,有什么事就早点告诉我,我好歹还能照拂照拂你。”   徐椀打开纸包,里面是压得变形了的桂花糕,低头闻了,还很香。   她真是饿了,拿起来就咬了一口:“说的也是,我还是填饱肚子少管闲事吧,你这是特意给我带的?”   李显撇嘴:“是我自己想吃,特意拿的,现在不想吃了。”   徐椀才不管他那些个,对他扬了扬手里的桂花糕:“那多谢了,我今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可真是饿了。”   她低着眉眼,两只手上都沾上了桂花糕,一抬脸,唇边也沾了些,他忍不住笑意,抬起手来了,又撞见她目光,假装理顺头发,在后脑处拂了两下,又放下了。   徐椀似毫无察觉,鼓着两颊看着他,像个什么小东西,真是让人忍不住笑:“我说啊,你先回去吧,被人发现了这算怎么回事,还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呢!”   李显也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捧了脸:“我不,我好累,我想在没有那些人的地方坐着,呼吸,说话。”   徐椀笑,也是心疼他:“好好好,那你就少坐一会儿。”   吃了两块桂花糕,她掩口打了个哈欠,还伸了个懒腰,她脸边沾着的糕点渣渣随着她的动作掉下来了,再仔细一看,还沾着那么一丁点。   李显扬眉,看着她笑:“阿蛮,你怎么这么有意思?”   徐椀是真的困了:“别闹,别闹,我昨天晚上真是一直没睡,一眼没合,赵珍珠这个小子啊,昨天晚上可是吓死人了,他提前了一个来月出生的,没见过这么着急出生的,你说险不险。”   她索性伏了桌面上,枕着自己的胳膊。   李显也学着她的模样,枕了自己手臂上:“谁知道呢,也许你弟弟这么急着出来,是为了早一年娶媳妇也说不定,现在有了他,你爹娘应当会少一点记挂你了吧……”   正是戳了她心窝子里,徐椀笑笑,没有说话。   李显见她不应声了,又是故意笑她:“真的,你祖母和你爹肯定更喜欢弟弟,毕竟是赵家的血脉有传承了么。”   徐椀闭上了眼睛,笑:“那有什么,我也传承了我娘的血脉不是?别忘了,我压根不姓赵,我姓徐,还有,我家里你是不知道,从里到外,都我娘说的算,现在让我爹跟着她去徐家入赘,他也肯的。”   李显艳羡地看着她:“那你爹一定特别特别在意你娘。”   那是当然了,徐椀对此不置可否。   屋里安静了下来,其实之前说的那些话,多半是故意说的,假如徐椀和他多多抱怨一番,他也好趁机安慰安慰,可惜她也只是不咸不淡说了一句遗弃之后,再无下话。   想安慰也无从开口,本来过来想说的事,也一直没说出口,犹豫了这么片刻,她再没出声,抬眼看着她,坐直了身体。   李显看着她,笑意渐失:“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一件别的事,今天早朝上,表叔被封王了,是在二皇叔封王之后,他身居要位,怕是媒人要踏破府上门槛了……你这个小可怜。”   徐椀呼吸浅浅,似乎睡着了。   她半张脸都埋在了臂弯当中,只能看见那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他盯着看了片刻,到底是站了起来。   脚步声逐渐离去,房门吱呀一声,然后再吱呀一声,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了,等人走了,徐椀才睁开了眼睛,也坐直了身体。   趴了这么半天,整个臂膀都酸了。   起来耸耸肩,走动走动,她抻着自己双臂,一直走了里面自己床位去,脱了鞋袜,是倒头就睡。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到,作者笑。   第三更啊 第116章   青天白日的, 李显又去南书房坐了会儿, 才堂而皇之地回了承泽宫。   徐婼和淑娴才迎上来, 他就将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撵了出去,回到寝宫就躺倒在龙床上面,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 冬日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冷。   徐婼到他跟前伺候着, 李显伸手揉了揉眉骨,瞥了她一眼:“怎么了?皇后难为阿蛮了?”   徐婼一五一十都说了, 他一字一句也没有错过, 听过之后不由失笑:“她也是装腔作势, 或是心情不好, 刚好撞上了,不然她那软软的性子, 怎么还能打人?”   徐婼嗯了声:“阿蛮从小就心软, 她也从来不会欺负别人的。”   听见她这么说了,李显突然来了兴致:“哦?她小时候怎么样的?按说我也和她一起玩过, 怎么不太记得她小时候的事。”   徐婼想了下,特意讲了点徐椀的事:“她从前就不太爱说话,就姐姐和她最要好,两个人形影不离的, 她从来也不和别人争抢任何一样东西, 原来还总说这样也好,那样也罢的,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似地。”   李显单身拐过来, 枕在自己手臂上面:“是吧,她很容易心软?你也这么觉得?”   徐婼点头:“是,她很容易心软,也很容易动摇,耳根特别软,心地也特别良善,从小就这样的。”   见她夸徐椀,李显也是笑。   他并非想要探究什么,无非是想有个人说说话而已。   很显然,徐婼说徐椀的话,正是他爱听的,愉悦到了他,摆了手让她下去,独自一人又是开始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徐椀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已经经过了好几个伴读,没想到顾青城带来的是个女孩。   跟她说什么不好的事,她都笑眯眯地看着他。   眉眼弯弯的,想起她就想笑。   李显才闭上眼睛,有些困意,王皇后带着人就匆匆来了。   两个宫女紧随其后,到了跟前当即跪下,王皇后也翩翩见礼,笑吟吟地上前来了:“皇上怎么才回来,我等了好半天,都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   李显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他看着她,支起了一条腿,伸手拐在膝头上:“皇后这说的什么话,听说今天还找了尚衣局的姑姑说话来着,怎么能一个人都有能说的上话的呢!”   王皇后脸色顿变,眨着眼看着他,眼就红了:“……”   她聪明的地方就在于知道适可而止,也不分辨,情绪上来了,眼眶当中顿时积满了泪水,就眼巴巴地看着他。   李显愣住了,王韵也和徐椀一样大,可徐椀是个从来都不哭的小姑娘,他偶尔会故意气她,想看她沮丧的脸,想让她难过一下,好安抚安抚她都做不到。   此时少女扁着唇,没有说话辩解,眼里却是惊慌的泪水,可当真惊到他了。见他神色诧异,却没有再追问下去,王韵身形一动,竟是抱住了他的一条腿。   李显腿一抖,差点给她踹开:“放开。”   王韵的眼泪这就落下来了:“我不放开,我一个人嫁进皇宫里来,只你一个亲近的人,可你也不大理我的样子,今天竟然还去邢贵妃那了,你去看她都不来看我,让别人怎么看我?”   李显看向还跪着的那两个:“还不起来,给你们主子扶起来?”   朱雀朱玲哪里敢动,这时候巴不得小皇帝能安慰安慰王韵呢,若是这时候小皇后及时收住,还有些许触动,可惜她哭得太过刻意了,李显从小到大,对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怎能看不出来。   他轻轻一动,这就抽出了自己的腿,等她抬头了,也拿过了枕边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去:“朕与皇后,已见过几面,可邢贵妃却一直没有去过,今日才去一次,若是你一直这般在意,那还怎么做皇后?妃子也不可能只她一个,是吧?”   王韵愣住,拿过帕子擦着眼泪:“皇上说的是。”   李显扬眉,耐着性子看着她的泪光:“徐椀是表叔安进宫的,可能你是不知道,朕还得称她一声小婶子,所以,如果不想找麻烦的话,你最好和她好好相处。否则连朕都会很麻烦。”   王韵也没想到,徐椀竟然是这样的存在,也是庆幸没有真的为难徐椀。   她见他眼底已见厌烦了,也抹掉了眼泪,定定地看着他。   李显见她不再哭泣了,伸手抚了下她的发髻:“乖,这才像个皇后样,你须得站在朕的这边,才能同心同德,还有邢贵妃也是,你当知道,她是差点站在你这位置的人,朕不能轻视她,或许你会觉得很委屈,但是朕更委屈,因为朕也不想一起娶了两个不相干的人进宫。”   王皇后闻言垂眸:“那这样说来,皇上并不是讨厌我了?”   李显笑,少年之色更显恳切:“为什么要讨厌你?”   小皇帝还是太过年少,王韵听他亲口说不讨厌自己了,也是笑了。   徐婼远远看着她们一起说着话,也是低头。   就在刚才,她也站在那个地方和新皇说着话,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人,只她不一样,她从前现在和以后,都不可能和人家一样。   出生决定了太多东西,她看着自己鞋面上的绣花,想起了自己侍寝的那天。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她被人卷了出去之后,有了自己的一宫之位。   那时候并没有穿鞋,没有穿鞋。   夜里的梆子声敲了又敲,徐椀可真是睡了又睡。   爹娘和弟弟都没事,心也是踏实了,梦里也没有别的事,一觉睡实诚了。也是困乏,翻来覆去睡了好久好久,真是一觉睡到……   睡的时候,是想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可惜半夜三更又被人推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淑娴姑姑,她并未做梦,却以为是在梦中,怔怔看着她,还有点恍惚,不知所谓。   淑娴坐了她榻边,手里还提着灯,徐椀看看旁边,发现榻上只有她一个人。这才坐了起来,陈鱼和秦英不在,不知怎么回事。   淑娴把灯挂了一边,一脸笑意:“没吓到你吧?”   徐椀点头,揉了揉眼睛,也揉了揉脸:“这么晚了,姑姑怎么突然过来了?”   淑娴知道她心底疑惑,浅笑道:“陈鱼和秦英已经安排住了别处了,明天会有两个熟人搬过来,今天晚上才得了空,过来和你说说话。”   无缘无故地怎么会突然找她说说话,徐椀掀被要动,又被她按住了。   她只好躺着不动,等着她的话。   淑娴低着眼帘:“我在这宫里也有些年头了,什么事都经受过,也经过了好几任主子了,现在长公主已经不在了,我就一个念想,看顾好大公子,看着他成家生子,看着他一生安好的。他呢,其实哪都好,就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而已。”   徐椀掩口打了个哈欠:“姑姑与我说这些干什么?”   淑娴见她脸色似是不大好的样子,也是敛起了笑意:“其实是大公子让我来的,他被封肃亲王,这两日郡王府宾客也多,怕是有几天不能过来了。”   提前三年封王,淑娴一说郡王府让她有些恍惚,半夜三更的,特意就是来告诉她这件事的了?她想起李显欲言又止的话,也是皱眉:“姑姑的话,我记下了。”   淑娴学着顾青城的模样,别扭地伸了两次手,才在她头顶轻抚了下:“大概就是让你别乱想的意思吧,我猜的。”   徐椀嗯了声,笑了:“我猜也是这个意思。”   淑娴把话带到了,也是笑笑:“那你继续睡,我先走了。”   徐椀要起身来送,她按住了不让她起,仍旧提了小灯,转身出来了。殿外北风吹过,雪花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宫里暗红的灯笼在飘雪时更显一片红色。   一人站在石阶下面,任雪花飘落肩头。   他颀长的身形被灯笼映出一道影子来,淑娴快步走了他的面前,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没有人跟出来。   前面提灯,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公子为何不亲自去一趟,也好安她的心。”   顾青城跟在她的身后,不语。   不想在她面前说谎,也生怕被她识破。   她再不是从前单纯依靠的徐椀,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能察觉出什么来,让她安心的话,他如何说得出口。   也就在他们离开了之后,搭在窗边的那只手才放下来,窗缝当中还有冷风吹过来,她收回目光,抱着自己双肩,狠狠打了个冷战。   好冷,这么冷的天气,真是折磨人。   飞快跑回榻边,躺回了被底去,裹着被子来回滚了又滚,到底还是坐了起来。   有些事有些话,不说,她也能猜到。   都不敢到她面前了,怕是有人又有什么幺蛾子了,许是难缠。   刚才看着他站在那里,差一点就出去了,她想出去揍他一顿,或是骂他一顿,但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做。这就是她还在宫中的原因,她怕自己心太软,控制不住自己本心会轻易妥协,所以给自己设了魔障。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还是睡着了。   睡梦当中,到底还是哭了。 第117章 这个混物   大冷的天, 每日这时候早就起来了, 今个却是早早醒了, 睁着眼睛裹着被子在榻上滚来滚去,不想动, 屋里很暖, 陈鱼和秦英不在, 她一个人也是冷冷清清。靠了一边,想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要睡那么多, 乃至于一早上一丁点睡意都没有了。   时间还早, 平日还喜欢在园子里走来走去, 今日把被底都晾凉了, 还发着呆。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屋里就剩她一个人了, 顿生警觉之心, 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片刻, 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进来了。   还不是一个人,徐椀扬声问道:“谁?”   没有人回答,听着脚步声逐渐近了, 她也探了半个身子出去, 两个穿着宫女衣服的小姑娘快步到了跟前,也是许久未见,让她怔了一怔。   洪珠和洪福双双上前见礼, 徐椀松开了被子,坐直了身体:“你们怎么来了?”   看她们的穿着打扮,也知道,是被人送进来,特意照顾她的。   洪珠也是含泪看着她:“夫人生了小公子之后,也是担心你,让我进来照看照看你,洪福也是,将军……哦不……”   徐椀伸手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不让她往下说了。   指了衣柜让洪珠过去拿衣裙,这就留下了洪福。   经过上次一事,洪福也是柔顺更多,恭恭敬敬地侧立在旁。   徐椀坐了榻边,双腿轻轻晃了晃:“说吧,你主子如临大敌的,到底是谁想入主将军府,哦不,现在是郡王府了吧!”   洪福低头:“主子命我进宫伺候小姐,也是怕小姐忧虑,太皇太后有意赐婚,不过安平公主还小,还有转圜余地。”   是了,还有转圜余地。   这样的话,他对着她怕是说不出口,所以让别人来说。   人在高位之上,做事就有轻重缓急,一如前生,他先救公主是本能还是有所顾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主本人,因她这个人还能有未得到的东西。   而她厌世的那一刻,也成为了重要的人。   因为她徐椀当时是已失去,所以重要,他一怒之下溺毙公主,才有的她重生。他的因是她,他的果是失去一切,亡于前生。   现在重活一世了,他走到今天,依旧位高权重。   却又再一次陷入了怪圈,却不能轻举妄动。   难得他还分得出心来,让人来安抚她。   她相信他的本心并非如此,也不怪她总是轻易动摇,因为善变是特性,毕竟像郑尚宫表哥那样的人,已是极少了。   那些想劝着她干脆嫁人的人,自然不懂她。   一如洪福,也是不懂:“其实我不明白,如果小姐愿意的话,可早早定下亲事,早早成亲,到时候郡王府已经有了正妃,别人想来也有搪塞的借口不是?”   徐椀扬着脸笑:“洪福,你跟着他走南闯北这些年,可听说过那句话,怀璧其罪。我嫁过去又怎样,于他,不过了却一个心愿,于我不过多了一个安生的家。到时候该烦恼的,依旧烦恼,别人想来,我也挡不住,我在正妃的位子上,也难逃命数。即使没有安平公主,也有别人,难不成我还要等到那时新人进了门,再与别人去争宠?”   问题并不在她嫁不嫁,在于他的心,是否全在她身上。   洪福也是叹着气:“可是这样一来,主子他连个搪塞的理由都没有。”   徐椀眨眼:“那就没办法了,从今往后,我就只会往前走,不会回头了,他跟上来了,那位置一直没有人,或许还有个结果,不然,那就随缘。得了空你也告诉他,我为什么非他不嫁?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到此处,也是来了精神头了。   洪珠和洪福拿过衣裙,伺候她穿衣洗漱,一时间,恍惚回到了过去一样,徐椀还有些不大习惯,穿戴整齐,吃了点东西,这就往尚衣局来了。   外面冷,屋里又烘着衣料,有点热,在里面转了一圈,也是在窗口有风的地方坐了会儿,单手托腮,桌子上放着许多衣服式样图。   皇后和贵妃进宫之后,后宫用度又大了些。   太皇太后又不愿多花费银钱,办法只能下面的人来想,好在尚衣局不涉及太多,还能维持,徐椀坐了好一会儿,刘秀儿来塞了个手炉给她,说是宫外来人送布浆和染料了。   连忙起身,洪珠拿了斗篷给她,她披在身上。   外面抓了两个太监跟着,尚衣局带了刘秀儿和陈鱼,一行人往出走。   北门口,马车正在接受盘查,宫门开着,徐椀走在前面,脚下踩着雪路咯吱咯吱的,马车经过盘查赶进了宫门,侍卫队在旁盯着,几个人往下搬着东西。   远远看见徐椀,霍征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跳下了马车。   徐椀也是上前,让人搬了衣料和燃料布浆往回走,天寒地冻的,霍征身上光只穿着夹袄,为了御寒,头上戴了个帽子,飘着长长的细带,随着他的动作来回飘动。   北风呼啸,少年一下跳到她的面前来:“阿蛮,恭喜你啊,我今个一早知道了,你添了弟弟了呢。”   徐椀点头,双手拢在袖中:“嗯,你看过他了没有?不大好看。”   她站在车前,又被他拉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背风处站下了:“没有看到,孩子在夫人屋里,也没往出抱,就和你爹说上两句话,知道我要进宫送料了,嘱咐我千万告诉你,让你宽心,别胡思乱想。”   徐椀点着头,看他衣衫单薄,也是打量着他:“你怎么穿这么少?”   霍征搓着手,还上下跳着:“出门的时候也没细想,直接就来了。”   他呵着气,水珠凝结在他的睫毛上,微微一颤动,眉眼上都是白霜。   比起他来,她可是穿得实诚得厚,怀里还揣着手炉。   都有点冻脚,徐椀跺脚,在雪上轻轻地踩:“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   少年靠了她的身边来,手也拢了袖子当中去,和她一样跺着脚:“怎么的呢,我为什么不能来呢?”   她抿唇笑笑,想起那日顾青城来说的话了:“不是有人去找你,给你大好的前程光景,还许你皇商之路么?”   霍征回眸,一下明白过来。   他侧身站定,为她遮挡些风气:“是,的确是有人来找我,说要照拂照拂我,给我大好的前程光景,还许我皇商之路,让我去找他,真令人心动。”   徐椀仰脸,宫中能看见的天,四四方方的:“那你去了吗?”   霍征耸肩,一手拐在车边:“这么诱人的条件,这么好的事,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能不去吗?谁又能不去呢?那不是傻子吗?”   说的也是,徐椀捂着怀中的手炉,裹了裹身上的斗篷:“然后呢?你去了之后呢?”   霍征勾唇便笑。   他的确是去见顾青城了,彼时郡王府的匾额上还是将军府三个字,他站在大门前的石阶上,看见顾青城从车上走下,腰间还系着双玉和他送给徐椀的大香袋,特别扎眼。   然后他就走了。   想了下,霍征也是望天:“有时候,人不能太过贪婪,我想我这辈子可能不一定长寿,也不一定非要发达,但是金银足够生活就好,太多反而无用。如果因为那些东西,我把你弄丢了,怕是得不偿失,懊悔也来不及了。”   说的好像,她就是他的一样。   徐椀瞪他:“浑说什么!”   少年正经不过片刻,又是嬉皮笑脸起来:“怎么样,我这么一说,你是不是特别感动?为了你,也算是放弃了我半生向往呢!”   没正经的下场就是连连被她踢了两脚,霍征躲也不躲,生生受了。   他耳边的头发上,都有白霜了。   背后就是风口,他始终没有动过。   他说的话,总是半真半假的,他做事,也总是出人意料的,没想到他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心中微动。   “其实,”徐椀别开了眼:“我倒希望你抓住这个机会,能够走上皇商之路。”   “为什么呢?”   少年看着她,不明所以。   她叹着气,后退一步:“我怕你到头来一场空,那不是更可惜?”   这话中有话,霍征听了也是浑不在意:“别说这话,那我肯定后悔。”   他搞怪还做着鬼脸,分明就是玩笑话,徐椀也被他逗笑。袖一动,怀里的手炉就拱到了他的面前:“拿着。”   少年笑,低头看着她,并未伸手:“干什么?看我冷心疼我了?那我这一趟可没白走……”   不等他说完,她已经送了他一记白眼:“想的美,手炉是宫里的摆件,还能让你带走?看见旁边那些侍卫没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我让你帮我拿着。”   霍征哦了声,伸手接了手炉过去。   在她怀里捂着也没凉,暖暖的,他靠了车边,车上人卸完了货直叫着他,他回头应了声,冷不防再回头时候,徐椀已经翘起了脚。   她手里拿着斗篷,往后一抖,把他从车边拉了起来,这就将斗篷披了他的身上。   身高不够,这姑娘一直翘着脚。   给他把带子系上,她也低声叮嘱着他:“香料当中,再加味药,近日皇后和贵妃少不得要争一争,趁机改了方子,也好早点过渡到春衣上去。”   霍征低头看着她,把手炉还了她:“知道了。”   徐椀的腰间还挂着将军府的腰牌,他低头瞥见,也是站直了身体,拉着斗篷低头轻嗅着上面的香味。   “好香。”   她一巴掌将他手拍落,他偏又拉斗篷紧紧裹了身上,说了句好香。   再想上前,人两步上了车,光只剩了回眸一笑。   “我走啦!”   “……”   这个混物! 第118章 等不及了   已近年关, 宫里也得准备些新衣了。   太皇太后传了徐椀三四次, 这不, 又传了她来,衣式都定下来了, 得了空与她闲聊, 说起顾青城来了, 闲话特别多。   殿内也无旁人,赶上王皇后过来请安了, 一起说着话。   徐椀亲自挽着袖子, 给太皇太后调着香, 太皇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也是对着王皇后笑吟吟地。   “你是没见过她这双巧手,调出来的香, 味道甜而不腻, 香而不油,我最是喜欢了。”   “太皇太后有福, ”王韵在旁陪笑:“早就听说徐尚宫会调香,得空也去我那块给我和皇上都调一调。”   徐椀忙是应了,指尖微动,指甲当中沾了的香料, 抖出来一些。   太皇太后见她神色专注, 冷不防又将话题转到了顾青城的身上来:“阿蛮呐,你那个义兄,也真是让本宫操心了。他近日被封为王, 下面不少人就惦记上了他的家室,我瞧着他也二十出头老大不小了,也想挑选个合适的给他说说,你说,他这一个人呢,是不是太孤僻了些?”   徐椀嗯了声,顺着她的话,臂力不动,指尖上还是那些香:“他性子就那样,这么多年也未变过,若能改一改,约莫这时候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王皇后掩口轻笑:“叫你这么一说,倒是郡王爷的不是了?可我们看着,可当真是仪表堂堂,位高权重,哪都好,就缺个贴己人了呢!”   徐椀笑笑,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在旁也是笑:“本宫也真是问他了,他只说有中意的姑娘了,就是人家还没及笄,你们听听,还没及笄,那得多大,他与人家相差七八岁的,可不像是真话。阿蛮你与他也是亲厚,可曾听说有这么个姑娘吗?”   李显偷偷说与她的话,还压在心底,王韵不由得瞥向徐椀了,她也是好奇,不过徐椀却浑不在意的,调好了香,亲自又点着了,推了香炉,转身过来擦手。   笑笑:“我也未曾听说。”   正说着话呢,殿外一声娇喝:“我让你们退下就退下!不许跟着本公主!”   安平公主提着裙摆,给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都撵了下去,她手里还拿着朵绢花,直奔着太皇太后就来了。   徐椀回头,安平一脸怒容,到了太皇太后面前,立即跪了下来:“母后,安平听说有人要把我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可有此事?”   女人脸色顿变,坐直了身体:“胡说什么,你还小,未到婚嫁之时。”   安平向来任性,手里的绢花随手插了发间,向前跪行了两步,急道:“父皇还在世时,曾允过我,等安平长大了,夫婿自己选,母后疼惜我,我想母后也定会知我心意的,是吧?”   殿内还有王韵和徐椀在,太皇太后目光如炬,顿时怒极:“安平退下!”   平时宠得无法无天了,这时候,安平怎么还会在意脸面问题,她甚至不等太皇太后让起来,自己拂了拂了裙摆上的灰尘,不紧不慢站了起来。   少女之姿,情也是烈:“退下就退下,但是话须得母后知道,谁也别费心我的婚事,安平此生非卫衡不嫁,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不能放了他!”   说着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真是颜面尽失,太皇太后顿时抚额:“这孩子,真是从小被她父皇娇惯坏了,你们听听,哪有半分姑娘样子。”   王韵也是陪笑:“太皇太后别在意,公主这是孩子心性。”   淡淡的香味从香炉当中飘散开来,徐椀低眸浅笑。   这个时候略显尴尬,可这节骨眼上她们谁也不能说走就走,那岂不是更尴尬,幸好王韵走了香炉这边,跳转了话题来。   “咦,这香味,可真是不错,一会儿徐尚宫就跟去承泽宫吧,我觉着我和皇上那的香炉香料也是该换了。”   徐椀连忙应下,收拾着桌上的残渣。   没有片刻,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来,进了承德宫,扑腾就跪下了:“太皇太后!公主出宫了,说是这就去找卫将军,这……我们也拦不住啊!”   太皇太后更是恼,急忙让人宣侍卫队过来。   王韵趁机告退,还顺势带了徐椀出来,出了承德宫,小皇后走在前面,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朱雀和朱玲侧立在旁。   徐椀上前,轻轻一揖:“皇后喜欢什么样的花,我帮皇后调香。”   王皇后淡淡一笑,举步向前:“我喜欢什么的花不要紧,重要的是皇上喜欢什么花,你可知道他都喜欢什么花香?”   徐椀慢慢跟在后面:“这可不知。”   王韵向来多疑,见她神色坦然,也转过了身去:“那可怎么办,还想着偷偷调了香,回头好和皇上邀功呢!”   徐椀低头不语,跟着她的后面,一路从承德宫走了承泽宫去,此时已过了晌午了,不想进了殿内,只有淑娴和徐婼在。   小皇帝还没有回来,王皇后这就让人拿了香炉过来,徐椀背了香料,开始调香,她下手之前再三问了,王韵让她随意调。   半个多时辰过去之后,她调好了香,也点上了,李显也回来了,让淑娴和徐婼准备热水,竟是浑身狼狈。   龙袍上都是墨水,他好像没有看见徐椀一样,神色间还有余怒,王皇后忙是上前,亲自拿了巾帕给他。   “这是怎么了,都是墨。”   “……”   李显一脸恼意,洗手,当着王韵的面,解开衣领盘扣这就要脱衣,一抬眸似乎才看见徐椀一样,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也挥手让过来伺候着的徐婼先下去了。   徐椀这才过来见礼,恭恭敬敬的。   王皇后忙是笑道:“徐尚宫在太皇太后那调香,我见她手艺好,也让她给承泽宫的香炉换换香料。”   李显嗯了声,叫过徐婼去了内殿换衣,片刻之后穿了常服才出来。   王韵坐了一边,直看着他:“皇上这是怎么了?”   少年目光浅浅,神色略有不耐:“你们在太皇太后那就没遇着安平那祖宗吗?她在承德殿闹了一通,又到朕面前闹腾,非让下旨赐婚,简直是胡闹至极!”   徐椀低着眼帘,侧立一旁。   王韵却是笑:“遇着了,可公主正闹脾气,也没说得上话,不知怎么个事。”   李显瞥了她一眼,回身坐了桌边:“还能有什么事,她从小就痴缠卫衡,缠得人家都躲着她,现在可好了,硬是讨了赐婚的旨意,出宫了,皇家的脸面,皇爷爷的脸面,真是都被她丢尽了……”   徐椀倒是佩服起安平来,眉峰微动。   李显说到后面,瞥了她一眼,又看向王皇后:“皇后喜欢什么香味,也等有空了再调,眼看到了年关,朕有事与你说。”   王韵自然是求之不得,让人送了徐椀先走。   可算是解脱了,徐椀忙了大半天也是累了,回尚衣局走了一遭,见无事又走回了自己住处,洪珠和洪福自从到了宫里来,可谓立即变成了百事通,殿内给她打理得也是井井有条,严冬寒日的,也是暖。   徐椀洗了手脸,只说歇歇,歪了床上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冷不防一声梆子响,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四周一片漆黑,平常时候,她都不叫吹灯的。   动了动,手被人握着,暗夜当中,床前坐着一人。   徐椀手一动,从他掌心抽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只能看见男人的轮廓,顾青城声音也是低沉:“醒了?”   她一下坐了起来,气鼓鼓地看着他的影子:“难道我这是你家后花园?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似轻声低笑,起身坐了床边来,与她更是近了:“你不信我,是以不来。”   徐椀抱臂,往后躲了躲:“那现在呢,过来干什么?”   顾青城看着她:“激怒了安平,她讨了赐婚的旨意去寻卫衡了,不日就会回还,此事将再无转圜的余地。”   徐椀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你从中干了什么,该不是从她一小就打下这个底了吧?”   他轻笑出声,此时才是真的愉悦到了:“命数这个东西,真是玄妙,因果报应,就是一个小因,也能有重果。”   没有承认,却是笑了。   徐椀撇嘴:“你太坏了,卫衡哥哥可是愿意?”   顾青城没有应她,起身走了旁边矮桌边,亲自点亮了灯火,屋里光线亮了些,她这才看清了他。   缓步朝着她走过来,他身上还披着一个眼熟的斗篷,雪白的翻毛斗篷,将他俊秀的脸衬得更是英美,斜长的凤目微扬着,顾青城到了床边,伸手解开了系带。   徐椀看着他,耳根发热,顿时就结巴了:“你你干、干什么?”   男人弯腰,斗篷一下就披了她的身上,眉眼间,依旧是那般绝色,漆黑的眸子里,微微的光亮吸着她直接掉了进去。   顾青城伸手钳住了她的下颌,薄唇近了些,却是到了她的耳边:“阿蛮,别人的事,你莫费心。你的东西也不要随便送人,赎回来是要花费些力气的。”   说着在她泛红的耳朵上轻咬了口,又是站直了,定定地看着她。   “本王有点等不及了,你说怎么办?”   “……” 第119章 喜欢她呢   从白日到晚上, 暗夜悄然来临。   小小少年, 脱下龙袍了, 和寻常人也差不多。   哦不,样貌也不一样, 皇家人, 多俊秀。李显眉眼间长得特别像当年的太子, 王韵坐在他的身边,拿了本书给他读着。   他只着中衣, 双手在脑后枕着, 看着帐顶, 不知想着什么。   王韵看着他, 心里甜滋滋的。   李显回来的时候,似乎没有看见徐椀, 当着她的面解开衣领, 可见与她还是更亲厚一些,回头看见徐椀了, 还重新拢了拢衣领。   可见避嫌,甚至,还特意留下了她,虽然他年纪还小, 不能圆房。但是和他这么相处的话, 还是有助于夫妻之情的。   李显让她给他读书,这书也读了好几本了,他也没再说别的。   见他一直那么盯着帐顶, 她终是按捺不住,看向了他:“皇上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什么事啊?”   王韵一直坐了床边,也是腰酸背痛,李显见她耐不住,也转过目光来了:“算了,你才进宫,这些话现在与你说,简直就是为难你一样,你就当朕从未说过。”   这怎么可以,王韵顿时急了:“既成夫妻,为难又算什么,皇上才登基,为难的事多了去了,如果能为皇上分担,也是我的福分。”   她的心思还真是单纯得很,李显单手撑脸,侧身躺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国库空虚,这种事说出来,你又能有什么办法,那些大臣说的话就是放屁,王家处境也难,算了,你就当没听过吧!”   处处为她着想,她又能给他什么,王韵一手抚在胸口,急切道:“试试,我可以试试,你给我些时间,年底了,太皇太后恩准我回家时,我会劝服父亲。”   李显微怔之余,也是笑了:“这可不能让太皇太后知道……”   她狠狠点头:“我知道。”   小姑娘甚至微倾着身子,他伸手按在她手上轻按了按。   他眸光微动,更让她动容。   龙榻边的矮桌上,摆着一瓶梅花,经过了精心呵护,花儿都开了,李显余光瞥见,坐了起来。他掀被下地,到矮桌前伸手摘下了一朵来。   再回身,他走了王韵面前,别了她耳边。   小小的梅花,勉强别在发髻上面,倒也衬得人娇艳动人,少女心如捣鼓,更是别开了眼,不敢看他。   李显笑,走过她身边:“你戴这个花,真是美。”   殿内也无别人,两人站了一起,倒也登对。   王韵手里还拿着书册,眼睛直乱转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皇上,不然我再给你读读书?横竖我也没有别的事。”   她少女之姿,也是亭亭玉立。   身着皇后凤袍,也是娇贵得很,胸前微挺,李显见她面带桃花,含羞带怯的,不由靠近了些,她发髻之边,还有香气。   雪白的颈子上都似更粉嫩了,他盯着看了两眼,想起徐椀来。   徐椀长得白,从来都像个雪团子似地。   盯着王韵的颈子,心中却是抓心挠肝起来,一下别开了眼去。   快步走回榻边坐下,他又低下了头:“时候不早了,皇后先回吧。”   王韵也觉气氛奇怪,尴尬得紧,赶紧放下了书册,叫了朱雀和朱玲一起走了。徐婼和淑娴也进殿伺候着,可这时,李显哪里还睡得着,等了片刻,偏等王韵回了自己寝宫,才站了起来。   徐婼上前:“皇上,就寝吧!”   李显突然来了兴致:“不,朕要出去走走。”   偏殿当中,烛火跳跃。   顾青城身形一动,这就坐了她的身侧。   徐椀身上还披着斗篷,回手拿下来仔细一看,这不是自己的么,她在宫里的衣服有一些是自己带的,有一些是淑娴帮她置的,她从来也没太注意。   却不知道,他连她的一件斗篷也能认得出来,蓦然抬眸,手里的斗篷都抖了一抖:“顾青城,不是吧,一件衣服而已,你特意去要回来了?你也太小气了!”   他不为所动:“确切的说,是小气了点,但这般冷的天,他难道不知道如何保暖?无非是刻意到你眼前,博取点同情罢了。”   徐椀语塞,起来将斗篷挂了床边。   才挂好,一回头,他已经脱了鞋袜合衣躺了软枕上,她忙是弯腰,蹲了他的身边来拉他,不过才一碰到他手腕,直接被他拽倒。   直接摔落他的身边,徐椀爬起来又被他按了怀里,她拍着他的手,嗔道:“让我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放手,任她坐起来。   背着烛火,徐椀低头看着他的眉眼:“说来听听,你是怎么要回来的?去要人就给你了?”   长发披落在肩头,一低头,也垂落一些,顾青城伸手卷着她的发梢,轻轻地卷着,闭上眼睛漫不经心的:“嗯。”   徐椀见他神色,扯回了他手里的发梢:“你这么这般小气,我突然想起来,你似乎还和我说过,前世霍征什么的,我怎么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难不成还和你有什么渊源?”   见她又问及霍征,顾青城蓦然抬眸。   一把抓了她手腕,直接将人拉到臂弯之处揽住了,这回可不让她动了:“宫里好玩么?眼看你就及笄了,可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徐椀枕着他臂弯,挣扎也挣扎不起:“谁跟你说我在玩了?”   一急了,还推了他两下,恼的坐了起来,往后蹭了蹭,离得他远了些。他也不与她分辩,半阖着眼:“一旦安平与卫衡的婚事定下来了,那就由不得你了。”   徐椀瞪着他:“卫衡能那么容易妥协就怪了。”   完全还是一副不相信他的口气,顾青城知道她的脾气,直接换了个话题:“昨日去看了珍珠,越长越像你,大了也必定是翩翩公子,好看得紧。”   她曲起双膝,环住了双膝:“我才不信,他长得那么丑,这么快变好看了?”   他嗯了声,似在轻笑:“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一天一个样儿,等你回去时就知道了,很像你的。”   说着,他又闭上了眼睛。   她警惕地看着他,刚才还说什么等不及了,可不敢靠他太近,生怕他一时控制不住,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烛火跳跃,徐椀盯着他,心就软了。   伸手揉了自己脸,总算才清醒一点。   窗外北风呼啸,徐椀不肯靠近,又不远去,就那么坐了好一会儿,时间长了,又忍不住催促着:“太晚了,你走吧!”   顾青城呼吸浅浅,却是不动。   她又低声唤了他:“喂,别装睡,我还小呢,你等不及也得等,知道的吧!”   他还是没有半分动静,徐椀忍不住跪爬了两步,到他面前,男人眼帘微动,她凑近了些,到他耳边吹风:“顾……”   才说一字出口,男人蓦地睁开眼睛,抓了她翻身将她压制住了。   徐椀诶呀一声,唇便被他噙住了,她就知道他来时说等不及就是真的,捶着他肩头,再一动作,颈子一疼,滑落下来,他唇又到了肩胛。   徐椀腿上也是用力,胳膊也拐着他,低斥出声:“顾青城!我生气了!”   腰带已经扯开了,她半个肩头都袒露在外,顾青城重重的呼吸就在她耳边,他几乎是咬着牙地,恨恨吮了下她的颈子。   呼吸交错,他也是平息了片刻:“安平婚事一定,我就迎你入府,不能再迟了。”   正要起身,院落当中却传来了脚步声。   洪珠和洪福都在门口,扬声叫了皇上,徐椀慌得一把将他推开,慌忙拢起衣领,赶紧下地。顾青城却是动也不动,滚落一旁后,索性就躺在那了。   徐椀穿了鞋袜,急的直看着他咬牙:“你快起来,让别人瞧见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这像什么话!”   顾青城偏过脸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瞧见也好。”   她拢好衣裙,忙拉下了床帏,将他遮住了:“我可告诉你,你不许出半点动静,否则,以后我再不见你。”   说着,还不忘把他的鞋踢到了床下。   再转身时,房门已开,李显一身常服,快步走了进来。   徐椀迎了出去,站了桌边:“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李显牵强笑笑,坐了桌边,来时的欣喜消散个干干净净,洪珠和洪福还在门口不敢进来,他也留了淑娴在外面。   屋里并没有别人的样子,徐椀也坐了过来。   她不自在地别开眼睛,手在腰带上轻捋了捋:“我都睡下了,可是吓了我一跳。”   侧过身子,少女的颈边一点红,虽有衣领遮掩,但是在那雪白雪白的颈子上还露出一点来,也是显得尤为扎眼。   床榻上幔帐遮得严严实实,李显握掌成拳,却是仿若未见。他脸上带了些许笑意,定定地看着徐椀,还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本来也睡下了,但是又被皇后吵醒了,我之前跟你说过她的吧,今天她给我读书,不管我怎么难为她,甚至还想让她回去劝服王家为我所用,她傻傻的,真是全心全意待我,你说,她怎么这么可爱?”   就像从小,有什么事急于过来分享一下,徐椀低眸就笑:“全心全意为你才好,皇后也才不大,你们少年夫妻,相互扶持是好的,你日后要好好待她才是。”   李显薄唇微动,余光当中瞥着别处,也是点头。   浅浅笑意染眉尖,少年笑眼中全是她的笑脸:“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她了呢!” 第120章 去去就回   马车慢慢停下了, 徐椀伸手掀着窗帘, 从缝隙当中看着郡王府那三个字。   牌匾换得真是快, 提前三年封王,正是人生得意, 那天晚上被李显撞上之后, 她恼怒之余将顾青城赶出房门, 他也真是拂袖而去,再未见过。   啪地摔下窗帘, 抱臂。   年关之际, 宫里忙着节省用度, 各宫变着法的往出挤银钱, 等过了年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 总算安生下来, 还是李显有良心,应了她出宫, 还特意让人送她和洪珠回来,说是她爹特意托了人通了口信,有事。   拿了自己收拾的东西,立即下车, 家里也不知她回来, 门前一个人没有,洪珠跟着她的后面,抱着她的兔毛斗篷, 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宫里事多,回来也只能偷偷住那么一两日,上前敲门,当当当的,里面就传出了洪运洪亮的嗓门。   “谁呀!”   大门一开,立即又叫嚷起来:“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徐椀快步走进,不等到了前院,她爹就迎了出来:“诶呦,阿蛮回来了,我就说这两日也该回了,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给人盼回来了!”   虽然略显夸张,但是眼底笑意不假,徐椀被她爹逗笑,撇下了心头烦躁。   到了她娘房里,先在外面去去凉气,待适应了屋里的热度,才快步过去,她娘不在,花桂抱着孩子正哄着。   这小家伙吭吭唧唧的,一点眼泪看不见,张嘴就是干嚎。   赵澜之随后进屋,赶紧过来伸手,花桂就将赵昶递了他手上:“可快点哄哄吧,哭起来没完没了的。”   赵澜之也是无奈抱了怀里,转过来又给女儿看:“看看,看看这个天天哭咧咧的破烂货,真是没有一天不哭,我的心啊,都让他哭碎了!”   徐椀失笑,过来逗着他:“赵珍珠,你怎这么不省心?”   伸手弹了他的鼻子一下,说来也奇怪,这小家伙抬眼看见她了,上一刻还咧着的嘴,一下闭上了,他眨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徐椀。   她见他不嚎了,更是笑。   果然时间长了,他长得好看了很多,白白净净,脸上肉嘟嘟的像个诱人的团子,心中软了许多,伸手来抱:“要不要我抱一下?”   赵澜之巴不得地,将赵昶塞了女儿怀里:“他就是怪,就在你娘跟前不哭,一离了你娘就哭,你抱吧,你抱吧,可给你了。”   徐椀抱过弟弟,也学着他刚才的模样,轻轻地晃:“我娘怎不在家,去哪了?”   怀里这个一手抓住了她的耳坠,看着她手足舞蹈地笑,扯得她耳朵一疼,一低头,他乐得更欢了。   赵澜之赶紧掰开儿子的小手,还在小手上拍了一下:“放手你这小子!”   许是拍疼了,赵昶嘴一扁,又要哭,徐椀赶紧抱紧了,诶呦诶呦地逗着他,幸好这小家伙和她天生对盘,片刻就哄好了。   赵昶才三个月,能抬头了,也许是徐椀身上的香味使人心安,这孩子睡得也快,一会儿就睡着了,几个人都松了口气,接过去放了床上。   花桂在旁守着,赵澜之带了女儿出来:“你娘去徐家了,每一个省心的。”   徐椀抱了会孩子,手臂直发麻,跟了他的身后:“你托了谁给我捎的口信?家里有什么事了?”   赵澜之回头瞥了她一眼:“没事,能有什么事,爹就想你。”   说着让洪运赶车,去接徐回。   冬天眼看过去了,北风也还冷着,只一墙之隔,赵家这么咋呼,郡王府还一丁点动静没有,徐椀走在高墙下,随着她爹的脚步出了大门,也要跟他去。   赵澜之笑笑,也是应了,爷俩都上了马车了,赵澜之从怀里摸出个腰牌来,递给了徐椀:“这东西你收着,有事时也许用得上。”   徐椀低头一看,竟然是从前皇子府的,现在李昇封王又封地,反复看了几眼,也是抬头,递了他面前:“爹,你那来的这东西?”   她爹和李昇向来不合,怎么会有他的东西。   赵澜之不耐地推了她手,非让她收起来:“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别让你娘知道。”   徐椀心下诧异,哪里肯收:“你还有事瞒着我娘?”   看他脸色,也是不自在样的,她疑心更重,更是挨紧了他些,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被她看得更不自在了,赵澜之一手捂住了她的脸。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娘,你娘动了胎气,珍珠出生那天,不是人皇子府送来的稳婆么,我就上门谢了他一谢,他给我的。”   也怪不得他不自在,徐椀将腰牌收了起来,松了口气:“你们能化解了,那就好,我娘的脾气你知道的,她说不来往就一定不会来往的,你也别多想了。”   男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看着女儿轻轻地笑。   马车停了徐家门口,徐椀还想下车去看看舅母表姐妹们,却被他拦住了,他也没下车,只说难得一家人得以团聚,得空了再来。   洪运进去接了,徐椀没有下车小有遗憾。   片刻之后,徐回出了徐家大门,匆忙上车。   见了女儿,徐回也是欣喜,相互依偎了一起。   赵澜之非跟着她们起哄,两个都揽了怀里,腻腻歪歪的,当着女儿的面,徐回将他骂了一通,而后又拧不过他,靠了他的肩头上面。   再次回了赵家,赵珍珠已经醒了,又在干哭了,徐回回去之后,一抱他,他顿时变成笑脸,黏在他娘身上。   徐椀也不得不赞叹,这小家伙似乎认人了。   赵澜之摆了家宴,一家人坐了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徐椀说宫里头无关紧要的事,徐回说徐家的事,徐瑾瑜之前迷恋个丫鬟,后来不想这丫鬟有了身孕,因为这丫鬟冷落的姨娘们,也不知道是谁下了狠手,如今那丫鬟落了子,徐瑾瑜心疼得不得了,两个姨娘因互相指责也是反目,王夫人称病不起,可是乱了。   是挺乱的,徐椀又问表姐,幸好表姐还好,小夫妻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虽然不常回来,但偶尔会有口信传回来,也是让人省心。   徐回又说起了赵昶,提起这个儿子,她也头疼得很。   赵澜之嘿嘿地笑,喝酒,也不插言。   徐椀也陪着吃了点酒,酒劲上来了,也是笑了起来,靠了她娘身上,非要和她娘一起睡。娘俩很久没有这么靠近过,徐回也是准了。   夜晚悄然来临,徐椀洗漱一番,借着酒劲赖了她娘的大床上面,徐回让她躺了最里侧,又抱了赵昶一起,这就吹了灯。   回家的感觉,真是由衷的开心,徐椀什么没有想,早早睡了。   这一夜,可没睡踏实,赵昶醒了好几次,喂他吃奶他也哭,哄他也哭,就是一直哭,徐椀也起来哄了他,可他哭个不停,怎么也哄也哄不好。   徐回无法,只得穿上鞋袜,抱着他下地来回转悠着。   幸亏有花桂一起,不然她一个人,怎么受得了,徐椀就在赵昶的哭声当中共度了一晚。天亮了之后,赵昶消停了,徐回才得以好好休息,每日这个时候,赵澜之早就起来了,院子当中都能听见他的练剑或劈柴的嬉笑怒骂声。   今日却是安静得很,回头问了徐椀,是怎么回来的,徐椀迷迷糊糊说是她爹托了口信进宫,说家中有事让她回来的,徐回一下就坐了起来。   家中无事,倒是赵澜之有事。   忙是推了女儿,让她也先穿衣服起来了,年关之时,赵澜之外出寻旧友喝酒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常常早出晚归不见踪迹。   因是信他也并未在意,此时回想这两日他黏糊人的劲头又上来了,有种别样的感觉,让花桂看顾着写小赵昶,穿了鞋就要走。   徐椀迷迷糊糊被她叫起来了,一把拉住了她娘手腕:“娘,你干什么去?”   徐回直言道:“我觉着你爹有点反常,过去看看他。”   她爹陪了她娘七八年了,一直从未离开过她身边,能有什么反常,徐椀以为二人因着什么又有嫌隙了,赶紧相劝。   “我爹能有什么事?他顶多乱吃醋时能耍点脾气……”   徐回挣开她手,心绪不宁:“你还不知道吗?边关又有了战事,顾青城练兵在外,年关都未回京,你爹日日和那些旧部在一起,许是有心了,我得去看看,总觉着他有事瞒着我。”   边关又有了战事?   顾青城一直在外未回?   她爹怎地又对这些上了心了,难道他还想远赴边关?   徐椀一下清醒过来,慌忙穿了鞋子就下了床。   叮嘱花桂看着孩子,她跟着徐回后面这就往出来了,赵澜之昨晚上说是在书房歇下的,眼看着她娘进了书房了,心里提起了一口气。   巴不得耳朵里能立即听见她娘和她爹的说话声,可才到门前,她娘已经先冲出来了,书房内没有谁,倒是有赵澜之留下的一封书信。   徐回将那书信往女儿手里一塞,人就奔了后院去了。   打开一看,赵澜之显然是早有准备,和旧部联系好了之后,早早将名册递了上去,又与妻儿老小开不了这口,生怕有人阻拦,昨儿是最后一日留京,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瞒到最后,一早悄悄地走。   正所谓男儿本自重横行,如何能安在京心,马蹄声在耳边响起,徐椀蓦然抬眸,她娘已经牵马出来了。   大门一开,徐回翩然上马,匆匆回眸:“你看顾着些珍珠,娘去送送你爹,去去就回!”   说着,一扬鞭,马儿就疾驰了出去。 第121章 永兴三年   永兴三年, 桃花盛开之际, 京中出了一件令人津津乐道的事情。   当年先帝最宠爱的安平公主, 被新帝赐婚于卫衡卫将军,结果卫衡第二次抗旨不尊了。是了, 他这不是第一次抗旨了。   一年之前, 太皇太后有意将安平赐婚与他, 但是他赶赴边疆,并未接旨。   乃至于他一回京, 小皇帝连贬他三级。   之后再赐婚给他, 他仍旧抗旨不尊。安平公主快十六了, 传闻她刁蛮任性, 从来不讲道理,她可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 也是如今待嫁年龄中, 唯一的公主。新帝到了她面前,还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姑姑。   过去这两年以来, 先皇迎入太庙,新帝登基之后,战事不断。   大明朝三面受敌,顾青城卫衡等人带军赶赴边关, 历经两年之久, 终于平底边关,两次往返京中,这一次带回了质子, □□定国。   说起来也是巧了,卫衡抗婚,最大的受益人不是别人,正是徐椀她爹。   赵澜之听闻战事,跟着旧部入了册,赶赴了战场。   徐回连送他三十里路,与他交代种种事宜,才放了他去,妻儿在京中,他一到边关如鱼得水,巧了是分了卫衡部下。   徐回待卫衡有救命之恩,卫衡对他自然也是恭敬三分。   这个官降三级的,回京复命之后,因为抗婚被圈禁了起来,这个捡漏的报了军功得了将位,也急忙回家了。   微风徐徐,徐椀在宫里却不得空闲。   尚衣局忙着分衣,她坐了窗口,低着头。   春祭之后,后宫又多了两个妃子和许多宫女,选秀过后,有些人出了宫,有些人又进来了,她在宫里已有三年多了,看着人去人来,也觉出些许唏嘘来。   窗口有风,微风吹过她脸边的碎发,徐椀手里的衣式图在她眼里慢慢变成了令人眩晕的各种字号,她连日熬着心血,日日早起迟归,也是困乏。   一闭眼,点了下头。   刘秀儿一旁看见了,过来拿过衣式图:“我看着就行了,你歇息一会儿。”   徐椀点头,索性单手托腮,撑着自己这就打起盹来。   她颈子歪着的弧度,在外面刚好能看见那雪白的肌肤,如玉一样的,站得远了些,光能瞥见一二,也觉是美。   走近了些,李显放轻了脚步。   他一身常服,一摆手,身后的宫女太监们都站了不敢跟了,走到窗口处,少年手里拿着的桃花枝就在徐椀的脸边扫了扫。   花香扑鼻,微风一动,还有什么撩了她的鼻尖,一睁眼,什么都没有,她闭上眼睛,换了个胳膊,继续打瞌睡。   后颈袒露在外,李显在窗外站了起来,又拿着桃枝点着她的肩头,他还学着猫叫,可对于他的声音太过熟悉了,徐椀一下坐直,将他桃枝抓了个现行。   睁眼间还有一瞬间的恍惚,李显这两年又长高不少,他双手都扶着桃枝,一脸笑意:“徐尚宫,你抓着朕的桃枝,意欲何为?”   徐椀见他身边也无旁人,更是站了起来,在他手上一拍,趁他因痛放手时,将整个桃枝都抢了过来,横了胸前:“现在,这是我的桃枝了。”   李显哭笑不得,才一伸手,桃枝便轻轻打了他手上:“别动!”   他只得背过手去,光是看着她。   徐椀伏在窗口,拿桃枝点着,让他退后:“说吧,陛下大驾光临,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尚衣局有人出去见了李显,忙是见礼。   当着别人的面,徐椀也只得绕了内殿,走了外面去。   李显眼底都是笑意,见她上前福了福身,才是开口:“皇后身体微恙,这两日一直念叨着,让你亲自过去一一趟,给她调调香。”   徐椀抱了桃枝,笑:“这还不简单,叫个人来知会我一声不就行了,等着,我回去拿香料,这就过去。”   说着,将桃枝扔了过来:“花香还是自然才好,你把桃枝送了皇后,她一定更高兴。”   李显一把接过,站了殿外等着她,笑笑没有说话。   很快,徐椀背了香料出来,二人一起转身,走过之处,宫女和太监就跟了后面。出了尚衣局,李显还饶有兴致地抖着花枝上面的桃花,让花儿落了一地。   徐椀连称可惜,跟了他左右。   待花都揪没了,李显漫不经心地将桃枝扔了一边:“阿蛮,你可听说了,表叔回京了呢,他可有来找你?”   顾青城已有七八个月没有回来了,她当然不知:“……”   她爹和卫衡是先回来的,前几日得了李显的令,偷偷回去见了,赵家的那个宅院现在空着,从赵澜之离开京中的那天,她娘就搬回了徐家住,如今徐家的旧宅倒是翻修了一通,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府。   李显见她没有搭言,叹了口气:“原来我说什么来着,你及笄之后嫁了不就好了,我还得叫你一声小婶子,你说现在你多大,快十八了吧,估计我表叔热衷的那点劲头早就没了。”   徐椀回头看了眼,对着李显笑:“喂,你让她们低头。”   她眼底都是笑意,他一时望进她眼里去,头也未回:“站住,不许上前了,低头。”   身后哗啦跪倒一片。   徐回头确认了下,全都低下头不敢再看了,她这才了向李显,脸上笑意顿失,她几乎是跳起来的,一巴掌拍向了他的后脑勺!   力气大了些,李显踉跄着往前两步,差点摔倒。   徐椀追着他又是一脚,踢了他的后腿弯处:“你婶子还是你婶子,再说这样的话,腿打折!像这样……”   她抬腿要踢第二下,他已经跳远,笑得像个孩子似地。   徐椀瞪他,他笑嘻嘻地靠近了些,到她跟前了,又撞了她的肩:“怎么了,让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嗯?”   她一举手,吓得他连忙抬起了胳膊肘对着她,一脸防备。   可徐椀只是到凑近了些,用压低了的声音低低道:“你还是多用点心到你的贵妃身上吧,皇后为何病了,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两日是不是又跟新来的妃子玩一块去了?”   李显低眸瞥着她,也压低了声音:“这你也知道?”   他眉眼弯弯,一边肩头微斜靠着她,她躲开了去,往前走去:“你去哪里,哪里就是风尖浪口,想不知道,宫里都传遍了。”   他无奈地笑笑,眼帘微颤,又离她近了些:“你知道的,那些都是我不得不去的,走个过场,无非就是装装样子。”   她叹着气,无语地看着他:“这些话你还是对皇后说吧。”   二人走过御花园小天桥,后面的宫女太监慢慢跟了上来,徐椀走在前面,李显不知什么时候手里还抓了两瓣桃花,追着她悄悄扬了她的头顶。   走进承泽宫,李显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徐椀,到她前面。   她慢行两步,跟了他身后,二人默契十足,前面通传过了,朱雀和朱玲早早迎出来了,跟李显还有徐椀都恭恭敬敬见了礼。   往里走去,内殿里的宫女们侧立在旁,王韵躺在床上,头上还戴着额带。李显先走过去坐下了,回头指了指:“喏,徐尚宫来了,不是说要调香么。”   徐椀上前见礼,王韵泪眼朦胧地光只看着李显:“皇上,我浑身都难受,是不是要死了,嗯?是不是要死了呢!”   她双眼红肿,脸色苍白,真是一脸病容。   李显看着她,真是很无奈:“皇后怎么又说死不死的,在朕死之前,是不会让你有任何事的,朕说过的吧?”   王韵闻言又是掉泪:“可是我怎么觉得要死了一样呢!”   一掉眼泪了,李显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拿了帕子来给她擦眼泪,王韵趁机坐起来,这就抱住了他,靠了他肩头。   宫女太监们纷纷低头,李显才一扶住她,她更是哭了起来。   徐椀在旁看着他俩个,默默走到香炉前面,坐了下来,她打开身后的箱子,刮着指甲,开始调香。   她给皇后调过无数次香了,轻车熟路。   前日,皇后就叫她过来了,当着她的面,又是哭了好半晌,问她怎么办,这两年多的时光,王韵时常叫她过去说话。   徐椀可受不得她的眼泪,直跟她说,宫里向来不缺心计多的人,也不缺眼泪多的女人,就是新帝也从小在尔虞我诈当中长大,所以,在他面前,可以耍心计,但是一定要带着真心的。在他面前也可以哭,一定是真情切意的,如果做什么都不对,那就抱着他哭,他总不会推开的。   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二人还依偎在一起,也是欣慰。   承泽宫的边门,一男子身形颀长,站在桃花树下。   他一身朝服未换,目光也远,身后的宫女洪福跪在了他的脚边:“姑娘每次来承泽宫都只能是做一件事,那就是给皇后调香,王爷什么身份,跟了一路了,不宜再前往了。”   二人本来是去尚衣局的,谁想到慢了一步。   徐椀被李显叫走了,可是跟了一路,也没被人发现。   洪福怕他不信,又是急急道:“是真的,皇后常叫姑娘来调香的,我和洪珠时常跟着,并没有别的事,王爷在宫中行走,不如回偏殿等着,姑娘一会儿就能回去!”   眼帘微动,顾青城嗯了声,顿时转身。 第122章 我回来了   点了香, 也洗了手。   朱雀在一旁递了她巾帕, 徐椀擦干了手, 又把巾帕放回了她的手上。   李显已经走了,皇后也坐了起来, 此时榻上放着的矮桌上面, 摆着四道菜一碗汤, 她正在桌前大快朵颐。   徐椀走过去了,坐了一边。   王韵额头上的额带早就扔了一边了, 为了引李显过来, 这两天可真是什么都没吃, 饿得饥肠辘辘, 她眼睛还肿着,朱玲在旁边伺候着, 见她大口大口吃着东西, 都不忍劝了。   王韵可是真饿了,这会李显走了, 她顾不上别的,就是吃。   徐椀叹着气,直劝着她:“慢着点,小心噎着, 难不成这两天真是什么都没吃?”   王韵点着头, 才要说话,口中还有东西,一下呛住了。   忍不住咳嗽起来, 徐椀连忙过来拍着她的后背,朱玲去倒水,朱雀忙着过来抚着她前胸给她顺着气。   王韵呛了这么一下,也不甚在意。   伸手抚过脸面,还揉了揉,扬眉就笑:“阿蛮,你看我的脸,你现在看我的脸,我要不来真的,能装得这么像么?你也知道,宫里又来了两个新妃,今个早上还来给我请安了,我瞧着她们聊起皇上时的样子,就很气,偏偏他又不理我……”   还扁了嘴,表示自己真的很气。   这两年,她们之间常走动,倒是亲厚不少,徐椀失笑,在旁抚额:“皇后这样未免太伤自己了,身在后宫当中,这样还怎么做皇后呢!”   王韵吸了吸鼻子,坐直了身体:“别人怎么做皇后我不知道,我不想一直一个人,至少皇上心里得有我,这个皇后我才做得下去。”   徐椀笑,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其实这个皇后,很简单的,她脾气有点太直了,所以做什么事,目的性都很强的。李显的心计太深,和她在一起时,开始还有心哄着些,时日长了,他就没那么多心思了。   也真是为她可惜,其实徐椀有点喜欢她的:“那这次他来了,下次呢,总不能每次都这样,皇后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身子玩笑,还是多待自己好些。”   王韵不以为意,瞥着她:“徐尚宫还是待自己好些吧,我听说为了春祭,你熬了几个日夜,后来在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睡着了?啧啧啧,宫里人多的是,你就也睁一眼闭一眼吧,好好等着表叔回来……咳咳……”   说到后面,嗓子里又不知怎么了,咳嗽起来。   徐椀知道劝也无用,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忙是又给她拍了拍,待她呼吸顺畅了才是起身告退。本来过来调香就是借口,也可以趁机出去走动走动。   自然是没人留她,背了箱子,这就往出走。   内殿当中只有朱雀和朱玲两个宫女在,外殿静悄悄的,她也没有在意,可才一绕过内殿的圆柱,可是吓了一跳。   李显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的,他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偌大的柱子将他身形遮得严严实实,看见徐椀到了跟前了,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外殿的宫女们跪了一地,他脚步匆匆,走了外面去。   进了承泽宫之后,跟着他的太监宫女都留了外面,徐椀跟着他走出来,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食盒随手塞了徐婼手里:“拿去喂狗!”   真是恼羞成怒,徐椀在旁低笑。   李显简直是咬着牙的:“没有人能骗得过朕,从来没有人。”   因他眼高于顶,又目中无人,从未想过,他眼里那么好骗的皇后也会骗人,才软下来的那点心,一下子被愤怒填满了。   以为她真是气病了,寝食难安,还特意去拿了点糕点来。   徐椀回头看看,估计这个时候外殿的人也能告诉皇后了,皇后没有追出来,估计也在捶胸顿足地懊悔了。   李显走路带风,徐椀直追着他:“别这样诶,别这样,皇后她一个人在宫里,你多疼惜疼惜她才是,你也知道了,她一天到晚就守着你……”   出了承泽宫,人才追上。   后面跟了一大堆人,李显站住了,徐椀差点撞到他背上。   本来就那么点怜惜之情,也被消耗得干净了,少年扬着脸,冷静了下来。走了桃树下面,伸手折下了一枝桃花来。   低头嗅着桃花的香气,他也是叹了口气:“罢了,都怪我,”扬着花枝,他缓步向前,一副失落模样,“这宫里只一个我,哪里有那么多颗心能分给那么多人呢,也只能左右衡量,到处敷衍了。”   花瓣在花枝上掉落,莫名地添了些许感伤。   他又拿着花枝在她肩头点着,徐椀看见他这样,想起他一开始得知要迎皇后迎皇妃不得已的难处,也有些许心疼,不过一朝天子,他所得到的,必定要比失去的多,这就是他的命数。如今她在宫中三年了,已经更懂了一些。   所以,她会自觉地避开一些,光瞥着他:“说得好像很可怜,可你有没有想过,皇后和贵妃她们比你更可怜,还有我等百姓,多少人还都不如宫里的女人,所以才有些人想进来,有些人想出去。”   话音才落,已是站直了。   她口中的那个贵妃已经快走了跟前了。   李显脸上笑意顿失,没想到她会以那样的目光看着他,错愕之际见她指尖方向,又是抬起了头。   邢贵妃已经到了跟前了,上前见礼:“臣妾见过皇上。”   徐椀也是施了礼。   邢贵妃比她还要高一点,是以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半垂着眼,不过到了李显面前,她的目光也是追寻着他的。   在这皇宫当中,多少女人那般看着他,也不知是幸还不幸。   李显在邢贵妃面前,冷淡许多:“你怎么到承泽宫来了?”   邢贵妃忙是低头:“这两日请安,都没能见到皇后,听说她身体抱恙,这两日都不大舒坦,故而过来瞧瞧,看看能不能宽慰一二。”   邢贵妃就从来没有哭过,为人也冷冰冰的,他不近一分,她就也不近他身前,个子也是高挑,还是武将之女,向来不会娇滴滴的。   她那双眸子,总像能看透谁似地。   李显很不喜欢她那双眼睛,也很不喜欢她,至少得有两三个月没见过她了。   听她一说是来看皇后的,手一摆,也不理会。   他径直往前去了,邢贵妃在他身后还看着他,徐椀无法只得与她又福了一福。   追了上去,李显是朝着南书房去了。   徐椀到他身后,也是与他知会一声,要回去了。   很显然,这小皇帝还有情绪,不许别人跟着,宫女和太监们都离得老远。他走了几步又是回头,叫住了徐椀:“阿蛮,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想好了再说。”   这根本不用想,徐椀也站住了:“你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日后也定是位好皇帝。但是对于皇后和贵妃来说,你若一分真心不许,我觉得,你真是坏透了……”   她目光灼灼,也是抿住了唇。   李显脸色顿变,往回走了两步,额角青筋都露出来了:“坏透了?在你眼里,朕就是这样的个人?坏透了的一个人?嗯?”   没有别人的时候,她们在一起说话都比较随意,他也常用我与她说话,此时不自觉地,朕这样的字眼已经说出口了,多添了些许威仪罢了。   即使顾青城不在,徐椀在宫中行走三年光景,早已有自己心得。   不慌不忙提了裙摆,她轻轻一跪,低头垂下了眼帘:“皇上恕罪。”   言语也轻,却似万千长箭穿胸而过,少年开口说了个你,脚下一动,竟是后退了两步。他手里的桃枝一下握紧了,指着她双目圆瞪,好半晌了,才愤愤扔了,转身去了。   徐椀在他走后,才是起身。   惹恼李显很简单,说真话就好。   拍拍裙摆上的尘土,她是浑不在意。   其实她本来可以含糊其辞地敷衍他,可李显常与她倾诉,不自觉地,就拿他真当了侄儿了,也是听闻顾青城回来了,也是有了情绪起伏,不愿再纠葛下去。   这回没有人了,转身就往尚衣局走去,徐椀背后还背着箱子,她脚步也急,走过棵棵桃树,桃粉一片。   到了尚衣局,洪珠早早迎了出来,响晴的天,多少宫女都在外面晾着衣料,徐椀穿梭其中,洪珠拿了她背后的香料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殿内无事,刘秀儿总管大局,她也放心得很。   出来在染料和衣浆处又查探一番,挽起了袖子,亲自下手确定了香料和颜色,身边一直围着人,洪珠得不到机会,又等片刻,徐椀往出走了,她才上前,忙是捂着她耳朵说了:“那位回来了,等了小姐好半晌了。”   徐椀顿时抬头:“在哪里?”   洪珠附耳低语,徐椀笑意加深,她将剩下事宜统统交代了一番,这就往出走。   微风拂面,走了偏殿住所去,门口也没有别人,轻快的脚步声逐渐重了些,徐椀提裙上了石阶,推门而入,也没有人。   她不由失望,偏是这个时候,房门又动,吱呀一声。   蓦然抬头,那熟悉的身影由远而近,顾青城一身朝服,也看着她,站住了:“走路都从不回头的么,跟了你一路了。”   他等不及,去寻她,巧是她从尚衣局又出来。   在后面看着她,也是一种光景。   真是,他一直在等她。   徐椀扬眉便笑,也未动,光是看着他:“哥哥可是,别来无恙……”   话未说完,人已快步到了眼前,一把将她揉进怀里,拥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我的古言接档文,预收中《岁岁有今朝》,求个收藏~APP党搜索名字查找收藏,WAP党戳:电脑党戳:   铁打的神秘亲娘,流水的继任后爹。   顾今朝被她娘当儿子养大,扮男装扮惯了的。   她娘是什么穿越来的,向来脾气火爆,容不得男人三妻四妾。与第三任夫君唐国公和离之后,百姓们议论纷纷,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谁想到她带着今朝,转眼又嫁进了世子府。   世子府哪都好,   就是这早年丧母的继兄,有点眼熟。   仔细一看,还真是冤家路窄! 第123章 心有所属   跟着她的时候, 才发现, 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和前世不同, 和寻常女子也不同,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在后面看着她走路的姿态, 走近了些, 就是那如玉的颈子,和那纤细的腰肢, 总觉得风情无限。   是了, 就这么看着, 也有风情。   推开房门, 徐椀蓦然回眸,她那柳叶一样的眉, 还微微扬着, 眼底还有些许诧异,即使瞧见他了, 也似无悲无喜。   顾青城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揉了怀里。   内殿当中,桌子上还放着一个花瓶,瓶中是桃花三两枝, 有些花瓣已经凋谢了, 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隐隐在她身上,嗅着她的香气, 他便已动情。   常年没有女人在身边,他差点忘了女人是什么滋味了,可他怀中的人却早早推开了他,甚至还退后了两步,光只瞥着他。   顾青城上下打量着她,四目相对时,她也是长长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又七八个月没见了,真快。”   光是唏嘘,不见想念。   他脸色顿沉:“这是何意,阿蛮?莫不是已经生了别的心?”   远远都看见了,即使和李显在一起时候,她也是欢快的,那少年在她头顶洒落桃花,被她发现了也无非是瞪了他,转眼又是笑。   相反,他反倒成了多余的人了。   顾青城不怒反笑,回身坐了桌边,他一手搭在桌边,目光沉沉:“我似乎想起了些,自从本王不告而别开始,三四个月未归,还是五六个月未归,甚至这次是七八个月,你似乎都不大在意,怎么着,是要和本王拆伙了?嗯?”   徐椀翩翩上前,轻轻一福身:“怎么说呢,我盼你平安归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但我现在是什么人,王爷又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宫中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成何体统?我如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快十八了呢,知羞耻,懂进退。”   不卑不亢,她甚至是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   他几乎看是着她一点点长大,凤目微扬:“阿蛮,你这等同于让本王猜谜,你让本王等你,本王等了,你让本王尊重你,本王也尊重了,你让本王只看你一个人,本王也做到了,如今,这是为何?”   徐椀浅浅一笑,亲手来给他倒茶,她那纤纤玉手修长秀美,指甲处干干净净,莹润得像块皂子,光只盯着,也是赏心悦目。   倒了茶,亲自推了他的面前:“阿蛮并非无理取闹,是王爷始终不懂我,前世今生,王爷左右衡量,权势,利益,提前三年封王也好,给卫衡下绊子也罢,都是衡量出来的,对王府最好的一面。”   顾青城扬眼看着她,不置可否:“本王说过,前生之事不可逆,没有如果,也不会再重来一回。”   见他还是不懂,徐椀笑笑,低下了头:“那我还是那句话,公主嫁给卫衡之时,就是我许王府之时。”   卫衡抗旨不婚,也是顾青城并未想到的事情。   其实对于一个没有家世的人了,他娶公主是最大利益化的个事,他的确是不懂,卫衡卫衡抗拒,也是不懂,徐椀为何纠结于此。   见他不语了,徐椀心软,走了他的面前,伸手握了他的一只手来。   她双手捧了,微微欠着身,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王爷,你始终不懂,你心里想非我不可,是执念还是什么,要不要也带我出去看看,嗯?一起去看看,卫衡为什么不想娶公主?你猜是因为什么?”   顾青城反手将她手握紧:“非你不可,是圆满。”   前生的执念,是遗憾,有她才圆满。   那些因着她生出来的种种情愫,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和担忧,非要有她才圆满。   站了起来,他看向她:“卫衡连降三级,为着安平的婚事,龙颜大怒,暂时圈禁在府内不得外出,你想去,可以。”   徐椀任他牵着自己的手,甚至还往他身边靠了靠。   她漆黑的眸子里,也全然是他,见他问到头上了,点头。   得了她的应许,他一步不等,牵着她就往出走。   门外已经赶回来的洪珠和洪福怔怔看着她们,也不知是该跟上来,还是该站在原处,走出偏殿,外面的侍卫队正巡逻撞见,一眼看见是顾青城,全都侧立在旁。   顾青城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脚步也快,神色当中,带着些许淡漠,徐椀却觉与他更近一步,快步跟着他。也有南边的太监过来查探究竟,可谁也不敢拦着,两个人直接从北门走出,郡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外面,先后上车。   上了车,马车换换驶离,顾青城交代了车夫,让去卫府。   他始终绷着脸,坐回她身边时候,也靠了窗边,并未再碰她。   徐椀不以为意,掀开另一侧窗帘往外看,长巷当中,宫墙高得不可思议,那一方天地,她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也是唏嘘。   出了巷口,直奔卫府。   二人谁也没有理谁,过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终于慢慢停了下来,顾青城先行下车,等在车边。   他举了一臂,徐椀迟一步走在后面,刚好搭着他的手臂,下了车。   门口守着禁卫军,昔日属下此时将他圈禁,也不知是幸还不幸,顾青城走在前面,到了跟前,众军纷纷见礼,徐椀躲了他的身后,低了头也不作声。   因是不许声张,直接开了大门,二人走了进去。   前院空荡荡的,再紧着走几步,后院却有笑声,不等到跟前,一个风筝高高飞起,春风吹着风筝轻轻飞在天上,还伴着女子的轻叫声。   再走几步,风筝失了风力,翩然落了树上。   这时候已经到了园子口了,顾青城侧身让过,伸臂示意徐椀先进。   她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笑笑,快步走进。   院子里两个小丫鬟在树下仰脸看着上面,窗下摆着一个躺椅,卫衡就躺了这躺椅上面,手里还拿着个小旗子一样的东西,长腿一伸,轻轻摇着自己。   徐椀上前,远远就笑了:“卫将军好兴致,这是在放风筝吗?”   卫衡偏脸过来,见是他们,也站了起来:“哟,今天这是什么风,给你们吹来了?阿蛮不是在宫里,怎么出来了?”   顾青城落在后面,看见树动,扬着脸看着上面。   徐椀走了卫衡的面前来了,笑:“听闻将军两拒婚,实在担心将军,便过来看看。”   卫衡扬眉,微微往她这边低了点头:“没事,哥哥还撑得住,赐几次婚都一样,除非皇上因为公主的婚事砍了我的头,否则……诶呀小祖宗你慢点!”   他话未说完,听见树上簌簌作响,那小身影已经拿着风筝跳下来了,顿时快步跑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穿桃粉裤裙的小不点这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谁也不用接,她站得稳稳的,手里还拿着个风筝,很是兴奋:“看!我拿到了!”   徐椀回头,诧异地看着这小不点。   确切的说,应当是个小小姑娘,看模样也就七八岁,发辫包在两边,火红的发带轻飘着,圆圆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还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   真是拿她没办法,卫衡对着她摆摆手:“好好好,我果儿最厉害,去玩罢!”   一时间也忘了让她过来见礼,可他忘了,被他称为果儿的这小姑娘可没忘,她还抱着风筝,走过来便是低头见礼。   顾青城神色淡淡的,徐椀却是一眼就很喜欢她,问她:“你叫什么,果儿?”   正说着话,房门一动,一个年轻美妇人手扶着门边,摸索着慢慢走了出来,她药帯覆着半张脸,声音柔柔的:“果儿,你是不是又胡闹了?快回来。”   果儿转身就跑了她的身边去:“娘,我才没闹,我放风筝呢!”   她随手将风筝放下,伸手扶了母亲。   另一侧,卫衡也扶住了她:“没事,我看着她呢,你放心歇着。”   女人这会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得到动静,对着徐椀和顾青城这边翩翩一福身:“既然来了客人,那我就带果儿进去,你好生招待着,不用管我们。”   说着拉住果儿的手,转身往回走。   树下的两个丫鬟连忙也跟了进去,卫衡并未再说别的,只等她们都进去了,才关上房门,伸臂请着人往前院去。   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再开口,出了后院,顾青城才是顿足,看向一侧的卫衡:“这母女是?”   卫衡左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徐椀,笑:“你们也看见了,卫衡心有所属,不能娶安平公主,安平自小在我身边,情同兄妹,我或许能为了她做些别的,但是娶她是万万不能。”   莫名的,徐椀鼻尖微酸,她狠狠点着头,眼眶顿湿。   顾青城却是不解:“心有所属?”   卫衡点头,一把揽住他肩头,目光灼灼:“嗯,我突袭受伤之际,落在边关,是她救了我,敌军搜过,她一柔弱女子,看着那般柔弱,却有胆量,她照顾我,温柔又善解人意,她劝慰我不求回报,甚至为了我还被毒雾伤了眼,幸而能治,此生无憾。”   提起这女子时候,他眼底有那样的光亮。   听他说起如何相遇,他甚至并未多说果儿身世,想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见他多少真心,徐椀真是动容,泛起了泪光来:“好一个心有所属,好一个心有所属……”   她看向顾青城,却是瞪大了眼睛,不让泪珠落下来:“看样子,安平公主不能得偿所愿,哥哥说,这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什么滋味在他心底翻腾着,顾青城竟是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戳进妖妖的专栏里,看看,还有完结文《宝妻嫁到》我觉得吧,也挺好看的哈哈。莲池是我的最爱呢~ 第124章 都给他罢   日头偏了西了, 可在宫墙之下, 却是不见半点的霞光。   风渐渐大了, 也似吹在头顶,后颈冰冰的凉, 马车就停在北门处, 顾青城没有下车, 徐椀提着裙子,回头看他。   顾青城声音低沉:“原来, 你是想要这个。”   车里光线已经暗下来了, 他微低着脸, 看不清他的表情。   才要去掀车帘, 徐椀闻言回头又看他:“什么,我想要什么?不过一颗心罢了, 一开始我就与你说, 你左右衡量,哪见真心。”   他也不分辩, 只勾起唇瓣来:“安平待卫衡,如何不是真心,你道卫衡也是真心,可他真心又能坚持多久, 就像你爹娘, 你爹待你娘是真心真意,但你怎知李昇不是真心?你爹一无所有,所以没有可失去, 李昇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他一身傲骨如何能愿将就?有些事你看不见,你娘看不见,所以不知,我却觉着,他用情至深,否则怎肯轻易罢手?如今他锋芒尽收,却是为了新帝与我制衡,所以真心,无非不过是片面之词罢了,如此而已。”   本来已经抬脚要走了,徐椀气极,憋着忍着的情绪一时间都冒了出来:“说这么多,非让我自己把你想当然的,认为你像二皇子那样有心,为什么不直接说你有心,你心中只一个我,说不定我信你,不用谁特意拿别人比较来说服。”   她瞪着他,他靠了车壁上,一手抚了腰间双玉上面:“我说,你便信吗?”   说着,抬起脸来,目光灼灼。   徐椀回身又坐了他身边,扭过头去看着他:“说来听听?”   他笑,难得的还伸手掩面,平静了下,才是也转过来也看着她:“嗯,是只你一个人,本王……本王心里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   凤目微扬,顾青城还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徐椀也是扬着眉:“真的?”   他嗯了声,可是再说不出那样的话,看着她颔首:“真的。”   徐椀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我信你……”   顾青城唇角才是扬起来,她已是瞪了他一眼,接着说了句才怪,转身下车去了。掀起的车帘啪嗒一声又落回原处,一手挑了窗帘,他往外看了眼,这姑娘也是回眸一笑,倒退着走了两步,到了宫门处,掉头跑了。   他一手拐在窗边,一直看着她身影不见了,才是放下了窗帘。   高等上前,站了车边问他要去哪里,他说哪也不去,靠了车壁上闭上了眼睛。徐椀不信他,也有情可原,因为他对她之情,缘之于前生。   但是不可说,因为从何说起,都因霍征。   先有霍征,才有他,如今霍征也算有骨气,与徐椀联手,实打实地连着她的这根线,三番两次拒绝了他所谓的照拂。   如何说得,说了,任谁听了,都只要站到霍征那边去,是以不说,不能说。   前尘往事犹如水中浮萍,轻轻飘过心间。   那日回了京中,霍征扯了他,去庙上还愿。   因是母亲祭日,他不大想动,可他偏推着他,让他一起,说着什么好兄弟,让他看看弟媳妇,一脸春风得意。   上车了才知道,原来是从徐家得知了,徐椀要和她表姐去庙上还愿,霍征活了心思,非想也过去凑凑热闹。   这婚事是徐凤白口头应的,说是等着霍征功成名就来下聘,到时再见。   她这个女儿藏得严实,一般人不知道是这么个关系,顾青城和霍征一起去了庙上,拜佛的人真的太多了,转了一大圈也没瞧见徐家的人,更别提徐椀了。   也是,姑娘家家的,不能太张扬。   霍征急了,到处去寻,顾青城原本是不信什么佛,添香的人太多了,他心生烦躁,偏往人少的地方去了。   后院多是解签的人,殿内摆着一尊菩萨,他也不识。   长公主当年就是这样的人,从不拜佛,从不求佛,她和他父亲共上战场,相互扶持,没有爹娘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一个人 ,也从未想过拜什么佛。   走过长门,殿内只有一个人。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背对着他。   看起来身形消瘦,腰肢纤细,从发辫上可见是个少女,穿着时下流行的百褶裙,因是跪着,鞋底对着他。   声音也是软糯:“阿蛮没有爹,阿蛮也没有娘,菩萨你说,是不是人活着一天就得高兴一天?横竖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有爹娘高高兴兴,没有爹娘也要高高兴兴,总是这样也好,那样也罢的嘛!”   本来要是走过,听见她自言自语说着的话,顾青城站住了。   少女背对着他,依旧和菩萨说着话:“托菩萨的福,其实我吃穿不愁,也是很好了,眼下我舅舅舅母待我也不错,每日看看书,睡睡懒觉,真是惬意。我就有一件事放在心上,表姐求了三个签了,签签下下,她最疼我,菩萨待我向来不薄,能不能保佑她,有个美满姻缘?”   有些时候,总就是那么巧。   顾青城偏巧一听,就见了徐椀,虽然一个背影,但是听她说的那些话,就是霍征要找的阿蛮无疑。   他片刻犹豫,回头看了下,霍征不知所踪。   那软糯的声音还轻忽地传了出来:“我表姐很好的,她长得美,心地又善,从小到大都护着我……”   正是侧立,另外一个少女在老和尚那解了签,远远叫着阿蛮的名字:“阿蛮!阿蛮!”   徐妧腿脚不便,走不快,慢慢往这边走了来。   才还给菩萨磕着头的小姑娘听见了,转身往出走,往外张望着直直走了来。顾青城抬眼看见,柳叶弯眉,浅浅笑意全在脸上。   他终日不知笑是何物的个人,瞧着她,也觉得如沐春风。   见到他站在门口,她往右走去,不想他想躲也往右了,二人都愣了下,又都往左,如此一个来回了,才是错开。   少女走了徐妧那,扶了她,两个人还说着悄悄话。   当然了,没说两句,徐妧就恼怒起来,直说着这签不灵呸呸呸的话,想来是没求到好签,徐椀就在旁边劝着,声音低低的。   顾青城回身瞥着她们,也往出走。   霍征与他讲了太多太多阿蛮的事,虽然她不认识他,但看着她,也觉得熟悉。眼看着她们又去旁边大雄宝殿了,他遇见高等寻了来,赶紧让他去找了霍征古来。   霍征也是没走远,很快,高等就把他叫了来。   听他说遇着徐椀了,少年一蹦老高,一记铁拐拐了他胸前,匆匆忙忙也进了殿中了。秋日的天,说变就变,才还响晴的天,不多一会就乌云密布了。   不少香客急着下山了,顾青城也是去老和尚那抽了个签。   签文他看了说什么鲸鱼未变守江河,不可升腾更望高;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交由了老和尚给解签,问他是求什么,姻缘还是功名。   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点点滴滴的还不大。   顾青城想了下,说无可求。   老和尚抬了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说:“此卦鲸鱼未变之象,凡事忍耐待时也,得忍且忍,得耐且耐,须待时至,功名还在。”   雨点渐大了点,他转身就走。   老和尚在他背后双掌合十:“施主与我有缘,此签有凶有吉,姻缘之象,功名之象,却在一起,姻缘难成,则功名不在。姻缘美满,则心想事成,凡事相辅相成,却无十全十美,难得一金玉良缘,阿弥陀佛。”   顾青城回头看了他,突生笑意,也就与他点了头:“多谢。”   雨点落在他脸上,高等已穿了蓑衣,拿了伞匆匆找了来。   雨越下越大了,一把伞撑在他的头顶,顾青城转身就走。问了霍征,说是被雨拦在了殿中,二人走了过去,被雨拦在殿中可是不少人。到门口就看见了霍征,他靠了门口,抱着双臂,远远看着外面的雨。   顾青城站定,高等连忙给霍征送上伞去,少年见了他们两个可是乐坏了:“你们来的正好!顾兄可知我心意,给我送伞来了!”   说着一把接过去,还对着顾青城眨着眼。   殿中有男有女,因是徐椀和表姐还有找来的两个丫鬟们一直在一起,他怕人多眼杂,传了徐凤白耳朵里,知道他特意来私会阿蛮生气,也不敢上前,就远远看着了。   可雨越下越大了,他们先走的话,如何能放心。   想必徐家的马车也在半山腰上,不看着她们回去,不能安心,所以他拿了伞匆忙往里走。少年才一转身,看见徐椀四人,又站住了。   再一回头来,两步又回了门前。   嘻嘻笑脸,也没个正经,直对着顾青城抱拳作揖:“好哥哥,我一早就说大哥是好人,今个这样的天,还是在菩萨眼下,您就好人做到底,怎么样?”   他那伞就在他腋下夹着,少年一脸笑意。   雨点就落在脚边,寒意渐上了山了,顾青城才要走,见他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伞,也是扬眉。霍征这点小心思也太明显,一把伞不够,还想要他头顶这把。   殿中少女已是相互拥簇了一起,高等才说一句万万不可,顾青城已是瞥向了他:“给他罢。”   高等心中千万不愿,一手解开了蓑衣:“伞若给他,那主子穿蓑衣吧。”   霍征大喜过望:“对对对,大哥穿蓑衣先下山,我一会再回去!”   很显然,他还要送人下山。   顾青城盯着他那张心满意足的笑脸,转身就走进了雨里:“伞给他,蓑衣也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不用理顺,一直按着大纲写的,肯定有不足之处,毕竟笔力有限。但是故事走向一直未变,现在已经接近尾声,肯定什么都要解开的,还有,更新时间不定,不是卡文,其实是开学加周末,我直接从忙碌的年过渡到周末模式了,抱歉我得带宝宝上培训班,心累,不过故事还是会按着原来的走向走下去的,感谢还在的亲们陪伴,感谢你们一直都在,今天心情很差,给这章发点红包吧,发50个,明天更新的时候来发,大家,明天见。 第125章 心跳了吗   夜幕降临, 暗夜吞噬了大地, 秋风瑟瑟, 顾青城在地下暖泉当中坐着,池边放着两壶酒, 他没有喝酒的兴致, 就那么靠着, 闭着眼睛小憩。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上了战场就是杀敌, 回了京反倒失去了任何兴趣。   才靠了一会儿, 脚步声由远至近, 从暗道下来了。   他蓦地睁开眼睛, 少年身上还穿着蓑衣,一路小跑, 到了跟前飞快脱下蓑衣, 衣裳也全都湿了,随手扯开, 片刻就将自己脱个精光,三两步高高一跳,一下跳进水里,溅起水花无数, 随着他的笑声, 人很快到了他的身边,也靠了池边。   烈酒还没喝上一口,霍征伸臂提了过来, 先是仰脸喝了好几口,放回池边。他整个人都缩进水里,光露着他的脸在外面:“真是冷啊,还是哥哥会享受!”   他一笑,虎牙就露出来了,顾青城瞥着他:“人送回去了?”   霍征耸肩,伸出两手拍着水花:“没有,才给她们伞,徐家就来人接了,不过我跟了一路,看见她们都回去了才回来的~”   说话间,还吹了一声口哨,一看就是兴奋劲没过。   顾青城半阖着眼:“你也别高兴太早……”   徐凤白对霍征的另眼看待,多少与赵澜之有关,二人多少有相似的地方,因为遗憾,所以她看重他,不过没有功名,怕是她也心高气傲,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不过看着霍征眉眼间都是笑意,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懒得管他。   索性闭上眼睛了,仍旧暖着心肺。   霍征胡乱在水里蹬了好半晌了,见他似乎没有兴致与他说些闲话,又凑了过来:“我知道哥哥要说什么,不必担心那些,待我功成名就,自然能让徐大人将女儿许与我。”   顾青城只当没听见,无意再与他探讨下去。   可他却来了兴致:“哥哥你比我大了几岁,为何不娶妻呢,怎么就没有个喜欢的姑娘,啧啧啧你这人生可真是无趣,可怜那可怜……”   顾青城嗤笑出声:“可怜?你是说我可怜?”   少年点头,又起了好奇心:“难不成真是没有?按说你这年纪也该成亲了,听说媒人也是常来,为何不相看相看?”   为何不相看相看?   就是不想相看,提不起兴致来。   他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看着那些柔弱的小姑娘,他生不出半分欣喜来。   见他不语,霍征又是笑了:“一看大哥就是没遇见那样的人,看一眼心跳就快,看着她不舍得移开目光,想抱抱想摸摸想把她揉成一团,天天看着她,看着她高兴看着她不高兴,反正就看着她就好……大概就是除非我死,否则一定要娶她的念头说了你也不知道。”   顾青城闻言更是嗤之以鼻:“不过就是听人说过她两次,偷偷看过两次,哪来的那些想法,笑话。”   霍征躺了水里,让自己半浮在水面上:“有些人,看一眼,就喜欢,我就爱看阿蛮笑,她一笑起来,我心里就欢喜。”   话是这么说着,人还抚着自己的心口,捶着水花。   真是不想再看他,少年这张脸皮,笑起来是好看的,但许是他有的,正是顾青城所缺失的,所以他心中不快,情绪复杂,只觉胸闷。事实上,他开始也是因为徐凤白才带了霍征在身边的,没想到这少年也算个奇才,性子还不一般黏糊人,想忽视他都做不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管自己叫大哥,哥哥等亲厚称呼,也随了他去,从来都是一个人,时间长了,也习惯了他在身边。   听他自己在那自言自语一样的,自然也没将他的话放了心上,可霍征憧憬了下,捧了脸就剩下傻笑了:“到时候我就问我娘,要不要跟我来京中,估计她一定惦记大哥,不能来,她要不来我就上徐家当上门女婿,哥哥你说怎么样?”   但凡有点出息的人,谁能说这样的傻话,顾青城听不下去,霍然在水里站了起来,长袍就在池边,伸手拿过来披了身上,这就踩着水中石阶,走了上去。   少年在水里游来游去,还仰着脸看着他:“哥哥不多泡一会儿?才受了凉气可别着凉啊!”   想要他伞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怕他着凉。   顾青城头也不回,走了外面去,穿了衣服再出去,雨已经停了,高等候在外面,问他可要处理军务,他轻轻颔首,去了书房。   回京之后,也留不多久,所以他没有半分空闲。   秋风凉了,门窗紧闭。   乌云散尽,不知什么时候圆月爬上了夜空,月光映着大地,到处都一片银白。院中树影婆娑,凝着气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曲调。   书房当中也无别人,顾青城侧耳细听,像是排箫吹出来的。   将军府中,何人如此大胆,他快步到了窗前,伸手推开了窗,窗外对着东厢房,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少年翘着二郎腿躺在房顶,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有一口没一口的吹着。   见他开窗,霍征对着他狠狠吹了一口,尖锐的声音顿时贯穿耳膜。   真是闲的没事干,顾青城才要关窗,霍征已经从房顶跳了下来,他几步跑到窗前,隔着窗嘻嘻地笑:“我吹的曲子怎么样?诶诶大哥别这样,我就是太无聊了,在房顶吹吹风……诶诶诶……”   不管他怎么说,窗还是关上了。   霍征背靠了窗前,心里的那点事也是无人能说:“我怎吹不好,阿蛮却吹得很好,我听过,她偶尔会在无人的时候爬上房顶,吹上一曲,很好听的。”   他就在窗前吹排箫,顾青城忍无可忍,让高等给人架走了才安生下来。   后来霍征一有空就去徐家门前转悠,可惜的是那年秋天过后,边关又起战乱,李昇以皇妃产子为由推脱战事,顾青城带了霍征又奔赴远山,也就是那一次,二人一起遭受恶战时,少年再没有回来。   顾青城腹背受敌,大败。   霍征就死在他背后,确切的说是为救他而死。   他身上还挂着那个排箫,只留下了不甘的死不瞑目。   如果可以的话,哪怕他说上一句什么爹娘的牵挂,或是说要他为他做些什么,或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说不能娶她了什么的……哪怕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都没有。   顾青城重伤,后历经一年之余,才攻破一道道城池,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再回京时,更是寂寥。   皇后有意将安平公主赐婚与他,他沉着脸婉拒了。   封王时宾客临门,郡王府熙熙攘攘多了不少人,顾青城却是不在,霍征的消息他一直有意瞒着了,回京了,也瞒不住了,徐凤白得知他离世,大受打击。   真心喜爱着那个孩子,她为此更是恨了李昇一分。   叫了顾青城去,实则是为徐家安排后路,别个她也不担忧,只想给侄女托个好人家,想借郡王府的东风。   酒桌上面,只此二人。   救命之恩,是以当报。   可不知怎的,顾青城却想起了阿蛮来,霍征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姑娘,又当如何。   问了徐凤白:“阿蛮呢,她呢?”   提及了女儿,徐凤白早已安排妥当了:“阿蛮没事,过两日就让人送她去她祖母那里,这世上也无人知道她的去处,日后徐家若成事再接她回来,若不成,那便让她一生平顺,她性子随性,看似柔弱却是刚强,老太太也不会错待了她……”   说到后面,已是不舍得。   女人做到徐凤白这样,也是钦佩。   顾青城心底唏嘘,也是一口应下了婚事。   徐凤白见他应了婚事,给他倒酒:“吃酒,待我亲手杀了李昇给澜之和霍征报仇,日后再谢过你……”   她脸上也泛起酒色,目光所及,还能看见她腰间的那双圆玉。   随着她的动作还叮当作响。   情之一字,总是这样。   或许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辞别徐凤白,顾青城悄悄从徐家后门出来了。   过来时都是悄悄来的,也没让人跟着,郡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长巷的头上,他脚步不快,也不让人送,又往巷口走去了。   脸上伤疤处,有点痒,许是又要变天了。   出了巷口,看见郡王府的马车,却不见车夫。才要上车,另外一侧突然传出了一声猫叫,喵的一声,顾青城听在耳中并未在意,撩袍上车。   又是一声猫叫,他额头突突地跳,伸手掀开一点窗帘,低眸。   少女鹅黄娇嫩的裙摆拖在地上,宛如才绽开的一朵花,她眉眼如画,蹲在车轱辘旁边,正对着一只白猫伸着手,还学着猫叫逗着猫儿。   许是认得她的,小猫儿没有跑走,她一把将猫儿抱了起来,笑着低头蹭了猫儿:“别乱走呀,外面有坏人把你捉走怎么办?”   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笑脸掠过他眼前。   忽然,他想起了少年的那句话,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的话,不用太多理由,在特定的地方,在特定的日子里,只要一眼就好,因为胸腔当中的那颗心,跳得厉害。   只不过,再仔细一看,她那颜色,却是将人认了出来。   不是别人,是阿蛮。   指尖一动,别开脸轻轻放下了窗帘,他也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我明天早上起来发,大家不要着急,124章下面的所有人都能得到。 第126章 好日子呢   才一走进皇宫的北门, 徐椀就站住了。   侍卫们都笑着看着她, 门口的石墩子上面, 骑着个人。   霍征一身青衫,百般无聊地坐了墩子上面荡着双脚, 他身无长物, 因是身份特殊, 虽然按着来送料浆的由头勉强留在了门口,但是却也只能等在哪里。   也不知道他已经在那等了多久, 徐椀看着他扬着脸, 背对着她, 似乎在望天。   她知道旁人的眼光, 径直上前。   走了他的背后了,前面的人听见脚步声忙是回头, 见是她, 一下从墩子上跳了下来。徐椀站住了,对他笑笑:“怎么今天过来了, 不应该是明天吗?”   霍征勉强扯出了点笑意来:“是我记错日子了,应该明天,不过既然来了,就想见你一面, 你干什么去了?回家了?”   徐椀遮住背后探究的目光:“非见我干什么, 我好着呢,你也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有点心不在焉的。   霍征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深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也好着呢,要不你担心担心我,我仔细一想,的确是应该有个人担心担心我了。”   徐椀瞪他一眼:“别贫嘴了,回去吧,我也得走了。”   才要走,霍征向坐移动两步又拦住了她:“过两日老太太过寿,你会回去的吧?”   她祖母生辰,说不要办的,也就是家里人一起热闹下,可能是她爹告诉赵澜之的,徐椀当然会回去就点了下头。   得到她会回去的消息就够了,霍征对她眨眼:“那我等你。”   等这个字眼已经在他口中听过很多次了,徐椀不由叹气:“我求你了,去你家的媒婆那么多,那些个姑娘你就听你娘的,好好相看相看吧。”   霍征扬眉就笑,乖巧得不行:“看着呢,看着呢。”   他总是这样,她也真是拿他么没有办法,从他身边走过,加快了脚步。徐椀走得快,霍征也不能再留了,转身往出走。   他是听人说的,顾青城回京了,忙得他料都没备直接奔了宫里。   可惜似乎来迟一步,徐椀出宫了,走出宫门,天都快黑了,他一眼看见郡王府的马车,站住了。   当然了,车边的高等也看见了他。   徐椀回了尚衣局,洪珠就到了她跟前,附着她耳朵与她说:“宫里可出了大事了,御医们都去了承德宫,虽说不让人说,可都是知道了,因着卫将军拒婚,公主自杀了……”   可是真吓了一跳,徐椀回眸看他:“啊,她怎么样了?”   洪珠按住了她的肩头:“没事,幸好被宫女发现得快,不然真就过去了,现在承德宫好像安静下来了,又不知明日起来会有什么动作。”   也是,经此一事,说不定安平能想得开了。   感情之事,不能勉强。   也许她能想得开,也但愿她能想得开。   这些事也没放在心上,因为霍征突然送来了料浆,徐椀又忙了一阵,天黑之后和洪珠一起回了偏殿睡下,一夜无梦,一觉睡到了亮天。   早上起来,皇后就让朱雀来叫她了,说是去调香。   才调过的香,还调什么香,想必是因为小皇帝她又想找个人倾吐一下了,也是习惯了,徐椀让洪珠叮嘱了刘秀儿,这就往承泽宫来了。   如今朱雀再不敢轻视她,毕恭毕敬的。   宫里的人都会看眼色,徐椀也是习惯了,走了承泽宫,发现李显这边阵仗很大,也不知什么人来了,殿外跟了一溜的宫女和太监。   她悄然走过,不由多看了两眼。   跟了朱雀进了皇后寝宫,毫不意外的,王皇后这回又哭红了眼,看见徐椀来了,对她直招着手,让她快点过去。   走了跟前,朱雀等人就退下了。   王韵拿了帕子直擦着脸:“也不怕你笑话了,可我也不知道这些话能跟谁说去,这宫里的人,怕是都说不得,我只知道你终究要走的,还能跟你哭诉一番……”   徐椀坐了她身侧,也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皇后仔细着自己身体吧,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可不比那些贵妃宫女要强得多?”   王韵抹着眼泪,眸色无光:“皇上这回可恼了我了,早上我寻思过去说上两句话,他冷着脸,人家邢贵妃还给送汤了呢。”   旁边的矮桌上,倒是有一碗汤。   徐椀瞥见了,只是叹息:“皇后也送不就行了,这都是小事。”   王韵吸了吸鼻子:“我不送,这就是邢贵妃送的那碗,见我一直盯着,皇上让人送了我这里来。”   徐椀差点失笑:“皇后你看,还是有亲疏的,皇上怎没说给别人呢。”   王韵被她这么一说,心情好了些,不过眼角还挂着眼泪呢,顺手轻抚了去:“可是,阿蛮你看,宫里这些人为什么开始躁动起来了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椀当然不知道,她平时就在尚衣局,哪里知道这些事:“为什么?”   王韵的眼泪是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挨着她的边了,才是低声道:“因为可以圆房了,你没见邢贵妃那样的人都来了吗?她平日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这两日来得可勤了,你说宫里的人,哪个不想攀上来呢,生个皇子,或许……唉……”   其实她们也有她们悲哀的地方,徐椀对此不知如何安慰。   皇后也只是一恍惚,随即坐直了身体:“别个可能我还能睁一眼闭一眼的,就是皇子,可不能让人登了先。”   从前叫她来,也多是她自言自语的,徐椀只管在旁听着,偶尔宽慰宽慰她就好。王韵知道些她和顾青城的事,有时候也过问过问。   两个人一起说了会儿话,王韵困乏了,徐椀就退了出来。   她走出皇后寝宫,殿外的宫女太监还在,远远看家徐婼也在一边杵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殿外无人,徐婼看见她,快步走了过来。   姐妹两个一直出了承泽宫,徐婼才站住了。   一直跟了她的身后,徐椀知道她定是有事,看了左右无人,也停住了脚步。   徐婼也警惕地看着周围,见是都没有人,赶紧站了她面前来拉住了徐椀的手:“阿蛮,有一件事你得帮我,这件事很重要。”   不管怎么说,也是姐妹,徐椀点头:“说说看。”   徐婼轻咳了声,随即凑近她耳边:“皇上这两日都忍不得了,邢贵妃日日送汤过来,我就缺两味药,要是时机对上了,就算翻身了。”   说着,又赶紧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两味药,竟然是催,情的。   徐椀大惊,回眸:“你要干什么,我不能帮你……”   不等她说完,徐婼已是跺上脚了:“这事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能,你常出入各宫,也识药,出去了外面也好弄的!”   徐椀更是皱眉:“徐婼,你这是在找死!”   不由扬起了声些,徐婼却是过来拉她胳膊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一旦我怀上龙子,那就再不是……”   痴人说梦话,徐椀已是咬牙了:“我劝你什么都不要做,一旦你打了那主意,这宫里就不会再有你的立足之地,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知道吗?那件事想都不要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这是在自讨苦吃!”   徐婼才不以为意,却是怒目以对:“尽说是姐妹,怎的,你这就是不愿帮我了?”   低三下四地也是求过了,说也说过了,可徐椀始终不肯帮忙,她这就恼怒起来,可知道徐椀脾气,知道不能在她这栽跟头,就缓了缓脸色,说那算了,她只是说说而已。   真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徐椀咽不下这口气,正要再劝她两句,承泽宫内传出了齐整的脚步声。   她姐妹两个都是回头,瞥见来人,都低下了头来。   安平一身红衣走在前面,侍卫队跟在后面,前面也有几个宫女和太监都拥簇着她,她高高扬着脸,眉眼间都是冷意,那脖颈处还能看见勒痕,也并未遮掩,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是低下头来了,安平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个,走过之时,二人都见了礼。   全都走过,不知道为什么,徐椀忽然生出了些不详的预感。人都已经走远了,她远远瞥着那些人当中的红色身影,胸腔当中那颗平静的心,忽然又飞快跳了起来。   徐婼瞧见她神色,也是多看了她一眼,又靠近了她些许:“是了,你现在还哪有心情帮我,怕也是自身难保了。”   因为一些气恼的情绪,她也有些幸灾乐祸,看着徐椀的目光多少带了些轻蔑。   这明显的话中有话谁又听不出来,徐椀也是扬眉:“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徐婼自来有些怕她,见她神色冷凝,顿时结巴了:“就……就是安平公主啊,你……你知道她刚才找皇上干什么来了吗?用太皇太后的圣谕来讨了圣旨……”   就像是有先见一样,徐椀闭上了眼睛:“别说了,我知道了。”   可徐婼的声音还是钻进了耳朵里来:“都被拒婚两次了,这次赐婚给谁都不敢再抗旨了吧,否则皇家颜面何在,想必郡王府也是知晓这个道理的,阿蛮,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给孩子买钢琴,腿都要跑断了,我只想感慨一句:钢琴好贵啊好贵啊!!! 第127章 宣旨的你   夜幕降临, 高高的宫墙遮住了最后一丝光亮。   徐椀照常出了饭, 在尚衣局坐到黑天, 这才出来,刘秀儿都看出她有点心不在焉了, 洪珠和洪福要跟着她, 她摆手谁也不许跟, 一个人慢慢行走在后宫当中。   各宫也不能随意走动,徐椀只是心中烦躁, 一团火在胸口当中烧得很, 她攥着手心, 手心里也似乎出了点汗, 这个时间了,巡逻队不时走过, 她低着头, 眼里雾蒙蒙的。   说来奇怪,看着顾青城的时候, 她总是含泪。   在他的面前,她也总是有想哭的事情,到了霍征面前,少年总是有办法逗得她笑, 可她仰望着的是谁, 她自己知道,她喜欢的是谁她也知道,大概她有雏鸟情结, 一眼望见了谁,就忘不掉。   霍征待她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她也和他说了很多次了,让他快点成亲生子。   大概这种心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当初为何进宫,因为笃定了,假如以后不能和顾青城在一起的话,就要在宫里老去。   转了一圈,在暗夜当中慢慢走回了偏殿。   十五才过,月亮变成了一弯月牙,星空也是暗淡无光,昏暗的灯笼在屋檐下轻轻摆动着,淑娴和徐婼就站在门口,几名小太监低着头也侧立两旁,不用想也知道谁在里面。   徐椀连忙上前,徐婼和淑娴在她走过来时候还翩翩见了礼。   她后退一步,避开了:“这是干什么?”   二女也分立两边,让她进去,抬眸看着徐婼,徐婼却是别开了目光。大步走进去,房门随后在身后关紧。   她住的偏殿从前也是个妃子的,屋里摆设虽然旧了些,但是摆设齐全,桌子上竟是摆着酒菜,旁边放着个食盒,李显一个人坐在桌边,全身像没有骨头似地趴了桌子旁边。   脚步声在他背后响起了,他一下坐直了。   徐椀眸光微动,打量了下,他龙袍在身,虽是少年之姿,但真真气度不凡。   和他太过相熟,若是平常回身就坐下了,此时看着他,心里隐隐生出一些生疏来,上前见礼,才一欠身,李显就拉过了她的胳膊,让她坐下。   “也没有别人,那么见外干什么?”   “这个时间,皇上怎么来了?”   坐下了,李显把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我让人做了点甜食,你一定喜欢,尝尝?”   徐椀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两层糕点,一一拿了出来,还看着他,李显单手托腮,也是目光浅浅,眼底还带着些许笑意。   她不想吃东西,抬眼就笑:“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花?”   李显轻只是笑,他别开了脸,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敛起些笑容,轻咳了两声,才恢复了平常神色。   徐椀双手都垂在腿上,心中闪过无数念想。   还是李显再忍不住,转过身来,先一步提了出来:“见过表叔了?”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及起顾青城,徐椀嗯了声,转身去洗手,并不搭言。李显一手在桌面轻轻敲着,在徐椀看不见的时候,回眸往门口看了一眼。   洗手回来,徐椀拿起了一块糕点来。   是她平时爱吃的甜糕,软软的香香的,不过和平时吃着稍有不同,里面似乎还有酒香,她不由多看了桌上的酒菜一眼:“我才吃过,不饿,怎么还摆了酒了。”   李显见她吃了甜糕了,一手抚了袖子提起了酒壶来,给她倒酒:“是我还没有用膳,忙了一天,这会儿心不静,想找个人说会话,阿蛮,你不会这么小气,都不陪我的吧!”   徐椀向来喜欢甜食,吃了一块甜糕,舌尖品着这甜味,也是笑:“好,陪你。”   李显把酒递到她的面前,他也给自己倒了一盏:“表叔说了什么没有?我知道你见了他了。”   她轻轻颔首:“见是见了,没说什么。”   她们之间的事情,并不想与人分享,看着李显已经仰头喝了一盏酒,露了颈子上的喉结,心生警惕。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他心思向来都深沉,她望不到底的。   又拿了一块甜糕,就咬了口。   李显也不逼她:“阿蛮,我对不起你,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真的真的……以后也不要怪我好吗?”   她甜糕还在口中,轻轻点头。   三年多来,他没少护着她,见他神色,隐隐觉察出安平公主的事来,不以为意。   李显眸光微动,似很无奈,一声叹息:“太皇太后第一次赐婚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会拖到现在,二皇叔护下了卫衡,如今已经连降三级,暂时圈禁起来了。我以为表叔回来了之后,你的好日子就来了,却不想姑姑一气之下又横插一脚,你知道的,我并没有实权,也只能按着太皇太后的旨意做,那些旧臣们……阿蛮,怎么办,你怕是要当不成我小婶子了……”   他摇着头,叹着气,低垂下来的眼角处,还似有泪光。   当真是情真意切了,这些话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徐椀也是放下了手中的甜糕:“怎么了?太皇太后又将公主赐婚郡王府了?”   李显低下眼帘,轻轻点头:“姑姑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她从小受尽宠爱,任性惯了,气急了连自己都杀,你要是进了郡王府做小……”   完全在为她着想,徐椀这时还真生出了些想喝酒的心来,放下了甜糕,她拿起了酒盏,扬起脸来喝酒。   李显的目光顿时深沉起来,酒香飘散,他紧紧握住酒盏,看她喝下去了,才是松手。   徐椀一下放下酒盏,笑:“我不会进郡王府做小,你想太多了。”   他当然是了解她的,李显嗯了声:“那你怎么办?”   徐椀想了下,伸手来拿酒壶:“我不知道,我等了三年多,等的就是今天,你们不懂的。”   看着她给自己倒满酒,李显扬眉:“你也别怪表叔,卫衡两次抗旨,都是因为家中已有牵挂,他从小在宫里长大,没有家人,轻狂惯了,对于官职什么的不在意也属正常。表叔不一样,他如今大权在握,既要顾及皇家脸面,又不能……又不能……”   他瞥着徐椀脸色,她又一盏酒下肚了,摇着头轻笑。   李显勾唇:“世间事总是这样,长公主若还活在这世上,怕是也不会让他单单把你带回王府的,这不合礼法。”   徐椀给他倒酒:“你今个话真多,还是吃酒吧,吃了这盏酒,就回去吧,皇后和邢贵妃都盼着你过去圆房生皇子皇女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显光只看着她:“我陪你一会儿。”   这酒可有点劲,徐椀不敢贪杯,生怕自己失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伸手抚额,这就一只胳膊拐了桌子上面:“我不用人陪,我没事。”   她眉眼间还有笑意,身子半依着桌边,似柔弱无骨的,李显喉结微动,声音顿时哑了些许:“阿蛮,如果表叔另娶,那你就留在尚衣局吧,等我亲政之后,让你在宫里随意行走,随便走,好吗?”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   徐椀抬头,才觉他今日和往日不大一样,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李显可等了这一刻,等了好半晌了,抬眼见来人果然是得了消息的顾青城,也是看向了他,眼帘微动:“表叔来得有点迟了,阿蛮有点醉了。”   徐椀回眸,也转过来看着他。   他已换下了朝服,此时一身锦衣华服,却是脸色阴沉。   顾青城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看着这番光景,径自走了徐椀的面前:“吃酒了?”   她扬着脸看他,不答反问:“赐婚了?”   李显在旁坐着,别开了眼。   顾青城对着酒菜皱眉:“孤男寡女,何时起,这般信任他了?”   说着拉着她的胳膊,给人搀了起来,徐椀站了起来,一把将他推开:“我问你呢,赐婚了吗?赐婚了没有?你现在就告诉我,现在就给我一个结果,现在,就现在。”   李显端坐在旁,盯着自己的龙靴,上面花纹精美,金丝线一圈又一圈的,当真是入了定一样,一声不吭。   顾青城低眸看着徐椀,伸手撩过她耳边碎发:“吃点酒就长了胆子了,还敢跟我耍酒疯,哪里来的赐婚,没有,没有什么赐婚。”   说着,他伸手入怀,拿了奏折出来,啪地扔了李显的腿上:“显儿,扶你上位,你就是这么回报郡王府的?”   李显只是抬头:“我不知道表叔在说什么,这又是什么?”   男人嗤笑出声:“你背后做多少事,我都知道,若问这是什么的话,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乞骸骨,告老还乡。”   说着拉着徐椀,转身往出走。   徐椀在他言语间察觉出些个别的,光只跟着他走,才一直坐着还不觉怎样,走动的快了,心肺都烧了起来,她一手扶住额头,突然昏昏沉沉起来。   李显瞧见她脸色,蓦地站了起来:“表叔要带阿蛮去哪里?”   走了门口了,顾青城站住了:“从此之后,皇宫当中,再无阿蛮,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既然扶你上去,自然也能拉你下来……”   不等他说完,李显已是怒目:“表叔说这话何意,难不成你这就带了人来的?还要逼宫不成?”   徐椀也是心惊肉跳,顾青城只将她手握得紧紧的:“皇上多虑了,逼宫之说从何说起,青城自然是一个人来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才到门口,门外已经有人给他开了房门。   李显抿唇,颓然坐下,果然不等顾青城二人走远,一人匆匆赶了来,他手捧圣旨,脚步快得像是飞一样。   到了他的面前,人跪下时手还抖着:“皇上恕罪,去郡王府宣旨的腾公公,还未宣旨,就已经被杖毙了。” 第128章 该死的的   头昏沉沉的, 也顾不上别的了, 半个身子的力气都依了顾青城的身上。   淑娴在前面提着灯, 夜风徐徐,徐椀心肺当中, 一把火烧得她肝脏都灼热得不行, 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走了不远就浑身无力了。   宫中也无人阻拦,再往前两步, 洪珠和洪福都在前面等着她们。   看见徐椀浑身发软的模样, 两个都上前来, 一边一个搀扶住了, 几人往出走,暗夜当中走过各个宫外, 来回走过的巡逻队见了顾青城, 也忙是上前见礼。   出了北门,高等立即迎了上来。   郡王府的侍卫队侧立一旁, 顾青城亲自过去掀开了车帘,徐椀坐进了马车,随后,他跟了上去了, 坐了她的身边。   额头突突地跳着, 徐椀一手揉着,看着他:“就这么走了,没事吗?”   顾青城掀开窗帘看了一眼,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半分的异色,他轻轻放下窗帘,坐直了身体。   徐椀靠了他的胳膊上,还有点迷糊:“徐婼说安平公主特意去了小皇帝那里,求了赐婚的旨意,这会已经到了郡王府了吧?”   他肩一动,让她靠稳了,单臂揽住了她的肩头:“去宣旨的人已经被杖毙了,想必圣旨已经回了李显的手里。”   徐椀更是头疼:“这……这样行吗?”   她脸色绯红,顾青城一手抬了她的下颌,低头看着她:“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吃了什么,脸这么红,脚步那么轻?”   她心知有异,却是不敢往那去想:“我应该没事,现在安平公主已经连遭卫衡两次抗婚,到你这已经是第三出了……”   不等她说完,顾青城已是扳住了她的肩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他眼底还有余怒,目光还冷。   她触及他目光了,怔了怔,一下坐直了身体:“你这是何意?你在怪我?你若有怪我的心,那大可不必抗旨,郡王府亲迎公主,朝上朝下贺声一片。”   头疼,两手都一边一个都揉着额头。   车上小灯昏暗,她眼底尽然是他的影子,微抿着唇,一脸倔强。   顾青城抬眼,见她脸色更红了,更是脸色不虞:“李显,我是说显儿,他待你别有居心,现在可知道了?我怪你怎样,你不信我,却还信他?”   徐椀心里慌得很,她手心都发热了,火力了得。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仔细想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放松了对李显的戒备呢,也许是从皇后进宫,也许是从他对她倾诉对皇后的烦恼,也许是从他周旋在各宫妃子开始。   吃甜糕的时候,她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想来是喝的酒里,有什么和甜糕里的呼应起来了,晕乎乎地再次靠在他的肩头,她也是闭上了眼睛:“我不信你,如何能等到今日,顾青城,送我回家,我想回家了。”   见她只字不提李显,他更是恼怒:“放你在宫里,是为别个,他倒是敢打起你的主意来了!”   说起小皇帝,真是怒海滔天,回眸瞧见徐椀的脸色,更是猜到了三分,指不定给她吃了什么东西,今天故意引他过去就是为了当面对质。   李显这个纸老虎,还虚张声势。   怕是他从赐婚卫衡的时候,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故意等到卫衡抗旨,才透露出了风声给太皇太后和安平,引出了这第三次赐婚。   若是赐婚,皇家颜面何在。   顾青城为此大动肝火,乞骸骨,不过是以退为进。   他偏要晾着李显,只怕求去也不敢让他走,李昇在朝虎视眈眈,李显和太皇太后那一派哪里是他对手,三方鼎力,才有势均力敌。   不然,李昇还不吃了他!   马车些微颠簸,身边的女人偶尔滑落,他伸手拥住。   顾青城的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现在你告诉本王,你是信李显,还是信我?”   寂静的夜里,风声逐渐大了起来,随着马车向前,偶尔还有小沙子打在窗棱上,沙沙作响,徐椀就那么靠着他,轻轻抓住他拇指握了手里。   “我信你。”   说是信他,他气才消。   之前在外面,没等走就瞧见霍征了,显然也是从宫里出来的,有心问问霍征,梗了舌尖又咽了回去,到底是只字未提。   过了好半晌,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终于停下了。   顾青城伸手来扶徐椀,她清醒了些许,跟了他身边下车,一抬眼却是站住了,虽然她们家已经搬离了郡王府这,但是那红灯笼下面映着的匾额,还是认得出的。   洪珠和洪福也过来扶着她了,徐椀一把抓住顾青城的手臂,抬起脸来迎着风:“我让你送我回家,你带我来府上干什么?”   春风吹在脸上,才舒服一些。   已经到了门前了,才要推开眼前的人,可是腿一软差点滑倒在地,顾青城伸手将她抱起,也是脚步匆匆:“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   侍卫队都低着脸,洪珠和洪福快步跟了身后。   进了郡王府,府里也是跪倒一片,直接从院中进了暗池,走在石阶上还能听见水滴声,徐椀窝在他怀里,手还捶着他肩头:“你现在把我带进来,别人会以为我巴着你想要进郡王府,明明我都没有想……”   顾青城脚步很稳:“你确定你没想?”   她埋首在他胸前:“谁想了!”   他只当她口是心非,也不与她分辩。   身后的人自动没有跟过来,地下的暗室里可是比外面暖和多了,但是越是暖和,越是浑身发软,徐椀受不住了,只抓着男人的衣领,想要起来,又动弹不得:“你现在和我在一起,那可是要闯祸的……”   他轻斥一声,更是恼:“闯什么祸,忍着!”   到了池边,顾青城才将她放下来,他脱了鞋袜,又来脱她的:“我对你,怎么个心,世人皆知,偏你不知。不带你入府,别人就不这么想了?有那个怕,那就落实了这名,尽管让她们说去!”   说着扒了她鞋子,看着她洁白的脚面别开了眼。   徐椀低头:“我也知道,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一回身,脚就着了池中水,暖暖的,脚底也像有团火烧过一样,她浑身难受自己滚落了水里,整个人都泡了水里。   这姑娘趴了水里不动,惊得顾青城连忙下水来捞,才到跟前,人就从水里凫了上来。   酒色微醺,徐椀还拍着水花:“顾青城,我会凫水了,你看,我现在也不怕水,淹不死人了呢!”   他无语地看着她,直磨牙:“所以呢?”   温水在周身流动,徐椀洗了把脸,一抬手,袖子带着水甩出一道水线去:“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目怒以对:“如果我没记错,你那时也会凫水了!”   她往边上凫了下,拉扯着身上的衣裙:“对不住,我记不清了。说起来好像是你害我,其实都是我坑害你吧,上辈子因为我也丢了性命,这辈子你好好的吧。乞骸骨告老还乡什么的,还有没有余地了,若是因为我当真丢了祖业,一无所有,我想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了,是我害你了……”   她腿软着,他就一直跟着她:“然后呢,你害了我又能怎样?”   徐椀脑中嗡嗡作响,还残留着的清明也是不多了,这酒后劲也是大,带着她那说不清的情绪也是将裙子摔了一边去。   她裸着肩头,身上只有兜衣和小裤了,一把将他扯了跟前来,也是豁出去了:“我害你了,那把我自己赔给你吧,反正明天一觉起来又不知道是福是祸,大不了春风一度,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可不想欠你的,你还做你的王爷去,我……”   她心里的一把火已经烧到了眼睛里,看着他咬住了唇。   顾青城一低头,抵住了她的鼻尖:“嗯,只怕你明日一早起来就后悔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后什么悔。   徐椀的心里全然是那句乞骸骨告老还乡,在她的认知里,就没有想过还有别的出路,那些对顾青城的不满,也随着他对她的执着渐渐消散了。   她现在正好处于水深火热当中,说的也都是心里话,和他纠结了这么多年,不如春风一度,然后放手。   别让他受她牵连,让他依旧去做他的郡王爷,她一个人走也是好的。   有了这个念头,伸手就来解开他的衣领,因为眼里模糊也一时解不开,直皱着眉头:“什么东西,这都什么东西……”   腿一软,差点又摔了水里。   他只得又扶住她了,徐椀落了水里呛了口水,反身往池边去了。   池边水浅,她径自坐了下来,肩头往上,都在水上。   就那么看着他,也是昏昏然了:“你自己脱……”   一个盘扣一个盘扣打开了来,顾青城也是往池边走了来,衣裳全都放了案上,还拿了手巾过来,想给徐椀擦脸。   坐了她的身侧,他扳过她的肩头,给她擦脸,只是板着脸:“莫要再说那些混话,李显给你下的药,也休想本王给你来解,你就该吃些苦头,让你长长记性。”   徐椀才不听他说那些,翻身就坐了他的腿上。   他身上也只剩下了……   一双玉臂环上了他的颈子,胸前柔软也贴了他的身上,娇嫩的唇瓣一凑过来,点点轻吻就落了他的锁骨上,顾青城手里的巾帕立即掉落了水里去,他不由低咒了一声。   “该死的!” 第129章 挠墙挠墙   池中引好了水, 之前坦露在外面的青石也都沉在了池底, 站在石阶上往下一看, 深不见底。徐椀弯着腰,低头看着水面, 啧啧出声。   洪珠蹲在前面, 伸手搅动着池水, 高兴得忘乎所以起来:“什么时候引的水呀,昨个还没有, 这里面要是养点鱼的话, 那我们可以过来喂鱼。”   这小姑娘话音才落, 从徐椀的怀里传出了一声猫叫。   徐椀抱紧了猫儿, 也是失笑:“你瞧,它好像也同意你说的话, 可能是它更喜欢鱼。”   说着站直了身体。   洪珠回头笑:“懒猫, 让它下水试试,它不敢的……”   笑脸顿时凝结, 她飞快站了起来,还甩了下手上的水。   徐椀见她目光所及,也是回头。   顾青城身形颀长,一身朝服。   就那么远远走过, 只在他目光淡淡瞥过, 立即站住了。   他脸上的伤疤显而易见,徐椀看了一眼,下意识也站直了   怀里的猫儿喵的一声, 她想对他笑笑,但是一见他那万年不变的脸色,立即收起了笑意,转身下了石阶。   顾青城等了他片刻,等她到了跟前了,才低下了眼帘:“会凫水吗?”   呃……不会。   徐椀老老实实轻摇着头,眉眼弯弯:“什么时候引的水呀,我能养鱼吗?”   他神色还淡淡的:“水太深了,不会凫水站远点。”   她点着头,又忍不住问:“我能养鱼吗?我能在池塘当中养鱼吗?能吗?”   他走在前面,脚步不快。   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后面,他径直走到回了屋里去,她也就一直跟了进去,丫鬟小厮谁也不敢上前,等两个人都进了屋了,只在后面关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吱呀一声。   顾青城走了里面伸手解开朝服,回过头来。   他十指修长,目光却是落了她的身上,才解开两颗盘扣,手就顿住了:“过来。”   徐椀后知后觉地发现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转身就要往出走,怀里的猫儿被她勒紧了喵呜一声,她那急着的样子也像个急切逃跑直挠墙的猫儿。   可惜房门没有打开,手臂却是被人抓住了,顾青城往回一拽,就给她直接拽了自己面前来,他目光一动,示意她放下猫儿。   徐椀乖乖放下猫,他抓着她的指尖放了自己领口上面。   她手一抖,慌忙别开了眼:“干什么呀,这青天白日的……”   难得的,他带了些许笑意。   可他非按着她的手让她帮他宽衣。   徐椀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给他宽衣,他这两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也没问过,给他脱下朝服,才要去拿常服,他却是签了她的手,往床铺那边去了。   里间熏香淡淡的香,徐椀不愿过去,直往后面挣着:“白日宣淫可不行,你不能总这样,外面那么多人,都该笑我了……”   顾青城给人拽了床前,他回身坐下,只着中衣。   连续两日未眠,他已是累极:“你脑子里除了那点事,可还有别的?”   也难怪她胡思乱想,成亲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是让她尝到了久旱逢甘霖的滋味,下了朝了,说来兴致就来兴致,他可不管白日还晚上。   她都有点吃不消了,才觉得他不在时,吃得香,睡得香,两日未见,也看在引来的泉水面子上,待他好些,可他这个……   顾青城躺倒,一手摸出枕下她的话本来,扔了她的面前:“日日盯着它看,你夫君几日未回可知道?问也不问,我干什么去了?”   她连忙捧起话本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夫君干什么去了?”   徐椀的指甲,是新嫁的时候上了花,这才多久,已经有些退色了,他抬眼瞥见,也仔细打量了她的衣裙,略有不快:“你管我干什么去,先管好你自己,怎不穿新衣?那些金银珠钗,你不喜欢?”   她是不太喜欢,不过她没敢说,就哦了声:“喜欢。”   他在朝中惹的气,看见她这副模样,自然收敛了些,闭上眼睛,他伸手拍着床边:“躺过来,过来。”   徐椀有点抗拒:“我不困……”   他一睁开眼,脸上那道伤疤入了她的眼底,吓得她忙脱鞋躺了过去,男人的手臂就在脖颈之下,她一动不敢动。   他翻身过来,侧身对着她:“天天看这个,给我讲讲,你都看了什么?”   徐椀忙是松了口气,她以为他又要那个,问她话本上讲了什么,她不看话本也能讲的出,随手就把话本放了枕边。   “讲的是有一个叫做柳毅的书生,他在前往长安赴考途中,在泾阳遇到一位美丽的姑娘在冰天雪地下牧羊。他在多次上山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这姑娘是洞庭湖的龙宫三公主,三公主远嫁给泾水龙王十太子。可惜这小龙王生性风流,却不喜欢她,三公主独守空房,又被翁姑欺凌,带负责降雨降雪的羊群到江边放牧。这周遭水族禽鸟都慑于龙王声威,可不敢为三公主传书回家求救。这个书呆子柳毅呀,他义愤填膺,答应放弃科举的机会返回家乡送信。送信的时候自然不能那么轻易就做到,他回到洞庭湖畔,为三公主赶往龙宫……”   故事才讲了一个开头,顾青城呼吸浅浅,似乎睡着了。   徐椀眼珠转了转,想要起来。   他的脸贴的太近了,相传郡王府是个杀神,他脸上这道疤就是战功,她着实有点怕他,又忍不住依赖他。   毕竟,现在,他的她最亲的人了。   偷偷看着他那半张玉颜,心也是跳得快,轻抚着胸口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通,才要起来,顾青城手臂一动,却是放了她的身上。   他没有睁眼,声音沙哑:“怎么不讲了?那柳毅可龙宫送信了?”   看来他真的有听,徐椀忙嗯了声:“送了,后来钱塘君手刃了十太子,解救了三公主……”   不等她说完,轻笑已在耳边,顾青城又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这么喜欢这个话本?是以,世间的十太子都因待妻子不好而活该被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柳毅定是成了解救三公主的有功之臣,最后和三公主互许终身了?”   徐椀嗯了声:“嗯,柳毅是真心喜欢三公主的。”   她好傻,顾青城没忍住睁开眼来,眼底都是她,扬着脸,定定地看着他。徐家将她养得很好,她似乎也不大懂得世间险恶,性子柔软,而又纯真。   他勾唇:“这话本多半是个酸秀才写的,好男儿一不上战场,二不参加科举,光靠着笔杆子肖想公主,按你说的,柳毅真心相待,他喜欢公主什么?公主又喜欢他什么?胡编乱造。”   徐椀只觉无趣:“这只个故事,只是个故事而已。”   顾青城见她脸色,心软:“嗯,好故事。”   难得他附和她,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徐椀也是无话可说了,随便就想了个问题问他:“我是说,这个故事,假如你是柳毅,你会喜欢三公主吗?会想为三公主送信吗?”   她目光期待,眼底眸光微动,他也就认真想了下:“多管闲事,不予理会。”   徐椀啊了声,有点失望,这可是他与她说过最多话的时候,都说夫妻也要相敬如宾,也要相互了解,就说说话,也能促进下感情。   想了下,她又问:“那如果你是十太子,你会待三公主好吗?”   顾青城看着她,眸色渐沉:“我若娶妻,必然想娶才娶。”   这话一出,徐椀自然心虚,因她不是真正的徐妧,她只称困了,只盼着陪着他一会儿,他就能睡着了,可惜他突然来了兴致,到底还是没放过她,好一顿惩治才拥着她睡着了。   悠然从梦中醒来,徐椀慢慢睁开了眼睛。   很久没有做过关于他的梦了,梦中的场景和从前一样一样的。   这让她有点分不清是梦是真。   果然身边没有人,看着帐顶,和梦里不同,是现在这个郡王府的。   也是松了口气。   日上三竿了,屋里安安静静的,她一掀开被子看见自己穿着中衣,整整齐齐的,浑身还酸痛着,顾青城这个混蛋……   头还有点疼,坐起来揉了揉额头,痛呼出声。   是真的疼,浑身疼。   昨天晚上,也许是时间太长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了,所以冷不丁的再次感受那样的疼痛,她只来得及痛呼,后来全剩了欢愉。   也是借着药力,在池中好一顿翻腾,二人配合也算默契,都到了极致。   她始终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她抱回房里的,是了,她抱着豁出去了的心,是为了这春风一度。   如今得了,也是说不出的舒坦。   正是头疼,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走进来了。   抬头一看,男人一身锦衣,手里亲自端着菜粥,奔着她就走了过来:“醒了?”   徐椀怔住,看着外面这时日,有点急:“怎么没去上朝?”   顾青城坐了床边,亲自拿了菜粥来吹着热气:“告老还乡,还上什么朝。”   徐椀昨晚上脑子不清醒,一早起来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恍惚间想起他们是怎么走出皇宫的,顿时明白了过来。   “你这是以退为进,故意的!”   “嗯……”   亏得她昨天晚上感动得不行,徐椀眼一动,声音就柔了下来:“那个,我想喝水。”   顾青城见她脸色变了又变,也是微扬着眉。   即使猜到了些,也是真站起来去倒水了,人一才走,徐椀的脸才垮下来,她怎么能是他的对手,想到昨日在水里,她那样决然地坐了他腿上,之后还说了那么多的傻话,无声的直咬牙,也实在没忍住,回头挠墙。 第130章 我的男人   穿戴整齐, 徐椀站在镜子面前, 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在郡王府休养了整整三天, 才觉得胳膊腿是自己的了,来请顾青城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他偏就闭门谁也不见。   她走动自如, 这会儿知道藏也藏不住, 瞒也瞒不住,要回家了。   洪珠和洪福一旁站着, 看见她换回了久违的衣裙, 也是看着她。   头上戴了一朵迎春, 就在耳侧。   背后脚步声很轻, 在镜子里能看见顾青城的身影,他就站在她的身后, 看见她神色平静, 也是勾唇:“不气了?”   怎么能不气,她转过身来, 瞪着他:“你分明是故意的,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现在的处境,并没有我想的那般难堪?”   他负手而立, 低着眼帘:“是你开始的, 在池……”   平静地说出事实,一开口,徐椀飞快上前, 一把捂住了他的口舌:“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是我是我!”   面红耳赤,屋里还有丫鬟们,要是让她们知道了,是她主动的,可是丢尽了脸面,捂紧了,也是怒目以对。   她跳脚的样子也是可爱,顾青城瞥着她,拿下她的手:“与其让你信我,不如让你懂我,我能护住你。”   他失控时候,也在她耳边喃喃细语。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看着他,只觉从前也傻:“宫里呢?”   顾青城抿唇:“你回不去了。”   李显做事到这种地步,她的确不能回去了,不过三年多的时光,轻易舍弃,也难免心中郁结:“那你呢?”   他眼中带了点点笑意:“已经下聘,媒人现在就在你府上。”   好吧,她难得洒脱,笑笑:“可我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你有了这样的心思,这算什么?非我不娶?”   他沉默不语,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她伸手对着他点了一点:“看来,你还是有事瞒着我,不肯说,是吧,没事,横竖咱们这辈子纠缠一块,我有很多时日能知道。”   说着叫了洪珠洪福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顾青城跟了她的身后,也是亦步亦趋地,她走过去洗手,他侧立在旁,她走了床边,伸手在软枕下面摸索着,寻找自己常戴的腰牌,他也站了身后。   没摸到,站直了,回头。   他当然知道她在找什么,从腰间摘下自己常用的腰牌递给她:“戴这个,更有用。”   随着他的动作,他腰间挂着的双玉叮当作响。   徐椀看着那双玉,对着他伸出了手:“给我,给我一个那个。”   忽然间,她就明白了她娘的过往,到底是怀着一个怎样的心情,在顾青城腰间卸下一块玉挂了自己腰间,她也再不需要什么郡王府的腰牌,心定下来了,不怕了,这样就好。   从此一人一玉,也是心有所属。   不消片刻,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来了贵客。   顾青城心中也隐隐知道是谁,安排了高等去送徐椀,先一步走了出去。徐椀并未放在心上,落后两步,也带了洪珠和洪福往出走。   高等得了令在前面引路,徐椀主仆跟在身后。   顾青城走了书房门口,回头看她。   她对他远远对他摆了下手,让他放心。   现在的徐椀还不宜大摇大摆出入郡王府,于她清誉有毁,才往后门去了,一行人鱼贯而入。低调的侍卫队也做了简单遮掩,似寻常护院一样,约莫有十几个人,悄悄跟在一人身侧,拥簇着他。   少年一身常服,低着头匆匆走过。   相伴多年,真是对他身形太过熟悉了,徐椀站住了,回眸瞥着他。   他也站住了,李显回头,目光微动。   少女时,她就偏喜青色,偏偏宫里装束多是桃粉,如今出了宫了,她一身青裙,回归了本来颜色,发辫也梳得齐齐整整,看清是他了,娇俏的脸上,还闪过一丝恼色。   他知道她为何恼,此时站在郡王府里,已如兵败的雄鸡,无颜以对。   不再看她,李显转身就走。   徐椀看着他背影,也想起从前和他一起时候的事,如今只剩唏嘘,立即走开了。   少年负手在后,再抬腿时也并未回头。   高等直接送了徐椀回徐家的老将军府。   之前也得了消息,花桂早早在外面迎着她,瞧着她下车了,赶紧上前来:“小小姐,你可回来了,这回不能走了吧。”   在她身后,探头探脑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穿着褂子,分明做男孩打扮,可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细皮嫩肉娇滴滴像个小女娃的。   他长得白,雪团子似的。一见了徐椀,手里不知拿着的什么东西啪就扔了过来。   徐椀站定,定睛一看,是个小小的九连环。   那小白团子又躲回了花桂的后面,洪珠才要上前给九连环捡起来,徐椀一把拉住了她,不许她上前。   “赵珍珠,你自己捡起来!”   赵昶探出头来,扬声一哼:“姐姐竟骗我!哼!”   哼过了,又跑出来给九连环捡了起来,转身跑了。   徐椀瞪着他那跑走的背影,叹了口气:“怎么没见长,这可真是,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每次都这样,她这个相差十几岁的弟弟真的是太黏她了,所以每次离开的时候都要费一通脑筋,然后留下她爹用各种理由哄着他,当然了,也是骗他。   走进院里,赵澜之已是迎了出来。   这会他怀里抱着儿子,看着眼前的女儿也是欢喜:“一早知道你今个回来,我应该去烧柱高香,珍珠还生你气呢,你可好好哄哄。”   说着将儿子放了下来:“去吧,去找你姐姐罢,爹和娘有事要说,你别捣乱。”   却原来,也是嫌弃儿子黏糊人。   赵昶反身抱住他爹大腿,声音洪亮:“我不要去!”   徐椀无语地看着这爷俩,她爹很显然是想推脱出去,一抬头瞧见花桂了,又是哄着脚边这个:“那去和花桂找小哥哥玩去啊!”   赵昶这个别扭货偏不放开他大腿,他只好求救似地看向女儿:“阿蛮,让爹消停歇一会儿吧,你赶紧把他带走~”   徐椀快步上前,低头看着弟弟,可真是个小不点,她伸出了手去,叹了口气:“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是跟我走的话,就给你讲好多故事,要是还生气的话,那我可走了,反正我也不怎么想给你讲。”   话音才落,尾指就被赵昶给抓住了。   这小家伙可是好不情愿的样子,还扁着嘴:“你这次要再偷偷走掉,我就再不和你好,知道吗?”   他扬着小脸,眉宇间还带着委屈之意,就那么看着她还泛起了泪光来。   眼看他要哭了,徐椀更是头疼:“赵珍珠!”   赵昶梗着脖子:“我不要叫赵珍珠!”   她牵着他手往后院走:“那你不许哭,听见了没有?你再哭,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叫珍珠了,小姑娘也没有你这么爱哭,你个哭包~”   一说他是哭包,眼泪立即掉落下来了,赵昶伸手抹着脸上泪水,嗓子里还发着吭吭唧唧的哭腔:“我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   没办法,徐椀也只得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行了,诶呦,你可别哭了,我就没见过比你还黏糊人,比你还爱哭的孩子……”   赵澜之远远瞧着她们进了后院了,一边去了。   后院还住着从前那些人,舅父近日因醉酒摔了一跤,正是休息在家,两个姨娘也消停了,舅母却不在家,说是小表姐徐妧有了身孕,去给送补药了。   给弟弟擦着眼泪,听着他吸着鼻子的软糯声音,也是感慨:“要怪就怪爹,非说你是个小妹妹,结果大家都盼着你是个妹妹,你生出来就这么爱哭了,可你不是呀,你不要哭,擦擦眼泪,否则以后可真的要一辈子都叫你珍珠了!”   走了石阶下面,给他放了下来。   赵昶自己就蹬蹬蹬蹬蹬蹬跑上去了,门帘掀着,他进门就叫了声娘,徐椀落后两步,进屋时候,正瞧见她娘在那抚额。   赵昶过去就抱住了她大腿:“娘,姐姐说要给我讲好多故事,说这次不走了呢!”   才哭过的鼻尖还红着,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哭腔,徐回头疼,立即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站直了!”   吓得他立即放开了她腿,一旁站直了。   只不过,眼睛又含泪了,徐椀赶紧过去把他拉了自己怀里,坐了另外一侧:“娘,你又吓他,他本来就怕你。”   徐回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生的儿子会这般娇滴滴的,她立目的时候,赵昶更是怕她。她冷眼瞥着儿子,更是头疼了。   徐椀坐下时候,赵昶刚好碰到她的玉,伸手捧了手里蹭着脸,借以遮掩擦去了眼泪。   徐回瞥见,目光触及玉身了,怔了一怔。   看向女儿的目光,也紧了一紧:“今日媒人来下聘,你可是想好了,有些事做了,就回不去从前,也没个后悔的余地了。”   徐椀欣然点头:“我知道,我现在多少能明白些娘的心意了,从前我总是害怕,也不敢信他,生过气,也恨过他,也怕过他,也想过要找个栖身的地儿,然后一辈子就那么过。但他真是,真个让人很难不去看他个人,即使现在心有不甘,也想试试,试试就嫁过去了,还能怎么样?除了个我,他也别无可图。”   说着,将弟弟拥入怀中:“而我呢,我有爹娘,有弟弟,有舅舅舅母有表姐,还有很多很多人想要守着,所以,出宫和当初进宫的理由也一样,没什么好遗憾的。”   快十八岁的姑娘,其实谈婚论嫁也正常。   可徐椀不同,徐回和赵澜之的心里,这个女儿更令人心疼,所以更想让她随心所欲。可眼下看着她这般神色,又觉着怎样都好了。   赵昶扑入她的怀里,徐椀捂上了他的耳朵,也是看着娘亲:“娘,你后悔过吗?偶尔想起来,有没有觉得有些可惜?”   徐回别开眼去,一笑而过。   片刻,她转头过去,望着窗外的一树桃花:“你性子比我软,也知道适可而止,这样也不错,就像你小时候跟你说过的那样,这样也好,那样也罢,你下定心嫁了,爹娘自然也是欢喜……”   徐椀见她同意了,知道爹娘一定商量过了,给已经止住泪意的弟弟抱了起来:“我只是,只是不想以后想起来后悔,后悔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抓住他。”   说着,沉默片刻。   徐回回头看着她,也笑:“嗯,毕竟,没有岁月可回头。” 第131章 怀有龙种   走过场一样合了八字, 婚事定在了九月初六。   徐椀才刚出宫, 也不宜声张, 顾青城还未回朝,或有变数, 也是他想好好操办婚事, 日子定得远了些。   一晃徐椀在家里住了月余了, 习惯了家里鸡飞狗跳的模样。   大舅舅腿脚好了之后,突然变了一个人似地, 把之前相好的丫鬟送出去了, 徐回骂了他多少次了都不管用, 摔了一次腿就收敛好多, 也是奇怪。   舅母眼下可有了事做,徐妧有了身孕, 她可一刻也闲不着, 还托人去置办了许多衣料,亲自给孩子做了不少小衣服。   徐椀在宫里起得早, 回了家里也难得能睡些懒觉。   日日就起得晚一些,早上就听着窗外的动静,也觉温馨,一家人, 可能最重要的还是陪伴, 能够这样,睁开眼看见爹娘,看见弟弟, 这样的日子也是惬意。   起来穿衣,才穿戴整齐,天天过来找她的赵昶就来了。   花桂后面跟着他,他手里拿了个小风车,进门就喊姐姐:“快看舅舅给我做了什么,我一跑就会转的呢!”   他兴奋地叫着她,这就奔着她跑了过来,结果不等到跟前了,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呈大字趴了地上,因为摔下去的时候还在跑,没控制住力道,下颌一下磕了地上去。   这下可是磕疼了,小家伙若不是在姐姐面前,只怕早就哭起来了。   知道都不喜欢看他哭,眼泪流出来也强忍着,捂着脸就坐了起来,徐椀摇着头看他:“没事,实在疼的话,那就哭吧。”   这么一说,赵昶不等花桂上前抱起他,飞快爬起来又跑过来了:“姐姐!”   扑到她身前,还没到她腰高。   徐椀低着腰,伸手抬起他小脸给他看:“没事,就是有点红,擦点药就好了。”   牵着他的手,赶紧给这小不点带了一边高椅旁,弯腰给他抱起来放上去了,才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药来给他擦。   赵昶是早生儿,原本身体就不大好的,也是养得娇气了点,泪窝浅就是爱哭。全家人都是头疼,这孩子从来聪慧,徐瑾瑜虽然混了点,但是对这个外甥可也是尽心尽力,从他会说话就教他读书。   徐回不耐烦教什么,赵澜之不在家时候都是他教的。   这孩子虽然娇气,但却真是聪明的,才三岁,已经能长篇大论地背诵教学了,手里还攥着风车,赵昶扬着脸,让她擦了药,风车就递了徐椀的面前来:“姐姐你看,舅舅说风车是吉祥之物,能乘风。”   徐瑾瑜也属于一生不得志,酸的很的那种人。   徐椀伸手摆弄着风车的风叶,风车轻轻摆动了,她点点头,揉了揉他的小脸:“你也就跟他学学读书得了,别的,别学。”   赵昶一知半解地,也是点头:“舅舅说等我长大了,也能考取功名。”   说这话还得多少年,徐椀也不与他再说闲话,问他吃了饭了没有,果然还没吃,就叫花桂摆饭,在她屋里一起吃了。   日上三竿,赵昶去前院写大字了,徐椀得空了,拿了账本算账。   霍征如今可不得了了,他也常不在京中,开了许多店铺,她不好意思要那么多的分成,每每都要让人送回去些。   知道她出宫了,他来过一次,徐椀坦然告诉他了,说要成亲了。   他也没说什么,放下合账的账册,走了。   徐椀才翻了两页,院子里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嘻嘻哈哈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站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禁喜出望外。   徐妧身边跟着两个丫鬟,正是往这边来了。   徐椀忙是迎了出去:“表姐!”   徐妧身形还很纤细,除了小腹微微有些隆起之外,也看不出有太大变化,姐妹相见自然也是兴奋,徐妧还加快了脚步,两边丫鬟吓得忙是扶住她了。   徐椀到门前给她掀着帘子,徐妧走近她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坏阿蛮,怎么不让人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回来看看你!”   徐椀笑,轻扶住她胳臂:“我去看你还行,你身子不便,还回来。”   因舅母回来说表姐在安胎,所以不想惊动她就没去也没告诉她,这还是去送药的小丫鬟说走嘴了,徐妧不听劝就回来了。   去年高中状元,如今高行至已是官职在身,他在家时,也是看得她紧,这会儿趁着人不在,徐妧让人备轿,才回的。   姐妹坐了一处了,徐妧就挺了肚子让她看:“看看,快四个月了,他虽然小,但是已经有了活动气,我前两天感觉到了,他还动呢!”   其实她孕肚不大,挺起来了,才觉明显。   徐椀伸手到她腹上去摸,隔着衣裙,也没察觉出孩子动来,不过她还是很欢喜,给表姐整理了衣裙,两个人就靠在一起说话。   徐妧让人把她近日做的小孩子衣裳拿出来给她看,抱琴特意背了包袱,打开来,里面都是小鞋子,小衣裳,软软的,很小很小。   徐椀挨个拿起来看看,忍不住笑:“诶呦,心都要化了,这得什么时候生啊,你觉得这孩子是男是女呢,姐夫说了没有,他喜欢儿子的吗?”   徐妧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始时候,他说希望是儿子,说是有了兄长,以后生了女儿,当哥哥的能照顾妹妹。可是我也不争气,开始时候孩子差点保不住,他就说什么都好,平安生下来才好。”   提起这个姐夫来,徐妧脸上全是笑意,遮掩不住的心满意足。   徐椀在她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她日子是富足而幸福的,和舅母不同,幸好表姐没有过上那样的日子。   高行至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说妾室了。   虽然不常见,但是从旁人口中也能听说,状元郎向来都是惧内的。   问了表姐,所谓惧内,也不过是他在外面搪塞应酬的理由而已,他喜静,不喜喧闹,花楼暗巷更是从来不去,对待表姐,可真是一心一意。   当初的表哥也早已娶妻生子,虽不来往也知道,家中总不消停。   具体原因也无人探究,徐妧也是唏嘘:“没想到,相处那么多年的表哥也没能走到头,只看了一次的书呆子,也能这样长情。”   徐椀笑笑,从顾青城那里已经知道了,高行至上辈子就曾心仪表姐,只不过打听过来时候,她已经订婚,就此才罢了。   徐妧坐了一会儿,王夫人让人叫她过去了。   姐妹两个可有段时日没有见过,不舍得分开,表姐就叫她也跟着过去,徐椀也是没什么事,扶着她这就出来了。   到了王夫人院里,大舅舅也在。   见女儿来了,赶紧上前,一脸愁容:“女儿呀,快去劝劝你娘,让她少动肝火,从早起就一直不理我,我也不知又怎么着她了……”   徐妧不待见他这个爹,就哼了声,也没好声调了:“你想我娘少动怒,那就多哄着她些,成日往那两个屋里跑也就罢了,说话都竟帮衬着她们说,我娘不气你就怪了!”   徐瑾瑜就站了院子里,被外甥女撞见自己这副模样也是窘得很:“阿蛮进去劝劝你舅母,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徐椀嗯了声,扶着徐妧往屋里走。   丫鬟们都在后面,她也是叹息,轻声道:“自从摔了那一跤,舅舅是改了不少。”   徐妧冷笑出声,扯了徐椀的袖子,让她低头:“我偷偷告诉你,那不是摔的。”   左右看看,也没有人能听得见,见徐椀惊得掩口,又凑了她耳边,轻声说:“我娘让人打的,打一顿可老实不少了,不然这时候我就又添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他后来总是疼着的那个丫鬟,的确是送走了。   她还以为是他想开了,不想是这么回事,听着徐妧这么说,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想到了那个孩子:“那,那孩子呢?”   都了石阶下面了,徐妧也是只冷笑一声,握紧了徐椀的手腕:“阿蛮你总这样心软可不行,你心里想想,能是个什么下场,怎么能让她生下来。”   才和她耳边低语,屋里的王夫人也等不及了:“在外面说什么呢,你们姐妹有什么话进来说,仔细受了风!”   身后的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扶住了徐妧,徐椀暗自唏嘘,也是掀着帘子。   她才要走进去,院子头上却是传来了喧闹声,她站在石阶上面,蓦然回眸,只见四五个人拥簇着个,走过来了。   徐瑾瑜在门口遇见了,也是正说着话。   打头两人,正是徐婳和她娘,就在她们的身后,一人脚步缓慢,身侧还有两个丫鬟小心搀扶着,不是别个,正是徐婼。   徐瑾瑜也不知听了什么,转身就往这边跑:“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啊夫人啊夫人!”   他一头扎进了屋里去,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还叮咣两声。   徐婼站住了,在看她。   徐椀未动,也远远看着她。   两个丫鬟见她停步,都如临大敌地扶着她,徐婼一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抚过,扬着脸,对她勾唇一笑,也是慢慢走了过来。   按说,她是不应该被准许出宫的,可瞧着她还特意梳妆打扮了,也换下了宫女的衣裙,穿着绫罗绸缎不说,发饰也些许多繁复了。   这样的打扮,她曾见过,就是徐婼当了才人之后。   她那般姿态,可是耐不住这身风光。   徐婳和姨娘都到了跟前了,徐婼脚步轻缓,到了石阶下面,妹妹和亲娘都回身扶她,小心翼翼地,她这样的走路姿态,徐椀已然猜到些许。   “你怎么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之前拒绝了帮她的忙,此时看见徐椀,可没有平时亲厚,走过她的身边,笑得也是得意:“我说想家了,皇上就准了,让我回来看看。”   徐瑾瑜兴奋的声音已经从屋里传出来了:“龙种啊,这可是龙种!”   眼见着她手又搭到小腹上去了,徐椀别开了眼。   叹气,一个普通家世的妇人家,都知道斩草除根,这般作死,可叫她还说什么好。 第132章 被着吵架   果不其然, 徐婼有了身孕。   其中多少事她都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只说皇上现在待她好, 现在才发现有了身孕,还没敢声张, 别人都不知道, 她赶紧求了个旨意, 回来了。   她低着头脸,在院子里的得意到了王夫人面前, 消失殆尽。   王夫人让她们都坐了, 也没避讳女儿, 让人去请徐回, 徐椀也挨着徐妧坐了一旁,她偷眼瞧着徐瑾瑜, 大舅舅此时一脸笑意, 和陈姨娘坐了一块,当真是如沐春风。   陈姨娘心情更不必说, 此时已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了:“姐姐,若我说呀,就得趁着皇上还待她好,早早把怀龙种这件事告诉皇上, 母凭子贵, 婼儿怎么也能是个贵妃不是?咱们徐家也是没落了,婼儿真成了贵妃,那可不是一下光宗耀祖了……也不是光宗耀祖, 皇子皇孙可是随便能生得的,说不定呀……”   话未说完,王夫人一盏茶已经摔地上去了。   徐瑾瑜一脸的笑意才要附和两句,看见她这般模样,也是起了恼怒之意。   徐妧轻轻拉扯着徐椀的手腕,靠了她的肩头嘀咕着:“竟说傻话。”   父辈们在场,徐椀忙是捏了下她手,不让她说话了。   王夫人让人收拾了茶碗去,叹气:“当初从徐婼进宫时候,我就说过,这个女儿你是舍了,那是什么地方,如今皇后贵妃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那些个都没有身孕,你有了,这个孩子怕是凶多吉少,是祸不是福啊!”   徐婼在宫里也好几年了,李显待她似与别人不同。   那日徐椀被顾青城带走了之后,李显将酒菜都扫落在地,他不许人上前,偏就拿了酒壶,躺了徐椀那床褥上面,喝了好些。   淑娴不在,徐婼自然上前。   大好的机会,在旁伺候着,自然也是动了心思的,李显本来已经躺那睡着了,她给他宽衣解带,自己也是酥,胸半露,酒劲上头的少年碰到了就抱住了她。   她本来已经人事,懂得些个,更是脱了衣裙迎合。   李显像是入了魔障一样,抱着她阿蛮阿蛮地叫着,就成了事。外面还守着侍卫队和小太监,她不敢声张,等他睡着了,早早穿了衣裙候着,等他醒了也是抹着眼泪,   半夜三更的,李显看着她的模样,可谓吓人。   像是恼怒,神情愤恨。   不过她哭了之后,他突然说了一句,她可从来不哭之后,问她要不要继续留在他身边,她当然说好,小皇帝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忽然就笑了。   勾了手指头让她过去,躺在软褥上面,让她伺候着。   此后,李显每次来这偏殿,都只带她,她尽心相待,也是快活。   这个月的月事没有来,徐婼还有了想呕的感觉,知道自己肯定是有了身孕了,这才趁着李显心情好的时候,求了他,让她回家一趟。   此时此刻,她也觉扬眉吐气,见王夫人忧心忡忡,也是笑了:“夫人不必担心,怀着龙种,皇上第一个孩儿,他怎能不护,我娘说的对,这孩子将来当真是贵不可言,我正想是现在告诉皇上的话,还是再等一等。”   王夫人手里的佛珠,转了又转。   门帘一掀,徐回来了。   她慢步走进,徐瑾瑜瞧见她了,连忙起身把椅子往一旁推了推:“妹妹快坐,今个可有个大喜事,快坐快坐!”   徐回坐下了,看着他:“什么喜事呀,这么高兴。”   徐瑾瑜一手往徐婼身上指了指:“是婼儿呀,婼儿怀了龙种了,龙种啊,这可是龙种,我徐家光宗耀祖指日可待哈哈哈!”   他可是真高兴,徐回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回手扶了椅子扶手上面:“徐家什么时候靠过龙种光宗耀祖了,笑话。”   徐瑾瑜见她脸色不好,也是过来扶了她的胳膊呵呵地笑:“妹妹别说这话,徐家的好日子来了,你也跟着顺心不是,咱们徐家……”   不等他说完,徐回已是回手拂落:“咱们徐家?我离开徐家时候你怎么跟我说的,说好好守着家业,可才多久,为了两个丫鬟为了你那些狐朋狗友差点连宅院都保不住了,现在这宅院姓赵不姓徐,你但凡能长点心,就让我这当妹妹的少操点心!”   之所以回了徐家,也是因为徐瑾瑜。   他背着徐回干了不少蠢事,连个祖业都看护不住,徐回大怒,故意以赵澜之的名义将宅院留下,还翻修了下,压制他不少。   若是平时,徐瑾瑜早就上前告饶了,此时女儿身怀龙种,他气粗得很,自然也是一扬手嚷嚷了起来:“祖业是被谁改的,这是徐家宅院,是徐家的,花了多少银钱我给你就是,你就是看不起你这个哥哥,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就是要告诉你,光宗耀祖这样的事,也就你哥哥干得出来,你要非说这姓赵,我们走就是!”   说着呼着喊着,让人收拾东西,直接出去了。   徐回更是头疼,看向徐婼:“徐婼,你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后宫有多不可说?宫里的深井里,得有多少冤魂,那些不乏妃子和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假如皇上不护着你,那些个人都知道你有了龙子,那么你的下场将是什么样的?”   说什么下场,徐婼也不爱听,不过她不敢当着徐回的面说什么,就只争辩道:“皇上待我好,也只和我一起了,贵妃皇后又怎么样,都还没召过呢,他怎么能不护着我。”   这些此在一起了,她才懂得男欢女爱这种事,是这么快活,两个人滚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娇嗔着问过李显,她美不美,他会不会一直和她好,他虽然没有应她,但却是笑了,还说她可真傻。   缠缠绵绵的记忆在她心里,李显就和她夫君一样。   甚至有时站在他身侧,看着皇后走过,都会在心里冷笑,皇后又能怎么样,不招皇帝喜欢,最终也不过是独守冷宫一样。   有了这个孩子,她更是高兴得忘乎所以。   其实她回来,只不过想让那些人知道,知道她有了龙种而已。   心里这么想的,脸上也露出些不以为然来,她和徐婳真是听了太多母亲的哭声,从小就想,一定让娘抬起头来,一定让爹更喜欢她们,一定要事事都压徐妧一头。   如今才有一种收势不住的得意,徐回见徐婼母女都是一个脸色,就连她哥哥都快要疯癫了,知道叫她来也不过炫耀,只回头去看王夫人。   “嫂子,他爱哪去哪去,不管他。什么光宗耀祖的,不给家里招来祸端就好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这闹腾了……”   说着起身走了。   王夫人点着头,摆了手让人去送陈姨娘母女。   徐妧和徐椀留了后面没走,等人都走了,王夫人才是给这姐俩叫了身边来,尤其拉着徐椀的手和女儿的手握了一起:“你们也看见了吧,家里几个姐妹,徐芷还小,这几个哪有让人省心的,也就你们向来亲厚,有些话我就跟你们说说。”   两个都让坐了,王夫人一手牵了一人:“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所以现在不哭了,你们还年轻,万万不能想让,这世上怎个没有一心一意的男人,我看阿蛮她爹就很长情,眼下都看得见的。成婚了呢,日子都是一天天的过,气也好,恼也罢,两个人可不能分心,就是吵架也得在被窝里吵,一觉起来就忘了。”   徐妧点着头:“娘,我懂得的。”   徐椀听着她这话,也是想,说的真是,假如她早早嫁了顾青城,就是生气,恼怒,就是恨他,也做了夫妻,那些生疏起来的,一觉也能忘了。   更是觉得,这时候想通了,是万幸。   王夫人也知道徐椀要嫁人了,更是愧疚从前疏忽,仔细嘱咐着她:“阿妧和她家那个也还好,阿蛮这才要嫁人,舅母少不得要说说你……”   这边王夫人拉扯着徐椀姐妹说话,那边陈姨娘和徐瑾瑜也是和徐婼姐妹在一块,徐婼从宫里没能带出些个什么,就给她们讲着皇宫内院那些贵妃光景。   母女一起说笑着,也是一团和气。   先说可以住一晚上,可到了晚上,吃了些甜品,可就吐得不行了。   她这身孕,也是才发现的,早上还特意上御膳房要了酸枣,和止吐的汤。   一想到那酸枣和汤,立即打了个激灵!   她还没和新帝说有身孕的事,若是被别人发现了,只怕要出事,还是万全才好,心里急了,赶紧让她爹准备车马送她回去。   徐瑾瑜还处于兴奋当中,立即让小厮准备的马车,只说早些回去也好,赶紧提了灯过来了。这边给女儿送出门了,回头和陈姨娘两个又亲热起来,那边徐婼上了马车是心急如焚。   四条腿的倒是快,没多久,徐家小厮送了她到皇宫北门。   北门人少,她慢慢下车,提了宫灯在手里。   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加快了脚步,宫里常走动,遇见些个宫女也都认识,说话时也没见着怎么样,心是落下了半颗。   想着身上那块肉,走路也轻快许多。   径自回了承泽殿,门口也就两个平时的宫女在,她打了招呼,快步走进内殿,宫灯才一挂上,就听着里面寝宫那张龙榻上,传来了一声叮咛。   她脸色顿变,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手脚冰凉,徐婼一动也动弹不了,因那女子娇嗔着的动静,可是一声大过一声。 第133章 一枝独秀   侧立一边, 等了好半天, 轻吟声才渐渐停了。   嬉笑声在龙榻上传了过来:“来人!”   徐婼连忙上前, 她背后的脚步声也匆匆走来了,她本来可以避开, 但非要上前看看, 到了榻前, 她翩然见礼,应了一声。   皇帝这寝宫, 她可从未在这里和他好过, 此时那上面两个人都赤着身子, 李显仰着脸, 王皇和他却是头脚相反。她一脚在他脸上还轻贴着,逗着他。   他抓着她脚, 落在唇边轻轻点点亲着。   皇后娇笑, 踢着他闹,看起来竟不是第一次了, 徐婼心惊。   她近日被安顿在偏院,从来都在那等着李显,她身体不适也没太在意,李显的确是有日没有找过她了, 她却不知, 说不定什么时候皇帝和皇后已经圆房了。   二人狎玩,一抬眼见是她,李显顿时皱眉:“谁准许你进来的?”   皇后回眸, 也看见她了,伸手拉了薄被将自己盖住了,徐婼慌忙低头:“我……我……”   宫女们上前来伺候着,她见王皇后看着自己,那眸子里似是冷笑,吓得忙是跪了下来,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王皇后下地擦洗身体,还有心回头看着她,却是跟李显说着话:“我听说,阿蛮走了之后,你就让她守着那偏殿?”   李显嗯了声,王皇后盯着徐婼的脸,浅浅地笑:“我看她还挺有眼缘的,不如让与我罢,你也知道,我身边一共没两个能说的上话的,阿蛮一走,那就更是没意思了,让她伺候着我,去我那,怎样?”   徐婼惊出一身冷汗:“啊,皇后恕罪,奴婢……奴婢在偏殿洒扫……”   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王皇后回头看着李显,他转头过来,温柔得很:“一个宫女而已,何以还需问朕。”   王皇后对他一笑,心满意足地去了外面穿衣。   徐婼忙是爬起,惊慌失措地扑了榻边:“皇上,皇上我不能去,皇上救我!”   她已经带了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李显坐了起来,此时那软软的物就在腿间,像个怪物。他还扬着眉,心情不错:“去吧,伺候皇后和伺候朕是一样的……”   他说的可是真轻巧,她胆大一把握住他手,紧紧按住了,急急道:“皇上,不行啊皇上,皇上我不能去皇后那,我……我现在已经怀了你的骨肉……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我不能去啊……”   李显脸色未变,只轻轻拂来她手,伸手钳住她的下颌:“你呀,实在是不聪明。”   说着,放开她,下了榻。   徐婼脑子里崩紧的那根弦一下断了,她跪行几步,急急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着他:“皇上救命,我这条命不打紧,孩子……我们的孩子……我害怕……这可是皇上的骨肉……”   不等她说完,李显已是冷笑出声:“说的是呢,你也知道害怕,可你趁着朕醉酒故意勾着朕做坏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呢?朕以为你胆子不小,怎么这会如此害怕呢?”   他眼底竟然全是冷厉,徐婼从头凉到脚。   王皇后穿戴整齐,在外殿和宫女们说着话,隐隐能听见她的笑声。   徐婼只当李显是个救命稻草,泪眼婆娑:“皇上,我是爱慕皇上才做出那样的事,我不求别的,只想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别无所求!”   李显低眸瞥着她,腿一动,她就被甩开了去,淑娴从外面匆匆走进,伺候着新帝穿衣,李显穿上中衣裤,看着她也是目光灼灼:“如何,表叔怎么说?明日可会来早朝?”   顾青城再不来上朝,这些旧臣都要吃了他了,尤其李昇。   如今靠着王家还平衡了几天,可惜也不足为重,今个这才又让淑娴私下去见,连日地去请,昨个才松了口。   脚边徐婼还哭着,淑娴走过她身边,她又过来哀求她:“姑姑救我……姑姑救我……”   淑娴只看着李显:“主子应了,明天早朝会来的,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现在这个时候别说是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千百个条件,他也是要答应的。李显眼底总算露出了喜色:“答应,我都答应,什么,快说!”   淑娴给他穿上龙袍:“是公主的婚事,一个月之内,还……还请皇上处理妥当。”   安平公主的确令人头疼,可头疼也得办。   动不了她,就得从太皇太后下手,李显回身坐下,这边徐婼见他脸色稍缓,也跪行过来:“请皇上看在阿蛮的份上,救我和孩子一命,我昨个还见过她,知道我有了孩子还很高兴,皇上对阿蛮情深义重……看在她的份上……”   凤袍的一角就在屏风后面,李显余光当中瞥见,顿时叹了口气:“竟说傻话,阿蛮是表叔内定的人,朕不待她好待谁好,若说私情,她还不如你,许是你在身边时日久了,其实朕也舍不得你,你说什么……有了朕的骨肉?这绝非小事,刚才也是一时胡言,等会皇后回来了,朕找个理由把你留下就是。”   徐婼梨花带雨,正是哭得昏天暗地,听见他这么一说,只当他还是为了孩子心软了,连忙跪谢皇恩。   李显给了淑娴一个眼色,淑娴也是忙把徐婼扶了起来。   屏风后面的人也是未动,李显沉吟片刻,又道:“这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先安顿她去偏殿吧,你叫两个人好生伺候着,一切礼数皆以贵妃为准。”   淑娴忙是应下,说先带徐婼去洗手洗脸。   李显回身坐了榻边,果然没有片刻功夫,王皇后带着人轻走了过来,上来见礼,也再无刚才嬉闹模样。   李显瞥着她脸色,故意先开了口:“皇后寝宫若是缺人了,那就多拨两个宫女过去,徐婼就让她还去偏殿洒扫吧,毕竟是阿蛮住过,说不定哪日,表叔一时兴起,她还要回来的。”   王韵暗自恼怒,这会认定了新帝是拿徐椀当迷魂阵,也把所有怨恨都使了徐婼身上去,最重要的是她当真怀了龙种。   之前,就有人偷偷告诉她了,说徐婼在偏殿,李显半月之前去得很勤。   今天早上,竟然还要了酸枣和止吐的汤,本来就是怀疑,却不想连查都不用查了,直接落实了,在她还没有身孕之前,怎么可能会让她产下龙子。   不过,毕竟皇帝亲自留人,她还不能直接讨要过去,只怕打草惊蛇。   心念一动也就笑了:“既然皇上这么说了,那就让她还去偏殿吧,我那拨两个人就问过太皇太后,让她帮我挑两个手脚利索的吧!”   说着,欣然告退。   李显点头,身穿龙袍在龙榻上坐了好一会儿,淑娴送了徐婼回来,默默侧立一旁。   少年黑眸微动,低头看着龙袍上的龙爪:“淑娴,你说,你主子到底是谁呢?”   淑娴低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是天子,皇上是天下臣子百姓的主子,我自然也是。”   李显嗤笑出声:“是吗?”   淑娴看着自己的鞋面,低声说道:“皇上生来就注定了是天子,天子当与百姓不同,阿蛮只一个,但她何其普通,皇上后宫三千,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得到,非和大公子抢的什么。”   李显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候也是看向她:“嗯,你说的对,朕是天子,当与别个不同。”   说着站起来开始踱步,从这头踱到那头,又从那头踱回来,来来回回地,负手而行。他龙袍上,龙爪张扬,唇边始终带着浅浅笑意。   淑娴一直跟着他:“皇上,徐婼怎么处置?”   李显走在前面,神色淡淡地:“不用管她,自然有人来处置她,这个时候,如果没有猜错,皇后正在太皇太后那哭诉,过一会咱们再去,公主的婚事由太皇太后操手,自然水到渠成,再无错处。”   淑娴还有些担心,看着他消瘦的肩头,也是忧虑:“可皇上怎么知道太皇太后一定会帮着咱们,安平公主从来就是先帝的心头肉,太皇太后那么疼爱她,怎么舍得。”   殿中也无别人,李显脚步也是慢了下来:“宫里的人,哪有什么骨肉亲情,你想啊,她极力想让公主嫁入郡王府,可是拉拢表叔要紧呢,还是和迟早亲政的皇帝站在一起要紧呢,更何况,皇子要先在王皇后腹中出,王家荣耀,她还要靠着朕才是。放心吧,她理得清的……”   淑娴看着他走到外殿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那皇后这么去太皇太后那哭诉,徐婼只怕命不久矣,可惜了她腹中骨肉,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呢。”   窗外月牙儿半圆,繁星点点。   李显望着这般夜空,也是笑:“有什么可惜的,她这是自作自受。”   风拂过脸旁,他似乎又想起了一个多月之前的那个晚上,自己还不够破开这制衡之局,亲政之路遥遥无期,或许真是旁观者清,当观者迷,他本是皇帝,本该一言九鼎,本该金玉良言,但是不知从何时起,竟是真话和假话,自己也分不清了。   借刀杀人这种事,多少次都做不够。   都说天子自来贵气,他却只能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和徐椀在一块在太子府做过的许多乐子事,可能是年头太多了,想起来连那时她的模样也快忘了。   晚风徐徐,夜里的凉意渗透到了骨子里去,少年站了一会儿,才是回身。   淑娴知道他要去承德宫,也紧随其后。 第134章 一日不见   在宫里说, 这不是个平静的夜晚, 在徐家, 却是特别的平静,赵昶在晌午突然诗兴大发, 临时作了首新诗, 可是把赵澜之给乐得, 他让人摆了家宴,特意和徐回一起吃了酒, 和她商量着, 要给儿子请一个老师。   徐回本来是想儿子能成为武将, 但是赵昶越养越是娇气, 她也放弃了那个想法,请个老师好好教教他也行, 经过这么多年的时间, 她也看淡了些,儿女平安就好。   到了晚上,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玩木牌,这是新兴起来的一种玩法,据说是霍征创造的,风靡京城。可惜她常在宫中, 对此一无所知, 也不大会玩。   花牌一共有六十几,四个人一起刚好。   小赵昶记性最好,打花牌竟然最准, 小小的娃儿一双白嫩的手,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是给爹娘乐坏了。   就这么陪伴着家人,其实也真不错,温馨而又欢喜。   打过了牌,赵昶非让徐椀给他讲故事,酉时三刻,她才哄了他睡下,外面月儿半圆,洪福始终在外面等着她,她让花桂再盯着一会儿弟弟,这才出了厢房。   外面晚风徐徐,洪福拢着袖子,来来回回地在石阶下面走着碎步,见了她出来赶紧上前:“小姐,主子在后门处等着,可有快一个时辰了。”   徐椀打完牌就来哄弟弟了,也不知道他来。   接过洪福手里的灯,她快步往出走,走了后门处,往外张望,果然,巷口停着郡王府的马车,她提灯上前,高等忙是请她上车。   欣然上车,掀开车帘先挂了灯笼。   顾青城百般无聊地靠着车窗处,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才出来?”   她回身坐下,笑:“陪着爹娘玩牌,也哄了赵昶,他很是黏糊人,还得讲些传记故事才肯睡,我好容易才脱身的。”   他看她欢快模样,也是低了眉眼:“看来,本王成了闲人,你倒成了忙人,回了家里,就这么多有趣的事吗?爹娘成日在一起,也那么欢喜吗?”   徐椀被他这口气逗笑:“这说的什么话,和爹娘一起,自然是欢喜的,这还用问吗?”   顾青城沉声道:“本王没有家人,偌大的郡王府也就本王一个人,你怎不想我?”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太闲了,竟然还计较起这个事来了。   徐椀掀开些窗帘,透了点风气,微微往他身上靠了靠:“你那么忙,哪有时间总是想我,你都不想我,我干什么非要时时想你呢!”   这是狡辩,顾青城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胡说八道。”   反正两个人也在一起了,再有几个月也要成亲了,徐椀待他又和从前不同,挨着他就抱住了他一边胳膊,还轻轻晃着:“那你想我了没有?”   这样的话,他可说不出口,低头瞥着她,只是笑。   她就更使劲地晃:“到底有没有?”   他跟着磨着牙:“什么?”   她诶呀一声,嗔道:“我问你想我了没有!”   他见她脸色绯红,含羞带怯地模样更是可人,全身都酥麻了去,他嗯了一声,伸臂将她揽入怀里。   就这么依偎着,徐椀也是欢喜:“我觉着,你这个人,哪都好,就是什么事都不愿往出说,总是让我胡思乱想,其实你要日日说一遍,阿蛮,我心悦你,那我定然信你。”   她一本正经地模样,很像那么回事。   不过她说的这什么话,顾青城扬起眉来:“说什么?”   徐椀忍不住笑,扬起脸来看他:“我心悦你,说我心悦你。”   他下颌就抵在她的额头上面,浅浅笑意在唇角漾了开来:“嗯,现在知道了,知道你心悦本王。”   没想到竟然被他就这么截过了话头去,徐椀伸拳捶了他肩头一记:“诶呀!我让你说!”   他捉住她手,眼底隐隐都是笑意:“说什么?”   竟然还问,她瞪他:“说你,心悦我,快说,不说我这就走了。”   柳叶弯眉,樱桃的口。   粉嫩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嗔,他看着她脸,这句话也没说,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来,低头就在她唇上轻啄了下。   他的呼吸就拂在她脸边,声音低得不可思议:“别闹,我想你了。”   这也才多久没见,一个月而已,可,徐椀靠了他怀里,也说不出别的,因为她也想他了,或许是互通心意了,更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她看着他,伸手就揽住了他的颈子:“嗯,我也想你。”   其实舅母说的对,夫妻最重要的,是吵架也好,恼怒也好,都是两个人的事,不存在第三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一想,自己心里也惊到了,原来,她竟是,一开始就把他当做夫君看的。   伸手轻抚着他的脸,今生那脸上没有伤疤,他的命数也为之改变,还有她,她也改变了,她有爹娘,有弟弟,可谓圆满。   满心的欢喜,她扬起脸来,勾着他也低头,在他唇上也吮了下。   他低头看着她,也是心神荡漾:“你这,跟谁学的?”   这还用学吗?   徐椀勾着他低头,又吮一口,笑吟吟地看着他:“无师自通,怎样?”   她舔着唇,舌尖微动,他喉结上下滑动,再一低头,她飞快挣住他怀里靠了一边车壁上,就像是恶作剧才得逞的顽童,徐椀笑得特别得意。   她歪着头,眉眼弯弯:“喂喂喂,你想干什么!这可不行,不行,不、行!”   他才被勾起的邪火一时半会也下不去,可就在她们家门口,还是在车上,他看着却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倾身,拉过她手腕,这就给人又扯了回来。   此时已经夜禁,街上并无行人,顾青城让高等赶车,这就离开了徐家门前巷口。   徐椀扒着窗口往外看:“我们这是干什么去?”   不等天亮,顾青城就将上朝去了,他并未回答她,只放下了窗帘,给人拉了回来。   徐椀此时才注意到,他一身朝服,心里立即猜到了三分。   笑,也靠了他肩头:“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要回朝了么。”   他嗯了声,轻吻落在她的额间,马车些许颠簸,他拥着她,也轻轻靠着她,这么依偎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徐椀握住他手,与之十指交缠:“虽然已经定下婚事了,但是安平公主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她怎肯轻易罢休。”   订婚的婚贴上,写的是赵椀。   也早有传闻说郡王爷心有所属,是赵家姑娘,就是百姓们猜了又猜,始终没有猜到哪个赵家姑娘,安平现在要是知道了,怕是早就上门了。   她挠着他的手心,他将她手心扣住,不让她胡闹:“这些你不必管了,本王自有主意,这几个月就在家里陪陪爹娘和赵珍珠吧,大婚之日一晃就到。”   徐椀心里不甘,但是也要尝试着去相信他,就不再问了:“好吧,但是你得保证,别让她找到我头上来,她若再来我徐家,我可不理你了。”   顾青城嗯了声,再没作声。   她也就靠着他,随着马车缓缓驶离,缓缓来来去去,感受着外面的风声,夜也是深了,有小石头子被风扫到车身,沙沙地,像是一种神秘的信号。   徐椀安心靠了一会儿,慢慢闭上了眼睛。   也实在是晚了,顾青城见她呼吸浅浅的,也是拥着她一起阖上了眼,交代了高等,绕着京中走两圈,难得这么个晚上,没有气愤,没有恼怒,没有质疑,没有任何的拌嘴,也没有任何的失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慢慢停下了。   高等在外面轻轻扣指:“主子,主子……”   顾青城一下睁开了眼睛,应了声,掀开车帘看了眼,已经又回了徐家后门处,他忙是推了推徐椀,叫了她两声。   徐椀已经睡沉了,他看着她睡颜,拨开她脸上碎发,低头贴她的脸:“快些起来,不然我怕我忍不住,要把你带回王府了。”   这时候已经快天亮了吧,徐椀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有点恍惚:“嗯,我醒了,我起来了,我要回家……不去王府。”   他没忍住,笑了,推了她一把:“快回去吧。”   高等到后门处叫了洪福出来,小丫鬟急忙跑了过来,徐椀下车,主仆两个拢了衣袖,在冷风当中,快步走了进去。   马车缓缓驶离,顾青城还在窗口看着那扇单门。   徐家的后门总是半虚掩着,旁边的耳房里,常年有人看守,徐椀出来的话,徐回不可能不知道,可能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收回目光,唇一动就笑了。   从徐家府邸到郡王府也没多远,到了门前,还不等高等停了车,一人就急急奔了前面来,直叫着主子主子的。   顾青城掀开窗帘,是他府上的老管事。   见了他的面了,老管事急忙上前:“主子,淑娴又回来了,她……她让我告诉你个话,可老身也去徐家找了,怎也没找到你,怕是要耽误事了!”   老管事年事已高,顾青城这就下了车。   到了他跟前了,老管事慌地要跪,被他扶住了:“什么事,说吧。”   老管事紧紧抓着他一边手臂:“淑娴又回来一趟,只说小皇帝答应了公主的婚事,让咱们稍等一等,请主子明日早朝务必要去的,她还说……还说宫里出了个事,得让你知道,徐姑娘的姐妹叫徐婼的,被人带了太皇太后那去,说是如果看在徐姑娘的分上要是有心想救就快些进宫,还能留有一命,要是去的晚了,怕是一尸两命,大小都保不住了!”   一尸两命,大小都保不住,光是听着这样的话,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婼也是胆大包天,竟敢贴了小皇帝的身,皇后和贵妃那些个,哪个能是省油的灯,不过看在徐椀的份上,好歹也得过问一下。   他瞥向老管事,也是抿唇:“什么时候的事了?”   老管事叹着气:“能有两个时辰了,一时也没找到主子,此事还不得张扬,现在怎么办,还要连夜进宫吗?”   都快亮天了,两个时辰了,还进什么宫去。   顾青城走过老管事的身边:“只怕尸身都要凉透了。”   这都是她的命数,太贪心,终究也就这样了。   还好徐椀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哪怕是闹别扭了,她就一直一直这么看着他,从未太过贪心,身上似乎还有她的香气,顾青城快步走进郡王府,身后的人合上了朱红的门。 第135章 狼子野心   轻手轻脚地上了石阶, 徐椀摆着手, 让洪福下去休息吧。   因为她的缘故, 洪福也是一直没有睡,等了她半夜, 她屋里有水, 自己洗洗手, 洗洗脸草草歇下就得了。   从后院走过来的,所以不知道前面什么样。   这个时间, 徐家安静得不可思议, 徐椀看见洪福提灯走了, 才松了口气, 自己屋里也漆黑一片,走的时候, 洪福怕别人察觉吹了灯, 还算她机灵。   她慢慢推开房门,进了门, 靠在门上片刻,才适应了屋里的漆黑,摸索着走到桌边了,也摸到了火石, 点亮了烛火。   回到闺房了, 心底那点不安消失得干干净净,手持烛台,这就往里走, 才要去洗手,走过屏风就站住了。   四目相对,徐回一手还拐在膝上,坐姿略显男气。   徐椀吓得惊呼一声,差点失手扔了烛台。   她娘一身罗裙,私下时还喜欢穿着衣裤,此时正是穿着衣裤,可见并不算仓促来的,也不是偶然来的。   徐回见她脸色变了又变,扬起了脸:“怎么了,看见你娘我,就没什么想说的了吗?嗯?阿蛮?你大了,是不是觉得快要成婚了,所以什么事都不在乎了?嗯?说话!”   徐椀将烛台放在了一旁矮桌上面,撩起裙摆这就跪了她的面前:“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出去见顾青城了,但我们只是说了会话……”   徐回低着眼帘,瞥着她:“出去两个多时辰,就为了说两个时辰的话?顾青城要是这般多话,他还能是被人叫闷葫芦?开始骗你娘了?”   徐椀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说了两个多时辰话,我打了牌,哄了珍珠睡觉才去的,他在巷口等了一个来时辰,就过去和他说会话。问了他公主的婚事,他说让我放心,也就……顶多是靠了一靠,因他明日要去早朝了,累了这么久怕事多顾不上我了,就过来见见。高等赶车在京中慢慢走了两圈,我们靠了一起,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要不是高等停车到了后门处他推我,我都没有醒……真的,娘,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举手发誓,徐回一手抓住女儿手腕,给人拉了起来:“行了,你知道分寸就好。”   可是不敢让她娘知道,她已经和他在一块了。   徐椀见她娘不再追问也松了口气,起来拍拍身上尘土,立即坐了徐回身边:“娘,这么晚了,惊扰到您我很是过意不去,您早点回去歇着吧!”   徐回嗯了声,未动:“阿蛮,你这孩子向来心软,娘跟你说,顾青城这个人从前时候,娘就看好他,他绝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得有多少人仰望着他,那时候我很中意他。可是后来,你跟我说了那些事,为娘是又气又恨,恨自己不能护好你,恨自己为了徐家忽略了你,可也许是为人母的心,所以那时起就责怪了他。其实我明明知道,甚至能理解他所作所为,假如当时真如你讲的那样,他还在筹划如何解救徐家,那么公主和你落水,他在认为你会凫水的情况下,必定会先救公主,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会那么做,因为公主出事,徐家无望不说,郡王府也将大祸临头。你看,后来他一怒之下杀了那么多人,公主之死给他带来了什么,是祸事,所以他也回到了这个时候。”   徐椀点头:“我知道。”   徐回轻轻拍了她的手:“既然知道,就不要把这件事再放在心上,他说的对,万事没有如果,就不要再追问从前,掌握住现在,那么娘为何还要提点你,因为还有一事并未解决,那就是公主的婚事。”   徐椀何尝不知道安平公主就是一块心病:“嗯,可我问他了,他只说让我放心。”   徐回点头:“别放心太早,安平公主性子太烈,还太任性,在她成婚之前,别答应顾青城任何事,包括你的婚事,是定下来了,但是我给他的条件就是,要再公主成婚之后,这才将日子定在了九月。”   徐椀没想到,原来婚事是这么定下来的。   她看着徐回,鼻尖微酸:“娘,你想得周全,女儿谢谢你,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哭,眼泪就在眼眶里转转,徐回不禁失笑,伸手给她眼里泪水抹去:“诶呦,怎么又像小时候一样了,要说珍珠啊,不像别人,就和你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可能是因为太小了,每次我问花桂,她总说你太爱哭了,但是倔强,就是偷偷的哭,心都要让你哭碎了。”   徐椀哭笑不得,忙是抹了一把脸。   徐回揽过女儿肩头:“其中缘由你可知道,顾青城现在权倾朝野,若不是有李昇扛着,这制衡之道只怕失衡,可惜卫衡因抗婚暂时失守,李昇自损一将,更是难以掌控。这个时候,顾青城的心思就会很微妙了,他若有心,公主的婚事一定能支到别处,如果他任由公主胡闹,那么只能证明一定,不一定想娶公主,但他也一定是摇摆了。为什么摇摆,娶了公主,才能距离那个位子更近一步,男人的野心不可轻视,娘这么说你明白吗?”   徐椀蓦地抬起眼来,她娘说得很明白了,顾青城这时候想要安平另嫁别人,简单,他若任由公主在他们的婚事当中从中作梗,那就是心中有鬼。   这个鬼,还是个天边的鬼。   娶了公主,才能距离皇位有一点近,别说不可能,这时候小皇帝没有实权,李昇被他压得死死地,假如他娶了安平,那些个有可能一清,那他还有什么不可能。   男人的野心的确容易膨大,她心中一动,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立即摇了头:“不会的,他让我放心,我便放心。”   徐回叹了口气,也是点头:“但愿如此,阿蛮,你可听说过那句话,傻人有傻福,或许你比为娘我,更有福气。”   徐椀靠了她的肩头:“娘为什么这么说,娘现在不好吗?”   说起现在了,儿女双全,夫君也如意,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的,徐回笑笑,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可娘违背了初心,当初我与李昇也是情深义重,如今过去太久了,孩子也大了,我偶尔回想,想起他说的话,的确是我也有错。他或许也骗过我,为了他的婚事骗了我,但是他当时是说了别的,他说皇妃之位,因等不到我女儿身,实在拖不下去。后来有了皇妃,他也想让我等,因我不信他,他说的对,你比他的皇儿大,你娘我当时一怒之下立即就找了你爹,现在不论对错,就这么一说,虽说也无什么遗憾,但是我若软上一软,怕也不一样了。”   徐椀可是在她肩窝处蹭着她:“可我更羡慕娘,君若无心我便休,娘多决然,要是我,怕是要伤心死了。”   母女依偎在一块,徐回也是笑:“可见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珍惜才是。”   娘两个想到了一块去,相视一笑,天都快亮了,徐回推开她站了起来:“行了,道理你懂了就行,我回去了,你多歇歇。”   徐椀送她出门,到了门前也拿了灯给她。   徐回反手摆了摆手,也不提灯,负手走了。   她娘身形高挑,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处,竟也觉得潇洒。   徐椀关门,回身洗了手脸,赶紧脱了衣裙上床。   矮桌上面,烛火跳着火花,心里默默想着她娘说的话,唏嘘着命数这个东西,哪怕是一次小小的波折选择,都影响甚远。   她想着安平的婚事,想着顾青城和她一起的时光,竟是全是那些缠绵欢喜的,迷迷糊糊睡着了去,还做了梦。   梦里也是他,他伸手覆着她的眼睛,哄着她快睡。   她眉眼弯弯,很快就睡得沉了。   因为睡得太晚,这一觉可是睡到日上三竿了,徐椀做了一夜美梦,舒舒服服在自己大床上滚来滚去,一直没有醒。   直到洪珠大惊小怪的惊呼声,也不知她姐妹在外面怎么了,叫了两声小姐,咣当推开房门就都冲了进来。   徐椀一下被惊醒了,睁开了眼睛。   洪福还好些,在后面关着房门,洪珠快步跑了过来,蹬蹬蹬地就到了门前,她见徐椀睁开眼睛了,但是还没起,就蹲下来摇着她的胳膊:“小姐快起来快起来,出事了!可出大事了!”   徐椀见她脸色不好,一下坐了起来:“什么事?”   不等洪珠说什么呢,院子当中已经传来了女人的哭声,远远的也听不真切,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涌上了心头,说不清是怎样的触动,她长长吁了口气。   是了,洪珠印证了她的预感:“小姐,郡王府来人了,说是二姑娘在宫里没了,人家看在徐家的面子上,给通了消息,才给尸首送了回来!”   具体是顾青城看在徐回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徐椀的面子上,那都不重要了,徐椀连忙穿鞋下地,她知道徐婼不听劝,但是也没想到一夜之间,她竟然就没了命了。   洪福拿了新裙过来,洪珠还在旁擦着眼泪:“二姑娘也真是太气人了,但是我刚才过去时候,正赶上陈姨娘掀开那床被,姑娘的腹部都被打烂了,也太惨了……”   是了,皇家人都是这样,翻脸不认人。   她早该知道,也早该知道徐婼是在自寻死路,但是,想着顾青城,念及安平公主的婚事,也是失了神。   他也会奔着皇位去吗?   当年李昇一心为了皇位,和她娘一拍两散。   顾青城,也会有那样的野心吗?   他也终将会变成皇宫当中毫无人性的人、吗?   洪福叫了她一声,还等着她穿衣,徐椀看见她了,也是失笑。   就连洪福也沾了些顾青城的一板一眼,但是心不差。   是了,不会,她信他。 第136章 心病心病   尸首是偷偷送回来的, 徐椀穿戴整齐, 忙和两个丫鬟出来了, 洪珠胆子小,躲了她和洪福的身后, 这件事惊动了徐家的所有人, 陈姨娘跪了女儿身侧, 哭得死去活来,即使平时再面目可憎, 此时人一死百了了, 看见她这般惨状, 也不由生出一分怜惜来。   徐瑾瑜疯了一样的又哭又笑, 徐回和赵澜之站了前面,都不忍再看。   徐椀上前, 徐婼睁着眼睛, 腹部已经被打的不像样了,可见手段多么残忍, 昨日回来时候,还穿着锦衣华服,今日就衣不蔽体。她向往着的那个位置,她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这个孩子, 也着实可怜。   徐婳才看见就昏了过去, 丫鬟们给她扶下去了。   徐妧远远站着,身边一清瘦男子遮着她眼睛不让她上前,徐椀瞥见, 应当是高行至。徐家之前的安静一下被打破了,尤其的徐瑾瑜捶胸顿足叫骂着老天,骂着老天不公。叫徐回过来抽了两巴掌,才清醒了一些,直挺挺地躺了地上,老泪纵横。   徐椀看着眼前这一幕,难免唏嘘。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徐婼眼里似乎有泪。   上半身还好些,整个下身都被血染红了,她脸上倒是干干净净,只表情太过惊悚,让人怎不唏嘘,徐回摆了手,说让人抬下去,仔细给擦干净身子,就悄悄埋了去得了。   陈姨娘抱着不让走,谁过来也不许碰,她为人母,最为疯癫。   尖叫声,哭泣声,抱着女儿这般凄厉,她和大舅舅一起,这样的模样,却不知是因为失去了女儿太过伤心,还是因为出头无望绝望,总之,他们哭得王夫人都看不下去了,叫了几个人一边去了两三,给硬拽走了。   应当是验过正身,的确是死了。   可说来奇怪,徐回上前闭合她眼,真的有眼泪掉下来了。   徐椀惊得啊的一声,忙叫了声娘,徐回也看见了,摇了摇头。   徐婼被抬下去之后,地下还剩一滩血迹。   徐回和赵澜之叫了徐椀,她一个未成婚的姑娘家,只怕她被吓到。徐椀盯着那滩血迹看了好半晌,回头,沿着搬运她的来路上,也有点点滴滴的血迹,触目惊心。   期期艾艾走了爹娘身边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爹,娘,人死了之后怎么还会流那么多血?我看见她刚才落泪了,难道不是活着的吗?”   徐回拉过她手,往回走:“正常人死了之后,就不会再从身体里往外面流血了,她这血滴了一路,到了家里还落了那么多,说明人最后这口气才断不久。还有泪水,可能你也是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人死了之后都有最后一口气,最后一滴泪,到家了,她才能闭眼的吧!”   这么说,还是死透了,根本不能活过来了。   徐椀低着头,脚步不快。   赵澜之也是一巴掌招呼在了女儿的后脑勺上面:“别胡思乱想,和咱无关的事。”   当然了,说完了这句话,被徐回瞪了一眼。   徐椀回头,洪珠在不远处干呕着,洪福正给她拍着后背。   没有叫她们,徐回奔着徐妧走了过去,小表姐还远远站着,等她过来了,亲亲热热拉住了她的手,直打发高行至先走。   徐椀与姐夫打过招呼,也小心搀扶着徐妧。   徐妧低着头,紧紧握住她手:“阿蛮,你看见了吗?徐婼什么样,你姐夫不让我过去,我也没看大清,我寻思再怎么说也姐妹一场,好歹见她最后一面。”   徐椀嗯了一声:“她呀,你还是别看了,身上还有孩子呢,别看这个。”   徐妧叹了口气,也是唏嘘:“昨个回来不是信誓旦旦说皇帝会护着她的吗?那样阵仗还耀武扬威的,我以为她不会这样,至少也不应该这么快啊!这小皇帝的心也太狠了!”   说着这话,一股风吹过后颈,凉的她打了个冷战。   左右看看,看见自己夫君还在后面跟着才送了口气。   徐椀也被轻风拂面,扬着脸,若有所思地:“看这手法,都打在腹部上了,应该不是皇帝的手笔,不过他若真心想护着的话,总有办法的,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是也是帮凶。既然不想护她,为何要招惹她,还让她怀上孩子,让她这般轻易去死,细思恐极,这孩子本身就是他恶意留下来的才是。”   徐妧也是好奇:“你这么了解他,那他也太狠心了,就是我爹这么混,姨娘们再惹他,他也不至于伤人,我昨日还想,顶多是孩子保不住,谁能想到,竟是这样的个结果。”   二人往后院去了,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徐椀摇着头:“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现在看来,皇上做什么样的事都正常,因为他是皇帝,皇家人,哪有什么骨肉亲情。”   她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惶恐,看着徐婼这般模样,明明知道她是自作自受,却是不好受,送了徐妧回到房里,也和高行至叮嘱了两句,往后门处去站了会。   徐婼一个未出门的姑娘,不让往前堂抬,就在后门的耳房里清洗了下身子,陈姨娘好歹这会缓过来了,亲自给她擦了身子,穿上了干干净净的衣裙。   徐婳也是悠悠转醒,过来帮着给姐姐描眉。   徐椀进门时候,耳房里只有徐婼从前的丫鬟在旁帮衬着,一会递了手巾,一会递了粉盒。两步上前,赶紧也帮了把手。   陈姨娘回头瞥见是她,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阿蛮,多谢你。”   徐椀说不出话来,忙是拿了绢帕递了她手里,陈姨娘回头继续给徐婼擦着身子,不多一会儿,拾掇干净了,迟迟等不到棺椁,陈姨娘就让徐婳去问她爹怎么回事。   徐婳赶紧去了,没多一会儿,一脸愤愤然回来了,进门就摔了门:“娘,我爹说死了就死了,还要顾及活着的人,他说阿姐没成婚,直接拉郊外山头上面埋上就好,不给买棺椁。”   陈姨娘手直发抖,她的贴己钱早被托人进宫时候花光了,此时看着女儿尸首在眼前,想要站起来,晃了一晃,却是直接腿软。   徐椀忙是虚扶了她一把:“我去吧姨娘,大舅舅可能是伤心过度,一说就能好了。”   说着让徐婳扶住了她娘,快步出来了。   她大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不知道,直接去了爹娘屋里,跟她们把这个事说了,她娘自然也是恼怒,不过也是实在拿这个无能的兄长没有办法,就让人去支了银钱赶紧去买棺椁回来才是。   徐椀又回了后门处,只说大舅舅已经着人去买了。   陈姨娘在小女儿那已经得知了刚才徐瑾瑜是怎么说的了,心知不能是他,又是落泪,她一生都在徐家后院,最大的心愿就是压过王夫人一头,如今却也断了这个念想。   没多久,就买了一口棺椁,因为买得太急,不是定制的,大了些,但是好歹有了安身之处,赵澜之让洪运带了两个小厮,赶车走了。   陈姨娘和徐婳也跟车去了,徐椀洗了手,摸着自己的脸,好像一边冷一边热。   她回了自己闺房,洪珠和洪福早回来了,看着她的脸色,都一直盯着她:“小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呢,莫不是刚才受了风了?”   徐椀伸手摸着自己额头,冰冰地凉。   她脱了鞋袜,恹恹地躺了自己床上,不让她们上前:“没事,心里难受得很,我睡一会儿,昨个实在熬得太晚了,再歇歇。”   脸色不大好,洪珠和洪福面面相觑,只当她是刚才被徐婼吓到了,并未在意,特意过来摸了摸她脸,也没有什么热度,就都退下去了。   屋里开着窗,还点着香,淡淡地香气,正是她喜欢的桂花香。   闭上眼睛,徐椀的眼前就是徐婼的模样,她躺在地上,肚子上一个血洞,还一直流着血,伸手覆住双眼,她开始想些闲杂乱事。   李显的确心思深沉,但为何会对徐婼有这般大的恨意不得而知,宫里头能这样处置人的,无外乎有两个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皇太后。皇后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在她之前,不能让别人生下龙儿来,但是她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才进宫这么长时间,应该不至于这般狠毒。   一定是太皇太后动的手,一来维护住皇后颜面,二来给后宫那些人一个警醒。徐婼不过成了一个祭品,一个李显都不大在意的祭品,如此而已。   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入了梦里,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她还在郡王府,池塘当中也引了水了,她仍旧抱了猫儿在池边,一回头看见安平就在身后。   她穿着大红的喜衣,说自己才是郡王府的正王妃,让徐椀走开。   徐椀一身素衣,就光抱着猫逗猫,安平见她不理会,又让人过来抢猫儿,她身上的那大红喜衣红得刺眼,仿佛是自己穿过的,徐椀想开口说点什么,可一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猫儿被人抢了去,徐椀也被人拉住了,她挣扎不休,这时候顾青城在旁走过,却也是一身喜服,安平亲亲热热奔了他去,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椀只在后面看着她们背影,轰然倒了下去。   她就那么看着自己直直倒了下去,躺在地上时候,衣裙突然变成了宫里的宫女服饰,再仔细一看,那地上躺着的人,肚子都被打烂了,一身的血,是徐婼!   她惊叫一声,可再仔细一看,徐婼又变成了她。   惊得她手脚乱动,眼珠乱动,明知是梦,想要快些醒过来,可惜整个人都被束缚住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这是被梦靥住了,徐椀开始尝试大叫,可她不管怎样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手指也动,可手脚根本不听她使唤,说什么都睁不开眼来。徐椀耳边甚至能听见院子里的声音,就是说不出口,也动不了,急的她吭吭唧唧低,吟出声,痛苦得呼出梦呓来。   “不是我,不是我……”   “小姐,小姐……小姐……小姐醒醒……”   幸好洪珠听着她的动静过来看了她一眼,推了几下,徐椀才一下睁开了眼,梦里徐婼的尸身变成自己那时的恐慌还心有余悸。   拍着胸口坐了起来,徐椀长长地吁出了口气去:“可算醒了,被梦靥住了。”   她脸色已经红了不少了,洪珠倾身过来,伸手摸着她的额头,也是惊叫出声:“诶呀小姐,你这是病着了!”   徐椀也在自己额头上摸了一把,滚烫滚烫的,真是受了风邪了。 第137章 安平其心   承德宫里, 女人伸着手, 两个小宫女跪在身前, 一个给磨着指甲,一个给她涂着指甲, 皇后王韵在一旁坐着, 拿着帕子擦着眼睛。晚上也是做了一夜噩梦, 特意过来承德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瞥着她这副模样,只是轻笑:“哭的什么, 多大点事。”   王韵脸也白, 还吸着鼻子:“别的我不想, 就是昨个看见她那模样, 做了一宿噩梦,刚才皇上下朝了, 过去说了两句话, 他都看出来了,我这眼下, 都有圈了。”   说着这话,太皇太后也是笑:“等你习惯了就好了,宫里不可能只你一个,但你是皇后, 以后还是要拿起事来的, 现在你只管和皇上一起养养感情,为什么不让你动手,也是怕他心里有芥蒂, 本宫来动手就无所谓了,因他怪不到承德宫来。”   王皇后有点小性子,也是叹息:“可是,太皇太后,皇上为了公主的婚事,就舍了徐婼来,任由承德宫惩治,未免也太过无情了,他昨个还深情款款地待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女人看着眉眼,笑:“皇家人,哪里来的深情款款,他不舍得也得舍,不答应公主婚事,顾青城能回来主持大事?你当他有法子?”   王皇后一想也是,也就撇下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人忽然闯了进来,门口的小宫女迎上前去,还不等说话,就被她狠狠推开,快步冲过来了,安平撩裙跪了下来:“母后,我的婚事怎地又出差错了,什么意思,显儿给我送了几家公子画像,让我来挑?”   太皇太后笑意顿失,昨晚上李显已经来过,可是选择能够笼络顾青城的安平这边,还是选择将来亲政的李显这边,显而易见。   更何况,顾青城还捋顺不过来。   女儿的婚事,她自然也是放在心上的,所以也特意叮嘱李显了,让他千万给挑好人家,这会安平来问,当然知道她肯定有情绪,是以也就先招了手,让她起来:“来,到母后这来,母后跟你说,你的婚事,是母后让显儿去着手办的,顾青城他不愿意就算了,你一国公主,干什么要自讨没趣,再说他年岁也比你大了八岁呢,有点大,咱们找一个合心意的,哪个都成,到时候……”   话未说完,安平已是恼怒起来,她腾地站了起来,放下了裙摆:“让我嫁的是母后,不让我嫁的也是母后,我好容易把心思收回来了,怎么的,顾青城他还要抗旨不成?”   女人坐直了身体,忙是叫她:“不许你这么说你表兄!圣旨根本没有传下去,你现在也大了,万万不能胡来了,要顾全大局,显儿还没有亲政,咱们娘俩总得站住一头,我们王家,如今也快熬出头了。”   安平脸上都是讥讽之意:“站住一头,母后想站住哪头?怕不是我们娘俩,母后现在眼里只有权势,还有我这个女儿吗?”   被她这般质疑,太皇太后自然恼怒:“安平!”   安平嗤笑一声,转身就走:“母后既不真疼我,何苦用这般脸色待我,横竖我明个嫁出宫去了,也不回来就是了!”   她从小被先皇宠溺,从来不知受压于人什么滋味。   往出一走,太皇太后也是恼了起来:“你干什么去!不许去!来人!”   耳边听着有人要追来了,安平快步出了承德宫,她专门往北门处走,拿了腰牌直接出了皇宫,也是知道顾青城常走北门,真是一抓一个准,这个时候郡王府的马车还在,她看着车徽快步走了过去,就那么倚靠了车边。   吓得车夫忙是揖了又揖,她横眉立目,夺过他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在了他的脚面上,不许别个上前,她上车坐了车辕上。   裙摆上都是土,安平抱着马鞭,靠了车厢上,两只眼睛直盯着宫墙。   高高的宫墙隔绝了外面太多的目光,她在这皇宫内院长大,却始终没看透皇宫,扬着脸,空中白云飘过,像是糖丝一样。   车夫知道她脾气向来不好,也不敢得罪,忙是到宫门处等着顾青城,他已有多日未上朝,多少事还等着过他的手,在御书房恐怕一时半会不能出来。   等了一会儿,果然没等到,车夫悻悻的回了车边:“公主,咱们商量一下行不行,我们主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不如您去宫里找一找?”   安平杏目圆瞪:“本公主愿意在哪里等就在哪里等,由得着你啰嗦!”   车夫笑,也不敢恼:“是,奴才当然管不着,但是公主娇贵,总不好在这受风,不想进宫去找,也进车里坐坐,好歹能避会风。”   她不为所动,拿了鞭子要抽他,狠狠比划了一下。   车夫也是从前太监出身,不敢再往前了,只得又回去等,远远看着她,公主望了会天,又一头钻进了车厢里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哈着腰,拢着袖子在门口来来回回踱着步,不时往里面张望着,约莫能有将近快半个时辰了,终于才看见顾青城的人影。   他身后还跟着高等,抱了一箱子,想必是忙不完要带回王府了。   眼看着顾青城出来了,车夫才是侧立一旁,直对着他使了眼色,眼见有异,顾青城走了过来,离开了守卫眼前,车夫才是小声道:“主子,安平公主等了好半晌,非要等你出来,这会就在车里。”   顾青城脚下一顿,也是往车边走来了。   马鞭自车里伸了出来,车帘放着,他掀开帘子,车里的少女抱着马鞭靠着里面,低着头似乎已经睡着了。   按着车夫说,她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他放下窗帘,一手握住了马鞭,轻轻一扯,安平立即惊醒过来。她一下掀开窗帘,看见是他,扬起脸来:“表兄,别来无恙啊!”   顾青城用力一扯,立即将马鞭将她怀里拽了出来,他低着眼帘,隔着窗帘瞥着她,实在是淡漠得很:“下车。”   安平好容易等到他的,怎么可能轻易下车,一手扳住了车窗:“我不,你上车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青城眉眼间已经结霜:“下车!”   她见他这般模样,也是梗着脖子:“我说了,我有话与你说,你上车来!”   他转身就走,并不在意这辆马车,安平探出头去,见他负手而行,已经快要走远了,气得直在车里跺脚,她一把掀开车帘,直接跳下了马车。   车夫在地上捡起马鞭来,赶紧赶车。   高等拦住安平,可她正是恼怒,抽了他身边长剑,直对着他:“这是我与表兄之间的事,不许跟过来。”   说着,一把撇了长剑,提着裙摆就追了顾青城去。   前面的人已经快要走远了,安平一路疾走,直在后面喊着他:“顾青城,你站住!你以为我是无理取闹吗?我告诉你我没有!你以为父皇真的什么都没给我留吗?你以为你真是权倾朝野吗?你错了!”   顾青城站住了,她趁机跑了过去。   他眉宇间依旧淡淡神色,二人还站在长长的巷子里,高高的宫墙就在身旁,安平跑到他的前面张臂拦住了他,呼呼直喘着气。   他也是叹了口气:“堂堂公主,成何体统!”   安平小的时候,宫里的人都喜欢她,包括卫衡虽然总不耐烦,但是去哪里只要软磨硬泡,也会带上她的,所有的皇兄也都喜欢她,偏偏这个表兄,真是从未没给过她笑脸。   还张着双臂,透过他的肩头,看见车夫赶了车过来,安平咽下这两口风气,赶紧小声说道:“表兄,有一件事,我想你们谁也不知道,父皇最后……他最后是有遗旨的……”   说着拿着自己的腰牌往他眼前举了一下:“你看,我的腰牌从来都跟你们不一样,这是父皇给我的,上面有太祖的玺印,遗旨上也有。”   她从未见过圣玺,特意让他看过自己腰牌上面的玺印,用以证明自己真的有遗旨。顾青城眸色顿沉,正好马车赶了身边了,安平眼尖地发现宫里追她的人找到北门这边了,赶紧弯腰躲了他的身前,直看着他:“让我躲躲!”   顾青城回头瞥见,也并未难为她,一扬下颌:“上车。”   安平知道,他这是信了一半了,赶紧上车,掀开车帘就坐了进去。   高等将箱子放了车上,顾青城随后也上了车,进了车厢坐了一边,安平伸手掀着窗帘王后看,那些个人没看见她身影似乎回去别处找了,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身坐直,低下了头:“表兄,这话我谁也没对谁说过,现在我明白了,那些喜欢我的人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母后都是这样,何苦别人。无非是贪恋父皇侧目罢了,只有父皇真心爱我。”   她绞着手指头,红了眼眶,又道:“卫衡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他!若不是二皇兄护着他,这会我也早杀了他了,现在我不想别个,我就想与表兄联姻,一来是能保住公主颜面,二来我要压卫衡一头!遗旨是真的有,表兄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我便……”   顾青城看着车帘,眉目更冷:“不必,只要现在杀了你,什么遗旨,不会有人知道。”   车里还挂着他的长剑,话音一落,两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把长剑,安平眼中眼泪已然掉落,先一步伸手去拿宝剑,不想男人臂长,先一步落了他的手里。   四目相对时,她抹去眼泪,也是倔强:“不仅有遗旨,还有遗物!一年时间,表兄给我一年时间,来换遗旨就好,有了遗旨,你可永远扼制住二皇兄!” 第138章 君若无心   昏昏沉沉过了一夜, 也是做了一夜的梦, 喝了汤药了, 退了热,身子也发虚, 浑身没有力气, 偏偏早早睡不着了, 睁眼到日上三竿。   早起吃了点菜粥,没有胃口, 也就随便吃了那么两口。   赵昶过来找她玩, 她没有生怕将病气过给他, 不叫他到身边来, 花桂忙给带走了,洪珠和洪福一旁伺候着她也是尽心尽力, 她吃过早饭就在窗边坐着。   六月的天, 也是阳光明媚,日头一上来了, 照得屋里暖暖的,洪珠见她一直望着窗外,也是过来劝她:“才好一点,就别在窗口坐着了, 受了风再重了怎么办?”   徐椀闻言起身, 她比平时多披了一层披肩,这就往出走了。   徐家不太平,王夫人给徐妧夫妇撵回去了, 如今陈姨娘和徐婳也消沉了,院子里静得不可思议。院子里的血迹都被清理掉了,徐瑾瑜也是倒下了,整日的说胡话。   到了外面,心情能好些了。   她今日早起穿了条新裙,上面花色繁复,出门时候又换了素淡的裙子,发辫上的头饰也都摘了下去,才病了这么一日,脸上病色显着,脸就巴掌一只了。   纤纤玉手,一闲下来了,反而不大习惯。   想要出去逛逛,这就叫了洪运赶车,等了洪珠和洪福一起,才走了前院了,被撵走的赵昶也蹬蹬蹬又跑了来,抓着她裙摆就不放手了:“姐姐干什么去?我也去!”   徐椀低头看着他,笑笑:“我去街上转转,你跟着我干什么,姐姐都病了,传给你病气怎么办?不如你想要什么,姐姐给你买回来就是。”   赵昶摇头,继续抓着她裙摆:“不,我也要去!”   花桂这时候也追了出来:“昶儿想要什么,让姐姐买回来就好,咱们不去了啊,不去了,走,咱们找哥哥玩去!”   赵昶着恼,生怕徐椀走了就又不回来了,更是不依:“不不不,我要去,姐姐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他扬着脸,很怕她抬腿就走,不管他。   徐椀正是为难,赵澜之出来了,瞧着这番光景,在一边偷笑:“没事,你就带他去转转吧,也让我和你娘消停消停,他身体好着呢不能过病气,去吧!”   洪运已经赶了车了,赵昶远远瞧见,放开她裙子,直接跑了出去。他还小,到了车下向上爬了两次也没爬上去,还是洪运推了他一把,小人才钻车厢里去了。   徐椀可真是哭笑不得,回头看了洪珠一眼。   洪珠给她背着个包袱,也是偷笑:“行了,咱们就带着他吧,估计是怕你一走了之,就想黏糊着你。”   赵澜之瞧着她脸色也还不大好,也是上前来了:“病还没好利索,上街干什么去?”   徐椀只说随便走走,没太细说。   出了徐家大门,欣然上车,赵昶乖乖坐在车里,黑漆漆的眼睛在她身上看了又看,生怕传了他病气,徐椀躲着他坐了一边了。   她失笑:“你看我干什么?”   赵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姐姐不看我,怎知道我看你了呢!”   好吧,他还能言善辩,徐椀没忍住,笑意更浓:“那你是不是一直看着我了,说吧,你这么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小大人像个老祖父似地,你那脑袋里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赵昶到底还是小,挂不住脸面,他一副了然模样,还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才不是随便去逛逛,你那些话,只能骗骗我爹。”   诶呀,这小不点,徐椀偏过身来,伸手指了他鼻尖:“那你说说,我是要干什么去?”   赵昶扬着小脸,一字一句道:“早上起来时候穿了一条花裙子,还是新的,还戴了首饰,这会出门就都换了下去,日头才上来,新衣干什么要换,还换得这般素气,首饰也摘了,想必是要做点什么法事。”   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的,徐椀嗯了声:“然后呢?你说是什么法事?”   赵昶摊手:“全家人都知道,昨个府里有丧事,我看姨舅奶奶那院子里还飘白了,肯定有谁出了丧,但是因为我小,不曾告诉我,姐姐是不是要去拜祭她的?”   可真是个鬼灵精,徐椀叹气,伸手在他发顶揉了揉:“是去拜祭,但也就是想啊,和她说说心里话,不会去城外的。”   赵昶见自己全都猜中了,更是皱眉:“洪珠背了包袱,你说,里面是不是你的东西,是不是你又要走了?”   原来是他看见洪珠背东西了,徐椀好笑地上前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哪有的事!姐姐不走,往哪走呀,竟胡思乱想!”   听她说不走,小家伙脸色才缓了一缓:“真的吗?”   她再三像他保证了,才是哄好。   洪珠包里装的是纸钱,出来时候都准备好了,马车直奔着偏僻的巷子拐了去,徐椀看准到了十字路口,叫洪运停了车。   她让赵昶在车上等着,先下了车。   洪珠早一步站了路口,蹲下身子打开了包袱,散落一地纸钱,徐椀亲自拿火石点了火,也蹲了下来。   洪珠帮她挑着火苗,徐椀叹了口气也是唏嘘:“阿婼,我若是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死活也得把你拽回家了,你真是糊涂,一开始就不应该抱着那样的念想进宫去。有时候我就想,身为女子,到底是幸还不幸,身边的这些个人,也有幸的,像表姐,像我娘,也有不幸的,像舅母,像陈姨娘,像你。可这怪不得女人本身,要怪,就怪这世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祖母的祖母的祖母,哪个都是这么过来的,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到最后我变成了你,醒过来时候惊了一身的汗。”   巷口有风,火苗忽闪忽闪地,就像是有人走过一样。   徐椀继续挑着火花:“想起来,也是伤心,因为命运总是难以掌控,昨个不曾送你,今日过来和你说说话,希望你早日投胎,也能重新做人。”   洪珠本来就胆小,听见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更是心惊胆战:“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徐椀盯着火苗,许是在火苗旁烤的,身上凉意去了很多:“你从来都不软弱,得了这样的果,或许也能警醒别人,来世你若不愿再遭受这些,就看准再投胎,好歹落了好人家,有个好爹娘,就不会再走歪路了。”   她抱着双膝,一直盯着火苗,眼里都是那从燃起到燃尽的光亮。   出了这个路口,就是市集,抬头看了看,人还不多,起身就叫了车上的洪福,让她带赵昶下车。   洪运看见,直问她:“不坐车了吗?”   徐椀嗯了声:“叔,你在这等着我们,透透气,我带昶儿街上走走。”   洪珠和洪福都跟着她了,她就牵过赵昶的手来:“你看,姐姐没有骗你的吧,我不走的,这会市集还没散,姐姐带你过去逛逛。”   赵昶自然是高兴的,欢欢喜喜拉着她的手。   姐弟两个这就过了路口,站在了街边,市集还没散去,街边的货郎可是摇着小鼓还喊得来劲,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偶有停下来顿足的,难免要讨价还价,好一顿你来我往。   赵昶走得不快,抬头看着她:“阿姐,刚才你拜的是谁?”   徐椀也低头看着他了,想了下,说:“是徐婼,陈姨娘屋里的大姐儿,你没见过,一打有你,她就在宫里的。”   赵昶的确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人,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往前走:“那你们很要好吗?”   徐椀摇头:“并不,她是一个姐姐不喜欢的人。”   他不解,想不通:“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拜她呢?”   徐椀被他这般模样逗笑:“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你是变成万事通吗?”   小赵昶并不觉得此事好笑,还看着她:“我想知道。”   徐椀扬起脸来,和他漫步在街头上面,目光远远地望了去:“凡事都有因果,她是陈姨娘的女儿,从小她们母女就给舅母和表姐添了多少堵,舅舅那样我更心疼舅母和表姐,她进宫时就注定了自己的果,但是这些,追根究底,都是大舅舅的错。你们男人啊,总是贪得无厌,昶儿你明白吗?等你长大了,要喜欢就喜欢一个人,就对一个人好,不要娶太多妻妾,家宅不宁,一生难安。”   赵昶当然还不太明白这个,但是类似这样的话,他娘也与他说过,懵懂地,也就点了头:“知道,我知道。”   话音才落,一个小东西隔空就飞了过来,好不巧地,就落了他的衣摆上,滑落到地时候,沾了他一身的油。   赵昶向来最是干净,顿时抬头。   徐椀也看见了,街边不远处,一个卖油饼的小摊旁,男人长身而立,手里抱着个小女孩,他锦衣华服,女孩也是一身绫罗,一看就非富即贵。   看见赵昶抬头了,这小不点还对他做了个鬼脸:“赵珍珠!你不在家哭鼻子,出来干什么!”   听见她喊了,男人回头,徐椀见了,却是大吃一惊。   连忙带着弟弟上前见礼。   赵昶倔强着不肯上前:“李二花!你再说一遍!”   徐椀更是干笑,一把捂住了弟弟的嘴,直在他旁咬牙:“她是女你是男你让她一让又怎样啊!”   这父女两个,不是别人,却是李昇爷俩。   皇妃几年前诞下皇女,他欣喜之余,着锦上添花之意,取名李锦,因是二子了,逗弄孩子时候叫她二花,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和赵澜之遇着了,二人就取名一事说起,就都说出来了,去年时赵昶和李锦也在一起玩过,当然是不欢而散。   李锦笑他哭鼻子,他笑她叫李二花,为了哄女儿开心,李昇就说了赵珍珠的来历,可倒好,俩孩子一见面就对上,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李昇可不以为意,抱了女儿上前。   徐椀此时一身素衣,他笑着走近,放下了女儿:“后院都要起火了,怎地阿蛮还这么悠闲自在,怕是还不知道吧,郡王府在议与公主婚事,可是今儿早的新鲜事。”   徐椀也笑,拉过了眼看被李锦打到的弟弟来:“那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娘教的好,君若无心我便休,不怕的。”   李昇怔住,随即哈哈大笑。 第139章 你好重呀   天气正暖, 带着赵昶在市集转了一转, 买了些他喜欢的小东西和干果, 晌午暖和的时候,还带着弟弟去游湖了, 难得有时间陪着家人, 也是狠狠陪了他, 本来还未痊愈的病身,也是累了, 下水榭时候, 已经是日头偏西了。   赵昶饿了, 徐椀答应了, 回街里带他去吃好吃的,才一上岸, 就有人等着她了, 霍征盘腿坐在她们家马车车顶上面,远远看着她们, 欢快对着她招着手。   他常去徐家,赵昶是认识他的,也很喜欢他,看见他也挥着手:“霍征哥哥!”   霍征一下在车顶跳了下来, 快步往前几步, 小赵昶也挣脱了徐椀的手,蹬蹬蹬就跑了过来,他向来不善于奔跑, 眼看快到他面前了,直直往前扑去,还好霍征腿长动作也快,直接给他捞了起来,免于他受苦。   徐椀在后面看得真切,拍着胸口庆幸:“我这阿弟啊,怎么手脚这么……”   霍征笑,直接将赵昶抱了起来:“大了就好了,我们珍珠这么聪明,大了说不定能考取功名,都不用手脚干什么,读书就好了啊!”   说着还刮着他的鼻尖。   赵昶拨开他手,抗议:“我不叫珍珠!我叫赵昶!”   霍征被他模样逗笑,告饶:“好好好,我们不叫珍珠叫赵昶,可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喜欢你才管你叫赵珍珠的,因为你长得好看,像小姑娘呀……”   赵昶挣扎着,从他怀抱滑落,气呼呼地瞪了他,表示不满,徐椀走了他的身后,揉揉他后脑勺,笑得很是温柔:“好歹人刚才还救了你的,要谢谢霍征哥哥,知道吗?他只是在逗你,你要是不喜欢,姐姐告诉他,以后不会再叫你珍珠了。”   他名声在外,从来就好多人叫他赵珍珠的,很是在意。   虽然气恼,也还是上前抱拳:“霍征哥哥,多谢出手相救免我摔跤,赵昶谢过。”   小大人一样,霍征一下被逗笑,一发不可收拾:“他可是真的太可爱了,阿蛮,你们姐弟怎么都这么可爱呢!”   她也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游湖回来,时间也不早了,有点累了,她提着赵昶的两腋下,送了车上,随后上车,霍征可不等人来请,也是挤了过来。   洪珠和洪福只得坐外面了,洪运赶车这就往回走。   郊外都是石路,马车颠簸得很,赵昶又累又饿,徐椀总是担心他会摔落,一只扶着她,再一颠簸,她自己也差点坐不住,颠下去。   霍征长臂一伸,直接将赵昶拦住了:“我扶着他,你也歇歇。”   徐椀也真是累了,胳膊都酸了,她伸手掀开窗帘,任春风吹过脸旁,半个身子都伏了窗边,今天出来走走是对的,因为脚下踏实着,才觉得身体还好。   微眯着眼,几近享受的姿态,也是昏昏欲睡。   霍征在另外一侧扶着赵昶,也是看着她:“累了就睡会,今个去你家了,说你昨个病了一场,我看你脸色也不好,还出来走的什么呢!”   徐椀眨着眼睛,坐直了身体,又靠了车壁上面:“霍征,你有认真相看那些姑娘吗?听说媒人把你家门槛都要踏破了,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呢?也老大不小了呢!”   提起他的婚事,她倒是热心肠。   霍征笑笑,也没个正经:“就想找个你这样的当媳妇儿,也认真地找了,但是没找到合适的,你知道的,现在虽然家财万贯,但是人家正经有点家世的,都看不上我,哪那么容易就找到合心意的人呢!”   他自嘲着,笑意满满。   俊秀的脸上显然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徐椀叹了口气,也是扬起了声来:“谁跟你说的这话,虽然是有重士轻商的人,但是他们哪个不吃饭,哪个不想有家财万贯?我看你就很好,那些看不上你的,你也不用巴结,就找个真心真意尊重你的人家才好。”   她扬着脸,笃定地看着他。   霍征笑意渐渐散了,也别开了眼去:“既然你眼里我这么好,怎地你不选我?”   徐椀回眸,真是叹了口气:“一开始就和你说过的吧……”   她一开始为了避嫌,甚至想中断和他合作,幸好他做事向来让她放心,也是一个好伙伴,才一看着他,他立即反应过来轻咳了两声:“打住,我也就这么一说,你不是不知道,我娘现在恨不得我这就立地成亲,给我千挑万选呢!”   这倒是真的,徐椀点头:“你好好的,会有好姻缘的。”   她脸色还有点白,他实在不忍心再分她的神,若是平时,只怕要和她嬉皮笑脸一阵的,路还远,靠着他的赵昶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看着徐椀,就嗯了声,不再说话了。   事实上,一早看见附近药铺的老大夫,说是去徐家府上了,就打听了下。听说徐椀受了风邪,病了,急忙买了不少果儿去了徐家探望,可惜去迟了一步,说是去街上了。   一边走一边打听,后来还是问到了城边一个卖糖的,说是看见她们出城了。   这个时候出城能干什么,他一路寻找,也寻了水榭这边来,远远看见她们家马车才是松了口气。   马车行了一路,二人是各有心事。   徐椀也是倦极,靠了窗边打了个盹。   才进了城就被人拦住了,搜查队正在搜查过往车辆,与平时不同的是,今日查得太过随便,有的只是看一眼就放过了,到了徐家马车这,洪运才要下车,却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京城当中,南城门处过往车辆最多,来往百姓也多。   侍卫队侧立一旁,高等才瞥见他们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对着他勾了勾指头。   洪运连忙赶车上前,高等站了车边:“小姐可在车上?”   洪运连忙称是,高等这才松了口气,欠身:“主子到处寻找小姐,在这可是等了半晌了,还请小姐下车移步。”   他声音洪亮,车内的两个人都听见了。   徐椀睁开了眼睛,霍征看着她。   正好是他这边窗,才要伸手挑开窗帘,被徐椀一把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也是轻笑出声,扬声道:“你家主子找我干什么?”   高等依旧欠着身,看向车边的两个丫鬟,可惜洪珠和洪福都知道自家小姐脾气,这会谁也不敢上前说话了。   呃……   顿了下,高等只能继续请她下车:“还请小姐移步,过去说话。”   徐椀笑声也轻,单手托腮:“我很累,一动也不想动,回去就这么告诉你家主子,想找我说话,那就让他过来。”   高等无法,只得回去如此复命。   顾青城自昨个得了那样的消息之后,本就一直毫无头绪,忙得焦头烂额,才回了郡王府,不想却遇着了李昇,他说看见徐椀得了郡王府和公主议婚的消息了,他立即出来找她。   在车里也坐了有些时候了,才一闭眼小憩了片刻,高等回来复命了。   听着他还学着徐椀的口气,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眼看着日头就快落了西了,城门前百姓们也有好事的在看热闹,顾青城欣然下车。   他让高等后面跟着,快步走了徐家马车前面。   洪运可是惊出一身冷汗,洪珠和洪福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想拦住他吧,又是不敢,他上前一伸手就掀开了车帘。   紧接着,顿住了。   车上有三人,中间坐着小赵昶,靠着霍征已经睡着了。   徐椀靠了车壁上,正歪着头看他,霍征更不必说了,还对着他挑眉一笑,抱拳之后还没忘回手扶住赵昶。   哪里有他能坐下的位置,他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看着徐椀目光沉沉:“下来。”   她对着他摇头:“你到我这侧窗口来,有话说就在那说。”   他放手,车帘掉回原处,绕了一圈到了徐椀这一侧,二人就隔着个窗帘,顾青城才一站定了,徐椀就趴了窗口,探出了头来。   她趴着自己手背上面,声音不高也不低:“怎么,你看见霍征在我车上,问也不问就那样脸色给谁看呢?你和公主再议婚事的消息都传出来了,用不了两日怕是要沸沸扬扬,到时候别人怎么看我,我都没说什么呢,你还要和我发脾气?”   她也没看着他,他见她脸色仍旧带着病色,心早软了大半:“没有那种事,我保证。”   徐椀听他亲口说了没有这种事,才抬起脸来:“无风不起浪,从那位口中传出来的事,他怎会胡说?”   不远处也有人往这边张望着,实在是人多眼杂,不宜说些什么,顾青城侧身过来:“此事牵扯甚大,不宜张扬,不过再议婚事,也与我并无干系,是钦定的别人。”   难得他还有耐心解释一下,徐椀抱臂:“真的?”   他嗯了声,也看着她。   她扬着眉,一本正经地:“我可告诉你,你并没有选择余地,假如还贪恋公主联姻带来受益,那你我之间,再无可能。”   顾青城目光沉沉,背后的晚霞映着他整个人,都显得温暖了起来。   他声音虽轻,却也笃定:“知道。”   知道就好,徐椀唇边终于现出一点笑容来,她突然想任性一回,回眸时就伸手在他胸前戳了戳:“那你敢不敢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要娶的女人是谁?”   订婚的时候也并未张扬,她向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顾青城见她难得对他有所要求,也是点头:“想干什么?”   徐椀笑,往外指了指:“到那等着我,你背我回去,我累死了,一动不想动。”   他立即转身,又绕了马车一圈走回了车辕前,欣然背对着车辕单膝跪了下来,多少人都惊呼起来,夕阳落了他的背后,在这影子里,徐椀一掀车帘走了出来。   她逆光站在车辕上,看着他的背,笑着跳了上去!   饶是顾青城力气再大,也被她震得肩一抖,真是胡闹,不过他心底却生出了些别样的欢喜来,站起来背着她就走,再没忍住,一脸笑意。   “怎么样,我重不重?”   “有点。”   “喂!”   “不重。” 第140章 天生一对   一路走了徐家门前, 徐椀趴在顾青城的后背上面, 直捶着他, 让他把自己放下来。霍征已经送赵昶先一步回来了,只郡王府的马车跟在他的身后, 到了徐家大门前, 全都停了下来。夜幕降临了, 她要下来,他偏还按着她两条腿, 不让她动。   徐椀扯着他的耳朵:“你找死呀, 上次我娘都说我了, 要是看见这副模样, 吃苦的只有我,说不定以后不定怎么为难你!”   徐家门前两盏灯, 他还不放她下来:“不是你要背, 我看时间还早,不如再走一圈。”   她一把捂住他嘴, 不让他说了:“快点放我下来!”   正是闹着,一人从徐家走了出来。   霍征才到门口,抱臂这就倚靠了偏门边上:“我说,你们有话说能进去说?就在这大门口拉拉扯扯, 背背抱抱的, 成何体统。”   顾青城看见是他,也是抬眸。   他没有动,霍征又是笑了:“你们能别在我面前这样吗?你们卿卿我我, 我还没个好姑娘,这合适吗?”   眼看着院里似乎也有人过来了,徐椀急忙拍了顾青城,让她放手:“来人啦,快点放开我呀,快点!”   可是真的急了,顾青城也看见霍征身后来人,轻易就放开了她,让她从背后滑落下来。   她比赵昶晚到家这么久,家里人怎能不惦记。   出来的是赵澜之,正是来送霍征,顺便看看女儿走到哪了,才一到门前,不想撞见这三人一起,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忙是推了霍征,让他先走。   其实平心论,他还是喜欢霍征的,不过女儿不喜欢,总不能勉强,和顾青城打了招呼,赶紧推了霍征先走。   霍征也是一笑而过,抱拳而过。   徐椀上了石阶了,回头看着顾青城:“得了,你回去吧,我心里知道就行了。”   才一说完,才发现他也跟了过来。   他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伸手按了她的肩头上面:“怎么?还不想走,用不用本王背你进去?这是不欢迎本王来?”   吓得徐椀忙是躲开了:“不用不用,当然希望你来。”   赵澜之送了霍征回来,看见她们身影也是忙追了上来,他这嗓门一招呼,就有人得了消息了,早早去徐回面前通传去了。   他迎了顾青城到了前堂,见女儿期期艾艾地也跟在一旁,立即不快了起来:“这还未成婚,你站远一些。”   徐椀往旁边错开两步,真的站远了一些。   不消片刻,洪珠和洪福都过来伺候着,还上了茶,徐回也带着不肯离开她半步的赵昶过来了,这孩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道,醒了就说饿了,可花桂给他拿了饭菜,只吃了那么一点就开始黏糊上他娘了。   徐回坐下,赵昶就靠了她的腿上,一抬头看见顾青城了,吓得站直了。   徐回抬眸看见徐椀,好笑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回头看看,的确是有点此地无银的感觉,徐椀干笑两声,才要往桌边靠近一些,不想她爹突然大步过来,站在了她和顾青城的中间。   顾青城连忙站了起来,请他坐:“岳父大人请坐。”   赵澜之嗓子里就像是被人塞了鸡蛋噎住了一样,看着顾青城恼意上涌,渐渐有一种我才养大的娇花,怎么就被他要摘走了的那种恼怒感。   徐回看见他脸色了,推了下赵昶:“去让你爹带你去给你阿姐准备些饭菜。”   赵昶本来就害怕顾青城,闻言顿时走向他爹:“爹,咱们走吧!”   赵澜之看见徐回脸色,也就牵着儿子的手,走了出去。   徐椀见没有人追问她怎么才回来,也是松了口气,侧立一旁,对上母亲目光,又自觉地站了她的身侧去。   顾青城见赵澜之走了,也回身坐下。   他一身朝服还未换下,看着徐回很是恳切:“今日前来,还想恳请岳母大人帮一个忙,此事务必悄悄的办。”   徐回一手搭在桌边,笑意也浅:“别,婚事未成,叫什么岳母。”   顾青城知她深意,继续道:“岳母不必推脱,如今还请岳母摆一家宴,悄悄请了那位来,用了徐家密地,谈一件要事。”   怎么就非要在徐家,徐椀忙是看向他,对他使着眼色。   一猜也能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那位能是谁,虽然俩家早已放下了从前旧怨,她爹也和他一起喝酒,偶尔也能遇见,但是真正请了家里来,只怕那醋桶酸醋都要装满了。   顾青城不为所动,依旧看着徐回。   徐回沉吟片刻,也是笑:“为何偏偏是徐家府上呢,想悄悄请了他,那简单,去哪里不行?”   他目光恳切:“众口悠悠,只怕流言四起。望岳母能为青城主持大婚之事,平阿蛮心中愤恨,为青城正名。”   这是不想避讳徐家了,徐椀低下眼帘,只竖着耳朵听着。   她娘从来干脆,听了他这一番话,也是一口应下来了:“好,这就让人备下家宴,差人去请李昇来。”   说着二人还商议了一下,郡王府的马车以及侍卫队都离开徐家门前,造成了顾青城已经离开的假象。   徐回考虑也是周全,命洪运拿了赵澜之的信物,去皇子府请李昇夫妇。   赵澜之带了赵昶一直在旁坐着,看向她的目光也是欣慰,徐椀随便吃了点东西,知道有贵客要来,也是赶紧让洪珠捡下去了。   家宴准备得也快,特意摆了书房里。   约莫是快半个时辰了,皇子府的马车才到,李昇夫妇姗姗来迟,皇妃林氏可是第一次到徐家来,徐回夫妻亲自去迎,到了门口了,她提着灯,站住了。   赵澜之上前打着寒暄,李昇先行下车,随后回身,一个身穿锦衣的小姑娘随即钻出了马车,一下跳了他怀里,他稳稳接住。   提灯上前,只见那孩子精雕玉琢一样的脸上,天生贵气。   她头发一边梳了一个发包,飘着长长的流苏垂到肩头,一甩头都叮当作响,可爱至极。李昇没有着急离开,还在等,最后下车的才是皇妃林氏。   听闻她产女之后身体一直在调养当中,如今见了只觉她丰润许多,动作之间都带着温婉之意,看见徐回,想也是知道是谁,盈盈一笑。   迎了客人进门,李昇带着妻儿也是笑容满面。   到了前堂,他将女儿放下,李锦虽然平时有些任性,但被教养得还很懂礼,都跟着见过礼了,一回头瞧见徐椀身边的赵昶,立即就笑了。   赵昶也是上前见礼,不卑不亢地。不过,他的目光也是一直看着李锦的,他二人年纪相仿,又有新仇旧恨的,可不想着她的边。   都见过礼后,徐回留下皇妃,让赵澜之带着李昇去了书房,她乐的避开。   这下子,前堂里一下只剩下了她们几个家眷,因怕人多眼杂,小厮丫鬟们都留了后院不许过来,屋里只一个花桂在旁伺候着。   林氏身边也只一个丫鬟,这两个人都顾着看孩子。   李锦一见到赵昶就很高兴的样子,还从皇子府带了礼物来,直追着他要给他,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自己偷偷装的,不知什么东西。   孩子们一边玩闹,徐回和林氏说着话。   林氏看着女儿这般淘气,也是笑:“听说要来你们府上,她非要来,还特地给令郎装了礼物,我问了什么,也不肯与我说。”   徐回看着小孩子一起玩闹,目光也一路追随着:“你女儿真可爱,这让我想起了阿蛮小时候,她就有点闷……”   俩人正说着话,李锦已经追上了赵昶,并且把盒子塞了他的手里。   赵昶回头看着母亲,有点不知所措。   儿子太腼腆了,徐回点头,鼓励着他:“拿着吧,一会儿,你也送锦儿个礼物吧。”   李锦还站在他的身边,直推着他:“快看看,喜欢不喜欢!”   毕竟还是个孩子,赵昶两手拿着盒子,看着它这么漂亮,也就打开了来,徐椀站在旁边一低头,看着里面东西,一个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锦盒里放着一颗偌大的珍珠,能有小孩子拳头那么大。   李锦笑眯眯地看着他,还一个劲地问他喜欢不,林氏也没瞧仔细什么东西,远远看着,也问了一声:“什么东西呀,昶儿可还喜欢?”   赵昶这点礼数还要有的,走上前去,将锦盒放了桌子上面,恭恭敬敬地施了礼:“昶儿很喜欢,谢谢。”   林氏一低头看见是颗大珍珠,想起赵昶那珍珠的小名,也是失笑:“锦儿这孩子可真是,也太淘气了,该打!”   徐回看见了,也是笑:“可别这么说,多招人爱。”   赵昶并未离去:“娘,我也想准备一份薄礼回赠。”   这当然好,徐回并未在意,让花桂带着他下去准备了。   两个女人依旧说着话,徐椀亲自给添茶,小李锦听说有礼物,可坐不住,来回在门口直晃悠,赵昶也并未让她久等,不消片刻就回来了。   他手里也捧着一个锦盒,到了李锦身边了,痛快递给了她:“喏,给你。”   李锦也是道谢,忙接了过来,她蹲了地上,飞快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两朵新剪的月季花,粉嫩的,还带着花香。   赵昶站远了些,很怕她突然暴跳起来来打他。   李锦也果然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她伸手拿了花儿,在自己发包上一边插了一朵,晃动着耳边流苏,对着赵昶笑了。   浅浅梨涡,粉嫩的花儿将她小脸衬得更是个画里的孩儿似地。   李锦歪着头,自顾着还指着自己的鼻尖,叫了他一声:“怎样,我戴这个,是不是就比你好看了?嗯?赵珍珠,你说现在,是你好看还是我好看了?嗯?”   她的眼睛眨着会说话,也过来打他。   赵昶听见她声音脆快,想到他竟然和一个女娃娃一般见识,因她送个珍珠就故意送她两朵花儿,可是羞愧得很。   一时也忘了她才还叫他珍珠,忙是结巴道:“你、你好看。” 第141章 变天了啊   孩子们总不能玩闹太晚, 林氏坐了一会儿也有些吃不消。   徐回就让人先送了她们回去, 人家来一次, 徐椀亲自挑选了些礼物,大多都是从前她用香料做的小人偶和锦袋什么的, 送了李锦。   李锦头上一直插着那两朵花, 也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送她出门时候, 赵昶一直盯着她头顶花儿,想着李二花这名字, 真是忒俗气。索性她走的时候再没叫过他珍珠, 这小姑娘还对着他摆了手, 一上车, 动作之间流苏叮当作响,他又觉得俗气, 很怕别人不知道她金贵, 流苏上都是红宝石。   不过,也幸好她长得好看, 才不绝得突兀。   等车走了,徐回和徐椀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往前堂走去,花桂在前面提着灯, 月光温柔地照在地面上, 银白一片。   徐椀想到那两朵花,笑:“赵珍珠,你也太小气啦!”   徐回在另外一侧也是失笑:“就是, 多可爱的小姑娘,人家送了你那么大一颗珍珠,你干什么要送人家两朵花,生怕别人不知道二花这名字似地,再说这是人家乳名,爹娘喜欢时候才叫出口的,就像是珍珠一样,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呢!”   赵昶见他娘也这么说,更是羞愧:“嗯,以后让着她些。”   花桂在前面听了都笑了:“可怎么办,咱们家这个更像女孩呢……”   徐回抬指头敲了儿子额头一下:“没事,长大就好了,可能是带他时候念了太多佛经,他有点和我想的不一样,就算是女孩,也应该像李锦那样的。”   赵昶实在忍无可忍,左右都摇了摇她们的手:“我并不是女孩。”   其实这孩子的贴心程度和他的黏糊程度一样,娇气,但是懂事,也很懂得体贴别人,赵澜之不在的那些个日夜,他也时时看护着娘亲,说起来这脾气也当真像个姑娘家的了。   也难怪家里人都愿意叫他赵珍珠,徐椀知道他反感,忙是给他顺了顺毛:“是了,我们昶儿是男子汉大丈夫,以后谁也不要叫他珍珠了,都说名字是众口铄金,大家怎么叫了,就容易怎么样,真的,娘,以后不要叫了。”   徐回也郑重嗯了声:“明个娘就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叫我们珍……我们昶儿那个名字了,你爹也不行,好了吧?”   赵昶点头,这才舒展了眉头。   到了前堂,那颗珍珠还在,徐回盖上了锦盒,仍旧给了赵昶,说既然是送他的,让他好生收好,说不定是颗夜明珠。   前堂点着灯火,之前也没细想,赵昶听她娘这么一说,拿着锦盒回自己房里了。   当然了,他一试之下,当真是个发着光的夜明珠这是后话。   时间不早了,书房中的三人还在把酒言欢。   徐回让徐椀回去歇下,可徐椀没动,她也是心不在焉地,仔细回想着顾青城说的那些话,其中似乎还有隐情,就想等着她。   徐回见她这般模样,也是猜中一些,由着她了。   “那为娘先走了,折腾了一天,也是累了。”   话是这么说,徐椀可不相信她会不管不问,她只说要回房先走一步,等到了园子暗处站住了,果然不等片刻,徐回就出了前堂,她脚步也快,偏往洪运守着的书房去了。   徐椀就靠了墙边,一直盯着书房。   灯火映着里面的人影,有时会交错在一起,她仔细分辨着顾青城的,回想着他背她回来时候走的每一步,忍不住笑意扩散。   就那么看着窗上剪影,也是欢喜。   晚风徐徐,站了许久,洪珠出来找她,才一进院子就看见她提着个灯,直直奔着前堂去了,徐椀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啪地扔了她的脚底下,从暗处走了出来。   吓得洪珠差点跳起来,回头看见是她,才拍着胸口站住。   徐椀好笑地拿过她手里的灯:“你回去吧,我再等一等。”   洪珠胆子小,左右看看,到处都是树影,怯怯地:“小姐还等什么,这么晚了,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说也一样的。”   笑,徐椀推了她去:“赶紧回去吧,不然一会有什么跑出来吓到你,怕你哭都哭不出来。”   徐婼才没,这院子里总觉得有阴风似地,洪珠浑身发抖,直勾勾看着她手里的灯:“那,那我没有灯,不敢走,小姐送我回去。”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徐椀只得提着灯先给她送回去了。   这一去一回地,又耽搁了些时间,等她再回到前院时,书房的门已经开了,门口的洪运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想必人是走了,急的她慌忙去追。   赵澜之安排了洪运去送李昇,到了前面也没有顾青城的影子,想到他不宜露面,说不定去了后门了,又快步往后门去了。   此时夜已深了,夜禁了之后,街上根本不会有什么行人。   门楼处并没有什么人影,徐椀快步走了过去,提着灯推开了后门,左右看看,巷口街头都没有顾青城的影子,难免失望。   悻悻地走回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回身才要关上后门,背后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蓦地,那熟悉低沉的声音自背后传了过来:“你是在找我?”   他竟然还没走!   徐椀转过身来,提高了灯,红暗的灯火下,顾青城身姿清隽,正在与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站着。   她飞快上前,将小灯递给了他:“你拿着。”   他顺手接过,才一提高了,她人就扑了他身前来,伸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身。轻轻靠在他的胸前,耳朵贴着他的心口处,似乎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一声咚过一声。   再环紧一些,贴得更近了。   心跳声似乎更快了些,徐椀笑,也不敢太大声:“你这里跳得有点快啊!”   顾青城也是勾唇,交错双臂将她揽紧:“想走得慢些,说不定能遇着你,没想到你在我前面,也是惊喜。”   “出了什么事,竟是这样地急迫。”   “别问了,得空再与你说。”   安平手中有先帝的遗旨,还有先帝的遗物,既然她说那是可以遏制李昇的东西,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了。早在之前,李昇就被抓过一次错处,就凭他下面那些人买官卖官,以及他兄弟相残的证据,足以流放,可却被先帝压下来了。   一直以为这些东西应当在东宫,却不想是在安平手里。   除掉这些东西,他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夜风吹拂而过,两个人就这么拥着,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才是放开彼此。   徐椀自觉站得远了些,耳根直发热。   后追过来的,也是赵澜之,他回了书房,想再送顾青城,却发现他人不见了,赶紧到后门处来了,远远瞧见他身影,才要叫他,定睛一看,女儿也站在一旁。   他更是加快了脚步:“阿蛮,你不去歇下在这干什么?”   徐椀站得远远的,笑道:“我给他送灯来了,月亮都不知道哪去了,没有个灯可怎么回去,路上摔到怎么办。”   胡说八道,赵澜之瞪了她一眼:“赶紧回去!”   徐椀快走两步,转身。   顾青城也回头看着她,她倒退着往出走,一手轻抚在心口,对他笑了笑,他一手提灯,一手便也抚住了心口处,二人心照不宣,都用力按了下,随后各自别开了目光。   徐椀走了之后,赵澜之才看向顾青城:“我真是佩服你的胆识,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下定决心的呢!”   目光灼灼,也是做了个请走的姿势。   知道赵澜之更喜欢霍征一些,顾青城尽量坦诚,想了下,淡淡道:“从他开始打阿蛮主意开始,这不过是一个契机。”   赵澜之顿时怔住,随即释然。   其实在他心里,君臣之间,尤为简单,服从就好。   送了顾青城出去,他在自家后门外站了片刻,等看不见那人身影了才是退回院里,仔细关上后门,才往回走。   冷不防到了院子里,徐椀一下又从暗处跳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只怕手刀都要劈下去了。   本来也是板着脸的,可自己女儿背着双手,站在他面前一副娇弱模样,晃着身子直求着他,可真让他这个当爹的心疼。   “爹,后门这边太黑了,我不敢走,你送我回去。”   “……”   灯送了顾青城了,想到她们孤男寡女的在一处说着话,他就莫名烦躁,瞪眼看着她,也真是拿她没办法,只好点了头,让她一起走。   徐椀脚步也慢,就与他并肩:“爹,你说你是不是最疼我了?”   赵澜之轻笑出声:“爹当然最疼你,这还得着问吗?”   走过这边院中,转个弯就进了她的园子,她沉默片刻,还不等到石阶下面了,就一把拉住了她爹的袖子,还轻轻晃了晃,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哀求着他:“那你就告诉我,出了什么大事了?”   男人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也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回了她:“你还是等你娘告诉你吧,她觉得能对你说,明个一早就能告诉你,要是不想告诉你,我也不敢说,怕是要被你娘打死的……”   说完,站直了身子,还试图将自己的袖子在她手里拉回来。   徐椀哪里肯放手,狠狠拽着,就在他面前哼道:“你现在就说,要是不说,我就不认你这个爹了!”   她娘要是想说,早就等着她了。   既然一开始就想敷衍她,打发她下去歇息,定是不想告诉她。   只能问她这个爹了,说什么也不能放手。   抓着他的衣袖,可真是什么力气都使出来了,徐椀见他用力拉扯,一抬手就放开了,还震得她爹一趔趄,差点没摔了去。   她看准他站稳了,就开始揉眼睛:“你也不是我亲爹,我从小时候起……”   哽咽着,故意翻腾他欠她那些年的情,果然,男人最是受不住这个,两步到了她的了身边了,也是怕隔墙有耳,赵澜之到底还是低下了头来。   “要出大事了,变天了。” 第142章 一起看星   咬着指甲, 徐椀坐在桌边, 几乎已经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   整个京城都处于戒严状态了, 徐回不许她出门,她接连已经三天都没有外面的一点消息了, 自从那晚一别, 整整将近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在这三个月当中, 真的是发生了太多的事。   公主婚事再议之后,卫衡站了出来, 求娶, 赐婚, 尘埃落定。   之后平静了一个来月, 王家旧部一个接着一个出事,本来呈现的三方鼎足, 如今却渐渐崩塌, 人不在后宫,也不在朝政, 只在家里,能在街上得到一星半点顾青城的消息。   这两日城门紧闭,她更是担忧得很。   手指头再一伸到唇边,徐回探身过来, 一巴掌将她手拍落:“怎么又犯了这个毛病了!”   她实在紧张时候, 爱咬手指头,早在小时候就戒掉了,拍着胸口心里还是突突直跳:“娘, 我心里不安,你说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位?”   徐回也是单手抚额:“你得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么费劲心思把李显推上皇位,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倒戈?他若忠心耿耿,那李昇在朝,二人相互牵制,再有太皇太后和出了皇后的王家以及新帝,都能安生。”   徐椀突然白了脸,绞着手指头:“可你也说过,男人都有野心,既然安平公主手里掐着李昇的死穴,还有不知道什么样的遗旨,那为何他不趁机扳倒李昇,反而要助他一臂之力呢!”   徐回点头:“娘也想不通,除非他只是想速战速决。如果他有野心,那想要登上那个位置,他势必要付出更多,挡在他面前的,不仅有李显和王家,还有众皇子,即使娶了公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当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是也不是不无可能。   徐椀想起那个晚上,李显对她下药,他带着她从皇宫里出来时,那般的脸色,也是差到极致,一直隐忍着。   不由唏嘘:“娘,那个位子上的人,都那么可怕吗?你说李显若是亲政,不管顾青城和李昇二人互相角力,剩下哪一个人,那么能有善终吗?”   徐回嗤笑出声:“养虎为患,顾青城养了一条虎,李显心知肚明,他怎会留他,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善终的。”   徐椀心跳又快:“可李昇上位,又能如何?他又能得了善终了?”   娘两个说着话,都毫无忌惮,对于顾青城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只不过一个是虎崽,一个是虎视眈眈。   徐回垂下了眼帘:“谁说不是呢,他行此一步,若无后路也是险恶得很,人心最是复杂,李昇尤其深不可测,可这些话,说与不说,他心里都是有数的,咱们也就别闲事了,好吃好喝你就好好将养将养身子,还有一个来月就要成亲了,吃饱了就走动走动,别胡思乱想。”   也只得如此,徐椀手指头伸到唇边,才要咬,拿了下去。   娘两个都是心神难安,正说着话,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徐椀快步走了门前打开了房门。   陈姨娘在徐婳的搀扶下,走到了院子里,可她腿软得厉害,还是一下坐了石阶上,这就开始嚎上了,直喊着姑奶奶姑奶奶的。   徐回也站了起来,走出屋了,徐婳过来也是见了礼,随后抹起了眼泪:“姑姑,今个是阿姐的百天祭日,我和娘一早出去寻思给阿姐念念经超度一下,不想到了山上,她……她的坟被人挖开了,尸身不翼而飞了!”   徐回母女面面相觑,也是吃惊。   徐椀也是六神无主:“怎么能,好端端的,谁要徐婼的尸首干什么,都这么久了,本来是想让她入土为安的,怎么又……”   人都死了,谁在这个时候挖她尸首干什么。   陈姨娘还坐在地上哭着:“我苦命的婼儿啊,活着没享福,死了还遭罪,都是娘没用,这都百日了,哪个天杀的抱了她去干什么!”   徐婳在旁补充道:“都是新土痕迹,并不是之前谁干的,而是今天,就今天早上有人挖走了表姐的尸身,这能不能报官?”   越是出现了诡异的事,越是清醒,徐回看向徐椀,也是沉吟片刻:“此事先不要声张,再看两日,你们是怎么出的城?不是说不许出城了吗?”   徐婳摇头:“我们出去的时候还是可以走的,回来却不让进了,还是正好遇见了郡王府的侍卫队,高队长与我们同路放我们回来的。”   一时间也想不到怎么会发生这么诡异的事情,徐回让她们母女先回去歇着,陈姨娘还哭着,因为气愤浑身都直发抖,两个丫鬟搀扶着她,这才走远。   徐椀站了门口,只觉烦躁。   夏日炎炎,徐婼被埋在山上,这都一百天了,说不定尸首都已经快烂一半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被人弄走,能有什么居心。   一点风都没有,她后背都出了汗,徐回推了她,她才缓过神来。   烈日当头,徐椀拿出绢帕来给自己擦汗,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娘,我回去洗把脸,有什么动静了,就让人去叫我。”   徐回自然是一口应下,正值晌午,阳光灼在地面烫的她脚直疼,快步回了后院,洪珠和洪福都躺在榻上打盹,一见她回来了,忙是给她去打水。   洗了手,也洗了脸,脑海里还是徐婼的事。   总觉得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时还牵扯不到一起去,用凉水洗了脸,人就精神多了,她在家也是坐不住,就让洪运赶了车,出去转了一圈。   可能是太热了,街上行人不多,马车两边的窗帘都挂了起来,能看见外面情景,洪运赶车往远了走了走,到了城边,果然已经禁行。   京中如今已经变成了不流通,却不知这种围困还得多久。   白白在街上闲晃了一个多时辰,徐椀可是被颠簸得困了,靠着车边就闭上了眼睛,洪运晃到家时候,她也已经睡着了。   叫了她两次,才把她叫起来。   下车,无功而返,徐椀悻悻而归。   她娘已经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回到自己屋里,也是倒头就睡了,本来以为睡不着,可沾了软枕就睡着了。   这一觉连一个梦都没做,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了。   洪珠和洪福都推着她,说是叫了她半天了,屋里光线昏暗,只一盏小灯亮着,洪珠还遮住了大半灯火,徐椀睁开眼睛,还有点迷糊着。   洪福忙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快起来吧,主子来了,在后门处等着你呢。”   她一下清醒过来,坐了起来。   穿上鞋袜,这就往出走,洪福给她拿了灯笼,她提在手里,告诉她们了不许惊动别人,赶紧往后门处来了。   盛夏的天,真是说变就变。   白天还是响晴的天,到了晚上阴云密布,遮住了万千星光,外面漆黑一片,徐椀脚步匆匆,虽然无风,可她走得太快,裙角在脚边飞旋着,她的身影只在后院里一闪而过,这就到了后门处。   门口挂着灯,走出去,能看见郡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巷口。   她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慢慢走了过去,高等请她上车,她将灯笼递了他的手上,踩着马扎就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顾青城半阖着眼,看见她来了,懒懒伸出一只手来。   她握住,随即借力过去坐了他的身边。   他眼底略青,不过不损俊色:“睡着了?”   徐椀嗯了声:“事先说一声多好,都这个时候了,既然累了就回去歇着,干什么又来了。”   顾青城笑意浅浅,握着她的手,拿到唇边轻吻了下:“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可真的让人哭笑不得,估计他出宫的时候,都没抬头。   夜空当中,哪有星月的影子,知道他这一脸倦容,也是个累,她掀起一边窗帘,让他往外看看:“看看,有星星吗?”   他往外张望,看了一眼,笑。   徐椀挨着他,伸手拍拍自己的肩头:“累的话,就靠一会儿。”   四目相对,他脸色微怔。   随即,也靠了过来。   这一刻时,忽然都不想问他了,就还怎么依偎在一起,一直这样就好。男人枕了她的肩头上面,抬眼看见她耳朵上面坠着一个耳坠,是个珍珠的,伸手拨弄了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别担心。”   他这是来安她的心吗?   徐椀点头:“嗯,你没事就好,顾全你自己。”   顾青城也是笑:“很担心我吗?”   徐椀继续点头,伸手捂住了他的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她就要哭了,点点轻吻就落在她的掌心上,男人更是动容,抓了她手放了自己脸上:“再等等,半月之后,公主和卫衡成了婚,一切都结束了。”   他脸上似有笑意,她抚着,抬眼去看他,冷不防他坐直了身体,倾身过来,一手扣住她后脑向前,薄唇就落了她的唇上。   夜深时候,电闪雷鸣,宫里的老人都早早歇下了,据说这样的天气最不宜出去走动,因为后宫的冤魂太多了,她们会在那井里爬出来讨债。   雷声阵阵,承德宫里也是人心惶惶,这两日殿内常有怪事。   太皇太后的贴身东西,常常有人动过,分明就没有人来过,晚上她睡着之后,也会莫名其妙地跑到外面榻上去,她的胭脂水粉也常有人动,似有人用过一样。   有人说宫里闹鬼,被她呵斥了一番。   已经有两日睡不着了,女人喝了点安眠的汤药,被雷声震得头疼,她一身中衣,看着闪电惊过幔帐,忙是叫了声宫女:“春衣!春衣!”   可没人回应,她又叫了两声别个,也是没有动静。   恼意上涌,她忙是站了起来,一手揉住了疼得发紧的头,扬声又叫了下春衣,人影微动,幔帐之外,一个身影飘了过来。   她以为是看错了:“是谁?”   女人的笑声在这雷声当中显得十分诡异:“太皇太后把我给忘了?这才多长时间的事呢!”   这些年,宫里的冤魂得有多少,太皇太后怒斥出声:“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话音才落,幔帐被人掀了开来,一个人慢慢飘了过来,她脸上妆容很重,口齿处诡异地张着,像是笑,又像是哭,锦衣华服之下,光只腹部上血染了一片。   她怔住,随即后退,显然已经想起了这个人来。   闪电过后,笑声也轻了些许,空灵得很:“死不瞑目,还请太皇太后跟我同去陪陪我说说话吧……”   说着照着她就扑了过来!   “啊走开!” 第143章 葬身之地   接连下了好几场雨, 之后京都的禁行竟然解开了。   山路泥泞, 可徐家人赶到山里时候, 徐婼的坟头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陈姨娘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 可她眼花也不能两个人都眼花, 她哭着闹着非要挖开看看, 直说那天的确是有人挖走了女儿的尸首,徐瑾瑜虽然不耐烦, 但也叫了两个小厮挖将开来。   棺椁还好好的在, 也打开了, 徐婼和下葬时候一样, 穿着那时的衣服。   只不过她的脸上已经烂了半个了,众人不忍再看, 赶紧又埋了起来, 陈姨娘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山上也没什么人, 仔细又埋好了,徐瑾瑜带了陈姨娘和徐婳,这就回来了,他不叫这娘俩到处胡说, 只怕影响到徐婳婚事。   陈姨娘便不敢再哭了, 回了徐家之后,也只当是看错了。   雨后难得一个好天气,徐椀怔怔听着洪珠从前院回来学着陈姨娘的说辞, 恍惚出了神,家中无事,她打了伞,无所目的地,这就上了街。   轻裙在身,走了南大街上去,奔着霍征府院就走了过去。   在门口问了,说是在家,赶紧让她进了。   霍征是真在家,才有个媒人过来说亲事,他娘正是看着画像,满意得直点头,见她来了,赶紧迎了她过去坐下。   霍征娘把姑娘画像也推了徐椀的面前来:“姑娘瞧瞧这个怎么样,我们家这老幺可让我操心了,看了一个又一个,偏偏就没有中意的。”   徐椀低头看了眼,画中少女也是亭亭玉立,以扇遮面,露出含笑眉眼来。她回头瞥向霍征,挑眉笑笑:“我看着不错,但这得问他自己,我可拿不定主意。”   霍征本来就一旁站着,听她说不错,过来看了一眼:“嗯,真不错。”   徐椀身上有一种她独特的香味,是她自制的香袋里散发出来的,霍征靠近了些,不禁心旷神怡,一脸笑意。   故意站她身边拿过画像去,站直了仔细打量着:“这是谁家姑娘,我怎没见过?”   那媒人已经来他家很多次了,早已习惯了他这般腔调了:“姑娘家家的,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竟说笑话,你能见着几个?”   说这话时,她还瞥了眼徐椀。   说实话,当媒人的,京中及笄的姑娘们,她是真没少见,却从未见过徐椀,见她穿着打扮也是中规中矩的,没放在心上。   自当是看轻了去的,徐椀听出些个话音,只是失笑摇头。   霍征却是脸色突变,手里的画像一摔,啪地扔了桌子上面:“去告诉托你来的人,就说霍家那混小子,人不怎么样,眼光却是高,看不上他家姑娘!”   说着过来拉起徐椀手腕,直接拉了人就往出走。   徐椀也是挣扎着,诶诶地叫着他,生怕他闹得太不愉快了无法收场,他气走的媒人没有五个也得有三个了,名声在外,再找不到好姻缘怎么办。   可他真是恼怒了,也拽不回来。   出了家门,他才放开她,两只手都放开她了,举起手臂示意他不会再碰她,徐椀无语地看着他:“你这样,你娘都会想,你是因为我,所以才总不成亲,看,我又搅了你的婚事,其实吧,霍征……”   轻轻地,她叫着他的名字,叹气:“我今天是无事才来的,就想问问你近日有没有去宫里送料浆,没有别的事,等你有空了再说也一样的,你快回去吧,好好跟媒婆说说,以后还要依仗她的呢!”   霍征才不回头,只管往前走:“别管她,也没少她的银钱,哪个说了她一来就要成的,拿了我的银钱,就得给我做事,理所当然的。”   话是这么说,徐椀回头,院子里果然传来了女人的吵架的声音。   媒婆被霍征气到了,站了院子里直数落着他的无礼,开始时候霍征娘还低低的跟她说着软话,可这媒婆也是心中不忿,数落起来没完没了的,可是惹怒了霍征娘。   相当年,她也是铁匠铺出了名的泼辣,拦住了这媒婆叫骂起来。霍家可是热闹了,耳朵里听着吵架声越来越往门口来了,徐椀左右看看,连忙躲进了巷子里,贴了墙上,借着墙垛遮掩,便藏了这里。   片刻,霍征也闪身进来了,挨着她站住了。   媒婆到了门前还吵嚷着,徐椀回头瞪着霍征,无声地动着唇:“你出去啊,都是因你而起,怎么,以后不想娶媳妇了?”   霍征笑,惬意地晃着脸来回摇头,就像没看见一样。   霍征娘说了好走不送,吵了一通也是想起了自己那个向来忤逆的小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在院里叫嚣着:“那个破烂儿要是回来了,让他去我屋里找我,我今天不扒他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   霍征在墙外,打了个冷战,耸肩。   徐椀叹着气,也是看着他:“都怪我,这时候来干什么了……”   他一脚踢在前面小石头块上面:“别,我现在真不想成亲,你来不来都一样,要是那么容易成亲,现在我儿子都能满地爬了!”   没个正经,徐椀推了他一把:“求你了,可正经点吧!”   霍征笑,往出走:“走,带你去看看我的新料……”   他才走开,她跟了上来,冷不防他突然回头,又站住了,差点撞到一起,徐椀连忙后退,一拄花伞站稳了。   霍征仿佛没察觉到刚才的窘迫一样,对她勾着手指头,让她走近一些。   徐椀只得上前一步:“什么?”   他见她戒备,知道是习惯了,大步上前,这就低下头来,在她耳边飞快轻喃出声:“宫里出了大事了,前个去送料浆听说的。”   她当然知道宫里现在不太平,只是出了什么事才是她关心的:“什么事?”   霍征飞快说道:“太皇太后得了癔症,疯了……”   他声音很轻,这就站直了身体,叹了口气:“不知道这能不能帮到你,你想知道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更是愧疚:“霍征,对不起。”   他了然笑笑,快步走出了暗巷去,回头又笑:“快走,我带你去看看公主的喜衣,顺便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给你做一件最美的。”   倒退着走,他一身青衣,背着双手,就那么看着她,示意她快些走。   日头也烈,徐椀打开了伞,撑在头顶,赶紧跟了上去。   铺子距离他家倒是不远,此时前院几个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霍征带着徐椀直接去了后院,绣娘们正在赶制喜衣,还为缝合,所以一片片的。   走进绣房,徐椀的眼睛不由为那扎眼的红吸引了过去。   霍征走在前面,引着她一一给她介绍:“公主的喜服,制好了,要送宫里去的,你看看这纹理,都是双金线,双面绣工的……”   徐椀走了绣娘面前,也不免感叹:“好看,一点也看不出金边,这种颜色在喜服上面我以为会很抢色,不想是这么的美。”   霍征笑,带着她来回走过:“是我梦里的,我梦见过一次,虽然很奇怪,但是我醒过来时候却都记住了。”   他想了下,又带了她往里,里面还有一件已经缝制了一半的喜服:“你喜欢哪一件?”   徐椀回头,却是喜欢进门时瞧见的凤凰展翅,那双金勾光是这么看着就已经美不胜收,想必配上烈焰红唇,就是样貌平平的新娘子也要美得不行。   不过,既然是公主的,她无意抢过来,想了下又指了后面这件:“就这件吧,都很好看,我在此先谢过了。”   霍征笑,把她目光都看在眼里。   正说着话,前面的小厮过来寻了他,说他有贵客。   后院还有一个厢房,紧挨着绣房的,霍征说知道了,回头让徐椀在绣房等他一会儿,他说他去去就来。   徐椀在绣房看了这么一会儿了,见时候不早也是要回去了,没有在意,霍征要是忙的话,她就想随后悄悄离开算了。   霍征出了绣房,小厮引他进了厢房来。   一进门就是笑了,顾青城站在房中,正看着墙上的少女画像出神,这屋里他偶尔会来住,霍征亲自提了水壶来给他倒水。   “怎地,今个郡王爷这么空闲,还来我这小地方来了?”   画上少女倚在窗边 ,看那神韵也不难猜出是谁,顾青城伸手摘下,将画轴卷了起来,才是转身:“阿蛮呢?她在哪里?”   霍征不答,只笑:“不是吧,一幅画也不许我留,那么这一次,郡王爷是要拿什么来换呢!”   徐椀在绣房来回走了一个来回,也是无趣,她拿了自己的小花伞,跟绣娘们说了声,让一会霍征回来了,就转告他,说自己有事先回去了。   绣娘们纷纷应了,她摆了手,这就往出走。   不想打扰到霍征,轻步走到偏房的门前,才要快步过去,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却不知,所谓的贵客,竟然是顾青城。   他声音低沉,却是从从传了出来:“霍征,你命数已变,所以不要重蹈覆辙,若再近阿蛮,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第144章 我不愿意   霍征走进厢房, 他一进门就是笑了。   顾青城站在房中, 正看着墙上的少女画像出神, 这屋里他偶尔会来住,霍征亲自提了水壶来给他倒水。   亲自捧了茶来:“怎地, 今个郡王爷这么空闲, 还来我这小地方来了?”   画上少女倚在窗边 , 看那神韵也不难猜出是谁,顾青城盯着看了片刻:“阿蛮呢?她在哪里?”   霍征不答, 只是笑:“王爷喝茶。”   他不喝茶, 伸手取下了画, 卷了画轴, 顾青城拿在了手中,这才转过身来:“阿蛮呢, 她在哪里?”   一转身就对上了霍征的眼, 四目相对时,霍征笑道:“不是吧, 一幅画也不许我留,那么这一次,郡王爷是要拿什么来换呢!”   顾青城也是云淡风轻:“随你。”   说着要与他错身而过,才要擦肩, 霍征手臂一动, 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郡王府如日中天,阿蛮也一心一意待你,郡王爷还怕的什么呢, 这不过是我作的一副画而已,不必这般强人所难的吧!”   顾青城目光沉沉,胳膊一动,挣脱:“趁早忘了,于你更好。”   霍征脸上的笑意终于撑不住了,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着的恼怒:“为何?只因阿蛮钟情于你?所以一件衣裳,一个信物,甚至只是她都不知道的一副画,都不许我留着?”   顾青城走了桌边,画轴拄了桌上:“霍征,你命数已变,所以不要重蹈覆辙,若再近阿蛮,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霍征回头,嗤笑出声:“哦?怎么的呢?郡王爷不能容我,那这就杀了我就是,三番五次警告于我,意欲何为?今日说个清楚,也让我知道知道,是怎么个事,三番五次挑衅于我,究竟是将我当成什么样的人,是郡王爷随意就能打发的人,是吧!”   他冷冷笑着,也是扬眉,傲骨还在。   顾青城看着他这般模样,却是勾唇:“不,前世今生,你若有性命之忧,都不可能是我动的手,我盼着你好好活着,从未随意对待。”   霍征一身青衫,在他锦衣之下,也毫不逊色,隐忍着许久的怒意也是被挑了出来:“三番五次说什么命数,说照拂我,我如何能信你?”   他一手还拿着茶碗,轻轻放了桌子上面,伸手做了一个让坐的邀请,顾清楚回身坐下,他扬着眉,知道是凉茶,拿了茶壶一仰头就灌了好几口,只当酒喝了,回手又将茶壶啪地放了桌子上面。   顾青城沉吟片刻,也是笑:“我若说,前世就是这般模样,你是本王的小兄弟,一心为了娶阿蛮建功立业,后死于本王背后,你可相信?”   这种鬼话谁能相信,霍征拍着桌子,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混话来,他轻轻一跳,这就坐了桌子上去:“郡王爷还会编故事,可真人意外。”   顾青城目光浅浅:“若近阿蛮,你无功名,如何?”   霍征怔住,见他一脸正色,也瞥着他:“谁说必须要有功名了,阿蛮她爹一直很喜欢我做他女婿,这件事,郡王爷不会不知道吧?”   顾清楚扬眉,试图说服他:“可徐椀的婚事,谁能做主呢?”   霍征语塞,是了,但凡认识赵澜之的人都知道,他们家里,是徐回说一不二,徐回那样骄傲的人,的确也是清高。   顾青城见他沉默不语,也宽了些心:“所以不要重蹈覆辙,名利于你无用,好好活着。”   霍征差点被他绕进去,一下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我差点被你骗了,这是什么鬼道理,郡王爷又为何说这样的话?你上辈子要真是我兄长,现在要是真为了我好,那就该帮着我,我就算死了也能让赵夫人同意,入赘也可。”   真是冥顽不灵,顾清楚好容易多出来的耐心一下消失殆尽。   真是越说越没个正经,越说越不像话,他起身便走,也不回头。   霍征还追着他:“诶,王爷别走呀!”   顾青城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不信?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霍征追着来拦,二人都往门口走来,不等到了门前,房门却咣当一声被人踹开了,徐椀手里还拿着那把清墨小伞,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脸怒容。   两个人都怔住了,她已经红了眼眶:“你们在干什么?嗯?谁讨了我娘欢心我就能许给谁了?嗯?你们也太小瞧人了!”   怒吼一声,她转身就走。   二人看见她,都暗叹不好,急忙出来追,幸好徐椀才到街上就被高等拦了下来,顾青城大步上前,不由分说扛了人就塞了车里。   他随后上车,给人堵得严严的。   徐椀还在气头上,才摔了车里,要起来,人已经进来坐了车帘处,直接将她堵了车厢里面,她才磕到头了,伸手揉了揉,一脚踹在他的肩头。   顾青城动也不动,等她随着马车颠簸,再踢过来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伸手一带,她立即又跌坐回去了。   她怒目以对:“顾青城,我才明白过来,你当真是非我不可,却原来是为了别人,我说为什么你总是紧张霍征,却原来早有渊源!”   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向来不善言辞的顾青城也是伸手抚额,额角青筋直跳,突突地:“我与他是早有渊源,但并非你想的那样。”   她坐稳了,强压下怒火,目光灼灼:“那是什么样,你说来听听,什么叫一心娶我,什么叫为了建功立业死于你背后?不许瞒着我,我都想知道。”   他从前避讳,不想说。   如今也不想说,但是此番境地,竟也是瞒不住了。   沉吟片刻,也是开了口:“你爹亡于谷中之后,你娘性情大变,提剑闯了皇子府,重伤了李昇,后来被李昇护下才没有性命之忧。可从此二人势不两立,你娘救了霍征之后,喜欢他聪慧模样,把他送了我身边来,并且许诺,他功成名就之时,便将你许配于他。他常去看你,只你不知道而已,后来,一次中了埋伏之后,我们腹背受敌,他终究没有等来救兵,命丧黄泉。我脸上的伤也是那时来的,回京之后,才有了赐婚一事。”   剪短说了一遍,他眸光微动,定定地看着她脸。   徐椀也是怔住,伸手捂住了脸:“却不知,我们还有这般的牵绊,今生也是我对他不起。”   顾青城见她神色,低下了眼帘:“本王也对他不起。”   徐椀捂着脸,片刻,红着的眼眶越发的湿润了起来,她抬起脸来,伸手擦泪:“所以了,你只是不想他重蹈覆辙,对吧!所以,你要娶我的,对吧?嗯?顾青城,你说话!”   他抬眼,撞进她含泪的眸子里。   上辈子,他为了还徐凤白的救命之恩,应下了徐妧的婚事,可就在他离开徐家时候,一上车,正遇见徐椀。   在还未认出是她的时候,他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就为她那双含笑的眼睛所动,因着霍征的关系,当时也是心灰意冷,只让人给徐凤白送了密信。   说若是阿蛮,可应婚事。   原本这婚事,已经下了赐婚的旨意,无法收回,他在郡王府正要拟折子,徐凤白又差人来请,二人在湖边见面,望着那青绿湖面,她终将是将阿蛮托付给了他。   刚好阿蛮不被世人所知,就着徐妧的身份,这就嫁入了郡王府。   他知道,徐凤白这一举动也有些托孤的意思,时刻关注着徐家的动静,新婚一月,都未让阿蛮离开郡王府半步。   她甚至被他养胖了一点,抱着时候,软的不可思议。   早起上朝时,惊动了她,她睁眼就笑,下朝时回来,她只一碗清茶,一本书,也是眉开眼笑,偏偏见了他时,偶尔能看见她眼底的惊慌失措。   如今,他眸色渐沉,想起她时,也恼恨自己,为何总是要弄哭她。也生疑心,因为霍征总能逗得她开心,千万话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就那么看着她,无力感由心而起,他也是叹息:“公主大婚之后,一切就结束了,我会回青城封地,如果你不愿意,那也随你。”   马车颠簸着,他终是起身,坐了窗边。   徐椀看着他,心肺之间,有什么东西都要烧起来了,这东西窜过她脚尖,从下到上,最后从鼻尖呼出来,都特别的灼人。   她一下扑到他身上,对着他是又捶又打,他动也未动,任她拳脚相加。   徐椀强忍着,没有落泪。   她一顿胡来之后,也是扶着车壁弯腰看着他,那漆黑的眸子里,是他自己的脸,就那么看着他,足足能有数十之久,然后才平息了胸口起伏,抿住了唇。   随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摔了车帘:“我不愿意!你爱哪哪去!”   人一下钻了出去,随后在马车还未停下的时候跳了下去,顾青城下意识掀开窗帘,看见徐椀伸手还在脸上抹了一把,背对着马车,快步走了。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高等到了一侧:“主子,要去追吗?姑娘这是怎么了?”   还能看见徐椀背影,顾青城叹了口气,心都被揉成了一团:“调头,追上去。”   高等应下,随即拉转缰绳。   可马车才一转过来,远远看着徐椀,顾青城却是又叫停了车。   就在那街边,霍征已经追了过来,正好遇见,此时正耍无赖左右拦住了她。看着他们站在一处,竟也觉得少年少女,一对璧人一样的……   目光顿紧,顾青城扶着车窗,手背骨节分明,竟已露出了青筋来。 第145章 真的吗吗   人群当中, 差点撞到人了。   徐椀抹了眼泪, 站住了, 一扬脸,面前站着跑得气喘吁吁的霍征, 他左右看看, 没发现郡王府的马车, 好像松了口气一样。   她无心外,急着要走, 可往右了, 他也往右, 往左了, 他也往左。   张开双臂,霍征来来回回拦着她, 却不叫她走。   徐椀恼怒, 狠狠把他推开,大步向前。   他急忙又跟了上来:“阿蛮!要回家的么?我送你回去。”   眼睛有点红, 徐椀撑开小伞,这就举在了头顶,遮住了烈日炎炎,也遮住了自己的脸。霍征近不了她身, 也只站在伞外, 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打着伞,就顺着人流走,一直往前走, 霍征一手挡在她身前,很怕被人撞到,看着也不是回徐家的方向,他在旁提醒着她:“那不是回徐家的路。”   徐椀一直走到岔路口,人少了,才收起伞了,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天香楼外,她无心吃酒,却也气呼呼地拐了进去。   霍征急忙跟上:“干什么去?想吃酒?我请你啊!”   走进前堂,小二忙是迎了二人过来,徐椀回头瞪着霍征,站住了:“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霍征哪里肯走,嘻嘻笑着:“我不能走,你想干什么我陪着你就是。”   说着还推了她往里去,让她上楼,说楼上风景独特,天香楼是京中第一楼,不仅酒出名,更是最高的楼,站在上面,能看见京中全景。   也幸好今日没有谁家权贵在,霍征豪气万丈将顶楼都包了下来,推着她一直往上,二三楼都是雅间,再往上,上了五楼,能看见街边琉璃瓦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谁家庭院谁家郎,放眼望去,也当真是风景独特。   一直到了顶楼雅间,外面有观景台,徐椀走了过去,高处自有风在,她伏身在栏杆上,远远看着京中的一切。   亭楼玉宇,那权势的中心地方,皇宫以外,郡王府,还有皇子府,似乎都融为了一体,街上行人走走停停,在楼上看着他们,都是过客。   霍征尾随而来,背靠了栏杆上面,回过头来看着她:“虽然我不知道顾青城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我是真的太讨厌他了……”   徐椀依旧看着下面,风吹过她的脸颊,耳边的碎发轻轻撩动,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她心中闪过万千念头,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什么似地。   霍征盯着她的脸色,讪讪地:“不过我讨厌也没有用,人家是天生清贵,当年的长公主在青城家家户户谁人不知?他母亲骁勇善战,他父亲有勇有谋,可惜就是死的太早了,顾青城也衬得上是天之骄子了,我又有什么呢,想都不敢想。他还给我讲什么故事,就算给我八辈子,只怕我也是个混混,能有什么出息!”   徐椀这才回眸,霍征扬着脸,对着天空当中还吹了一声口哨。   她想起顾青城讲起的霍征,也算少年英雄,上辈子,她娘打定主意要为她爹报仇,一直未换回女儿身,母女从未相认,对于霍征这样的小子也无从说起,她根本不知道有他这样的存在,不过,至少知道了,他前世今生,对自己实属真心。   定睛地看着他,也不免唏嘘:“霍征,不必妄自菲薄,这世上有多少人能生在王孙家里,多数都是普通百姓,顾青城自不必说,从来孤苦,那皇家的人,我也见着了,并无血肉亲情。他们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日日担忧,今日王朝明日臣,就连做了皇帝的人,也是日日难眠呢。他们哪有你自在,而且你要知道,我不喜欢你的缘故,只因有了他,凡事有先有后,倘若我先遇着你,又不知什么样的。”   霍征抿唇,别开了眼去:“反正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不喜欢我就是了。”   徐椀本来心里气恼,这会见了霍征如此这样在意,又心软,生出了些柔意来:“我从小和爹娘在一起,看见你就想起我爹那样的,怎能有别的心来?”   这话说的也是真话,但这也是她不喜欢之后想出来的理由。   如果再仔细想,应该还有,移开目光,又无意识地看着楼下的人,冷不防眸光一紧,抿住了唇。   天香楼下,男人身形颀长,正仰着脸看她。   从上面看着他,还觉恼怒。   霍征也是蓦然回头,万万没想到,赵澜之最喜欢他的这一点,恰恰成了徐椀的最不喜欢,可仔细一想,喜欢的人千万个理由也能找得出来,不喜欢的理由自然也能罗列许多,不经意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顾青城就站在下面。   徐椀才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波动起来,她红着眼,就那么一低眼帘,眼泪就掉落了下去,他心动,才要去拿自己随身携带的绢帕,动作突然顿住了。   从前,他也问过,即使和他一起时候有欢喜时候,也总是笑,为何还要去喜欢那个总让她哭的人呢!   此时顺着徐椀的目光,他也看向了那个人。   是了,因为心动,因为情动,因为心之所向,根本不受控制,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样,少女入了他的眼,他心跳得厉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见了她欢喜,他也欢喜。   见了她难过,他也难过。   即使她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这样落泪,他心疼之余,胸腔当中的那颗心,也觉得被人剜走了一样。   她娘问过他多少次,问他到底想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他也不知道,他也想再找一个这样的姑娘,再不受相思之苦,可他遇不到,找不着,他日夜对着那副画像,他以为他已经能克制得很好了,但是现在看着她这般模样,还是握紧了拳头。   徐椀别开目光,滑坐了下来,她抱着双膝,将脸埋首在了臂弯当中。   霍征在上面还看着顾青城,知道他定然会上楼来,也坐了下来,他挨着她的肩头,肩一动,这就撞了她的肩上。   徐椀还在啜泣,抬起脸来,吼了他:“你干什么!”   他这才把自己的帕子呼上她的脸去:“阿蛮,你想想,你为什么哭?应该哭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我怕我这辈子也不能娶到你了,你也不喜欢我,今生今世我都只能在梦中想着你,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他轻微用了点力,给她擦了眼泪。   徐椀吸着鼻子,控制不住的落泪:“胡说什么呢,你这么说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他若不真心待我,我就当姑子去,也没想过嫁给别人。”   这也算一心了,霍征失笑,一手扣住她后脑,一手又擦了这一行泪:“那说起来,你和我就成了一样的人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要是嫁了别人了,我就当和尚去。”   擦好了,又收起了绢帕。   徐椀肌肤白,这么一擦脸都有点红了,她瞪了他一眼,也是嗔道:“别胡说,我也不许你这样,你这么好的人,也早晚能遇见你更喜欢的人,到时候成就一番美满姻缘,我也欢喜。”   他哑然失笑,蹭了蹭,又往她身边蹭了蹭:“是,我也是这样想的,你就算不嫁我,也别当姑子去。不就是不知道他的心意么,你听听他讲的那什么鬼故事,能当的真吗?他心里没有你,难道还有我?难不成他还能是因为我才要娶你?别吓我了……”   徐椀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之前听见顾青城那么一说,仿佛什么都串联起来了,方寸大乱时候,她心绪也是乱得不成样子,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控制不住。   她更是抱紧了双膝,看着霍征:“这要是真的呢?你命数在那,说不定,他就是为了救你性命,才要娶我的。”   霍征才要说荒谬,余光当中,一眼瞥见那熟悉的玉冠已经露了一点头了,顾青城上楼来了,他微侧着身,刚好能看见。   徐椀听见脚步声,也要回头,他一把抚住了她右边脸,扳向自己:“别回头,别动。”   她在他的眼睛里,也看见了那走过来的影子。   霍征身形一动,气息越发地近了:“你不是想知道,他是想救我还是想娶你吗?他对你的心意,你不是想知道吗?”   徐椀没有动:“什么?”   他在她耳边还叹了口气:“其实,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   她下意识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什么话?”   霍征轻笑出声,脸就侧了过来:“就是说你嫁人我当和尚的话,你该不会信了吧……”   说着他柔软的唇这就落了她的鼻尖上面。   他眼底都是她,莹莹泪光似就要破框而出,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后脑处风刮过一样,顾青城两步到了面前,一把拎起了霍征来。   他赤红的眸子里,都似要喷出火来了,一拳挥了下去! 第146章 如画如此   药铺当中, 老大夫一手扳过霍征的脸来, 才一碰到他唇角, 他嗤的一声。不仅仅是唇角有伤,脸颊上的颧骨处都被打伤了, 要不是徐椀反应得快, 立即跳起来将他拽了自己身后护住了, 还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子。他也一直没有还手,唇角出血了, 就伸手抹了去, 目光冷冷地, 瞥着顾青城。   顾青城最后一拳, 打在了栏杆上面。   手腕粗的横栏当即齐口断裂,他手背上面也是血淋淋的。   若不是徐椀喊了他说是霍征故意的, 试探他的, 还真不知冲动之余要如何收场。老大夫给霍征伤处涂了药,要给他贴药布条, 被他拒绝了。   顾青城侧立一旁,双臂都垂着未动。   霍征看着他,他也看着霍征。   不用看,霍征脸上的伤处都见了肿, 徐椀在旁拿着绢帕, 看着他一脸急色。   来的路上,她一直拿着绢帕给他擦着血迹,此时霍征擦了药了, 也是回眸看了她:“没事,就打了这么两下而已,死不了。”   她都要哭了:“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霍征不由失笑,一咧嘴疼得他又诶呦一声,他转身往出走:“行了,不关你的事,我先回去了,时间不回我娘该惦记了。”   徐椀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我送你回去,你等等我。”   霍征才挨过打,脸上还不痛快,心里更不痛快,站了药铺的门口,就那么看着徐椀:“好啊,你送我也好,省的我娘东问西问,你就解释一下,说遇见小痞子我这是英雄救美!”   徐椀点头,目光却是瞥向了顾青城,他右手还握着拳头,斑斑血迹将他袖头都染红了。   老大夫正在一边收拾东西,她快步走过去,先是瞪了顾青城一眼,随即一把抓过他的手腕,给他也拽了大夫这来,将他那还留着血的手递了过去:“大夫,给他也处理下,应该会有许多倒刺。”   说着转身要走,顾青城左手一动,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徐椀回头:“闷葫芦,咱们的事一会儿再说,霍征受我所累,我把他送回去,聊表歉意。”   既然这么说了,顾青城也是放开了她的手:“好,回见。”   他手上鲜血淋漓,她都不忍细看,本来想一走了之,到底还是心疼,回头又叮嘱了下老大夫:“大夫您轻着点,给包上啊!”   今日铺子里的药童还不在,老大夫有点耳背:“你说什么?”   徐椀不得不凑近了些:“轻点,包上点!”   顾青城唇角笑意勾起,左手一动,紧紧握住了她纤纤细指。   指尖相碰,随即纠缠着她的手指五指交缠,紧紧握了握。这一次,她没有挣脱,光只回头剜了他一眼,他从来都是喜欢把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一个人,此时见她担心自己也是满心欢喜。   霍征站了门口,伸手遮着日光,只喃喃着:“天真是不早了,我得回了。”   徐椀连忙挣脱顾青城的手,追了出去:“一起走。”   霍征果真也在外面等了她,走上前去,二人并肩而行。   时候已经不早了,饥肠辘辘,徐椀见他板着脸,身形一动,撞了他的肩:“谢谢你,霍征,我请你吃酒吧,你想想看,京中这么家酒楼,喜欢谁家就去谁家,怎么样!”   她心中疑虑已消,此时脸色也放晴了,又像往日模样了。   反倒是霍征板着脸,回眸看着她:“那么高兴吗?”   徐椀不好意思地笑笑:“嗯,谢谢你,其实是我,总是这样患得患失,始终无法豁达,我管不住我自己,说了多少次也管不住自己。”   她背着双手,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哭了一通,本来那么难过的事情,经过霍征这么一胡来,还真就把这闷葫芦话给逼出来了,她眼睛还红肿着,可此时眼底却全是笑意了。   霍征瞥着她,伸手抹了下唇角,也是笑:“吃酒就算了,等你成亲了,别不认我这门穷亲戚就行。”   她夸张地做了一个诧异的表情,故意逗着他:“你还穷?”   释然,霍征也是拍着胸口,捶胸顿足地:“后悔啊,刚才没趁机向他讨要点什么,郡王府好东西也多的是,只怕过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啊!”   有说有笑一路往霍家走了去,到了霍家,霍征娘果然大呼小叫起来,一听说儿子是为了救阿蛮,才被小痞子打到了,也是很欣慰,恨不得这就去上柱香,保佑自己儿子和阿蛮都能平安。   霍征也在她娘跟前故意哼哼着说疼,反手对着徐椀摆手,让她先走。   徐椀连忙告辞。   出了霍家,她又走了天香楼下,站在下面,看着上面观景台。   那么高的地方,看着也真是远。   顾青城那时站在下面,看着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在天香楼买了两壶酒,提在了手里,这就往出走,穿过南大街,才想起自己的伞落在药铺了,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往徐家走了去。   夕阳西下,大片大片的霞光映在天空当中。   走了徐家后门的巷子里,徐椀脚步快了,她手里的酒壶偶尔撞在一起,叮的一声,除此之外,身后也有轻轻的脚步声。   走到后门处,才站住了。   徐椀回头,顾青城手里拿着一把小伞,正站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   她看着他,抿住了唇。   他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她:“你的伞。”   徐椀伸手接了过来,也看向他的手,很明显,手上也包上了,药布缠了许多圈,分明那样修长的手节被药布缠得厚厚的。   她点了头,看了他:“嗯,谢了。”   四目相对,他目光沉沉,却是又沉默了下来。   徐椀笑笑,握紧了手中的伞,这就转身了:“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这个闷葫芦,从来孤僻,什么事情都非放在心里。   她转身就走,可到了后门处,才要回身关门,一只脚却是先一步伸了进来。   顾青城伸脚别住,刚好挤出一条门缝来。   在门缝当中看着她,他也是叹了口气:“其实……其实霍征真的很在意你,前世今生,本王自愧不如。我是怕,你知道他那番痴心,便动心。”   门缝当中,徐椀咬紧了牙关:“……”   他脚一动,腿上一发力,这就欺身而入,挤了进去。   反手关上了后门,顾青城低眸看着她:“不知该怎样说,所以才瞒住,今生想护住他,让他性命无忧,但是前世今生,你都是我的妻,也只能是我的妻,除此之外,谁都不能左右,霍征也不行。”   没有想到,在他的口中,也能听见这样的话。   徐椀扬着脸,心底也是漾起了点点欢喜来:“然后呢?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能嫁给别人了?”   她怀里抱着个小伞,他上前一步,伸手拉过她的手,还打开了后门:“你还想嫁给别人?下次再有什么事,直接问我,不许跟着别人到处胡闹。”   徐椀跟了他的身后,任他牵着走:“什么胡闹?谁胡闹了?干什么去?”   他站在石阶上面,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在:“还气?可好了?”   小伞在地面拄着:“没有。”   顾青城垂着眼帘:“那什么时候能好了?本王不善哄人,你来教教。”   她扁嘴:“还需要再抱抱。”   他欣然上前,双臂这就将她拢了怀里:“好了,别气了……”   这么拥着她,她也顺势靠了他的肩头。   过了半晌,他又问,可是好了?   徐椀继续摇头:“还需要再陪我走走。”   于是,他牵着她的手,这就下了石阶。   真是没想到,他不惧旁人眼光,可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单手撑开了小伞,这就撑在了头顶。   “喂喂喂,别往前走了啊,就在巷子里走两步算了……”   “……”   “喂喂喂,顾青城!”   “嗯?”   “站住了站住了,我要回去了。”   “不是你想走的吗?”   “我又不想走了……”   “怎么又不想走了?”   “我想……”   “你想让本王抱你?”   “喂!胡说什么呢!”   夕阳余晖从巷外照在二人身上,徐椀的小伞斜斜靠在她的肩头,她扬着脸,他低着头,这一幕,倒也是入了画一样的。 第147章 凤冠霞帔   公主大婚, 街上百姓无不顿足, 一早起来, 卫家府邸前,更是聚满了人。敲锣打鼓, 鞭炮声更是一声接着一声, 喜乐也是一直未断, 就在家里也听得见。   百姓们无不唏嘘,只说卫衡将军和公主可谓是天赐良缘。   青梅竹马, 两次抗旨, 第三次才成就美满姻缘。   没有人在意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内情, 多数人看的是家世门风, 徐椀也是早早起了,跟随爹娘作为宾客进了卫家府邸。   已经有将近半月没有见过顾青城, 宾客当中, 也无他的影子。   宾客众多,赵澜之送了她们母女进了后院, 也有些未婚的姑娘们都等着新娘子,站在院子里翘首以待。对于姻缘总是这样,有所期待,都喜欢这样喜庆的日子。   徐回让她与那些个站了一起, 也走了出去。   徐椀对新房并无任何好奇, 相反的,她此时记挂着的,是那曾经在卫衡府上出现的母女, 娘亲走了之后,她让洪珠留下,自己也转了出来,问了过往的丫鬟,说果儿娘俩在厢房住着,今日应该不能出来。   竟然在一个院子里,只不过住了厢房。   也是,卫衡家里就这么大,她慢步上前,走上了石阶。   鞭炮声中,她敲响了厢房房门:当当当,当当当。   丫鬟过来问是谁,她说是从前来过的阿蛮,和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片刻之后,房门开了。   小丫鬟看见是她,忙让她走了进去。   屋里也是热闹,果儿和另外一个丫鬟正蹲在地上玩着个六角的菱牛,两个人来来回回争争抢抢,对外面的锣鼓声并未在意。   女人倚着榻边,看着她,目光温柔,一脸宠溺。   徐椀走近,她目光流转,也看了过来,上下打量着,站了起来。   见她目光,徐椀惊喜道:“夫人的眼睛,能看见了?”   她轻轻点头,听她的声音也是确认了下:“是上次和郡王爷一起来的阿蛮姑娘?”   点头,徐椀由衷地为她高兴:“真是要恭喜夫人重见光明了……”   话说了一半,心底唏嘘。   自觉失言,有什么好恭喜的,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卫衡却是要娶公主过门的,再怎么说,也是正妻,压人一头的,可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人见她神色,一下猜到她所为何事而窘,轻轻笑着,拉着她坐下了:“多谢你还记得我们娘俩,没关系的,公主特意让人送来了神目之药,我还能看见果儿,便心满意足了,别的真是别无所求了。”   果儿回头瞧见徐椀,也起身来见礼。   徐椀看她第一眼就很喜欢她,看着她眉眼弯弯:“你在玩什么?”   果儿摊开掌心,将手里的菱牛往前递了递:“这个小东西,卫衡说是用牛角做成的。”   她竟然对卫衡直呼其名,当然了,她娘也伸手戳了她的脑门,给人撵走了:“没大没小,再叫名字就要挨打了,知道了没有?”   果儿侧身躲过,忙是一边玩去了。   女人笑,从女儿身上收回了目光来:“让你见笑了,果儿有点淘气惯了。”   徐椀回眸:“我很喜欢果儿的,上次来时候,果儿在放风筝,我看卫衡在旁,也是那样神情,他待你们,定然是真情实意的。”   嗯了声,女人看向窗外去了:“姑娘能来看看我们母女,我们心存感激。自从果儿她爹去了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安生日子了,如今能让我们母女过上平静生活,那就足矣。”   徐椀抿唇,不知安平嫁进卫家之后,会不会让卫家安静。   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在厢房坐了一会儿,瞧着这母女二人也真似不在意的,也说不出的唏嘘,听着后院闹哄哄的,似有多少人涌了过来一样,她也连忙起身告辞。   走出厢房,下了石阶,就站了院子里。   新郎和新娘才拜了天地,此时一根红绸牵着他们两个人。   安平一身喜服,奇怪的是她身上这一身,却不是那金边双面的凤袍,徐椀不由多看了两眼。虽说颜色相近,但是花纹却不相同,之前令人惊艳的金边双线换成了传统的暗色绣线。新娘子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得很慢,卫衡前面引路,手里拿着红绸,目光却是扫过这边厢房,瞥见徐椀了,浅浅笑意一闪而过,随即带着一干人等进了新房了。   按着习惯,是要闹洞房的。   新房关上房门,屋里起哄闹成一团,徐椀却是无心再留。   出了后院,前院宾客还热闹得很,她四下寻着爹娘踪迹,冷不防撞见了顾青城的,他不知何时到的,此时与两个身穿官服的人一旁说话。   许是没瞧见她,赶紧避开了目光,转身往出走。   出了卫家,外面巷子里停满了马车,一抬眼看见洪运车上坐着,忙招呼了他,上了车。说不清是怎么了,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一样,额角突突直跳,赶紧让洪运赶车回家。   爹娘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徐椀也一时忘了洪珠,给人落在卫家了。   说来也是巧了,真是有客。   也不是别人,是霍征。   他在门前等了好半晌了,徐椀赶紧下车。   霍征一身青衫,全身上下连一块玉都没佩戴,光手腕上缠着红绳,他手里抱着一方锦盒,封着的,能有孩童那样长短,上面还放着一个匕首,看着也是眼熟。   走了他的面前,也是皱眉:“怎么不进去等着,有事也让人去叫我一声,在门口等着干什么,等多久了?快进去吧!”   霍征摇头,把锦盒递给了她。   徐椀下意识伸手,可双手才捧住,他才一撤力,锦盒太重她差点拿不住,还是霍征双手在她手下一托,托住了,他还笑,眼底映着她的影子:“我差点忘了,你可能拿不动。”   说话间,洪运赶紧过来接了一把。   锦盒递了他的手上,霍征又单拿过匕首来,双手捧到徐椀面前:“从前送过你的,你不要还了我的,记得吧,这个匕首,当真削铁如泥的,你拿着,以后谁敢欺负你,拔出来保护自己。”   从前时候,的确送过她一次了。   那时在宫中,一来不便带在身上,二来也不想霍征有所期待,此时话都说开了,也不用再担心太多了,坦然接过,看着他笑着:“干什么突然送东西给我,我有点不敢接呢!”   她在店中分了许多受益,二人本就利益相连,这般说笑着,霍征也是习惯了:“是我要出远门,东西不先送了,只怕万一我回不来,你收不到。”   听他说出远门,徐椀忙把匕首递了他的面前来:“那这个你该留着,出门在外,自然更要保护好自己。”   霍征推了回来,用一种你也太小瞧人了的模样瞥着她:“这种东西我家里一抓一大把,不差这一把,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回头戴两把,放心吧。”   匕首看得见,锦盒里面却看不见,她好奇的得很:“那大盒子里什么东西?包的怎么严实,该不会是金银珠宝什么的吧?”   分明白了她一眼,霍征无奈摇头:“就那么想要金银珠宝?公主大婚之后,你也要成婚了吧,这是薄礼,等我走了以后再看。”   “为什么,为什么要等你走了再看?”   “这还用问,其实我不大想让你嫁给他,自然总想做点什么让你回心转意,你要是早早打开了,看见了,只怕后悔跳着要嫁我的话,那可是……”   “滚~”   “哈!”   他是走过来的,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很久很久。   徐家门前只他一人也站了半晌,此时洪运进了院子里了,光只剩她们两个人,竟也伤感。徐椀问他要去哪里,他只说去外省看料,约莫了两三月才能回来。   从前时候,他也常出远门,徐椀并未放在心上。   二人互相叮嘱了一番,才是作别。   霍征把东西送出去了,心中无事万般轻,倒退着走了两步与她摆手,她笑意吟吟,就像初遇那般亭亭玉立,挥着两手,一直看着他。   他环起手指在唇边吹了声口哨,转身,可是大步去了。   徐椀一直看着他走远,这才回头。   回到自己闺房里,洪运已经把锦盒送了来,洪福在屋里看见了,直问着是谁送来的,徐椀说了是霍征送的,伸手抚过锦盒,伸手抱了抱。   也不是抱不动,有点重。   都是密封着的,她有点好奇。   洪福和她一样好奇,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扬眉,之后一个回头去拿了剪刀,一个拿了匕首来。锦盒左右分寸两段,也是个带着蹊跷机关的东西,看着严实合缝的,竟是无处下手。   锦盒就在桌子上面摆着,两个人看了半天,也没能打开。   徐椀双手捧脸,有点泄气:“他这什么东西,还有点重 ,晃了也不动……”   洪福也是跪了一边椅子上面,瞪大了眼睛找盒子两边机关,都快瞪成对眼了:“按理说,应该有暗扣的,怎么好像个石头匣子的。”   正是说着话,院子里又有脚步声,洪珠的声音在门前响起来,随着开门的动静,二人都是回头。   洪珠回手关门,顾青城身形颀长,已经先一步往这边来了。   虽……虽然二人现在是订婚了,但是他这青天白日的,就来她闺房了,这……   徐椀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顾青城神色凝重,到了她的面前,也看见了那锦盒:“霍征来过了?”   她点头,嗯了声,指了指这诡异的大长盒子:“送了我这个,就走了,说是要出远门,两三个月回。”   顾青城脸色更沉,他一手按在盒子上面,一手在盒子下面摸索着,不知触碰到了哪里,再一用力,盒子竟然像个大抽子一样抽出来了。   怎么也没想到,机关竟是这样开的,徐椀啊的一声,真是又惊又喜,可她一低头,却是笑不出来了。   长长的锦盒里,放着那件金丝喜服,摆头位置,还有凤冠首饰。   她目光往上,看向了顾青城:“他……他这是干什么去了?”   他已然转身:“我去追他!”   说着,疾步走过。 第148章 圈地为王   顾青城匆忙来了, 又匆忙走了。   锦盒还开着, 徐椀怔怔看着这件喜服, 伸手抚过,那日看见时候, 就特别喜欢, 上面的金丝线都是双面的, 凤凰展翅,当真和她想的一样美。虽然是折住了, 但是能看见上面精美的图案一角, 领口处的巧妙盘扣, 伸手拿出来, 这喜服可不是一般的重,叫了洪珠和洪福一起抖了开来, 这才看见上衫衣摆处, 点点都是小珍珠。   裙褶下,压着一双红鞋, 头顶的凤冠下,还有锁着红石的盖头。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伸手拿起来,鼻尖竟是发酸, 泪意就涌现了出来。   才一打开, 一封书信从中掉落了下来,盖头和喜服都放了一起,让洪珠和洪福再重新放好, 这就走了窗边,打开书信,里面寥寥几句话,潦草得很。   他从小读书,写字本来不这样的。   她见过许多时候,他也有安静时候,拿着一卷书,下笔时字迹清秀。   低头看着,伸手捂住了口鼻,才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掉下眼泪来,霍征在上面只写了两句话,旧事已成新事遂,哪个敢说短命鬼?出海走商去也,赠卿喜乐,愿一生安好。   只字不提喜服,这分明是送了她嫁衣,愿她一生安好,他却是远走出海了。   虽然是今生不同于前世,但看着这身喜服,怎不难过。将书信塞了怀里,转身就往出跑,到了外面,顾青城早就没有了影踪,让洪运赶了车出来,上车,先奔了霍家去。   几日不来,霍家大门紧闭,咣咣地敲了,只有两个看护家院的小厮还在。   说是夫人让人送回青城了,问起霍征,只说许是在铺子里,家里不回了,就让人看着。   急忙又赶到最近的铺子里,当然也是不在。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一走了之,问了也是才知道,铺子里的掌事都安排好了,问了又问才有人说是从南城门走,这会儿应该是出城了。   洪运又赶车往南边来,徐椀心急如焚,掀开窗帘往外看着。   街上行人人来人往,往事历历在目,她甚至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候,他那副混账模样,他怎么能这样走,让她心底如何能安。   到了南城门,赶紧下车。   郡王府的车也在,顾青城才回身,她就到了他的面前:“霍征呢?追上他了吗?”   他轻轻颔首,也是叹息:“他自来傲骨,也留不住。”   徐椀望向城外,城外的官道上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说什么了,他要干什么去,出什么海,他这是想要干什么啊,我都去了他府上了,他娘都让人送回青城了!”   他垂着眼帘,反手握了握她手:“他想逆天改命,他说他会活着好好的回来,海上海盗盛行,他要开辟出一条新的商路,成者加官进爵,败者则葬身大海。”   徐椀胸腔当中闷着的这口气,梗在嗓子眼当中,一下失声:“为什么,为什么啊!”   顾青城见她神色,放开她手,扶了她两肩往回走:“没事,我已经让高等派了人紧跟着,你且宽宽心,他已有防备,不会有事的。”   她脚下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去险地,我希望他成家立业,希望他娶妻生子,我以为他想开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倔强,但凡有点闪失,可让别人怎么活呢……”   他二人是一样的愧疚,顾青城叹了口气,放开了她,才牵起她的手,高等匆匆赶了来,他之前才安排了人跟着霍征,迟来一步,到了主子跟前,急忙附耳。   只几句话,顾青城脸色顿变。   他拍了徐椀胳臂一下,见她回神了,下颌才往她家车上点了点:“回去罢!”   说着转身要走,徐椀见她这般模样,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哪里去?”   高等额角上都见了汗意,定是出了大事了,她心如捣鼓,莫名地气虚起来,焦虑令人心浮气躁,四目相对时,顾青城一步上前,拥住了她。   大庭广众之下,他一低头,薄唇轻轻在她额头上面沾了一下,随后立即放开了她:“回府里去,别出来乱走,我也没事。”   眸色微动,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徐椀点头,赶紧回了车上,让洪运赶车回家。   徐婼的死,让徐家消沉了些许日子,一直也没缓和起来,徐瑾瑜已被革职在府,日日就是读书吃酒,陈姨娘和徐婳偶尔出来走动,也日渐消瘦。   徐椀回了家中,赵澜之和徐回也已经从卫家赶了回来,一家人坐了一起,说起霍征,她爹娘竟是知道,说是前一日那小子来找他吃酒了。   京中事,都托付了徐回。   酒醉时候,他还直管赵澜之叫爹,二人喝到了大天亮,徐椀竟是不知,当真唏嘘。   她一直站在娘亲身后,恹恹地。   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暗暗期盼着,他能平安回来,不然余生得多愧疚。   才说了一会话,前院来人了,赵澜之朝中有事急忙走了。   徐回给女儿拉到了面前来,扬着脸看她:“哟,怎么哭了?”   其实她从小不爱哭的,徐椀也是伸手抹了把脸,才惊觉自己落泪,赶紧擦了,一抬眸眼睛红红的:“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怎么能这么傻,怎么能这么傻呢,上辈子就早早死了,我甚至都没见过他,为什么这辈子让人牵肠挂肚的,他就好好的娶一房媳妇,生几个孩子,好好的,不好吗?”   提及霍征,心里全是愧疚,这就把顾青城给她讲的关于霍征的事说了一遍。   上辈子时候,赵澜之亡于谷中,这个像极了的他的少年,徐回是很喜欢他的,一直对他说,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云云,然而今生赵澜之还好好活着,徐回再见霍征,却再无了爱屋及乌的心。   相反,她更中意顾青城。   万事都是因果相连,这也是世人所掌控不了的。   听闻其中还有这样的事情,徐回也是唏嘘。   其实她并不讨厌霍征,只是为人母,下意识想给女儿最好的而已。   伸脚将旁边的椅子勾了过来,她推了徐椀坐下,又捡了她两手都握住了:“这就是人常说的执著心,就像你爹一样,从前我不知归处,总也不能理解他,他也做了太多傻事。这也是我不能回头的原因之一,情之一字,难得一心一意,可什么叫一心一意,难得的是有始有终,随着自己的心意走,就好了。你有愧疚之心,也别想太多,说不定他真是很快回来,到时候封官加爵,他人生得意,不也是很好?”   徐椀轻轻点头,向前靠了娘亲的身上:“但愿他平平安安,不然我还怎么嫁,顾青城还怎么娶,只怕我俩心里都要愧疚一辈子的。”   徐回轻抚着她的发辫:“是啊,一定要平安呢。”   母女两个依偎在了一起,也多少安抚了徐椀的心,从前堂回来,洪珠和洪福还问了她,锦盒要放在哪里,怎么办才是。   徐椀让她们抬着放了柜子里锁上了,又摸出了霍征留下的那封书信。   字迹潦草,不知他写这个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时候不早了,她将书信也收了起来。   夕阳西下,躺了自己榻上,一会惦记着霍征平安,一会又记挂起卫衡府上那母女,一会儿又想着自己的婚事,还有半月之余……翻来覆去地牵挂着,也是心绪不宁。   夜幕降临,京中看似平静的表皮之下,终于涌动起了浪潮。   赵澜之一夜未归,之后接连三日,朝中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新帝自立自罪书,例数罪状自行遁入空门。第一条第一件,就是与先帝妃子苟且,有辱先祖圣明。之后的条条件件,也无人关心,因为王家自保不暇,太皇太后病重不治,新后新妃常守祖陵前,其余后宫女子一概遣散出宫。   国不可一日无君,暂由李昇代理朝政,大赦天下。   于百姓而言,并无分别。   京中的百姓们议论了几日,也就过去了,连个水花都没有,日子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赵澜之受命镇守边关,奉命出京,朝中旧臣个个提心吊胆,从此兴商兴书,也是天下太平。   赵澜之离京之后,徐家闭门不出,谢绝见客。   徐椀也一直没有出门,她还在等,在等顾青城的消息。   还记得他从前说过,要回青城,如今她爹去了西边关,她娘留守京中,霍征出海去了南边,身边的人都统统离开了京中,她又该何去何从,直到临了了,才觉不舍。   果然,第五日,等来了郡王府的消息。   追封长公主为永和公主,并以帝王的规格为其改葬,号墓为陵,赐顾家青城封地,外扩六十里,奉旨圈地为王,改郡王为青陵王,不予回京。   百姓们也都津津乐道,长公主从前下嫁青城时,因为先帝不喜,夺了她公主封号,如今追封永和公主,她地下有知,也能欣慰了。   这又出了个青陵君,圈地为王,顾家祖坟可是冒烟了。   这日徐椀乘车走过街边,也能听人谈论起这些,可见已经广而告之,她一直没有等来顾青城的只言片语,便就只是等。洪运在前赶车,也是问她:“小姐,咱们去哪?”   她掀着窗帘,声音也是好轻快:“去卫府。” 第149章 当姑子去   日上三竿, 炎炎夏日当中, 不知树上的什么虫儿一直叫着, 抻着声嘶哑着,走在街上被各种车轮声, 以及嘈杂声埋没了。但是一入巷口, 安静下来了, 就能听见,这是一种只有夏天才会出现的虫。徐椀单手托腮, 在窗口侧耳细听, 不由感叹着。   就连虫儿, 也知冷暖。   到了卫府门前, 洪运掀开车帘,叫了她一声:“小姐, 到了。”   徐椀回过神来, 一手拿过提盒,提裙下车。   卫衡特意求了她, 说这两日果儿受蚊虫之累,睡不好让她给调了驱虫的香,在家里都调制好了,也没带丫鬟, 特意一个人来的。   走上石阶扣环敲门, 很快,就有人过来开门。   进了卫府,丫鬟早早迎了出来, 说是卫衡不在,不过公主和俪夫人都在后院,并且知道徐椀要来,已经让人准备了香炉。   俪夫人就是果儿娘了,看来着两个女人在府里,各有各的称谓,似乎没有那般水火不容,跟着丫鬟往里走,不等到了后院,就听见果儿的尖叫声,啊啊地。   快步走了进去,不知是谁在后院的两棵树之间给坐了秋千,此时果儿正站了上面,一个丫鬟在后面高高推着她,她双手紧紧抓着粗绳荡起来,又落下去,兴奋地一直在叫。   徐椀看了她一眼,目光却被另外一侧的窗口吸引到了。   安平公主双手托腮,正是笑吟吟地看着果儿,果儿在空中荡悠着,远远看见徐椀来了,才叫丫鬟停手,秋千慢慢停下来,她从上面跳下来,先跑到了窗口去了。   徐椀才走过来,亲眼看见她手里也不知抓了个什么东西,到了安平面前一摊手,给她看了看,二人都一脸笑意。到了石阶下面,徐椀上前见礼,安平一身红衣,头发已经绾起了发髻,分明还是少女姿态,却很从容。   她看见徐椀,也将她认了出来,转身走出了新房:“卫衡不在,临走时候叮嘱我了,近日蚊虫太多,特地请了你帮着调香了,有劳了。”   说着一伸臂,请她先去厢房。   徐椀点头:“举手之劳,公主客气了。”   果儿转身还要去玩,被安平一把拉住,紧紧抓了她的手腕一直拖着她过来了:“你往哪里去?衣服料子都熏了香,省的受蚊虫之苦。”   果儿被她拖着,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也跟着来了。   一边两个丫鬟跟着她们,徐椀回眸,果儿眼皮上一个红包,肿的老高。   进了厢房,安平让人拿了香炉出来,走了桌边,看见桌上摆着份糕点,伸手要拿,安平余光当中瞥见,一把拍落掉:“洗手了才能吃!”   果儿讪讪地笑,只得认命地去洗手。   安平随意坐了,徐椀打开提盒,将里面的香料拿了出来,她在这边调香,余光当中却是一直瞥着另外那两个。果儿洗了手,过来吃糕点,这小姑娘从小在娘亲身边长大,边关界地民风开放,本来一直很是淘气,平时卫衡都管不得她,遇着安平可谓是棋逢对手,淘到老祖了。   安平会玩的花样太多,凭着这些也将她管理得心服口服。   两个人甚至一起吃着糕点,一起说着悄悄话。   调好了香,徐椀起身。   安平又请她去了旁边屋子,给俪夫人屋里调了香,这两日俪夫人受了凉,一直咳嗽不停,府里蚊虫实在是多,人人受扰。   她也丝毫不避嫌,进门还和俪夫人说了话,俪夫人只怕过了她病气,直让她小心些。徐椀给换了驱虫的香,出了厢房,安平亲自来送。   她身边跟着几个丫鬟,气场还在。   徐椀走到了院中,回眸看她:“公主屋里不用换香吗?”   安平扬眉,一身红衣似火,水袖一甩负手而行:“不必,本公主生来这副皮囊,蚊虫不敢靠近。”   看着她,不由叹息。   徐椀站住了:“敢问公主殿下,这些就是公主从前憧憬过的,是公主想要的日子么?”   安平闻言便笑:“尔非鱼,焉知鱼之乐,本公主如今嫁得良人,日日看着他,他好便好。”   想来也是猜到她心里的想法,目光当中还带着不屑,转身便回了。   不知为什么,徐椀忽然松了口气。   上了车,洪运问她去哪,她掀着窗帘,只说回府。   如今赵澜之已经赶赴边关,家里只有娘亲主事,赵昶这两日也受了凉,整日恹恹地。早起喝了汤药,迷迷糊糊睡了好半晌,等徐椀回来时候,因鼻子不大通气,正吵着要找爹娘。   徐椀特意拿了药熬了,借着热气给他熏了鼻底,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才通了些。小家伙头脑发昏浑身难受,偏偏徐回不在,没办法,当姐姐的只能哄着了。   背着赵昶,徐椀就在他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给他讲着故事:“伏羲看见了一副美妙的化境,那些龙马振翼飞出悠悠然顺河而下,直落了河中的石头上面,通体卦分明并且还闪闪发光,他依照着心中所想,借此场景分出一二阴阳,并以东南西北为八卦之象……”   她走得不快,背上的赵昶两手环着她的颈子,声音低低的:“阿姐这个故事讲过了。”   徐椀向上一托,紧紧背稳了他:“那就换一个,说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山里……”   才开了一个头,走到窗前,站住了。   顾青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窗外正看着她们两个,她也看着他,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梗住了一般。随后,他走过窗边,进了屋里,她往出走了两步,等他到了跟前,侧过身去。   他顺手接过赵昶去,抱了在怀里,让孩子靠在自己的肩头上面。   徐椀肩头发酸,一手轻轻捶着:“你这是,要走了?”   嗯了一声,顾青城低眸看着她:“回封地。”   她知道,也是笑笑:“那我呢?”   她小的时候,曾想过最多也就十年,等她十年,不想等了十年之后,二人还是未婚,单手抱着赵昶,另只手就到她眉心轻点了点。   顾青城也是轻勾了唇:“是呢,本王要回封地了,那本王的王妃,何时回?”   说着,这只手也张开了手臂来。   徐椀被他这轻松口气打败,狠狠投了他怀中,也环住了他的腰身:“你真是太坏了,明明知道我的心意,还故意来动摇。”   这些日子一直未见,但是已彼此信任,也懂了彼此。   赵昶靠了他的肩头上面昏昏欲睡,徐椀也闷了他的胸前,顾青城拥着她们,看向窗外:“你的心意就是我的心意,霍征还无下落,这时候成婚,愧心太重,再等等,阿蛮再等等。”   她狠狠点着头:“霍征这个混蛋,他不会有事的,也不仅是因为他,我爹去了边关,京中不稳,我也担心我娘,这个时候实在不能远嫁。”   他知道,所以他来了:“知道,岳父大人安顿好了,想必会将妻儿接过去,到时再议婚事。”   徐椀蹭着他,紧紧抱着他:“只是,我有些舍不得你。”   他自然也是舍不得,扣着她在怀里,也是叹息:“我也舍不得你。”   她抬起了头来,已是热泪盈眶。   顾青城终究心疼,一手给她擦着泪,抬起了她的下颌,低头。   可惜,原本以为要睡着了的赵昶忽然叫了一声,一手捂在他的唇上,挣扎着,一手又捂住了徐椀的脸,生生将两个人分开了来。   自此,他一点不困了。   也不肯让顾青城抱了,下了地了,谁也不跟,就一直牵着阿姐的手,警惕地看着她们两个。   也真是哭笑不得,徐椀只得牵着他手。   顾青城绕过这小家伙,在另外一侧,偷偷牵她的手:“多则一年,少则三月,霍征定回,到时,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你万万不能动心。”   她笑着瞪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由于赵昶一直捣乱,两个人也没说得上什么话,明明分别这么感伤的事,被个孩子搅了,也觉得悲伤不起来了,时候不早了,顾青城等不得了,到底隔着赵昶再拥了徐椀。   薄唇就落在她的额头,又落在她的鼻尖,往下又落了她唇上。   千般不舍,万般不舍,也到底是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赵昶才消停了些。   不多一会儿,徐回也回来了,小家伙一见了亲娘,立即撇下了姐姐,被弟弟缠了半天,这会儿只剩自己了,空落落的,徐椀站在自家院子当中,脑子里却是那一身红衣。   前世今生,纠葛已断。   上辈子,她没有见过霍征,但是顾青城却是与她不同,霍征若有事,只怕他于心难安。   他等,等霍征的消息。   她也等,等前生所有因果,亲手了断。   快步走了后院马厩,牵出了一匹马来,院子里的小厮瞧见她了,都追着她问腰干什么去,她心如捣鼓,快步出了后门,飞身上马。   是了,她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他。   马儿疾驰了出去,徐椀长长出了这口气,她要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心悦他,也非他不嫁,今生若是无缘,她就去当姑子去! 第150章 等不及了   春光盎然, 又一年春时, 桃花开得正盛。   天香楼上的雅间里, 一人临窗而坐,她一身青黛, 单手托腮, 微风轻抚过脸庞, 眉眼如画,精致得她整个人都似乎融入了美景当中。   她坐了好一会儿了, 正所谓春困秋乏, 阳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 迷迷糊糊就入了梦。梦中少年少女都看不清脸庞, 正觉心动,耳边珠帘微动, 珠玉叮当响着, 一下将她从好梦当中惊醒了。   洪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双手还捧着一封书信:“主子来信了, 从送到的。”   女子点头,不是别人,正是徐椀,伸手拿了信来, 当着洪福的面这就拆开了, 自从大半年之前的一别之后,她和顾青城二人再未见过。   他回青城封地,她留守京中。   春祭之后, 李昇改年号为元庆,正式登基了。   娘亲和赵昶后来也被爹爹接走了,留下徐捥在京中看守祖业以及霍征名下店铺,春祭时候,向宫中送的衣料每一件她都亲自掌了眼,可算告一段落了,才歇了这么一歇。   这么大半年的时间,她和顾青城一直靠书信来往。   她忙得太久了,甚至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回信是什么时候了,打开书信,密密长长,从上看到下面,她勾着唇,实在抑制不住的笑意这就漾了出来。   街上敲锣打鼓的,也不知什么事喧闹得很,她无心观看,让洪福去拿了笔墨,坐了这窗边开始回信。   她一切还好,她只是想说,一切都还好,只是很想他。   近日发生的事情,想事无巨细地都讲给他听,可更多的是想念,想得想要不管不顾奔了青城去,这就和他在一块,日夜都缠在一起,也是有心挑着逗他心,写得更是露骨,抿着唇笑,回想他的来信都是一本正经的,想象不出他什么样的表情,自己笑嘻嘻看了半晌,才是干咳两声,放下了笔。   洪福在旁研磨:“小姐好歹也写点煽人的话,这一来一往还不得月把的,唉,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徐椀笑笑:“时间长了,也很有意思。”   洪福叹着气:“这么远的地,见也见不到,有什么意思,主子在青城也不知怎么样了,小姐就一点不担心的么?”   徐椀收好了信,揣了在怀里:“担心什么?”   她站了起来还抻了个懒腰,推了洪福往出走,说要回去了。   天香楼外停着她家马车,洪运正在一边和人说着话,洪福叫了他,过来给徐椀拿马扎,空中白云飘远,这春日暖阳照在人身上,可是舒服得很。   徐椀提裙上车,让洪福也上车她却只说坐了外面。   掀开车帘,才要进去,徐椀僵在了那里,车内不知什么时候早坐了人,他一身锦衣,坐了里面一手扶窗,慵懒至极。   进了车厢里了,啪嗒放下车帘,她直接奔着他就扑了过去!   顾青城伸手接住,她这就挂了他身上,坐了他的腿上,埋首在他胸前:“你怎么来了呀!也不说一声,这边书信才到,你人就到了,故意的吧!”   的确是故意的,顾青城低头嗅着她发间的香味,也拥紧了她:“青城那边已经安顿好了,你这怎地还杳无音信的?”   徐椀靠了他肩上,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知道,霍征还没个消息,我这两日托了人,可也没问出个什么动静。”   呼吸渐近了,两个人也靠得更近了。   她怀里还揣着给他回的信,他伸手碰到,两指一夹拿了出来:“这是什么?”   天,里面可写了许多令人酥麻的话,不能让他看见,徐椀连忙抢了回来,抓了手里直揉巴:“别看,人都在跟前了,还看什么,都是给你写的回信。”   可惜他长臂一伸,再次夺走,打开了书信,举着读了起来。   徐椀捂他脸,扑着不让他看:“诶呀,别看了啊,说了好多不知羞的话呢!”   人都在跟前了,那些挑,逗他的话想起来让人面红心跳的,耳根都红了,可她这么一说,他更是要看,躲着举着,是一目十行,看到后面,也是面不改色地扫过,最后被她抢走。   徐椀又揣了怀里,推开他,自己坐了:“你看到哪里了?”   顾青城回眸:“就扫了两眼,没瞧见什么。”   马车慢慢颠簸着,徐椀将书信捂严实了,狠狠捂了:“没瞧见正好,说点别的。”   他嗯了声,神色不变,伸手牵了她的手,紧紧握了手里。   十指交缠,徐椀眼皮都发热了,依着他的手劲靠了他的肩头上面,她低着头,光洁的颈子上面就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见。   好半晌,他都没有动。   徐椀抬头,看见他喉结微动,人却是闭上了眼睛。   她心底那点隐隐的期盼,竟是有些失望,想念他,靠着他,他竟是不为所动,平时在书信当中,也无半分涟漪,多半都是寥寥几句,问些近况的。   她从最初的想念,到见到人之后的狂喜,也慢慢平静下来,依着他的肩头,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唏嘘起来。   声落,手又被他握紧了,顾青城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怎么,叹的什么气?”   她如何能说实话,就哼哼着了:“心情不美,自然就想叹气了呗,你在京中呆上几日,可还有别的事?也不知霍征什么时候回来,没个头绪。”   他似轻笑,揽住她肩头入怀:“失望了?嗯?”   说话间马车已是停了下来,徐椀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外面眼熟得很,正是郡王府当年宅院,李昇把这院子留了下来,头脸都没碰一点。   匾额上面还挂着从前模样,她诧异地回头:“怎么来郡王府了?你这也无亲人,还不如和我去徐家坐坐呢!”   男人牵着她手下车:“去徐家坐坐?想什么呢!”   下了马车,又回头吩咐了洪运和洪福,让她们回去收拾东西,徐椀还不明所以,可是顾青城一直拉着她手,快步就上了石阶。   她一直跟了他的身后:“收拾什么东西,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啊!”   顾青城只脚步匆匆,走在前面。   他牵着她手走到后院,院子里也只有平时洒扫的两个丫鬟在,见了他们忙是跪拜,徐椀跟了他的身后,也是走过青砖小路,发现这院子和从前并无两样。   掀着帘子进了屋了,她才缓过了神来:“诶诶,上这来干什么了?”   丫鬟们在外面给关上门了,顾青城一直将徐椀拉到了里间去,按了墙上,这城放开了她,他目光灼灼,里面那团火像似要燃透了人似的。   徐椀望进去,心如捣鼓:“干、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他一手抬起她的下颌,薄唇这就吮住了她的,开始还是浅尝而止,可一沾染上了,便停不住了,天知道在车上隐忍了多久,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唇瓣,她的颈子,一一都不放过,他呼吸逐渐重了,直在她耳边叮咛着:“你那信上怎么写的,你想跟我日日夜夜一起的,想干什么?嗯?”   原来他竟是都看到了!   徐椀大窘:“诶呀,你都看见了还问我!”   他伸手与她十指交缠,又是低头:“本王等不得了,等不得了……”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徐椀浑身疲乏,也被顾青城叫了起来,穿了新裙,因是晚风还凉,他给她披了披风,将她整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的了。   出了郡王府,马车已经备好了,徐椀以为要送她回徐家,也未太在意,结果一上了车了,洪福和洪珠都给她带了干粮了,她疑心顿起。   顾青城也上了车,看着他提了灯,也是看着他:“为什么带干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回眸,勾唇:“再见一见徐家人,这就回青城。”   她隐约已经猜到了些,没想到这么快,也是靠了他的肩上:“那霍征呢?他回来了吗?”   他轻点着头:“回来了,怎么,你想见吗?”   她几乎落泪,等待都是值得的,更是靠紧了他:“他平安回来就好,不必相见,希望他日后过得好,足矣。”   顾青城嗯了声:“留了洪福和掌事的与他交接就好,不见也好。”   他握着她的手,也是紧了紧。   马车到了徐家停下,徐椀进去见了舅舅舅母,也与才出月子的表姐依依不舍地告了别,表姐生了个女儿,高家上下都待她母女极好,也是欣慰。   一一告别,也是不舍。   大舅舅和舅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去了青城自然也是要先拜过爹娘才能议婚事,她知道的,一一别过,时候也是不早了,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闺房,还是离开了那里。   上了马车,也是靠了顾青城的身边:“总算把人盼回来了,真好。”   他嗯了声,吩咐前面车夫连夜出城。   到了城门前,一人坐了高头大马上面,扯着缰绳,直安抚着马儿,他一手轻轻抚着马鬃,在昏暗的街角看着车队。   一直等到车队顺利出城了,他才一抖缰绳,从暗处走了出来。   马儿轻轻嘶鸣,年轻的男子在月光下转过脸来,他右侧脸颊上,一道明显的疤痕就在眼角往下,清秀的脸上因着这疤,而显得成熟不少。   他想吹声口哨还是忍住了,调转马头,也是往京中去了。 第151章 大婚   青城的日落特别美, 之所以作为边关之城, 因为地势险峻, 一边临海,一边高山峡谷通往外地, 也正是因此站在城墙上面, 看着夕阳, 别有一番美感。水面上波光粼粼,夕阳的余晖扫过海面, 卷着浪花拍打着海岸。   城中百姓无不聚集在青陵君府邸前, 吉时到时, 城内鞭炮齐鸣, 喜乐从长街上一路响起,从城门到府邸都铺了红绸, 街边路上也全都装饰了一番。青陵君大婚, 对于青城百姓,那就是天一样的大事。   听闻王妃是骠骑大将军赵澜之的女儿, 百姓们也是好奇得很。   新娘子是从外地送亲过来的,所以这会儿远远瞧见了花轿和车队过来,都欢呼起来,顾青城骑着高头大马, 走在前面。   他一身喜袍, 难得脸上还有些微笑意,偶尔也将目光投射过来,对着并不相熟的百姓点着头。   到了王府前, 他先下马。   喜娘已经等候在前了,新娘子一身喜服,肩头垂着一圈珍珠,头顶盖着红盖头,上面也是金色双边绣线,图案繁琐精美,绣工一流,见她动作时肩头流苏来回晃动,更有妩媚之色。喜娘将新娘子背了起来,由新郎带着往府院里面走。   长公主夫妇走得早,拜天地的时候,拜了赵澜之夫妇。   夫妇二人以父母之名,当街散了许多钱财,百姓们无不哄抢,流水宴席摆了三条街,热闹非凡。   夜幕降临,新房当中,徐椀眼前一片红。   拜了天地之后,又到新房,她一直蒙着头脸,低着头乖乖坐在软褥上面,身边的洪珠和洪福一旁侧立,喜娘在旁说着吉利话,她们两个都嘻嘻笑着,拿了银钱过来打赏。   秋日也是秋高气爽,定的婚期刚好是去年的日子,九月初六。   顾青城带了徐椀回到青城之后,几次三番商议婚事,婚书都已经递交了上去,按理说,只需要一个拜天地就是一家人了。可惜都因为赵澜之战事在外拖延了,徐椀在青城落了家,也忙于制香,对婚事不放在心上一样了。   其实两个人时常在一起,成婚不成婚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顾青城准备了大婚事宜,不想拖了好几个月,说来也是巧了,二人千般小心的,可这个月的月事还是没有按时的来。   这可是,出了大事了!   徐椀自己号了脉,也并未显示有孕在身,但是孩子的事向来说不准的,顾青城认定亲自去了一封书信,才有了今日的喜事。   徐椀有点累了,她近日忙着调制一道新香,用了不少药材,正是疲乏,又连日准备成婚,这会儿折腾了一大天了,已经困乏得睁不开眼睛了。   她靠了床边,也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前院宾客还有多少人,也不知顾青城什么时候回来,头顶的红盖头刚好遮掩她的疲态,不过霍征送她的喜服,还是真重。   正是暗自腹诽,房门突然吱呀一声,丫鬟们连忙见礼,竟然是顾青城的声音,他酒色微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酒香味道。   喜娘连忙上前说着吉祥话,递了他秤杆。   顾青城稳稳走到床边,先挑开了红盖头,徐椀抬眸,见他含笑双眼,也是笑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站了她的面前,对着她张开双臂:“诶呦,看这小脸,是不是孩子折腾你了?”   真是口无遮拦的,那边喜娘都瞪大眼睛了,徐椀站了起来,扑入他的怀里,轻轻晃着:“和孩子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有点乏,可能是起太早了。”   轻拥着她,顾青城也是勾唇:“怀着孩子呢,感到疲乏也是正常的。”   说着牵着她的手,这就往桌边走了去:“但是不管怎么说,合卺酒还是要喝的,你少喝一点……”   到了桌边,洪福端了合卺酒过来,二人一人一盏,面对面站着。   洪福退下,顾青城低眸看着徐椀,她身穿喜服的这般模样,和从前,那时候的她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眼前的她,一日比一日娇媚。   她时常在香铺忙着,已经有了香女数十人,如今青城的贵人们都已经离不开她的香了。   他偶尔闲暇,也会去看她,目光在她背后追寻着她,根本移不开。   本来很想说点什么,可人站在眼前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勾起她的手臂来,他一仰而尽。   徐椀双唇微动,才沾了点酒,顾青城一把扶住了她的酒盏上,强行拿走了去,也喝了,回头将酒盏都放了桌子上面,他身形一动,上前来将自己这新娘子一把抱了起来!   徐椀毫无防备,惊叫一声:“啊!”   洪福和洪珠连忙将喜娘撵了出去,软褥上也铺好了,顾青城将她放了床上,人就欺身过来了:“怎么样?今天有什么反应没有?”   月事迟迟不到,徐椀与他说,如果是怀了孩子的话,应当会有反应的。   他就一直挂在心头上面,总是想问她一问的。   说起反应了,徐椀认真想了下:“好像没有什么,又好像不大舒服,说不上来。”   洪珠和洪福在旁偷笑,二人要上前伺候着,却被顾青城摆手也撵了下去。   他推了徐椀起来,亲自解下了凤冠,也解开了喜服,修长的十指动作不快,目光一直在她腰腹上徘徊着。   徐椀见他目光所及,伸手捂住了小腹:“看什么?”   他勾唇,也脱了喜服,过来与她并肩躺着:“你觉得,他是男还是女?如果这个时候身孕的话,那是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呢?”   一手在她胸下轻轻抚过,轻柔得不可思议。   她认真想了下,拿了他手放在了小腹上:“如果有孕的话,他也应该是在这里。要是生的话,可能要过年六七月份了吧,我觉得是男是女都好,你说呢!”   顾青城想了下,像他的男孩子,还是像她的女孩子,忍不住勾起了唇来:“是都好,是男是女都好,有了孩子,就有家人了呢!”   他手下轻动,脑中都是憧憬。   徐椀靠了他的肩头,眼皮就重了起来,她滚落一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嗯,到时候孩子满院子跑,你可以想一下,那是什么样的情景。好累,我想睡了。”   顾青城也紧随着掀开被子,挨了他:“这就要睡了?今日大婚,洞房花烛,王妃莫不是忘了吧?”   徐椀是真的太累了,侧身躺着,就那么看着他:“嗯,那青陵君是不是也忘了,我这肚子里好像有你的骨肉,他才这么小一点的话,可禁不住你折腾。”   他懊恼地看着她:“今天也不行?一次也不行?”   她偷笑,伸手在他脑门上点了一点,故意夸张了说去:“不仅仅是一次不行,今天不行,总之如果真的有孩子了,那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碰我了的,仔细一算的话,等过年七八月吧!”   话音才落,顾青城一下坐了起来。   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神色当中,甚至都是懊恼:“七八月份?”   她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嗯哼,差不多九个月十个月吧,总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多忍一忍吧。”   他重新躺倒,闭上了眼睛:“若是忍不住呢?”   徐椀伸手在他脸上勾画着:“忍不住也要忍,你要是胆敢在我走生死关的时候跟别的女人厮混,我就敢杀了你。”   顾青城抓住她指尖,在唇边吮了下:“你小的时候,等了你十年,在宫中时朝政不稳又三年,霍征出海大半年,大婚又等一年,你道本王忍了多久,若是有了孩子的话,那就再忍忍。”   虽然是不甘不愿,但还是点了头。   徐椀笑,两手都揉了他的脸:“做的好,做的好,我果然没有等错人,我也等了你好久好久,从小到大,从宫里到宫外,从霍征出海到大婚,我也一直在等你,真是没有白等,终于等来了今日。”   他侧身过来,也是勾唇,伸臂将她揽了怀里来:“嗯,谢谢你等我,以后再不让你等,再不分开了。”   低头,他薄唇这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   徐椀枕着他的胳臂,闭眼:“嗯,我们再不分开了。”   环住他的腰身,也是仅仅靠着他,抱着他。   前世相依为命,今生也依靠在一起,温暖的,令人心动的瞬间过去之后,二人之间,气息交缠在一起,全是柔情。   就这么交颈而眠,也是好的。   或许,这也是一个完美的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夜。   红烛在旁落泪,二人依偎在一起,都是倦极。   迷迷糊糊都要入梦时候,徐椀突然察觉到下面一股暗潮,她蓦地睁开眼睛,手就抓紧了顾青城的胳臂。   拼命摇了摇:“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顾青城连忙坐起了来,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屋里没有丫鬟了,她又不知道洪福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放在哪里了,感觉身下那股暗潮已经到了腿边了,不敢再动:“好像……好像来月事了,这按理说不应该延迟到现在,但是……但是我也想了,是不是前段时间我熏香的问题,所以延迟了……嗯……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了没有,快去找洪福过来,我不能动了,快点!”   这可真是,期待落空了,又生出些许庆幸,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五味杂陈。   顾青城看着她,也是失笑,握了她的手放唇边重重亲了一口,才是转身:“这样也好,余生,我们慢慢来。” 第152章 宠妻   青陵君大婚以来, 各种流言也是流传了出来。   其中说的最多的, 就是这位制香大师王妃, 据说她是靠非正常手段才得以王妃之位,若是再具体说的话, 那就是有个人的三姑婆相熟的个稳婆的儿媳妇, 从她口中传出来的, 说是据可靠的消息,王妃大婚时候都有了身孕, 她就是借此要挟才让他们那英俊神武的青陵君娶了她。   这消息后来已经查不到到底是哪个三姑婆哪个稳婆哪个儿媳妇传出来的, 消息在百姓当中流传, 个个气愤填膺, 他们青城的这位主子,可谓是从小看到大, 一有这个消息了, 可是有些人都活了心。   王妃有孕在身,可以往青陵君身边送些美人么!   自此顾青城但凡不出门, 一出门不管是街头还是巷口,不管是远了些还是近了些,总有些年轻女子以各种理由靠近,由于侍卫队紧守在旁, 所以还近不了他的身。   久而久之, 下面那些人也是恼起王妃来,说王妃真是太有心计了,竟然让人一直守着青陵君, 不许别人上前。有些闺中小姐,又从家中找些关系,明着去请。   可惜青陵君实在难请,总不得见。   王妃征了不少香女,有些家里穷的,都要送她的堂子里来,她特别请了秀才来教她们读书认字,也亲自教她们制香,学医,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在那香铺的前面布施。   布施也分几种,有些流民,只需去官府登记的,纪录在案的,都会罗列出名单,在安稳之前可有人安排做些力活,还发工钱的。有些是毫无能力的妇孺,她特意也建了堂口,互相照看,有些是些地痞专门看谁不顺眼捣乱的,也被王府的人收走了。   据说是青陵君亲自见的,试问谁不愿建功立业,但凡是有点血性的,都被他部下招进了营地去。一时间青城附近的百姓也流动了来,那些好嚼舌根的人们,也因为时常见到王妃,渐渐闭上了嘴。   她不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有时候走在街上也能看见,她还打理了成衣铺子,因此身上总是穿着最新式样,从她的发饰到她的裙摆,从她的鞋子到她走路的姿势,都有人效仿。   她心善,谁家有什么难处,都要去堂口找她的。   有人说她像女菩萨,有人说她待人亲厚,初一十五的,还总有人为了见她一面,特意去香铺远远地看她。可传闻当中她那有孕的身子,却是一直那样身形窈窕,小腹平平,几个月了也不见鼓起来。   这可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替她犯愁,有人心中窃喜。   日子过得也快,又是一年春打头,也偶有闲话传到徐椀的耳朵里,从前那些说她是因为身怀有孕才得以嫁进王府的人们,又开始说她不孕了。   大婚过后两年头上了,她一直没有身孕,别说是别人了,就是她爹娘也是着急的,偶有书信来往,每次都要问问她,有没有调养身体,那意思可真是不言而喻。   不过她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她很忙。   青城已经变成了她的家,她希望能将京中繁华带过来,让这片土地世代繁华。   天气渐渐暖了,难得正值春日暖阳,顾青城也有闲暇,这两日二人都留在府里赏花,王府中栽了许多桃花,此时桃花一开,满院桃粉。   日上三竿,徐椀从梦中醒来,翻了个身。   一抬眸,对上了那双凤目。   还带着笑意,顾青城一手在她长发上轻轻抚过,也是低头,抵了下她的鼻尖:“起来吧,今天一天都陪你。”   徐椀笑,往前枕了他的胳臂上面:“好,那今个就咱们两个,半路有事,谁也不许走。”   从前总有这样的时候,难得一起,结果半路有事又变成了一个人。   顾青城揽着她,也是缠着她发梢:“好。”   二人起来了,洪福和洪珠过来伺候着穿了衣服,也一起吃了点早饭。   后院桃花开得正盛,饭罢,顾青城牵了徐椀的手,出了新房。   石阶下面,不知名的虫儿爬来爬去,两个人都差点踩到了,笑着走过,春风拂面,又一年开始,这是个万物复苏的时节,徐椀轻轻晃着他的手,跟着他往后院桃林走去。   顾青城脚步不快:“知道现在传言变成什么样的了吗?”   暖暖春光照在二人身上,徐椀被他大手牵着,也觉温暖:“什么样?我无暇去在意那些事。”   他倒是在意,时常让人混迹于各个酒楼,听些小道消息:“说你不能生养,所以本王一直无子,都盼着王府添丁呢!”   徐椀扬起脸来,一手举到眼前遮住了日头:“之前不是一直说我因为有了身孕,母凭子贵才得以进府的吗?怎么一直没有,他们比你还急了?嗯……现在是他们急还是你急?”   他们之间,一直刻意避孕来着。   是大婚之后达成的默契,白日各忙各的,到了晚上静享二人的时光。   走近后院,桃花果然满院。   徐椀挣开他手,提裙小跑了进去:“好几日没正经看过了,竟然开得这么盛,快点过来!”   她站了桃树下面,伸手去摘桃花。   顾青城慢慢走近,见她翘着脚,也没能折下桃枝,抬手折了一枝递了她手里。   桃枝打在他肩头,她连日来的疲惫也是一扫而光:“那么,现在你准备好当爹的准备了吗?所以,是你对孩子又有所期待了?嗯?”   他本来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才提了一点,她就洞察了他的心思。   他坦然勾唇,点头:“前些日子到府尹大人家里去,他家后院热闹得很,看他年纪同我差不多大,却已经有了三儿两女,满院子地跑,看见他时全都扑过来了,他虽然口中说着失礼,眼底全是笑意。”   徐椀依旧拿着桃枝,摘着上面桃花:“看得可真仔细。”   顾青城嗯了声,上前拥住她,轻轻地晃着脚步:“只那一刻,很是羡慕。”   徐椀失笑,也环住他的腰身:“那就生。”   他低眸也笑:“在此之前,还得做件事。”   说着牵了她的手,转身往出走,他脚步不快,一直等着她上前,二人并肩。出了王府大门了,也不让人备车,依旧牵着她手。   街上行人纷纷侧目,徐椀挣着手:“干什么呀!”   他握紧了,回眸:“不干什么,只想出来走走。”   高等带人远远跟在后面,顾青城带着徐椀上街,可是走了好大一圈,到了货郎面前,问她喜欢什么,到了铺子前面,问她要买什么,到了市集上,还特意买了一个大风筝,亲自背了身后。   徐椀真是忍不住笑,后面也是坦然了。   走了快三条街,搜罗了不少小东西,有孩子的玩具,还有胭脂水粉,事事亲力亲为,二人也是难得一起出现,上了天桥放风筝,下了天桥又闲逛,一逛逛到晌午时候,才是回还。   徐椀又累又饿,这才被他哄回来。   却不想不在家时,府上来了人了,一进院里,那团子就一张小冷脸等着她。   徐回带了赵昶来。   此时已经七岁的赵昶个子长了些,人也白得跟雪团子似地,他偏生女相,又温软得很,难得见他发脾气了。进屋见了礼,小赵昶就站了娘亲身旁。   徐回来了可有一会儿了,早上到了青城,四处走了走,也打听了一番。   说起青陵君和王妃呀,可是说什么的都有。   此时看见女儿女婿一起回来的,多少去了些许疑虑,一家人一起说着话,因顾青城不善言辞,也特意支了他出去,赵昶一直低着眼帘,精致的脸上全是隐忍的怒火。   顾青城一走,徐椀就随便多了,回身坐下,先看向她这个尚还年幼的弟弟:“怎么,见了姐姐我,还板着脸?”   她手里还拿着那枝桃花,回手轻抽在他的肩头上面。   赵昶伸手抓住桃枝,又摔了回去,是怒目以对:“我看你在这王府,过得也不怎地好!”   徐回也是瞥向女儿:“好像清瘦了些,怎地日日在外奔波?”   这娘俩来了就这样口气,想也知道,外面听说了什么,她扬特意在桃枝上面摘下一朵桃花,戴了耳边,扬眉便笑:“等到那些人足以温饱,就会开口说话了,不求名声,我也只想做个除了他们眼里,能称之为王妃以外的人。日后史书上或许没有我,但是祖辈口口相传,能提及一二,也是荣幸。我想做这样的人,甚好。”   徐回看着女儿,她似乎真的长大了。   也是笑:“也好。”   赵昶还小,还不知徐椀在外做了什么事,那些善举在他眼里,带了些许傻气:“你还笑,成亲这么长时间了,孩子也没生一个,我看姐夫待你也不怎么样,人家都说……”   不等他说完,徐椀一桃枝又扫了过来,他侧身避过,又抓住了桃枝。   徐椀看着他笑:“啧啧啧,这一枝桃花在你身前都要失了颜色了,再过几年,却不知谁家小姐,能有如此福气,入我弟的眼。你现在还是小,并不懂得那些,都听人家说干什么,孩子想有自然就有了,你姐夫也待我极好,你要非想听听别人怎么说,那在府上住上两日,再出去看看,保准都说青陵君宠妻如命呢!”   赵昶最不喜别人拿他容颜说事,自然着恼。   他们母子在府上多住了两日,不过也真是,眼见为实,他这姐夫真是疼妻爱妻,耳听……耳听也是这样,再出门去,那些百姓们又是津津乐道,真是说青陵君宠妻如命呢! 第153章 少年   元庆六年秋, 青城青陵君为青陵君广邀宾客, 为顾家双子试儿(抓周)。   去年的这个时候, 顾青城喜得双子。   确切的说,是一子一女, 百姓们又是津津乐道, 多年不出双生子了, 没想到他们王妃不生则以,一生还是双生子, 一下儿女双全, 就连寻常百姓都要为他们的青陵君高兴了。   镇守边关整整五年时间, 赵澜之被调遣回京, 卫衡则重振旗鼓,去了边关。卫府的俪夫人五年也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 如今带着儿女女儿都随军去了, 只留公主一人留守京中。   六年的时间了,青城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一派繁华,百姓们感念青陵君与王妃所做,纷纷为双子祈福。香铺堂口总能收到不知名的福袋,徐椀都一一收了起来。   时值赵昶十岁, 才回了京中, 又随爹娘来了青城探望姐姐。   夕阳西下时候,赵家马车到了王府门前,徐椀早就门口等候迎接了, 赵澜之先行下车,徐回紧随其后。花桂也来了,她跟赵昶坐了一车,徐椀见过了爹娘,又到后面接自己弟弟。   花桂给掀开了车帘,赵昶最后下车。   他一身白衣,分明是淡素得不能再素的白,也被他穿出了些许美态来,他越是长大,越是讨厌被人说生了什么女相,总是冷着一张脸,用赵澜之的话说,那就是一点也不可爱了,不如小时候哭唧唧。   缓步下车,徐椀抬眼就笑。   见她笑意,赵昶一扇子敲在她额头上面,淡然走过:“你要再敢说那些话,我这就回京。”   她忍住夸他越长越好看的那些话,转身跟上了他的脚步:“我可什么都没说,怎么样,回京中住着还习惯么?听说书院又翻修了,你也去读书了?有要好的同窗吗?”   京中的书院的确是翻修了,赵昶脚步也快,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恼色:“没有。”   徐椀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怎么可能,一个也没有?”   听见姐俩个说话,赵澜之也是回头:“别听他胡说,我去看过两次,你阿弟去书院带的书箱,那里面每日都有人送福袋和礼物,在书院,可是很多人想与他结交的。”   赵昶年纪虽还不大,却是不耐烦应对那些事。   为人父母的,赵澜之却是关切得很,见儿子没有开口,也是笑:“为父很是欣慰,阿蛮你知道吗?书院翻修之后,女学多得很,现在就有小姑娘给昶儿送小东西呢,估摸着,长大了娶媳妇肯定不会像他爹这么费力了。”   话音才落,赵昶果然已恼:“爹!”   徐回在前面悄然伸腿,差点绊倒赵澜之,他踉跄了下,才是站稳,哈哈大笑:“哦是了,爹说错了,爹错了,爹娶媳妇费力也不是你们娘亲的错,是爹太无能了哈哈……”   说完了,少不得还得意地扬眉嘚瑟下。   赵昶见惯不惯,别开了眼。   一家人进了王府了,因是顾青城不在,最要紧的事都是去看孩子,都奔了后院去。洪珠和洪福一人看了一个,刚好一整岁,前两日妹妹先会走了,正是淘气时候,在屋里打转转。   哥哥先出生的,取名顾昱,妹妹迟了一些,名唤明珠。   两个孩子模样几乎一模一样,双生子本来就是凶险,徐椀生产之时更有崩血前兆,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顾青城可是打定主意了,以后再不生了。   为人母了,更能体会当娘的心情,亲手掀开门帘,让他们都进了屋里了,很快屋里传来了爹娘的笑声,她没有进去,在外面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还有事要做,每次爹娘到青城来,都要去从前的小院子住两天。   没想到这么快到了,还没有过去收拾收拾,在府里叫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让花桂带着她们先过去拾掇着了,她让人备车,先去了香铺堂口,特意给爹娘拿了新制的安眠香,也出来了。   当年的小院子,也有许多美好回忆,时间过得好快。   窗帘挂了起来,徐椀趴在车窗上面,看着街上过往行人,也是感慨万千。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她的人生已经几近圆满,走过两条街,马车转进了巷口,再过这个十字巷口,走过长长是巷子,最里侧的那一家,就是曾经她和爹娘住过的院子。   也似乎是这样的一天,看着巷子里的高墙,忽然唏嘘起来。   第一次见到霍征,就是在这里。   车夫赶着车,转过巷口来。   马儿身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徐椀单手托腮,才往前瞥去,一下怔住了。   前面不远处,一个男人,一身青衣,他一只手搭在高墙上面,慢慢在前面走着,指尖轻轻滑过高墙青砖,身形颀长。   车夫吆喝了一声:“前面!让一让!让一让!”   莫名地,有一种熟悉感,徐椀皱起眉来,她掀开车帘,叫车夫停了车,这就跳下了车来。前面的男人并没有回头,他一直往前走着,走得很慢很慢,那修长的指节还些许曲着,指腹扣过墙上青砖,快走到头了,才站住了。   徐椀往前走去:“诶?”   她不敢确定,脚步越发快了起来,一直走到男人背后,站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眼底都是笑意:“刚才走了一百步,我跟佛祖许了愿,没想到佛祖这般眷顾我,阿蛮,真是好久好久不见了。”   眼底一道不大明显的疤,将他这笑意显得更是痞坏痞坏的。   霍征一身青衣,却与十年前身形不大一样了,他长得更高,也更清俊了,只这笑意,万年不变的,徐椀也是惊喜交加:“霍征!真的是你!”   他点头,歪着头看她:“都是做娘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瘦呢!”   顾青城也总是说她养不肉,徐椀笑笑,不以为意:“我一直这样,倒是你,几年不见,现在怎么样?听我娘在信中提及过,说你已入朝走上仕途了,可还好?”   霍征点头,目光透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马车,车上的车夫直往这边张望着,他立即岔了话去:“我还好,你这是干什么去?”   徐椀笑,往巷子里指了指:“给我爹娘点点香,驱驱蚊虫。”   他回眸,也是感慨万千:“走吧,一起过去看看,我也多年没有回青城,甚是想……念。”   点头,她与他并肩,一起往巷子最里的小院子走去。   花桂带着小厮和丫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新添置了些家具家什,丫鬟们掸着灰,徐椀带着霍征走进院里,让他帮忙拿着香料。   他四下看看,有些却步:“屋里还有人的吗?我进去不好吧?”   她抚额:“有人的,放心吧,谁敢说什么。”   花桂在屋里干活呢,也是怕他不自在,香炉都拿了前堂屋里来。   他还是那般话多,问她许多问题。   问她在青城可还住得惯,问她喝着青城的水可还喝得惯,问她现在有没有喜欢吃咸饼多一些,问她孩子们的名字都叫什么,问她香铺的事,总之有很多很多想知道的。   一起调着香,她一一答了,也是好奇:“你呢,你成亲了没有?我记得上一次我问我爹的时候,他还说你没有成婚呢!”   霍征扬脸想了下:“呃……”   徐椀调着香料,在香炉里放了一点,回头瞪他:“这还用想的吗?你成婚没成婚你自己不知道?”   他笑,眸光微动,看着她笑得特别开怀:“虽然没有成婚,但是应该也快了,婚姻大事,还需父母做主,这次过来也是想把爹娘和兄嫂都接到京中去,到时候我娘应该会给我挑个好亲事的,错不了的。”   徐椀拍了拍手,也推了香炉下。   他立即伸手帮忙,将香炉放回了原处去,点上了。   她看着他,见他这么说也是欣慰:“能这么想,想必你爹娘也很高兴。”   霍征摇头,帮她将剩余香料都包了起来:“不,我爹……哦就是我后爹他呀,就怕他一辈子也离不开他那个铁匠铺,还不知道肯不肯同我走,这两年每每问及亲事,他都让我兄长来信骂我一通的。”   说着,他还学着他那铁匠铺的爹立着眉毛的模样学了下,逗得徐椀笑得不行,正是说笑,外面干活的小厮突然叫了声,跑进了前堂来。   花桂拿着鸡毛掸子,还掸着灰:“什么事,这么急的!”   小厮急忙上前见礼:“说是主子知道霍大人在此,来人接了,让请了府里去呢!”   香炉都填好香了,霍征抬眼看着这小厮,也是失笑。   徐椀叮嘱了花桂熏香,也是站了起来:“说的也是,想必他也记挂你,不如去王府把酒言欢。”   说着,对他伸臂,示意请他先走。   他并未再推脱,走在前面,出了院子,才发现门口又来了新车接他。   他不知顾青城何处得来的消息,只是笑,让徐椀上车先走。   前面马车走了之后,才走到新车前,让车夫赶车离开,只说一会儿自行前往王府,让他回去告诉顾青城,备好酒菜,他好去备份薄礼。   车夫应下,赶车离去。   霍征慢慢走在长巷当中,看见日头上来了。   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墙上。   他走啊,走啊,想起少年时光。   他第一次遇见徐椀时,她亭亭玉立,少女之姿,那般娇俏。   然而,他看着她的眉眼,就像是从前见过一样,也或许是梦里,他拦住她的去路,实在移不开眼,他说哪里来的妹妹,哥哥长哥哥短的逗着她。   然后呢,她狠狠踢了他一脚,说:“远着点,当我哥哥,还轮不到你。”   其实那时年少,他哪里是想当她哥哥,走过十字巷口了,霍征回头,他半个影子还在高墙上面,像是那般少年,笑,他长长出了口气,还是不看了。   巷子里安安静静地,他站了片刻,才是向前。   是了,抬步向前走,就留少年在深巷。 第154章 冤家   元庆十一年, 天下太平。   天子重文, 几年来, 各地纷纷修建了不少书院,当年在他还是皇子期间一手创办的桓香书院, 历经多年沉淀, 女学生竟是多了起来。   想当年的二皇子李昇, 为此与天下人作对,兴起的女学风, 开始响应者寥寥无几。却没想到, 多年之后, 书香门第被奉为上等人家, 多少闺中小姐也都走出了家门,来上学了。   女学与男学只一墙之隔, 其中还有箭术马术等男女同学。   说起来, 如今女学当中,最出名的, 当然是宁国公主李锦了。   她也同当年的安平公主一样喜穿红衣,虽然琴棋书画是样样不精通,但是她骑马射箭很是拿手,据说在她年幼之时, 她父皇最喜欢带着她去狩猎了, 渐渐长大了,天子也最是疼爱她,总是感叹着, 如今并无战事,否则定然要送女儿上战场,让她做个守家护国的女将才是。   宁国公主样貌像极了天子,这副女儿身真是既英又美,偶尔会来书院,她经过的地方,就是战场。多少权贵公子为了等她,日日来书院读书,当然了,这些权贵公子当中,可不包括赵昶。   他喜欢书院,因为书院当中有许多古籍,都是李昇当年珍藏着的,不许外借,只能在书院当中的书阁看。   其实他与李锦,只差了那么一点时间出生。   提前一个月出生的他,只迟了她三个时辰,就差了一天生辰。   小时候是怎么开始认识的,已经记不大清了。   再次回京,也真是亲眼看着她是如何活得张扬肆意的,他依旧鲜露笑容,因为李锦的一句笑谈赵珍珠,更是习惯了冷漠。   唯有冷着一张脸,才会让人有距离感。   他自小男生女相,少年时更是阴柔多些,因样貌美也常被人痴缠。   不过因家教甚严,从未理会。   倒是李锦这个混物,时不时想起来就要闹他几回。   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时候,书院当中一派欢呼,少年少女们尤其喜欢这样的天气,一下了课时,都跑出去踩雪了,赵昶上了书阁,听见外面的笑闹声,伸手推开了窗。   书阁外面的院子里,好多同窗都抓着雪互相打闹着。   因为大雪,女学来的人不多,也有三五个绕了这边来,一低眼眸,眼底就多了一抹红。   他才一露头,下面两个少年也看见他了齐齐喊着他:“赵昶,下来啊!”   是他的同窗林清州和刘究。   听见他这么喊他了,李锦也抬起了眼,她手里才团了一团的雪团子,从下面这就飞了上来,啪的一下打在二楼书阁的窗上。   赵昶皱眉,收回了目光。   寒风从窗外灌了进来,他一身锦衣,身上还披了件白色兔毛大氅,雪白雪白的,将他整个人衬得更是美得很。   在书阁里拿了一本高祖藏书,这就翻看起来。   果不其然的,外面传来了李锦的笑声:“书呆子,就知道看书。”   赵昶没有理会,只翻页时候偶尔往外面看上一眼。   李锦说要堆个大雪人,七八个人一起也有男有女就在外面扬起了雪来,大雪飘落各人肩头,也有一番乐趣,嘻嘻哈哈笑闹不停。   书阁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赵昶指尖轻动,才翻过一页。   一个少女放下了伞,伸手抖了抖裙角的雪,这才走了进来。   她也是十五六岁模样,柳叶弯眉樱桃口,可真是模样端正,是新来的书院的才女李妍,这两年来,天子忽然念及了手足之情,将流放到外地的弟弟召了回来。   老五这个风流鬼这两年也真是转了性,给子女也教得很好,长女李妍才回京中便声名大噪。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天子面前巧对三十六绝头诗,就连皇帝都笑着说,他锦儿被比下去了。才回京中,李妍也进了书院,拜了老太傅为师,日日来上学的。   她也喜欢看些古籍,偶尔赵昶来书阁时,能遇见她。   所以抬眸看见是她,也不以为意。   书院当中,是不许带丫鬟小厮的,李妍做事也向来亲力亲为,与同窗亲和得很。进了书阁,她往窗边看了一眼,随手拿了本书,也往这边走了过来。   她个子比赵昶矮一些,坐了他对面,在窗边只能露出一点发饰。   二人面对面坐着,这可是头一回。   赵昶抬眸,淡淡目光往旁边座位瞥了眼,四周有很多空位。   他眼帘一动,又看向窗外。   外面大雪还在继续,李锦和几个人正是疯了一样追着打雪仗,尖叫声不绝于耳,她红色的裙摆掠过雪面,脚步那么快,像一阵风一样。   跑过去了,又跑回来了,雪团子打在别人身上,也有人打在她的身上,她发辫上都是雪,真是一股风。雪人才堆了一半,已经闹了好几场,眼见着人过来了,也别开了目光。   李锦手里又揉了个雪团子,一抬头才要叫赵昶一声,一眼瞥见了李妍的发饰,顿时诶呦一声,雪团子又扔了上来,啪嗒打在窗棱上面。   抱臂笑道:“诶呦诶呦,瞧瞧我这姐姐,我就说吧怎么总来书阁,原来是有目的的呀!”   外面那些个少年也顿时起哄了来,嬉笑声不断。   赵昶皱眉,低了眼帘看书。   李妍站了起来,也看向窗外:“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平白惹人嬉笑。”   李锦扬着脸,伸手遮住雪花:“既然不想惹人嬉笑,那为什么要做惹人笑的事,赵昶在那看书,你为什么非要做他对面,整个书院,哪个不知道他就是本公主的人,姐姐是要跟我抢的吗?”   说着哼了一声,扬声道:“赵昶!赵珍珠!你给我下来!听见没有!”   她声音也大,李妍耳根发热,回眸看向赵昶,羞愤难当。   下面那些个,也自然起哄。   李妍看向赵昶,见他未动,直咬着唇:“你就任她这般胡言乱语的么,我知道她从小欺负你便是习惯了,她就是这样刁蛮任性的人,我知道……”   外面叫着赵昶赵珍珠的,李锦大有一种不把人叫下去就马上冲上来的劲头。   赵昶手里的书啪嗒一下合上了,这就站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他走到书架旁,按着顺序将书放了上去。   李妍回头时候,少年一紧大氅,已是下了楼去了。   她指尖冰凉,也是咬牙。   赵昶出了书阁,点点雪花落在他的头顶,他尤其不喜欢这种冰冰凉的感触,从小早产,小时候身子就不大好,一凉着总要伤风寒的,是以从来小心。   林清州平时与他还好,这就迎了上来:“诶,我们赵昶兄弟,怎么下来了,看来公主口谕,可是不敢违抗呢……嗯?你小子是不是早就在上面偷着乐了,不然怎么人一叫就下来了……”   言语间,还拍着他的肩头打闹。   因为大雪,书院停课 ,其实已经可以回家了。赵昶脚步匆匆,直往外走去:“吵死了。”   林清州笑闹着,非也学着李锦口气,叫了声赵珍珠,一记重拐拐在他的胸口,回手抻过手臂,一扭再一用力,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赵昶走了他面前,垂眸,神色淡漠:“我说过了,不许再叫赵珍珠这个名字。”   动作之间,大氅上又落了些雪,不耐拂去,转身就走。   旁边几人,可是不敢再笑,李锦才不以为意,等他要走过身边时候拦住了他:“喂,孤男寡女在楼上,你都不知道要避嫌的吗?”   他错开一步,要走过,她便也向右一步拦住了,见他不语,李锦渐恼:“怎么地,说你还不愿意听了,你要干什么去?”   赵昶叹气,回眸看着她:“我要回去了,让开。”   李锦掐腰:“不让,怎么着?”   四目相对,他眼底都是红,忙别开了眼:“让开。”   李锦余光当中瞥见楼上书阁窗口,李妍还站在那里看着外面动静,更是分寸不让,还伸手往上指了指:“你看,人家都追到书阁来了,你还跟我闹脾气,怎么着,我说你就是本公主的人,说的不对吗?”   赵昶神色更冷:“哪个是你的人?”   说着绕过她了,更是往书院外面走去。   李锦瞪他,转身就来追,可才站了一会儿,身上那点热乎气都被风吹没了,再一动,被雪打透的身上可真是冰冰的凉,凉得她连连打了两个喷嚏,鼻尖酸得不行,这就站住了。   冷风一吹,真是冻得咬牙了:“赵、珍、珠!你敢这么走试试!”   叫骂一声,又是连连两个喷嚏,赵昶回头,少女鼻尖通红,眼睛也红,见他站住了,蹬蹬蹬小跑到了他面前,李锦抱着双臂,还直跺着脚:“好冷……我我好冷。”   少年低眸,随即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一下抖开披了她的肩头,还仔细给她系上了带子:“冷就回宫去,在这闹什么。”   纷纷大雪,一白一红,倒也是个景。 第155章 喜欢   日上三竿, 暖暖春日, 当真是令人昏昏发困。   老师在前面打着盹, 手里的戒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自己腿上,他嘴边的那胡子长的, 很是肆意, 平时凶神恶煞一样的人, 当真是睡着了,还是有点可爱的。   赵昶最先写完文论, 坐了窗边也是单手托腮。   手边还放着一纸桃扇, 是女学那边传过来的, 上面寥寥几字, 约他天桥放灯,拿起来看过之后就随手放了一边。   前面的林清州回过头来看着他:“赵昶, 今晚上桃元节, 你要干什么去?”   窗外桃花开得正盛,一片桃粉。   每年的春时十五夜, 晚上都要过桃元节的。   自李昇登基以来,民风一年比一年开放,少年少女尤其喜欢在桃元节玩闹,相互送一些小东西, 最常见的便是花灯, 自己做的花灯,上面写上情诗,也别有一番情义。   说起桃元节, 对于赵昶来说,简直是噩梦一样。   每一年都和李锦一起过的,然而这姑娘没一年消停过,去年时二人上街,她喝了人家的陈酿桃花醉,结果又哭又闹,还是他给背回来的。   林清州又叫了他一声,赵昶看着窗外,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刘究便也转了过来,戳着他的一边胳膊:“喂,那扇子谁给的?该不是公主又叫你了吧,别呀,今年咱们一起上街吧,林清州说是要去个好地方,你去不去?”   赵昶回头,瞥过他们期待的脸:“不去。”   林清州笑嘻嘻地拿了书册遮掩,来拿纸扇与他低声笑道:“我来看看是谁……知道吗?京中新开了一家青楼,都说那里面的小姑娘都是外域的,长得特别野,不想去看看吗?”   赵昶更是不感兴趣:“今日有约了。”   刘究瞪了林清州一眼,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我来瞧瞧,诶呦不是公主字迹,这谁还约了天桥边放灯……不是公主的话就没事了,你瞧林清州他这点出息,看什么看,多带些银钱,到时候直接要一个不就得了,听说外域的姑娘可是跟咱们这的不一样,亲个嘴都是别样滋味的。”   因常有人给赵昶送些小东西和书信,所以也见怪不怪,不当回事了。   正是嬉笑,话音才落,一声轻咳声在他背后响起。   林清州推了他一把,刘究还沉浸在姑娘的软香当中,没当回事,啧啧啧地。   然后,惊雷在他头顶炸响:“亲谁的嘴?”   老夫子的戒尺已经搭在他的颈边了,刘究双手举起连忙告饶,伴随着啪嗒啪嗒的击打声,戒尺就真的抽在了他的肩膀上。   “说!亲谁的嘴!”   “夫子饶命,饶命啊!不是我说的,是……是那个赵昶!他才说京中新开的青楼,说里面有几个异域女子,他说的,不是我说的,他说那几个异域女子……亲了……啊啊……”   话未说完,又是挨了两下,林清州在旁偷笑,也挨了两下。   老夫子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一眼不看着就挑事,说什么赵昶说的?真当我老糊涂了吗?嗯?”   他戒尺都伸到赵昶面前来了,使劲敲着案面,看着他也是怒目以对:“听见了没有,他们说是你说的,你说的?嗯?”   赵昶家教甚严,他光是想了一下,这种话要传到李锦耳朵里面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就头疼,当然皱眉:“我疯了,说那种话。”   这就是变相的否认了,老夫子直接用戒尺将林清州和刘究抽了起来,罚他们在外面打扫院子,这两个气不过,也狠瞪了赵昶,说他不讲义气。   其实这两个都是他爹旧部,平时常在一起玩的。   老夫子走了之后,又被这两个求着一起去扫院子,此时桃花遍地,桃树下最是难扫,这些个不怕事大的,就喜欢到处乱嚼舌根,传来传去就到了女学那边。   因赵昶从来都在风口浪尖,所以说他的人最多。   后来传到李锦耳朵里面时候,就变了味道,说是赵昶林清州和刘究三人,在老夫子眼皮子底下商议要去青楼的事情,刘究说的那句话也变成了笑谈。   少年之间,对于这种事其实是向往的,好奇的。   是以,结课了之后,真的有三三两两相约去青楼见闻见闻的,赵昶帮着刘究和林清州扫了院子之后,三人最晚在书院走出。   真是累得腰酸背痛,林清州一手搭了一个,问他们要不要去吃酒。   刘究自然应下,赵昶自然推脱,说是有约了。   一边停着的马车里,一辆车上匆匆跑下了个小宫女来,他抬眼,那是认识的,李锦身边的。   到了面前了,只说公主请他过去。   他点头,与刘究林清州话别,跟着小宫女走了过去,也对一边等着自己的书童摆了手,这就上了李锦的马车,车上只有李锦一个人,她眉眼间都是恼意,偏不看他,气呼呼地冷着一张脸。   一身红衣,扎眼。   赵昶坐了她的身边,惊觉马车已经驶离了,靠了车壁上:“去哪?”   白日听了闲话一大堆,刚才也亲耳听见了,说是有约呢!   李锦抱臂,依旧不说话。   他便也不说话了,伸手掀开窗帘,天气好得很,到处都是桃花的淡淡香味,正是随意瞥着,李锦伸手过来一把放下了帘子。   他回眸:“……”   少女双眼已红,偏偏狠狠瞪着他,伸手指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也不知道她这又是怎么了,但是见她泪眼,也没忍住:“又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点,李锦扑过来对他肩头一顿捶,与平时胡闹不同,可是还带了些许力气,捶得他肩头发麻,他一动未动,任她胡乱捶了一通,光只瞥着她。   李锦见他木头一样的,停了手,眼泪这就掉落了下来:“赵珍珠!你就是个混珠!”   她对着他吼了一句,吼过了,也转过去背对着他了。   赵昶哪里知道她什么心思,见她又不理他了,也低下了眼帘。   马车一直到皇子府才停下,李昇登基之后,皇子府赐给了女儿做公主府,府内守卫森严,也不少人在这伺候着,李锦下一步下车,赵昶紧随其后。   自家公主回来了,老嬷嬷赶紧迎了上来,可李锦这会正在气头上,只说谁也不许跟着,回头拽了赵昶这就进了她的闺房了。   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脱了鞋,李锦摔了赵昶手腕,径自走了进去。   屋里摆设古朴,这是从前皇后还是皇妃时候的住所,赵昶也从未来过,目光在墙上一一扫过。   那上面挂了许多小东西,大多他都见过。   有天子赐给李锦的小玩意,也有她逼着他买给她的礼物。   窗边还挂着一对面具,是去年桃元节时,她买的猴儿面具。真是丑得可以,她让他同她一起戴,他不戴,她气恼都拿走的,在往前走,地上散落着些许物件,低头一看,是个未做完的花灯。   李锦撇下他,一脚将灯骨踢远了:“今个你哪都不许去,就在这给我做灯!什么破玩意,我总也做不好,每年桃元节让你跟我上街去你都不愿意,别人一叫你怎么就想去!我怎么的,本公主今个就要看看,看看谁还能叫你去!”   她气呼呼地坐了一边,不理他了。   赵昶抬头,撞见她目光,她一肚子火无处撒野,还狠狠蹬了两下腿,可爱的不行。   他差点失笑,坐了地毯上面,拿过了灯骨来:“并没有应什么人,去桃元节,你想多了。”   说着拿了灯纸来,亲自缠了灯架上面。   李锦哼了声,又乱踢了两下:“人家纸扇你都收下了,还狡辩!”   赵昶手上动作不停,更是气定神闲:“上次你也送过,三日未看,谁恼的了?”   李锦语塞,她的确是也送过。   每日都有人送些小东西和书信给赵昶的,她听同窗说起,也请旁人代写了首特别柔情的诗,亲自抄写了,让人给带了去送给他,结果他从来没有看那些东西的习惯,三天未看,第四天实在没忍住,找他问了,他说不知道,气得她骂了他一顿。   不过,她很快就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怎么的,你这是怕错过我的书信?”   赵昶将灯座固定好,放上了灯火,开始重组,头也未抬:“真是怕了你了,我只是想悠闲度日,少节外生枝。”   李锦抿唇,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在嫌弃本公主?嗯?”   他固定好了灯架,仔细打磨着骨边:“不敢。”   她又是气恼,甩手走了:“我去用膳,你就在这给本公主做花灯,哪也不许去知道吗?等我回来,再想怎么罚你!”   她脾气直,向来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赵昶低着眼帘,没在意,李锦用了晚膳,惦记着他,怕他饿肚子,特意让人做了他爱吃的桃花糕,尝了尝,装了些,亲自提了来。   外面日头落了山,屋里早已点上了灯,赵昶正坐了桌边的烛火旁,拿着笔在她的花灯上提字。   李锦吃饱喝得了,将食盒放了桌子上面:“喂,饿了没有,今天新蒸的桃花糕。”   说着将食盒打开了,将桃花糕拿了出来。   赵昶刚提好了字,将花灯也点了,挂了一边。   他看着天色,没有再坐:“花灯做好了,我……”   这花灯本来是她想亲自做的,可惜她手笨,做不好很是烦恼,今年的桃元节,是想和他一起去放花灯的,可见他这样,似乎和往年没什么不一样,顿时恼了。   心中闪过千万念头,也腾地站了起来,几步到了他面前:“你干什么去!”   赵昶垂眸瞥着她:“今日桃元节,有约了。”   李锦想起白日大家津津乐道的那什么异域女子风情,一把推了他,一直将人推了窗边靠了窗棱上了,才是站住,她双手勾了他的颈子,还翘起了脚。   柔软的唇瓣碰触到时,她学着画册上那般还吮了他唇一口,然后红着脸放开了他,心如捣鼓,脚下也没个章法,不知踩了什么东西,还差点摔了,被他伸手扶住后腰,才站稳了。   李锦恼羞成怒,后腰处更是着了火似地,忙是推开了他,吼他道:“现在知道了吧,亲嘴也就是这么个滋味,不许你去什么楼里看什么异域女子!”   她虽然也羞,但还是瞪着他:“说吧,你到底约了谁?”   赵昶失笑,这可真是实在没忍住了,舌尖舔过唇边,还似有桃花糕的味道,回手摘下窗边挂着的面具,这就给她的那个戴上了,略显狰狞的猴儿面具,此时也显得可爱许多。   李锦双眼转动,还能看得见他:“给我戴这个干什么?”   可眼里的赵昶也戴上了他的那个,他抓住她指尖紧紧握在了手里,昏暗的屋里,一转身就找到了挂起的花灯,走了面前一把拿了下来:“今日是桃元节,你说干什么去?每年都在一起过,你说我还能约谁,不过是搪塞他们的话罢了。”   诶?   诶诶诶?   李锦跟着他的脚步往出走,有点心花怒放怎么回事:“赵珍珠,诶?你是说你要和我上街的吗?”   他回眸,从面具上能看见眼底都是笑意。   二人牵着手,他将花灯递了她那手上,她顺手接过,他却扣指在她面具上狠弹了下:“什么异域女子,再胡说要挨打。”   走到外面,夜幕降临,夜空星月升起,李锦说你敢,一提灯却是笑了。   花灯上面,一首小诗下面,还写着两行小字。   诗是她抄来的那首,字也不是别个,正是赵珍珠,李二花,六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自此代嫁宠妃全书完结,庆祝完结撒红包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