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林真逸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倾城小佳人》 作者:女王不在家 文案 上辈子她是他的侄媳妇,喊他七叔。 这辈子她是他的小娇娘,依然喊他七叔。 “二堂哥很宠二堂嫂的。”她一边绣着帕子,一边想起白日的事儿,便这么随口说道。 “你如果喜欢,我也可以那样对你。”他从书卷中抬起头,俊美冷峻的脸庞上并没有什么神情。 “哦……”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来。 他放下书卷,挺拔的身形将她笼罩,修长的手指搭上了衣领。 “七叔,你这是做什么?” “宠你。”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人生际遇,百转千回,一个人最后落得哪种结局,任凭大罗神仙怕都难以预料。   犹记得年幼时,老祖宗曾把彼时哭泣的阿萝搂在怀里,爱怜地安慰道,我的阿萝不需要才情出众,也不需要知那人情世故。我的阿萝,天生好福气,是要被人一辈子疼着宠着的。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才知道,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仿佛虫鸣,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父亲又做恶梦了?”旁边的少年温润如水,开口这么问道。   “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男人坐起来,抚了抚额头,疲惫地道。   “母亲好好地在府里,若是父亲惦记,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不必了。”男人摇头,闭上眸子,眼前却浮现出梦中的场景。   梦中的她,已是形容憔悴,满头白发。   “父亲想来是最近身子欠安,这才难免夜有所梦?”   “或许吧。”   男人轻叹了口气,垂眸,看向了自己垂在肩上的发。   尚且不足四旬,曾经的乌发已经花白了。   一如梦中那个叶青萝。    ☆、第2章   这个潮湿阴暗的场景,在阿萝的睡梦中翻来覆去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以至于睡梦中的她,都在瑟瑟发抖。   “姑娘这是落水后着了凉,总一个劲儿说冷。”   “陈御医今天可曾过脉,怎么说的?”   “回老祖宗,陈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了,让好生养着就是。”   “既没什么大碍了,怎么总是发抖,这年纪小小的,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总觉得身上冷,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可一时又想起,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两鬓银发,戴绣锦攒珠抹额,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自己嫁到萧家前,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正要说什么,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你可是醒了,若再这样睡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   此时阿萝心里越发觉得这七八岁的光景才是真,那梦中惊恐不过是幻境罢了,当下整个人仿佛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一般,周身甜融融的。   她笑望向自家祖母,故意撅起小嘴儿:“不要嘛,老祖宗,阿萝真得吃不下了。”   老祖宗抬起手,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啊,这才刚醒了,就开始淘了,等会陈御医过来,仔细我让他好生给你开几服药补身子!”   阿萝顿时唬了一跳,吃药那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瞧瞧那半碗粥,再想想那黑乎乎的药,连忙点头:“我吃我吃!我最爱吃粥了!”   她在七八岁的年纪,见风使舵的本领还是有些的。   “这才乖!”老祖宗看她一脸乖巧,实在是惹人疼,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祖孙二人正说笑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鲁嬷嬷过来回话。   “是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并表姑娘过来了。”   阿萝听得这话,冷不防的,倒是微惊了下。 ☆、第3章   依然是七八岁的年纪,有着老祖宗的疼宠,这让她打心底松了口气。可是乍一听到几个姐妹过来,顿时让她想起来记忆中关于这几位姐妹的种种。   那些记忆并不是太过愉快的。   叶家儿子共有三,大房两儿两女,大姑娘为也叶青蓉,二姑娘为叶青莲,二房是阿萝和哥哥叶青川,三房则是只得了一个女孩儿为叶青萱的。   除此,家里现成还养着一位没了母亲前来投奔的表姑娘,是叶家大夫人的亲妹妹所出,叫冯秀雅的。   统共家里这五位姑娘,年纪最多不过相差三岁罢了,按说都是相仿的年纪,又是自小一块儿玩的,应该是亲得跟什么似的才对。   可是偏偏,阿萝和这几位姐妹,多少都有些隔阂,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老祖宗得了重病,太医都说没救了,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忽感腹中紧痛,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还对她说,好生看顾这孩儿,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这事儿传出去,人人都是啧啧称奇,只说阿萝是仙女送子,因阿萝降生,这才救了老祖宗的命。   老祖宗身子好了后,抱着怀里那白玉一般的小人儿,只说这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娃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自此把阿萝当做心肝肉疼着。   别说是其他姐妹,就是叶家的长子长孙,都没有阿萝在老祖宗跟前的风光。   万事有利便有弊,阿萝自小被老人家宠着,又是天性懒散娇弱的性子,比起其他几位姐妹,多少有些被宠坏了,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   因手指头太过细嫩,弹琴是不行的,吃不得苦头;也因不喜那油墨味儿,写字也远不如几个姐妹写得好,平日学堂里读书,虽说仗着记性好,倒是比别个姐妹学得快,可是架不住人家几个背后里偷偷用功,而她只知道在老祖宗房里陪着旺财玩耍,久而久之,外人看着,她可真个是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   又因她那般受宠,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几个姐妹要好,小姑娘家的,哪个看着心里能舒坦,难免对阿萝生出许多不满来。   打小儿便存了间隙,长大后,各自嫁人了,几个姐妹更是和阿萝愈走愈远。   如今的阿萝,有了那么一场如梦似幻的记忆,那小脑袋倒是比以前想得多了。   她仔细地回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曾经那个年幼的阿萝,纵然看似没心没肺,也并不在意几个姐妹,可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都是要脸面的小姑娘,哪个不想自己成为出挑的那个,人人称羡的那个。可是小小的阿萝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便是夸她的,怕也是冲着老祖宗的情面来的,哪个真心实意夸?嘴里说着奉承好听话儿,其实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姑娘被老祖宗宠坏了,以后有的苦吃。   那个时候老祖宗说,给她早挑好了夫婿,也准备了足足的嫁妆,说阿萝这辈子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一辈子被人宠着的命儿。   后来果然没错的,纵然老祖宗在她出嫁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嫁妆,真真是十里红妆无人能比,而她的夫婿,也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打小儿和阿萝认识,把阿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萧家的少爷,才气纵横的萧永瀚。   只是……   阿萝咬唇,再次想起那个漫长而冰冷的梦。   只是后来,她终究被推入了一条老祖宗做梦都没想到的路,以至于惨死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不敢细想,她已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被人家说中了,她后来受的苦,是世间常人所无能想象的痛。   在那漫长的煎熬中,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的一无是处,是不是这种事儿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以及那冒充了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只是终究没有答案罢了。   阿萝低头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外面珠帘子轻动,清脆的说笑声传来,几个姐妹已经进了屋。   阿萝自老祖宗臂弯里望过去,只见四个姐妹依次走进来了,分别是,叶青蓉,叶青莲,叶青萱和那寄养在家里的表姐冯秀雅。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还小,最大的叶青蓉不过是十岁,其他都和阿萝差不多,七八岁样貌。   这几个姐妹进了屋,见阿萝已经醒来,窝在老祖宗臂弯里,不免微诧了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冯秀雅,她上前一步,惊喜地道:“阿萝,我说今日早起,听到喜鹊儿在窗外叫,想着是有什么喜事,不曾想,竟是你终于醒过来了!”   说着间,已是凑过来,嘘寒问暖,对阿萝好生怜爱。   阿萝听着,便抿唇,对她笑了笑,低低叫了声:“秀雅姐姐。”   冯秀雅是大太太庶出妹妹嫁给冯家后生的女儿,后来冯家败落了,本是要把冯秀雅托给大太太娘家照料的,也是因缘巧合,这冯秀雅过来家里住了几日,老祖宗看她倒仿佛颇和阿萝投缘,便干脆留下,命大太太和叶青蓉叶青莲一起养在房里,权当作伴。   老祖宗适才听着冯秀雅那番话,已经是乐得笑呵呵了:“瞧你这小嘴儿甜得,我听说今儿女学要小考,姐妹几个考得如何?”   叶家几个姐妹中,性情各有不同,其中叶青萱是三房的女儿,三房素来不得老祖宗喜爱,又只得了个女儿,越发显得不受宠。这叶青萱自小被她母亲耳提面命,知道要多讨好老祖宗,讨好阿萝,怎奈自己不如冯秀雅机灵,凡事都被冯秀雅抢了风头。   如今既是听老祖宗问起,总算有了自己开口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笑着道:“老祖宗,我们姐妹几个都考得还好,可是没给咱晋江侯府丢人,只是先生惦记着三姐姐,说三姐姐往日学得好,人也聪明,可不是我能比的,说三姐姐没能参加这次小考,委实可惜。”   这话一说,可真真是把阿萝捧成了先生心心念念的才女了,自然是把老祖宗逗得不轻,揉了揉阿萝的脑袋,笑叹道:“你什么时候长了这等本事,我竟不知!”   旁边的叶青莲听闻,却是眸中微微透出些不屑。   冯秀雅和叶青萱这套把戏,她以前也是见识多了。   只是她和这两人身份自然不同,她是晋江侯府长房的嫡女,父亲早已经袭了晋江侯爵位,两个哥哥读书也好,尤其是大兄长,已经入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自然不必这般巴结二房的区区一个叶青萝。   当下略显矜持地福了福,淡笑道:“老祖宗,今日我们考得是试帖诗,琴技,书法。姐妹几个都做了诗,特意捧回来给老祖宗过目。”   “好,好,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叶家老祖宗纵然把阿萝看做心尖尖肉,可平时也是疼着其他几个孙女儿,如今听着叶青蓉这番话,连忙要看。   叶青蓉听了,便命底下丫鬟奉上了适才姐妹几个的诗作,呈给老祖宗。   老祖宗一个个地看了,最后连连颔首,赞不绝口:“写得好,写得好,只瞧这诗,笔迹清隽秀丽,用词妥帖,不知道的,哪里以为是十岁小姑娘写的,只当是女状元写的呢!”   旁边叶青莲听到这话,眉眼间自然是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实叶家姐妹若论起才情来,当属长姐叶青蓉,小小年纪已经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外间听说了,谁不夸一个叶家才女。不说才情,若论样貌的话,自然要数叶青萝。   叶青萝才七岁而已,却已经是姿容绝色,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便是去年老祖宗带着进宫见了太后娘娘,那见惯了美人儿的太后娘娘都舍不得放手,只说怎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孩儿。   是以身为长房的嫡生女儿,叶家的二姑娘,叶青莲才情和姿容都不差,但是又都不够出彩,再加上老祖宗偏疼叶青萝,这更使得叶青莲在家中几个姑娘中处处不出彩,默默无闻了。   如今好不容易听得老祖宗夸这诗作,便并不是专夸自己的,也有意把话露脸儿,当下轻笑了下,一边拿眼望向阿萝,一边笑道:“老祖宗真是说笑了,若是外人听到,还不笑话咱。若是过几日赏菊宴,咱们姐妹几个落了下风,以后都是没脸儿见人的。”   “阿莲,莫要灭自己志气,你们姐妹几个,个个都是小才女,岂有落了下风的道理。”   老祖宗是对自己几个孙女颇看重的。   只是阿萝听着,却是心里一个咯噔。   赏菊宴啊……这是她七岁时的赏菊宴? ☆、第4章   昔年先贤德太后喜赏菊,先皇以孝治国,便每年八月于燕京城中举办赏菊宴,届时会邀请燕京城的侯门贵妇并姑娘们过去,陪同先贤德太后赏菊作诗玩耍。   后虽先贤德太后薨,可这一年一度的赏菊宴却作为燕京城特有的风俗流传下来。   七岁的阿萝心性还是个小孩子,按说最爱玩耍热闹,这种赏菊宴原本她该喜欢的。可恨就恨在,这赏菊宴不但要赏菊,还要来个诗词歌赋,各公卿家姑娘都是要显露一手的。   阿萝没什么可显露的,每年都要落个下风,小脸上便颇觉得无光,时候一长,每年的赏菊宴几乎成了每年最让她头疼的事。   安分悠闲地当个侯门姑娘不成么,怎么非要去做个诗词歌赋来比拼?   如今的阿萝,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也是轻轻拧眉。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   况且,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诗词歌赋不在话下,可到底现在年纪小,手腕细,也没力道。而几个姐妹的字,她刚刚是看了的,娟秀清隽,都是一手好字。   现在的她,能比吗?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彼此之间也是一笑,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阿萝,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   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阿萝当下抿了抿唇,没吭声。   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   趁着几个姐妹出去,陈御医又没进来,老祖宗笑呵呵地拉着阿萝的手:“阿萝不用难过,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了,祖母让你二哥哥亲自教你练字,这什么赏菊宴上,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的阿萝。”   老祖宗说的二哥哥其实是大房的叶青瑞,叶青瑞今年十四岁了,才情出众,书法更是拜当今大家董四寸为师。   阿萝不忍拂了老祖宗好意,便乖巧点头:“老祖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着间,外面陈御医进来了,给阿萝过脉,闭目片刻后,倒是说身子一切都好,只是虚弱,好生将养着就是。   阿萝又被喂了一点枸杞燕窝羹,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打了一个哈欠。老祖宗见此,便让她歇下,又叮嘱了一番胡嬷嬷让她好生照料,这才离去。   织锦鹅黄软帐垂下,阿萝被伺候着躺在了藕合色缎褥上,并盖上了绣粉锦被。软帐外的香鼎里又添了些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轻淡地萦绕在鼻翼,让她感到温暖香甜,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醒来后所看到的这一切几乎让人不敢置信,她是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再醒来时,周围又是一片阴暗潮湿,一如之前的许多次一般。   轻轻咬了下唇,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软糯带有婴儿肥的小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她现在就是个七岁小女童了,可以被老祖宗搂在怀里的七岁小童。   稍微松了口气,她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中,又开始想着这赏菊宴的事。   赏菊宴上,燕京城里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被邀请的,萧家自然也会应邀。   那么这次,她会见到永瀚吧?按说这个时候永瀚应该还是个九岁孩童吧……   她攥紧了锦被,忽而就想起那假冒自己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说萧永瀚宠了她十七年,说萧永瀚为她奏了“绮罗香”。   一时不知多少滋味涌上心头,又回忆自己七岁时诸般光景,想起了自家父母和兄长,不知道他们是否和自己记忆中那般?如此痴痴想了半响,最后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也就这么睡去了。   **********************************   她这一觉睡得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胡嬷嬷见她醒来,连忙吩咐底下几个丫鬟进来伺候,阿萝任凭她们服侍着帮自己洗漱梳头穿衣。   老祖宗那边知道这边有了动静,也亲自过来,摩挲着她的额头:“瞧着精气神倒是大好了。”   恰好此时大太太并三太太,还有长房的大少奶奶,因过来请安伺候老祖宗,都是在的。她们知晓阿萝醒来,自然也都围过来看,对着阿萝自是好不心疼地怜爱一番。   后来还是老祖宗怕人多吵到她歇息,这才各自散去了。   老祖宗见老早已装扮好了,梳了两个小窝髻,穿着一身绣粉杏花对襟锦缎褙子,把个巴掌大小脸衬得莹□□润的。那么小一个人儿,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杌子上,不免心疼又好笑:   “病了一场,倒是看着和往日不同,像是懂事了。”   阿萝听闻,也笑了:“如今想起病前的事,总觉得隔了一层雾,除了记得老祖宗,其他人,竟是一概生疏了!”   老祖宗听了,倒是好生把她打量一番,最后道:“你啊,人小,想得事倒多,怕还是烦着那赏菊宴,其实不过是个宴席罢了,一年一次的,不知道办了多少次,有什么要紧的,倒是把好生生的孩子给吓坏了。”   阿萝不好直接对老祖宗说了自己这奇遇,只是安分乖巧地笑了笑,撒娇道;“老祖宗,别家都是恨不得自家姑娘给自己争脸,你老人家倒好,反而盼着孙女上上进。”   老祖宗原本是担心她,看她此时有心思打趣自己,倒也稍微放心:“那又如何,我的乖宝贝孙女儿,这辈子都是有人疼宠的,要那么上进做什么?咱又不是绣楼里选美!”   阿萝听闻,竟噗嗤笑出来。   说得也是,都是千金小姐,其实原犯不着,只是总存了攀必之心,小姑娘家难免就好胜罢了。   祖孙两个说笑间,胡嬷嬷送了今日的汤药并膳食来,底下人摆好了小炕桌。老祖宗怕她一个人没什么胃口,便也陪着。   正吃着,就听外面小丫鬟进来禀报,却是道:“二太太并三少爷一早就回来了,换了衣裳就要赶过来这边。”   阿萝原本正尝着一口蘑菇汤,听说这话,手便微微顿了下。   老祖宗一边将个奶油灯香酥放到了阿萝面前,一边道:“想是昨日得了你醒来的消息,这才急匆匆赶回来了。”   阿萝软软地点头:“嗯。”   所谓二太太和三少爷,是她的母亲和哥哥。   在阿萝后来的记忆里,母亲却是先于老祖宗没了的。   母亲原是江南诗书之家的女儿,才貌双全,听说早前还订过亲,只是后来家道中落,那家子悔了亲,后来不知怎么因缘际会,倒是许给了自家父亲,也算是狠狠地打了那势力小人的脸。   可惜的是,自打母亲嫁进了叶家,父亲一直在边疆戎守,夫妻聚少离多。   就阿萝所记得的,他们二人关系生分得很,父亲偶尔归家,夫妻二人定是郑重其事地先施礼一番。   后来阿萝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就此去了。   母亲没了后,父亲好像一夜老了十岁,离开家回到边关,从此再也没回来。   父母皆不在了,自家哥哥又是天生眼盲,之后亲事便并不尽如人意。娶的嫂子家世也算相当,只是性子和哥哥并不相投,就阿萝隐约的记忆中,哥哥成亲后,有几次还曾住在书房里。   她一个未曾出阁的女儿,哪里懂得那许多,只是随口一问,也被哥哥推脱着说读书累了干脆宿在书房。   如今想来,哥哥心里不知道多少苦楚,只是不轻易对自己这个妹子说起罢了。   正想着间,那边二太太宁氏并叶青川已经进了屋。做儿媳妇的不比刚才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她进来后,偕同儿子正经地施礼拜见了,这才被老祖宗招呼着立在一旁。   阿萝上前见过母亲宁氏,宁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并没多少温度,只是颔首道;“瞧着倒是精神还好。”   阿萝望向母亲,母亲已是而立之年,不过却依旧是不显年纪,倒是和自己十七八岁时并无两样。细细打量,只见那双眸犹如水波,弯眉恰似秋月,朱唇仿佛胭脂染就,肌肤恍若山中雪,一抹削肩,纤细柔媚,又带着读书人才有的淡雅秀美。   她原本以为那梦中地牢里的女人和自己十分相像,可是如今看了母亲这般样貌,才知晓,那人还是多了几分戾气,少了几分文雅秀美。   而宁氏见女儿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却在自己投眸过去时,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下,慌忙垂下了眼睑,不免有了疑惑之色。   不过她本就性情淡泊,加之这个女儿又是自小养在老祖宗房里的,当下也并未多问。   低下头的阿萝,望着那个此时和自己以后样貌几乎一般无二的母亲,却是想起,在自己十岁时,母亲就要撒手人寰。纵然和母亲并不亲近,可到底是血浓于水,想起这里,鼻间不免泛酸。   宁氏这做儿媳妇的伺候在老祖宗身旁,那厢叶青川这当孙儿的却是不必,于是阿萝便拉了哥哥一起过来坐在炕边说话。   叶青川生下来就是个眼盲,这么许多年也是求医无数,汤药喝了不知道多少,却并不见好转,时候一长,叶家人也就认命了。   不过好在叶青川天生聪颖,记性好,但凡夫子念过的文章,只要听过一遍,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自己又肯下功夫,身为眼盲之人竟练得一手好字。   除此,他样貌和阿萝一般,都是像极了母亲的,生得容貌精致眉眼如画,他又是往日吃惯了汤药的,身上只有一股淡淡药香,并不觉得惹人不喜,反隐约有种世外仙人风流之态。   这个时候年纪还小,哥哥又没娶妻,阿萝也不用避讳,拉了哥哥在炕头,心里便感十分亲热,不免问东问西起来。   叶青川这一次是跟随母亲前往万寿寺为妹妹祈福的是,谁曾想昨日才拜过,还没来得及折返,便听说了妹妹醒来的消息,自是忙不迭地往家返。   换了衣衫略加漱洗,来到老祖宗房中,便见到了醒来的妹妹。   他眼盲,看不见,被妹妹软绵绵的小手拉着坐在那里,便觉十分熟悉,只是这熟悉之中,却隐约又感到些许不同以往。   眼盲的人心灵,总觉得她经了这一场病,仿佛和以前气息略有不同?   **************************   用过早膳,老祖宗在宁氏陪同下出去了,临走却是吩咐叶青川道:“这几日阿萝病着,功课也落下不少,阿川好生开解她。”   其实不用老祖宗说,叶青川也是想和妹妹好生说话的。   阿萝却没想那许多,想她年幼时,父亲在外戎守,一年见不得几次,母亲性情淡泊不苟言笑,虽说有个老祖宗对自己十分疼爱,可到底是祖辈了。是以对于阿萝来说,最亲近的莫过于这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了。   这可以说是老祖宗去了后,她在娘家唯一的依赖了。   “阿萝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叶青川看不见,却是能感觉到,阿萝仰起小脸打量自己呢。   “哥哥,阿萝病了这一场,只觉得好像一辈子没见哥哥了。”阿萝抿唇略显羞涩地笑了笑,拉着哥哥的手撒娇,这么道。   七岁的孩童,声音细软,带着些许稚气,却说出那“一辈子”的话语,倒是让叶青川心中微微一窒。   不自觉地,他抬起手,去摩挲阿萝。   阿萝的头发细软微凉,他保养得宜的纤长手指,穿过那发丝,抚摸着那精心编制的发髻,又顺着发丝往下,轻轻揉了下她嫩滑脸颊。   “这是病傻了吗?”他是少年老成的,纵然才不过十岁而已,面对自家妹子,却已经是有了小大人的口吻,语气中充满宠溺。   阿萝心里却是微酸,仗着自己年纪小,便拱了拱脑袋,顺势钻到了哥哥怀里。   叶青川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袍,衣襟上尤自带着淡淡药香,阿萝嗅着那鼻翼恍若熟悉的味道,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   “哥哥,阿萝好想你,好想你。”她用童稚的声音,替那个被囚禁多年的女子说出这不为人知的思念。   叶青川听得这话,却察觉阿萝语气中的哀凉和无奈,不免微惊,胸口隐约泛疼,下意识抱紧了怀中香软娇小的妹妹:   “阿萝,莫不是怪哥哥不曾陪你身边?实在是母亲要去万寿寺烧香,哥哥也想陪着一起过去。”   这么说着,他又想起一事,便有了猜测:   “还是说,阿萝还在生母亲的气?”   “生母亲的气?”阿萝疑惑地仰起脸,不解地道;“为何生母亲的气?” ☆、第5章   “生母亲的气?”阿萝疑惑地仰起脸,不解地道;“为何生母亲的气?”   “那日因启月的事,你不是和母亲起了口角?”叶青川轻叹了口气,这么道。   叶青川这一说,阿萝才想起来了。   这是发生在她七岁时候的事,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事罢了。   母亲在宁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嫡亲姐姐,那姐姐嫁入江南冯家,有一女名启月的。前些日子,姨夫因派了任州的差事,赶赴任上时恰路过燕京城,自然是要进京拜会。姨娘多年不见母亲,便干脆借住在叶家,两姐妹一块儿说话。   那启月表姐和阿萝年纪相仿,两姐妹偶尔间也一起玩耍,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日,阿萝看到母亲亲自为启月表姐画了一幅仕女画,把个启月表姐画得惟妙惟肖。   当时阿萝看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因母亲性情一向凉淡,对父亲哥哥甚至自己,都视若无物的,如今不曾想,启月表姐竟得了她青睐。为此,阿萝很是不满,言语间对母亲便有几分不敬,为此险些闹出气来。   后来母亲过世,她嫁入萧家,这件事也就淡忘了,如今经哥哥提起,不免哑然。   当年那点小心思,她是记得的,不过是个抢糖吃的孩童,看不得自家母亲对别人好罢了。   如今想起来,又觉酸涩,又觉好笑。   叶青川见妹妹迟迟不言语,只以为自己果然猜中了,不免轻叹了口气,怜惜地摸着阿萝柔软的发丝:“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身子一向好,从未有过不适,如今怎么好好地病成这般,果然是心里记挂着这事。”   想来她这小小人家的,也就是这点子事值得惦记了。   “其实母亲还是在意你的,那一日你吵闹一番,转身跑出去,母亲兀自坐在床边,怔了好久,之后几日,我听越嬷嬷说,母亲一直精神不好。”   叶青川的声音分外温柔:“到底是血脉相连,母亲怎会不惦记着你,这次你病了,一直不见好,她别无它法,只得带了我去万寿寺为你祈福。”   阿萝听着,心中自是泛暖,想起以后母亲不在了,老祖宗也不在了的日子,便是有亲哥哥和那疼爱自己的夫婿,也终究是缺了一些什么。   母亲纵然再性情凉淡,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哥……”她微微咬唇,声音娇软:“你说的我都知道的,我自不会生她什么气,那日的事,若不是你提醒,我都险些忘了。再说了,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值得什么要紧,我阿萝,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吗?”   叶青川听妹妹这般说,也是一笑,犹如星子般的黑眸虽仿佛望向虚无之处,可是却泛着暖人笑意。   “原来我家阿萝竟是这般大气之人?”   “那是自然!”她理直气壮地小小自夸了下。   叶青川这次难得笑出声了,越发怜惜地摸着阿萝的发髻:“等会儿母亲还要过来看你,你总要让她安心……”   阿萝伏在哥哥怀里连连点头:“阿萝知道的!”   一时这小兄妹二人说着话,因阿萝病过,叶青川自然是诸多怜惜,嘘寒问暖,又问起陈太医过脉的事,阿萝自然都一一说了。   后来,阿萝望着哥哥那清雅俊美的样貌,忽而便想起以后的他。   “哥哥,赶明儿咱再找个好大夫,说不得这眼睛就好了。”   她现在想起来,仿佛听萧家七叔父提到过,有个朋友是游侠四方的神医,擅针灸,当时永瀚就说若是那神医来到燕京城,可以请他帮着治哥哥的眼疾。   只是这话也就提一提罢了,后来七叔父出外征战,那神医朋友便没再提及。   叶青川却不知道这一茬,这些年为了他这眼睛,叶家已经是尽力了,当下柔声笑道:“这是嫌弃哥哥眼盲吗,怎么好好地又提起治眼?”   阿萝见哥哥这么说,生怕哥哥多想,连忙解释:“哥哥说哪里话,阿萝这也是盼着你好!”   叶青川听她语气略急,连忙辩解的样子,越发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脸颊:“乖阿萝,病了这一场,倒是懂事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却听见外面有隐约说话声,以及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倒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阿萝正疑惑着,恰见胡嬷嬷走进来,捧着一盏红枣参茶。   “外间这是怎么了?”叶青川放开妹妹,坐在炕边,淡声问道。   他这个人,对自家妹子亲近温柔,换了人,马上变了样貌,也不是故意,本性使然罢了。   “三少爷,是旺财出事了,今日晨间还见到它在院子里玩耍,不知怎么,现在找不见了。”胡嬷嬷小心地将红枣参茶放在小几上,皱着眉头担忧地道。   “旺财?”阿萝一听,顿时微微拧起细眉。   旺财确实是在她约莫七八岁丢的,不曾想,赶巧就是今日了。   她心里担忧,便拉了哥哥一起出去看看,一时来到了正堂,却见老祖宗坐在那里,一脸的担忧,唉声叹气,旁边自己母亲并大太太三太太都小心伺候安慰着。   “老祖宗,旺财出事了?”   老祖宗抬眼见是自己心爱的孙女儿,眼泪都险些落下来,拉过来阿萝坐下:“自打你生了后,我就养着旺财,今日不知怎么,好好地竟然不见了!”   阿萝听着老祖宗哭,想起后来那只猫就再也没找到,不免难受。纵然如今的她不会像过去那个七岁小女娃一般呜呜哭几天鼻子,可是想起旺财,终究是不舍。   “老祖宗你先别难过,左右不过这么大一个院子,还能跑哪里去?再说咱家旺财也是最有灵性的,除非被人拘住了,不然必知道自己回来的。”   “底下人已经找了一圈的,怕是再看不见了,我年纪大了,本还想着我若不在,该把旺财托付给我的阿萝,谁曾想,旺财竟先我而去!”   老祖宗一脸的悲怆,虽说只是个猫罢了,可到底是日夜陪着的,要说起来,倒比这些儿子媳妇的强似百倍!   阿萝见此,却是想起自己被囚禁在水牢之下的种种。   自己死了后,可有人为自己伤悲?还是说,他们从来不知真正的阿萝早已经丧命,反而依旧金汤银汁宠着那个假阿萝?   一时悲从中来,又是心疼老祖宗,又是为旺财难受,又是悲怜自己的上辈子,最后一跺脚,搀着老祖宗道:“走,老祖宗,咱们一起出去找找,就不信旺财听得咱们叫它,它还能听不见!”   她这一说,房中几个太太都唬了一跳,暗暗对视一眼,一起上前阻拦。   要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了得!   宁氏见此,也是微微拧眉,待要上去,谁知道老祖宗已经兀自道:“阿萝说得是,还是阿萝最懂我,旺财丢了,我也不想活了,若是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找,这不是活活急死我!”   谁知旁边阿萝又起劲拱火:“老祖宗,我扶着你,咱们也出去看看。”   众人听这话,心里恨阿萝竟然还惹事,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皱着眉头提心吊胆地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地出去后花园。   其实老祖宗房里丢了猫这事,已经是惊动了家中上下,叶家三房,如今现成两个儿子,老大叶长勤,老三叶长勉都在,一个个提心吊胆地,带着儿女儿,正在后院四处找猫。   只是快要把个后院翻遍了,别说猫,就是个猫毛都没看到!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小小阿萝扶着老祖宗,身后跟着花团锦簇一群人赶过来了。   两个儿子见老祖宗颤巍巍地步伐,慌忙过去:“母亲不必着急,自有儿子们帮着寻找,外面到底寒凉,仔细着了寒,你老人家且在房中歇着吧!”   老祖宗摇头叹:“你们啊,找了这半响,也不见踪影,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两个儿子并孙子们无法,面面相觑,苦笑一番,只能小心地陪着,如此浩浩荡荡地在后院转了一圈后,也终究找不到。   最后来到一处假山竹林处,却见凉风吹过,竹尾森森,叶长勤到底是堂堂晋江侯,有个决断,只好硬着头皮劝母亲道;“母亲,您也看到了,这边紧挨着湖,异常寒凉,还是请母亲暂时歇在这小亭之中,让儿子带着底下人去搜搜。”   阿萝来到这竹林旁,恰一阵秋风吹过,背脊微微泛凉,此时听了大伯的话,也是怕老祖宗身子有个万一,便劝道;“老祖宗,大伯说得有理,咱们且在这亭子里坐下,可好?”   老祖宗想想也是,便也点头:“走了这一遭,我也累了,歇歇也好。”   一时又吩咐道;“去取个大髦来,给我阿萝披上,免得她着凉。”   这话一出,自然有人照办。   阿萝便陪着老祖宗坐下,几个太太小心翼翼服侍着。一旁早有底下人准备了软褥等铺上,又取了锦帐遮挂在亭上。   老祖宗虽有些疲乏了,不过想起旺财,心中还是难过,念叨道;“阿萝,当初你刚生下来没多久,底下罗六家的就抱来了旺财,虽说只是个寻常猫罢了,可我一看就喜欢,它眼睛机灵,和你很像。这些年养在手底下,一日看不到都难受啊!”   阿萝心里虽难受,不过少不得反过来安抚老祖宗:“放心就是,总归能找到的,咱家旺财有老祖宗疼着,便是个有福气的,相信遇事必能逢凶化吉。”   老祖宗揽着小阿萝,长长叹了口气:“它只是个猫而已,怎么一个看不着,就这么丢了。”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却是一动。   她本是不问世事的性子,只是经过了那一场噩梦之后,少不得遇事想一想。   诸如,为何自己当年莫名会被关押在水牢之中,到底是何人所为?又诸如,今日旺财丢失,是自己走丢,还是被人所害?若说走丢,却是说不通的,那么一只乖巧的猫,又是在自家院子里,好好的怎么会丢了?   此时凉风吹过那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伴随着些许水声,传入了阿萝的耳中。   阿萝半靠在老祖宗身上,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那在水牢中的光阴。   她闭上眸子,仔细地品味着耳边声响,只觉耳边所听所闻,不只那湖边的水浪声,也不只那风吹竹林的沙沙作响,除了这些声响,竟仿佛还有许多不易察觉的细微之声。   有那蟋蟀儿在草丛中鸣叫之声,有那蝼蚁钻过石峰的轻微挪动声,还有不知道谁人打了一个哈欠,哪位丫头肚子里咕咕鸣叫之声。   在这么一瞬间,耳边老祖宗的念叨声,还有太太们的劝解声,全都不见了,她的世界,又回到了孤身处于水牢时的寂静。   万物无声,却仿若有声。   而就在这种极端寂静却又听得万物的时刻,阿萝竟在那众多细微的声响中,分辨到一个细弱的动静,那是一只猫儿发出哀叫的声响。   遥远,轻微,却依然能入她耳。   是旺财。   她猛地睁开了眸子:“老祖宗,我听到了旺财的声音!” ☆、第6章   她猛地睁开了眸子:“老祖宗,我听到了旺财的声音!”   老祖宗原本一心惦记着旺财,此时听得膝旁的阿萝忽然说这话,也是不解:“旺财,找到了?”   旁边的大太太闻听,不免暗自拧眉。   她本家姓邱,也是燕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父亲官至礼部尚书,底下只得了她和兄弟二人,那兄弟争气,如今已经是官至紫元大将军的。   她自小也是饱读诗书,之后嫁来晋江侯府,为叶家长媳,早早地为叶家生下长房长孙,之后又连两儿两女。她自己又是掐尖好强的,嫁后没几年就接掌中馈,把叶家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是叶家媳妇,难免和底下妯娌暗自比较下。偏生底下两位,一位书香门第家道中落,模样虽好,那性情却是极凉淡不讨人喜欢的,另外一位更是提不得,出身小吏之家,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她便越发矜持,接人待物做出宽厚大方的态势来,平日里掌管家事也诸般贤惠,真是把底下两个媳妇比到地沟里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辈子处处要强掐尖,却偏生栽在阿萝这么一个小小丫头身上。   本来最初二房的宁氏怀了身子,她并没在意,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的她,面对着生了个眼盲儿子的宁氏是站在高处的怜悯,她每每也对着房里的嬷嬷叹息:“三少爷天生眼盲,倒是苦了二太太。”   这样的她,也是真心盼着宁氏生出个身子康健的血脉的。   那次宁氏又生出个丫头来,她叹了口气,心中的怜悯便越发重了。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生下来跟赖猫一样的小丫头,竟然得了老祖宗青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珍贵,养在自己房里,一刻都离不开眼。   这可真真是把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比下去了!   也不能怪她不大度,要说起来这阿萝有什么能耐,无非是样貌好一些罢了,怎么就入了老祖宗的眼?况且那所谓的样貌好,依她看,也带着一股子红颜祸水薄命相!   至于说什么仙女梦中托付,更是真真地好笑,这也能信?若说是小仙女下凡,怎么也该下到她这长房媳妇的肚子里才是。   是以这几年来,大太太冷眼旁观,心里自是看不上阿萝的,只是老祖宗平日里宠着纵着,她也就诸般忍让,做出对阿萝颇为疼爱的模样了。   因这寻猫一事,她本就觉得阿萝年纪小不懂事,怂恿了老太太一把年纪跑出来找猫,如今见她竟然说什么听到了旺财的叫声,越发有些不满。   只是她养尊处优又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能一脸无奈地道:“阿萝,你小孩子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没影的事,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平白惹老祖宗难受。”   旁边三太太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爱帮衬的,此时听得这话,也随着搭起了腔:“说得是,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怕是懵了头。”   只是老祖宗可没听进去两个儿媳妇的话,她揽着阿萝,带着一丝期盼地道:“阿萝,你说听到了旺财的叫声,在哪儿呢?”   老祖宗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萝身上。   阿萝只觉得沉甸甸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出来了,大家其实都没指望着能找到那劳什子的猫,如今大张旗鼓地找,不过是给老祖宗一个安慰罢了,免得落个不孝的罪名。本来找了那么一圈,可以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她竟然说出这话来。   大老爷叶长勤听得阿萝这话,严厉的眸光也是射向了阿萝,微微皱眉:“阿萝,底下人已经把这后院翻遍了,并不见那旺财,你怎么说你听到了动静?”   阿萝的这位大伯为官多年,目光不怒而威,往日的阿萝就颇有些怕他,如今在他这般目光下,不免微低头,轻轻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家老祖宗,小小声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真得听到了旺财的叫声。”   她在双月湖下的水牢里被关押了十七年,听了十七年的水波之声,在那种静谧而幽远的寂寞中,她的耳朵已经能够不自觉地辨别其中任何一个微小的声响。   她知道,就在刚刚,在那夹着潮气自湖面而来的风声中,真得有旺财微弱的哀鸣声。   老祖宗往日最宠阿萝的,如今看自己这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眸中隐隐透出的怯意,不免心疼极了,一把揽过来阿萝,对自家大儿子道:“阿萝年纪还小,便是听错了又如何,值得你审犯人似的问她!”   一时又低下头,口中忙不迭地哄着道:“阿萝,你且说说,刚才怎么听到旺财的叫声,别怕,便是听错了也没人说你。”   阿萝靠在老祖宗怀里,在那诸多质疑审视的目光中,抬起眸子,望向凉亭旁边的湖面。   叶家这边院子,比起当日萧家的不知道小了多少,自是不成气候,不过是自家爷爷当年挖出来的死水湖罢了。   此时这小小一方湖,面上有波光轻荡,而就在不远处的湖中心,是一处巴掌大小岛,岛上遍布芦苇。   因入了秋的缘故,那片芦苇丛此时已经凋零了,些许枯黄垂在湖面上,对影萧条。   “阿萝,往日老祖宗最宠你,如今旺财丢了,老祖宗心里也急,这没影的事,可不能乱说。”三太太小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和大老爷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口。   要知道这周围都是人,若真有个猫叫,谁还能听不到?   阿萝没有理会这质疑声,深吸口气,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湖对面那片芦苇丛。   “旺财……应该在那里吧。”   她刚才听到的那声响,带着湖水中的潮气,也有细弱的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她想,应该就是那里吧。   心里并不确切地知道,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那里。   老祖宗顺着阿萝那根白生生的小手指头,望向湖水对岸的芦苇,一时不免恍然:“可不是么,这院子里都找遍了,总寻不见,只那处芦苇丛,并没有找。”   旁边的大老爷听得这个,淡扫了阿萝一眼,还是吩咐底下人道;“把船划过来,且去那湖中小岛上寻一寻。”   这话一出,旁边的林管家忙过去带着人去解开小舟的缆绳。   大太太闻言皱眉,她是知道,老祖宗既发了话,夫君自然是只能照办,但其实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这大秋日的,湖上又没结冰,那猫难道还能生生游过湖巴巴地跑到岛上去?   不过事已至此,不过是派人划船过去岛上看看罢了,她也就没吭声。   且看片刻后,小岛上真得没有那旺财猫,这小小阿萝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她不免瞥了眼身边的二太太,却见二太太微微抿着唇,轻轻拧眉,远望着那芦苇婆娑的小岛。   二太太是个灯笼美人儿,风吹过她一缕发,看着仿佛越发惹人怜爱。   大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二太太宁氏感觉到了大太太的目光,微微转首望过去,大太太便收了笑,故作看向别处。   二太太见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此时底下人已经解了小舟,撑着桨划向小岛。   凉亭中,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木浆破水时的哗哗水声随着秋风拂面而来。   很快林管家带着那几个家人已经乘坐小舟到了小岛上,手里拿着木浆拨开芦苇丛寻找起来。   大老爷伺立在老祖宗身旁,满脸的严肃,一声不吭。   叶青川天生眼盲,看不到周围人的种种情态,不过他天性敏锐,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老祖宗素来疼宠阿萝,这次阿萝自作主张,非要说旺财在那孤岛上,怕是越发惹得大伯父等人不快。   若是在孤岛上寻不见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阿萝。   他轻轻握紧了半隐在袖下的手。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经了那场病,阿萝和以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阿萝仿佛更为骄纵和任性,现在的阿萝,虽依然像以前那般对着自己撒娇,可他总隐隐感觉,那撒娇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像一只被人捕获的猫,试探着伸出的毛茸茸小爪儿都带着惧意。   叶青川正想着,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招呼声。   “寻见了!”   “旺财就在这里!”   林管家的声音中带着意外的惊喜。   林青川听得这话,先是微怔了下,之后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并不懂他这么个眼盲之人都听不见的声响,怎么阿萝竟听到了,不过却知道,好歹这次阿萝并没有落下什么让人笑话的把柄。   原本袖子下轻攥起的拳头松开了。   老祖宗欣喜得几乎落下泪来,握着阿萝的手道:“瞧,还真找到了!找到旺财了!” ☆、第7章   而此时周围的人,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不远处的芦苇丛,看着林管家小心翼翼抱着旺财猫重新上传准备打道回府,一时神色各异。   大太太是皱眉,兀自立在那里不言语。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却见她白净小脸儿,一双黑眸清澈分明,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其他人等,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既听到了旺财声响,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也是微怔。   是了,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做梦?”二太太凝视着女儿,想着她落水后的异常:“我听鲁嬷嬷说,你如今极怕冷的?”   阿萝听得这话,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己母亲,却从她那双和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清眸中看到一丝担忧。   心头没来由地便一紧,鼻子里酸酸甜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原来母亲到底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   她低垂着脑袋,小脸上微微泛起绯红来,在母亲的注视下,不由得抬起手来挠了挠毛茸茸的小抓髻:“母亲……好像是的吧……”   二太太见她那略有些羞涩的小模样,一时倒是眸中泛暖,不过那点暖意只是片刻功夫,便重新归为宁静清澈。   “还是要仔细养着身子,不可大意。”又对旁边的鲁嬷嬷吩咐道;“我房里有些琼珍,还是阿萝舅父往年从山里得的,回头你过去我房里取些来,给阿萝每日添一些来用。”   鲁嬷嬷忙应着:“是。”   二太太回首再望着阿萝,想说什么,不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头,也就不再说了。   阿萝听得母亲这话,鼻头那酸楚却是更甚了,喉咙里也有几分哽咽。   她往日只怪母亲冷淡,如今想来,或许并不是故意为之,只是她天性不爱言语,这才惹得幼年的自己诸般猜疑?   她拼命地低下头来,让自己眼里的湿润不要被母亲看到,又作势去把旺财放在褥子上起身,背过身去赶紧抹了一把眼泪儿。   再回过头来时,她耷拉着脑袋,想着该如何说句热乎话。   母亲是在自己十岁时没有的,自那之后,她就是没娘的孩子了。   纵然母亲在时,她未必觉得这母亲多疼自己几分,可到底存着点念想,后来彻底没了,那可真真是一肚子的孤苦没处诉说。   她咬了咬唇,清凌凌的眸子左右瞧着,想着该说点什么来热乎下场面?   谁知道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的时候,却听到了一种仿佛风箱般的轰隆声。   阿萝不免狐疑。   这声音轰隆作响,迅疾猛烈有力,却又极为轻微,她是从来没听得这么奇特声响的。   开始的时候以为是错觉,于是拧眉侧耳细细倾听,终于辨得分明,这声响果然是有的。   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目光顺着那声响,最后落在了母亲的小腹处。   耳中依稀听到的那声音,便是从母亲腹中发出。   其他人腹中并不会有这般奇特声响,莫不是母亲病了?   二太太正襟危坐在那里,正默默地望着自己女儿,忽而就见女儿惊讶地抬起头,盯着自己腹部看。   任凭再淡定的一个人儿,此时也不免诧异:“阿萝,这是?”   阿萝其实也不懂这是怎么了,她盯了母亲腹部半响,终于忍不住呐讷地问道:“母亲……你,你最近可觉得身上哪里不适?” ☆、第8章   阿萝其实也不懂这是怎么了,她盯了母亲腹部半响,终于忍不住呐讷地问道:“母亲……你,你最近可觉得身上哪里不适?”   想来是病了,才会如此?   二太太越发诧异,拧眉细细想了一番,终于道:“若说不适,倒是没有……”   她其实素来身子虚弱,自打生下阿萝后,身上时而淋漓不尽,时而月事久盼而不至,这都是有的,这些年也吃药调理过,总不见效,后来想着左右也没什么大碍,就此作罢。   只是这种话,却是不好和七岁的小女儿提及。   阿萝见母亲言语中有些吞吐,却是想起,此时距离母亲病逝,不过是三年光阴罢了!难不成说,其实母亲在此时已经有了什么病症,到了三年后病重,就此撒手人寰?   这么一想,阿萝再也顾不得装傻了,砰的一声站起来:“母亲,你若是身上有什么不好,可要快些请大夫来看啊,这病可不能耽搁下去!”   二太太听着这脆生生的稚嫩声音,竟然语出惊人,也是震惊不已:“阿萝,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却是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母亲在自己十岁时没的,当时别人只当她年纪小,也没人告诉她是什么病症,一味地瞒着她,她也就此稀里糊涂的。如今她重活一辈子,怎么也要想法救了母亲,再不让母亲早早地香消玉勋了去!   想到这里,她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哇地哭了出来:“母亲,你快些去看大夫吧,阿萝只怕如今母亲已经病症缠身!若是不能及早治了,以后沉疴旧疾,难以根治!”   二太太见此,真是唬了一跳,她盯着自己女儿,想起阿萝找出旺财的事来,不免觉得此事诡异。   微一咬唇,她沉吟间已经有了主意,当下沉声吩咐鲁嬷嬷道:“关了门窗。”   鲁嬷嬷也看不出不对劲,幸好眼下并没有其他丫鬟服侍身旁,她忙不迭地过去,看外间几个丫鬟伺候着,应是没听到屋里的话,便小心关上了门。   再次跑回来,却见二太太拧眉道:“阿萝,你且起来,青天白日的,你又不是大夫,怎地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跪在那里哭泣,勉强用拳头捂住了嘴巴,抬起头来,委屈地道:“母亲,你腹中怕是有些异样,我总听着,仿佛里面有些声音,和别人不同。”   这下子二太太和鲁嬷嬷都吃惊不小,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二太太肚子上。   二太太自己,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半响后,她终于颤声问阿萝:“什,什么声音?”   阿萝擦了擦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眼泪,眨了眨已经通红的眼睛,歪头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有点像灶房里那种风箱,轰隆轰隆的。”   说着,她又指了指母亲腹部偏下之处,比划道:“就是在那处,它还在响。”   二太太顺着阿萝的视线,望向了自己的小腹,半响后,颤着手摸上了被阿萝所指的那处、   她想起自己数月以来,只有零星血迹遗落。   自己并不在意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可是阿萝作为个七岁孩童,她不该知道这些的……   最后倒是鲁嬷嬷先镇静下来,小声提议说:“二太太,不管三姑娘所说是童言童语,还是……还是真有其事,我们总是要小心为上。此事先不要声张,二太太也好歹请个大夫,仔细过过脉,若是无事,那自然是好,只当三姑娘大病一场后糊涂。”   二太太此时也冷静下来,点头,对地上阿萝道:“阿萝,你先起来,仔细让别人看到了,倒是起了疑虑。”   阿萝听到母亲同意要赶紧找个大夫来过脉,心里稍微松快,在鲁嬷嬷的扶持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母亲,我真得听到了,这个做不得假的,就像我听到了旺财在孤岛上的叫声一般,你可不能搪塞我,快些请个高明大夫来看看。”她因为哭过,童稚的声音中还拖着鼻音,语气是再认真不过了。   二太太在最初的震惊后,看着自己女儿含泪清眸中的浓浓担忧,也是一个叹息。   她走上前,拿出了帕子,轻轻帮阿萝拭去眼泪:“这件事,无论真假,你千万莫要声张,若是让人知道了,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阿萝连忙点头,重重点头:“知道了,母亲,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   鲁嬷嬷从旁,却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二太太扫了她一眼,自然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便提醒道:“老祖宗虽然疼你,可是她身边人多口杂的,你说话也是要小心的。”   阿萝微怔了下,之后便明白过来。   老祖宗身边的丫鬟,自是各房正相巴结讨好的,难保不说哪个丫鬟和哪房有了私密。   这事自己便是对老祖宗都不能说的。   她咬了下唇,湿漉漉的眸子望向母亲,乖巧地道;“母亲,我知道,便是老祖宗,我也不说,谁也不告诉,这事儿除了母亲鲁嬷嬷和我自己,再无第四个人知道了。”   二太太听了,这才放心,又嘱咐了阿萝一番,看看时候不早,怕引起人猜疑,这才匆忙而去。   送走了母亲,阿萝怔怔坐在杌子上,倒是兀自思索了好半响,却是不得而知,最后只能作罢。恰此时老祖宗派了春香请她过去用晚膳,她才擦擦眼泪,打起精神过去。   ******************************   晚膳的时节,竟是家里几个姐妹都在的,围了一团在老祖宗身旁。   老祖宗自是特意留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来给阿萝。   坐下后,饭菜十分丰盛,老祖宗也频频亲自夹了往日她爱吃的到阿萝碗里,只是阿萝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真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正兀自走神着,就听得叶青萱娇声笑着道:“三姐姐,你好歹说说,到时候打算怎么穿戴什么过去?”   阿萝忙抬头看过去,却见大家都在望着自己,仿佛等着自己回答。   只是,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老祖宗见此,带着慈祥的笑:“阿萝想必是琢磨着自己到底该穿哪件吧?依我说,你们姐妹几个都不用操心,改明儿我和你们大太太说,让她拿出银子来,好生给你们做两身衣裳头面,一定要今年最新的款,打扮一新,到时候也好出个风头去。”   阿萝听得这话,才知道原来是在说那秋菊宴。   她想了想,笑着道:“诸位姐妹如今琴棋书画想必颇有些造诣的,只有我,因病这一场,倒是荒废了学业,秋菊宴上,怕是要给诸位姐妹拖后腿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便是没病这一场,未必就不是拖后腿的。   果然,她这话一出,大姑娘叶青蓉淡扫她一眼:“阿萝也不必担忧,你自有你的好。”   阿萝最大的本事,不就是讨好长辈吗?她自是不必勤学苦读,只需要到长辈跟前笑一笑,撒个娇,外面的国公夫人侯门老太太的,哪个不是拉着她的手只说模样好讨人喜欢?   偏生叶青蓉是不爱阿萝这样貌的,用她母亲的话说,美则美也,却太过单薄,红颜薄命罢了,哪来那么大福分消受老祖宗这般宠爱?   一如那只猫。   老祖宗也是笑呵呵地安慰阿萝道:“你病才好,别把这点子事放心上,该吃吃,该睡睡,这什么秋菊宴,当得什么紧,到时候只管出去透透气罢了。”   众姐妹听得这话,心中自然明白,老祖宗怕是早把阿萝的将来打算好了,阿萝自是不必操心费力去出什么风头。   坐享其成,说的就是她。   至于她们几个,除了大房的叶青蓉叶青莲出身好,其他诸如叶青萱是毫不出众的,又如冯秀雅,是个寄人篱下的,遇到秋菊宴这种难得可贵的机会,还不是要紧地想出个风头,引得人注意,传出去个才名,也好为将来铺路。   想起这里,众位姐妹心中自然百味杂陈,这在座的,比她出身好的,比她出身赖的,一个是一个,竟是都不如她。   阿萝如今心性也不是单纯的七岁小娃儿,自然感觉出席上众位姐妹的心思异样,不免些许无奈。   其实她也能明白几位姐妹的心思,若易地而处,她未必就能心平气和。   只是现在的她,心里所想却远不是眼下这小小的秋菊宴,至于那秋菊宴出风头的事,她也并不是太过在意。   她牵挂着母亲的病情。   也心怀对未来命运的不安。   母亲腹中那轰隆隆犹如风箱般急促的声响,她听得分明,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若是不能及时诊治,怕只怕三年后,母亲依然是要撒手人寰。   还有那秋菊宴上,按理说,她应该会遇到萧家的公子永瀚,七岁的自己和九岁的永瀚初初见面,便颇为投缘,几个侯门老太太纷纷打趣他们是金童玉女一般。   从那之后,萧家和叶家来往也比以前更甚,她和永瀚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及至大了,她顺理成章嫁到了萧家。   重活一世,她下意识想躲开这一切。   当下望向老祖宗:“老祖宗,阿萝大病初愈,身子确实不好,到时候勉强去了,也怕耽搁几个姐妹的兴致,倒是不如干脆不去了?”   这话一出,老祖宗大摇其头:“阿萝啊,你这性子,遇到事儿总是爱躲,这可不行。不过是区区个秋菊宴,你当那是大老虎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承国侯家的老太君,还有萧家老太太,这一个个嘴里都念叨着你,说好久不曾见到,怪想你这小丫头的,你忍心让老人家失望?”   其他几个姐妹听此话,心里却是越发不是滋味了。   那冯秀雅等,心里想着,这么好的机会,阿萝竟是根本不稀罕?   而叶青蓉却是淡淡地扫过阿萝后,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遮下了那一丝几不可见的不屑。   这阿萝,怕是担心在那秋菊宴上丢人现眼吧? ☆、第9章   这顿晚膳阿萝吃得食不知味,她自知是无法逃脱前往这秋菊宴的命运,看来少不得硬着头皮前往了。姐妹几个一晚上说起赏菊宴种种,都是颇有期待,唯独她蔫蔫的。   想必老祖宗也看出来了,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额发:“早些歇息,不必多想,万事有老祖宗给你撑着呢。”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泛暖,感激地望了老祖宗一眼:“老祖宗待我真好。”   这话听得老祖宗倒是顿时噗嗤笑出来,对旁边的鲁嬷嬷道:“你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小人儿家的,竟像个大人模样!”   鲁嬷嬷听闻也笑了:“这是老祖宗慈爱,也是三姑娘孝顺懂事,知道老祖宗对三姑娘的好。”   说笑间,老祖宗也回屋去了,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窗棂透白,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随着秋风起时,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又灭了各处灯盏,只留下案前一盏,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含糊其辞仿佛说梦话,不免好笑:“好生睡你的吧,这做着梦还操心旺财生小猫的事儿。”   要说起来,自家姑娘这小脑袋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二哥哥院子里的阿景媳妇是不是也要生小宝宝了?”她拼命抵抗着困意,又问起了阿景媳妇。   在听到鲁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不免胡乱想着,明日可以去听听阿景媳妇的肚子,若是里面动静和母亲腹中一样,那母亲也是要生小宝宝了。   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她便终于睡去了。   ******************************   也许是年纪还小,操心太多,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待到醒来时,已经有细碎晨光自窗棂透进来。母亲院落这西厢房是双色鸳鸯美人蕉,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败了,几枝垂叶影影绰绰地在窗前摇动。   她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抱着锦被:“嬷嬷,母亲可曾请了大夫?”   鲁嬷嬷本来是看她睡得香甜,又想着她昨晚不知道说了多少旺财生小猫的胡话,便不忍心叫她,想让她睡个好觉。如今看她一醒来,就记挂着大夫,一时也是感慨:“到底是母女连心,虽说姑娘不养在太太房里,可也着实牵挂着太太呢,也是姑娘是个有孝心的。”   当下一边吩咐丫鬟们准备给姑娘洗漱,一边取了早已经备好的衣裙给阿萝穿戴。   “太太请了大夫过来,如今正诊脉呢,这会子大夫还没走。”   阿萝一听,却是心急,当下连鞋袜都顾不得,只穿着中衣就要往外跑,也亏得鲁嬷嬷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硬按着给她穿上了衣裙鞋袜。   待穿戴整齐了,她便撒丫子往母亲正房跑去,跑过去的时候,却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丝珮正陪着一个大夫模样的男人离去,心里约莫知道,这是今日母亲请的大夫。   敢情已经诊出来了?   到底是病了,还是怀了身子? ☆、第10章   近乡情更怯,提心吊胆一个夜晚,到了知道真相的时候,阿萝反而有些怕了。若是母亲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该如何是好?若是母亲真得怀了身子,这一胎能不能保住?分明记得,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母亲只有哥哥和她罢了,并没有第三个孩儿。   胡思乱想着进了屋,就见母亲正安坐在榻旁,纤细柔媚的她,神色间有一丝异样。   听得珠帘响动,便抬头看过来。   阿萝微怔,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仰起小脸,低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她好像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才问道:“阿萝,告诉母亲,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老实地道:“并没有,也是前些日子病了,醒过来后,恰巧旺财丢了,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   宁氏又道:“墨本者,以隋唐本为多,譬如《大字阴符经》、《文赋》以及智永千字文,若你能取来勤练,必有所助益。”   阿萝乖巧点头:“嗯……”   宁氏又从旁边的檀木书架上取来几个古本:“这几样,你先拿去,好生练习,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不过偷偷看母亲神情,知道那是半点没有回转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   宁氏这身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不好隐瞒,就此禀报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着二房有喜,也是高兴,特特吩咐枫趣苑的丫鬟嬷嬷们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阿萝此时对于母亲这一胎,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出什么幺蛾子,可想起上辈子自己从未听说过母亲在自己七岁时还有身孕小产的事,至少这事儿没能传到老祖宗耳朵眼来。如今这辈子显然是不同了,想必能有个不同的结果吧?   心里想了这个,她也就不再提心了,而这几日,她就留在母亲这边,由母亲亲自教导习字。宁氏看似性情轻淡,但当起先生来却是颇为严厉,阿萝但凡有什么不是,她都是会一一指出并加以纠正。如此几日下来,阿萝的手掌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事看在老祖宗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搂着阿萝,怜惜地捧着那掌心道:“这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非要争个什么才名!咱们阿萝生来命好,哪犯得着受这种罪!”   阿萝听着,倒是笑。她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可是疼了十几年,嫁到萧府里,也不过是个没心机的,被人家做下偷梁换柱的把戏,死了个悄无声息。   这次她心里多少比以前透亮了,人总不能一个劲儿地靠别人,还是得自己心里通透,才能在那后宅护住自己。如今听母亲教诲,不拘什么本领,好歹比上辈子多学点,总没坏处吧。   当下便故意撒娇道:“老祖宗,你可不能这么说,阿萝还要好生学点本领,好歹去那赏菊宴上落个才名,也能给老祖宗脸上添点光,这样别人才说,老祖宗不白疼阿萝一场!”   这话说得老祖宗顿时笑出声来;“自打病了这一场,你这丫头的嘴,真像是灌了蜜!”   阿萝见老祖宗高兴,有心想为自己母亲谋取些好处的,便故意道:“老祖宗,如今我跟着母亲练字读诗,颇觉得长进,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想想,在母亲那院中,却是有两样不好。”   “噢,哪两样不好?”   阿萝掰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头开始认真地数:“第一个不好,是不能日日陪在老祖宗身边了,好生无趣!”   这话老祖宗听着自然喜欢,不过她却笑着道:“你这刁蛮丫头,既是两样,这头一样自然是你的先头兵,后面那一样才是正经吧!”   阿萝被拆穿小心思,也不脸红:“第二样嘛,在母亲那边,吃食上真是远不及老祖宗,想吃个点心都要跑老远,还未必能得着。”   阿萝说得也是实情,老祖宗这边自是另外有小灶厨娘,可以精心伺候,一日三餐并日常小零食,样样精致。   可是母亲那边,每日膳食却是走得府里的厨房,厨房距离枫趣苑颇有一些距离,丫鬟们过去领了饭食取回来都泛着凉。更不要说什么额外的小零食或者点心,更是想都别想!   阿萝见此情景,心里便有些难过,干脆就借机想着给母亲谋取些好处,也好让母亲更好地养胎。   老祖宗听闻这个,沉吟片刻,却是点头,转首吩咐旁边的:“杜鹃,你过去给大太太提下,只说我说的,让厨房派个厨娘过去枫趣苑,专伺候二房膳食。”   阿萝从旁看着老祖宗吩咐这件事,笑得圆滚滚的眼睛都迷了起来,响亮地道:“老祖宗真好!”   后来这事儿传出去,众人自然越发觉得老祖宗实在是太宠阿萝了,不过因宁氏这边确实怀着身子,倒是也没人说什么。   反倒是宁氏自己,瞥了眼女儿:“你小孩儿家的,只操心识字读书就是。”   阿萝表现颇为乖巧,歪头笑:“母亲,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我心里惦记着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不忍心它受什么委屈罢了!”   宁氏望着女儿略带讨好的稚气笑容,一向凉淡的眸子里不免泛起些许暖意:“阿萝,明日就是秋菊宴,你还是好生准备下才是。”   “啊——”阿萝顿时笑不出来了,她抬起手,挠了挠头,无奈地道:“怎么明天就是秋菊宴了啊!”   旁边鲁嬷嬷噗嗤笑出来:“姑娘还是好生练字是正经,临阵磨枪,越磨越光!” ☆、第11章   这什么秋菊宴,其实如今的阿萝是没什么大兴致的。   她清楚地记得,就是在这秋菊宴上,曾经的叶青萝眼睁睁地看着姐妹们各展其才,唯独她,却没一样能拿出手的,只能乖巧地陪在几个老太太身边,听她们围着自己对自己夸赞不已。   “瞧阿萝这样貌,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   “我若是能得阿萝这么一个仙童样的宝贝孙女,便是十个臭孙子都不换!”   “不能得这么个孙女儿,赶紧定下来,娶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好的!”   当时她几乎成了各侯府太太们眼里的香饽饽,虎视眈眈的,都恨不得赶紧把她抢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就这秋菊宴上,萧永瀚被拉来了,一对小男女,初初见面,便彼此投了缘,就此定了她的后半辈子。   想起过往,此时的她颇有些心不在焉,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处。虽说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可是她还是想暗暗地看看这辈子那个只有九岁的萧永瀚。   自己如今重新成为了个七岁小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   他……是不是还记得往日事?   若是记得,真恨不得拉了他问一问,怎么就有眼无珠,去给那假的叶青萝奏了绮罗曲?他可知道,当他和那个假阿萝卿卿我我的时候,自己在水牢里受得又是怎么样的罪!   正这么想着,就听老祖宗暖声问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倒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慈爱的大手疼惜地摸了摸阿萝头上戴着的碧玉角:“是觉得闷了?要不然你过去那边和几个姐妹玩耍去?”   老祖宗也是想着,她小孩子家的和自己这群大人没什么玩头,怕闷到她。   阿萝听着这话,倒是正中下怀,她并不嫌陪着几位长辈说说话有什么闷的,可是却不想像上辈子那般,再和萧永瀚在此处被当做金童玉女了。   她要知道萧永瀚现在的情境,有的是机会。   当下笑着道:“老祖宗,阿萝还真觉得有些气闷,这里透不过气来。”   说着,她还捂在了胸口处。   旁边各府里几个老太太见她那么个小人家,长得娇美可人不说,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像模像样,笋尖般的手指捂住胸口,颇是一副大人样,不免都笑了。   “说得也是,这边通着地龙,咱们老骨头了怕冷,自然不觉得闷。小孩儿家火气壮,自是拘不住。”   当下老祖宗便打发了身边的鲁嬷嬷,让她陪着阿萝出去园子里逛逛,又特意嘱咐说:“逛一圈儿便记得回来。”   阿萝自是口里应着,心里却是要违背老祖宗的意思了。   她明白,老祖宗这是看中了威远侯府的长房,那萧永瀚的母亲慈爱温柔,颇具贤名,萧永瀚七岁的时候已经是才气远播,老祖宗想早早地为自己将来亲事做打算呢。   但是她心里却是有些怕,自然是躲着。   当下离了这边暖阁,径自跟着鲁嬷嬷出去,四处都是走动的人群,女眷们花枝招展的,也不嫌冷,兀自在那里赏菊花荡秋千。   阿萝对这些并无兴致,便胡乱沿着小桥流水往前走,她知道走过去这处小桥,便会通向一处桃花林。   鲁嬷嬷并不知道啊,她见阿萝在前面兀自走得欢快,连忙紧紧跟着,口里喊道:“好姑娘,你且等等我,仔细丢了!”   阿萝回头望望气喘吁吁的鲁嬷嬷,心里有小小的歉疚,不过吐吐舌头,她撒丫子继续往前跑。   跑过那小桥,穿过一片芦苇丛,便来到了那处记忆中的桃花林。   此时正值深秋,颤巍巍满枝桃花自是不在,不过是遒劲嶙峋的老树干巴巴地立在那里罢了。小小的阿萝仰脸望着那老树,自是想起,七年后的自己应是站在树下,听萧永瀚奏起那定情之曲。   轻轻咬了下唇,她继续往前走。桃林深处应该是有一处木屋,造得匠心独具,阿萝很是喜欢,后来萧永瀚便每每陪着她在那春暖花开时,于木屋窗前摆个案几,一边品着瓜果,一边赏着屋外桃花。   她想知道,那个木屋是否还在?   踩着地上久积的落叶,阿萝一步步走进林中,终于来到了那处木屋处。   那木屋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看上去颇新,倒像是新造出来的。而就在木屋的一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木刷子样的用具,正在木屋旁边的墙上刷着什么。   那人说来也是奇怪,身穿锦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裤腰带上,倒是露出下面半截子裤腿儿。   那人半弯着腰,背对着阿萝,看不清楚脸面。   阿萝歪头,不免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心想若说是萧家哪房的少爷,可她并不记得萧家有人还会这泥瓦匠的活儿啊,若说是萧家的下人,这衣着也不像。   正纳闷着,就见那人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阿萝不由得睁大眼睛,仰着小脸望。   眼前这个人,她是认识的,这是萧永瀚的叔叔,叔伯辈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萧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这位七叔,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前往边境雍州镇守,谁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边,雍州巨变,他父亲为守城战死沙场,他死里逃生后,便子承父志,率领父亲余部抗击北狄军。之后朝廷援军赶到,他和朝廷援军会师,大败北狄,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回到燕京城那年,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却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封赏接踵而至,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试问燕京城里,哪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在靠着父荫过日子,又有几个有他这般成就?   更何况,他这出身在燕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威远侯府的嫡孙,四房仅存的独苗苗。   阿萝记得清楚,他是长自己一轮儿的,因有一年过生辰,她是属兔的,结果说起来时,有人说七叔也是属兔。   这么一算,如今七叔应该是十九岁吧,还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岁的他,倒是不像她后来记忆中那般酷冷严厉,只是看着神情凉淡漠然罢了。   此时此刻,这位面无表情以后会位高权重的七叔,正左手握着一个刷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半截裤腿儿露着,一双靴子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显见的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这隐蔽的桃花林中来了。   过了半响,阿萝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恭敬而小声地说:“七叔……”   声音软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里初绽蕊丝儿,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萧敬远挑眉,淡扫过小姑娘细白泛红的脸颊:“你认识我?”   “这……”阿萝这才有些傻眼,也是见到这位严厉的长辈给吓怕了,她此时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啊?   不过阿萝到底不笨,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低声道:“刚才听大人说话,提起来七叔,如今在这里恰好碰到,看着气度又不是寻常下人,便猜着这位应该就是了。”   这理由编得略显牵强,阿萝只觉得脑袋上方那个男人凌厉的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都觉得自己发辫上的碧玉角都要着火了。   就在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不过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严厉,阿萝稍微松了口气,缩着肩膀,小声回道:“我是晋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萧敬远闻言点头:“那应该是叶尚书的侄女儿了?”   阿萝的伯父叶长勤,曾官拜礼部尚书,时人称叶尚书。   阿萝轻轻点头。   萧敬远随手放下了提着的木桶,并把刷子收了起来,和旁边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么跑过来这边?”   阿萝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们在桥那边玩的,谁曾想我贪着捉个蝶儿,走散了,又见这里一片桃树,好奇走进来。”   萧敬远随手拿过来一个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亏的是在府里,总不至于走丢,若是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孩儿家,以后总是要仔细。”   阿萝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记得上辈子嫁到萧家,家中子弟对这位七叔就很是信服,如今自己虽然不会嫁给萧家,可是那种谛听长辈教诲的感觉还是刻骨铭心的,此时自然是恭敬小心不敢有半分言语。   萧敬远见她那一脸柔顺乖巧,当下也并未多想,只当她是个寻常走失的小孩儿,便道:“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下门前这木屋,便带你回去找你家中人,那边有河,你万万不可乱跑。”   阿萝其实想赶紧跑,她不喜欢和这种沉闷的长辈相处,实在是拘谨得很,不过听得这话,也是没法,只好点点头。   萧敬远见阿萝不吭声,只当她没什么异议,当下又拿了一把刮刀,去修整旁边墙上一处。   阿萝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见木屋旁边题着十几行字,墨迹未干,显见的是新写上去的。   阿萝有些诧异,歪着脑袋瞪大眼睛仔细瞅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是刚才七叔题上去的吧?   明白这个后,她顿时羞愧难当。   她曾经极喜欢木屋前的题字,甚至曾经拓下来当做范本自己在那里一遍一遍练习,不曾想,竟然是七叔的手笔?   若是那个时候被他知道,他家侄媳妇拿了他的墨宝来揣摩临摹,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阿萝脸上火烫,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捂住了小脸。   “你怎么了?”萧敬远不经意间看过来,只见原本细白如玉的小脸上,瞬间染上了嫣红的霞,十根笋尖儿般娇嫩的手指,颤抖着覆在脸上。 ☆、第12章   “你怎么了?”萧敬远不经意间看过来,只见原本细白如玉的小脸上,瞬间染上了嫣红的霞,十根笋尖儿般娇嫩的手指,颤抖着覆在脸上。   在他问出这话后,他就看到小女娃儿拘谨无措地将手放下来,露出那双无奈又水灵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他微怔了片刻,凝视着这小孩儿,半响后终于皱眉:“到底怎么了?”   阿萝有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嗫喏地道:“我,我就是有点冷……”   冷?   萧敬远看了眼,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楚楚可怜,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褪下自己的外袍,径自走过去,给阿萝披上:“走,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还小,不过是个小孩儿,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在这长辈走近时,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是七叔,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身上暖和了,心里却十分不自在,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心底某处被狠狠撞了下。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他年少时便随父亲前往边疆,之后父母双双为国捐躯,他随当朝大将军韦施慧经惨烈之战,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封侯拜将。   算起来,他回来萧府不过几个月罢了,家中侄子侄女,无论男女,并没有像阿萝这般一身娇弱灵气逼人的小女娃,更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娃儿,神情还可以如此丰富多变?   不过他向来性子冷淡,也并不是个会哄小孩儿开心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木锤子。   阿萝瞪大眼睛,看他大手里握着那木锤子,对,就是那个上辈子她随身放着用来捶背捶腿的木锤子!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你的……”她喃喃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的这位萧敬远所说,还是对上辈子那个严厉肃穆的长辈所说。   如果她知道这是那位七叔,那位她有些惧怕的长辈做的,一定会赶紧扔得远远的!   然而这话落在萧敬远耳中,却是别个意思。   他淡瞥阿萝一眼,看她盯着那木锤子时奇怪的小眼神,不免有了猜测:“你喜欢?”   “是有点……”这个木锤子是花梨木做的,红漆雕花,看着真是惹人喜欢,也怪不得上辈子的那个她,见了后舍不得放开。   “给。”萧敬远伸手,直接将那小红木锤递给了阿萝。   “嘎?”阿萝诧异地小嘴儿微张,疑惑地仰脸望着他。   萧敬远低首望着这一脸懵懂的小女娃儿,一时竟觉几分有趣:“口水流出来了。”   “啊……”阿萝听了,慌忙抬起手来摸嘴巴,上下两片小嘴儿湿润润的,但是并没有口水啊!   看着她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样子,萧敬远竟然破天荒地唇边也带了笑。   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桥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焦急的叫声。   “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去了哪里!”   来人却是鲁嬷嬷,她之前跟丢了阿萝,自是担心,又见旁边有河,唯恐阿萝年纪小小落进水里,越发心急如焚,吩咐几个丫鬟四处寻找,累得团团转。找了这一圈不见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去禀报老祖宗知道,谁曾想,便见阿萝正在这里和人说话呢。   阿萝见鲁嬷嬷一脸担忧,心里自然是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鲁嬷嬷,刚才是我走丢了,多亏了七叔送我回来。”   鲁嬷嬷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披着个男子衣袍,又见旁边的青年虽说脸上冷硬,不过模样俊俏,穿着讲究,一看便应是哪家的贵公子,当下连忙上前道谢。   又用手上提着的大髦来给阿萝裹上,却把萧敬远那件外袍脱下来还给萧敬远。   虽说才七岁罢了,还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侯门女儿家,也犯不着用外男的衣袍挡寒。   萧敬远眼看着那嬷嬷领了小女娃离开,微微拧眉,忽而间想起什么,忙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阿萝听闻,回首,见他手里依然握着那小红木锤。   她微微抿了下唇,犹豫了番,还是接过来了。   “谢谢七叔。”她低首,规矩又恭敬地道。   萧敬远看她之前还一脸无措羞涩,如今倒是变得快,小人儿做出大人情态来,拘谨得很,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   回去的路上,阿萝自是被鲁嬷嬷一通数落,及至到了房中,这赏菊宴席其实已经过了一半,正庆幸着,想着躲过去才好呢,谁知迎头便看到一位眼熟的,正是萧家长房的太太罗氏,也就是她上辈子的婆婆,萧永瀚的母亲。   罗氏这人柔顺贤惠,见人没说话呢,那嘴角就已经带着笑,可以说在萧家,上至公婆下到子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阿萝对这位上辈子的婆婆也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只是如今却没想和她再搅和,是以下意识要躲。谁曾想罗氏眼尖得很,一把握住了阿萝的手。   “这不是阿萝么?刚才瞧着老祖宗领了你过去花厅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了?我还说等下领着你和我家永瀚见见,也好让他知道,天底下女孩儿有你这等标致人儿,免得他总把一众姐妹看低了去!”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萝简直想直接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大太太,我还是……”她憋红小脸想理由。   “阿萝,你瞧,这边正比诗文呢,你过来也试试。”   阿萝听着更加怵头了,她没什么才艺啊,不想比拼什么才艺啊,她只想躲起来啊!   可是恰这时,老祖宗并其他几位老太太都看到了,纷纷招呼着让阿萝过去,阿萝就这么被罗氏领着,走入了正厅之中。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萝身上,却见这小姑娘,除尘脱俗的身段,精致秀美的脸庞,小小的一团儿,虽身量不足,却已能看出将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人群中发出惊艳的赞叹声。   阿萝微低着头,走到了老祖宗身旁,一脸乖顺地坐下了。   在场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打听着这姑娘是叶家的哪个,也有知道的,自是津津有味提及。   阿萝暗自叹了口气。   她并不想当那个艳冠燕京城的叶青萝,可是无奈,这该来的总是逃不掉啊。 ☆、第13章   待到阿萝坐在了老祖宗身边,果然如上辈子般引来了诸多夸赞,甚至有人当场便问起亲事来,半真半假地,说要阿萝给自己当儿媳妇孙媳妇的。   因阿萝是被罗氏领过来的,罗氏又是东道主家长房长媳,此时自然不遑多让,笑呵呵地上前自家婆婆萧老太太道:“母亲,您瞧,做媳妇的可把话放这里,叶家三姑娘,我可是一眼就相中了的,您是咱家的顶梁柱主心骨,怎么也得想法设法把这小仙女给抢过来!”   她这话半真半假的,逗得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起哄。   萧老太太拉着叶家老祖宗的手,笑得又是无奈又是喜欢:“你可听到了,咱是多少年的好姐妹,如今儿媳妇给我把道道摆了出来,若是我不豁出老脸把阿萝抢回家当媳妇,怕是儿媳妇要把我这把老骨头赶出门去!”   叶家老祖宗,其实来之前,心里早就有了盘算的。阿萝虽然年纪小,才七岁,可是这做亲的事,也讲究个先下手为强。要不然真等到十四五岁,燕京城里年纪相当有出息的好儿郎都被订了个七七八八,到时候哪里容得她慢挑细选?   她一要看将来婆家的家风,二要看未来公婆的人品,三还要看这后生样貌才情脾气,这三个缺一不可的,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要和她阿萝脾性相投,两个人能合得来。   如此这么盘算一番,符合她要求的,又能有几个?   至于萧家,确实是在她名单上的人家。   萧家老太太和她是自小的手帕至交,她那大儿媳妇罗氏人品性情都是没的说,对阿萝也是真心喜欢。如今听萧家老太太这么说,她也就顺水推舟了,笑道:“这话说得可大了,若是我不允了,岂不是让你这老婆婆骑墙头去!赶紧把你家孙子一个个都叫过来,看看哪个能对眼是正经!”   双方老人家都这么说,周边人自是越发起哄。   阿萝听得心里暗暗打鼓,想着才不要啊,上辈子的她不就是这么嫁到萧家去的吗?接下来必然是萧家老太太把那群孙子叫过来,她和萧永瀚玩得好,就此注定了她后面那般命运。   她眼珠一转,故作懵懂地倚靠在老太太怀里,一脸天真地问:“老祖宗,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敢情是不想要我了,倒是要把我送人?”   其实七八岁小姑娘这么说,未免装嫩之嫌,毕竟本朝七八岁就先定亲的也不是没有,可是阿萝相貌姣美,眼眸清纯,怎么看怎么是个不懂世事的玉娃娃,这话说出来不但不会突兀,反而越发惹人怜爱。   众人噗嗤笑起来;“瞧咱阿萝,模样好性情也纯,可真真是生了一副晶莹剔透的心肝儿!”   “可不是么,也不知她这素来糊涂的,怎地就养出这么一个惹人爱的宝贝孙女儿”——说这话的自然是素来和叶家老祖宗要好,平时打趣惯了的。   就在老太太们半真半假的说笑间,旁边陪着的叶家大太太,面上虽然依然带着笑,可是那笑里,多少有些僵。   阿萝早不是懵懂无知的七岁孩儿心性,察觉到了大太太的异样,悄悄抬起头往不远处看,却见自己几个姐妹正在旁边参加个诗文小会,看样子这诗文会已经接近尾声了,叶青蓉往日总是略显倨傲的脸上此时带着淡淡笑意,显然是成绩斐然。至于旁边的叶青莲,却是有些分心,此时正转首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小姐妹两个四目相对间,阿萝清清楚楚地读出了这位堂姐的心思。   二堂姐叶青莲,比起大堂姐来,诗文略逊一筹,这种场合,自然是沾不了便宜。若是阿萝在,还有个垫底的,现在阿萝跑到老人堆里被宠着夸着,她就显得落了下乘,两边不占。   阿萝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如今被各位奶奶们夸,阿萝倒是好生羞愧,其实若论起来,阿萝比起诸位姐妹们,不知道差了多少。不过其他,只说我青蓉姐姐的诗文,我便是学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旁边大太太万不曾想,阿萝竟然说出这番话来,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阿萝。   那萧家老太太,也是满心喜欢着阿萝,一时不觉其他,打从心底笑道:“阿萝小小年纪,倒是个能谦会让的,我就爱阿萝这样的女孩儿,乖巧规矩,哪日迎进家门,看着就喜欢,还需要会做什么诗词文章!”   谁知道萧家老太太这话落时,恰好那边诗文比赛也结束了,一群小姑娘纷纷过来这边,也有耳朵尖的,听到了这话,彼此对视一眼,显见的都略显尴尬。   罗氏眼尖,自是看到了,本待要提醒,谁知已经来不及了。   萧家老太太话音落时,也看到了一群姑娘们赶过来,想起刚才自己所说,倒是也略觉得不妥,正待要圆回来,却听阿萝率先开口道:   “这都是萧奶奶偏爱我,才这么说。昨日个,我娘还教我呢,说是人生而不同,同为走兽,白兔娇小而青牛高大,同是飞禽,雄鹰高飞而紫燕低回,却也不好说定是孰优孰劣,万物皆为生灵,皆有自己独到之处。我听了后,颇觉得有道理,想着我自知才情不如姐妹们,也只有陪着各位奶奶说说闲话尽个孝心的能耐,若是让我去学诸位姐妹们去赛诗赛画,还不是要丢尽我家老祖宗的脸!”   说完这个,她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粉润的小舌头。   她这小人儿声音软糯稚嫩,却脆生生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一时倒是让人听着有些吃惊,几位在座的纷纷刮目相看。萧家老太太更是喜得揽住她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早听闻你娘是个江南书香门第出身,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才养出你这般心思剔透的女孩儿。”   而阿萝这一番话,听在其他姐妹们耳中,自是有些诧异,叶青蓉是微微蹙眉,叶青莲是不敢相信。不曾想,阿萝有一日竟也能顾全她们的体面?   一时这边姐妹们都凑过来,恰好萧家几个小孩儿也过来了,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各家老太太们纷纷解囊,这个命人拿来了香囊,那个命人取来了状元及第的金裸子,还有上等的红麝香珠,从宫里得来的宫扇新花样,还有谁家从海外运来的凤尾罗等,都统统分了起来。一时之间场面极为热闹,这个拜见,那个谢赏的,奶奶孙子孙女乱叫做一团儿。   而就在这一片热闹中,萧家几个儿郎也都出现了,阿萝趁乱打量过去,却见几个儿郎中,果然有萧永瀚的身影。   如今他也不过才八岁年纪,却已经是面如白玉,剑眉入鬓,在那小孩儿稚气中,已经隐隐能看出将来风流俊美之态。   阿萝初见这上辈子的夫君,也是心里一拧,暗自观察,想着他是否记得前尘往事,还是说一无所知?正想着,却见萧永瀚也感觉到了阿萝的目光,朝阿萝这边看过来。   他初见阿萝,面上陡然一怔,倒是略多打量了几分。   旁边罗氏恰好看到了这番情景,自是喜欢:“永瀚,快过来瞧瞧,这是叶家三妹妹。”   罗氏这么一说,其他老太太也注意到了,纷纷凑趣:“瞧永瀚,看到天仙般的妹妹,都已经挪不开眼了!”   阿萝见此情景,不免狐疑,想着难不成他真记得前尘往事。正疑惑,要仔细打量的时候,谁知道小小的萧永瀚眼眸中却透出一丝厌烦,之后便别过脸去。   啊?   阿萝歪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若说他不记得上辈子情境,见了自己这么一个小妹妹,总不该是这种反应,若说他记得,可以是激动,也可以是歉疚,更可以是逃避,怎么也不该是厌烦?   正想着,恰好听到几位老太太提议,让他们一群小孩儿出去菊园子里玩,于是嬷嬷们带着小孩儿出去。   阿萝自是连忙跟上。   她原是想躲着萧永瀚,并不想再嫁入萧家,可是如今,那个厌烦的眼神,实在是让她纳罕,倒是想弄个明白。   萧家的这菊花园,由来已久,还是早几代人慢慢建下来的,园子里的菊花匠都是颇有名气的,养出的菊花更是不乏当代名种,这也是五年里倒有那么两年,这赏菊宴开在萧家的缘由。   此时秋风微微拂动,院中菊花或白或黄,婀娜摇曳,鼻翼有清淡的菊香萦绕,倒是使人心旷神怡。   阿萝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着萧永瀚种种举动,谁知道萧永瀚却根本没再看她一眼。这让她越发疑惑,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正想着,却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道:“三姑娘,可晓得这是什么品种?”   阿萝忙收敛心神看过去,却见眼前少年浓眉大眼的,颇为英挺,顿时认出,这是萧家三房的儿子,在永字辈排行第二的,叫萧永泽。曾经未嫁时,对她也颇为照料,只是后来她嫁给了萧永瀚,弟媳妇和大伯要顾忌着,到底是生分了许多。   她轻笑了下,低头看过去,却见自己正站在一株菊花前。   细细打量,那花说是菊花,反而外形有些像芍药,且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秋日的阳光映照下,绿中又透着金黄,实在是光彩夺目。   她前世嫁入萧家数年,自是知道,这是绿牡丹。   绿牡丹者,菊花中是绝品,既取牡丹芍药之娇艳容姿,又有菊花之婀娜,可谓集芍药牡丹菊花之美于一身,有菊花绝王之美誉。   不过此时的阿萝,也只能故作不知了,轻笑了下,问道;“二少爷,这是什么花啊?阿萝倒是委实不知。”   萧永泽虽然不过十岁年纪,不过到底懂事了,见到这么惹人怜爱的妹妹,眼睛已经挪移不开,有心讨好,连忙对着阿萝说起这绿牡丹来。   阿萝一边陪着萧永泽说话,一边暗暗地注意萧永瀚,想着机会难得,总该找个时候,用个话语来试探他,好歹知道,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一群姑娘少爷的,叽叽喳喳地恰好来到了一处菊花亭旁,便听得旁边叶青萱道;“咦,那边凉亭上的大哥哥是哪位?”   阿萝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却见凉亭上,两个少年正在对弈,其中一个,便是刚才自己见过的七叔萧敬远了。 ☆、第14章   萧敬远已经换上了一身宝蓝色锦袍,早没了之前泥瓦匠的味儿,看着实实在在是个大家少爷模样。且因他和其他少爷们不同,年不足弱冠已经是在沙场上经历了一番生死,又是年纪轻轻被封为正定侯的,眉眼间自有一股燕京城里侯门少也所没有的英武肃厉之气。   因叶青萱提起,旁边的萧永泽看了眼,笑道;“这可不是大哥哥,这是我家七叔。”   叶青萱一听,倒是有些意外,不由再多看了一眼萧敬远,不知怎么,小脸红了下。   而随行的还有其他萧家子弟,见了这位全家引以为傲的七叔,也都凑过去,纷纷见礼了。阿萝没曾想这么快就又碰上了,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小红木锤子。   不过好在,七叔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的自己,只是和萧家几位侄子说着话,又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们好生照料今日前来的客人,萧永瀚萧永泽等都纷纷应着,丝毫不敢怠慢。   少卿,一行人等离开凉亭,却是做起了捉人的游戏,欢声笑语分外热闹。阿萝趁机隐在人群中低着头躲开,不着痕迹地摆脱了萧永泽,来到了萧永瀚身边。   眼下的萧永瀚和阿萝记忆中颇有不同。   她记得,萧永瀚应是一个文弱秀美的男孩儿,自小爱读书,诗文才情出众,性情恬淡,待人十分温柔,在兄弟间人缘颇好,初见自己时,便对自己颇为照料。   可是现在呢,萧永瀚看上去却有些孤僻,不要说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搭话,就是和自家兄弟,仿佛也隔了一层,在这花开如荼的热闹中,他孤零零地站在人旁,沉默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花丛中,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走近了,对萧永瀚轻笑了下,小声搭话说:“三少爷,怎么不见和大家一起玩儿?”   萧永瀚微微拧眉,低头盯着眼底下那株菊花,根本不理会阿萝的。   阿萝心里越发起了疑心,想着依他这个年纪的性情,本不该如此啊。   于是她凑上前,歪头笑了笑,腆着脸继续讨好地道:“三少爷,这又是什么花儿,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萧永瀚抬起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不要问我。”   阿萝看着那目光中的疏离,微怔了下,几乎不敢相信,这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她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微一咬唇,做出委屈的样子:“三少爷,你好凶……刚才二少爷就给我讲了绿牡丹的来历,还说了什么绮罗香的故事,你……”   她故意的。   绮罗香,也是一种菊花,是一种当世不曾得见的罕见品种。   但是对于阿萝和上辈子的萧永瀚来说,绮罗香这个名字,更多的是他们的定情曲,是他们在桃花林中甜美青涩的回忆。   但凡他对上辈子有些许的印象,绮罗香三个字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只要他神情有所异动,她就能知晓,他根本也记得前尘往事。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萧永瀚的反应。   谁曾想,萧永瀚在听到绮罗香三个字后,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皱眉,厌烦地道:“我又不是他,为何要对个陌生人那般殷勤!你既想知道,问他去就是了!”   阿萝听得目瞪口呆,这话如此失礼,这真是上辈子那个萧永瀚吗?便是个寻常人家少爷,也不至于对客人说出这番话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永泽忽而冒出来,上前把阿萝拉开,不悦地道:“永瀚,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叶家的三姑娘,是咱家的贵客,哪里有你这般待客之道!”   萧永瀚却是毫不在意地瞥了萧永泽一眼,嘲讽地道;“既是要讨好人家姑娘,少拿我开刀!”   说完,一甩袖子,漠然离去。   阿萝望着男孩儿绝情的背影,怔了半响,却实在是不知这是为何。   旁边的萧永泽看她那白净小脸上满是失落,实在不忍心,只好劝道;“三姑娘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三弟,自打前些日子落了水,性情大变,遇到哪个都是毫不客气,倒不是独独对着三姑娘来的。我在这里,提他给你赔不是了。”   “落水?”阿萝疑惑地望向萧永泽:“不知道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萧永泽挠了挠头,想了想:“也就十几日前吧。”   十几日前……阿萝想起自己,也是落水,落水后,原本那个死去的叶青萝,就变成了小孩儿阿萝。   而萧永瀚变成这般模样,竟然也是和落水有干系?   ****************************   赏菊宴后,叶家几位姐妹同乘一辆马车,不免纷纷回味起在萧家的种种。叶青蓉这次赏菊宴上,表现不俗,燕京城才女之名已经传出,她自己是颇为满意的,而其他几位姐妹,也是各有所得。   唯独叶青萱,仿佛一心只记挂着那位“七叔”,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这个和那些小孩儿可不同,这是个大英雄呢!”   说话间,脸上是一派的崇敬之色。   这话倒是把其他几个姐妹给逗乐了,叶青莲本来有些郁郁寡欢的,如今也忍不住笑道;“可算了吧,年纪大不说,还长我们一辈呢,要说我,萧家二少爷,三少爷,都是极好的。”   旁边冯秀雅听闻,却是撇了撇嘴:“我瞧着那三少爷是好,可是那又如何,人家眼珠子一直围着阿萝转呢。”   叶青蓉想想也是,顿时觉得有些没趣,她在诸多姐妹中,是最不出挑的,若是真要有什么合适的,小小年纪就做亲,自然是紧着姐姐青莲,或者紧着受宠的阿萝,断断轮不上自己的。   叶青萱听闻这话,噘了噘嘴,看看阿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顿时没什么意思了,扭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托着腮帮子,兀自在那里出神。   阿萝自是知道姐妹们的心思,这几个姐妹,大的十岁,小的和自己一般,也有七岁了,再过几年,便要渐渐寻摸着亲事了。虽年纪小,可是看到个出挑儿郎,多少会想想将来的。   回忆上辈子,稍出众的少年,可不是紧着自己挑么,别人也只有眼馋的份儿,譬如冯秀雅,怕不是瞄上了萧永瀚,可是最后也只能失望罢了,那不是她能攀上的。   而自己呢,燕京城里贵族子弟,还不是任凭自己挑选,最后看似挑了个好的,谁曾想却掉到了坑里去,落得那般下场。   这么想着,难免再次忆起今日的萧永瀚,当下皱眉沉思,揣度着种种可能,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现在这番情景。   就算往最差里想,或许萧永瀚上辈子根本和那个假冒的阿萝串通一气,那依他的性情,多少对自己也有些歉疚吧,总不该是现在这般。   想了想去,没个着落,也只能从长计议,想着以后到底要再见一次萧永瀚,仔细探听,看看能不能有点眉目。   正这么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叶家府门前,姐妹几个在嬷嬷陪同下,进了门,谁知道刚一进二门,就见母亲身边的丝珮急匆匆地往外走,正要送个大夫模样的人出去。   阿萝见此,不免疑惑,离了几个姐妹,跑上前问道;“丝珮姐姐,可是我母亲身上有个不好?”   丝珮看自家姑娘小小年纪,仰着脸巴巴问过来,好生替母亲担心的样子,不免感叹她一番孝心,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罢了。”   可是阿萝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拧眉道:“丝珮姐姐,我虽年纪小,可是不许瞒我,到底怎么了?”   丝珮轻叹,面上隐约有些为难:“这个我也不知端详,只知今日太太让我去请大夫过来。”   阿萝仰着小脸,望她半响,也就不再问了,当下默不作声,随着丝珮一起回了母亲房中。   却见母亲面色略显苍白,不过神情倒是和往日无异,见阿萝回来,问起她赏菊宴上种种。   阿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末了却是道:“这些日子白白练字了,也没个机会让人看看。”   宁氏闻听,轻笑了下;“这倒是没什么,练好了字,是自己的,原也不是在人前卖弄的。其实你今日所说所做,都是极好,你虽然生来样貌好,又得老祖宗宠爱,可是……”   宁氏说到这里,秀美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无奈:“可是你父亲不在身边,哥哥又是眼上有疾,那绝世姿容,我倒是怕为你招来祸端……总之,平日处事,还是要谨慎为好。”   阿萝听得这话,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事,她上辈子从未想到过,母亲也未对自己说过……也许说过,只是自己年纪小,并未记在心里吧?亦或者,自己和母亲疏远,根本听不进去那些话语?   如今经历了那般苦难,再听母亲之言,不免犹如醍醐灌顶,激灵灵的浑身一抖。   她上辈子的灾祸,从何而来,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安知不是自己往日太过招摇,才惹下他人嫉恨?   上辈子的她,又有什么依仗,无非是老祖宗的疼爱罢了,可是一旦老祖宗走了,没有父兄帮持,母亲早逝,她叶青萝又算得了什么?   她垂下脑袋,抿了抿唇,鼻间不免酸涩。   “母亲,如今想来,是我往日不懂事,以后,以后我……”   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宁氏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了着阿萝的发辫,柔声道:“母亲也只是随意和你提提,以后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何必又哭鼻子。”   宁氏身上有点淡淡清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不过阿萝闻得分明,心里觉得喜欢,又觉得那香味荡在胸口,又酸又胀的,不知怎么,嘴巴瘪了几下,想忍,没忍住,最后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倒是把宁氏吓了一跳,忙拉过来,仔细哄了一番。   阿萝被母亲搂在怀里,只觉得母亲怀中馨香温软,舒服至极,浑身都洋溢着幸福,几乎不忍离开。后来到底是鲁嬷嬷送过来茶点,母亲陪着她吃了。   用膳后,她却是不舍得离开,赖在那里不走,宁氏没法,只得让她歇在自己房中暖阁里。   这边宁氏守了她半响,看她睡着,也就静静离去了,而就在宁氏离开后,阿萝却悄悄地睁开了眼。   她其实今天赖在母亲房中,根本是故意的。   今日母亲叫大夫的事儿,必然是事出有因,可是自己以七岁孩童的年纪,这种事断然不会和自己提起,所以她想留在母亲房中,暗自窃听一番,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早就盘算好了,自己是有那听别人不能听声响的能力,既如此,干脆安静地躺在床上,平心静气,仔细地辨别着房间中的一切动静。   屋外廊檐下,有小丫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隔壁外间,有鲁嬷嬷悄无声息放下帘子的声音,隔壁耳房里,还有开水烧得咕嘟咕嘟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清晰地传入了阿萝耳中,不曾有任何遗漏。   可是这其中,唯独没有母亲的声音。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越发仔细地用心,搜集着这房屋内外的各样响动。   忽而间,一个声音,就这么传入了阿萝耳中。   “兰蕴,你以为,这么倔着,真能讨得了好吗?” ☆、第15章   忽而间,一个声音,就这么传入了阿萝耳中。   “兰蕴,你以为,这么倔着,真能讨得了好吗?”   这个声音一出,阿萝顿时惊了。   这是谁的声音,阿萝自是能听得出,这是叶家的当家人,现袭的晋江侯,她家大伯叶长勤的声音!   而兰蕴,这是谁的名字?这是自家母亲的闺名!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在黑暗中攥住拳头,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你自己看吧,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他虽娶了你,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若不是长勋娶我,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我自是记得,今生嫁他为妻,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大伯,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也看在长勋份上,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   阿萝这一夜,根本未曾睡去,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切。   此时的她,竟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哪怕十七年水牢之苦,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带着记忆回到这七岁之年,回到这幼小的身子里。   因为她要改变那些曾经发生在暗处她不曾知晓的龌龊,改变母亲的命运,改变哥哥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大早,不曾贪睡,爬起来,先驱逐了旁边伺候的丫鬟,独独留下鲁嬷嬷。   “嬷嬷,昨日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叫来大夫?”   “这……”   “嬷嬷,那是我的母亲,不要因为我小,便瞒着我,我要知道。”   这话一出,鲁嬷嬷微诧,不免惊讶地望向自家姑娘。   姑娘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些许不符合年纪的冷静锐利,倒像是要看透人心。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夫人虽坏了身子,却一直淋漓不尽,今日腹中疼痛,便说请大夫看看。”   “哦,那大夫说什么啊?”   “这……”鲁嬷嬷实在不知道,这些大人间的话,好不好对个小孩子说,可是姑娘这么盯着自己,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夫说,胎相不稳,要好好保着。”   鲁嬷嬷这话刚落,便见一个抱枕被狠狠地仍在地上。   她大惊,抬头看过去。   阿萝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上,满是愤怒。   “既是胎相不稳了,怎么还有人敢叨扰她,为何不能给她个清净,让她好生养着身子!”   “这……”任凭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姑娘,鲁嬷嬷也被吓到了:“姑娘,我等从来不敢叨扰太太的,这话从何说起?”   阿萝此时也知道自己怒气来得莫名,毕竟她气得是那无耻大伯,这样却吓到了身边人。   不过她真是气,气得小脸胀红,胸脯起伏:“你给老太太说,最近在家里太闷,我想上街散散心!”   她要写信,写信给父亲,求父亲回来。   哪怕那个父亲对母亲太过疏冷,丝毫不知道体贴,哪怕她根本和这个父亲不曾亲近,这也是她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除了父亲,她还能求助哪个? ☆、第16章   阿萝掰着手指头数,仔细地盘算着自己身边的境况,才知道上辈子以为的锦绣富贵乡,其实如同元宵节纸糊的灯笼,五彩缤纷看似耀眼,但不过是面上风光罢了,别人拿针戳一戳,就呲溜地泄了气。   母亲体弱,娘家没有依仗,哥哥天生眼疾,祖母虽然疼爱自己,可是到底年迈,平日小疼小爱是没问题,婚姻大事上祖母做主找个好人家也是可以,但是遇上这大伯想要欺凌母亲的丑事,她怎么能去找祖母做主?那还不是活生生把祖母气死!   抬眼望去,竟是一片空茫茫,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父亲罢了。   到底是生身父亲,到底是母亲的夫君,如今母亲为他守贞险些丧命,他怎么也该回来的吧。   想明白这个,阿萝先是跑到了书房,准备了笔墨纸砚,铺开了宣纸,开始想着给父亲写信。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想着父母之间冷淡,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实在是不可信,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甚是思念,女儿最近落水体弱,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写完了后,她自己读了一遍,简直是小女孩儿絮絮叨叨恳求撒娇,当下颇有些脸红,不过想想,自己如今活生生变成了个七岁小儿,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凡事做不得主,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撒娇了。   想明白这个,她认真地封起来,想着设法出门,偷偷地送到驿站去。   藏好了这封信在身上,她先洗漱了,再去老祖宗处请安,却见老祖宗正靠在富贵花开背垫上,抱着个铜手炉暖手,脚底下杜鹃拿了个美人锤正小心伺候着。   昨日参加那赏菊宴,老祖宗对自己这心爱小孙女自是十分满意,见了她,连忙招呼过来,让她脱了鞋子到软塌上来坐着。   “昨日和萧家的几个兄弟都见过了,哪个更谈得来?”   阿萝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老祖宗心思,便故意道;“萧家几位少爷自是好的,只可惜都是男孩儿,阿萝不喜欢,反倒是萧家几位姐姐,模样长得好,说话也合得来。”   老祖宗听闻,只以为阿萝没懂,不免噗嗤笑出声;“你啊,还是个傻孩子!”   想着这个,不免长叹了口气:“现在提这事,确实过早了,可我就怕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想着早点替你把一切都定下来。”   阿萝听了这话,望着满头隐银丝的老祖母,自是明白她的心事。   只可惜,她哪里知道,便是生前安排得再过周到,她也敌不过那命运,如今从头来过,总是要自己设法逃脱,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坐以待毙。   阿萝当下只装作不知这其中意思,反而故意拿话岔开:“老祖宗,说起来,昨日个萧家四姐姐,提起来说,城南铺子里开了个新缎庄,里面许多新鲜花样呢!”   老祖宗见这小孙女一心只想着布料衣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根本没想那男人的事,也只好道;“既如此,便让嬷嬷过来,吩咐管家去采买来就是。”   阿萝却软声哀求道;“老祖宗,管家哪里知道这些花样到底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阿萝想自己去看。这几日姐妹们都去女学,唯独阿萝要养身子,却是不能去,可否让鲁嬷嬷陪着,亲自过去挑挑。”   老祖宗一听这个,下意识要拒绝,不过看着阿萝那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再想想她因大病初愈,没有去女学,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反而于身子不利,最后也就应了。   “也好,只是应该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只能去那缎庄,不可贪玩。”   见老祖宗答应了,阿萝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   出了叶家大门,阿萝顿时犹如离开笼子的小鸟一般,东张望西看看的,任凭鲁嬷嬷提醒,也是根本不听。而待到出了叶家那条巷子,她就开始自作主张了。   “去那家缎庄,是要经过如意楼吧,咱们到了如意楼停一停,姑娘我要去买点好吃的!”   鲁嬷嬷一听,顿时摇头反对:“姑娘,不可,你若想吃,让底下人过去买些就是了。”   阿萝主意早就定了的,自然是不听:“鲁嬷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已经出了府里,老祖宗的话,你就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了,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这话说得鲁嬷嬷简直哭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待还要劝解:“姑娘,你到底年纪小,这个可是使不得,要不然我过去——”   阿萝一摆手:“鲁嬷嬷,下车,我们过去如意楼。”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给鲁嬷嬷反对的余地。   鲁嬷嬷顿时愣了下,她只见姑娘白净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根本不容反驳的。   这边阿萝命人停下车,来到了如意楼。   如意楼是在燕京城颇具盛名的糕点铺子,上到宫廷点心,下到日常糕饼,可以说是无所不有了,阿萝进了那如意楼,四处看看,随意点买了一些糕点。   鲁嬷嬷从后面紧紧跟着,想劝她早点回马车,可是又不敢多言。   阿萝在如意楼留恋半响,终于出来,却不是回马车,而是直奔驿站过去。鲁嬷嬷连忙跟上,谁知道一眨眼功夫,阿萝就不见了人影。   这下子可把鲁嬷嬷吓坏了,忍不住跺脚:“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在家里,哪里能乱跑,万一丢了,我便是把命赔进去都不够啊!”   阿萝看自己甩掉了鲁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自然是相信鲁嬷嬷的,鲁嬷嬷自小养着自己,待自己犹如亲女一般,后来自己嫁人怀胎,她也是悉心周到地在身边伺候着。   可是大伯和母亲的事,鲁嬷嬷应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想让更多外人知道,而自己写信让父亲归来的事,事情没成,更是不想让鲁嬷嬷知道。   毕竟在鲁嬷嬷心里,自己只是个小孩儿罢了,怕是有什么事,她还是要告知母亲的。   眼看着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封信函,夹在人群中,匆忙前往驿站,驿站其实就在如意楼斜对面,过去把那信交了,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能收到自己的信了吧?   上辈子她年纪稍长,也曾经执笔给父亲写过信,只不过那些信里都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言,疏远冷淡得很,并不会像如今这般撒娇卖乖求着父亲回来。   她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一把,赌那个自母亲离世后,一夜白发,从此再也不回燕京城的父亲,如今能回来看一眼,挽回今日这番局面。   正这么想着,忽而间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堵墙。   冷不防地,她没来得及停下,就这么撞了上去。   撞得小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不敢相信地抬头望过去,一望之下,也是瞪大了泪眼。   原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萧家的七叔。   她这小身量,刚才一个走神,是撞在他腰上的,那硬实的腰杆啊,还配了剑,磕得她鼻子怕是要歪了。   “七,七叔……你?”她怎么恰好碰到这位?   萧敬远低头,皱眉望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怎么又是一个人?你家中人呢?”   “这……”阿萝没想到他直接问起这个,不免心虚,低着头:“我刚才和家人走散了。”   萧敬远闻言挑起英气的眉,审视着小姑娘,却见她耷拉着脑袋,清澈分明的眼珠儿左右机灵灵地转,便淡声道:“三姑娘,这好像是你第二次和家人走散了?”   他单独遇到了她两次,两次都是她个小孩儿家孤身一人。   阿萝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越发耷拉着脑袋:“我……是我不好……”   她低头承认错误。   可是说完这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她是他的侄媳妇,自是该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违背,可是现在,她和他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他说自己,自己就该认错?   想明白了这个,她顿时来了点底气,仰起脸,不甘愿地瞥了他一眼:“失散就失散呗,等下我自能认识回家的路。”   就是那清澈见底的眸中,那丝小小的不甘愿和不加掩饰的嫌弃,让他不知怎么,有些想笑,唇边不自觉泛起一点弧度,挑了挑眉:“三姑娘,你才多大,倒是胆大得很,仔细在外面遇了拐子。”   他倒不是故意吓唬她的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在街头走着,遇到个拍花子的直接拍了去,拐到异国他乡,必然是奇货可居,能卖个大价钱。   阿萝却是根本不懂这个的:“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拐子,七叔也是,站在我眼前挡路,害我撞疼了鼻子,如今又来吓我。”   小姑娘那软软的抱怨语气,让人实在是心硬不起来——哪怕她言语间对自己有几分不喜。   “走吧,我送你回府。”   萧敬远其实今日是过来和友人来茶楼品茗的,谁曾想刚出了茶楼门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那么小的人儿,跟个小仙童一般白净可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是没想到自己陡然出现唬了她一跳,倒是撞得她七荤八素罢了。   才不要呢。   阿萝下意识地这么想,她好不容易寻得机会,独自来到驿站送信,眼看着驿站就在身边,却被人给送回府去? ☆、第17章   阿萝下意识地这么想,她好不容易寻得机会,独自来到驿站送信,眼看着驿站就在身边,却被人给送回府去?   她抬眼瞥了他下,擦擦眼泪和鼻涕,一改刚才小小的刁蛮,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七叔要送我回家,自是不忍看我一介幼童流落街头,不过七叔其实不用担心,我原本不是和家人失散,只是我命家人前去如意楼买个糕点罢了,我就等在这里,少卿她就会过来找我,七叔若是有事,但请自便就是。”   这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颇是得体,实在是和之前哭鼻子耍赖埋怨的小样子大相径庭。   萧敬远负手而立,却是挑眉笑道:“既是家人很快过来,左右今日我也无事,不如就干脆等在这里,等着你家人接了你回去,要不然——”   他幽深的眼眸中有些许玩味的笑意:“要不然,我终究是不放心。”   他分明是故意的!   阿萝几乎想跺脚了。   她压抑下心头的不满,眼珠滴溜溜地左转右转一番,想着形势比人强,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好,那就烦请七叔陪我稍等片刻吧。”   萧敬远颔首,便不再言语。   阿萝站在旁边,悄悄地从眼缝里朝萧敬远望过去,只见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笑意,只是像一块木头般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分外严肃——想必这也是上辈子她一直有点怕他的原因吧。   其实若论起来,他长得和萧永瀚是极相似的,都是萧家儿郎,哪个模样能长得差,只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都是萧家人,都是相似的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罢了。   萧永瀚是养在深宅中的不食人间烟火气,文弱,俊美,那眉眼间都是豪门公子的精致,而这位萧敬远,或许是太早陪着父亲戎守边关,经历了太多风霜,以至于不到弱冠之年,已经是带了冷厉肃穆的刚硬。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样叫卖声此起彼伏,恰这时,有个卖花的乡下妇人提了花篮子凑过来,讨好地道:“这位爷,给家里闺女买个花儿戴吧,瞧,这都是今日才从山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露珠呢。”   听得此言,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冷眼扫过去。   那妇人原本看着这小姑娘娇美,旁边的男子衣着华丽,像是有钱人家,便上前招揽生意,谁曾想被这男人如此一瞧,倒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这位爷,我,我……我搅扰了……”   说着,提着花篮赶紧跑了。   阿萝从旁看着,险些笑出来,其实她自然明白,这位萧七爷,可不是好相与的,年纪轻轻便从沙场上拼出来的,他若不高兴了,看你一眼,可不把人吓个半死。   也是这妇人没长眼,跑来搭讪这惹不起的瘟神。   “这位婶婶,你先别走,花是怎么卖?”她叫住了妇人。   妇人被叫住,看看笑得甜美的阿萝,再看看旁边的瘟神,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阿萝上前,故意道:“这位婶婶不必害怕,我爹天生一张冷脸,其实他是没恶意的。”   说着,随意挑了里面几朵花儿,果然是十分鲜嫩的,当下满意地回首,仰脸对萧敬远道:“我想要这几只,可以吗?”   小小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调皮和挑衅。   萧敬远黑着脸,背着手,不言语。   他哪里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他就算年纪大,可也不过长她一轮十二岁罢了,怎么可能当得了他爹?如今不过是顺着那乡下妇人的话,故意埋汰他显老罢了。   阿萝见他根本不言语,看起来没有出银子给自己买花的意思,当下马上心生一计,一撅嘴,委屈地道;“爹,你这是不要给阿萝买花吗?还是舍不得那银子?”   萧敬远听着那声响亮清脆的“爹”,脸上越发泛黑,他冷冷地瞥了阿萝一眼,终于抬起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那妇人篮子里:“拿去吧。”   妇人见了碎银子,惊喜不已,要知道这山上野花不值什么银子的,便是一篮子花都送了,也没这么多钱啊!当下捧在手心里,千恩万谢,之后又怕萧敬远反悔似的,抱着篮子匆忙跑了。   阿萝小小计谋得逞,让萧敬远损失了些银子,仿佛心里舒服了,便摆弄着几朵花儿,又要插在头上,只是她平素这些事都是丫鬟嬷嬷来做的,她插了半响,花枝几乎要蔫了,就是插不进去。   萧敬远冷眼旁观半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   阿萝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却是兀自从她手里接过那花来,轻轻地替她插在了头上。   当那双有力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脑袋上时,阿萝有一瞬间的怔楞,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个总是一脸严厉肃穆的人,手上竟然有这般巧劲,甚至……透着一点温柔。   不过当他的手撤去,当再次仰脸瞅过去,当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时,阿萝便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犹记得,这个七叔,可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以至于到了年近而立,依然不曾娶妻。   当然也有人说他命硬,克妻,所以干脆不敢连累别人了。   她抿了抿唇,忽而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眼珠转了转,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好歹也是个话题。   “七叔,听说府上的三少爷前些日子落了水,生病了?”她小声打探。   “是。”萧敬远瞥了她一眼。   “也是巧了,我前一段也落了水,生了场病。不知道三少爷病得严重吗,是哪一日落得水?后来怎么治的?”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因为落水生了场大病,自己打听这个,他应该不会奇怪吧?   “他是上个月初八落得水,病得重,高热。”萧敬远言简意赅。   其实是,当时萧永瀚烧得已经人事不省,说起了胡话,家里人几乎以为他活不成了。   “哦……”阿萝一惊,这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啊?   她疑惑地望向萧敬远,忍不住再次打探道:“听说他病好了后,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可是落下什么病症了?”   萧敬远闻言,拧眉,沉吟片刻。   他想起了前几日偶尔间听说的事。   母亲是极喜欢这位萧家三姑娘的,大嫂也是十分中意,所以早说定了,想让这位小姑娘以后进萧家门,当萧家的孙媳妇。而最和这小姑娘般配的,自然是三侄子永瀚了。   如今小姑娘竟和自己打探永瀚的事,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   况且——萧敬远又想起那一日,他在园子里看到的,一群小丫头小男孩的,这小姑娘唯独追着永瀚问东问西,根本不顾永瀚的一脸冷淡。   这显然是小姑娘也对永瀚颇有好感了。   他默了半响,低头再次看了小姑娘一眼,却见那双灵透含水的眸子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能直接看到自己心里。   “他身子还好,医治得当,虽近来性子有些奇怪,不过总不至于落下什么病症的,三姑娘尽可放心。”   他这么对小姑娘说,为自己的侄子说项。   “喔,那就好……”阿萝琢磨着这件古怪的事,想着看来萧永瀚的落水,和自己的落水果然是有干系的,按理应该是两个人都落水,都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是,他为何对自己厌恶冷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再不喜自己吧,为何听到《绮罗香》三个字竟是无动于衷?   萧敬远听她心不在焉的话语,低头看过去,却见她拧紧了秀气精致的小眉头,在那里一脸沉思,分外苦恼的小模样。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小脸,替她拂去那苦恼。   萧家子嗣众多,他有许多侄子侄女,年纪参差不齐,也有一些跟着他习武练字的,可是却没有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   没什么缘由,就想帮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也许……是她长得实在太精致了吧,这样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合该每日眼里带着笑的。   正想得入神,忽而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喧嚣:“让开,让开,抓贼啊!”   话音落时,便见一个粗布汉子左右冲撞着往前奔去,人群被纷纷分开,而在后面,有几个伙计模样的正气急败坏地追着:“拦住那人,那人是贼!”   可是粗布汉子身形颇为灵活,一会儿踢翻了路边瘫子挡路,一会儿抢过行人手中的干货来洒向身后,弄得街道上竟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而就在这混乱中,萧敬远忽觉得哪里不对,猛地低头看过去,只见原本站在脚边的小姑娘,已经是没了踪迹!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万不曾想到,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的,竟不曾提防,犯下这等疏忽!   当下不敢多想,连忙往人群中寻去。 ☆、第18章   却说萧敬远这边已经去寻找阿萝,但其实阿萝根本没跑远,她是趁乱躲到了茶楼的柱子里面,等听着外面动静,知道萧敬远已经在到处寻找自己了,她才探头探脑地溜出来,怀里揣着那封信,往旁边的驿站跑去。   也没指望能瞒萧敬远多久,好歹先送了信,再被送回家。   谁知道她刚走到驿站前,就碰到了适才卖花的乡下妇人,却见那人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这位小妹妹,你爹呢?”   阿萝假意笑道:“我爹啊,就在茶楼前站着呢。”   那乡下妇人噗嗤笑出声:“小丫头,别装了,刚才那根本不是你爹吧,我瞧着那位公子还算年轻,哪可能有你这么大闺女,怕不是拐来的?你别怕,大婶我就带着你回家,找你家人去。”   说起来也怪,怎么一天之中有两个人要带着她找家人?   阿萝自然是不信的,笑着道:“大婶,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说着,转身就跑,谁知道刚跑出几步,就听得那妇人喊道:“一,二,三,倒!”   说来也是邪了,阿萝听得那声响,也不知怎么,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身子虚软,便是怎么拼命硬撑也是不行,就这么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脑袋变得晕沉沉起来,而就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听到那个妇人焦急担忧地道:“乖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饿坏了?走,娘带你回家去!”   坏了……还真被萧敬远说中了,她被拐了……   *************************************   阿萝醒来的时候,率先闻到的是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腥味,耳边传来的是男女肆无忌惮的话语声。   “这个小丫头模样好,年纪又不大,若是倒卖出去,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是有的!”   “怕只怕她有些来历,你我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瞧着,当时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并不是好相与的。”   “嗤,那又如何,还不是着了你我的道!依我看,便是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官家不懂事的少爷,这点把戏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阿萝无奈地睁开眼,初时并不能适应这略显昏暗的光线,待到慢慢看清楚了,这才看出,此时自己处于一座破庙中,身边是掉了胳膊的佛像,还有那三条腿的供桌。   而就在靠窗的草垫子上,有对男女一边煮着个刚宰杀的鸡,一边讨论着要把自己卖个大价钱的事。   女的便是那妇人,男的就是那粗布汉子。   看来,这是拐子坐下的一个局了,怕是早瞄上了自己。   她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悄无声息地摸了摸身上,身上衣衫还算整齐,也并没有丢什么,只是脚上的那长命脚链,已经不知所踪了。   当下多少明白,她今日出门,并没有什么金贵物,只有那脚链,如今是被拿走了。   一时又想起自己写给爹爹的信,忙在胸口处摸索了一番,果然是没有的,想必也是被拿走了。   幸好那信中并没有什么关键言语,应不至于让那拐子知道了。   她默默地重新闭上眼睛,回忆着这一切,心中不免充满自责。   若不是非要逃离萧敬远,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阿萝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等现世报。   暗暗叹了口气,望着那透过破败窗棂射进来的些许光线,她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老祖宗或者母亲哥哥知道,必然是十分焦急。   年迈的老祖宗,身怀有孕的母亲,若是一个不好,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   谁会来救她,那个居心叵测的大伯,还是远在天边的父亲?   阿萝苦涩地笑了下,她知道这些人都指望不得的。   至于报官?等官府寻到自己,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运往异国他乡,卖出个大银子了?   就在这番绝望中,她脑中便浮现出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   七叔……他会救自己吗?   自己之前嫌弃他,还惹下是非,在他看来,自己被拐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吧,这样的自己,他还会帮着自己吗?   她努力地回忆了上辈子自己对这位七叔的认知,最后稍松了口气,想着他会来的吧。他那人,虽然对家中子侄十分严厉,可其实在朝堂间处事公允,为人正直,断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自己是在他眼皮底下失踪的,以他的品性,怎么也该寻到自己,落个心安。   这么一想,她顿时放心许多。   一时悄悄往那两个男女看过去,知道这两位应是带了自己去贩卖,只要自己识相,不要太过哭闹,他们也不敢太为难自己。   正想着,那个粗布汉子恰好转身看过来,便注意到了阿萝已经醒来。   他忙跑过来查看,凶狠狠地道:“你这丫头,爷这是带着你去享福,你可要知道好歹,若是胆敢不听,仔细爷一巴掌扇死你!”   那妇人见了,也凑过来,笑嘻嘻地道:“你这贼汉子,仔细吓坏了小姑娘。”   说着,她放软了语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觉得哪里不好?肚子饿了吗?若是饿了,娘这里有烤鸡给你吃。”   阿萝心知肚明,不过面上却故作懵懂茫然:“你,你怎么说是我娘?我这是在哪里?”   妇人看她不哭不闹的,也是笑了,便过去说道:“你之前在街上摔倒了,我把你救回来,你爹娘是不要你了,没办法,我便把你接回我家,想着以后你做我女儿。”   阿萝听着这话,心道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鬼才信呢。   不过现在她也只能信了。   当下便怯生生地看着那妇人:“你,你要当我娘?可是……我肚子饿了……”   说着,还委屈地摸了摸肚子。   这下子可把那妇人逗乐了:“瞧你这可怜小模样,乖乖,快点来吃烤□□,香着呢!”   于是阿萝乖巧地随了妇人过去围坐在火堆旁等着那烤鸡,而那粗布汉子,盯着小阿萝白净秀气的模样,却是眼神中有了异样。   小姑娘虽然实在是太小,可是身子纤柔,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她会长成何等倾城倾国的模样,到时候,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忘八羔子!   阿萝小心翼翼地坐在那里,看了看四周带血的鸡毛以及内脏,不免心中犯恶,不过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忍住,依然做出懵懂无知样,听凭那妇人说道。   那妇人已经吐沫横飞,说起以后带她如何如何享福了。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也过来了,一双眼儿盯着阿萝看。   阿萝心里便咯噔一声。   她又不是真得七岁孩童,自然能看出,粗布汉子的眼神,并不是看个孩子,倒像是——看个女人。   想到可能的情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要熬着拖延时间,等人来救就可以了,谁曾想,还有这粗布汉子要应付?万一他对自己做出什么龌龊事来呢?   想到此间,她便抬头对妇人笑了下,小声道:“娘,当时你卖给我花,我就觉得你面目慈善,如今听着你说话,只觉得你人极好,倒是比我以前的那个娘还要好呢。”   妇人原本唾沫横飞的嘴巴顿时僵在那里,她愣了下,便噗嗤笑出来;“说的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阿萝一边乖巧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挪蹭了下,让自己距离妇人近一些。   妇人感觉到阿萝对自己的依赖,不免多看了阿萝几眼,却见她秀眉明眸的,小嘴儿像个殷红的樱桃,可真真是画上画得一般!偏生这绝世小美人儿一副乖巧柔顺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任凭她做坏事无数,多少也生了点好心肠:“过来娘怀里,娘揽着你。”   阿萝虽心里对妇人万分不喜,可是此时旁边还有个粗布汉子虎视眈眈,少不得按捺下心中厌恶,装出喜欢模样窝在妇人怀中。   少卿那烤鸡已经冒出香气,妇人撕了一块肉给阿萝,阿萝倒是真有些饿了,感激地接过来,小声说了谢谢,之后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妇人看着她的吃香,满意地点头:“到底是好人家出身,便是饿极了,吃起饭来也这么文雅。”   越发有指望卖个好价格了。   待吃过饭后,粗布汉子看看外面,便道:“天色晚了,外面看样子也要下雨,我们早些吃饭,明日还要早起来赶路。”   当下一行人便歇息,躺下的时候,那粗布汉子瞅了阿萝一眼。   阿萝顿时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挪蹭到了靠着妇人的一边,远离了那汉子。   妇人取了一根绳子,拴在自己脚上,又把绳子拴在她自己腰上,这样避免阿萝逃跑。   阿萝没说什么,乖巧地任凭她来栓。   待到躺下了,妇人片刻后便也鼾声如雷,阿萝却是根本睡不着,她躺在那里,小心地听着粗布汉子的动静。   粗布汉子倒仿佛很是安分的样子,也发出了鼾声。   阿萝稍微放松了下,闭上眸子,让自己安静下来,试图去感受外面的动静。   外面果真是下雨了,且来得极猛,雨点粗暴地砸在破庙屋檐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也许是这雨声搅扰了阿萝,她竟无法从中分辨出更远一些的声音。   潮气自破庙的窗户袭进来,阿萝身上阵阵泛冷,她小心翼翼地裹紧了身上衣服,想着那萧敬远真能找到自己吗?便是这一对拐子留下什么线索,怕不是也被这场大雨给掩盖了。   当下心里真是抓心挠肺般难受,若是自己就此遭遇了不测,自己娘亲怎么办,伤心欲绝之下,再受那虎狼大伯的欺凌吗?   一时不知道多少自责,也是恨自己,身子娇弱,无权无势,不能孝敬老祖宗,也不能庇护母亲,反而是自作自受让自己落入拐子之手!   正这么想着,忽而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阿萝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第19章   一双粗糙而散发着腥味的手,摸上了阿萝的脚踝。   阿萝身子顿时僵在那里。   粗布汉子摸索着爬过来,口中却是压低了声音哄道:“小丫头,别害怕,我就摸摸。”   阿萝哪能不害怕,这等粗鄙之人,她是第一次遇到,更何况那人正摸在自己的脚踝上。   她浑身都在发抖,战战兢兢地道:“这位大叔,我年纪还小,求你好歹饶了我,要不然,惊醒了娘,娘会生气的。”   看得出,这粗布汉子和妇人应是夫妇,想必他也怕被夫人知晓这等勾当。   粗布汉子却是呲牙一笑:“你这小丫头,心眼倒是不小,不过你也别指望她了,我已经给她下了蒙汗药,便是天上霹雷,她也醒不了,自然不会坏我好事……”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已经过来开始解妇人身上的绳子了。   阿萝简直想哭,她小声哀求道:“叔叔,我实在年幼,你若欺凌于我,怕是我命不久矣,可是若你留下我,将来自能用我换得大笔银子。叔叔好歹想想,到底是那金灿灿之物来得好,还是一时痛快好?”   粗布汉子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你虽年幼,却竟是个晓得事的,说得也有些道理。”   阿萝连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已经惨了。叔叔还不如忍耐片刻,等把我卖了,换的金银,去那酒楼里痛快,才是长久之计!”   粗布汉子显然是有些心动,低头想了想,看起来是动摇了。   阿萝小心地将身子缩在妇人身上,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粗布汉子改变了主意。   可是谁知道粗布汉子看了看妇人,又看看惹人怜爱的阿萝,竟忽然“呸”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一把就要将阿萝搂住:“我胡老三这辈子就和个糙娘们混了,还没尝过侯门贵女是什么滋味!便是来十个青楼妇又如何,还不是万人尝的货色,今夜能尝尝你这小鲜娃的滋味,这辈子算是没白活!狗屁的金子银子,我胡老三豁出去不要了!”   臭烘烘腥馊馊的味道直冲阿萝的鼻子,呛得阿萝根本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那双粗糙大手开始撕扯着阿萝身上衣衫,阿萝绝望地发出尖叫:“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若放了我,尚可活命,若是胆敢欺我,我父我兄定不会饶过你的!”   “我他妈的今天就是不要命了!”□□冲脑的胡老三显然是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啊——救命,救命!”阿萝再也顾不得其他,彻底没了主意,毫无章法地尖叫起来。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她的声音震得这破庙几乎都在颤动。   一道闪电划过雨空,忽而间,破庙的大门被踢开,一个披着雨笠的男子猛然闯入了破庙。当闪电还未褪去时,借着那点亮光,他恰好看到了破庙中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粗鄙的汉子正掐住娇弱的小姑娘,试图撕扯去她单薄的裙子。   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自心底猛然蹿起,他一步上前,将那粗鄙汉子踢飞了去,之后又一个夹裹,将小姑娘捞在了怀里。   粗鄙汉子被这么兜头一踢,也是懵了,待捂着流血的脑袋,翻身而起,看向眼前人时,才认出这就是白日曾经陪着小姑娘的少年。   当下大惊,连忙抄起旁边的家伙,冲着少年劈过去。   萧敬远征战西北时,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哪里惧怕这么个不入流角色,当下一手抱着阿萝,一手攻向粗鄙汉子,几个回合,已经是把他制服在那里。   带着铁钉子的马靴无情地踩在粗鄙汉子的胸口。   汉子络腮胡子上顿时沾染了猩红血迹,而就在胸口处,有一个小药瓶掉了出来。   萧敬远有力的臂膀拖抱着阿萝,弯腰拾起那瓶子,认出这是蒙汗药,当下冷笑一声,直接强行喂到了汉子嘴里,汉子嗷嗷惨叫,萧敬远不容分说,又用靴尖给他下巴一磕,便见他直接晕死过去。   之后他又看向旁边妇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药塞到了妇人嘴里。   做完了这些,他抱着阿萝,大步离开了破庙。   阿萝此时还处于刚才的惊吓之中,整个人犹如遭受暴风骤雨的小雀儿一般,在萧敬远怀里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萧敬远感受着怀里那冰冷娇怯的小身子,仿佛个受惊的小兔子般。   他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素来对那山林里的弱小动物并没什么怜悯,往日所接触的也是铁血汉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个个也瞧着皮实得紧。   从不知道,这么个颤巍巍的小东西在人怀里时,可以让人生出这么许多怜惜。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他骑着马,强悍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让她沾染一点点风雨。   可是阿萝怕啊,心里委实怕,她蜷缩在他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呆呆地瘫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才将要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那汉子竟然要对年仅七岁的自己做那般龌龊之事!   若不是萧敬远及时赶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   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那龌龊可怕的一幕不断地在她脑中闪现,她不寒而栗,身子虚软,而就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一个闪电陡然在天际闪过,自那严密的斗篷缝隙里闪入她的眼中。   白亮的闪电,轰隆的雷声,还有急促豆大的雨点啪啪声,她瘫软地靠在那个健壮温热的胸膛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个浮木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让自己的脸毫无缝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男人哄声,夹杂着风雨,时断时续。   “忘记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别怕,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牲的!”   “你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抱着你,会保护你,我不会放开的……”   这人应该是并不惯于说这种哄人话语的,是以其实语音格外生硬,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让她想起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梦里,无数个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摇晃在角落里的那灯盏。   那么小的一盏,不过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随意点着的一盏罢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长黑暗中,却是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   泪水忽然间就汹涌而下,她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几乎要钻进他那热烫坚实的胸膛里去。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诉老祖宗,不敢告诉我哥哥,我怕他们担心,可是我还是这么笨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偷偷送个信都做不好……”   小姑娘脆弱稚嫩的声响,支离破碎地说着心中的恐惧,一句句,仿佛针一般扎到他的心里。   暴风骤雨的秋夜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一匹马一个人的距离,马蹄飞扬,豆大的雨点落在他刚硬的脸上,他上半身紧紧覆下,抿起唇,眯起眸子,大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张帆般,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声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让她沾染一点点的风雨。   ~~~~~~~   这是一个处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栈,并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   阿萝根本睡不安稳,一直蹙着纤细的眉,时不时发出破碎充满恐惧的呓语。   萧敬远试图去听,可是那些话太过低弱,他只隐约知道,她说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辈子永远出不去。   他想着,她这是做噩梦了吧。   一个无助黑暗冰冷的噩梦。   她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不曾放开,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用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稳下来。   他自然是一夜无眠。   **************************************   阿萝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略显刺眼的阳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懒懒地睁开略显红肿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对着眼前那个板正严肃的面孔看了半响,才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于是萧敬远便看到,柔软惺忪一脸娇态的女孩儿,原本澄清分明一派无邪的眼眸,瞬间飘来了一丝乌云,小脸儿也瞬间耷拉下来了。   她咬着唇儿,带着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七叔,昨日个是我不好,我若是听你的话,断断不至于发生这等事了。”   若是之前,萧敬远自然难免板起来,狠狠地教训一番这不听话的小孩儿,给他一个教训——他一向都是这么处事的。   可是如今,看着她怯生生的小模样,教训的话竟是有些说不出来。   她又不是他军中的下属,更不是家里那些顽劣的子侄,怎么可以随意训斥呢?   “罢了,没出事就好。如今你也得了教训,以后行事,万万谨慎小心,不可大意。”他黑着脸,这么说道:“昨日若不是我——”   说是不说,还是忍不住说起来……   谁知道话刚说到这里,阿萝便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小小的身子整个哆嗦了一下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咳,你别怕,以后小心些,不会出什么事的。”声音顿时不自觉放柔了……   阿萝连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敬远看着她乖巧的模样,也是点头:“这里有老板娘准备的衣衫,你自己换了,等下洗漱过后,先下楼用些膳食,回头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家。”   阿萝低头看过去,只见床榻旁果然放着新的衣衫。   感激地看他一眼,她小声说:“谢谢七叔。”   萧敬远颔首,没再说什么,径自往外走去,谁知道刚走到了门口处,就听到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小小的“啊”声。   他蹙眉,回首,看到小姑娘正一脸沮丧地摸着自己的脚踝。   “怎么了?”   “我……”阿萝耷拉着脑袋,沮丧地道:“我的信不见了,还有我的脚链也不见了……”   萧敬远想起之前阿萝丢失的如意楼,那里对面恰好是一家驿站,当下便明白过来,扬眉道:“信?你给谁写的信?你当时要去驿站送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阿萝是没办法不说的,只好坦诚:“我给我得写的信。”   “既是给你爹写的,为何非要自己偷偷地去送?”   “我——”阿萝小脸上满是为难:“我求我爹回家来,可是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萧敬远拧眉,盯着那白净小脸上的无奈,半响后,还是生硬地抛出一句:“换衣服,回头下楼先用膳再说。”   “嗯嗯,我知道了。”   ******************************   一盏茶功夫后,萧敬远再次走进客栈,随手扔下披风,旁边掌柜连忙迎上来。   “那位姑娘,可曾用膳了?”   掌柜摇头:“回七爷,还没有,那位小姑娘,还在房间里,未曾出来。”   “嗯?”   掌柜是知道这位的,见他那张板正的脸上现出疑惑之色,当下也是一脸为难;“这就不知道了,小姑娘屋子里关着门,不见出来,我,我也不好进去问。”   一看就知道,那位姑娘年纪小小,可是一派贵气,不是寻常人,更何况又是被七爷亲自带回来的,他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冒犯。   萧敬远颔首,不再问什么,径自上楼。   木板子楼梯和过道,走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萧敬远负手来到门前,听着里面并无动静,便出声问道:“三姑娘?”   “七叔……”里面的声音满是挫败感。   “怎么了?”   “七叔……我,我不会……”声音带着羞涩和无奈。   “不会什么?”萧敬远实在是不懂。   “……不会穿衣服。”阿萝的声音,此时比蚊子哼哼还要小。   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在一个长辈面前提起呢,可是此时此刻,她面临如此尴尬,不说也得说了。   其实这事儿……也实在不能怪她。   她上辈子虽然活到那么大年纪,可是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都是嬷嬷丫鬟伺候着,她每日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她家姐姐妹妹们,怕是也都没有自己穿过啊……这种事,真得是不用自己动手的。   至于后来,怀了身子,旁边丫鬟更是事无巨细地伺候妥当。   再后来,她出了事,便被人囚禁起来,其中种种,不堪回首,又哪有机会再穿这种侯门闺中小姐系带繁琐的衣裙,也就更不可能学会了。   可是萧敬远不懂,他也更不可能知道他家侄子侄女平日是怎么被人伺候,以及他们会不会自己穿衣服。   他听到这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怔了半响,之后终于轻轻地“哦”了一声。   阿萝听得那声许久后才有的“哦”声,几乎想把脑袋钻到床榻底下去。   如果她真是一个七岁的小娃儿,或许她还可以勉强告诉自己,自己年纪还小,没什么。可是脑中的记忆提醒她,她好像多少有些上辈子残存的成年人的意识以及羞耻心。   她怎么可以让一个长辈知道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啊?   她脸上火烫火烫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门外传来嘎吱嘎吱木板的声响,她知道这是萧敬远离开的声音。   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皱着眉头鄙薄地摇头,还是打算不管她了?   再次拿起那一堆繁琐系带的衣裙,她试图套往身上,可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而就在此时,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敲门声:“姑娘,我是掌柜娘子,是七爷让我过来的。”   阿萝听了,顿时眼前一亮。   “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略显富态的娘子,她笑容和善,也不多话,帮着阿萝穿戴整齐了。   “好啦,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   阿萝坐在炕沿,不好意思地望着掌柜娘子,感激地道:“谢谢掌柜娘子。”   “这都是七爷吩咐的,也是些许小事,姑娘实在是客气了。”   说话间,就听得外面再次响起敲门声,掌柜娘子过去打开门,进来的便是萧敬远。   “七爷,这位姑娘我已经伺候好了,容小的先行告退,若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就是了。”   “多谢。”萧敬远颔首示意,待到这位掌柜娘子离开后,才关上了门。   一时之间,客栈里只有一大一小。   阿萝没敢看站在门口的萧敬远,无地自容地坐在床榻边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从未有哪一刻,她为自己的娇气无能笨拙感到如此羞愧。   低垂着头,小手轻轻绞着粗布被子的边角,她咬着唇儿,脸上火烫火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敬远走上前,撩起黑袍,半蹲下来,握住了她的脚踝。   “啊——”她微惊,忍不住看过去。   透过整齐的刘海儿,她看到萧敬远一手握住她的脚,一手正拿着个纳吉祈祥长命锁。   那是她的长命锁,专戴在脚上的,用个细红线拴着。   如今看起来,原本的红线应该是坏了,已经换了个新的红线,比原来的略粗一些。   萧敬远没抬头看她,帮着她将那脚链儿重新戴上,之后才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物。   “这是你给你爹写的信?”   阿萝看到,他手里那封信上,有略显笨拙稚嫩的笔迹,正是自己的。   “嗯。你找回来了?”   她想着,这脚链和信,应该是被丢在了破庙里吧,他是刚才找回来的吗?   萧敬远根本没回她的话,而是盯着她,探究地问道:“为何要瞒着家里人给你爹写信?”   “我……想我爹。”她低低软软地道。   萧敬远望着她,抿唇默了片刻,才把信直接扔到了榻上,淡淡地道:“我和你也是没什么缘故,不想说,我也勉强不得。”   这话听在阿萝耳中,顿时有人炸雷一般。   经过了昨晚,她已经下意识对这位七叔有了依赖之心,可是如今他这么说,分明是撇清关系,疏远得很。   她有些慌了,仰脸望着他,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祈求之色:“七叔,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实在是……”   咬着唇,她澄清的眸子溢出些许湿润:“我,我——”   家中那些龌龊,她真好对外人提及。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这封信,我会托人送到你爹手里的。”萧敬远语气略显疏淡,不过还是这么说道。   阿萝愣了下,仰起脸,望着那高高大大的男人冷硬疏离的面孔,忽而间,不知道多少滋味上心头,她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将拳头紧紧攥起,捂住嘴巴:“七叔,七叔你真好!你如果是我爹就好了!”   如果他爹是七叔这样的,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这样她娘就不用怕被大伯欺凌,她哥哥的眼睛也许就有救了,她也许就避免以后那可怕的命运……如果七叔是她爹,那一切都可以避免了!   萧敬远拧眉,俯视着这小姑娘委屈到哇哇哭鼻子的样子,无奈地道:“我们萧家的女孩儿,从未有像你这般爱哭的。”   谁敢随意哭泣,直接被提到墙角罚站。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个干净的白帕子,扔到了阿萝手里。   阿萝自然听出那言语中的嫌弃,不过她并没有在意,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抓起白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再说,我还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萧敬远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地疼。   他还没成亲呢好不好……   阿萝擦干净了眼,睁着红彤彤的眼睛,跳下了床,仰脸道:“七叔,有些事,我给你说,你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萧敬远看着这小孩儿一本正经的样子,挑眉:“你可以不说。”   他并不是一个非要知道别人秘密的人。   “可是——”阿萝揉了揉鼻子,带着鼻音道:“我就是想说嘛!”   萧敬远扬扬剑眉,没说话。   “其实是有一天,我娘——”谁知道刚说到这里,就听得一阵咕噜噜的声响传来。   她低头一看,是自己肚子。   萧敬远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走,先出去用膳吧。”   “好吧。”她摸摸肚子,确实已经很饿了。 ☆、第20章   下了楼, 来到了客栈旁的饭厅处, 饭厅颇为简陋,不过是两张桌子几把椅子罢了。此时也无别人, 唯独她和萧敬远而已。   客栈伙计恭敬地奉上来饭食,那饭食自是比不得往日在家中, 只是包子稀饭, 不过看着倒还算干净。   她之前并不觉得饿, 如今见了吃食, 再盯着那热腾腾的包子, 仔细看,也是薄皮大馅,分外诱-人, 喷香味道只往鼻子里钻,当下肚子越发咕噜起来, 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悄悄地看看旁边的萧敬远, 正想着礼让下,好歹让他先动筷子, 谁知道却听到他淡声道。   “该不会不用筷子吧?”   萧敬远对此,毫不抱希望的,他已经看出来了, 这小姑娘就是娇生惯养的侯门小姐,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 便是连自己吃个饭穿个衣怕是都有问题。   “我会, 会啊!”阿萝白净的小脸微微泛红, 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是说,请七叔先用。”   她也是讲究礼数的好孩子好不好……长辈在前,她是不会擅自动筷的。   萧敬远看着她略带讨好的小模样,淡道;“不必,我已经吃过了。”   “啊?”阿萝歪头,望着那香喷喷的大包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   萧敬远一边应着,一边把包子放到了她面前,又取来了羹勺,给她放到了稀粥中。   阿萝感动莫名,对着萧敬远感激地点了点头,便连忙吃起来。   她是饿极了的,开始吃得很快,但是依然动作优雅,后来一个大包子下肚,不那么饿了,她也就慢下来。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情境。   这个时候,通过窗子,她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整整两排的黑衣男丁,一个个身强体壮精神抖索的,排列整齐,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   “那是什么?”她不解。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人啊,怎么一点没听到动静。   这个时候,伙计上了一盘儿瓜果并煮毛豆,萧敬远一边取了毛豆,随手剥着,一边不经意地道:“我的属下。”   “哦?”阿萝疑惑,想了想,他应该是刚从北疆回来,便封了正定侯,但是任的是什么职位,好像是京城骁骑营总兵。骁骑营,也就是燕京城的卫戎队,统一由天子调派,权利颇大,寻常官员遇骁骑营,也要礼让三分。   这么说来,外面站着的这两排,就是骁骑营的人马了?   阿萝自然是明白骁骑营的霍霍大名的,如今知道是他们,便有些好奇,忍不住探头看过去。   外面秋风萧瑟,更何况是下了一夜的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地上一层层的败叶,可是那些骁骑营的人马,站在那里,犹如挺拔的松柏般,风吹不动,分外强悍。   萧敬远只以为阿萝并不懂,这也难怪,闺阁里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懂得这些,当下便淡声道:“这是我以前在北疆时的亲信,后来跟着回了燕京城,都落在骁骑营,平日都是只听我号令的。”   说着,他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不必担心什么,这些人嘴巴比蚌壳还严实,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他这么说,是想着,虽然阿萝年纪还小,七岁,还没那么多讲究,可到底是侯门贵小姐,昨晚的事儿若是让人知晓,终究于名声不利。   “嗯,我知道了,谢谢七叔。”   阿萝自然是听明白他话中意思,当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免感念他的细心。   “那个男人,我已经处置了。”他一边轻描淡写地这么说着,一边将刚才剥好的一小碟儿毛豆放在了阿萝面前。   “啊?”阿萝望着那剥得干干净净的毛豆儿,听着他刚才那话,澄清的眸子闪着疑惑的光。   “回头只把那个女拐子递交给衙门,好生审理这个案子。”他依旧淡淡地解释说。   至于那个男人,他是怎么处置的,没有必要让她知道了。   他手底下的人出手,本就狠厉,这次是他亲自动的手,那个男人自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已。   不过想想昨晚上小姑娘受的惊吓,他的拇指便轻动了下,手痒。   不把那人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也实在是他仁慈。   阿萝听着萧敬远这解释,顿时明白了。她虽年纪小,传出去却是不好听的,是以把那个男拐子暗暗处理了,只留下女拐子为人证,逮进衙门去审理。   仰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却见他那刚硬的面庞依然是没什么神情,仿佛是刻出来的木头人一般。任凭谁都想不到,这样的男子,竟然处事如此周到体贴,真是把一切都照顾到了。   莫名的鼻子一酸,她竟然又有些想哭:“七叔,你真好……”   萧敬远听她那娇软拖着哭腔的音调,顿时头疼不已,皱眉:“罢了,赶紧吃点毛豆。”   阿萝低头,透过朦胧泪眼看看毛豆,再看看萧敬远,终于忍不住,扁了扁小唇儿,真情实意地来了一句:“你比我爹我娘都好!”   萧敬远听闻这话,默了半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突突泛疼的太阳穴。   **************************************   阿萝耷拉着脑袋,把自己打算找爹回来的原因,说了。   当然了,她年纪这么小,自然不好细说,只是含糊其辞,说起大伯这个人不是好人,怕是有意要欺负娘。   精明如萧敬远,自然是瞬间明白了其中意思。   他并没见过阿萝的母亲,不过隐约也听家里人说闲话时听到过一嘴,知道那位叶家二房的夫人,相貌并不寻常,曾有倾国倾城之名。   ——其实不用听,也约莫能猜到,眼前的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已经约莫能看出她长大后的模样。   她的母亲,相貌自然不会差。   夫君在外驻守,家中只留这么个妇人,又有惊世美貌,被人觊觎倒也常见。   萧敬远沉思半响,才道:“你爹驻守南洛,便是得了你的信儿,没有调令,怕是也轻易不能回的。”   毕竟边关驻防不是儿戏,军门之人,凡事并不能自己做主。   “是,我也知道,没有调令他怕是回不来,可是如今我家中情景,又该如何是好……”阿萝眼中泛起担忧。   听娘的意思,爹三个月才回来过一次,若是有假,也是早已经用光了。   萧敬远低头望着她眼眸中的淡淡愁绪,忽然便觉得十分碍眼。   这就仿佛,澄澈的天空一望千里,忽而间有了丝丝淡薄阴影,让人不由得像伸手去,抹去那丝阴影。   “你小孩儿家的,不用操心这个,这都是大人该干的事。”   “我家哪有大人给我做主啊!”阿萝无奈地咬咬唇。   她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老祖宗了,可是老祖宗身体弱,也已年迈,她并不敢轻易拿这种事去烦她。   萧敬远略犹豫了下,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她的细发:“我会想办法,让你父亲调回来的。”   “啊?真的?”   阿萝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望向萧敬远。   萧敬远只觉得,她眸子中迸射出的惊喜,仿佛宝石经受阳光后反射出来的彩芒,又仿佛烟花绽放在夜空时最绚丽的那一刻。   他颔首,淡声道:“这个,也不难。”   南洛官兵的调派,恰好是每年秋冬相接之季,由兵部拟定,之后递交天子披阅。他虽直属天子调派,并不隶属兵部,可是现如今兵部尚书便是当年他父亲的至交好友。而阿萝父亲如果不过是个偏将,区区一个偏将的调动,并不影响大局,这般小事,他去找兵部尚书提一句,想必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过是随笔一划罢了。   可是阿萝却并不知道里面底细,她只记得萧敬远的骁骑营颇有地位,后来还曾经带领几十万大军挂帅北征,至于十九岁的萧敬远到底在朝中是什么地位,她就搞不明白了。   “谢谢你,七叔!”阿萝的眼睛中满是感激和憧憬,掩盖不住的喜悦从声音里透出来。   萧敬远看着这小人儿,再想起之前她哭鼻子的样子,嘴唇不自觉抿出一个弧度。   她的脸,可真是三月天,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也不知道,昨晚还在那里担惊受怕一股子天要塌下来样子的,是哪个。   “我早已经命人通知了你家里人,怕是他们很快就要来接你了。这件事,你家里人问起来,你一概只说被女拐子拐了后,便很快被骁骑营救了,也不必特意提我。昨晚因为城门早已经关闭,你只好被骁骑营安置在客栈里,由客栈的掌柜娘子陪着。至于再其他的,你就一概不知了,记住了吗?”   萧敬远终究不太放心,还是这么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嗯嗯,我知道,我全照着七叔的话说,其他的,我全不知道,我吓傻了,早忘记了!”她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萧敬远看着,唇角弧度更明显了,看她说这话的时候,真是一股子机灵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姑娘多聪颖,其实骨子里就是个糊涂蛋。   就在此时,阿萝恰好仰起小脸来看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眸子里似有若无的笑意。   “喔,怎么了?”她难得看到萧敬远竟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嘲笑和无奈,他在笑什么,笑自己吗?   萧敬远唇角马上收敛起来,脸上顿时冷静刻板了。   “没什么。”他皱了下眉,望着小姑娘,继续嘱咐道:“还有,以后不可调皮乱跑,乖乖地在家,不可惹事生非!”   阿萝听他说这个,自知理亏,点头,心虚地道:“嗯嗯……我自是明白,以后再不敢的。”   “还有——”他又要开始说了。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怎么还有?   一时不免想起,好像昔日萧永瀚对他这位七叔是又敬又畏,平时见到都是恭恭敬敬的,她那个时候不懂,自然也是跟着见了七叔就战战兢兢。   现在想想,看来这都是有缘由的,这位七叔还真是管教严格……   “还有什么啊?”阿萝咂舌,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继续说。   萧敬远自然看到了她一脸怕怕的小模样,不过他素来处事公允严厉,丝毫没有心软,继续不容置疑地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进学的年纪吧?为何每日游手好闲,在街上游荡,不曾进学?”   阿萝听到这话,真是又委屈又惊讶,又有几分哭笑不得,最后终于解释道:“七叔,我说过的,前些日子,我落水生病了,是以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见好,便在家中好生调养身子。我往日自是去女学的,并不是游手好闲每日在街上游荡。”   听他这一说,仿佛她竟成了个游街痞子。   萧敬远听得“落水生病”之言,越发皱了下眉,一时想起自家侄子永瀚也是落水,由此还落下些病症,当下便不假思索,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萝微惊,尽管她年纪小,可也是女孩儿家,昨晚被他抱着那是因为情境特殊,可是如今,他怎么上来就握住自己的手腕?   正诧异着,便见他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手腕。   低头看过去,那是修长干净颇有力道的手指,轻轻顶在自己跃动的脉搏上。   原来他还会给人把脉啊……   半响后,萧敬远放开了她的手,淡道:“你身子还好,只是体虚罢了,回去好生调养就是。”   “嗯嗯,我知道的。”阿萝在这位七叔面前,真是没有摇头的份儿,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收回手的她,下意识地轻轻搓了下手腕处。   不知为何,那种被他手指搭上的触感和力道,竟然仿佛有些残留,久久挥之不去。   ************************************************   阿萝是被大堂兄叶青琮带着人接回去的。   叶青琮穿一身墨青色长袍规规矩矩的,头发也是梳得一丝不苟,过来的时候,萧敬远已经不在了,他只见到骁骑营的一位参将。双方见过后,叶青综恭敬地谢过了参将后,便来客栈领阿萝回去。   阿萝此时是被客栈掌柜娘子陪着的,见了自家大堂兄,忙过去见了。   在她记忆中,这位大堂兄是个老实性子,处事谨慎到被大伯父称之为懦弱,是以并不得大伯喜爱。她自己倒是颇信任这位大堂兄的,以前有什么事,也会和大堂兄说起。   当然了,如今因大伯意欲欺凌母亲的事,她多少也对这位大堂兄起了防备之心。   叶青琮倒是没看出自己这小堂妹的防备,见了后,先看她并没有事,稍微松了口气,之后忍不住谴责道:“阿萝你这次实在是过了,老祖宗担心你得紧,一家子都不得安生。”   阿萝自知理亏,垂着脑袋:“大堂兄教训的是,阿萝以后再也不敢了的。”   叶青琮见她这样,倒是有些意外,总觉得她应该是嬉皮笑脸地给你来个歪理的,当下怔了怔,便也心软了,叹道:“该不会是那拐子吓怕了吧?你也别怕,这不是没事,等回去,好生给老祖宗赔个不是,认个错就是了。”   “嗯嗯,阿萝知道。”她明白回去后等着她的肯定不是好事。   叶青琮领着她,上了自家准备好的马车,这边鲁嬷嬷并丫鬟也都在了,一个个围着她嘘寒问暖,鲁嬷嬷更是搂着她险些哭了。   就这么一路被围着,总算回到家里,老祖宗早早地亲自出来接,见了她后,先是睁着泪眼,揽住她,上下仔细地看,发现完好无损没办点事儿,这才放心。   放心后,便是怒了,斥道:“你这丫头,真是个没心肝的,往日纵着你惯着你,如今却惹出这么大事来!你可知道,若是真得被拐走了,从此后,你便见不得爹娘,也见不得老祖宗了!”   阿萝跪在那里,伏首认错。   周围一行人等,纷纷来劝,让老祖宗消消气。   老祖宗骂了半响,终于消气,又吩咐人赶紧给阿萝端来茶水伺候着,这下子总算是消停下来。   当晚阿萝自然是留在老祖宗暖阁这边,嘘寒问暖甜言蜜语的,把老祖宗哄高兴了,别在为了她调皮的事儿生气。   老人家后来也是被阿萝都笑了,打着哈欠睡去了。   阿萝被鲁嬷嬷服侍着躺在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昨夜里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着实震撼不小。之前太过忙乱,根本没功夫细细品味,如今兀自躺在那里,听着外面的秋风之声,便猛地想起在破庙里的种种。   这事儿想来实在是惊险,若不是萧敬远出现及时,后果如何,她想想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由此不免想起萧敬远的种种,想着他这个人,最后忽然想起一事,猛地坐起来问道:“我的小红木锤子呢?”   鲁嬷嬷刚刚躺下,本来都要睡了的,听得此言,也是微诧:“什么小红木锤子?”   说着间,她也是心疼又无奈:“姑娘,闹腾了一天,你怎么不累?还是早些歇息吧,瞧瞧,你这眼都还红着,早点睡才能好得快。”   “就是之前我放在案头上的!”阿萝轻轻踢了下被子:“从赏菊宴回来后,我随手扔案头上的那个。”   鲁嬷嬷听到这个,才恍然记起:“你当时随手一扔,我只以为你不喜欢,早打发雨春放在箱子底下了。”   阿萝略带哀求地望着鲁嬷嬷:“嬷嬷,我要那个,不然我睡不着。”   鲁嬷嬷往日最疼阿萝的,哪里受得了她这般祈求的小眼神的,当下少不得起身去寻。   片刻后,终于寻得了,阿萝像得了宝贝一般,抱着那小红木锤子,喜滋滋地钻进被子里睡去了。   这一夜,阿萝做了一个梦,有点可怕。   梦中,萧敬远来到了她榻前,手里便拿着那个小红木锤子,一脸的刻板正经。   他抬起手,用小红木锤子敲了下她的脑袋,敲一下,问一句。   “你还调皮不调皮?”   “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不听话,就打!”   “还不赶紧去女学!”   “你会弹琴吗?会写诗吗?”   “昨日学的诗文会背了吗?”   “今天的字练过了吗?”   阿萝捂着闷疼的脑袋,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揉着惺忪睡眼,摸索着将小红木锤子拿到眼前,歪头仔细看了半响,最后吐吐舌头,摇头。   “哎……七叔好可怕啊!怪不得永瀚他们都怕他。”   说完这个,她随手把小红木锤子扔到了旁边案几上。   可怜的小红木锤子被无情抛弃,投掷在案几上时发出铿锵的一声。   远在萧家的萧敬远,也已经躺下,准备入睡,却就在此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   不知道怎么,他想起了白日的种种。   想起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不由得摇头,叹息。   “这小姑娘,以后哪个娶了,怕是不知道多少操心。” ☆、第21章   这一早起来, 阿萝先陪着老祖宗用膳, 之后拜别了老祖宗,便过去母亲所在的枫趣苑。昨日回来的时候, 一众人围在老祖宗,这其中自然有宁氏, 阿萝当时偷偷瞅过去, 只见母亲面上虽看似轻淡, 但其实眸子里也透着担忧的, 便颇有些心疼。   如今过来母亲房中, 刚进院子便闻到熬药的香气,待看到丝珮捧着个药碗,她便明白了:“母亲可是哪里不好?”   丝珮忙道:“原也没什么, 只是胎相不稳罢了,这都是安胎的。”   阿萝点头, 心里想着上辈子母亲后来终究没保下这胎的事儿, 便道:“丝珮姐姐,你忙就是了, 这药我给母亲端过去。”   丝珮哪里敢啊,连忙道:“姑娘,你可别闹了, 这是热腾腾的药碗,若是散了, 白糟蹋了这药也就罢了, 万一烫到姑娘, 哪个担当得起。”   阿萝见此,想想也是,便没再说什么,当下随着丝珮一起进了屋。   宁氏见女儿蹦蹦跳跳地进来了,看着倒是欢快,并不像太过受惊的样子,也是多少放心。不过想起昨日事,还是颇有些不悦:“你也太过荒唐了,若是有个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阿萝笑嘻嘻地上前,作揖赔礼:“母亲,我自是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如今得了这教训,又没出什么事,也算是因祸得福。人不是还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一看女儿我便是个有福气的!”   这话说得宁氏倒是无言以对,怔怔看了女儿半响,最后叹了口气。   她也是不明白了,自己生性淡泊,也并不喜言笑,怎么生出个女儿来,竟是个如此顽劣的。   阿萝见母亲面上的不悦散去,赶紧得寸进尺,故意委屈地道;“今日外面冷得厉害,我这一路过来,还打了个喷嚏。”   宁氏看她那耍赖的小模样,心里猜着她说的假话,不过也懒得拆穿,还是吩咐丝珮把个秋香锈金丝大条褥铺在矮塌上,塞了个铜暖炉在怀里,又让小丫鬟搬过来梅花描金小几,上面放了些许热果茶,好让她暖暖身子。   “我瞧着你这几日身子大好了,若是无事,赶明儿也该去女学了。”宁氏淡声道。   “嗯……母亲说得是。”   阿萝没想到母亲迎头就是这句话,一时想起昨晚七叔敲脑袋的噩梦来,不免打了一个寒颤,小小声地说:“其实女学中的先生,未必比得上母亲,我跟着母亲学学练字,如今倒是自觉长进不小。”   宁氏无奈,淡声道:“只是我不过教你一些皮毛罢了,若是真要长进,未必能教你。”   “为什么?”   “严师出高徒,我自问做不来严师。”   阿萝想想,也有道理,便点头道;“母亲说的是,人说严父慈母,母亲性情温柔,待阿萝好,自然不舍得对阿萝多加苛责。这么一说——”   她故意叹道:“若是父亲回来教我,那该多好啊!”   谁知道阿萝这边刚一谈到父亲儿子,那边宁氏的眼神中顿时浮上了一层黯淡之色。   她勉强笑了下:“你父亲在外驻守,轻易不得回,一年能回来那么两次,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阿萝仔细瞅着母亲神色,不着痕迹地继续试探:“为什么父亲要驻守在南洛啊,我听哥哥说,父亲已经在外六年了,按理也该调回来了吧?”   宁氏默然无言。   阿萝暗暗纳闷,又故意道;“要不这样吧,赶明儿我就给老祖宗说,请她把父亲叫回来,到时候父亲既可以上孝老祖宗,又可以对我严加督导,岂不是两全其美!”   宁氏听着女儿这天真的话语,苦笑了声,当下不由叹道:“你父亲那人性子倔强,便是老祖宗亲自召他,他也未见得回来。”   “为什么啊?难道爹不喜欢燕京城,不喜欢咱府里?还是说——”   她歪头,故意乱猜:“还是说,不喜欢我和哥哥?”   宁氏听女儿这么说,摇头:“胡说八道,你们是你父亲的儿女,他怎么会不喜欢。若说真不喜,那也该是——”   阿萝见母亲话到半截,又给咽了下去,真是急得额头都要冒汗:“那也该是如何?”   宁氏犹豫了下,双眸半含忧伤,望着雕花窗棂,喃喃地道;“他或许是不喜看到我吧……”   “啊?为什么啊?”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继续追问:“母亲这般样貌,父亲怎会不喜?”   宁氏原本被女儿逼问着,也是戳中心中痛处,才略显失态,竟在女儿面前说出原本不该说的话来,如今瞬间清醒过来,望向女儿:“你小孩儿家的,又哪里懂得这个,我和你爹之间的事,你不许再问了。”   阿萝哪里能不问呢,这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关键!   若是父亲和母亲之间存有隔阂,只怕是即使父亲归来,这家也终究不成个家!   阿萝小心翼翼地瞅着母亲,一脸懵懂地道:“可是女儿想让父亲回来嘛……”   宁氏咬了咬略显颤抖的唇,语气却分外坚定的:“你年纪小,许多事并不懂,如今只记得,不许在老祖宗面前提起让你父亲回来的事。”   阿萝看母亲神态严厉,当下心中暗惊,不敢再说什么,只乖巧点头。   到了用过晌午饭,阿萝稍消食后,便躺在矮塌上歇息。   但她自然是睡不着的,在那里平心静气,试图去听周围的声响,开始的时候,并不能听见什么,只有隔壁耳房里丫鬟拿着扇子熬药的声响,可是随着她越发沉浸其中,渐渐地,她能听到的声音范围便扩大了许多。   她能听到院子里残活着的虫鸣声,还有院子外面老嬷嬷拿着扫把清扫落叶的声音,再然后,更远一些,风吹树叶沙沙声,隔壁别院丫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都一一传入了耳中。   她心中暗喜,明白自己这耳力,仿佛比以前又精进了许多,大半个院落的声响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了。   当下连忙平心静气,仔细地在那嗡嗡嗡的杂乱声响中,试图寻到自己想要的。   很快,她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声响,那个声响应是距离自己不远,只是因为太过压低,而容易忽视了去。   她拧眉,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此处,终于辨别清晰了。   这是母亲和鲁嬷嬷说的话。   “阿萝今日提起老爷来,看那样子,倒很是想念。”   “太太,姑娘说的话,我也听进了。要我说,也实在是少爷和姑娘受了委屈,这偌大的府里,大老爷如今袭着爵位,大房自然是凡事顺遂,三房虽说不起眼,可好歹三老爷也在朝中为官,凡事有个照应。独独咱们二房,老爷长年不在京中,姑娘年纪还小,顶不得事,少爷又是这般情境。这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咱们二房势弱,明面上,他们自然不敢如何,可是在那看不到的地方,给咱下个绊子,使个白眼,这都是有的,凭空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若说只是这些,原也不是受不得,毕竟咱们也都能慢慢熬着。可再过几年,少爷就要定亲了,没有老爷在京中帮着张罗,少爷又是天生眼盲,还不知道做得个什么亲事呢!”   阿萝听得鲁嬷嬷这么说,可真是正好说到心里去了,那都是她所担忧的啊!更何况,还有个大伯对母亲虎视眈眈呢!   她轻轻攥住了小拳头,拧眉继续听着母亲如何回应。   谁知宁氏却是默了半响,轻叹一口气:“若是非要老爷回来,也不是不可,只是他便是回来了,看着我,还不知道心里多少不自在,我又怎好让他为难。”   鲁嬷嬷跺脚:“我的姑娘啊!”   她是宁氏的陪嫁,宁氏嫁过来后,她是应该叫太太的,如今叫出姑娘来,只是以昔日宁氏未嫁时的说法来叫了。   “依我瞧,老爷是个倔的,你何尝不是!便是当年你和老爷有个什么别扭,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难道他还能一直记着不成?他不回来,你们不好生如寻常夫妻一般过过日子,又怎么知道过不到一处去?”   “鲁嬷嬷,你终究是不懂他,他那个人,当年愿意娶我,我自是心中感激不尽,视他如同恩人。可是于他而言,怕是娶我进门,已仁至义尽。他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嘴上虽不说,心里终究嫌弃,我,我原本也配不上他!”   宁氏说到这里,言语间已经有隐约哽咽。   鲁嬷嬷大叹:“姑娘此言差矣,我瞧着,虽说老爷常年不在燕京城,你们二人形同陌路,可是好歹如今给姑娘留下了少爷,阿萝姑娘两个血脉。你瞧,前些日子,老爷不过是回京待了两日,姑娘这不是又怀上了?”   这话说得宁氏大窘,面上泛起薄红,扭过脸去,低声道:“鲁嬷嬷,这个算不得的。”   “怎么就算不得?姑娘别嫌我说话糙,俗语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老爷既然愿意上姑娘的床,也肯让姑娘留下血脉,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过日子过日子,若是不过,怎成日子,还是得夫妻两个在一处,吵吵闹闹,再炕头上扑腾过了,方能过到一起!”   阿萝听到这里,已经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不说其他,只说母亲那句“眼里容不下沙子”以及“我原本配不上他”,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母亲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便是家世略逊一筹,可是当朝讲究抬头嫁女,低头娶妇,是以这家世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么,母亲到底指的什么? ☆、第22章   却说阿萝这日听到母亲和鲁嬷嬷言语, 心中惊诧不已, 知道母亲自惭形秽,竟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父亲, 当下实在是想不明白,以母亲之姿容, 别说嫁到自家一个侯门, 便是入宫为后为妃都当得, 怎么竟然觉得自己配不上父亲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 她再听, 却是没什么动静了。   她翻来覆去的,自是睡不着,想着该怎么才能知道父亲母亲早年的事儿, 瞧着鲁嬷嬷倒是个明白的,可惜, 鲁嬷嬷这人对母亲颇为忠心, 也是个守口如瓶的,自己怕是很难从她嘴里挖出什么来了。   正想着, 就听到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这是威远侯府老祖宗特意命人送过来的,说是特意给咱家二姑娘补身子用。”   “说是叫五色扶正补虚丸,小女孩儿家也能吃, 滋阴补肾,扶正固本的。”   “实在是难为她了, 竟记得那小丫头!赶明儿我可得带着阿萝, 亲自登门谢过……”   “哪里, 老祖宗您就客气了,我们老太太自打见了府上二姑娘,是真心实意把她当孙女儿般疼着,只说怎么自家没得一个这么标致的宝贝丫头,如今得了这个,想着二姑娘曾经落水,终究体寒体虚,这才巴巴地送过来……”   阿萝听着这话,竟是和自己有关,应是萧府的人送来了什么丸药,老祖宗正陪着说话。   至于什么五色扶正补虚丸?   阿萝拧眉,怎么觉得这名字分外眼熟?   再仔细一想,她才隐约记起,这玩意儿应是萧敬远所有吧?   他好像有一位游走天下的神医朋友,曾经赠送他一些丸药,就是叫五色扶正补虚丸,据说这丸药,是能扶正固本起死回生的。   什么起死回生估计是以讹传讹,但是颇为金贵,轻易不给人用,那自然是真的。   所以……这是萧敬远拿给了萧家老祖宗,特意送过来的吗?   阿萝有些不敢相信。   她拧眉琢磨了一番,便连忙起身,招呼丫鬟,准备下榻,过去老祖宗那边看看。   匆忙赶过去时,萧家的客人已经离开了,独剩下几个姑娘正围着老祖宗说话。   老祖宗见阿萝过来,连忙招呼她:“瞧,这是萧家奶奶特意给你补身子的,你万万不可如往日一般顽皮,定要老老实实地吃了才好。”   阿萝望向老祖宗跟前红木小茶几上的描金小盒,一眼就认出,这果然是萧敬远所有——上辈子她在萧家奶奶房间里见过,那还是萧家奶奶后来病了时,萧敬远拿出来的。   没想到他这么好,竟舍得早早拿出来给自己个外人享用了?   阿萝觉得自己有些受不起,靠在老祖宗身边,故意道;“老祖宗,这个看样子颇为金贵,阿萝到底年纪小,还是别轻易动用了,或者送还给人家,或者留下来给老祖宗用?”   老祖宗却笑着戳她脑门:“你前些日子落水,昨日又受了惊,人家萧家说得明明白白,这是给你用的,你这丫头,是真舍不得,还是怕吃丸药苦,才故意推脱?”   这时旁边的冯秀雅上前打趣笑道:“阿萝,快收下,这是人家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冯秀雅这一说,其他几个姐妹脸色微变了下,其中叶青萱勉强笑了笑;“秀雅说得是,三姐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都没有和姐妹们说过。”   阿萝听着这个,顿时尴尬又无奈,跺脚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怕是有个大误会!”   她当然明白,那萧敬远替自己诊脉后,说自己体虚,之后可能怜悯还是怎么着,便把他的好东西拿出来送给自己了。   可能他不方便直接送过来,所以借了他家老太太的手,可是这件事,怎么也和萧家几个孙辈没关系吧?   如今倒是凭空落人口舌!   “这哪有什么误会?”叶青莲半笑不笑地来了一句。   须知道,在叶家,阿萝上面还有个叶青莲和叶青蓉呢,别说现在年纪小不好定亲,便是要定,阿萝按理也不该越过这两位去。   如今这情境,叶青莲心里是分外不喜的。   再说阿萝那日在萧家出的风头,怕是够说道一阵子了,真是把她和姐姐的才气之名给冲淡了。   阿萝当然是打死都不想嫁给萧永瀚的,此时听得这个,唯恐埋下祸根,连忙向老祖宗解释道:“老祖宗你可要为阿萝做主,阿萝才不要像他们说的一般和萧家定下亲事,阿萝是要在家里一辈子陪着老祖宗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老祖宗连忙大笑着安抚说:“阿萝别怕,阿萝别怕,你还年纪小,祖母哪里舍得你!”   只是嘴上说着这个,老祖宗的笑意竟是更浓了,以至于老祖宗身后的嬷嬷和丫鬟们也跟着笑起来。   阿萝真是百口莫辩,最后只好佯作生气,委屈地噘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要和萧家做亲,才不要!”   可怜她小小年纪,哪能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不爱那萧永瀚,少不得发个小孩子脾气了。   老祖宗看阿萝面皮泛着红,倒像是真着急了,也是叹息摇头:“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事呢,这些自然是以后再提。至于他萧家送咱的这丸药,赶明儿,让嬷嬷从我私房里取点好玩意儿,给他们送回去,也算是回礼,左右不欠这个情就是。”   阿萝听得,这才破涕为笑,扑过去抱着老祖宗好一番亲昵。   **************************   待到从老祖宗处出来,姐妹几个各自散去,唯独叶青萱,一直随着阿萝,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萝自然是看出她有话说,便故意问道:“阿萱你今日这是怎了,可要跟着我回去枫趣苑?”   叶青萱听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笑道:“阿萝姐姐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你说就是。”   叶青萱羞涩地低着头,捏了捏小手指头,这才犹豫着道:“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和萧家做亲啊?”   “啊?”   阿萝听得诧异,不免上下打量了一番叶青萱。   其实四堂妹吧,比自己小半岁,因为年纪实在太过接近,小时候也时常一起玩耍。奈何同年不同命,自己虽出在二房,却是被老祖宗百般宠爱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叶青萱呢,则是毫不引人注意。   偶尔间一起陪在老祖宗身边时,来个客人,也会在夸阿萝的时候,顺便夸下叶青萱可爱。   但只是顺便而已,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言不由衷。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在七八岁年纪时,可从来没想过什么婚事,便是和萧永瀚一起玩耍,也是觉得这个哥哥勉强看着顺眼,且对她分外宠爱忍让。   不曾想,这个小她半岁的妹子,竟然这么点点年纪就能开始盘算自己的婚事了。   叶青萱被阿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娇憨地吐了吐舌头:“好姐姐,我只是问问你,你可别多心。”   阿萝忙摇头道;“都是好姐妹,我又多得什么心。只是我在老祖宗处说了,不想和萧家做亲,那自然是真心不想的。至于为什么——”   她停顿了语气,掰着手指头道:“一个是萧家的那些人,我看着没一个喜欢的。”   说着这个,脑中浮现出萧敬远……嗯,其实他如今待自己真不错,那就先排除了他吧。   “二个嘛,我这么小呢,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做什么急巴巴地要说做亲,年纪小小的,一门心思想着嫁出去,羞不羞!”   这话说得叶青萱真是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裙子里去。   阿萝看她这可怜小样子,一时不由得噗嗤笑起来,过去牵住她的手,亲昵地道;“好妹妹,我逗你呢,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是一家子好姐妹,又是自小玩到大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说嘛!”   叶青萱咬了咬唇,晕红着脸,小小声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我娘说了,萧家那是极好的,若是我将来能攀上这门亲事,她便算是放心了。”   阿萝听闻,顿时恍然。   敢情是三太太那边盯着这事儿呢。   “你既是有心,那便要想法子啊!”她出谋划策。   “我该怎么想法子啊?”到底年纪小呢,叶青萱别看已经知道操心婚姻大事,其实脑袋里也简单得很。   “这样子吧,老祖宗说了,过几日要带着我亲自去萧家回礼,我就把你带上,咱们一起去,你不就有机会和萧家几位少爷说说话吗?”   叶青萱听闻,眸中顿时绽放出惊喜:“阿萝姐姐,你真好!”   一时和阿萝告别了,阿萝心情愉快,蹦跳着打算回家去,惹得丫鬟在后面追赶不已。谁知道忽而便听到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这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娘的是个没廉耻不清白的,生下来闺女年纪小小,已经知道勾搭男人了!”   “啪”的一声,倒像是有人打了一巴掌,紧接着,就听到一个隐忍着怒气的声音斥道:“你这是说谁呢?”   那女人忽而被打了,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叶长勤,她当年的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全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说破罢了!她算是哪门子的江南才女,其实不过是个别人不要的破鞋,和人干出没廉耻的事来,险些落得个名声扫地!谁知道你们兄弟俩,当宝贝一样争着,你没争过长勋,这些年压着一口气呢!”   “你这个贱人!是谁容许你这么说她的,你也配!”   “我说错了吗,我哪里说错了?难道不是吗,她当初——”   可是女人的话再也说不下了,男人冲过去,仿佛掐住了她哪里,之后便听到呛咳声,痛哭声,乱作一团。   之后便有丫鬟婆子冲进去…… ☆、第23章   初冬的风吹过, 有枯黄落叶飘下, 阿萝呆呆地站在青石板小径上,整个人傻成了一块石头。   旁边的雨春见之前还满心欢喜的姑娘忽而间傻着不动, 也是吓到了,连忙上前:“姑娘, 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半响后, 才渐渐地回过味来, 恍惚中看看身旁两个丫鬟, 知道她们是根本没听到刚才的话语。   转过头,看向旁边的篱笆,知道此时行经之处, 正是距离大房不远的小花园子,是以, 借着刚才那阵风, 才听到了大房里的动静。   “姑娘,姑娘, 你别吓我,快,翠夏, 你快去叫人!”   雨春简直要哭出来了,姑娘的眼神, 空洞遥远, 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根本不像是她往日熟悉的姑娘。   阿萝深吸了口气,扶住了旁边干枯的柳树,勉强站定了:“我没事,就是刚才有些累了。”   声音中带着疲惫。   “不要声张,仔细老祖宗知道了,怕又是要折腾一番。”   雨春和翠夏自然是知道的,当下不敢多言,彼此面面相觑后,只好小心翼翼地道:“那现在怎么办?”   阿萝此时精神满满缓过来了,摇头:“不怎么办,咱们先回去吧。”   回去母亲房中时,母亲恰好正歇着,她也就没敢惊扰,自己默默地爬到了暖阁里,躺在榻上,胡乱地想着今日无意中听到的言语。   大伯对母亲有觊觎之心,这个她是知道的,且多少可以猜得出,大伯在母亲不曾嫁给父亲时,怕是已经认识了。   今日这话,显然是大伯母也知道这事儿,且对母亲暗中有了嫉恨之心。   只是,今日大伯母说什么“破鞋”“不知廉耻”,大伯虽然气怒,也只是说,大伯母没有资格说母亲,却并没有辩驳。   阿萝头疼地叹了口气,翻个身,又想起之前母亲和鲁嬷嬷说的话。   母亲说,她原本配不上父亲。   母亲还觉得,父亲根本不喜看到她,所以才不愿意回家里来。   上一辈子的叶青萝心思单纯,根本从来不知道在父亲母亲和大伯之间,还有这么一出暗潮汹涌。如今她仗着这谛听的本领,不曾想竟然无意中得知了这般秘密。   她苦笑了声,无精打采地起身。   她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这无可奈何之际,她想起了萧敬远。   其实萧敬远真是好心之人,竟然要送那珍稀的无色扶正固本丸来给自己,光凭这事儿,她就可以感念他一辈子——虽然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眼前仿佛一个迷局,依她如今的能耐,是跳不出去的,如果萧敬远肯帮自己一把,那该多好啊!   她想到这里,一个打挺,翻身起来:“嬷嬷,嬷嬷!”   鲁嬷嬷今日也察觉自家姑娘不对劲,从老祖宗那里回来,便整个一股子蔫劲儿,仿佛霜打了的芭蕉,浑身没精气神。   如今猛地又听到她喊自己,自是忙过去应着:“姑娘这是怎么了?小心起来,仔细晃了神!”   “嬷嬷,我的那个小红木锤子呢,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鲁嬷嬷怎能不记得,那天晚上,姑娘明明躺下了,死活非要小红木锤子,她只好翻箱倒柜找出来。   谁知道第二天一看,姑娘活生生把个小红木锤子仍在案几上。   她当时还纳罕,问起来说这个小红木锤子怎么眨眼就不稀罕了。谁知道姑娘撇了撇嘴,不高兴地瞅瞅那小红木锤子,咕哝道:“才不稀罕呢!”   她没法子,只好又收进柜子里。   这才几日啊,怎么又开始问了?   “嬷嬷,嬷嬷,你快给我拿来啊,那是我最心爱的小红木锤子!没有这小红木锤子,我就睡不着觉!”阿萝拉着嬷嬷的胳膊,一脸祈求地道。   鲁嬷嬷望着自家姑娘诚恳的小模样,嘴角抽搐了下,无言半响,才道;“姑娘,你是非要不可吗?我已经收拾到了箱子最底下。”   阿萝重重点头,可怜兮兮地道:“我想我的小木锤子了!”   鲁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姑娘你先躺着,我这就去找。”   哎……苦命啊,跟了个这么没定性的姑娘,实在是苦命。   要说自家姑娘和她娘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这性子,就差这么远呢!   半响后,阿萝终于从嬷嬷手里接过来了小红木锤子。   她捏着那小锤子打量了一番后,牢牢地抱在怀里,钻进了被窝。   “七叔,七叔,你可要帮我啊……我怎么也得搞清楚,我娘和我爹到底怎么了。凡事总是要对症方能下药,我若是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我爹我娘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一起过日子了!”   她紧闭着眼睛,搂着小红木锤子,念念有词,咕咕叨叨,终于慢慢睡去了。   而伺候在旁的鲁嬷嬷,一会儿瞅瞅自家姑娘,过一会儿再瞅瞅。   仔细地听听姑娘嘴里的叨咕声,又实在是听不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次长长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   阿萝终究吃了那五全扶正固本大补丸。   她是知道这玩意儿多珍贵,吃得时候有点战战兢兢,总觉得自己在吞金丸子玉珠子,待到吞下去后,仿佛也没什么特别感觉。   如此吃了几次,她倒是真觉得身子仿佛比以前轻便,精气神好了,就连老祖宗都说,脸上红润,越发看着惹人喜爱了。   因说起这个来,大房三房的伯母婶婶并姐妹,自然看着眼热,偶尔间打趣阿萝几句,阿萝也并没在意。老祖宗倒是命人递了帖子,要过去萧家回礼,谢人家这补药的情。   阿萝自然是求之不得,虽说不喜去萧家吧,可是那里终究有个萧敬远。其实她也不喜萧敬远,总是有些怯意,怕他如梦里般拿了小锤子敲打自己脑袋。可是……她这是有求于人。   头一天,她自然是没忘记当日承诺了叶青萱的,说好要带着叶青萱一起,老祖宗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叶青萱见阿萝果然遵守之前的承诺,暗地里欢喜异常,就连三太太言语间对阿萝也颇为和善,只夸阿萝如今大了,懂事了。   阿萝心里自是明白,三太太这是指望着叶青萱和萧家结亲。   这个她倒是乐见其成的,这个四堂妹,上辈子后来嫁去了遥远的并州,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日子也过得并不好,想起来她也心疼。   这一次,嫁给萧家,只要躲开个萧永涵,总不至于差的。   是以她亲热地挽了叶青萱,姐妹两个陪着老祖宗一起过去萧家,萧家这次倒是清净许多,不像上次赏菊宴那边热闹。萧家老太太亲自把叶家老太太迎进正堂,老姐妹两个进了屋,坐在暖榻上说话。   屋子里烧着地龙,老太太所住的屋子,总是烧得格外热。   阿萝和叶青萱乖巧有礼地拜见了后,便颇为本分地守在两位老太太旁边。   萧家老太太乐呵呵地把屋子里围着的几个孙女儿介绍过了,其他也就罢了,唯独一位,倒是让阿萝略有些意外。   那边是萧永瀚母亲罗氏的亲侄女柯容。   罗氏也是出身大家,她姐姐嫁的是洛阳柯家嫡系,只是到底命运不济,她那夫君早早地亡故了,她守了几年,便改嫁别个。   这柯容就是罗氏的姐姐在柯家的女儿了,比阿萝只大一岁。   柯容长得颇有些和阿萝相似,当初两个人可是一见如故。   只是在阿萝的记忆中,两个人应该是在几年后才能相见,那个时候这柯容无所依靠,只能前来投奔姨娘。   如今怎么竟活生生早了几年。   阿萝心觉有异,再想着柯容和自己是有几分相似的,越发疑惑,便多打量了柯容一眼。   柯容是个聪慧的,几下子便看出,这位众星捧月一般的妹妹,仿佛在看自己。   两个形容相似的小姑娘,彼此这么对视间,其他人也都发现了。   “昨日个阿容过来,我只说阿容这样貌看着眼熟,竟没想起像哪个,如今才知我老糊涂了,可不就是像阿萝么!”萧家老太太也发现了她们的相似。   其他人自然看出来了,只等着老太太第一个说呢,此时老太太一出话,纷纷附和:“可不是么,若不是老太太说,我们还真看不出,老太太这一提,怎么看怎么像亲姐妹呢!”   当下便有人凑趣,把她们拉到一处,仔细打量,其实阿萝样貌到底比那柯容精致细白几分,也看着多了几分娇态,只是众人不好说破,都一个劲儿说真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萝听着这凑趣的话,看着眼前那同自己般一脸稚气的柯容,面上带着笑,可是心里,却已经是一片凉意。   难道……竟是她? ☆、第24章   陪坐在老太太身边, 阿萝面上依然带着笑, 可是心里早已经是翻江倒海。   她脑中不断地回想着在水底漫长的十七年,那十七年里, 黑衣女人出现过数次,每一次都是黑衣并掩去了头脸, 阿萝除了那一片片的黑, 很难找到其他线索来推断这个人的身份。   可是到了最后, 当那个女人露出真面目时, 她发现那是一张和自己太过相似的脸。   她也想过, 冒充了自己身份的人到底是谁,把周边可能熟悉的人想遍了,之前隐约怀疑过自己那姨家表姐启月, 可是又觉得并不像。   至于这位柯容,她确实不曾想过, 因为……柯容在她嫁人前, 便已经没了。   她怎么会想到一个早已经过世的人抢了自己位置呢?   再说了,柯容和自己, 并没有那么相似。   但是今日当自己和柯容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她的后背开始泛冷,一个从来没想到过的可能浮现在脑中。   柯容死了……也许这根本就是假的呢?   死了的人, 没有了在这世间的身份,岂不是更可以理所当然地冒用了自己的身份, 活在这人世间。   阿萝想到这里, 已经是震惊不已, 再看身旁那歪头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柯容,不免毛骨悚然。   明明是烧了地龙的暖和房间,明明是和自己颇为相似的清澈天真眼眸,可是阿萝却觉得这周围仿佛森罗地狱。   而就在此时,萧家几个孙辈恰好过来拜见,老祖宗见了,自然是喜欢,忙命人取了状元及第的金裸子来,各自分散了。   当下一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人,萧家孙子孙女一边一排,花团锦簇地围着,好不热闹。叶家老祖宗自己也是羡慕,看得眼馋,不免羡慕道:“还是你有福气,儿孙满堂,我手底下几个孙子孙女,原也不觉得少,可是如今总瞧着不如你这边热闹。”   萧家老太太自是喜欢的,不过嘴上却还是道:“我还羡慕你呢,几个孙女一个个如花似玉,别的不说,我若能得阿萝一个,只恨不得把家里这些臭小子都送出去来换!”   这话引得周围伺候的太太都不由抿唇笑起来,叶家老祖宗也跟着笑,拍着萧家老太太手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舍不得,给我耍赖!”   这边两位老人家说这话,阿萝安静地坐在那里,便见柯容正坐在萧永瀚身边。   萧永瀚显然和家中其他几个兄弟也不怎么说话的,不过当柯容靠近了他,他看着倒是平和。柯容笑着凑过去他耳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见永瀚拿过来旁边篦子里的炒栗子,一个个剥了给柯容吃。   旁边还有几个萧家姐妹,也凑过去打趣,可是萧永瀚并没见搭理,依然只是把剥好的栗子给柯容。   阿萝见此情景,心里有暗暗地打了一个突,藏在袖子下的小拳头都在止不住地颤。   上一辈子的种种情境,此时历历在目。   那个带着温柔笑意剥着栗子的男孩儿,应该是把栗子送到她的手里来啊!   变了,真得变了,一切都变了。   不光是自己变了,连萧永瀚和柯容都变了。   她怔怔地盯着不远处那两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一刻,她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该是那个被关押在水牢中十七年的叶青萝,还是那个依然备受娇宠的七岁阿萝。   “阿萝姐姐,咱们也过去看看,好不好?”   耳边传来叶青萱略带哀求的声调,阿萝微惊,不解地看向叶青萱。   叶青萱眨眨眼,颇有些无辜地道;“我也想看看鹿。   鹿?   阿萝稍一想,这才记起,好像在很早时候,萧敬远便被人送过一对儿白鹿,那可是个稀罕物,一直养在萧家的后院。偶尔间阿萝还会过去看看那两个小东西,看它们产下的几只小白鹿。   “好,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叶青萱见阿萝愿意去,顿时笑逐颜开,她是怕阿萝不去,自己也便不能去。   小孩子家,虽说因为母亲的谆谆教导而早早地想着什么结亲的事儿,可到底还是个七岁小孩儿,一听有什么稀罕的白鹿,自然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再说了,这不是萧家几个少爷也都过去么,正好借机说说的。   当下阿萝和叶青萱手牵着手,两个人一起随着萧家少爷姑娘们过去,倒是浩浩荡荡一大群。阿萝心里有事,便特意多看几眼萧永瀚并柯容那里,只见萧永瀚从前面走,柯容蹦跳着跟在后头,一口一个永瀚哥哥,颇为亲昵。   她暗地里轻轻拧眉,心里想着,上辈子可没见柯容这么亲近萧永瀚啊。   可是转念一想,或许是亲近了,自己就没在意?毕竟柯容应该是十岁才来萧家,那个时候自己也没见过她几次,又如何得知,她平日和萧永瀚相处的模样。   固然……当自己在时,萧永瀚是一心围着自己转,根本看都没看过柯容。   想到此间,她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假如说柯容一直喜欢着萧永瀚,平日两个人关系也好,可是只要自己来了,萧永瀚便和自己好,那岂不是柯容嫉恨在心?   这么一琢磨,可真是越想越笃定,这柯容就是冒充自己的人了?   真是柯容的话,她为什么冒充自己?   因为她心里喜欢着萧永瀚,但是自己抢了萧永瀚,她才那么报复自己?   那……萧永瀚呢,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早已经是假的了吗,是明知是假顺手推舟,还是真得被欺瞒了?   阿萝的心里此时乱作一团,这么想着间已经到了萧家后院的白鹿苑,这边地处开阔,入眼是一片芦苇丛并甘草地,虽看着没什么景致,不如别处繁华,可是明白的自然知道,在这寸土寸金的燕京城,这种看似荒凉的院子,是多么的奢靡。   叶青萱显见的有些震撼了,要知道富贵乡里的女儿,锦绣团里的姑娘,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出过燕京城,便是偶尔随着家里母亲过去别院小住几日,那也是一两年才有那么一次,平日哪里见过这种。   “阿萝姐姐,你瞧,白鹿在那边,还有白马!”叶青萱多少显得有些少见多怪了。   不过好在萧家的女儿并没有笑,反而是亲热地拉着她们两个,要陪她们走进去看。   萧家二少爷萧永泽这个时候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箩筐,里面是青草:“等下几个妹妹拿着这个去喂马和鹿,它们喜欢吃这个!”   萧家的四姑娘萧怀锦噗嗤一声笑出来,故意道:“二哥哥想的好主意,那你干脆就给我们提着吧,我们女孩儿家,哪里拿得动这个,好不容易得个你这么殷勤的劳力!”   萧永泽偷偷地看了眼阿萝,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头发:“也好,那我就替各位妹妹拿着吧。”   萧怀锦和叶青萱见此,一下子都笑出来,阿萝心里有事儿,想笑都笑不出,只好勉强跟着抿了抿唇。   就在这个时候,忽而听到身旁几个萧家子弟喊着“七叔”,阿萝一听,忙转身瞧过去,却见萧敬远正偕同一个四十模样的男子往这边走过来。   那个男子,阿萝乍一看眼熟,仔细想了想,猜着这应该是如今的兵部尚书孙永哲。   两个人走近了,见一群少年姑娘的拜过来,萧敬远难免给那孙永哲介绍了自己一群侄子侄女,知道这也是要去看鹿,于是干脆一群人同去。   叶青萱到底是个小姑娘家,没见过世面,见有了外人,不免忐忑,抓着阿萝的手便紧了几分。   阿萝一边随着人群往前走,一边偷偷地向萧敬远那边看过去。   她虽是小孩儿,可是经历了那一场似真非真的梦后,到底见识经历不比寻常人,下意识地明白,周围的许多人是靠不住的。   可是她又能去依附哪个?   下意识地,她对萧敬远产生了依赖之心。   萧敬远这个人,为人正直,处事公允,性情高洁,若是他愿意帮助自己,那自然是极好。便是不帮,他也断断不至于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情来。   阿萝咬了咬唇,想着那日他救了自己的情景,以及他送自己的那丸药。   他……应该会帮自己的吧、   之前父亲从边关调回的事,他不就答应了吗?   想着这里,阿萝忍不住再次偷偷瞅了眼那个方向,只见萧敬远正和那兵部尚书孙永哲说着什么,并没有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一眼的意思。   她眼珠转了转,开始琢磨着,怎么得个机会,上去单独和他说话。 ☆、第25章   她眼珠轱辘辘地转了转, 开始琢磨着, 怎么得个机会,上去单独和他说话。   而萧敬远, 今日恰是请了兵部尚书孙大人过来家里做客,顺便看看这白鹿苑里养着的两只白鹿, 谁曾想一过来便见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小少年的。   他自然看到了其中的阿萝, 正像只小猫儿一般, 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贼溜溜地往这边瞅过来。当下他不免觉得好笑, 想着这小孩儿必然是操心她爹调回来的事。   说来也巧, 他恰好今日和孙大人提过叶长勋的事儿,调回燕京城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正想着找个机会告诉她, 不曾想就这么遇到了。   不过看她这贼兮兮的小模样,他也不打算马上告诉她了, 先让她且操心片刻吧。   于是可怜阿萝, 仰着脸,对着人群中的萧敬远使劲地使眼色, 就差把鬼脸都做出来,谁知道最后眼睛都要抽筋了,萧敬远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这么一来, 她不免有些沮丧,想着该不会以前对他有什么误解, 他其实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正直诚恳言出必行的大好青年吧?   就这么忐忑不安间, 众人来到了树下, 两只白鹿正卧在树根旁,只是看上去竟然有些无精打采的。   两个伺鹿仆人在那里看上去也颇有些不安,见自家七爷也随着少爷姑娘们过来了,忙上前请安,并说起了白鹿的情境。   萧敬远见那两只白鹿精神萎顿,弯下脖子,蔫蔫地坐在那里,也颇吃了一惊,忙上前问起来。两个伺鹿仆人知道事关重大,不敢隐瞒,将白鹿的情境一一告知,却原来是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一早便见两只白鹿不似往日活泛。只是这白鹿送过来的匆忙,照料白鹿的兽医因病耽搁了,未曾进京,如今却是没人帮着这两只白鹿看病的。他们也想着要不要去请个大夫,可是燕京城的大夫,专为兽类看病的也有,专看白鹿的却是不多见,去了兽医馆后,人家大夫知道这白鹿金贵,竟然不敢下药。   萧敬远听闻,当下皱眉,过去轻轻摸了摸两只鹿角。   众位少爷姑娘听了也颇为担忧,都把希望寄托于萧敬远身上。   但是萧敬远,那是沙场征战的将军,是朝堂倚重的栋梁,可是却不能是个好兽医。   他就算会给人把脉,却不会给白鹿把脉。   当下他才拧眉望着这两只鹿,最后终于道:“好歹把那兽医请来,帮着看看。”   阿萝站在一旁,望着那两只鹿,瞅着也算是老相识了,她曾经和这两只鹿颇为相熟,还曾经亲眼看着它们的小鹿崽出生呢。   这两只鹿依然如记忆中那般,修长的四肢,优雅的鹿角,通体白雪般的鹿毛,秀美而温顺,只是那双犹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透着憔悴。   阿萝有些心疼,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多少有了猜测,便微微合上眸子,侧耳倾听,果然就听到两只白鹿肚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仿佛有气流在里面涌动。   她心中有了谱,便忍不住提议道:“该不会是这两只鹿吃了什么东西,有了积食吧。”   可是那两个仆人听了,顿时急眼了,分辨道:“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喂养两只白鹿的,从来不曾有过差池,如今照样是那般喂养,怎么好好地就积食了?”   阿萝自然是明白,这两个仆人生怕自己被责罚,才不会认头呢,当下微微噘嘴,淡声道:“我又不是兽医,哪里知道这个,只是看着它们肚子鼓胀,才猜测一番而已。到底如何,自然是请兽医来了再做决断。”   可问题是,哪里来的兽医啊?专给两只白鹿看病的兽医,怕还在几百里之外呢!   一时众人无言,两只仆人也是面面相觑,其他小少爷小姑娘的,都怜悯而无奈地望着那两只白鹿。   他们寻常所见都不是这种通体泛白的鹿,也没有这两只鹿那般优雅修长的四肢,和那好看的黑宝石眼眸。老太太也说了,这两只鹿是有灵性的,说要好好养着。   不曾想,这才来了萧家多久,竟然病成了这般模样?   小姑娘小伙子难免沮丧起来,他们还挺喜欢这两只白鹿的。   而此时的萧敬远,目光从那两只白鹿身上,缓慢地移动到了阿萝身上。   “三姑娘,你为什么觉得是积食?”   阿萝可以感觉到,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期望。   想起刚才他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的样子,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丝丝得逞,一丝丝骄傲,还有一丝丝你终于看到我的喜悦?   当下她抿了抿唇,故作淡定地抬起小脸,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我看着它们肚子鼓鼓的啊,看着就像是胀气。”   “胀气?”萧敬远再次看向那两只鹿,他真看不出胀气来。   “要不然你轻轻拍一拍,或者摸一摸它们的肚子?或者干脆听一听吧?”   阿萝想着,自己能听到那肚子里的咕噜声,萧敬远这练武的,耳力必然好,仔细听,也应该能听到吧?   那两名饲养的仆人见此,上前道:“七少爷,还是小心为好,这两只鹿今日忽然病了,缘由未明,它们——”   然而话刚说到这里,便见萧敬远直接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来,两个人顿时噤声。   萧敬远单腿微屈,蹲在那两只鹿旁边,仔细地触碰了下它们的肚皮,果然见那肚皮略显鼓胀,又靠近了侧耳倾听,确实里面仿佛有所异响。   默了片刻,他望向旁边的阿萝,却见阿萝正做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抬着眼儿看天,根本没看这个方向。   他轻咳了声,淡声道:“三姑娘,看起来这两只鹿确实是胀气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阿萝轻轻咬了下唇,故意道:“七爷,我不过是个小孩子家的,哪里懂得这个,不过我家旺财若是胀气了,就给它喝点盐水,再帮着它揉揉肚子通通气呗!”   “旺财?”萧敬远颔首:“原来三姑娘还养着狗。”   阿萝摇头,脆生生地道:“不不不,那是我和我家老祖宗一起养的猫!”   猫?猫叫旺财?   人群中有憋不住的小少爷忍不住发出“噗”的一声。   估计是因为忍得太难受了,以至于那声“噗”颇为压抑,倒像是放了一个闷屁。   场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角都要抽搐了,想笑,却又不得不忍住。   七叔可是家里得罪不起的人物,他们不敢在七叔面前造次。   萧敬远都是一脸严肃:“三姑娘说得对,这两只鹿或许真是胀气了。”   说着,他望向那两个仆人:“就以三姑娘的意思,试试看。”   两个仆人自然是万分不情愿的,不过此时萧敬远下了令,少不得硬着头皮做了。   一时两个仆人自去忙着照料白鹿,兵部尚书先行过去拜见下萧家大老爷,而其他众人,兀自站在那里,都颇觉得不安,只因刚才那个仿佛是屁又仿佛不是的响动,实在是显眼了,总觉得七叔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怀疑到了他们头上。   当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各自找个理由,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了。   叶青萱也跟着萧家的姐妹跑了,唯独阿萝,被萧敬远留了下来。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站在松树下的干草地上,一个别过脸去故意望天,一个拧眉审视,相对两无言。   过了好半响后,萧敬远望着这小孩儿微微撅起的小嘴儿,很无奈地笑了下。   “三姑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了。”   “我才没有什么事儿呢!”阿萝马上干脆利索地道!   “哦,你没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阿萝嘴硬。   她就不信了,他本来就答应过帮自己的,如今自己又是帮了他忙,难道他还能不说?   才不信呢!   “你知道刚才和我一起过来的那位大人是谁吗?”   “不知道!”她当然知道了,又不是七岁小孩儿!不过就算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萧敬远挑眉,无奈地笑了笑:“那可是当今兵部尚书,孙大人,这次边关将士调动,都是由他过目。”   她当然知道了,可是她爹到底如何了,能不能调回来?他本来是要约这位大人一起赏鹿,然后说说她爹的事儿吧?现在鹿没赏成,不知道该说的话说了吗?   阿萝终于按捺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萧敬远,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26章   阿萝终于按捺不住, 偷偷瞥了一眼萧敬远, 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敬远自然将她暗暗瞅过来的小眼神尽收眼底。   那贼兮兮的小神情,那明明恨不得马上跑过来逼问, 却硬生生忍着骄傲望天的表情,都让他忍不住想笑。   他甚至想起在边城时, 他养过的一只小松鼠, 每当嘴馋地盯着他手里栗子的时候, 那小眼神简直和眼前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害得他几乎想剥颗栗子来喂她吃了。   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 压抑下想哈哈大笑的冲动, 挑眉,故作淡定地道:“三姑娘,今日多谢你的提醒, 若是这两只鹿并无大碍,萧某定然会亲自登门道谢。”   说着, 他抬头看了看天:“这天色也不早了, 三姑娘一个姑娘家,总不好迟迟留在这里, 萧某这就命人送三姑娘过去老祖宗房中,免得两位老人家担忧。”   哎哎哎……阿萝一听傻眼了,这怎么可以!   她不要走, 至少不要这么走!   她还一堆事儿要找他办呢!   萧敬远何等人也,便是阿萝活两辈子都未必有他一根手指头的精明, 当下还抬起手:“三姑娘, 请吧。”   这下子阿萝真是急了, 早把刚才仰脸望天倨傲的模样抛到了九霄云外,也顾不得装腔作势,更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跺脚恨道:“七爷,你当初答应我的事儿呢!”   萧敬远面上适当地泛起些许疑惑:“什么事?”   阿萝看他那一副毫无上心的样子,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原来他果然没自己想象得那么好,根本是个言而无信之徒?亏得自己那么信任他。   若他真不是那一诺千金的人,那自己,那自己以后又能去指望哪个?   阿萝虽打心眼里依然觉得萧敬远并不是这种人,可是此时猛地被这么一吓,再想起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柯容,还有那分明和上辈子迥然不同的萧永瀚,顿时觉得自己这重生而来,真是步步艰难四面楚歌,还不知道最后落得什么结局!   这么一想,不免悲从中来。   萧敬远就眼看着面前的小娃儿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还有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一会儿失望一会儿沮丧,一会儿又迅速氤氲出一片湿润,很快那湿润凝结成了水气,噼里啪啦豆大的泪珠子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   任凭不知道经过多少风浪的他,一时也有点怔住。   这……这小姑娘怎么就哭了啊?   阿萝却已经气苦得不行了,她捂着嘴巴,用悲愤含泪的眼神望着他:“七爷,亏我信着你,把你当我爹一般信着你,原来你都在逗我玩儿!便是不说以前,今日好歹我也帮你出了个主意,你,你怎可如此待我!”   萧敬远是真傻眼了,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去哄哄她,可是他连成亲都没有,自然也没有过小孩,又哪里哄过小孩儿呢,当下也只能干巴巴地道;“你,你别哭啊……”   阿萝却已经是越想越委屈了:“你,你太坏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他坏,他竟然是这种人?   萧敬远皱眉,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他该说什么呢?   恰在这个时候,那兵部尚书孙大人拜见过了萧家大老爷,便也已经过来,想看看萧敬远这边的白鹿医治得如何了,谁知道一走过来,便见个精致白嫩的小女孩儿哇啦啦地在哭鼻子,而旁边的萧敬远呢,竟然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下子,他可是看乐了。   要知道萧敬远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知道这孩子自小颇有主心骨,性情刚毅坚韧,遇事沉着冷静,又是天生少言寡语且颇为严肃的主儿,自从萧敬远四五岁懂事后,他还没见过这孩子可以这么手足无措呢。   当下他抬起手,捋着自己的山羊胡,笑呵呵地道:“敬远,这是怎么了,你这么大人了,竟然在这里欺负小孩子?”   说着,他弯腰过去看向阿萝。   这一看,不免有些意外。   之前因为小孩子颇多,他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自然不曾细看,如今这么一打量,便见这小女娃儿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堪为绝色,虽说如今哭得个梨花带雨,可是那眉眼儿仿佛笼罩着一层薄淡雾气的青峰,秀雅玲珑,且颇有风骨。   这还是年纪小,待到年纪稍长,还不知道是何等绝色。   当下不免诧异,诧异之外,又看她哭得我见犹怜,心中自起了许多疼爱之心。   这么好看的小孩儿,让人看了总是忍不住多偏疼几分。   他已经有两个孙女儿一个孙子,却没一个像眼前小姑娘这般惹人喜欢。   于是这位兵部尚书孙大人和蔼地笑,弯了腰问道:“小姑娘,你几岁了,是哪房的,怎么哭成这样?”   说着,又故意看了看旁边的萧敬远:“该不会是他欺负你了吧?别害怕,只管告诉爷爷,爷爷会给你做主的!”   阿萝没想到正哭着,猛然间出来这么一位。   她抹抹眼泪看过去,却见这不是之前那位兵部尚书孙大人吗?   这位孙大人,可是个当权人物,掌管着她爹的调派呢。   阿萝顿时眼泪止住了,巴巴地望着那孙大人,小声叫说:“孙爷爷。”   孙大人一听,顿时乐了;“你还知道我姓孙?”   阿萝连忙点头:“当然知道,当然知道了,您可是兵部的孙大人,我以前听我爹提起过你,他说他平生最佩服的几个英雄人物,孙大人当属第一个!”   这个马屁拍得其实有点不够真实,至少七岁的阿萝不应该知道这个,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上了,反正她隐约记得,这位孙大人可喜欢别人把他当英雄看待了。   因为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对着他家孙子回味“当年爷爷在西北打北沙滩那一战的时候……”。   孙大人见阿萝这么说,惊喜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阿萝:“你小小孩儿家的,竟然知道我,这可见实在是你爹教你的吧!”   阿萝点头:“是啊,我爹给我提过这事儿,只可惜他在外驻守多年,平日里聚少离多,给我说这个的时候并不多。”   可怜一身清正刚直不阿的叶长勋,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已经被女儿拉着一起拍了马屁。   孙大人原本以为这是萧家的女儿呢,如今听说,倒是不记得萧家有哪个也一直驻守在外,不免疑惑地看向萧敬远。   萧敬远何等人也,自然看出阿萝那点小心思。   原本小姑娘还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失望又难受,转眼间人家晴转多云破涕为笑,然后那双眼儿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了。   自作自受,就是他现在这种了。   见孙大人询问地望向自己,他微敛起心神,淡淡地道:“这是晋江侯府叶家二房的姑娘,排行第三的。”   女孩儿家的闺名还是不轻易给人知道,是以他只说了家门和排行。   孙大人一听,自然是知道,这就是那位叶家老二叶长勋了。   想到这里,他略显奇怪地看了萧敬远一眼后,这才弯下腰,一脸亲切地问阿萝:“原来是叶家三姑娘,那你想不想你爹回来啊?”   阿萝听闻这话,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   一把竹竿伸到了你面前,端看你爬不爬!   她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想,当然想,小女子日思夜思,都在盼着父亲回来,到时候也好父女团聚,让小女子尽一片为人子女的孝心。”   孙大人看她那急切的小样子,迫不及待得不加掩饰,实在是逗趣,当下抚着胡须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望向萧敬远:“敬远,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萧敬远黑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敬远不知,一切自是请孙大人做主。”   孙大人看他那寡淡的模样,越发笑起来,又转身对阿萝道;“三姑娘不必担心,令尊年前定能返京了!”   “真的?”阿萝听闻这消息,高兴得险些都要蹦起来了:“孙爷爷,你真好!”   *****************************   阿萝真是不曾想到,刚刚对一个萧敬远失望透顶,转眼就遇到了朝廷顶梁柱兵部尚书孙大人,且这位孙大人脾性真是好,对待自己和蔼可亲,哪里像那萧敬远那么古怪。   在孙大人的提议下,她由萧敬远陪着过去萧老太太房中去见自己祖母。   一路上,她连看都不想看萧敬远,兀自欢快地走在前面。   这事儿想想也是,若是父亲能归来,一切自有父亲做主,什么牛鬼神蛇,她便都不怕了,又何必非要攀附着这位冷脸的七叔呢?   “三姑娘。”萧敬远板着脸,看着这小孩儿不老实地蹦蹦跳跳,终于忍不住唤了声。   “咦,谁叫我啊?”阿萝故作姿态,左右张望。   萧敬远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适才两位伺鹿仆人来报,那两只白鹿病情稍缓,看起来姑娘所言果然是真,萧某对姑娘感激不尽。若是萧某刚才有得罪姑娘的地方,还请勿怪,”   阿萝听闻,微微噘嘴,望天,故意道:“你明明答应我的事情,自己却忘记了!”   萧敬远再次叹了口气。   他一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种事当然记得,而且事实上他也已经和孙大人提过了——要不然后来孙大人也不至于用那种疑惑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可是谁让他想吊一吊她呢,于是现成的人情送了人。   虽然他萧敬远素来也不会做这种送人情的事儿,可是现在是平白惹了个小孩儿在那里和自己逗气啊!   “是萧某的错。”萧敬远硬着声音,只好这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是有错,错到不该以堂堂正定侯之尊,和个小孩子逗乐!   阿萝听这话,倒是诧了下,她有点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高高大大的男人,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对自己说“他错了”这种话。   要知道上辈子她所知道的那位“夫君的七叔”可是性情刻板冷硬,面对晚辈不苟言笑,冷漠疏离到几乎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他这么直接说自己错了,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耳朵,她抿唇,微微垂下脑袋,小声地道;“其实,其实也不能怪你……”   谁让她自己故意端着呢……   萧敬远低头望着这小孩儿羞涩的模样,半响后,忽然笑了。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何至于和个小奶娃儿在这里置气?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若要端着,他就顺水推舟捧一捧就是了。   “你笑什么啊!”阿萝好不容易含蓄地认个错,怎么这人倒是笑起来了?   “三姑娘,之前你爹调回的事,确实是我言而无信,今日你又帮了我的大忙,我自是要好好谢你。”萧敬远一本正经地道。   “啊?那你打算怎么谢我?”阿萝顿时眼中放出光彩,她自然明白,萧敬远说出的话,分量重得很。   再说了,她心里已经有许多事,想着让他帮忙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可是要趁机捞够本!   “三姑娘有什么事,尽可道来就是。”萧敬远话说得满,人也大方。   阿萝眼珠一转,已经是有了主意,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好主意!   “我要求什么你都可以做到吗?”   “只要不违反我大昭律法,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只要在我萧某能力范围之内,我必竭尽全力。”萧敬远马上加了三个“只要”。   不过好在阿萝根本不在意这三个“只要”,她反正不会让他干坏事就是了。   “其实我也没有太多事儿让你帮忙,只是有一件事,若是七爷能答应我,那今日的事儿,咱们就一笔勾销了。”阿萝笑嘻嘻地道。   “什么?”萧敬远望着小姑娘眉眼里几乎溢出的笑,一时竟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看那一脸狡猾的得意样,她是想到了什么? ☆、第27章   萧敬远望着小姑娘眉眼里几乎溢出的笑, 一时竟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看那一脸狡猾的得意样, 她是想到了什么?   阿萝抿唇轻笑了下,这才慢腾腾地道:“九叔, 你也知道的,我这么小的小孩儿家, 如今却要操心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的, 也实在是不容易……”   “嗯?”她的铺垫越长, 他越觉得没什么好事。   实在是不曾想到, 小孩儿虽小, 可是心眼太多了。   “你说我最需要的是什么?”阿萝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循循诱导地启发他。   萧敬远想起了之前她说的话,脸色顿时有点泛黑, 半响终于吐出一个字道:“爹。”   阿萝听了,伸着秀气好看的手指头摇了摇, 无奈地道:“不对不对, 我爹就要回来了啊,我不需要了。如今我最需要的, 是一个对我好的大哥啊!”   “嗯?”   阿萝越发无奈,她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开窍,没办法, 她只好把话说透了。   她微微低下头,眼珠轻轻转了转, 才道:“比如你看, 我堂姐阿蓉和阿莲她们, 平时有什么事,大堂哥和二堂哥对她们可好了……”   至于怎么好呢,她掰着嫩白的小手指头开始数:“可以嘘寒问暖,可以面面俱到,平时想吃个桂兴斋的桂花糕,大堂哥给买!想吃个万香坊的烤鸭,二堂哥给买!看中了哪家的胭脂水粉,还是给买买买!”   说完,她叹了口气,瘪了瘪嘴:“可是我就没有啊!”   萧敬远俯视着眼前这个东拉西扯的小丫头,皱眉,再皱眉,半响后,终于仿佛明白了什么:“那你现在到底要买什么?”   阿萝跺脚,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那张木头脸:“我现在不需要买什么啊!”   萧敬远头疼,他抬起手,轻摸了下额角,一字一字地问道;“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阿萝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提议说:“你先暂时当我大哥的角色吧!可不可以啊?”   说出这话,其实她自己也很不好意思,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大哥?”   萧敬远更加皱眉了。   他没想到自己转眼间,就凭空矮了一辈,从叔叔到了大哥……   可是阿萝看着他那紧皱的眉头还有那严肃的表情,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有点忐忑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不可以是吗?”   如果不可以,那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咳,我也不是赖上了你了,就一年吧,以一年为限。”她赶紧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年,只有一年啊!   萧敬远看着她讨价还价的小模样,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不懂,她这么小的小孩儿,除了操心着自己的爹娘,还有什么能让她念念不忘,以至于提出这种要求?   他垂下眼,面上一片沉默。   阿萝见他这样,越发有些沉不住气了,想着该不会这个人根本不解自己的招,干脆一口否决吧?毕竟他说个我不愿意,拍拍屁股走人,自己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七叔……你,你不愿意啊?”她怯生生地开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   只可惜这个人那张脸真仿佛是木头刻出来的,根本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啊?   萧敬远这边默了好半响后,终于挑挑眉,淡声道:“三姑娘,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可以直接说出来吧?”   粉嫩白净的一张娃娃脸,头上梳着两个小抓髻,依旧戴着那个惯常的碧绿犀牛角,萧敬远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一个比自己侄女侄子都要稚嫩的娃儿,怎么那小脑袋瓜子里,这么多主意?   “我……我……”阿萝见他问得这么直接,也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咬了咬唇,最后鼓起勇气,带着些许委屈,些许祈求,小小声地说:“七叔……我只是想让你帮帮我……因为没有人可以帮我……”   萧敬远安静地俯视着眼前的小孩儿,沉默。   阿萝耷拉着脑袋,一时不免有些失落。   她其实多少有点耍赖的意思,以为仗着一点小恩情,耍个赖,再仗着他这个人的人品好,便干脆趁机得点好处,揩他一把油,占一个大便宜。   谁曾想,人家根本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就在她沮丧地想着这个的时候,却听到萧敬远道:“好,我答应你。”   这几个字,说得低而轻,却颇有力道,是千金一诺的笃定。   阿萝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仿佛有萧瑟的风吹过这老松树,她听到细密松针相撞时发出的声响。   她忽然想起了在那亦真亦幻的漫长噩梦中,她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安静地倾听着外面的水波之声。   是不是心里曾经无数次存着一丝哪怕渺茫到犹如水气一般的希望,盼着能听到永瀚的声音,盼着永瀚说一句:阿萝,我来救你了。   只是她终究不能等到罢了。   萧敬远说出那话后,却见小姑娘依然耷拉着脑袋,垂着修长的眼睫毛,竟然是一丝反应也没有,不免有些奇怪:“这又怎么了?”   难道不该是欢天喜地抬起头,满脸惊喜,眸中放光?   阿萝听到他说话,越发低着头,不敢看他。   萧敬远再看时,却见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已经顺着那莹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一下子怔住了,半响才找回自己声音:“怎么好好的哭了?”   阿萝摇头,再摇头,努力地摇头,她仿佛要借着摇头的这个动作,让自己从那种犹如潮水一般袭来的悲哀中摆脱。   她使劲摇头后,又抬起手来,抹了一把眼泪,擤了擤鼻子,之后才算慢慢恢复过来,带着鼻音说:“才没哭呢!”   “没哭就没哭吧。”萧敬远现在已经明白了,作为一个马上就要弱冠的成年人,你千万不能和个小孩子争对错。   她说今天是初六,你为什么非告诉她今天是初八呢,反正初八和初六也没区别。   阿萝听着萧敬远这无可奈何的退让语气,不免破涕而笑。   “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话要算话,不然是小狗儿!”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小嘴儿嘟嘟囔囔的,娇态可掬。   萧敬远:“我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算话的,你放心。”   阿萝点头。   “我知道的。”她从来就知道,因为萧永瀚都说,七叔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那你告诉我刚才怎么了,是风吹了你的眼睛吗?”萧敬远现在可不敢说是她哭了。   阿萝瞅了他一眼,眨眨眼睛。   萧敬远只看到,经过雨露浸润的睫毛,黑亮而修长,根根分明地翘动在那犹如雨后天空一般的眸子上。   在这一刻,他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个看似天真无邪调皮耍赖的小姑娘,心里住着一个哀伤的灵魂。   只是不曾轻易外露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才忽然有些难过。”   阿萝低着头,有点不想说谎,便实话实说了。   “哦……”萧敬远没再问,没问她为什么难过。   阿萝仰起脸,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现在不难过了。”   曾经水底所有的苦难,都是一场梦,她现在是个七岁的小孩儿,享受着七岁小孩儿的骄纵和任性,未来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趁机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对了,七叔,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   “那个五色固本扶虚丸……其实不必送我的。”   “为什么?”   “别人看着,怕是会误会的……”她不想因为得了那么个好处,而被各种猜测,特别是大家都以为她会和萧家定亲,这个依她现在的年纪还很不好解释。   “好。”萧敬远面上略有些冷,不过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鲁嬷嬷正张望着,朝这边走过来。   萧敬远见了,便道:“你家嬷嬷过来了,我先去看看那两只白鹿。”   阿萝见他要走,连忙问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如果我要找你,可怎么找你?”   她可是没忘记,今日为了能和他搭一句话,真是比登天还难。   而她还有许多事儿要找他帮忙呢。   萧敬远此时已经转首要离开了,听闻这话,也并没有回头,只是略停顿了下道:“若要找我,送信给我就是。”   “送信?”阿萝有点着急:“可是怎么给你信啊?”   “回头你就知道了。”   这话说着时,人都已经走远了。 ☆、笫28章   再回到正房时, 大家伙儿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因阿萝来得晚,叶家老祖宗难得说了阿萝几句:“眼瞅着也不是小孩子了, 也忒地任性!”   阿萝偎依在那里笑:“还不是萧家奶奶家里的园子太好玩,咱家哪看到这些, 便忍不住贪着玩了。”   这话倒是把萧家老太太逗乐了, 一个劲地说:“以后阿萝常来奶奶家玩, 让你玩个够!”   当她这么说着的时候, 阿萝安静单纯地望着萧家老太太, 嘴里眼里还带着笑,可是她却不免想着,萧家双月湖下的那水牢, 到底有几个知道的?这么大的事儿,谁能被瞒住?   这么想着, 阿萝便转首过去, 看向旁边或坐或站着的这些萧家子嗣。   萧家子嗣众多,几乎每个都是好的, 阿萝细细想过去,她一直以为萧家的规矩甚严,子孙齐心, 婆媳妯娌之间也极少那勾心斗角的龌龊,可谓是家风颇好, 也难怪当初老祖宗选了萧家做她夫家, 是盼着她后半辈子能少些操心事。   只是谁曾想到, 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竟隐藏着那般风波。   *************************************   晚间回到家中,阿萝先陪着老祖宗用了些晚膳。老人家年纪大了,自然吃得并不多,怕晚上不好克食。用完晚膳,阿萝又陪着老祖宗说了会子话,这才过去母亲那边。   临行前,老祖宗笑着说:“最近倒是勤往你母亲那边过去,倒是不陪我这老家伙了。”   阿萝便过去撒娇笑:“老祖宗说哪里话,阿萝这是赶着要上进呢!”   旁边鲁嬷嬷也道:“可不是么,如今姑娘落下这么多功课,再养几日要去女学了,她心里慌,唯恐功课落下太多惹人笑话,去二太太房中跟着练练字读读书,最近几日倒是有些长进。”   老祖宗听闻这个自然是高兴,连忙点头:“去吧去吧,论起学问来,你娘可是比你伯母和婶婶要强上不知道多少,你随着你娘好好学习才是要紧。”   这边阿萝过来母亲房中,先拜见了母亲,说了会子话,看看时候也该睡了。阿萝其实看出母亲好像有心事,不过她也没问,只是在临睡前,对旁边伺候着的鲁嬷嬷含糊地来了一句:“母亲今日看着心不在焉呢。”   说完这个,嘴里呢喃了一句什么,也就睡过去了。   鲁嬷嬷受了一会儿,便出去隔壁了。   阿萝待到鲁嬷嬷出去,便睁开了眼睛,准备偷听。   她知道鲁嬷嬷必然明白当年母亲的事,说不得两个人言谈间会提起,只是两个人说这话茬,还是需要一个契机。   谁知道阿萝睁着眼睛等了好久,也不见母亲和鲁嬷嬷那边说什么话,以至于后来她都开始犯困了。说到底这身子不过七岁罢了,年纪小就贪睡,熬不住夜。   就在她几乎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声音传入了耳中。   “夫人,这些画可真是好,让人一看就想起老爷年轻时候。”   这是鲁嬷嬷的感叹声。   阿萝一个激灵,瞌睡虫瞬间消失了。   她睁大眼睛,仔细地捕捉那边的动静,一丝一毫都不敢放过。   “收起来吧。”母亲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动。   “唉,太太,依我说,这些画画得这么好看,还不如就此裱起来,若是哪日老爷回来看到了,他一定会高兴的。”   “收起来。”母亲的声音依然无波,不过却多了几分倔强。   阿萝眼珠一转,连忙一个翻身爬下床,绕过了旁边守夜的丫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窗户边,把窗户纸捅开一点洞眼往里面瞅。   一看之下,便见桌上炕上摆放着一些老画,看样子有十几幅呢。从她的角度看不真切,隐约感觉上面是个男人——果然是父亲年轻时候的画像了?   阿萝一下子想起,她只知道母亲画技高超,却从未见过她画的画,偶尔问起,她只推说手上早生疏了。也是因为这个,后来母亲给启月表姐画画,她心里才不痛快的。   真是不曾想到,母亲年轻时候,竟然为父亲画过那么多画。   她将耳朵贴着窗户,想知道接下来她们还会说什么。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鲁嬷嬷没再说话,母亲也一直没有声息,就这么把那些画收在了床榻旁边的红木雕花大箱子里,之后便开始准备洗漱睡觉了。   阿萝见没什么可看的,也就只好溜回了榻上,兀自躺在那里,胡乱想了大半夜。   第二日起来,阿萝便听到窗外传来咕咕咕的声响,便起身趴到窗户往外看,却见走廊上挂着个笼子,里面装了一对白鸽子,正用乌溜黑的眼睛往这边瞅着。   阿萝不免嘟囔问道;“鲁嬷嬷,这鸽子哪里来的?”   鲁嬷嬷听了便皱眉:“谁知道,是府里陈六家送过来的,说今日在门外看到一家养鸽子的,那人说前些日子姑娘跑出去玩耍,看到她家鸽子便说想要,当时给了银子的,后来却一直没去取,如今人家等不及了,便给送到府上来。”   鲁嬷嬷说完这个,狐疑地望着自家姑娘;“可是有这回事?”   她自然是记起,之前阿萝偷溜出去,险些惹下事端,怕不是那次买的?   阿萝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之后忽然意识到了。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那萧敬远院子里,仿佛是养过鸽子的,是白鸽子,一群一群的,听说那些鸽子都是能送信儿的。   她那个时候根本不懂,只是偶尔听永瀚提过一嘴罢了。   当下想起之前萧敬远所说,顿时明白过来,连忙点头道:“对对对,是我之前买的。”   鲁嬷嬷却还是疑惑:“好好的,怎么又买这个,姑娘素来说不上喜欢的。”   廊檐下以前也挂个画眉鸟啊鹦鹉什么的,她并不喜欢,只嫌吵,后来老祖宗便不让养了。   “我那日看着也是一时兴起罢了,之后这不是都忘记这茬了。”   鲁嬷嬷想想也是,自家姑娘一向是没长性,一时兴起也是有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底下小丫鬟好生喂养。   阿萝用过早膳后,兴致勃勃地过来摆弄那鸽子,看了半响后,她想着,也不知道这鸽子到底灵不灵,是不是应该先试试。   这么一来,万一遇到事儿,还不至于着急忙慌地抓瞎。   她想了想,便回房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有事。”   写完后,她吹干了,搓成了小细条,又用红线绑在了其中一只鸽子的腿上。   绑好后,趁着鲁嬷嬷不在,直接放飞了。   眼看着鸽子消失在苍茫的天际,她有些期待兴奋,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成不成,总有种做贼的感觉。   当日晌午,她用膳也是没心思,胡乱吃了一些便守在窗户前,盼着那鸽子回来。   此时是初冬时的午后,门外也没个人守着,偶尔墙外的杨树飘下几片残存的枯叶,在院子里随着萧瑟的寒风轻轻起舞。   阿萝让丫鬟下去歇息,自己兀自等在那里,只是冬日后的暖阳照着,她多少有些犯困。   正在她几乎要打瞌睡的时候,便听到廊檐下有轻轻的敲打声。   她微惊,连忙打开窗子去看,却见萧敬远正立在旁边。   这是怎么也没想到的,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深宅内院的,他怎么进来的啊?周边丫鬟没一个发现的吗?   萧敬远早就料到她的惊诧,对于她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丝毫没有什么意外,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事?”   阿萝默了片刻后,终于从已经白茫茫的大脑中挤出几个字眼:“没事。”   “嗯?”萧敬远不敢相信地挑眉,没事?   “我,我就是试试……”她就是试下这个法子是否灵验……   萧敬远脸上顿时泛黑了:“那我走了。”   阿萝就在此时,忽然想起了一个事儿:“别,我想起来了,是有个事要找你帮忙的!”   “嗯?”萧敬远脸上显然是不相信的。   阿萝连忙贼兮兮地看看周围,见并没有人朝这边来,便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是这样的,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我娘以前没嫁到叶家来时,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这个事儿,万不得已,她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可是现在,看来她很难从母亲鲁嬷嬷嘴里偷听到什么,只能寄希望于萧敬远了。 ☆、第29章   “好。”   阿萝以为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作为成年人的萧敬远, 总该问问为什么。   可是他并没有多问,轻易就这么答应了。   阿萝正想着应该多解释下, 谁知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翠夏说话的声响, 阿萝微急, 正要嘱咐萧敬远赶紧走, 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 再一回头, 萧敬远已经不见了。   当下不由得咂了咂舌,想着还可以这样神出鬼没?   这边翠夏进来,却是专过来送牛乳燕窝羹的, 见阿萝趴在窗户那里,便不由拧眉:“姑娘, 窗户边上冷, 仔细冻坏了。”   阿萝忙应着,过来坐在榻边的小锈杌上, 接过来牛乳燕窝羹吃了。   吃完了后,她借故有些困乏,把翠夏支使出去。   翠夏听了, 却是疑惑道:“好好的这会子怎么会困,莫不是有哪里不好?恰今日太太请了王大夫过来, 倒是不如一起让王大夫看看?”   阿萝纳闷地问:“今日我娘是有什么不好?还是例行诊脉?”   翠夏摇头:“只知道太太今日有些不适, 至于有没有妨碍, 小的就不知道了。”   “王大夫走了吗?”   “没,鲁嬷嬷正陪着呢。”   “好,那你先下去吧,姑娘我自己躺榻上歇一会儿就是了。”   一时翠夏出去了,阿萝又跑到了窗户前,看着外面笼子里剩下的那只白鸽。   刚才她的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这么跑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再把他召唤来啊?   阿萝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还是得叫来吧?   她凝视着那小白鸽,小白鸽睁着豆大的黑眼睛也望着她。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小白鸽也跟着眨了眨眼睛。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管了,小白鸽啊,刚才你家兄弟已经出去给我送信了,你也得学习一下。”   说着,她又写了个纸条,搓成细条,绑在了这只小白鸽腿上,然后把它放出了笼子。   “不知道这次管用吗?”   “他会不会烦了啊?”   “其实我还是有点不信,他竟然这么守信……”   阿萝一边嘟哝着,一边拿了笔,胡乱在宣纸上写着字。   正在这时候,她听到窗外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三姑娘,又怎么了?”   阿萝猛地回头看过去,惊喜地发现,萧敬远又出现在窗外了!   “这么快啊?”原来这白鸽飞得这么快,萧敬远也跑得这么快?   萧敬远面无表情地立在窗外,一手握着一只白鸽,淡淡地道:“三姑娘,我还没回到家。”   半路上,就碰到了来送信的白鸽,没办法,只好折返了。   “这样啊……”阿萝满脸惭愧。   “还有什么事?”萧敬远没表现出不耐烦,但是眼里显然也半分愉悦。   “其实,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让你查的事儿,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这个事儿可是关系到她娘的声名,万一传出去,怕是不好。   萧敬远望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趴在窗台上,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一眨地,期盼地望着他。   他半响无言。   “你得替我保守秘密啊……”阿萝有点累了,干脆两只手一起托着下巴,这个动作使得她的小脸别挤成了一个粉润的小桃子。   “我走了。”他却转身,将手里拎着的两只白鸽塞进了笼子里,之后身影犹如风中的一片叶子,转眼就消失在院子里了。   亲眼看着他离开的样子,阿萝不免再次咋舌。   她知道萧家世代习武的,永瀚那种爱读书不喜武的,自小也跟着学过一些把式,是以自然明白萧家的这位少年将军,功夫必然是不弱的。   可是再怎么样也没想到,人还可以像鸟一样这么飞走。   “姑娘,太太那边怕是不好!”才被打发走的翠夏急匆匆地跑来了。   “怎么了?”阿萝一个激灵,忙站起来。   “我刚才偷偷听着鲁嬷嬷和太太说了什么,之后便抹了眼泪。”   “啊?”   阿萝心里一顿,猛然间便想起上辈子来了。   上辈子,她根本不知道母亲曾经坏过身孕,想来是无声无息地没了,难道说这辈子还要重复上辈子的厄运吗?   ******************************   阿萝傍晚时分,几乎什么都没敢干,就支着耳朵听动静了。   听来听去,她也没听到母亲和鲁嬷嬷再说过什么关键,就在她打算放弃,干脆过去问问母亲的时候,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今天的还是别放了?”   “为什么不放?”   “我瞧着今日正房里请了大夫来,怕是已经有动静了,若是这个时候被查出来,可就麻烦了。”   “还是放吧,一鼓作气,赶明儿咱也好赶紧领赏。”   阿萝一听这声音,顿时呆在那里。   她并不认识说话的这两个人,不过听着倒像是一个老妈子并一个丫鬟。   那丫鬟声音陌生,显然也不是常在她跟前走动的。   她们是谁?   阿萝支着耳朵,再次细听,只可惜她们不再说话了,她只能听到烧开水后发出的咕嘟咕嘟声响。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拧眉仔细地想了想,渐渐地明白过来。   这两个人,应该是在灶房里帮佣的吧?   因为老祖宗特意吩咐在二房里做了一个单独的小灶房,是以二房自然需要人手,大太太便从厨房拨了几个人过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阿萝手脚渐渐地泛凉。   她努力地回想着往日大太太的眉眼,其实要说起来,也是个和颜悦色的,平日处理家中事也颇为公允。   甚至于就她印象中,后来母亲去世了,她还对自己颇为怜惜,时常说自己命苦,她这做大婶婶的要好好照料着自己。   虽不算慈母,可实在也是颇具大家太太的风范。   没想到,背后竟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翠夏就见自家姑娘小小年纪,背着个小手,蹙着细白的小眉头,在那里踱来踱去,再想起刚刚姑娘一直呆呆地立在那里,也不出言,也不看人,仿佛傻了似的模样,一时也有些怕了。   “太太那边,若是有什么不好,姑娘总该过去问一问,这才不寒了太太的心。”翠夏想了想,这么劝道。   “不。”阿萝仰起脸来,小眼神颇为坚定:“你先出去吧,让我静静。”   “啊?”   “出去吧。”阿萝抬手,什么都不想多说,只示意翠夏出去。   翠夏满脸的无法理解,不过当人丫鬟的,她也不好说什么,欲言又止地出去了。   待到翠夏出去,阿萝赶紧拿出笔来写了一个字条,又来到了窗边,打开窗子,用手将那白鸽笼子拽过来,之后将字条绑在了白鸽上。   “拜托了,一切都拜托你了,这次一定要把萧七叔请来!”   她两手合十,对着白鸽拜了拜,之后放飞了白鸽。   “这次他是不是还没到家呢?”   “即使他到家了,会不会一生气,干脆不来了?”   狼来了的故事她是知道的,该不会他这次再不信了吧?   就在这种忐忑中,外面天已经黑了,雪也下起来了,萧敬远还没来,恰晚膳时候到了,阿萝只好随着过去用膳。   今日恰好是学中半休的日子,又赶上下雪,叶青川下学早,先去问候了老祖宗,便过来向母亲请安,正好一家三口一起用了晚膳。   叶青川是十分疼爱自己这妹妹的,温煦地笑着,问起她今日在家做了什么。   阿萝一边和哥哥说话,一边却是望着哥哥的脸。   哥哥生得隽秀颀长,虽是个男子,却依然有母亲的风姿,这样的男儿,原应该该是燕京城里女儿家心之所往,只可惜,毁就毁在那一双眼睛上。   “阿萝在看什么?”虽看不到,叶青川却感觉到了妹妹的目光。   “没什么,就是好久不见哥哥,实在想得慌!”阿萝连忙低下头用膳,嘴上笑着这么说。   用膳过后,哥哥叶青川陪着自己和母亲又说了一会子话,讲了在学里的种种进益,之后看雪越发大了,这才离开。   哥哥离开后,阿萝原本想着从母亲嘴里探探话儿,可是看着母亲一脸虚弱的疲惫之态,并不想和自己多说的样子,也就只好罢了。   恰这时,见鲁嬷嬷端了药碗过来,是要伺候母亲吃药。   她想起了之前听到的话语,不免焦急,当下一个趔趄,恰恰好撞到了鲁嬷嬷身上,药汁便洒了一地。   鲁嬷嬷看着这熬了许久的热腾腾药汁洒了,不免有些无奈:“姑娘,你也忒地莽撞了。”   反倒是宁氏,只是淡淡地道:“没什么,阿萝也不是故意的,这药,吃了和不吃,还不是一样,不吃也罢。”   阿萝点点头:“还是少吃药的好,这药好苦,闻着就哭,我的小弟弟小妹妹肯定不喜欢的!阿萝也最讨厌吃药了!”   鲁嬷嬷听着阿萝的童言童语,叹息一声,也就没再说什么。   阿萝寻了个理由,偷偷溜出来,眼瞅着一个小丫鬟收拾走了药渣碗渣,连忙把翠夏拉来了,附耳吩咐了一番。   片刻后,翠夏不负所托,果然用个帕子包着个碗片儿,里面零星残余着一点汤药。   “好,你先出去吧。”   翠夏不解地望着姑娘,越发疑惑,总觉得姑娘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是也说不上哪里不同,只能听令出去了。   阿萝小心翼翼地将那点药渣放在桌上,自己先用鼻子闻了闻,自然是闻不出个所以然。   她叹了口气,焦急地望向窗外,盼着出现萧敬远的影子。   显然那些人在药里下的是于母亲怀胎不利的药,只是那药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见效,是文火满来,一点点地让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流下来。   如今母亲身子已经不适,再吃下去,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今晚母亲怕是干脆心灰意冷不喝药了,可是明天她还会喝的啊。   是以今晚她必须得想办法。   她这么小年纪,也没个可用的人,如今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萧敬远了。   可是经过了前面那两次,萧敬远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根本不会来了?   阿萝站在窗棂前,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安静地落在窗棂上,她不免攥紧了小小的拳头。 ☆、第30章   窗棂前挂着的白鸽已经被底下人收起来放到屋内了, 阿萝盯着那空落落的挂钩, 却见上面也隐约沾了点白雪,在窗棂投出的微弱光线中发出莹润的碎光。   她怔怔地立在那里, 便是些许寒凉侵入了屋内,都丝毫无觉。   恍惚中, 她不再是这个年幼稚气的阿萝, 又成了被关押在水牢中不见天日的叶青萝。   最开始的时候, 她总觉得, 仿佛那一场可怕的噩梦, 真得就是一个噩梦,十七年的磨难是没有光阴可言的,仿佛长, 又仿佛一眨眼的功夫。   她努力地将那些当做一场噩梦,将它们压缩在身体的一个角落里, 轻易不敢把它放出来。   她努力地去做她这副身体应该有的样子, 把自己当成那个七岁时的小孩子。   可是在这雪落无声的夜晚,在这四面楚歌徘徊无措的时候, 她才知道,心底中的噩梦,仿佛一个饿虎, 会伺机跳出来,将她所有的心神吞噬。   小小年纪的你, 即使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又能如何呢, 你还是无力回天。   你可以去找老祖宗,去找母亲,拆穿一切,可是又有谁会信你?年迈的老祖宗,和胎相不稳的母亲,又能怎么去挽回这一切?   “怎么了?”   一个声音传入耳中,没有什么温度,仿若这夜里的雪。   阿萝微惊,抬眼看过去。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高大挺拔,在这白雪飘舞的夜里,巍然立于窗前。   有雪花安歇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正在缓慢地消融。   “我……”   阿萝以为他根本不会来了,没想到,他到底是出现了,只是盼了太久,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姑娘,我要告诉你几件事。”   “嗯?”阿萝咬唇,小心地仰视着窗外的男人。   “第一,你托付我的事,我一定会办好。”说话的男人,面上是冷硬的。   “嗯。”她惭愧至极,低着头小小声地应道。   “第二,我向来守口如瓶,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多说。”   “嗯。”这个,其实她也是知道的。   “第三——”萧敬远瞥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小姑娘,略过心头那丝不忍,还是把要说的话说出:“我很忙。”   他是堂堂燕京城骁骑营总兵,不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也不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   阿萝羞愧得脸上发烫,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七叔,这次我找你,是真得有事……”   “嗯?”萧敬远挑眉。   “我娘,我娘——”阿萝声音有些哽咽:“我想让你救救我娘,还有我的小弟弟小妹妹。”   “你娘怎么了?”萧敬远终于发现她神情有些不对了。   谁知道阿萝抬起眼里,清澈的眼眸中已经是满满的哀伤:“有人要害我娘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我怕这孩子保不住了。”   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   其实他如今虽已经战功赫赫封侯拜将,又为任为骁骑营总兵,可事实上他也不过十九岁,明年才是弱冠之年。   他又是自小跟随父亲戎守边疆,在燕京城的时候并不多。   是以,这个年纪的他,只是隐约知道深宅大院中怕是会有些**,却从来没有接触过。   当然也可能是——他身为堂堂年少成名的正定侯,还没有人敢把**使到他身上,也犯不着。   谁会和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掌权人物作对的,再说他连个妻小都没有呢。   他以前只觉得这位叶家的小姑娘太过娇弱,总爱哭啼啼,还一心想着让父亲回家来,可是他从未意识到,也许她如今的处境,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也许……她是因为太过艰难,才想出那么多刁钻古怪的法子。   “慢慢来。”萧敬远看着这窗子,犹豫了下,还是跳进来。   跳进屋内的他,为这个温暖充满熏香的女孩儿房间带来一丝寒凉。   他依然冷硬地站在那里:“你先告诉我,你娘是不是怀孕了?”   “是。”   “她胎相不稳?”   “是。”   “那你为什么认为有人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阿萝听了,擦擦眼泪,从旁边拿过来那剩下的药渣:“这个,里面可能放了东西,能让我娘流产的东西。”   萧敬远接过来,拿到鼻边闻了闻,之后便皱了眉头。   “你娘喝这个药,多久了?”   “我也不知,想来总有十几天了吧。”   “马上停了。”萧敬远的声音不容拒绝。   阿萝听他这语气,知道这必然是不好的,可是怎么停呢,嘴上说这药有问题,得有证据啊,当下她微微蹙眉,想着这个事儿来如何处置。   萧敬远看阿萝蹙眉的小模样,忽而便生出些许怜惜,想着这件事让她来处理,太过为难她了。   沉吟片刻后,他问道:“如今是哪位大夫给你娘过脉?”   阿萝咬了咬唇,回忆道:“如今用的,说是一位御医,姓王,好像叫王仁贵?”   萧敬远点头:“我把这个药渣拿走,先让大夫查验下,然后我会去找这位王大夫,在我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前,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至于你母亲,你也要拦着,不可让她再用药了。”   “好,我知道的。”便是用尽一切办法,她也不可能让母亲再喝下一口这有毒的汤药了!   “那我先行离开了。”说着间,萧敬远纵深一跃,已经出了窗子。   待到他在外面落下,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道:“你爹,过几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   萧敬远临走前说的话,让阿萝惊喜不已。无论如何,母亲腹中的孩儿都是父亲的亲生骨肉,他断断不会置之不理的。只要父亲回来,二房便不是任人欺凌的孤儿寡母,好歹凡事有人做主撑腰了!   可是惊喜之后,她想起那药渣的事儿,原本雀跃的心便渐渐沉了下来。   萧敬远固然会去帮着查,可是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雪,他真能来得及吗?母亲已经吃了十几天那药,如今怕是已经胎像不稳,若是再吃个一日两日,可如何了得?萧敬远说了让自己阻拦母亲不要再吃,自己又该怎么办?   毕竟才七岁,纵然众人宠着,可是在这种事情上,说话是没什么分量的。   若是自己直接告诉母亲那丸药里有问题,母亲就算信了,怕也是受惊不轻,这怀着身子,最忌讳是忧虑操心。   如此一想,阿萝不免觉得,自己合该再想个法子。   她这脑筋动来动去,最后终于动到了老祖宗身上,如此盘算一番后,可算是有了主意。   于是当夜无话,到了第二日,天还没亮呢,她就爬起来了。   鲁嬷嬷见她这么早起来,倒是吃惊:“姑娘平日都是要赖个床,怎么今天倒是早,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吗?”   阿萝揉揉眼睛,含糊地道:“我刚做了个梦,梦到了老祖宗,我想她了!”   借着做梦的缘由,阿萝一大早就带着人马奔去了老祖宗房中。好在老祖宗年纪大了,醒得早,连忙命人开门把阿萝接进来。   这边还没洗漱,就看到心爱的小孙女过来,口口声声说做梦梦到自己想自己了,当下自然是欢喜不已,搂着阿萝给她暖脚暖手的,又命人拿来上等的果子给她吃。   阿萝小嘴儿吧嗒吧嗒,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哄得她一大早笑个不停。到了早膳时候,大太太三太太并几个姐妹都已经来了,花团锦簇一般伺候在老祖宗身旁,一番说笑奉承,好不热闹。   阿萝见此情景,便不失时机地叹道:“咱们姐妹众多,我看着自然好,只是我忽想起,不知道我还能有个小弟弟小妹妹吗,如今我想着,怕是不能了吧!”   这话听得老祖宗一惊:“怎么就不行了?你小孩子家的,莫要乱说!”   求他人也都是疑惑地看向阿萝,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说出这话来。   阿萝故作不解,歪头道:“难道不是吗,我昨日个好像看到鲁嬷嬷在那里唉声叹气的,我娘好像还哭了,本待要问,她们却不说。我估摸着,我那小弟弟小妹妹安排是没了。”   童言无忌,可是这话听在老祖宗心中,却是生生唬了一跳。   “鲁嬷嬷呢,让她进来!”   下面的丫鬟一个个都吓得不轻,知道事关重大,连忙叫了鲁嬷嬷进来。   “二太太那边,到底如何,前几日不是说胎相稳,怎么转眼功夫,就不好了?你还不说清楚!”   鲁嬷嬷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儿竟然传入了老祖宗耳中,更没想到自己从未防备的小人儿竟然这么会学舌,当下也是吃惊,见瞒不过,只好跪在那里,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当下众姐妹们都沉默不敢言语,三太太站在那里不敢吭声,大太太忍不住道:“要说起来,她也是命苦,几次怀胎,都不太顺遂。”   老祖宗叹了口气,对大太太等道:“走,你们陪我过去瞧瞧老二家的。”   其实抱着的心思是,如果单独告诉母亲,她性情柔弱善良,未必能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甚至说不得自己悄悄地把汤药倒了不喝,却也不把事情张扬,最后落得个忍气吞声的下场。   她却是受不得这个气的,既然有了把这歹毒心思用到了母亲身上,她总是要查个水落石出,闹个天翻地覆,便是不能就此罚了那背后真相,好歹也敲山震虎,好让他们知道,二房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第31章   当下一众人等, 来到了宁氏房外, 也是阿萝这时间恰得好,此时恰好是宁氏要用药的时候, 却见小丫鬟正捧着汤药来到了门前,丝珮出来, 将那汤药托盘接进去了。   阿萝心里道声侥幸, 知道自己再晚来一步, 怕是这汤药已经吃下去了。   连忙扶着老祖宗, 带着一帮人等进去房中。   却说宁氏今日起来, 只觉得小腹纠痛,隐隐有下坠之感,再想起昨日晚间起夜时的些许血迹, 心中已经知道不妙。她想着自己这一胎来得侥幸,如今不曾想, 竟是根本不能保住, 再想想那在外戎守常年不得见的夫君,以及身边环伺的虎狼之目, 不由得悲从中来。   一时又有些灰心,想着自己便是生了一胎,也未必能保住, 还不若就此流掉,也省的以后牵心挂肚!   正这么想着, 就听到外面脚步声, 底下丫鬟过去看时, 却是道:“太太,老祖宗并大太太三太太都过来了。”   宁氏听着,也是诧异,连忙稍整衣容,起身迎过去,将老祖宗等人奉了上座。   这边老祖宗坐下,观宁氏面容,看她脸上无光,眸中黯淡,身形纤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当下也是一个叹息:“你如今怀着身子,不必站着,且坐下说话就是。”   宁氏见大太太和三太太都伺候在旁边,原本是要坚持站着伺候,不过实在是腰酸背痛,虚软乏力,小腹处隐隐坠痛,不得已,也就勉强坐在旁边绣杌上。   老祖宗打量一番宁氏:“我瞧着你面色不好,这几日可有哪里不适?王大夫那边怎么说?”   宁氏垂着眼,柔声回道:“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腹中坠痛,心里总觉得不安,王大夫过来诊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说胎相不稳,让好生养着,又给开了安胎药。”   “那你每日好生吃药,让底下嬷嬷丫鬟好生服侍,还有阿萝,这几日去我房中吧,免得她顽皮,搅扰了你。”   “是,媳妇全凭老祖宗吩咐。”   一时因说起汤药来,老祖宗道:“我也是过来随便坐坐,看看你,刚才进门,瞧着那边小丫鬟刚把汤药送来,你趁热喝了吧,仔细等下凉了,这药效倒是打个折扣。”   宁氏想着也是,于是答应着,这边丝珮便服侍着宁氏要用汤药。   阿萝见此情景,知道关键时候来了。   她靠在老祖宗怀里,状若无意地道:“老祖宗,其实若说起来,这汤药还得谢谢三婶母呢。”   “谢谢我?”三太太从旁听着,不由纳闷:“和我有何干系?”   这大夫不是她请的,药也不是她抓的,怎么也和她没关系啊?   阿萝当下便道:“我记得那日经过灶房,听着里面厨娘说起来,说是三太太特意让加的药粉,是可以安胎的啊!”   “啊?”所有的人听得这话,都大惊,纷纷把目光投向三太太。   三太太自己也是呆在那里,纳罕地用手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地道:“我?”   阿萝自然是知道,这事儿绝对不是三太太做的。   正因为绝对不是三太太做的,她才故意指东打西,说是三太太做的。   先把一个完全不相干,且很容易证明清白的人拉进这趟浑水里,这样对方必然跳脚大惊,竭力证明自家清白。   其他不相干的人,震惊之下也会帮着细查。   唯独那真正的幕后主使人,她会惊诧之下又觉得莫名,莫名之中坐山观虎斗,静观其变。   其实这个事情,她多少感觉到,或许是和大太太有关。   可是大房如今主持中馈,是老祖宗的左膀右臂,她如今也没办法轻易得罪,自然不敢直接把矛头指向大房。   于她来说,最要紧的是,先保住母亲腹中的胎儿,顺着灶房里的厨娘这条线,把那下药的路子给掐断了。   至于幕后主使人到底是哪个,其实不用细查,大家心里多少有数的。   当下阿萝摸了摸脑袋,有些疑惑地道:“我也是听灶房里的厨娘说的,或许根本不是,难道是我记错了?”   其他人等,脸色却是早已经变了。   这不管到底是不是三太太,只要真有什么“厨娘给汤药里下药粉”的事,那必然是事情不简单!   要知道安胎的汤药,都是事先将药材包在纱布里,放在砂锅中熬煮,这都是早已经分好的,哪里来的厨娘胆敢往里面放什么药粉啊!   涉及到族中的血脉,难免牵扯出许多阴私,在场众人都纷纷察觉到,这事儿怕是不寻常。   宁氏听得这话,也是震惊,蹙着纤细精致的眉:“阿萝,你是何时听说,又是哪个说的,可还记得?”   老祖宗也催问道:“阿萝,此事非同小可,马虎不得,你可要说清楚,到底是哪个说的?”   阿萝歪头想了想,又想了想。   她这个小动作,可是让周围一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最后她终于蹙着小眉头,叹了口气:“我实在是不记得是哪个了,只记得那人是个熬药的厨娘!”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颇为难看。   宁氏唇上已经是血色全失,她颤抖地坐在杌子上,捂着小腹,恍惚中察觉到了什么。   这些日子,其实也不是没怀疑过,甚至还曾经细查过院中丫鬟妈子的出入,可是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说到底,自己还是疏忽了,其实是有人暗中害了自己?   若是自己这一胎真得不保,那岂不是自己的粗心大意和无能懦弱害了自己孩儿?   宁氏纤弱的身子犹如风中树叶一般颤个不停,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祖宗面色凝重,环视过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震惊不已的三太太身上。   “阿萝到底年纪小,未必听得真切,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三太太一听,已经上前噗通一声跪下:“老祖宗明鉴,我素日从不管家,家中凡事也不经我手,我怎么会有那通天本领,安插了人手来二嫂房中使坏!况且我给她使坏,于我又有什么好处!老祖宗,您一定要还我一个清白啊!”   旁边叶青萱见母亲跪下,也是跟着跪下:“老祖宗,母亲并不是那歹毒之人,怎么也不会做出害了二伯母的事!”   三太太都要急哭了:“或者是阿萝听错了,或者是有人做了坏事,这是故意要陷害我,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她这一说,众人恍然,纷纷想着,若是如此,倒是说得过去,一箭双雕呢!   老祖宗沉下脸;“秀绢,你先起来,阿萝小孩子,听错也是有的,但是这事儿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丧心病狂之辈,敢在我叶氏后宅图谋这般下贱勾当,谋害我叶氏子嗣!”   *********************************   老祖宗既已下了令,当下自是命人,先将这二房院落封住,之后便把灶房里的一干人等统统带过来,挨个审问。   可是问来问去,自是哪个也不曾承认,一个个跪在那里诅咒发誓,泪流满面。   当下众人便多少有些质疑了,叶青莲率先道:“老祖宗,阿萝年纪小,想必是听错了?我瞧着,三婶母一向待人不错,短短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来。”   叶青蓉瞥了阿萝一眼,也跟着帮腔,淡声道:“阿萝,这件事事关重大,可不是胡乱说的时候。”   大太太也随着道:“说的也是,阿萝你仔细回想,当初到底是哪个说的这话,若是你指出来,咱们必然严加责罚,按照家法处置,可是如今,厨房里这么多人,总不能一个个都罚了?你当时既然听到了人家说话,总该记得对方是何模样吧?还是说,你小人儿家,记错了,听岔了?”   众人听着这个,想想也是,阿萝一脸稀里糊涂的样子,便是记错了,也是有的。   阿萝何尝不想找出那个坏人,可是她盯着那群人,仔细地回想着,却怎么也记不清,说话的那人,到底是哪个。   她刚才也试着听了那些人说的话,却是没一个能对上的,一时也有些不确定了,该不会那两个说话的,根本不是厨房里的人?   大家伙看她脸上也露出了不确定,更加不信了。   大太太更是上前跪在那里,恭敬地道;“老祖宗,自我嫁入叶家一来,一直执掌中馈,我自知资质愚钝,唯恐不能掌家,是以日夜操劳,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二弟妹怀上身孕,我自是为她高兴,也盼着她能生下子嗣,这二房中厨房的厨娘厨子,都是我一手安置的,如今阿萝既是说有人暗中使坏,我已是惴惴不安,只盼着老祖宗能明辨是非,看看到底是真有那居心叵测之人,还是阿萝听错了,好歹还媳妇一个清白……要不然,我莫若一回头撞死在这里,也好过遭受这般质疑!”   她这么一说,倒仿佛是阿萝故意使坏了。   不说别人,就连老祖宗,也眸中泛起了疑惑:“阿萝,你再想想,可记得当时那人到底怎么说的,说了什么话?”   阿萝其实早已经重复了多遍,可是现在她也没有证据,一边记挂着这萧敬远到底什么时候能帮自己查清楚,一边叹了口气,指着那早已经凉透了的汤药道:   “我该说的,早已经说过了啊,若问再多,我也不知道的。如今还不如找几个大夫,查一查那汤药,若是真有什么不对,大夫自然是能看出来的。”   老祖宗点头,当下便要吩咐,谁知道恰在这时候,听得外面有人进来禀报,却是叶家当家人,礼部尚书叶长勤回来了。   谁也没想到,叶长勤进来的时候,是直接带了两位御医,一个王大夫。   当下内眷回避了,却把那汤药拿去给几位大夫查看,又请两位御医都给宁氏过脉。   众女眷等在内室中,都沉默不曾言,不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沉重。   本来这事儿还没有外传,更没有知会叶长勤知道,不知他怎么会回来,且直接带了两位大夫。   反倒是阿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想着难道是萧敬远做的?   如果萧敬远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叶长勤,逼着叶长勤回来处理这事,倒是有可能的。   只是……叶长勤会帮着娘吗?   他明明……   阿萝咬了咬唇,回想起那晚他胁迫娘的情境。   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在这个关节上,他是会顺水推舟谋害了娘腹中的胎儿,还是会主持公道? ☆、第32章   叶长勤, 到底是什么心思?   此时的宁氏, 微微抿唇,神情凉淡地坐在那里, 任凭两位御医轮番给自己过脉。   老御医的手指搭在纤细的手腕上,脉搏的起伏微弱而清晰, 宁氏屏住呼吸, 略抬起头, 透过那朦胧帐幔, 看向窗棂外的叶长勤。   隔着一层帐幔一层纱窗, 她看不清楚,只能感到那人负着手,来回踱步。   叶长勤是恨她的, 至少曾经恨过。   至于那一晚,他喝了点酒, 不知道怎么想起往事, 跑来自己这里闹腾一番。   从他的话里,她知道, 这个人不但恨他,还几乎疯狂地嫉恨着自己的夫君叶长勋。   闭上眼睛,她回想了下叶长勤的模样, 这个人作为叶家的长子,一向谨慎自制, 在朝中也颇有些地位, 家中则是一脸威严不苟言笑,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在私底下竟然会对自己说出那么龌龊的话来。   在仿佛过了一千年一万年的光阴后,御医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出去了。   宁氏虚弱地靠在榻上,恍惚中望着御医和叶长勤说话的样子,眼前只觉得白茫茫的一片。   当女儿说出那番话后,她就知道,她必然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可这是谁做下的圈套?   叶长勤,他会不会趁机泄愤,干脆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才算出了他心中那口恶气。   宁氏感到喉头仿佛被什么扼住了一般,窒息,憋闷。   她当年选择嫁给了叶长勋,最后却是逃不出叶长勤的手掌心,要在叶长勤的手底下小心翼翼地讨生活。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老祖宗也过来了,之后便和叶长勤说着什么。   她颤抖着闭上眼睛,轻轻攥紧了拳头。   而老祖宗这边,在送走了御医后,却是气得嘴唇都在颤抖:“我叶家竟,竟有人做出这等下三滥之事!是谁,是谁在谋害我叶家子嗣!”   叶长勤连忙扶住母亲:“母亲,这件事,母亲莫气,孩儿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至于弟妹这边,虽说受了那打胎药之伤,可是对方下手到底轻,有所损伤,却一时不会造成大碍,如今请御医开几服上安胎药,想必并不会有大碍。”   可是老祖宗却依然是不能平息,满脸沉痛地命道:“去,去吧她们都叫来,把这院子封上,给我挨个地查,不把这丧心病狂的下贱胚子查出来,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这下子可是捅了大篓子,叶长勤也是唯恐母亲出什么差池,连忙跪在那里劝道:“母亲,这都是孩儿管家不严,这才使得家门出了这等丑事。母亲还是好生歇息,孩儿自然会严查此事,怎么也要给母亲一个交代!”   老祖宗却痛声道:“你哪里是要给我一个交代,是给兰蕴一个交代!”   叶长勤跪在那里,听得此言,神情微窒,之后恍然,便忙道:“是,是给弟妹一个交代。”   此时家中女眷也已经纷纷过来,其他人自不必说,大太太率先一步,跪在自家夫君身旁,哭道:“老祖宗,如今那汤药中真被下了阴毒之物,实在是万不曾想到,如今这事儿,却是和夫君无关,都管我,不曾防备那歹毒宵小,才让人有机可乘,如今媳妇不敢说其他,只求老祖宗责罚。,从此后,媳妇也万万不敢掌管中馈……”   她话还没说完,老祖宗已经冷笑一声,指着她骂道;“你瞧,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今还不知道是哪个阴毒之人做下这等事,你却要率先摞担子不干了,你这是故意气我的不成!还是说,你们都嫌弃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非要把我活活气死,你们才快活!”   三太太自从嫁入叶家,一直是不声不响不出彩,凡事都是唯大房马首是瞻,如今看着平日威风惯了的大房太太,竟然被老祖宗毫不留情面地训得这般狼狈,也是吃惊不小。再想着自己虽然牵扯其中,但是有点脑子的想想,都知道那是绝无可能的,如今自己倒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地耍一把,也好让人知道,三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这么一想,心中真是暗爽,忍下得意,也跪在那里道;“老祖宗莫气,这些话哪里当得真,大太太也是心里难受。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背后指使,也好还媳妇一个清白,要不然,媳妇,媳妇……”   说着,语音哽咽。   旁边叶家几个姑娘,叶青莲和叶青蓉见自己母亲挨骂,也是面上无光,纷纷陪着母亲跪下。   阿萝咬咬牙,也跟着跪下。   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闹腾出来的,可是她若不闹这一场,母亲那一胎,怕是怎么都保不住了。   老祖宗盛怒之下,悲愤不已,见满地的儿孙媳妇的跪着,也是悲从中来,颤声道:“都是我的血脉,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你们能过得顺遂,怎曾想,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等事!我,我,我哪有脸去见你爹——”   说着这话,猛地往后一栽,险些就要晕倒过去,幸亏身后的嬷嬷和丫鬟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可是任凭如此,也是晃了下身子,把周围人等吓得不轻,一时有去要请御医的,要端水的,也有捶背的,好生忙乱。   大太太因说了那话,被骂得个狗血淋头,此时也不敢多言,连忙调度人手,伺候老太太先行回房,又吩咐人看紧了二房中门户,万万不能让那宵小之辈趁乱逃了。   这边一场混乱后,只剩下了叶长勤,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他默了半响后,终于僵硬地抬起头,望向了二房正屋方向。   隔着那一层纱窗一层帐幔,他自然是看不到里面情景。   咬了咬牙,他沉声道:“弟妹放心,这件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这个,决然离去。   ***********************************   叶长勤说要给二房一个交代,然而这看起来,并不容易。   他把二房中的厨娘逐个审讯,最后终于其中一个招供了,供出来的,却是大太太房中的孙嬷嬷。   这个消息一出,大太太越发脸上无光了,自己跑到老祖宗跟前跪着,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之后又跑来二房中道歉,要把自己的孙嬷嬷交给宁氏,任凭她处置。   宁氏望着满脸歉疚的大太太,此时还能说什么?   也只是挥一挥手,让她自行处置孙嬷嬷去吧。   她也不傻,自然看出,这其中怕是有端倪,只是凡事要真凭实据的,如今自己又哪来有什么证据,能够揭破这件**勾当,保住腹中胎儿,她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到最后,大太太亲自处置了孙嬷嬷,也实在是毫不留情。   事后丫鬟间窃窃私语起来,都不寒而栗。   明面上,大家只说大太太不念旧情,可是暗地里,谁心里没个猜测。   好好的孙嬷嬷为什么要去害二房,怕不是大太太指使的?这种事,做主子的不下令,一个底下奴才自作主张竟然去二房里害人?   众人暗中嗤笑一声,自是不信。   阿萝其实也不信,不过看看如今情境,她也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   现在大太太为了这事儿,已经是颜面扫地,经此教训,她怕是再也不敢了。   至于以后嘛,到底日子还长着呢,阿萝自然是想办法捉住她其他小辫子,怎么也要让她尝尝,被人毒害的滋味。   这事闹了好一场后,大太太闷头在家呆了数日,脸上无光,也不怎么出门,见了宁氏,自然也没了以往的倨傲和从容。   阿萝看着她那消沉的模样,却是心中暗笑。   她是在有一天晚上,听到了叶长勤和大太太的说话。   叶长勤和大太太闹了起来,狠狠地打了她耳光,甚至还和她分房睡了。   那一晚,大太太趴在床头,可是哭得不轻。   当然这些事,阿萝也就自己知道罢了,不敢对外说,大太太自己也装作若无其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事儿也就渐渐平息下来,丫鬟们也有了新的话头,不再说这事儿了。   就在这一日,当屋外墙头上的雪渐渐融化了的时候,叶家终于得了消息,叶家次子叶长勋,马上就要进京了。 ☆、第33章   阿萝听得父亲眼瞅着就要到燕京城了, 自然是松了口气。   她自知之前把下药的事闹腾得这么大, 大太太心里憋屈着呢,不知道多少不痛快。虽说经此一闹怕是不敢对母亲下手了, 可是就怕这人万一想不开,干脆来个狠的, 到时候自己怎么应付得了?   如今父亲要回来, 她总算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   这些日子母亲好生养着, 吃了御医开的安胎药, 胎相稳了, 气色也看着好,只是偶尔间有些孕吐,倒是没什么大妨碍。   宁氏也曾特意把阿萝叫过去, 问起那日的事来。   阿萝知道母亲的想法,便吐了吐舌头, 笑着说:“母亲别问那些, 左右如今藏在咱院子里的坏人都被赶走了,母亲也可以放心, 阿萝也可以等着以后添个小弟弟小妹妹了,那不就是极好?”   宁氏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半响后, 轻叹了口气,伸出手, 轻柔地抚摸着阿萝的额发:“你啊, 倒是个古灵精怪的, 我倒真是托了你的福。”   鼻翼传来母亲馨香的气息,那是一种甜美温暖的香,细细想来,在她的记忆中,这般温柔的母亲,实在是少见呢。   阿萝心里一下子软绵绵的,真恨不得扑进母亲怀中好生撒娇。   不过她到底忍下了,反而是歪着脑袋,冲母亲笑了笑,故意道:“母亲,如果我说,我真得是仙女送下凡来的,是来做母亲的福星的,母亲可信?”   宁氏看着女儿眼中的顽皮,不免一笑,叹道:“信,怎么会不信呢!”   她虽这么说着,不过阿萝知道,她显然是不信的,她也永远不会知道,阿萝在那阴暗潮湿的水底,祈求了多少年,才能重新回到人世间,重新当一会叶家骄纵的小女儿,重新能闻到属于母亲的那种清淡馨香。   宁氏望着女儿,却觉得女儿清澈眼眸中原本稚嫩的笑容,隐约中掺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阿萝?”她有些担忧地这么问道。   阿萝摇头,再次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盼着母亲肚子里的小娃娃早点生出来了。”   当这么说话的时候,她安静地听着母亲腹中胎儿稳定快速的心跳声,想着,这一次她一定会护着母亲和那小娃儿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眼瞅着父亲归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阿萝掰着手指头数,知道第二日,父亲就要还家。如今母亲的院子里早已经打扫一新,便是屋子里,被褥锦帐,也全都换洗过一遍。   阿萝安静地望着这一切,知道母亲打心眼里,也是盼着父亲归来的吧。   只可惜,上辈子的她从未知道这些,她只以为母亲冷淡,不好接近,对自己疏远,对父亲也疏远。   说到底,还是七八岁的她不懂事。   这一日,母亲在暖阁里由鲁嬷嬷陪着亲手做些小衣服小鞋袜的,阿萝则是在自己自己房中练习写字。近来母亲身子好了,孕吐也减轻许多,倒是有功夫指点她学问,她手底下的字不知道长进多少。   除了习字,她还特意去翻了翻昔日的书,温习一番,免得太落人后头。   正翻弄着那些书时,忽而便看到了旁边百宝阁上的小红木锤子。   一看之下,不免哑然失笑。   这些日子,家里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屋前屋后都是人,防备得严实,倒是让她没得空去放鸽子叫萧敬远过来。   如今看到这红木锤子,不免想起来,也该当面和他道谢才是。   当下写了字条,如以前一般搓成细条,绑在了白鸽的脚上,然后便将白鸽放飞了。   放走白鸽后,难免有些忐忑,想着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的话,显然是有些不悦了,不知道这次还会来吗?便是来,怕是也并不情愿?   其实阿萝也明白的,他是骁骑营的总兵,又是萧家这一代最得意的子弟,平日营中杂务并朝中各种琐事,还有燕京城中的应酬,怕是根本很难抽身,又怎么可能时不时地听从自己的召唤呢?   这么想着,她便越发觉得,他这次未必来了。   正这么胡乱猜着,就听到窗户外面传来轻轻的敲打声,阿萝微愣了下,之后大喜。   连忙扑过去,打开房门,情不自禁地笑着道:“七叔,你还真来——”   话说到这里,她顿时没声了。   外面的并不是萧敬远,而是一个身着藏蓝色劲装的姑娘。   那姑娘,阿萝看着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萧敬远营中的一位女属下吧,记得以后还立过什么功,封了个官,挺威风的。   不过现在,看上去这姑娘眉眼间尚且透着稚嫩,笔直地立在那里,一脸恭敬地望着阿萝。   “姑娘,属下萧月,侯爷吩咐属下前来,说是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可以由属下□□或者转达即可。”   “额……”   阿萝心里说不上的失望。   看来萧敬远真是烦了她了,不想为了她耽误时间,这才派了个人来。   “姑娘,需要属下做什么?”那萧月见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满脸都是失落,一时有些不忍心,便放低了声音这么问道。   阿萝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请你转发下萧七爷,只说之前太过麻烦七爷了,阿萝心里感激不尽。”   “是,属下一定会转达的。”   “那没事了,姑娘可以走了。”   那萧月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阿萝却猛地又想起一事来,便又叫住萧月;“最近萧七爷是不是很忙?”   “是。”萧月想了想后,认真地答道。   “是吗,那都忙些什么啊?”   “府里要给侯爷定亲了,忙着定亲的事吧。”   “定亲?”阿萝闻言大惊。   “是啊。”萧月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小姑娘听到侯爷要定亲,一脸仿佛见了鬼的样子。   阿萝知道自己失态了,忙摇头:“没事,没事,你先走吧!”   待到萧月离开,阿萝不免背着手,愁眉苦脸地在房中来回踱步。   关于萧敬远的婚事,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当初嫁给萧永瀚,已经是十六岁了,那个时候,萧敬远按理说都是二十八岁,眼瞅着差两年便是而立之年,只是这位少年成名的大侯爷,熬到了二十八岁依然没有成亲。   为什么呢?   因为他克妻。   据说萧永瀚年少时先定的是燕京城里孙尚书家的女儿,那也是才貌出众的大家小姐,可是谁知道,这定亲没几日,孙家姑娘吃了一口橘子,便活生生给噎死了。   你听说过吃橘子噎死的吗?很少见是吧,偏生人家孙家姑娘就是吃橘子噎死的。   这死得莫名啊。   当时的人,都说是萧敬远不运气,怎么才订了亲,对方就没了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萧敬远本就是燕京城里豪门贵族女儿家眼里的乘龙快婿,没了前头的,还可以继续定亲。   于是萧家在一年后,又给萧敬远敲定了一门婚事,这次听说还是他自己相中的,是左继侯家的二姑娘,长得模样自然是不错,还颇通一些工匠之技。   只可惜,这位左继侯府的二姑娘,在和萧敬远定亲三个月后,便有一日随着母亲去山里拜佛,遇到了劫匪,人没了。   关于这件事众说纷纭,有说那位姑娘失了贞洁咬舌自尽,也有说是在逃跑的时候摔下悬崖直接摔死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大家都知道,她死了。   萧敬远的第二位没过门夫人,又死了……   有一有二,总不至于有三吧?   萧家老太太为萧敬远求了平安符,又日日给他烧香拜佛的,终于在两年后,又定了一门亲事。   这次燕京城里的姑娘大多不愿意和他定亲了,不过好在萧家这地位摆在那里,只要想找,总是有的。   于是萧敬远又定亲了一位姑娘,这次只是个寻常三品官员家的女儿。   听说那位姑娘自从和萧敬远订了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身边丫鬟婆子成群,天天喝个汤都要一口一口地咽,唯恐熬不到进萧家门就一命呜呼。   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这位姑娘在沐浴的时候,竟然一头栽进了水里,待到婆子匆忙把她抬起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这下子算是彻底炸锅了,那位三品官的夫人,直接带着人找上萧家,哭着说萧家七爷克死了她家女儿,要萧家给他们一个交代,怎么也不能让她家女儿白死。萧家自知理亏,息事宁人,赔礼道歉,把那姑娘安置在萧家祖坟里,又赔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这才算了事。   从此后,萧家七爷克妻之名远播四海,不但燕京城里没人敢和他结亲,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有头脸人家,提起他来也是连连摇头。   毕竟但凡有点脸面的,谁愿意背上那“为了巴结萧家而不惜舍弃自家女儿性命”的好名声呢!   也曾有人提议他寻个贫家女,只可惜被他坚拒。   想起这一切,阿萝心有余悸。   紧皱着眉头,她不免想着,自己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一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踏上克妻之路。   一定要想办法,避开那噎死的摔死的淹死的,好歹让他有一门顺遂的婚事! ☆、第34章   阿萝觉得自己应该先把萧敬远和那位孙尚书家女儿的婚事搅和了。   可是怎么搅和, 她目前也没个想法。   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想了一夜, 最后迷迷糊糊睡去了。   到了第二日,她一醒来, 便见前来照料的鲁嬷嬷嘴角都合不拢,她揉了揉眼睛:“嬷嬷, 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鲁嬷嬷喜不自禁:“老爷今日一早回来了, 已经过去老祖宗屋里, 我快点给姑娘洗漱打扮了, 等会子去老祖宗房里, 就能见到老爷了!”   “爹回来了?”阿萝心里一喜,都有些等不及了,连忙让鲁嬷嬷给自己洗漱打扮了, 早膳也来不及吃,便要奔去老祖宗院中。   到了老祖宗房中, 便见家里大伯和三叔都在, 正围着老祖宗说话,而在下首位置, 坐着一位青年男子,身形比起大伯和三叔都要健壮许多,脸上线条硬朗, 含笑正陪着老祖宗说话。   这便是父亲了。   她站在门口处,望定父亲, 是恍如隔世之感。   父亲是一个武将, 是叶家三个儿子中唯一的武将, 多年戎守南疆,很少得返,是以她和这个父亲并不熟。   年幼时,便是父亲归来,她记忆也有些模糊了,唯一记得是那次,她十岁那年,母亲没了,父亲归来后,守在母亲灵堂前,一夜白头。   她当时没了母亲,心里也颇觉茫然,想起彼日种种,又痛彻心扉,只是小小年纪,不知道和谁诉说罢了。   便是有老祖宗的疼爱,可是那终究不同,她模糊地意识到,老祖宗和母亲是不一样的,她娘死了,她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那晚她实在睡不着,便摸黑爬起来,悄悄地来到灵堂前,偷偷地过去看看,却见到父亲正守在灵堂前。   其实她是想和父亲说句话的,想着父亲抱一抱自己,哪怕他只是叫声阿萝,她心里也会安慰许多。可是她站在那里大半个时辰,父亲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后背绷紧,跪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灵堂上的牌位,一声不吭。   阿萝甚至现在还记得,灵堂上那袅袅的烟香气侵入耳鼻的滋味。   那种味道,后来跟随着她许久,一直到她嫁到了萧家,成了人妇,并有了自己的胎儿,才慢慢地散去。   多少年后,当她心止如水地面对着那漫长黑暗时,想起父亲,最能记起的便是他僵硬挺直的背影,以及那袅袅炉香。   如今的她,穿过了生和死的间隔,以着七岁孩童的身份,仰着脸望向父亲,却见父亲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眉眼犹如刀斧随意凿刻,略显粗犷,却充满力道,大刀阔斧地坐在老祖宗下首,仿佛这区区一个暖房根本装不住属于一个戎边武将的豪迈。   “阿萝?”叶长勋也看到了站在门槛上的女儿,见她清澈的眸光中带着打量和陌生,不由得有些纳闷。   他并不明白,才四个月不见,怎么女儿倒像是十年八年没见自己了。   旁边老祖宗有些无奈地看了二儿子一眼:“还不是你,长年不在家的,就连自己女儿都生分了。”   说着,便招呼阿萝过去她怀里。   阿萝抿了抿唇,走到了老祖宗身旁,半偎依在她怀里,不过那双眼睛却是一直看向父亲的。   叶长勋看着女儿那依旧打量的目光,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常年打交道的都是南疆的将士,并不知道这个和自己妻子如此相似的小小孩儿,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么想着,他竟不自觉地望向了一旁。   旁边,隔着几个人的距离,是宁氏。   宁氏今日穿的是半旧耦合色夹袄,下面是白色长裙,衣着可以说甚是寻常,可是任凭如此,有她所在之处,便生生有了文雅淡泊的气息,仿佛一支幽莲在悄无声息地绽放。   他目光凝了片刻,呼吸竟有些发窒,微微抿唇,便要挪开视线。   谁知道原本微垂着头的宁氏,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竟抬头看过来。   一时之间,四目相撞。   宁氏白细的脸颊微微泛红,勉强笑了下,却是道:“阿萝是傻了吗,快叫爹爹啊!”   阿萝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却是故意不叫爹爹,却是小声道:“娘……”   叶长勋的视线依然胶在宁氏身上,只见她双颊如霞,颇有些尴尬地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   叶长勋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别吓到阿萝。”   就在这时,阿萝脆生生地喊道:“爹。”   她这一喊,众人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叶长勋颇有些意外地望向靠在自己母亲怀里的小东西,那个和自己妻子几乎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小东西,眸中露出惊喜。   谁知道阿萝歪了歪头,颇有些不乐意地道:“爹,你是不是不喜欢阿萝啊?”   叶长勋挑眉,不解,疑惑地道;“阿萝怎么说这种话?”   阿萝瘪了瘪嘴,略带委屈地道:“那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呢!大伯和三叔叔都是每天都回家,只有爹爹,常年不见人影!”   充满孩子气的话,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当这么说出来的时候,阿萝才知道,她说这话并不是装的。   其实上辈子,她就想问了。   为什么在母亲怀有身孕的时候,你不回来?   为什么在母亲去世后,你独自品着哀伤,连看都没看你的女儿一眼?   为什么你可以骑着马,一去不回头,甚至连你的女儿出嫁时,都不曾回来看一眼?   这么想着,她眼眶甚至有了些湿润,低下头,嘟着嘴巴。   叶长勋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一直觉得那个娇态可掬的女儿,应该是坐在母亲膝盖上,软软憨憨的,并不懂事。   “我——”叶长勋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儿这个问题,特别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宁氏的面,他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所以他再次看向了宁氏。   宁氏接收到叶长勋那求助的目光,无奈,只好望向自家女儿,略带谴责的道:“阿萝,胡说什么呢,你父亲在外戎守,这也是军令,并不是他能做得主的。”   谁知道宁氏刚说完这个,旁边老祖宗叹道:“我阿萝说得是呢,算一算,长勋在外面也好多年了,撇下妻儿,实在是不像话!”   叶长勋连忙恭敬地道;“母亲,孩儿这次回来,是不用再出去了。”   “这可是真的?”   “是,朝中已经下了调令,先在京中待职,若有合适的空缺,自会给我补上。我也听小道消息提起,说是那空缺左不过燕京城内外,并不会再远离家门。”   “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老祖宗喜不自胜,一时又想起什么,顺嘴道:“我听说,萧家的老七,如今正是骁骑营总兵,就驻扎在咱们燕京城外面的奔牛山,若是你也能进骁骑营,那就好了,正好有个照应呢!”   阿萝一听萧家老七,顿时支起耳朵。   叶长勋却是道:“骁骑营乃是天子麾下,岂是轻易得进,儿子不求骁骑营,只随意一处即可。”   叶长勤看了自家二弟一眼后,眸光似有若无地飘过宁氏,之后才淡声道:“长勋今日能这么想,也好……”   ***********************************   叶家今晚难得吃了一个团圆饭,男人家在外间,女眷在里屋,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因大太太之前那件事才过去没多久,虽说已经没人提了,不过她自己在这种场合,总觉得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如今叶长勋回来,阖家上下还得事先说好了,务必要瞒着他不能让他知道那事,这更让大太太有做贼心虚之感。   是以今日也不怎么说话,只一心陪在老祖宗身边伺候着,并时不时吩咐下面添菜送饭的。   宁氏则是素来不喜言语的,特别是今日叶长勋回来,她更显得安静了。   于是三个媳妇,反倒是衬着三太太话多,在那里想着各种笑话逗老祖宗开心,又提起二伯这次回来,若是能分到燕京城内外好空缺,那叶家从此便是文臣武将俱齐了。   老祖宗自然是听着高兴,一时被哄着,便让人上了果酒来,让女眷好歹都喝些。宁氏虽怀着身子,并不用喝,不过众人劝起来,也就跟着抿了那么小半口。   阿萝一边随着几个姐妹在那里吃吃喝喝,一边时不时地关注着父母的动向。   却见父亲在外面,自然是和伯伯叔叔并堂兄哥哥们喝酒,大杯畅饮,好不痛快。   而母亲呢,在抿了一口果酒后,白细脸颊竟然逼透出醉人的红晕,眼眸间也隐约有些迷离之态。   低下头,她暗暗琢磨这件事。   母亲这身子已经是四个多月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是可以行房事的吧……   无论如何,也得趁机把他们两个撮合在一起啊! ☆、第35章   因宁氏怀着身子, 自然不好熬夜, 是以宁氏早早离席了,阿萝也趁机陪着母亲要回去。临走前, 她悄悄地拽了拽哥哥衣角,小声嘱咐说:“等会儿你劝父亲早点回去, 莫要喝多了。”   叶青川微怔了下, 显然是对于自家妹妹这心思有点意外,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 点头道:“好, 我知道的。”   陪着母亲回到房中,阿萝便借机困了自己溜走了,独留了母亲在房中。   她想着, 若是父亲回来,两个人岂不是正好能睡作一处?   如此等了半响, 总算听得父亲脚步声, 知道这是回来了,她连忙支起她那专会听墙根的耳朵, 仔细地听着父母的动静。   先听得父亲进了门,母亲带着丫鬟一起扶着他上了榻,之后母亲好像亲自蹲在那里帮着父亲脱了靴子。   父亲显然是酒喝多了, 便卧倒在榻上。   母亲便吩咐丫鬟,取来早已经准备好的醒酒汤, 亲手喂他喝。   阿萝听得这一番动静, 不免暗暗叹息, 想着以前只以为母亲为人冷淡,如今看来,其实对父亲真是温柔小意,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个傻爹啊,怎地不知道珍惜,温香软玉,大好年华,跑那鸟不拉屎的南疆做什么!   正想着,就听到父亲粗嘎低哑的呻声。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心里想着,难道是?   当下又细细去听,却听得父亲那粗哑声响渐渐掺杂了些许痛苦。   她脸上胀红,不由得捂住了脸,看来果然是了。   正松了口气时,又听到母亲叹道:“便是大伯和三弟劝着,你好歹也少喝些,强似现在,喝多了,也是自己难受。”   那声音温柔备至,绵绵软软,颇有些心疼。   “我知道……我只是……高兴……”父亲声音断断续续的。   母亲又叹了声,之后仿佛用手,帮着父亲轻轻按压着什么,父亲便发出低而满足的声音。   阿萝支着耳朵,睁大眼睛,继续竭尽全力听墙角,不敢放过一丝一毫动静。   渐渐地,她听到母亲的气息仿佛比之前重了。   当下咬了咬唇,暗骂父亲:“真笨,累坏了我娘怎么办呢!”   也是巧了,她刚骂完这句,就听得父亲忽而道:“兰蕴?”   那声音里颇有些惊诧,仿佛才看到母亲似的。   母亲原本按压的声响便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呼吸颇有些急促。   阿萝是完全看不到这两个人怎么了,只听着那动静,不免心急又无奈,恨不得扑过去戳了窗户纸,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也不知道静默了多久,父亲仿佛伸手一拽,之后母亲便发出低软的一声惊呼,接下来就是身体倒在榻上的声响。   “这下子可是成了吧!”阿萝高兴得险些想拍床。   可是她却是高兴早了,两个人在榻上仿佛翻滚了一番,父亲便突然哑声道:“仔细些,你如今怀着身孕。”   之后,他仿佛便起身了,嘴里还道:“也是我刚喝多了酒,竟是犯浑了,你如今怀着身子,我听娘说了,你之前胎相不稳,要好生养着……我,我刚才有没有……”   他略显急促地道:“我有没有弄疼你?”   原本母亲的声音还是绵软温柔的,如今却是有些泛凉:“没。”   阿萝听着这话,便有些着急了,想着不是过了三个月就没事了吗,况且最近母亲好好养着,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父亲怎地忽然操心起这种事来?   “我……”父亲听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母亲却是利索地起身了,一边叫来丫鬟收拾着,一边淡淡地道:“你好好歇着,我也有些累了,让丝珮在这里伺候你。”   说完,她竟然是出门而去了。   “你赶紧去追啊,去追啊!”阿萝暗暗焦急。   显然母亲是有些恼了。   也许是因为父亲拒绝了她,也许是因为她也顾虑着自己怀孕的事?   阿萝颓然地躺倒在榻上,想着隔壁独守空床的父亲,以及在关键时候被父亲停下来羞愧而去的母亲,不由叹息连连。   想着瞧父亲今日言行,动不动那双眼就看母亲,看向母亲的目光,也是饱含着期盼的,看起来不是对母亲无情。   然而却怎么如此不知趣,关键时候,竟然把母亲推开了?   他也不想想,一个女人怀着身子还要跑过来给你按压解酒伺候的,你还不赶紧该干嘛干嘛!   真是傻!   如此看来,也难怪父亲上辈子生生地和母亲离别数年,最后回来时,佳人已经是香消云陨,从此天人永隔再不相见!   如今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撮合这二人,再不让他们遭受上辈子那般遗憾。   这么想着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又记起了萧敬远。   她十七岁时怀孕产子,便遭遇了那般事故,从此后再不见天日,也不知道后来的萧敬远,到底是和旁人一样娶妻生子了,还是从此后背上克妻之名,一生一世孤身一人。   低头想这个时,心里竟觉无比惆怅。   他那样的人,合该有个绝世佳人,温香软玉,陪他一生才好。   阿萝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会儿觉得应该撮合父亲和母亲好生在一起过日子,一会儿又觉得应该拆散萧敬远和那个什么孙尚书还有左继侯府家小姐,想着想着,终于慢慢沉入了梦乡。   *************************************   一夜睡来都是梦,梦里,一会儿是母亲又出事了,父亲痛声大哭,她掐着腰在旁边指着父亲鼻子骂道“活该你笨,谁让你不知道哄女人”;一会儿又是萧敬远孤苦伶仃地站在那双月湖旁,对着旁边柳树落下的翩翩秋叶发呆,她又跑过去,掐腰怒道“活该你傻,都说了不让你娶那什么左继侯府家的女儿,你非看中了人家,如今可好,她吃个橘子烧个香噎死摔死了,你坏名声落下了”。   如此反复,一会儿是爹,一会儿是萧敬远,可把梦中的阿萝累得不轻,到了第二日醒来时,阿萝竟觉得腰酸背痛。   醒来后,她茫然地坐在榻上,良久后,终于有了计较。   有些事是她必须要干的,该撮合的去撮合,该拆散的赶紧拆散了。   于是当下,她先问了鲁嬷嬷:“我爹呢?”   “一早醒来,正在院子里打拳呢。”   “打拳?”阿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既知道打拳,怎么就不知道跑过去我娘房里,嘘寒问暖一番,趁机搂着哄哄?”   “姑娘说什么?”鲁嬷嬷没听清。   阿萝连忙摇头:“没什么,我先洗漱了,然后过去看看我爹。”   这边阿萝匆忙洗漱穿衣,待到过去的时候,却见父亲已经打完拳,刚刚洗过,一脸的神清气爽。   “阿萝见过爹爹。”阿萝一改刚才暗中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此时已经是一脸的乖巧。   “阿萝起得真早。”在他印象中,阿萝还是那个早间醒来会哇哇啼哭的小奶娃儿。   “阿萝起得不早。”阿萝歪头笑着道:“母亲起得才早。”   “哦,你母亲已经起来了?”一听阿萝提起母亲,叶长勋连忙往正屋方向看过去。   阿萝自然将一切看在眼里,暗中笑了下,嘴上却是故意道;“是啊,母亲夜里每每不得好眠,晨间也起得早。”   “为何?”叶长勋顿时皱眉。   “我也不太懂啊……”阿萝故意拖长了尾音:“不过呢,我好像听母亲提起过,说她夜里一个人,总觉得冷,还时常做梦。”   “竟是这样?”叶长勋的眸中,显见的是担忧和心疼。   阿萝心里暗暗得意,哼,你既也知道心疼母亲,那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大伯母暗中害母亲的事,我还瞒着没说,若是你知道了,岂不是悔恨死?   于是她故意又道:“我还听说,母亲夜里每每对着灯盏发呆,有时候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说出这话后,叶长勋没有搭腔,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眸中颇有些纠结,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萝当下便故意重重地长叹口气:“我有时候也睡不着,因为一个人躺在那里,害怕,也觉得没意思,总觉得有人陪着才好呢,只是鲁嬷嬷非说我如今大了,并不陪着我!想想,或许母亲和我一般,要人陪着才好呢!”   叶长勋听这话,皱眉,看看阿萝,再看看正屋方向:“你母亲是大人了,自然和你不同。”   阿萝噘嘴:“大人小孩都一样,一个人睡,都会害怕的!”   叶长勋一时被噎住了,抬头望向正屋方向,竟隐约看到那里一丝纤柔的身影晃过窗前,不免一愣,竟怔在那里。 ☆、第36章   阿萝在父亲那里好一番撺掇后, 便想着找个机会再撺掇母亲, 无奈之后便到了用早膳时间,这个时候哥哥也过来了, 一家人难得团聚地用了个早膳。   阿萝注意到,母亲一直不曾看父亲一眼, 面上也是淡淡的, 反倒是父亲, 那眼神一直追着母亲看。   她暗中叹了下, 想着榻上不积极, 这个时候再看也没戏!   一顿饭吃得颇为无趣,原本阿萝还指望着父亲主动说点什么,谁知道看他那个样子, 几乎欲言又止,最后愣是没说。   哎……阿萝叹息。   吃完早膳, 哥哥自去学里, 阿萝这几日推脱身子还没大好,不用去, 便干脆赖在母亲这里不走,让母亲教自己练字。   她也注意到,父亲临出门前, 还特特地往母亲方向看了看,母亲愣是没看他一眼。   活该!   她一边暗中想着这个, 一边凑到母亲身边, 摇头叹息。   宁氏见自家女儿早膳时, 那双眼睛便东看看西看看,倒像是盘算什么,如今又是像个小大人一般摇头啊叹息啊惆怅啊,便是再没心思,也不由得问道:“阿萝可是哪里有什么不高兴,看着今日毫无兴致?”   阿萝早就等着母亲说这话了,当下越发叹了口气:“今早我见父亲练拳,便过去说了会子话。”   宁氏自是从窗子里看到,女儿和夫君说话了,只是距离远,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真切,如今见女儿提起,便默然不语,只等着女儿继续说下去。   阿萝便干脆道:“我问父亲,怎么起得这么早,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宁氏其实是知道,夫君一向起得早,甚至比自己都起得早。   她一向自认为是睡眠浅的,平日有个动静就能轻易醒来,可是她以前和夫君同榻,第二日,经常醒来后便见夫君已经起身了,她却毫无所觉。   阿萝见母亲真信了,便摇头晃脑地道:“父亲说了,他在外征战多年,身上不知道多少伤痛,这些年,每每夜里,他身上陈伤旧痕总是隐隐作痛,以至于翻来覆去,总是睡不踏实。”   宁氏微微蹙眉。   阿萝心里明白母亲是信了的,便又故意道;“父亲还说,他在外这些年,衣食无人照料,挨饿受冻的,还落下了寒腿和胃疼的毛病。”   宁氏听这话说得过分,别过脸去,轻轻“呸”了一声:“你听他胡说。”   话是这么说,她显然是有了几分信,微垂着头,倒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萝见此,心中得意,想着两边一撮合,到时候晚间十分,再叮嘱下鲁嬷嬷,无比要把他们凑到一块去。   况且现在看双方眉眼中那意思,也不是互相没牵挂,只不过多年不在一起,过于生分疏远客气罢了。   当下她借口要去练字,留了母亲在那里低头细想,自己却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中,她摊开纸笔,又想起萧敬远的婚事,不免烦恼不已。如今自己再讨个理由想跑出去,怕是难了,偏生这几日偷懒,又未曾去女学,以至于连个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她偷眼看了看窗外,因她这窗户在拐角处,并没有人会注意到,当下心里暗暗有了想法——还是再叫一次萧敬远的那位女属下过来吧?   于是她故技重施,又写了字条,放了信鸽。   做完这些,她便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和这位女属下萧月说。   这位如今只是个跑腿的,以后大小也是个官啊,很多话她也不好轻易对她说的。   如果这位萧月来了,她该怎么说服她,让她把萧敬远请来,关于萧敬远婚事的事儿,她必须要亲口对萧敬远说才好。   正想着,她就听到了窗户外传来三声轻轻的敲击声。   她深吸了口气,过去开窗户,准备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死缠烂打,也要让萧月答应自己的要求,于是她绽开一个甜甜的笑来:“姐姐——”   额……她笑到了一半,姐姐也刚刚喊出口,就发现不对了。   门外站着的,是萧敬远。   她一时有点不敢相信,愣愣地看了萧敬远好半响。   “傻了?”萧敬远挑眉,颇有些揶揄的意思。   阿萝一下子无声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不好意思地道:“七叔,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嗯嗯,有什么事,你说吧。”萧敬远看上去脾气并不算太好。   不过阿萝依然很开心,她好久没见萧敬远,如今乍见了,真是满心喜欢,恨不得和他说好一番话。   可是在最初的惊喜后,她也想起了自己找他来的目的。   “七叔,我先谢谢你,之前帮了我的大忙,救了我的母亲。”   她约莫也猜到了,为什么叶长勤竟然会突然回到家中,并且直接带着两个御医,这些显然是和萧敬远有关系。   他们在朝为官的事儿,她并不太懂,或许是本身也有些交道吧?   “举手之劳。”萧敬远神情颇有些冷淡。   阿萝自然感受到了那份疏远,一时有些无措。他这个样子,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让她怎么开口去说那些依她的身份不应该说的话。   “除了感谢,还有事吗?”   萧敬远接下来说的话,更让阿萝难以张口。   他的凉淡,溢于言表。   阿萝不知道怎么了,其实他可以不来,可以让萧月来,但是他来了,来了后,却是这般疏冷。   阿萝低下头,咬咬唇,到底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七叔,你帮了我大忙,我心里自然是感谢,有一件事,原本不该我说,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听了,可不要太觉得匪夷所思。”   “说吧。”萧敬远语气平静,并没有丝毫因为阿萝的话而表现出任何波动。   阿萝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至少凭现在这种气氛,她说了也白搭,不过她硬着头皮道:“我听说,七叔如今正要定亲?”   她一说出这话,萧敬远的眸子带着审视,便落到了她头上:“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是萧月吗?”   阿萝连忙点头,点头过后又摇头;“这种事,我家老祖宗多少会有些耳闻,我也是听大人提起来的。”   萧敬远皱眉,半响后才道:“是。”   他这话一出,阿萝颇是沉默了片刻,低着头犹豫了半响,才终于闷闷地道:“那我就必须要说了。”   “嗯?”   阿萝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定了萧敬远:“七叔,你对我有恩,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么定亲。”   萧敬远没言语。   阿萝鼓起勇气,继续道;“你定亲的,应是孙尚书家的女儿吧?”   萧敬远眸中透出异样,审视着阿萝,淡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阿萝越发肯定了,连忙道:“别,七叔,你可不能和她定亲,她用不了多久,怕是就要出事了!她如果出了事,岂不是白白连累你的名声?”   萧敬远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片刻后,才缓慢地道:“可是,你的消息是错的,我要定亲的,是左继侯府的姑娘。”   “啊?”阿萝惊诧莫名,这怎么换了顺序,莫名变成了左继侯府的二姑娘?这不是最后一个死的吗?   但这个是摔死啊,比起第一个噎死的,可是更不吉利!   “那,那,那……”   萧敬远就看着这小姑娘水灵灵的眸子左右转,转得像在水里左右摇摆的鱼尾巴,那条灵巧的鱼尾巴就摇啊摇,最后终于蹦出一句:“那就更不能定亲了!”   “为什么?”   阿萝听着萧敬远那声为什么,分明可以察觉到里面的怀疑。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萧敬远一定是不会信的。   可是她却不能不说。   看萧敬远这态度,怕是以后她也没机会说了。   抬起头,咬咬唇,她豁出去地道:“七叔,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我知道,无论是这位左继侯府的姑娘,还是我说的孙尚书家的女儿,你都不能和她们定亲。她们——怕是不久将有祸事降临,到时候万一出个什么事,反而连累你的名声。”   萧敬远听着小姑娘这郑重其事的话语,望着她眼中那一丝决然,沉默了许久后,终于笑了笑:“你认为我会信吗?”   阿萝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笑了,对自己笑,笑着的样子,分明是不信。   萧敬远微微垂下眼:“便是你说得属实,那又如何,若我因对方即将有祸事降临,便不敢与之定亲,我萧敬远成了什么人?”   阿萝怔在那里,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颇为失落地道:“所以你还是会和那位左继侯府家的姑娘定亲吗?”   “或许吧,只是在谈,也并没有定下来。”   阿萝听这话,心里明白,他还没敲定,但是他是否会定下这门亲,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改变主意的。 ☆、第37章   “萧七叔, 如果我说,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先后定亲了左继侯府家的女儿, 还有孙尚书家的姑娘,结果她们先后不幸身亡, 你落下了克妻的名声, 从此后只能孤身一人。”   阿萝停顿了下, 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你是不是根本不会信?”   萧敬远抿了抿唇, 垂下眼, 目光所及之处,是这闺房的窗棂,窗棂下方雕着细致繁琐的富贵花, 富贵花上,小姑娘的一缕黑发在上面轻轻扫动, 灵动调皮。   他十九岁了, 过了年就是弱冠之年,这个年纪, 也该定亲了。   父亲是在他十六岁时没的,如今守孝三年,也恰是时候。   是以母亲开始张罗着为他寻一门亲事。   就他自己而言, 对定亲一事,是无可无不可的, 至于娶谁, 也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只是……萧敬远轻轻咬了下牙, 他想起了至交好友对他说的话。   “你最近没事忙什么,跑哪里去了?”   “你对叶家小姑娘这么上心,是养了来以后当小媳妇吗?”   “我可从没见过你对其他姑娘这么上心!”   “其实那个小姑娘我看过,模样真不赖,你先订下来,过个七八年娶了,未尝不可。”   “就是那天在街上,你不是还给她买花戴?我本来要走,恰好看到了。”   萧敬远微微眯起眸子。   这些话,他可以当耳边风,只说好友乃是口无遮拦,可是昨夜他做的那个梦……   想起那个梦,萧敬远脸色骤变,紧紧皱眉。   “是,我不信。”   他停顿了下,让自己不去看小姑娘盈盈含泪的祈求目光:“就算信,我也不会因此改变我的主意。如果对方注定有祸事降临,我为什么不可以扭转乾坤,去改变她的命运?”   听到这话,阿萝心里咯噔一声。   她咬牙,再咬牙,无奈地望着他:“你以为你能改变命运吗?”   如果他能,怎么可能接连碰到三次那种倒霉事,最后将近而立之年一直没成个家!   “就算不能,也没关系。”   “你!”阿萝在这一刻,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她瞪大眼睛绝望地望着萧敬远:“我并不是要害你,是盼着你能好,盼着你不要像……”   她是盼着他,不要像上辈子那般……孤苦一人。   可是在这一刻,她望着他那冷漠排斥的目光,忽然意识到,她是没办法去改变什么的。   突然间想起,这一生这一世,初见他时,他面上那不同于上一世的朝气,以及偶尔间含笑的目光。   当时其实多少有些疑惑,为什么他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肃穆严厉的定北侯,只以为或许是终究年轻一些吧。   现在才猛然间醒悟过来,是不是因为如今的他,终究还没经历生命中注定会有的一重又一重的无奈?   “七叔,如果我告诉你,我能知道未来的一些事,你会不会信?”她豁出去了,仰着脸,认真地望着他,急切地这么道。   “我不信。”萧敬远依然没有看她,漠声这么回道。   “你——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知道将来——”   她话还没说完,萧敬远便打断了:“你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现在,你要不要知道你娘以前的事?”   “我娘?”   “是,我查到了一些线索。”   “我娘怎么了?”   萧敬远抬眸,望着阿萝目光中的急切,挑眉,淡淡地道;“你如果能知过去未来,又何必问我你娘以前的事?”   “这……”阿萝没想到他竟然拿这话来堵自己,只好道;“我知道的未来不包括这个!”   萧敬远看着她着急辩解的小样子,不免笑了下,笑过后,脸上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你娘在嫁给你爹之前,曾经和江南苏家定亲,苏家和你外家宁家也是世交,只是后来宁家家道中落,苏家人自己也恰好牵扯进了永昌一案,自顾不暇。苏家便要悔了这门亲事,让苏家四公子迎娶当时安洛王之女酩悦郡主,然而这位四公子对你娘用情颇深,誓死不愿悔了这门亲事,便自家里逃了,借了好友三百两银子,孤身前去迎娶你娘,之后赶在苏家人知晓前,带着你娘远走他乡。”   阿萝一时已经是听得目瞪口呆,她并不知道自己娘在嫁给父亲前,还曾经和人成亲过。她一直以为,娘只是被人悔婚而已。   “之后的事情,年代过久,知情人也少,便很难查出了,那位苏家四公子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暴病而亡,你娘孤身一人回到叶家,过了没多久,你父亲便登门迎娶。”   “那,那我大伯,这和他可有干系?”   “你大伯你爹,当年曾经跟随你的祖父前往江南任上,是以结识了你娘,据传……”毕竟是别人父母的陈年旧事,萧敬远稍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据传你伯父和你爹,全都心仪于你娘。”   有些话,萧敬远没说透,不过阿萝已经猜到了。   显然是母亲在那苏家四公子暴病而亡后,伯父和父亲两男争一女,最后父亲迎娶了母亲进门,只是因种种误会,父亲母亲之间一直颇有隔阂。   一时阿萝想起他们相处时的种种情境,想着今日自己两边说胡话,他们若是有心,今晚就在一处歇息,这个结是不是就有可能早点解开?   正想着,又听得萧敬远道:“三姑娘,这个,给你。”   阿萝抬头,却见萧敬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木头娃娃。   那木头娃娃雕刻得惟妙惟肖,玉白小脸,如水黑眸,配上一头秀发并个碧绿犀牛角,正是自己的模样。   阿萝双手接过那木头娃娃,捧在手心里,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萧敬远:“七叔,这是你送我的吗?”   萧敬远躲开了那双充满渴望的清澈眼眸,淡声道:“是。这个你留着吧,我无法做到我的承诺……”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阿萝原本看到那木头娃娃的惊喜,瞬间结冻成冰。   “你——”她咬唇,有些委屈,又有些绝望:“为什么,七叔,是不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乱叫你过来,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这么说着时,眼泪便噼里啪啦往下落。   其实父亲已经回来了,父亲看上去极好,自己若求什么,父亲一定能应,她如今也并不是非要巴着他不放。   可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心里把他当成了一份倚靠,骤然间他抽身而退,她竟惶恐无措起来。   萧敬远轻叹了口气,抬起手,越过那几乎无法逾越的窗棂,去轻轻地摸了摸阿萝的头发。   小女孩儿家的头发分外细软,带着特有的**,是萧敬远从未碰触过的。   “你很好,很乖,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如今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我。”   “等以后,你长大些,若是有缘嫁入萧家,我——我依然是你的七叔。”   当萧敬远平静而略带温柔地说出这番话时,他又想起了母亲的期望,还有好友的胡乱猜测。   眼前的小姑娘还很小,且是他母亲看中的孙媳妇。   于萧敬远而言,有所为,便有所不为。   他知道自己不该和这个小姑娘太过亲近。   阿萝一听这话,哭得却是更狠了,拼命摇头道;“不,不会的,我才不要嫁到你们萧家去!你不管我了,你不管我,我心里恨你!”   然而萧敬远咬咬牙,没说什么,转过身去,纵身一跃,化为一道黑影,就此消失在院落里。   阿萝兀自抱着那木头娃娃,哭了半响,最后突然站起来,将那木头娃娃扔在了地上。   “谁要你的木头娃娃!你分明说话不算话!”   *********************************   阿萝着实伤心了半日,以至于晌午饭都有些恹恹的不爱吃。鲁嬷嬷和宁氏自是察觉了阿萝的异样,问起来时,阿萝也只说做了噩梦,根本不提这事儿。   到了晚间时分,父亲归来陪着她和母亲一起用膳,她不免多看了父亲一眼。   叶长勋原本心思都在宁氏身上,小心查看,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她身子孱弱,确实像是晚间不曾睡好的样子,正是满腹愧疚,忽而间便见女儿歪着脑袋从旁瞅着自己。   那清亮的眼睛,真是仿若一个缩小了的林氏。   他难得竟然笑了下,放下箸子,凑过去问道:“阿萝看什么呢?”   “爹,你真得以后不走了是吗?”她忍不住问。   “阿萝怎么忽然你这么问?”叶长勋便是再不细心,也感受到了女儿言语中的忐忑。   阿萝抿唇,想起早间萧敬远说再也不会理自己的话语,心里一酸,眼泪又险些掉下来,她连忙忍住,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想让爹一直陪着我和娘吃饭,不想让你离开……”   叶长勋听这话,一时有些呆住,他看看宁氏,再看看阿萝。   宁氏也未曾想到女儿小小年纪说出这番话,不免心疼,轻轻咬唇,她不由看向夫君。   夫妻二人四眸相对间,竟都泛起几分不自在。   半响后,叶长勋刚硬的脸庞上竟隐隐透红,他轻咳了声,抬起手,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发:“放心,爹不会离开了,会一直陪着你和你娘。”   阿萝这下子是真哭了,她也顾不上其他,仗着年纪小,一下子扑到了爹的怀里。   “爹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许骗我!真得不许骗我!”   宁氏也有些吓到了,她白日便见女儿一直恹恹的不开心,私底下问过鲁嬷嬷和丫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如今看来,竟是怕父亲再次离去?   女儿小小年纪,心里不知道存了多少心事儿,这些年,实在难为她这小人儿了,想到此间,也是心痛,不由得抱住女儿,连声安抚说:“阿萝别哭,你父亲自是说话算话的,他既说了不走,那自然是不走,阿萝一定要信爹,以后爹自会一直留在家里照料你。”   叶长勋听宁氏这么说,也忙顺着她哄道:“是,爹从来不曾骗人过,骗人是小狗!” ☆、第38章 父母和好   阿萝今日听了萧敬远那番话, 心里竟惶惶然仿佛被人抛弃了一般, 如今扑在父亲怀中,感受着父亲有力的臂膀搂着自己, 又有母亲从旁言语温柔抚慰,可是谁知, 她非但没有觉得安慰, 反而心里像破了一个大口子般, 悲痛不已!   上辈子, 若不是出了那被人偷梁换柱冒名顶替的事儿, 她一直以为是毫无缺憾的,有个疼爱自己的夫婿,又有个宽容仁慈的婆母, 嫁的萧家也是燕京城里数得着的大户,她这辈子又有什么缺憾呢!   可是如今, 当她重新回到七岁的光阴, 重新审视这一段被她埋葬在心底的童年,她才发现, 幼时的一切,其实是一道伤疤,那伤疤就铭刻在心里, 被她自己悄悄掩去,却从未愈合。   为什么母亲宁愿给启月表姐画了一幅像, 却从来没有给她画过?说起来这是小女儿的争风吃醋, 她假装重来一世自己没有小家子气根本不在乎, 可是当她扑倒在父亲怀里失声痛哭的时候,她依然像问,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失去母亲时,枯坐在灵堂前,从来没有想过回一回头,去看看他身后是不是有一个骤然失去母亲无所依仗惶恐不安的女儿?后来的多少年里,她可以告诉自己,她有老祖宗的疼爱,父亲心里有没有自己,她根本不在乎,可是当重来一次时,她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其实她在乎,在乎得要命!   她是越哭越悲愤难平,越难受越想哭,最后趴在父亲怀中,哭得竟是上气不接下气:“你们都要走了,娘要走了,爹也要走了,你们都走了,都不要我了……”   宁氏看她哭成这般,怎么哄也哄不住,当下也是吓到了,又是捶背又是顺气的,而叶长勋更是手脚无措,他并不知道看着乖巧娇软的女儿,怎么会哭成了个泪人儿。   他也像学着宁氏,伸出手来试图去拍哄,然而他力道大,一不小心,拍得阿萝呛咳不已,这下子连眼泪带鼻涕一起下来了。   宁氏没法,无奈地扫了他一眼,让他把阿萝放到了榻上,自己又吩咐底下人取来了果茶,搂着阿萝,温声哄着。   阿萝哭了半响,总算是也累了,最后没声了,像个小狗一般窝在母亲怀里,时不时发出抽噎之声。   两眼已经有些红肿了,她茫茫然地看着搂了自己的母亲,再看看旁边一脸关切不知所措的父亲,心地便慢慢有了释然。   她上辈子,便是再多不如意,这一次终究有弥补给自己的机会吧。   纵然那萧敬远抛弃了她,从此不再理会她了,可是她还有爹,还有娘。   爹娘这辈子不会再扔下自己了,也不会像萧敬远一般因为自己任性的索取而厌弃自己……   “阿萝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弄来,你爱吃什么来着,是如意楼的点心?爹爹这就派人给你去买!”   叶长勋无奈地搓了搓手,看到女儿在妻子怀里略显散乱的发辫,忽而又想起:“还是想要新衣服新首饰啊?爹爹也给你买,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叶长勋真得没哄过小娃儿,他此时已经急得额头处青筋微微突出,穷尽所能地想着,一个七岁的小娃儿该是喜欢什么,把他能想到的都给列出来了。   阿萝撇了撇嘴,又把自己带泪的脸往母亲那温柔馨香的怀里蹭了蹭,之后才带着哭腔,委屈地道:“我要上街去玩,我要去逛庙会!我还要玩骑大马!”   “庙会?现在不是庙会的时节啊!骑大马,那是什么?”叶长勋一脸懵,求助地看向宁氏,然而宁氏也是不懂,只能茫然地摇摇头。   阿萝娇哼一声:“三叔就曾经带着阿萱去庙会,小鱼儿他爹就给小鱼儿骑大马!”   小鱼儿是长旺家的女儿,长旺是院里负责洒扫的奴仆。   叶长勋和宁氏对视一眼,彼此眸中都有了歉疚。   叶长勋金刀大马地蹲坐下来,和宁氏怀里的阿萝平视,伸出大手来,轻轻握住阿萝细弱的肩膀:“阿萝,爹答应你,等以后有了庙会,一定带着你和哥哥去逛庙会,爹也会给你当大马来骑,你现在要骑吗,现在就可以!来——”   说着,叶长勋还真摆开了架势。   阿萝纵然一双泪眼朦胧,却看到了父亲眼中竟隐约泛起了红,又见他牛高马大的一个人,竟然半趴在那里,略显笨拙地做出马的样子,她咬咬唇,别过脸去,低哼一声:“我现在都要长大了,那是小孩子玩的!”   叶长勋无奈,只好重新坐回来;“那要不然爹回头给你找一头真的马来,让你骑,好不好?”   阿萝低头想了想会儿,才噘着嘴勉强点头:“说话要算数,可不能耍赖!”   叶长勋看着女儿那般小女儿情态,不由笑了:“爹自然是说话算话的!”   ********************************   却说阿萝一番撒娇,可真是哄得那当爹的恨不得把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她心里也渐渐平复下来。虽说想起萧敬远对自己说得那些绝情话,依然是难受,可却到底不再像当初那般悲痛了。   “我原以为这一世的他,和那一世那位七叔并不同,如今想来,竟终究是一样的。”   上辈子,她见了那个人都不敢多说话的,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拜见,之后便赶紧溜走了。   这么想着,她又翻出来那个木头娃娃,仔细地端详,却见这雕刻得实在是好,把她那点□□全都抓了出来,就连身上所穿衣裳,也和她去参加赏菊宴时一模一样。   翻来覆去看时,又见这木头娃娃后背处,还镌刻了两个小字,拿起来凑在窗前仔细辨别,才发现那两个字竟是“阿萝”——自己的名字。   微微咬着唇,她颓然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挂着的鸽子笼。   已是冬日了,底下丫鬟早已经在鸽子笼外罩了一层面罩子,只留下些许缝隙投进光去,免得冻坏了鸽子。   阿萝怔怔看了那鸽子笼良久,终于起身,唤来了丫鬟,吩咐道:“去把那鸽子放了吧。”   一时又命人叫来鲁嬷嬷,将那木头娃娃扔过去:“把这个,还有之前的红木锤子,都收进箱子底!”   鲁嬷嬷皱眉,盯着那木头娃娃:“这是打哪儿来的,和姑娘可真是一模一样。”   阿萝不经意地道:“茅坑里捡的。”   鲁嬷嬷听阿萝这么说,只当她赌气呢,又是无奈又是想笑:“姑娘,你可别说胡话了,我是不敢收起来的,过几日不知道做个什么梦,又要我翻箱倒柜地找了。”   阿萝摇头,语气却是坚定的:“不,这些,我不想要了,收起来吧,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了。”   鲁嬷嬷难得见阿萝这样,倒是微吃了一惊,最后摇摇头:“也好,我收起来吧。其实这木头娃娃实在是雕得太像姑娘了,看着倒是不吉利,收起来也好。”   一时之间,木娃娃和红木锤子收起来了,鸽子也放走了,就连那鸽子笼,也统统扔掉了。   她现在有爹疼有娘爱,才不稀罕他呢!   吸了吸鼻子,想起了爹娘,她不免拧眉。   经过自己这么一闹腾,不知道爹娘会怎么想,还有早间自己给他们撺掇的那些话,他们听进去了吗?   阿萝想到这里,也就暂且抛下了萧敬远不去想,反而是假称自己要练字读书,让嬷嬷和丫鬟都出去,自己却坐在那里,屏住呼吸,仔细地倾听父母那边的动静。   “你别哭,好好的,怎么你也哭起来了”这是父亲的声音。   母亲则是不说话,小小声地哽咽着。   “你说你们母女两个,小的哭了大的哭,今日这是怎么了?”父亲看起来已经急得团团转了:“要不然,我也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阿萝原本心里其实还是不痛快,如今听得这个,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   “傻爹,笨爹,我娘才不要让你马骑呢……”   刚这么说了,心里却忽然记起了往日一些旧事,不免脸上腾的红了。   她捂住脸,羞涩地想,爹啊,娘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没办法,你们继续吧……   那边叶长勋和宁氏自然是不知,这一番话已经落在了阿萝耳中。   宁氏听了夫君这“给你当马骑”自然也是想歪了,当下是又羞又气又难受,纤细柔媚的身子几乎都颤了起来,抬着泪眸睨了叶长勋一眼:“谁要骑马了!”   只是这一瞥,仿佛千种情愫,万般妩媚,叶长勋看在眼里,却已是麻在身上,不知道多少年戎马生涯练就的钢筋铁骨,在这一刻,全都化为绕指柔肠。 ☆、第39章   “我……我要骑马还不行吗……”叶长勋在这一刻也是傻了, 所有在沙场上的果敢, 全都化为了不知所措。就在刚刚,他还以为, 他这小女儿实在是难哄,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如今他只得妻子那么一看, 便觉得满心满脑都是慌。唯恐她有半点不高兴, 只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才好。   “你……”宁氏又恼又羞, 脸上红晕仿若如火晚霞, 眸中水光犹如湖光点点,她羞涩地睨了夫君一眼,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叶长勋在说出刚才那话后, 也陡然醒悟过来了。   他骑马,他骑什么马, 谁给他当马?   再看坐在榻上的女人樱桃唇儿都在颤,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一时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咬牙,陪着一起坐在那里:“我知道错了, 我不想骑马,我不骑马……”   “不不不, 我说的骑马, 是那个马, 不是你……”   可是这仿佛越描越黑。   最后挫败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要如何,告诉我便可。”   宁氏瞥了他一眼,垂下眸子,幽幽地道:“不是我要如何,而是你到底要如何。”   她低下头,喃喃地道:“这些年,你出门在外,我倒是没什么的,左右家里不愁我吃穿,底下也有人伺候,我怎么都可以。只是你看阿萝,她才多大年纪,却是操心不少,往日里看她在老祖宗处养着,也是一身娇气,并不见受了委屈,我也一直以为她这样极好。可是今日,她这个样子,我做娘的,看在心里,你自是不知道,有多少难受——”   她嗟叹一声:“你这当父亲的不在身边,她心里怕是委屈得紧,只是不说罢了。”   “我知道。”想起女儿刚才扑在自己怀里时,那小身子哭得颤抖的模样,叶长勋也是心痛:“是我疏忽了,总以为她在家里自然是好的,不曾想,往日倒是疏忽了她。如今我调了回来,再不出远门,以后定要好好弥补往日遗憾。”   宁氏点头:“你能把她放在心上,我也就知足了。”   叶长勋听着这话,却觉得哪里不对,虎眸望定自家妻子,哑声问道:“那你呢?”   “我?”   “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倒是苦了你了。”   叶长勋想起了女儿说的话,想着妻子晚间不能安眠,每每为噩梦所困扰,不免心痛不已,心痛之余,不知道生出多少歉疚。   “我……倒没什么,左右是在家中,锦衣玉食是少不了的,反倒是你……”宁氏也想起了女儿所说的话,不免轻叹口气:“你在外征战多年,比不得家里……这些年,是我不好。”   叶长勋看她那水眸中盈盈泛着无奈,只觉得胸臆间阵阵发紧。   他为什么看不得阿萝委屈的模样,为什么看不得阿萝落下的泪眼,只因为,阿萝这女儿,实在是太像她娘了。   他从许多年前见到她的第一眼,魂就已经被她勾走了,从此后,他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见不得她皱一点点眉头。   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他便是拼尽性命,都要想法设法捧到她面前。   她不想要的,哪怕是自己遭受挖心之痛,也会走得远远的,不敢让她看到半分。   如今,他却见她蹙着柳叶弯眉,颇有些怜惜地望着自己,倒像是心疼着自己般。   叶长勋胸口发热,眼中也渐渐泛起红来,他半蹲在榻前,抬起有力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兰蕴,我说过,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只是怕你委屈——”   可是他即便是这么说,宁氏却是不信的,她轻咬粉唇,带着几分无奈,泪光盈盈地瞥了一眼;“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你,你还不是,还不是嫌——”   这话说到一半,却是口中发涩,再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一时想起过往,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想着这些年的种种苦楚,想着大伯对自己的虎视眈眈,她竟如同那七岁小女儿般,泪珠儿直往落。   “你,你别哭!”叶长勋笨手笨脚的去帮她擦眼泪,可是那眼泪怎么也擦不掉,最后竟搂了那娇媚入骨的人儿在怀,用自己唇舌去吸点点泪珠。   而阿萝在自己房中,静卧在榻上,其实正支着耳朵听父母那番动静,开始的时候,只听得二人面对着面,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是在唱戏,你觉得我苦,我觉得你累,当下不由得摇头叹息,想着爹啊爹,我的亲爹啊,你不能光说不练啊,还是速速滚到榻上,夫妻两个人一处睡觉是正经!   后来再听的时候,却见自己娘已经哭了,她更是摇头不已。   “我爹真笨,不会哄我,也不会哄我娘!怪不得跑到南疆吹冷风,这也真真是活该!”   正这么想着,她却听不到了父母说话声音,当下不免诧异,于是越发闭眸用心倾听。   这一次,她却听到了母亲细细的喘息声,还有哼唧哼唧的哭泣声。   “这怎么还在哭呢……我爹果然是笨的。”她喃喃地道。   谁知道刚说完这个,就听到了一种粗重压抑的低吼声。   “咦?”她顿时来了兴致,马上拧眉再听。   “你如今怀着身子,还是不要了……”粗哑的男声,已经听着不像是父亲的声音了。   “没事……已经过了……”母亲的声音,娇弱无力,断断续续,带着些许泣音。   “过了什么?”   “已经过了三个月了……现在其实不必分房……”母亲羞涩而无奈地解释着。   “那就好。”男人终于放心。   之后,阿萝再听,那声音便时断时续,一会儿是衣料悉索之声,一会儿是女人低低咿呀声,一会儿又是床榻摇动之声。   阿萝听得脸上发烫,怔了片刻,忽然醒悟过来,慌忙躺在榻上,蒙住了被子。   ******************************   她的父母已经和好了,至少在床榻上,是和好了。   阿萝一边用着早膳,一边看母亲晕红的脸颊,还有父亲时不时看向母亲的灼热目光,不由暗地里笑了笑,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只要爹继续留在家里,能和娘好好过日子,等再过几年,那位能治疗哥哥眼睛的神医出现了,她撺掇着父亲去把神医请来给哥哥治病,那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自然会越来越好,断断不会落得和上辈子那般下场。   “阿萝在笑什么?”宁氏见女儿连最爱吃的牛乳羹都忘记喝,反而是拿着勺羹在那里笑得贼兮兮,不由疑惑。   她这一问,叶长勋也看过来;“昨日个看阿萝难受得很,今日倒是好了。”   阿萝见爹这么说,故意哼了声:“昨日答应我的事儿,可不许忘了!”   叶长勋忙道;“怎么会忘,虽如今没有庙会,可是今日爹可以带着你去街道上转转,阿萝看中什么就买什么,回头再买一只小马驹来,爹会亲自教阿萝骑马,可好?”   “好!”阿萝心喜,忙脆声答应了!   这一顿早膳当下吃得自然是满心欢喜,吃过早膳,阿萝便催着父亲出门了。   叶长勋如今是等着派职,左右也没什么事,一大早便先带着女儿去见了母亲,说了今日打算。老祖宗那边自然是高兴,她活这么大年纪,最盼着的就是阿萝高兴,阿萝愿意的,她再没有不同意的。   出得门后,叶长勋觉得女儿做轿子实在是无趣,便干脆抱住阿萝,直接让阿萝和自己一起坐在马背上。   阿萝突然被父亲抱起,开始是一惊,待到回味过来时,却见自己已经是被父亲搂在臂弯里,身下就是那高大的骏马。   她哪里坐过这个,自然是有些害怕,不自觉地便握住了父亲的臂膀。   叶长勋见怀中小女儿有些胆怯,便呵呵笑了,连忙一手护住她,一手抖着缰绳。   “别怕,这是追风,跟了爹好些年,它通人性的,绝不会把你摔下去,况且你看,还有爹护着你呢!”   还有爹护着你呢……   这爽朗温和的话语,落在阿萝耳中,熨帖了阿萝第一次骑马时的慌乱,而背后的胸膛坚硬如墙,仿佛能庇护她一生一世。   她不自觉便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只是身子依然轻轻靠着父亲。   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踏踏踏声,阿萝坐在高头大马上,竟隐隐有种坐在云端的感觉。   “爹,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在云上!”阿萝开始体味到骑马的乐趣。   “古人说,马乃是天池龙种,骑马,犹如骑龙。”   阿萝听着,不由往下方看过去,却不见马之四蹄,只有高高昂头的马脖子上晃动的马鬃,若不细想,还真仿佛骑在一只摇晃的巨龙身上。   再抬头看时,父女二人已经出了巷子,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大街上人来人往,叶长勋牢牢地握着缰绳,缓慢地骑行在人群中。   偶尔也有人看过来,见那白马之上一对父女,当父亲的眸中带笑,体魄健壮,笑声爽朗,而他怀中的小女儿,约莫七八岁模样,却已经生得仿若年画上的仙女一般,眉眼如画,娇态可掬,当下不免欣羡不已,也有的不自觉追着多看了几眼。   “哟,这不是叶将军吗?”正走着,却听得一个声音这么招呼道。   阿萝下意识看过去。   透过父亲的臂弯,她恰看到了如意楼对面,赫然站着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身形颀长,面若刀削,神情冷漠,却是看着眼熟。   不正是萧敬远吗? ☆、第40章 阿萝一见到萧敬远, 原本一脸的甜蜜笑容便略僵了下,之后她微微抿唇,别过眼去,不去看萧敬远。 搂着阿萝骑在马上的叶长勋却并不知道女儿这番小动作,他抬眼看过去,只见那茶楼之下立着的, 恰是当今骁骑营总兵萧敬远, 并安南王世子刘昕。他才回来燕京城没多久, 本来不识的,因叶家和萧家也是世交,且他约莫知道自己调派回京,萧敬远从中帮着自己说过话,是以早已见过的。至于那安南王世子刘昕,他却知道,和萧敬远是交情匪浅。 叶长勋当下抱着女儿,翻身下马行礼。 虽说职位有高低,可到底都是军门中人, 又都是燕京城有头脸的世家子弟出身, 彼此间难免多寒暄几句。 安南王世子刘昕说话间,便看向叶长勋旁边的小姑娘。 不过是到她爹腰部罢了,纤纤弱弱的小姑娘, 披着一身羽毛缎斗篷,斗篷领上是绣粉花边,越发衬得那瓜子小脸儿粉润玉白。一双清澈的眼眸, 仿佛会说话一般灵动,只是自打开始行了个礼后,之后便根本不看你,只别过眼去看别处。 而且那小嘴儿微微嘟着,仿佛个小樱桃。 刘昕颇觉得好玩儿,这小孩儿,看来气性不小! 他不免扫了眼身旁的萧敬远。 萧敬远却是置若罔闻,只是和叶长勋搭话,因说起了接下来十几日就要过年了,年前燕京城内外布防也要下发,到时候叶长勋的去处也就明了。 叶长勋知道萧敬远虽年轻,且才回燕京城不足一年,但是骁骑营乃天子直属,自是知道许多外人不知的消息,如今他既这么说,便是暗示自己必能留在燕京城内外防中,当下心中大定,抱拳感谢。 彼此好一番搭话后,阿萝都有些无奈了。 她是故意不看向萧敬远那边,只好把眼儿扫向旁边,什么卖糍糕蓬糕的,什么卖素蒸鸭鲜奶冻如意卷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又有香味扑鼻而来,馋得她几乎流下口水。 只是有外人在,她又不好嚷着要吃,只能强忍下罢了。 最后反倒是那位南安王世子刘昕,笑着道:“我看小姑娘是饿了吧,叶二爷,你还是先买点吃食,免得把这么惹人的小姑娘馋坏了,倒是哭起鼻子。” 阿萝一听这话,不由得瞥了安南王世子一眼。 这时候,她才想起一件事来。 安南王几年之后会登基为帝,安南王世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储君。 所以这就是将来的九五至尊了。 这么想着,阿萝不免多瞧了安南王世子眼,眸中也带了点笑,抿唇道: “世子说哪里话,阿萝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儿不能惹事,更遑论当街啼哭。” 这话一出,安南王世子不免被逗笑了,叶长勋疼爱地摸了摸女儿脑袋,也笑呵呵地道:“世子提醒得是,那叶某便先行告辞了。” 一时这边叶长勋领着女儿过去那边街市,自去挑选各样吃食。阿萝心中雀跃,扑过去,指指东,指指西,这个也要那个也买的,最后买了好大一摞,叶长勋自去拿出银子结账了。 萧敬远和安南王世子刘昕上了茶楼,坐在临窗之处,恰好看到下面那对买买买的父女。 “啧啧啧,我一向知道自己长得俊,讨姑娘家喜欢,不曾想,连七八岁的小姑娘见了我都知道冲我笑。”刘昕这么笑呵呵地道,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扫了眼旁边的萧敬远:“她根本不搭理你,定是你长得太丑太老了。” 萧敬远拧眉,淡淡地道:“你想多了。” 刘昕却是满腹同情,摇头笑叹:“人家的亲爹回来了,这下子没你的份儿了!看吧,你的小姑娘现在根本不搭理你了!” 萧敬远一听这个,便冷冷瞥了他一眼:“说什么话,非亲非故的,她不是我的小姑娘。” 刘昕听闻,却是不顾好友那冰冷的言语,哈哈大笑起来;“我瞧着,那小姑娘人家自始至终没看你一眼,气性可是不小,将来你若真想娶这小姑娘进门,怕是有的磨了。” 萧敬远原本脸上只是冷罢了,如今却是仿佛寒霜骤下,一脸严肃地道:“你往日是个浪荡不羁的性子,我也不曾理会,如今却是越发不像话。我和她有何干系?便是要娶亲,也不至于看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今还是休要拿着人家的清白胡乱做文章,若真传出去,像什么话?” 刘昕听他这话,却是挑眉,意味深长地问道:“若不是有了打算,你又为何拒了左继侯府家的婚事?那左继侯府家的千金,你之前不是见过,且颇为欣赏?” 萧敬远的目光扫向窗外,就在那远处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一个娇软动人的小姑娘,正在被她爹爹抱起来。 冬日的暖阳温煦地洒下,落在她干净清澈的眼睛里,反射出动人的光彩。 “我已经上书天子,请求调回北疆,几年内,不会回来了。” “你,你傻了!” 刘昕大惊,这是拿着自己前途开玩笑吗? 萧敬远却不以为意,淡淡地解释道:“拒了这门婚事,是不想耽搁人家姑娘。” ******************************* 或许是碰到了萧敬远,又想起他无情离去的背影,这让阿萝越发恨不得黏在自己亲爹身上,撒娇卖乖,要这买那的。 她需要许多许多的亲情和关爱来添补那种骤然间被抛弃的痛楚。 叶长勋呢,一个是如今和自家妻子鱼水和谐,想着昨夜里自家妻子种种动人情态,心里本就畅快,二个是这小女儿如此惹人心怜,恨不得把过去那些年缺了欠了她的全都补上,是以如今女儿要什么就买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临了,还带着女儿去了马市挑选。 选来选去也没见个叶长勋满意的,在军中呆久了,见过的良马宝驹不胜枚举,再看不上市面上寻常马驹了。 见根本买不到的,阿萝难免有些失落,叶长勋干脆许诺,以后托人从北方运一只上等马驹来给阿萝,阿萝这才笑逐颜开。 当日也不知道买了多少东西,阿萝随着父亲满载而归,一进二房大门前,她就要兴冲冲地进门去找母亲。 今日她还特意买了些小娃儿用的上等软缎,可以给将来的小弟弟小妹妹做新衣裳了! 谁知道进门后,只有几个小丫鬟守着,母亲鲁嬷嬷并平日跟前的几个大丫鬟都不在,当下不免纳闷:“母亲人呢?” 这个时候叶长勋也进了屋,见自家妻子不在,便随口道;“或许去了老太太房中请安?” 阿萝却觉得不对劲,她盯着小丫鬟吞吞吐吐的样子,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小丫鬟怯生生看了叶长勋一眼,才道:“奴婢也不知详情,只知大房里有人闹腾,不知怎么闹到了老祖宗跟前,又牵扯到了咱们这边,二太太这才过去的。” 大房?阿萝顿时拧眉,求助地看向自己爹爹:“爹,咱们过去看看吧?” 叶长勋点头:“好。” 当下父女二人匆忙来到老祖宗院中,却发现家中各房人马都已经在了,外面丫鬟仆妇个个面色难看,小心谨慎地站着,见叶长勋过来了,一个个都低下头不敢去看。 阿萝见此越发疑惑,当下牵着父亲的手进了院子。 只见正房外的台阶上,一个穿着粗布青衣的男子跪在那里,口中叫道“老祖宗,我母亲在叶家大房里尽心尽力服侍了那么许多年,如今死得好惨,老祖宗好歹给我们一个交代,莫要让死者含冤九泉!” 阿萝一见此人,心里便已经明白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个年轻男子叫孙铁柱,是大房里大太太陪嫁,也就是王嬷嬷的儿子。 前一段母亲药里被下了东西,最后便是那位王嬷嬷来硬撑了这件事,算是勉强保下大房。 如今听起来,倒是这王嬷嬷被赶出去后,人给没了,人家当儿子的气不过,前来叶家讨个说法了。 阿萝抿了抿唇,目光扫向了垂了棉帘子的正屋。 “爹,我们进去看看吧好不好。” 如今爹已经回来了,二房也是有人撑腰的,她也相信,爹一定会护着娘,护着自己的。 原先不敢把这个事儿闹出来,是怕一旦闹出,反而于自己不利,如今却是不怕了。 此时的叶长勋,并未多想,只是见那人哭天喊地的,还对女儿道:“阿萝先回去,爹爹进去看看。” “不不不,我娘在里面呢,我要去找我娘。” 说着间,阿萝已经拉着父亲进了屋。 进去后,却见下面已经跪了一地的人,老祖宗正坐在榻上喘着气,握着拳恨恨地捶打着被褥。 “长勤,你且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次下药的事,你有没有瞒着我!” 老祖宗正说着间,众人见叶长勋进了家门,顿时一个个面上都有些尴尬,便是老祖宗,也是一时哑口无言,半响后,突然哭将起来:“长勋,是我对不住你!” 叶长勋原本不曾想到这事竟然和自己有关,待进了屋中,看到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便多少意识到不同了。 他性子强悍,行事不拘小节,可并不是说他就是个粗人。戎守南疆多年,早已经历练了见微知着的本领。 此时见母亲这般说,当下忙上前,恭敬地问道;“儿子刚回来,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莫哭,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就是。” 老祖宗看看叶长勋,再看看底下跪着的大太太,这让她怎么说出口,不免哭叹:“家门不幸,这都是我糊涂了!” 叶长勋皱眉,看了看底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妻子身上。 此时的宁氏,面色并没有今日晨间的红润,却仿佛褪去了颜色的干花般,脸色惨白,甚至连那唇间都泛着白。 “兰蕴,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异样。 他凭着直觉,明白了,这个事,必然和自己的妻子有关系。 是以平生第一次,在人前,他不自觉地直接唤了她的名字,那是在床笫间他才会唤出的。 ☆、第41章   可是没有人敢说, 谁敢对这位在外戎守多年的叶家二爷说, 在你征战在外时,你怀下身孕的妻子曾经险些某人谋害了去?   众人哑口无言, 一个是不敢开这个口,一个也是不敢得罪大房。   最后还是阿萝, 用她稚嫩的声音开口道:“爹, 其实是前一些时日, 母亲胎相不稳, 便请了个大夫来看, 开了安胎药,谁知道吃了那安胎药,母亲身上越发不好。后来无意中才知道, 是有人在安胎药里下了毒。”   其实那并不是毒,只是慢性打胎药罢了, 可是阿萝却故意说是毒。   因为这个时候, 她知道一定不会有人和她非要辩解那到底是毒还是打胎药。   叶长勋虽早已有所猜测,可是听女儿说起来, 却依然脸色骤变,他铁青着脸,目光扫向妻子宁氏。   宁氏低垂着头, 不曾言语,只是那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叶长勋艰难地收回目光, 咬牙问道:“阿萝, 你继续说, 然后呢?”   阿萝看了看旁边的大太太,却见她明显焦躁起来,当下便故意道:“出了这等事,自然是要查,大伯父便带了御医来查,最后查出来竟是王嬷嬷,便把个王嬷嬷给赶走了。”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的孙铁柱:“这就是王嬷嬷的儿子了。”   叶长勋盯着孙铁柱,却见那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约莫不过二十岁模样。   他自然是不信,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敢害叶家的二太太!   “王嬷嬷又是谁,为何要害你娘?”   此时叶长勋的声音透着冰冷的寒气,只让周围人等俱是心境胆颤,哪个又敢去说什么,最后还是大太太自己抬起头,红着眼睛,以着微弱的声响道:“王嬷嬷是我的陪嫁丫鬟。”   说完这个,她仿佛给自己找来了一点勇气,微微昂起头:   “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叶长勋默了片刻,忽而冷笑一声。   转首,他面向老祖宗,单膝跪下:“母亲,好歹盼您老人家不要瞒着孩儿,阿萝说,有人曾在兰蕴安胎药中下毒,可有此事?”   老祖宗悲怆地叹了口气:“是,确有此事,这件事,本来我不想再提,也是想求得家宅安宁,怎奈终究是逃不脱,既是王嬷嬷的儿子找上门来,咱们干脆求个明白,便是家宅四散,那也是我的命啊!”   叶长勋没有言语,只是再次跪拜了自家母亲:“儿子之间的事,母亲看了,不过徒徒堵心,儿子之间自己可以解决,还请母亲先行回避歇息吧。”   老祖宗此时已经是老眼含泪,她看看这一脸坚决的儿子,不免悲怆痛哭,她是最知道这个儿子的,犯起性子来,便是十头驴子都拉不回,是以这些年他在外戎守,做母亲的虽心里记挂,却也不敢让他回来,就是怕他惹出事端!   万不曾想,小心翼翼过了这么许多年,终究还是让他闹腾出事来!   当下颤巍巍地起身,由身边嬷嬷扶着,就此进了暖阁。   叶长勋又命人关紧门窗,上了门闩,那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了,今日他要查清此事,无论发生什么事,老祖宗都不能再插手了。   阿萝从旁,看着这番情景,默然不语。   其实她知道,老祖宗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可是她也隐约猜到了,或许……知子莫若母,老祖宗根本是知道的,只不过为了家宅和睦,干脆视而不见吧?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想到此间,她微垂下眸子。   而叶长勋在送走了母亲后,便转看向旁边的兄长。   “大哥,你我乃血脉手足,大哥要如何,做兄弟的绝无二话,但是今日之事,既干系到兰蕴性命,又牵扯到我叶家血脉,长勋断断不容含糊,必要追查个水落石出方才罢休!”   他的话,掷地有声,不容拒绝。   叶长勤皱眉,审视着自己这二弟,半响后,才道:“你既要查,那就随你。”   叶长勋得了自家大哥这话后,便环视过在场诸人:“我叶长勋在外戎守十年,为国效力,将家眷留在燕京城,只以为家中自能护得她们平安,怎奈骤听得这等传闻,牵扯出这般官司。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今日既知,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便妄为人夫,妄为人父。今日我先把话摞在这里,你们之中,若知道真相却刻意隐瞒着,被我知晓,无论是哪个,我必会重罚,绝不姑息!”   说完这个,他拔出腰间长剑,直接砍向了旁边的花梨木小桌,却见那不知道多少年的老花梨木,应声而断。   在场众人,闻听这震天响,俱是一惊,可谓目瞪口呆。   须知道当朝以孝道为先,老祖宗房中的,别说是一个花梨木小几,便是个鸡毛掸子,当儿子的,也不该轻易折损。如今这位叶二爷可倒好,竟然在母亲房中拔剑,且直劈房中摆设。   那就是根本连老祖宗的都不看在眼里了。   叶长勋却是已经红了眼睛,他提着长剑上前,一把揪起那孙铁柱的衣领,却是厉声逼问道:“你娘为何而死,还不给我道来!”   孙铁柱也是吓傻了。   他娘是大房的陪嫁,一向得大太太倚重,这些年他也跟着不知道沾了多少便宜,在叶家奴仆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曾想,一朝风云骤变,他娘被痛打一通,只剩下半口气,赶了出去,出去后,他是两手空空,生计艰难,还要养活半死的老母。   最后在一个夜里,那当母亲的终究不愿意连累儿子,拆下腰带,吊死在房梁上。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没想到,娘就这么去了,连个过年饺子都没吃上!也是一时激愤,被逼到了无路可走,他才跑到叶家门前大闹,只说叶家逼死了他娘。   本来是没什么指望的,谁知道,这事儿恰被叶家老祖宗知晓,给带回了正房,这才掀起了这番风浪。   如今他猛然间听得这叶家二爷掐着自己脖子逼问,也是吓傻了,慌忙道:“二爷饶命,二爷饶命,这实在不关小的事,我娘也是被冤枉的!”   “少废话,说清楚!”   孙铁柱呛咳着,指指自己脖子,叶长勋才将他扔在地上,黑着脸道:“你若有半点谎言,休怪我这剑不长眼!”   孙铁柱已经吓傻了,趴跪在那里:“二爷,二爷,我娘只是大房里做奴才的,好好的哪里会去害二太太,二太太又和她没什么冤仇,况且,害了二太太,于她能有什么好处?这,这都是——”   他战战兢兢地看一眼旁边的大太太:“这都是大太太指使的啊!”   这都是大太太指使的啊……   这句话,不知道藏在多少人心里,只是没有人敢说破罢了,如今经孙铁柱这么一嚷嚷,所有的人都吓得血色全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缩着脖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叶长勋紧抿着唇,眯起的双眸射出凌厉的光,审视地望向自己的大嫂。   现场一片沉默,不知道外面那道窗子没有关严实,被冬日的风呼啦啦地吹着,扑簌扑簌地只吹得人心里发冷。   “大嫂,你有话可说?”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叶长勋的声音反而显得异常冷静。   大太太笑了下,冷冷地笑了下,之后便嘲讽地望向叶长勋。   “你不是打心里已经认定了,是我这当大嫂的要害你媳妇,这还用问吗?如今我瞧着,你在外打仗多年,长了本事了,眼里根本没叶家,也没有母亲,更遑论我这个当大嫂的!如今你要杀就杀,要砍就砍,过来给你媳妇报仇啊,还问我这个做什么!”   叶长勋回之冷笑:“不要给我扯什么叶家颜面,也不要给我说什么礼仪孝道,我只想知道,是谁,给我怀下身孕的妻子药里下毒!”   “二叔,我娘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来!”站出来的是叶青蓉,她虽不过九岁,可是才气过人,又模样生得好,往日里性情高傲,又哪里容得自己母亲被人这么逼问。   而大房其他子女,长子叶青琮素来谨慎,二子叶青瑞是文弱性子,二女叶青莲处处被姐姐压了一头,此时自然不敢言语。   阿萝见大堂姐出来,想着父亲不好和这种晚辈对峙,便也道:“大堂姐怎地这么说,我爹也并没有怀疑大伯母的意思,只是到底那位王嬷嬷出在大房,素日都是大伯母的心腹,如今她做下天大的错事,却只是被赶出去,也不曾报官,这就不得不让人想着其中是不是别有隐情。偏生这位王嬷嬷出去没多久,便上吊自尽,知道的,只说是王嬷嬷羞愧难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王嬷嬷是被人杀人灭口了呢!无论如何,难道大房不欠我爹娘一个交代?”   叶青莲拧眉,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阿萝,她怎么也没想到,阿萝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让人无可辩解的大道理。   阿萝扫了眼叶青莲,又抬起头,对自家爹道:“爹,阿萝就盼着,你能把欺负我娘的坏人都找出来,狠狠地替娘报仇!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   这话平时自然不是乱说的,不过如今借着这个事儿,她是不惜夸大其词。   反正这个时候肯定没人有心思和她较真。 ☆、第42章   阿萝的这番话, 可谓是火上浇油。   叶长勋眯起眸子, 一字一字地道:“阿萝,你放心, 爹既回来,断断不至于让你们再受什么委屈!”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带着质疑和猜测, 就连大太太自己的两个儿子, 其实都是怀疑自己母亲的, 不免疑惑地看向大太太。   更遑论叶长勋投射过来的目光, 简直犹如芒刺在背。   她屏着呼吸, 紧紧地咬住牙,几乎要把银牙咬碎。   周围的气氛压抑而低沉,大太太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目光缓慢地移向了自己的夫君——叶长勤。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 她为什么要看向那个其实已经和她分房而住的男人。   也许是在求助,也许是想看看这个时候, 他会不会哪怕为自己说一句话。   可是她到底失望了。   叶长勤皱了皱眉头,将目光别向了它处。   这几乎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心底某处最后一丝薄弱的坚持, 轰然倒塌。   她咬咬牙,再咬咬牙, 泪水流下。   转过身, 她昂起头望向叶长勋:“你不是要知道真相吗, 那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   说着,她忽然大声道:“今日你们既不放过我,不给我活路,那休要怪我把事情全都捅出来,也不给你们留活路!”   “叶长勋,不错,那个药是我下的,可我不是想要她的命,我只是不想让她生下她肚子里的孽种!”   “住口!”叶长勋眸中闪出凌厉的锋芒。   “哈哈哈,你这个时候要我住口了,那我偏偏不住口了,我要说,我要告诉你们真相,你以为宁兰蕴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根本不是,那是叶长勤的!叶长勤的!大伯子和弟媳妇通奸了,通出孽种来了!哈哈这就是你们叶家,你们有什么脸来斥责我,我这是为了给你们留颜面,才不想让那个孽种生下来!”   “啪”的一声,大太太脸上挨了一巴掌,那力道颇大,以至于她整个身子都踉跄地摔倒在地上。   一声尖叫后,叶家大房的儿女纷纷上去,要去扶起他们母亲。   打出这一巴掌的,并不是叶长勋,而是叶长勤。   叶长勤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地上的妇人道:“你休要血口喷人!她腹中的孩儿,和我有何干系?”   大太太嘴角已经溢出血丝,她挣扎着坐起来,喘着粗气道:“怎么没有干系,你不是一直惦记着你弟妹吗,怎么了,有胆想着,没胆敢承认了?是谁在书房里写兰蕴这两个字写了一摞子宣纸!你当我不知道宁兰蕴在嫁进叶家之前的那档子事,你瞒谁呢!”   叶长勤眼睛都发红了,抬起脚来,就要踢向大太太。   几个子女连忙哭着喊着拦着,叶青莲和叶青蓉甚至跪在那里哭着抱住了叶长勤的腿。   一时之间,场上闹作一团。   叶长勋望着这一切,冷笑一声:“我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她嫁给我之前如何,我不必去想;她嫁给我之后,便是我常年在外,依她的品性,也断断不至于做出辱没门庭的龌龊事来!大嫂既是狠心害我妻小,认了罪,自去衙门处置便是,又何必牵连无辜,倒泼脏水!”   宁氏望着屋内这一切变故,早已经是牙齿轻颤,身上冷战。   她是经历过世事磋磨的人,知道这世间污浊,一旦兜头泼过来,便是你有一百张嘴去解释,有一万口井去冲洗,都也解释不清洗不干净的。   夫妻之间,本就聚少离多,夫君长年在外,怕是原就存了嫌弃自己的心,如今被大嫂当场说出这番话来,便是夫君不信,外人又怎么想怎么看,七尺男儿,哪里受得住这般侮辱。   是以,宁氏心里已经存着最坏的打算,甚至想着,他若是真不信自己,自己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以死明志。   只是万没想到,叶长勋竟然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自己说话澄清。   他甚至连怀疑地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宁氏眸中渐渐溢出泪来,怔怔地望着自家夫君。   不管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为了维护她,她都已经感动不已。   阿萝原本是站在父亲身边的,如今见母亲身形单薄犹如风中树叶,便连忙跑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大声道:“娘,你别哭,若有人欺负你,我自会告诉爹爹,让爹爹给你撑腰!至于有些人,自己做了坏事,却反泼别人脏水,散步流言蜚语毁坏别人名声的,爹爹的宝剑可不会饶她!”   她这童言童语的,说出这番话来,听在别人心里,却是多少有些醒悟,是了,有些人是故意泼脏水的。   二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显然二爷最清楚不过,二爷都不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子,那显然大太太所说根本是子虚乌有的。   却听阿萝脆生生地又道:“我哥哥眼睛不好,我又是女孩儿家,怕是有人唯恐我娘这胎是个小弟弟,抢了她的风头呢!”   这话一说,干脆把矛头再次指向了大太太——压着二房,稳固大房地位。   宁氏此时心内真是百感交集,她一是不曾想到,自己夫君竟然如此不顾一切地护着自己,丝毫没有半分怀疑自己,二是不曾想到,娇弱的女儿阿萝,关键时候说起话来竟是直至对方要害,把对方企图说得清清楚楚。   承受着这重重冲击,她虚软地蹲下来,将女儿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阿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将脸埋首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   而就在暖阁内,老祖宗白着脸,颤抖着手,坐在榻上,怔怔地听着外面的这一切。   “孽障,孽障,我叶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说着这话时,她慢慢地倒在了榻上。   ********************************   太医早已经被请来了,诊脉过后,知道老祖宗这是急血攻心,只需静养就是,并无大碍。家中几个孙子孙女全都守着,阿萝也守了半响,后来又担心母亲那边,只好先跑去二房再看母亲。   叶长勤并叶长勉都立在门外,彼此之间都肃着脸,谁也没说话。   叶长勋眯着眸子,冷冷地盯着自己兄长。   “信不信由你,兰蕴肚子里的孩子,和我没有干系,我和她清清白白。”叶长勤这么道。   可是他话刚说完,叶长勋一拳头冲过来,直接揍向了兄长。   “叶长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耍的什么心机,你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一切故意耍花样,要不然王嬷嬷好好的怎么会死,孙铁柱怎么有那么大胆子敢找上咱家,这都是你背后指使的!”   “你还敢胡说!”叶长勋又是一拳头。   叶长勋是武将的拳头,可是叶长勤却是文人的体态。   叶长勤挨了这两拳头,已经是鼻头开花,鲜血直流,谁知道叶长勋还不罢休,又是一个拳头揍过来,左右开弓,把他这兄长好一番打,只打得老三叶长勉带着奴仆等纷纷上去阻拦。   待到终于这架被劝开列,叶长勋喘着粗气道:“我自然信我的妻,她是清清白白的,我再信不过了!可是如今,我却信不得你!这些年,我戎守边疆,是为了什么?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叶家!结果你呢,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妻儿的?”   他想起了往日妻子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只以为妻子有些话并不愿对自己说罢了,或者说,根本是嫌弃自己罢了,却不曾想,或者她正在叶家忍受着自己想象不到的苦楚!   他又想起了女儿趴在自己怀里委屈的模样,没有父亲的庇护,母亲又是柔弱的性子,哥哥又是天生眼盲,这些年,她小小年纪,还不知道多少心酸!   想及此,叶长勋的拳头再次咯吱咯吱作响:“若不是顾着这点血脉之亲,今日,我必取你性命!”   说完这个,他转身,阔步离去。   一路也没人敢拦他,他就如同一顿恶煞般,来到了二房中,丫鬟嬷嬷见了,连头都不敢抬,都僵硬地立在那里。   他径自进了正屋,却见宁氏正半靠在榻上,旁边鲁嬷嬷陪着,阿萝小心在下首一起伺候。   宁氏见夫君回来,便给鲁嬷嬷使了个眼色。   鲁嬷嬷显然是有些不放心,不过犹豫了下,还是带着阿萝准备出去。   阿萝被鲁嬷嬷牵着往外走,行经她爹时,忍不住小声来了句:“爹,你可不许欺负我娘!”   说完这个,慌忙跟着鲁嬷嬷跑了。   她爹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吓人,希望娘不被吓到。 ☆、第43章   却说阿萝匆忙从母亲房中溜出来, 见父亲那般凶神恶煞, 母亲经此一事,精神头看着也不好, 自然是担心父亲欺凌了母亲。本来她又担心着老祖宗想过去看看,如今想想, 终究没敢去, 而是躲在自己房中, 让鲁嬷嬷先下去, 自己躺在榻上, 平心静气,开始细听母亲房中的动静。   开始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听到, 只隐约感到这对夫妻的呼吸声,父亲的粗重, 母亲的细弱, 两个人的呼吸听着约莫有一臂之远,且一高一低。   阿萝约莫猜着, 这应该是父亲走进去,站在榻旁,俯首凝视着母亲, 母亲便低头不语,这两个人正在凝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听得母亲道:“你在外人面前替我说话, 我自然是感激不尽, 只是你心里,若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来就是,左右没外人,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会据实以告,绝无半点隐瞒。”   她这话一说出,阿萝不免舒了口气。   其实她看出来了,娘对爹不是无情,爹对娘也不是无爱,就怕两个人拧着。如今如果能借着这个风波,干脆两个人把话都说开了,那或许对他们更好。   总比两个人都稀里糊涂地强。   而叶长勋呢,也不曾想到,妻子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低首,凝视着软软地倚靠在榻上的妻子。   她是个美人儿,自打他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动人的美人儿。   尽管她如今怀着身子,却依然是粉娇玉润,堪比花艳。纤细的身段斜斜靠在榻上,乌黑的青丝柔顺地自窄细的肩头滑落,蔓延经过下面的饱满和腰间的窄细。精致的眉眼细腻柔和,玉白的脸庞透着秀靥,楚楚可怜却又妩媚横生,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一辈子护着宠着。   任何一个男人看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眸带哀求地仰视着,都会忍不住上前,狠狠地将她抱紧了,压在那里为所欲为地欺凌。   她就是太惹人了,以至于叶长勋知道,喜欢她的男人,几把手都数不过来,这其中自然有许多男子都比他叶长勋要更出众。   家世比他好的,样貌比他俊的,才气比他高的,甚至说话比他甜的,比比皆是。   十六岁时初见她时,只看着她是天上月水中花,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让他可望不可及的明月娇花,会落在他的怀里。   他知道她在自己之前嫁过人,不过没关系,他怎么会在乎这个?若不是她嫁过人,也轮不到他来娶她。   他也知道她心里可能没自己,不过这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守着她,用一辈子的日落晨昏让她知道,他是真心想护她一生一世的。   他知道她心底藏着一个人,埋着一段情,有过一处伤,这当然也没关系,他不在乎,他也不想去问。   陈年旧疤,总有好的那一日,若是一辈子不好,那他就一辈子搂着她,替她捂着伤口。   他把一切都设想得那么美好,可是唯独不曾想到,也许她根本不要自己陪,也许自己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不安。   所以他才远远地避开她,以血肉之躯抵抗着南疆的潮冷。   他会站在南疆最高的一座山头上,遥遥北望,想着那个卧在暖阁里柔媚横生的女人。   “你其实不必如此。”沉默了好半响后,叶长勋终于咬牙,别过了眼:“你不想说的,我从来不会去问,你也不必勉强自己。”   稍一停顿,他又补充道:“我娶你,不是为了你能过舒心日子,不是为了逼着你和我交待什么!”   宁氏听闻,猛地抬首,细白的牙颤抖地咬上娇艳的唇,晶莹的泪珠儿慢慢地自眼眸溢出。   “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难道出了这等事,你不该问问我吗?难道你身为个男人,就没半点难受?还是说,还是说——”   她一下子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我,不把我当你的妻子,你是娶了我供起来吗?”   她哭得犹如雨后梨花,纤细柔媚的身子都跟着瑟缩。   他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她揽住,哑声道:“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别哭啊!”   可是宁氏却不但没有停下哭,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竟然伸出粉拳来打他,一下一下地,捶打在他肩膀上胸膛上。   一边打一边哭着道:“你哪里像是我的夫君,你根本不在乎我以前如何,你也不问,别人说我不守妇道,你说你相信我,可是你问过我吗,你就真不怕我有什么对不住你?”   她抽抽噎噎一颤一颤的,娇软的身子就在他怀里扭打,凌乱的发丝沾了泪珠儿,黏在细白颈子上,纤细柔软的臂膀缠绕着他,粉白的拳头绵软无力地捶他。   他这般钢筋铁骨的男子,满身都是十几年塞外操练锻造的锐气,哪里经得起她这般缠绵哭啼,当下真是恨不得将她揉在怀里,狠狠地疼她。   有力的唇一边胡乱去吸她脸上的泪珠儿,一边道:“你别哭了,你想让我问什么,我就问什么,你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都依你,还不行吗?”   然而这话听在宁氏心里,却是越发恼恨了。   她哭着用指甲去挖挠他的后背,恨声道:“你滚,你滚吧,滚回你的南疆,再也别回来了,我不要你回来了……”   若是以往,她让他滚,他自然就赶紧滚了,谁让他就是不舍得违背她半分意思。   可是现在,便是叶长勋再不开窍,也明白这不是滚的时候。   再说他也舍不得滚。   “乖乖兰蕴,不要哭了,别生我气,我实在不知,你到底要如何,在我心里,你是千般好万般好,我哪里顾得问你其它。”   说着这话时,他贪婪地用唇去吸她颈子上的湿润,也不知道是闹腾出来的香汗还是哭出来的泪珠儿,吸在嘴里略咸,却是激得他血脉贲张,带着厚茧子的大手便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肢,让她紧靠在自己身上。   “你这没心没肺的……”宁氏的哭声里有撒娇,有气恨,哽哽咽咽的,好不可怜:“难不成我真和叶长勤有了首尾,你也不在乎,我肚子里的,若不是你的血脉,你待如何?”   “怎么可能,胡说什么!你肚子里的,自然是我叶长勋的种,我便是不信你,难道还不信我自己,那一晚——”   叶长勋说到这里,却是想起那一晚,不免眼眸灼热,呼吸粗重起来,一双大手更是忍不住开始胡乱揉捏。   而宁氏,自也是想起那一晚,一想之下,真是心动神摇,浑身无力。   那一日,其实叶长勋是从南疆回来护送南锣国使者前来递交南锣国国书的,因事出匆忙,不过是在家里留了两日罢了,这两日里,还要会见亲朋好友,有时候一场酒,到了深夜子时才算完,第二天天没亮又要前去朝中办事。   他哪里来的时间和她缠绵。   可便是那两三个时辰的时候,他也不舍得放过,硬是缠着她不放,整夜不睡,翻来覆去地折腾她,倒是弄得她这镇日在家的人都哭喊不止,只觉得受不住了。   他这人,不要则已,一要,便是太贪,把人往死里弄。   过了那两日,他走了,不说她身边的丫鬟嬷嬷,便是三太太,都看出不对劲,冲她挤眉弄眼,只说二伯回来不过两夜,倒是把二嫂累病了。   她羞得不能自已,可是之后夜晚回味起来那两日,又觉空虚不已。   当下也是气恨,也是意乱情迷,两只修长臂膀无力地攀附着他厚实的肩膀,牢牢地环住,殷红的嘴儿却是道:“那又如何,左右我是不清不白的身子,原配不得你叶二爷,说不得我肚子里早有了野种,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是扔了我,赶紧舍我而去得好!”   她半闭着眸子,仰着脸儿,却是一边说着,一边拿身子胡乱在叶长勋刚硬的胸膛上蹭。   她这么说,任凭叶长勋再能忍让,也是恼了,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两腿夹住了自己劲瘦腰肢,就这么一起倒在榻上。   “这是疯了,说得什么胡话!今日我若不让你知道你肚子里是谁的种,我便不姓叶了!” ☆、第44章   阿萝拉着被子, 捂住脸, 也捂住了眼睛和耳朵。   她是没想到,原来平时一本正经的爹娘, 在榻上竟然是这样的……   她还是不要听了,免得明天都不敢看他们了。   可是谁知道, 她这耳朵, 却实在是灵, 便是不再仔细去听, 那床榻咿咿呀呀的声音依然往她耳朵里钻, 这其中还夹杂爹娘两个人的床话儿,一会儿甜言蜜语,一会儿气恨捶打, 一会儿又抽抽噎噎,偶尔间还有那水声滋滋以及剧烈的撞击声……   甚至情到浓时, 爹说出的话, 更是让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还可以这样?   这种粗话, 娘竟然也不恼?   可是娘没恼,不但没恼,还仿佛更乐在其中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两个人终于勉强停下来了。   停下来后,好像又是一番温存, 爹搂着娘, 便开始说话, 说得那都是想都想不到的甜言蜜语,什么心肝儿兰蕴,什么这辈子眼里就你一个女人,什么我恨不得搂着你弄你一辈子,什么我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你,说了好一番,之后又开始提起以前的事儿,什么大伯,什么以前娘嫁过的那一茬,都说了个透天亮。   原来娘心里早已经忘记之前那茬了,以前年轻,不懂事,以为自己和人订了亲,便怎么也不能毁,若是毁了,就是污了名声,所以人家拿着三百两银子来娶她,她也就跟了。   跟着走了后,吃了许多苦头,最后终究还是没成,回来,爹上门求娶,她就应了。   嫁过来后,心里慢慢有了爹,奈何爹这个人,却以为人家想着前头那茬,两个人阴差阳错就是这么多年。   说开了后,估计是爹看着娘怎么看怎么喜欢,一时情动,两个人又来了一次,床榻又开始响了。   阿萝掀开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真得想睡了……我才是个小孩儿家,还是别让我听这种声音了!”   ************************************   无论家中人如何阻拦,叶长勋都是不为所动的,大太太终究是被叶长勋送衙门去了。   叶家的脸面丢尽了,叶长勤和叶长勋兄弟也算是闹崩了,大太太娘家和叶长勋也成了仇人。   叶长勋却是根本不在乎,闹到这个地步,他是豁出去了,谁来求情他都听不进去,便是宁氏劝说他息事宁人,他只让她不用管。   前后不过几天的功夫,老祖宗像是老了十岁,她叹了口气,呆呆地说,分家吧,分家吧,你们都各自过各自的去,不用管我这老不死的。   阿萝到底被老祖宗疼了一场,见此情景,也是心痛,抱着老祖宗道:“以后阿萝伺候你,你跟着我爹娘过。”   老祖宗苦笑了声,摸着阿萝的发髻:“以前我总是不放心你,想着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但其实我心里……我心里依然觉得对不住你……”   至于为什么对不住阿萝,老祖宗没说。   阿萝心里清楚,但是阿萝也没说。   对于这么一个老人家来说,她年纪大了,老了,有时候只能装个糊涂吧。   阿萝并没有要怪老祖宗的意思,可是老祖宗显然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分家的结果是,大房继续留在叶家祖宅,叶长勋叶长勉都分了些金银,然后出去单过了。   这对于阿萝母亲宁氏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再不用和那觊觎自己的大伯同在一个宅门中,倒是少了许多心事,而三太太却也很是高兴。   这些年,三太太处处被大太太压上一头,上面又有个婆婆要晨昏定省的,其实日子并不随心,如今能出去单过,那以后她就是当家太太,自然是求之不得,而大太太落得那般境地,她见了自己也是心中暗暗高兴,只想着二房的宁氏是个没脾气的纸灯笼,以后叶家可就是数得着她了。纵然一时分出去,早晚这家还是得她来当。   谁知道后来叶长勤马上续了一房,也是个官宦人家女儿,帮着操持叶家种种,到底叶家还是没她的份儿,倒是让她盘算落空,当然了这是后话。   此时的叶长勋,带着妻儿被分出去,虽说名下也有些宅地,可是并没有满意的住处,便操心着要购置一处宅院。   宁氏开始时见因为自己的缘故,竟闹得到了分家地步,也是有些不安,不过后来得夫君宽慰,又有儿女从旁劝说,她也就开解了。   叶长勋常年不在家,叶长勤也确实对自己有觊觎之心,这些年,她孤苦一人,别人看在眼里,只不过不曾明说罢了,谁又为她主张过?   如今夫君归来,肯为自己做到这一地步,她自是感动不已,只盼着一家四口分出去,能过段清净日子。   叶长勋身为叶家老二,不过是分得些许金银,以后怕是要靠着俸禄过日子,再过不得曾经的锦衣玉食日子,不过她倒是不在意的。   一家人,只要能过安生日子,便是吃糠咽菜她都高兴。   叶长勋知道妻子这般想法,也是感动,只是于他而言,身为人夫,为人父,以前做得不好也就罢了,如今既回来了,总也是要想办法让儿女妻子过上好日子,不受什么委屈才好。   他先拿出自己分家时分的那些银子,购置了一处房产,位于距离燕京城最繁华的中大街不过数百米的巷子里,也算是闹中取静。   这宅子是三进的宅院,红瓦灰墙,墙内外都栽有几十年的老柳树,院落内用的是汉白玉石做台阶,就连门窗都是上等木料,几个主屋甚至用的昂贵奢侈的琉璃做窗。   “这原是前朝宰相孙靖原的私邸,是以宅院不大,可是却颇用了心思修建,住起来自是舒适,这处地段也好,等你以后带着阿萝出去逛个街,也是没几步路,方便得紧。”   叶长勋牵着宁氏的手,带着儿女,这么逐一介绍道。   宁氏自是十分满意,这三进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以装下她所有关于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梦。   只不过,宁氏在最初的欣喜满足后,眼中却浮现出一丝担忧:“这种地段的房子,又是这般精致,怕是价格不菲。”   燕京城本就居不易,这个地段,距离皇宫南大门也不过是二三里地罢了,早间百官上朝,住得稍微远一些的都要起个大早,谁不盼着能有个这样的住处,不知道可以省多少辛苦。   宁氏约莫知道自己夫君被分得的金银,并不多,这么花下去,以后日子怎么过?   叶长勋却是并不在意的,挑眉笑道:“金银之事,自有为夫操心,娘子管这些做什么,我外在征战十载,难道还养不起妻小?”   这么说着,就听鲁嬷嬷来回禀,说是外面来了一行人等,是来送东西的。   于是赶忙过去看,却是送来几套红木家具,并些日常所用,阿萝打眼看过去,知道这都是上等材质的,没一个便宜货。   她想着父亲的话,便约莫有了猜测,知道父亲在南疆,怕是颇积攒了些金银,只是军门中事,终究不好对外大肆宣扬罢了。   上辈子她出嫁时,十里红妆,不知道羡煞多少人,祖母也曾透露过,说着其中有父亲所出。当时她并没在意,想着父亲不过略尽心意罢了,如今看来,或许这所谓的“父亲所出”也是好大一笔呢。   这边宁氏见送来那么许多家具,便开始张罗着手底下人各处安置,谁住哪个房间,都好生分配了。   阿萝被安置在了西厢房,这一看就是当年的宰相给小姐住的闺房了,窗棂台阶无一处不透着清雅,阿萝一见便喜欢上了。   叶青川则被安置在前院,也是想着他年纪稍大点,再过几年就要娶亲了,不好和父母一个院落了。   叶长勋将一家人妥善安顿好了后,又开始采买几个丫鬟,请人好生调理后,放在阿萝和宁氏房里使唤。   等把这一切都布置妥当了,一家人总算安心下来,那边叶长勋的任令也下来了,却是兵部员外郎一职。   这个职位已经是让阿萝喜出望外了,叶长勋自是分外满意,当下呼朋唤友,请来了几位相熟的旧友家来,一个是贺乔迁之喜,一个是贺新官上任。   他唯恐家中琐事操劳累坏了宁氏,便让宁氏歇着,却是请来了燕京城最大酒楼的掌柜,帮着操持一顿,吃得好不热闹。   阿萝坐在西厢房的窗棂前,听着前院的热闹声响,想着父亲如此在燕京城慢慢混下去,也算是有个头脸的人物,自己将来的婚事总不至于差的。   至于哥哥,过几年,等那位萧敬远的神医出现了,她再撺掇着父亲为哥哥治眼睛,治好后,再给哥哥寻个好亲事。   他们这一家人,日子怎么过怎么顺心呢!   正想着,却望见外面一串嫩黄,在这寒冬里格外醒目,不免惊喜地问:“嬷嬷,你瞧?”   鲁嬷嬷正在帮着阿萝整理头面,她想着再过一两年阿萝年纪大了,也该装点起来了。   听到阿萝这么问,抬头看过去,当下也是笑了;“迎春花,那是迎春花,不曾想,还没过年,这迎春花竟然开了,真真是罕见!”   阿萝望着那迎春花,一时竟笑了。   “迎春花开,春天来了,我娘也要生小弟弟小妹妹了,我爹也回来了。”   她这么喃喃地说着,不由得仰起脸,透过窗棂,望向上方,有一只寒鸟恰滑过那一望无尽的天际。   这个时候的她,不免想起了上辈子的种种。   她知道,过去的一切都不会重现了,因为从她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时,她就踏上了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轨迹。   一切,都会变好的。 ☆、第45章   这一年是仁和九年。   阿萝清楚地记得, 这一年的冬天将有一个大变故发生。   先是当朝太子染了风寒不幸离去, 之后便是天子驾崩,因事出突然, 天子根本没来得及指定皇位继承人,以至于天子驾崩后, 三位皇殿下争夺帝位, 把个燕京城搅和得翻天覆地。   这件事一直闹到了仁和十年春, 安南王带兵进燕京城, 先请出了先皇太后, 之后百官上书,请安南王继承皇位,平定内乱。   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太子死了, 皇帝死了,几个兄弟要争皇位, 谁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他们皇帝老爹的兄弟出来,把他们兄弟几个全灭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那就是:奶奶帮着儿子把一群不听话的兔崽子孙子都给灭了。   上辈子出这桩事的时候,阿萝眼瞅着快十五岁,和萧家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因萧敬远为骁骑营总兵,自然是早早地得了信, 告知萧家老祖宗, 老祖宗便命人把自家家眷连同叶家的家眷一并接出去燕京城, 送到了郊外山上庄子里躲避风头。   阿萝在那罗谷山上过了个年,待到下山后,及笄了,也就匆忙嫁给了萧永瀚。   这一世,阿萝跟着爹娘早已经自立门户,和萧家倒是来往少了,又因阿萝自己不喜,是以这亲事迟迟未曾定下来,也就更不可能从萧家那里知道这消息了。   她自己暗自盘算了下,见太子染了风寒,知道曾经发生的一切就会重新再来一遍,便想着该如何告诉父亲,好歹避过这场祸事。   略一沉吟,她便起身,要过去父亲书房说说这事儿,事不宜迟,不能再拖了。   谁知道快要走到书房时,隔着老远,她便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轻叹了口气,她脸上微泛红,便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丫鬟雨春和翠夏,见她们脸上并无异样,这才放心。   这些年,自己那双比寻常人不知道灵敏多少倍的耳朵一直跟随着自己。大多数时候,通过这么一双耳朵,她能听到别人所不能听到的,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可有时候也是徒增烦恼。   譬如现在吧,为什么爹的书房里,传来了晚间在榻上时才会有的声响。   想想也知道,这个时候,定然是娘过去给爹送茶点。   爹饿了,不但把茶点吃了,顺便连娘也一起吃了吧?   她还是等等,或者说先回房去,免得搅扰了这两人的兴致。   谁知道正要转身,却见小弟青越恰好过来这边。   叶青越是他们一家搬到这三进宅院的那年生下来的,如今已经七岁了。他这模样却是和哥哥姐姐不同,完全没有半分宁氏的清雅别致,反而像极了这当爹的叶长勋。不过七岁年纪,已经是虎头虎脑,平日里力气大得能单手举起几十斤的大刀,不喜读书,每日就爱爬上踩下,挥舞刀棒。   如今却见青越蹦跳着冲过来,嘴里欢快地叫着:“姐姐,你这是过去找爹啊!走,我们一起过去,我正要让他看看我刚学会的拳法!”   说着,牵了阿萝的手就要往前跑,那力道,真跟个小蛮牛一般。   阿萝连忙哄他:“不不不,我不是要去找爹,咱们先去我屋里说话。”   叶青越却根本不信的,纳闷地望着她:“姐,你哄我玩儿呢,刚才我看你站在这里冲着爹的书房瞅啊瞅的,可不就是要过去找爹?”   阿萝暗暗叹息,想着这个比上辈子多出来的弟弟,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小鬼头一个,你就别想轻易骗过他啊。   “我刚才是要找爹啊,不过我忽然想起来,今日才让阿牛从街上买的糖炒栗子,正热乎着呢,如果现在不去吃了,岂不是白白凉了,好青越,跟着姐姐去吃糖炒栗子吧!”   说着,阿萝就要把弟弟往回拽。   可是叶青越却嗤之以鼻:“姐姐,若是真有糖炒栗子,你以为你会舍得出门,别逗我了,如今看你鬼鬼祟祟,定是有事瞒着我,走走走,我们一起去找爹。”   阿萝听这话,简直是要哭了,咬牙切齿地恨道:“叶青越你不听姐姐的话!”   叶青越回首吐舌头:“你喊声哥哥我就听你的话!”   阿萝气急,冲过去就要去拍打叶青越,可是叶青越跑得多快啊,她哪里追的上。   这姐弟二人正闹腾着,就见书房的门开了,叶长勋站在门首,沉着脸望向这姐弟二人。   七年过去了,叶长勋已经是三十有五,这个年纪的男人,在朝廷中妥善经营已经颇有些地位,举止稳重,面容刚毅,身形挺拔,穿着一身锦袍立在门首,气度泱泱,自是不凡。   叶青越一见他爹,马上就老实了,也不敢跑了,像个木桩子一般站在那里。   阿萝娇哼一声,白了她弟一眼,跑到了父亲身边,噘嘴道:“爹,青越欺负我!”   原本得这么个宝贝弟弟,阿萝开始也是把弟弟宠着爱着的,可这弟弟稍微大些,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阿萝就渐渐地没办法了。   于是冲着爹告状,这就成了家常便饭。   叶长勋得了三个儿女,要说最宠的是谁,自然是阿萝这个女儿了。   眼瞅着要满十五岁的阿萝,此时俨然和她娘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特别是那双空濛如水的眸子和微微撅起的娇艳唇儿,更是惹人怜爱。   在这个家里,叶长勋有两个软肋,一个是宁氏,另一个自然是阿萝了。   他面色严厉地望向旁边那臭小子叶青越:“欺负你姐?”   四个字的最后一个,是上扬的声调,这是质疑,也是谴责,更是不容辩驳的霸道。   叶青越顿时犹如被抽了气的气球,软趴趴地耷拉着脑袋:“爹,我,我没有啊……”   叶长勋冷道:“去,罚你站在墙角,把那个石头磨子举起来一百次,不许偷懒!”   “啊?爹!我的亲爹啊!”这下子轮到叶青越想哭了。   天地良心,他才七岁,他们至于这么欺负个七岁的小孩儿吗?   阿萝捂着嘴偷笑:“好弟弟,乖弟弟,去吧去吧,今日举大鼎,明日当英雄,姐姐给你鼓掌!”   叶青越被姐姐如此一番埋汰,没奈何,只能听令去举石磨了。   打发走了叶青越,阿萝跟着父亲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她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娘此时正娇软地斜靠在窗棂前的软榻上,眸中隐约带着一丝不曾彻底褪去的迷离,唇上泛着清亮的水渍,脸上仿若被胭脂刚刚染过一般娇艳欲滴,而更可疑的是那杏子红的夹袄,怕是匆忙之中都系错了带子,以至于领口处露出巴掌大一片红晕,像是春桃被揉破后溢出的汁液,红艳艳的动人。   她抿唇偷偷笑了下,便故作不知:“娘,原来你也在?”   “嗯,刚才我想着做了茶点给你爹送过来,刚说了几句话,这会子你怎么过来了?”宁氏故作淡定,只不过说出话时,声音都带着丝满足后的慵懒。   阿萝笑了笑,却是道:“原也没什么,只是眼瞅着要过年了,我觉得咱在城里过年,也忒的无趣,想着今年来点新鲜玩法。”   “新鲜玩法?”宁氏和叶长勋对视一眼,都有点不明白,这宝贝女儿,脑袋里又打得什么主意?   阿萝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   原来她是想着,明说起接下来朝廷的局势,怕是把爹娘吓到,倒是不如像个婉转法子,骗了娘带着自己和小弟去山里别庄住一段时日。   大哥叶青川如今在男学,一个月方能回来一次,况且上辈子大哥也是留在京中男学中,并未受牵连,这辈子就继续躲在男学中好了。   至于爹嘛,堂堂兵部侍郎,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开燕京城,只能临走前多说几句提醒他凡事小心了。   宁氏听了女儿的话,不免摇头:“你爹怕是不能跟着去山里,就你我带了青越,也是无趣。”   阿萝一听这个,就知道娘这是舍不得爹呢。   想想也是,自打她们分家后,爹娘怕是把那陈年的误解全都说清了,这夫妻二人像是弥补过去十年的遗憾般,每日如胶似漆,一个眼神交缠间都是情丝,如今又哪里舍得分开那么久。   不过阿萝知道这事重要,自然不肯轻易让步,便撒娇耍赖的,好半响,终于磨得叶长勋答应了。   “这些年,我忙于政事,也不曾带你们四处玩耍,如今阿萝既想着去罗谷山别庄上,你就带着她去吧。等年前歇下时,我也进去找你们。”   宁氏素来是柔顺性子,夫君说什么,她都不会说个不字,如今见夫君答应了,自然是笑着点头,不过还是忍不住道:“长勋,你也未必太宠着阿萝了,这样下去,倒是把她宠坏了,可怎么得了。”   “宠坏了又如何?”叶长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仿佛欠了这个女儿的,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只要她对着自己撒个娇,他就什么都答应下来了。   “哎……”宁氏轻叹:“明年阿萝已经到了及笄之年,也该看看寻个亲事了,等以后嫁出去,就怕夫家未必容得她这骄纵性子。”   “若是夫家容不得,那就干脆不嫁!我还不能养我闺女一辈子!”   叶长勋干脆利索得很。   宁氏无奈,她想得自然不会如夫君这般直接,女孩儿家,到了年纪,总该嫁人的,她还得想着,好好地挑选一番,怎么也要给阿萝找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阿萝此时却没想那么多,她一心只盘算着,娘陪着自己和弟弟进了山躲起来,哥哥在男学里,如今所要操心的,只有父亲了。   不过父亲身手不凡,若真遇到什么事,也不至于吃亏了去。   ****************************   而就在遥远的北国之地,大昭国的边境,一个青年将军金甲紫袍,正巍然站在城墙上,双手负于身后,遥望着燕京城的方向。   青山隐隐,流水迢迢,苍茫天际的尽头,却只见枯草迷离烟雾缭绕,这里只有北国的萧杀和苍败,看不到燕京城似锦的繁华。   萧敬远已经驻守在此地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流放。   垂首间,他却见城墙下的角落里,有一朵喇叭花儿,不知道怎么躲过了冬日的严寒,正在角落里瑟缩着伸展开它细嫩的花瓣儿。   萧敬远的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在那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有个灵动调皮的小小姑娘,眼眸荡着清澈的笑,撅着嘴儿让他给她买花来戴。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再回头,却看不到她的踪迹。   七年了,她是不是也该长大了,定亲了。   或许,已经嫁为人妇了吧。   正想着,就见一匹快马在尘烟滚滚中而来,片刻间已经来至城墙跟下。   只有军门中人方知,那是八百里加急的文书。   “报——燕京城八百里加急——”千里良驹倒下,使者翻身单膝跪在城墙跟下,气喘吁吁地高声喊道。   萧敬远的双眸微微收缩,负在身后的双手也不自觉握紧了。   在这北疆之域滴水成冰的时节,燕京城的天,却是要变了吗? ☆、第46章   阿萝陪着母亲弟弟躲进罗谷山已经六七日了, 这山里自然比不得外面, 实在是冷得厉害。好在阿萝早有准备,前几年就嚷着让父亲在山里买个别庄, 并给别庄都通了地龙。这次她们进山,心疼妻子女儿的叶长勋自然是备足了银炭, 把地龙烧得暖暖的, 是以倒不至于挨冻。   山中也没什么岁月, 阿萝便陪着母亲读读书写写字, 左右母亲是个学问好的, 陪在她身边,自己倒是长益不少。   除此,另阿萝欣慰的是, 那调皮捣蛋的叶青越,自从进了山后, 倒是懂事了许多, 每日跟着下人们在山里胡乱挖着,有时候挖个山参啊鹿茸啊, 还知道眼巴巴地拿过来给母亲姐姐看,说是要让她们改善口味。   有时候听着深山里的狼虎之声,阿萝不免有些心颤, 叶青越看到了,便跑过来拍着胸脯道:“姐, 别怕, 有你弟弟我在, 便是十头老虎来了,我也能统统把它们咔嚓了!”   阿萝看着虎头虎脑的弟弟,年纪不大,牛皮倒是吹得响亮,也是不免哑然失笑。   其实父亲既听了阿萝的建议,送了她们母女进来,自然是准备了人手护卫,肯定不会出事,不过听小家伙这么贴心的话,做姐姐的自然宽慰。   如此过了几日,掰着手指头算算,马上就要过年了,宁氏却不见夫君进来山里,不免疑惑。   紧接着,她又发现一桩离奇事儿,原来护卫们在山间走动,竟然恰遇了萧家的下人,这才知道,萧家的家眷也进山了。   “我原本觉得阿萝这想法实在是稀奇,大冷天的,非要进山里来过年,不曾想,萧家的人也来了?”   宁氏这个时候自然感觉到不对劲,包括阿萝突然提议要进山,这显然不是心血来潮。   阿萝知道此时瞒不过母亲了:“娘,我说了实话,你别生气,我是在女学里听说,今年过冬,燕京城要出大事儿,我爹我哥哥那是没办法,他们是男人,又有要事在身,是走不得的,你我都是弱质女流,自然是趁早带着弟弟一起躲出来。我想着,那萧家,必然也是抱着这般想法。”   宁氏一听,不免担心起自家夫君:“若真如此,那你爹呢,还有你哥哥……”   阿萝叹息:“娘,这种事只能听天由命了。你须知道,我本就是些旁门左道的消息,未必确切,若是因此告诉爹和哥哥,并拉扯着他们一起出来山里躲着,那才是天大的笑话,没有人会信我的。如今咱们几个躲起来,让爹少了后顾之忧,必要时候,他只需保自己的命就是了。我爹武艺高强,结交颇广,真有什么大事,他必能自保。”   阿萝敢这么说,其实也是因为,就她印象中,上辈子的那些文武百官被拘在宫中,绝大部分都是安然度过这一劫了,反而是有些家眷在动乱中丧了性命而已。   宁氏听了,终究是不安,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也别无它法,只能派了人手前去燕京城,打探消息。   又过了几日,煎熬着把这年过了,底下人也传回来消息,竟是天子驾崩!   宁氏一听,脸色大变,若是之前她对阿萝所说的“祸事”还将信将疑,那么现在是再不敢不信。天子驾崩,这个时节,无论是自己在朝为官的夫君,还是在男学读书的长子,自然是都不可能离开燕京城的。   而偏生先前太子已薨,无人继承帝位,由此必然引来朝堂大乱!   当下宁氏颇有些六神无主,阿萝到底是经历过的,安心静气,安慰自己母亲:“如今便是急也无用,你我手无缚鸡之力,回去燕京城,平白连累父亲罢了。”   宁氏却是想起许多:“不知道三房那边如何了,可是受了牵累?”   如今老祖宗已经驾鹤西归,大房早和自家断了来往的,唯独三房,年节来往颇多,一直有交道的,宁氏心善,自己带着儿女躲在此间,自然想起三房的弟妹并侄子侄女。   阿萝垂下眼,默了片刻道:“听天由命吧。”   其实想起往日在大宅里的种种,她心里是把叶青萱当妹妹看待的,若自己有余力,自然想着能帮她,可是……若她跑去三房说出这般变故,谁又会信她,怕不是把她当疯子笑话。也只有爹娘,宠惯着自己的骄纵性子,才不得已听自己摆布,大年节的跑到这深山里挨冻。   宁氏在最初的歉疚后,显然也想到了阿萝想的这一层,便摇头叹了句:“罢了,这事若说出去,也是没人信的,这等大变,谁又能预料到,阿萝是个福星,我和我儿能托阿萝福气,躲过这场大乱,已经是不幸中大幸,此时也确实顾不得别个了。”   想明白了这些,宁氏也就不再自添烦恼,依然如往日般教着阿萝弹琴读书,再顺势捋一捋叶青越那不羁的性子。   如此又过了数日,一直到了进了二月,就在一家子三口都有些憋不住的时候,总算是家里人打探着消息,知道安南王进了燕京城,平定了这一场动荡,并要登基为帝了。叶长勋这个时候也捎来了信,说是他一切安好,叶青川在男学也没受什么牵扯,说再过一些时候,等到城外流匪剿清了,便接她们母女几个回燕京城。   这消息一出来,宁氏担了不知道多少时日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也是恰好这一日叶青越在山里捉了些野味,宁氏便亲自操刀下厨,给阿萝姐弟二人做些好吃的解馋。   叶青越这些日子实在是懂事不少,也不再没事气着阿萝玩儿了,反而每每陪着阿萝在房里说说话儿解闷。   阿萝倍感欣慰,这弟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前总是被气,如今倒是有个小大人模样了。   看来男孩子,还是要经历些事儿才好。   姐弟二人正在屋里一边下棋,一边就闻到了自灶房方向传来的香味,这棋子便挪动不下了。   “姐,好香啊,这山里的野味就是香!”   “这是咱娘亲自下厨做的,不好吃才怪呢!”   说着,阿萝扔下棋子,就要过去看看,她都要流口水啦。   谁知道刚走出院子,便听到外面传来紧迫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个护卫跑来:“姑娘,少爷,有一处流匪怕是要经过咱们这里,你们二位赶紧和夫人商量下,还是尽快躲一躲吧!”   阿萝听了,心里一惊,连忙平心静气,仔细倾听远处声响,一听之下,脸色便变了。   她是知道这波所谓的流匪的,其实就是三皇子手底下被打散了的人手,没有军饷,四处抢劫,终究成了一患。   上辈子,她记得,这群流匪并没有朝这边山头过来,不曾想,重活一世,事情竟然有变!   “青越,快,带上娘,咱们一起离开这里!”   若真是碰上那流匪,后果不堪设想,阿萝当机立断,山庄里各样金银细软都抛却,先逃命是要紧。   ************************************   萧敬远带着人马踏进这罗浮山的时候,恰是二月初八,山里比外面节气要晚上一些时日,万物不能复苏,甚至有些冰雪还没有结冻。   初初进山时,天上还下着下雨,一进到山里,那雨便慢慢地成了雪花,飘落在长剑盔甲上,就连马鬃都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白色。   “禀报将军,这里有一处别庄,别庄外布满脚印和马蹄印。”   萧敬远听闻,点头,命道:“再查。”   说着间,他已经翻身下马。   这里既有马蹄痕迹,说明流寇曾经来过此处,马蹄痕迹未曾被掩埋,说明这群流寇离开并没有多久。   萧敬远当下踏入这别庄,准备亲自探查下线索。   他带着人马,细细地观察过后,约莫也推断出,这里曾经住着一户人家,且看样子是带着奴仆的富贵人家。   这家人走时,应该颇为匆忙。   当然也有可能,根本没来得及走,便被流匪冲撞上了,以至于被掳走了?   萧敬远低头拧眉,观察着这别院外留下的痕迹,想着这群流匪接下来的行藏。   所谓的流匪,其实是三皇子麾下的天魁将军,带着残兵败将,躲入深山中,而萧敬远斩草除根,自然要将这天魁将军绳之于法。   就在此时,手底下一个探兵,取来了一些物事呈现上来。   “这里应该是被流匪洗劫过了,只留下这些残余。”   萧敬远不经意地抬起头,却在那群残余中看到一样物事。   当他看到这样物事时,仿佛血脉倒流,又仿佛坠入冰窖之中,浑身都僵硬成石。   他看到,在属下呈现的木盒中,有一件,正是个红线栓就的长命锁。   而这个长命锁,七年前,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曾经亲手为一个小姑娘戴在脚踝上。   “阿萝……”   呼吸在这一刻停滞。 ☆、第47章   萧敬远将所有的人马迅速调集入山, 以山庄为中心, 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开始寻找那批流匪。   属下的将领都看出来了, 自从到过那别庄,将军的神色便和以前不同了, 调兵遣将间, 甚至失了往日一贯的从容, 反而多了几乎显而易见的急切。   “将军, 这天魁将军往年曾经在此驻扎, 对这山中地形颇熟,如今天已晃黑,若是我等将兵力分散去找, 怕是反而容易中了对方的圈套,依属下之见, 倒是不如从长计议, 先勘察地形,待到明日天亮, 再做行动。”   说这话的是在萧敬远手下跟了十年之久的苏年。   谁知道苏年说出这话,萧敬远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这目光之冰冷, 这神态之坚决,让苏年顿时打了一个冷战。   “自然是将军做主。”苏年低下头, 一时有些不明白, 将军这是怎么了、   那天魁将军左右就在这一片山中, 山外已经被他们人马包围了,一时半刻跑不出去的,他们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耗下去,来一个瓮中捉鳖并不是什么难事,将军这是怎么了,忽然之间变得如此急躁。   萧敬远冷扫过身边诸位属下,冷道:“如果你们有异议,可以马上出山。”   他这话一出,谁还敢说什么,当下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属下但凭将军调遣!”   萧敬远咬咬牙,一字字地道:“搜山吧。”   搜山,特别是在这样阴冷潮湿的雪夜里搜山,耗时耗力,得不偿失,可以说,几乎是兵家大忌。不过这个时候的萧敬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站在山头上,往远处望去。   乌黑的天阴沉沉地压在黑魆魆的山顶上,冰冷的丝丝雪花飘落,他极目远望,所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山影树影,阴影斑驳,幻化出奇诡的影像。刺骨的风激烈地碰撞在山坳里,发出让人齿寒的声响,而深林中猫头鹰尖锐的鸣叫声,更仿佛个催命符,阴森恐怖。   挺拔的身姿犹如松柏一般,巍然不动,可是箭袖下,萧敬远攥起的拳头轻轻颤抖。   他的怀里,此时正揣着那个用红线圈拴着的长命锁,年代久远的长命锁,是七年前他曾经自那残破的庙宇中捡到,曾经亲手为那个小姑娘挂上的。   那个小姑娘,娇生惯养,连自己穿个衣服都不会的。   可是如今,在这样幽深奇诡的深山之中,虎狼出没,流匪环伺,她到底在哪里?   是被那流匪捉了,还是正艰难地跋涉在山间瑟瑟发抖?   这么想着时,他又忽然记起那一年的冬日里,他站在她的窗棂外,看着那个托腮的小姑娘,看她乌黑的发梢轻轻扫在描画精致的窗台上。   她像是山林里的一个小精灵,总是让人忍不住呵护备至,忍不住满足她一切一切的愿望。   其实他从来没有对她不耐烦过,从来没有。   他只是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他和她非亲非故,一切事情都是没缘由的。   他倒是没有什么,却是不愿意连累她的名声,更不忍心在她那么幼小的人生中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所以他狠下心,抽身而去。   尤记得那一日,他说他再也不会出现时,小姑娘清澈的眸子瞬间仿佛被一层雾气笼罩,清濛中盈盈都是委屈。   她瘪着嘴哭,哭着说我错了,你不要烦我……   她还哭着说,为了自己好,让自己要信她,不要娶左继侯家的姑娘。   明明过去七年了,可是她的眼泪,依然仿佛滴在他心上,滴滴灼心。   萧敬远烦躁地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他一字字地告诉自己,今晚,他一定会找到她。   ********************************   也许是和弟弟阿越下棋的时候太过专心,也许是母亲亲手烹饪出的野味太过诱人,以至于阿萝丝毫没有用她总是灵敏的耳朵听到来自远处流寇的动静。   当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带着娘和弟弟,匆忙逃出了别庄,流寇闻风而至,随身的护卫拼死抵抗,然而寡不敌众,情势危急。   没办法,她狠下心,让自己弟弟护着娘亲,带着一半护卫先行,而自己却是带着另一部分护卫,刻意留下些痕迹,引着那些流寇随着自己而来。   母亲那样的弱质女辈,若真遇到什么不好,必然是活不下去了,而弟弟年纪还小,又是家里的男孩子,不能出什么事。   而自己呢,看似是个单纯天真的十四岁闺中女孩儿,但是内心深处,却埋葬着一个早已经历过嫁人孕育生死的妇人。   大不了,重新再死一次。   况且,自己还可以用耳朵来试着躲开那些人,总比母亲弟弟多了一成胜算。   可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运气,也低估了这些流匪对这山中地形的熟悉,几次猫捉老鼠一般的逃窜,她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躲在了山缝后面的小树下,勉强逃过一劫。   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化为一块石头和这大山融为一体,可是耳边依然能传来不远处的脚步声和搜查声,那是流匪们把她护卫的尸体逐个翻遍,又把这一片山沟踏破的声音。   那些人看到了她,知道她就在这山里,想要捉住她。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放燕京城侯门贵族小姐中,也是惹眼的一个,更何况在这群流匪眼中……   她自然也明白,自己一旦被那些人捉住,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她咬着唇,嗅着不远处传来的血腥味,听着那些流寇粗重的气息,恐惧锁住了她浑身每一处,也扼住了她每一次的心跳,她甚至开始害怕,她的心跳是如此剧烈,是不是会让那些流匪听到?   这种煎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那些流匪失望了,撤了,他们开始走向别处,去寻找她的踪迹,他们也开始商量着先去打些猎味,弄些狍子山鸡来,先吃了东西填饱肚子再继续找她。   她僵硬地蜷缩在山缝里,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数着,确切地知道他们距离自己远了,这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先抓了一把雪塞在嘴里,又啃了一口草籽填充饥饿的肚子。   之后她便蹒跚地朝着远离那些流匪的方向爬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座山,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可以求助的人,可是她知道,她的脚力远远不及那些流匪,所以她一定要远离那些人。   她的耳朵可以帮她避开山里的猛兽,也可以帮她寻到一点吃食,只要她能躲开那些人,她就能熬过去,熬到父亲走进这深山里来救她。   她挣扎着寻到一根枯干的小树,使劲吃奶的劲儿折了下来,拿在手里权当拐杖,她拄着这个拐杖,蹒跚地走在山间,避开那些猛兽的低吼之声,朝着有水声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风又起来了,夹裹着雪,吹打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细嫩的肌肤哪里经得起这般蹂-躏,她纤弱的身子在这种彻骨的寒冷中瑟瑟发抖。   “我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她拼命地念叨着,可是嘴巴其实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来。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辈子的路,比上辈子好,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这么死了,对不起上辈子的叶青萝……我不能死……”   脚底下猛地被绊了下,她趔趄着摔倒在地,七荤八素地爬起来,钻入鼻中的却是一股子恶臭。她用拐杖扒拉着绊倒自己的那物,一看之下,却是把刚才吞进去的草籽直接呕了出来。   狼狈地跪在地上,她大口地喘气,冰凌子激打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不知多少处刮擦的伤痕在隐隐作痛。   “我在水底下煎熬了十七年都没有死,这一次我也不会死,不会的……”   她一边这么拼命地告诉自己,一边再次爬起来,挣扎着往前继续行去。   她终于寻到了一处山洞,又从草堆里扒来一些干草塞进去,然后把自己的身体窝进山洞里。   *********************************   萧敬远不吃不喝,亲自带着人在山中四处翻找,这其间也捉到了一些落单的流寇,从他们嘴里,他知道阿萝并没有落入流寇之手——至少现在还没有落入。   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可是松了口气后,却又更加提心吊胆起来。   若是落入流匪之手,她也许会遭受非人的折磨,可是至少性命能保下来吧,现在呢,她那么娇弱的女子,在这种冰寒阴森的深山里,真得能活下来吗?   萧敬远不敢去想,只能拼尽全力,继续顺着残留的线索,一点点地继续在这大山中寻找着。   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傍晚,当他已经又绞杀了一拨流匪,却依然无法从他们嘴里得知阿萝的下落,当他在绝望和希望之间徘徊的时候,他的属下发现,前面山洞里仿佛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他深吸口气,几乎不敢去看,不过到底是走上前去,试探着拨开了挡在山洞前的那棵枯树。   他低下头,看到洞口处有被人啃过的山果核。   他知道,山里的小动物不是这样啃的。   倒像是人的牙齿啃出的痕迹。   心中一动,他抿起唇,试探着唤了声:“有人吗?”   山洞里一片沉默,过了好半响后,才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衣料和干草摩擦时的声响。   接着,山洞里爬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纤细瘦弱,身上的衣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乌黑的秀发乱糟糟地夹着干草,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脏污,唯独那双眼眸,清澈如山涧溪水,惶恐忐忑中带着几分期许,小心翼翼地望过来。 ☆、第48章   阿萝渴了就吃雪, 饿了就爬去旁边的树上摘残余的果子, 天暖和了就继续往前走,冷了就找个山洞躲起来。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她窝在一个山洞里瑟瑟发抖地睡了一觉后,便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是许多人的脚步声, 阿萝不知道对方是谁, 但是听着安动静, 并不像之前遭遇的流寇。   她咬着唇, 屏住呼吸等着, 等了许久。   有人发现了这处山洞,她轻轻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有人向山洞的方向走来,她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有人挪走了山洞前的枯树, 她的大脑和身体都开始麻木。   有人轻轻地说了声:“有人吗?”   这个声音,沙哑低沉, 带着紧绷的期望, 熟悉又陌生,仿佛从许多年前的某一天打破光阴的壁垒破空传来。   她有片刻的怔楞, 之后仔细地分辨,品味。   再之后,她开始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   有一种被埋葬了二十年的记忆, 一下子涌入她的脑中。   曾记得,那一年, 她在萧家和永瀚并萧家几个姐妹玩耍, 偷偷地躲在了桃花林中的木屋内一处角落, 她自以为隐蔽,并不会被人发现的。   可是那处也许太过隐蔽了,以至于萧永瀚等人都没有发现,等到这个游戏结束了,他们也没有找到自己。   而自己,竟然躲在那处迷迷糊糊地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惊醒了睡梦中的她。   “有人吗?”   就是在她十四岁的年纪,就是这三个字,就是这种沙哑低沉的音调。   阿萝缓慢地爬出来,仰起脸,望向了山洞外的那个人。   那人白色战甲映照着积雪,青黑的胡子茬在下巴处横生,刚硬的脸庞透着比寒霜更冷的凛冽,只是那双似曾相识的黑眸中,隐隐透着柔和的期许。   四目相对间,阿萝脑袋中“嗡”的一声作响,仿佛被炸开了一般。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此情此景,在那个同样十四岁的光阴里,一定曾经发生过。   望着那个在两世光阴里把自己寻到的人,阿萝嘴唇颤了下,眼泪便夺眶而出。   “三姑娘……”萧敬远在这四眸相对中,有一瞬间的心痛,仿佛被一根毒针穿刺的痛。   脑中“嗡”的一声,有一刻的混乱,他甚至觉得,上辈子,或者说在哪个梦里,他曾经历过眼前的情境。   他勉强稳住心神,再定睛看时,却见她泪珠儿已经往下滚落。   “别哭,阿萝你别哭……”他在瞬间改换了称呼,蹲下身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却“哇”的大哭出声,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娇软的身子带着血腥味跌入怀中,他下意识地抬手搂住她,搂住之后,却是不知所措。   手脚瞬间僵硬,他低着头,看着怀里委屈得哭成泪人儿的她,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木讷被动地抬起手,环住她,再环住。   她浑身冰冷,仿若一只在雪地里冻僵的雏鸟,战战兢兢地瑟缩在他的怀里。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就像抱着没有重量的羽毛。   周围的属下们,全都看傻了。   他们有的跟了萧敬远七年,有的跟了萧敬远十年,可是从未见过萧敬远用这样罕见的木讷中透着小心的神情,去抱一个姑娘。   ——哪怕那个山洞里走出的人是如何狼狈脏污,他们也看出,这应该是个姑娘,还是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还委屈地冲着萧敬远哇哇大哭起来,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娘。   一下子,这两日萧敬远让人不可思议的异常都有了解释。   他们面面相觑后,都纷纷低下了头。   他们知道,他们的将军已经二十六岁高龄了,至今还没有谈婚论嫁。   如今眼前这情境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萧敬远没有理会手底下人震惊的目光,事实上他此时也没有心思理会,他满心都在怀里的小姑娘身上。   他抱着她,翻身上马,牢牢地将她圈在怀里,一只手握住缰绳,低沉地下令:“撤!”   他现在不想捉什么流匪了,反正流匪跑不了,晚几天捉也可以。   他要带着她出去这冰冷彻骨的大山,给她热腾腾的食物,给她温暖的被窝,再让她洗一个热水澡。   *******************************   这一路上,她就一直窝在他怀里,没有想过男女之防,没有想过女子闺誉,更没有想过,七年前,她已经咬牙切齿地恨着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她依赖地偎依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蜷缩在他厚实的毛毡斗篷里,安然地享受着他的挡风遮雨,甚至,她还不自觉地用手牢牢攀附住他的臂膀。   她觉得自己在风雨中走过了好多年,疲惫至极,也到了濒临绝望的边缘,而他,就是自冰窖中拯救他的那双手。   以至于当他终于抱着自己,要将自己放下时,她下意识一惊,贪婪地搂着他的胳膊,就是不放开。   “三姑娘,别怕,这里安全了,这是山下的民宅。”他低声这么安抚道。   可是阿萝就是听不进去,她摇头,拼命地摇头,眼泪随着摇头的动作哗啦啦往下落:“我不要你走,七叔……我要你……七叔别丢下我……”   萧敬远的胸膛顿时一阵钝痛。   他知道她并不是别的意思,她只是遭受了太多痛苦蓦然被他救后,产生了一种被拯救者和拯救者之间的那种依赖。   可是他会忍不住多想。   七年前,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小小的她变成了个大姑娘,梦到了她和他之间的事。   梦里的她,嫁为人妇,十五六岁年纪,白生生红嫩嫩的仿佛枝头桃儿。   细节太过真实,以至于他能看到她肩头米粒大的一点小红痣。   七年来,他每每想起那个梦,便煎熬得不能自已。   “你累了,也饿了,先简单洗一洗,等下我让这里的大婶给你换身衣裳,再准备点热饭菜,好不好?”   “乖,放开我——”看着缠住自己怎么也不放的她,他喉咙动了下,微压低了声音,沙哑地道:“让别人看到,不好。”   阿萝被他这样一提醒,总算稍清醒了些,她睁着朦胧泪眼仰脸看他,却见他冷硬的面庞带着无奈。   七年过去了,他不再是曾经那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倒更像是上一世位极人臣的冷漠严肃的定北侯了。   她瘪了瘪嘴,委屈地嘟哝道:“你不要跑了……”   “嗯,我不会离开的。”   阿萝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的胳膊。   萧敬远其实在她放开自己时,有一刻的怅然若失,不过还是硬着心不再看她,走出门去。   萧敬远出去,阿萝这才有心思看看这房间,却见这是一个土坯房子,房间内桌椅陈旧,而自己则是窝在土炕上,炕上铺着老粗布蓝棉被,土炕下面应该是烧了炕,热烘烘的,   正想着,一个穿着寻常粗布棉袄的大婶走进来,脸上粗糙,笑容和蔼,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胳膊上挂着几件干净衣裳。   “姑娘,先用口这个。”   阿萝有些贪婪地望向那面汤,这在她以前是看都不会看的粗劣面汤,可是现在,却让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之前对萧敬远的恋恋不舍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面汤的渴望,她忙不迭地点头:“嗯嗯!”   大婶笑了,她自然是看出这小姑娘不加掩饰的渴望,还真是个单纯的姑娘,当下便忙把面汤递过去,一边还温声提醒着小心烫。   阿萝接过面汤,再顾不得其他,呼噜呼噜地喝起来,往日的优雅尽抛脑后。   她一边吃着,一边感动得眼泪往面汤里掉,这太好喝了,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面汤。   *************************   萧敬远站在外面,沉默地等待着,他还不知道,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在小姑娘心中的地位已经被一碗面汤取代了。   他还在想着刚才她攀附着自己臂膀时的那种柔软,想着她眼里犹如冰花一般清澈的泪珠儿。   他就这么抿着唇,站在农户简陋的屋檐下,望着远方苍茫的山,想着过去的一幕幕,想着今日初见她时的种种。   在那山洞前,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那是她。   其实已经七年过去了,她早不是当初的七岁小姑娘,又是浑身脏污伤痕累累,可是他就是一眼看出,那就是她。   那就是她长大后该有的模样。   就好像,他早知道她长大后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脏污遮盖之下的那张俏脸,那个身姿,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就这么傻傻地站在那里想,想得仿佛远处的云,都化作了她的身影。 ☆、第49章   霍景云从萧敬远父亲活着那会儿就跟随在萧敬远身边了, 那时候两个人都是毛头小伙子, 之后边疆骤变,镇守北疆的老侯爷守城战死, 萧敬远背着父亲尸首,带领上百名亲信杀出重围, 之后和朝廷王师会合, 就此立下汗马功劳。   霍景云便是那百名亲信之一, 也是一直受萧敬远倚重的。   这件事, 他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匪夷所思。   他们都是知道的, 七年前,本来将军是兼了骁骑营总兵一职,那可是天子直隶亲师, 只要侯爷好好干下去,锦绣前途就在眼前。   可是偏生, 他莫名地拒了当时左继侯家姑娘的婚事, 之后突然请求重回北疆。   这一切,他们这群人, 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而今日,将军又突然一意孤行地要在这雪茫茫的深山里连夜寻找流匪,这也是个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   一直到将军亲手从山洞里抱住一个孱弱狼狈的女子, 他才一下子明白了。   为了女人嘛。   如果说一切异常都是为了女人,那他就懂了。   可是这个女人, 将军是什么时候结识的?   霍景云一皱眉, 蓦然想起, 七年前的一个场景。   七年前,他们捉获了一起外地官员勾结人贩子的案子,那个案子的起始,其实就是因为一个侯门小小姐被人贩子捉了。   而那一日的晨间,他们清楚地记得,他家将军亲自陪着个小女孩儿从楼下走出来,一脸的呵护备至,之后又亲自给那个小女孩儿剥了咸水煮毛豆来吃。   当时他们面上波澜不惊,后来私底下颇震惊了一番,想着这小姑娘不知道和将军什么干系,看若说私生子,看着年纪实在不像,将军当年十九岁,还生不出这么大的闺女。   霍景云想起了这件事,便豁然开朗,越回忆昨日的小姑娘,越觉得像,况且年纪也恰好是能对上的。   于是他便私底下和苏年问了:“将军之前从山洞里抱住那女孩儿时,你们可看真切了,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可是十四五岁样子?”   苏年几个不免摇头:“哪里看得清,不说将军把那女孩儿抱起来后,便用斗篷掩住,之后再没露面,便是最初看的那几眼,隔着老远不说,那女孩儿蓬头垢面脏兮兮的,只一双眼睛能看,其他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   “那是你眼瞎!”另一个将士却是道:“我只瞧见一眼,虽说脸上脏,可是那脸盘儿,是个瓜子小脸儿,必然是个美人胚子,况且那双眼,真好看,就像清水里养着的黑珍珠,透亮透亮的,比小娃儿的眼睛还清澈。”   霍景云听了不免一拍大腿:“那就没错了,果然就是她!”   “谁?”众人诧异。   霍景云看看不远处,见将军立在门首,只皱眉遥遥望着远处的山,也不知道想什么,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的意思,于是便添油加醋,把那一日,他们的少年将军是如何亲自陪着个小姑娘从楼上走下来,又是怎么亲自陪着小姑娘用早膳,又是怎么伺候小姑娘吃饭。   “啧啧啧,你们是不知的,当时将军看着小姑娘的那眼神,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将军外面偷生的娃儿!”   “滚你娘的,瞎说什么,今日将军抱着那姑娘,谁看不出来那意思!”   霍景云一想,也对,今日将军的意思,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一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免笑起来。   看来他们将军的喜酒,用不了多久就能喝上了?   ********************************   而这个时候的萧敬远并不知道,他的属下已经把他的过去扒了一遍,并把他的将来都给盘算好了,他依然安静地等在门外。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开了,大婶提着一桶用过的温水走出来,他忙过去,提过来帮着倒掉。   “刚才用了点热汤面,洗了个澡,又换上我之前的旧衣裳,勉强能穿,就是委屈姑娘家了,一看姑娘细皮嫩肉的,长得又这么好看,就不像是咱寻常人家,怕是没穿过这粗布衣裳。”   正说着,阿萝也走出来了,笑着道;“谢谢大婶,大婶说哪里话,这衣服我穿着正好,且暖和得紧。”   说完这话时,便恰好看到了一直站在屋檐下的萧敬远。   四目相对间,她默了片刻,微微垂下了眼睛。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她竟一时有些迷乱。   上辈子,他是遥远而高高在上的七叔,是她夫君敬仰敬畏的亲叔叔,她这个侄媳妇更是远远地看着,几乎不敢抬头正视的。   这辈子,初见时,他仿佛和上辈子那位受人敬重的定北侯还很遥远,十九岁的青年将军,她看到了他严肃刚硬的外表下温暖的双眸,甚至偶尔间,他会对着自己笑。   她悄悄地发现,她是可以冲着他撒娇耍赖的。   她顺着杆子往上爬,百无禁忌地把他给的一点点纵容利用到了极致。   之后他猝不及防地撤回,温柔却强硬地收回了曾经递给她的那双手。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被人抛到了大街上。   幸好那个时候,爹回来了,爹娘也和睦起来,爹娘的宠爱让她渐渐地忘记了萧敬远。   她把他送的小红木锤子,还有那小木娃娃都收在箱子底,从不打开来看。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嫁入萧家的,便以为,今生自己怕是和他再无交集了吧?本就差着辈分,又不是什么血缘近亲,待到一日她嫁为他人妇,怎么可能轻易得见?   只是终究没想到,自己在这一场燕京城动荡中,竟遭遇这般不幸。   更想不到的是,爬出洞口,迎着积雪反射过来的刺眼光芒,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他。   身穿战甲,顶天立地的他,弯下腰,对她伸出一双温暖干燥的手。   在那一刻,她整个崩溃了,再不记得曾经被抛弃的痛,冲着那双温暖的手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倒在他怀里贪婪地吸取他的温暖。   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径,她不免微微咬了下唇。   一碗汤面入腹,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了干净温暖的衣裙,理智回笼,她又重新是兵部侍郎家娇生惯养待字闺中的姑娘了。   眼看就要满十五岁的姑娘,自然是要谨言慎行。   这样的一个姑娘,面对眼前这位数年不曾谋面的萧大将军,是羞涩矜持的。   于是萧敬远就见到,阿萝低下头,柔白犹如春桃一般的脸颊微微泛起粉润的红晕,修长细密的睫毛垂下,样子妩媚羞涩,就连那娇嫩的眼睑上方 ,也透出一层脂粉样的艳红来。   她是刚洗过澡,乌黑的青丝轻轻蔓延在少女微微隆起的胸前,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润,整个人仿佛清晨沁润了水光雾气的牡丹,轻盈盈的水灵,粉嫩嫩的动人。   萧敬远就这么看着,看着七年后已经初初长成的女孩子,微微开启娇嫩清透的唇瓣,低声道:“谢七爷救命之恩。”   她用的称呼,不是七叔,而是七爷。   七叔是世交间排着辈分的称呼,七爷,却是连那点世交之情都没有了。   更遑论昔年,小小的她曾窝在他胸膛里,软糯撒娇,仰起小脸儿歪着脑袋冲他耍赖。   这些,她可能已经忘记了吧。   萧敬远几乎在屋檐下等了大半个时辰。   这大半个时辰里,他想象过千百种她出来后会说的话,每一种,他都想着他该怎么应对。   可是万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这般疏远的谢辞。   一盆冷水浇下,揣在怀里的蒸腾热气,缓慢地变冷,变硬。   “三姑娘客气了,萧某奉太后谕旨剿匪,这本是职责所在,若是不能救得姑娘,反倒是萧某的罪过了。”   他的声音疏远客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阿萝默了片刻,有些不知道如何应答了,她也感觉到了,他眸光中的热度仿佛瞬间消退。   或许他在生气,生气她是个不识好歹的,前一个时辰还在软绵绵地攀着他的臂膀怎么也不肯放开,后一个时辰便矜持地不敢抬头去看。   贝壳般的小牙微微咬住唇,粉艳的丁香小舌轻轻抿了下唇瓣,她越发低下头,小声开口说:“七叔……你知道我娘和我弟弟的下落吗?”   牢牢地盯着她那唇舌间小小的动作,萧敬远的眸色变深,呼吸几乎停滞,胸口甚至泛起丝丝疼痛。   他深吸口气,箭袖下的拳轻轻攥起,以平稳自己的气息。   她果然是没变,纵然长大成一个妩媚动人的姑娘,却依然是原来那个性子。   开口叫七爷,是和他把以前的那点牵扯撇个清清楚楚。   再开口叫七叔,又是因为有所求,怕自己生气了,便故意这么称呼来拉进一点点距离。   她甚至聪明地放低了声响,依然软糯的声调中透出点撒娇的味道。   这若是换了别人,他必然嗤之以鼻,冷漠对之。   往年求上他的人不知凡几,哪个敢在他面前动这种小把戏。   可是偏偏,她这小心思小手段,他甘之如饴。   “并不知。”   他这话一开口,便见那湿润浓密的睫毛瞬间抖起,水润的眼眸中透出浓浓的担忧。   他怎么可能忍心看她这般。   “你别担心,我一路追过去,知道那些流匪也并没有找到你娘和你弟弟。”   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抚。 ☆、第50章   “你别担心, 我一路追过去, 知道那些流匪也并没有找到你娘和你弟弟。”   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抚。   低哑的声调说出的话语,倒是和她的猜想差不多。她凭着自己遥听那些流匪动静的本领, 知道昨日他们还在骂咧咧,只说这两日在山中竟然一个都没碰到。   看样子, 至少她遭遇的那拨人, 并没有母亲和弟弟下落——或许母亲和弟弟已经逃出山去了吧。   “……那就好。”她轻声喃道, 声音柔软, 可以听出是总算放心了。   “我派出去的人还在搜查, 若是有你母亲和弟弟的下落,会第一时间禀报过来的。”   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出言安抚。   “嗯。”她抬起眼, 仿佛秋水洗涤过的双眸此时越发显得清澈动人:“谢谢七叔。”   他低头望着她,想说“不用客气”, 却觉得太无趣, 想说“这本是分内之事”又觉得太疏远,脑中百转千回地品味她那句“七叔”, 竟觉得此时此刻正是恰到好处,她既没有刻意疏远,也没有丝毫要亲近的意思。   七年前那个对她耍赖得寸进尺, 一次次地放出鸽子要他过来的小姑娘,必然是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时, 恰好霍景云送过来吃食, 却是之前山中顺手猎到的狍子, 如今烤好了。   “将军,这个狍子肉咱兄弟刚才用盐和烧酒特意腌过,烤得正好,你先用着。”说着,递过来一个偌大的青花瓷盘,里面大咧咧地摆着小半只烤熟了的狍子。   他嘿嘿笑了笑,又趁机去瞅向旁边的阿萝。   一看之下,不免有些怔住,想着这姑娘可真好看,像暖房里养着的兰花。   旁边的萧敬远冷瞥过来一眼,霍景云也就马上清醒过来,连忙笑着道:“这位姑娘饿了吧,你也用些,不用客气,这是兄弟们特意给你和将军做的,好吃得紧。”   说着间,便把那个大青花瓷盘搁置在旧木桌上,然后慌忙逃走了。   阿萝饿了那么久,喝了点面汤不过是暖暖胃罢了,此时听得烤肉,嘴里便不自觉地流了口水。   她艰难而小心地看向那狍子肉,却见那狍子霸气地横在盘子里,烤得金黄,色泽光亮,上面还细心地撒了盐巴等调料。   不动声色地,她微抬起袖子假作咳嗽,其实以着缓慢而细微的动作轻轻咽了下口水。   之后她咬唇,晶亮的眸子望向萧敬远。   这个时候农户大婶已经识趣地出去了,萧敬远看看四旁,见有个灶台,灶台上放着锅碗盆勺并菜刀,他握过来,便仔细地用刀将烤狍子肉分割开来。   他自然看出刚才阿萝见到这烤狍子肉时,眼里瞬间迸发出的光彩,以及那欲盖弥彰的咽口水动作。   阿萝从旁安静地等待着,不时抬起头来悄悄看向他。   他低着头,笔直的鼻梁骨旁,如剑一般的眉眼微垂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他握着菜刀的手,一丝不苟的稳定。   他一下下地,从一整块烤狍子肉上面切割出削薄的肉片,整齐划一。   之后,他又取了一些盐巴,均匀地洒在那肉片上。   做完这些,他自旁边竹筒里取来一双筷子,农家的筷子,自然比不得侯府里,他看了看,勉强还算干净,这才递给了阿萝。   “吃吧。”他仿若随意地看了她一眼:“等下再喝点热汤。”   “嗯。”阿萝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她故作镇静地等在旁边,其实心里已经恨不得用手抓来那削薄的狍子肉塞到自己嘴里,而抬起袖子掩饰吞口水的动作已经做了好几次。   当下接过来筷子,她小小声地道:“谢谢九叔。”   说完这个,便再也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来放到嘴里。   吃到嘴里,她才知道,这烤肉是多么鲜嫩香美,香得她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咽下去。   “好吃。”她再是想故作矜持,也终于忍不住夸口赞起来,一边赞着,一边又夹了一块。   如此吃了三四块后,她才想起来,望向旁边的萧敬远,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叔,你不吃啊?”   “我不饿。”他低下头,取来了一个烧火棍,轻轻地拨弄着旁边灶膛中的柴火,想让它烧得更旺一些。   山下虽不比山里冷,可是到底并不暖和,而她刚沐浴过,发梢的湿润浸在胸前微微起伏的粗布蓝花袄上。   这样子很容易着凉。   阿萝低下了头,重新拿着筷子吃肉,只不过这次少了最初的急切,变成一小口一小口吃了。   当她这么吃的时候,萧敬远坐在灶膛旁,一边随意拨弄着灶火,一边看着她。   她有几分羞涩,忽然间就想起,七年前,他从拐子手里救了她,也是像今日这般,抱起她,将她收拢在斗篷里遮盖得严严实实,之后寻了处客栈安置她。   第二天晨间,他陪着她一起用膳,抬起修长好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剥水煮毛豆。   她还想起了刚才大婶说的话,大婶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吧,刚才那位大将军还说你并不会自己穿衣,要我帮着些。   她小口地品着嘴里烤狍子肉的滋味,有些无奈,又有几分羞赧,其实她自那之后,早学会了自己穿衣,他竟然还以为自己是小时候那般娇惯和笨拙。   “在想什么?”他低头望着灶膛里欢快的火苗,这么问道。   她微诧了下,仰脸看她,小脸在火光映衬中透着粉光。   “我就是想起了我小时候……”被他猝不及防地这么问,她倒是没防备,一边吞咽下一口烤肉,一边低声这么道。   他目光从火光中移开,看了她一眼。   “以前是我不好。”他以为她想起了那一日,他向她告别的情境。   他明明答应了她的,可是却出尔反尔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违背自己的诺言。   “没,没,你想多了,没什么的。”她连忙摇头否认。   她并没有哀怨地一直想着这件事,至少现在并没有。   她也知道,今日若不是他,怕是自己在那山洞里会冻死饿死,她怎么还会斤斤计较小时候的事儿。   更何况,小时候也是她不懂事,任性,缠住他,不舍得放开,只恨不得他能像父亲一般守在自己身边。   跳跃的火苗映衬在他坚硬的下巴上,他喉咙微动了下,灼灼目光凝视着她。   沉甸甸的目光压下来,阿萝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那个时候是我不好,我只是……只是太需要像七叔这样的人对我好了,七叔那么好,我便忍不住任性了。”   她贪婪地索取,试探着他的底线,但其实他和自己非亲非故,并没有那么多耐性。   “恰好,我爹回来了,他对我很好,他比我以为的对我还要好。”   听着这话,萧敬远便想起,那一日在茶楼上,他看到她高坐在大马上,欢快地靠在叶长勋怀里,眉眼间的神采仿佛能照亮整个东大街。   她的父亲回来了,可以满足她需要的一切宠爱,所以她就不需要他了。   阿萝这么说着时,她忽然不安起来,其实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她和萧敬远要谈起这个话题,以前的事儿,难道不该是默契地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她很勉强地笑了下,抿唇轻笑:“其实……七叔还是相信我的吧?”   “嗯?”他不置可否,挑眉望着她。   “我当时死乞白赖,求着七叔把婚事给退了,七叔当时说是不会退的,可是后来……”   后来她自然知道,她提过的那两位,他谁都没有娶,一个调令,他离开了燕京城。   “这个和你没有关系。”他略显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语速非常快。   “额……”她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自作多情了?其实和自己没关系?   萧敬远在话出口后,也发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于是又补充道:“我只是恰好要离开燕京城,怕是要在边疆数年,燕京城里的姑娘,怕是受不得这苦,我也不忍心让人家守活寡,与其这么耽搁着别人,倒不如及早拒了这亲事。”   “嗯,也是。”她只好讪讪地这么道。   说起来也是巧,他拒了婚事后,人家左继侯府家的姑娘没多久就嫁给别人了,如今过得挺好,并不像是短命样儿。   他怕是依然不会信自己当初说的话吧。   “你呢?”他忽然这么问道。   “我?”阿萝茫然地望了他一眼,颇有些疑惑,这话题是怎么跳转的?   萧敬远扭过脸去,看向旁边的炉火。   炉火的映照下,他幽深的眸子中也跳跃着火光。   “你如今,可曾定亲?” ☆、第51章   “没呢……”阿萝这么说着, 忽然想起上辈子自己嫁给萧永瀚的事, 而萧敬远恰是萧永瀚的叔叔。   当下心里微动了下,便故意道:“不过已经有心仪之人。”   “哦……”红色跳跃的火苗中, 萧敬远仿佛化为石雕,半响后, 才低声道:“没想到转眼间, 你都长这么大了。”   阿萝听着他这声音颇有些闷闷的, 不免纳罕, 想着他该不会真觉得自己就该嫁他侄子吧?   其实同在燕京城, 彼此之间难免有所交道,她也知道萧敬远的母亲,也就是萧家老太太, 还是很中意的,总说要早点定下来, 要让自己去她家当孙媳妇。母亲知道自己的心思, 每每听说这个,只是敷衍几句, 并不给个真切话。   可以后呢,该如何推脱?   如今父亲虽已为兵部侍郎,可是萧家经此一事, 有从龙之恩,可以说是烈火烹油势头日盛, 若是萧家真想让自己去给萧永瀚当媳妇, 那怕是要得罪他们家了。   这么想着, 她微微歪头,仔细打量过去,却见火光映衬中的男子眼眸深邃,双唇绷紧几乎成一把剑,眉宇间凛冽森寒——看上去有点吓人。   她眨了眨眼睛,赶紧笑了下,解释道;“其实订婚这种事,我是不着急的,左右我年纪不大,也不必非要急着嫁人,嫁人不好。”   “为什么不好?”他连头都没有抬,盯着灶膛里轻轻炸开的一点火花,淡声这么问道。   阿萝歪头想了想,吐吐舌头,小声道:“你看,我在家里,爹娘对我好,哥哥也疼我,就连那个总是气我的弟弟,看我不高兴了也会哄着我开心,还知道去如意楼给我买糕点吃,这么舒坦的日子,我为什么要早早地嫁人,去给别人当媳妇。当别人家媳妇,每日还要伺候公婆,服侍夫君,还要操心料理家事,调理丫鬟,不知道多少烦恼!”   萧敬远目光缓慢地移到阿萝身上,看着她眉眼间的一丝调皮,隐约可见当年那个七岁小孩儿的模样。   他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却是道:“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小孩儿脾气。”   阿萝这个时候也吃得差不多饱了,放下筷子,捧着热汤轻轻吹起:“没人宠着的时候,自然不能当小孩子,如果有人宠,那为什么不乖乖地当个小孩子?”   萧敬远听闻,微愣了下,之后眸中忽地泛起痛意,忙别过连脸去。   **************************   阿萝这边吃饱喝足了,心情也就好了,只唯独担心着母亲和弟弟而已。   萧敬远手底下人已经过去燕京城通知了叶长勋,叶长勋那边应该很快有人来接,阿萝自然很是期盼。   不过萧敬远还是道;“如今燕京城里也不太平。”   阿萝听闻,倒是知道他这意思的。   一时低头想着,自己若回去燕京城,别反倒是给爹爹添乱,如果这样,还不如继续留在山下,左右有萧敬远在,他还能护着自己。   这么一想,她也就不着急了,只是盼着萧敬远能快些将母亲弟弟寻到。萧敬远看她嘴上不说,眼里却满是期盼,自然不忍心让她失望。   当下留了人手在山下护着她,自己却是亲自带了人马前去山中剿匪,如此折腾三五日,总算那群流匪被尽数捉拿,一个不剩。   等那日凯旋归来时,大家伙自是高兴,唯独霍景云等人,却私底下在那里嘟哝:“将军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那脾气像是吃了□□一般,眼里也透着狠,那些流匪落到他手里,活捉的且不说,但凡要跑的,死得有点惨。”   按说谁没见过死人,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呢,可是将军素来不是那赶尽杀绝之人,凡事留一线,在边关颇有儒将之称,不曾想今日对着区区流匪,竟是这般狠厉手段。   “往日看你机灵,怎地如今倒是傻了,还能因为什么,就为了山下那姑娘呗!”   瞎子都能看出来,在山下时,将军那双眼睛都围着姑娘转,姑娘一不在他眼前,他便有些怅然若失。这也就罢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将军和人家姑娘处得不好,他便连用膳都不过去看看那姑娘,反倒让人传话了。   “男人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难免要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这一听就是个有经验的,说起来头头是道。   “这是啥意思,意思是那姑娘根本没看上咱们将军?为什么?”苏年眼里,萧敬远那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在边关时,不知道多少姑娘恨不得直接扑到将军身上,将军正眼看过谁。   人都道将军眼高于顶,如今好不容易眼里有姑娘了,姑娘竟然拿乔?   “谁知道呢,反正依我看,咱们将军栽了,别人家那么小一个小姑娘拿捏着,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这……”苏年头疼地皱眉:“那姑娘年岁看着很小,不曾想这么有手段?”   “长得美呗!你见过几个长成这般的姑娘?”   “也是。”苏年便想起了那姑娘,那模样,那身姿,鲜嫩得流水,俊俏得好似个天仙,谁见到这样的,能不心动?也就是他们,自知身份匹配不上,这才没什么念头罢了!   “你们在说什么?”冷不防的,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冰冷森寒。   众人一惊,僵硬地回头看过去,却见他们谈论的主角儿——他们家将军正站在身后,眉眼凛然地盯着他们。   那眼神,仿佛刀子。   “将,将军……”几个人连忙挺直了脊背,不敢言语。   萧敬远挑眉,走过来,森寒的眼神自他们面上一个个扫过。   他十四五岁便跟随父亲在沙场上历练,现已年二十六岁,所经历过征战不知凡几,塞北的风霜雨雪和沙场上的刀光剑影早已经磨砺出他如刀如剑般的不怒而威,此时不过是这么看过去,众人都觉得仿佛有一把凉飕飕的削薄利刀在自己脸皮上剐。   “你们身为大昭将士,不思保家卫国,就在这里学些乡野妇人,惹口舌是非,败他人闺誉?”   众人一动都不敢动,纷纷齐声道:“不敢!”   “不敢?那你们最好是不敢。”   萧敬远冷笑一声,扔下这一句,径自走人了。   待到那身影走出老远,众人才面面相觑,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看来……将军怕是根本没戏吧?   只有情场失意的男人,才会无处发泄,以至于这么凶巴巴地对待属下了……   ******************************   阿萝这几日干脆赖在山下,左右有萧敬远的属下护着她,她也不用担心回到燕京城拖累了父亲,只是牵挂母亲弟弟罢了。   如此几日,总算燕京城得了消息,知道原本的安南王如今登上皇位,燕京城内外肃清整治,慢慢太平下来,而父亲也终于得了母亲和弟弟的信,原来她们当时在护卫的带领下逃出来后,因担忧阿萝,并不敢离去,只躲在山那边的一处农户,想着四处打探下阿萝的下落。   母女二人,一个山这头,一个山那头,倒是好生牵挂。如今都联络上了当爹的,于是彼此也就有了消息。   阿萝听闻,自然是雀跃不已,当下赶着就要回燕京城和她爹娘相逢。   萧敬远这边剿匪一事也是大功告成,带着人手恰要回去燕京城,自然是顺路将阿萝送回去。   临走前那一晚,阿萝正兴奋地和农户王阿婶说着燕京城的种种,还把自己身上的一个金镯子送她,并承诺说,若是有什么事,以后尽管去找她,那王阿婶自然高兴,只说遇上贵人。   其实这几日阿萝在山下这里住得还挺自在,这边空气清爽,舒适自在,又有底下将士隔三差五打得各色野味好玩意儿送过来,比燕京城里吃得好东西要新鲜,若不是还要记挂母亲,她都要乐不思蜀了。   这边阿萝正和王阿婶说着以后的事儿,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开始以为是寻常将士们巡逻的脚步声——她知道的,这几日自己所住之处,外面将士都是不断的。   可是后来,她发现不对劲了,这个脚步之后就不再动了,只有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她听着有点耳熟,竟好像是萧敬远的。   于是她跑过去窗户处,往外瞅,一瞅之下,却见一勾弯月高悬,山影朦胧,夜色清冷,而就在那篱笆之外,赫然有一个挺拔的身影。   她看不清他到底面朝何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不过却从那一片清冷中品出点寂寞的滋味。   青山无言,他却比青山更沉默。   阿萝一时不知道手中这窗,是关还是合。   旁边的王阿婶凑过来,一看之下,也认出来了:“这不是萧将军吗?”   说着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笑了笑,却是劝道:“姑娘,这几日萧将军也没见往你跟前凑,想必是忙着?明日就要启程回去燕京城了,他这么晚过来,可能是有话要对你说呢。”   阿萝不知为何,面皮发烫,低声道:“我和他,原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着间,心一狠,便要关上窗子。   谁知道王阿婶却是个知趣的,往日也干过那保媒拉线的活儿,当下拉着阿萝,一把将阿萝从门里推出去:“左右周边也没人,他既来了,你好歹和他说说话,怎么说人家也救了你!”   把阿萝推出去后,王阿婶一把将门利索地关上了。   她又不傻,早看出那将军看这小姑娘的眼神,啧啧啧,简直是恨不得捧到手里吃进肚子里去!   她落得做个好人! ☆、第52章   “阿婶,阿婶, 你开门啊!”阿萝不敢相信王阿婶就这么把她赶出来了, 她只穿着一件夹袄, 外面很冷的啊!   可惜的是, 王阿婶却根本不搭理她。   “阿婶,你好歹让我进去再多披件衣裳吧?”   “不用不用,不冷!”   其实王阿婶想的是, 冷是吧?去找萧将军啊, 我看萧将军的披风暖和得紧,还是貂毛的呢!   阿萝无奈地站在门外, 夜风一吹, 她打了个寒颤。   呆了半响, 她终于忍不住, 挪蹭着来到了篱笆旁。   “七叔……”她硬着头皮小声打招呼。   “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萧敬远仿佛根本没看到她刚才被赶出门的狼狈。   “也不做什么, 就是无聊,闷,出来散散步。”他假装没看到, 她也只好给自己留点面子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萧敬远拧眉, 随即褪下了披风,递给了阿萝。   阿萝看他一眼, 默默地接过来, 披上了。   他身量在男人中算是比较高的了, 而她,十四岁的小姑娘,娇小得很,如今她披上了他的披风,顿时犹如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那披风边缘上等的貂毛垂在了地上。   这披风一看就金贵,她自然是不忍心这么暴殄天珍,只好用一只手提着。   “没事。”他看着她这个别扭的动作,淡声这么道。   “可不能弄脏了。”她一双小手儿轻轻抚摸着披风上的貂毛,摸起来柔滑舒服,且在月光下隐隐闪着金光,便笑着道:“这肯定不是寻常貂毛吧?”   “嗯,以前在山里猎的。”其实这是极为罕见的金丝貂毛,不过他没细说。   “还挺好看的。”她真心赞美。   他没说话。   她咬了咬唇,却觉得分外尴尬。   本来就是被逼出来的,她还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想起之前他问起定亲的事儿,不免猜着,难不成他母亲和他提过,想给他侄子娶自己过门?   他低首凝视着她,月华如水,照在她粉嫩莹白的面庞上。   他目力好,能看到年轻女孩儿额头上特有的细微近乎透明的茸毛。   还看到她用贝壳一样的小牙儿轻轻咬住下面粉润的唇儿。   他喉咙里一阵干渴,胸口也感到阵阵闷痛,喉结轻轻滚动了下,他淡声道:“明日我送你回燕京城,你就能看到你爹娘了。”   回去后,她有了爹娘,可以想像,必然是乐颠颠地奔过去,扑到爹娘怀里舍不得出来。至于他,她是再不会记起,瞬间抛到九云霄外了。   “嗯嗯!”她用力点头,眸中绽放出宝石般的光彩:“谢谢七叔……”   那声七叔喊得软糯,且拖着软软的尾音,像是在冲他撒娇。   他难得笑了,笑得胸口越发闷痛。   “一听能回家,看把你高兴的。”   “这些时日可把我煎熬坏了,如今一切太平,家人无恙,又能团聚,我当然开心!”她笑得眉梢间都是灵动的喜悦。   “陪我四处走走好吗?”   他望着她,这么问道,见她略显迟疑后,便忙补充说:“他们正在烤肉,点了许多篝火。”   听他这一说,阿萝这才注意到,不远处靠山的地方,一堆堆篝火已经燃起来了。   她还是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便点头了。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是乖巧地呆在家里的官家千金,这种野外篝火的景象,是很难看到的,以后怕是也基本没什么机会了。   左右今日没旁人知道,身边的萧敬远又是个可靠的,她何不趁机看个够?   当下两个人走出篱笆,顺着旁边一条小径往不远处的篝火走去。   初春时的野外,万物还未复苏,春草尚且深埋在枯萎的干草之下,他们走在小路上,闻到的是浓重干草气息,还有不远处烧烤飘来的香气。   阿萝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却见黑黝黝的山峰在篝火的映衬下,仿佛隔着一层水雾,变了形状,奇幻而诡异。   仰脸看,那弯冷月已经落山,偌大的蓝黑色天幕浩瀚辽阔。   任凭下面的人们欢快说笑,任凭那篝火熊熊燃烧,这浩瀚夜空只是安静地望着人间的一切。   阿萝是个没见识的人,第一次在此情此景之下望着夜空,不免震撼,心里便泛起一种酸涩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天地茫茫,山脉延展,她才知自己之渺小。   生死轮空,周来往复,她又为何重生在人世间,把一切重来?   她仰起脸,望向旁边高大冷漠的男子。   “七叔,你——”   她想问,七叔,你上辈子位极人臣,却一直不曾婚配,可觉得遗憾?可会想着,重来一次,改变你所能改变的一切?   可是当那男子垂眸看向自己时,她却是开口道:   “七叔,你在北疆数年,可曾觉得孤单,毕竟那里没有燕京城的繁华。”   她想,北疆的天空,一定比这燕京城郊外的山野更为空旷辽阔,人站在这样的夜空下,心里不知道生出多少寂寞。   萧敬远的眸光描摹着小姑娘在篝火中的姣好剪影,开口时,声音却和那广袤的夜空一般遥远。   “孤单,这个和在哪里没有关系,还是看心。”   便是身在熙熙攘攘的燕京城街头,凭窗望过去,看这锦绣富贵乡,看别人飞在眉梢的笑意,岂不是更衬得形只影单人的寂寥?   “看心?”阿萝疑惑地仰脸看向萧敬远。   萧敬远却别过脸去,躲开了她的视线。   “对了,我在你家别庄里,捡到了这个。”   说着间,他摊开手。   他根骨笔直的大手里,放着她那块自小带到大的长命锁,用红线拴着的。   “想是当时匆忙离开时丢的,我还以为是丢在山里了,却原来是被七叔捡到了。”   她忍不住笑了下。   老祖宗过世也有几个年头了,她有时候想起来,颇觉得遗憾,当初老祖宗房里的东西,她连个碗都没拿到,竟没个念想。而这长命锁,是老祖宗送的,也是唯一的念想了。   “谢谢七叔。”   她笑着这么说,以为萧敬远会把那个长命锁递到她手里。   可是没有。   萧敬远微微蹲下,仿若稀松平常地道;“我给你戴上。”   啊?   阿萝愣了愣,清澈眼底泛起一丝疑惑。   萧敬远指了指旁边的木墩子,示意她坐下。   她鬼使神差地,也没有拒绝,就真得顺着他意思坐下了。   接下来便见萧敬远蹲下身子,单膝着地,然后抬起手来。   他脱下了身上的披风,如今只着一身简单紫袍,那紫袍做工精细考究,透着器宇轩昂的贵气,伟岸的身形,就这么半跪在她面前。   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小巧玲珑的脚,脚上虽然是粗布棉鞋,布料粗糙,可是却越发衬得脚踝和裤脚之间那丝隐约的纤细雪白触目惊心。   他一手握住了她的脚,一手轻轻地将长命锁为她挂上,之后将绳子栓起来。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大手会无意间碰触到她脚踝上的肌肤。   略带粗硬的触感,灼烫灼烫的,烫得她几乎想将脚缩回来。   她羞涩地抬眼看他,谁知道他却只是垂着眼,心无旁骛地帮她系上那红绳儿,似乎丝毫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她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别过脸去,煎熬地等着这一刻的结束。   这是他这辈子系得最缓慢的一次绳子了。   当他系好这个红绳的时候,怅然若失地将那柔滑细腻的脚踝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之后收回了手。   年轻女孩儿的馨香甜软犹在鼻前萦绕,他却不得不站起了身。   “好了。”   他说完好了,她就蹭的一下站起来。   他知道她害羞了,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莹润圆巧的耳垂都朦上了一层透明的粉。   她的眼神甚至有些慌乱不安。   他知道今晚自己逾越了该有的本分,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只是想,在七年后,再给那小姑娘拴上她的长命锁。   “七叔——”她看到他转身,背对着自己,她觉得那个背影颇为冷硬。   她语气中有一丝丝的哀求,因为并不明白,萧敬远这到底是怎么了。   忽冷忽热的。   “走吧,天晚了,女孩儿在外面总是不好,我陪你回去。”   “好……”   走到了篱笆墙边,阿萝看看萧敬远,总觉得自己还有话说。 ☆、第53章   走到了篱笆墙边,阿萝看看萧敬远, 总觉得自己还有话说。   这一路行来, 萧敬远的沉默, 多少让她意识到, 可能这就是两个人最后的交际了。走完了这一段路,明日他会送自己回燕京城,从此后, 桥归桥, 路归路,她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孩儿, 他是天子重臣, 萧家顶梁柱, 再无瓜葛了。   她上辈子嫁给萧永瀚, 和他几乎都没什么瓜葛,更不要说这辈子, 她根本不可能再踏入萧家门,那更是绝不会再有瓜葛了。   “怎么了?”萧敬远感觉到了,她走得慢吞吞, 越走越慢,最后几乎停了下来。   “七叔……我好像有件事想和你说。”她攥着披风上的貂毛, 绞尽脑汁地想。   “说。”   “那个……那个……”她努力想了一番,终于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有位朋友, 姓柯的?”   她记忆中, 萧敬远就是在她约莫十四五岁, 结识了一位游侠神医,而这位神医,或许可以治哥哥的眼睛。   “柯?不认识。”   “额……这样啊。”她有点失望。   萧敬远自然看出她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的失望,他默了片刻,便问道:“这是谁?”   “七叔既不认识,那就算了。”话虽这么说,她语气中显然带着浓浓的失落。   “告诉我,那是什么人?”   阿萝见萧敬远问起,只好道:“是一位大夫,我以为七叔认识,如今既不认识,那便是我弄错了。”   “姓柯的大夫,什么样的?”   阿萝没想到他竟然问个不停,可是这事儿怎么和他说呢?想了想,只好道;“我也是在山野间,听说有一位神医游走于北疆一带,这位神医或许能治我哥哥的眼疾,便随口问问七叔认不认识罢了。”   萧敬远点头,没再言语。   这个时候,阿萝已经走到了门前,她看了看身上披风,脱下来,递还给萧敬远:“七叔,给你。”   萧敬远接过来:“你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回京,要早点起来。”   “好。”   ************************   躺在农户家的炕上,阿萝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   她脑中不断地回想着今日萧敬远的异常,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远处的深山传来悠远的狼嚎声,一声一声的,听得人心颤,偶尔间还有虫鸣声在窗户缝隙里响起。   阿萝叹了口气,在又翻了个身后,她忽然心中一动。   悄悄地支起耳朵,她用自己的超乎寻常人的耳力,开始搜罗萧敬远的动静。   其实这么做,有点惭愧的,总觉得是在干坏事,不过阿萝这个时候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总觉得今晚的萧敬远仿佛一块神秘的原石,她恨不得赶紧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藏了什么。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耳朵仔细地搜寻着周围的动静。   喏,除了那虫鸣声,狼嚎声,还有山洞里幼兽的哼哼声,寒鸟啄食声,寒风吹过深林,积雪簌簌而下的声响……   近一点听听,有将士们的呼噜声,聊天声,打闹声,比划声,还有几个将士在那里偷偷玩牌的声响。   阿萝失望地咬唇,再次凝心静听。   就在此时,一个异样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那是一个人舞剑的声响。   锐利的剑刺破夜空,奔腾有力的跳跃,迅疾猛烈的起落声,伴随着男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那个男人身穿的应该是袍子吧,因为她听到了衣袂在风中发出的猎猎声响。   他听起来心情并不好,因为他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发泄式的怒意,或者说无奈?   阿萝闭上眼睛,放松心神,让自己不要再去听这个声音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这就是萧敬远的声音。   萧敬远这一晚,先是在篱笆墙外站了很久,之后在自己出去后,陪着自己走了一圈,把自己送回来,他独自出去练剑,练得还是这么迅疾凌厉的快剑。   可是她搜罗到了这个声响后,无论如何,却是扔不掉了。   她试图去听山里的风声,试图去听林中的狼嚎声,甚至试图去听将士们的酣睡声,却都做不到。   这个男人练剑的声音,划破长空,牢牢地传入她耳中,让她不得安眠。   这一夜,她闭着眸子,听着那个男人一下一下的呼吸声,一直到很晚。   梦里,她仿佛听到他轻轻地呢喃出一个名字。   阿萝。   *************************   第二日,阿萝便没见到萧敬远。   她昨晚没睡好,累了一晚上,听到的都是萧敬远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是以现在,她无精打采地靠在轿子里,一点搭理人的心思都没有。   至于萧敬远现在在哪里,她是丝毫不想知道——最好是离自己远点,越远越好,远到自己再也不要听到他的声音了。   此去燕京城其实并不远,不过半日功夫就到了燕京城大门。   阿萝从轿子里往外望,却见大门前多了许多守城将士把手,知道这是新皇登基,燕京城内外不稳,还有几位皇子的余党,自然是要严查不敢懈怠。   也幸好,萧敬远这三个字是无比地好用,只要报上萧这个字,她的轿子顺利地被放行了。   刚一进城门,就见父亲带着人马亲自来接了。   阿萝久不见父亲,高兴得下了轿子,直接奔过去了。   叶长勋经历了这一场动乱,自是担心不小,如今妻子已回,又见女儿平安归来,喜不自胜,握住女儿双肩,高兴得只道:“阿萝,我们一家又可以团聚了!”   之后叶长勋亲自扶着女儿上了轿子,才来谢萧敬远。   叶长勋对于萧敬远的印象,还是来自七年前街头的一次邂逅,   萧敬远和前任兵部尚书孙大人是至交好友,而自己七年前从南洛调任兵部的调令,便是这位孙大人签发的。   他也约莫知道,萧敬远应该是帮他说了话的,孙大人言谈间,曾经暗示过。   叶长勋并不知道为何萧敬远会帮自己,是因萧家和叶家的交情,还是其他?   不过不管如何,他是一个有恩报恩的人,更何况,如今萧敬远还救了自己宝贝女儿。   当下叶长勋一抱拳:“萧将军,大恩不言谢,今日长勋便不多言,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萧敬远适才自然将阿萝见到叶长勋时的欢快全都看在眼中,那是和见到他截然不同的神情。   尽管下意识地拿自己和人家爹比,实在是有些可笑。   萧敬远见叶长勋抱拳而来,忙也抱拳,沉声道:“叶大人说哪里话,流寇作乱,危害百姓,敬远奉太后谕旨前去剿匪,本是应当应分的,叶大人又何来此言。至于说到登门道谢,更是折煞萧某,我曾驻守北疆,叶大人曾多年守在南洛,你我同是燕京城生人,又是同朝为将,却是一南一北,如今有缘再聚燕京城,不如择一良辰吉日,你我畅饮几倍。”   “哈哈哈,萧将军说话倒是痛快,既如此,过几日,我带上坛子自南洛带回的佳酿,定要和萧将军不醉不归。”   一时两个人说着,已经商定哪日喝酒的事来。   少顷,萧敬远和叶长勋告辞,骑着战马离去。   走了好一段路,他忍不住回首,望向刚才的方向,却见那轿子早已经走到了街头,此时恰好转弯,一眨眼,便进了巷子,再也不得见了。   这边阿萝回到家中,还没进门,便见宁氏和叶青越都迎出来了,就连叶青川此时也自在家中,站在门首等着阿萝。   宁氏见了阿萝,扑过来抱住便心疼得哭了起来。   “你这傻孩儿,可把我担心死了!”宁氏咬着细牙,又恨又痛。   说到底阿萝是个女孩儿,万一有个闪失,那这辈子算是完了,早知要担这么多心,还不如大家伙一起跑,要死死在一处!   阿萝见母亲啼哭,也是心痛,便故意笑嘻嘻地逗着母亲。   “娘,你瞧,我除了浑身粗布衣衫,哪里见半点伤!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命大,当时护卫护着我躲到一处农户,之后我就在那里窝了几日,根本一点苦头都没吃。”   阿萝轻描淡写,把在山中被流匪追赶捉拿的几日狼狈省略,只说在农户的日子。   宁氏听了,眼泪稍止,不过进了屋后,还是搂着阿萝,把她揽着细细看了一番,见果然看着精神还好,这才放心。   阿萝其实身上伤痕还未消退,不过暗暗庆幸都不在脸上,不会被母亲看到罢了。   此时叶长勋进来,说起阿萝为萧敬远所救之事,又谈起过几日要登门道谢。   宁氏略感意外,不免拧眉:“你若过去,我看来也要随着去了?”   叶长勋力理所当然地道:“萧家还有老母在,我去拜会萧敬远,你若能随着拜会下那位萧家老祖宗,倒也好。”   这下子宁氏轻叹了句:“我原不想去他家,他家怕是一心盼着能够和咱家阿萝结亲呢。”   叶长勋听了,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索一番:“其实萧家的,倒是颇有几个不错的,勉强可以匹配咱家阿萝。”   ☆、第54章   叶长勋听了,摸了摸下巴, 认真地思索一番:“其实萧家的, 倒是颇有几个不错的, 勉强可以匹配咱家阿萝。”   阿萝一听, 便有些急了,忙道:“爹说哪里话,萧家怎么好了, 我瞧着他们家堂兄弟太多, 以后若真处起来,还不知道多少糟心事!再说了, 萧家那些少爷, 没一个我看得上眼的, 不是太黑就是太白, 不是太胖就是太瘦!”   她是不惜把萧家往死里贬低的,再怎么样也不要再踏入萧家门!   上辈子稀里糊涂的, 只以为婆婆好老祖宗也好,丈夫更是好好好,结果呢, 自己平白被关在水牢里十七年,真竟然没一个人发现?   况且萧家好好的侯门大户, 怎么会在底下有个水牢?这更是匪夷所思了。   叶长勋其实也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谁知道就见女儿急成这般, 简直是要跳脚的架势, 当下连忙道:“萧家不好, 萧家不好,不好就是了!”   他如今年已过而立之年,在朝中已经官至兵部侍郎,外面颇有些威仪的,可是唯独在妻子和宝贝女儿面前,很会做小伏低。   阿萝一见爹爹这样,抿唇也是笑了,转首望向娘:“反正我不喜欢!再说我还小呢,着什么急,等我到了十七八岁,再说这些也不迟!”   她是十七岁怀孕生子,之后出事的,若是干脆能晚点成亲晚点孕育,会更放心些。   宁氏听着不免叹息:“你啊,眼看就要及笄的人了,却忒地孩儿气,传出去让人笑话。”   叶青川一直沉默不言语的,此时听得这个,却是也道:“其实阿萝说得也对,不必那么急着成亲,在家里多留两年,她也自在。”   叶青越小小孩儿的,也竟然忽然开口:“是啊,哥哥说得有理!姐姐长得好看,别人都比不上,便是等到十七八,也不愁亲事,咱们自己在家,一家不分开多好,强自早早嫁去别人家!”   这话听得宁氏连连摇头:“你们啊,一个个,大的小的,全都是任着她的性子!”   叶长勋见此,一锤定音:“那就说好了,咱阿萝的婚事不急,不过萧家还是要去的,这次多亏了人家,要不然咱家阿萝怕是要吃苦头。”   宁氏想想也是,便道:“前些日子得的那些珠子,我瞧着给老人家用最好了,倒是不若干脆拿着,送了萧家老太太,她必喜欢的。”   叶长勋每每得了什么好物,都是一并交给宁氏的,如今见宁氏说,自然没有不允的理,也就随她。   阿萝见爹娘是要去定萧家,这是通家之好的意思了,自己怕是也要跟着去,不免心中有些惧意。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世自己有哥哥弟弟,更有爹娘在,又何必惧怕这些?若真得那谋害了自己的人是柯容,自己得些线索,查出真相,说不得还能为上辈子的自己报个仇。   这么一想,也就不说什么了。   *************************************   阿萝心里想明白了这些事,也就觉得没什么惧怕的了,这一日随着父母哥哥前往萧家拜访,自是被好生招待。   叶家老太太一见阿萝,便是喜欢,只拉过来好生摩挲一番,最后叹道:“瞧这长得,越大越水灵了,像个玉儿人一般,我若能日日看着你,也能平生多活几年!”   这话逗得周围人不免笑起来,宁氏知道自己女儿并不喜和萧家订亲,当下只是笑着去夸萧家几个姐妹,却是不接萧老太太话茬。   用过午膳后,一群女眷便玩起了叶子牌,阿萝不爱玩牌,觉得无趣,便随着萧家六姑娘出来玩耍,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如今天冷着,该有的花也都谢得差不多了,便是那腊梅,还没到开得季节呢。   “阿萝,你随我去看看那两头白鹿吧,我记得当初还是你想了个法子救了它们呢,如今它们都长大了,去年还生了两只小白鹿。”   阿萝听着,倒是来了兴致,便随着六姑娘说要过去,谁知走到半路,碰到了萧永泽他们。   原来萧永泽他们正在练武场上比划拳脚,因叶青越也颇爱耍弄,便说要和他们比拼。   萧永泽如今已经十五岁的少年郎了,哪里会欺负个七岁小孩儿,便有意要让着,谁知道让了几个回合,这才发现,叶青越七岁年纪,竟颇有些本领,且力气惊人。也就年纪小罢了,假以时日,稍长一些,自己怕是不及。   萧家其他几个兄弟也看出来了,不免惊叹不已,一个个都轮着来,说要试炼叶青越几招,叶青越是个好斗的,往日家里不是文雅爱读书的哥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姐,哪里有谁和他这般比试,此时也是来了兴致,还真得摆开架势来。   “今日叶青越拜会各位大侠,咱们就逐个切磋一番!”   他这小小年纪,还抱拳说了一句这个,倒是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萧六姑娘和阿萝见此,连白鹿都不想去看了,干脆看他们男孩儿比拼武艺。   阿萝开始看得津津有味,后来见萧永瀚和柯容也过来了,两个人肩并肩站着,偶尔间还说一句什么,看那模样倒是颇为亲热。   萧六姑娘是个爽朗的,见阿萝瞧那边,便笑着道:“我永瀚哥哥素来和容姐姐要好,我就时常打趣他,有了表妹,连堂妹都顾不上了!”   阿萝抿唇笑了下,没说话。   上辈子,她是真不知道柯容和萧永瀚这么要好,就她印象中,萧永瀚看柯容,一直犹如陌生人一般。   到底是上辈子她的眼睛骗了她,还是说,这辈子有所不同了?   而萧永泽自打和叶长越切磋过后,便一直站在旁边看兄弟们和叶长越过招,看着兄弟们先是小觑了叶长越,之后被叶长越逼到角落,不免想笑。   后来他见阿萝过来这边,那心思就不在叶长越身上了,一门心思望向阿萝这边。   谁知道阿萝却并没有看他的意思,反而看着萧永瀚和柯容,若有所思的样子。   萧永泽见此,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其实他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若是那些管教不严的世家,身边早有几个丫鬟伺候了。萧家却不同,是不可能容许未成亲的少爷沾染风月的,是以萧家子弟,还真是实打实的光棍儿。   十五六岁的年轻光棍,正是想入非非的时候,况且阿萝长得那么美,萧永泽是自小就看中的,这几年来往少了,每每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私下和母亲提过,说心里就想娶叶家的阿萝。   如今再见,阿萝越发清丽秀美,是家里姐妹根本没法比的。   别人只说柯容像极了阿萝,可是他却不觉得。   柯容哪有阿萝好看,哪有阿萝可爱。   阿萝就连噘嘴的样子都分外动人,那小嘴儿像个鲜嫩红樱桃,让人恨不得啃上一口。   萧永泽看看阿萝,再看看旁边的萧永瀚,便走上前:“三姑娘,这边风大,仔细着凉,你若要看他们比拳,莫若去那边亭子上站着,视野好,也有山石挡风。”   萧六姑娘见此,挤眉弄眼笑了笑,便拉着阿萝道;“既是有这好人,咱还是听他的吧!”   谁知道这一伙刚要去凉亭,却见萧永瀚陪着柯容,也要去那凉亭。   凉亭并不大,哪里容得下这么些人,两拨人在凉亭前碰上,彼此一看,倒是颇有些尴尬。   若是以往,这算得什么,阿萝自然不会计较,区区一个凉亭,让他们去就是了。   可是现在,不知为何,当她看到萧永瀚用呵护的姿态对着柯容的时候,便故意笑而不语,乖巧地微垂着头,一概当做不知。   反正她是不会主动开口避让的!   柯容见此,只好道:“这边凉亭不大,永瀚哥哥,我们过去树下坐着吧。”   谁知道萧永瀚轻淡的目光扫过阿萝,微拧了下好看的眉:“为何,树下哪里有凉亭来得干净?”   他这话一说,大家颇有些尴尬了。   萧永泽看不下去了:“永瀚,你这像什么话!”   萧永瀚挑衅地望过萧永泽:“我只是说,树下没有凉亭干净,怎么,说错了吗?”   萧永泽:“你!”   他并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可是看着自家兄弟如此不给阿萝面子,已经是气急:“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六姑娘也道:“罢了,二哥哥有病,这病一直没好呢,我们不和他计较,去别处就是!”   说着,赌气拉了阿萝的手就要离开。   阿萝自然是想起七岁那年在萧家的情景,不曾想,七年过去,萧永瀚依然是这般模样,呵护着他的柯容表妹,见了自己,仿佛刺猬竖起了刺。   今日这般,分明是刻意要给自己难堪。   她沉下心,仔细地盯着他看。   他是好看的,十五岁的少年,一身白衣,黑发如墨,斜飞的长眉几乎入鬓,站在这冬日的凉亭旁,他犹如坠落凡尘的上仙,缥缈俊美。   曾经她是极熟悉这个人的,因为这个人会把自己轻轻揽在怀里,百般疼宠,不舍得自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那个时候,自己便是皱一下眉头,他都要问个是非原因。   只是如今,重活一世,他早已变了模样,留给自己的只有万年寒霜般的清冷眼眸。   萧永瀚自然也感觉到了阿萝的目光,他望过来,眼神冷漠得仿佛阿萝是路边一根草。   阿萝眯起眸子,心中暗暗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拉着六姑娘的手,离开。   重活一世,她从来没想过要再步前尘,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萧永瀚却是把自己当做仇人一般!   他,到底意欲何为?   关于上辈子,他到底知道什么?   六姑娘和萧永泽自是尴尬又充满歉意,这边萧永泽更是道:“三姑娘,这边左右风大,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我带你们去七叔院子外,那边种了小苍兰,如今正开得好。”   七叔?阿萝一听顿时有些想往后缩。   不过再听那是小苍兰,不免有些犹豫,她还是颇喜欢小苍兰的,那花淡雅,开在冬日。   六姑娘看她这个样子,一拉她手:“走,去瞧瞧吧!”   阿萝想想小苍兰,也就随着过去。   谁知走出没多远,忽而间,她听到一阵琴声。   那琴声入耳时,阿萝已经是面色如纸,浑身冰冷。   在那隽永的琴声中,她缓慢地回过头,却看到,在那凉亭之上,萧永瀚抬起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拨弄琴弦。   他奏的,正是绮罗香。 ☆、第55章   在那隽永的琴声中,她缓慢地回过头, 却看到, 在那凉亭之上, 萧永瀚抬起修长的手指, 正轻轻拨弄琴弦。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 我也只为你而奏。”   温煦柔和的声响, 穿越了生与死的距离,穿入她的耳中。   那是曾经回荡在她心底的声音。   十七年的水牢之灾, 她从来从来没有怀疑过, 即使她惨死在水牢中, 回荡在心里最后的一个念头, 她也是盼着她的永瀚哥哥会来救她的。   可是现在呢,她终于明白, 绮罗香不是为她奏的。   他也不可能永远是她的什么。   甚至或许从来都不是过。   “三姑娘,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萧六姑娘大惊。   萧永泽也吓坏了, 忙过来道;“你是不是想过去那凉亭?还是你,你——”   他看看凉亭上的萧永瀚, 再看看阿萝眼里溢出的晶莹泪珠,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你别在意, 我二哥就是那种人, 他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你别哭……”   阿萝笑了笑,摇头,擦了擦眼泪。   她并不是为这辈子的阿萝哭,这辈子的阿萝根本对萧永瀚无意。   她只是替上辈子的那个阿萝难受罢了。   萧永泽是心里眼里都是佳人,如今看阿萝竟流下眼泪,自是心都在抽搐,只恨不得把那萧永瀚捉来怒揍一通。   见阿萝擦了眼泪,强颜欢笑,他更是说不上心中滋味,酸涩的醋意,心痛的怒火,都在他心里蒸腾。   他这辈子活了这么大,还从未有像今日这般,恨不得将自己的手足碾碎,恨不得让他跪在阿萝面前,给阿萝赔礼道歉!   更恨不得直接拉住阿萝告诉她,那混小子不过虚长了个样子,看着好看,其实根本不是个东西。   可是他到底不敢造次,只能强忍着,陪了自家六妹妹和阿萝一起过去那边看小苍兰。   一行人来到萧敬远的听茗轩外,却见听茗轩的门是关着的,好在那小苍兰是在院外。此时花开正好,玉白清丽的花瓣几乎成串,晶莹剔透,随着冬日的风轻轻颤抖。   阿萝其实多少有些纳罕,并不明白,萧敬远那样的男子,竟然会养小苍兰,她上辈子也不记得他曾养过的。   “这是我七叔养的,他可是无所不能的,什么都能干,就没有他不会的活儿!”六姑娘永溪显然是对这位七叔极为崇敬的。   “是,其实我的功夫也是我七叔教的,说起来,长越这小子,看样子倒是对武艺一道颇有兴趣,若是有机会,可以让我七叔指点他。”   萧永泽一是真心为叶长越好,一个其实是想让自己家和叶家更为亲近,借此讨好阿萝。   阿萝却是没这心思的,再说她爹武艺也不差,怎么也不至于非要萧敬远指点。   几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有人说话声由远而近,待回首看时,却是萧敬远陪着叶长勋过来了。   原来这二人酒桌上说起各自镇守边疆之事,颇有些投缘,又因说起酒,萧敬远要让叶长勋尝一尝自北疆带来的刀子红,所以带着叶长勋过来自己院中。   这二人老远过来,就看到了阿萝她们几个。   叶长勋呵呵笑着道;“阿萝,你怎么跑七爷这边来了?”   阿萝瞅了旁边萧敬远一眼:“是六姑娘说这边有小苍兰,我便跟着过来瞧瞧。”   “哎,真是不懂事的丫头!”叶长勋哈哈一笑,对萧敬远道:“小丫头,平日里最爱些花啊草的啊,我听她娘说,这小苍兰她喜欢得很,上一次不知道人家谁家看到了,回来还说让她娘也养呢,可是这花,哪是说养就养出来的。”   萧敬远扫过阿萝,那眼神陌生遥远,仿佛在看着个好友的晚辈——也确实是好友的晚辈。   “叶兄,令嫒既是喜欢小苍兰,赶明日让花匠挪几棵过去就是了。”   “那怎么使得,君子不夺人所爱,再说了,她小孩儿家懂得什么,便是要了去,怕是也没个长性,过几日说不得又不爱了!”   萧敬远瞥了眼阿萝,见她抿着唇,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今日穿着绛色如意云纹衫,更衬得肌肤如雪似玉,她又是身形单薄纤弱的,垂手立在那里,比那风中摇曳的小苍兰更要来得秀丽清雅。   因她低垂着脸儿,他只能看到那修长的睫毛轻轻扑闪着,还有滟红的小唇儿微微嘟着。   不用想也知道,其实心里想要的很,只是不说罢了。若真不给,说不得还要幽怨地看你一眼,倒像是你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这不过是当初随意种的,不曾想竟然长成了,其实养我这里也并不合适,我也不是那爱花之人,送了三姑娘倒是恰好。”   旁边萧永泽也跟着帮腔:“叶叔叔,既是三姑娘喜欢,便收了就是,左右不过是几株花罢了。”   他倒是蛮会慷他人之慨的。   叶长勋见此,也就不再推辞,豪爽地收了——毕竟自家女儿喜欢嘛。   当下几个人又看了一会儿话,便一起进屋,叶长勋自是和萧敬远进去喝酒,阿萝几个便在院子里去看角落里摆放着的木马木剑木椅子木桌子,原来这都是萧敬远一手走出来的。   “早说了,我七叔是个能人儿,他什么都会!你瞧,这个木马自己还会动呢!还有这把剑,只要按这里,自己就能弹开了,这叫机关!”   六姑娘得意显摆着自家叔叔,兴致勃勃地向阿萝展示着那些奇巧玩意儿。   阿萝看了好一会儿后,也是啧啧称奇,她真不知道萧敬远还有这等本事,毕竟一个朝廷重臣,谁也想不到他竟会这奇巧淫技。   这么想着时,她不免朝抱廊处望去,却见那边窗棂半开着,萧敬远也正好从窗棂里往外看过来。   幽深的眸子,笔直不加掩饰的视线,初初相撞时,她微惊了下。   先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再看过去,却见那人已经不在窗棂前了。   晚间回到家,阿萝躺在榻上,不知为何,眼前总是晃动着萧敬远看自己的那目光。   说不上来的滋味,也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想起来便觉得不安。   她总觉得七年后再见,萧敬远变了,真得和七年前不太一样了,让人难以琢磨。不过仔细一想,七年前,他突然抛了自己离去,其实自己从来没有懂过这个人吧。   这么呆躺了半响,她忽记起一件事,却是喊着鲁嬷嬷道:“嬷嬷,我那木头娃娃,你给我寻出来吧。”   “木头娃娃?”鲁嬷嬷一愣:“什么木头娃娃?”   阿萝忙道:“就是小时候,还在老宅时,我不是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木头娃娃吗?”   “那个啊?”鲁嬷嬷颇有些无奈:“那都是多少年前了,我记得放在箱子底了,未必能找到。”   “好嬷嬷,你一定要找到啊!我可盼着呢!”   鲁嬷嬷没法,自去寻找,原本没指望的,谁知道翻箱倒柜半响,竟真找到了。   阿萝喜不自胜地接过来,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去看了木头娃娃后背的“阿萝”两个字,却见那两个字苍劲有力,一瞧就是握惯了剑的男人才能刻出来的。   她想起了白日那会动的木马,突然福至心灵,对着这娃娃胡乱按了一番。   谁知道让人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木头娃娃的两腿竟然挪动着往前走,动作笨拙,颇为有趣。   “噗!”她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你还有这等本事,这些年,倒是屈就你窝在箱子底下了!”   ************************   萧敬远实在是个说话算话的,第二日,便见萧家人派花匠送来了小苍兰,又帮着栽种在了阿萝窗下。   忙活了半日功夫才算消停,临走前,那花匠又说起这花儿如何如何养活,最后颇为歉疚地道:“这小苍兰最喜豆饼水,豆饼以东市李家的豆饼最好,只可惜我们也并没有剩余了,要不然,干脆都一并带过来了。”   宁氏自然忙说无碍,区区豆饼,自己去买就说,哪有要了人家的花,还巴巴地盼着人家送豆饼的道理。   阿萝待那花匠走了,跑出来对着这小苍兰看个不停,实在是喜欢得挪不开眼,用宁氏的话说,如同个小狗儿就差围着那小苍兰“转圈儿摇尾巴”了。   吃过午膳,阿萝兴致勃勃地要去东市李家采买豆饼。   原本宁氏说让青越跟着过去:“要不然一个女孩儿家的,自己跑出去,像什么话!”   无奈阿萝素来性子野,哪里听得进去:“有嬷嬷跟着足矣!我又不是小孩儿,不会丢!”   说着,已经准备出门了。   倒是把宁氏气得摇头叹息:“正因你不是个小孩儿,才要小心,这么野下去,仔细嫁不出去了!”   阿萝带着嬷嬷丫鬟,坐了轿子,径自奔去东市,果然见那里有个李家有豆饼卖,便随着进去,想着赶紧卖些豆饼,好回去养花儿。   谁曾想,一进去,便见个身穿紫衫的男子,立在柜台前,正和掌柜说着什么。   这个背影,实在是不会错认的。   “七……七叔。”她顿时变成了结巴。 ☆、第56章   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萧敬远。   不过仔细想想, 在这里遇到萧敬远也说得过去。   比如他是会养花的人, 他养花既然用这家的豆饼, 尽管小苍兰送给自己了, 他可能还会来这家买其他东西,于是就偶遇了。   这么一说,仿佛能说得通?   正想着, 紫袍男人转过身, 正是萧敬远,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 淡声道:“好巧, 三姑娘也过来?”   “嗯嗯, 我, 我买些豆饼……”   萧敬远颔首:“三姑娘随意,萧某就不搅扰了。”   说着间, 人家撩袍,径自往后院走去了。   阿萝见了,难免心生疑惑, 他怎么不从前门走,反而是朝后院离去?不过想想自己的目的, 是买豆饼,当下也就不问了, 恰掌柜过来招呼, 她也就问起豆饼来。   原来这家贩卖各样花肥, 区区豆饼只是其中之一罢了,那掌柜听说阿萝养了小苍兰,颇有兴致,和她说起小苍兰的花性,以及该如何养殖,说得头头是道。   一时因说起他们后院也种着小苍兰,便要请阿萝过去看看。   阿萝心中一动,忽想起刚才萧敬远也过去后院。   她略犹豫了下,还是点头笑着答应了。   待到进了后院,却见这小小店面后院竟是别有洞天,不但有小苍兰,还有其他各样花卉,都是寻常不得见的,而在那花卉尽头,有一男子随意地坐在深冬的花卉丛中,墨发如瀑,气度泱泱,从容淡定。   那人自是萧敬远。   阿萝原本心中有所猜测的,如今越发觉得不假,她犹豫了下,还是对身边的雨春和翠夏道:“我瞧着前面正是萧家的七爷,他是我父亲挚友,如今既是碰到,却是不好装作没看到,总是要打个招呼。你们二人在此等着,免得冲撞了他的雅兴,只我过去打个招呼就是了。”   雨春和翠夏听此,便是略觉古怪,可是哪个敢说什么,也只能点头应是。   当下阿萝提起裙来,迈步上了台阶,走在那花卉之中,来到了男子身边。   黑亮的发垂下,做工精良的紫袍包裹住男子伟岸硬挺的身躯,他坐在那里,修长手指握住书卷,双膝交叠,紫袍微微撩起,露出里面玉白的内衬。   在这冬日的花卉丛中,有温煦的阳光洒下,照在男人身上,黑白紫三种颜色勾勒出矜持爽利的贵气。   阿萝小心打量过去,却见他低着头依旧在看书,甚至抬起手指轻轻地翻了一页。   他看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   再也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儿了。   阿萝想了想,只好先开口打破沉默:“七叔……”   “嗯?”他仿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抬头看过来,深远难辨的眸子便落在她身上:“三姑娘?”   阿萝忙对他笑了笑:“七叔,刚才在店里见了你,当着别人不好说,如今过来,是想特意谢谢你送我的东西。”   “我说过了,那小苍兰留在我院外也无用,我也不会赏花。再说了——”他淡淡挑眉,望了她一眼:“这也是看你父亲情面。”   阿萝听他说话疏远,真是把和自己关系撇得一清二楚,心里便有些想打退堂鼓,不过想想,还是道:“七叔,我不是为了那小苍兰谢你,是为了当年你送我的木头娃娃。”   “是吗?”他的尾音微凉,却是道:“我已经忘了,什么木头娃娃?”   “啊?”此时阿萝便是再想和他好好说话,也有点无奈了。   她咬了咬唇,略有些委屈:“你忘了啊……那算了,就当我没说吧。”   “嗯。”他轻轻嗯了声,低头继续看书。   阿萝望着他漠然的眉眼,忽然心里就有了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气。   他是对自己不错,可是现在自己死乞白赖地跑到和他说话,他却是爱答不理的,自己何必找不痛快呢?   当下轻轻抿唇,昂起头,姿态就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七叔,没什么事,阿萝先告退了,丫鬟还在那边等着我。”   说着,就要离开。   谁知道她刚转过身,就听得后头一个声音道:   “三姑娘,上次你问起一个柯姓神医?”   阿萝原本坚决要迈开的步伐顿时停下来了,她缓慢地转过身,望向萧敬远:“怎么,七叔认识?”   骄傲的公鸡一下子变成了忐忑的小鸡仔,阿萝表面平静,其实心跳如鼓,想着该不会他忽然想起,自己确实有这么一号朋友?   萧敬远自然看到了小姑娘眼里瞬间绽放出的忐忑和期望。   “是有一位神医,姓柯,名昌黎。”他望着她,缓慢地说道。   “就是他!柯昌黎!是这个名字!”阿萝险些高兴得跳起来:“七叔认识这位,他现在在哪里,可能寻得到?”   “你从哪里听说这位神医的?”修长的手缓慢地合上书卷,他从容地坐在竹椅上,望着阿萝,不答反问。   “我,我就是从山野农户间听说的,听说是一位游侠,医术高明!七叔,他到底在哪里,能不能把他请来燕京城?他或许能治好我哥哥的眼睛!”   萧敬远无声地望着小姑娘,只见那秋水洗涤的双眸闪着期盼。   他微微拧眉,许久没有说话。   他确实有一位朋友,医术颇为高明,不过这个朋友并不叫柯昌黎。   那个朋友是个孤儿,被神医师父收养,之后取名为无命。   无命,就是他用了许多年的名字。   前些日子,阿萝提起了这位柯姓神医,他有心打探,便派人去北疆寻找,谁知道阴差阳错却打探到了这位朋友的消息,知道他寻到了亲生父母,父母本性柯,于是他认祖归宗,才改名叫柯昌黎。   因这认祖归宗不过是最近十几日的事,世上知道的人还极少。   也就是说,这个世上可以有人知道有个神医叫无命,也可以知道有个柯家子弟叫柯昌黎,可是不应该存在有乡野村夫知道一个叫“柯昌黎”的神医。   萧敬远垂下眼,淡声道;“若你觉得可以,那我会想办法把他请来,让他试一试的。”   “真的?”阿萝丝毫不知萧敬远此时的想法。   其实于她而言,她对于萧敬远的那位神医好友真是所知甚少,只记得萧敬远有这么一位朋友,叫这么个名字,医术颇为高明,听说还颇擅长治顽疾,尤其是眼疾。   她曾经想过要请求他这位朋友给自己哥哥看眼睛,谁知道后来阴差阳错,终究是没成,这也是她上辈子最大的遗憾。   “不要抱什么希望,只是试试。”萧敬远握着手中的书卷,语气依然是轻淡的。   “谢谢七叔!”她这次诚心诚意地拜了一拜:“不管成不成,阿萝都会心存感激的。”   她知道,这是哥哥最大的希望了。   萧敬远抬起头,拧眉,望着眼前这比小苍兰还有清雅水润的女孩儿,忽然想起了七年前,最后一次相见,她对自己说的话。   她说,七叔,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我知道,无论是这位左继侯府的姑娘,还是我说的孙尚书家的女儿,你都不能和她们定亲。她们——怕是不久将有祸事降临,到时候万一出个什么事,反而连累你的名声。   她还说,七叔,如果我告诉你,我能知道未来的一些事,你会不会信?   当时的他自然是不信的。   他头一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长大成人的阿萝,长大成人的阿萝站在温泉中,雾气氤氲,似真似幻。   梦里的阿萝赫然就是如今这般十四五岁的模样,清雅秀美,颤巍巍的犹如风中一朵小苍兰,晶莹剔透,柔嫩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那个梦里不知道多少旖旎,是他七年来不敢回顾的难以启齿。   当时醒来后,他被自己这梦惊到了,之后几乎是夺路而逃,抛弃了那桩本已经七八分成了的亲事,抛弃了阿萝,也抛弃了燕京城的锦绣繁华,将自己流放到了那空旷辽阔的北疆之地。   那个时候,阿萝说什么,他都是不敢信的。   他甚至用冷漠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不能为人察觉的慌乱。   可是现在,如今的阿萝却说出了一个她根本不应该知道的姓氏。 ☆、第57章   萧敬远垂下眼,将自己诸般心思收回。   “过些日子吧, 等有消息了, 我自然会告诉你。”他淡声道:“这家店面老板是我好友, 若是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可以来这里。”   说到后面那句, 他的声调略显紧绷, 有几分不自在。   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地便收紧了。   不过阿萝自然是没注意到,她还只沉浸在自己哥哥有机会能治眼睛的喜悦中。   她想着如今哥哥不过十七岁罢了,过两年做亲也可以的,只要今年或者明年把眼睛治好,让父亲给哥哥寻一门好亲,再以哥哥的才能,得个一官半职,这都是有可能的。   而由于她太过于畅想着哥哥治好眼睛的美好, 以至于都忽略了萧敬远后半截话。   萧敬远微抬头来,从脸颊到耳朵处,隐隐泛出一丝红。   他锁眉, 仿若随意地问道;“怎么, 不方便?你别多想, 我只是想着, 若是有消息, 及早告诉你。”   阿萝莫名:“什么不方便?”   萧敬远看着小姑娘一脸的茫然,一时竟无语,咬咬牙, 只好继续道:“我是说,若有什么事找我,可以代请这边的掌柜传达。”   “好,我知道啦!”阿萝想都没想,痛快地答应了。   原本紧握书卷的手松开了。   萧敬远别过脸去,不看眼前小姑娘,却去看旁边的花花草草。   这家掌柜其实是他以前在北疆时的属下,后来开了这家店铺,也帮着他搜罗一些他自己并不方便出面查探的消息。   这家院子里,颇养了一些花草,各样品种都有,便是在这冬日里,依然有些珍稀花种在吐露芬芳。   鼻翼间一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香气,明明是伴随着冬日清冽的花香,可是却隐隐透着一丝甜,甜得人心荡神摇。   便是单身惯了定力颇深的男人,胸臆间也不自觉萦绕出别样的柔情。   “还有件事,我只是随意说说,你莫要往心里去。”   他听到自己再次开口这么说。   “什么事?”阿萝笑得眸中都是细碎的喜悦,光彩动人。   “那一日我见你在萧家,倒是和永泽走得很近?”   “好像是吧……”阿萝有点莫名,其实萧家那么多兄弟姐妹,她和六姑娘走得更近吧,只不过萧永泽凑过来,且颇为殷勤,才顺便一起说话玩耍的。   “嗯,其实还好。”萧敬远声音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永泽性子稳,人也踏实,性子虽直接,却素来是个实心眼。”   默了下,他又道:“反倒是永瀚,虽说在几个兄弟中样貌出众,才气也颇为惊人,可是到底年轻一些,性子也略显孤僻。”   “什么意思?”阿萝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着自己对他这两个侄子评头论足。   明明记得娘说,和萧家的老太太说过了,她这几年根本没有要定亲的意思,打算在家里多留几年,还好生自贬了一通,只说自家女儿不懂事太过骄纵野蛮,根本还不能嫁人!   萧敬远看着她嫩润小嘴儿微张开,歪着脑袋像个疑惑的小鸟儿般瞅着自己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无奈,只好越发说得明白。   “我记得你那日说,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随口说的谎话,自己回头就忘得净光了。   “永瀚在萧家孙辈中,样貌最好,确实颇讨姑娘家喜欢,只是大家都喜欢的,未必就适合自己。”   萧敬远苦心婆口。   “……”阿萝越发茫然地望着他。   他竟然误会自己心仪之人是萧永瀚?   别别别,那是上辈子的事儿啊?   这辈子,她哪个眼神哪个动作表现出喜欢那萧永瀚?她分明是把那人当做祸水当做灾难仔细地观察着提防着啊!   再说,人家萧永瀚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人家眼里心里都是那柯容表妹,哪里正眼看过她一眼?   她像是那种死缠烂打赖着个无意自己男人的人吗?   萧敬远看着她吃惊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那一日,他们几个小孩儿未必看到了他,但是当时他和叶长勋在不远处阁楼喝酒,却是将下面一幕尽收眼底的。   他是看到二侄子永泽一直小心刻意地讨好着阿萝,但是阿萝呢,那眼神时不时地望向三侄子永瀚。   甚至到了后来,永瀚为柯容弹琴,阿萝回头看了一眼便委屈得哭了。   阿萝无奈地望着眼前的萧敬远,默了好半响后,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都说过了,我先不想着婚嫁之事,我年纪还小呢!”   娇娇软软的声音这么嘟哝着,瞥了他一眼后,又道:“再说了,我也没说我心仪的是哪个啊!”   用得着他这么操心吗?   阿萝想着间,忽然猜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还是说,这是令堂的意思?”   难道是萧敬远知道他家母亲的意思,所以想撮合自己和萧永泽?这么想也也有可能……可是,他也是朝廷重臣,大忙人一个,又不是三姑六婆的,何至于干这种说没拉线的事儿?   “不是。”萧敬远完全不明白她怎么想的。   事实上,他简直是想撬开那小脑袋瓜子,看看里面到底想什么,然后再严肃正经地告诉她,不要想着萧永瀚了,你再心仪人家也是没用的,人家一心想着娶表妹为妻!   不过他当然什么都没说。   无论是身份,年纪,还是地位,过往,都摆在那里,他不可能对她说这种话。   他略一沉吟,这么开口道:“我也只是随意提提,你毕竟年纪小,并不懂的如何分辨好坏,也不知道该寻个何等样人共度一生,就怕是轻易被人迷了眼,动了心,最后徒徒落得自己伤心。”   “这个……好吧。”阿萝听着萧敬远这一堆仿佛听起来很有道理的大道理,其实是有听没有懂,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这么笨,去喜欢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人:“谢谢七叔,我知道分寸的。”   “那就好。”   “那……没其他事儿,我先过去拿豆饼了?”阿萝看看不远处等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知道时候不早了,让她们等急了。   萧敬远颔首。   阿萝轻轻一拜,向萧敬远告辞,谁知道低头间,恰见长椅旁落下的一本书,知道这是刚才萧敬远翻着看的,当下也没多想,便弯腰拿起来。   “七叔,你的书掉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看到了书卷的名字,不免疑惑,诧异地扫了眼萧敬远。   这本书上赫然写着:《古今全书总目提要》。   那是一本本朝□□皇帝着人编撰的古今书目介绍提要,寻常人都是略要找书,便翻看翻看。   谁会没事去背当今天下一共有多少本书名字分别叫什么?   这……七叔果然是七叔,不同寻常人,看书爱好也和一般人不一样啊!   ********************************   阿萝买了豆饼,回到家里,自是春风得意,几乎是哼着曲儿在那里用水泡豆饼浇花,一边浇花,一边想着今日萧敬远所说的柯神医,只觉得未来一切美好可期,自己这辈子,实在是太过顺遂。   恰好此时叶长勋休沐,正陪着宁氏在家用茶,远远地看到西厢房处女儿蹦蹦跳跳的身影,难免摇头。   “你说得也是,阿萝性子太野,还是要在家里多留几年,若是早早嫁出去,怕是根本拘不住。”   “是。”宁氏微叹,却是想起昨日在萧家的事;“只不过,过了年就十五岁了,也该提前想想了。昨日和萧老太太聊起来,说了她手底下几个孙子,那位二少爷和三少爷,都是年龄相仿的,你回头可以先观察下,若是好,不妨明年后年的先给阿萝定下来。定下来后,便是不嫁,等几年也行。”   叶长勋回忆了下萧家几个小子,皱眉,摇头:“看着还不错,只是太毛躁,阿萝是个小孩儿呢,又嫁另一个小孩儿,对方也未必知道让着她,只怕未必能过好,还是等几年再说吧。”   宁氏见丈夫这般说,也就罢了。   叶长勋看妻子眸中隐约有担忧之色,便起身,绕到另一边,将妻子纤媚的身子揽在怀里:“兰蕴,不用担心这个,咱家性子虽然野,可那相貌像你,便是多留几年,咱只要说嫁,满燕京城的大户人家还不是抢着要。”   宁氏听这话,也是不免笑了,睨了夫君一眼:“你啊,如今也不知跟谁学的,这嘴巴是也越发甜了。”   她都有些怀念当初那个楞半响蹦不出一句话的夫君了。   “吃了蜜,嘴巴自然甜。”叶长勋难得休沐一日,又是这冬日暖阳照得好,娇妻在怀,自然是温饱思那个啥啥。   “蜜?”   “嗯,这不就是吗?”   说着间,带着薄茧的手指,已经轻轻摩挲过妇人娇嫩的双唇。   “再让我尝尝。”   这话已经带着急切的低哑。   “唔……别,大白天的……”   然后宁氏酥软无力的阻拦根本挡不住这强悍有力的男人,她已经是被打横抱起,直接放在了茶桌上。   “没事,你看谁敢进来。”   那些丫鬟都是仔细调理过的,谁敢不懂事?   于是大白日的,软融融的阳光从琉璃窗里照进来,照在红木茶桌上,而柔媚雪白的女人便被瘫放在了上面,大咧咧的,不带任何掩饰。   男人的黑色宽袍倏地撩起,一双有力的靴子踏在了旁边春凳上。   之后,春凳晃,红木茶桌也发出摇曳的声响。   西厢房门前,正在哼曲儿浇水的阿萝,握着洒水壶,忽地就不动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后,她想,她还是进屋,来个棉花塞住耳朵吧! ☆、第58章   很快就是年节了,自打老祖宗走后, 叶家二房并不怎么回老宅, 可过年时节, 回去祠堂祭拜祖先那是一定的。   如今大房中的叶长勤已经另外有了续弦,那续弦是个循规蹈矩的, 执掌着叶家诸事。她知道往年宁氏并不会回老宅祭祖, 不过因今年恰赶上大祭的日子,便特意亲自登门来,说起叶家祭祖之事,那意思竟是宁家二房三房都是要回去的。   “老祖宗也走了有些年头,咱们这几房四散开来,便是过年回家祭祖都不得团圆,看在外人眼里,岂不是笑话?再说了, 祖宗面前,也不好交待,这知道的, 只说是咱们叶家几房早就分家了, 各自供着祖宗, 这不知道的, 还只当兄弟早就反目成仇了!”   叶大太太苦心婆口地这么说着, 说到动情处,眼里都有了泪花:“以前如何有什么误会,那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这几年朝中巨变,你大哥那边也不好过,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你看看,好歹劝劝长勋,总是要顾着叶家这点面子。”   宁氏听着这话,心里自是透亮。   往年叶家中,大房最为风光,相形之下,二房黯淡无光,可是自从分家后,叶长勋在兵部干得有模有样,颇受器重,这次朝堂巨变,新皇登基,叶长勋得新帝赏识,前途更是大好。   甚至前几日床榻之间,叶长勋还曾暗地里向她透露过,明年兵部尚书一职空出来,到时候他就可以提拔上去了。   兵部尚书,那是什么职位,宁氏自然明白,这意味着自己夫君仕途更上一层楼了。   宁氏二房,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   可是反观大房,叶长勤虽是袭了家中的爵位,这几年其实日渐败落,更兼这次朝中巨变,他开始是站三皇子那边的,后来看形势不好,这才慌忙变了风向,到底算是保住了自己官职爵位,可是新皇又不傻,谁还能没个数,谁知道什么时候给下个绊子。   是以叶长勤这才着急,催着自家太太过来,想拉拢下二房,好歹能借着二房的力量,保住叶家的地位。   宁氏默了片刻,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推说总是要和自家夫君商议,这才把大太太打发走了。   到了晚间,宁氏同叶长勋提起此事,叶长勋皱眉半响,最后道:“朝中事,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如今这境况,我不好帮他,也不好太过落井下石。这过年祭祖一事,却是大事,便是皇帝老子过来,这也不好不去,要不然倒是被人骂我叶长勋数典忘宗。”   宁氏见此,自然明白了;“那好,赶明儿我找了弟妹过来,一起商量下,今年过年,便回去祖宅一起祭祖。”   当下事情很快说定了,这一年叶家祭祖,是个大祭,分了家的二房三房都是要回去的。   阿萝听说了,心里却颇为雀跃,因为她是女儿家,不必回老宅祭祖,到时候可以无人管束了。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若是想出去玩耍,看个庙会,家里谁敢管她?   这么想着,阿萝真是在家日盼夜盼,就盼着能到年节。一日复一日的,总算熬到了,谁知道三房因要去祖宅祭祖,便说让叶青萱也过来二房这边,姐妹两个凑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阿萝这下子更是喜不自胜,想着出去看庙会,恰姐妹两个一起,岂不是更有趣?   待到叶青萱过来二房这边,姐妹相间,自是不知道多少亲热欢喜。   叶青萱看过阿萝的房间,不免咂舌:“三姐姐,你这房中摆设,可真是好!”   大户人家出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在跑,她自是看出,阿萝房中不说那摆设的瓷瓶玉屏香炉,便说那一整套的红木家具,便不知道多少银子呢!   阿萝知道父亲颇有些积蓄,不说其他,只说这几年母亲陆续添置的商铺和田地,就不知道多少,区区房中摆设,她早用惯了的,自然不曾在意。   如今叶青萱提起,才恍然察觉,想必叶青萱自打出了叶府,分出去单过,日子比起以前是不能比吧?   “这原也无法,我听我娘的意思,父亲如今在兵部侍郎任上,平日里家里总是有些同僚好友带着家眷来访,我娘说,姑娘家的房间,总是要摆置得阔气些,要不然白白让人小心。”   叶青萱听闻这话,才恍悟,敢情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当下也就不提了,反而和阿萝热络地说起年节庙会的事。   没有父母管束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大年初一这一天,便是在家里,都隐约能听到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声,还有那锣鼓叫卖声。   小姐妹两个自然分外兴奋,先是按照计划的,拉过来嬷嬷和大丫鬟,只说今日父母不在家,又是过年,大家忙了一年,如今好生歇歇,喝酒玩牌,热闹一番,又把之前自掏腰包买来的下酒菜并干果水果等物都摆上来。   如此大家畅玩一番,好不热闹,阿萝和叶青萱早就筹谋好的,先让小丫鬟把两位嬷嬷都灌醉了。   等到众人喝得人五人六了,阿萝和叶青萱互相使个眼色,只推说困倦早点睡觉,回去榻上躺着,待到嬷嬷和丫鬟们又去喝酒玩牌,两个人才偷偷换上早就藏好的丫鬟衣裳从后院溜出来。   一溜出院落,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莫过于此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初时小心翼翼,行至街上,却见街道上熙熙攘攘,才做了新衣裳买了花戴的大姑娘小媳妇,赶着骡车叫卖的乡下人,绫罗满身的富贵人家,有车马有轿子,络绎不绝,叫卖连连,时而又有鞭炮声响,杂耍卖艺,遛鸟逗猴,好生热闹。   此时天正蓝,风乍暖,冬日的阳光颇为温煦,两个小姑娘家,都恰是不知丑滋味的年纪,不用什么脂粉,自有肌肤似玉,不用什么绫罗钗黛,绽唇笑一笑,自有女孩儿家万般风情。   早已有所准备,自是带了足够的银两,先去街道上东看看西瞧瞧,不知道添置了多少新奇物事,连那小孩儿家玩的棒槌儿杂彩旗儿,全都尽收囊中,还要理直气壮地给自己一个理由:“这是买给叶青越的!他肯定喜欢!”   可怜从小那只对刀剑感兴趣从来从来没有玩过这些小孩儿玩意儿的叶青越,正在一丝不苟地跟在父亲和哥哥身后准备祭祀,却忽而间打了个喷嚏,引来众人谴责的眸光。   揉揉鼻子,他也好生委屈的。   最后两个姑娘各自背着一个袋子,吭哧吭哧的都有些累了,阿萝无奈地撩起被细汗打湿的刘海:“阿萱,咱们要回去吗?这都背不动了。”   叶青萱也有点气喘:“这么早就回去,那晚上还有花灯呢,咱们不看了?”   盼了这么久才出来,就这么回去总觉得不尽兴。   “要不然这样吧,我知道一处,那里是个茶楼,就在如意楼对面,咱们过去,要一个包厢,悠闲自在地喝喝茶,吃吃果子,看看街景,等到了晚些时候,咱们再出来看街灯,如何?”   这自然是一拍即合,当下阿萝带着叶青萱,两个人字啊人群中挤着,吭哧吭哧地去往如意楼方向。   怎奈这两位,都不是轻易出门的,便是出门,自然也是骑马坐轿,又有丫鬟仆从跟随,哪里自己这么背着包袱两腿走路过?   “那个茶楼到底在哪里啊?”叶青萱忍不住问了。   阿萝也是无奈:“就在前面吧,再走走!”   *************************   福天茶楼上,萧敬远捏着酒盏,望着人群中那个背了偌大一个包袱,正卖力四处张望的小姑娘。   他已经在这里看了好久了,就见她和另一个小姑娘,在人群中打着转,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来来回回地走。   对面依然陪他一起品茶的刘昕,此时已经是荣登大昭国太子宝座,身份可不比从前了,可是那性子却是没变。   “你说你到底在看什么?我瞧着她们是迷路了,难道你就不能从天而降,过去帮帮她们?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英雄救美!”   萧敬远品了一口茶,望着楼下,根本不曾理会这位新上任太子殿下的话。   刘昕不服气,叹道:“你啊,就是当光棍当太久了,根本不懂得女人心!”   萧敬远冷瞥了他一眼。   刘昕却是继续道:“我就和你不一样了,我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天天被女人围着打转,我自然是懂得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刘昕和萧敬远是同年,二十六岁,不过做为皇室子弟,他十六岁成亲,十七岁就已经有了长子刘冶,很快又纳妾又娶侧妃的,身边确实是珠翠环绕。   萧敬远在听他絮叨了半响后,却是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我能不能清净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清净,不能清净,不能清净,就是不让你清净! ☆、第59章   “清净?”刘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想要清净可以啊,那我马上走啊, 可是我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喝冷茶吗?你也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这可是大过年的吧?我堂堂一个太子, 偷偷地跑出来,陪着你喝冷茶, 我这是为了谁?”   “你年纪也不小了, 二十六岁了,你看我家儿子都可以写诗了,你呢,你儿子在哪里?”   萧敬远被刘昕说得,已经是太阳穴泛疼,他揉了揉眉心:“长话短说吧。”   刘昕眉飞色舞,颇有些得意地望着萧敬远:“这个事儿其实很好办,你若是男人的话, 今天就赶紧跑下楼去,过去笑眯眯地对小姑娘说,阿萝啊, 你怎么背着这么大一个包?这是要去哪儿啊?哥哥帮你背吧, 来, 哥哥带你去!”   他说完, 一摊手:“她若是答应, 这事儿就成了!”   萧敬远听得脸都黑了:“我又不是调戏良家女子的浪荡子。”   这话若真说出来,怎么想怎么觉得油腔滑调。   刘昕一听,又出主意道:“你若是实在说不出, 那也好,那就下楼,装作无意碰上,好歹让人家姑娘看到你,她见了你,还能不和你搭话?到时候你就静观其变吧!”   萧敬远再次抿了一口茶,杯中茶已凉,泛着苦涩。   “好。”他略显艰难地点头,看来只能这样了。   “哈哈,总算你开窍了!”说着,刘昕推了推他:“去吧,赶紧去,免得煮熟的鸭子飞了!”   萧敬远撩袍,僵硬地起身,准备下楼,可是就在他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却听到刘昕发出一声“咦”的声音。   “小姑娘出事了!”接着就听到刘昕惊呼。   萧敬远一听,忙转身从窗棂看过去,却见叶青萱背着那大包,不知道怎地踩到一块烂菜叶,险些就要摔倒。   她这么一摔,旁边的阿萝自然是赶紧伸手去扶,于是这姐妹俩哎呦哎呦的,就要一起倒在那里!   萧敬远皱眉,一个纵身,就打算下去。   其实摔倒一下没什么,只是那小姑娘娇娇弱弱的,又是个没受过委屈的,说不得趴在那里哭鼻子,那就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   可是就在他迈腿打算跨出窗棂一跃而下的时候,他的身形僵住了。   **************************   阿萝没想到,这种事情也能发生。   她和叶青萱,因为一个烂菜叶,就那么哎呦哎呦地险些倒在地上。   幸好关键时候,旁边一个好心人扶住了她,她顺势也就拉住了叶青萱。   当趔趄的身形总算稳定下来时候,她抬眼看过去,却见眼前站着一位蓝衣圆衫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浓眉大眼,肤色略黑,看着颇有些眼熟。   阿萝仔细想了想,才记起,这个人是当朝牛将军家的次子,名牛自胜的,因为力大无穷,人称牛千钧。   此人性情爽朗,颇为好客,身上功夫也好,后来应该是跟着牛将军去沙场之上,立了功,被封了个将军,在朝中也是响当当的分量。   这牛千钧是个直爽性子,也没什么心机的,原本不过是见两个姑娘险些摔倒,上前扶住罢了,谁知道待站稳了,定睛一看,顿时看呆在那里了。   眼前小姑娘,虽说青布衣衫,极为寻常,看着像个寻常百姓家女儿,可是姿容清雅,媚而不妖,水灵灵地仿佛夏天后院刚出水的荷花,嫩得简直是冒水。   若是一般人,可能看了颜色好的姑娘,便是再痴,好歹也知道掩饰下,躲躲藏藏偷偷看嘛,可是这位牛千钧,却是根本没那心眼,也不屑那心眼,他看着好看,就忍不住一直看,不眨眼的看。   到了最后,别说是阿萝被看得有些受不了了,就是旁边的叶青萱都忍不住重重地咳了声道;“这位公子,刚才实在是谢谢了,若不是公子,怕是我们姐妹必要摔了!”   牛千钧经过这一提醒,总算醒悟过来,他“唔”了一下后,顿时脸红耳赤:“没事,没事,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阿萝上辈子见这个人时,自己已经嫁人了,且是萧家宴请宾客时,是以并不曾经历过这般场面,更没想到,牛千钧看起来人简直看得人嗓子冒烟。   “刚才多亏了公子,敢问公子贵姓?”   她其实是有意结交的,想着这位以后地位不凡,多认识个人,总是多条路走。   “在下姓牛,名牛自胜,外号人称牛千钧,姑娘叫我千钧即可。”牛千钧很老实地把大名小名都奉上来。   阿萝听得,不免噗嗤一笑,她当然看出这位牛千钧对自己仿佛有些意思。   其实想想,自己对将来夫婿也没什么好挑的,太美的,太有才的,家世太好的,也未必靠得住。   牛千钧家世说好不好,外貌嘛,除了黑点,也是周正,关键是人没什么大心眼,性情好,看上去也是个疼媳妇的。   若是自己以后能干脆嫁此人,未尝不是个适合的选择。   她便笑着道:“原来是牛公子啊,小女子姓罗,名青叶,再次拜谢公子刚刚出手相助之恩。”   叶青萱听得顿时瞪大眼睛,想着姐姐怎么转眼改姓了,后来一想才知道,叶青萝,倒过来就是罗青叶。   “原来是罗姑娘,幸会,幸会!”牛千钧抱着拳。   *******************************   楼下的一对小姐妹既然被英雄救美了,并且郎有情妾有意的,难免彼此热络一番,可是这个情景看在上面的刘昕和萧敬远眼中,自是颇有些不舒坦。   “哎!”刘昕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好好的一个机会,平白被别人截了胡!这哪里来的黑小子啊!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是牛将军家的三公子吧,牛千钧。”萧敬远耳力好,记性也好,早已经暗暗地把那个碍眼的黑小子记在心里。   “原来是牛家的儿子,不行,我回头和他谈谈,问问他怎么管教的儿子,竟然没事让儿子跑街上调戏良家妇女!”   “罢了,静观其变吧。”说着,萧敬远仿佛淡定自若地重新坐下,可是嘴上说得轻松,其实那双眼睛,自然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楼下那一抹倩影。   刘昕有些急,不过看看萧敬远这般,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干着急。按说他也是堂堂太子,以后要当皇帝的人,在这里替别人急什么?于是他也只好按捺下来。   少顷,却见阿萝和那牛千钧说了一会子话,便各自告辞,牛千钧还指向这边方向,之后阿萝和牛千钧告别。   牛千钧离开,阿萝和妹妹手拉着手,过来了这边茶楼。   刘昕见此情景,一皱眉,当下召了属下,如此这般小声吩咐一番。   面对萧敬远质疑的目光,他呵呵笑了下:“没事,我就随口吩咐吩咐,布布局。”   而就在这位太子爷的吩咐布局下,可怜的阿萝和叶青萱进了茶楼,来到了柜台前,却被告知没有包厢了。   “实在是不凑巧,今日客人多,已经没包厢了。”   “这……”两个人都是两眼一抹瞎,不知道这茶楼的包厢大过年的还如此供不应求。   面对两位姑娘失望的样子,掌柜和气地开口商量了:“我们这边还有一个包厢,是之前一位爷订下了,如今怕是不来了。要不然两位姑娘先在那包厢将就下?”   “如果人家订了包厢的来了,我们怎么办?”叶青萱不明白。   “那位爷来了,小的再去和那位爷商量?”   听完这个,姐妹两个面面相觑,点头:“好,就这么办吧。”   于是待到这两姐妹在那包厢里落座,刘昕马上吩咐身边侍者,将旁边的琉璃窗拉下来。   原来这包厢之间有一个隔板,是镂空木纹再加按了名贵的琉璃,那琉璃却是可以任意上下拉动,只要这琉璃拉下,两个包厢间便有约莫三尺长的窗子是镂空窗,彼此也能看到旁边的动静。   这原本其实是供那些达官贵人前来喝茶时,其所带随从便跟在另一个包厢里,留下一块活动的琉璃窗,既有了私密,又可以随时传唤旁边的属下。   可怜阿萝和叶青萱不懂啊,这两姐妹刚在包厢里坐定,也叫了茶,忽而间见旁边一个镂空窗,窗那边,赫然有人。   阿萝一抬眼,便看到了隔着窗子,绛袍男子正沉默地望向自己这边。   “啊——”   四目相对间,她惊慌失措,“嗖”得一下站了起来!   这辈子干过的最畅快,也是最荒唐的事,莫过于今日大过年偷跑出来玩了!   怎么偏偏这种事,都能撞到个熟人——还偏偏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 ☆、第60章   阿萝在最初的慌乱后,也勉强镇定下来, 忙努力笑了笑, 对着萧敬远点了个头。萧敬远见她如此, 便收回了视线,抬手唤了人来, 命其将那琉璃窗拉上了。   虽说这样子就看不到萧敬远了, 可是阿萝依然浑身不自在,甚至到了惶恐不安的地步,根本是坐卧难宁。   毕竟自己偷跑出来,若是让爹知道了,不知道生多少气,又该如何责罚自己。   旁边叶青萱刚才一抬眼间,自然也看到了萧敬远,一见之下, 她不免红了脸,低着头只看桌上描金小茶盏,根本不好意思去看那边男子。   待到那窗子给隔上了, 两个人细听动静, 发现这玻璃窗颇为隔音, 根本听不见另一面动静, 终于稍放心。   叶青萱凑到阿萝旁边, 对着耳朵小声问阿萝:“刚才那个,看着眼熟,那不是萧七爷吗?”   “嗯, 是。”   她听了,脸上越发犹如蒸虾子一般了:“咱们早几年见过的,听说他几年前本来要定亲了,谁曾想,突然调到了边疆去,平白把个婚事给毁了,如今回来,还不知道这婚事如何?”   阿萝现在满脑子都是被萧敬远捉包的狼狈,哪里有心思想他的婚事。   “谁知道呢,左右是个男人,这个年纪再找个年轻的也可以!”   这话可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其实阿萝意思是,二十七岁的女人,怕是不容易找到适合的了,再找也只能是给人家当续弦,可是男人嘛,你随便找个年轻点的就行了嘛。   可是这叶青萱却是心里一动,万般滋味上心头。   叶家三子,大房继承家业爵位,二房是阿萝父亲叶长勋,这几年在朝中也是如鱼得水,唯独三房,实在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不过靠着分得些家产田地度日,虽不至于穷困,但是要想再摆往年在叶家老宅的谱,那也是摆不起了。   家中光景每况愈下,这做亲的档次自然也和以前没法比,是以三房如今对于一双儿女的婚事,都有些心焦,只盼着能攀附着二房,给儿女寻个好亲事。   叶青萱小小年纪的,不知道听了她娘多少撺掇,正打算着以后多和阿萝走动,并过来二房讨好下二伯母,也好趁机找个好亲事。   偏生这个时候看到了萧敬远,那是什么样人物,十七岁便已经凭着战功封侯的,虽说这些年一直固守边疆,看似不起眼,可是知道内情的却是明白,如今安南王取得皇位,登基为帝,他功不可没。   况且他和如今太子殿下是怎么样的交情,谁都知道的,甚至还有人传,他二十七岁未曾婚配,是因为和太子有断袖之情。   叶青萱可不管什么断袖不断袖,再说她也是不信的。   她盘算过,萧敬远年纪大了,这是他的劣处,可是他却位高权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是他的好处。两相比较,她觉得若是自己能得这样一个夫婿,那以后日子便再也没有什么愁的,萧敬远也能提拔家中兄弟,扶持叶家三房。   如此一番,她咬着唇,羞涩的脸都红了,只想着如今出来玩耍,都能碰到,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着也要想办法说句话儿,说不得这萧七爷也能记住她这个人。   此时恰茶水上来了,叶青萱一边品着茶,一边问阿萝:“隔壁既是萧七爷,我想着咱们怎么也该过去打声招呼吧?”   “打什么招呼,这个时候,躲还来不及呢!”这么说着,阿萝突然想起萧敬远帮着找神医的事,不知道现在可是有眉目了,难道自己应该找个机会问问?   “姐姐,既然遇上,我觉得咱们就该大大方方去说个话,若是一味地遵从男女授受不亲之礼,反倒迂腐了去。你我也是在女学读书多年的,当记得夫子所言,当朝□□皇帝立下女学,不是为了教女子三从四德妇人之道,而是为了让女子长见识开视野。你瞧外面走动的,未嫁女子也颇为不少,这其中,未必就是小户人家儿女!”   阿萝一口将一整盏的茶水闷下,苦得只吐舌头。   “阿萱啊,你说得太有道理了,姐姐实在是信服,不如你就过去,和萧家七叔打个招呼,也显得咱们叶家姑娘礼仪周全,不落人话柄!”   “啊——”叶青萱一听就耷拉下脑袋了:“不行啊,我一个人,不敢。”   阿萝放下茶盏,叹:“你既不敢,以为我敢?”   她总觉得自己见了萧敬远,仿佛老鼠见了猫,特别是当这只老鼠做错事的时候,更是恨不得缩起脑袋不要让猫看到。   叶青萱低着头,绞着小手帕,沉默了好半响,终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小声嘟哝道:“今朝□□皇帝之长女阿曼公主,在御花园看中当朝太傅之子孙喆,曾经疾步相追,后来两个人终成眷属,被视为美谈。”   “嗯?”阿萝诧异地看了自家堂妹一眼:“然后呢?你要如何?”   她有些不能理解。   因为总觉得萧敬远是长她一辈的人,而叶青萱是比她还小的妹妹,这两个人凑在一块?   阿萝同情地望着叶青萱:“你如果有那个胆量,不妨试试。”   叶青萱被姐姐看透心事,脸红得像虾子,不过还是起身道:“我的机会并不多,这是我能抓住的机会,三姐姐,你是不懂的。”   阿萝确实是不太懂。   依她的意思,两个人都是差不多年纪,不过差半岁而已,恰好都是要做亲的年纪,这个时候便是要相看,也得找个老实可靠的。   譬如刚才遇到的那位牛千钧,以后也是堂堂一品大将军,况且人憨厚老实,是个惧内的主儿,且牛家兄弟和睦,若真嫁过去,这日子过起来也舒坦。   强似找个平白大自己一辈的,不知道生出多少不自在。   不说其他,就是他拉下脸,教训你一句,你心里什么感觉?那不是等于给自己找了一个爹!   叶青萱此时不知为何,已经红了眼圈,可能是当姑娘的如此直白提起这事,也是羞涩难受,她幽怨地瞥了阿萝一眼,径自跑出去了。   阿萝兀自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皱眉,不免有些担心这位妹妹了。   说到底,都是叶家人,她若真有心萧敬远,她何不帮着点。   本朝因出过两位女皇帝,风气到底是不比往朝,对女子颇为宽容,便是自己看中了,向父母提及,虽说未必体面,可也不至于到了让人说道的地步。   这么想明白了,她有心替叶青萱打算,便平心静气,试图去偷听下隔壁谈话。   谁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听得太晚了,支着耳朵搜罗了半响,也没有叶青萱和萧敬远说话的声音,反而听到了各处茶楼里各种声响。   有谈买卖生意的,有官员行贿的,更有跑出来偷情的,什么话音都有,唯独没有她熟悉的那几个声音。   拧眉半响,她不免琢磨,难道是已经离开了?隔壁包厢根本是空的了?   她又试图去听那边气息,可是捕捉半响,依然无所获。   犹豫了片刻,她终于还是起身,走到了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点玻璃窗,试图去瞧。   ********************************   萧敬远知道刘昕为什么要把刚才那个小姑娘骗走,是为了给他机会。   可是他依然是坐在那里,静默无声地站在那里。   他想听听那边的动静,但是这茶室的隔音也实在是太好,依他的耳力,听了半响,竟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有些怅然若失,他捏起茶盏,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又凉又涩的茶,品起来是比热茶还要浓烈的苦。   他放下茶盏,准备起身。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玻璃窗被打开了,接着出现了一双滴溜溜往这边瞅过来的大眼睛。   就仿佛一只雏鸟在窝里轻轻探着头,去打量这个陌生又新奇的世间,她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这边看过来。   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呆在那里。   呆了片刻,她忙不迭地合上了琉璃窗。   严实的琉璃窗前,寂静无声。   他忽然有些想笑。   谁知道就在他这次真打算起身的时候,琉璃窗竟然再次被推开了。   这一次,她吭哧吭哧的,把整个琉璃窗都推开,之后冲他讨好地笑了笑,娇娇柔柔地道:“七叔,实在是巧,怎么你也在这里喝茶啊?”   萧敬远看她这般做小伏低的模样,挑眉,越发想笑,不过到底忍住了。   “嗯,过来和朋友一起喝茶。”说着,他伸手摸向了茶盏,尽管那是滴水不剩的空茶盏,可是他依然握起来,放到唇边:“你怎么会在这里?身边竟然连个侍女嬷嬷都没有带?”   阿萝眨眨眼睛,一脸诚恳老实相:“我爹娘和哥哥弟弟都去老宅了,我是女孩儿家,不用祭祖,就干脆没过去。家里嬷嬷和丫鬟们都喝酒玩牌的,我和妹妹实在是无聊,便想着跑出来看看庙会。”   “是吗?”萧敬远皱眉,淡声道:“既是把你剩在家里,那怎么也该让侍卫好生护着。赶明儿遇到叶兄,我会和他提一提这件事。”   “别——七叔,你别这样!”阿萝大惊。 ☆、第61章   “别——七叔,你别这样!”阿萝大惊。   这若是真让萧敬远告诉父亲, 便是往日父亲再疼宠她, 怕不是要好生教训一番, 再禁足数月方能罢休!   萧敬远抬眼,看她:“为什么不?”   阿萝见他平静地这么反问自己, 不免想哭, 她耷拉着脑袋,扒着那镂空窗户,眼巴巴地道:“我,我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萧敬远捏着那茶盏,越发淡定地道:“既如此,那就更该告知叶兄了。你堂堂兵部侍郎家千金,竟然敢不带侍从丫鬟嬷嬷,带着堂妹跑来这茶楼, 若是让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阿萝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她忽然想起刚才叶青萱还觊觎着眼前的男人,妄想和这个男人做亲。   真该让她过来听听, 这男人说起话来那一板一眼的样子, 活脱脱一个爹, 不, 甚至有爷爷辈的架势, 一口一个体统,一口一个规矩的!   若让叶青萱听到,看她还敢对这男人有什么想法吗?   “七叔——”她知道讲道理是不成的, 怎么讲都是自己不在理,只能使这哀兵之计,软软地拖长了腔调,可怜兮兮地道:“七叔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爹,若是我爹知道了,怕不打断我的腿。”   萧敬远自然看到了她这泫然欲泣的小模样。   其实他也没有真要告诉叶长勋的意思,只是看她那贼兮兮的小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罢了。   “既如此——”他垂眼,说到一半,却停下了。   “七叔,求你别告诉我爹,如若不然,我这辈子想出个门都难了!”   他抬眼,望向小姑娘哀求的小眼神,缓缓地道:“放心,我不会说的。”   只这一句,阿萝顿时长出了口气。   “七叔,谢谢你。”   “对了,之前说起的柯神医的事,我已经问过了,他因有急事,离开了中原地带,跟着人出海去了,怕是有些日子才能回来。”   “这个……不打紧的,左右他能回来,他明年若回来,到时候再请他给我哥哥医治吧。”阿萝现在想起来了,十五岁那年,柯神医从海外归来,出现在燕京城。   现在看来,这一世和上一世遭遇相差不大。   “还有一件事——”萧敬远慢条斯理,终于淡定从容地扯到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什么?”   “刚才,在楼下,我看你刚才险些摔倒?”   阿萝万没想到,这种事都被萧敬远看在眼里,这么说,他早就看到自己了?自己和叶青萱狼狈地在街道上打转的事,他也全都看到了?   那他就在楼上看热闹,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阿萝咬咬唇,瞥了他一眼,颇有些哀怨,小声道:“是。   萧敬远被那清凌凌又满腹委屈的一眼看得心里一揪,他默了下,还是继续问道:“我看是一位少年救了你,那是谁?”   阿萝垂着头:“是牛将军家的三公子,外号叫牛千钧的。”   忽然想到这位牛将军应该和萧敬远认识吧,便抬首望过去:“七叔应该知道此人吧?”   “嗯,听说过。”   “他人是极好,不但及时扶住我们,还帮我们指了路,若不是他家里有急事,怕还要送我们过来茶楼呢。”   阿萝确实觉得牛千钧人不错,只除了他黑一些,可是黑不黑她不在乎的,男人家,干什么要那么白?   “是吗?”萧敬远语气略绷,审视着阿萝:“他和你年纪倒是相仿?”   “是啊!”   阿萝一边这么理所当然地答着,一边想,若是那牛千钧以后真有意自己,不知道父母怎么想,可喜欢这黝黑少年?   萧敬远凝视着镂空窗那边的阿萝,看着那古朴精致的窗格子把秀美柔润的女孩儿影像分成好几块,拼凑在一起,仿佛一幅俏生生的闺阁仕女图。   他当然知道那牛千钧的,年轻虽轻,可是功夫了得,他和牛千钧之父也是好友,见过几次,对这少年也颇为欣赏。   可是现在他想起那牛千钧,满心都不是滋味。   “七叔?”阿萝终于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她疑惑地抬起头,好奇地打量过去,却见萧敬远沉着脸,眼眸深沉难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牛千钧——”萧敬远一字字地道。   “嗯?”阿萝不懂,牛千钧怎么了,为什么他提起牛千钧,仿佛很是不高兴?还是说牛千钧的爹和他有什么过节?   “——我萧家随便一个男儿,都比他强一百倍。”   憋了半响,萧敬远总算以一种委婉曲折的表达,对自己的情敌进行了无情的贬低。   可惜,这话也太委婉了,以至于阿萝完全没听出那弦外之音。   “七叔,这话就没意思了……”阿萝不好当着他面反驳,只好低声嘟哝道:“前些日子,你怎么说得来着?你说,虽说在几个兄弟中样貌出众,才气也颇为惊人,可是到底年轻一些,性子也略显孤僻,还说大家都喜欢的,未必就适合自己……”   她小声地道:“难道你这意思,不是说你那侄子也有不好的,今日却又来给自己侄子说项!”   萧敬远听了这话,一时无言。   半响后,他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憋闷烦乱冲涌而出,只冲向太阳穴,以至于太阳穴处突突地疼。   “随便你吧。”他语气骤然冷下。   反正他是绝对不允许她去嫁给那黝黑少年的。   “那……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刚才我堂妹还在这边,一转眼的功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阿萝没好意思说自己堂妹其实是跑来找萧敬远。   “你不用担心你堂妹,她安全得很。”   “你刚才看到她了?”   “是。刚才太子殿下随着她出去了,好像是要看庙会。”对于那个堂妹到底要看什么,萧敬远根本没心思去听。   “看庙会?”阿萝顿时皱起了小眉头:“她竟然和太子殿下去看庙会?”   萧敬远不语。   阿萝在最初的惊讶后,也颇有些无奈:“我是和她一起出来的,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放心,太子不是老虎,不吃人。”   那么小个丫头,太子殿下也不至于有兴趣,不过是把她骗出去罢了。   阿萝垂首,想了想也是。   她也看出来了,她这个堂妹是一心想着找个好人家的,或许是看萧敬远不可能,转而便想攀上太子这一枝?   “那我只能一个人去逛灯会了?”单身女孩儿,有个陪着的还好,若是自己去,她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你太任性了。”萧敬远听到她还记挂着晚上的灯会,不免无奈,不过语气一转,他更加无奈地道:“我派人护着你出去吧。”   当他一丝不苟地说出这话的时候,耳根处都微微泛红。   “这样,可以吗?”阿萝有些不敢相信。   “我总不能放任你一个人跑出去,回头万一出了事,怎么向你爹交待?”萧敬远说出了一个再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   “嗯,也是……”   *****************************   阿萝没想到,所谓的“他会派人护送她出去”,其实是他亲自带她出去。   “七叔,你如果忙,随便派两位侍卫护着我就可以了。”   她明明记得,今日早间应该是百官朝拜,之后便去陪着天子祭祖,祭祖过后,各文武官员再回到家中,祭祀自家祖先。   怎么他这么闲?   “该祭的已经祭过了。”只是后面那些繁文缛节,他不想浪费时间,便干脆出来,谁知道遇到了志同道合一起溜出来的太子殿下,这下子两个人才躲到茶楼里来喝茶。   “那就好。谢谢七叔了。”嘴里说着谢谢,心里却是琢磨着,此人如此无趣,由他陪着,必是不能随心所欲,还不知道要听多少教训呢。   “之前看你提着那么大一个包,都买了什么?”萧敬远并不知道阿萝在心里正不断地叹气无奈犯愁,反而是想起之前她使劲吃奶力气背着的那个大包。   “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罢了。”阿萝脸红,不好意思承认那是买给自己的:“给青越玩的,还有给爹娘哥哥的。”   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表示自己是孝顺的,更是体贴的好姐姐。   “晚上灯会,还会有许多稀罕玩意儿出来。”萧敬远自然看穿了她的心思,慢腾腾地这么道。   “都有什么啊?”   萧敬远看她那急切想知道的样子,刚毅的唇稍抿起一个笑,淡声道;“吃的玩的用的穿的戴的,你想要什么,都有。”   ☆、第62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这是前朝诗人说起燕京城灯会时的诗句。   阿萝读过这诗,也曾看过灯会, 不过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 这诗写得多么恰如其分。   满天星子下,火树银花不夜天,阿萝在萧敬远的陪同下,观察着这燕京城一年一度的盛景。   身边男子,玉带绛袍,本有卓尔不群之姿,如今却陪着她走在这市井街道上,躲在一处僻静角落, 仰望着这月色灯光满燕京。   开始的时候是有些畏惧的,生怕他回头告个状,又生怕他训斥自己不受礼仪跑出来瞎玩, 是以行动间都小心翼翼的, 可是后来, 看这灯花看得起劲了, 也就渐渐地忽略了他的身份。   恰在此时, 有一盏奔马灯被巨轮升起,足足升起几十丈之高,也不知道那能工巧匠怎么做出来的, 奔马灯开始是不动的,待到升高了,竟然在半空中做奔腾状,四蹄飞扬,马尾飘荡,马鬃上也随之散出白色的火光。   人群中自是发出连连惊叹之声,阿萝看得也是呆了,不由得拍手叫好:“好看!”   快乐的时候总是需要人分享,她一边叫着时,一边不自觉地回头看,却见风吹起他如墨的发,发丝掩映间,灯火阑珊,那双黑眸透着一丝看不懂的情愫。   她微诧了下,再要看时,谁知道旁边又是一串花灯亮起,炫目的光恰好照进她的眼睛里,再想看时,那双黑眸已经平静如水。   微怔了下,她眼中泛起一丝茫然。   总觉得,仿佛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曾经有一双这样的眼睛望着她。   “怎么了?”因那龙灯太长了,跟随龙灯而来的人们几乎蜂拥过来,使得这偏僻之处也要受了波及,是以他越发站得靠她近了,又抬起手臂来将她虚护住。   因他往前迈了两步,她的头发几乎是已经能碰触到他的胸膛。   他很高,甚至比爹可能还要高出一些,而她才不过十四五岁的身量,只到他肩膀罢了。   他肩膀很宽,胸膛很厚实,站在她面前,浑厚的男性气息带着热气,扑面而来,几乎成了一堵墙,将她与这漫天灯火熙攘人群分离开来,也将她笼罩在那滚烫气息中。   她仰起脸看他,却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而是望着他的下巴,小声说:“我,我是想说,刚才那花灯真好看……”   “嗯,好看。”他声音低哑醇厚,表示赞同。   她看着他一张一合的下巴,却见那下巴颇为凌厉,线条硬朗,上面还隐隐泛着一点青痕——那是胡子被刮得利索后留下的痕迹。   “你一定是逗我高兴呢,你是不是都觉得没什么好看的。”阿萝胡乱猜着,因为她总感觉萧敬远心不在焉的,根本没看那花灯的意思。   “不会,我觉得很好看。”他固执而平静地这么强调。   “那——”阿萝眨眨眼睛,便想着拉他再去花灯近前看的,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旁边那龙灯忽然烧了起来,周围一众人等见此纷纷惊叫逃开,人群轰隆隆四散,一股巨大的人潮涌来。   “啊——”猝不及防间,她只觉眼前一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拢在她腰际,之后她就仿佛被龙卷风卷住一般,身不由己地往外飞去。   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她也安全时,惊魂未定间,却觉自己是被男人抱出来的。   刚硬坚实的臂膀犹如焊铁一般禁锢住她的腰肢,这使得她半个身子几乎是靠在男人胸膛上。   他的胸膛和自己不同,和弟弟青越不同,甚至和前世的夫君萧永瀚不同,那是常年练武才有的结实弹性和熔岩般灼烫的爆发力。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块糖,被他炙烤得几乎融化在他胸膛上,软绵绵地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又痛又热,怔怔地望着他的胸膛,却见那绛色宽袍剧烈起伏着。   于是她这才恍然,自己是那么紧地帖靠着他,以至于自己的身子都在随着他的呼吸而颤巍巍地起伏着。   “七,七叔……”她想挣脱,可是却又没力气,她结结巴巴小小声地呓语:“我,我……”   一时之间,语不成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萧敬远低首凝视着怀中人儿,却见她湿漉的眼眸清纯妩媚,羞涩无奈,而那嫩生生的两瓣唇仿佛上等的水晶樱桃,红润润的,似张微张,结结巴巴的,想说话,却又说不出。   他知道她心慌意乱,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胸口正贴着他的胸膛。   他能感到那颤巍巍身子第一次接触陌生男人时的不安,那是女孩儿家下意识的羞涩。   “嗯?”其实她说什么并不重要,他就是想看她说话,想看她那润泽小嘴儿一张一合的。   要不然,他真无法控制住自己,会忍不住俯首下去,啄住那小嘴儿,狠狠地蹂.躏。   男人仿佛美酒一般的“嗯”声,好像并没有其他意味,可是阿萝脸上却越发滚烫。   脑子中轰然的一下子,就记起上辈子一件陈年往事。   那个时候她很年轻,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许了萧永瀚为妻的,逢年过节,萧家老祖宗会把她和姐妹接过去玩耍。   不知那日到底是因了什么,她和萧家兄弟姐妹玩起了捉人藏谜的游戏,她找,看到了林后的动静,她以为是永瀚躲在那里,故意让她寻到罢了,便欢快地扑过去。   她扑得太快,就这么跌倒了那人怀里。   跌进去后,才知道,错了。   因为那个人比永瀚来得高大,也比永瀚来得更结实,碰得她鼻子都酸疼不已。   往事重现,阿萝陡然间不安起来,她奋力挣脱了他的臂膀,口里大声地道:“好疼!”   萧敬远看她小脸由殷红转为煞白,之后神情陡变,也是疑惑:“怎么了?哪里疼?”   阿萝捂住火烫的脸,根本不敢去看萧敬远,眼珠左右滴溜溜一转,便悲愤又委屈地道:“脸疼!”   “脸疼?”萧敬远剑眉紧皱,眸中是浓浓的关切:“怎么会脸疼?”   本来阿萝其实是脸红,不过现在她说出脸疼,他一问,她就顿时觉得,自己脸颊下方有一丝隐隐痛意。   她歪着脑袋,疑惑地盯着他的下巴琢磨,总算是明白了。   “都怪你的胡子!”她委屈地指控。   “我的胡子?”萧敬远疑惑不解,他并没有胡子啊,本朝男子,不到四十不蓄须的,他的下巴很干净!   “对,就是你的胡子!”阿萝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头,指着他的下巴道:“太硬,刮到我脸了。”   说着,她放开手,微侧仰着脸,给他看她脸颊下方透着丝丝疼痛的地方。   “好像是。”萧敬远只见白嫩嫩的脸颊透着些许红,正犹如绽放的小苍兰花瓣儿,玉□□润。   原本他确实是丝毫无感的,可是看到后,才记起,刚才匆忙护着她离开时,仿佛下巴蹭到了一处柔软,不曾想竟是她的脸颊。   当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下巴处都泛着香腻的残余。   阿萝撅着小嘴,低着头,小声嘟哝道:“都怪你脸太硬了。”   同样是脸,怎么他毫无所察,她就疼得要死,捧着脸在那里难受。   “那我去给你买药膏涂上?”萧敬远实在是没想到,他是护着她去,却又自己伤了她,而行凶的,只是自己那太过刚硬的下巴上根本已经刮干净了的胡根?   “不用了……”其实阿萝与其说是怨怪,倒不如说是借着这话来掩饰自己的羞涩不安:“等明日估计也就好了,不碍事。”   “那你还要看花灯吗?”他小心地问。   “不看了,好像有点冷……”其实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的,不过这个时候有风吹来,她真觉得冷了。   萧敬远满心思都在她身上,自然是看出她的意思,当下抬手,握住她的胳膊:“来,跟我过去。”   阿萝被他捏住胳膊,略有些疼,皱皱眉,还是忍了,小声问道:“七叔,你这是做什么?”   “有样东西给你看,跟我来。”   说话间,他已经带着她沿着街道过去,片刻功夫便来到了处店铺,抬头看,那却是个成衣店,只是没开门而已。   “这里根本就没开张,大过年的,人家歇了!”这时节,根本不是买衣服的时候嘛!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那成衣店的门开了,一个掌柜探头出来,见是萧敬远,马上毕恭毕敬起来。   萧敬远带着阿萝进去,坐定了,茶水上来,片刻后,掌柜便取来了一件大氅。   阿萝一见那大氅,便是眼前一亮,几乎不敢相信。 ☆、第63章   却说阿萝被萧敬远带到了一处成衣店,她原本还想着随意寻件披上不至于挨冻罢了, 谁曾想, 那掌柜拿出一件大氅, 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这是一件白色貂绒大氅,通体光亮柔顺, 细看时, 却见灯光之下,隐隐闪着金丝,金光隐隐闪烁其间,华美异常,倒是有点像上次她见萧敬远披着的那斗篷毛边。   只是当时萧敬远的斗篷上,不过是边缘有些金丝貂绒罢了,这个却是一整套的貂绒大氅!   阿萝再没见识,也知道这大氅是个奢侈的大手笔, 价值不菲,哪里是寻常能得的,当下不免忐忑, 在最初的惊喜后, 便也蔫了下来, 仰脸对萧敬远道:“七叔, 这衣服是?”   “你不是身上冷吗?”萧敬远语气中带着理所当然。   “这……我是有点冷, 不过穿这个,却是不好吧?”   “为什么,你不喜欢?”萧敬远明明看到了她初见到这金丝大氅时眼中的惊喜。   他喜欢看她高兴, 像宝石在阳光下绽放出动人的光芒。   只要能看她没心没肺地笑,要他怎么样都心甘情愿,更遑论区区一件金丝貂绒大氅,更不会为萧敬远看在眼里。   阿萝抿唇,看了眼旁边的掌柜。   有些话她不好意思直接说。   萧敬远抬手,掌柜知趣,忙退下去了。   阿萝看着萧敬远,小声道:“这个大氅太金贵了,不是寻常能得的,本来我就是偷跑出来玩儿,爹娘知道,必然重罚,如今突然得了这个,我总不能哄着爹娘说,这是我在街道上买的,这哪里是成衣店能随意买到的。”   她说完这些,抬头瞥了他一眼,灯光暗,只借着外面的花灯,可以看到明暗光线在他刚毅的脸庞上交错,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想了想,她只好又解释道:“我就算能买,这银子也是不小一笔,爹娘总是会疑惑来路,家里从来不缺我什么的,金银首饰凌乱绸缎并各样滋补之物,自有娘给我安排着,我自己,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钱,还是爹疼我,特意多给的,我便是攒上三年五年,怕都未必能买得起这个。”   萧敬远默了好半响。   他自认为一向考虑周全,只是确实没想到,养在闺阁的娇贵女孩儿家,手头也是没银子的。   他自小聪慧好学,十三四岁前用不着银子,十三四岁后,便去了边疆,那里三国交界之处,鱼龙混杂,又冲突不断,自有许多挣银子的门路。   可以说,军门中人,打几场仗,外面收缴的珍稀之物,不过是一部分上缴,其他的充当军饷,或者干脆大家分了,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了。   及稍大些,他封侯拜将,自有诸多赏赐田地,每年所收银钱,不知凡几。   银子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几乎是随意取之。   那一日,见她小手紧攥着他的斗篷边缘,还夸说那貂绒泛着金丝,好看,他便特意命人去边疆搜罗,不知道寻了多少金丝貂绒,才做成这么一件。   巴巴地寻了个机会,送给她,只指望能让她高兴罢了。   谁曾想,她根本是不敢收的。   偏偏她小小年纪,说得还颇有道理。   萧敬远良久后,望着眼前犯愁的小姑娘,才轻笑了下,仿若不在意地道:“没关系,你既喜欢,我便让掌柜留着,哪一日寻了机会,再给你吧。”   机会?什么机会?   他和她之间,能有什么机会?   阿萝忽然想起那一年,他给她送了那五色大补药,谁知道却因此闹出误会,自己还特意和他提过这事儿呢。   萧敬远捕捉到了阿萝眼底的那一丝疑惑,也顿时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在外人看来,他是和她父亲平辈论交的,她甚至喊他七叔。   这样的身份差别,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去送小姑娘这些女孩儿家用的。   他连送她个东西,都是不好名正言顺的。   萧敬远深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他盯着低头羞涩的小姑娘,呼吸渐渐地沉重起来。   阿萝自然听到了,她耳力原本就好,这店铺内又颇为清净,她怎么可能听到不到男人发出的那种粗重呼吸声。   那种声音,她曾经在夜晚萧永瀚那里听到过……   她使劲咬着唇,屏住呼吸,却止不住地心跳加快,手心里也渗出汗来。   就在这极度紧绷到让人神经几乎要崩裂的时刻,外面的花灯忽然灭了,随之而来的仿佛是人群中的叹息声。   屋子里一片黑暗和寂静。   阿萝听到了自己的细喘声,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   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装傻,一个男人那么护着她,给她送这么金贵的礼物,还能是什么意思……   萧敬远,那个让她畏惧的人,那个她本应该唤做七叔的男人,那个她上辈子夫君的亲叔叔,竟然对她有意?   粗重而沉默的呼吸就在耳边萦绕,男人醇厚的气息几乎将她整个笼罩住,这让她窒息,让她浑身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她有点害怕,怕他做什么。   他……怎么想的……   “阿萝。”黑暗中,男人终于出口,声音嘶哑低沉。   他直接唤了她的闺名,而不是再叫她三姑娘。   那声音里也饱含着浓烈的渴望——是男人在床笫间才会发出的声调。   仿佛一个锤子落地,阿萝的心狠狠往下一挫,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阿萝,你想过没有,我这个年纪……”   到底是顾忌颇多,男人说出话时,其实也是试探着的,他也怕吓到她。   毕竟她一直叫他七叔,万一把她吓坏了,吓跑了呢?   阿萝此时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了,根本不用他继续说下去,她已经知道了。   她心里涌起无限的恐惧,今晚的这一切,他异常的表现,犹如山海般汹涌地向她袭来。   她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她和上辈子夫君的叔叔,会有这种牵扯。   如果想过哪怕一丝一毫,她都会躲着他的。   “七叔,年纪怎么了?”她在鼻尖几乎溢出汗来的时候,陡然打断了他的话,故作天真地道:“七叔年纪不是挺好的吗?我爹曾经对我说过,说他们这一辈世交之中,唯独七叔最出彩的,他自愧不如。”   一句话,算是把萧敬远可能说出的话全都堵死了。   于是他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如今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黑暗中,萧敬远呼吸几乎停滞,默了好久,才渐渐地寻回知觉。   他忽而笑了下。   “你爹谬赞了。”   她直接把他放在了长辈的位置,拿他和她爹比。   小姑娘看着傻乎乎的,其实聪明机灵得很。   **********************************   阿萝被萧敬远送回家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想起叶青萱,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再想起自己被萧敬远带到那成衣店时,所经历的一切,不免脸上火烫,手指头都在发麻。   偷偷地从后院溜回去,凭着自己绝好的听力,避开了守门的侍卫,总算像做贼一般回到了自己房间。   偷偷摸摸躺在榻上,她心总算落定了,仿佛一切来自男人的,来自世俗的各样威胁,都消失不见了。   侧耳细听了下,她约莫听到叶青萱在旁边抱厦里和侍女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听着那意思,仿佛比她要早回来,且好像是太子殿下陪着她看的灯会。   叶青萱没事,她越发放心了,便躺在榻上准备睡去。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哪里睡得着,闭上眼睛,翻来覆去的,耳边都是萧敬远那急促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的,仿佛就响在她耳边,撩动着她的心。   男人,男人……夜里充满力道的男人……她满脑子都是这个。   颤抖着手指,捂住火烫的脸颊,她惊惶地睁大眼睛。   她这是怎么了,还不到十五岁,这是思春了吗?   萧敬远,年纪那么大了,又是个长辈,又是萧家人,想想都是不可能的!   可是话这么说,她再闭上眼睛,眼前还是那个男人。   男人那刚硬有力的臂膀箍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男人那坚实火烫的胸膛紧紧抵在她柔软的胸脯上,男人那温烫的气息喷薄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带来她火辣辣的痛意。   当然还有那刚硬的下巴,带着刮干净的青茬根根,擦得她脸疼——这都是萧永瀚那里从未有过的。   初初隆起的胸脯涌起阵阵酸疼,十四岁的青涩身子在瑟瑟发抖,两条腿也下意识地紧紧收拢,磨蹭着一处隐隐发痒的所在。   脑中不断地回想着在那成衣铺子里的一幕,她心存畏惧,她害怕忐忑,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期待。   期待什么?上辈子嫁过人的她知道,却是不敢承认的。   明明再清楚不过,这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可是她却控制不住。   紧紧地攥住拳头,她咬着唇,拼命地抑制住那些不该自己去想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某一处忽而间,涌出一股湿热。   她呆了半响,终于明白,自己好像来了初潮。 ☆、第64章   萧敬远知道自己今天冒失了,莽撞了, 心急了。   原本不该这么急的, 毕竟她也还很小, 小到许多事并不懂,可是今晚实在是凑了机缘, 昏暗的成衣铺子里, 清净无人,她又像朵初初绽开的小苍兰般,散发着甜美馨香的气息,就那么乖巧地站在他面前。   他已经二十六岁了,至今身边并没有什么人伺候,之前在边疆多年,周围人等去寻乐子,他也从来无动于衷。   是目无下尘, 看不得那些寻常女子,也是洁身自好,不喜行那苟且之事, 但更多的, 是他以为自己的自控力足够好, 可以收放自如, 万万不会为这儿女□□所迷惑。   但是今晚, 往日所有的坚持土崩瓦解。   也许是她娇嫩的身躯撞到自己怀里的那种力道太轻太软,以至于轻易引起他体内混杂了摧毁和占有的渴望,也许是她女孩儿家馨香的气息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以至于他轻易地走火入魔。   当然更可能是灯火太美,周围太暗,这一切太容易激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埋葬在一个成年男子体内的需求。   他竟然张口试探着,想问问她对于自己年纪的看法。   想起这里,萧敬远手中紧紧捏着的一个茶盏,应声而碎。   他自然是明白,今晚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像一只暗夜中伺机而动的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看中的小猎物,讨好她,哄着她,最后终于控制不住地出击,却被她那轻轻的一句话弄得溃不成军。   一切都是假象而已,其实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长辈。   一个送了套貂绒大氅,都被她顾忌的寻常路人。   不知道默了多久,萧敬远缓慢地抬起头来,环视过自己的房间,终于寻到一面铜镜。   取过来,他对着铜镜,仔细地看着自己那张脸。   他是一个很少这样审视着自己脸的男人,可是他也记得,年少时,别人也曾夸他剑眉朗目英姿勃发,说他颇有乃父年轻时候风范。   后来稍微大点,他战功赫赫,封侯拜将,却再没人夸他好看了,人们只会夸他英雄出少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夸他乃大昭国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甚至夸他文武双全为大昭国之栋梁。   他紧紧皱眉,望着镜中那张太过棱角分明的脸庞,不免疑惑。   为什么年长一些后,就没人夸他好看了?   是他真得变老了变丑了,还是说战功太过耀眼前途太过夺目,以至于没人敢夸他好看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伺候的老人家萧振走进来,却是给他送茶水的。   这萧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已经年过五旬了。   “七爷,都这会子了,怎么还不睡?”   萧振的话刚说完,却是吓了一跳:“爷,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他这定睛一看,只见萧敬远手指上染着献血,手里握着铜镜,两只眼睛泛着血丝,直直地盯着那铜镜瞧。   血丝顺着他的手指溢出来,染红了铜镜,也染红了衣袖。   可是此时的萧敬远哪里顾得理会他,他直直锁着镜中自己的样子,不断地回忆着小姑娘说起自己年纪时的表情。   他很老吗?   “七爷……”   血,铜镜,发直的眼神……萧振难免联想到一些诡异的事情来。   他的声音都有些颤巍巍了,爷如今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中邪了啊?   谁知道,这个时候萧敬远却开口了,他问萧振:   “我是不是已经很老了?”   萧振听了,顿时吓得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了。   爷才二十六岁,风华正茂好年纪,扶摇直上大好前途的青年啊,怎么竟然认为自己老了?   这,这,这不是附了什么邪祟才怪呢!!   *****************************   本来阿萝是一心沉浸在那种羞涩难当却又暗中渴望的挣扎中,谁知道忽而间一湿,她竟然来初潮了。   这下子好了,万般心境,全都化作灰,再没其他心思了。   当下叫来丫鬟们,也有没喝酒的,过来帮着收拾打理,重新洗过,又给她整治妥当,最后还告诉她诸般要注意的事。   阿萝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不过她还是认真听了。   当夜鲁嬷嬷见自己看着的姑娘竟然也长达成人了,自然是高兴,便亲自陪着阿萝睡的。因她有了酒意,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阿萝胡乱听着,总算脑中再无那萧敬远,渐渐地睡过去了。   第二日早膳间,阿萝见了叶青萱,却见她面上似有绯红,便寻了个空,问起她昨夜事来。   叶青萱羞得咬着唇,扭捏半响,才道:“那位萧七爷,我是根本没落得说一句话,不过,不过……他身边那位,可是个有来历的。”   阿萝听了便皱眉:“这原是我的不对,不该放任你这般,那太子爷是何等人也,年纪也不小了,我听说身边早有太子妃并侧妃子嗣的,你若攀他,怕是未必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虽说她记忆中,这位刘昕太子身边的妻妾倒还算太平,没听说太多勾心斗角龌龊事,可那到底是皇室之中,比不得寻常大户人家,叶青萱去了,真能讨什么好?   “那又如何,他是太子,身份不同寻常,况且年纪摆在那里,有了正妻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了——”叶青萱小声地对着阿萝道:“依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做正妻的,能得个偏房,以后他,以后有朝一日,得个血脉子嗣,那也是风光无限呢!”   阿萝听着一呆,心里明白叶青萱的盘算。   “你我都是闺阁女儿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昨夜我们出去逛灯会,其实也本不该的。既是要出去,也该有侍卫嬷嬷随着,如今这般,外人知道,难免说三道四的。这也就罢了,咱们还可以说年纪轻荒唐一次,爹娘不知,瞒过去只当没这回事。可若是因此牵扯出这般纠葛,怕是瞒不住,倒像是去私相授予了。”   阿萝这话,其实不止是在说叶青萱,也是在说自己。   原本不过是女孩儿家放纵着出去玩一次,不曾想,自己竟遭遇了萧敬远,叶青萱也遭遇了太子殿下。   这样事情就闹大了。   谁知道叶青萱却瞬间红了眼圈,凝着阿萝道:“三姐姐,你是不知我的……或许你觉得我小小孩儿,怎地不知羞耻,眼里只看着男人。可二伯父是当朝重臣,自有伯父伯母为你张罗,你将来的亲事,左右不会差的。我却不同,我爹娘是个白身,又没什么结交,我还能找什么好亲事,少不得我自己豁出去女儿家的脸面了。”   “阿萱……”   阿萝顿时愣了下,却是记起来,叶青萱上辈子嫁的并不太好,只是寻常官员家的儿子,后来那儿子也没什么出息,叶青萱每每烦恼不已,也曾过来萧家和她诉说。   上辈子没分家,留在叶家大宅,靠着那点脸面,尚且如此,这辈子……确实可能还不如上辈子呢。   叶青萱说着间,忽而间眼圈就红了:“三姐姐,我给你说实话吧,其实这次我过来你这边,一个是我确实心里想着你,想和你玩儿,另一个,却是我娘让我过来,她说让我多和你结交,说不得有什么好的,我还能落个机会,或者干脆请二伯母帮我做主……”   说到最后,她已经是语音哽咽了。   “姐姐莫要怪我,我实在是,实在是……”   阿萝叹了口气,忙将她搂住,安抚道:“你别着急,我自会帮着你一起想办法的。”   将来亲事的事,她确实是没什么好担心的,爹娘自会考虑,自己只要避开萧家人,其他燕京城的公子,还不是随便挑。   可是叶青萱,确实不同的。   ************************   自这日后,阿萝心里多少明白叶青萱的心思,自然是有意帮着,待到这祭祀之事一过,阿萝便干脆提议让叶青萱留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   宁氏知晓叶青萱性子,是个单纯的,和自己女儿一向相契,做个伴也好,便干脆将她留下,叶青萱知道,自然是高兴。   及至到了二月,燕京城里春意盎然,恰是出外踏青之日,又有一向爱张罗的魏夫人,发帖子要请各家闺秀,相约一起在她家城外的别院里玩耍踏青。   平日里阿萝对这个是毫无兴致的,如今却是催着宁氏,赶紧应承下来。   宁氏如今也想着该给阿萝张罗亲事,少不得带着女儿出去多走动,又见阿萝喜欢,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说定了这春日踏青一事,阿萝自然想起那牛千钧来,私底下便对母亲咬耳朵,打听起来。   宁氏一听,便狐疑地望着女儿:“你怎知此人?你见过?”   阿萝嘿嘿笑,装傻:“还不是之前跟着爹和你去萧家,好像见过这位。”   宁氏审视女儿半响,这才道:“那牛家人倒是家风淳朴,牛家三少爷,我只听说力大无穷,却黑得厉害,倒是不曾见过。这一次踏青,牛夫人必是去的,到时候我过去聊几句。”   宁氏的打算是,人家若有意,自会热络,人家若无意,她也犯不着去攀附。   毕竟她家女儿,哪里愁夫家。 ☆、第65章   这一晚,阿萝和叶青萱说起踏青会的事儿, 叶青萱自然是颇为期盼, 又在那里来回忐忑, 想着太子会不会去那踏青会,又想着太子会不会根本不记得她这么个人儿了?如此这般, 好生纠葛。   阿萝见了, 不免一叹,劝说道:“其实太子早有正妻,未必良配,若是踏青会上有其他合适的,未尝不可一试,我也和母亲提过,只说让她帮着看看,她自然会上心的。”   叶青萱听闻, 自是感激不尽:“伯母和三姐姐待我好,我自是记在心里,至于太子也好, 其他也好, 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 我也不敢强求。”   阿萝见此, 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当下拿出自己的梳妆匣子,翻箱倒柜的, 把各样首饰都折腾出来,看看给叶青萱装扮。   叶青萱看了,自是惊叹不已,同是叶家姐妹,她这些年,不知多少寒酸,哪里会有这么多珍稀别致首饰,心里不免泛酸,泛酸之余,看三姐姐对自己诚心相待,也是感激不尽。   正收拾着,叶青萱却见一物,不免纳罕:“这是什么?”   阿萝回首看过去,却是瞬间脸上火烫。   原来叶青萱无意中拿出的,正是昔年萧敬远送她的小红木锤子。   以前看到这物,无非是一会儿高兴萧敬远待自己之好,一会儿生气他言而无信弃自己而去,一会儿又觉得,他这个人原和自己没有干系。   经历了那晚之后,再看时,却是有了别样滋味。   原来早在自己幼时,自己就受过他的礼,还是这么精致用心的小玩意儿。   且这小玩意儿,一直和姑娘家私藏的首饰头面一起放着,倒像是把它当个宝贝似的。   这么一想,不免羞极,想着若是他知道了,怕是难免生出一些想法?   一时又记起曾经她还搂着这小红木锤子睡去,当下越发羞愧,那羞愧中又生出不知道多少别样遐思。   抱着个男人送的木锤子,那其中意味,实在是羞煞人也!   “三姐姐,你怎么了,脸做什么红?”叶青萱纳罕地望着阿萝,不明白她脸上怎么忽然跟涂了胭脂一样。   阿萝倏地抢过来那小红木锤子,咬着牙,直接扔到一旁去了:“没什么,这么个粗糙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放到姑娘家的头面盒子里,忒地碍眼,还是早早扔了吧!”   叶青萱见此,忙拾起来拿在手里:“姐姐,你瞧,这可不是粗糙玩意儿,这做工,精致得很,用的料子也是上等的檀木。你若不喜,给我可好。”   阿萝咬唇,看了眼小红木锤子。   她自己嫌弃埋汰还好,可是若说送给叶青萱,其实是不舍得的,宁愿给她其他金银头面,也不舍得这个。   不过忽而间,她想起那一晚情境,一时气血上涌,浑身燥热,便狠狠心道:“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既喜欢,拿去就是。”   叶青萱见此,喜不自胜,实在是这小红木锤子做得精致可人,虽不是什么金银,可是别有意趣,当下摩挲着爱不释手。   阿萝看叶青萱揽着那小红木锤子不放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可是细究那不是滋味的原因,却是又羞愧难当。   当日阿萝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看叶青萱兴致勃勃地挑选衣裳,她却是毫无心思,一直到了晚间时分,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不能入眠。   一时又记起那日萧敬远的种种,尚且记得,当时自己胡乱搪塞一番后,他那面无表情的神色,以及后来送回自己时的疏冷,不免猜测,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可是生着自己的气?   转念又一想,他凭什么生自己的气?   想当年,是谁,承诺了自己,却凭空把自己扔下,再也不管自己了。   自己当时又是怎么苦心婆口要他信自己,他却说,就是要成亲,才不会信自己!   好生一番冷漠模样!   阿萝就这么也一会儿羞愧不已,一会儿愤慨不平,一会儿又羞涩难当,万般心事在心头,干干地榻上熬了许久。   最后她脑中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个龌龊心思。   “我要不要去听听,他如今在做什么?”   “隔了这么远,怕是听不到吧?”   “总是要试试,也许能听到呢?”   纠结挣扎一番后,她终于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开始试图去探听周围的动静。   叶青萱的叹气声,听到了。   小丫鬟的嘀咕声,听到了。   院子外不知谁家的猫叫声,听到了。   街道上打更人的走路声,听到了。   再远一些,再远一些……   阿萝皱着眉头,累得气喘吁吁,最后挫败地叹了口气,看来她是不可能听到那么远的。   就在她打算鸣金收兵好生睡觉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那是父母在说话的声响。   其实自从父母和好后,她怕不小心听到父母的床事,已经轻易不敢去偷听了,岁曾想竟然无意中竟然听到他们说话。   “这事儿,还是你自己拿主意,我若说了什么,只怕你又多想。”这是母亲温柔的嘟哝声,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哎,你这话说的,这些年,我何时曾不信你?你也忒多心!”父亲无奈地这么道。   阿萝一听这话,不免疑惑,顿时把那遐思绮想抛之脑后,专心偷听父母说话。   “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你说就是。”   阿萝支棱着两只小耳朵,仔细倾听,却听得母亲先是叹了口气,之后才道:“当年你和他闹着分家,知道内情的,自是明白,都为了我的事儿。我心里自是感激你对我的一片好,可是每每夜里,扪心自问,也是反思,总觉得对你不住。外人说起来,只怕也以为,你叶长勋为了我冲冠一怒,闹着分家。更可叹的是,自打分家后,我们这一房是越过越好,大房日渐衰败,实在不如人意。”   “你和他,再怎么样也是兄弟,原该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毕竟一支笔写不出两个叶字。如今他长房若有什么闪失,你总不好独善其身的。”   母亲说完这话后,父亲沉默良久,才仿佛将母亲搂在怀里,柔声道:“含蕴,难为你今日说出这番话来,我心里为之前的事,自是恨他,可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也不能真得见死不救。今日今时,得你这一番话,我就放心了。他叶长勤若是有难,我必会出手相助,可也是在法理容许之内尽力而为……若他自己造下什么孽,我也绝不至于豁出身家性命去帮他。”   母亲听到这话,轻叹了口气:“你说得是呢,他若真犯了这等事,谁也帮不得的,没得把咱们也连累进去。真到了那地步,长房里的两兄弟自是能够独善其身,咱们好歹帮衬下青莲青蓉两个姐妹就是了。”   “你说得是。”   话到了这里,声音便不太对劲了,有仿佛得了病般的低低呻声传来,又仿佛狗儿喝水时的呱呱声。   阿萝慌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听下去了。   她躺在那里,拧眉回忆着刚才父母的话。   这敢情是说,伯父犯了什么事,叶家长房要出大变故了?   可是上辈子,她分明记得,一直到她十七岁怀胎生子出事,叶家长房都好好的,并没有遭遇这等变故。   不知这一世,是触动了哪个机关,竟引出这等巨变?   阿萝这么想着,心中一抽,忽而想起一件她往常忽略的事来。   当初她马上就要生了的,大伯母曾经带着早已经嫁为人妇的姐姐叶青莲来到萧家,去见萧家老祖宗。她还问叶青莲,是为了什么,可是叶青莲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谁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是大伯母和叶青莲离去时,大伯母看上去颇为不悦,面色犹如死灰。   她心中有所疑惑,待要打听,谁知道恰那日腹中疼痛,便请了太医把脉,之后干脆在房中休息,没怎么出门。   如今想着,难不成,就是在自己临盆之前,叶家曾经出过事?   如果大房出事,是不是也会波及自己的哥哥叶青川?   甚至于波及当时一直留在边疆,远没有今世这般地位的父亲?   如此一来,自己被人替换了后,整整十七年,那假冒的叶青萝都没有被人拆穿,仿佛也就说得通了。   叶家人没了,不会有人拆穿她,而萧家人,无论那叶青萝性子怎么变,谁会忍心去苛责一个因为娘家一朝变故而性情大变的产妇呢?这么一来,那假叶青萝,浑水摸鱼在萧家混了那么些年。   只是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能在萧家干出这般遮天蔽日的事,必然是和萧家渊源极深的,且也对自己知之甚详。 ☆、第66章   却说阿萝听得父母床头闲话,这才知道, 原来大伯父家已是岌岌可危, 不免想起上一世的蛛丝马迹, 猜着怕是上辈子自己出事后,娘家其实也跟着出事了。   只恨自己被关押在水牢之中, 不能知道父亲和哥哥如何。   其实这几日, 她每每觉得胸部鼓涨酸痛,晚间想起之前许多事来,又生出不知道多少杂乱念头,想得自己脸红耳赤的,恨不得忘记那晚才好。今日因这小红木锤子一事,更是心中燥热羞涩,浑身得不自在,只恨不得那锦被能再重些, 厚实地压下来才舒坦呢。   闺阁女儿家,初初长成,本就是容易躁动之时, 更何况因有了上一世记忆, 她比寻常女孩儿多知晓许多事, 又恰前些日晚上那事儿, 倒是让她心思险些走偏。   如今听得父母提起伯父家怕是要出事, 倒是把那因小红木锤子引起的诸般旖思旎念全都抛之脑后了。   当下平心静气,仔细地在脑中搜罗着上一世的蛛丝马迹。   想着若是自己被人李代桃僵替换了,娘家彻底倒了没人了, 那人趁着自己生产之时替换了自己,她可能会是谁?   难道还真是那柯容,若是柯容,难不成上辈子的萧永瀚果真知晓这事儿?   那萧永瀚之母可知道?   思来想去的,其实也不过是干想罢了,更何况这辈子许多事已经不同于往世,自己家庭和睦,备受双亲疼爱,人生轨迹早就不同,许多事怕是也随之而变,那人未必会在这辈子中起了这种恶念。   如此一想,也就轻叹一声,就此睡去了。   *******************************   这魏夫人乃是彭大将军之妻,原本将军之妻的名头已经够响亮了,可是大家却不叫她彭夫人,却是叫她魏夫人,这都是有缘头的。原来魏夫人的祖母乃是运昌帝的长公主,这魏夫人自小被长公主养大,派头讲究,来往之人,都是和寻常人不同,如今年纪大了,尤其爱热闹,喜办宴会,爱听奉承。   这不,春日一到,她就办了踏青会,邀请燕京城各家夫人贵女前来,这其中自然也有少爷公子的。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也有人说,这次魏夫人着急办这踏青会,其实是为了巴结新晋的皇后娘娘,毕竟魏夫人和这新上任的皇后娘娘可熟,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她着急打点关系。   阿萝带着叶青萱,随了宁氏过去,果然见了之前的安南王妃,也就是如今的宝德皇后。   当下众人连忙见礼了。   宝德皇后知道这是兵部侍郎家夫人和女儿,便特意多看了眼,最后那目光便落在阿萝身上。   她轻笑了声,颇为和气地问道:“你可是叫阿萝?”   阿萝听了,自是微惊,她知道燕京城里王侯将相多如牛毛,自己爹的兵部侍郎,说出去也是不小的官,可是在宝德皇后眼里,怕是个蚂蚁还不如。   结果皇后竟然知道区区一个兵部侍郎家女儿的名字?   不过她也没敢多想,忙上前,恭敬地拜道:“臣女闺名青萝,平日正是唤做阿萝的。”   皇后娘娘听她声音柔嫩清亮,犹如雏鸟一般,又见她回话时清澈的眸子透着光亮,十分乖巧可人,不免越发笑了,招手道:“不必拘束,过来这边,让我仔细看看。”   宁氏从旁见此,不免心中有些许忐忑。   她是知道,当今太子早在为安南王世子时就已经有了世子妃,可是太子底下听说还有几个兄弟,其中有个,十七八岁年纪,正是做亲的时候。这宝德皇后如今看着阿萝的目光,莫不是?   却见阿萝走到跟前后,宝德皇后先拉住了她的手,一握之下只觉得软嫩无骨,又瞧她双眸犹如秋水洗涤,娇唇恰似樱桃红时,不免越发喜欢,忍不住赞道:“好一个惹人怜的女孩儿,之前在安南,也颇见过一些,却独独没有你这么好看的,到底是这燕京城宝地,才能养出你这样的。”   旁边魏夫人是有心讨好的,忙道:“皇后娘娘说哪里话,依我看,安南才是人杰地灵之处,要不然怎养出皇后娘娘这般母仪天下的风姿。至于咱这阿萝小姑娘,也怪不得皇后娘娘稀罕,那可是燕京城里数得着的颜色好。”   皇后娘娘被魏夫人夸的也是一笑,当下拉着阿萝的手,细细问起,诸如今年多大,读什么书,平日玩些什么,阿萝都认真回了,只是说起读书时候,阿萝却故意自贬道:   “阿萝自小笨拙,论起琴棋书画,都是姐妹几个最不济的,至于读书,更是羞愧,不过勉强认得几个字罢了。”   她自然也看出宝德皇后的意思,她才不要给什么皇子当妃子,是以特特地把自己先贬低一番。   旁边的叶青萱见此,已是急得不行,恨不得上前,去替阿萝说话。   要知道皇后娘娘底下几个都是嫡生子,以后都是要封王的,若是阿萝一切顺遂,最不济也是个王妃的命,怎地她这个时候却犯起糊涂来了!   谁知道宝德皇后听说这个,先是一愣,之后便不由得笑起来:“你瞧,这孩子,真是个实诚的!”   旁边魏夫人也随着帮腔:“可不是么,别看小姑娘长得好看,却被养得娇惯憨厚,没什么刁钻心眼儿,这可不就是浑金璞玉么!”   一旁众人也纷纷称赞,附和者众。   阿萝听得都想哭了,她装笨还不成吗,怎么装笨还要被夸?   ****************************   陪着皇后娘娘等说了会子话,终于得了自由,阿萝跟着一众姑娘家的,往东边湖旁而去,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候,湖边杨柳嫩芽儿初抽,柳絮飞扬,飘飘洒洒,远看去仿佛笼罩着一层淡黄轻烟。   又有谁家少爷取了风筝来,放在晴空之中,心旷神怡。   萧敬远陪着当今太子殿下刘昕,正坐在旁边的七绝塔里下棋。   “你输定了,必是输定了。”刘昕念叨。   萧敬远无语,抬手,落了一棋。   “看吧,我就说你输定了。”刘昕叹:“心不在,棋怎么可能在。”   萧敬远看看这案上残败的棋局,默了片刻,终于扔下棋子:“是,我输了。”   刘昕对着棋局,叹息,又叹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当日也是苦心婆口劝过你,怎奈你却不听,如今倒好,自尝苦果的时候来了!”   他说了半响,见萧敬远闷不吭声,便又继续道:“若说起打仗,我自然是不如你,可若说起女人,我自是比你懂上千倍万倍,女人啊,是天底下最难糊弄的,且心眼小得很,你得罪她一次,她能念叨你一辈子!你看,当年你得罪了那么丁点个小姑娘,现在人家长大了,不搭理你,你不是白白受煎熬。”   他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一提这个,萧敬远便冷眼扫过去:“太子殿下,你如果少说的话,也许更像个男人。”   刘昕听闻,不怒反笑——他是嘲笑。   “你瞧外面,好像连我母后都注意到了那小姑娘,我可提醒你啊,今天来的,可不止是那个黑牛小子,还有我的亲弟弟刘昊,我家刘昊,模样俊俏家世好,以后还是个王爷,那可是个香饽饽,说不得你小姑娘就动了春心!”   萧敬远听此言,却是默了好半响,最后一个苦笑。   “她根本把我当长辈看待,是嫌我年纪大她许多,如今不眼睁睁地看着,还能如何,难道还能去抢不成?”   “你啊!敬远,你就是太君子了!”刘昕恨铁不成钢,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上:“若是我,当年就趁着她年纪小,先巴住了,死活不让给别人的。不过那是当年的事,此时不提也罢,只说现在,现在她不是还没主儿吗,你先冲过去,抱了亲了摸了,惹得她春心动了,便是嫌弃你年纪大又如何?再说了,你年纪大吗?什么意思,我和你同龄,谁敢说我年纪大!”   二十六岁,不正是风华正茂大好青年吗?   萧敬远听着刘昕的苦心婆口,不由转首往塔外看去。   因他在高塔之上,外面景致自然是尽收眼底,他又目力好,很快便在人群中搜罗到小姑娘的踪迹。   她今日穿着个鹅黄翠烟衫,下面是洒花嫩绿百褶裙,外面一件轻纱银丝软烟罗斜斜地包裹着纤细窄瘦的双肩,行走间乌发如云,身姿纤细婀娜,颜色青葱软媚,仿佛一只绽开在春光明媚中的翩翩小树儿。   看着她和姐妹挽着手,欢快地走在湖边,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晚。   纤细柔媚的身段滑得仿佛一缕纱,嫩得好似刚出锅的白豆腐,就那么软绵绵地冲进他的怀里。   一直没敢回想,其实仔细地体味,那晚,她的两团女孩儿家的柔腻几乎是压在他胸膛上的。   闭上眼睛,他几乎都能忆起那种触感,柔腻软化却又鼓囊囊的,因为力道的缘故,几乎整个瘫压在他身上。   这些日子,他简直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出言嫌弃了自己,分明对自己无意,若以往日做派,合该走开,从此后再不提及,也好护着她女孩儿的声名。   可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想,去想七年前分明是个小丫头,怎么一转眼,胸膛所触之处,怎地就那般绵软鼓囊? ☆、第67章   可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想, 去想七年前分明是个小丫头, 怎么一转眼, 胸膛所触之处,怎地就那般绵软鼓囊?   明知道不该想, 可是脑中的念头却仿佛郊外的野草一般疯长, 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甚至他还一次次记起那日在山中救了她时,她换了农妇的衣衫,从蓬门荜户中走出,纤腰一缕,婀娜秀美,可是偏生胸前蓬着,小小年纪,竟看着比嫁了人的妇人还要鼓。   乡间衣服简陋, 远不及这闺阁女子还要薄纱罩上,层层叠叠的好生遮掩,是以那日, 他根本就看到她一走路, 一说话, 或者一低头, 那两团儿就跟着颤巍巍软糯糯地晃, 晃得人心里起火。   他甚至觉得,他就仿佛枯晒了万年的干草垛子,她看他一眼, 那就是火星子溅过来,他轰隆隆地就要烧起来。   在梦里,自己都不敢回味的梦里,她早在他怀里化成了水。   阿萝正拉着叶青萱的手漫步在湖边,和萧敬远一样,她也在听着来自同伴的苦心婆口。   “三姐姐,刚才在皇后娘娘面前,你怎么可以那么说?”叶青萱无奈地摇头:“虽说你歪打正着,得了皇后娘娘喜欢,可若是万一皇后娘娘因此不喜了呢?”   阿萝无奈:“青萱你是不知,我并不想当什么王妃的。”   上辈子她嫁了个如日中天的萧家,就落得那般下场,这辈子若是不知道自己斤两,去当什么王妃,说不得把全家都给连累了。   没有金刚钻不敢揽那瓷器活,她就不是和人勾心斗角的料。   叶青萱咬唇,脸上表情比阿萝更无奈:“三姐姐,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我若是能有这般机会,怕不是赶紧扑上去。你呢,。却任凭那机会从你手里溜走,真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萝听她这小人儿说出这般老成话语,不由噗嗤一笑;“得,你若是喜欢,我这就过去,把你拉到皇后娘娘面前,说不得这事儿就成了!”   叶青萱却是颇有自知之明的:“姐姐说什么笑话,我虽年纪不大,却也明白这做亲一事,实在是最势力不过,总是要把那身家条件,那门户承继,都拿出来比一比,若是出身不如,那必须要长得天仙般模样,方可能侥幸嫁入高门。我一没有姐姐那般好样貌,二没有二伯父这般好父亲,便是日日在皇后娘娘面前晃,也未必能入得她眼。”   阿萝看叶青萱说得一本正经,也是心疼她,便越发握紧她的手:“青萱妹妹不必担心,你打扮起来娇俏可人,又是我叶家三房嫡女,怎么就不如人了?今日咱们在这踏青会上,好生寻寻,总不至于连个男人都寻不到!”   正说着,忽而就感到背上犹如扎入芒刺,分外不自在。   她拧眉,回首望过去,很快便见高塔上之上,恍惚仿佛有一个人影。   细看之时,那人穿了一身水洗蓝长袍,迎着春分,清爽舒坦。   她认出这是萧敬远,不免疑惑,往日他喜玄色喜紫色,偶尔也会褐色,总结来说颜色都比较沉稳,一股子“爹”位扑面而来,怎么今日,忽然来了这么一件?   看着倒是不像他了。   水洗蓝长袍的男子,也发现了她的目光,便直直地射过来。   那目光仿若夏日正午时的骄阳,灼得她几乎不敢直视。   心里一慌,仿佛有个小兔子在胸口胡乱蹿了那么一下,她忙不迭地别过眼去,看都不敢看他了。   一时之间,仿佛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她再也无法处之泰然,周围的天再不是那个颜色,附近的花草也没了原本的鲜活,就连远处嬉笑的人群也一下子遥远了。   “三姐姐,你怎么了?忽然脸这么红?是穿得多了?”叶青萱并没有注意到远处高塔上的男人,见着阿萝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也是担心。   阿萝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又恨又羞又无奈的,死命地用指甲掐着手心,嘴里却是道:“刚才突然觉得头有些晕,或许是晒得,咱们寻一处坐下歇歇吧。”   叶青萱自打和阿萝说了交心话,对她自是感激万分,如今便是再想着想去那边多交往几个男女,也不忍心让阿萝这般难受,少不得陪着,过去了旁边树下的一处石凳,坐下歇息。   却说阿萝坐下后,依然是心不能静,胸口砰砰砰乱跳,被衣衫束缚了的胸处,紧绷绷的泛着酸痛,牵扯着浑身各处。   她微张开口,长出了几口气,来缓解这种不适。   心里胡乱想着,他来这踏青会做什么,他那么一把年纪,不去陪着爹辈的喝茶下棋,跑来这满是小姑娘的踏青会做什么?   哦……他定是要做亲了,所以跑来看看?   呸!一把年纪了,专盯着小姑娘,真真可恨!   这个时候叶青萱坐下后,看阿萝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也就放心了,便四目望过去,恰见那边几个姑娘公子的在放一个偌大的蜈蚣风筝。   蜈蚣风筝做得极长,需要几个人合力抬着,颜色也是五彩斑驳,分外引人,叶青萱便是再满腹心事,到底年纪小,不免被吸引了,伸长脖子看他们怎么把那么大一个风筝放上去。   阿萝却是无心什么蜈蚣风筝,她满心都是刚才高塔上惊鸿一瞥的身影。   他到底在高塔上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可是在看什么姑娘?   无端的好奇心,仿佛一只虫子般啃噬着她,挣扎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受不住了,便放开耳力,去倾听那边高塔上的声音。   而在高塔上,刘昕已经在好一番鼓动萧敬远后,已经有些放弃,转而给他介绍说:“其实这次过来的,还有礼部侍郎王家的姑娘,也不错,今年好像是十五岁了吧,模样好,身段也不赖,你看了肯定喜欢。”   萧敬远皱眉,漠声道:“太小。”   刘昕故作诧异,一脸纳罕:“你不就是喜欢嫩的吗?”   萧敬远自然知道他话中意思,不由狠狠瞥了他一眼。   刘昕还继续劝说:“年前你不是得了个金丝貂绒大氅?”   萧敬远这下子彻底懒得搭理他了。   此番对话,本是戏谑之言,然而恰恰好,就这么被阿萝听到。   她又不知道前因后果,一听闻这话,顿时胸口仿佛要炸开一般,恨得咬牙切齿。   我往日只当他是正人君子,却不曾想,竟在那高塔之上对其他女子评头论足,好无敬重之心!   还有说什么“你不就是喜欢嫩的吗”这话显然是他的至交好友太子刘昕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这萧敬远竟有些奇怪癖好?   如此一想,阿萝回忆起往日种种,不由惊惧不已,悔恨难当,又恨得牙痒,真巴不得萧敬远在跟前,直接给他一巴掌。   至于什么金丝貂绒大氅,更是戳心,戳得人心痛。   往日夜里,回忆起那一晚,明明打心底排拒着不敢去想,可是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地把细节来咂摸,想着他的一举一动,想着他的每一个眼神,不知道生出多少个揣测,又不知道弥漫出多少甜蜜羞涩忐忑,弄得整夜睡不着,小心肝儿一个劲儿地颤啊!   感动涕零啊,他对自己真好啊,那是真舍得把好东西给自己啊!   那得是多金贵稀罕的大氅啊!   可是实际上呢,真相竟然是如此荒谬可笑!   敢情他先送自己,自己不要,他便拿回去再送其他人?   虽说好东西不该浪费了,自己不要就不该去想人家送谁,自己也根本管不着,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他又把自己当什么!!   阿萝真是越想越心痛,越想越恨得小拳头攥紧了,揪住那旁边的柳叶儿使劲地拽,捋出老大一把葱绿嫩叶儿来,而就在阿萝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一行人等,恰好经过此事,这其中,竟有一个眼熟的。   牛千钧!   阿萝正是恨萧敬远恨得只愿这辈子不要看到此人,如今牛千钧一来,却见这少年一脸憨厚实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今生今世不沾花惹草疼娘子的好男人气息,顿时心里一动。   对,这才是她想要的夫婿,这才是可以嫁了后依赖一辈子的好苗子,比那萧敬远要踏实,也比那萧永瀚要稳妥!   阿萝想明白了这个,连忙扶着旁边柳树站起身,微微挺胸,昂首,摆出一个淡雅又含蓄的姿态,既能去看旁边湖水秋波显得遗世独立,又能保证牛千钧路过此处时,能让他一眼注意到自己。   到时候,他看了自己,说不得就沉迷其中,之后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如此这般一番,保准能活活气死那萧敬远! ☆、第68章   却说阿萝正在这里摆出遗世独立的姿势,做出弱柳扶风般的情态, 来引那牛千钧看过来, 只盼着他能注意到自己。   而这边走过来的牛千钧呢, 陪着自家几个兄弟随意走过来,面上还算淡定, 其实心里颇为烦躁。   他对这种花花绿绿的什么踏青是丝毫没有任何兴趣的, 说什么踏青,其实就是变相的男男女女见面会,你看,就连皇后娘娘都亲自来了,听说是要给三皇子刘昊相看个皇妃的,还有那群所谓的大家闺秀,一个个卯足了劲去讨好皇后娘娘,当他看不出来, 狮子啊是无趣,无趣至极!   牛千钧越想越觉得可笑,那莺莺燕燕的, 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样子, 哪里有他几十斤的大刀来得爽快?至于娘说让自己好生相看个姑娘?牛千钧更是没兴趣!   提起姑娘, 牛千钧不免想起了那日在街上见到的那女子。   那女子, 穿着朴实, 分明是个寻常百姓家女儿,不知道自己还有缘再见到不?   其实自那日后,牛千钧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着怎么当时就不知道问问那姑娘的住处,如今只凭着“罗青叶”这个名字,又去哪里寻呢!也曾命手底下人去打听罗家姑娘,谁知道根本是海底捞针,打听不着。   正这么烦闷着,便听到他二哥道:“你们瞧,那边那位姑娘,就是兵部侍郎叶大人家的女儿。”   兵部侍郎叶家?   大家纷纷翘首看过去。   谁知道的,兵部侍郎叶长勋家女儿,那长得叫一个国色天香姿容出众,听说今日连皇后娘娘都特意拉过去仔细看了一番,只夸她生得水晶心肝儿呢。   “有什么好看的!”牛千钧是不屑的,左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女儿,哪里有那罗姑娘可爱?   想起罗姑娘卖力地背着一个大包袱走在街头的辛苦样儿,还有那清秀朴实的小碎花棉袄,他就生出种种怜意。   罗姑娘一定是家境贫寒,却又冰霜傲骨之人。   “千钧,瞧,那边站着的就是叶姑娘,果然好看!”牛二哥拉着他的胳膊让他看。   “呵呵,有什么好——”   他想说“有什么好看的”,可是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后面两个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就在那冰雪初融的湖水旁,杨柳拂动,黄绿色嫩芽儿丝丝垂下,一个俏生生的姑娘临湖站着,身姿曼妙,仿佛仙女下凡一般。   而那姑娘,赫然正是他朝思墓想却寻不到的罗青叶,罗姑娘!   牛千钧在这一刻,整个人都呆在那里,眼神直直地盯着湖边的女子,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原来罗姑娘穿着寻常布衣朴实可爱又好看,换上了这身官家女子穿的软烟罗,却是更好看了!   旁边的牛二哥看到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刚才怎么说的来着,说什么过来这里的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有什么好看的?”兄弟开始打趣牛千钧。   牛千钧根本不为所动,脸不红心不跳,瞪了旁边的兄弟们一眼。   “娇滴滴的姑娘看着才好看!”   他不怕被兄弟嘲笑,也不怕自己被啪啪啪地打脸。   “是谁说娇滴滴的姑娘不好看来着?”他摩拳擦掌:“你们,先走开,我要过去和这位姑娘搭话!”   他当下不敢耽搁,一马当先,阔步而去,走了几步,又回来:“对了,这位姑娘姓什么来着?”   刚才听着好像是兵部侍郎家的千金,姓什么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叶!”几个兄弟异口同声这么道。   ********************************   高塔之上,萧敬远正要往下走时,刘昕却惊呼:“瞧,瞧,小姑娘这是要干嘛!”   萧敬远一眼看过去,却见阿萝正站在湖边,姿态曼妙,眼神似有若无地往不远处瞧去,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当下心中顿时有了不妙之感,再看不远处,顿时脸上泛黑。   那说笑着走过来的,却正是牛家几个兄弟,这其中自然是有那位牛家黑小子牛千钧。   刘昕自然也看出来了:“哟,阿萝小妹妹该不会心里记挂着这牛家黑小子吧?我分明记得那一日在街道上,阿萝小妹妹见到人家牛公子可是羞答答的,这一看就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这果然是,果然是啊!你瞧,牛家黑小子冲着她走过去了!”   刘昕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那里一五一十地向萧敬远复述当前所见。   萧敬远神色微变,一咬牙,身影如风,迈开步子,直接下塔而去了。   *********************************   阿萝等了半响,站得都有些累了,却也不见那牛千钧过来,反而听着那边说笑不止,当下心里不免犯嘀咕,该不会这牛千钧根本对自己无意,自己就是个剃头担子一头热吧?   微沉吟了下,她自是施展她那超乎寻常人的耳力,去倾听那群牛家兄弟的谈话。   谁知道这边刚支起耳朵,就见牛千钧在一片哄笑声中,冲着自己这边跑过来了。   她忙收敛心神,故意去看旁边湖水,做出心无旁骛的样子来。   片刻间,牛千钧已经来到了近前。   叶青萱率先看到了他,不免惊喜:“这不是牛公子么?”   牛千钧看了眼叶青萱,认出这是那日“罗青叶”的姐妹,当下忙施礼:“幸会,幸会,不曾想,今日能在此地巧遇两位姑娘,实在是三生有幸。”   叶青萱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噗嗤笑出声来,抬眼看了看阿萝:“三姐姐,你瞧,这是牛公子呢!”   阿萝早看到了,不过也做出惊喜的样子,上前见礼,之后才解释说:“牛公子,实在是抱歉,那日在街道上,不好说出家承,还望公子勿怪。”   这牛千钧哪里有怪的道理,连忙道:“姑娘说哪里话,姑娘这也是小心,原应该的,原应该的。”   阿萝看他一脸憨厚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不由抿唇笑了,想着今生得此人相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况且牛家兄弟和睦,是绝无那等勾心斗角之事的。   心里想定了后,再看牛千钧,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舒坦,那眉眼间自然也流露出几分小女孩儿家的羞涩。   牛千钧呢,他当日在街道上,是早对阿萝动了心思,之事一恨佳人难寻,根本找不见的,二恨姑娘怕是家世不济,若是真要迎娶,还不知道多少周折。   谁曾想,今日在这万分不情愿的踏青会上,却再遇佳人,且又是兵部侍郎之女,那可真真是门当户对,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牛千钧心里正是犹如大夏天吃了冰,不知多少欢喜爽快,而低头看过去时,却见小姑娘眉眼娇羞,偶尔间咬唇看过来的小模样,看得他这大男人的心都在颤。   “叶姑娘,你看那边多热闹……”牛千钧干巴巴地寻了句话,之后便抬眼去看热闹,结果这边根本没热闹啊,只有一个大蜈蚣在天上飞。   “额……叶姑娘,你瞧,这蜈蚣真好看!”   阿萝自然看出这男子的手足无措,不过心里却越发喜欢了,想着他必然是不像别的男子一般爱搭讪姑娘,会讨好姑娘。   这定是极少和姑娘相处,才这般生涩的。   于是她仰起脸去看天上的风筝,很给面子地道:“果然好看,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蜈蚣!”   旁边的叶青萱听得几乎脑门几乎想冒汗,看看这两个人,一个是黑黝黝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竟然一起仰着脸抬头看蜈蚣,还对着这么个蜈蚣开始说起,这风筝做得如何好,这时节的风如何适合放风筝。   说着间,却见牛千钧和阿萝眉眼来往间,倒颇是郎有情妾有意,不免叹息。   想着姐姐也是个傻的,放着那么好的人家不好,非选这么个黑炭?   正想着,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回头看时,不免一怔。   原来这走过来的,正是最初她曾有意的萧家七爷萧敬远,却见他穿着水洗蓝长袍,身姿修长,乌发如墨,迈步行来,卓尔不群,实在是威仪天生。   而随着他一起过来的,却是颇为眼熟,浓眉大眼,一张黑乎乎的脸,配上个黑乎乎的袍子,年纪约莫五十多岁。   叶青萱不由得看看身旁陪着自家姐姐说话的牛千钧,再看看萧敬远陪着走来的那男子。   这两个人,样貌实在是颇有些相似,那眉眼那嘴唇还有那黑黝黝的肤色,怎么看怎么是一家出来的,再没这么怀疑。   叶青萱愣了半响,终于恍悟,这是黑公子的——爹?   ☆、第69章   阿萝正和这牛千钧说得投缘,彼此间眼神交汇, 一个眼眸含笑, 另一个看得几乎痴了。嘴里说着蜈蚣风筝, 眼里心里却瞅着对方瞧。   一个想着, 这叶姑娘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娇滴滴的真可人,兵部侍郎家的千金果然就是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全然忘记之前自己根本不屑这些官家小姐的话语。   一个想着, 这牛千钧上辈子也是战功赫赫的人物, 不曾想,竟是这般憨厚老实, 至少对着自己, 那心里眼里可都是自己, 并不是萧永瀚那般心思深的。自己这辈子, 还是找个这般一眼看到底的人,好生过日子是正经。   至于那样貌那才华, 都是当不得饭吃,要了也无用。   阿萝想到这里,心里便筹谋着, 赶明儿和母亲提一提这事儿,若是她也觉得不差, 便看看那边意思。当然了,这种事儿, 女孩儿家万万没有主动的, 总得这牛千钧家主动提出来的。   不过看这牛千钧, 一见自己便仿佛傻了一般,已是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怕是恨不得回家就去和他家父母提了吧?   正打算着呢,忽而间,就听到有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顿时瞪了大眼睛——这,不是萧敬远吗?   萧敬远陪着牛千钧之父牛思成来到了这岸边杨柳下,明里虽是陪着牛思成将军闲话,可是自然时刻注意着阿萝这边的动静。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脸娇羞地去看那牛千钧,抿唇笑起来的样子风情万种,眼睛一眨一眨的忽闪着光亮和期待,看得他胸口发闷发疼,恨不得——   恨不得——   他咬咬牙,攥紧了袍袖下的拳头。   她并不是他的谁,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干。   而可怜的阿萝呢,正和牛千钧郎有情妾有意地说着话,忽而见到萧敬远过来,黑着一张脸,且旁边伴着的,可不正是牛千钧的爹吗?   她顿时傻了眼,嘴唇微张,呆了半响后,终于呐讷地道:“见过七叔。”   牛千钧开始根本没看到自己爹过来了,他满心满意满脑子都是眼前俏生生的小佳人,连旁边叶青萱的示意都完全没注意到。   忽而间,他看到他的俏佳人嘴巴微微张开,两眼震惊,震惊之后有片刻的呆滞茫然,再然后,那张脸刷的一下,仿佛潮水汹涌而来,变成了通红通红……   “叶姑娘,你怎么了?”他黑脸浮现出担忧和关切。   “千钧,你怎么躲到这里啊?”一个威仪横生的中年声音响起。   “爹?”牛千钧回首,一眼看到了他爹:“爹原来你也来了。”   “你小子,怎么躲到这里?”牛思成皱眉,很不敢苟同的样子,之后看到了旁边的叶青萱和阿萝,不免道:“这是?”   牛千钧连忙介绍;“这是兵部侍郎叶大人家的小姐。”   阿萝低着头,连忙上前拜见了,神态恭敬,言语柔顺。   牛思成目光扫过阿萝,眸中也有几分惊艳之色,不过之后很快便重新皱眉,对自己儿子道;“死小子,刚才找你半响寻不见,原来是躲在这里!幸好遇到了萧将军,要不然我还找不到你呢,你表舅妈刚才说要看看你,还不快去!”   表舅妈?牛千钧微怔,他是有个表舅妈,可是他真得不喜欢见到那位表舅妈,因为表舅妈总是想把表妹嫁给他。   可是在牛思成不容拒绝的眼神下,牛千钧根本无法反驳,他不舍地望了阿萝一眼,只好向阿萝告辞,随着他爹走了。   自从阿萝看到了牛千钧爹后,便觉得颇为羞涩,假如她以后真得想嫁给牛千钧,那岂不是牛思成就是她将来的公公?   在未来公公面前,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头做出羞涩安静的大家闺秀模样了。   如此装腔作势半响,最后牛思成走了,她松了口气。   抬头看时,迎面却撞进一双深沉无法看懂的眸子里。   她能读出的那其中意味,大概是严厉和审视,还有浓浓的不悦。   仿若泰山压顶般的沉重袭击而来,她下意识地再次低下了头。   也不知道是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还是巧合了,怎么她才说要寻觅个好夫婿,就碰上了萧敬远?   便是碰到又如何,他又凭什么这么不悦地望着自己?   他一不是自己爹,二不是牛千钧爹,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她吧?   于是阿萝在最初的羞惭后,给自己鼓鼓气,咬咬牙,又抬起头来,勇敢地用眼神迎接他的审视。   哼,谁怕谁啊!   而萧敬远最初是恼恨的,没有来由,也没有道理,就算明知道自己没那个立场恼怒什么,不过看着她和牛千钧眼神交融的情境,还是气得几乎想狠狠地把她揪走。   胸口有一股无法扼住的占有欲胡乱冲撞着,他知道自己宁愿去忍刮骨疗伤之痛,也不能忍这个。   看着她在牛思成面前柔顺乖巧的模样,他不由露出冷笑。   这是见到心仪人的父亲,知道这是未来公爹,便做出这般模样?平日里他怎么都没见过,她还可以这么温柔乖巧大家闺秀模样!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低下的脑袋,他便心痛,想着这是知道自己勾搭情郎被自己看到,不好意思了?   谁知道正想着,她却昂起头来,像个骄傲的小公鸡一般,梗着那细白的小脖子,一脸挑衅地望着自己。   他……   他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怜旁边的叶青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切。   她一直觉得萧敬远是那种高冷严厉,对晚辈分外疏远的人,这样的人,对亲人和自己严苛要求,对外人反而会透出一种颇有距离感的礼让。   她所记忆中的萧敬远,是那种不苟言笑,让人轻易无法从那张严肃的脸上辨别出任何情绪的。   可是现在呢,萧敬远,萧七爷,竟仿佛用一种谴责冷漠的目光,毫不客气地盯着阿萝。   仿佛阿萝挖了他家祖坟!   “萧,萧七爷……”她战战兢兢地上前行礼,心里却有些怕了。   这萧七爷,今日这是怎么了?还是说阿萝得罪了他?   萧敬远看了眼旁边的叶青萱,平时的时候或许还避让一下,但是现在,他咬牙,冷声道:“萧某和三姑娘有些话说,可否请表姑娘回避下?”   “啊——”叶青萱那双惊诧不已的眼睛,在阿萝和萧敬远之间滴溜溜地转悠。   一个是萧家最出色的年已二十六还没娶妻的老单身,一个是皇后娘娘好像都相中了想当儿媳妇的叶家年仅十四岁的小美人儿,这,这有可能吗?   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关系啊!   叶青萱本还犹豫,谁知道萧敬远直接冷扫她一眼,她吓得再不敢说什么,一转身,屁滚尿流地就要跑。   阿萝心里不舒坦极了,她一把就要拽住叶青萱:“阿萱别走……”   谁知道叶青萱哪里听她的,她连袖子都没抓住一片,叶青萱就直接跑走了。   杨柳拂面,柳絮飘飞,春风袭来,蓝绿色的湖水荡起一层层波澜。   阿萝紧咬小细牙,心里是一鼓一鼓无处发泄的气闷。   她连看都不想看那萧敬远,别过脸去,盯着那动荡的湖水,小小声,带着极度的不满,没好气地道:“萧七爷,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有什么好说的?要说的事可多了。   萧敬远盯着她侧过去的小脸,从她的角度,恰看到那精致犹如小贝壳般的粉红耳垂,小小的,颇为可人。   因上面并不像寻常女儿家有耳洞,反而越发晶莹剔透地完美。   而耳垂旁,还有些许碎发,软软地服帖在脸颊旁,风一吹那细碎鬓发,颤巍巍地拂动在耳旁。   他久久不言,投射过来的目光却是如此灼人,阿萝只觉得自己要被他看得着火了,于是她终于受不住,跺了跺脚,恨声道:“萧七爷,有话你就说,若是无话,容小女子不能奉陪!”   孤男寡女的,她才不要和他说什么!   “你生我的气?”萧敬远在沉默许久后,终于出声了。   阿萝听了,冷笑一声,昂起头望着他:“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生萧七爷的气?”   “是我不好。”   此时的萧敬远,竟然忽而轻叹了口气。   “萧七爷乃朝廷重臣,国家栋梁,战功赫赫彪炳史册,怎么可能哪里不好?阿萝一小小女子,更不敢说萧七爷哪里不好,七爷实在是误会了。”   阿萝的言语间满是嘲讽。、   萧敬远听她这话语,不免苦笑了声,微压低了声音,柔声道:“阿萝,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怕是当年不该就那么离开了。”   他总是唤她三姑娘,这是第一次,亦或者是第二次,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醇厚仿若陈年美酒,温柔至极,因那温柔是从男人素日低沉的声音中渗出,越发让人心醉。   阿萝心中微颤,没来由地竟两手阵阵发麻,她握紧了小拳头,咬着下唇:“这和小女子又有何干系!”   “我本来有许多话要和你说,你或许懂,或许不懂,可是如今看你生我气,我却——” ☆、第70章   “我本来有许多话要和你说,你也许懂, 也许不懂, 可是如今看你生我气, 我却——”   他长她一十二岁,论起阅历年纪都是远超她的, 对她原本应该处处忍让, 包容着她才是,便是她对其他男子有了想法,那也是她理所应当的,自己哪里犯得着和她生这种气,又有何资格和她生气。   他收回盯着她的目光,强迫自己去看旁边悠悠飘扬的嫩绿柳枝儿。   “阿萝,我知你心里嫌弃我,或者还怨着我, 也知这些原怪不得你,只是我终究想问,假如当年我没有那么离开, 假如我遵守我的诺言, 你会不会——会不会换一种想法?”   他这话说得含蓄而艰难, 可是长久以来埋在心里的话, 终究说出。。   其实他就是想知道, 若是当初他没有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儿逃出燕京城,若是当初没有狠心地弃她而去,若是他能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呵护着她宠着她,今日今时,他和她之间,是不是就会不同?   阿萝听他句句言语,低垂着头,胸口仿佛揣着个小兔子,胡乱冲撞,小手紧紧攥着,手心里几乎都要出汗了。   她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   当年自己还小,无依无靠的,家里没个主心骨,难免就巴上他,贪婪地试图从他身上汲取些关切爱护,甚至潜意识里……也许是把他当做父亲的角色吧。   可是他却狠狠地甩开了自己,转身离开了。   小小的阿萝倚在窗棂上,哭着求他,求他一定要信自己,可是他说他不信。   他甚至说,即使那左继侯家的姑娘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他依然会娶。   虽说后来他并没有娶那左继侯府的姑娘,可是他终究离开,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身影。   他说他如今后悔了,是这个意思吧?   阿萝的小银牙几乎要把颤抖的唇咬破。   两个人沉默无言,一个气息沉重,一个却是身儿都在颤。   有什么鸟儿低空掠过湖面,又带着自湖面带来的水汽,飞过她的身边,洒下点点湿润。   她深吸口气,别过脸去,冷淡地道:“萧七爷可能忘记了,这件事我早说过的,非亲非故,谁也不欠了谁的,阿萝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生萧七爷的气,至于说到什么嫌弃,这话就更好笑了,阿萝为何要嫌弃萧七爷?”   呵呵,早年时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如今自己年纪大了,长得好看了,便眼巴巴地过来,还弄什么金丝貂绒大氅,鬼知道那玩意儿拿去给多少姑娘做人情!   她这话说出后,他半响再无回音。   若不是耳边依然有着男子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扑面而来几乎把她笼罩的男性身体逼透而出的灼热气息,她会以为,其实他已经离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被春燕撩拨过的湖水重新归于平静,久到远处不知谁人吹起了柳哨响,阿萝才听到他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以后——”他停顿了下,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波动:“我不会再搅扰你。”   说着,他转身迈步就要离去,却在走出两步之遥时,又回首道:   “还有一句,我想和你说,你听进去也罢,听不进去也罢。你年纪还小,如今又有父母护着疼着,凡事随心即可,万万不必勉强自己。至于那柯神医,以后有机会,我自会留意。”   阿萝待到萧敬远走出好远后,才慢慢回转过头去看他。   他今日穿着水洗青的袍子,剪裁颇为合体,就连一头墨发都用了一根燕京城流行的新颖款式束起。   但从这背影看,竟好看得很。   也丝毫没有昔日那位定北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严厉。   只是那背影,在飞天蜈蚣的蓝天映衬下,在周围的欢笑声中,在这草场莺飞燕子唧鸣的春风里,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萧瑟罢了。   阿萝耷拉下脑袋,望着那静寂无声的湖水,忽而间便悲从中来,几乎想哭。   缓慢地蹲下来,坐在堤岸上,她用双手捂住脸。   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一切和七年前他的抛弃并无很大关系。   其实从一开始,她和他之间就绝对不可能。   她也从来从来没有打算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   走错的路,她不敢重复第二次,哪怕是不同的走法。   萧家的门,她也不敢进了。   *********************************   叶青萱回到了湖边,她看到了她的三姐姐用手捂住了脸,而那指缝里带着湿润。   轻叹了口气,她抱着膝盖,陪她坐在岸边。   “三姐姐,其实萧七爷人不错的,我觉得比牛公子好。”   她最初其实是看中了萧七爷的,只可惜,这差别有点大,想想绝无可能,后来才谋求太子侧室的位置。   阿萝拿出帕子,胡乱擦了把脸,红着眼圈,带着鼻音道;“阿萱你不懂的,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况且他……其实不是什么好人。”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声音几乎发颤。   是她以前错看了他,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其实根本不是,至少在男女之事上,看来是并不干净的。   “怎么可能!”叶青萱自然是有些不信的,她印象中,别人说起这位萧家七爷,都是胸藏纬地经天之术,腹隐安邦定国之谋,内外兼修,性情高洁,不是寻常人所能及,怎么到了阿萝这里,竟然成了“不是什么好人”。   阿萝轻叹了口气,对叶青萱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外人只道这萧家七爷文武双修,为国家栋梁,殊不知,在男女之事上,他怕是朝三慕四之辈。”   “啊?”叶青萱听得小嘴儿微张,愣了半响后,忽而醒悟:“三姐姐,你说这个,也是有道理!怪不得当初他曾经拒了左继侯府的婚事,难道竟是因为他朝三慕四?”   阿萝揉了揉鼻子,摇头:“谁知道呢,此人在朝中颇有权势,城府极深,非你我所能参透的,咱们以后不提也罢,只是提防此人,毕竟你我都是闺阁女儿家,若是陷入别人彀中,落得个身败名裂,那这辈子算是完了。”   叶青萱听得咂舌不已,连连点头,口中只道:“姐姐说得有理!”   ********************************   阿萝和叶青萱两姐妹,无精打采地坐在岸边说了会子话后,最后终于打起精神来。   遭遇了个让人不快的男人,这并不算什么,她们还年轻,机会多得是,总是要多看看,多想想,再多逛逛,于是这两姐妹,擦干净眼泪,绕过了那边堤岸,冲着人群中走去。   谁知道才走没多远,就看到两个穿着宫装的女孩儿过来,那两个女孩儿一见阿萝,忙上前道:“敢问可是兵部侍郎孙大人家的姑娘?”   阿萝认出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当下不敢造次,忙道:“是。”   那两个女孩儿相视一笑,松了口气:“可算寻到姑娘了,魏夫人的野宴就要开始了,皇后娘娘说没看到姑娘,让我们过来寻寻。”   阿萝和叶青萱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天大的面子,当下忙恭敬地道;“劳烦姑娘了。”   一时这两位宫装女孩儿带着阿萝和叶青萱过去,去了后这才发现,所谓的野宴,安排在湖南边的一处绿茵地里,此时早已经安置妥当,一溜儿的红木小桌儿,四五人一桌儿,外面又架起了铁锅烧着木柴,还有一堆堆篝火在烤着野味。   说白了这就是个野餐——只不过因为参与的人是皇家贵族和燕京城侯门人员,是以档次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魏夫人见阿萝过来,也是松了口气,招呼着阿萝道:“我正要安置坐次呢,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你早点过来,我好给你找个好位置。”   阿萝抿唇轻笑:“夫人,我是晚辈,随意一个位置就是了,不敢占好地儿。”   魏夫人看她乖巧,噗嗤笑出声:“什么长辈晚辈的,你瞧,这是个踏青呢,又不是在宫里府里,哪那么多规矩,这次就是图开心,玩个随意,咱们座位不分尊卑的,就是随便排!”   说话间,阿萝这边座位已经安排好了,却是颇为靠前的,叶青萱因为跟着阿萝,也就一并安排在那一桌。   阿萝开始还不知魏夫人特特这么安排座位的意思,后来抬首看过去,这才明白,原来就在自己左首,坐着一个男子,模样和太子刘昕颇为相似,只是比刘昕年轻罢了。   她顿时记起,这正是当今三皇子刘昊。   而紧挨着刘昊的,除了一个她并不熟悉的男子,其他赫然正是——太子刘昕,定北侯萧敬远。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碰上了! ☆、第71章   阿萝咬了咬唇,很无奈地把目光转向别处。   她不想见到萧敬远, 一点不想看到这个人, 于是她只能努力地扭过头去, 假装根本没看到萧敬远。   她看向远处,看向这宴席上的各色男女, 故作悠闲地随处看看, 谁知道,她一眼望过去,却见到在这野宴上,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人正远远地望着自己。   虽然隔着那么远,但那目光一看就是盯着自己的。   竟是叶青莲和叶青蓉。   阿萝微诧,其实自从当年那件事后,二房搬了出来, 从此后阿萝和这两位堂姐也就疏远了。   不管怎么说,大太太都是叶青莲和叶青蓉的亲娘,大太太因此获罪, 叶青莲和叶青蓉由此面上无光, 怕是婚事都因此受影响。阿萝和这两姐妹之间, 自然再无当日哪怕看上去表面的和睦了。   这几年两姐妹也是深居简出的, 不怎么和人交道, 怕也是因为母亲之事到底羞于见人。   如今这两姐妹出来,怕也是因为到了该做亲的年纪,没办法了?   只是如今大伯若真出事, 两姐妹婚事能顺利吗?   阿萝不由得再看了她们那个方向一眼,却见叶青莲微昂着首,故作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而叶青蓉,则是抿了下唇,低下头去。   阿萝叹息,她是知道叶青莲性子的,凡事要强,以前处处比自己高一头的,如今大房走到这般境地,她心里见了自己,未必好受。   而且看她们衣着,虽说乍看之下,打扮得也算光鲜亮丽,可是阿萝眼尖,一下子认出,两个人头上的头面,那都是数年前打的,只不过如今稍改了改样式,又去做了新硬充场面罢了。   自己母亲出事,后妈掌家,虽说如今的孙氏也不是什么坏心的人,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谁还能尽心尽力?   阿萝心里难免泛起一丝愧疚,想着当年若不是这事儿,她们姐妹两也未必如此。不过转瞬间又记起当年自己在大宅时的种种,自己母亲遭受的屈辱,以及上辈子根本连出世都没有机会的青越,顿时那点愧疚无影无踪了。   也亏得这辈子自己重生而来,且有那超越寻常人的耳力,要不然,今日今时在这里一身寒酸失意的,还不知是谁呢。   这么一想,她便干脆不再去看这两姐妹,而是琢磨着今日这所谓的野宴。   皇后娘娘显然是属意自己当她儿媳妇的,如今又特意安排了自己坐在三皇子旁边,自己怎么也得想个办法,让那位三皇子刘昊千万别看上自己。   皇家儿媳妇,谁爱当谁当,反正她不是那块料。   正胡乱想着,却听得左首位置有了动静,小心瞄过去,正好看到萧敬远离席,紧接着,太子刘昕也跟着离席了。   顿时左首那边空了两个座位。   阿萝暗暗拧眉,不免纳罕,望着萧敬远离去的背影,便动了心思,偷偷地施展自己耳力,去听听他和刘昕说什么话。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两人说话。   “我这是特意给你安排个好位置,好让你结交点姑娘,你瞧,你左首边那个,就是陈尚书家的嫡女,那姑娘可是才气过人样貌出众,你好歹看一眼啊!”   “哎!”刘昕长叹口气:“那你要如何?”   “你根本不想看到那小姑娘?还是说你怕看到她真和我三弟有什么?”   “你说话啊,如果你真舍不得,那就回去,正儿八经地告诉她,说你就是对她有意,如果她觉得也不错,考虑下你!或者你干脆直接去找叶长勋,就说你看中了他家姑娘,我就不信他还能拒了你!”   刘昕这么一转念,又想着:“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干脆这样吧,我去当媒人,帮你去找叶长勋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不信叶长勋还能不把女儿嫁给你!”   他有了心思,顿时一副说干就要干的架势。   而在这个时候,萧敬远终于开口了:“不行。”   他的声音坚决严厉。   “为什么,这是目前看来最直截了当的,小姑娘总不能不遵从父命吧?叶长勋他总不能不看我这太子爷的面子吧?他便是脾气再硬,还能一口气得罪我这太子和你那堂堂定北侯!”   刘昕这话说完,两个人之间好一阵沉默。   阿萝攥紧了拳头,真是又恨又气又忐忑,心高高地吊在嗓子眼,没个着落。   最后终于,听得萧敬远道:“子束,左不过是个寻常小姑娘,我还不至于被一个比我小那么多岁的小姑娘迷了心思。”   “你……逗我的吧?”刘昕熙然是颇为意外,估计嘴巴都要张大了。   “之前我是对她颇上心,或许还是因了她样貌好,如今冷静下来想想,也不过尔尔,要才无才,性子也差,这样的女子,便是一时有些兴趣看看,但断断不至于非要娶回家来。”   “那你到底要娶什么样的?陈家姑娘那样的,你怎么也没兴趣?”   ……   阿萝听到这里,已经死彻底听不下去了!   萧敬远对她完全没兴趣,刘昕也不会逼着她爹要把她嫁给萧敬远,按说她应该松了口气吧?   可是没有,她气得几乎两手都在发颤。   要才无才,性子也差,这样的女子,便是一时有些兴趣,但断断不至于非要娶回家来!   我还不至于被一个比我小那么多岁的小姑娘迷了心思!   这两句话,像两根尖利的竹签子,再再戳着她的心,戳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在背后,他竟然是这么说自己的!   自己在他眼里,便是这等随意看看的货色,也……也怪不得七年前,他出尔反尔,抛了自己再也不理会了!   阿萝攥紧了拳头,狠狠地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因为这个受影响,她才不在乎萧敬远呢,她根本不在意他!   这次踏青会,牛千钧对她痴迷得很,皇后娘娘也属意她当儿媳妇呢,她受欢迎得很。   萧敬远看不上自己,她自有人捧着!   男人,她想要,多得是!   甚至于连他萧家的侄儿,只要她愿意,马上就能随便挑一个定亲,到时候嫁过去膈应他!   “叶姑娘,你怎么不用?”一个温煦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萝使尽吃奶的劲儿,忍下心中种种难受,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三皇子刘昊,正用温润的双眸望着自己。   他眼神温和含笑,又颇带着些担忧。   阿萝硬生生挤出一点笑来,茫然地看向桌上,原来刚才上了一些素签儿并鲜鹅鲊,每个人面前一个精致的碟子,没人一份。其他人都已经品尝起来,唯独她,傻乎乎地坐在这里发愣呢。   她冲刘昊笑了笑,小声道:“谢三皇子提醒,刚才是闻着这味道好,便想着好久不曾吃过这个了,倒是让三皇子见笑了。”   “叶姑娘不必拘束,你瞧这露天野宴,又不拘礼,想吃什么,尽情吃就是了。”   刘昊以为她是怕吃这些寻常市井之物失了礼仪,便这么劝说道。   阿萝上辈子也曾见过这位三皇子刘昊,印象中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性情柔和,此时听得他竟如此体贴,便越发感激,冲着他点头道;   “是,我这就尝尝看。”   原本她是打着让这位三皇子刘昊不喜自己,从而推掉这门亲事的。   不过经过听了刚才萧敬远对自己那毫无留情的贬低,她心里竟堵了一口气,并不想再让这位三皇子看轻了自己。   况且,三皇子这么好的人,她也不想平白交恶,是以才好生应对。   正说着,又有吃食送上来,分别是熝小鸡、脆块萝卜、鲊脯、抹脏红丝等,都是些乡野小吃。   三皇子又从旁提醒道:“叶姑娘,那个萝卜看着不出奇,其实是个辣的,你小心些。”   阿萝微诧,仔细看时,才发现这萝卜应该是用辣椒和姜丝腌的,虽看着颜色颇好,但是确实会带了些许辣味。   她也确实是不能吃辣的,吃了辣便胃口不好,到时候万一入了嘴,当着这许多人面,不好往外吐,只能忍痛咽下了。   也幸亏这位三皇子细心提醒了。   抬头,望着旁边温和含笑的双眸,她颇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抿唇笑着道;“三皇子实在是观察入微。”   三皇子笑道:“我也是看姑娘不像能吃辣的,这才出言提醒。”   阿萝轻笑:“三皇子猜得没错,小女子确实是不能吃辣的。”   当下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是少了几分生分,于是难免说起其他,诸如今日天气不错,诸如今年春天来得早,诸如这道菜如何如何……   一场野宴下来,阿萝已经和三皇子颇为熟稔了。 ☆、第72章   这边阿萝和三皇子刘昊说说笑笑的,彼此已经颇有了好感, 而主办此次宴会的魏夫人看了, 自然喜滋滋地去告诉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知晓了, 也是噗嗤笑出来:   “我一瞧那姑娘,模样好, 性子又老实, 便觉得配阿昊最合适了。阿昊啊,那是与世无争的,总想着读读书弄弄花草,若是将来娶个有心思的妃子,这日子未必能好。”   “皇后娘娘看人就是准,想得也长远,这位姑娘确实好,水晶剔透心肝, 可没有什么歪心思。”   魏夫人还能怎么说,也只有奉承了。   皇后娘娘的话说白了,意思就是这位三皇子刘昊是无缘登基大宝了, 性子也淡泊, 无欲无求不爱争名夺利的, 安安分分做个贤王, 太子和他又是一母同胞的, 将来肯定亏不了他的。   但是若娶个妃子,存了攀比之心,性子好强不安分, 那再好的皇子也容易被带坏了。   而阿萝这个姑娘呢,从言谈来看,却是个容貌极好,却没什么野心的,说直接点就是得过且过不求上进,这样的姑娘,真是最最适合皇家无缘宝位的皇子了!   皇后娘娘想起阿萝,对这姑娘也实在是满意的,便吩咐魏夫人道:“吃完了野宴,还有什么安排?”   魏夫人忙道:“本来吃完野宴,便是要让大家伙儿一起猜谜对诗的,不过如今想着,或许四处踏踏青也不错?”   皇后娘娘笑:“阿昊虽说喜欢诗文,不过我瞧着他那性子静,倒未必喜欢,让其他孩子玩这个去吧,他就随意些,寻个僻静处,品品茶。”   魏夫人一听,自然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就是说让别人去玩牌,只单独给三皇子去品茶,当然了,还得有人作陪!   ***************************   阿萝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了——内定为三皇子刘昊的喝茶陪客。   她见宴后,大家伙儿要猜谜作诗的,叶青萱兴致勃勃的,她是左右没兴趣,还不如找个僻静处呆着,便径自走到了角落。   谁知道也是凑巧了,刚在一处杏花树下的石椅上坐定了,便见叶青莲和叶青蓉从旁边走过。   姐妹几个猛然间来了个眼对眼,猝不及防的,一时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阿萝先反应过来,站起身,笑盈盈地道:“大姐姐,二姐姐,好久不见,不曾想今日在这遇到了,两位别来无恙?”   叶青莲昂起身,微抬起下巴,淡声道:“还好,妹妹呢,可好?”   阿萝笑着道:“也还好,虽说搬出去了小门小院的,比不得在老宅时宽敞,可是日子也算清净。”   叶青蓉却没有叶青莲的傲气,听阿萝提起这个,便小心试探着问道:“阿萝,我听说如今二叔的宅子就在中大街不过数百米的巷子里,那可是好地方。”   阿萝叹息,无奈地道:“位置倒是好位置,只是终究小,不过勉强住着罢了,也是为了父亲上朝方便。”   叶青蓉又问:“二叔如今在朝中好生风光,三妹妹也越长越好看了,想必一定能做门好亲事吧?”   说着间,叶青蓉便瞄向了阿萝头面,并那一身衣裳。   她怎能不知道,那鹅黄翠烟衫看似不起眼,其实是江南罗家织造的,江南罗家的这种料子,多为贡品,便是少量自己留着,也早早地被定下来,寻常人根本买不到的。至于外面披着的那层轻纱银丝软烟罗,看着也不像是市面上轻易得的,比她前几年做的那件要更柔软轻便,颜色也更鲜亮好看。   叶青蓉看到这里,心里不免苦涩,她自小就明白,自己在四姐妹中长得也还好,寻常人见了,也得说是个小美人儿,只是偏生遇到一个阿萝,自己怎么也比不过的。   如今自己身上衣裳也是黯淡无光,硬装出来的体面,远比不得阿萝身上那股子富贵乡里泡出来的青葱娇软,越发衬得她容貌惊人,自己竟是根本比都没法比的。   特别是之前她小心翼翼瞅过去,见阿萝仿佛在和当今三皇子刘昊说话,不免心惊,想着该不会她干脆不嫁什么侯门贵子,反而成了皇家妃?那,那岂不是越发和自己天壤之别了吗?   “如今年纪小呢,亲事什么的,哪里想那么远,先在家中好生清净几年再说。”阿萝自然看出这两位姐姐眼中的不友善,也就不想多说。   其实这人也是奇怪,若是别家姑娘,未必就存了嫉妒之心,反而看到别人风光,自己要凑过去巴结一番。   可若是自家姐妹富贵了风光了,衬得自己越发不好,这人心就很不是滋味了。   “那我看阿萝还和三皇子聊得投机,我听说这一次,皇后娘娘是想把三皇子的婚事定下来,皇后娘娘对阿萝这么上心,必是有意的。”   叶青蓉略显酸涩地这么猜测道。   阿萝既想明白了这两姐妹的心思,油盐不进地笑了笑,很不在意地说:“二姐姐说什么玩笑话,皇家妇岂是人人能当的,我这么笨,若是进了皇家,还不被人笑死!再说了,二姐姐说话还是小心些吧,这万一让人听到,还不笑掉人大牙!”   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叶青莲听得此言,淡声道:“依妹妹之容貌,又依今日二叔在朝中地位,什么高门也能配的。妹妹不必过分自谦,知道的只当时妹妹不拿乔,若是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们姐妹二人嫉妒妹妹,才要妹妹这般藏着掖着。”   阿萝一听,不由冷笑,想着多年不见,这位大姐姐可真是说话噎死人啊!   “大姐何必如此说,攀龙附凤的事,我等本就不屑为之,至于那将来亲事,也自有父母做主,父母要如何便如何就是了。难道你我女儿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家婚事评头论足,才算是不藏着掖着?叶家家风,还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叶青莲不曾想阿萝言谈这般尖锐,一时脸上泛起薄红。   彼此见面,谁都知道,叶家两姐妹这次参加野宴,是为了出来看看有什么好亲事,这已经是抛头露面没办法的了,这本就戳中了叶青莲的痛楚。   至于什么家风,这两个字,更是拨开了陈年积下的一根刺。   她的亲娘都已经因为意图下毒谋害而被逐出叶家,她们两姐妹又哪里敢说什么家风二字!叶家的家风,早就因为当年的事败坏殆尽了!   叶青蓉从旁脸色也不好,当下姐妹二人愣了片刻,瞥了阿萝一眼,却是勉强道:“妹妹说得在理。”   一时叶青莲和叶青蓉离开,阿萝重新做回石椅上,想着那姐妹脸上的精彩颜色,不免有些叹息。   其实都是同一家姐妹的,何必闹成这般。   只是从她们的娘想要害自己娘和弟弟,这仇怨是怎么也解不开了。   女人之间的那点子心思,远比男人更复杂。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个温煦的声音响起:“三姑娘这是叹息什么呢?”   阿萝本身坐在石椅上时,便是没什么坐相,歪歪地靠在那里,此时又嘟哝了一句那话,实在是没料到忽然出来个人,倒是唬了一跳,待抬头看过去时,却见正是适才和自己说话的三皇子刘昊。   她嘴巴微张,呐呐了几句,却是没出声。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又是从哪里过来的?   自己和两位姐姐说的话,可是提到了什么皇妃什么三皇子的,他听到了吗?   若是听到了,那岂不是很尴尬?他怕是一定误会自己觊觎他吧?   刘昊见阿萝仰起小脸,晶亮的大眼睛带着疑惑和茫然,鲜润的小嘴儿微微张着,像个小鸟儿一般,傻乎乎地不知所措,心中不知道生出多少怜惜,只觉得眼前这小女孩儿颇需呵护,于是眸光越发温柔,唇边笑意也是更浓。   “三姑娘,我也是刚好路过,看到你坐在这里叹气,便随口问了一句,惊吓到了三姑娘,还请见谅。”   阿萝此时终于反应过来,顿时犹如拨浪鼓一般猛摇头:“没事没事,我没有被吓到,我只是忽然看到三皇子,只觉得,只觉得——”   不是吓到是什么呢?   “只是觉得,三皇子犹如神仙一般落到我面前,实在是太……”   哦……她的嘴巴到底怎么回事,竟然瞎说出来这种话?接下来去该怎么接这话头。   偏生三皇子看着她无措又慌乱的小模样,颇觉得有趣,当下也是故意想逗逗她,竟然饶有兴味地问:“实在是太什么?嗯?”   低柔温和的声响在自己耳边萦绕,她脑子中嗡嗡嗡的一时没了主意。   “太……太好看了。”   阿萝憋了半响,憋得脸都红了,终于憋出来那么一句不怎么上档次十分蹩脚的赞美之词。 ☆、第73章   阿萝憋了半响,憋得脸都红了, 终于憋出来那么一句不怎么上档次的赞美之词。   刘昊也不曾想到, 阿萝竟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从一个闺阁女子口中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   三皇子刘昊原本是悠闲悠哉地望着阿萝, 颇有些逗她的意思,可是此时猛地听了这话, 瞬间面上也有几分不自然。   微微抿唇, 他低首望着这个脸颊红若春桃的小姑娘,自己也觉得面上发烫,不过还是笑着道:“真的?”   阿萝说出刚才那话,脑袋已经是嗡的一声,仿若爆炸了般。   她实在是对这位三皇子无意,怎么可以这么逗着人家玩儿呢?她要的是牛千钧啊牛千钧……   咦,这个野宴,牛千钧跑哪里去了, 怎么不见人影?   刘昊看她开始时是窘迫难当,之后便忽然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转,只以为她害羞而已, 想着这小姑娘心无城府, 见自己好看, 便不由说出来, 后来想也知道冒失了, 倒是害羞起来。   如此心里品味一番她的心思,不免竟有些心神荡漾。   他今年十七岁,正是要做亲的年纪, 原本母后让他过来这野宴,太子兄长不知道多少打趣,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并不想跑到这里来挑挑拣拣的。只不过碍于母命不得不来应付下罢了。   甚至于母亲提起叶家小姑娘时,他心里还颇为不喜,只想着自己的婚姻大事,未必非要别人来指定。   谁曾想,便见到了这娇憨单纯的阿萝小姑娘。   若论起模样,她长得是好,父亲如今登基为帝,后宫不知道多少佳丽,也未必有几个比她好看。   不过他喜欢的,反而不是她如何好看,而是那种纯真甜美的气息,娇憨得让人心怜。   他看着她,甚至想起前些日吃得番邦供上来的桃子,白里透着粉,咬一口,满嘴都是汁水,让人甜到心里去了。   偏生她也觉得自己好看的……   三皇子刘昊呼吸微紧,笑着望这杏花树下的阿萝:“你要一直坐在这里发傻,还是起来走走?”   “走?去哪儿?”阿萝心里惦记着牛千钧,又羞恨自己刚才口无遮拦说出话来唯恐惹下麻烦,如今是头皮发麻,只想着赶紧跑。   “你喜欢下棋吗?”刘昊语调分外温柔。   “不,不会!我这么笨,学不会的。”阿萝小声自贬。   “那我们去品茶吧?”刘昊看着她一脸撇清的样子,虽然不懂,可是心里却觉得越发喜欢。   怎么有这么老实的姑娘呢?   “我不会品茶……”阿萝真心不来那苦巴巴的滋味,她总觉得只有像萧敬远那种呆板的人才能一本正经坐在那里慢腾腾地呷一口茶。   “那就起来陪我走走吧。”刘昊眸中越发笑得温柔,说出来的语气甚至带着些许呵护。   走一走,总是会的吧?   阿萝这个时候是真逃不掉了,没办法,硬着头皮站起来:   “嗯,那就走一走……”   走一走,也许能碰到牛千钧呢。   如果那牛千钧对自己有意,看到自己陪着三皇子说话,不知道作何感想?是不是会很不高兴,他会就此退却还是奋勇上前?   阿萝心里暗暗地想,这也是一个法子,用一个男人激发另一个男人的斗志!   如果牛千钧就此退却,那也就罢了,这种男人她就干脆不要了,良禽择木而栖,她再寻觅好的。   于是这一路上,阿萝心事重重地陪着三皇子越过这片杏花林,又走了几步山路,最后来到了一处,却是能听到水花飞溅在石头上的声响。   她微怔,平心静气地去听。   “有瀑布?”   “是。”刘昊看她原本蔫蔫的耷拉着脑袋,现在忽然眼中迸发出惊喜,那惊喜,犹如星子般夺目。   “一起去看看!”阿萝顿时把牛千钧抛到脑后了。   “好。”   一时两个人来到瀑布旁,却见一条白练分流至下,溅在旁边的浅滩上,那浅滩上有被常年冲刷的鹅卵石,或淡黄或薄绿,趁着这仿佛碎玉一般的浪花,在春日的阳光下反射出动人的光彩。   仿佛沾染了这清澈的水汽滋润,周围小草嫩绿,柳枝儿鲜亮,都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清新气息。   阿萝不由发出惊喜的赞叹:“原来还有这等好去处,我竟不知!”   她确实是不知的,上辈子早早嫁人,也鲜少出门的。   刘昊笑看她小脸上不加遮掩的喜悦,看她身上披着的烟罗衫在春风拂动下轻轻飘荡着,只觉得此情此景,真是再配她不过了。   春意盎然的山景,琉璃碎玉一般的水花,深吸一口气,女孩儿特有的香气,春日的明媚,尽在鼻翼。   而就在此时,阿萝回首一笑,招呼他道:“三皇子,你快来看,这边有鱼!”   刘昊在这瞬间,只觉得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聚集在了眼前。   他静默地望着她娇美的笑靥去,却是想起一个句子,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阿萝看他望着自己不说话,不免纳闷,摸了摸脸:“怎么了?三皇子?”   刘昊这才恍然,忙轻咳一声掩饰,走上前去,果然见一条通体金红的鱼,在那碧玉一般的水波中活灵活现地摆着尾巴。   他也是笑了:“这是红鲤吧,也是个好兆头。”   阿萝瞥他一眼,笑:“我不懂那个,只觉得好看了。”   他轻声附和,语调温柔:“是好看。”   听他的话,阿萝不由再次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眉眼间竟隐约带着纵容的意味,仿佛自己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好。   她心中微动,便故意道:“三皇子,这鱼这么好看,不如捉了来,带回家去吧!煮一煮,一定很好吃”   这么煞风景的话,不知道他怎么想?   三皇子刘昊也是微诧,他眉毛轻耸,好生无奈地看着她,却见她满脸期待的样子,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未必好吃罢了。”   “那我们去捉吧!”阿萝不顾形象,挽挽袖子作势就要去捉鱼。   三皇子见了,连忙拦住:“你是女孩儿家,怎可以随意下水,还是我来吧。”   ******************************   其实萧敬远当然没有离开。   他想挥袖离开,省的留在这里让自己难受,可是偏生脚底下仿佛生了根,就是没办法离开。   所以他站在暗处的山头上,静默地望着下面的动静,看着她在三皇子面前羞涩难当,看着她和三皇子有来有往地说笑,看着他们到了瀑布旁,亲热地讨论着什么。   最后他还看到三皇子下水去捉什么,她就在溪水旁撩起水来泼洒三皇子,弄得三皇子很是狼狈。   不过显然好脾性的三皇子并没有生气,反而是一脸纵容地望着她。   她笑得前俯后仰,丝毫没有一点点女孩儿家的矜持。   萧敬远知道,她平时也颇会装点样子的,如今在三皇子面前这般放纵,心里必然是喜欢的。   至少她对三皇子并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一个女孩儿,在单独和男人相处的时候,没有防备之心,这意味着什么?   萧敬远的唇绷紧,几乎成一条直线。   ******************************   阿萝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和三皇子的种种都落在某个人眼中。   当然了,如果她知道的话,想必是更为放肆——呵呵,也好让那人知道,自己才不是什么性子差只有容貌的小丫头,自己只要勾勾手指头,就有男人上钩!   她在尽兴一番玩水后,终于回到了这踏青会上,寻到了叶青萱。   叶青萱今日和望都侯家庶出的三公子仿佛看了眼,回去的路上,提起那三公子,便忍不住多说几句。   阿萝有心逗她,便道:“不过是个庶出,你倒是上心了。”   “庶出又如何,正好配我,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若是正儿八经的侯门嫡出,人家未必看中我,庶出反而会高看我几分。”   阿萝看她一脸认真,不免叹:“你啊,先是萧七叔,之后是太子,再之后便是这望都侯家三公子,未免变得也太快了。”   叶青萱拖着腮帮子,也跟着叹息:“没办法,我总是要多撒网的,总能捞到条鱼,之前那是病急乱投医,如今我是想定了,其他几个,人家眼里根本没我,这个至少是把我看在眼里的。”   阿萝听到“捞到条鱼”,不免想起三皇子来,便顿时不吭声了。   今日她又是折腾着三皇子下水捉鱼,又是故意泼他,其实根本是故意的,就是要看看这位三皇子性子到底如何,以及对自己能包容到何种地步。   看来他是真对自己上心了,可谓是百般纵容。   她拧眉,想着牛千钧,自从被萧敬远带走后,始终不见踪迹,还不知道那人到底怎么想的,如今有这位三皇子,仿佛也不错。   踏入皇家,固然是卷入是非之中,可是这三皇子秉性温和,并不像是觊觎大宝之人,到时候太子登基,他随意被封个悠闲自在的去处,当个闲散王爷,未尝不是逍遥日子。 ☆、第74章   阿萝和母亲宁氏,是分开坐马车的, 一路上她和叶青萱聊着这踏青会上的事, 两个小姑娘难免说起各自念想, 彼此眼中都有一股惆怅并期待的叹息。   待到归家了,阿萝和叶青萱晚间干脆一起睡的, 这其间不知道多少嘀咕, 不一一提及。且说到了第二日,阿萝这边稍事梳洗后,便知宁氏要她过去一趟。   阿萝也没多想,过去正房,谁知道宁氏坐在那里,正拧着好看的眉想着什么。   阿萝不敢出声,便从旁静等着。   好半响,宁氏才抬起头, 看了眼女儿,却见十四岁的女孩儿,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 娇软秀美, 赫然正是自己许多年前的模样。   她年轻时候长得美, 人人都知道她美, 她自己也知道。   当年无知, 也曾沾沾自喜,可是稍大了,经历了许多坎坷, 方才知道,这姿容太过出挑,在一个家道败落的时节里,未必就是好事。   所谓红颜薄命,概因大多女子根本掌控不住因那惊世姿容引来的诸多波澜。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试探道;“阿萝,再过几个月,你该给你举办及笄之礼了。”   阿萝一听及笄这两个字眼,便多少明白,这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怪不得娘一脸的惆怅。   “嗯。”她乖巧地点头,也不多说话,只等着娘继续往下说。   果然,宁氏绕了个小圈子,终于道:“今日踏青会上,可有什么心仪的人家,和自家娘亲,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提出来,我瞧瞧看。”   阿萝眼珠轻轻转了下:“娘,这个我真没多想呢。”   宁氏自然看出自家女儿的小心思,摇头叹息:“你啊,整日稀里糊涂的,人不推你,你也不往前迈一步的,忒地懒散。”   人明明懒散得紧,却小小年纪,已经引来这么多桃花债!   宁氏当下指了指旁边案几,淡声道:“你且自己看看吧。”   阿萝这才注意到,旁边花梨木小案几上,摆放着几样请帖,还有几个锦盒,样式或者富贵或则是素雅,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这……”阿萝不懂。   自家父亲如今是兵部侍郎,自是有许多人情往来,东家西家送来的礼,自家再回一些,都是有的,这些事自有母亲操心,她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闹明白过。   只是不知,母亲怎地忽然让自己看这些?   宁氏看她眼中露出迷茫疑惑之色,一时越发无奈了,想着这傻女儿,惹下这么多事端来,自己却依然是稀里糊涂的,这以后,若是自己和夫君不在了,谁还能护着她?   “哎——”她开口先叹:“这些,一个是当今皇后娘娘特意命人送来的,一个是牛将军家的夫人刚刚送上门的。”   她望着自己女儿:“这踏青会一过,咱家便收到两份礼,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阿萝脸上微红,轻轻点头:“知道。”   这意思是说,那两家都有意结亲呗!   阿萝瞄了眼旁边那锦盒,心里不免揣度着,看来那牛千钧虽然再没见到,但其实对自己还是有心,跑回家就和他娘说了?   想到此间,不免心中泛起涟漪。   可是眸光微动,又看到旁边的大黄锦盒,心里又不免揣度,这个颜色不是寻常人用的,想来便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了?   早知道皇后娘娘对自己颇为中意,如今她给咱家送来这般物事,想必是三皇子刘昊那边早和皇后娘娘说过,满心愿意他母后的安排,皇后娘娘这才做出这般几乎明示的举动了?   她想起在那瀑布旁,玉带白袍的三皇子,挽起袖子,湿了袍子,下到溪水中为她捉鱼,却被她泼洒了满身水的情境。   他是个温柔的男子,虽说年纪不过大自己那么三四岁,却把自己当个小孩儿一般纵容,好像自己怎么闹腾,都不会生气似的。   这么想着,不知为何,她眼前又跳出一个身影来。   一个刚毅坚硬的身影,寻常总是淡漠的,可是也曾对她流露出那种呵护纵容的神情,曾让她误以为,无论她怎么胡闹,那人都会包容着自己。   可是这事儿不能细想,细想之后,心尖尖便仿佛被针芒扎了一般地疼。   那都是假的,骗人的,自己年幼无知,上当了而已。   其实那人……不过尔尔。   阿萝低垂着眼儿,掩下心中说不出的涩苦,重新让自己去想三皇子刘昊……   宁氏细细地凝视着自己女儿:“一个是当朝皇子,以后必是要封王的,另一位,却是牛大将军家的儿子,你属意哪个?”   “我……”阿萝睫毛微颤,想了想,还是老实地道:“在母亲面前,女儿也不隐瞒,最初是觉得牛大将军家的少爷不错,牛大将军仿佛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听说牛家兄弟也颇为和睦,牛家夫人也是爽朗大气之人,倒是蛮好的。”   “嗯。”宁氏点头,她还是很满意自己女儿这番说道的,说明女儿对她自己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这等人家,更适合她。   “最初你是这么想的,那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想?”   阿萝咬咬唇,烦恼地叹口气;“可是后来,我见了三皇子,又觉得三皇子虽年纪不大,却性子稳重,心智远长于其年龄,况看上去是个温柔和煦之人,仿佛也能对我百般包容……我……”   她又觉得,嫁给三皇子,仿佛也挺好。   一边是憨厚老实的牛将军,一边是温和稳重的三皇子,她到底该怎么选呢?   宁氏头疼地望着女儿:“那你心里觉得,哪个更好?”   阿萝听这话,不免有些迷茫,摇摇头,为难地道:“我觉得两个多好啊!”   宁氏一时无语,她怔怔地望着女儿半响,最后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回房去吧,赶明儿我和你爹好好商量下。”   ********************************   于是到了当晚,宁氏在伺候了自家夫君洗漱后,到了榻上,柔顺地靠在夫君身上,说起了悄悄话儿。   “今日的事儿,你也是知道的,我和阿萝谈了下这事。”   “嗯,结果如何?”叶长勋倒是没什么意外的,他早觉得自己女儿但凡说要做亲,满燕京城的少年都该过来抢,这才两个而已,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哎……”宁氏长叹一声,将自己脸颊贴着夫君的胸膛,无奈地道:“我瞧着,这去定亲一事,怕是要等几年。”   “为何?”叶长勋不懂,前几日是她非要说先寻觅个好的定下来,过几年再放出去嫁人,怎么如今连定亲都要等几年了。   “咱们这女儿啊,真是白长了个好容貌,看着实打实的大姑娘,其实心里,还是个小孩子呢。”   都是过来人,宁氏岂有看不出的,阿萝在那里拧着小眉头烦恼到底是三皇子和牛公子,这就仿佛在裁缝店里选着裙子该是描金还是洒花,颜色该是桃红还是粉绿。   特别是当自己问她,心里觉得哪个更好,她那一脸的迷茫样儿。   她是根本没上心,没动情,还是小孩儿心性呢!   “女孩儿做亲,是要干系一辈子的,总是要选个情投意合的,我等才能放心,如今她这般小孩儿心性,便是选了,以后也未必不会变卦。”   宁氏把这些细细说给夫君听,最后这么道;“等个一两年再说吧,你觉得如何?”   自家娘子都已经把女儿性子分析得头头是道了,叶长勋岂有不听的道理,自然是连连点头:“都依你就是。”   *********************************   而就在阿萝烦恼地操心着“裙子该是描金还是洒花,颜色该是桃红还是粉红”的时候,萧敬远去母亲房中请安,待要出来时,恰听母亲问起一事。   “敬远,你和叶家二房,倒是有些来往?”萧母这般问道。   “是。”萧敬远不知母亲何以问起这个,只以为母亲窥破自己心思,一时竟难得有些不自在:“但也只是有些来往罢了。”   许是萧敬远掩饰得好,萧母并未发现自家儿子的异样,反而是笑呵呵地道:   “来来赖,先坐下,我和你好好说下这个事儿。   “母亲,您说。”在母亲面前,萧敬远一直是恭敬孝顺的。   “你知道的,叶家二房有个姑娘,叫阿萝的,以前是养在她家仙逝的老太太房里,叶家老太太那和我是手帕之交,临终前还特意提过这孙女儿,说是放心不下,说是对不住她。”   萧母回忆着过去:“不说我和她家老太太的交情吧,只说那女孩儿,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那模样真叫一个好,便是摆在身边每日看几眼,都觉得心里舒服。更何况,那是叶家的福星,是仙女送下来的女娃儿,谁能娶到她,将来必能得神仙庇佑的。”   萧敬远袖下双手微收紧,他抿唇,颔首道:“嗯,母亲您说。”   前些日子,其实母亲就提过,要赶紧给他说个亲事,都耽搁了这些年,得早点成亲。   如今母亲提起这个,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萧敬远想起那小姑娘分明对自己十分排斥的样子,一时不免暗暗拧眉。   若是母亲亲自出面,她会如何,她家中人同意了这门婚事,她会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也不得不从了吗? ☆、第75章   萧敬远恭敬地微微垂首,等着母亲的话。   他不知道母亲怎么会想到这个, 又是怎么看出自己的心思。   他更不知道, 假如母亲要为了当年和叶家老太太的情谊, 前去找叶长勋亲自提亲,叶长勋会如何处置。   更不知道的是, 如果她依然不喜, 他该如何?   昨日在太子说出要亲自去找叶长勋提起此事是,他忙出言阻止,也不过是想着,她既不喜,自己断断没有仗着太子之势让她和她父亲为难的道理。   只是……昨晚一夜几乎不曾眠,想起她和三皇子在瀑布下的身影,竟是摧心裂肺般。   他甚至觉得,这种痛, 熟悉又陌生,仿佛他已经煎熬了许多年。   他也才明白,自己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放得开。   萧敬远抬眼, 看了下母亲笑呵呵的样子, 不免有些窒息, 他等着母亲接着说下去。   而这个时候的萧母想起阿萝来, 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也是恰好, 永泽这孩子,当初一见阿萝那姑娘,便挪不开眼。我想着, 永泽是个傻楞小子,平时可没这心思,如今既是动了心思,必然是真心的了。那一日,你三嫂还和我说,永泽特特地和她提起,能不能请祖母亲自去给叶家提提,看这婚事能不能成。”   这一番话,听到萧敬远耳中,初时根本不知其意,脑中空荡荡的,半响才明白母亲意思。   永泽……那是他的亲侄子。   母亲是要给永泽提阿萝……   萧敬远胸口的那颗心,几乎停掉。   耳边声音一下子变得很遥远,远到他什么都听不到。   “敬远?”萧母这才发现,这最小的儿子,两眼泛着些许红血丝,样子竟有些恍惚,不免诧异:“今日这是怎么了?”   要知道,这小儿子,三岁读书四岁提剑,自小老成,凡事都能自己打理得妥帖,从来没有要她操什么心。   便是七年前他请求前往边疆并拒了左继侯家的婚事,她也觉得这儿子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并没有太多担心。   如今这是怎么了,倒像是病了?   萧敬远见母亲担忧的神情,微垂眼,缓慢地道:“母亲,不过是昨日和朋友多喝了几盏,不曾歇息好,这才让母亲担忧了。”   萧母信以为真,摇头道:“你啊,看来也要寻觅着订下来,好歹有人管着你。”   “这个不急。”   “年纪一把了,侄子都到了定亲的时候,你却还说不急!”萧母无奈,不过想想自己儿子这秉性,又颇多烦恼:“不过你这性子,是个油盐不进的,怕是找个寻常姑娘,也未必能拘得住你。”   想想也是,哪个姑娘见了自家这万年一张木板脸的儿子不怕。哪日萧敬远娶个娘子回来,怕不是在他面前镇日战战兢兢的。   “母亲说笑了。”萧敬远的声音是平稳而没有任何情绪的。   “说什么笑,要我说,你也好歹改改你这性子!姑娘家,万没有喜欢你这样的,她们都爱那些能说会道,还要吟诗作赋的。”   “是,孩儿会记在心里。”萧敬远低首,这么道。   萧母看着这儿子,实在是没办法,也就懒得说了。   “刚才我和你说起那叶家的阿萝来,我的意思其实是,你既和叶家二房交好,合该先去试探下他的意思,若是他有意,咱再提,也不会伤了彼此的情面。”   “那叶家姑娘……”萧敬远默了片刻后,终于开口,只是说到“叶家姑娘”四个字时,声音中有一种奇异的哑颤感:“据说相貌好得很,就连皇后娘娘都颇为喜欢,怕是心高气傲,萧家门第,她未必能看得上。”   “论起门第,咱们萧家在燕京城里也是数得着的,至于皇后娘娘喜欢,那必然是要为三皇子择妃了,可是咱们寻常侯门之家,也未必非要把女儿嫁给皇室皇子,终究不如寻常侯门来得安稳。”   萧母对自家门第和孙子都是颇有信心的:“再说了,永泽和阿萝,也是自小认识,知根知底的,咱家永泽又是对阿萝一片痴心,我瞧着,咱们试试,你再给阿萝父亲提提,胜算极大。”   事到如今,萧敬远还能说什么,他咬着牙,缓慢地吐出一个字:   “好。”   ******************************   这一日,外面天气好,丫鬟把波斯来的羊毛毯子铺在门前台阶上,阿萝正和叶青萱坐在那里,沐浴着春日的眼光,随意做些针线活。   其实阿萝根本不会做针线活,不过是叶青萱做,她勉强装装样子罢了。   期间姐妹二人难免说些悄悄话,诸如望都侯家的三公子。   阿萝见叶青萱眉眼里都是喜欢,知道这次她是没救了——如今只盼着这事儿真能成吧。   “昨日我和母亲提过,想着让母亲帮着去打探下。”若是由宁氏出面,自然是比叶家三太太要体面许多。   “三姐姐,谢谢你和二伯母!”叶青萱是真心感谢。   “你我姐妹,算得什么。”阿萝也是希望叶青萱能幸福的,上辈子她和这位妹妹并不亲近,这辈子相处下来,心里倒是喜欢得很。   这姐妹二人正说着,就见叶青越蹦跳着过来,见了自家姐姐,神秘兮兮地笑着道:“好姐姐,我这里有个事儿,却是和你有关,你要不要听?”   阿萝瞥了自家这弟弟一眼,淡淡地道:“不想。”   叶青越顿时觉得没趣了,哼了声,托着腮帮子蹲在台阶前:“这事儿可真是和你有干系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你若是不知道,怕是会后悔的。”   叶青越自从经历了那山中之事后,其实已经懂事许多,且“姐姐”也比以前叫得勤了,不过这也架不住他七岁顽童的调皮性子,三不五时总是要和阿萝逗逗嘴。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拉倒,反正别和我卖什么官司!”   阿萝干脆利索得很。   一个七岁小孩儿,她才不会上当呢。   旁边叶青萱看着,不由噗嗤笑出来:“青越,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是了,要不然还不是自讨没趣!”   叶青越摸摸脑袋,想想也是,便道:“刚才我去娘那里偷偷听到的,说是萧家送来了大锦盒还有几封礼,听娘和嬷嬷说那话意思,好像是萧家看中了姐姐当媳妇呢!”   叶青萱一听,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阿萝。   阿萝也是有些呆了。   这三皇子和牛家的事儿还没理清,怎么如今又来了一个萧家?   过了片刻,叶青萱忽然噗嗤笑出来:   “这几日你只愁着皇家和牛家,天天念叨,我只以为你随意两个挑一个就是了,不曾想,这还蹦出来第三个!”   叶青越听闻这话,忍不住凑起了热闹:“难道说,还有其他两家要求娶姐姐,那岂不是三家争霸,意图逐鹿中原!我叶青越倒是要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阿萝听了这什么萧家提亲,自是脑中浮现出萧敬远来,本就羞涩难当,如今听自家这小屁孩弟弟竟然乱用词,又是逐鹿中原,又是鹿死谁手的,气恨得直接拿起刚才的钎子来,朝着叶青越扔过去。   “瞎说什么呢!仔细我告诉爹爹!”   ************************   既是母亲有所嘱咐,萧敬远自然不好阴奉阳违。   他请了叶长勋过去茶楼喝茶。   两个男人,相对无言。   叶长勋自是知道,家里收到了三份锦礼,分别来自:皇后娘娘,牛家,萧家。   自己娘子举棋不定之下,又见阿萝心思根本不在这些少年身上,便干脆说,过几年再说。   如此一来,也是三方谁也不得罪。   在这个时候,萧敬远竟然单独请他来喝茶,茶里藏着的是什么药,他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萧敬远不开口,他也就装傻。   这口茶,一直喝到了日薄西山,萧敬远才终于开口。   “今日找叶兄喝茶,原也无事,只是喝茶,仅此而已。”   只是喝茶?   叶长勋见此,笑了笑,豪爽地将盏中冷茶一饮而尽。   “对,只是喝茶!”   这晚,叶长勋回到家中,扬眉告诉自家娘子。   “萧家就不用操心了,你看看怎么回复了皇后娘娘和牛家就是。”   “为何?今日萧九爷请你喝茶,可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叶长勋摸了摸下巴:“正因为他没说什么,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萧敬远显然是来给他母亲当说客,想让阿萝去给他当侄媳妇的,只是,他既然没开口,怕是也想到,如今皇后和牛家都在争,他也凑这个热闹,太不合适,便干脆知难而退了。   “反正萧家不用操心了!”   叶长勋这么下了结论。   萧敬远还不至于巴巴地跑到他家帮着抢侄媳妇!人家萧敬远,根本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更不是为了侄子的媳妇就要如何如何的人!   ——叶长勋当然没想到,今日他陪着喝茶半日的萧敬远的心思。   以至于当那个曾经和他平起平坐当做知音喝茶聊天的萧敬远唤他一声岳父的时候,他简直仿佛整个人飘在天上。 ☆、第76章   却说叶长勋只以为萧敬远是为了自己侄子说项,见他最后到底是没张口,心里自然是颇为满意。   他当然不知道,对面这个论起官位比自己高,论起年纪只比自己小八岁的男子,其实早已经惦记上自己宠在掌心的宝贝女儿。   这一日他回到家中,和宁氏一番商议,最后还是婉言拒了牛家和皇后娘娘那边,只说自家女儿年幼无知,心性不定,还是在家多留几年。   牛家直接说开自然没什么,皇后娘娘那边却是要小心的,于是宁氏便还了厚礼,特意请了魏夫人帮着说项,事后又从魏夫人那里探听,知道皇后娘娘虽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倒也没什么,毕竟阿萝也才十四岁,论起年纪,确实小着呢。   当下又回送了宁氏两匹江南进贡的上等缎子,只说给小姑娘以后裁衣服用,宁氏见了,知道这皇后娘娘大度,方才松了口气。   阿萝知道自己又多了一家抢,竟是萧家,这下子是丝毫没有什么犹豫的,一口回绝。   嫁鸡嫁狗,她也不要再踏进萧家门!   叶青萱见此,不免咋舌,只说阿萝命好,有个那么美貌的娘,姿色不凡,又恰二伯父这几年走好运,人人高看一眼,这才随手便是自己根本没法攀附的好亲事。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她自己也有自己的心思。   之前托宁氏打听的望都侯府,竟然很快有了着落,原来那庶出的三公子,竟也是个有心的,惦记着叶青萱,彼此一张罗,一个是望都侯府的庶子,一个是兵部侍郎家的侄女,也算得上门户相对,这亲事竟然很快便说定了。   叶青萱大事定下来,自是欣喜不已,又羞涩难当,对宁氏感激不尽,对阿萝也更是看做亲姐姐一般。   她自是明白,若不是自己厚着脸皮住在二伯父家,是断断不会有这门亲事的,毕竟自己父亲如今诸事不济,叶家也是行将没落,侯府里便是区区一个庶子,也未必看得上她这样的。   不用多比较,只看叶家长房的两位姐姐,那亲事有多艰难,她就明白自己的侥幸了。   阿萝见叶青萱大事定了,也是为她高兴,又眼瞅着快端午节了,她便说自己从私房里拿出钱来,置办个酒席,姐妹家人一起乐呵。   叶青萱听了自然高兴,便也拿出私房钱来,不拘多少,帮着一起凑份子。   这边两姐妹正兴冲冲准备着,谁知道突然间,一件大事就降临到这满是欢声笑语的小院里。   原来这一日,到了傍晚时分,叶长勋还没有归家来,宁氏见了,不免心神不安,颇为忐忑。   阿萝开始并没当回事,只是想着晚点回来,在外面和人吃酒也是有的,甚至还安慰娘亲道:“怕不是同僚们一起叫了去,这倒是没什么要紧的。父亲一向顾家,晚一些时候必会归来。”   宁氏颔首,却是吩咐阿萝说:“你先和阿萱一起回去西厢房吧,让我静静。”   阿萝见母亲眉眼间依然带着不安,当下便多了个心眼,回去西厢房后,谎称困了,早早地落了榻,之后便开始偷听母亲那边动静。   谁知道接下来所听到的,让她整个人都惊在那里。   “长房这次出事,怕是要连累老爷了。”这是母亲的声音。   “太太也不必多想,今日老爷迟迟不归,应是被谁请去吃酒了,老爷在朝中人缘好,三不五时会会朋友,没什么要紧的。”这是鲁嬷嬷的声音。   可是母亲却是一声叹息:“不会的,他往日便是晚归,总也会指使底下小厮回来传个信儿,如今这么晚了,还不归来,我派人出去打听,也没个消息,这必是出事了。”   母亲停顿了下,却是又道:“其实昨夜里他就心事重重的,说是长房那事儿,怕是不能轻易善了,定要小心处置,免得引火上身。”   接下来母亲说了什么,阿萝已经有些听不进去了。   她皱着小眉头,努力地将目前所知道的串联起来。   先是之前父母曾经提过,说是长房怕是要出事,两个人商量着帮还是不帮,看父亲意思,是说可以适当帮,但是不能把自家牵扯进去。   后来踏青会上,叶青莲和叶青蓉出现,两个人看着都有萧瑟之感,让人多少明白,叶家长房是真得不行了。   至于没落到何种地步,却是不知的。   如今却是忽然间出了事儿,甚至连累到自己父亲?   阿萝拧眉,细想上辈子,想着当年大伯母带着叶青莲去萧家的情境。   萧家当初显然是拒了叶家,不肯出手相助的,那么这辈子呢,这辈子难道说父亲出手相助,连累了自家?   可是依父亲那性子,却又不像,他那人,极看重母亲和三个子女,又对长房有些间隙,不至于为了长房,倒是把自己赔进去。   阿萝如此想着,不免替家里担忧,又替母亲操心,当夜也是没睡好,只侧耳倾听着二门外动静,盼着父亲能早些归来,一切都是虚惊。   谁曾想,一直等到了后半夜,根本没能等到父亲归来的动静,反而是等来了一片喧哗之声。   那是整齐有序的马蹄声,人数众多,空气中还有火把燃烧的声响。   这些人迅疾而无声地来到了自家门前,翻身下马。   大事不妙!   阿萝连忙起身穿衣,之后直奔向母亲的正房:“娘,出事了。”   她说着这话时,其实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人开始砸门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阿萝这辈子都未曾经历过的,也是叶家二房自从搬出老宅后,所经历的最为可怕的一夜了。   那些人直接包围了叶家小院,之后便将宁氏并叶青越全都拘拿了,叶青川因在学里,是早派了人另外去捉。   阿萝和叶青萱因为是女孩儿,倒是没捉,只是命人看守在后院,又把丫鬟仆妇全都关押在别处。   叶青萱吓得眼泪直往下落:“三姐姐,三姐姐,这可怎么办,他们,他们会不会欺负我们?”   阿萝心里担忧着自己这一家子,特别是体弱的母亲,正是心虑,此时咬着唇摇头,勉强道:“没事的,从衣着看,这是六扇门的人,他们应是要办案,既是办案公家人,也是听命行事,依法办事,断断不至于欺凌我等闺阁女子。”   但叶青萱显然比阿萝以为的还要胆怯,她咬着唇,惨白着脸,望着外面看守的人,声音颤抖:“可是,可是,三姐姐……我害怕,我好害怕……”   阿萝这才发现不对劲,忙过去抱住叶青萱:“阿萱你这是怎么了,没事的,他们不敢的,现在既是六扇门在审这个案子,说明这案子并没有定,他们也只敢看管着我们,并不敢欺凌咱们,若是他们胆敢欺凌咱们,咱们就去告他们!你别怕啊!”   但是根本不行的,叶青萱两眼都有些发直,整个人吓得哆嗦不已。   到了此时,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扶着叶青萱回到了榻上,又给她倒了点凉茶水。   叶青萱根本没接茶水,直接扑到阿萝怀里,呜咽哭起来。   “三姐姐,你定是以为我为了寻个好亲事,不知廉耻,巴巴地跑到你家来赖着,甚至还不惜四处去勾搭这个那个……”   “我并没有这么觉得,你想要订一门好亲事,这也是人之常情……”   “阿萝姐姐,你不懂的……”   至此,叶青萱仿佛崩溃了一般,哆哆嗦嗦地对阿萝说起了往事。   好一番诉说,桌上冰冷的残茶也被叶青萱颤抖着喝下。   最后,她打着冷颤,直着眼儿道:“到了第二日,他们走了,我爬出来,把雨桃和风叶拖进屋里,她们,她们已经快不行了。”   阿萝搂着这堂妹,心痛交加,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她。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躲进山里去了,虽说这次遇到了意外,遭受了那般痛苦,可也不过是担惊受怕和皮肉伤,真要说遭受什么欺凌,倒是没有的,所以事后她依然能当她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依然能从容地挑选着夫婿。   可是叶青萱,便是自己没被欺凌,看到贴身丫鬟遭遇那般事,对于她这样一个不晓人事的闺阁女子来说,所受的刺激之大,也是可以想象的。   “阿萝姐姐,我想嫁人,快点嫁人,想嫁给个有权有势的门第,这样我再也不会看到这种事了,我根本不想留在家里,我甚至恨着我爹娘,他们根本不管我……”   叶青萱喃喃地这么诉说着。   这一夜,叶青萱终究睡去了。   阿萝守在榻边,借着外面素白的月光,她可以看到她脸上残余的泪痕,还有哭肿的眼睑。   其实有时候午夜梦回,她想起上辈子那十七年的黑暗,也会心中悲怆不已,可是如今想想,那十七年静默的岁月,虽潮湿黑暗,又伴着不知道多少寂寞和绝望,可是到底不曾缺吃少喝,到底也没遭受更多苦楚折磨。   人世间,原本有许多苦痛,她以为自己处境凄惨,其实别人表面的风光锦绣背后,还不知道多少难堪。   譬如这位妹妹,后来匆忙嫁人,虽不说太好,可也算体面。谁又能想到,她当年匆忙嫁人背后的惶恐不安。   如此这么想着,她又难免惦记起家里人了。   不知道父亲和哥哥弟弟如何了,还有母亲,她那般纤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骤变?   垂下眼,她拧眉想着,自己难道就这么干坐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好歹帮帮爹娘? ☆、第77章   阿萝在对父母兄弟的担忧中煎熬了两日,想得什么消息,却又不能得,其中不知道多少揪心。她想着用自己的耳朵好歹探听到消息,只是每日竖着耳朵听,听得竟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如此下来几日,不但没得到什么消息,反而自己累得容颜憔悴。后来终于有那么一日,她听着两位看守在那里闲话,多少知道了些内情,这个案子果然是事发于长房。   原来大伯有个故交好友孙景南,派并州任上,在那任上一下子便是两次连任,六年。并州也并不是富庶之地,众人只以为他胸无大志,这才在并州一呆六年。   谁知道最近新帝上任,命六扇门严查各地贪腐,六扇门高手因查一个六品官员贪墨案,顺藤摸瓜,竟查出来那位故交好友孙景南所任的并州,竟有一银矿,而这位孙景南,却并没有上报朝廷,而是私下派人开采银矿,并联合其他官员,据为己有。   偌大一个银矿,开采了整整四年之久,这其中银矿掩人耳目的开采,开采出后如何提炼白银,以及这白银该通过何种渠道进行洗白,自然是大有门道,由此不知道牵扯进去多少官员。   而阿萝伯父叶长勤,恰好牵扯其中。   甚至六扇门还在叶家老宅发现了一箱子白花花的私银。   这就问题大了。   谁也不知那私银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若是分家之前,那叶家所有的人都有嫌疑。   由此,叶家三兄弟全都被牵扯其中,如今不光是阿萝父亲叶长勋,还有叶青萱的父亲叶长勉,也难逃此劫,三房自然也被查封了。   阿萝偷听得这个,心中不知道多少恼恨,想着原来伯父竟然干出这等勾当,怪不得上辈子露出了败家的端倪。   只是不曾想,明明这辈子自家早就和他们分家单过了,竟然连累了自家!   如今盼只盼,父亲能自证清白,千万莫要有所牵扯。   可是这么想着的时候,阿萝却又记起,昔年自己家离开老宅时,父亲出手阔绰,虽说当时想着是在边关驻守多年慢慢积下的,可是到底不是走得明路,这些都是官不查民不纠的,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又被伯父牵扯,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   如此纠结担忧了两三日,终于听得消息,却是母亲被放回来了。   母亲回来时,看着倒是还好,只是饱受打击两眼红肿罢了,被鲁嬷嬷扶着进了正屋。   这个时候外面那些守着的六扇门高手也都撤到二门外去了,阿萝扑过去安抚母亲,母亲怔怔望着阿萝,却是泪水只往下落。   “这次咱家可是被那贪心的叶长勤给害了!我只知他怕是手脚不干净,万不曾想,竟然牵扯进去这种大案!”   阿萝抱住母亲,拼命安慰道:“娘你放心,爹一定会没事的,爹会想办法的!”   宁氏摇头叹息:“那赃银,是藏在你祖母库房里,具体年头谁也说不清,都是叶家老宅出来的,怕是撇不干净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纤细的手,颤抖地抚过阿萝的脸颊:“我如今只悔,没舍得早早把你嫁出去,若你嫁了,说不得能保住。”   阿萝咬紧牙,摇头:“娘,不许说这丧气话,你这不是已经被放回来了吗,说不得过两日爹和哥哥弟弟也都回来了!”   然而宁氏哪里能信这话,红肿的眼疲惫地闭上,长叹口气,再说不出什么了。   宁氏回来的当晚就病了,高热不退,阿萝跑到二门外,去求六扇门的大人帮着找大夫,其中有个叫高严的,倒是个好人,询问了阿萝宁氏的病情,知道关系到认命,当下赶紧命手底下人请来了一位御医帮着看诊。   阿萝匆忙中,也是记起,这位高严之前对自己也颇多照顾,当下感激不尽,躬身谢过了。   待到御医诊治过了,却是急火攻心郁结于内,开了几服药让慢慢调理。   阿萝这边请托高严帮着抓药后,连忙煎药,奉给宁氏吃。   然而宁氏这病本是心病,哪里是几服药能治得好的,吃了两三日,竟是一日比一日重,到了最后,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连眼都不曾睁。   阿萝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犹如秋日之花逐渐凋零,自是几不忍看。汤药不知道喂了多少,上等补药都用上了,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她也知道,若是父亲那边有点好消息,母亲便有救了,可是此时此刻,自己又有什么办法来帮父亲呢?   这么想着间,一个主意便冒上心头。   ***************************   看着母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也不敢耽搁,这一日先在正房里亲自伺候着母亲给母亲擦了身子,又眼看着底下丫鬟给母亲喂了药,她回到了自己的西厢房,和叶青萱私底下说起自己的打算。   叶青萱自是大惊,不过大惊之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当下拉着阿萝的手含泪道:“事到如今,或许只有这个法子可行。”   她自是也明白,如今不光是大房二房了,她的父亲哥哥也都遭受了连累,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境呢。   叶家三房本是同根生,大难来临,自是一损俱损。   “如今叶家沦落到这般地步,我也是无能之人,竟是只能委屈你了。”   “若是能救得叶家,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如今只盼着三皇子能帮上忙。”   阿萝当下和叶青萱好一番商量布置,最后言定了让叶青萱在房中守着,阿萝换上了底下丫鬟的衣服,偷偷地从后门跑出去。   她要出去,想办法去求人就她父亲。   她这么个养在闺阁的姑娘家,此时又能找到谁呢,无非是舍下脸面,仗着这点颜色,去求那些原本对自己有所觊觎的人家。   主意已定,阿萝仗着自己的耳力,趁着后门衙役换岗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躲过了防守,微猫着身子,一溜儿小跑从巷子里往外跑。   她是有常人不会有的耳力,本就可以知四面八方动静,又对自家后巷子地形熟悉,且她之前和叶青萱本就曾经偷偷从这后院溜出去过,自是越发熟门熟路,是以区区个小女子,竟真得瞒过了那些衙役,竟无人发现。   她跑出巷子后,胸口心跳砰砰不止,当下不敢细看,只闷头往巷子外跑出,待跑出去后,外面竟洒下了蒙蒙细雨,仿若烟雾一般笼罩着燕京城,给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暗黑色的轻纱。   她望着这满城烟雨,身上泛凉,两肩微微收缩,心中也不免泛起许多凄凉。   想着自己必须先想办法寻到三皇子府上,到时候试探下他意思,若是肯帮,自然是好,若是不肯,她自忍辱去求别人。   正胡乱想着,她便听到有马蹄声响起,当下也是唬了一跳,连忙躲在旁边酒铺子墙角处,待到那骑马之人自眼前经过,她才知,这应是前往燕京城城门换岗的守城官兵了。   她是头一次做这种半夜跑出来的事儿,放眼望向冷清清的街道,难免心生萧瑟之感,微犹豫了下,不免想着,还是等到天大亮了再说吧。   毕竟自己个小小女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折损进去也就罢了,到时候救不了父亲兄弟,反而白白让母亲病上加病。   当下她又轻轻往墙角靠了几分,想着躲在人家屋檐下,倒是不引人注意。   谁知道她刚站定了,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应是军靴才能发出的,踏在青石板上,不轻不重,不快不慢,缓缓而来。   而且她分明听得真切,恰是冲着她这个方向而来的!   当下脑中不知道浮出多少个念头,好的坏的,仿佛午夜时的梦靥,一并袭来。阿萝惊恐地睁大双眼,攥紧了拳头,紧紧地将单薄的身子靠在坚硬冰冷的墙上,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每一下,都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每被踏一下,她都感到自己的心颤一下。   这种对未知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睁大眼睛不敢多喘息一下,甚至在这一刻,她开始第一次痛恨自己竟然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耳力,以至于将这个逐渐向自己逼近的声音听得如此真切。   终于,那个人走近了,一道修长的影子出现在她面前。   紧接着,那道影子的主人就出现在阿萝面前。   当那张坚硬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当她仰脸看到那人疏冷眉眼的时候,她原本紧绷的身子顿时瘫软下来。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燕京城凌晨时分的凉寒,让她禁不住打了个颤。   “是你?”她紧紧地贴着墙,昂起头来,有些不甘示弱地望着他。 ☆、第78章   “是你?”她紧紧地贴着墙,昂起头来,有些不甘示弱地望着他。   来的人,竟是萧敬远。   他穿着一身黑色暗纹锦袍,站在天地间无数银线交织的细雨中,黑发简单地束起,面目冷清,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落在她身上。   她咬紧唇,盯着他看。   她是吓坏了的,被自己不同寻常的耳力吓坏了,因为这种被吓坏,她便多少有些迁怒他。   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故意来捉自己的?   萧敬远沉默地盯着她,抿紧的唇仿佛一把锐利的刀。   清冷的燕京城街道上,稀薄的暮光中,他像一座高深莫测的山,矗立在她面前,让她有种仿佛泰山压顶的沉重感。   阿萝原本心里带着些许怨气的,此时却被他看得有点怕了,不由得微垂下眼,攥了下小拳头,避开了他,就要离开。   萧敬远自然是不让的,也没见他怎么动,就恰恰好拦在了她面前。   她低头走得匆忙,险些撞在他胸膛上。   “七叔,可否请您让开。”她终于忍不住,这么出声。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只是脸色越发冷沉,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   男人距离她太近,厚实的胸膛在这微冷的凌晨时分逼透出热气,混合着那斜插的细雨,就那么萦绕在她鼻翼,而那冷沉锐利的目光,更是让她浑身不自在,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咬咬唇,有些恼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我只想知道,你要去哪里?”他盯着阿萝的眸光逐渐变深,紧紧地锁着她,一字一字地问:“你——想去求谁?”   阿萝是要去求人的,仗着自己那点容貌,仗着她心知一些男人对自己的觊觎,去求人家,看看能不能救得父亲一条生路。   她也明白,父亲出事这么久,母亲病重了,叶家全家三房都被关押起来,这案子自己也一无所知,这个时候是没人会主动站出来帮她家的。   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走出宅门,连个街道都未必认识的,这个时候又能怎么办?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拿自己的婚姻做本钱了。   这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当阿萝这么做决定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其他,羞辱就羞辱,只要救了父亲兄弟,救了母亲,保住这一家子,她心里觉得是否屈辱又有什么干系。   再说了,她本来就是觉得三皇子不错,如果三皇子肯出手相助,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当然了,她也知道,也许人家根本将自己拒之门外,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人家看得上兵部侍郎家的女儿,未必看得上大厦将倾叶家的女儿——即便那女儿是多么貌美。   这些事,阿萝心知肚明,可是到底脸皮薄,如今半夜跑出来,还被当场戳破,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向他。   他双眸深沉,在这稀薄的夜色中,看不清楚,只是觉得很深很深,深到让她根本无法看懂。   她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地说出,这近乎羞辱。   面皮火辣辣地烫,她咬着唇,昂起头来,努力地把眼底几乎透出来的湿润逼回去。   “这和你有何干系?”   当这话说出的时候,她才知道,那声音里带着颤。   她胸口在距离地起伏,呼吸都急促起来。   萧敬远深暗的眸光从她湿润羞愤的眼睛,逐渐下移,却恰好落在了她颤巍巍起伏的胸口,春雨朦胧中,她穿得衣衫单薄,包裹住那两团儿,如今一抖一抖的,并不大,却分外饱满动人。   眸光陡然变深,他呼吸也重起来,微挪开目光,他咬牙,问她。   “告诉我,你想嫁给哪个?”   阿萝单薄纤弱的身子整个都在颤抖。   她想嫁给哪个,这和他有何干系?!   “萧敬远,我往日敬你,因你曾帮过我,也因知你行事端方,只是万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人。”她气得急喘着气,恨声道:“我今日去找谁,将来又要嫁哪个,和你没有半分干系!请你让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这话,她夺路而逃。   可是她这么个弱女子,哪里能躲得过去。   萧敬远身形一动,就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握习惯了笔和剑的手,保养极好,指骨分明,修长白净,此时紧紧地攥住了女孩儿纤细的手腕。   乍一握住,双方皆是微怔,一个意外于她的手腕如此细弱,让他几乎不忍使力,一个惊诧于他竟胆大包天至此!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下意识就要挣脱,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男人的力气有多大,大得她在他面前仿佛蚂蚁之余山岭,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你放开我,放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含泪,羞愤而无法理解地盯着他:“我往日喊你一声七叔,你又是和我父亲平辈论交,如今却这般羞辱于我,到底意欲何为。”   可是萧敬远听到这话时,不但不为所动,反而越发握紧她的手腕,高大结实的身体也往前倾过去,几乎是把娇小的阿萝压迫禁锢在了自己和墙角之间。   男人逼透着热气的胸膛几乎贴上自己,她后退,再后退,最后单薄颤抖的身子已经贴上了冰冷的墙。   退无可退,她只能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被男人结实身子压迫上的滋味。   “告诉我啊,阿萝,你心里——”低哑的声音明明柔和,却透着异样的危险,那声音就在耳边,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朵上,让她越发战栗起来。   “你心里,到底想嫁给谁?”   阿萝深吸口气,努力地屏蔽那男人几乎无孔不入的气息。   “你放开我,萧敬远,如果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大叫了。我家中出了如此变故,你这朝廷栋梁,天子肱股,堂堂定远侯,竟然当街欺凌于我,若是让人知道了,我也不过是落得个声名败破,可是你呢,定远侯爷,你的前途不要了?你萧家的名声不要了?还有——”   她冷笑,低声道:“若是你家老太太知道你这般对我,你的侄子知道你这般对我,又会作何感想?”   萧家老太太是属意阿萝做孙媳妇的,萧家的萧永泽是眼巴巴地看中了阿萝的,可是现在,阿萝被叔辈的萧敬远欺凌。   “阿萝,你怎么总是傻乎乎的?”   萧敬远低声这么呢喃着,却已经是伸出大手来,轻而稳地放在了她的腰际。   她的腰颇为细软,他张开干燥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时,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婀娜腰肢,仿佛会被自己折断。   腰腹之处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想将这娇软颤抖甚至带着些许潮湿的躯体搂进怀里,镶嵌进身体里。   他深吸口气,平抑下那股躁动,温声道:“傻阿萝,这下雨天,又是这个时候,你当你若真喊了,会有人听到吗?”   他一只手紧紧地将她的腰肢固定住,另一只手,却是轻轻抚起她的鬓发。   她的鬓发因为春雨的干系,潮湿柔软,他的大手抚过时,带着几分宠溺的呵护。   那一丝一缕的柔滑青丝,便滑过他略显粗糙的指缝。   “这前后都是我的人,没有任何人能走进这里百步之内。”   “我的人,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当一个聋子,什么时候当一个瞎子。”   “今夜发生的事,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低醇动听,带着潮气的温柔,钻入她的耳朵,萦绕在她的鼻翼,侵扰进她的四肢百骸。   两腿已经无力支撑,身子几乎瘫下,可是腰际那坚实有力的大手却牢牢箍着,让她不由自主地瘫靠在男人身上。   身子不由自主,心里却是大惊。   他声音越是温柔,她却越是害怕。   想着新皇登基,他在其中有从龙之恩,他又是和当今太子交情非同寻常,如今这局势,依他的势力,怕是什么都可以办到的。   在这凌晨时分的雨夜里,欺凌自己这么个弱女子,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他手底下那些,都是忠心耿耿的,谁又会吭半声?   不过这些,并不是她最怕的,她怕的是家里的事,担忧的是父亲。   他这么大的势力,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在必要时刻,对着父亲踩一脚,父亲岂有翻身可能?   其实便是三皇子又如何,那也是个没实权的。   更不要提其他,诸如牛家的牛千钧,遇到这种事,怕是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顾忌昔日那点恋慕之情。   “我爹的事——”她睁开湿润的眼眸,迎着飘洒的细雨,昂首盯着他,试图从他神情中辨别出他的真实意图:“我爹,你可知道,他怎么样了?”   其实她更想问,我爹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可是话出口,到底是留了几分余地。   她仰起脸来,润白的小脸儿透出动人的红晕,因为忐忑,也因为羞愤,黑白分明的双眸荡着清亮的水汽,闪着剔透的光泽。 ☆、第79章   她仰起脸来,润白的小脸儿透出动人的红晕,因为忐忑,也因为羞愤,黑白分明的双眸荡着清亮的水汽,闪着剔透的光泽。   潮湿的发丝黏在耳边粉嫩之处,那黑发细软乌亮,映衬着粉白肌肤,处处透着娇生惯养女孩儿的精致。   他眸中透着怜惜。   舍不得她这么难受的,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看不得她有半分不高兴,如今她长大了,那种幼时对她的怜惜仿佛顺理成章转化为了男人对女人的呵护和渴望。   如果是别的女人,他会认为太过娇气,心生不喜,毕竟他应该更欣赏塞北那些能够豪爽纵马的女子。   可是只要是她,再过娇气脆弱,他都会觉得理所应当的。   她就该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不受任何一丝委屈的。   她就该是有许多小脾气小缺点,被人包容着,让人不会心生任何计较的。   现在这个脆弱娇气的她,就几乎被他揽在怀里,靠在他胸膛上,仿佛能够让他予取予求。   她羞愤地几乎瘫软,细白的颈子,巍峨的两团儿,还有带着湿润轻轻颤抖的修长睫毛,她浑身的每一处,都让他怜惜,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告诉她,一切都不用怕。   所以在她几乎愤怒的质问后,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手,不容拒绝却又温柔地将她揽住,让她的身子紧紧贴住自己的。   女人和男人的身体终究不同,阴阳凹凸,恰好嵌和。   他低首凝视着怀里几乎流泪的小姑娘,大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头,轻拢慢捻,悉心安抚。   “乖,别哭,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那声音不知道多少宠溺,像是个无所不能的父亲或者兄长在哄着个小孩儿。   听到这话,阿萝这次是真得哭出来了。   眼泪滑落,她紧咬着唇不敢让啜泣溢出。   “我爹,我哥哥,还有青越,如今在哪里,这案子到底什么进展?我爹还有没有可能……”   她小小声地问:“还有没有可能放出来?   “你爹和你两兄弟暂押在六扇门,还没有移交刑部。这个案子还在审理中,具体细节如今我也不好透露。”   她听到这个,总算稍松了口气。   还在六扇门,说明这案子还没有定性;没有移交刑部,说明还没有牵扯到父亲,或者说,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此事和父亲有关。   “这个案子是谁在主审?动静这么大,还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她犹豫了下,不知道该如何说出。   毕竟事关重大,若是她去求人,也怕别人是不是能担下这件事。   若是已经上达天听,寻常人便是想给父亲一点情面,怕都要顾虑自家安危了。   萧敬远听闻这个,抬起手,略有些粗硬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耳边,将她那丝调皮散下来的潮湿鬓发掖在耳边。   男人指腹的温度触碰在阿萝敏感的耳朵上,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颤。   萧敬远自然感觉到了,便用自己的袍子,将她裹紧了。   这么一来,两个人似乎越发贴合,她几乎是被他整个环住搂住,护在胳膊弯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脸儿。   因为距离更近了,萧敬远低头的时候,下巴自然不免抵靠在她额上,轻轻的摩擦和偶尔间的碰触,两个人的气息都变紧了。   甚至,阿萝隐约感到,下面的某一处变化,逐渐膨大刚硬。   她难堪地垂下眼,不敢去想,更不敢动。   她是知道男人的,男人这个样子了,心里想要什么,她懂。   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在十四五岁的年纪,靠在这个她曾唤做七叔的男人怀里,感受到他这么异样的变化。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清心寡欲,光风霁月。   “阿萝,告诉我,你是不是原本想找三皇子,想让他帮你,然后你会告诉他,你可以嫁给他?”   他忽然问出这话,直戳她心里深处的想法,这让她羞惭,羞惭过后,又觉得事情本来就是如此。   “嗯,是。”   男人默了片刻后,轻笑了声。   这笑声,让她心里发毛,她忐忑地抬起头看他,却发现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反而带着丝丝煞气。   她眨了眨眼睛,不自觉间便有泪珠从睫毛掉落。   “你——你笑什么?”   萧敬远的大拇指放在她润滑红嫩的唇上,轻轻摩挲着那唇瓣,柔声道:“乖阿萝,你想找三皇子帮你,这是个好办法。只可惜的是,你或许并不知道,他便是身为皇室血脉,又是皇后宠爱的皇子,可是这件事,他根本没有任何插嘴的余地。”   这话一出,阿萝心微沉。   其实她也知道,三皇子虽是皇子,可是以后注定是个悠闲王爷,怕是轻易不能插手这种大事,要不然太子岂能容他?   可是她走投无路了,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总得试一试。   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可能看着母亲病重父亲受冤而不管。   而萧敬远,在这雨天的街道上拦住自己,显然是有缘由的。   他心里抱着什么打算,自己应该再清楚不过。   紧贴着自己的起伏胸膛,是是男人无法掩饰的渴望,抵靠在她小腹上的刚硬,更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   扯去那一层美好的遮羞布,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无非就是这点事。   阿萝扯起一个笑来,昂起头:“七叔,你待如何,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萧敬远自然看出她眼眸深处那丝嘲讽,默了片刻,低哑地问:“阿萝,你待如何,也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他年纪真得不小了,真得该成亲了。   可是母亲提了几家,他都没办法接受,脑子里忘不掉她。   他早就中了她的巫术,被她这看起来笨笨的小姑娘给套住了。   如果婚姻一事犹如打仗,他可以直接冲到叶家,把她给抢了。   可他是个贪心的,要的并不只是那身子。   阿萝努力仰起脸看进他的眼睛里,以至于细白颈子都泛着红。   她望着他,四目相对,呼吸交接萦绕,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手来,修长的胳膊软软地攀附上他的颈子。   她微张开嘴儿,出声娇软动人:“七叔,你如果想要我,我可以给你。”   雨夜里,年轻稚嫩的女孩儿,倒在男人怀里,搂住男人的脖子,让自己的胸脯紧靠着男人,撅起樱桃小嘴儿,说她要把自己给他。   任何一个男人面对此情此景,都怕是不能把持。   萧敬远不是柳下惠,更何况眼前是他心心念念夜晚不知道做了多少旖旎梦的女孩儿。   可是萧敬远眸中骤然变冷,下巴顿时收紧,他盯着怀里的女孩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萝轻轻笑了下,踮起脚尖,努力撅起嘴儿去亲够他的下巴,也不顾那坚硬的下巴磨砺过自己柔软唇瓣的些许酥麻疼痛。   “我可以把我的身子给你,你帮我,帮我救爹,救我叶家,以后——”她歪头,轻声道:“以后我便出家为尼,一辈子不嫁人,好不好?”   她若真得把身子给了萧敬远,那便没脸再嫁人了,可是她又不可能嫁到萧家去。   出家为尼,也许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归宿。   只要爹娘好好的,兄弟安然,总有人会好好照料她。   萧敬远几乎不敢相信地望着怀里娇软的人儿,脑中轰隆隆地回荡着她刚才说出的话,过了好半响后,他终于陡然把她推开,冷冷地道:“叶青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又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人!”   “难道你不是想要?”她挑起好看的眉尖,这么反问他:“七叔,你拦住我,抱住我,羞辱于我,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没出阁的女儿,以为我傻,就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若他真得敬重她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就断然不会这般对自己!   更不要说那刚才还跃动在她小腹的羞耻之物,再再提醒着她,这个男人到底想要什么!   萧敬远倏然转过身去,脸色已然发青,他攥紧拳头,拳头咯吱咯吱作响。   “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不必勉强自己,也不要因为你父亲而这般作践自己!”   他知道她今晚偷跑出来,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前来阻拦她,是心里有气,也是心疼她,却绝对不是要挟她让她这般作践自己!   “你——”失了他的怀抱,外面夜雨的清冷扑面而来,她有些狼狈地靠在墙上,一时有些茫然。   “你父亲的事,我会插手,也会设法保住他。”   他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说完这个,大踏步而去,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第80章   阿萝骤然失了男人的扶持,身子瘫软,若不是紧靠住墙,整个人几乎跌落在地上。   她茫然地望着这夜色朦胧的细密雨丝,感受着鼻尖上的那点沁凉。   适才男人灼烫坚实的胸膛,仿佛触感还在,可是人却已经隐在了雨幕之中,再不复见了。   她脸上泛着麻,身子无力,心神几乎脱离这虚软的躯壳,飘向了遥远的地方。一时之间,上辈子,这辈子,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按说她此时应该是感到羞耻的,可是却并没有,也许是太过麻木,也许是不知所措的茫然让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她挣扎着站起来,开始想着自己该去哪里。   三皇子那里是自然不能去了,听萧敬远的意思,三皇子根本说不上话的——况且他那么恼怒,便是本来三皇子能帮着在御前说话,这次怕是也行不通了。   她扶着墙,在那冰冷潮湿中,艰难地准备回家去。   而就在这时,却听得一个声音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阿萝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女子,一身黑色披风,头发用玉环高高束起,身上是蓝黑色劲装,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靴。   阿萝认出,这是七年前就见过的,萧月,是萧敬远的下属。   “萧姑娘——”她并不知道萧月如今是不是当了将军,便只好如此称呼道。   萧月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面上倒是露出笑来,抬起手扶住她的腰:   “三姑娘,这会子,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家吧。”   阿萝听她言语温和,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头:“谢谢萧姑娘。”   她自然是知道,这是萧敬远的下属,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自然是萧敬远派过来的。   她也就没有拒绝,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萧月扶着阿萝,来到了一处马车前,又扶她上了马车坐定了,之后才自己过去赶车。   这马车里面布置得颇为舒适,旁边还放了个铜暖手炉暖脚炉,阿萝拿过来握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冰冷至极,便干脆揣在怀里,小心地暖着。   随着马蹄声响,马车缓慢前行,阿萝在这轻轻晃动中,心神慢慢地归位,脑子里便不由自主想起刚才的那一幕。   他握住自己腰的那种力道,他灼烫的气息扫过自己耳畔的滋味,还有那略显粗粝和女人完全不同的指腹摩擦过唇瓣的异样触感。   以及来自下方的那陌生的刚硬戳痛感。   阿萝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   她上辈子嫁的是萧永瀚,和萧敬远这个叔辈打交道并不多,这一辈子,便是交往多了,比上辈子熟悉了,下意识里依然把他当做七叔的,是和父亲平辈论交的长辈。   之前元宵灯会那次,她才猛然感觉到,或许两个人的相处早已经越过了她以为的底线。   而这一次,却是再清楚明白地知道,他对自己,是有着超乎那种辈分的渴望,男人对女人的渴望。   这种再也无法掩饰的渴望,让她感到羞耻,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感。   阿萝这么胡乱想着的时候,却听得萧月笑道:“姑娘,该下车了。”   听到这话,她猛地惊醒,连忙就要下车。   萧月已经抢先一步跳下车,扶着她的胳膊帮她下车,她感激地看了眼萧月:“谢谢萧姑娘。”   萧月笑道:“姑娘客气什么,从今儿起,我会留在叶家宅门外,有什么需要的,姑娘尽管吩咐就是。”   阿萝微怔,顿时明白过来,萧月这是去了六扇门,并要负责看守着自家?   *******************************   因如今守着叶家的都是萧月人马,阿萝回到后院自也是悄无声息,便是有守卫看到了,也仿佛只当没瞧见一样。阿萝心里明白,或者这都是萧敬远事先的安排吧?   他这个人,如今势力实在是大,如今细想,怕不是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要不然怎么自己才溜出去,就被他拦个正着?   一时又想起他临走前说的那话,只说他会帮着她的,说会护父亲平安,不知道这话,可当得真?   阿萝就这么精神恍惚地回到后院,家里的嬷嬷丫鬟见自家姑娘一早从外面回来,也是惊诧,不过因是萧月这位女将军送回来的,只以为是和案子有关,也就不敢细问,只低头小心伺候。   阿萝稍微洗漱,便忙去看母亲,却见母亲浑浑噩噩的,躺在那里,依然是没什么起色。   她想着萧敬远的那承诺,虽心里未必真信,可到底是个希望,便干脆哄着母亲道;“娘,今日守着咱家的那位女将军,叫萧月的,是萧家七爷的人,她说萧七爷说了,我爹没事的,只是需要些时日,就能回来了。”   那宁氏虽是闭着眼,看似不曾醒,其实只是浑身无力迷迷糊糊的罢了。这般半昏睡中,若是其他话也就罢了,未必能听得进去,可偏偏是这句,她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当下心中一喜,抱着一丝希望,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睁开眼,模糊中见女儿在榻旁,干涩的唇蠕动了下。   阿萝见此,心中惊喜,连忙叫嬷嬷来,取了汤水,喂给母亲润唇。   宁氏唇间得了滋润,又勉强喝了几口汤水,终于能出口了,却是巴巴地盯着阿萝,气若游丝地道;“阿萝,你刚才说什么?”   阿萝忙道:“母亲,如今咱们外面的守卫,都已经换人了,听说是萧家七爷手底下的人,叫萧月的。她告诉我说,萧七爷提过这个案子,我爹会没事的,让我们不要担心。”   宁氏这段日子也是病糊涂了,怔了老半响,却回想萧七爷还有萧月是谁,最后总算哦了一声:“是了,我记得,萧家颇有几位家人,听说是跟着萧家老将军的,是萧家的家将,那位萧月,更是被萧老将军一手栽培,之后随在萧七爷身边的,如今萧七爷势大,那萧月又有战功,便被安置在六扇门。”   “是,就是她!”   阿萝见母亲一连串说出这些话,也是松了口气,忙这么附和。   “萧七爷和太子交好,又受皇上器重,若是他肯出手相助,那你爹应是真得有救了……”宁氏黯淡的眼中燃起一丝希冀。   阿萝其实并不想在母亲面前提起萧敬远,一提此人,就想起之前被他搂在怀里的情境。   之前也就罢了,豁出去了,并不觉得太过难堪,可是在母亲面前,想着自己这个未出阁的女儿,适才被男人那样搂在怀里,真是羞耻不已。   若是母亲知道,还不活生生气死。   当下少不得含羞忍耻,勉强笑着道:“是,萧七爷人好,和父亲交情也好,只说父亲这是冤枉的,会帮着父亲向圣上说明真相。”   宁氏听闻,长出了口气,叹道:“那萧七爷为人正直,你爹往日也是夸他,如今咱家落难,能得他相助,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萝听着这话,真是面上发烫。   母亲自是不知,那萧敬远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正人君子,说什么看父亲情面,其实是——   阿萝咬唇,不敢去想,只好胡乱点头:“是了,既得了萧七爷相助,母亲便便不必忧虑了。我听说,如今父亲和哥哥弟弟都在六扇门呢,这个案子连提交刑部都没有,既是不入刑部,那萧七爷帮着说说话,六扇门也就放人了。用不了多少时日,爹爹和哥哥青越他们也该回来了。”   宁氏也是这么想的,听了女儿的话,自然是颇为宽慰,吊了多少日子的心,总算松下来。   当下虚弱地笑着道:“是了,我这原是心病,家里这事过去,我不吃药也能好。”   “母亲说哪里话,药还是得吃的。”   阿萝又连忙吩咐嬷嬷取来汤药,亲自伺候母亲服用了,之后细语安慰。   宁氏这病,其实原本是心病罢了,如今心病稍解,又吃了药,不过几日功夫,那精神就比原来好多了。   阿萝见此情景,自是放心许多。   每每伺候母亲睡下,自己回到房中,深夜无人时,躺在榻上,便不免想起那日被萧敬远抱在怀里的事。   她也不是没被男人抱过,上辈子她的夫君,萧敬远的侄子,也每每爱抱着她,夫妻之间,不知道多少情态。   可是这终究是不同的。   同样是男人,有的怀抱只是让她觉得温存不已,相濡以沫,可是有的怀抱,却让她颤抖惊惧,犹如被置身于熔炉之中,浑身灼烫,又觉得那身子被揉着捻着,都能挤出水来。   每每想起这些,她都会咬着唇,拼命地压抑下那青涩身体泛起的那股子说不出的渴望和潮动。 ☆、第81章   这些时日,因外面守着的是萧月,她是女子,自然便于走动于叶家后院之中,便每每过来探望宁氏,帮着宁氏寻医抓药的,竟是颇为殷勤周到。   宁氏见萧月对自己如此敬重,自然越发信了阿萝之前的话,知道萧敬远是真心帮着自己夫君,是以更加笃信自己夫君这次能够化险为夷。   如此过了些日子,宁氏的病倒是去了七八分,不再像以前那般每日卧床,反而有精神出去活动一会儿,饭食上也比以前好了许多。阿萝见母亲这病日渐好转,越发觉得,便是在萧敬远面前再再怎么含羞忍耻,都是可以的。   又过了两日,总算是叶家的案子有了眉目,查出来那私银其实是叶家分家,叶长勋和叶长勉搬出老宅后,才运进去的。而六扇门又查出叶长勋当年为了内宅之事,曾和自己兄长反脸为仇,甚至把自己亲嫂子送进了牢房,这么一来,自然可以推断,叶长勋绝对不可能参与私银一案。   如此叶长勋和叶长勉终于得以回家,且官复原职。   宁氏大喜,亲自出门迎接,此时萧家外面的守卫也早已撤去,一家团聚,执手相看,宁氏泪不能止。   叶长勋知道自己妻子素来秉性柔弱,如今经此一事,怕是不知道多少担心,见她泪盈盈地望着自己,也是心疼,没奈何儿女都在身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哑声安慰道:“这些日子,倒是苦了你和阿萝。”   宁氏含泪摇头:“你能安然回来,咱们一家子团聚,我便知足。”   此时叶青萱见自己父亲也安然归来,自是欣喜不已,当下两家人各自别过,叶青萱恋恋不舍地随着父亲回去。   而二房这边,当晚自是杀鸡宰羊,摆下家宴,为叶长勋并两个儿子接风,洗去晦气。   晚间宴席上,叶长勋看着自己两儿一女,再看看身边娇滴滴的妻子,想着经此磨难,一家人还能团聚,感慨不已。   宁氏想起这担惊受怕的日子,自然是记起萧敬远来,不由道:“这事说起来,萧家七爷实在是我们家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我们一家人怕是都不能团聚了。”   叶长勋官场沉浮数载,自是知晓其中凶险,此案牵连甚广,不知道多少根基深厚的官员都被牵扯其中了,而自己这个“叶长勤”的嫡亲胞弟,竟然能够安然脱身,这其中,必是有贵人相助的。   这凶险时候,往日所交往的,哪个敢上前,谁不怕牵连到自己,萧敬远能够在这种时候出面为自己说话,实在是仗义之辈。   “往日便觉得萧家七爷乃仁义之人,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它日必要重谢才是。”   宁氏点头,自是深以为然。   阿萝听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垂眼无言。   ******************************   叶家的案子很快尘埃落定了,叶家祖宅被抄,叶长勤锒铛入狱,叶家的爵位也被扒,叶家长房算是彻底没落了。   叶青蓉带着叶青莲,曾哭着跑过来,跪在二房的小院门前,求着二叔好歹看在叶家血脉上,救自己父亲哥哥,可叶长勋自始至终没有见这两位侄女,只是命宁氏过去好生照料她们。   阿萝坐在西厢房的窗前,隔着那影影倬倬的苍兰花,遥看曾经一起长大的两个堂姐,跪在主屋的台阶前,任凭旁边嬷嬷怎么劝哄,都是死活不起来。   这个事,自己爹也是刚刚从中摘出来,自然是没办法帮忙的。   可是这两姐妹,显然是仿佛溺水的人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望着爹能想办法,好歹保住大伯的命。   但是,这也谈何容易?   犯了这么大的事儿,这两姐妹依然能安然无恙,就不知道爹已经费了多少心思,也算是尽了兄弟情义。   而当阿萝这么隔了小苍兰花望着那两姐妹时,不知道何时,叶青莲也抬起眸子,恰好看向了阿萝的方向。   隔着在风中摇曳的小苍兰,在那料峭春寒之中,姐妹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是两眼红肿茫然的绝望,一个是凭窗倚望的怜悯,来不及闪躲,也来不及掩饰,四道目光就这么碰撞在一起。   阿萝有些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便收回了目光。   叶青莲却望着那窗棂,怔怔看了好久。   其实叶家二房这院子并不算大,可是贵在收拾得精致,一草一木都是花了心思的,特别是西厢房的雕花窗棂,细心雕琢的汉白玉石台阶,无一处不煞费心思巧夺天工,配上在那风中摇曳的金贵小苍兰花,真真是娇生惯养大小姐所居之处。   曾经一处养大的堂姐妹,本是分不出什么高低,如今却一个跪在那里苦苦哀求,一个金尊玉贵地坐在窗棂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昔日姐妹的难堪和无助。   尽管阿萝很快收回了眸中的怜悯,可是叶青莲却清楚地看到了。   她不但看到了,还连同这日冰冷坚硬的台阶,料峭无助的春风,随风摇曳的小苍兰,一起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很多年后,叶青莲说,她最不喜欢的花就是小苍兰,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而就在阿萝收回目光后,宁氏在嬷嬷的扶持下再次出来了,好一番苦心劝解,终于把这两姐妹劝进了屋,坐定了,好茶好水伺候着。两姐妹依然哄着眼睛哭,宁氏无法,又只好将叶长勋的话重说了一遍。   “之前你二叔也是险些被牵连了,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保得清白,这才拼命地护下你们姐妹并你们两位哥哥,如今青琮和青瑞都说流行北疆,可到底命是保下,也算是为长房留了血脉。你二叔本也是自身难保,能护得你们几个,已经是老天庇佑,若说再想救你父亲,别说是他,就是当朝太傅,都未必做得到。”   其实叶青莲和叶青蓉何尝不知这些,只是她们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少不得来求二叔,如今听得这话,都低垂着头,不曾吭声。   宁氏见此,又道;“都是叶家的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虽说如今早分家了,可是叶家祖宅被抄,你们姐妹二人如今无处容身,自是先住在二房。我不敢说其他,可是为你们寻个好亲事,再备一份嫁妆,却是能做的。”   叶青莲和叶青蓉两姐妹听此,齐齐跪下,泪珠儿滑落:“谢婶母大恩大德。”   阿萝虽是在西厢房的,可是她见这两姐妹进了正房,自然是仔细倾听,把这一番话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当下心中暗暗叹息,想着自家如今也是万不得已,才收留这两姐妹,总不能眼看着她们流落街头,传出去,叶家二房也落得个不念骨肉之情的名声。   可是……收留了这两位,只怕是那农夫与蛇的故事,到头来,费了心思,却落得一个埋怨!   从此后,自己还是得小心提防,免得当了那被毒蛇咬伤的农夫,反而害了自家性命。   *******************************   却说叶家二房收留了叶青莲姐妹两个,便在阿萝的西厢房腾挪出两间房来,将她们安置下来了。多年不怎么相处的姐妹,如今又遇上了,且是这种情景,自然是颇多尴尬。   叶青蓉寄人篱下,脸皮薄,都不太好和阿萝搭讪。   阿萝心里明白她们此时的窘迫,便故作不知,依然如往日一般待她们。宁氏也是做事妥帖的,凡衣食住行,全都参照阿萝,三姐妹一般无二,如此几日过去,叶青蓉倒是渐渐放开了,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在二房当大小姐的日子。   叶青莲却是依然诸般不自在,每每冷冷地坐在窗前,盯着那小苍兰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萝有时候也会暗地里偷听下她们姐妹二人说话,多少知道,叶青萱对如今这日子十分满足,这盼着能找个好婆家,叶青莲却是依然心中充满不忿。   说到底,原本好好的侯门小姐,如今投靠叔父寄人篱下,父亲又落得那般下场,于她那样高傲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   阿萝知道了这两姐妹心思,从此后越发小心谨慎,便是吃穿用度,也提醒母亲,凡事节俭。   宁氏知晓女儿意思,行事也越发注意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如今只说叶家这事儿总算是尘埃落定,叶长勋昔日旧交也都有了来往,可是他自然是记得,是萧敬远在自己落难之时救了自己,当下便亲自登门,拜见了萧家老祖宗,又约了萧敬远在三月初,过来叶家赏月吃饼。   阿萝一听得“萧敬远”这三个字,心里便是狠狠一沉。   这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他若真要来,难免是要碰上的。 ☆、第82章   却说阿萝这日听得父亲要在家中款待萧敬远,虽知道于父亲来说,萧敬远是救命恩人,款待原属应当应分的,便是请了家来做客那更是应该。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于她来说,心里终究是不自在。   家中这院落也本不大,若是他来了,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不小心碰上了,还不知道多少尴尬。   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法子,到时候少不得装傻充愣,只规矩乖巧地行礼就是,多余的话不要说就行了。   于是便到了这年三月,恰萧敬远和叶长勋都是休沐之日,便请了萧敬远家来。阿萝原本并没多想的,只是随手一翻,却不曾想,这日竟是上巳节。   上巳节,三月初三,正是柳絮飘飞春燕低回时,合该是穿了玉罗春衫,行走在阶前池旁,以花为帘,看那妩媚春光,或临江饮酒,或泛舟江上,或嬉戏于水边。这种时日,自然也是年轻女孩儿会情郎的时候,在那如镜湖水旁,羞答答看一眼,撩起柳枝儿,轻轻掷过去,其中不知道多少情愫便悄悄酝酿了。   是以这一日,也是俗称女儿节的。   阿萝其实对这种节日并没什么期望,这种时候,说得直白点,其实就是给深闺女子和外面男人见面私会看对眼的一个契机,回头看中哪个,给家里人一说,一门亲事算是落定了。   可是阿萝,上次踏青会,一口气看了牛千钧和三皇子,本以为胜券在握,两个随便薅过来一个都是好夫君,但谁知道,家里骤然出了这种事。   她也知道,家中出事,这两位少年,到底年轻,便是想帮自己,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可是心里终究有些黯然,想着若是自家真得就此倾倒,那亲事自然告吹。   如此一来,竟觉得任凭嫁谁也是毫无意趣,左右是没什么滋味。   是以那劳什子的上巳节,也便懈怠了,根本没意思出去。   反倒是宁氏,因之前家里险些出事,让她越发觉得合该早点让阿萝嫁出去,这样万一有个什么,也不至于牵累出嫁的女儿。   她便早早张罗好了家里三姐妹的衣裙头面,都是用最好的料子裁剪的新花样,头面也都是如意楼新打出来的,又提前准备好了车马,让叶青川陪着出去。   “虽说你哥哥眼睛不方便,不过到底是家里男子,随着你们出去,我也放心。”   叶青莲神情虽依然轻淡,不过却低头恭敬地道:“谢二叔母。”   叶青蓉却是几乎掩饰不住心里的欢喜:“让三堂哥带着我们出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阿萝自是可有可无的,不过想起萧敬远今日要来家,自己正好躲出去,便也没吭声。   到了这一日,姐妹几个都打扮过了,就要出门,谁知道阿萝这边刚要登上马车,便觉得不妙。她从来了潮水之后,每月一直颇为规律的,可是此时感受着那隐隐湿濡,明白这是来早了。   女孩儿家,遇到这时候,出门在外,况又是要泛舟戏水的,终究不便,她犹豫了下,还是悄悄地和鲁嬷嬷提起。   鲁嬷嬷一听,自然是小心为上:“那就罢了,还是不去了,在家好生歇着。”   阿萝点头,当下和叶青莲二人说过,自己返转回了西厢房,又命鲁嬷嬷去和母亲提一声。鲁嬷嬷当下也没觉得是个大事儿,便命底下小丫鬟过去向宁氏回禀了。   阿萝身上困乏,又想着那萧敬远今日要来,自己好歹躲着,干脆躺在榻上,懒懒地歇着。俗话说春乏秋困,更兼她如今来了潮水,便越发疲惫无力,这么一躺,也不知道懈怠多少时候。   待得醒来后,却见帷幕低垂,珠帘半卷,鲁嬷嬷等并不见踪迹,唯独个小丫鬟守在旁边,抱着一个绣花绷子打盹呢。   阿萝身子一动,便觉下面潮水如注,身上十分不适,又看小丫鬟打盹不曾醒来,也不忍心叫醒她,便兀自起来,强撑着取了新月事带来,换了一条,随手放在袖中一条,想着等下若是躺在榻上,便干脆不下榻换了。   正要回到榻上躺着,又觉得颇有些口干,便想着去外间寻些茶水来。待走到外间,便见才风吹珠帘,发出玎珰脆响,柳絮朴素迷离地黏在珠帘上,隐隐还有那淡淡花香扑鼻而来。   她躺了这半日,也是觉得无趣,便走到窗棂前绣杌上,看院子里风景。   燕京城街道两旁都是柳树,便是叶家这三进院落外,也颇有几棵几十年的老柳树了。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濛濛柳絮飘飞之际,却见外面一方晴空,细风追逐着白似雪的柳絮,在那精雕玉琢的汉白玉台阶前打着转儿,仿佛顽皮的孩子嬉戏。   空气中飘飞着一股杨柳抽枝时特有的清新气息,阿萝深吸了口气,抬起手来,拄着下巴,却是想起了上辈子年幼时的许多事,曾经快乐的不快乐的,仿佛都浮现在眼前。   “赶明儿去折几枝嫩枝儿,做个柳哨来玩耍。”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哥哥曾经给自己做过的柳哨,不免想重温旧梦。   谁知道正想着,便恰一阵风吹来,薄绸宽袖便被风儿撩起,眼前一片软红飘飞。   她唬了一跳,待定睛去看时,却是羞得不能自已。   原来被那风卷起来的,正是她藏在袖中的月事带。   而如今,这不知人心的风,卷着红艳艳的月事带,连同那白茫茫的棉絮,在台阶前呼啦啦地转悠着。   她连忙往院子里看过去,见并没有人走动,稍犹豫了下,便大着胆子起身,蹑手蹑脚地撩起珠帘走下玉阶,去拾那月事带。   谁知道天不从人愿,也是合该她倒霉,手刚要捉住,又是一阵风吹起,红软纱的月事带忽悠悠地往前飘去,最后挂在了旁边的小苍兰丛中。   “可真真是……”她咬牙,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下认命,暗暗看了下西边院落里并无人走动,便准备猫着腰儿过去捡起来。   然而天不从人愿,她刚要挪蹭过去,就听到一阵说话声。   “七叔,今日父亲见了七叔高兴,不免贪杯,倒是让七叔见笑了。”   “叶兄乃是真性情,何来见笑一说。”   而随着一阵脚步声,这说话是越来越近了。   阿萝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一个是自家哥哥叶青川,另一个,却是今日家中款待的贵客——萧敬远。   听着这意思,倒像是自家父亲醉酒了,于是哥哥代替父亲前来送客。   之前哥哥不是应该随着出门去,怎么没去?而萧敬远,好好的为什么这会子要行经此处?   阿萝脸上发烫,又怕那月事带被经过此处的萧敬远看到,又怕自己败露了行藏惹下尴尬,又实在是不愿看到萧敬远,如此稍一犹豫,便干脆猫在了旁边的柳树下,躲在那里等着这两人走过去,再做打算。   可是玩万不曾想到的是,叶青川和萧敬远二人,来到了这小苍兰前后,竟然停下了脚步。   萧敬远望着那小苍兰,轻笑道:“这小苍兰倒是比以前养得好了,看来到底是物得其所。”   叶青川虽两眼不能视物,却知道西厢房院落前是栽种了一片小苍兰,据说还是从萧家挪移过来的,便也随着笑道:“舍妹年纪小,不懂事,往日也是喜新厌旧的性子,不曾想这次待这小苍兰还算上心,怕也是感念贵府送来这花的心意。”   这二人随口说着客套话,阿萝却是心急如焚。   因为她所藏身之处,不过距离小苍兰丈许罢了,只要萧敬远一个侧首,就能看到自己!   她咬着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盯着那月事带,想着他可千万莫要看到,若是让他看到,那自己真是从此没脸见人了。   阿萝就这么揪心地等着哥哥和萧敬远离开此处,可惜天不从人愿,萧敬远那厮根本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不但不走,他还对着那几株小苍兰好生品评一番,甚至和哥哥说起了小苍兰的诸般典故。   而哥哥呢,也是听得津津有味,连声赞萧敬远之博学。   博学,博学才怪!他算哪门子博学啊!   阿萝攥着拳头,简直想骂人,又想捂住脸哭。   “咦,这是什么?”忽然间,阿萝听得萧敬远诧异的一声。   听着这话,阿萝连忙从指缝里偷偷地瞅过去,谁知道好死不死,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萧敬远弯腰下去。   “啊——”阿萝一惊,险些发出声响,幸好即使捂住了嘴儿,这才没暴露行迹。   原来,此时的萧敬远,正弯腰下去,伸出那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捏起了一片丝软薄红。 ☆、第83章 原来,此时的萧敬远,正弯腰下去,伸出那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捏起了一片丝软薄红。 男人的手,是握惯了刀剑兵符的,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却也光滑洁白。 这样的手,是一个久经沙场磨砺的手,也是一个侯门骄子保养得宜的手。 这双手,蕴含着怎么样的力道和温度,阿萝是真切感受过得,因为就是在上个月,这双手曾经握紧了她的腰肢,带给她羞耻难当。后来的无数个夜晚,她不断地梦到那双手,那个人,那种力道和温度,并因此不知道蔓延出多少难以启齿的躁动。 她以为只要自己再和这个人没什么接触,一切都可以慢慢地忘记,再过一两年,父母为她寻觅个好亲事,她依然去嫁为人妇,从此后,慢慢地忘记那双手曾经带给她的异样。 可是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柳絮弥漫如泣如诉的春光里,在那小苍兰枝叶摇摆的婀娜中,她看到了什么,看到她无数次梦到的大手,捏起了一片软红。 那片软红,和另一片是一对,而另一片,正垫在她绝对能和人言说之处。 阿萝在这一瞬间,浑身燥热羞惭得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之中,却又根本做不得声,更是绝对阻拦不得,只能僵硬地呆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男人的大手,捏起了自己如此私密的小物。 “七叔,怎么了?”叶青川根本是看不到的,不过却多少感觉到,萧敬远仿佛发现了什么,并弯腰捡起了个东西。 萧敬远低头凝视着在两指间轻柔滑动的那红软小物,双眸转深,深得让人看不懂,不过在听叶青川问起时,却是泰然自若地道:“没什么,我看着这边有条柳枝儿,这才想起,正是用柳枝儿做柳哨的好时节。” 叶青川两眼不能视物,自然是信以为真,笑道:“说得是,这个时节的柳枝不嫩不老,最合适不过了。” “世侄看起来颇有经验。” “见笑了,实在是舍妹年幼时……” 于是这两个人,竟然在这里施施然谈起了年少时玩的柳枝儿柳哨等,且谈得颇为投机。 可怜了阿萝,猫着身子窝在柳树后面,又怕被自家哥哥和萧敬远发现,又怕躲得时间久了被其他路过的发现,又怕自己下面太过潮湿浸透了衣裙丢人现眼,更何况躲在这里憋屈的姿势,实在是难受不已。 而最让她不自在的,自然是萧敬远手中尚且捏着的那片软红,上面两条纱制的系带正在他手边打着转儿不知羞耻地飘啊飘的……阿萝几乎想捂着脸哭了。 她就在这种极度难堪之中,也不知道熬了多久,终于萧敬远和叶青川又说起了其他,两个人你让着我,我让着你,往二门外走去。 阿萝此时已经是蹲得两脚发麻,腰酸无力,当下扶着墙,哆哆嗦嗦地就要进屋去。 谁知进屋时,却恰好看到小丫鬟醒来,正懵懂着往外走,见了阿萝,也是吓了一跳。 “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怎么打个盹儿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阿萝忍着下面黏糊湿润的不适感,扶着门槛,羞恼成怒地瞪了小丫鬟一眼:“也忒懒了,仔细回头告诉鲁嬷嬷!” 小丫鬟越发吓得不轻,连忙跪在那里请罪。 阿萝也无心搭理她,便径自进屋了。 其实她素来不是那挑剔的主子,今日实在是憋屈得不轻,这才把气撒到了小丫鬟头上。 当下进了屋,瘫软地倒在榻上,伸手一摸,却是根本裙子都已经湿了,好生狼狈! 阿萝无奈,招呼小丫鬟进来给自己换了衣裙并月事带。 因原来那条全都被红痕浸润了的,底下人便一并收拾着要去清洗,奈何阿萝看着那条红软薄布,便想起刚才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被萧敬远捏在手中的情境,当下羞得简直脸上都要滴下血来,恨声道:“扔了,还不赶紧扔了去,留着做什么!” 歪歪地躺了半响,鲁嬷嬷并手底下其他几个丫鬟都回来了,一问,这才知道原来为了今日设宴款待萧敬远的事,都被宁氏抽调过去了。 至于阿萝因突然来了月事而不曾出门,这倒是始料未及的,才使得西厢房只留了这么个小丫鬟。 阿萝想起自己这一番羞辱,越发无奈,可是这气又实在不好对着人撒,干脆闷闷不乐地窝在榻上,竟然是连膳食都不想吃了。 一时到了晌午时分,才恹恹地用了些汤汁,并吃了些素日爱的糕点。鲁嬷嬷看她这样,只怕是病了,说晚间要陪着她,可她却总是不自在,便打发鲁嬷嬷自己睡去,只随便留了个丫鬟在外屋陪着。 如此心里依然是忐忑,不免胡思乱想,那萧敬远得了自己的月事带,到底是知道那是什么物事嘛?他还未曾娶妻,想必是不知道的吧?若是不知道,会不会随意仍在一处,倒是让底下小厮得了去,如果这样,岂不是羞煞人也! 可是转念又一想,他那人,年纪不小了,都是约莫二十六七的青年,这个年纪,又曾在军门厮混,身边还能没个人儿伺候的?若是真有,又岂会不知道女儿家的这些私密? 况且他分明是捡起了自己的月事带,却故意隐瞒了哥哥,可见也是知道那物不好言说的。 阿萝想到此间,不由恨得两拳发颤,这么一说,他竟是故意的了? 故意捡起自己的月事带,故意站在那里和兄长说了好一会子话!他其实根本就是知道当时自己就躲在旁边? 阿萝想明白这个,恨得几乎晕倒在榻上,咬牙切齿的。 而就在她辗转反侧像个被惹急了的小猫在榻上翻来覆去时,却听到,万籁俱寂之中,有几乎轻不可闻的敲击声传来。 她一愣,连忙屏住声响,侧着脑袋,细细听过去。 此时晚风习习,如水的月光漫过古朴精致的雕花窗棂,外面雪白的柳絮依然在飘飞,本应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却在这般清冷静谧之中,有着手指轻轻敲打窗棂的声响。 如花如雾,懵懵懂懂,恍惚中花香袭来,阿萝只觉得那敲打声分外耳熟,那种力道和节奏,仿佛几年前,那个曾经许诺会满足她一切愿望的故事。 怔了半响,终于挣扎着起身,来到了床边,看了下外屋的丫鬟在睡着,她悄悄地打开了窗子。 窗棂外,月色下,果然有一人立在那里,清清冷冷的,仿佛一座不知道立了多少年的山碑。 这是阿萝万没想到的,也是阿萝隐约预料到的。 她咬了咬唇,脸上仿佛火烧,伸手就要重新把窗户关上。 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都是能嫁人的姑娘家了,哪里还是小时候,闺房之地,岂是外人轻易能接近的! 可是她这边窗户还没关上,那双手却是已经握住了窗棂,硬生生地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咬着唇,恨恨地睨了他一眼,由不得压低声音道: “萧七爷,敢问您是得了家父的请,还是得了家兄的帖?怎么这个时候到访?容小女子过去,回禀了家父家兄,也好招待贵客。” 这一番话,她自然是故意的。 萧敬远深夜来访,分明是孟浪至极,若是让家里人知道了,自是了不得的大事,她故意这么问,就是要羞辱他一通。 堂堂定北侯,昔日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朝廷的肱股之臣,白日里还得人家父亲要请为座上宾,夜晚里竟然跑到人家女子香闺中来,这传出去,自是要他名声扫地! 只可惜萧敬远却是不为所动的,他刚硬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只是用一双灼热探究的眸子盯着她瞧。 她见此,一咬唇,干脆越发要关上窗子。 可是人家力气大,她显然是关不上的。 当下羞恼成怒,恨声道:“你要做什么?仔细让人看到,这是要害得我名声扫地吗?” 谁知道她不说话还好,她这一说话,男人那双眸子仿佛刀子一般射过来,说不出的冷,顿时吓得她闭上了嘴巴。 “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她不免心中瑟瑟。 论起力道,地位,自己都是没法和他比的,他若是真要对自己做什么,自己爬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你也知道怕?”男人冷冷地盯着她,终于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声音低沉略哑,仿佛他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说话。 那低哑中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无奈和咬牙切齿,只可惜阿萝此时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 “是,我怕。”她有些赌气,故意道:“您可是堂堂定北侯,我爹娘的座上宾,我哪里能不怕吗?” ☆、第84章   “是,我怕。”她有些赌气,故意道:“您可是堂堂定北侯,我爹娘的座上宾,我能不怕吗?”   “你……”萧敬远刚毅的眉宇间透着无奈,看着她那赌气噘嘴的小样子,不由摇头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怎地性子还像小时候一般!”   他若是不提小时候也就罢了,他提起小时候,分明是戳了阿萝的心事。   “我小时候就是不争气的,不讨喜的,我就是讨人厌的,就是不学无术的,俗话说三岁看老,你既是早知道了这个,就该躲我远远的,又干嘛要理我,还是趁早走了去!再说了,我和你堂堂定北侯,原本也没什么瓜葛,你大半夜跑到我窗户底下来敲,可真真是好笑!”   嘴里这么说着,好生委屈又好生克制,只可惜怎么憋也憋不住,于是乎眼里的泪已经噼里啪啦往下掉。   萧敬远低首凝视着窗棂内委屈的姑娘,却见柔白月光映在她清透秀美的面颊上,晶莹剔透,粉润娇嫩,而犹如小扇子般的睫毛投射下两道淡淡的阴影,红滟滟的唇儿微微撅着,嘟成了饱满鲜润的樱桃,泪珠儿一滴一滴地滑落,最后落在窗棂上。   也落在他心上。   风轻轻地吹过,发出沙沙声响,角落里不知道什么虫儿在轻鸣,男人在许久的沉默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阿萝,别说这种气话。”   今日她躲在花丛后面的时候,他自然心知肚明。   他捡起的是什么东西,更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现在恼羞气恨,他明白。   所以他今日根本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寝,巴巴地跑过来,几乎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前来看她一眼,也顺便把这东西还给她。   “谁说气话,我哪里敢在你堂堂萧七爷面前说气话!”   阿萝又不傻,自是听出那声音中的容忍和让步,当下越发娇声娇气地这么道。   所谓得寸进尺,就是她这样的!   萧敬远无奈,看看四周围,并无人,竟是纵身一跃,直接入了窗内。   阿萝自是想不到,当下眼也不揉了,嘴也不撅了,甚至连泪珠儿都仿佛忘记了往下流。   “你,你——”她眨眨泪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忽然出现,她虽然意外,可是因早些年,他也曾像今夜这般来到她窗棂前,于是心底仿佛又觉得没什么,可是如今他却潜入自己的闺房之中。   隔着一道薄薄的窗棂而已,却是仿若沟壑。   现在,他竟然跃进来了。   阿萝呆呆地望着他,有些胆怯,又有些不知所措……   “以后好生收着。”说着间,他伸出了手。   阿萝低头看过去,却见在他掌心之中,摊着一方红软,叠得整整齐齐的。   阿萝顿时仿佛听到有雷声响起,轰隆隆的,炸得她是灵魂出窍,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更不知眼前是何人。   如果可以,她是希望能钻到被窝里躲起来,不要去看眼前这人,更不要去接他手中之物。   不过她到底是硬生生地撑着,咬了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接过来那红艳艳的月事带。   当伸出手指头,捏到了月事带一个边角时,她便仿佛被烫到了手一般,慌忙抽回手来。   抽回手后,更是连退两步,忙不迭地将自家的月事带胡乱塞进了袖子里。   做完这些,她总算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向萧敬远,只见他仿佛根本没意识到那个月事带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似的,依然一派的淡定。   “谢谢你。”不管如何,他好歹送还给自己了,尽管是以如此不君子的潜入香闺的方式。   萧敬远沉默无言,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阿萝被他那目光看得慌乱,可是待要说什么,却总觉得不对劲。   她的闺房里,一个男人跳进窗子里来,把她的月事带还给她,这个时候她竟然说谢谢?她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冲过去给他一巴掌?   阿萝拧着清秀的小眉头,好看的贝齿咬着唇儿,思虑再三,纠结半响,最后终于来了一句:“七叔……你还有事吗?”   还是不要冲过去一巴掌吧,自己打不过,也不该得罪,尽量客气点?   “你之前提过的那位柯神医——”萧敬远低首盯着羞涩又忐忑的小姑娘,淡声这么道:“有消息了。”   “啊?”阿萝听闻,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他回来了?”   “是。”萧敬远看着如水月光洒进她犹然带水的眸子,看着那里面折射出点点细碎光芒:“昨日才收到他一封书函,提起说最近些日子想着到处走走。”   “那,那,那——”岂不是哥哥的眼睛有救了?   阿萝最初的惊喜后,才想起人家神医说的是到处走走,不免有些担心:“他会来燕京城吗?若是不会来,那可以让我哥哥去找他?还有就是他那脾性,怕是有些古怪吧,会帮我哥哥治眼吗?七叔你既和他是至交好友,好歹帮着说句话吧!”   她一股脑地把自己心中的忧虑全都给倒了出来。   萧敬远定定地凝视着阿萝的眼眸,闪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光。   如果说他之前还有所怀疑,那如今便是确信无疑了。   小姑娘有个秘密,真得可以知道未来,知道一些常人不应该知道的事。   唇边溢出一丝叹息,他望着她,忽而道:“怎么这么傻呢?”   他是想着,自己轻易就看破了她的秘密,那么是不是别人也可以?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她竟然有这般能耐,别人又会怎么看待她?   可是阿萝却没想到其中的破绽,她当然不知道,早在她说出柯昌黎这个名字的时候,萧敬远已经对这件事起了疑心,以至于此时轻易地寻到了其中的破绽。   她一腔欢喜,却迎来了一句“这么傻”,当下那欢喜便无影无踪了,眼中转而升起了疑惑。   “我已经去信给柯神医,请他过来燕京城一趟。”萧敬远也明白自己一句话怕是吓到她了,连忙这么安抚。   “谢谢七叔。”听了这句话,顿时放心了,低头软声道。   得了恩惠的她,也早没了之前的气怒羞愤,反而是耷拉着脑袋,一脸乖巧地站在他面前,软软地喊着七叔。   这让萧敬远大为受用。   可以说,自从那一日在街道上,亲自拦住了她,自从知道她在危难之际,想到的绝不是来找自己求救,而是去寻那什么三皇子,自从她竟然以为可以用自己的身子来向自己换取出手相助,他日子一直过得并不好。   一面是怒着她心里想嫁别人,根本不曾有自己,嫉恨失落绝望,再再啃噬着他;一面却又是气她轻易作践自己。   而更多的是,却又是恨着自己,想着她本是凄惶难当,一个小小姑娘,哪里来那么多心思,可不就是病急乱投医,自己当时的种种行径,简直是趁人之危。   这些日子来,种种心思,可以说是让萧敬远食不下咽,夜不能寝。   至于今晚,他跑来这里会她,亲手奉还那月事带,更是仿若疯了一般。   但是这一切疯狂难当啃心噬肺的痛苦,却在看到她低首乖巧的情状,却在听到她软软地唤着自己时,全都化为乌有。   这一刻,萧敬远也彻底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有个人,不知不觉,她就是长在了你心尖尖上,可以说她傻,也可以说她笨,更可以因她气怒难当,但是只需要她软软地叫你一声七叔,小心翼翼地瞥过来一眼,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满眼满心里都是她。   而阿萝呢,并不知道萧敬远的心思已经转了这么多圈,她只是在说了谢谢后,却好久不见他回音,只听得他的呼吸声。   男人的呼吸声颇为沉稳,一下一下,在她耳中回响。   开始并没觉得有什么,后来便有些不自在起来,那种熟悉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她被笼罩其中,心里发慌,脸上发烫,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七叔……你还有事吗?”   小小声地试探着他,没有事,是不是可以走了?毕竟孤男寡女的,又是她的闺房……   而最关键的是,她在这种脸红心跳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下面仿佛呼啦啦又是一片湿润……   她这次的月事,看起来倒是比往常来得多。   “有事。”   只可惜,事不从人愿,阿萝盼着萧敬远走,萧敬远却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嗯?”他还有事?阿萝心里苦。   “有一句话,我终究要问你。”低沉沙哑的声音,却透着水一般的温柔,在月色中响起。   他终究是不死心,想问一问她。 ☆、第85章   “有一句话,我终究要问你。”低沉沙哑的声音,却透着水一般的温柔,在月色中响起。   他终究是不死心,想问一问她。   “七叔,你说。”微微低下头,她约莫猜到了,又觉得猜不到,一颗心轻轻跃动,根本不听使唤,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听着男人稳定却又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她咬着唇,紧张地等着。   “你喜欢三皇子?”男人终究出口,直接地问道。   “啊——”她不曾想他竟然问三皇子,睫毛轻抬,黑白分明的眸子安静地瞥了他一眼,犹豫了下,终究是道:“也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若是嫁他,极好。”   “那牛千钧呢,你喜欢他?”男人听得这个后,步步紧逼,又问道。   “也没有……”其实本来可以干脆告诉他,就是喜欢,可是不知为何,如今却不想骗他了。   喜欢是什么,两辈子了,她并不太懂,或许当年对萧永瀚的是喜欢吧。只可惜,那曾经的喜欢随着无边岁月的流逝,于她而言已经只成为了无痕迹的一个梦。   她回忆上辈子那诸般甜蜜,还有十几年的煎熬,都仿佛是一场梦,都仿佛是看着别人的故事。   “那你心里……”萧敬远凝视着她,低柔的声音带着诱哄的味道;“还是记挂着永瀚?”   “当然没有!”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反驳。   “哦。”萧敬远轻轻哦了声后,再次问道:“既是都没有,那你心仪之人,是哪个?”   “心仪之人?”阿萝摇头,一边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下腿儿,以便让自己不会因为那汹涌的潮湿而难受,一边低头老实地回道:“我好像没有什么心仪之人。”   “是吗?”萧敬远挑眉:“从未有过?”   “嗯!”至少这辈子没有过,她确定过的。   谁知道她这话说出后,却听到那人又问道:   “那你当日说,虽是未曾婚配,却是已经有心仪之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阿萝开始还没想明白他说的什么,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当初自己被他救了后,他问自己可曾婚配,自己故意骗他,说有了喜欢的人……   这可真是谎言当场被戳穿,看来人如果记性不好,千万不能撒谎,要不然总有露馅的一天。   被人当场戳穿,她面皮阵阵泛烫,羞愧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局促了好半响,才咬牙道:“我那个时候年幼无知,读了李杜,便觉得李杜文章冠绝天下,心仪之人就是李杜!”   这是一个多么禁不住推敲的理由啊,不过阿萝不管了,硬掰也要掰出来一个说法。   “嗯……说得是。”萧敬远颔首,语气中竟难得带了一丝笑:“你倒是比小时候长进了许多,多读点诗总是好的。”   看他仿佛竟然信了,她总算松了口气。   而这个时候,下面的潮湿越发重了,她腰酸,身子疲乏,小心瞅了眼站在自己闺房的男人,她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七叔,那你还有事吗?”   “没有,我先走了。”他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   阿萝顿时松了口气,想着可算是走了。   谁知道他刚走到窗前,却又停下脚步,回转身。   “嗯?”怎么又不走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却见男人高大的身形立在窗前,回转过身,定定地凝视着自己。   朦胧的月光洒在窗棂上,将那飘飞的柳絮映衬在软薄的纱窗上,长夜无声,那柳絮的暗影婀娜地在纱窗上摇曳而下,仿佛漫天的雪花在飞舞,静谧而优美。   男人回首,凝视着屋内的小姑娘。   鼻翼是似有若无的香气,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是女孩儿家闺房才有的。   他可以沙场上对付百万敌军,可以朝堂上应对勾心斗角,可是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这么小一个小姑娘言说自己的心事。   她总是傻乎乎的样子,前脚说谎,后脚露出破绽,有点小小的自作聪明,笨笨的根本不知道掩饰。   还有点任性娇气,有点懒。   可他就是喜欢她,那些小小的缺陷,在他心里都是那么可爱。   “阿萝,你有没有想过——”他停顿了下,声音略显紧绷:“让我来照顾你。”   这句话,藏在心头,不知道多久,终于说出口。   当说出口的那个时候,萧敬远只觉得柳絮消失了,光阴静止了,心跳不再有,唯独那萦绕在心间的女孩儿香气,越发清晰,清晰得让他每吸一口气,都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你照顾我?”   也许是这个问法实在是委婉,以至于阿萝有些不明白,她眨眨眼睛,疑惑地望着他,竟是下意识地想起了许多年前,他答应会对自己有求必应的。   只可惜,都是骗人的。   “是。”当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仿佛顺理成章起来了。   萧敬远屏住呼吸,拿出了在金銮殿上高谈阔论的机辨,缓缓道来:“你心思太过单纯,相貌也太过出众,如今叶兄便是要为你寻一门亲事,一时半刻又哪里寻得那么合心意的?若是低就了,自是委屈了你,若是高攀了,侯门内宅中,难免要花去许多心思。倒是不如,让我来照顾你。”   阿萝听着这一番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半响才品味过来意思。   这是说,他让自己嫁给他?   而且用的理由是,你又笨又懒,空有美貌,却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嫁给别人怕是不行,还是嫁给我吧,我护着你。   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还是算了吧。”她呐呐地道:“我还是不要祸害你了。”   祸害?   萧敬远听得此言,一时也有些无奈。   他没想到他费尽心思找了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却想出了“祸害”这样的词?   “阿萝,你想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萧敬远一时有些语拙,只好解释道:“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你而已。”   “我,我明白的!”阿萝点头,拼命点头:“七叔其实是觉得我太笨了,认为我总是惹祸,想照顾我。其实想想也是,七叔小时候就帮过我许多,后来在山里还曾救了我性命,这次又是救了我全家于危难之中,我自是感激不尽,可是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七叔呢!”   “阿萝,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敬远拧眉,略有些头疼和急躁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阿萝眨眼,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是自己上辈子夫君的亲叔父,是这辈子父亲的至交好友,他现在闯入到自己的香闺之中……   他到底要如何……   明明应该清楚,却又不敢去想,心儿砰砰乱跳,喘息一阵一阵发紧。   “我只是——舍不得你。”萧敬远艰难地这么说出口。   是了,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嫁给别人,舍不得看她可能会被人错待,舍不得别人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不会忘记那一夜在街道上,她凄惶无助的模样,她不得已低头去求人时的卑微姿态。   更不会忘记,她连她一个金丝貂绒披风都不敢受的样子。   他希望将她搂在怀里,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尽自己所能,宠着她,纵着她,让她可以为所欲为,让她不必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落得个头破血流。   “阿萝。”他迈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你不会太过反感,我会向你父亲求亲,请他把你嫁给我。”   “嗯……”她听着这番话,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而某一处的潮湿更是陡然涌出一股子来。   “你父亲那里,我家里,我都可以想办法让他们答应,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愿意?”他略显迫切地这么说着,手里握着她手腕的力道越发紧了几分。   “这……”他的话,她听进去了,可是却又觉得分外玄幻,仿佛像是听着别人的事:“我”   她没想到他竟然问出这样的话。   嫁给萧敬远,嫁给萧家七爷?再次嫁入萧家,再次拜那萧家祠堂?   每日走过那曾经关押了她十七年的双月湖畔?   阿萝眼前阵阵发黑,一个踉跄,身子便软软地滑落。   萧敬远原本是紧盯着她神情,皱着眉头,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谁知道看她那张小脸,竟已经是惨白惨白的,而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一眨一眨的,仿佛夜半时分亮在渔船上灯火,忽远忽近,隐隐约约。   再之后,她便犹如一根面条般,从他面前滑落。   “阿萝——”他下意识地搂住了她娇软的身子:“怎么了?” ☆、第86章   “阿萝——”他下意识地搂住了她娇软的身子:“怎么了?”   阿萝气虚血弱,心儿发颤,手也发抖,整个人几乎打着摆子,不过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她险些跌落,却被萧敬远整个抱在怀里,一时之间便觉男人有力的臂膀揽住自己。   她是早领略过他的力道和坚实,如今更是仿佛山石般,而自己则是那个攀附着山石的藤蔓。   脑子里轰隆隆的一阵响,却是想起他刚才的话。   他是想娶自己呢……   “我没事……”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拼命地想要推开他。   只可惜,身软体娇力气弱,更兼她被人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半响推拒,却换来男人搂得更为紧实。   娇哼吁吁,低叫连连,她咬着牙,攥着小粉拳,拼命捶打他的胸膛:“萧敬远,你做什么,放开我!”   放开她,怎么可能?   萧敬远是个君子,一向是个君子,行为端方的君子,从来不会越雷池一步的君子。   也正是因为往日他太君子了,才在阿萝这件事上一让再让。   她说有了心仪之人,她说把自己当做长辈,她看上去更喜欢别人,他就忍着让着,想着自己可以退,她喜欢谁就让她喜欢,他就应该活该自己受煎熬,他就该一退再退。   可是现在他不想退了。   今晚,在他决定不再当个君子,而是潜入到了叶家内宅,来到了女孩儿窗外,跃入了未婚姑娘家的香闺,他就不可能再当那个君子了。   而现在,她娇娇软软地攀附在他怀里,香软的躯体有一下没一下轻抖,自己感触的是滑腻柔嫩的肌肤,曼妙有致的身段,仿佛大手稍微用力,便能掐出个印儿来一般。   这正是他不知道多少个梦里的情境,醒来后,每每坐在榻上,不知今夕是何年。   不当君子的感觉真好。   此时此刻,他又怎么会退却,怎么会放手?   既已决定不再当君子,那他便是巧取豪夺的小人。   萧敬远凝视着怀里啃吃抓挠的小东西,却是根本不放开,而是长臂一伸,干脆将她打横抱起。   “啊!”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叫,腾空而起的失重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用胳膊攀住他的颈子。   女孩儿修长柔细的胳膊紧紧揽住男人有力的颈子,她不敢放开:“你,你,你……”   她害怕,也不知所措。   不是没有被抱过,而是没有被这样的男人,用这样的姿势,以着这么刚猛的力道抱过。   “姑娘——”外间传来了□□丫鬟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悉悉索索下床的声音:“可是醒了?”   阿萝一惊,忙道:“不必进来了,刚才做了个梦。”   那丫鬟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可是要用茶水?”   阿萝哪里敢用茶水啊,当下忙装作打了个哈欠的模样,懒懒地道:“不必了,困,我继续睡了,你不必管我。”   外面丫鬟听闻,自然也不敢打扰,就此继续躺下了。   萧敬远自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不曾做声,只是怀里依然打横抱着阿萝,此时见她明明羞窘地瘫在自己怀里,却又是打哈欠又是装模作样的,那耍心思的小模样,真是好生娇憨。   他不由得低首下去,压低声音问道:“你往日都是这般骗人么?”   阿萝打发了丫鬟,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待回过神来,才知自己还在男人怀里呢,又见他压低来说这话。   他俯首下来时,额头几乎抵扣上她的发辫,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便萦绕在鼻翼,这让她脸上发烫,咬着唇恨声道:“你管我这个!还不放开我,不然我就叫人了!”   “你想叫,那就叫。”萧敬远换了个姿势,于是那偌大的掌心便托住了她往下滑的躯体。   他这么一碰,才知道她虽然年纪还小,可是那里已经是好生软香的和谐,握在掌心触感颇好,当下忍不住便轻轻碰触了下。   阿萝岂能不知他的这些小动作,当下被碰得身酥意痒的,倒吸一口气,咬牙道:“你,你。”   她怎么不知道,原来这人还可以如此轻佻?!   “阿萝——”萧敬远收敛了原本戏谑的神情,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刚才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回答??   阿萝气恨,别过脸去:“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没头没脑的,我若肯答应,那才是傻了!”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萧敬远不依不饶地这么问道。   “你老了,太老,比我爹年轻不了多少!我若真嫁给你,我爹娘还不气死!”   “我并没有太老。”萧敬远严肃地道:“我只比你年长十二岁,这在我大昭国算是很正常的。至于你爹,我比你爹要年轻八岁,而且我从未婚配过,自然和你爹不同。”   “十二岁还不老?”呸,他若再大几岁,都可以当自己爹的年纪了!   萧敬远被她一贬再贬,眸色转深,一只有力大手拖住她,直接让她提高到了和自己眼对眼脸对脸。   之后便拉着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   “我才二十六岁,怎么老了?你摸着我哪里老了?”   摸?   阿萝不敢置信瞪大了水润的眼睛,就这么任凭他握住自己的小手,强制自己去摸他,摸他身上结实贲发的肌肉,摸他那刚硬遒劲的腰杆。   她又羞又愤,又带着些许震撼。   曾经倒在他怀里,也曾经被他紧紧抱着,那片刻的接触,她也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坚实强大的那种力道。   可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震撼,那是男子蓬勃的气息,仿佛顽强的根茎从石头缝里倔强地生出来,仿佛雄健的豹子在林中伸展肢体,又仿佛澎湃的大海在暗夜中无畏地撞击岩石。   这个时候,阿萝才知自己到底有多娇弱。   这是她从不曾领略到的男人。   偏生此时,那男人还用另一只手将她按在他的胸膛上,她的娇嫩柔软紧贴着那贲发火烫的胸膛,听着他在耳边道:“我怎么老了?论起权势,他们哪个能及我,他们谁能像我这般护你,论起体魄,三皇子,牛千钧,他们便是比我年轻,哪个又能及我?”   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如此直白火热的言语,让阿萝原本发颤的身子更加瘫软,而月事的来袭更是汹涌如注。   “喔……”忽而间一点点抽疼,她双手紧紧抵扣着他结实的肩部肌肉,发出略显痛苦的低声。   “怎么——”他原待要问,到底怎么了,可是这时候却感到自己大手所触摸时,是沁凉的润泽。   紧接着,一点血腥气息似有若无传入鼻中。   他骤然明白过来,手指头动了动,拧眉盯着阿萝。   阿萝此时已经顾不得其他,埋首在他胸膛上,恨声道:“你简直是……简直是登徒子,没廉耻!”   为什么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儿家,要在他面前这么丢人现眼?他未免欺人太甚了!   “你来月事了……”萧敬远此时才想明白,那个软软红红的小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其实之前他捏着那物,盯着看了半响,实在不懂她用来做什么的。   “是,还不放开我!”血迹已经沾染了她的裙子,而她却被一个男人这么抱着。   萧敬远想起她适才的瘫软无力,虽并不太懂,但也约莫明白怕是和这月事有关,当下连忙抱着她,将她放到榻上。   “然后呢?”他问。   阿萝好不容易扑到了榻上,脱离了男人怀抱,顿时想溺水的人终于上了岸,慌忙拉过锦被来,将自己团团包住,包得只剩下一个小脑袋。   藏在被子里,她顿时有了点小小的底气,噘嘴埋怨道:“然后如何,当然是请七叔离开!”   “你还没回我。”萧敬远并不走。   “你——”她咬唇:“我说了,你太老,我嫌弃!”   “这不是理由。”他语气颇为强硬:“等再过几年,你十七八岁了,我还未而立之年,我不会老。”   “你脾气太坏了!”又坏又硬,她看到就害怕。   “我什么时候脾气坏了?”他明明是对她包容至极,在她面前没一点脾气。   “你就是!”阿萝这下子可算是逮住了理,眼里闪着委屈的泪珠儿,愤愤指控:“你当年把我扔下不管,你前些天在街道上对我凶狠,你今日还不经过我允许潜入我的房中,你你你,你就是脾气太差了!”   听闻这个,萧敬远倒是不说话了。   后面两桩,他或许做得并不好,但若是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样做。   可是第一桩,却是堵在心头。   “阿萝,当年确实是我不对。”他微抿唇,低声这么承认道。 ☆、第87章 闺房私会   阿萝将锦被越发地裹在身上,抬起头,仰视着这个闯入自己闺房的男人。   男人很是高大,比她记忆中的萧永瀚要高上许多——或许根本不该这么比较,一个是侯门里惯常舞文弄墨的少爷,一个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将军,这本来就不是同一种男人。   月光已经悄悄隐去,柳絮仿佛也不再飘飞,屋子里颇为安静,只有外面陪床丫鬟偶尔轻微的酣睡声。   七年前,她在窗内,他在窗外,他冷漠地拨开自己攀附的手,转身离去,一去不复返。   七年后,她在榻上,他在榻下,他说要想要照顾自己,想要娶自己。   他还说,当初是他错了。   阿萝是万没想到,他会认为是他错了的。   其实细想起来,自相逢以来,诸般种种,她便是自己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存着一点点记恨的。   谁让他当年么冷漠无情地对待自己,不就是根本看不上自己是个小不点儿,根本没放在眼里吗?   如果可知道后悔了。   萧敬远见阿萝把个锦被紧紧地裹住自己,只露出巴掌点细白小脸儿,小脸上的一双黑眸忽闪忽闪的若有所思,当下也是抿唇无奈。   他不知道她那小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一忽儿仿佛能够未卜先知,一忽儿又傻到让他恨不得把她藏起来一辈子不要出去惹祸。   此时她也是怕她那小脑袋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把这事儿想歪了,只好又解释道:“当年你到底年纪小,你的父亲又回来了,我总不好一直围着你,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反而于你闺名不好。”   “其实这些年,我在北疆,一直记挂着你,怕你受什么委屈,总是不太放心。”   也许是今天夜色太好,也许是此行原本就是豁出去了,以至于他说出了这些往日决计不会说出口的话。   “哼……”阿萝先是听那低哑声音承认自己错了,心里原本就舒坦许多,如今见他徐徐说出这话,更是仿若吃了糖渍梅子,又酸又甜的,说不出心间滋味,当下便微微噘嘴,娇哼一声,别过脸去,故意道:“不过是瞧着我如今长得好看,便来哄我罢了,若我依然是过去那个小奶娃儿,你才不屑看一眼呢!”   萧敬远看她玉白的小脸儿嘟嘴撒娇的样子,胸臆间不知道泛起多少柔情,只是到底压抑下,柔声解释道:“我当年看你年纪小,又怜你无人照料,心里其实也是想护着你照料你的,可是那无关乎男女,只是把你看做侄辈般怜惜。你怪我当时对你不屑看一眼,只不过说气话罢了,你心里应当明白,若不是你出言示警,我又怎会抛却现成的婚事,跑到了北疆去。再说了,我若当时像如今这般牵挂你,怕不是你又要以为我性子古怪不是寻常人了。”   这句话倒是说到阿萝心里去了。   其实平心而论,若是他当年对自己太过热络,怕是自己又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怪癖了。   低头想了半响,她终于抬起小脑袋,歪头打量着他:“那你当日为何拒了左继侯府家的婚事,我才不信你是真信了我的话呢,你当时说了,人家即使有个什么,你也一定要娶的。”   哼,当时那难看的脸色,那冷漠的样子,后来有时候她做梦还能梦到呢!   萧敬远想起当初,脸色也颇为难看。   他做了那梦后,自己都无法接受,下意识便对阿萝冷脸了,却不曾想过,小小的阿萝看了自己的冷漠,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这也是我错了。”萧敬远拧眉,只好又继续承认错误。   曾经摆下的脸色,便是今日低声下气陪的小心。   阿萝其实心里早就没气了,此时看堂堂定北侯,自己爹娘书房里的座上客,朝廷中人人敬仰的人物,曾经对自己横眉冷眼的人物,站在自己榻前,竟是低声下气陪着小心,早已经是舒畅无比,又甜蜜异常。   她见好就收,抿了下唇儿,忍着心里的得意,故意一本正经地道:“你既知道错了,那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了!咱们这件事就两清吧,从此后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你也不必提了!”   这可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萧敬远看她这样,眸中便泛起了温暖的笑意,柔声问道:“那既是说清楚了,我过几日,便设法提婚?”   提婚?   阿萝顿时心里一沉,忙摇头道:“不不不,这件事是说清楚了,可是我真得并没有要嫁给你的意思。”   她认真想了想,低下头,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不会嫁给你的,七叔,也不可能嫁给你的。”   “为什么?”萧敬远眸中的温和顿时凝固。   “因为——”阿萝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因为我害怕死。”   “嗯?”这个回答,自是出乎萧敬远预料。   阿萝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我以后会死在你们家的宅院里。所以我从小就知道,一定要远离你们家,所以萧家,无论是萧永瀚,还是萧永泽,亦或者七叔你,我都不会嫁的。”   今生今世,她不会踏入萧家门。   萧敬远闻言心间一滞,他想过阿萝或许会不愿意,毕竟小姑娘家,总是有这样那样想法,况且他提出这事儿,也实在是太过突兀。   可是他没想到,她拒绝自己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最开始是不信的,这个理由太过荒谬,不过沉吟间,却是想起了之前许多事。   譬如她让自己不要嫁那左继侯府家的女儿时,那急切认真的小表情,譬如后来她张口说出柯神医时的笃定,又譬如自己竟然在七年前就梦到了她长大成人后的模样。   如果她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这未必就是顺口胡诌。   “阿萝,你信不信我,会护你一生一世,不会让你遭受命中厄运?”   他屈膝,半蹲在榻前,双眸几乎和她平视,就这么问她道。   阿萝微楞,望过去时,因为月牙儿已经不见了,夜色浓郁,她看不清楚他眸中神情,可是却能感受到那刚硬脸庞上的笃定。   她其实是信他的。   可是,她却也信命。   她害怕萧家那双月湖,是决计不敢再次踏入的。   重活一世,偶尔间和萧家人打交道,她也会去想,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如此遮天蔽日,将自己关押入水牢之中,替代了自己,十七年的时间竟不被人察觉。   可是想不出来。   正因为萧家上下都看上去极好,她才想不出来,到底可能是谁。   我在明敌在暗。   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置身于这种危险之中。   萧敬远说,他会护自己一生一世,可是上辈子,萧永瀚也说,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一个人奏。   回想起那一世临死前,听到的那绮罗香,她不免想着,是不是于萧永瀚来说,他确实不曾违背过他的诺言。   他确实一生一世只为叶青萝奏那绮罗香了。   想明白这个,她越发坚定了心思,握了握拳:“七叔,你今日说这话,我自然是信你。可是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得。世事沉浮本无定,你我都是凡人,哪里敌得过命。”   萧敬远紧紧皱眉,她其实说得倒是没错,纵然他如今承诺了,纵然他这一生不会不改初衷,可是却未必能笃定将来。   “阿萝——”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她从锦被中露出的小脸:“在你梦里,到底是怎么一番情境,你告诉我。如果说你早已梦中有所预兆,那我就靠着你的梦,来扫平将来的隐患。”   阿萝咬咬唇,梦里的事,她怎么好说,说她其实应该嫁给他的侄子,自己应该喊他七叔的?   略沉吟了下,她道:“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我死在萧家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抬起头,她望着他,轻声道:“我只知道,那一定是萧家。”   “阴暗潮湿的地方?”萧敬远皱眉。   “嗯。”   阿萝并不敢细说。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死到底是和谁有干系,是以不提那水牢之事,只是给出这么一个线索。   若是这件事萧敬远毫不知情,如果他真心对自己,或许他会才去查。   若是他根本知道那水牢之事,自己这么一说,他或许有所感悟? ☆、第88章   “是什么人害了你?”   “并不知确切,只知道是一个女人。”   “可还有其他线索?”   “没。”其他的,阿萝暂时并不敢透露。   萧敬远听闻,低头沉思半响,最后终于抬首道:“我并不记得萧家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你说的阴暗潮湿之处,我自会去查探一番,一定会设法防患于未然,届时——”   他凝视着阿萝道:“届时,你安心了,我便会来叶家登门提亲。”   阿萝听到提亲二字,脸上微红,一时有些心慌,不过想想,他若是真能查出上辈子害了自己的凶手,那自己嫁他又何妨?   这么想明白后,她也就轻轻点了点头。   她点头时颇轻,不过萧敬远却看得清楚,他原本紧绷的眉眼终于松开来,起身,抬手摸了摸阿萝的秀发,温声安抚道:“你不用怕,这件事我会查明白的,将来有个什么,我总是会护着你。”   阿萝闻言,心间微颤,抬头看时,却见那灼热的眸子带着浓郁的呵护和纵容。   她睫毛一抖,忙低下头,轻声道:“嗯,七叔,我信你这个。”   说完这话,两个人一时无言,夜凉如水,外面的打更声响起,萧敬远嗅着夜色中隐约的血腥气息,约莫知道她的情境,当下也不忍心让她再为难。   “你先处理……”犹豫了下,他还是道:“处理好你自己的事,这个时候,姑娘家总是要注意下,别着凉。”   处理好自己的事儿?阿萝开始都没听明白,后来知道了,真是又羞又窘,又是无奈,咬唇睨了他一眼:“嗯。”   话已说尽,萧敬远虽不舍得,可终究不好太过逗留,当下递给她一样物事:“这个给你。”   阿萝从锦被缝里伸出手来,接过那物,却见是一玉锁片儿,沁凉剔透,泛着绿光,一看便知是上等的玉。   “这是自小随着我的,如今给你,你记得贴身戴了。”   这不就是私定终身吗?要不然她一个姑娘家,干嘛要贴身戴男人之物?   不过阿萝没说什么,乖巧地收在手里。   萧敬远见此,再次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之后便纵身离去。   待萧敬远离去后,阿萝慌忙唤来了丫鬟,又命她叫过来鲁嬷嬷,置换月事带,换洗衣服被褥等。   鲁嬷嬷见她竟然染得到处都是,自是惊得不轻,只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倒是手把手又好生教了一番,最后还命下头去熬红糖枣汁来给她喝。   如此好一番折腾,待到终于干干净净地躺下,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阿萝躺在榻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总是不断地今晚发生的事。   萧敬远递给她月事带,萧敬远抱住她,萧敬远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萧敬远承诺说会一生一世地护着她。   她其实是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洋溢在心间化不开的甜蜜。   其实……若不是那萧家于她实在是龙潭虎穴,她能嫁给他,自然是极好的。   这么想着,她摸索出之前萧敬远送给她的玉,细细地看,却发现那玉上竟然雕刻了个字的,接着微弱的夜光努力辩驳,她终于认出,这是一个“萝”字。   一看这个,不免微诧,想着怎么他送给自己的玉,竟然刻着自己的名字?明明他说过,这是自小贴身之物的。   难道说他因要送给自己,才刻了自己名字?   如此想着,她又仔细地探究一番,却觉得这个字的痕迹已经颇为润滑,仿佛已经是刻了许多年。   于是越发疑惑了,难不成是七年前他认识自己时刻的?可那个时候自己还小,他不可能在他自己贴身之物上刻自己名字吧?   如此想了半响,也每个着落,便说等哪日遇到他,倒是要问个清楚,最后终于昏沉沉睡去。   谁知夜里竟然做了个梦,梦里她躺在那男人怀里,男人有力的臂膀揽着自己,却是精条条赤着的。在那梦里,她好像胡乱叫着,两只手紧掐着男人的臂膀……   “啊——”她猛地醒来,气息急促,脸上火烫。   半响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还是春梦。   ******************************   却说宁氏如今操心着这两个侄女的事儿,便和叶长勋商议,提起家里本就只是三进的院子,如今两位侄女和阿萝同住着西厢房,虽说勉强可以容下,可是时日一长,小姑娘家的,就怕有些口舌。   叶长勋想想也是,他知道自家女儿那性子,原本怕是和两位堂姐并不相投,况且那两位如今乍出了事,寄人篱下,更怕会起争端。   这夫妻二人一合计,自然想着早些安排个亲事,把两位侄女嫁出去,一来自家可以清净了,二来也算是对得起死去的叶长勤了。   当下宁氏便把叶青莲二人请过来,先和颜悦色说了如今情景,又问起她们的意思。   这两位自然也知现在寄人篱下,和以前大不相同,是以自然都愿意的,齐齐口称:“但凭婶母做主。”   宁氏见此,便开始在燕京城寻觅适合的人家,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则是这两位的父亲可是才获罪的,寻常人家哪里愿意,二则是自己这个做婶母的,却也不好随意把她们打发,传出去也不好听。   如此一来,自然是好费一番心思。   叶青莲叶青蓉也是明白自己处境,眼见着这位婶母为自家操心。叶青蓉是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叶青莲倒是神情淡淡的,并没说什么。   这一日,因是三月十五,宁氏早早准备了纸钱瓜果,让姐妹两个带着过去给叶长勤上坟,阿萝在家百无聊赖的,便拿出那块玉来轻轻摩挲。   玉是沁凉的,可是她想象着这玉曾让那男人贴身戴着,便觉仿佛能摸出一股温热气息。一时又翻箱倒柜找出昔日那木头娃娃,拿出来仔细看后面的阿萝两个字,把这玉上的“萝”字来比对,发现并不是一个笔迹。   如此一来,她难免生出许多猜测,想着木头娃娃显然是萧敬远亲手所做,那上面的字必然也是萧敬远刻的。   这玉上的字,竟是请别人刻了的,只是不知道是何时所刻?   此时外面阳光正好,温煦地投射在窗棂上,她倚靠在软塌上,不免想起那夜他说过的话,一时竟有些心荡神摇,总觉得有万千言语想对他说,只恨闺阁之中,没有鸿雁传书,许多话根本说不得。   况且,便是他在眼前,自己的心思,也是不好轻易说出口的。   心口处没来由酝酿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那温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她身子微微发烫。   因那心思无处诉说,便干脆取来了纸笔,胡乱写画一番,本是想画一幅他的画像,可是待描绘出眉眼,竟觉得脸上燥红,羞于去看,慌忙把纸团儿揉了,扔在一旁。   却在此时,恰叶青莲姐妹二人从外面回来。那叶青蓉见阿萝坐在窗前,便道:“适才路上采到一些野果子,酸甜可口,我想着拿过来些给阿萝一起尝尝。”   阿萝听了,自然是感谢,当下赶紧迎进来,却见那果子红润可爱,颇为喜人,先谢过了叶青蓉,又命底下人去清洗过,吩咐道;“送一些到母亲房中,只说是二姐姐采了来的。”   底下丫鬟遵命而去,姐妹几个便在屋中随意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最近读了什么书,以及宁氏要给姐妹几个做什么衣裳头面。   宁氏做事地道,纵然和大房往日有些不快,如今倒是颇为善待这两姐妹。   说了半响话,阿萝送走了这两姐妹,才稍松了口气,不知怎地,蓦然间想起自己之前画的萧敬远,便弯腰去桌下找,可是任凭怎么也寻不见了。   心中微沉,想着难道是刚才叶青莲叶青蓉过来时看到了,顺手拿走了?   可是区区一个用废了的纸团儿,她们要这个做什么?   阿萝当下也不敢让丫鬟进来,又把桌椅都腾挪一遍,依然是找不到,当下心里明白,必然是这姐妹拿走了的。   略一沉吟,她便起身出去,想着过去那姐妹二人处看看。   谁知刚一出门,就见叶青莲在门前赏那小苍兰呢。   她见阿萝出来,便对阿萝似有若无地笑了笑,却是道:“妹妹,这小苍兰颇为金贵,听说是从萧家移来的?”   阿萝只觉得她那神色中,分明是窥破了自己的心神,眸底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和不屑。   见她如此,阿萝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此时倒也不慌了。   “是。”她笑了笑,颇为不在意地这么答道。   叶青莲瞥了她一眼,良久后,才意味深长地道:“妹妹到底是命好。” ☆、第89章   进了屋后,鲁嬷嬷过来伺候,却是皱眉;“姑娘,我瞧着刚才大姑娘和你说话,那语气总是不对劲,怕是存着什么不好的心。”   阿萝并没太在意的,左右不过是一双眼睛,便是那双眼睛像极了男人,那又如何,她还可以说自己画技不精,这才把个仕女图画成了男人眼。   “原不是什么大事,随她去就是,只是往日你们看紧一些,有些人,既已沦落到寄人篱下,便莫要在作出什么幺蛾子!”   鲁嬷嬷原本是怕自家姑娘吃亏,如今看她语气,倒也放心了。   “姑娘心里明白就好,以后和大姑娘二姑娘,还是要远着些。”   阿萝心里明白鲁嬷嬷的担忧,当下自然是答应着,一时鲁嬷嬷出去了,她想起那副画的时候,有心想知道这两姐妹的心思,便闭上眼睛,平心静气,试图去听两姐妹那边的动静。   谁知道恰好这两姐妹正在说起婚事来。   “我听说,阿萝如今吃香得紧,不但有萧家想娶她当儿媳妇,还有牛家的少爷,实在是香饽饽呢。这么多,若是随便配一个给我,我也便没什么奢求了。”   这是叶青蓉的声音,颇为欣羡的样子。   “呵,你也忒眼皮子浅了,你难道没看出,阿萝心里实际记挂着的是哪个?”   “哪个?”   “你既看不出,不说也罢。”叶青莲哪怕是对待自己亲妹妹,也颇冷淡的。   叶青蓉见自己姐姐根本不说,轻哼了一声:“我虽看不出阿萝心里记挂着的是哪个,可是我却知道,她最后怕是要嫁哪个!”   “哪个?”   叶青蓉撇了撇嘴;“自然是三皇子了,寻常王公贵族家的少爷,她怕是看不上的。”   叶青莲沉吟片刻,才道;“她如今和我们不同的。”   叶青蓉叹息:“是了,要说起来,也实在是不公平,都是叶家的女儿,便是她模样好一些,那又如何,论起才情性情,她都比我们要差上许多,结果呢,我们命运不济,投靠了她家,想找个寻常亲事都难,她呢,却是王公贵族任凭她挑,甚至连皇后娘娘都属意她做儿媳妇的!”   人和人比,实在是有些不忿的。   叶青莲有好久不曾说话,最后终于喃喃了一句:“她若真嫁给三皇子,那就是皇妃了,岂不是你我这一辈子都不及她……怎么也不能让她成了的……”   她声音颇低,以至于叶青蓉并没听清楚,当然也许是她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姐,你注意到了吗,今日那位侯家的公子,好像多看了我好几眼?你可知他的家承?”   “侯家的公子啊,父亲是个三品小官,他是家中长子。”叶青莲并没太在意,随口这么说道。   “三品啊……长子啊……那也不错了。”叶青蓉这句话说到后面,若有所思,声音也转低。   阿萝听着这些,觉得有些无聊,便不再听了,心里却是暗暗地想,本是同姓姐妹,都是一口锅里吃饭长大的,偏偏早已分家,如今大房遭难,自家收留已经是仁至义尽,可是这两姐妹若非要和自己攀必,那必然生出许多事端,埋下祸根,还是须要早早劝母亲,给她们说定亲事,嫁出去的好。   一时又想起那侯家公子,当下便打定主意,去和母亲提提。   既然叶青蓉觉得那侯家公子对她有意,或许可以一试。   而宁氏这几日正为家中几个女儿的婚事犯愁,她手底下两儿一女,叶青越小,还没到做亲年纪,阿萝是一女百家求,就连眼盲的叶青川,那也是不愁娶妇,只是门第高低罢了。可是家中养着的这两位侄女,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如今阿萝特特地找上她,提起说什么侯家公子,又说是叶青蓉自己看中的,倒是让宁氏一喜,当下连忙请人素日交好的去试探下。   一试探之下,对方竟然真得有意,这可算是让宁氏松了口气,燕京城三品官员,虽不算大,但也足以匹配叶家女儿,况且还是长房嫡子,对于叶青蓉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她又找了叶青蓉来说此事,叶青蓉见事情竟然能成,喜不自胜,羞得脸上绯红,只低着头不搭腔。宁氏见此,知道她是满意的,连忙去张罗这件事。   就在宁氏为这事忙碌时,却又知晓,这个月十八,是萧家老太太的六十寿辰。   萧敬远曾经帮了叶长勋的,两家如今真是通家之好,萧家老太太的寿辰,叶家自然是举家前往,又得备厚礼的。为了此事,宁氏少不得把叶青蓉婚事稍放一放了。   这一日,一大早天上竟然飘起了雪花,这在三月这个时节是极罕见的,众人不免啧啧称奇,宁氏却是道:“这萧家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她做寿,连老大爷都下雪为她祝寿呢。”   既是下雪了,众人便都取出了早已归置起来的大氅,坐上马车,前去为萧老太太祝寿。   待到踏进萧家大门时,阿萝看着外面张灯结彩的热闹,倒是颇有些感慨,记得上辈子萧家老太太大寿,她是已经嫁过去了。作为个孙媳妇,她那日也是忙得不轻,跟随着婆婆一起招待各家女眷,如今重活一世,不曾想,她成了被招待的那个。   阿萝姐妹几个随着宁氏进了内厅,出来迎的恰是萧永瀚之母,萧家大太太,宁氏和萧家大太太一番热络,因萧家大太太又去忙其他,宁氏便和旁边几位熟悉的太太随意说些闲话热闹。   萧家有几位姑娘也都出来了,阿萝姐妹几个便和她们说话。   正说着,阿萝耳朵里便捕捉到一个声音“七爷”如何如何,当下心内一缩,想着母亲那边怎么提起萧敬远来?不免支起耳朵细听。   谁知几位太太正闲聊着萧敬远,却是说萧敬远年纪不轻了,萧家老太太着急给萧敬远做亲的,如今已经看好了一家,却是冯侍郎家的女儿。   阿萝一听,自是心惊不已。   惊的是,她知道这位冯侍郎家的女儿,就是后来小心翼翼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出去一趟门,连喝个汤都要谨慎又谨慎,唯恐噎死的那位三品官员之女!   可是到了最后,听说终究是在沐浴的时候一脚摔地上,给呛死了。   抛开这位可怜姑娘悲惨的结局不说,只说这萧敬远,怎么前脚才和自己说,待他排除了自己的心结,就会登门求亲,娶自己为妻,后脚就要和别人谈婚论嫁?   如果不是他默许了,萧家断断不至于公然拿这个说事的吧?   一时阿萝又想起那日踏青会上的事,他说自己什么来着,说什么对自己上心,只不过是看自己相貌好,其实自己就是个小小女子,无才无德性子差,根本是一时兴趣看看,断断不至于娶回家!   自己也实在是傻,那日他潜入自己房中,怎么不趁机把这句话拿出来,狠狠摔倒他脸上,看看他还有脸说那些甜言蜜语?我呸!   阿萝想起这事儿来,再联想那什么冯家姑娘的事儿,已经是胸口憋着一股气,恨不得马上找萧敬远当面对质。   奈何她身为前来做客的女眷,周边都是姑娘家啊少奶奶,两眼望过去,到处都是客人,哪里能见得到萧敬远的影子!   正这么想着,就见叶青莲正拿眼望向自己,那眸子中颇有些探究的意味。   她忙收敛心神,不再去想了。   叶青莲见她躲开了自己的视线,也是一笑,便故意问那萧家三姑娘道;“怎么不见柯家表姑娘,我记得她和我三妹妹长得颇相似的?”   那萧家三姑娘想起这事儿来,不免笑道:“也对,怎么不见阿容?”   另一位却是道:“刚才还看到,怕是和三哥哥在一处玩耍呢!”   这话一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彼此都明白了,也就笑而不语。   三哥哥自然说的是萧永瀚,看来萧永瀚和柯容时常黏在一起,这在萧家都是见怪不怪的了?   阿萝想起那日她听到萧永瀚奏的绮罗香,细想起来,不免也有些疑惑,当下拧眉,暗暗地琢磨这件事。   谁知道猛然间,又见叶青莲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略带鄙夷地望着自己。   阿萝开始还不懂,后来才恍然,敢情叶青莲竟然误以为,自己心仪之人其实是萧永瀚?   自己那日随手扔掉的纸团,显然是被叶青莲拿走,只因萧敬远和侄子萧永瀚虽然气态截然不同,可是那双眼睛,约莫有些相似,是以她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萧永瀚。   毕竟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她竟然和萧家的七叔有了瓜葛。   阿萝略一沉吟,想起那萧敬远和冯家姑娘的事,不免想着,她这么误会,也好。   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萧家媳妇热络地喊了声:“冯姑娘过来了。”   冯姑娘?   阿萝抬头看过去,却见一个容长脸儿,身段窈窕的姑娘,脸上带着笑意,正带着两个丫鬟往这边走着。   这显然就是冯家姑娘。   可是此时的阿萝,望着这位冯家姑娘,却是心狠狠地往下一沉。 ☆、第90章 冯家姑娘吃醋   此时的阿萝,望着这位冯家姑娘,却是心狠狠地往下一沉。   却原来,这位冯家姑娘走过来时,身上竟然披了一件金丝貂绒大氅,是和当初萧敬远要送给她的那件一模一样的。   那冯家姑娘显然是颇对这件金丝貂绒大氅满意,特特地进了内厅都没有褪下,一直走到众姑娘跟前,才在众人眼皮底下脱下来递给了旁边的丫鬟。   一时也有人围过去瞧,夸赞这大氅好看。   阿萝却是气得手都抖了起来。   前些日子他跑到自己榻前,赌咒发誓说出来的那些话语尤在耳边,结果呢,回头人家要娶别人,还把好生生的一个金丝貂绒大氅送给别人了!   果然自己当初猜得没错,这个人根本不是好人,花心得很,至于什么金丝貂绒大氅,更是想送谁就送谁!   她叶青萝其实本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人,自然不至于为了个金丝貂绒大氅而气成这般,恨的是自己年幼无知,险些被那居心叵测的坏男人给骗了!   人家不过是胡乱说几句好听的哄着自己,自己还真当回事了?他不知道背后又和那三皇子怎么说?是不是会说“那么个傻乎乎的姑娘,我说什么,她便信了,还真以为我会娶她进门?”。   这么想着间,忽而想起那晚在自己房中,他也曾说自己傻来着。   可不就是傻嘛!   阿萝气得几乎不能自已,可是此时当着这么多人面,又有个叶青莲盯着自己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自己热闹的意思,少不得拼命忍着。   恰好此时几个姑娘说要去外面赏雪,她也就借故跟着出去,却是落在人后,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走出院子后,却见不远处一处桃花开得正好,那桃花原本就粉扑扑的,如今顶着一撮儿白雪,真是粉雕玉琢地可人。   “三月桃花雪,一城柳絮风,往日只见寒雪腊梅,却少见寒雪桃花,这情境,怕是数年难遇,应该画下来才是。”姑娘们说笑间便提议,谁画技好,合盖赶紧画下这画。   阿萝默默地站在桃花树下,随意拨弄了一株桃花,却见桃花上的雪便扑簌着下来,也有已经化成水儿的,滴在那桃花蕊里,清凌凌的可人。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一阵凄凉,想着自己是十足的傻子,竟然上了一个骗子的当,人家根本是要坑害自己清白的吧!   当下眼泪几乎落下,不敢让人看到,少不得背过身去,偷偷地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就在此时,却听到一个声音落入耳中。   “三哥哥,你今日画的,神态间,总觉得和我不太像呢。”   阿萝根本懒得搭理别人家闲事,听到这个,也没在意,正要转身走开,可是再回神间,却是心中一动。   这不是柯容的声音吗?   她叫三哥哥的人,合该是萧永瀚才是!   想到这个,她不免觉得嘲讽至极。   上辈子的这个时节,是自己站在桃花树下,萧永瀚给自己画像啊,如今倒是活生生换了一个人,世事弄人,真是万万想不到!   当下她眼泪也不流了,脚步也不迈了,握着那株桃花,安静地立在树下,去探听这萧永瀚和柯容的动静。   “老干新枝沐春风,娇馨芬馥露芳容。桃花艳艳凌霜立,瑞雪霏霏兆年丰。劲节高巍寒不去,昂然气度贯长虹。极知此事世间少,喜煞惊疑别样红。”   萧永瀚的声音颇为清冷,缓缓地吟出了这首诗。   阿萝咬唇,紧攥着那株桃花。   她自然是记得,这首诗萧永瀚上辈子也吟过,是吟给自己的。   却听那柯容笑道:“三哥哥果然文采斐然,转眼间便做出这么好的诗,和这幅画也是应景。”   萧永瀚却道;“这首诗不是我作的,是别人的。”   “哪个?我竟然未曾读过。”   萧永瀚却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这首诗不是我做的,只是刚才看着应景,便顺口吟了出来而已。”   柯容其实对这首诗也不想细究,当下又指了那画道:“三哥哥,你改改这画好不好,你看我从来不爱这个发式的,看着倒是有些不像我。”   萧永瀚低头,望向那画中女子,却见她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堪春桃,不免微怔,一时不由看痴了。   抬起手来,他玉白的指腹轻轻摩挲过自己亲手画出的那女子脸颊,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楚。   那种酸楚犹如潮水一般涌来,虽不知何因,可是却让他品到莫大的悲哀和苦涩,让他痛得不能自已。   “三哥哥,三哥哥?你怎么了?”柯容显然是发现了萧永瀚的不对劲,疑惑地问道。   萧永瀚听得此问,猛然间抬起头,却见眼前女子那脸庞,仿佛似曾相识,又仿佛陌生至极。   他拧眉,疑惑地望着她:“你,你到底是谁?”   柯容一见,大惊:“好哥哥,我是阿容,你该不会是犯病了?”   犯病?   萧永瀚抬手,颇有些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摇头:“不,我没有犯病,我就是觉得不对劲,不对啊……到底哪里不对?”   柯容顿时花容失色,当下顾不得男女之别,上前握住了萧永瀚的手,柔声安抚道:“三哥哥,你没事的,没有什么不对的,我是柯容,你是萧永瀚,你快醒醒,一会儿就没事了!”   不远处,恰好听到这一切的阿萝,拧着眉头,颤抖的手紧攥着那株桃花。   对于这辈子的萧永瀚,她是一直看不懂的。   他上辈子对自己的情真意切,自己怎么也不敢相信是假的,可是这辈子初见自己时,那股无法掩饰的厌恶,曾经让她一度怀疑,上辈子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她也曾怀疑过,萧永瀚会不会根本就是如同自己这般拥有上辈子的记忆?要不然为什么一切都和上辈子差异如此之大。   可是今日偷听到了这番情景,她心里多少有了猜测。   或许上辈子的情意是真,这辈子的厌恶也是真……也许,他只是弄错了人?   他和自己一般落水了,落水后,或许拥有了一部分记忆,那些记忆未必如自己这般清晰,以至于他稀里糊涂地认错了人,只以为柯容才是他上辈子要娶的人?   所以他才把这辈子的绮罗香,奏与了柯容,却把冷脸留给自己。   想到此间,心中已是纷乱不已。   她这辈子是怎么也不会想再次嫁给萧永瀚的,十七年的清冷寂寞早已经让她淡忘了昔日那少年夫妻的恩爱。   如今回忆起昔日那少男少女痴痴的心动,只觉得仿佛隔了一层烟雾,看着别人的故事。   可是……到底是不忍心,不忍心他或许依然陷在往世的痛苦中。   上辈子的,她只盼着,一切已经过去,忘记了昔日那桃花树下的一点心动,忘记了那少年夫妻的缠缠绵绵,忘记那曾经磐石不移的诺言。   这辈子,他是他,她是她,互不相欠,便是再次相逢,也只是客气疏远地笑一下,之后便擦肩而过,茫茫人海之中,各自嫁娶。   阿萝咬着唇,眸中不由泛起些湿润。   茫然地再起竖起耳朵去听,却根本是没有了动静,想着或许他们已经离去,不免怅然若失,信步踏着浅薄的积雪,在那桃花缤纷上走上前去,却只看到雪地里残留的脚步痕迹。   想必是因萧永瀚犯病,他们二人已经离开了。   低头凝视着那地上脚印,她不免轻叹一声,许多惆怅涌上心头,不由喃喃地道;“三哥哥,我是个没心肝的,我也盼着你做个没心肝的,把那前尘往事,全都忘记了吧。无论你娶了谁,我都盼着你这辈子能过好的……”   谁知道这话刚落,她就听到有脚步声响起,颇为缓慢的脚步声,踩着薄雪,走过来。   她抬头望过去,瞬间坠入一双深沉到让人看不懂的黑眸中去。   “七……七叔?”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丝毫不曾察觉。   萧敬远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剔透清亮的双眸闪现的那点泪花。   他的眸光颇为沉重,带着审视的意味,这让阿萝喘息都有些艰难。   她后退了一步,攥了攥小拳头,却是想起之前自己的发现。   是了,他背后说自己坏话,根本看不起自己,还要迎娶那个什么冯家姑娘了!   原本心里是恨极的,巴不得见到他,拉到没人处,好生和他对峙,痛骂一通出气,然后把他送的什么玉锁片啊木头娃娃啊,统统甩给他,解气地来一句:姑娘我不稀罕,你爱找谁找谁去!   可是事到临头,她顿时成了缩头乌龟,转身就想离开。   罢了,上辈子是萧家侄子,这辈子她又何苦招惹萧家叔叔!   萧家的人,她再也不要碰了,还是早早远离得好!   萧敬远见她转身想跑,哪里容许,利索地迈前一步,大手已经紧紧抓住了她的小手。   “不许你走。” ☆、第91章 互相吃醋   她本是要远离他的,不曾想,竟被他牢牢捉住手儿,甩也甩不开。他力气大,攥住她手时,那手腕儿颇为疼痛,当下又恨又气,咬着牙怒目瞪他。   “你做什么,放开我!”她委屈地冲他小声嚷。   萧敬远深暗到让人看不懂的眸子紧盯着她。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还是说那一夜你根本是在哄我?”   他也是不懂,分明那日说得好好的,他会帮她查清楚上辈子所谓的“死在萧家”的事,解开她的心结,她就会嫁给自己的。   这些日子,他自是尽心竭力,想着找出个蛛丝马迹,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头绪罢了,于是便想着见一见她,或许好歹能再得点线索。   恰逢母亲六十岁诞辰,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一大早在家挑选了好一番外袍,又仔细打理一番脸面,这才出来待客,想着瞅个功夫和她说个知己话。   谁曾想,好不容易见她落了单,却发现她根本是两眼盯着永瀚,甚至对着人家离去的脚印兀自伤心落泪。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萧敬远胸口原本隐隐燃烧着火苗顿时化为了冰冷。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她看到自己,竟然像是被欺负的小兽一般望着自己,那小眼神,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扑过来撕咬。   而此时的阿萝,心中的悲愤和气恨绝对不比他少,仰脸望着他,她气得胸口发涨。   “我哄你?萧敬远,萧七爷,你搞清楚,是谁哄谁?”   她也是豁出去了,涨红了脸,愤而道:“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混蛋,你这个——你这个老油混!”   越说越来气,阿萝把自己偶尔从奴仆面前听来的混账话全都扔给了萧敬远,管他是不是应景,反正说起来解气!   “你根本是欺我年幼,哄我的心,耍弄着我,你,你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   萧敬远皱眉,无语地望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被戴上这样一个帽子,更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如此不满。   “你说我始乱终弃?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想我?难道不是你,巴巴地跑到这雪地里来看永瀚,看到永瀚和阿容要好,在这里伤心落泪?亏得那日我问你,你说并不喜永瀚的,却原来根本是在哄我。你若直接告诉我,我断断不敢阻拦你的好姻缘,我甚至可以帮着你成了这好事!”   “你——”阿萝气结。   其实提起萧永瀚来,她是有些理亏,毕竟在萧敬远看来,她和萧永瀚并无瓜葛,如今却跑来偷听人家说话,又在这里兀自黯然神伤,落到外人眼里,自然生出许多怀疑。   可是这人在盛怒之下,万万不会想起自己的短处,眼里总是盯着旁人的错处。阿萝自然也不例外,她满心地记恨着萧敬远当日说自己的那些嫌弃话,还有冯家姑娘身上那扎眼的金丝貂绒大氅,当下越发气怒,几乎要把银牙咬碎,恨声道:   “你只知挑我的错处,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知?左右我们是没影的事,左右我也从来没想着嫁到你们萧家去,赶紧趁早一拍两散,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和你各自嫁娶,再不相干!”   萧敬远听得那句“各自嫁娶再不相干”,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那大手越发攥着阿萝的手腕不放;“胡说,你既答应了我的,我怎容得你反悔。今日为何改了主意,总是要和我说个明白。你是不是心里一直记挂着永瀚,你可知永瀚从来眼里只有阿容,根本没有外人!”   他这一股子丈夫捉奸吃醋的模样,可真是把阿萝气得几乎想笑。   “呸!萧七叔,您老人家都已经要谈婚论嫁了,当我不知,你怎么不提这个,反倒编排我和你侄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你侄子有什么来往了?不错,我是在这里滴了几滴泪,可我就不能看到这三月桃花雪纷纷,有感这盛世瑞雪,无常人生,才伤风悲月落下泪来吗?”   “谈婚论嫁?”萧敬远听着她这一番歪理,也是无语,略过不提,只一心捕捉到了她话语中那“谈婚论嫁”四个字:“我什么时候要谈婚论嫁了?你听谁说的?”   “少装了!”阿萝噘嘴,恨恨地瞪着他:“你不是要娶那个什么冯家的姑娘吗?我全都瞧见了!我还看到你把那件金丝貂绒大氅送给人家穿了?”   说着间,她颇有些嘲讽地睨了他一眼:“萧七爷,您好歹是堂堂定北侯,能不能大方一点?难道送来送去,只有那么一件貂绒大氅巴巴地送人?咱能多买几件不一样的吗?”   萧敬远拧眉,定定地望着她,却看她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般,炸着猫儿,竖着尾巴,冲他跳脚,一时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又心怜。   “第一,我没有要娶什么冯家姑娘,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他停顿了下,无奈地望着她:“第二,你说的貂绒大氅,如果是之前我要送你的那件的话,那件因你没要,一直好生在铺子后面的库房里收着,没有我的允许,想必没有人敢乱动,更遑论送人。便是阴差阳错,别人拿去用了,也断断不是我送的。”   “嗯?”阿萝原本满心的恨啊满腹的怨啊,顿时冷凝在那里。   她歪脑袋瞅着萧敬远,越看越觉得那刚硬脸庞透着坦诚,那深邃眸子带着无奈,并不像是偷奸耍滑之辈。   再说萧敬远也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阿萝拧眉,眼珠转了转,还是鼓着气,硬撑着道:“我才不信呢!你和那冯家姑娘的婚事,我可是亲耳听到你家三姑娘说起,无风不起浪,难道如果不曾提,人家会乱说?再说了,那冯家姑娘身上穿着的那件金丝貂绒大氅,几乎和你之前那件一模一样,我是万万不可错认的,难道说,这世上还能有两件那么相似的金丝貂绒大氅?”   萧敬远无奈,叹气:“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故意哄你骗你,要娶别人,还穷酸地把一件原本要送给你的金丝貂绒大氅又转送给了别人?我萧敬远虽不至于富有天下,可是也封地万户,难道我要讨好姑娘,寒酸到只能拿那件金丝貂绒大氅?”   阿萝想想也是,这事情确实不该是这样啊,当下她眨眨眼睛,再看向萧敬远,却见萧敬远正用看傻瓜一样无奈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心内微窒,噘噘嘴,别过脸去:“这也不是我胡编乱造的!”   犹豫了下,她又道:“再说了,就算你要娶别人,也不该娶冯家姑娘!”   “为什么?”   “因为,因为……”阿萝本要说,因为这冯家姑娘就是被你克死的第三个人,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不想说出了,干脆赌气地道:“反正我不喜欢!”   萧敬远凝视着她白里透粉的腮帮子,那气鼓鼓的小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   “好,你既不喜欢,我自然不会娶她的。”   他这话低沉沙哑,透着说不出的暧昧,阿萝听在耳中,顿时脸上一红。   不过她还是故意倔着道:“你嘴上说得到好听……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他当初在背后和太子刘昕说的那番话,自己还记恨着呢。   只叹那话背后偷听的,来路不正,自己现在又仿佛冤枉了他,倒是没什么底气和他当面理论。   萧敬远笑叹,捏着她的手腕温声哄道:“放心,冯家姑娘,我是不敢娶的,至于那金丝貂绒大氅,总会给你留着,绝不至于送了旁人。”   阿萝听得他这话,心里又是泛暖,又觉得羞愧,抿了下唇,她低哼一声:“说得我好像巴巴地记挂着一件衣服似的,我才看不上呢!”   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萧敬远眸中温和如水,还是顺着她道:“嗯,我自是知道,你并不在意的。”   他说话可真是好听,便明知道是假话,心里也舒坦多了。   阿萝也忍不住轻笑了下,抬起睫毛,瞥他一眼:“不和你说了,免得被人看到,我要去找其他姐妹!”   萧敬远却不让她走的:“那可不行,我既解了你的疑惑,你好歹要给我说清楚,刚才为何对着永瀚留下的脚印落泪?又为何跑到偷听人家说话?”   阿萝微惊,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眼珠转了转,很快便硬掰扯出一个理由。   “我也并不是要偷听人家说话,人家和我有什么干系,只是恰巧路过,触景伤情罢了!再说,那柯容长得和我颇有些相似,我不免感叹分明相似,人生际遇怕是各有不同。”   她耷拉下脑袋,故意长长叹了口气:“最近我可能是读了许多伤风悲月的书,凡事总是想多。”   这话,萧敬远自然是不太信的,不过看她编得如此费力,也只好认了,当下也不戳破,只是淡声道:   “谁说那柯容和你相似,你比她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第92章 没理   “谁说那柯容和你相似,你比她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这句话,过了好半响,都在阿萝心里回荡着。   那低沉的声音,那严肃的神情,还有那一本正经的语气,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多么义正言辞的事,可是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心里如同饮了那春日里的百花蜜,甜滋滋的。   她好看,比柯容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阿萝之前因为萧永瀚所引起的那点惆怅,早已经是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满身的愉悦轻松,就连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刚走出那桃林,便见萧家三姑娘并冯家姑娘过来,见到她,连忙打招呼道:“阿萝刚才去了哪里,怎么转眼不见了。”   阿萝笑着道:“刚才瞧着这寒雪桃花实在好看,贪着多看了眼,不曾想一转眼便不见了你们,正说要找找呢。”   萧三姑娘是个爽快的,且和阿萝颇为相熟的,便上前拉着她手道:“瞧着你素日是迷糊的,连个路都能走错,快点随我们来,刚才大家一块儿分新鲜瓜果呢,还有些不是当季的,都是宫里赏下来的稀罕物。”   阿萝自然应着,一时见旁边的冯姑娘,便又和她招呼一番。   那冯姑娘是个矜持的性子,容长脸儿,说不上好看难看的,不过性子养得颇为柔顺,也不太会说话的样子,对着阿萝笑了笑。   阿萝一边走着,一边想起刚才萧敬远所言,不免疑惑,难道这世上真有两件一模一样的金丝貂绒大氅,以至于恰好另外一件落在了这位冯姑娘身上?   既然起了疑心,自然不免多看了那大氅一眼。   冯姑娘也是个老实的,见阿萝看向自己的大氅,便笑着道:“姑娘见笑,我是见家中表姐有一件这样的,便也学着做了件。”   自己做的?   阿萝微诧:“冯姑娘,这金丝貂绒颇为罕见,哪里是说做便做的?”   冯姑娘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眉眼间却是带着些许骄傲:“这是寻常貂毛啊,只不过做的时候,用金丝线来拢针,一层一层地下去,便看着仿佛穿插金丝。这个手工,是我家中一位嬷嬷的手笔,她早年可是专给宫里做贡品的绣女呢!”   这?   阿萝定睛细看,映着那白雪之光,这才终于看得真切,原来上面的金丝果然是用寻常金丝线牵扯而成,丝丝络络地落针,乍一看仿佛是貂绒中带了金毛,但其实根本不是的!   “真是好手艺。”阿萝再抬头时,看着冯姑娘那满面光彩的脸庞,真心诚意地这么夸赞道。   自己真是傻啊,怪不得萧敬远认为自己傻,这可真是傻得没救了。   旁边的萧三姑娘见此,不由噗嗤笑出来:“也亏得你想出这么个法子,倒是连我都哄过来了,只以为这是传说中的金丝貂绒呢!”   “并不是我想的,是我表姐,我听她说,她也是偶尔去一家寻常去惯的成衣铺子,无意中看到店后面挂了一件金丝貂绒大氅,真是好看,可惜人家掌柜根本不买的,不但不买,还忙不迭地收起来没让她看。她回来后,冥思苦想,想出这么个办法来。”   萧三姑娘听闻,越发钦佩:“我听说金丝貂绒颇为难得,别人家我没见过,只记得我七叔有一件斗篷好像带着金丝貂绒,但也只是带点貂绒边罢了,谁家会用这个做大氅,还是你这办法实惠!”   几个人这么说笑着,便沿着桃林边的小石子路往前面别院里走去,阿萝面上自若,可是心里却已经是无语凝噎,真恨不得捂着脸躲地沟里去。   这金丝貂绒的事儿,根本是自己眼拙误解了,那婚事一事,少不得是长辈有意撮合,可是却还没说给萧敬远听。   如此一来,她想起自己在萧敬远面前跳脚怒骂就差上去咬人家脖子的所作所为,便羞得不能自已。   她怎么可以如此蛮不讲理呢?   这么想着间,三个人已经回到了别院,却见别院里几个姑娘还有少爷正在堆雪人儿玩,大家起哄堆了三四个雪人,有男有女的,还凑趣地拿来了几件披风给雪人披上。   这几人中,便是有萧永泽的。   那萧永泽早就对阿萝上心,只是上次踏青会因母亲身上有疾,未曾成形,后来上巳节自己巴巴地去了,谁知道阿萝却又不知为何没来,倒是让他好生惆怅。   如今好不容易得见佳人,便忙过去打了招呼,实指望能多说几句呢。   奈何阿萝,此时心里因了那金丝貂绒大氅的事,正是一千个歉疚一万个悔恨,知道萧敬远必然不愿意看到自己和他侄子有什么瓜葛,便赶紧躲开了。   萧永泽早听说当今三皇子对阿萝颇为有意,如今见阿萝明显躲避的眼神,也是怅然若失,不免想着,她果然是看中了三皇子的,要不然怎至于对自己这般冷淡。   而阿萝对于萧永泽的心事却是全然不知,就算知了,也自然是不放在心上,或者干脆躲得远远的,免得又招惹了什么事端。   她如今只一心想着,再能和萧敬远说句话儿,好歹承认个不是,心里也安生。   可是谁知道接下来大半日,再没什么接触和萧敬远说话的,便是远远地看到了,也不过是一晃而过,却他仿佛根本没有要看自己的意思。   这让她颇有些惆怅,煎熬了大半日,最后不得已,只好随着母亲回家去了。   晚间用膳时,阿萝心不在焉的,宁氏见了,自是问起:“今日这是怎么了,连个话都不曾说?”   旁边叶青莲见此,便道:“阿萝如今年纪大了,怕是有心事。”   她素日不爱说话的,如今竟然出口说这个,倒是让宁氏多看了她一眼。   阿萝自然是知道,叶青莲保不准猜到哪里去了,怕不是以为自己看中了萧永瀚,如今人家根本和那柯容妹妹亲热得很,不搭理自己,便有意看自己热闹?   当下淡瞥了她一眼:“也没什么,不过是累了,这种寿诞,我一向是没兴致的。反倒是姐姐,我瞧着和一位公子倒是说了几句,不知道是哪家公子?”   叶青蓉略显诧异地看向了叶青莲,她并不知道自己姐姐和谁说话了,不过阿萝这么说,想来是不假的。   叶青莲顿时脸色微变,扫了阿萝一眼:“妹妹说哪里话?我哪可能和什么公子说话?”   阿萝听闻,便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反而转首对母亲道:“娘,你瞧大姐姐,她是不好意思了,你总是要多替她打听打听才是!”   叶青莲听这话,越发难堪了,咬唇道:“婶母,我确实没有……”   她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其实想想,辩解这个也没什么意思。   宁氏淡扫了她一眼。   其实她约莫也明白这个大侄女的心思,向来心高气傲,昔日哪里把二房看在眼中,如今寄人篱下,年纪不小,就连自己胞妹叶青蓉的亲事都眼看有了着落,她却是没什么指望,自然心里不好受。   当下她轻笑了下,却是斥责阿萝道:“休要胡说,好生用膳是正经。”   这晚用了晚膳,各自回房,叶青莲自是闷闷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阿萝这般揶揄自己,真真是让自己不痛快。   叶青蓉看她这般,却是无奈叹息:“其实今日这事儿,原怪不得阿萝,你说好好地用着晚膳,你非要挤兑她一句,她那性子你是知道的,往日被老祖宗宠着,现在又被二叔父二婶母宠着,哪里是吃亏的人,你也是平白落难堪,自找没趣。”   这话由亲姐妹说来,比阿萝说得更让叶青莲难受,她瞥了一眼自家妹子,半响终于道:“如今人家要给你做亲,你这心里,怕是早没有死去的爹娘,更没有我这个姐姐了。”   叶青蓉闻言一怔,待要说什么,却见叶青莲已经兀自过去榻前坐着,她没法,呆站了半响,才叹了口气。   阿萝说言语间揶揄了叶青莲,自己随后也就将这事儿丢在脑后,回到房中,又想起萧敬远一事。   想起他白日间误以为自己对萧永瀚有意时,那张脸黑得像锅底,这分明是打翻了醋坛子的样子,不免心里泛乐,忍不住想笑。   再想起他夸自己好看,又觉得脸上发烫,忍不住摸了摸。   最后再想起自己在他面前撒野胡乱指责,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自回来后,便用手支着下巴坐在窗前案几上,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抿唇轻笑,眼里放着光彩,脸上带着红晕,不由暗地里摇头。   “女大不中留,姑娘这是有了心事呢。”   阿萝听了,颇有种被人看破心事的尴尬,便吐了吐舌头,却是对鲁嬷嬷道:“嬷嬷,你好歹让我清净清净吧,我想正事呢!”   鲁嬷嬷摇头叹息,也就出去外屋了。   阿萝这边见鲁嬷嬷出去,自己又摸索出那块玉锁片,想着待到下次见了萧敬远,一定要问问,这玉锁片上的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这男人如此没廉耻,在好些年前就偷偷地把自己名字刻在他贴身带着的小物事上?   正想着,她耳边就响起一阵“笃笃笃”的敲打声。   不敢置信地朝窗外看去,她心中升起一股惊喜。   这敲打声,实在是太耳熟了。 ☆、第93章 夜晚香闺相会   却说阿萝回想起白日之事,想着自己其实是冤枉了萧敬远,又想起他夸自己比那柯容好看多少倍,心里不知道多少甜蜜涌上心头,再想起自己胡乱冤枉他,他也并没有恼的样子,更觉他对自己诸般包容呵护,一时之间女儿心砰砰乱跳,不知道多少甜蜜涌上来,只觉得怎么品咂都不够的。   正想着,却听到了外面窗棂上传来轻微的敲打声,那声音笃定而小心,不仔细束起耳朵听根本是听不到的。阿萝却是一听就认出,这是以前萧敬远找自己时的声响。   当下不免芳心大乱,胡乱猜着他这会子过来找自己做什么,自己该不该开窗?若是开了,他怕是要跳进来,他若跳进来,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她一个未婚女儿家被男人夜闯香闺,传出去,怕是名声尽毁的……   这么胡乱想着,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该去开窗户再和他私会了,可是手却是不听使唤,已经是搭在了窗棂上。   于是萧敬远便看到,那双推开窗子的手上,秀气精致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如今是再没其他顾忌的,伸出手来,便握住了那手指。   女孩儿家的手指细嫩柔弱,指尖泛着凉,轻轻颤着,被他收拢在手心里。   她咬唇,想要抽回来,却是根本不能。   他的力气太大了,握住就抽不回来的。   萧敬远看了看四周围,压低声音道:“我进去,免得被人看到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是这般让人羞涩,阿萝不敢去想如今两个人这般私会算是什么,咬咬牙,还是侧过去身子,放他进来了。   萧敬远纵身一跃跳入了屋内,便觉一股轻淡香气笼罩了自己,他先回转过身,小心将窗子关好了,这才低头望向低头羞涩的小姑娘。   “你屋里有一股香气,这是什么香?”他上次来就闻到了,当时便觉得好闻,只是当时没来得及问而已。   其实他平时也不是会在意女人身上有什么香气的人,可是唯独阿萝房中的香味,却让他颇觉得熟悉,倒像是哪里闻到过。   “哪有什么香!”阿萝其实不爱那些花啊粉的,小时候跟着老祖宗,老祖宗喜熏炉里放些柏叶,她也跟着闻闻,后来分家了,她离开了老祖宗,再后来老祖宗故去了,她也就不怎么摆弄那些香啊粉的。   萧敬远见她爱娇地撅着小嘴儿,娇憨情态着实惹人怜爱,不由轻笑了下,低声道:“没有就没有吧,如今我只问你一件事。”   “七叔,什么事儿啊?”阿萝心里隐约知道,大概是他该算白日旧账的时候了,可是她哪能自投罗网,便故作懵懂地望着他,一脸茫然状。   萧敬远听她那声音分外甜美乖软,仿佛春日里才刚出锅的蜜糖,舔一口,能从舌尖甜到心里去,心中也是泛软。不过此时虽不想为难她,还是故意道:“你还装傻?白日里是谁气势汹汹地质问我,说我是骗子,混蛋,还有什么来着?”   阿萝脸上绯红,两眼滴溜溜乱转,耷拉着脑袋都不敢去看萧敬远。   萧敬远看她这般,面上越发带了笑,不过却又故意想逗她,便又道;“还说我欺你年幼,哄你,耍弄你,还说我始乱终弃?说我把一个金丝貂绒大氅当宝贝到处送人?”   阿萝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蠢啊,她怎么这么蠢?   眼珠转了半响,最后还是忍不住强词夺理反驳说:“我也是看到别人穿着……别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自然就误会了……”   越说越是自知理亏,那声音便越来越低,最后在小嘴儿里含糊着根本说不出了。   萧敬远看她那羞愧的小模样,更是想逗她了,便故意道;“那金丝大氅姑且不提,只说你骂我的话,什么叫做始乱终弃?你好歹和我说清。”   “始乱终弃……”阿萝下意识地重复了下,回味在舌尖,细想那意思,真是险些把舌头咬掉。   始乱终弃啊……   男人的眸光灼热地盯着她看,她羞愧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嗯?”低沉沙哑的男子声音在香软的闺房中响起,他不疾不徐,却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告诉我,什么叫始乱终弃?我什么时候乱了?”   “这这这……好像没乱……”简直想哭,她怎么会一气之下瞎用词,说出这种话来?   可是男人根本没有听她解释的意思,反而是往前迈了一步。   两个人原本就距离近的,如今萧敬远往前迈一步,那几乎是紧贴上了。   男性强悍而略带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阿萝属于女儿家的敏感和直觉让她不由得一个瑟缩,身子微颤,两腿发软,不自觉便要往后躲。   可是谁知道,仓皇间,身后竟然是个五斗柜,她后腰撞在五斗柜上,竟是引来阵阵痛意。   当着萧敬远的面,她又不好龇牙咧嘴地喊疼,只能是硬生生抿着唇忍着,可是越忍越是疼,竟然不自觉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声。   朦胧夜色如纱似雾,缠绵香气似有若无,姑娘家轻蹙着秀气的眉尖,发出一声嘤嘤低叫,一时之间,仿佛沙鸥略过水面惊起一层波澜,仿佛草芽儿拱开石峰露出了枝叶,又仿佛山洪终于冲开了堤坝,萧敬远呼吸沉重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终于陡然伸出手来。   强悍的手臂伸出,绵软香媚的姑娘被紧紧箍住。   “别——”她下意识地轻叫,可是话没出口时,却别一阵浓烈的男性气息压倒,紧接着,便感到双唇被什么堵住。   热烈滚烫的唇舌毫无顾忌地分开她的唇,唇齿交缠,呼吸萦绕,她惊得瞪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他。   男性刚硬的脸庞因为距离太近而变得陌生起来,太过深刻的剑眉下,无法看懂的火热双眸紧盯着自己,仿佛要看穿自己的一切。   阿萝含糊其辞,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想推开他,却又推不开。   他的舌犹如巨浪袭来,一波一波让她呼吸都变得艰难,最后只能瘫软在他怀里,两只手攀附住他强健有力的双肩,任凭他为所欲为。   夜色中,唯有男女交缠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两腿虚软,半靠在他胸膛上,将脸儿埋在他厚实的胸膛上,一时竟不敢抬头看他。   “阿萝——”经过这一番后,男人的声音粗哑得简直不像他了。   “嗯……”她软软地应了声,依然羞涩得不能抬头。   “你说我始乱终弃,你可知,什么叫乱?”说出的话,犹如醇厚的美酒,带着动人的诱-惑感。   “不知!”她小小声地,干脆地这么回道。   其实心里是知道的,哪能不知,只不过她不免赌一把,他便是敢闯进来这么欺凌自己,也未必真得敢做到最后一步,女儿家的清白,他终究是要顾忌的吧。   毕竟……两个人之间,距离走到那最后一步,实在还很遥远。   萧敬远看她故意扭过小脸去,带着一点点赌气撒娇的羞涩,忍不住便抬手,轻轻抚过她泛红的脸颊,入手只觉得滑腻细嫩,当下忍不住多摸了几下,又见那小嘴儿红润润的泛着水泽,便用大拇指轻轻搓了下。   阿萝没防备他竟然这样,薄唇儿被他那手一碰,只觉得一股子酥麻便从唇际窜向全身,当下有些气恼,便用牙去咬那手指头。原本以为他会躲的,谁知道他根本没躲,就这么被她咬个正着。   她不敢置信,莹亮的眸子闪出惊讶,仰脸望向萧敬远,却见萧敬远深眸紧紧锁着她,根本没有要抽回去手的打算。   她这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排白细小牙儿咬着那手指,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萧敬远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肢,微微俯首,唇齿来到她耳边,竟然叼住她的小耳垂轻啃。   她痒得发麻发酥,连忙放开了他的手指头,一边躲闪着,一边小声求饶。   “以后还敢冤枉我吗?”男人的声音带着诱哄。   “不……”她低声求饶,气喘吁吁。   “真是个小傻瓜!”萧敬远是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别说那东西根本不值得什么,便是再金贵,我既是特意为你做的,难道还会送别人?”   在他心里,阿萝自是和别人不同。   再说了,他像是那种巴巴地去讨好女孩儿给人家送衣服的人吗?   “不是,不是……”既是自己做错了,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样,只能一遍一遍求饶了。   “小笨蛋。”萧敬远轻啃那晶莹剔透的耳垂儿,忍不住又这么说了一句。   明明是在挨骂,可是那声音里不知道透出多少呵护,阿萝第一次觉得小傻瓜小笨蛋也可以如此动听。   “我才不笨呢!”阿萝想小声辩解下,谁知道那冯姑娘竟然做出来一个高仿呢!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记起一件事,便忍不住道:“先不说这个,我且问你一事。”   “嗯?”萧敬远抱紧她在怀,暂且放过她的耳垂。   “你送我的那玉,为什么上面刻了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就是萝啊,我瞧着上面刻的就是这个。”她心里是疑惑的:“看着年代颇久,并不是现在刻的。”   她才不信,七年前他就在自己玉上刻了一个七岁小姑娘的名字!   萧敬远默了片刻,却是没答话。   “怎么了?说话呀!”她软软地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   萧敬远沉吟片刻,却是笑了。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却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萧敬远低首凝视着小姑娘洋溢着好奇的清亮眸子,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温声道:   “等你嫁于我为妻,洞房花烛之日,我自会告诉你。” ☆、第94章 待到洞房花烛夜   他说,待到洞房花烛夜, 他便会告诉自己。   阿萝躺在榻上, 回味着这话, 再想起将来的洞房花烛夜, 已经是痴了,咬着唇傻傻地想着将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猛然记起自己和萧敬远的约定。   她并不想嫁到萧家去的啊, 若是真嫁过去, 总也要查出萧家那可能害了自己的人,免得自己再落得上辈子的下场。   若是萧敬远查不出……那自己和他自是没夫妻缘分了。   想到这里, 不知为何, 心口那里竟隐隐作痛, 竟觉得仿佛缺了一块。   如此反复思虑半响, 最后终于叹了口气:“下次他再如此孟浪,是万万不能允他的, 自己可不能真一心信了他,总该为自己多做打算。”   ****************************************   却说宁氏因这些日子操心着叶青莲叶青蓉两姐妹的婚事,倒是把对自家女儿的心少操了些, 以至于并不知道女儿早已有了心事。   好在叶青莲叶青蓉姐妹的亲事,总算挨个定了下来。   叶青蓉订的是之前望都侯府的庶子, 自是十分满意,而叶青莲订的却是礼部员外郎家孙靖宇家的侄少爷, 那侄少爷自小养在乡下, 之后父母亡故, 便投奔了伯父礼部员外郎孙靖宇。   宁氏是特意过去相看过的,知道那侄少爷长得一表人才,且饱读诗书,孙员外郎对这位侄子也是寄予厚望的,只等着来年开春便要从科举入仕途。   宁氏也想着,这侄少爷父母皆不在,是好事也是不好,好的是以后叶青莲嫁过去便当家做主,不好的是终究少了父母扶持。不过这一个不好,又可以由伯父那边来弥补,倒也算个好亲事。   为了这婚事,宁氏自然也问过叶青莲的意思,叶青莲低着头没说其他,只一句“但凭婶母做主”,宁氏见她没什么意见,又再次和叶长勋商议过后,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只等着看个好日子,对方迎娶了去,从此后,她也算是少了一桩心事。   阿萝自是知道母亲订的这两门婚事,她私下也试探过叶青蓉的意思,知道叶青蓉颇为满意,便又问起叶青莲的意思。   “她那性子,真是越发古怪,我也看不出来她怎么想的,不过既是没反对,想必是愿意的!”叶青蓉如今对自己这亲姐姐,也是颇多不满了,只觉得她脾气越来越古怪了,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的。   阿萝听这话,多少也明白,那位心高气傲的姐姐,必是极不舒坦的。   不过想想母亲为了她的婚事,已经尽力了的,她便是不满意又如何?如今她这般境地,能有个出身清白且颇为上进的后生肯娶她,已经是不错了。   至于叶青蓉的那位侯门庶子女婿,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当下阿萝也就不再理会这叶青莲心思了,只盼着她早点嫁出去,免得又生出什么事端。   春去夏至,外面柳枝儿有黄转为了墨绿,日头一天比一天晒起来,叶青莲和叶青蓉的大事也都定下来,日子都看好了,分别在六月和七月,只等着到时候各自出嫁。   宁氏心知在送嫁两位侄女上,必须小心谨慎,不可落下把柄,当下也是花了不少银钱和心思,给她们两个置办嫁妆。   这一日,因是端午节,宁氏早几日就命底下人准备好了五色香囊以及各色丝线等,备好了车马,又命叶青川叶青越陪着,让阿萝她们好生出去玩耍。   “等过了五月,就该出嫁了,到时候上有公婆,下有妯娌小姑的,自是没如今这般自在,你们二人出去好生玩耍。”   叶青蓉听了这话,颇有些感动的。纵然因为当年的许多事,她对宁氏也颇有些积怨,可是这些日子过下来,宁氏对她们姐妹倒是真心以待,不说其他,只说那婚事那嫁妆,都是尽心尽力没有丝毫亏待的。   作为一个家中破败的侄女,能得婶母如此对待,她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叶青莲脸上淡淡的,倒是没说什么。   阿萝冷眼旁观,心里跟明镜似的,想着如今且把这大堂姐打发了,以后少来往就是,反倒是叶青蓉,好歹心里知道感恩,以后倒是个能交往的。   只是当下自然也故作不知,面上依然陪着她们,准备出去看龙舟赛。   出了门,上了马车,只见两旁的楼宇都已经挂上了五色彩旗,街道上人烟稠密,挑担骑马的不计其数,看相算命叫卖各色货品的此起彼伏,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青越是小孩儿心性,一出大门已经是两眼放光,一双眼东撒西看的,哪里是有心思陪着姐姐慢悠悠坐轿子的人。   阿萝见此,不免伸出手指头捏了捏叶青越的耳朵:“说什么要陪着姐姐出来,分明是自己想玩儿!”   叶青越不怕被柠耳朵的,嬉皮笑脸地道:“咱们都是一家子的好姐弟,哪里分得那么清,你玩我玩不都是玩。”   这话惹得旁边的叶青萱也忍不住笑起来:“青越实在是调皮,心眼子也多。”   正说着,一行人到了护城河旁,阳光明媚,水波荡漾,游船画舫,舞龙斗狮的,还有那熙熙攘攘人群,好不热闹。   叶青越下了轿子,恰遇上冯将军家的次子,那个和他年纪相仿,往日颇有些来往,两个小孩子一见,算是得了趣,闹作一处,你打我踢的。   阿萝见此,也就不拘束着他,只命底下人好生跟着,其余便随他去吧。   因叶青川眼睛不便,三姐妹便陪着叶青川来到了岸边一处凉亭,摆上了鲜果瓜子等,兄妹几个人围坐一团,一边随意闲聊,一边饱览护城河端午风光。   四个人正说着话,便见不远处走来一行人,看过去时,却是牛家几个兄弟。   那牛千钧自然是在其中的,老远一看到阿萝,已经是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瞧过来。叶青川眼睛不好,并不知,只疑惑怎么原本说笑的阿萝忽然没声了。   旁边叶青萱便掩唇笑着道:“哥哥,是牛将军家几个公子过来了。”   叶青川听闻,便“哦”了声。   他自是知道牛家曾经有意和自家结亲的,只是后来家中连番事故,之后这件事也淡了下来。再之后家中风波过去,想必是牛家也没脸再提,也就没了音讯。   如今听说牛家几位公子过来,他倒是不置可否。   而阿萝呢,想起牛千钧,那位她曾经想着可以当个好夫婿的人选,如今已是恍如隔世。其实之前家中出事,人家不凑边,她也能理解。   毕竟牛家兄弟几个,自家这事儿牵扯颇大,牛千钧只是家中三子,又是年少,自然做不得家里的主。   可是……道理是明白的,心境却是没法回去以前。   更何况,她是已经许诺了萧敬远的。   是以面对牛千钧投过来的热切目光,她躲开了眸子,根本不愿意去看。   牛千钧虽然性子直爽,可也不傻,见佳人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的样子,心里便是一咯噔,约莫明白,不免有些失落。   此时牛家兄弟已经到了近前,叶青川自然起身应酬,彼此称道一番,又谦让着坐下了。   叶家几个姐妹见此,便提议过去河边看船,倒是把凉亭让出来给几个男子说话。   阿萝听此,正中下怀,便忙不迭随着两位堂姐过去岸边,谁知到了岸边,正赏着龙舟,一回头,便见牛千钧跟在后面,也过来了。   她顿时扭过脸去,不情愿地唤了声:“牛公子……怎么过来这边?”   牛千钧看她那一脸的不喜,真仿佛大冷天喝了一嘴冰碴子,冰冷冰冷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就这么愣了半响,最后终于喃道:“三姑娘,可是生我的气?”   阿萝闻此,轻叹。   她还是要把话和他说清楚,牛千钧其实是个老实人,自己也不该吊着人家耽搁人家。   “牛公子,你何出此言,你我素无瓜葛,又哪赖的生你气?”   这一句话,可是把往日两个人在杨柳堤岸多少眉来眼去的情义全都抹煞了。   牛千钧一听急了,越发觉得阿萝定是生他的气,忙解释道:“三姑娘,之前你家出事,我也求了我爹,并且张罗着打听消息,我曾经过去你家外面想着探望你,只是外面都是守卫,我不能其门而入罢了!我还使了银子,买通了人,想法给你递消息的,这些你都没收到吗?”   阿萝拧眉,她并不知道牛千钧为自己做过这些。   不过就算知道了,如今也是为时已晚。   她早给了萧敬远许诺将来,抱也抱了,亲了亲了,断断没脸再和牛千钧牵扯不轻。   “牛公子,你往日所做,我自是感激,会回禀了父亲,请他哪日登门道谢,只是这些话,倒是应该和我父母提起才是。”   牛千钧听她有一句是一句,都是把他往外推,仿佛他和她素无瓜葛一般。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她,看她那细致眉眼上面的淡漠和疏远,竟觉得仿佛根本从来没认识过她一般。   往日那个在他面前含羞带笑的小姑娘,哪里去了?   还是说过去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梦?   “牛公子,若是无事,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阿萝低首,这么道。   牛千钧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绯色衣裙在风中翩翩起伏,一直到那纤细身段消失在人群中,他都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想,她还是怨恨自己在她家落难时,没能出手相助吧?   *****************************   而阿萝离开了牛千钧后,把那一脸的淡漠终于抛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能说清楚是再好不过了,不然她都觉得自己仿佛骗了人家似的。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牛千钧难受了,早早死心,去寻别的女子吧!   她正想着,便觉原本照在脸上的阳光仿佛被什么挡住了,回过神来,却见前面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颇为高大,阴影几乎把自己全部笼罩住了。   心中有所感,缓慢地抬起头来,果不其然,一个男子正皱眉站在自己前面,那张刚毅的面庞泛着黑,简直仿佛捉奸的丈夫一般!   “额……七叔,好巧啊……”阿萝愣了愣,连忙绽唇笑一笑,打了个招呼。 ☆、第95章 吃醋的萧敬远   阿萝猛地见了萧敬远,也是唬了一跳, 又看他满脸醋意, 自是乖巧地一笑。可是萧敬远却依然拧眉, 看看左右没人注意, 便低声道:“随我过来。”   他声音压得极低,显见的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阿萝做贼一样看看四周围, 便悄无声息地跟着他往前走, 拐过一个羊肠小道,又越过一片芦苇丛, 便来到了僻静处。   此处闹中取静, 只能听到周边喧闹的锣鼓声呐喊声, 却是根本看不到人影的。   “你——”她睨了他一眼, 微微噘嘴,娇声道:“干嘛这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你多少银子!”   萧敬远挑眉,淡声道:“你没欠了我银子, 却欠了我别的。”   “什么?”   她疑惑地抬眸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犹如见底, 这让他胸口微紧,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这些时日, 几乎是夜夜都想, 每每不能入眠, 可是他找遍了萧家上下,也想遍了一切可能,依然没有找到那可疑之人,可疑之地。   偏生又赶上新帝登基不久,朝中不知道多少事,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竟然连过来见她一面都不能。   好不容易今日是端午佳节,也是百官沐休之日,他特意寻了件颜色鲜亮的长袍,又用了样式新鲜的玉簪束发,自己在铜镜里看了一番,并不会显老,这才邀着三五个好友,以品茶观景为由,过来这边。   在熙熙攘攘人群中,一眼就捕捉到了那抹娇美纤弱的身影,心里刚泛上暖意,便见她正低头在僻静处和那牛千钧说话。   别的看不清,可是牛千钧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心下自然不悦,便别了几位好友,过来堵她,谁知道看她见了自己,丝毫没有歉疚的样子,反而是不知所谓的笑嘻嘻模样,这自然更添了他心头恼火。   “小笨蛋,刚才你和谁说话?”   “我……和牛公子说话。”阿萝一脸无辜状,想着也是不赶巧,自己和那牛千钧就说了几句话,怎么偏生被他看到?   “嗯。”萧敬远没多说,只望着她那茫然的小模样,丝毫没有放过的意思。   “就随意说了几句嘛……”阿萝想含糊过去:“见到了,自然会说几句话。”   “我看你们倒是颇说了好半响,不像是随意说几句。”萧敬远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谎言被揭穿,阿萝尴尬地轻“咳”了声,只好老实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以前还想着,这是个好夫婿人选,或许能做成亲事,如今不存着那念想了,自然是好好和人家说,免得吊着人家,倒是我的不好了。”   萧敬远先听得什么“好夫婿人选”本是颇为不适,只恨不得将那牛千钧直接打发到边疆去,一辈子不要出现在燕京城才好,结果又听得阿萝说什么“如今不存着那念想”顿时心中微松。   不过他还是问道:“为何如今不存念想了?”   阿萝被他这么一问,倒是说不出话来,眼珠儿转啊转,小白牙咬着唇儿,几分羞涩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小小的不满,想着他是故意问自己的吧。   谁家姑娘,被他潜入香闺,抱了亲了,还要没事吊着其他男人啊?   想起这个,她脸上微红,不过还是忍不住小声埋怨道:“你既是不知,那就当不知!我不和你说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   谁还没个脾气啊,他这么一脸妒夫地跑过来质问,她还不爱搭理他了呢!   萧敬远自然不能让她走的,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阿萝当然要扭捏一下下,哼哼两声,最后才就范。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她不情愿地睨他一眼。   “你既知和牛千钧说个清楚,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那位惦记你的三皇子说清楚?”萧敬远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问道。   阿萝听闻,想着他还真是得寸进尺,倒很是知道怎么拿捏自己,要把自己的后路都给断了,到时候自己没其他人选,少不得之内只能嫁他吧?   虽说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自己几乎没有退路,可终究是不舒坦,便故意道:“当日说好的,你查清楚,解了我的心结,如今怕是一筹莫展,根本差不清楚,却跑来逼问我这个!至于说到三皇子那边,我连见都没见过人家,要我怎么说?难道我还得巴巴地跑到人家府上,求见了,再说三皇子啊我可看不上你?”   萧敬远看她那红润小嘴儿一张一合的,仿佛箩筐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好一通说,不免哑然,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   有时候说她聪明吧,她偏生给你傻乎乎的,有时候以为她傻吧,她那小嘴儿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又能一通说把你绕晕,让你没奈何,只能全都听她的。   “小丫头,你这分明是吊着我,那所谓梦中阴暗潮湿之地,我一时半刻又去哪里查?还有什么梦中害你之人,那人既没出现端倪,或许如今根本不存在,我又怎么可能查得出。”   这件事他也想过了,正如曾经阿萝问他姓柯的神医时,他并不知晓一般,那是因为“柯”姓神医那个时候还不姓柯。   同理,说不得那什么阴暗潮湿之地,那什么害她之人,如今还根本没出现。   “我不管,既是查不出,那我之前说的统统作废!”她才不想听他讲道理呢,反正不解除这个心结,她是不可能嫁到萧家去的。   嫁过去干嘛,等着再来一次吗?她可是不会忘记,当年萧永瀚就是随着他这位“七叔”远征而去,若是这辈子真如上辈子那般,到时候他便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也未必能救自己性命了!   萧敬远无奈,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她猝不及防的,就被拢到他胸膛上紧贴着,待到想逃,已经是来不及。   伸出拳头捶打一番:“放开放开,你怎么可以来不讲理的!”   萧敬远咬牙切齿:“那你先告诉我,若我真查不出,你是不是就要弃我而去,然后留着那位三皇子以后嫁给他?”   “那又如何?”她胆大包天,在他怀里仰起脸来,小下巴高高抬起地挑衅。   “你——你心里竟然还想着别的男人!”   “哼,我可没答应一定嫁给你,还不兴我多留几个心眼啊?”   谁知道这话还没说完呢,萧敬远已经俯首下来。   “唔唔唔……”她那小嘴儿再没能说出话来,只剩下呜咽之声。 ☆、第96章   说起来阿萝也是自己给自己惹下祸来,明知道那萧敬远是善妒的主儿, 也眼瞅着那人双眸泛着煞人的妒意, 可偏偏就故意招惹他, 非但不求着饶赶紧撇清了自己和三皇子, 反而话里话外还要拿三皇子做后路,这下子可算是激恼了萧敬远,当下将她摁在怀里, 好生一番啄吸。   阿萝开始还气不过拒了两下, 后来半推半就的,不多时已经是腿脚虚软几乎站立不稳, 便半瘫在萧敬远怀中任凭施与。   夏风习习吹过芦苇丛, 白中泛灰的芦苇枝干身姿柔软地在风中摇摆, 仿若一个正当好时候的少女扭动婀娜腰肢, 河边野生的荷花并不知名野花野草此时开得正好,怡人香气随着轻风阵阵袭来。   萧敬远低首将自己坚硬的下巴埋在那馨香柔软的发丝中, 吸入鼻中的是荡人心扉的甜香,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哪个是她的体香, 哪个是这夏日的花香。   隔着层层叠叠的芦苇丛,龙舟赛正是如火如荼, 喊号子的声响震天,还有那嬉笑声, 助威声, 鼓掌声, 锣鼓声,阵阵传来。   那些声音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近。   阿萝闭上眼睛,沉浸在萧敬远带给自己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中。   或许是因为在野外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震天响的锣鼓声仅仅是一片芦苇丛之隔的缘故,男女之间的羞涩又多少带了禁忌的滋味,这让她多少有些难以自控。   萧敬远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看她湿润的睫毛犹如沾了露珠的蝴蝶翅膀,唯美而蛊惑,不免越发不能自拔,低首啄上她嫣红柔滑的脸颊。   “现在可还嘴硬?”他低声这么问道。   半躺在他怀里的她,透过那飘浮在眼前的苇叶儿,抬头望天,天空湛蓝,蓝得清透辽阔。   微微合上眸子,她感受着他沙哑声调中特有的柔软。   她知道,她和他此时的行径颇为荒唐不羁。   上辈子的那个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看上去严厉肃穆的男人还可以有这么荒唐的行径,更不知道,原来他的语调可以如此柔软,沙哑中带着宠溺的那种柔软,仿佛如这辽阔的天际般可以包容她一切一切的不懂事。   她抿唇轻笑了下,依然懒懒地半闭着眸子,没有答话。   “说不说?”他盯着那细长湿润的睫毛,看那细碎阳光投射在她细腻的肌肤间,仿佛能看到上面女孩儿特有的柔嫩茸毛,于是他难得起了玩心,用自己的鼻子抵上,故意这么逼问她。   *************************   而就在芦苇丛的另一边,三皇子正略显焦躁地踱步。   他是早知道消息,今日阿萝会来龙舟会,所以今日一早,他是特意打扮齐整了过来,实指望能见到她。之前远远地在船上看到她的身影,心里一喜,便忙命人将船停靠了,想着过来和她说话。   谁曾想,刚靠了岸,就见她跑到一边,和一个黝黑的少年说话。   他眯眸望过去,一时不知道这是哪家小子?   后来还是身边人提醒,说起来,知道这是牛将军家的公子。   他自然是十分不喜的,可是阿萝和别人说话,他似乎也管不着,至少现在是管不着。   当下忍耐片刻,远远地看着,最后终于见阿萝和那牛千钧告别了。   于是微松了口气,连忙下了船,匆忙过去,想着找到阿萝,好歹把当初阿萝父亲的事说清楚。   谁曾想,他来到岸边,却怎么也不见阿萝踪迹了,便是命人寻了阿萝的哥哥叶长青,也根本不见阿萝随着叶长青。这下他心感不妙,又不想声张免得有损阿萝清誉,又想赶紧寻到阿萝,只能命底下人暗地里四处寻。   寻了一圈也不见人,终于按捺不住,命人将那牛千钧唤来。   牛千钧听了阿萝那番话后,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和佳人无缘了,心中十分失落,一脸黯然,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岸边,望着那锣鼓震天响的龙舟,心里想着之前阿萝姑娘对自己的种种情态。他想着明明之前她对自己不是无意,怎么好好地忽然这么冷淡,想必还是生气自己在叶家遇到大难时不能出手相助吧。   如此一想,好生颓然,深觉自己无用,想着自己便是以后一展抱负,功成名就,又能如何,佳人再也追不回,便感了无生趣,只恨不得一头栽进这河水里才好。   谁知正难过着,忽然得三皇子召唤。   他是知道三皇子有意阿萝的,当下越发难受,便瞪眼朝三皇子看过去。   三皇子性子虽温和,待人也颇为谦逊忍让,可是事关自己心爱的女子,此时面上也并不太好,眸光清冷地扫过去,颇有些妒意。   四目相对,一个是红着眼睛恨恨的,一个是看似镇定其实暗藏妒意,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三皇子拧眉,不明白这人为何一脸恨意地看着自己,颇有些不悦,之后哑然,想着牛家儿子果然是个莽的。自己好歹是皇家血脉,太子胞弟,这傻瓜竟然敢这么看着自己?一时又有些无奈。   “叶家姑娘呢?”他虽然无奈这莽人,可担心着阿萝,还是张口问道。   “你倒来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别人忌惮这是皇殿下,他此时心里可没想着这个,出口便是顶撞。   三皇子越发无奈,便是脾气再好也不免拧眉。   “为何问我?”   “你自己心里知道!”   牛千钧觉得,可怜的阿萝姑娘一定是经过叶家大难之事,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遂选了这有权势的三皇子。   “你——”三皇子无语了,他怎么就遇到这么个莽货?   “刚才在船上,我看到阿萝姑娘在和你说话,可是下了船,一转眼功夫便不见了,是以过来问你。”   三皇子深吸口气,想着找到阿萝姑娘为重,他堂堂三皇子,还是不要和这么个莽人一般见识的好。   “你,你真得没看到三姑娘?”   “我若看到,何必来问你?”泥人也有点脾气,三皇子没好气地反问。   这下子,牛千钧也觉得不对劲了,他抬手摸摸脑门:“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三姑娘已经过去找叶家少爷了?”   怎么可能!   三皇子心感不妙,当下不再理会牛千钧,连忙派人去寻叶长青,底下人办事很利索,不一会功夫就回来禀报,说是叶长青处并不见叶家三姑娘。   这下子三皇子脸色变了,自然是带着人四处寻找。   牛千钧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牛皮糖一般跟在三皇子身后,也一起找人。   只是他们深知万一有个意外,事关阿萝闺誉,自然不好声张,只能不动声色地找。   **********************************   这边阿萝正半倚在萧敬远怀里,两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偶尔间鼻尖相碰,耳厮鬓摩,心间轻荡,恰如那轻风起时吹动的水中万千涟漪。   “阿萝,等你及笄之后,我便上门提亲,如何?”萧敬远醇厚沙哑的声音犹如美酒,在阿萝耳边轻轻响起。   阿萝闭眸,不言语。   她才不会轻易答应他呢,萧家的门,她便是要进,也不是现在。   “阿萝,你——”这边萧敬远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听到阿萝发出低低的一声“啊”。   “怎么了?”他望着怀里人儿拧起的弯眉,不明白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怎么她忽然这表情?那样子,仿佛是看到了前面有一个姑娘最怕的毛毛虫。   阿萝灵动的眼眸闪动着做贼一般的光芒:“七叔,有人在找我,他们要过来这边了。”   萧敬远听闻,微怔,凝神细听,果然有靴子踩踏岸边潮湿草根的声响,正是朝这边走过来,甚至还伴随着拨弄开层层芦苇丛的沙沙声。   他脸色轻变了下,搂着怀里的阿萝,凝视着她。   “看,你也知道害怕了吧?”阿萝见他竟然变了脸色,万没想到他还有害怕的一天,颇有些幸灾乐祸:“咱们还不赶紧跑,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萧敬远挑眉,见她原本还颇受惊吓,如今竟这么说,也是无奈。   他其实自然不惧什么,如今不过是诧异罢了。   他自己是习武之人,耳力惊人,如今不曾察觉,一则是因怀中佳人牵去了心神,二则是因外面锣鼓噪杂,可是万没想到,怀中这小小佳人儿,分明是不会武的,竟然能听到这声响。   想起之前她说自己能知未来事,此时越发信服,不免抬起大手,轻捏了下她精致的小下巴。   “你这小人儿,还有什么其他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阿萝扭过脸去,挣脱他,焦急地道:“他们就要过来了!是三皇子,啊,竟然还有牛千钧?不对不对,还有我哥哥啊!咱们快跑!”   说着,仿若做贼一般,拽着他的袖子就要跑。   萧敬远见此,颇有些哭笑不得,恰此时,那脚步声更近一步,萧敬远打横抱起阿萝,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已经犹如燕子点水一般,踏着那细密柔软的芦苇,飞向不远处。   于是当三皇子牛千钧等人,寻到此处的时候,不过是见风吹芦苇,沙沙作响罢了。 ☆、第97章   这一日, 当三皇子并叶青川等人左右寻找阿萝而不得后, 却见阿萝正和几个相熟的侯府姑娘在河边看龙舟,众人不免长吐了一口气,总算放心下来。   之后三皇子和叶青川牛千钧等也一起看龙舟, 牛千钧便不提了, 那三皇子眼睛一直往阿萝身上扫, 显然是有话要说,只是阿萝根本不理会,故作不知罢了。   三皇子慢慢也就看出阿萝的意思,眼中颇有些失落,阿萝只当没看到。   牛千钧开始的时候还红着眼圈瞅向阿萝,后来见三皇子那掩藏不住的黯然, 倒是颇受安慰。   看着别人和自己一样失意,总比自己一个人失意好受多了。   晚间回到家中, 阿萝不免想着白日之事, 心中忐忑,忐忑之余又不知道多少甜蜜。谁知道正想着,却听得外面有脚步声, 不多时丫鬟过来回禀, 是叶青川过来了。   阿萝幼时和哥哥十分要好的,后来叶青川在外求学,兄妹二人相处不多, 如今听说哥哥前来, 阿萝自是连忙迎进来。   叶青川进来后, 一股轻淡药香便隐隐而来。   他摸索着坐下来,一双墨黑的眸子望着阿萝,却是问道:“阿萝,今日玩得可开心?”   明明知道那双眼睛是看不到的,阿萝却被看得脸上发燥,总觉得哥哥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她只好努力地笑了笑,对哥哥道:“开心。”   叶青川挑了挑眉,淡笑了下。   他长得极好看,清秀隽永,一双如同常人的黑眸仿佛两颗黑宝石,如今这么一笑,颇有种了然于心的味道。   阿萝抿了抿唇,不自在地别过眼去:“哥哥,这么晚了,怎么忽然过来问我这个?”   她知道哥哥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阿萝——”叶青川沉吟了下,却是道:“你眼看就要及笄了,父亲和母亲如今在操心你的婚事,想必你是知道的。”   阿萝没想到哥哥单刀直入这么问,偏今日自己和萧敬远还私下相会了,若不是哥哥眼不能视,根本不可能看穿这件事,她都要怀疑哥哥根本是知道的了。   勉强稳下心神,她心虚地低头道:“哥哥,婚事这种事,并不着急的,我这不是还没及笄嘛!”   叶青川一双黑眸带了笑意,安静地“凝视”着阿萝:“自不是非要你现在做亲,只是先寻觅着,若是遇到合适的,不妨先定下就是。”   这下子,阿萝脸上轰的一下子,简直要着火了。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她努力地回忆当时自己和萧敬远躲到一旁时,哥哥所言所语,难道说竟然发现什么了吗?眼盲之人,耳力一般非同寻常,他听到了动静?   可是就算他听到了芦苇丛旁躲了人,怎么可能听出来是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她只好装傻,起身跺脚:“哥哥这是什么话,便是要寻觅,自是父亲和母亲做主去寻,难道还要我自己去找不成?”   这自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就是自己去找了……   叶青川默了下,也是笑了;“阿萝急什么,我不过是看着今日三皇子和牛公子对你颇为殷勤,想着……”   他语音一个停顿,却是摇头道:“罢了,也是我多想了。”   阿萝听此,顿时大松了口气,原来根本是自己做贼心虚啊。   “哥,你多想了,牛公子那人,我是不喜的,性情实在不相投。至于三皇子,人家是皇殿下,这种高门,我可高攀不起。”   叶青川颔首:“说得也是,父亲也说,不指望你高嫁,只盼着你找个合心合意的,那三皇子虽然性情相貌文采都是上乘,可到底是生在帝王家。”   话说到这里,阿萝自然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之后生怕叶青川再提起这事来,当下便先发制人,问起叶青川也该定亲了。   果然这话一出,叶青川敷衍几句,便说天色已晚,就此告退了。   送走了哥哥,阿萝回忆刚才哥哥所说,最后摇头叹笑:“我也忒想多了,哥哥怎么会发现呢。”   不过想到哥哥的眼睛,还是喃喃道:“还是要催着萧敬远,看看他那个朋友什么时候从海外回来,赶紧把哥哥眼睛治好了是正经。”   而就在阿萝喃喃自语的时候,叶青川回到了自己房中。   屋中没有点灯,眼盲之人的房间,原本不需要点灯。   唯有清冷的月色透过细薄的纱窗照进来,映衬在叶青川清秀隽永的脸庞上,也照射进他犹如点墨般的眸子里。   他紧紧拧着和阿萝分外相似的眉,半响后,终于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玉佩,从颜色样式来看,是男人戴的,是他在芦苇丛旁捡到的。   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叶青川盯着那玉佩,却分明觉得眼熟。   他记起,在某一天,有个男人,曾经在妹妹窗外和自己逗留半响,并转身捡起了什么。   *****************************   过了端午,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了,叶家的叶青蓉和叶青莲的婚期也到了,宁氏筹备了许久,终于顺利将这两个侄女依次嫁了出去。   她约莫知道叶青蓉心里怕是有些怨气,都是同一家的姐妹,叶青蓉素来心高气傲的,如今婚事不如妹妹,怎么可能气平。   不过此时她也不顾上叶青蓉怎么想了,毕竟这么一个落难侄女,她能妥善送嫁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好歹把这叶家名声维护了,不让她们流落街头,这是同宗同族的长辈应该做的,又体面送嫁了,她这贤惠名声全了。   至于其他,任凭她们去吧。   送走了这两位,宁氏松了口气,开始一心想着自家儿女的婚事。   叶青川到时候了,阿萝也到时候了,都该好好挑一挑,还有阿萝的嫁妆,更该仔细准备着,自然是比两个侄女要用心许多。   阿萝私底下和母亲聊过,自然是万般推脱,只引着母亲先把哥哥婚事定下来再说。   又各种说辞,只要哥哥不娶,她是不嫁的。   宁氏没法,也是叹着气道:“素日宠着你,实在是宠坏了。”   阿萝说服了母亲,欢快地离开,心里却是琢磨着,赶明儿给萧敬远去个信,赶紧催催,再问下那柯神医的事,按照常理说,这个时候柯神医应该回来了,怎么至今不见人影呢?   谁知道过了两日,萧敬远回信了,却是说,柯神医从海外归来后,下了船,便不见人影了,如今他正派人寻着。   阿萝听闻大惊,对着那信左看右看,不免皱紧眉头。   仔细地推算了下日子,按说上辈子的时候,这个柯神医根本没出什么意外,直接就来到了燕京城,她记得萧敬远还陪着去了茶楼喝茶什么的。   怎么这辈子,却凭空多了这个波澜?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是自己重生导致的?   可是自己的重生,怎么会影响到如今和自己毫无交集的柯神医身上?   她皱着眉头坐在桌前,凝神仔细地回想着关于自己,关于哥哥,关于柯神医的一切,可是却毫无线索可言。   半响后,实在无法,她只能给萧敬远回信,请他务必早些找到柯神医,不能让柯神医出什么差池。   如今哥哥要做亲,那么哥哥的眼睛必须早点治好,要不然,怕是没什么好婚事的,说不得像上辈子一般胡乱将就。   可是让阿萝没想到的是,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一直到了这年的深秋之时,萧敬远依然没能寻到那柯神医。   这让她颇为失望,失望之余,也难免起了焦躁之心。   她以为自己重生一次,仗着有个萧敬远做靠山,便可以去改变人生许多遗憾,查漏补缺,去校正那诸多不如意,谁知道萧敬远也是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捉住了她的心,她想起自己和萧敬远的诸般亲密,不免越发忐忑。   如果说,这辈子在萧敬远的鼎力相助下,她依然没办法做到请柯神医救治哥哥的眼睛,那么是不是说,还有许多其他事情,也是无法改变的。   比如——她最后会被人冒名顶替她的人生,之后凄惨地死在萧家的水牢里? ☆、第98章   阿萝没想到, 期盼已久的柯神医没有来, 她却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她的姨娘一家。   当年宁家家道中落,家中几个姐妹各自嫁去。宁氏在宁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嫡亲姐姐的, 后来这位姐姐嫁入江南冯家, 得了一女名启月。   这位冯启月, 阿萝年幼时也见过,甚至还曾经为了母亲给她作画的事,还颇有些不快。   如今不曾想,这位表姐又来了。   只不过她这次过来,却是来投奔自家姨娘的。   原来冯家姨夫赴任并州,却在任上染了风寒, 当地偏远,医治不得当, 就此一病呜呼了。而之前冯启月被定下的夫婿, 恰也传来消息,因病逝世。两重打击之下,姨娘没法, 忍着悲切, 带着女儿回到江南,那江南冯家家中各房众多,不知道多少妯娌, 其中难免有些计较, 甚至也有些闲言碎语只说这母女二人是克夫的。这位姨娘素日和冯家诸妯娌不熟, 又恰自己没了夫婿做了寡妇,自是更加不喜,后来思量再三,干脆带了女儿,来到燕京城,投奔妹妹了。   当然也是想着,自家女儿已经十八,又做了望门寡,如今倒是来个燕京城,没人知道过去底细,好歹把亲事做了。   宁氏见亲姐姐来投奔,自是欢喜又悲切,悲的是姐姐命运多舛,喜的是两姐妹又能聚在一处。至于那冯启月,宁氏自是十分待见,亲自给她安置了房间,又取出自己的头面来送她,还请了燕京城的有名裁缝给她做衣裳。   阿萝见此情景,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不乐意了。她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上辈子就就因为这个表姐诸般失意,心里存了隔阂的,这辈子和母亲关系融洽,渐渐地也就忘记那些事。   如今她本就因为柯神医的事心里烦闷,偏又碰上了这冯家表姐过来,分明是夺去了母亲对自己的许多关爱,顿时心里越发烦躁。心中隐隐有种错觉,仿佛许多事,她终究是改不得?这可真真让人沮丧至极!   偏生这几日,冯姨娘身子不好,想必是千里迢迢地赶来,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受了寒,到了燕京城见了亲妹妹心里有了着落,这么一歇气就此病倒了。一连几日求医问药的也不见好,冯启月便要过去万寿寺为冯姨娘祈福。   冯启月远来是客,又不熟悉燕京城外地形,总不好她孤身一人过去,于是便商定阿萝陪着一起去万寿寺。   阿萝心中自是不太情愿,奈何她不好违背母亲的意思让母亲不快,只好打起精神去了。   又想起这些日子,因家中来了这么两位,又因上次端午节龙舟会上那么已经吓,至今没见萧敬远呢,便偷偷地去了信,让他知晓自己要去万寿寺。   那意思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没明说罢了。   因天渐渐冷了下来,山中也没什么好景致,不过是残叶败枝罢了,看得人扫兴。冯家表姐显然也是心事重重,虽同坐一辆马车,可是只托腮看着外面,并不见搭理阿萝。   阿萝将目光从外面的落叶收回,打量着这位表姐,却见她侧影,乍看之下倒是和自己极为相似的。   一时不免有些感叹,想着她母亲和自己母亲都是一家姐妹,传承到自己和她,这才如此相似,本是同根生,她又是不如意的时候,自己何必斤斤计较这些小事?   如此一想,倒是把原本的嫌隙抛却了,想着回头对她热情些,万不可不冷不淡了。   到了万寿寺中,先过去安置下来,洗手沐浴过后,这才过去上香,并求了经书,冯启月要亲手抄写的。   阿萝因心里有事,没心情看山中景致,也匆忙跟着冯启月回来后面禅房,想着萧敬远若收到自己信,想必会过来的吧?到时候他来了,正好当面问问柯神医的事。   谁曾想,外面木鱼声阵阵,室内禅香若隐若现的,她等了不知道多久,也不见萧敬远的人。   难道是找不到柯神医,也寻不见那害了自己的人,没脸来见自己了?   想想也不至于,依他如今的强硬厚脸皮,不像是知难而退的啊?   阿萝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及到后来,半靠在榻上,也就渐渐睡去。   恍惚中入了梦,她就梦到了自己又回到那个冰冷潮湿的地牢里,眼前是一双充满恨意的双眸,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起,把那女人的黑色面巾吹得忽闪忽闪的,露出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阿萝一惊,顿时从梦中醒来,醒来才知自己已经是满身冷汗。   这个时候雨春和翠夏连忙过来,见她这般,小心伺候着,又奉上了茶水。   阿萝忽然饮了一口,便命她们先出去了。   怎么好好地做了这个梦,她得仔细想想。   谁知道刚让两个丫鬟出去,她就听得隔壁房中出来一个声音,这其中,竟然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微惊之下,不敢大意,连忙侧耳倾听。   隔壁房中,住的自然是冯启月并她的乳母惠嬷嬷。   “其实说起来,姨太太对姑娘也是周到,我瞧着,她给你预备的这衣服头面,都是一等一的,并不比阿萝姑娘的差。以后婚事上,也自然是会上心,必能为姑娘挑个上乘佳婿。”   这是惠嬷嬷的声音,仿佛在劝说着冯启月什么。   可是冯启月的语气,却是颇为幽怨的。   “那又如何,我还是比不得阿萝。”   阿萝听闻这个,简直是一口血想喷出来。   想着前面有叶青蓉叶青莲,后面有个冯启月,这是她爹她娘,这是她家,怎么一个又一个的,家里出了事故,便来投奔自家,投奔了自家还没不满足,还要和自己比。   我呸,这就是传说中的升米恩斗米仇?   “哎,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回了江南,老祖宗那边是怎么个脸色,家里那些伯母婶婶的又是什么言语,你也看到了。如今幸好姨太太顾念着昔日姐妹情,这才收留了咱们,要不然,还不是硬着头皮在江南孤儿寡母看人脸色。”   阿萝听得连连点头,想着这位嬷嬷倒是个懂理的,至少知道承情。   谁曾想,冯启月听闻这个,却是一个幽幽的叹息,语音中竟仿若带着几分哽咽。   “嬷嬷,你是不知我心里的苦楚。”   “这……姑娘……”   “罢了,你也不必劝我,我想自己清净一会子。”   冯启月既说了这话,惠嬷嬷无法,只好下去。   而待惠嬷嬷下去后,阿萝只听得冯启月又是一个幽叹,仿佛不知道多少心事。   她兀自听了一番,知道再没什么动静,便不打算再听,谁知道恰在此时,冯启月却又是一个叹息,嘴里喃喃:“都是她的骨肉,都是她的女儿,凭什么我合该遭受这般?她对那阿萝万般宠爱,对我……又能如何……”   阿萝听闻这话,开始时几乎无法理解其中意思,半响后,才渐渐地品味出其中意思,而一旦品味出来,顿时整个人都惊在那里。   冯启月……也是娘的骨肉?   难道说,是娘在嫁给爹前,和那位前夫留下的血脉?   可是,可是这年纪根本对不上啊,冯启月比自己只大一岁罢了,怎么可能是娘在嫁给爹前生的?   如果说冯启月干脆是娘嫁给爹后生下的,那就更说不通了!真有这种事,早就瞒不住人了!   阿萝想了半响,依然想不通,此时真恨不得跑到隔壁房中,揪住这冯启月问个清楚!可是她到底是按捺住了,只因她很快想到另一件可怕的事情。   假如说,冯启月是自己娘的女儿,那就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了?   如果这样,冯启月对自己嫉恨有加,从而冒名顶替入萧府,那便完全说得通了。   毕竟若是对方只为了萧府少奶奶的身份,杀了自己给自己一个一了百了是最省心的,可是她偏偏不,她偏偏留了自己十几年的命。   是因为往日嫉恨太深,所以要看着自己一点点遭受痛苦,也要让自己亲耳听到她和自己的夫君萧永瀚是如何恩爱吗?   仿佛只有这样,那嫉恨才能缓解?   阿萝兀自在房中踱步,越想越觉得冯启月和上辈子那阴谋关系后甚大,她支起耳朵,想着再听听那边动静,可是却只听见沙沙之声,倒像是研磨的声音。   想必是冯启月在准备抄写经卷了。   阿萝拧眉,琢磨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去试探下她,或者说,回去后,去试探下娘,好歹先弄清楚她是否真得是娘的女儿。   可是就在此时,却听得窗棂上发来细微的声响。   那声响极小,若不是阿萝这般耳力惊人的,寻常人是根本听不到的。   她抿了唇,微松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这是萧敬远发出的动静。 ☆、第99章   听着外面那细微的声响, 她自然知道这是萧敬远来了。   不过她故意装作没听到, 继续捧着一盏茶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啊喝的。   哼,这么晚才来。   这么晚才来也就罢了,来了还不干脆点, 竟然还故意试探自己?   她干脆地沉住气, 就是不吭声, 也不跑到窗户前去见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那窗户被轻轻推开了,一个人矫健地跃了进来。   那人自然是萧敬远。   高大的身影走到阿萝跟前,挑眉道:“没听到我的动静?”   阿萝抿起唇,忍下笑意, 故意道:“哪有什么动静,我可没听到!”   说着间, 她睨了他一眼:“你这忽然跳进来, 可吓了我一跳。”   月光稀薄朦胧,仿佛一层似有若无的白纱笼罩在室内,院子里的松柏叶发出隐隐苦香, 不知藏在何处的蛐蛐婉转动人, 而就在这深秋静谧的夜里,十四五岁的女孩儿抬脸间,清澈动人的眸子漾出一丝带着调皮的笑意。   萧敬远呼吸微窒, 一时言语不得, 深沉的眸光也渐渐地变烫了。   “你——”虽说心中已动, 不过他到底压抑下来,平静地问道:“你刚才没有听到外面有动静?”   “我该听到吗?以前你还轻轻敲个门,刚才好像没有吧?”阿萝装傻,一脸茫然状。   萧敬远见此,不免疑惑。想着之前她能轻易听到三皇子牛千钧等人过来的动静,如今怎么却没听到自己的动静?   还是说,她这绝佳耳力根本是时灵时不灵?   阿萝本是逗他的,如今见他面色中带着不解,抿唇笑了笑,故意不提这事,却是问起柯神医的事来。   “对了,如今这柯神医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不见了?”   提着这事,萧敬远也是不解:“你所知道的柯神医,可有此劫?”   “劫?”   阿萝摇头,拧眉道:“按理说,这位柯神医应该是从海外归来,直接来了燕京城才是,不该出什么差池。”   萧敬远默了片刻,这才解释说:“本来他确实应该下船后,由我的属下接应,前来燕京城,我们信中也早已说好的。谁知道,他下了大船,乘坐一艘小船上岸,一转眼功夫,那小船上便没了人。”   “没了人?他落水了?!”阿萝心猛地往下一沉。   若是柯神医遭此不幸,那她哥哥的眼睛算是没救了?   萧敬远摇头:“我开始也怀疑这个,可是后来一想,他既曾随船出海,也算是熟知水性,怎么会轻易落水失踪?事后我也派人在那附近打牢寻找,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萝听着不免觉得蹊跷:“那到底是怎么了?是有人打劫了他,还是说他故意躲起来不想见你?”   萧敬远眉毛动了动:“不想见我,这个倒不可能,我又没得罪他,怎么会不想见我。后来我又细细追查了许多线索,想着或许是有人知道他今日上岸,便事先布置好了,将他劫持了。”   “是什么人要劫持他?难道说,除了咱们,还有其他人等着把他寻来让他看病?”   萧敬远看她歪着脑袋猜测的样子,虽说挂心柯神医的事,不过还是忍不住一笑。   她一心记着要把柯神医请来给叶青川治病,自然便猜想着别人打劫了柯神医也是要他去看病的。   不过这种猜测,或许是对的。   “这段时间我派人一路追查,已经多少有了眉目。”   “找到了?”   “是。”   阿萝看他说一句停一句,不免心急。   以前若是看他这样,会觉得他稳重,心生敬仰畏惧,可是现在这样,只急得她恨不得捉着他的说让他快些说。   “那你好歹告诉我啊!”   萧敬远看她这样,无奈轻笑了下,摇头道:“阿萝,我现在不说,是因为我暂时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是知道那劫持柯神医的幕后之人怕是也在燕京城。等我寻到那人,救回柯神医,自然会把这一切尽数告诉你。”   “也在燕京城?”阿萝倒是没想到这个,她不免头发发麻:“燕京城里的人,难道是你我认识的,会是谁呢?”   萧敬远却是不想让她操心这个的:“你不必多想,我已经派出手底下最得力的心腹,全力调查此事。少则几日,多则一个月,自会寻到柯神医,到时候,你哥哥的眼睛必能重见光明。”   阿萝听他说这话,倒是颇有把握,抬眸看过去,却见月光之下,那张刚毅的面庞明暗交错间,棱角分明,而那双凝视着自己的双眸,仿佛平静的大海,乍看平静无波,细望之下,却是深沉而温柔,深沉让人看不透,温柔让人心醉不能自拔。   四目相对,她心中一慌,忙低下头去。   萧敬远看她竟仿佛有躲避自己眼神的意思,若有所感,抬起手来轻轻抚住她的肩头。   他的大手颇为有力,而她的肩头细薄,这让他的手不免越发放轻了一些力道。   “怎么了?你今日是有什么其他心事?”说出的话,也是低沉温和的,带着点诱哄的味道。   阿萝脸上微红,她没想到萧敬远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她如今心里其实也是纷乱杂呈。   一个是记挂着柯神医的事,柯神医的失踪让她有无力回天之感,她甚至隐隐觉得,若是柯神医寻不到,怕是她根本无法改变惨死在萧家水牢的结局。如果是那样,萧敬远,她是怎么也嫁不得的。   另一个却是,实自从听了冯启月那番话,她不免开始怀疑冯启月和上辈子那女人的关系,或许冯启月就是那个女人?   可是如果冯启月说得到底是不是实情?   “七叔,有一件事……还是要麻烦你帮我查查。”阿萝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   毕竟这件事关系到母亲嫁到叶家前的隐秘,阿萝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事,你说。”萧敬远感觉到了阿萝的犹豫。   这一段日子,阿萝也算是对他事无隐瞒,可是谁想到今晚,她忽然仿佛平添了一段心事,对自己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那个……我想让你帮我再查查我娘以前的事。”阿萝无奈地咬唇道。   “嗯?你娘以前的事?”萧敬远之前是查过的,他没想到阿萝再次提起这件事来。   再次提起,怕是总有缘由的。   “嗯……”阿萝犹豫了一番,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娘,在嫁给我爹之前,可,可有什么骨血……”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都几乎低下头了。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萧敬远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   他凝视着她垂下的脑袋,看她面对着自己的那柔顺黑亮的发丝,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她没拒绝,不过靠在他胸膛上的她,颇有些不自在。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直说就是,现在这么吞吞吐吐的,倒是不像你了。”   他总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应该是刁蛮任性的。比如有什么事求他,难道不该是仰着头,理直气壮地说,你去帮我查查什么什么。   “哎……”阿萝轻叹了口气:“若这是真的,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总不好和外人提及的,再说了,万一被我爹知道了,怕是也不好。”   若冯启月真的是自己娘的女儿,不知道爹是否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也就罢了,若是不知道,还不知道引起怎么样的波澜。   阿萝的意思,即便是真的,她也得替娘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外人?”萧敬远拧眉,凝视着怀里那秀美的女孩儿:“所以你犹豫着觉得不好对我提起。”   此时的萧敬远,自是有些想法,只可惜,阿萝满心发愁这件事如何善了,根本没听出萧敬远的话外之音,只是点头道:“是啊,若是真的,必须瞒下来。”   这话一出,萧敬远默了好半响,最后才缓缓颔首道:“之前我查过你娘之前的事,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其他并没有什么线索,只是,我曾寻到了一位大夫,这位大夫,曾经去你娘所住的宅上,开过一味药。”   “嗯?”阿萝隐约猜到了,抬头望着萧敬远,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那味药,是安胎的。”   这话一出,阿萝心里咯噔一声。   越是不希望的事,往往越就是真的。   冯启月真是娘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姐姐?   “然后?”阿萝声音极轻,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   萧敬远听得那句“外人”其实是有些不快的,可是如今看她这样,倒是有些心疼,便压下自己的不快,温声安慰道:“未必那药真是开给你娘的,便是开给你娘的,那孩子也未必保住了。退一步说,便是保住了,也未必真是冯启月。如今你不必多想,还是以平常心待她就是,一切等查清楚了,再多定夺。”   “我知道。”阿萝低下头,语气却是颇有些失落。   萧敬远看她这般,更加不忍,便抬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她便是你娘的女儿,也没什么,你从小在你娘身边长大,你娘自然更心疼你。”   这话一出,阿萝眼圈都要红了。   她没想到萧敬远一下子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她年纪也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可是面对那冯启月,总是有种小孩子“争娘”的敌意。   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啊。   阿萝嘴唇瘪了瘪,又瘪了瘪,最后终于忍住了那股子劲儿,红着眼瞅他一下,撅着嘴儿道:“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萧敬远见此,不免低笑出声,大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柔声道:“对,你不是那小气之人。”   他声音压得颇低,其中不知道透出多少温柔和宠爱。   阿萝忍不住就势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低声道:“反正你记着,要赶紧查查我娘以前的事……还有,你觉得冯启月和我长得像吗?”   萧敬远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挑眉故意道:“冯启月?她和你像吗?哪里像了?”   这话自然是说到阿萝心坎里去了。   对,冯启月和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抿唇笑了下,仰脸望着萧敬远:“七叔——”   可是话说到一半,就在此时,窗外,有柏叶飘落的声音。   而伴随着那声响,她听到了一个不该有的声音。   仿佛是人的呼吸声。   有人藏在门外柏树上?   阿萝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求助地看向萧敬远。   萧敬远此时脸色也略变,正凝神侧耳细听。   两个人四目相对间,显然是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隔墙有耳,外面有人?   萧敬远轻拍了下阿萝的肩膀,示意她先去榻上歇着,而他自己,纵身一跃,便从窗子飞出了。   阿萝并没心思歇下,坐在床边,细听了好久外面动静,可是自萧敬远出去后,那个躲藏在柏树上人也有所察觉,连忙逃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离开了院子,不多时,便已经飞出老远。   阿萝怎么努力,也是听不到他们的动静了。   无奈,她只好上塌歇着,可是心里却起了种种疑惑。   竟然有人偷听自己和萧敬远说话?那……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又知道了些什么?   他自是已经知道自己和萧敬远的私情了?   *********   这一夜阿萝几乎没能合眼,一直等着萧敬远回来,好歹给自己说说外面到底怎么回事。只可惜,整整一夜,萧敬远再不见踪迹。   第二日,她陪着表姐冯启月在庙中又捐了香油钱,抄写了经卷,最后拜别了山中主持,准备下山去。   一路上,她也有意试探冯启月,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奈何冯启月对她显然是颇为不喜,抬眼看她时,那眼神总是带着些许幽怨缥缈。   若是随意说笑个其他,冯启月便是一句:“我往日只在家中读书写诗,并不懂这些。”   一句话噎死阿萝,阿萝自此无声,也懒得搭理她了。   回到家中后,向母亲回禀了寺中祈福之事,又一起看望了姨妈。说起来也巧,这才一日功夫,姨妈的病倒是真见好转了,这自然惹得宁氏喜欢,叹道:“到底是启月的一片孝心,姐姐这是要好了。”   阿萝看着母亲把冯启月叫到跟前好一番夸,垂下眼,不再多言。   当晚回到房中,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便盼着萧敬远过来,好歹和她说说那日在山中的事。谁知道盼了一日,根本不见人影,这让她又是担心,又是埋怨。   担心的是萧敬远别出什么意外,埋怨的是他应该知道自己提心吊胆的,合该早点给自己消息让自己安心啊。   就这么煎熬着整整一夜,第二日恨不得赶紧跑出去打听萧敬远的事,只可惜,到底是闺阁女儿家,总不能上街直接问吧,没奈何,按下心来,继续等着。   一直煎熬到了第三日,终于,在一次午膳时,她听到哥哥叶青川无意中对父亲提起来。   “萧七爷好像出事了。” ☆、第100章   叶青川在午膳之时,无意中这么一抬眼, 淡声对自己提起道:“萧七爷好像出事了。”   “出事?”叶长勋如今是把萧敬远当自己兄弟来看待的, 听到这话, 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什么事?”   他知道这一段日子,萧经远仿佛被皇上派了一项任务, 并没有上朝, 而最近兵部尚书病重,兵部诸般事务都压到他身上,他也就没有心思去关注其他。   不曾想如今竟然在午膳时分听儿子提起这个。   叶青川却并没着急,而是缓慢地道:“我也是听朋友提起,并不知确切。”   当叶青川这么说的时候,阿萝手里的箸子险些落在地上,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攥住。大脑中一片空白, 双耳有一瞬间,只能听到一阵嗡鸣声。   待到她终于勉强恢复过来时,却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缓慢地抬起头, 却清楚地看到, 哥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正是朝着自己的方向的。   有那么一瞬间, 她几乎以为, 哥哥的眼睛是能看到的,他就在沉默地看着自己,将自己这一瞬间的狼狈和无措尽数收入眼底。   不过她到底是恢复了意识, 心里明白,哥哥的眼睛自小失明,除非寻到那位失踪的柯神医,要不然是不可能重见光明的。   微微别开眼,她故作镇定地捏着箸子,等着哥哥接下来的话。   “听说前两日,萧七爷有一日出去,只说是去会友,可自此后就不见踪迹了。萧家人现在没敢声张,正在派人四处打探消息。”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他失踪了?”   叶长勋不免觉得匪夷所思,毕竟萧七爷在燕京城那是怎么样的人物,哪个小毛贼敢太岁头上动土得罪他?便是要得罪他,以他的武功,寻常人根本奈何不得他,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是,失踪了。”叶青川平静地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未必是真。只是我想着萧七爷到底对我们家有恩,父亲合该去问问才是。”   叶长勋点头:“若果真是,总该过去问下,看有没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叶长勋既然这么说了,当即这午膳也没心情,便连忙整理衣冠,命人备马,前去萧家。   这边父亲出门去,阿萝回到自己房中,临窗发呆。   哥哥话里虽不敢肯定,可是依她来猜,萧敬远失踪一事,应是真的。   那一日他听到外面有人偷听,跟了出去,就此再也没有回来,其实是出了事,落入了别人圈套之中。   若是他没出什么事,知道自己心里记挂,怎么样也会回来见自己一面的吧?   只是外面偷听之人到底是谁,是什么人有这般本事,知道自己和萧敬远私会一事,又能引得萧敬远出去,使他落入圈套?   若他就此真出了事,那……那该如何是好?   阿萝想起那晚他对自己的诸般温柔,还有那双深眸中的热烫,想着他对自己一片深情,而自己呢,因顾及上辈子种种,畏首畏尾,不敢轻易踏入萧家,以至于对他若即若离。   若是就此再也见不到他了,那自己又该是如何悔恨?想起这些,一时竟觉心如刀剜,只痛得几乎站立不稳,踉跄一步,跌落在榻上,眼里热泪更是噼里啪啦往下落。   “七叔……你可不能出事,我还没嫁给你呢……”   她咬着唇,心想,若他没出事,她恨不得立马嫁给他,再也不要让他这么悬着心。   正想着,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丫鬟和谁说话的声音。   她仔细听去,才知道是哥哥过来了,当下慌忙擦了擦眼泪,又拢了拢头发,免得哥哥感觉出什么异样。   待到叶青川进来后,她已经是笑模笑样了:“哥哥,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说身上乏,打算歇一会。”   叶青川神情淡淡的:“也没什么,我看你刚才午膳时好像没什么胃口,又想起这两天你神情一直蔫蔫的,便想着是不是身上不大好?要不要请个大夫?”   阿萝听此,自然连忙摇头:“没有啊,我只是前几日去山上有些累了,身子好得很,不需要请大夫啊!”   叶青川语气略转低:“是吗,我以为你现在心里不大好受……”   阿萝心虚,赶紧否认:“没有,我心里没有不好受!”   话一出口,阿萝便觉得不对劲,有什么高兴的呢?特别是在得知和自己家交情甚笃的萧七爷出事后,她按理不应该高兴的啊……这也太假了。   叶青川挑眉,忽然笑了笑。   那笑里带着包容,也带着了然。   阿萝顿时不自在起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微低下头,不语。   叶青川脸上的笑慢慢收起,他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下阿萝的头发。   他的手不同于萧敬远的,是颇为白细修长的,乍看之下,甚至有些像女人的手。   只是比女人的手更为修长而已。   当他的手抚摸着阿萝头发时,阿萝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上辈子的小时候,那个没有了母亲的小小阿萝偎依在哥哥怀里的情境。   也许这些年哥哥在外求学,并不经常回家,以至于兄妹二人并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了,可是当叶青川的手这么温柔地抚过阿萝的头发时,阿萝心里明白,到底是曾经相依为命的哥哥,他从来没有变过。   “阿萝,给哥哥说实话,好不好?”叶青川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无奈,更多的却是包容。   “哥哥,其实没什么……”阿萝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这么道。   过去的那些事,关于她是如何一步步和萧敬远有了那么亲密的关系,以及她和萧敬远在寺中的种种,这让她怎么能张嘴对自己的至亲提起?   “阿萝不想对哥哥说实话?”叶青川轻轻地这么问道。   阿萝一窒,抬眼看过去,却见叶青川深而黑的眸子,就那么凝视着自己,仿佛早已经看穿了自己心底的一切。   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   “有什么事,不可以对我说?”叶青川的声音带着叹息,以及些许失落。   阿萝望着眼前的人,脑子里轰隆一下子,忽然记起来一个情景,一个她迷迷糊糊早已经遗忘的情景。   记得当时她肚子已经有孕了,哥哥曾经去探望自己,自己并没有多想,陪着哥哥说了会子话,后来送哥哥出门时,哥哥和自己告别。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哥哥的声音中,就是带着些许疲惫和无奈。   只恨她当时傻,只一心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不曾察觉异样。   微微咬唇,她低下头,眼里不由泛起湿润。   “哥哥,没有!什么事,我都应该告诉你。”她声音中已经带了哽咽。   关于萧敬远的事,若是哥哥知道了,不知道该如何责备自己,可是她不应该这么一直瞒着哥哥。更何况,萧敬远出事了,她也根本做不到克制住自己完全不去打听萧敬远的事。   “好,阿萝,你说,说说你和萧敬远。”   叶青川的声音缓慢而低哑,特别是当提到“萧敬远”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清冷到没有任何情绪的黑眸中,泛起一丝冷意。   然而阿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她耷拉着脑袋,哽咽着,讲起了萧敬远。   没敢提自己重生一事,更没敢说自己和萧敬远种种亲密,只是提起,自己答应萧敬远以后会嫁他。   叶青川安静地听着阿萝讲起这些,听到最后,抬了下眼,淡声问道:“我只问你,你最初怎么和他有了瓜葛?”   “这……”阿萝回忆了下,她和萧敬远,应该从她极小时候说起了吧?   可是叶青川根本没有等阿萝提起这个,他好看的眉轻轻拧起,语气中带着些许急切的痛意:“是不是上次我们家出事那次?”   “其实,其实也不是。”阿萝摇头。   “不许瞒我,告诉我,那次萧敬远出手相助叶家,是不是因为你?你求了他?”   阿萝想了想,这次点头了。   “那次确实是他帮了咱们家……”   叶青川听此,默了片刻,咬牙,紧紧握住了阿萝的手。   “他威胁你,若是你不从,他就不会出手相助?”   “这个倒是没有,他做不出这种——”阿萝话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   她忽然记起,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她走出了叶家,偷偷地跑到街上去,实指望能去求助当今三皇子,可是谁知道却遇到了萧敬远。   当时的萧敬远很是气愤,几乎将自己一番羞辱,羞辱过后,愤愤而去。   其实哥哥没有说错,那个时候,他确实算是威胁了自己。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他做不出这种事的,他对我很好,他不会——”   “阿萝,你在骗我。”叶青川打断了阿萝的话,语气平静地这么道:“他欺负你了,用当初叶家出事来威胁你拿捏你?他落井下石,是不是?”   “哥哥——”阿萝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来时,眸中带着祈求:“哥哥,过去的事,我们可以不提了吗?”   叶青川眯起眸子,盯着眼前的妹妹。   他的眼睛,现在当然是能看得到的——他是已经治好了的。   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光明,他还是隐忍着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继续用沉默面对周围的所有人,安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望着面前这个容貌和自己极为相似,可是却比自己更精致好看的妹妹,看她仰起头来,含着盈盈欲滴泪珠的漆黑双眸祈求地望着自己。   那里面满是哀伤,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萧敬远那个男人。   萧敬远,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大将近十岁的男人,却在自己和父亲根本不知道的时候,这么欺凌着自己的妹妹。   父亲若是知道,可还会认为萧敬远是他的“好兄弟”?   叶青川艰难地压抑下胸口泛起的心痛和愤怒,勉强扯起一个平静的笑来安抚阿萝,之后却是故作淡然地开口道:“阿萝,好,过去的事,可以不提。那我们就说说现在的事吧。”   他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萧敬远出事了,失踪了,怕是性命不保了。”   当说到性命不保这四个字时,他黑眸中有着一闪而过的丝丝狠戾,这和他俊美清雅的容貌极为不符。   “他性命不保了,你也不用想着他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忘记这个人。你和他的事,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以后,等事情风头过去,你依然能当清清白白的侯门大小姐,叶家自会为你寻一个好亲事。”   阿萝听着这话,只觉得哥哥那语气,仿佛萧敬远是一件用过的破布,就那么被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随手扔到一旁。扔掉这个萧敬远,她还可以再嫁人,就当完全没这个人一样。   她——做不到。   “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敢相信地望着哥哥。   叶青川扯唇,唇边挂着一丝冷笑:“就是说,萧敬远这个人,怕是活不成了。既然他活不成了,你就永远看不到他了。你和他,又没有什么名分,难道还要为他守一辈子不成?”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他活不成了?萧家不是在找他吗?现在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就有希望。”阿萝之前一心忧虑着萧敬远,并未多想,如今才发现,哥哥的样子不太对劲。   她疑惑地皱眉,小心地问道:“还是说,哥哥,你得了什么消息?你知道萧敬远的下落?”   叶青川收起了笑,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萧家倾巢出动寻找萧敬远下落,至今没有什么消息,怕是情形不妙。”   阿萝听着这话,探究地看着哥哥,可是哥哥一如既往的那张熟悉的面庞,清雅俊美,带着点点药香,好看得不像世间之人。   过了好久,她终于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微垂下头,她低声道:“哥哥,这件事,你万万不可告诉父母,免得他们担忧。至于萧敬远——好歹再等等吧。” ☆、第101章   阿萝一直等了四日,依然没有萧敬远的消息。   听父亲的意思, 不光是萧家, 就是朝廷也派出了人马前去寻找, 可是根本寻不到,翻遍了燕京城外方圆百里之内,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萧敬远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阿萝最开始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抱着希望,后来逐渐慌乱起来,到了最后,当看到连自己父亲也觉得萧敬远这次凶多吉少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崩溃了。   她一遍遍地回想着往日和萧敬远相处的种种,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还有每一个话语,想起他说要娶自己, 他送自己那块玉,那块刻着一个“萝”字的玉,他说了, 等到他们洞房花烛夜, 他会告诉自己为什么那块玉上刻着一个“萝”字。   可是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永远不会有了。   他可能真得凶多吉少, 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这让她在那极度的崩溃中, 开始了挖心一般的自责,她开始责备自己为什么之前不赶紧嫁给他,非要等到现在, 等到他出事了才知道后悔。   她也自责自己那一晚为什么要让萧敬远来,为什么要让他出去跟踪外面隐藏的人?   他出事了,也许死了。过一些日子,萧家可能还会为他举办葬礼,从此后这个人便不再世间存在。   而她,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和萧敬远并不干系的晚辈而已。无论她有多少悲伤,她甚至连大哭几声为他掉眼泪都是不能。   想到这里,阿萝几乎窒息。   他活着的时候,她会想着自己未必要嫁给他的,她害怕嫁进萧家,他不给她十万分的保障,她这么自私胆小的人,怎么敢轻易再踏入萧家呢?   可是现在他人没了,她才知道,这个人于自己,有多重要。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站立在门口逆光处,静默地望着阿萝的方向。   阿萝抬起头,充盈着泪珠的眸底,映入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她压抑地抿着嘴,不让自己的哭泣声脱口而出:“他死了,他是不是真得死了?”   叶青川迈步,走入室内,随手关上了门。   他走到阿萝身边,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阿萝,我刚打听的消息,说连萧家人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一句话,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萝几近崩溃。   她知道,所谓的不抱希望,那意思就是说,要放弃继续寻找萧敬远了。   “为什么不抱希望?”她紧攥着拳头,泪目望着哥哥:“我要去问问萧家老太太,萧敬远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便是真出了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道就这么不去找了?”   说着,她几乎就要冲出去。   叶青川抬手一把拽住了像气球一样就要蹦出去的阿萝。   “你疯了吗?”叶青川清隽的眉眼变冷,语气也严厉起来:“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个没嫁的闺中小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哭成这样?你还要去萧家质问人家,以什么身份?用什么名目?你问得出口吗?还是说,你要把你和萧敬远有私情的消息宣扬得天下皆知,让叶家,让爹娘,也让我,跟着你遭受别人白眼唾弃?”   阿萝听此言,顿时僵在那里。   是了,她凭什么去质问这个?她若真冲动之下跑去问这个,怕是第二天叶家就成了全燕京城最大的笑柄了!   她的哀伤,是不能摊到太阳光底下的,只能闷在这紧闭门窗的内室中,独自饮泣。   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紧紧攥住了她的心,她只觉得每吸一口气,都要费劲她全身力气。   “哥哥——”她被悲伤击得整个身子都在颤,颤得根本无法站立,最后是崩溃一般扑到了叶青川怀里:“他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要看着他死……”   “可是他或许已经死了。”叶青川抬手抱住怀里哭泣的妹妹,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神情,抿着唇,一字字地这么说。   当他说到“死了”这两个字时,眸中再次泛起清冷的杀意。   但是现在的阿萝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她绝望地瘫靠在自己哥哥的怀里,泣不成声:“哥哥,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都懂,可是他要死了,我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那种被什么尖利冰冷之物狠狠地绞着心脏的滋味,太痛了,痛得她语无伦次。   叶青川修长白净的手轻轻攥住了阿萝单薄的肩膀,他拧眉,低声道:“没关系,过一段你就会忘记了。你只是乍听到他要死了,不能接受罢了。”   “可是哥哥,我觉得自己现在就要死了……”阿萝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一直觉得,我是有点喜欢他,但是他并没有那么重要……”   至少在萧敬远出事前,她觉得,她是可以不选择萧敬远,而选择其它人的。   她是喜欢他,可是喜欢又如何,她上辈子还喜欢萧永瀚呢,但是那所谓的喜欢,到了最后一看,还不是很荒谬可笑?男女之间的感情,再是浓烈,也会被岁月这杯酒稀释了去,多年之后品味,不过是淡而无味的一杯冷水罢了。   是以她总觉得,重活一辈子,她要的就是好好活着,自己好好活着,家人也好好活着,活得自在舒适,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有最好,没有她也可以的。   可是现在,萧敬远出事了,她却觉得,刺进心口的那把尖刀,胜过十八年水牢之灾带给她的痛!   若是没了萧敬远,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煎熬。   泪眼模糊中,忽然就想起,上辈子的那个最初,阳光明媚的一天,那个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神情肃厉,身形高大,忽然就站在她面前,惊醒了在捉迷藏的游戏中偷懒睡去的她。   他站在她面前说,有人吗。   沙哑低沉的音调,唤醒了睡梦中的她。   那个时候,她茫然地仰起头,望向站在阳光下的他,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仿佛一座神祗,俯首望着人间的她。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偶尔会偷偷地在人群中去注意这个人。   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惧怕他,并不太敢去看他。   也许是辈分之别,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那种从心底发出的惧怕和躲避意味着什么?   如今绝望地趴在哥哥的怀里,想着他就此死去,想着再也看不到他,她才知道,或许从上辈子,那个人已经埋在心底,再也没有离去!   她活了两辈子,才知道他有多重要,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里,阿萝已经是痛不欲生。   “哥哥……若是他死了,我觉得我也活不成了……我不明白自己怎么活了这辈子?”   她为什么要重生,为什么这辈子要遭遇萧敬远?   若知道将在今生尝这心痛滋味,宁愿记忆停顿在萧家水牢的十八年里。   叶青川感受着胸膛上的湿润,好看的手指一点点地收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脸色也极其难看起来。   他的妹妹在哭,哭得泣不成声,哭着说没有萧敬远她活不下去了。   “难道萧敬远就那么重要?你心里眼里还有没有父亲,有没有母亲?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   阿萝哽咽着道:“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好好活着,可是萧敬远死了……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了……”   上苍能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却不可能给她第二次。   她知道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萧敬远了。   叶青川静默了好半响,才轻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温柔地抬起阿萝的脸,低首望着那满脸的泪水,最后终于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你就这么喜欢他,他还没死,就哭成这样?”   “他——”阿萝咬唇,怎么又说没死?   “我意思是说,萧家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也没说不找。”叶青川停顿了下,才缓慢地道:“毕竟萧七爷在朝中的地位,在萧家的地位,举足轻重,便是萧家不找,当今皇上都得找,当今太子也不会放弃,也会继续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可是,这不是找不到吗?”阿萝瘪瘪嘴,含泪的眸子困惑地望着哥哥。   她再次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总觉得哥哥说的话不太对劲。   “没见到尸体,就说明有希望。”叶青川脸色非常难看,但是依然勉强地这么说道。 ☆、第102章   当叶青川离开的时候,阿萝模糊的泪眸望着那个一步步迈出房间的哥哥, 脑中有一道微弱的光一闪而过。她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可是心头仿佛被矬子刮着一般的痛, 这让她根本无暇顾及那转瞬即逝的念头是什么。   正呆呆地站在门边,便见底下丫鬟过来, 却是来送燕窝羹的, 阿萝忙擦干了眼泪,吩咐其放在案几上,便命她出去了。   她端起碗来,胡乱吃了几口,却是食不知味,想着萧敬远现在生死不知,可是自己除了掉眼泪,竟是什么都做不得。   一时想起哥哥所说, 不免又胡思乱想:哥哥知道我和萧敬远有私情,显然是并不喜萧敬远活着。不但不盼着他活着,看那样子, 倒仿佛是恨不得萧敬远再也不要回来呢。若果如此, 他该不会有什么瞒着我吧?他今日为何忽然说出这番话?反过来又想起父亲今日才从萧家回来, 怕是有什么消息告知了哥哥, 只是哥哥不说给自己听。   若是自己此时跑过去问爹爹, 爹爹难免起了怀疑?   这么一想,她便干脆静坐在榻边,冥神细听, 试图去听听爹娘房中的动静。其实是存着个侥幸,万一爹娘讨论起这件事来,自己也好从中窥知一二。   谁知道叶长勋和宁氏不过是闲谈下里里外外的家事,根本不涉及萧家一言半语,阿萝听得心焦,可是也没办法,便疲惫地躺在榻上,一直放开自己这特异耳力,只盼着能听到关于萧敬远的只言片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想是她伤心过度实在太疲乏,竟然昏沉沉睡去。   睡去的她恍惚中做了一个梦,梦里,萧敬远浑身是血地倒在一个墙角,黑发凌乱地披散在紫袍上。   她一惊,连忙喊道:“七叔,七叔你可好?”   可是喊了半响,她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当下急了,明明隐约中也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是心里又分外焦急,仿佛不喊醒眼前这个人,她便再也见不到他似的,当下便放开喉咙,嘶声裂肺地喊起来。   “萧敬远,你醒醒!萧敬远——”   她从那噩梦中挣脱的时候,她终于听到自己好像喊出声了。   “萧敬远,萧敬远——”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可是当她彻底醒来时,才发现,确实有人在说出“萧敬远”这个名字,只是那声音并不是自己发出的。   是谁,在说着萧敬远的名字?   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那声音颇为细微遥远,并不像是在附近,听起来分为费力。   她干脆将身子蜷缩在榻上,紧闭着双眸,屏蔽周围一切噪杂的声音,只专注地在万千声响中捕捉这一个。   最后终于,那丝微弱的声响从遥远之处传来,仿佛蚕丝一般飘飘荡荡,进入她的耳中,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大。   确实有一个人在说着萧敬远的名字,那个声音中带着威胁,而与之相随的是另一个声音,男人喘息的声音。   那个喘息声颇为沉重缓慢,像是在负重中艰难前行。   阿萝一个激灵,兴奋和激动从脚底板往上直蹿向全身各处。尽管那个喘息声遥远微弱,可是她依然从中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是萧敬远的声音!   他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就活在燕京城里的某一个地方!   她蹭的一下跳出来,就要往外冲,可是冲到一半,却又顿在那里。   萧敬远呼吸如此沉重,看样子是受了重伤了,到底是谁人能够将他这样的人囚禁?自己贸然冲过去,怕是也救不了他,合该找个帮忙去救才是。   该找谁帮忙呢?   阿萝第一想到的自然是萧家的人。   只是转念间,她又一想,这次萧敬远轻易落难,依萧敬远的功夫来说是不应该的,难保说是什么人设了个圈套给萧敬远。联想起自己上辈子在萧家吃得大亏,她不免犹豫了。   萧家的人,真得就全都可信吗?万一她恰好自投罗网,找上了那个不能相信的人呢?   就这么挣扎了半响,抬头间,恰见南墙根底下的花圃旁,弟弟叶青越正在那里挥舞拳头比划着。最近一两年,因父亲看出他喜武不喜文,便也着意培养,如今别看年纪小,已经小有所成,甚至连父亲手底下的副将和他比试,都要稍逊一筹。   阿萝见此,眼前一亮。   她想着自己去探查萧敬远下落,若是真得找到了,再多定夺也不迟。   如今倒是不妨请弟弟叶青越一起前往,既能有个照应,万一被发现了,也不会引人注意。当然最关键的是,青越小小年纪,功夫却已经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再说了,弟弟一向听自己的话,也会为自己保密的。   打定了主意,她便推开窗子,向南墙根底下的叶青越招手。   叶青越正在那里嘿呦嘿呦练武呢,听到姐姐的声音,便擦了擦汗跑过来:“姐,有事?”   阿萝笑了笑,示意他进来,又命他关上了门。   叶青越纳闷地道:“这么神秘兮兮的?”   阿萝叹息:“青越,有个事,需要你帮忙,只是或许有点冒险。”   叶青越听到这话,顿时精神一抖擞,眼睛都亮了:“姐,你说吧,是要杀人,还是放火?”   阿萝听他这话,顿时无奈:“呸,这是说什么话,你小小年纪的,能杀的了谁,又能去谁家放火!”   叶青越见姐姐言语中多有不屑,便抬起胳膊来,握了握拳头,向姐姐展示了下自己的力道。   “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远的不说,只说萧家吧,也算是武将之后,可是那一家子,从萧永瀚到萧永泽,哪个是我对手?还不是一个个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阿萝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如今听他这话,总算放心了,面上却故意笑道:“别人不过是看你小,让着你罢了。”   叶青越最不爱听这话了,以至于听到这话他几乎蹦起来:“姐,幸亏你是我姐,不然我和你急,就连咱爹都说了,再过两年,他都未必是我对手!他说我是武学奇才!”   阿萝放心地点了点头,拉住他的手,小声地道:“好,我信你,现在有件事,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不过这件事,你千千万万不能告诉别人。”   “姐——你就直说吧,什么事?”叶青越眯着眼睛笑,笑得充满期待。   他这么小年纪,终于能去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吗?   一战成名的机会到了? ☆、第103章 解救萧敬远   阿萝在叶青越的陪同下,离开了叶家, 乘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一路上, 她将身子靠在马车壁上, 越过那阵阵马蹄声,去分辨着远处萧敬远的呼吸声。   或许是她已经寻找到那根似有若无仿佛蚕丝一般的声线, 以至于现在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一边这么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一边吩咐车夫前行。   旁边的叶青越只知道要去找人,可是却并不知道去找谁。   他这种年纪,正是好奇心最强的时候,自然会问阿萝,阿萝只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叶青越没办法,只好摩拳擦掌,又伸伸腿脚,准备着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殊死搏斗。   马车拐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最后终于那声响越来越清晰了,阿萝不自觉地握着拳,整个人也紧绷起来。   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处, 是一条寻常的巷子, 并无任何出奇, 甚至连青石板路都没有铺, 从来往的人衣着打扮看, 里面住的都是寻常苦力人。   叶青越颇有些失望:“就是这里?”   这什么破烂的一个地方,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说好的干出一番大事业遇到一个绝世高手呢?   阿萝瞪了叶青越一眼:“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不要问, 少说话。”   叶青越听此,无奈地摸了摸脑袋:“罢了,我不问。你只说,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阿萝起身,牵着他的手道:“随我进去,我们去看看。”   当下姐弟二人下了马车,进了那巷子,越往里面走,阿萝越听得真切——萧敬远就在前面了!   最后终于,阿萝停在了一户人家前,那户的大门分外破旧,木门上的红漆斑驳陆离,就连门锁都已经不见了。   阿萝仔细地搜罗着里面的动静,可是却只能听到萧敬远的呼吸声,其他人的,一概没有。   她不免疑惑了。   按理说,萧敬远就是被囚禁在这里的,应该有人把守才是?为什么竟然除了萧敬远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是有什么阴谋埋伏吗?   可是,又能有什么阴谋呢?就算有埋伏,也应该有人守在这里才对啊。   阿萝停站在门前不动,旁边的叶青越有些按捺不住了:“姐,就是这里吗?咱们冲进去吧!”   阿萝咬了咬唇:“会不会有问题?”   她听到了萧敬远的声音,也想立即冲进去见到他,可是眼下的情景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叶青越已经被“来一场轰轰烈烈大战”的渴望冲昏了头,果断地道:“能有什么问题呢!再说了,这不是有我吗?”   阿萝想想也是,点头:“好,咱们进去——”   话还没说完呢,叶青越已经抬起脚来,直接踢过去,却见半扇破旧的大门就这么直直地飞起,然后剧烈地撞到了迎门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最后落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成了木屑。   阿萝虽然知道自己弟弟功夫了得,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力气,当下也微吃了一惊。   “里面的人,有种你出来!”叶青越踢飞了门后,便冲着里面叫阵。   阿萝拧眉:“里面并没有人。”   只有萧敬远。   这下子叶青越也纳闷了,他也侧耳听了听,尽管他的耳力是绝对不可能和阿萝比的,可到底是练武之人。当下他也听出来了。   “里面好像有个人受了重伤?”他望了眼姐姐:“进去看看?”   阿萝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萧敬远,连忙点头。   于是姐弟二人,手牵着手,走进了这个院子。   待到进去,这才发现,里面果然是没什么古怪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小院。阿萝心里急,连忙跑过去推开了房间的大门,咯吱一声响后,她便看到了躺在角落的男人。   他竟和自己梦中的一般无二,半个身子都是血,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紫色的袍子上。   阿萝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这男人。   一直以来,她见到的都是他体面的模样,高高大大的立着,穿着贵气讲究,威仪天生。她也一直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是这模样。   以至于她会觉得,无论什么事,他都是可以为自己做到的,无所不能的。   可是现在,她看到他虚弱地倒在那里,浑身是伤。   “姐,这,这不是——”叶青越也看傻了眼,他总以为闯进来后,会遇到点什么特别的事,谁知道,却看到了身受重伤的萧敬远——萧家那个最出色的萧七爷。   “这不是萧七爷吗……”   当叶青越结结巴巴地终于说出“萧七爷”这几个字时,他愣在了那里,因为他看到自己姐姐已经不顾一切地扑到了萧七爷身上,抱住他,痛哭失声。   “姐姐,你?”他瞪大晶亮的眼睛,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萧敬远,萧七爷,那,那不是年纪很大很大了吗?姐姐为什么会抱着他哭啼啼的?   而阿萝此时根本顾不上弟弟怎么想了,她几乎是跪在那里,捧住萧敬远那张沾了血的刚硬脸庞,心疼地唤道:“七叔,你醒醒,你没事吧?”   她拂去他沾了血的发丝,露出他的鼻子和眼睛,又哆嗦着用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   萧敬远从沉闷的疼痛中醒来,便听到一个姑娘的声音在凄惶心痛地唤着自己名字。   那声音,恍然是阿萝。   他皱了皱眉,艰难地发出一声低呻。   阿萝怎么会在这里?阿萝也出事了吗?那些人捉了阿萝?   想到阿萝,他终于拼尽全部,汇聚起仅有的一丝力气,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底的,是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正心痛地望着自己。   “阿……阿萝?”   阿萝看他睁开眼来,先是一喜,接着又看那眼睛布满红血丝,想着他必然是受了许多许多的苦楚,心疼地眼泪啪啪地往下掉,搂住他的胳膊哭道:“七叔,你若真出了事,我也不会独活的!”   “阿萝,我没事。”萧敬远咬咬牙,试图扶着旁边的墙站起来。   他的伤浑身都是,而且还中过一种特殊的毒,以至于浑身虚弱无力。   阿萝连忙扶他,只可惜萧敬远太重了,阿萝的手腕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以至于阿萝险些和萧敬远一起栽倒在那里。   旁边的叶青越终于看不过去了,从原本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好心地上前扶了一把。   “姐,你得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脑袋里都是露水!”他开始絮叨起来。   阿萝此时哪里顾得上搭理他的疑问,一边费劲地架着萧敬远的胳膊,一边吩咐叶青越道:“你赶紧去把马车叫来,趁着这里没人,咱们得把他带走!”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叶青越追问。   为什么姐姐会知道萧敬远在这里?为什么姐姐说萧敬远死了她也不独活。   她她她,她和萧敬远是什么关系?   “去,赶紧去叫马车啊!他的伤势耽搁不得!”阿萝带着哭腔大吼一声。   叶青越吓了一跳,看看泪眼婆娑的姐姐,再看看虚弱重伤的萧敬远,终于溜溜地往外跑,叫马车去了。 ☆、第104章      叶青越现在非常地不自在。   尽管他是一个武学小天才,可他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让他这样看着一对私定终身的男女?   他想躲, 可是想到他这样一个男子汉还得保护姐姐, 只能忍受着一切不舒服, 坚定地坐在马车里,继续看他家姐姐和那位萧家“长辈”在那里卿卿我我。   此时的他家姐姐, 正含泪抱着那身受重伤的萧敬远, 泣不成声地道:“七叔,我明日就嫁你,我马上就嫁你!”   虚弱的萧敬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家姐姐又上杆子来了一句:“七叔,我早想过了,若你有个好歹,我也绝不独活!今生今世,我只为你活, 原本就是为你活!”   就在适才,阿萝明白了,上辈子的她固然有千般遗憾万般无奈, 可是有一个憾恨却是连自己都不知的, 藏在心底, 未曾想过, 一直到今日, 方才想个明白。   父母安好,哥哥以后也会有个好前途,至于那害她之人, 她也没有什么非要报仇雪恨的怨气,重生而来的她,剩下的所有愿望,仿佛只有一个萧敬远了。   阿萝此言,言辞恳切,情深义重,然而听在旁边的叶青越耳中,却是目瞪口呆脸颊发烫羞愧不已。   姐姐啊姐姐,这是他的姐姐吗?怎么可以说出如此上杆子的话?太太太……太不知羞耻了啊!   他抬起手,捂住了脸,真不想承认那人是他姐姐。   而旁边的萧敬远,靠在阿萝的腿上,疲惫地睁开眸子,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不过他依然定定地凝视着上方那双哭花了的脸。   艰难地笑了声,他费劲地抬起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他是想替她擦眼泪的,只是最后手还是无力地垂下:“我没事。”   他越是说没事,阿萝越心疼。   他的嗓子都是哑了的,身上也都是血,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阿萝的眼泪再次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落在萧敬远脸上,打湿了他的鬓发。   “阿萝……等我好了,我就去……去提亲……”萧敬远凝视着上方那个娇美的人儿,疲惫地笑着,这么道。   旁边的叶青越从指缝里看到此情此景,不由长叹了口气。   唯一庆幸的是,他家姐姐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好歹这萧敬远看着对他姐姐也是有意,还好还好。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记起一件重要的事。   “姐,咱现在去哪儿啊?”   带着个重伤的大活人,总不能就这么跑到自己家去啊,怕是爹娘看到了萧敬远和姐姐的这幅样子,不是气死就是吓死。   叶青越这么一问,阿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愣了下,这才低头问萧敬远。   “七叔,我们现在去哪儿啊?”她的声音分外轻柔,仿佛抱在怀里的萧敬远是个脆弱的小娃儿。   萧敬远有些费力地道:“去太子府。”   阿萝听此,顿时明白了。   萧家他不想回,叶家不能去,太子倒是个好人选,和萧敬远莫逆之交。   当下她抬头,干脆地吩咐自己弟弟道:“听到了吧,去太子府中!”   叶青越难得见姐姐这么和自己说话,倒是一愣,不免心里嘀咕:怎么和那萧敬远说话像是亲娘,和我说话一脸的后妈样儿?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不好计较这个,连忙吩咐车夫,赶往太子府中。   ********************************   太子刘昕这几日也没睡好,为了找萧敬远,他连自己的老本都动用了,甚至向父皇求调了守城人马来搜罗燕京城内外,只可惜依然一无所获。   这一日忽听说外面有叶家小少爷叶青越求见,本就疑惑,不过看着阿萝面子,他自然是赶紧见了。这一见之下,自然大吃一惊。他见萧敬远伤势颇重,且中了很是阴损的毒,当下不敢耽搁,连忙命人偷偷进宫,请了素日相熟的太医前来诊治。   好在这位太医医术高明,那毒虽阴损,却并不难治,当下先解毒,再治伤,过了两三个时辰,太医总算擦了擦汗,长舒一口气,出来对外面等着的太子刘昕道:“命人小心伺候着,待到四五个时辰后醒来了,再把汤药按时服下,应无大碍。”   太子刘昕听此言,也是松了口气,送走了太医,又请出了躲在屏风后面的叶青越和阿萝。   “这下好了,你不用哭哭啼啼了。”   太子刘昕也是无奈,从这位阿萝姑娘一进来,她那眼泪仿佛就没止住过。   他刘昕是最不喜欢女人的眼泪的,若是他家女人哭,他早命人赶出去了。只可惜,这是萧敬远心心念念捧在手心里的女人,他不敢赶……   阿萝擦擦眼泪,躬身,诚恳地道:“谢太子。”   刘昕挥挥手,叹了口气:“你还是和我说说,到底怎么找到的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多少人马把燕京城内外都翻遍了,依然寻不到的萧敬远,竟然被一个弱女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带来了,这事也忒蹊跷了。   阿萝找上刘昕的时候,也是知道这件事躲不过,必然得和刘昕说清楚,当下便将早已想好的理由说了一遍。   她说完,刘昕目瞪口呆,叶青越一脸羞愧。   “这……做梦梦到的?”刘昕不敢得罪萧敬远的女人,想了想措辞,终于用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姐——”叶青越无语,他心想,姐姐啊姐姐,你能编一个看上去真实一点的故事吗?   阿萝撩起鬓发,咬咬唇,郑重其事地点头:“对,我就是做梦梦到的。”   刘昕和叶青越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叶青越道:“今日我姐正午睡,我在家练武,她忽然把我叫过去说要去找萧七爷。如此看来,还真可能是做梦。”   叶青越觉得没脸,想为姐姐打圆场。   刘昕默了片刻,看看阿萝,打算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了。   “不管如何,现在敬远是寻到了,脱离了危险,那就好。只是这做梦寻人一说,却是不好对人提起,这样吧,我现在命人去请萧家人,对外我就说,是我手底下人马寻到的敬远,如何?”   阿萝自然没意见,连忙点头,于是事情就此敲定。   片刻后,萧家来人,来的是萧家老大,萧家老三,萧家老四,并萧永泽萧永瀚——足以看出萧家对此事的重视,几乎倾巢出动了。   阿萝在暗处看到萧永瀚来了,想起上辈子种种,不知怎地,心里终究不太放心,只把眼儿望向太子刘昕。刘昕看出她的心事,安慰地笑了笑,低声道:“阿萝姑娘放心,这次既然说是我找到的敬远,敬远又受着伤,他不恢复好了,我是绝不会放他离开的。普天之下,除了父皇,还没有人能从我府中要人。”   阿萝听此,想想也是,这才放心,最后又偷偷地去看一眼萧敬远。   因萧家人就在外面和太子说话,她也不敢真得进去内室,只在窗外望过去。   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帘儿,却见那男人紧闭着双眸,虚弱地躺在榻上。因为比以前瘦了的缘故,他那刚硬的脸庞显得骨头略显突兀,有了几分瘦骨嶙峋之感,而下巴那里,也有青茬胡子冒出了。   轻叹了口气,她不由喃喃地道:“七叔,是我错了。”   其实若她真信他爱他,便该义无反顾才是。   任凭那是龙潭虎穴,因有他,她便愿意将自己性命交与他手,拿这一生这一世来赌。   ***************************   离开太子府回去叶家的路上,阿萝自然对叶青越千叮万嘱咐,让他万万不能把这事告诉父母:“若是他们知道,必然气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叶青越自然是懂的,他能不懂吗?   “姐,你放心,爹娘那里我自然不敢乱说,要不然可能挨打的还是我。”   爹娘生气的话,顶多是罚姐姐闭门思过,可是他免不了皮肉之痛吧   阿萝点头,想了想,又道:“还有哥哥那里,也不能说。”   叶青越听此,诧异了下,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听话地点头。   阿萝感激地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发:“谢谢你,青越,你如今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这一句话说的,倒是把叶青越说了个大红脸。   “其实……我一直都挺懂事的。”磕磕巴巴的,他来了这么一句。   这倒是把阿萝逗笑了。   两个人很快回到家中,一进大门,迎面恰好见到叶青川正在两个侍从的陪同下进来。   叶青越看到哥哥,连忙打了个招呼,可是叶青川脸上却淡淡的。   阿萝因心里起了疑惑,便抬头望向哥哥方向,谁知道,哥哥也恰好“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阿萝探究地看着哥哥。   叶青川仿佛有所感,对着阿萝默了好半响,最后绽开一个轻淡而无奈的笑意。   他抬起手,示意让阿萝看。   阿萝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手里是提着一个东西的。   “今日路过望月楼,忽然想起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醉子鸡,便买了些,趁热,赶紧尝一尝吧。”   他这话一出,阿萝才想起,在那隔了两辈子的久远日子里,在她很小很小还围在老太太膝盖下转悠的时候,她喜欢吃望月楼的醉子鸡。   只不过老太太说那个不应该小孩子吃,不让她吃,为此她还哭过鼻子。   再次抬起头,望向哥哥,却见傍晚的夕阳照在他那张俊雅的面庞上,仿若涂上一层淡金,这使得他看上去更不似这世间俗人。   他就那么含着温煦的笑,望向自己的方向。   那恰是小时候最最疼爱自己的哥哥的模样。   这一瞬间,曾经萦绕在心头的丝丝怀疑顿时烟消云散了。   这个世间,她怀疑谁,也不该怀疑他啊! ☆、第105章   阿萝回到家中,再三叮嘱了叶青越不可泄露半分, 叶青越自然听阿萝的, 就是对父母都没有提起过。可是阿萝依旧不安, 尽管她觉得哥哥仿佛没什么好怀疑的,可是依然总怕哥哥过来问自己什么。   哥哥就是哥哥, 是自己的亲人, 他若逼问自己,自己却是不忍心骗他的。   不过好在,叶青川仿佛完全不曾在意萧敬远这件事,自此后,竟是再没提过了。   阿萝暗自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后,便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萧敬远那边的动静。   因叶青越年幼,又对她这个姐姐颇仗义,自告奋勇去打听消息, 有了消息便回来告诉阿萝,竟成了个鸿雁来回传书。   而萧敬远那边,过了一些时候, 伤势恢复, 就此离开太子府回去萧家了。至于失踪的事, 也慢慢平息下来。   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收获便是, 因叶青越三番五次地朝太子府跑, 一来二去的,和太子刘昕混熟了。太子刘昕喜他小小年纪功夫了得,又是个鬼精灵, 便收他在府中做了侍卫长。   这是个肥缺,谁都知道,太子以后是要登金銮宝殿的人物,太子府的侍卫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况且——他还这么小的年纪。   这件事禀到皇上跟前,皇上只觉得太子刘昕胡闹,不过想想也没驳回来,还真就批了。一时之间,八岁太子府侍卫长传为美谈。   ***********************************   萧敬远这几日身子逐渐好转,已经能下地来到院子中和侄子耍几把剑了。这一日外面日头温煦,他身穿一件水洗蓝家常便服,斜靠在榻前,随意翻着一本线装泛黄的书。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那张刚硬的脸庞被明暗光线切割之下,越发棱角分明。   萧家老太太在几个儿媳妇的拥簇下迈上台阶,过来时候正好见到此般情景。   “娘,你过来,怎么事先没说声?”萧敬远当下就要抬腿下榻。   “你躺着,你躺着,不用起来……”   萧家老太太最心疼的就是这个七儿子了,最莫可奈何的也是这个七儿子。   如今他莫名身受重伤,险些丧了性命,老太太自是越发心疼,看得比那刚出生没多久的重孙子都要金贵,恨不得把府里的各样金贵补品都灌到萧敬远嘴里,也恨不得日日过来亲自看看儿子。   这不,其他几个媳妇知道老太太的心思,没办法,也只好陪着来。   萧敬远这边刚下榻一只脚,就被老太太阻拦了,接下来自然是如往常一样的嘘寒问暖,诸如昨夜睡得如何,药是否按时吃了,今日做了什么,看了什么。   萧敬远比起几个嫂子,更是无奈。   他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自打七八岁后,再不需要母亲操心的,不曾想这么大年纪了,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日日被盯着。   正想着,忽听得老太太道:“可听到了,你们回去都要告知各房?”   几个媳妇齐齐遵命称是。   萧敬远拧眉,想着自己一时走神,竟错过了什么话?   谁知道老太太扭过头来,满脸慈祥地道:“敬远,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各房的小子不许来叨扰你,免得打扰了你歇息。”   萧敬远一听,顿时皱眉。   他身体如今已经好转,有几个侄子过来陪着他练练手,算是养病期间唯一的乐趣,竟然连这都没有了?、   老太太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继续叮嘱道:“你啊,从小便是太聪明能干了,年纪小小,跟个小大人似的,我说什么你也不听,这才落得一般年纪,连个媳妇都没有!你说这次你受伤,若是房里有个人儿伺候着,我何必操这么多心?”   母亲这话,倒是触动了萧敬远心事。   他抬眸,却是顺势道:“母亲说的是。”   说的是?   老太太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萧敬远恭敬地道:“我是说,母亲说得有理。”   啊?   老太太这下子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左看右看,这确实是自己儿子,不敢相信地道:“那,那你意思是?”   一直拿这个儿子莫可奈何,老太太听到这话根本傻了。   萧敬远垂眸,想起那日抱着自己泪如雨下的阿萝。   他是见过她哭的,那么一个娇气包,遇到事就爱落眼泪。她落眼泪,姿态每次都是不同,有时是委屈的哭,有时是无奈的哭,甚至有时候根本是装哭撒娇。   可是像那一日般,哭得如此伤心绝望,绝望到仿佛天地已经行进到尽头的模样,却是他第一次见到。   以前也约莫知道,她对嫁给自己种种顾忌,心里根本留着许多后路,这也使自己总觉得不踏实。   可是这一次,当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浓重的悲哀和绝望时,他终于知道,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自己是怎么样的在意。   情如春雨,细细绵绵,无声无息,不曾察觉,潜入人心,待到知时,已是入膏肓,再不能医。   “母亲,敬远对燕京城一位姑娘仰慕已久,望母亲为敬远登门提亲。”   萧敬远下榻,微垂首,恭敬而认真地这么道。   这话一出,萧老太太险些站立不稳,直接栽倒在那里。幸好旁边的大儿媳妇扶住了她。   萧家老太太一脸发懵地望着自己儿子:“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萧敬远见此,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儿敬远请母亲为敬远提亲。”   萧家老太太第二次听这话,依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求助地望向几个儿媳妇:“这是?”   旁边萧家大嫂二嫂三嫂等一个个都笑得嘴角合不拢了,最后还是大嫂开口喜不自禁地开口道:“母亲,敬远这是要娶亲,要母亲亲自登门提亲啊!”   “是啊,恭喜母亲,可算是了了这一桩心事了!”   “这下子,母亲再不必操心七弟了!”   萧家媳妇七嘴八舌地围着恭喜,萧家老太太总算醒悟过来了。   醒悟过来的她,嘴也慢慢咧开一个笑。   “敬,敬远……快说,你看中了哪家姑娘?无论是谁,便是天上的仙女,母亲也定为你求娶来!”   萧敬远知道自己提出这话很是突然,也是怕母亲惊到,反而伤了身体,当下扶着母亲坐下,又亲自取了茶水奉上,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是叶家的姑娘。”   叶家姑娘?   在场的老太太并众媳妇一个个脸上都透出茫然之色,片刻之后,终于有萧家四媳妇发出一声“呀”。   “可,可是叶家的阿萝?”她惊讶地望向了她的妯娌——萧家二媳妇:“就是永泽心心念念的那个啊!”   其实屋里的诸位,不光是她反应过来了,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   就是那位老太太一直喜欢还想撮合她和永瀚,永泽想求娶而未遂的,那位叶家堪比天上仙女下凡的叶家三姑娘——叶青萝!   这位萧家四媳妇话一出口,萧家二媳妇尴尬了,忙笑着道:“既是七叔看中的姑娘,老太太自去求娶就是,永泽那,那是没定性的……”   话说到一半,她不知道这该怎么接下来了。   虽说侯门之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是侄子看中一个女人,叔叔也看中一个女人,还被当场挑明了说,这还真是头一遭!   任凭谁,能不尴尬?   萧家三媳妇见此,想起之前老太太还要撮合永瀚和那位阿萝姑娘,当下也连忙含笑表态:“我就说,那位阿萝姑娘,实在是好相貌,咱们萧家这群小子没一个能配上的,还想着不知道花落谁家,原来在七叔这里等着!若论起来,七叔仪表堂堂,和那位阿萝姑娘真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她这是会说话,一番话下来体面又周到,滴水不漏,说得旁边几个媳妇纷纷点头:“是是是,还是三艘说得对!”   萧老太太此时却是没什么笑模样,望着自己儿子,左看看,右看看,过了好半响也不说话。   这下子,大家都有些愣了,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好说话了。   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不同意?   因那姑娘之前和萧家小子有过牵扯,不愿意差着辈再和七叔说亲?   谁知道正忐忑着,就听见老太太长长地念了一句佛。   “阿弥陀佛,你这傻儿子可算是开窍了!”   众人听此,微怔过之后,都不由笑出来。   燕京城里,敢说萧七爷傻的,也只有这个当娘的了吧…… ☆、第106章   阿萝这几日也是坐卧不安。   自从萧敬远被接回萧府后,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虽心里想着萧敬远身子已大好, 况且到底是自己家, 并不会有什么事, 可心里终究不放心。   以至于这几日不能安眠,晚间做梦, 竟然几次又回到那水牢的暗黑时候, 醒来后冷汗直流。   因为此,面色自然不好,她怕被父母知晓,凭空生了事端,是以便用脂粉敷面以掩饰。谁曾想,这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一个,那便是和阿萝同住西厢房的冯启月。   冯启月察觉此事, 心中多少有所感。她长阿萝三岁,又曾订过亲的,自然知晓女儿家诸般心事, 一眼看出, 只是心中暗笑, 故作不知罢了。   这一日晌午时分, 阿萝冯启月等都陪着冯姨妈并宁氏在屋里, 宁氏收拾了往日出嫁时的嫁妆头面,一样样拿出来看,姐妹两个看着这些旧物, 不免想起往日在闺中诸般情景,自然不免叹息不已。   “当年我和你娘,就像你和阿萝这般年纪,那会子没心没肺的,只以为这般好光阴会天长地久,也不曾想过自己将来如何。谁曾想,转眼间,你们都这么大了。”   冯姨妈也是感慨:“是,是,转眼间就老了,再不是过去了。”   冯启月听此,眼眸流转,看了阿萝一眼。   阿萝莫名,毫不客气地回看她。   冯启月微微皱眉,便嗟叹一声:“从我幼时,母亲便每每提起三姨妈,说三姨妈如何疼我,记得我小时,三姨妈还给我作画,那副画,我一直留着,每每看到那画,便想起姨妈,心中便觉万般思念。如今能来到燕京城,伺候在姨妈身边,我总算也是了了一桩心事。”   她温声软语的,自然听得宁氏颇为喜欢,感动地抬手摸了摸冯启月的鬓发,安抚道:“你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可不似阿萝那般没心没肺。”   冯启月得宁氏如此怜惜,竟然就势半靠在她怀中:“姨妈,如今启月大了,你再给我画一幅画像如何?”   阿萝见此情景,心中不忿,便也蹭过去道:“母亲,你若是要画,好歹也给女儿画一个!你都没有给我画过呢!”   冯启月闻言,在宁氏怀中抬起眸子,淡笑了下,口中却是略显惊讶地道:“姨妈还未曾给阿萝画过画像?”   旁边冯姨妈见此,颇有些尴尬,忙笑着道:“你们姐妹啊,明明年纪不小了,竟然还为这点子小事争风吃醋的,你们还以为这是抢糖呢?”   宁氏无奈笑了笑,却是对阿萝道:“一个画像,你也争抢,值得什么要紧。你姐姐远来是客,便是给她先画一个又如何?”   冯启月听宁氏这么说,那眉眼便扫了下阿萝。   那其中多少带着几分得意。   阿萝顿时无语,心想这人自以为是自己母亲的女儿,便来和自己抢?她以为自己会受这种气吗?自己可不是以前傻乎乎的小孩子只能干憋着!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噘嘴,带着撒娇意味地道:“姨妈和母亲是亲姐妹,我和启月姐姐也是亲亲的好姐妹,既然是好姐妹,哪里那么多客气。启月表姐比我大,难道不该让我?”   她这话,实在太不客气了,若是别人说来,自然有些失了分寸。不过阿萝十四五岁年纪,透着一股子灵气,说起话来却带着一股孩子气的软糯,是以这话听在宁氏和冯姨妈耳中,非但不觉得失礼,反而觉得她只是撒娇而已。   于是冯姨妈和宁氏都哑然失笑。   宁氏笑着摇头:“这孩子,实在被我宠坏了!”   话虽这么说,那语气却不知道多少包容。   冯姨妈也是笑着摩挲了下阿萝的脑袋:“你这孩子,小嘴儿啪啪啪倒是挺能说道理,也是,你姐姐就该让着你!阿萝年纪小,不能受欺负。”   局面顿时反转,阿萝得意地吐了吐舌头,旁边的冯启月偷偷望了眼宁氏,看着她眉眼间洋溢的慈爱,眸底一片黯然。   小姐妹二人暗潮涌动,宁氏和冯姨妈老姐妹两个却根本没当回事,两个人一边收拾着,一边闲话家常,却是说起两个孩子的婚事来。   “前几日,几个素日交好的夫人见过启月的,说是颇满意,只说回去看看孩子意思,若那边没意见,便想着着登门求娶了。”   宁氏对冯姨妈这么笑着道:“不过也要看看姐姐和启月的意思,总是要让姐姐和孩子都满意才是,毕竟婚姻是大事,关系到一辈子的事。”   冯姨妈听着,真是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既是你帮着挑的,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至于启月,她小孩子家懂什么,自然都听你的安排!”   这边正说着,就见一个丫鬟过来禀报,却是说:“刚才二门外传过来消息,说是萧家老太太亲自登门过来拜访,马上就要到咱家门外了。”   宁氏听这话,倒是吃惊不小。   要知道萧家本就是燕京城数得着的人家,自打新皇登基,萧家儿郎又从龙之功,特别是那萧七爷,更是深受天子倚重,又和皇太子为莫逆之交,燕京城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至此萧家地位又和以前不同。   至于这位萧老太太,更是地位尊崇,别说寻常侯门夫人,就连皇后见了都要看她几分面子的。   她如今年纪大了,不怎么爱出门,往常只有别人拜会她的道理,没有她拜会别人的道理,怎么如今,她竟然突然之间要拜会她这个晚辈?   宁氏不免有些惶恐,仔细一想,最近也没和萧家有什么交道,实在不懂,偏偏叶长勋并不在家中,竟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冯姨妈见她这般,知道她为难,便问道:“这位萧老太太,可是威远侯府的萧家老祖宗?”   宁氏叹息:“正是,突然之间,登门造访,不知是有什么事……想想终究心中不安。”   阿萝听此,也觉得纳罕,心说难道那萧老太太知道自己救了萧敬远的事?可是就算她心存感激,也不用突然这么上门啊,还是说她对自己有何不满,前来兴师问罪?可自己也没得罪她啊!   宁氏这边也是一头雾水,可是没办法,只好匆忙间命底下人收拾花厅,备下茶水点心,她又简单梳妆并换了衣裙,过去待客。   阿萝回到自己房中,越想这事越觉得不对劲,坐立不安之下,便要施展自己的耳力听听,看看这萧家老太太突然造访到底是要做什么。   谁知道她耳朵刚支起来,就听到有个嬷嬷满心欢喜地道:“刚才前头丫鬟偷听到了,竟然是来提亲的!大喜事啊!”   提亲?   阿萝开始时有些发懵,后来想起之前自己抱着萧敬远时,萧敬远所说的话,便从那一片茫然中渐渐地生出丝丝喜悦,丝丝喜悦逐渐扩大,连成片,漫过心海,绵延到浑身的每一处,最后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片甜蜜和兴奋之中。   萧敬远让他娘来提亲了啊……   向她提亲……   她美滋滋地抿起唇,喜得眯起眸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知道母亲怎么想,母亲会答应吗?父亲会答应吗?哥哥会生气吗?   哎呀呀,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萧敬远她是嫁定了的!   谁知道正这么想着,又一个难掩兴奋的声音传入耳中:“给启月提亲?是替萧家哪位提的?”   阿萝一愣,顿时傻眼了。   这是冯姨妈的声音,她说萧母是来给启月提亲的?   她弄错了?   “这可就不知道了,那丫头没听到,不过姨太太,您放心就是,不管是替哪位提亲,左右是萧家儿郎,萧家那是什么人家,他家儿郎每个都……”   后面的话,阿萝不想去听了,也完全听不到了。   她脑子里蒙蒙的,一片浆糊。   给启月提亲?!   启月也要嫁到萧家去?   萧敬远那一辈,只剩下萧敬远一个没成亲了,总不能是替萧敬远提亲的,可是如果是替萧敬远侄子提亲的话,那更糟糕!   总不能启月这个当表姐去嫁侄子,她去嫁叔叔吧?   启月真嫁了,那她的婚事怎么办?   不行,她要阻止!她得去找萧敬远!   阿萝此时根本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地出门。她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就是要嫁给萧敬远,谁挡道,她就和谁急!   谁知道她刚一出门,恰好见到冯姨妈和冯启月也刚从房内走出来。   冯姨妈喜形于色,冯启月脸上绯红眉眼激动。   三个人这么一碰头,冯姨妈笑呵呵地招呼阿萝:“阿萝,过来,你先陪着你表姐在这里坐坐,我去前面花厅看看她们说什么。”   她一脸的心满意足,仿佛这婚事已经是胜券在握。   冯启月也慢腾腾地扫过阿萝,面上颇有些倨傲之色。   阿萝越发憋闷了,心中恨恨地想,今日怎么也要见到萧敬远,质问下,他到底哪个侄子怎么不长眼,竟然要娶她表姐?   正想着,就见鲁嬷嬷蹭蹭蹭地迈进了院子,气喘吁吁的。   她一抬头,见了院子里的几个人,跺着脚道:“哎呦,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来提亲的!萧家老太太亲自登门过来提亲!”   阿萝或许之前还抱着一丝希望,如今听到这话,真是沮丧又无奈,脑子里飞速转着,想着怎么也要把这门婚事给搅和黄了。   而冯启月那边则是羞答答地低下头,抿着唇儿不言语。   冯姨妈则赶紧迎过去,笑呵呵地道:“可曾说——”   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鲁嬷嬷便对着阿萝道:“姑娘,你这是惹得什么事,萧家老太太,竟然是替萧家七爷来求亲的!”   啊?   三个人,三张嘴,都微微张开,六只眼,都纷纷瞪大。   这……哪跟哪啊?   鲁嬷嬷无奈地摇头:“那萧七爷,可是比咱姑娘大十几岁呢!”   作者有话要说:  104章的红包已经发了。   我的《顾绯的八十年代》种田文,啊,就在我的专栏里,请用收藏投票吧。   什么,你不爱看?那你想看什么……??? ☆、第107章   萧家老太太亲自登门求亲,且是为萧敬远求娶阿萝, 这件事可算是震惊到了宁氏。宁氏从花厅匆忙回来, 虽看着冯姨妈等面色不好, 但却无暇顾及,而是忙吩咐人前去请叶长勋回府。   叶长勋回府后, 听得此事, 也是皱眉半响,最后摇头道:“不可。敬远与我平辈论交,我素来极为敬重,做朋友自是极好,可是若做亲家,且是做——”   接下来的话,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说出了。   且是做他女婿,他一时实在是有点转不过这个弯来。   难道这不是一个会和他一起品茶畅谈的朋友吗, 怎么忽然想娶他女儿?   宁氏皱眉,叹道:“我自是也不喜,他再是出类拔萃, 也比我阿萝大了十几岁。可是他到底对叶家有恩, 我们却不好这么驳了他。”   叶长勋沉吟片刻, 便有了主意:“这样吧, 这件事回头我先去找萧敬远谈一谈, 只推说我们自是愿意,但阿萝犯了倔强性子,阿萝说不想嫁, 我们也不好勉强。”   宁氏听了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把这件事推倒小孩子身上,虽未必多好,可到底不至于驳了对方情面,也伤了两家和气。   谁知道这夫妻二人正商量出这么个好办,却忽然听到门外一个声音道:“爹,娘,我没有不愿意!”   叶长勋和宁氏微惊,转首向门前看过去,却见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他们的女儿阿萝。   原来阿萝知道萧家老太太过来是为了替萧敬远求娶自己,顿时松了口气,想着这事可成。后来见自己母亲脸色不好,又见她匆忙叫会父亲,约莫知道他们两个人怕是不同意。   当下躲在院中,偷偷听父母谈话,知道了他们想出这么个“绝妙”主意,顿感不妙,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进来阻止了。   “阿萝,你?”叶长勋皱眉,疑惑地望着自己女儿。   阿萝上前,先是恭敬地拜过父母,之后才道:“父亲,母亲,阿萝没有不愿意,您二位又怎好假冒女儿之名,去拒了这门亲事?”   叶长勋和宁氏一听,面面相觑。   宁氏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叶长勋,盯着自己女儿,沉下脸来:“阿萝,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萝仰起脸来,语音清晰响亮地道:“爹,我说我要嫁给萧敬远。”   叶长勋看她这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道:“你,你——”   他当然已经看出,女儿如此坚持,怕是这萧老太太提亲并不是空穴来风,必然是有缘由的,怕是自己家女儿和那萧家早商量好了,只是瞒着爹娘而已!   “你——枉我养你这么大,一向宠着你惯着你,谁曾想,你竟然背着爹娘,私通外人!”   说着这话,他越发气恼,抬起手来,只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叶长勋从未对女儿沉过脸,对女儿发这么大火,还是第一次。   宁氏虽说也觉得这事不好,可到底心疼女儿,连忙拦住叶长勋:“长勋,有话好好说。”   阿萝却早就预料到的,她噗通一声跪下,含着眼泪道:“爹,娘,往日爹不在家,女儿当时年幼,却不知道多少操心,事事都是萧七爷帮着。那个时候女儿年纪还很小,是敬重萧七爷为人,只觉得他如兄如父。及至父亲归来,我们离开叶家老宅自立门户,却又遭受长房连累,险受抄家之祸,又是萧敬远出手相助,救我一家老小于危难之中。女儿如今已经懂事,知道萧七爷不畏强权为我叶家仗义执言,越发敬佩,也就心生恋慕,愿意以身相许,报答萧七爷之恩!”   阿萝这一番话,声泪俱下,句句诚恳,其中虽未明讲,却是提到了当年叶长勋不顾妻儿戎守边疆,也提到了叶家危难受恩于萧敬远,只说的叶长勋哑口无言。   阿萝见此,又继续道:“你们可以说女儿不知廉耻私通外人,可是女儿就要嫁给萧七爷,萧老太太亲自登门提起此事,可见得也是诚意十足,难道爹娘要不顾女儿意愿,要不顾萧家和叶家情义,非要拒了这门亲事吗?”   叶长勋瞪着眼睛,望着地上的女儿半响,忽而间长叹一声,怆然道:“难道说我叶长勋造的孽,非要女儿拿一辈子的婚姻来赔?”   阿萝忙道:“爹爹何出此言,萧敬远论样貌论才能论前途都是燕京城一等一的,虽说年纪大一些,可不过十二岁罢了,燕京城里难道这般年纪差距的就没有?依萧敬远如今的地位,燕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他还不是随便挑,便是他要娶个公主,都是当得,怎么我嫁过去就委屈了呢?”   宁氏一直从旁默然不语的,此时见这父女两说到僵处,连忙劝道:“阿萝,你先出去,这件事,我还要和你爹好好商量下。”   阿萝泪眼看了下母亲,咬咬唇,点头,起身准备出去。   走到门口处,她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强调了一句:“我这辈子,只嫁萧敬远。”   ******************************   走到院子里,回去自己房间时,她便看到哥哥叶青川正站在那片小苍兰前。   她微怔了下,低头唤道:“哥哥。”   叶青川手里捏着一片小苍兰的叶子,听到这声音,也没抬头,淡声问道;“因为萧家求亲的事和爹娘吵架了?”   阿萝点头:“嗯。”   叶青川叹了一声,轻轻捏了下手中那片绿叶:“非要嫁给他?”   “是。”   “为什么?他就这么好?”   “在我心里,他就是最好的。”   叶青川拧眉,微抬头:“那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告诉我。”   “什么?”   叶青川眯起眸子:“他有没有利用权势逼过你?”   阿萝默了片刻,还是道:“也许有过,不过那是因为我不懂自己的心思。”   “即使这样,你也非要嫁给他?”   “是。”   叶青川苦笑了一声,静默了好半响,最后才道:“阿萝,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也是这个世上除了爹娘我最在乎的人了,我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阿萝沉默不语。   叶青川又道:“也许你长大了吧,这件事也由不得我,随你去吧。可是你要记住,无论你自己是否愿意,我都不允许萧敬远再欺负你一分一毫。”   要不然,他会拼尽一切,和萧敬远搏个你死我活。   阿萝听到这话,是感动的。   她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哥哥,好久后,走上前,轻轻拉住了哥哥的手。   哥哥的手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药香,沁凉,牵着他的手,仿佛握着一块软玉。   “哥哥,谢谢你。”她顿了下,却道:“不过我相信,萧敬远不会欺负我的。”   ************************************   叶长勋和宁氏到底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尽管他们看上去依然有些担忧。   阿萝听到这个消息,自是松了口气,想着总算能放心了。   萧家老太太那边得知叶家允婚,也是欢喜,特意请了官媒,开始订亲。   萧敬远年纪实在不小了,她当然希望能赶紧迎娶阿萝进门。可是叶家这边,宁氏却是恨不得能多留阿萝一天是一天,于订婚上便有些拖沓。   阿萝兀自在那里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订婚,成亲,最快能什么时候。   其实她现在有很多话要和萧敬远说,关于思念的,关于家中诸事的,还有那天萧敬远没查完的事,可惜萧敬远再也没有来找过她。而她自己,正在和萧家订亲,自然也不好大摇大摆地跑出去私会萧敬远。   如此煎熬之下,一天两天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总算在这年的中秋节,订下了良辰吉日,准备这年的十一月过门。 ☆、第108章   阿萝既得不到萧敬远的消息,也只掰着手指头盼着早点过门, 这样也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一日日的, 身边又守着个冯启月这个让她忌惮的人物, 便觉得日子分外煎熬,不过好在她倒是也有事干, 那便是准备自己的嫁妆。   其实她的嫁妆, 母亲早就为自己准备着了,只是临到要嫁了,还是有许多要做,诸如新喜被新喜枕等,按理说这些都是要新嫁娘自己做的,那才吉利。   不过侯门小姐,哪个还真自己动手呢,一般都是底下绣娘做好了, 待嫁的新娘子缝上最后几针就是了。这事听起来简单,可是各样物事实在是太多,她左缝缝右缝缝, 再锈点喜帕之类的小玩意儿, 也颇费了许多功夫。   隔壁的冯启月偶尔也过来, 看看她准备的嫁妆。   阿萝如今对冯启月分外谨慎, 往日里和她说话极少的, 免得惹上麻烦。而冯启月呢,最近其实也是心里不痛快,只因阿萝要出嫁, 且是嫁得匆忙,宁氏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阿萝身上,自然对冯启月照顾得少了。   她这种心思,阿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便寻了个机会,劝宁氏先将姨妈送到外面别院去住,用的理由却是:“表姐比我年长,如今我要嫁了,她却还没着落,怕是看了心里难受。”   宁氏想了想,却是记起那日鲁嬷嬷所说,原来冯姨妈错以为萧家是来给启月提亲,白白欢喜一场。她沉吟片刻,点头道:“其实你姨妈前几日也提过,我并没应,如今想想,你考虑得也有道理。”   宁氏就此应下,阿萝简直是不敢相信这事竟然如此顺利,强忍下欢喜告别了母亲回自己屋去。   谁知道刚进屋,就见哥哥叶青川正等在那里。   “哥,你怎么过来了?”她笑嘻嘻地上前歪头问道。   叶青川见她就要嫁人,竟依然是一派天真,不免摇头。   “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这不是还在绣吗,日也绣,夜也绣的,我手指头都要麻了!”阿萝走过去,笑着埋怨道。   这成亲,也实在是一个体力活啊。   这个时候雨春奉上了茶水,兄妹二人坐下品茶,叶青川一边慢条斯理地度下一口,一边淡声问道;“我听底下人说,这几天启月心里不好受,昨夜还骂了底下一个丫鬟。”   “有这样的事?”   阿萝确实是不知的,她哪有心思关心冯启月的一举一动呢。   叶青川颔首:“不说她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阿萝听得奇怪,心想怎么哥哥好好地提起冯启月,又不提了,不过她也没多想,只问道:“什么东西啊?”   叶青川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事来,阿萝凑过去一瞧:“这好像是个小瓶子?”   原来叶青川修长白净的手中,放着一个乳白色小瓷瓶,那瓷瓶极小,不过拇指大罢了,做得流光溢彩,瓶子口用个红木小塞子塞着,瓶子底部有个小豁口,绑上红线吊着。   “是,这个小瓶子里,放着一丸药,是我以前读书时一个朋友所送,据说是能起死回生的。你就要离开家,嫁到别人家,为兄也不知该为你添置什么,这个送你吧。”   阿萝接过那小瓶子,颇觉得纳闷:“哥哥,你读书时,竟认识这般朋友,送你这么金贵的物事?”   虽然她不信什么起死回生的药,可是光看这小瓶子,就不是寻常物,应是值很多银子的。   “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叶青川不在意地这么道。   “可是这么个好东西,哥哥你自己留着吧。”她是想着,柯神医还没找到,哥哥眼睛还没好,万一有个什么事呢,这种好东西哥哥留着比自己有用。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叶青川淡淡地道;“你放着,就当我送你的嫁妆吧。”   阿萝见他话说到这份上,想想自己进萧家后可能的隐患,也就没再说什么,收下了。   兄妹二人又闲话了一番,叶青川品着茶,说起阿萝小时候的事情来。   阿萝听着那些事,只觉得颇为遥远,那都是隔了一辈子的事了,是上辈子阿萝的事。   轻轻托腮,望着对面那个清风朗月的哥哥,看着他秀雅面庞上那双黑眸,却见那眸子中有着浓浓的回忆。   她心底一声叹息,恍惚中记起在叶家老宅的情景。   其实祖母去后,她很少回叶家祖宅了。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错觉,仿佛那段光阴并没有逝去,叶家老宅,依然是记忆里那个叶家老宅,慈爱的老祖母依然斜靠在正屋的榻上,旁边的丫鬟依然在捏着美人锤帮她捶打着腿脚,甚至连那只叫旺财的猫也依然在老石榴树下摇晃着尾巴。   “没想到,一转眼,你就长大了,该嫁人了。”叶青川的回忆,以这句话做终结,伴随着的是一声叹息。   阿萝在这一瞬间,泪水落下。   她知道,过去的一切不会回来,叶家祖宅早就被抄了,祖母已经仙去,那只猫也更是在抄家之祸中不知去向了。   而她,终究长大,嫁人。   ***************************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红艳艳的炮仗皮爆裂后落在地上,有街道上的小孩儿扎着小辫儿,蹦蹦跳跳地穿梭在来往客人中凑热闹,并向主人家讨要着糕点瓜果,就连往日流连附近街道的乞丐也凑过来,讨个吉利。   这一日,是萧敬远娶亲的日子。   燕京城里,但凡有些身份的都来了,就连皇上都特特派了身边亲近的大太监过来,送了贺礼,赏了喜物,至于和萧敬远关系甚笃的太子刘昕,更是一大早就跑过来捧场凑热闹。   内院的正屋,萧家老太太精神矍铄地坐在榻上,听着底下媳妇的回禀。这次主持内外事务的是萧家长媳,为了这次婚事能风光圆满,可算是费尽了心思,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而此时的阿萝,心里也是忐忑的。   尽管不是第一次嫁到萧家了,可是嫁的人不一样,难免觉得新奇。   其实之前,她总操心着哥哥的事,惦记着柯神医的事,还得提防着那冯启月,她煎熬着着急嫁萧敬远,与其说是急着嫁人,不如说是盼着早点见到萧敬远,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如今,上了花轿,听着鞭炮声恭贺声还有唢呐声,又被送到喜堂,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嫁的是萧敬远,成为萧敬远的妻子。   这一想,倒是颇有些震撼。   想着自己七八岁那会,看萧敬远怎么都是叔叔辈的,怎么一转眼,自己就要嫁给他了?   那自己岂不是一下子从晚辈变成婶婶了?   再一想,她险些被惊到。   萧永瀚也要叫自己婶婶了,萧永泽也是!从此后,自己竟然成为了这些人的长辈!   于是她险些噗嗤笑出声来,这么一笑,她自己也是一惊,慌忙闭嘴。幸好有红盖头遮着,没让人看到,要不然这下子可出丑了。   正这么兀自想着,就听到有拉长的声音喊道:“一拜天地——”   原来已经到了拜堂的时候了,她忙收回心神,在旁边鲁嬷嬷的搀扶下,弯腰一拜。   低头这么拜天地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对面人的鞋子,还有袍边。   今日萧敬远穿着自是不同往日,一身红。   她又难免胡思乱想了,不知道萧敬远穿红色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不好看啊?   就在这般遐想中,她熬过了拜天地拜高堂和夫妻对拜,被送到了洞房,门一关,周围安静下来。   “姑娘,现在时候还早,怕是有的熬,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这是鲁嬷嬷的声音。   “确实饿了,嬷嬷,你赶紧拿给我吃”   她之前因怕轿子颠簸晕了,就没敢多吃,如今这么一趟折腾下来,肚子里空荡荡的,她甚至听到咕噜噜的叫声了。   左右周围没外人,她一把扯下红盖头,让鲁嬷嬷给自己端来了饭食,却是一份水晶虾饺。   她连忙夹了一个,塞进嘴里。   真是鲜美可口,好吃。   谁知道嘴里的水晶虾饺还没咽下去,就听到外面门响,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她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惊讶地望过去。   正是一身红色喜袍的新郎官萧敬远。 ☆、第109章 洞房花烛夜   却说阿萝正大口吃着水晶虾饺,万没想到, 这个时候, 门被推开了, 站在外面的赫然是身着红色喜服的新郎官萧敬远。   门开时,风吹起, 喜烛摇动, 光影交错,却见萧敬远挺拔若松卓尔不凡地立在门口处,红色挺括的喜服将那昂藏之躯衬托得越发颀长。他这个人,其实细看起来并不比他那些侄子萧永瀚萧永泽的模样差到哪来去,只是他往日太过肃厉,那脸型也太过刚硬,以至于总让人觉得,是个不怒而威的人, 让人惧怕不敢直视。而今日这烛火映衬下,红艳艳的喜服融化了他脸庞的刚硬,倒是衬得他眉目如画, 鼻挺唇薄, 一笔一划一个勾勒都是惊心动魄的完美。   阿萝一手捏着刚刚被自己揭下来的红盖头, 一手捏着那喜箸, 傻傻地望着久不曾见的那个男人, 一时竟是看痴的模样,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旁边的鲁嬷嬷不知道给她使了多少眼色,眼都要抽筋了, 也没见她有个反应,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跺脚,直接拽了拽阿萝的胳膊,小声催道:“姑娘,姑娘,这是洞房夜!”   “嘎——”阿萝恍然醒悟,这是洞房夜啊!   洞房夜该干什么来着?   低头看到了自己手里捏着的红盖头,她呀的一声险些低叫出声。洞房花烛夜该是萧敬远揭开这红盖头的,怎么她把这程序搞乱了呢?   再次抬眼偷偷看向萧敬远,却见萧敬远含笑站在门首望着自己,那眉眼间有几分戏谑。   “轰”的一下,她脸上火烫,看都不敢看萧敬远,慌忙拿起红盖头给自己盖上,然后煞有其事地挺直了腰杆,坐在喜榻边。   刚才发生的一切和她无关,她只是要做一个木头人样的新娘子而已!   至于下面该如何救场,就交给鲁嬷嬷,交给萧敬远吧……   而萧敬远其实今晚确实应该很晚才回来的,按理说他总应该在外面多陪陪各方宾客,再敬敬酒,毕竟今晚宴席上的客人,几乎囊括了除皇帝之外的燕京城最有权势的人。   可是萧家老太太却发话了,她这个小儿子年纪一把才成亲,可不许再因为这不相干的事耽搁了,是以早吩咐了其他几个儿子还有孙子,都好好照应着,不该萧敬远出面的就别出面了,让新郎官安心当个新郎官是正经。   因为这,萧敬远才得以早早脱身,过来洞房,却不曾想,恰好看到了阿萝在这里偷吃水晶虾饺。   他看得分明,一身喜服的她明明娇艳动人,却捏着一个红箸子,鼓着两个粉润的腮帮子,像个小松鼠一样吃得欢。他这么一推门,仿佛吓到她了,就见她瞪大眼睛诧异地看过来。   再之后,她便傻乎乎地瞅着自己,两只眼睛放着点光,好像看到了什么好吃的,甚至那小嘴不自觉地嚼了嚼。   他哑然失笑,不过却按捺住了,只含笑望着她,看她能看自己到何时。   最后还是鲁嬷嬷提醒了,她慌得跟什么似的,赶紧把那红盖头蒙上了脑袋,还欲盖弥彰地挺直了腰,正襟危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装傻,他也只好装傻,上前依礼行事。   鲁嬷嬷递过来一根喜秤,他接过来,挑起她的红盖头。   本是存着几分戏谑,想逗逗她,看她装傻充愣撇清关系的小模样,可是当红盖头滑落那张精致无双的面庞,当修长的睫毛颤巍巍地抬起,他看到了那双羞涩湿润的眼睛。   仿佛晨间的第一缕阳光照向黑暗,仿佛春日里第一场雨露洒向旱田,他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平生第一次,他才知道,过去的二十七年是多么枯燥和孤独。   从今晚起,会有一个人,和自己结发为夫妻,从此生死两相依。   以前也曾数次和她私会,甚至搂抱温存,做过一些越界的事,可是他却从不会像今日这般感觉,眼前的女人,就要真真正正属于自己了。   汹涌犹如潮水般的喜悦扑面而来,他总觉得这种喜悦自己仿佛渴盼了许多年,渴盼得都开始惶恐不安了。甚至他的内心深处,在喜悦的背面,隐隐升起一股似有若无的悲哀。   仿佛哪一生,哪一世,他和这种喜悦擦肩而过,抱憾终身。   “阿萝——”其实本想逗逗她的,可是红盖头揭起,四目相对,无数心思浮过心间,在出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是低沉沙哑。   “七叔——”她小小地叫了一声,羞涩细弱。   也是难得,她竟然有了新嫁娘的样子。   这一声低唤,任凭再铁石心肠的男人,怕不是也顿时化为绕指柔。   萧敬远没言语,却是垂首弯腰,用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细致纤弱的下巴捏在略显粗粝的手指上,她那巴掌小脸是一派的乖巧柔弱,眉眼羞涩,分外惹人怜爱。   萧敬远就这么打量了许久,终于哑声道:“答应我一件事。”   “嗯?”一脸乖顺的阿萝眨眨眼睛,总觉得流程不太对。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为我穿红嫁衣。”   他的声音低哑缓慢,却坚定霸道。   无论回荡在心间淡淡的悲哀是因何而起,我却要你与我缘定三生,你只能为我穿上红嫁衣,只能让我揭开红盖头,只能让我看到你一抬眸间的风情。   “我——”阿萝此时脑中一片浆糊,心慌意乱的,根本没细细去想萧敬远话语中意思,只是下意识地道;“好,我会的。”   简单不由心的几个字,许下来世。   这个时候旁边的鲁嬷嬷给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于是交杯盏送过来。   萧敬远接过来,为自己和阿萝各自斟了,两个人各执一盏,交缠了臂膀,饮下这酒。   阿萝喝下酒时,其实存了点小心眼,她不胜酒力,上辈子和萧永瀚成亲,傻乎乎地几口下去,人便醉醺醺的没什么力道,之后便斜斜靠在榻上了,以至于头晚的事,她都记不太清楚了。   她想着,这一次她可得清醒着,万不能再做个喝醉的新娘。   于是她只浅浅地抿了一口酒,并不敢再饮第二口。   谁曾想,萧敬远看她竟然不喝,竟然俯首过来,将她手中酒一饮而尽。她正诧异,却见他又俯首,竟然是用自己的唇捉住自己的。   阿萝大叫不妙,然而为时已晚,那酒伴着男子强烈的气息,就此灌进她的嘴里了。   “好喝吗?”男人声音醇厚一如此时留在唇舌间的酒香。   “不好喝。”她舔舔嘴唇,小声抱怨,可是这话说出时,已是意酥体软,半边身子斜靠在男人身上。   萧敬远伸手搂住怀中的新娘,在她耳边低笑了下道:“这是萧家祖传的酒,叫美人醉,只有真正的美人喝了才会醉。”   “呸。”她软软地趴在他胸膛上抱怨:“骗人!”   萧敬远越发笑了,打横抱起她来,就要上榻。   谁知此时,外面却传来嘀咕之声。   原来是那萧家大嫂并族里几个老人,意思是说到底是洞房花烛夜,没人来闹洞房总是显得不好看,不成个样子。还是得找几个人闹一下,这才成体统。   可是找谁呢?总不能找萧家大老爷二老爷这些眼看着当爷爷的人来闹洞房吧?   至于族里年轻小子,那必然是萧敬远的晚辈。   你见过晚辈去闹长辈洞房的吗?   最后没办法,搜罗了老半响,总算从族里找来几个辈分大年纪小的,都是旁支分系,远得记不住名姓了。这几个早听说萧敬远威名的,被人推着来闹他的洞房,硬着头皮上。   而为了给这几个小子壮胆,萧永瀚萧永泽也被派过来跟着,好歹从后面指个门路。   于是这边萧敬远打横抱着怀中娇媚人儿,正要去榻上,就见闹洞房的来了。   他顿时脸上不太好看,挑挑眉,放下怀里的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望着门扉处。   外面的人嘀嘀咕咕半响,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却惊见萧敬远一脸冷沉地站在门前,挡住了身后的新娘子。   几个年轻后生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外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冲过去“闹洞房”。   年轻后生的身后,萧永泽脸色难看地站在那里,望向了屋内。   明晃晃的烛光,好生耀眼,他甚至连看都不敢去看那新娘一眼,只是别着脸,闷声道:“既是闹过了,还是赶紧回去交差吧!”   这一句话可是解救了傻站在门外的一众人,大家醒悟,纷纷点头:“对,闹过了,闹过了,走吧走吧,吃酒去了!”   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面下,大家慌忙退出去。   鲁嬷嬷见这“闹洞房”的人走了,松了口气,忙过去关上门。   而就在鲁嬷嬷关门的一刹那,阿萝无意间抬起头,却透过那即将关上的门,看到了一双迷茫疑惑的眸子。   那是萧永瀚,他原本是站在众人身后的,因众人走了,他却没动脚,于是阿萝便看到了他。   萧永瀚面无表情地站在夜色中,茫然地望向屋内,望着站在萧敬远身后的阿萝,一脸的恍惚。   阿萝顿时怔在那里,她站在这和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的洞房里,在烛火摇曳中,隔着一个萧敬远的肩膀,隔着一道门槛的距离,望着她上辈子的新郎。   那萧永瀚的目光,时而遥远,时而逼近,朦胧中仿佛和上辈子那个人重叠,甚至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那就是上辈子那个疼她爱她的夫婿了。   可是这终究是一场烛火摇曳下的错觉,门最后终于关上了,视线被隔绝,屋外的喧闹也逐渐散去,她依站在萧敬远身后,依然是萧敬远的新娘。   耳边响起萧敬远温柔宠溺的话:“小傻瓜,莫非真醉了?”   说着间,他还用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   她醒过来,仰起脸,抿唇一笑:“七叔,抱抱。”   伸出胳膊,她环住了七叔的脖子,然后醉倒了他怀中。   ****************************   这一次美人醉总算没有醉倒阿萝,她终于有了个清醒的洞房花烛夜,然而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愉快的事。   很疼,真得很疼,她没想到,这种事情可以这么疼。   事后她回想这件事,想了许久,终于领悟一个道理。   这种事情疼不疼,其实和尺寸关系很大。   有些人生来天赋异禀,她就会疼。   想明白这个的阿萝,倒是把萧敬远埋怨了好一番,当然这是后话。   只说这一晚,当洞房花烛夜该发生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她瘫软地趴在那里,眼里含着泪,委屈地望着他:“你太用力了!”   萧敬远的手轻轻穿过她潮湿柔软的发,低声笑,那笑里是无尽的满足。   他想了她好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她真正是他的了。   以前他知道,却没真切体会,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为什么只有经了洞房花烛夜,那女人才算是属于自己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笨,这么傻。”他嘴里低声说她,胳膊却是越发把她揽紧了。   这么傻笨的女人,他放不下,只能搂在怀里,悉心呵护一辈子。   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的。   “你又弄疼我,又嫌弃我!”阿萝尽情地作姿态,像个小孩儿般偎依在他怀里撒娇。   刚刚他折腾了她,现在她得使尽浑身解数折腾他。   “哪里疼?”他低笑着问。   “这里疼,这里也疼,我浑身都疼!”   “好,我帮你揉。”说着间,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去,帮她揉捏。   “嗯嗯不要这里,啊,还是那里吧,别动别动——”于是洞房喜帐中,传来阿萝低叫声,传来阿萝惊呼声,传来阿萝气喘声,传来阿萝撒娇声……   洞房外的鲁嬷嬷偷听了半响,最后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我家姑娘年纪小,身子还没长好,这萧七爷怎么这么狠,观音菩萨保佑,可别伤到我家姑娘啊!”   ——观音菩萨若是知道自己还要管着人家洞房事,估计玉净瓶都要失手落地了。   而洞房内的萧敬远就在那番揉捏中,摸到了一块玉。   他掏出来,看了眼,笑问阿萝:“你是一直贴身佩戴着?”   阿萝低头一看,却见这是之前萧敬远送给自己的那块玉,就是那个刻了“萝”自的玉。   当下终于想起之前他说的话,便娇声催促道:“你之前说过的,待到我成了你的妻,你便告诉我这块玉上为什么刻着一个‘萝’字,如今怎么还不告诉我?”   她可是为了这件事辗转反侧,想了半响却不明白。   这里面一定有个缘由!   萧敬远收起笑,面上现出认真来。   “到底是为什么?”她拉着他的胳膊,催问。   萧敬远瞥了她一眼,却是意味深长。   阿萝顿时也收了笑,正经起来。   萧敬远招手示意:“这件事,却是不可对外人言,待我小声说给你听。”   阿萝点头,趴到他胸膛上,凑到他嘴边,支起耳朵来听。   “那块玉上的‘萝’字是因为——”萧敬远说到关键时,压低了声音,仅是阿萝能听到而已。   阿萝开始时还没多想,待到听了萧敬远这话,顿时惊到了。   任凭她怎么想,也万万想不到,竟是这个缘由。   抬起脑袋,不敢置信地望着萧敬远:“真,真的?” ☆、第110章   萧敬远挑眉:“我像是骗你的样子吗?”   阿萝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可,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啊!”   她上辈子嫁入萧家, 为萧家媳妇, 却从未听说过。   不过转念一想, 这种事,没人会告诉她的吧, 就连萧永瀚, 或者是不知道,或者是为了避嫌,也决计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的。   萧敬远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怎么会听说过。”   他不喜欢,也没几个人敢乱说吧,更不要说提给外人听。   阿萝想想实在是觉得想不明白,望着萧敬远那一本正经的眉眼,半响后终于摇头纳闷道:“老太太当初到底怎么想的,竟然给你起了这样一个乳名?”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 萧敬远幼时的乳名竟然叫“萝”——这分明是女子的名字。   老太太是喊他萝儿的。   竟然和她重名了?   想到她竟然和萧敬远重名,她又觉得荒谬,又觉得有趣, 最后竟然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也叫阿萝!”   萧敬远看她一脸打趣笑话的模样, 忍不住再次捏了捏她的脸颊以示惩戒:“不许乱说。”   可是他越是摆出不容议论的肃穆样, 她就越想笑, 特别是看着那张沉稳威严的脸庞, 想着那个和自己共用了一个字的乳名,她根本收不住笑。   “阿萝叔叔!”她掩唇继续笑他。   “太不听话了,实在该打!”萧敬远一个翻身, 便压了过去。   “啊——”阿萝发出一声低叫,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还趴人家身上的,且身上并没多余衣衫。他这么一翻身,形势陡转。   一上一下,男女四目相对,笑声止住,呼吸便渐渐急促了。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他在她耳畔低道。   “别,七叔,好疼的。”她想起刚才的那番疼痛,心有余悸。   他很有力道,也很是天赋异禀,初尝此味,她实在有些吃不消。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初娶了这娇美娘子,借着几分酒力,又是洞房花烛夜,哪可能一次就罢手。   ***********此处见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萝犹如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面条一般,软软地趴在男人汗湿的肩膀上。   “你——我再不许了的!”这哪受得住!   萧敬远也知道累坏了她,轻轻抚着她那汗湿的头发,低笑道:“我给你说说为什么我乳名用这个萝字吧。”   “为什么?”好奇心战胜了疲惫感,阿萝两眼瞅着他,睁大眼睛听故事。   “据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手心有一个红色胎记,隐隐约约就是这个‘萝’字,当时母亲颇为纳罕,找了算命先生给算过,说是让我干脆以萝为名。但父亲想着我终究为男儿,却是不好叫这名字,于是只让我以此为乳名。”   “手心里带个萝字?我不信的!”   说着间,她掰开他那双有力的大手,就着帐子外面跳跃的红色烛光去看,却见那双手干净平滑,哪里有那个什么“萝”字。   “你分明是在编故事逗我开心!”   “是真的。”萧敬远大手反捏住阿萝的小手,轻轻揉捏着她那纤细的手指头,柔声道:“也不知为何,待我长大些,手心里的字就渐渐消退了。我又不喜那个乳名,母亲哥哥都不再叫了,渐渐的,便是萧家,也没多少人知道我还曾有这么个乳名。”   阿萝看他并不像在说笑话,便再次摊开那双手,仔细地瞅,瞅来瞅去还是没个蛛丝马迹。   “你说为什么你手心里会有个字呢?”竟然还恰好是她的名字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他微侧首,凝视着她那好奇的样子:“也许我今生注定要娶一个叫叶青萝的新娘,于是从出生起,便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忘记,更万万不可娶了别人。”   他想起曾经年幼的阿萝对他说的话,还有后来他做的那个不好言说的梦,不由在她耳边喃声道:“你当年不是说过,我不能娶别人,要不然必为那人带来性命之忧?如今我想着,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手心攥着你的名字出生,及到二十七岁不能娶妻,就是为了等着你,等着你长大,娶你进门,让你做我的小娇娘。”   阿萝听着,心中一动。   不免去想,上辈子的萧敬远,也是攥着她的名字出生吗?若是,在他不曾娶妻,却看着和他同名的侄媳妇时,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她拼命地回忆着关于上辈子的萧敬远的点点滴滴,可是脑中能够想起的也不过是一个挺拔的背影,一个严厉的面孔罢了。   关于这个人,她临死时,依然想的是这只不过是一个“地位颇高但很是严厉不好接近的叔叔”罢了。   万不曾想,这辈子,他会成为她的夫,将她呵护在怀里。   重活一世,世事陡转,不知多少改变,她的命运也随之而变。   一时又想起就在刚刚,洞房外的那迷茫双眸。   在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就是上辈子的夫君,几乎以为他也想起来前尘往事,可是事后想想,一切都不过是错觉罢了。   这一世早和上辈子全然不同。   想着这个,她伸出纤细的臂膀,揽住了男人的颈子。   “若果真如此,我竟让你等了这么久。”   温软的唇印上他的。   她心里却是想着,上辈子,他是不是也在等着自己,只可惜终究等不到罢了。   ************************************   一夜风雨,阿萝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才沉沉睡去。   待到第二日醒来,睁开眼,便见身边男子早已经衣冠整齐,正坐在榻边守着她。   阿萝睁着惺忪睡眼,想起了今天是成亲后的第二天,按理说应该拜见萧老太太。   上辈子她嫁给萧永瀚,第二天也是,早早起来去拜。   “怎么也不叫我,别是晚了!”她是知道的,晚了会有些难堪。   谁知道萧敬远却轻轻摸了下她的脸颊,温声道:“昨夜睡得太晚,若是还困,再歇一会就是。”   阿萝撇嘴,无奈地睨了他一眼:“我为什么睡得晚,还不都是你——”   话说到这里,想起昨晚,却是说不下去了。   昨晚一切,实在是现在想来都脸红耳赤,羞于启齿。   “因为我什么?”他仿佛没明白,淡声这么问道。   阿萝自然明白他故意的,经过昨晚,她算是看清楚此人的真面目了,当下娇哼一声,便不再搭理他,而是招呼鲁嬷嬷过来帮她穿衣。   谁知道萧敬远却一摆手,示意鲁嬷嬷出去。   阿萝不懂,疑惑地望着他。   萧敬远从旁取过她的衣裙,黑眸望了她一眼:“我帮你穿。”   那语气,半是无奈,半是认命。   阿萝开始还茫然不懂,后来看着他那无可奈何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   当年她被萧敬远救的时候,年纪还小,连衣服都不会穿,还是萧敬远叫了外面的大婶过来帮忙的,那个时候的萧敬远,不就是现在这般神情吗?   他……竟然以为自己还不会穿衣服?   萧敬远看阿萝脸上粉红,湿润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说话,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坐在榻旁靠近了她,揽住她纤细的肩头,低声哄道:“我帮你好不好?”   阿萝推开他:“才不要!”   她挣脱了他,躲到床榻头部,拾起裙子遮住肩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学会了!”   作为侯门小姐,她上辈子确实老大年纪都不会的,凡事一切自有嬷嬷丫鬟代劳,这于她来说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可是那次出事,当萧敬远知道自己不会穿衣服时那冷漠无奈的神情,让她分外羞惭。   是以从那后她就发愤图强,把这件小事很快学会了。   “学会了?”萧敬远坐在榻边,看她。   他这眼神很是火烫,语气里倒是有些遗憾的样子,这让她颇为不自在:“哼,我当初不会,你怕是心里嫌弃死我了!”   “没。”   “我才不信呢!”想想过去的那些事,那个总是冷漠疏远的萧敬远,她顿时逮住了理儿:“你以前凶巴巴的,真不讨喜!”   萧敬远看她噘嘴的样子,红艳艳的润泽,小小声的抱怨,不免眸中带笑:“那现在呢?”   阿萝斜眼看他:“现在不凶了,却很坏。”   她眼睛黑白分明,灵透逼人,这么看过来,真是看得人心神仿佛都被吸走了。   萧敬远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直接上榻拉帐子,不过想想天色已经不早了,怕是母亲那边正在等着,他也就硬生生压抑住了。   于是他微微抿唇,不说话,淡定地坐在一旁,看她自己给自己穿衣。   大昭国女子衣裙颇为繁琐,里里外外几层,又是颇多系带,这么一看,侯门千金自己不会穿衣,好像倒是情有可原。   正看着,就见她捏着一根粉色缎带,犹豫比划了下,显然是疑惑了,怎么这根缎带根本没有另一边,它和谁系在一起啊?   萧敬远见此,起身,伸手就要接。   阿萝抬眸看他,却见他面上倒是没什么神情,淡定得很,仿佛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她这下子更犹豫了。   是让他帮呢还是不让他帮?   自己言之凿凿会穿衣服的话语犹在耳边,这转眼就自己把自己打得脸上生疼。   她默了片刻,看着那双伸过来的坚定有力的大手,终于还是把粉缎带放到了他手中。   萧敬远接过来,轻巧地寻到了另一处,系上了。   阿萝从旁瞅着,心里不免暗骂自己笨,怎么就不知道再找找!   胡乱这么想着的时候,恰见他今日穿着一件水洗蓝长袍,倒是风姿挺秀,有玉树临风之感,当下心中想起一事,疑惑道:“你以前喜欢穿绛紫色,藏青色,还有玄色黑色的,怎么忽然,反倒喜欢白色水洗蓝了呢?”   她早就注意到了,以前灰不溜秋的,看着就刻板严肃,现在倒是爽利了许多。   说话间,外面鲁嬷嬷听到里面动静,知道该进去了,便已经命人带了拂尘帕子脸盆等进来,准备伺候萧敬远和阿萝洗漱。   阿萝起身间,就听萧敬远问道:“那你喜欢我穿什么颜色?什么样式?”   阿萝听闻,随口道:“也没什么喜欢的,看着顺眼就好啊!”   “那怎么叫顺眼?”   阿萝这边正被夏雨伺候着洁面,待洁面后,她一边用毛巾擦了脸,一边很是不明白地道:“清爽些就好了。”   她还是很喜欢今日他这身打扮的,这样就很清爽。   可是另一边的萧敬远却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根本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只好不再提了。   ******************************   阿萝随着萧敬远前去拜见萧老夫人,萧老夫人自是喜欢得不得了。   “从阿萝小时候,我就喜欢,那小模样长得真叫好,不曾想,到最后阿萝竟然落到了老七手里!”一直盼着当孙媳妇的人,竟然成了儿媳妇。   肥水不流外人田,嫁给她家老七,她心里更知足了。   旁边的几个媳妇自然看出了萧老太太的心思,大家有志一同地不戳破不说破的,反而夸道:“要说起来,七弟妹和咱家七弟也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瞧,他们站在一起,多相陪!”   “大嫂说得对,郎才女貌,让人看着就舒坦!”   这番话听到老太太耳中,自是乐得合不拢嘴,喝着阿萝敬上来的茶,听着那声甜甜的娘,她喜不自胜。   一时抬手吩咐道:“拿来。”   旁边丫鬟听命,奉上来一个红漆托盘,众人见了,自然不免看过去。   萧老太太嘴里念叨着:“咱们家媳妇进了门,我都给准备一件东西,女人家应该有个压箱子的宝才是。只是如今年纪大了,箱子里也没什么好物,这个就留给老七媳妇吧。”   这么说着间,那红漆托盘上的罩子被打开来,却见里面是个红木小匣子,再打开那小匣子,终于见到所装之物,却是一件镂空累丝宝钿花钗,上面錾刻加累丝五朵灵芝,构成一朵梅花形,每朵灵芝嵌一块碧玺,松枝及竹叶点翠缀于其间,而就在正中间,又有一颗殷红宝石,流光溢彩。   这花钗做工繁琐精美,实为绝品,而中间那颗殷红宝石,更是耀眼夺目,阿萝两辈子都未曾见识的。   就在阿萝为那宝钗之精美而暗叹时,却听到旁边一个侄媳妇发出一声赞叹:“这就是那枚避水金钗吧?”   避水金钗?阿萝心中暗诧,想着这是什么意思?   而站在老祖宗旁边的萧家大夫人笑叹了声:“老祖宗忽然拿出这物来,怕是在场年轻的都不知道了,也是,这个物事,如今有几个人知道!”   老祖宗笑呵呵地将那金钗为阿萝戴上,口里却是对萧家大夫人道:“你给大家伙说说这个金钗的来历。”   萧家大夫人这才道:“这枚金钗,还是有些来历的,据说一百多年前的永辉三年,咱们萧家的祖宗辅佐太宗皇帝打了天下,太宗皇帝特意命人造这萧府。这其中当然还有一些其他故事和曲折,暂且不提,到了最后,当朝钦天监太师算出咱这宅子恐有水祸,太宗皇帝便御赐了这避水珠,并打造了避水金钗,且这避水金钗永不可出萧家大宅。”   说白了,就是这避水金钗代代相传,且只传媳不传女,就此绵延至今。   不曾想,今日竟然传到了阿萝手中。   阿萝一听,很是意外,一双眼儿便求助地望向萧敬远。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金钗竟不是寻常的钗子,还有这等来历,简直是萧家镇宅之宝了。这么金贵的物事,萧家老太太竟然要送给自己,自己哪里当得起。   不说别的,就说萧家大夫人罗氏,就怕她心里多想。   毕竟这种物事,应该是传给长房长媳才好,如今老太太却跨过长房,直接给自己了。   谁知萧敬远见此,却并没多言,只是挽着她的手,淡声道:“既是母亲所送,推拒不得,你收下便是。”   阿萝听他这么说,虽觉得有些当不起,不过还是乖巧地拜了一拜,恭敬地道:“媳妇谢娘的赏。”   萧家老太太见她这般柔顺乖巧,言语间娇憨动人,越发喜欢,当下满足地看看旁边自己那七儿子,却见儿子的眼里满满的都是阿萝。   她笑着摇摇头,暗暗想着,自己这傻儿子,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再也挡不住了。   不曾想,竟是个痴情小子,疼媳妇的!   一时阿萝得了避水金钗,又拜谢了萧家大夫人,接着便随同萧敬远一起坐在一旁,品品茶水,陪着长辈们说说话,再收收各位嫂子送的礼,吃着瓜果点心,听着欢声嬉笑,转眼间便是要晌午时分,萧敬远告辞,阿萝自然也陪着出来了。   “这金钗上的避水珠,是个什么来历,为何叫避水珠?”阿萝之前在屋里,当着那么多人面,并没细想,如今一出了屋,风吹过来,她脑袋就清醒了。   萧家注定有水祸,避水珠……她这被关押在湖底十几年的人,难免心中多想了去。   这一切都和水有干系啊!   “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传闻罢了。”萧敬远倒是不以为意:“据说当时萧家祖上功在社稷,太宗皇帝封侯拜将,又命人造萧府在此,可是造成之后,钦天监的谭天越前来贺乔迁之喜,无意中看出这块地在数百年前为滩湖之地,萧家以此址造府,百年之后必有水祸。”   谭天越?   阿萝以前读书时倒是曾读到过此人,知道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能神机妙算,听说太宗皇帝能够平定天下,多亏了这位谭天越的神机妙算呢。   “然后呢?皇上就赐了避水珠?”   萧敬远点头:“不过这话,如今怕是也没人信了。百年过去,萧家子孙也算是平稳顺遂,并没有所谓的水祸,而如今的萧家,除了后花园的双月湖,哪里还有水?难道这小小一滩湖还能害了萧家不成?况且,便真得是有什么祸事,这小小珠子,终究是一颗珠子,又怎么可能有避水之效。如今提起这个,也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萧敬远少年时便跟随父亲征战北疆,更信的是人力定能胜天,信的是手中的剑,胯下的马,至于女人鬓发上的珠子,还真是信不得。   在他看来,所谓的避水珠,顶多是比寻常珠宝更为罕见罢了。   可是阿萝却心里咯噔一声。   萧家的双月湖,自己的十七年水牢之灾,鬓上的避水金钗……冥冥之中,她好像和水是脱不了干系了。   “阿萝,怎么了,你的手这么凉了。”萧敬远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手心,轻轻摩挲着,用自己的手去暖她的。   “七叔——”阿萝犹豫了下,想着是不是要把一切事情先告诉他。   是不是这样,便可能避免那所谓的水祸? ☆、第111章 萧永瀚事件   “怎么?”萧敬远自是看出她仿佛有话说,停下脚步, 轻轻捻着她的手, 温声这么问道。   阿萝仰起脸, 望着眼前这个对自己一脸包容呵护的男人,心里一暖。   一时想着, 今生嫁给他, 他便是自己一辈子的依赖,他也绝不可能是萧永瀚那般软弱之人,自己有什么信不过的?   当下便微微抿唇:“七叔,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萧敬远闻言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一直觉得,你这小脑袋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   阿萝只觉得在他大手之下,自己好像个小狗一样被摩挲,当下娇哼一声:“我是认真的, 原本没想说,如今看了听了这避水珠的故事,我心里终究不安。”   “和避水珠有关?”   “嗯。”阿萝点头:“七叔,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我说在梦里, 我就是死在萧家, 死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方。”   “记得。”   “我是死在双月湖下的, 那里有一个水牢。”阿萝略顿了下,她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是嫁给萧永瀚的, 这件事是万万不好告诉萧敬远。   若他知道自己曾是他的侄媳妇,只怕心里生了隔阂忌惮,反倒不好。   于是她继续隐下嫁娶生子一节,道:“我在那梦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为何会被关押在双月湖底,可是心里却清楚明白,这就是萧家的双月湖。”   阿萝故意隐瞒萧永瀚一事,难免心虚,便微微垂下了眼。   萧敬远听这话,倒是不曾察觉阿萝的心虚,只是皱着眉头,一脸沉思,想着这双月湖和避水珠一事。   他原本是不信那怪力乱神一说,甚至于连这祖上所说钦天监秦大人并避水珠一说,也是不信的。可是阿萝曾经预言他若娶妻并克妻,并且说出了柯神医一事,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松动。   阿萝说的话,他是不得不信。   阿萝见他一脸沉思,想起冯启月犹豫了下,还是道:“还有害了我性命的人,长得和我面目相似,我心里猜着,只怕不是冯启月,就是柯容。”   萧敬远低首凝视着阿萝,却看她眉眼间带着一丝怯意,抬手握住她的,果然感到那小手的些许凉意和微颤。   她这梦中事,想必曾折磨她许久,以至于如今提起,依然心有余悸。   “别怕,那都是梦。”萧敬远将她轻颤的小手拢在自己手心里,安抚道:“我自会护着你,绝不容许任何人害你。”   说着间,已经顺势将她拢在自己怀里。   阿萝贴靠在他胸膛上,感受着那胸膛稳健的起伏,多少受了安慰,不过想起许多事,她心里依然是一片迷茫。   想着那一夜原本是要让他调查冯启月身世的事,结果后来他自己却出了事,待到他被救回,她根本也没机会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夜里好不容易见面了,洞房花烛夜的,只忙着床榻上的,竟没顾得上问。   她微张唇,就要问起来,谁知道恰在此时,听到一阵脚步声,而守在旁边的丫鬟也忙拦住那人。   她忙从萧敬远怀中起来,又轻理了下鬓发,免得人看见笑话。   过来的竟然是萧家的管家,因他早年跟着老太爷出去打仗,曾伤过腿,虽说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可也落下个萧拐儿的外号。这个外号就此传下来,以至于如今他为萧家大管家,萧家人叫他萧拐,底下人都称他一声“萧拐爷”。   这萧拐远远地便看到新婚燕尔的萧七爷正搂着新娶进门的娇妻,宽慰之余,忙转过身去,假做没看到。   萧敬远自然也察觉了管家萧拐过来,便轻咳了声。   萧拐会意,略顿了下,这才上前。   “七爷,刚才前厅有太子府过来的人,说是找七爷有些事要禀报。”   萧敬远闻听,颔首,示意萧拐先过去。   萧拐从头至尾都没敢抬头的,如今察觉到自家七爷的意思,也就低着头转身,离去。   萧敬远望向自家娇妻,见她低垂着头,脸颊上残留着嫣红,一时想起昨夜她种种情态,胸口便觉泛起阵阵柔情。   不过再是不舍,他也要过去前厅一趟,当下哑声道:“你先回去,回去房里——”   阿萝只听得萧敬远语气微顿,灼热的眸子盯着自己,才以着唯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等着我。”   这“等着我”三个字,实在是意味深长,以至于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阿萝听得脸红心跳。   “谁要等你!”   她睨他一眼,不再理会,兀自抬脚,匆忙就要回去了。   萧敬远见她迈着小碎步,嫩黄的裙摆随着那纤细的腰肢轻轻动漾,一摇一摆,惹人遐思,甚至会让人怀疑起昨晚握在手中的柔媚。   他看了好一会,直到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转弯过了前面那个花圃不见了,他才迈步过去前厅。   ***************************   阿萝匆忙逃离了后,脸上尤自发烫,心里想着自己如今身份和以前不同,是萧敬远的妻子,自该端庄有度,以后在外面必要小心,不可落人话柄。   正这么胡乱走着,却听得前面传来了一阵琴声,断断续续似有若无的,仿佛那人在调音。   若是别人或许听不出,可是她却顿时听出,这就是绮罗香,萧永瀚奏的绮罗香。   抬眼望过去,却见那边松柏成片,掩映着一处院子。她自然是知道,这是萧永瀚所居之处,上辈子的萧永瀚,经常会在这片松柏林外焚香净手,为她弹奏曲子。   “往日我忌惮着他,可今日我嫁给萧敬远,已经是他的七婶了,辈分有别,如今也没什么忌惮,倒是不如过去看一眼。”   她是想起那晚他在洞房外的眼神,心中总觉得仿佛遗漏了什么,当下也是有意试探。   略沉吟了下,到底还是顺着那琴声过去,待到走进了,却见一身白衣的萧永瀚,果然正站在一棵松树之下,低头拧眉,仿若沉思,那双手落在古琴上,时而弹奏,时而停顿。   阿萝站在树后看他,犹豫着是否要出去和他说话,以及若出去,该和他说什么。   谁知正想着,就听到萧永瀚仰起脸,将那脑袋靠在松树上,喃喃地道:“我到底要寻哪般女子……到底是哪般女子……到底是谁……”   阿萝心生疑惑,又看萧永瀚两眼迷茫痛苦,便上前,淡声接话道:“三公子,可是要寻人?”   她这话一出,萧永瀚抬起头,望向她这个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萧永瀚认出了自己,可是并没有,萧永瀚两眼发直,眼神从她身上飘过,之后竟然喃喃道:“不是,我不是寻人,我只是不知道我该娶哪个……母亲给我指的姑娘,并没有那个我该娶的啊……”   阿萝听着这话,隐约有所感,心中一动,便故意道:“你喜欢的,不是柯容吗?”   “柯容?柯容……”萧永瀚紧皱着眉头,将脑袋紧紧抵在松树干上,嘴里一个劲儿念叨着“柯容”这两个字。   阿萝看他那么茫茫然叫着柯容的名字,慌忙转身离去。   待到跑出老远后,她才捂着胸口,停在那里,大口喘气。   或许之前有千般疑惑万种不解,那么就在刚刚,她确认了的,萧永瀚,或许多少残存着上辈子的记忆,他还记挂着自己!   可能记不清楚了,但是多少知道,他应该找一个人。   她闭上眼睛,却又听到耳边传来绮罗香的曲子,只是那曲子缓慢低沉,饱含着忧伤和徘徊。   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她听着这曲子,想起了上辈子在水牢暗无天日的时候,曾经好多次,她也听到过从湖水中透过来的这首曲子。   只是她终究早已猜不透,弹着曲子的人,是怎么样的心情。   有时候也猜想,或许他是一直挂念着自己,或许他也发现了枕边人有什么不对?可是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和那个假冒自己之人恩爱一世,终究是没能如他所发下的誓言,呵护自己一辈子。   至于今生,他娶柯容也好,娶别人也好,终究与自己无关。   当下想起萧敬远来,记起昨晚,心中阵阵泛暖,一时便将萧永瀚带给自己的那股莫名忧伤抛之脑后。   她今生嫁的是萧敬远,一个宽厚正直,对自己包容呵护的男人。   只要和他在一起,无论多少徘徊无助,仿佛都会被他那双有力的大手一一抚平。   这么想着,她迈开步子,回去萧敬远所住的小云榭。   这小云榭在她的记忆中,是一个严肃冷厉的地方,一般萧永瀚萧永泽等要听受教诲,才会前去小云榭。   而小云榭这个地方,也不是她这样的媳妇辈能踏进的地方。   如今不曾想,这里竟然成为她的家。   她站在门首,望着外面那对联,却是写着“书中乾坤大,剑上天地长”,实在是气势滂沱,大气淋漓。   想起那男人总是一派淡定肃穆的神情,不由哑然失笑,想着这对联倒是和他本人不太一样。   他素来含蓄内敛的,便是再多功勋,也从来不提及,便是有偌大权势,也一身淡泊的。   “站在这里傻笑什么?”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阿萝猛地回头看过去,却是萧敬远正撩起长袍,迈步过来。   端的是一身清雅从容。 ☆、第112章   阿萝看他回来,看看左右没人, 连忙蹭过去, 拉着他的臂膀道:“你可回来了, 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萧敬远看她那软绵绵小手攀着自己胳膊,好生依赖的模样, 不知怎地脑中竟是想起昨晚在榻上, 那双纤细娇嫩犹如嫩生生白藕一般的勾住自己的颈子,往日清澈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泪做的纱,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要哭不哭的,那真是让人看得魂都没了,只恨不得——   萧敬远微绷紧了下巴,光天化日的,不好去想了, 一想,胸口发闷发疼,好似有一坛子火-药埋在那里, 只需要她一个湿润的眼神, 他就能被引爆。   “什么事?”他声音不自觉低浊起来, 而大手也顺势握住了她的小手, 拉着她迈进院子里。   “咱们进屋说去。”   “好。”   一时说着, 路过院子里那片竹林时,阿萝见竹林旁边空荡荡的荒着,连个花草都没有, 便想起他昔日送给自己的小苍兰来了。   “你不是很会弄些花啊草的,怎地自己的院子反倒这么空?一点没有人气!跟你这人一样,一看就死板没生气!”   阿萝睨了他一眼,颇有些嫌弃的样子。   可即便是嫌弃,语气也是娇嗔的,眼眸也是柔软的,是小女人对着自己的男人撒娇的样子。   如今他和她已经是夫妻,他的院子就是她的,她嫌弃不好,是批评自家人的样子。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要怎么安置?”   萧敬远看了看自己的院落,偌大的场地,除了靠近角落的几抹翠竹,确实没什么其他点缀,以前自己一个人住也就罢了,清心寡欲的他早就习惯。可是如今这院落添了一位娇客,再这么家徒四壁的样子,倒是委屈了她。   阿萝暂且放下那诸般心事,对着这院落转悠了一圈,最后指点道:“这里,我想种几株花,四个时令的都要有,这样子我坐在窗子里面往外看,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花开,闻到花香。”   “好。”   阿萝托腮,拧眉仔细地研究了下南边那面墙:“还有这面白墙,又白又大的,看着好没意思,你不是会刷墙会画画吗,在上面画些山水飞鸟吧。”   萧敬远转首望向那面墙,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那面墙有什么不好,从小就长在这个院子里,他这么多年早看习惯了。   不过如今,阿萝说那面墙没意思,他再一看,好像确实这么一面白墙太单调了。   “好,我抽时间临摹一段富春山居如何?”   阿萝自然满意,眉眼斜飞,笑意盎然:“极好!”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东边靠近厦房的角落,研究了一番,摇头道:“还有这里,我明明记得以前还放着你亲手做的木头玩意儿,如今怎么都不见了?”   “想必是被底下侄子拿走了。”   他没好说出的是,那些木头小人儿小车的,其实是他做来送给侄子侄孙们的,因那日他知道她要过来,才特特地将那些还没送出去的小玩意儿放在院落,想着她或许会喜欢。   谁知道当时她看了后,不但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子,反而颇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他哪里知道,阿萝当初看了那些小玩意儿,是心里琢磨着当初他送给自己的小木娃娃是不是也别有机关。   “被拿走了啊……”   阿萝语气中不无遗憾。   当日她在这里看到那些小玩意儿,都没好意思表现出多喜欢,拼命压抑着,本想着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玩玩,谁知道已经送人了。   真真是心疼。   萧敬远见她那不舍得的小气样,忙道;“这个不要紧,抽空我再做一些。”   阿萝这才满意点头。   接下来她又去东看看西看看的,拉着萧敬远进屋,对着屋内各样摆设指点江山,这个窗户纱不好看,太土,那个桌子一看是个好料子,可用在寝室中有些太古板,还有那个那个,最好是换了吧。   萧敬远还能说什么,新新娶进门的小娇娘,只恨不得把心捧到她面前来博她喜欢,怎么宠都宠不够的。这院落屋内里里外外,但凡她说不喜欢的,那自然是换换换!   只要别把他换了,他就愿意,哪怕把房子拆了,也可以重建。   阿萝多少也是故意的,就是要大刀阔斧地改造下他这里,见他真是诸事包容,自是心花怒放,拉着他胳膊娇声道:“好啦,七叔,咱们坐下,我好好问问你之前的事。”   萧敬远却是并不想“好好坐下”的,他坐在那里,便将阿萝一拉,便迫使阿萝坐在他的大腿上。   阿萝微发出一声惊呼,待看清自己坐在萧敬远大腿上时,顿时又羞有气,连忙看旁边丫鬟嬷嬷,却见她们早就知趣地出去了。   她粉颊微晕,小声埋怨:“光天化日的,我不要坐在你腿上!我又不是小孩子!”   萧敬远原本其实也没其他想法,只是想让她靠自己近些,谁知道她坐在他腿上摇来摆去的,难免惹得人胸口那团根本没熄灭的小火苗又慢慢烧起来。   萧敬远大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勺,不许她再像个小兔儿一般乱窜,俯首下去,满意地看着她在自己手心里乖巧的小模样。   他用自己的鼻子轻点她的鼻尖,故意逗她道:“你怎么不是个小孩子了?”   “我这不是长大了吗?”她一边躲他,一边噘着粉嘟嘟的小嘴儿,娇声这么道。   “可是再大,你也没我大。既没我大,那就只能坐在我怀里。”   “咦——”这叫什么道理?   阿萝万没想到,萧敬远竟然能说出这种歪理来。   萧敬远换了个姿势,臂膀揽住她的后背,果然像是大人抱小娃娃那样抱着她,只是和大人抱小娃不同的是,萧敬远的手似有若无地在她腰际轻抚。   她心里发羞,身上又觉得痒,待要逃,又逃不脱的,最后只好半推半就的,靠在了他胸膛上。   “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问我吗?”他在她耳边这么道,烧灼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耳边,惹得她根本坐不住,挪来蹭去的。   “有事要问?”阿萝这才从脑子里拾起之前想说的事,想了想,决定从头开始问。   “你先说说,之前咱们在山上寺里,你去追那窗外之人,后来怎么好好的就出事了,是什么人害你?以及后来,我去找你,你怎么会受着伤在那个院子里?”   这件事,怎么看都是蹊跷。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个院子里,竟然跑去救我的?”萧敬远抬手轻轻揉着阿萝的头发。   阿萝再次觉得,那双有力的大手摩挲过自己头顶时,那种感觉,仿佛自己是一直睡在主人膝盖上的猫。   她一边歪脑袋躲开,一边道:“我也觉得奇怪,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了别人叫你名字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了你的呼吸声。我顺着那声音一路找,找到了那处宅院。”   萧敬远颔首,眸中沉思,淡声道:“我那夜追踪外面偷听之人,结果那人功夫极好,我和那人缠斗半响,并不曾占上风。及到后来,我怕你有什么危险,便折转回来找你,谁知行到斋院门口处,就看到你站在那里等我。”   “我?”阿萝听得此言,心中咯噔一声,只觉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她一直留在屋子内,并没出去,萧敬远怎么可能在斋院门口看到自己?   难道说,上辈子害自己性命的人出现了?   萧敬远本是抱着阿萝的,此时自然察觉到怀中人儿止不住的冷颤,心中生怜,忙道:“别怕,阿萝,那是假的。”   “假的……这世上已经有一个假阿萝了吗……”   她薄唇儿都止不住地颤,语不成句。   萧敬远见怀中人儿仿佛那路边冻坏了的小狗小猫,单薄身子抖啊抖的,惊惶不安一个劲儿往人怀里靠,胸口发疼,不过此时却唯恐再惊到她,也不敢多问,只是将她揽进了,贴到自己身上,又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这世上自是只有一个阿萝,那日我见到的,是假的。当时夜色暗,我离得远,不曾察觉,倒是被那歹人给蒙蔽了去,待到我走近了,察觉不对劲,那人虽然形貌像你,可根本不是你。只是我察觉晚了,中了那人迷-药, 之后再战,自是不能敌,就此成了阶下囚。”   阿萝听着这番话,自是揪心不已,她想起萧敬远也遭遇了假阿萝,便胆寒,不过好在身后男人用力环搂着自己,熨帖着自己后背,传递给自己源源不断的温热,慢慢抚平了自己胆颤。   “七叔,你走近了,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假的?”   “是。”   “为什么,你怎么认出来的?”她执意地这么问。   这是她心中的死结,一直无法明白的,为什么萧永瀚认不出那是假的阿萝,为什么他一直一直都在宠爱着那个假阿萝!   萧敬远自然听出她语气中少有的固执,低头凝视着她那双湿润清澈的眸子,却清晰地看到了里面漾着的忐忑。   就好像,曾经她因为这件事收到过莫大的伤害,那伤害就刻在她眼睛里,记在她心里。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于她来说,格外重要。   微沉默了片刻,他的唇轻轻碰上她的,低声呢喃道:“小笨蛋,这需要为什么吗?你是我放在心底的人,别人怎么假扮,也是装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男女主婚也结了,床单也滚了。接下来主要是:婚后甜蜜和谐相处+揭开上辈子以及这辈子的一些疑惑。   但是我不能列大纲一样列出来答案,也不能列出来答案马上完结。 ☆、第113章   “小笨蛋,这需要为什么吗?你是我放在心底的人, 别人怎么假扮, 也是装不来的。”   萧敬远的声音就在耳边, 几乎是直接送进她耳朵的,因为太低, 以至于嘶哑缓慢, 犹如砂砾相磨发出的声响。   可是这声音,传入阿萝耳中,初时微怔,细细品味其中含义,后来便品味出甜蜜,那甜蜜从舌尖蔓延,顺着血液扩展到四肢百骸,温暖了浑身的每一处, 让她不曾察觉的紧绷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   萧敬远是萧敬远,萧永瀚是萧永瀚。   侄子做不到的,叔叔未必做不到。   况且, 这个叔叔一直都是萧家最出色的子弟。   萧敬远低首凝视着怀里的娇媚人儿, 不曾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其实他早已经发现了, 她心里依然存着些事, 不曾对自己坦白, 不过没关系,他也不着急。她不说,可见她对自己还没有完全放心, 他既然娶了她,便会疼她宠她一辈子,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地让她向自己敞开心扉。   而今日,当自己提起那个假阿萝的时候,她的反应超乎寻常,整个身子都泛着冷,止不住地打颤,如同个没着落的小猫小狗般往人怀里钻。   他心中有所体察,却也不敢问,只是不动声色地安抚她,一点点观察着她的反应,小心宽慰着。如今见她神态舒缓地斜靠在自己臂窝里,嘴角微微弯起来,显出一个浅淡白净的酒窝,知道这个心事暂且过去了。   “那你如今可曾查过,害你的,到底是什么人呀!”阿萝并不知身旁的男人,心中已过万重山,随意地揽着他结实的腰杆,舒服地用脑袋蹭了蹭他好看的蓝袍,继续发问。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慢慢地发现,这些人的势力远比我想象得大,在燕京城扎根之深,年代之久远,都是我始料未及的。”萧敬远避重就轻,淡声道:“不过你不必操心这个,那人既惹上了我,便是惹上了萧家,惹上了太子,无论何种手段,总会把那人揪出来,予以惩戒。”   这么说着间,他抬手将阿萝脸颊边一缕碎发捋到耳边。那缕碎发衬着那白净细腻的肌肤,在阳光下轻轻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泽,看得人心里发痒。   “可是,我想知道啊……”阿萝轻轻噘嘴,为什么萧敬远的这语气,仿佛她只要卧在他怀里喵喵喵就行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让你知道的。”   萧敬远沉吟了下,还是决定先不透露风声。   这件事,只怕是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若是没有查清,先让阿萝知道了,只怕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那柯神医呢?有下落了吗?”阿萝既问不出来,转问其他。   “柯神医的下落也有眉目了,不过要找出来,怕是要假以时日了。”   “啊——”阿萝失望地叹了口气:“又要假以时日啊!那我哥哥的婚事怎么办,眼看着就要做亲了,眼睛没好,怕是没什么好亲事了。”   萧敬远嘴角微抽动了下,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阿萝摇头晃脑地叹气操心:“我哥哥这个人,哪样都好,论相貌论文采论性情论家世,也算是燕京城里数得着的,恨只恨那双眼睛不好,吃了大亏,若是随便给哥哥配个寻常女子,我心里难受!”   萧敬远默了片刻,终于抬起手,拇指轻轻摩挲过她那叨叨叨的小唇儿,意味深长地道:“你哥哥,怕是不用你操心了。”   只可惜,阿萝显然没听出其中意思。   “怎么不用操心?我哥哥他这个人,待父母弟妹都好,唯独待他自己不好,自己的事不上心,依我说,但凡他自己上心些,便是眼盲又如何,也能找到个情投意合的女子骗进家门!”   她就不信了,燕京城里那么多大家闺秀,总有那么几个脑袋进点水,看中了哥哥的才华样貌,不在乎哥哥的眼睛。   为什么哥哥就找不到?   萧敬远轻叹了口气,摩挲着她的唇儿,却是故意道:“对了,岳母大人当年的事,也有消息了。”   “咦,有消息了,说什么?”   阿萝一听到这话,顿时抛开了关于哥哥的话题,整个人兴奋地坐起来,几乎是半趴在萧敬远身上,两只胳膊揽着他脖子晃悠:“快告诉我,我娘那边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冯启月真得是我娘生的?”   萧敬远笑望着怀里的人儿,温声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了,那冯启月,确实是你姨妈所出,绝不是你娘的女儿。”   “那冯启月怎么说出那种话?”   那一日她听到冯启月所言,自然不可能有假,更不可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可见在冯启月看来,自己的母亲确实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怀里的女人窜来动去的,萧敬远难免关键部位被触动,有所感觉,当下便随手端起旁边一盏茶,喂了她一口,自己也呷了口,冷静下心神,这才慢腾腾地说起这件事。   原来当年宁氏嫁给先头的那位公子,后来公子病逝,宁氏曾一度境况凄凉,彼时确实曾经怀下身孕,怎奈当时身子单薄,那腹中胎儿根本没能保住,就此流掉了。   宁氏生下的第一个孩儿,乃是阿萝的哥哥叶青川,这是再没疑问的。   “竟然是流掉了?”阿萝不曾想,母亲还有这等遭遇。   她一边这么喃喃着,一边挪动了下身子。   而她的挪动越发让萧敬远难以忍耐,当下只好再呷了一口茶来镇定心神。   “至于说到冯启月,为何有哪般误会,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你姨夫冯大人早年一直官运不佳,又是冯家旁支偏系,冯启月在冯家颇受排挤。而后来她跟随父母前去偏远之处上任,其间也受过一些苦楚,以至于她渐渐生出心思来,认为自己若不是父母女儿,那命运便可不同。偏生你母亲对她极好,以至于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或者,还有其他一些事,让她起了误会。”   其实于萧敬远来说,这个冯启月心思倒是不难揣摩。   人但凡希望一件事如何,那么她便会偏于去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如此一来,宁氏对冯启月好半分,在她看来就是十分,她便可能倾向于相信,宁氏才是她的亲生母亲。   阿萝听着萧敬远娓娓道来,抽丝剥茧分析冯启月心思,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一时想起上辈子许多事来,更加觉得可信。   或许她上辈子也存了这种误会,后来因缘巧合,她来到燕京城了,碰到了个机会,伪装了自己,代替了自己的人生?   那是谁帮了她呢?是那绑架了萧敬远的人吗?   阿萝这么一想,觉得倒是颇有道理,如此一来,一切就说通了。   如今萧敬远要说的,便是找出背后绑架萧敬远之人,就此斩除祸根。   “七叔,还有一件事,我可得提醒你。”阿萝歪着脑袋,认真地道。   萧敬远看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几乎失笑,不过他还是努力收敛了笑,问道:“什么事,阿萝快告诉我。”   “我在那梦里,是被囚禁在萧家水牢的,这个水牢,必须想办法找出来。”   “这是自然。”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知道水牢,又把我囚禁在里面呢?那个人怕是和萧家有莫大干系,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水牢的秘密?”   萧家当年建府,还不知道其中藏了多少隐秘,时过百年,就连萧家人自己怕是也没几个知道这水牢之事,至少萧敬远是不知道的。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知道的,那个人和萧家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根本就是萧家举足轻重的人物?   萧敬远开始的时候,尤自神情自若。   他其实已经把这件事查得透彻,根本不需要阿萝提醒的,是以他乍听到,并没在意,可是望着阿萝那认真的眼神,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查清楚了绑架自己的幕后指使人是谁,怕阿萝知道难过,所以隐瞒下,可是他自己,其实也要提防那至亲之人,可能就是背后捅刀人。   如阿萝所说,萧家地府的秘密,连自己都不知,外姓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阿萝见萧敬远听了自己的话后,一直不曾言语,心里难免想着,他这么坚强的人,想到自己或许为亲人所背叛,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仰脸望着他刚硬的容颜,看那冷静镇定的眼眸,想着再坚强的人,其实也有脆弱之处,只不过遮掩得好而已,所以不为人所察觉。   这么一想,她竟有些心疼这个男人了。   抬起手,她摸了摸他的脸颊,软软地哄道:“或许根本不是萧家人做的,只是我想多了而已。”   说完这个,又觉得有点假。   她刚告诉人家萧家人可疑,转眼又说不是?   绞尽脑汁一番,她终于重新想出一句安慰的话:“就算是自家人,又如何?他既能干出这等事,便早就不顾骨肉亲情了,你又何必为此难过?”   萧敬远听到阿萝这安慰之言,不免一怔。   这句话,他正准备着哪一日真相大白,他说出来安抚她的…… ☆、第114章   这几日因萧敬远新婚燕尔的,也不必上朝, 倒是有空余时间在家中多陪阿萝。因夫妻二人想起那双月湖底水牢一事, 便想着抽个时候去探查一番, 找一找那所谓的水牢所在。   可是阿萝在萧敬远的陪同下,来到这双月湖底时, 只见湖上早已经结了冰, 些许残枝败叶零星浮冻在冰中。这个结冰的湖面和其他他们见过的所有湖面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所谓的湖底水牢,在哪里?   阿萝拧眉,看了眼身旁的萧敬远,只见他一脸沉思,默然立在身旁,仔细地观察着这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双月湖,仿佛试图找出破绽。   可是再怎么看,这只是一片普通的湖啊!   阿萝心中暗暗叹息, 闭上眼睛,运用自己特别的耳力,试图去听这湖底的声音。   只可惜, 湖底一片寂静, 没有任何异常。   萧敬远显然也觉得疑惑, 带着她, 绕着这双月湖又走了一圈, 最后阿萝颓然地叹气。   “如果不是那种记忆太深刻,我差点以为,一切真是一场梦!”   萧敬远转首, 望向她。   她此时一脸的沮丧。   不过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她说得是,差点以为那真得是一场梦。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认为,那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的,所谓的梦,只是一种说辞罢了。   可是……那些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在萧敬远认识阿萝的时候,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罢了,那些事断断不可能是她小时候发生的。   寒风吹过,有干枯的树叶打着璇儿漂浮过来,萧敬远将阿萝护在怀里,又顺势摘去了黏在她肩膀上的一片叶子。   “这双月湖底的秘密,已经隐藏了上百年,若是轻易能让我们找到,怎么可以称之为秘密呢。”   萧敬远是相信的,他相信阿萝所说的一切是真实的。   因为就在刚刚,当那阵风吹过时,他忽然想起了曾经自己做过的那个奇诡的梦。   当时的阿萝尚且年幼,可是他却做了一个梦,梦到的是长大成人的阿萝,娇媚无双,靠在一处温泉里,冰肌玉骨在那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心里明白,他梦到的那个阿萝,就是长大成人的阿萝,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阿萝一模一样。   或许冥冥之中,他和她都是记得前世的。   “或许吧。”说着时,阿萝想起了那个避水珠。   避水珠是不是能够帮助自己解开双月湖的秘密,那避水珠又该怎么来用呢?   正想着间,就见萧拐带着两个小厮过来,见了萧敬远和阿萝,恭敬地一拜,笑着道:“老太太说,请七爷和七夫人过去一下。”   ******************************   阿萝随着萧敬远过去萧老太太房中时,却见今日倒是齐全得很,萧家几个夫人,并子侄辈诸如萧永瀚萧永泽的都在。   那萧永泽昔日还曾心仪阿萝,如今阿萝活生生地变为了他的七婶子,他见了,面上自是十分不自在。如今见萧敬远和阿萝进来,也随着大家起身恭敬地见过了,见过之后,头也没抬,只远远站着,不敢看阿萝。   阿萝倒是问心无愧的,安然陪着萧敬远来到老太太跟前,向老太太问好。   老太太见小儿子进来,仪表堂堂风姿不凡,身边又伴着个小小的娇娘,可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再看这二人言语间,眼神交汇,阿萝情态间不知道多少娇羞依赖,便知道这二人恩爱得很。   当下她是宽慰不少,拉着阿萝的手道:“敬远他自小早熟,主意正,我也奈何不得他,及到少年时,他又随着他爹前往北疆镇守,我更是鞭长莫及。待到他好不容易回来,根本已经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你说他一把年纪,二十六七了,还不成亲,我心里能不急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管不住!盼天盼地盼月亮,总算盼来他张口,说是看上一个姑娘,可把我欢喜坏了。如今你们能好好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再过一两年,让我抱个大白胖孙子,我是死,也瞑目了!”   阿萝听着这话,开始还好,并不觉什么,后面却是拉扯着提起什么抱孙子的话语,心中羞涩,不好应对,只抿唇轻笑了下,低着头不言语。   好在旁边的二夫人过来解围,笑着道:“老太太说得什么话,阿萝这才刚进门,哪能给你老人家马上变出个大白胖孙子,好歹等一些日子才是!”   老太太想想也是,自己也笑了:“我只是心急,心急了!盼了太多年!”   自此不再提这事,只是因这话茬,阿萝面上自是泛红,也不好再做其他言语,所幸的是萧敬远寻了个理由,带着她就要告辞而去。   老太太应允,临走却是吩咐道:“敬远,之前瞧着你屋里冷清,便给你放了些家什摆设,可是那些未必合了阿萝心思,如今你带着阿萝去库房里找一找,看到什么喜欢的,尽管拿过去摆在房里就是。”   萧敬远恭敬地拜别:“谢过母亲。”   待到快要走出门时,阿萝抬眼,无意中看到了角落的萧永瀚。   萧永瀚这几日看着清瘦了许多,因人瘦了,穿着那白衣,越发显得孤零。   谁知忽而间,一双眸子瞥过来,其中不无敌意。   阿萝一看,正是柯容。   柯容守在萧永瀚身边,像是守护着仙草的兽。   阿萝见此,只当没看到,随意地收回视线,跟随着萧敬远出去了。   待到出了门,她想起刚才看到的萧永瀚,再想起那“抱大白胖孙子”的话来,便勾起一桩心事,牵着萧敬远的手,就这么安静地走着,也不言语。   萧敬远看她进去时叽叽喳喳,出来时跟斗败的小鸡一般耷拉着脑袋,自是不忍,只以为她是听到老太太的话心里有压力,便安慰道:“母亲的话,你听听也就罢了,别当真。如今你年纪还小,子嗣一事,先不急。”   阿萝其实心思早跑到上辈子去了,听得萧敬远说话,这才醒过身来,转首仰脸看了看他,咂摸着他话中意思,不明白地道:“我虽年轻,七叔却不小了,怎地不急?”   她说得是老实话,心里话。   萧敬远无奈,捏了捏她幼滑的脸颊:“小笨蛋!”   “我哪里笨了!”阿萝有点不服气地摸自己脸,他捏了自己,还有些疼。   “我确实不急,过几年再说吧。”   萧敬远说了这个,便牵着她手继续往前。   阿萝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这态度,偷偷看他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当下只好不说话了,心里却暗暗嘀咕:他变脸倒是挺快!   绕过一条条长廊,穿过一道道月牙门,两个人来到了库房前,萧拐管家得了令,也随着守在这里,此时见萧敬远夫妇来了,忙打开了库房。   当下阿萝便随着萧敬远进去库房,待到踏下台阶走进长廊,心里也是暗暗震惊。   她上辈子只是个孙辈的媳妇,也得过老太太几样赏,可若说由夫君陪着跑到萧家库房里来挑东西,这种待遇却是万万没有的。   是以上辈子的,从来没机会走进萧家库房。   如今嫁给萧敬远,得以进来了,这才发现,自己终究是见识浅薄,只以为所谓的库房应该是琳琅满目四处都是家什。   再富贵的人家,顶多是挑个眼花缭乱罢了。   可萧家的库房,进去后却是亮堂堂的一间堂屋,四周是仿若药铺一样的小柜子,每个小柜子都贴着小标签,标签上隐约有字。   “七爷,夫人,咱们先去‘人’字库,过去看看瓷器,然后再去‘木’字库,看看家具?”   萧敬远点头,回首却对阿萝道:“你看看喜欢什么,随意拿就是”。   阿萝见萧敬远这么说了,也就不客气,跟随着萧敬远,在这萧家库房里好生一番挑选,最后挑了一副桃木四扇围屏,一个嵌贝流光阁帘,并几件花瓶玉盘等,命人拿去摆在自己屋里。   最后偶经过笔字库,萧敬远又随意领了些上等砚台:“你素来不学无术的,如今嫁给我,我好歹要让你上进一些,以后每晚都教你练几个字,如何?”   阿萝听这话,顿时心中泛苦,心想在家时要被逼着学这学那,母亲动辄说“若不学,怎地嫁个好人家”,怎么如今好不容易嫁人了,以为熬到头了,这夫君还要再教诲自己学问?   真是苦命!   不过新进门的媳妇,她也不好直接说自己就是不求上进,只好硬着头皮道:“七叔说得是,七叔学问高,字也写得好……我会好好学的。”   这真是最言不由衷的话。   可是心里好苦。   萧敬远却仿若没看到她一脸哀怨,只径自命人将那笔墨纸砚统统带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两个人一番挑选,待到要出库房时,阿萝偶尔间见库房旁边有一条走廊,却是和别个不一样。   “为什么其他走廊上都挂着木牌,唯独这个没有?”   萧敬远解释道:“这里原本通往另一个副库,后来年久失修,便不用了,从我祖父那辈起,便将这个副库封起来,其实这个通道过去,是一条死路。”   阿萝听到这话,也就没太在意,转而操心自己刚才萧敬远所说的“教自己练几个字”。   这……他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自己好歹想个法子,可别让他真摆出一副先生样教自己练字了。   ☆、第115章   这一日阿萝随着萧敬远回来,难免心中有些忐忑, 不过好在用过茶点稍事休息, 也不见他提这事儿, 反而唤来底下人,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心思开始归置院子丈量尺寸。   阿萝见此, 也兴致勃勃地把自己挑的那几样物事取过来, 可着自己心思摆放了。   她还拿出来萧敬远昔日送自己的木娃娃,就放在了梳妆桌前。这么摆弄着时,想起萧敬远的乳名竟然叫“萝儿”不免又取笑他一番。   萧敬远见她笑自己,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故意将她压榻上挠她痒,惹得她越发笑个不停,求饶不止,一声声地叫着“七叔饶了我吧, 阿萝知道错了”,而就在这般声响中,帷帐落了下来, 床榻闷响起来,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里面才消停, 之后自是吩咐丫鬟打来了热水, 夫妻二人都擦洗一番。   纵是光天白日的,到底是新夫妻,萧敬远想了不知道多久, 每每不能自制。   事罢,阿萝还在榻上整理着衣裙,萧敬远坐在榻边,时不时帮着她系个带子,正这么温存着,萧敬远恰看到旁边的木娃娃。   那木娃娃是他亲手所做,送给阿萝的。   “当日你心里必是恼恨我,可我当时转身一步步离开,心里也难受得紧。”他斜靠在榻上,离她近了,温声这么道。   这般心里话,以前是断断不会说的,如今成了夫妻,已是肌肤相亲,便不避讳。   阿萝想起过去,他当初狠心离开,说的那些话,到底伤人,当下微微噘嘴,故意道:“你当时离开,是怎么说来着?”   说什么他是要娶那谁谁为妻的,便是那女子命中有厄运,他也要娶!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几生几世的缘,生死不能离的真情!   萧敬远看她依然心里有不满,也是笑了:“这件事,你可以用一辈子来说嘴了。”   “那当然了!我可是忘不了的,这个木娃娃就是证据,就是你抛弃我始乱终弃的证据!”   阿萝正洋洋得意地说着,萧敬远看了眼那木娃娃,却是问道:“记得当初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送你个小红木锤子,那锤子呢?”   锤子?   阿萝眨眨眼睛,顿时原本的气鼓鼓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红木锤子,她恼恨之下已经送给了表妹啊……   “怎么,丢了?”萧敬远其实并未在意,想着依她的性子,便是胡乱丢了都有可能,只是看她那眨眼的样子,一看就是心虚,便故意这么逗她而已。   “没没没——”她哪敢说丢了呢,更不敢说胡乱扔给堂妹了,眨眨眼睛,硬着头皮道:“这个在我家里,并没带回来,等赶明儿回门,我就找来给你看!”   萧敬远一看这架势,便知道必然是说谎,不过他也懒得拆穿她,左右到时候让她找找,找不到,且看她那小脑袋还能捏造出什么理由来。   阿萝已经心虚的都不敢抬头了,正琢磨着刚怎么转移下话题,谁知这个时候听到外面有说笑声,却原来是萧家的几个媳妇过来特意找阿萝说话。   进来后,见萧敬远在,便忙收敛了笑。   这次来的,除了六夫人是萧敬远的嫂子,其他都是侄媳妇,堂侄媳妇,也有族里的姑娘。她们如今见了萧敬远这个七叔,自是敛手敛脚的。   这些都是阿萝上辈子所熟悉的,往常一起说说玩玩的,自是知道她们对萧敬远的忌惮。   上辈子,她也是那么多侄媳妇中的一个呢。   她笑了笑,看那些侄媳妇上前给自己行礼后,便招呼她们坐下,之后便对萧敬远道:“你在这里,大家都不自在,昨日不是说要把南边墙画成富春山居图吗,趁这功夫,先去看看吧?”   萧敬远其实恰好有事要出去的,听这话,也就点头。   旁边几位侄媳妇自然是不敢坐下的,见他出去,慌忙一个个见礼,目送着他推开门走出去。   待到他走出老远,大家才捂嘴笑起来。   六夫人早年丧夫,底下养着一儿一女,平日里也无杂事,不过是陪着侄媳妇小姑子们绣绣花看看书的,每日再去老祖宗跟前尽孝。   因六夫人当年也随着夫君前去北疆,是以和萧敬远倒是熟,萧敬远对这位嫂子也很是敬重,这也是为什么如今六夫人敢带着一群侄媳妇过来叨扰的原因。   如今六夫人见萧敬远闷不啃声就出去了,不由掩唇一笑:“可真是开眼界了,他也有今日!”   其他几个侄媳妇,以前阿萝来萧家时,也是一起玩过的,多少脸熟,其中萧家六姑娘更是和阿萝熟得很。   此时萧敬远一出去,她们立即活络起来,特别是萧六姑娘,听六夫人这话,便跑过来惊讶地道:“是了,真是不曾想到,七叔对你可真好,你那样口气和七叔说话,他竟然不恼,不但不恼,他还听话地去刷墙了!”   这世上,她是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和七叔说话的。   六夫人含笑道:“许多年前我跟着珍儿他爹在北疆时,就和老七熟,老七这个人,平时不多话,做什么也一板一眼的,底下人都怕他。我平时和他说话,也不敢随意的。我还想着,这世上有什么人能管住他,不曾想,一物降一物,今日算是见识了!”   阿萝看众人都围着自己说道,不免有些羞涩,便笑道:“敢情今日六嫂带着诸位,是过来揶揄我来了,说这话,可没有果子吃!”   大家听闻,都哈哈笑起来,笑着间,又有人道:“刚才六姑娘可是说错话了,今日哪里能直呼阿萝的名字,应该叫七婶婶的!”   “可不就是,阿萝已经是婶婶了!”   就在大家一片说笑中,阿萝命底下人取了瓜果点心并果子茶,大家一边喝着一边说话。   因年纪都差不多,虽阿萝辈分不同了,可大家依然没什么忌惮,叽叽喳喳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言谈间,不知怎么提起萧永瀚来,刘姑娘却是撇嘴,冷笑一声道:“柯容她这下子可算是等到了!”   “等到什么?”阿萝一听柯容这两个字,马上耳朵就支起来了。   “你自是不知,柯容往日心里眼里都是三哥哥,每日都缠着,便是三伯母养着的猫都知道,柯容想嫁给三哥哥!只可惜,三哥哥这个人吧,自从小时候落了水,脑子便稀里糊涂的,一会儿对柯容亲近,一会儿又远着她,谁也看不懂三哥哥的心思!”   “本来这也就罢了,老祖宗都说要给三哥哥另外说个人家,谁曾想,今日却忽地又不一样了!”   阿萝压抑下心中的好奇,故意随意地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旁边的一个侄媳妇接着话茬道:“今日在老祖宗房里,七婶婶想必是看到了,柯姑娘和三少爷都在呢。后来我们出去了,才知道,今日三少爷是特特向老祖宗请婚,希望把柯姑娘许给他。”   后面大家叽叽喳喳说什么,阿萝便没怎么听到心里去,脑子里一个劲地想着萧永瀚的事。   看来萧永瀚自从落水后,隐约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只是不太清楚。以前自己一直以为他心里爱着的是柯容,根本没有自己,如今看来,其实倒误解了他。   他上辈子一心一意地爱着那个叶青萝,这辈子依然记着,可是他脑袋糊涂,分不清哪个是叶青萝,便误会柯容是。   也许这其中有过怀疑,便有些反复,一忽儿觉得是,一忽儿觉得不是。   过去的一切,阿萝已经放下,她也希望萧永瀚放下。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萧永瀚忘记上辈子,忘记那个曾经的叶青萝,毫无负担地过好这辈子,不是挺好?   是以当她看到萧永瀚在弹奏绮罗香时的挣扎时,推了他一把。   就让他继续厌恶着自己吧。   *******************************   晌午过后,也是午歇时候了,萧敬远回来,屋里的客人已经走了,只剩下阿萝在那里随意翻看着一些绣花样子,那是侄媳妇们留下的,相约一起绣花。   阿萝只盼着永远不要有一起绣花这一天,她嫁妆里的绣品,自己不过添补几针罢了,若让她当面绣,岂不是丢人现眼了。   “她们过来,都说了什么?”   萧敬远知道,那些侄媳妇并侄女都和阿萝差不多年纪,同龄女子在一起,难免言语多些,互相攀比。而那些侄媳妇的夫君,也就是他的侄子,年龄自然都比他小。   阿萝或许一时不觉得自己年纪大,万一和别人一比,觉得自己嫁亏了呢?或者别人说了什么,她心里起了别的想法?   他也明白,晚辈们对他都是敬畏有加的,怕是私底下没什么好话。   萧敬远以前只觉得,早点娶她进门,从此安心。   但是他现在发现,即使娶进门了,也一点不安心,只恨不得从此把她挂在身上,那才好。   “没啊——”阿萝在萧敬远面前,是尽可能避免谈及萧永瀚。   萧敬远抬眼,瞥了阿萝一眼,没言语。   阿萝见此,总觉得他仿佛看穿了自己,不免有些忐忑,想着难道他听到了什么消息?毕竟萧永瀚是他亲侄子,侄子打算成亲,他肯定能听说的吧。   谁知道萧敬远却不再提及这个,而是直接吩咐旁边的书香道:“去书房,先研磨,等下我和夫人过去。”   书香得了令,自是去了。   萧敬远这才回过头来,对阿萝道:“你先写几个字,我看看。”   之前他说教自己写字,阿萝本以为他已经忘记这件事了,没想到记性这么好,竟然还记得?她磨蹭了下,还是起来,随着萧敬远过去书房。   却见这个时候书香已经准备妥当,一进门,便闻到淡淡的墨味。这种墨味和往日阿萝所用并不同,闻起来格外清雅怡人,以至于阿萝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诗词里都说墨香,原来墨真可以是香的。   萧敬远过去旁边书架上取字帖,阿萝趁机打量了这书房。   书房左边墙上挂着一把剑,并一幅山水图,北面安放着一整墙的檀木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书。东边则是有小几,柜格,小几上摆放了一碧绿犀牛角所制的笔筒,除此再无其他摆设,倒是很符合萧敬远严厉简洁的做派。   “你先比着这个字帖写几个我看看。”萧敬远取来一副因为太过古老而泛黄的字帖,打开来给阿萝。   阿萝瞅过去,只见这还是前朝大家的真迹,不由心中暗暗咂舌。   “我怕是写不来这个。”她小声示弱。   这种字迹,一看就是男人写的,需要腕力的,她是无论如何写不出那种苍劲大气。   “那就随便练几个字吧。”萧敬远一点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阿萝蹙着眉头,好生无奈,只好提起笔来,运足了力气来写。   其实这些年,她也仔细地练过字,早已经长进许多,只是她的字是由母亲所教,自是多了柔婉,少了刚劲,如今被萧敬远要求临摹那字帖,实在是硬着头皮写。   萧敬远低头看阿萝写了一会字,便坐在旁边椅子上,取来一些信函翻看着。   阿萝其实根本无心练字。   她一个是对这种字完全没兴趣,二个是不明白萧敬远这脑壳里到底装了什么,新婚燕尔的,他竟然要自己陪着他在这里读书上进练字?   当下一边临摹着字帖,一边偷偷地朝萧敬远看过去。   他正在一个个拆开那些信函读过,看得出,他读得颇为认真,读到关键处,还会拿笔披画勾勒几下,偶尔间会停下来,微皱着眉头沉思。   阿萝注意到,当他停下来沉思的时候,抚在卷宗上的拇指会在书卷上微微磨蹭,就好像他抱着自己亲昵时,会用拇指摩挲自己的唇角一般。   阿萝便想起了他那拇指磨蹭自己嘴唇时所带起的酥麻,那种酥麻感会瞬间从唇蔓延。   深吸口气,她努力收回心神,低头继续临摹了几个字。   待到一张宣纸都写完了,她又偷偷地朝看过去。   他已经放下了那些信函,开始拿着一本书卷看。   差不多也快傍晚了,太阳早已西斜,淡红色的夕阳透过菱格窗棂照在他头发上,那一头黑发被镀上了淡淡的金色,而他往日太过凌厉的侧颜,此时也因为那落日余晖变得柔和。   阿萝收回目光,嗅着这书房内似有若无的墨香,心里却是浮现出八个字:岁月静好,一世无忧。   她会永远陪着他这么过下去,过着这么恬淡悠静的日子,直到他们须发皆白吧?   “怎么不写了?”阿萝正想着,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遐思。   抬头看过去,却见萧敬远微挑眉,正侧首望过来,那样子,显然是对她的偷懒有些不满。   她……真得不想写了啊!   看着眼前这男人,她心中一动,磨蹭着起身,之后便拉开他的胳膊,一屁股坐到她大腿上。   “七叔,好七叔……”阿萝声音甜腻,堪比蜜糖,绵绵软软,甚至还拉着丝。   “怎么了?”萧敬远拉开她腻歪的手,刚硬的眉眼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   阿萝心中暗叹,想着这男人怎么忽然如此不解风情?看来她必须再接再厉了。   她干脆跨坐在那里,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努力仰起脸来,用自己的唇去够他的唇。   “七叔,我想你了……”她低声喃道。   男人望着怀里娇艳妩媚的妻子,声音仿佛风吹过砂砾,粗哑低沉,不过面上依然平静无波:“嗯,然后呢?”   她无奈,恨铁不成钢!   少不得,扑过去,用唇轻轻咬上他的,嘴里呢喃道:“你觉得看书好,还是看我好?”   *****************************   外面天色已暗,窗外枝叶在月下轻轻摇曳,在窗棂上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屋内还没掌灯,却已经是一室生香。   胸膛上尤自挂着汗珠的萧敬远,抱住自己那犹如面条一般骨酥形软的妻子,低声回答了一个时辰前她问出的问题:   “其实比起看,我更喜欢入。”   ☆、第116章萧永瀚成亲   那一日,阿萝和萧敬远在书房好一番折腾, 委实累得不轻。书房里没有床榻, 是在书桌上。待到一切平息, 阿萝无力地伏在书桌上,看萧敬远在那里把散落一地的书卷信函笔墨收拾起来。   她娇声哼哼道:“这下子可知道错了吧!”   依她的歪理, 如果不是他非要让自己来书房练什么字, 她是断断不会干出这般鲜廉寡耻的事,也就不会把好好的书房弄得这般狼狈。   萧敬远起身,将一叠子信函摞到书架上:“知道错了。”   “哼哼,你知道错就好,以后可不许——”   她想说,以后可不许拉到我来书房了,要不然你这书房怕是不能要了,几天就能拆光。   谁知萧敬远接过话来, 竟是道:“以后可不能只个书桌。”   “嗯?”阿萝疲惫地翘起头,纳闷地看他。   他走过来,修长温暖的手指摸了摸阿萝汗湿的头发:“我会让底下人在书房放一张床的。”   “你——”   *****************************   既然萧敬远执着于把阿萝拉过来陪他在书房, 无奈的阿萝只好奋起反抗, 每每无聊时, 便故技重施。几次下来, 屡屡得手, 她便心中得意,想着任凭你长我十二岁又如何,还不是上了我当。   只要我出手诱你一诱, 你哪里能逃得过,每次还不是乖乖地器械投降。   在得意之外,唯一的不好是,几次下来,她已经是腰酸背痛两腿发软,一时心里也暗暗叹息,原来这鱼和水的事情,也是个体力活,实在是累极的。她偶尔间也暗暗地拿萧敬远和上辈子所知的萧永瀚比较,得出结论,和萧永瀚在一起,犹如羽毛轻轻挠过,不疼不痒也不累,总觉得缺了什么。可是和萧敬远在一起,每每都是大汗淋漓浑身疲软,几乎不能下榻,当然了,到得尽兴时,也实在是欲罢不能,只恨不得这辈子都和他黏在一起才好。   如此几日,已是阿萝要回门的日子,萧敬远自当陪同。   早在头一天,萧大夫人便已经准备好了萧敬远的回门礼,又特特地拿到了萧老夫人面前给老夫人过目。毕竟这是萧敬远陪新娘子回门,不能当随便下面侄子的回门礼来办。   萧老夫人看过大儿媳妇递过来的礼单,点点头,颇为满意,不过最后却是指着那单子道:“另外加些宫里赐下来的南方程家的苏缎,从库房里拿两套青玉石砚台给他家两个少爷,再把前些日子宫里赏的一盒上等虫草添进去吧。”   放下礼单,萧老夫人笑着说:“咱们敬远长阿萝十二岁,和那叶将军本是平辈论交,如今突然娶了人家女儿,我瞧着,人家虽应了婚,可未必真中意。现在敬远陪着新媳妇回门,自然是要好生给叶家做足面子,也省的敬远这么大年纪,还要腆着脸去巴结老泰山。”   萧大夫人神情微顿,不过马上恢复,忙笑着道:“是,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这就给添上去。”   这萧大夫人整理好了新的礼品单,便送过去给阿萝,阿萝自是感念她的费心,好生谢过了。   待到送走了萧大夫人,她看看礼单,不免叹息。   上辈子许多事,其实早已经不想了,不过如今日日住在萧府里,又是曾经熟悉的草木,又是曾经相处过的人儿,难免每每勾起一些回忆。   曾经萧永瀚陪她回门,那礼单也是萧大夫人准备的,只是怎么也比不得今日这个的。   单从这礼单看,也足见萧老太太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以及对萧敬远的偏心了。   正对着这礼单胡思乱想,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萧敬远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捧了一个大锦盒。   “今日你回去,打算穿哪件大氅?”   “随便哪件,嬷嬷应准备好了的。”阿萝有些纳罕,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谁知萧敬远抬抬手,示意那两个丫鬟打开锦盒。   这锦盒初一开,便觉里面泛出淡金色碎光,只看得人眼前一亮。   萧敬远拿出锦盒中之物,抖开,阿萝顿时看呆了:“这是——”   眼前的大氅,通体雪白,却又隐隐泛着丝丝金芒,那金芒在晨日照射下,金碧辉煌,看得人眼花缭乱,这显然就是之前萧敬远曾经要送给她而她没接受的大氅。   可是样式却和之前不同了。   现在的剪裁,是从领口处缀了一串金边,斜插到领襟里,然后一路往下倾泻,整个大氅贵气华美,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字比较多,所以这一章字就少了。今天两更完毕,明天见。    ☆、第117章回门   “这看着好像之前那件,可又不一样啊!”   “是。之前那件虽是新的, 可你未必喜欢那个样式了, 我便命人将原来的改做成这个。”   萧敬远这么一说, 阿萝顿时明白。   之前她还曾经误会他把这件金丝大氅送给其他人呢,当时人家穿的就是模仿这件做的。如今他若送给她, 她心里也未必喜欢, 毕竟别人早就穿过一模一样的同款了。   如今他命人该做成新鲜样式,自是最恰当不过了。   阿萝忙接过来,在萧敬远的帮助下披上,自己看了看,便觉得华丽却又不失清雅,在屋子里随意走了几步,更觉轻软暖和,舒适好看。当下实在是欢喜, 忍不住扑到萧敬远怀里,抱住了他的腰:“七叔,谢谢你!”   萧敬远看她一穿上新衣服, 通体雪白的大氅衬得她华美高贵而不失娇俏, 轻移莲步间, 身姿翩翩, 光华夺目。又见清澈的眼眸里洋溢着动人的光泽, 嫣红的唇抑制不住地弯起来,巴掌大小巧的动人脸庞上透着粉润的光彩,知她是极喜欢的, 当下望着她,那刚毅的面庞也变得柔和起来,唇边也不自觉带了笑。   这件大氅,自是费了一些功夫,甚至不惜请来了一位隐世的名裁专门改制,不过如今看来,是值得的。   而当她像个小鸟一般欢快地扑进自己怀里,娇滴滴地搂着自己的腰,又咬着唇儿妩媚羞涩把脸埋在自己胸膛上时,不免眼神灼热,胸中汹涌,只恨不得不回什么门了,把她扔到榻上再行那敦伦之礼才好。   这几日新婚燕尔,他总是禁不住,也忘记她身形稚嫩不可贪多,每每让她事后哭啼不止,自己想起来也是心疼。   深吸口气,他伸手勾起她的小下巴,看着那犹如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愿意为怀里这娇娇软软的小东西上天摘星,下水捞月。   轻笑了下,他捧起那埋在自己胸膛上的粉嫩脸颊:“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煞费苦心,让人准备了这件大氅吗?”   “因为你要送给我!”阿萝得意挑眉,满足地道。   “傻瓜,因为今天我要随着你去拜见岳父大人。”萧敬远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下她的鼻尖:“我总要把你打扮得光彩夺目,这样子回去,岳父和岳母大人看了,才能放心。”   他其实也明白,叶长勋答应这桩婚事,原因诸多,有迫于阿萝的固执坚持,也感于叶家欠了自己人情,甚至有太子和皇上那边对他的施压。可是无论哪个缘由,没有一个是因为叶长勋满意他这个女婿,所以欣然将女儿许嫁。   这事也不能怪叶长勋,对于他来说,自己比阿萝要大十二岁,比起叶长勋也不过小七八岁罢了,叶长勋一直当自己兄弟好友,如今忽然自己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嫁给了自己的好友,他心中自是不快。   “放心好了,爹娘既然同意了这桩婚事,便是有不满,也断断不会在我回门的时候给你难堪的。”阿萝倒是并不担心这件事。   两个人卿卿我我一番,眼看着时候也到了,萧敬远便携着阿萝准备出门去。   阿萝是要做马车的,萧敬远自是依例在旁骑马陪着。   阿萝坐在马车上,掀起马车帘子往外看,只见自己那夫君身着剪裁合体的靛蓝长袍,挺拔矫健,外面是黑狐皮披风,骑在膘肥体壮的黑马上,端的是英姿勃发,刚健冷峻。   远远看着他雄健身姿,看着贵气的黑狐披风随着前行而在他身后动荡出猎猎风声,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夫君,便是那世间最好的,比那俊美皮相要来得让人喜欢。   男人家,不必长得那么精致,更不必每日里身着白衣一副天下我最美的样儿,只需要挺拔高大地站在自己身边,任凭自己偎依,给自己想要的一切,那就足足够了。   ******************************   待马车停在叶家门前时,萧敬远矫健翻身下马,已经率先一步牵住阿萝的手,亲自将她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前来迎接的是叶青川并叶青越,叶青川脸色轻淡,黑眸一片平静,倒是看不出什么,旁边的叶青越见此情景,不由轻吹了下口哨,悄声对旁边的哥哥道:“爹娘不喜这个新姐夫,我倒是挺喜欢,你瞧他对我姐,也是呵护有加啊!”   叶青川勾唇,略带嘲讽地道:“你人小鬼大,知道什么叫呵护?”   叶青越被哥哥这么嘲了下,也就不吭声了,只欢快地下了台阶,迎接姐姐姐夫。   萧敬远携着阿萝,和叶青川迎上,望向对方眼睛,只见那双黑色眼眸幽若寒潭,隐隐有森冷之意,他轻笑了下,抬手抱拳见礼,谦和恭敬,却又不亢不卑。   叶青川黑眸微眯起,不着痕迹地审视着萧敬远。   四目相对间,不知道多少较量和试探。   阿萝并不知这两个男人各怀心思,此时见了自己哥哥,真是激动不已,明明才三天不见,怎么就觉得仿佛隔了一辈子呢!   她几乎想扑过去拉住哥哥的手说话,不过到底是光天化日的,自己又嫁人了,只好忍下,笑着对哥哥道:“哥哥,爹和娘可好?他们人呢?”   言语中,满是期待欢快,仿若离笼的小鸟。   叶青川听到妹妹说话,缓慢地将脸移向妹妹,看她连眉梢都洋溢着幸福,知道她嫁给萧敬远心里是极满意的。   当下笑了笑道:“父亲和母亲在正堂等着你,母亲一大早便命人准备了你喜欢的膳食,只等你回来。   叶青越年纪小,没什么顾忌,过去拉着阿萝道:“走吧,姐姐,快进屋去吧。”   一时众人进了大门,过去后院正堂,萧敬远带着阿萝,拜见了叶长勋并宁氏。   叶长勋绷着脸,没一丝笑意。   现在全燕京城都知道,他的女儿嫁给了萧敬远,那个和他平辈论交以兄弟相称的,这让他怎么笑得出来。   而宁氏呢,开始时也是忐忑心慌,如今看到女儿和女婿过来拜了自己,反倒心里踏实了。   她见女儿进屋时披着一件罕见的金丝白狐大氅,和萧敬远肩并肩走进来,端的是雍荣华贵容光焕发,和在家里做姑娘时已经不同。而看那萧敬远,仪表堂堂,挺拔若松,陪着自己女儿走进来,神态间多有回护之意,甚至在女儿迈台阶时,他还伸出手虚扶在腰际。   待走近了,两个人恭敬一拜时,她细观女儿眉眼,却见一颦一笑间透着甜蜜舒展,便知她对她这夫君是满意的。   又等萧敬远恭敬地呈上礼单,她看了眼,知道这是厚礼,满燕京城看过去,谁家姑娘回门也没上过这么重的礼。   虽说她并不在乎那些东西,可这却说明萧家对自己女儿颇为看重,想来不会委屈了她。   如此一想,她倒是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和夫君不同意又如何,女儿是铁了心要嫁,且看那萧敬远,对阿萝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颇为用心的。   女儿这一嫁,想必后半生无忧。   至于萧敬远年纪比较大……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曾经和自己夫君兄弟相称,如今却成了自家女婿的男子。   其实这萧敬远啊,二十六七岁,真不算年纪大,还不到而立之年呢。他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朝中重臣,又和太子交好,它日太子登基,他在朝中地位怕更是举足轻重。   这样的人物,往日里自己和夫君都是敬重有加,如今……竟然恭恭敬敬立在自己面前叫岳母大人?   亏他也不摆什么重臣的架子,竟然能叫得出口,实在是个能屈能伸的!   宁氏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由求助地看了眼夫君。   叶长勋心中,这此时自然也是五味杂陈。   宁氏所看出来的,他自然也看出了,女儿嫁给萧敬远,显见的是满意,并没有受委屈。细想想,他不同意这门婚事,有几分是真正为了女儿,又有几分是为了叶家的面子?   如此一想,他倒是隐隐泛起惭愧。   恰在此时,宁氏张罗着道:“时候不早了,先过去花厅,已经准备好了午膳。”   叶长勋听这话,也就避免了尴尬,免得在和萧敬远说什么话,于是一行人径自过去花厅用膳。   整个午膳,气氛依然不太对劲,宁氏张罗着让女儿女婿吃这吃那的,叶长勋一言不发,叶青川默然不语,唯独叶青越,叽叽喳喳姐姐长,姐夫短的,说个不停。   用完午膳,阿萝被母亲叫过去说点知心私密话,萧敬远自然是由叶长勋并叶青川陪着。   宁氏操心女儿,自然是一箩筐的问题问过来,阿萝都一一作答,宁氏听了后,长叹口气:“早年我还以为你会和他家的永瀚永泽能成个好事,不曾想,倒是嫁给了他们的叔叔!不过如今看来,萧家从上到下,都对你极为看重,萧七爷更是把你当宝贝一样宠着。我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阿萝轻笑道:“娘,你自然是不用操心,我去了萧家,就跟在自家一样!”   宁氏见女儿笑得没心没肺,摇头叹息:“你个傻丫头。”   阿萝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子话,直到母亲午歇了,才算暗暗松口气,想着这下子母亲应该不会因为这门亲事愁眉不展了吧。   她说妥了母亲,便想起父亲和哥哥那边来,想着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难萧敬远?   当下微放松身体,支起耳朵,仔细倾听。   谁知先听到的却是冯启月的声音,原来冯启月正在和冯姨妈说话。   “今日阿萝的夫婿陪着她回门,听说好生气派,阿萝从头到脚的穿戴都气派得很,可和以前当姑娘不一样了。”   “便是有再多金银,便是绫罗裹身又如何,终究是个不如意的婚事!”   “启月,这话怎么说的,哪能不如意,我听说,那位萧七爷可是朝中重臣。”   “是啊,年纪一大把,能不是朝中重臣?”   冯姨妈一时哑然,望着自己女儿,竟说不出话来。   冯启月又道:“娘,你看哪个朝中重臣不是胡子头发一把白?姨夫多大年纪了,在朝中是什么位置?阿萝的夫婿,官位比姨夫还高呢,长什么样,想都可以想得出来!”   冯姨妈被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长叹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女儿道:“启月,阿萝是个没心机的,虽未必对你多亲热,可到底你姨妈收留我们,又为我们操心,你可不能让她伤心!”   “娘,你不必多说,姨妈是姨妈,阿萝是阿萝,这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阿萝听闻了这一番对话,不免想笑。   冯启月自以为是自己“姐姐”,却又对自己横竖看不顺眼,她是有多盼着自己倒霉啊?偏生不如她愿,等下可要让她看看,萧敬远是何等人物,哪是寻常人能比的!   她正笑着,却猛地又听到一句话,这下子,她那笑便凝固在唇上了。   “叶青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一切,如今我不对阿萝说明一切,是怕她因为你伤心。”   这是萧敬远的声音,清冷肃厉,满满的冷漠和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大概2000字。   ☆、第118章 哥哥的秘密,两男一女   阿萝听到萧敬远那句话,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甚至无法明白, 这其中的意思,是萧敬远在和哥哥说, 说哥哥隐瞒了自己什么?   她拼命地让自己静静下来, 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   “你会告诉她吗?”   这句话是哥哥叶青川的声音,云淡风轻的倨傲语气,却带着挑衅的意味。   他显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萧敬远不会告诉阿萝。   萧敬远冷笑一声:“叶青川,你知不知道,阿萝为了能治好你的眼睛,这才煞费苦心, 想法设法要我找柯神医前来,她为什么这么做,想必你都知道, 这都是因为你!为了你这个哥哥, 她操心多少?结果你呢, 暗中劫持了柯神医, 让她为你提心吊胆, 甚至找人假冒阿萝来诱我上当!”   “你查得够清楚。”叶青川笑声清冷:“既然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你去拆穿我啊,可以去我父母面前拆穿我, 也可以干脆告诉阿萝!”   萧敬远听闻,默了片刻,锐利的眼神盯着叶青川。   叶青川和阿萝皮相是相似的,从眉眼到鼻子嘴巴,无一处不像。   可是分明相似的皮相,外面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内里有着截然不同的性子。   眼前的叶青川,分明是知道自己忌惮着阿萝知道,所以才有恃无恐,口出如此狂言。   “你分明知道,我不会的。”萧敬远缓慢冷漠地这么道:“阿萝一心为你治眼,在她心里你的地位甚至比父母还重。若是她知道你竟然瞒着她做出这些事来,定会伤心。叶青川,你这是拿阿萝来掣肘于我,让我投鼠忌器。”   谁知叶青川听闻这话,非但没有半点羞愧,反而眉眼间染起怒意。   阿萝是个美人儿,清秀绝代的美人儿,与阿萝皮相如此相似的哥哥,纵是男儿身,那相貌自然也是精致俊美。   此时这么好看的男人,发起怒来,竟是冷艳异常,那犹如寒潭一般的黑眸,仿佛瞬间变成了冰封之地,爆射出数点寒芒,冷冷地射向萧敬远。   “可真真是好笑,萧敬远,你也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叶青川冷怒至极:“你是阿萝的什么人,我又是阿萝的什么人,你对阿萝懂多少,我对阿萝懂多少!”   萧敬远平静地望着这个被他激怒的叶青川,并没有回话。   他对叶青川虽并不熟悉,可是却知道这是一个并不多话的人,能忽然被激怒到如此地步,实在罕见。   叶青川见萧敬远不言语,却是越发咬牙:“萧敬远,阿萝比你小十二岁,她在你面前,还是个小孩子!可是你是怎么欺凌她的,你把她逼到了什么地步?”   “我怎么逼她了?”萧敬远淡声反问。   萧敬远这句话,算是彻底激怒了隐忍多时的叶青川,他嘲讽地冷笑一声:“你竟然不承认?那好,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帮我叶家度过危机,是不是为了阿萝?你暗地里逼迫阿萝屈从于你,挟恩图报,是不是?”   叶青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不是你使劲手段,欺我叶家无人,如此欺凌一个小姑娘,她怎么会嫁给你?”   叶青川想到这里,原本清冷的黑眸几乎泛起了红血丝:“你知不知道,阿萝或许本来应该嫁给你的侄子辈,和她年纪相仿的人!可是你,仗势欺人,□□于她,抢走了命定的侄媳妇,萧敬远,你干的好事,若是说出去,怕是要遭天下人嗤笑!”   萧敬远听着叶青川这番话,微微眯起眸子,淡声道:“叶青川,既然你对我仇恨至此,那合该要了我的性命,又为什么故意设下计谋,让阿萝前来救我?难道让阿萝嫁给我……不也是你的计划之中?”   叶青川听此,不怒反笑:“萧敬远,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么老谋深算卑鄙无耻?若不是你勾引了我妹妹,对我妹妹使了**汤,让她为你提心吊胆哭哭啼啼的,我又怎么可能留你这条狗命?”   萧敬远反唇相讥:“我和阿萝情投意合,成亲本是水到渠成之事,这在你眼中,竟是老谋深算卑鄙无耻?你这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对——你这样的人自是不懂,何为两情相悦!”   这两个男子,一个是老成持重之人,一个是寡言清冷之辈,彼此之间早不知道暗暗较量了多少次,如今在这回门之日,狭路相逢,竟然是言辞激烈,你一言我一句,辨个你死我活,互不相让。   就在这两个人唇枪舌战之时,忽而听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女子冷冷地站在门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们两个人。   这自然是阿萝。   此时的阿萝,湿润的眼眸圆睁,娇嫩犹如花瓣的嘴唇哆嗦着,就连两只手都在颤,怎么止都止不住。   两个男人顿时呆在那里。   任凭他们两个都是足智多谋之辈,此时却也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阿萝望着眼前这两个至亲至爱的男人,一个是自己相许一生的夫君,自己对他是那般依赖信任,另一个是自己血脉至亲的哥哥,是上辈子死前都在牵挂的亲哥哥,是这辈子煞费苦心也要治好他眼睛的亲哥哥!   可是这两个男人,一个私底下找人假扮自己施展阴谋诡计,甚至还早已经劫持了柯神医治好了眼睛却把自己蒙在鼓里,另一个则是明明看穿一切,却自以为是为自己好,不敢告诉自己实情!   “好,好……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们,全都是为了我好,一个拼命地害我的夫君,一个把这些事瞒得滴水不漏!”   阿萝终于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颤声这么问道。   “阿萝!”   “阿萝!”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叶青川无措地伸出手,想要安慰阿萝,可是却又停在半空:“阿萝,别哭,哥哥并不是故意瞒你,正想着今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话说到一半,终究没说下——实在太假,连他自己都不信。   而萧敬远则是一个箭步上前,将阿萝抱在了怀里。   “阿萝,前几日我原本要告诉你,只是到底没证据,他是你骨肉至亲,我若空口说话,他自然是不信。”   “是,你若说了,我不信,所以今日真好,你可算是把活脱脱的证据摆我面前了!”   阿萝跺着脚,恨得两只拳头拼命地捶打他的胸膛。   亏得前几日,她还安慰他,说什么“就算是自家人,又如何?他既能干出这等事,便早就不顾骨肉亲情了,你又何必为此难过?”   如今想想,她真是傻,这话应该是萧敬远对自己说啊!   “阿萝,萧敬远若是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替你——”   旁边的叶青川见自己妹妹在萧敬远怀里又是痴痴啜泣,又是撒娇耍狠的,自是看不过,微微抿唇,上前说话。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呢,阿萝从萧敬远怀里抬起不满泪痕的俏脸,幽怨愤恨地望着自己,却是泣声道:   “哥哥,你也不必说他,你又是怎么待我的,可敢和我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这……”叶青川看妹妹哭得梨花带雨,眸中有显而易见的心痛和挣扎,他犹豫了下,却是道:“阿萝,许多事,我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哥哥并不会害你。如今既然瞒不住,你随我来,我和你说个明白。”   说着间,他伸出手,就要牵住阿萝的手离开。   可是萧敬远哪里能让他就这么带走阿萝呢。   自从萧敬远查出柯神医一事,对叶青川便是提防有加,如今娇妻哭得这般委屈,他自是心痛不已,恨不得将她揽在怀中好生安慰,他怎么可能让叶青川带走阿萝呢?   “阿萝,他若要说,就在这里说吧。他特意避开我,怕是心虚,未必肯对你说实话。”   “萧敬远,你为何在这里挑拨我们兄妹感情?我既要对她说,那自然是一五一十,断然不会有假?”叶青川傲然冷斥。   “叶青川,你对阿萝说过真话吗?”萧敬远挑眉反问?   “你们不要吵了!”听着这两个男人再次针锋相对,阿萝几乎崩溃,伏在萧敬远肩头低声哭道:“是我太傻,从来没怀疑过什么,这才让你们把我哄得团团转!如今你们谁也不许吵,我也不会去任何地方,你们就在这里,给我说清楚!”   萧敬远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更是气得仿若风中树叶般瑟瑟发抖打着摆子,忙放柔了声音哄道:“阿萝,好好好,不吵了,我再不和他争执什么,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说着间,他伸手帮着阿萝又是轻拍后背,又是顺气,如此半响,阿萝这才渐渐止住了颤。   轻叹口气,他抬眸冷冷地扫过旁边的叶青川:“事到如今,你还要对阿萝瞒着什么吗?”   叶青川深知自己妹妹素来身子娇弱,自然受不得这种气,也是怕她有个好歹,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萧敬远抱着妹妹这般那般地哄,温言软语的好不亲热,偏偏自己妹妹分明是吃这一套的,被哄得乖巧服帖地搂着那萧敬远的脖子。   沉默了好半响,他深吸口气:“好,我说。”   ☆、第119章   “其实这些年,我两眼不能视物, 一直苦苦寻找救治之法, 之后总算打听到有位柯神医, 有起死回生之力,更有化腐朽为白肉之能, 便苦苦寻找这位柯神医, 想着他能帮我医治眼睛。这些年,我明里在书院寄读,其实暗中也用私房钱购置了些商铺田地,托人做些买卖房租,颇有些进项。靠着这些进项,我雇了人四处打听,总算打听到柯神医从海外归来,便将这位神医请来医治眼睛。”   “至于那日设下陷阱绑架萧七爷, 也是无意中发现他竟然私自闯入你的闺房,对你图谋不轨,我心中有愤, 便想为你出一口恶气, 怎奈他武功高强, 我雇的人怕是奈何不了他, 只能出此下策。后来我看你因为他失踪的事, 伤心不已,我也犹豫再三,本想干脆要了他性命, 免除后顾之忧。可那一日我对你言语试探一番,知道你对他用情至深,若是我轻易要了他性命,只怕害了你,于是我只能放他一马,于是使出计策,诱你前去救他。”   叶青川望着自己妹妹,把过去隐瞒之事娓娓道来。   萧敬远听了后,一言不发,只低首看了眼怀中的阿萝。   这些话,早在他预料之中。   只看阿萝信不信,又作何反应。   而阿萝听了这些话后,先是震惊,只因她一直觉得哥哥病弱,常年药不离身,又是天生眼盲,平日里除了去书院读书,几乎没什么交际,这样的哥哥,自然是应该家人小心呵护照料,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万万没想到,哥哥竟然有这般心思,早已暗中置下田地铺子,又雇人劫持柯神医,暗算萧敬远。   他话中轻描淡写,可是阿萝却知道,要想雇到所谓的高手来做到这两件事,那财力必然非比寻常,人脉根基更不能缺,所以所谓的商铺,绝不可能是小打小闹,必已俨然成势。   震惊过后,阿萝很快冷静下来,细细想着哥哥的话,她有了更多的疑惑。   “哥哥,你自小体弱,不喜武,只喜文,平日里最爱在书房静养,写字画画,又哪来的心思做出这般事来?再说了,听你这意思,你竟然是早就购置商铺田地筹谋这一切,你我当年在老宅时,少不更事,又无爹娘从旁教导,你怎么会懂的这么多,又有这般见识?”   “另外那日在山中寺里,在我屋外偷听的人是谁?难道也是哥哥的人?”   “还有一点,那夜假扮了我来引他上当的,又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可以和我相貌如此之像,以至于他都能差点认不出?”   在哥哥面前,她不好把萧敬远叫得太过亲热,可是又不好直呼萧敬远名字,唯有含蓄地以“他”来代指。   叶青川抬眼扫过萧敬远,略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道:“阿萝,哥哥自小爱读书没假,自小眼不能视物也没假,可是我们二房在老宅中,是何等地位,我的母亲妹妹,又会受何种委屈,我眼瞎却不能心瞎。”   听到这话,阿萝猛地想起昔日在老宅种种。   是了,那个时候二房诸般不顺,哥哥做为二房唯一的男丁,他心里岂能好受?哥哥煞费苦心,在外面置办家业,做出这么一番事来,原也是为了母亲,为了自己吧?而自己却在这里怀疑哥哥,视哥哥为敌。   想到此间,阿萝心中不免歉疚,咬唇望着哥哥:“哥哥,我也不是有意要逼问你什么,我也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只是许多事,你不该瞒着我……”   若她知道哥哥竟然有这番筹谋,怕是不知道省了多少操心!   叶青川低首凝视着这个唯一的妹妹,知道她素来心善,如今这话,其实是对自己心软了,便苦笑了声,又继续道:“阿萝,我往日不对你说,不过是怕你担心罢了。如今既然你问起,那我自然再不会有任何隐瞒。之前我做错了事,险些害了萧七爷性命,只盼着阿萝不要气恨我,要不然,我怕是唯有一死来谢罪了!”   “哥哥!”阿萝原本心中已经松动,早没了之前的恼恨,如今又听哥哥语气颓然,面上萧条,甚至有以死谢罪之意,不免惶恐,心中越发歉疚不已。   她往日只想着自己该如何如何,可曾想过哥哥?   她便是打算着给哥哥看眼睛,让他找一房好媳妇,可是却从未对哥哥提及。   既然她诸事都瞒着哥哥,那又凭什么要求哥哥凡事都对她讲?   “哥哥,你何必说这种话,往日你便是有什么事没对我说,如今咱们敞开来说明白,我自不会再怨你,至于你暗算敬远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况且他如今也安然无恙,他定然不会怪你的!”   说着,阿萝仰脸看萧敬远:“你不会记恨着我哥哥吧?”   萧敬远闻言,心中苦笑,他这个时候能说记恨吗?   “自然不会。”萧敬远表现得颇为宽宏大量,温声道:“他是你哥哥,便是做了什么不当之事,我看你的面子,也断然不会记在心里。”   阿萝听这话,又扭过头对哥哥道:“哥哥,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我只盼着以后有什么事你能说出来,我们兄妹一起商量不好吗?”   叶青川见阿萝这么说,脸上颇有动容,声音微颤:“阿萝,我们是兄妹,原该同舟共济,彼此扶持。”   阿萝望着哥哥那深幽的黑眸,她想着这些年哥哥眼睛不能视物,如今竟然得见光明,这该是天大的喜事,又见那眸中泛着湿润泪光,一时想起上辈子种种情景。   哥哥那双眼眸,犹如遥远而神秘的星子,深幽透亮,上辈子的她曾经无数次感慨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竟然不能视物,如今可好,这个遗憾总算弥补。   其实只要哥哥一切安好,她又何必计较其他?又何必因为哥哥的隐瞒对哥哥横加指责?   她难道忘记了初活过来时,自己心中许下的愿望?   想到这里,阿萝鼻端竟涌出些许酸楚,低声道:“哥哥,我——”   说着间,她挣脱了萧敬远的怀抱,扑过去抱住了哥哥。   “是我不好,真得是我不好……”   她既知上辈子诸多事,为什么不主动和哥哥坦诚,倒是要哥哥这般辛苦摸索!   而叶青川见妹妹扑到自己怀里,顺势抱住了妹妹:“阿萝,你刚才要我解释,我还没说完,其实我自幼体弱,后来便想着强身健体,自己偷偷地拜了师父学习武艺,那一日在屋外的便是我。至于那假扮你的人……也是我。”   他抬眼扫了下旁边的萧敬远,抱紧了怀里的阿萝:“我请柯神医给我稍做修整,假扮了你。”   这个消息若是之前的阿萝听来,自然会震惊不已,不过此时抱着复明的哥哥,感慨着上辈子诸般遭遇,她觉得只要自己一家人平安就好。   至于哥哥做出什么事,仿佛都不重要了。   *******************************   午歇过后,阿萝情绪也逐渐平稳,萧敬远便陪着她在院中看之前那片小苍兰,夫妻二人正说着话,便见冯姨妈带着启月过来。   她想起之前冯启月曾误以为萧敬远年纪大长得不好,当下又觉好笑,又觉无奈,便特意带了萧敬远拜见了姨妈。   冯姨妈见萧敬远二十多岁,丰神俊朗,仪表堂堂,想着果然是朝廷栋梁之才,便是随意往这里一站,都自有一股气势,不免暗暗吃惊,想着阿萝能嫁这般男子,实在是得了大便宜!   况且听自己妹妹宁氏提起,萧家所送礼单之丰厚,为平生仅见。   而旁边的冯启月自然也听姨妈说起这个,心中本不以为然,如今打眼看过去,却见那男子一身蓝袍包裹住昂藏之躯,剑眉星眸丰神俊朗,神态间隐隐贵气不可小觑,当下也是微微吃惊。   吃惊之后,又觉泛酸,想着阿萝那是个傻笨的,怎么得了这么个好女婿。   如此越想越难受,竟不自觉多看了萧敬远好几眼。   阿萝自然看出冯启月那点意思,暗暗觉得好笑,待到送走了冯姨妈和冯启月,两个人走至无人处,她咬着耳朵,软绵绵地对他撒娇:“原先倒是不知,你竟然是个招蜂引蝶的,看看,我那表姐,眼睛都要黏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许胡来!”   萧敬远不曾想她竟然连这种醋都吃,也是好笑。   要知道那位表姐模样长成如何,他都没细看,更不要说注意到人家看他了。   不过他神色微动,却是故意道:“这个我自然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还有条件啊,什么条件?”   萧敬远想起之前那叶青川一事,微微眯眸,轻声道:“以后,不许任何男人抱你。”   “嗯?”   “即使是你血脉至亲的哥哥,我也不许,今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叶青川实在是狡猾,竟然利用阿萝对他的兄妹之情,刻意挑拨阿萝情绪,引得她歉疚,就此蒙混过关。   刚才他对阿萝解释的那些言辞,绝大多数为真,可是他却知道,叶青川一定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   一个长在宅门的病弱少年,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出这般大事来。   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阿萝此时沉浸在哥哥眼睛恢复的喜悦中,怕是一时不会察觉。阿萝不知,他也就不提了。如此即将傍晚时分,萧敬远带着阿萝离开,走出大门时,叶长勋携宁氏叶青川叶青越等一起送客。待到踏出门槛后,叶长勋道:“阿萝,如今你已嫁人,可要收收往日骄纵的性子,不可再像在家时那般任性。”   阿萝忙道:“爹说得是,女儿以后一定谨遵爹的教诲。”   叶长勋嘱咐完女儿,又看向萧敬远。   高大的红色铁门外,冬意萧瑟,两个昔日称兄道弟的好友,一上一下站立在台阶前。   这一刻,叶长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曾经萧家为萧家子侄向自家提亲,求娶阿萝。   那个时候,叶长勋自然是不答应的,他不想让女儿嫁到萧家去。而当时的萧敬远请他品茶,品茶就是品茶,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临了,他回到家,颇有些得意,对宁氏说的是,萧敬远终究没好意思为侄子开这个口。   当时的他怎么能想到,萧敬远根本不是要为侄子开口,而是想为他自己开口。   萧敬远不开口,不是因为他不愿张这个嘴,而是他不好明目张胆地去和侄子抢女人罢了!   时过境迁,叶长勋想着这事,再望着眼前这个做了自己女婿的“好兄弟”,心中滋味,也就只有他自己能知道了。   “萧大人,阿萝素来不懂事,还望平日多加包涵。”   叶长勋终于开口,语气虽不冷不热,甚至有些过于客气,可至少是承认了这个女婿。   萧敬远听此,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恭敬地行礼,诚恳地道:“岳父大人放心就是,今生今世,我萧敬远绝不不负叶青萝。”   ********************************   回门过后,萧敬远见阿萝对叶青川之事依然有些疑惑,每每无人时,凝神细想,便知她还过不去这个坎。当时她被叶青川一番兄妹之情打动,自是不曾细究,可是过后细细一想,叶青川之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心中明知叶青川必还有个秘密不愿对阿萝提及,不过也不曾说破。这一日,因看天色不错,左右也没什么要紧事,他便带着阿萝过去别院,那里有口泉眼,可以泡温泉解乏,其实也是想着和她多独处片刻。   自从她嫁过来,家里大小侄媳妇侄女的,竟是络绎不绝,今日这个明日那个的,一口一个婶婶叫得亲热,她也很快和这些侄媳妇侄女打成一片,倒是少了和他独处的时间。   阿萝听说过去泡温泉,倒是没有像他以为的那般雀跃,可是低头默了半响,也不知想什么。   “怎么,你不喜欢?”   萧敬远是恨不得把天上星星都摘下来给她的,凡事总是以她喜欢为先。   “没……只是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燕京城附近有泉眼,却从未见过,不曾想,咱们别院里竟然有。”阿萝偎依着自家男人,软绵绵笑着这么道。   “那个别院还是早年我添置的,是想着老祖宗年纪大了过去驱寒,后来太医说老祖宗身子虚,并不宜泡温泉,这才闲置下来,只偶尔萧家内眷过去一两次。”   “那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阿萝雀跃地这么笑道。   萧敬远看她黑亮的眸子满是向往,显见的是喜欢泡温泉的,当下便命底下人先行过去收拾别院,烧好地龙,这样等她过去了,便不会受一丝一毫的冻。   这次过去,萧敬远也陪着阿萝坐马车,一路上阿萝偎依着萧敬远,新婚燕尔的两个人,自然时不时有些小动作,开始时还能收敛住,待到马车行至城外,两个人便多少有些把持不住了。萧敬远抱着阿萝,嘶哑耳语道:“离别庄还有一些路程,倒是来得及。”   阿萝听得意乱身酥,推着他,咬唇怨道:“才不要呢,若是让外人听到,你不嫌没脸,我可是从此不敢见人!”   萧敬远低声哄她:“你当他们傻,我带着夫人过来,他们谁敢乱听。”   阿萝听他这么说,一时想起自己上马车时,随行的侍卫,那些人一个个规规矩矩的,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自始至终半跪在那里的。   “你这底下人规矩倒是大。”   他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了,这是他手底下亲手训出来的人,都是忠心耿耿听命于他的,后来太子登基,听说皇庭中还有些周折,多亏了他手底下这拨人。   “乖,我尽量快些……”   ************************************   萧敬远说他会快一些,阿萝也就半推半就了,想着尽量别出声,可谁知,他根本是骗人的。   马车外,地上的积雪和枯叶在车轱辘的倾轧下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而在马车里,阿萝的手死死攥住了旁边的架子把手,咬紧细牙,忍着不敢出声。   她觉得自己要被这马车颠簸得散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算熬过去,她已经是昏沉沉的不能言语,腿脚酸软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她身子瘫软犹如面条儿,娇娇软软地斜靠在萧敬远身上,脑子里却仿佛有着一只小鸟,那只小鸟脱离了她的身子,飞出老远,飞回了上辈子,上辈子她泡温泉的时候。   萧敬远说,萧家的内眷偶尔会过去温泉那里,这事不用他说,她当然知道了。   因为上辈子,她就曾经随着萧永瀚去泡过温泉。   那一日,她记得分明,萧永瀚原本陪着她要泡温泉,甚至和她一起饮了些果酒助兴,谁知道他却忽而有事,被人叫走了。她百无聊赖,便一个人在那温泉里戏耍,随意踢腾着双腿,看那水花四溅。   望着那氤氲着的热气,在这犹如仙境一般如烟似雾的缥缈中,酒意袭来,她醉眼朦胧,直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化作了一片水草,就融入到这片池水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萧永瀚回来了。   萧永瀚托住了她。   那一天,或许是在温泉里的缘故,也或许是她喝醉了酒后躯体虚软毫无力道的缘故,萧永瀚的力道仿佛比往常大,人也比寻常所感更为挺阔,水花四溅,浪潮滔天,好一番醉生梦死,好一场渔水之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别院的软塌上,四周围悄无声息,连个人影都没有,甚至连丫鬟们都不知去向了。   也应是那一夜,她有了身孕,并怀胎十月,生下麟儿。   生下麟儿,就出了事。   尽管早已经对那萧永瀚无丝毫男女之情,可这温泉,到底留着她许多回忆,也甚至直接关系到她最后的命运,这让她在萧敬远提及温泉时,多少有些失态。   正想着,感觉到一双手轻柔地碰了碰她的眼睛,她笑了下,往后靠在男人宽厚的怀中,舒服地长出了口气。   “七叔,我……”她犹豫了下,还是张口道:“我忽然不想去别院泡温泉了,可以吗?”   “好,那我们就回去吧。”萧敬远干脆地这么道。   她愣了下,原以为萧敬远会问为什么,毕竟早间出来的时候,她可以看出他兴致颇高,自己也假装向往要过来和他一起泡温泉。如今自己突然提出不想去,他竟然连问都不问,就这么往回折返?   “对不起,我只是忽然有些累了。”她轻声解释说。   “怪我。”他抱着她,声调温柔:“原不该这般折腾你的。”   她听闻,脸上一红,知道他误会了,误会自己累是因为他。   不过她没有解释什么,顺着他的话,娇声求道:“我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你可不许扰我。”   “我今日命人去太医院求了一些药来,回家后给你抹上,或许能让你好受些。”   “药?”   阿萝初时还不解,后来回想着刚才两个人的话,顿时明白了,明白过后,羞得不行。   “这等事,也好张扬,你这是让太医院的都知道了,说不得还能传到我爹耳朵里去!”   “那哪能呢,这种事,他们谁敢替我到处张扬。”   可是阿萝哪里信,气得趴过去,对着他肩膀,恨不得就咬一口。   只可惜那小细牙试量了半响,最后终于没舍得下口,反而是嘬了一小口。   ☆、第120章 洞房夜的绮罗香   距离阿萝嫁到萧家来已经有十几日了,她在萧家也算是过得自在。比起上辈子嫁到萧家那个凡事小心的阿萝来说, 如今的她倒是多了几分从容。   是因为重活一辈子早熟悉了萧家, 也是因为她如今身份不同以前。这一次她是萧敬远的妻子, 是萧家不知道多少晚辈要称作“七婶婶”的人。   上辈子和自己妯娌相称的媳妇,有和自己合得来的, 也有和自己不投缘的, 如今在自己面前统统要叫一声七婶婶。而同辈分的,和她也没什么利害关系,又怜惜她年纪小嫁给萧敬远,都对她这个弟媳妇颇为宽容。   当然了,对她最为照料的非萧老太太莫属了。   萧老太太原本就对她颇为偏爱,一直属意她嫁到萧家给她做孙媳妇的,如今孙媳妇没做成,做成了儿媳妇, 且是她最得意的小儿子,萧老太太自然是想起来就舒心,每每在萧敬远出门后, 便把阿萝叫过去一起玩玩牌逗逗乐, 也免得她在家没什么意思。   这一日阿萝在萧老太太处, 才玩了一把牌, 便有些困乏了, 斜靠在抱厦的矮塌上小憩,旁边正房几个嫂嫂陪着萧老太太玩,其间不知道怎地说起家事来, 却是说得萧永瀚的婚事。   原来萧永瀚已经定下来要娶柯容,婚礼便定在年后。   “看着是仓促了些,不过左右是自家娶自家人,家里没少人也没添人,走个过场罢了。”比起对萧敬远婚事的重视,显然对于萧永瀚的婚事,萧老太太就松懈了。   毕竟儿子只剩下那一个没成亲,孙子却多得是。   若这一个孙子开了头,以后都不好收场了。   阿萝听这话,顿时竖起了耳朵。她之前多少知道萧永瀚要和柯容成亲了,可是却不知道具体端详,如今听着几个嫂嫂和老太太闲话,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柯容这孩子,模样长得好,可就是苦命,是个可怜孩子,如今永瀚和她若是成亲,倒是名正言顺就此留在咱们家了。”   “是,要说起来,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性子,太憋闷了,平日里也不见吭个声。”这是萧老太太的声音,她显然是对柯容说不上多待见。   “其实不爱说话有不爱说话的好,依我瞧,柯姑娘倒是个死心眼,对咱永瀚是一心一意。永瀚自从小时候落了水,这些年性子大变,能有个柯姑娘从旁照料着,老太太也放心不是?”   萧老太太听此言,倒是点头:“是,永瀚这孩子,或许成了亲,这病就好了!”   阿萝听了片刻后,心里不免暗暗想着,萧永瀚这毛病,怕是好不了了。   他应是和自己一样,记着上辈子的事,可是他又记得不全,以至于每日稀里糊涂的。或许他心中余情未了,以至于如今都在寻找着上辈子那个和他许了一生的“叶青萝”。   只是,他的叶青萝,其实早已经不属于他了,正如她的萧永瀚,也早就不再是她的了。   他能娶柯容,极好;他若是由柯容就此忘记前世余情,那更好。   从此后,两个人一个是婶婶,一个是侄子,便再无任何瓜葛。   阿萝正痴痴想着,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并年轻媳妇叽叽喳喳的声音,待凑到窗棂前看,却是族里几个侄媳妇过来了,身后的丫鬟还捧着彩色丝线。   当下先是纳罕,后来便明白了。   原来大昭国有个风俗,便是过年时,全家佩戴的荷包啊手帕啊都要做新的,且最好是家里主母媳妇亲手做了,给男人佩戴。这个风俗不知道起于何时,当朝为官的,到了过完年,都会带上妻子做的荷包,以图个来年升官发财,而读书的,若是没成亲,也要戴个母亲或者其他女眷做的,图个状元及第。当初没嫁的时候,阿萝不太会做这种活,家里大小荷包都是母亲做的,是以阿萝开始都没太想起还有这回事。   如今看着这个,却是心里微紧。   她连嫁妆里面的喜褥喜帐都是绣娘做好了自己随便缝几针而已。就这,还累得数日不得闲。   如今嫁人了,再不是当姑娘时可以随心所欲了,她也该给萧敬远绣荷包了吧?   她磨蹭着起身,走进正屋,一家子大小老少的媳妇正说得热闹,见她进来,都纷纷打趣:“七婶婶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还不知道给七叔锈出什么样的荷包呢,必能让你们开开眼界!这下子,你们不必盯着我了!”   原来大家在乱开玩笑,当下恰好这话头扯到了阿萝身上。   萧老太太听着,也是点头笑道:“是了,往年敬远是个不讲究的,只随意换个底下绣娘们做的,后来还是你大伯母说,长嫂如母,这是应该她来,从此后她算是把敬远的荷包给做了。”   阿萝听得心头沉重,不过此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少不得硬着头皮点头笑了笑。   ****************************   阿萝回去自己房中,拿出了从老祖宗那里分来的七彩丝线,又命嬷嬷取来了绷子并绣花针,决定先试着练练手。旁边鲁嬷嬷见了,自是心疼:“姑娘,你何必费这个心,让底下丫鬟代劳就是了。再不济,我也能帮着姑娘绣出来,何必非自己动手,若是伤了那手,不说姑爷,便是我这老太婆都要心疼。”   阿萝却坚持道:“我既已成亲,为人妻者,自当应尽本分。”   她这么固执地坚持,其实还有一个缘由,上辈子嫁给萧永瀚,她就没太在意,请了丫鬟代劳,可是后来,她和萧永瀚终究不是一辈子的夫妻缘分。   这一次,嫁给萧敬远,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格外珍惜这一场缘分,只盼着能白头偕老。因心里太过珍惜,难免就尽求完美,唯恐又重蹈上辈子旧辙。   是以如今即使是个小小荷包,她也想自己做,图个吉利安心。   鲁嬷嬷见她这样,也就不再劝阻,从旁帮着把一缕缕丝线分开,嘴里感慨叹息:“夫人可真是长大了,以前在家时,便是老夫人念叨着让你做,你根本不上心的,现在没人催着,竟自己非要做绣工。”   阿萝听了,笑笑:“凡事总有第一嘛!”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脚步声,阿萝耳力好,知道那是萧敬远回来了,忙迎过去。   萧敬远这是才从朝中来,穿得是官袍,绯色罗袍衬得那颀长身形犹如玉树临风,阿萝抿唇笑着过去,颇有些得意地道;“七叔你看,我正准备给你做个荷包。”   “你做?”萧敬远一边在底下人的服侍下换了常服,一边略有些意外地道:“你会做这个?”   阿萝听了,顿时有些扫兴,想着自己素来不善女红,可是也不好这么质疑她吧?再说了,就算以前不会,兴许现在会了呢?   当下故意道:“好七叔,你这可算是小巧我了,在你眼里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可是你哪里知道,我绣的荷包,连我娘都要夸呢!”   “真的?”   “那是!”阿萝说谎连眼都不眨一下。   萧敬远过来捉住她的手,拿起来细细端详,却见那手莹白如玉,绵软无骨,每根手指头都秀美修长,指腹饱满可爱,而那十个指甲,小巧晶莹,不用涂抹什么凤仙花,便自有一抹天然粉润之色。   “不是不信你,也不是不想让你绣,而是你性子冒失,一看就不是那稳重的,万一绣花时伤了手怎么办?”   “七叔,你放心好了,我不可能伤到手的,你只等着过几日,佩戴上阿萝亲自绣的荷包!”   阿萝口出狂言发下大话。   萧敬远看她说得笃定,也就不再坚持,只笑着捏了捏她鼻子:“我素来对这种事并不在意,你绣也罢,不绣也罢,都没什么要紧,只一点,别伤了手就行。”   阿萝自然点头不已,这个时候恰好晚膳准备好了,夫妻二人一起用膳,席间闲话说起府中事来,阿萝便状若无意地提起萧永瀚和柯容的婚事。   “这下子,咱们府里有热闹瞧了!”她假装并不在意他们的婚事,用盼着热闹来掩饰心思。   “永瀚这次执意要娶柯容,我总觉得事情来得突然。”不过这是小辈们的婚事,他既然有自己的主意,他这个做叔父的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任凭他们去了便是。   “这就不知道了,我和这两位也不熟……”阿萝再次小心地把自己撇清。   夫妻二人说了一会子话,晚间又小酌几盏,阿萝不胜酒力,几下子便觉醉眼朦胧,之后便伏在萧敬远肩头,哼哼着要抱。萧敬远看她连细白的颈子都泛着动人粉泽,小巧可爱的鼻尖渗出点滴香汗,知道她怕是有了几分醉意,当下又觉好笑,又觉无奈,只能抱着她上了榻。醉酒的阿萝倒是比往日来得能受,夜里不知道颠鸾倒凤几次,以至于外面下了场大雪,两个人都毫无所觉的。   *******************************   这年的腊月二十一,萧永瀚迎娶柯容。   因柯容寄居于萧家,便只好将她先送到外面庄子的别院,之后再成亲那日迎娶。因这婚事,萧家诸位夫人自然是好生忙了一阵。阿萝仗着年纪小,又是新进门的媳妇,倒不必操心差事,只带着侄媳妇们陪着老祖宗说说话,再闲着看看热闹。   萧敬远身为萧家在朝中头脸人物,自是要迎送客人,这一日下来好生繁忙。阿萝回到自家院子时,还不见他回来,便拿来绷子继续绣荷包。   说起来也是惭愧,她已经绣破了四个绷子,作废了几团丝线,可是却连一个荷包都没有绣出来。   “这可怎么办呢?”阿萝为难地望着榻上的一团乱线,叹了口气:“我可是说好了要给七叔绣一个荷包的!”   旁边的鲁嬷嬷无奈摇头:“夫人,你已经扎破了两次手,幸亏赶紧抹了药掩饰过去,这才没让七爷知道。若是再这么折腾,七爷知道你为此伤了手,怕是要恼,到时候我们这做底下人的,也是要受罚的。”   鲁嬷嬷早就看出来了,那位萧七爷,对着自家夫人自然是温和模样,说出话来也动听,可是换了别人,马上变个样,活脱脱一公堂上的判官,府衙里的包公,只要他那么一沉下脸,可真真是吓死人。   而萧七爷又是特意叮嘱过她们好生照料夫人的,若是知道她们放任夫人绣花伤了手,还不知道怎么责罚她们呢!   阿萝想想也是,颓然地对着那堆丝线:“罢了罢了,人生苦短,我当及时行乐,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就这么定了,让鲁嬷嬷找个针线好的,来代替她把这件事完成就是了。   如此,也好向萧敬远交差,不至于吹牛吹破了天。   鲁嬷嬷看阿萝总算是放弃了那股子倔劲儿,当下便笑呵呵地命底下人送来了一个荷包:“姑娘,我早就准备好了。”   阿萝不曾想鲁嬷嬷早看穿了自己,知道自己必然绣不成,一时几乎无言以对,过了半响,终究是取过来那荷包,仔细地端详一番。   “这绣得活灵活现,真好看,针脚也好,送给我七叔倒是有面子。”   可是这终究不是自己绣的啊!   鲁嬷嬷看出阿萝心思,却是有办法的:“姑娘你看,这条鱼的眼睛还没绣,你来绣上不就行了。”   真是知阿萝莫过于鲁嬷嬷也,阿萝大喜,连忙取来针线,绣上了鱼眼睛,就此大功告成。   接下来她便等着萧敬远回来,好把荷包亲手送给他,怎奈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半靠在榻上昏沉沉睡去。   这一夜,萧家张灯结彩的,那热闹声响自然也穿过夜空,来到了阿萝房内。   阿萝模糊着翻了个身,却听到一个声音喊道;“错了,错了,不对,你是假的!你根本不是阿萝,你在骗我,你竟然敢骗我,骗得我好苦,你们滚,给我滚!”   阿萝听得这声音,猛地醒来,醒来后,半截身子已经全都是冷汗。   而此时,夹杂在那喧闹嬉笑声中的,依然有着那个声音。   那是萧永瀚的声音。   “你给我滚啊,滚!再不滚我就掐死你!”萧永瀚这么说。   “我不滚,我凭什么滚,今夜是我和你的洞房花烛夜,我凭什么要离开!难道这桩婚事,不是你向老太太求来的,你既求娶了我,如今又为何这般对我?你现在是我夫君,我是你的妻子,你凭什么让我滚?这是我的洞房!”   女人声音凄厉,语音颤抖,其中不知道渗透着多少悲伤和绝望。   “我柯容家中败落,早已经身如浮萍,无依无靠,如今所求,不过是一个依仗,我既嫁给你,从此你就是我的天,就是我的地,你要我滚,我又能滚去哪里,难道要让我去死不成?”   “这和我没关系,你是假的,假的,你给我滚出去!”   “好,你让我滚,我死给你看!”   说着,女人仿佛就挣扎着要如何,接下来就听到一片混乱,嬷嬷丫鬟都被惊动了,劝阻声求救声,好不忙乱。   阿萝听得已经呆在那里,她自然是知道,这是萧永瀚和柯容。   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竟然闹成这般?   阿萝无力地躺在那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帐子。   那日萧永瀚在竹林中弹奏绮罗香,分明眼神中有徘徊之意,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谁。阿萝已嫁萧敬远,再不可能回头,是以她便推了他一把,说出了柯容的名字。   原本其实是好意,想着他和柯容年少时便一起玩耍,看着关系好,如今娶柯容,两个人自此成就一对,慢慢就会忘记过去是是非非,他的病或许也就好了。   不曾想,他竟在这洞房花烛夜发作,如此对待柯容。   如果这样,反而是她好心办错事了。   而就在她脑中一片纷乱时,却又听到了那绮罗香的曲子。   这一次的曲子,弹得极为缓慢低沉,其中仿佛蕴含了说不尽的哀伤。   哀莫大于心死,弹这个曲子的人,心已经死了。   闭上眼睛,她听到了那弹曲人的低喃声:“阿萝,你在哪儿,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为什么!”   嘶哑绝望的声音,听在耳中,犹如尖刀刺在心口。   萧永瀚一直想着她,一直都没忘记。   他只是认错了而已。   他竟真得只是认错了……   阿萝半截身子原本都是冷汗,此时乍听到这一番对话,更是雪上加霜,只觉得身子冰冷,如坠寒潭,待要挪动身子,却是根本动弹不得,脑子里只一个劲儿地回想着一句话:我认错了,错了,阿萝,你到底在哪里……   *****************************   待到萧敬远回来房中时,知道阿萝已经歇下,原以为她已经睡熟了的,当下轻手轻脚换了中衣,拖了鞋袜上榻,谁知道上得榻来,一摸,便觉阿萝脸颊冰冷,当下吃惊不下,赶紧掌灯,又自己去摸阿萝手腕上的脉搏。   脉相倒是平稳,只是浑身凉寒,且牙关禁闭。   萧敬远不放心,赶紧请了大夫过来,又命丫鬟送来了参汤,自己抱着她,小心仔细地亲自喂给她喝。   而此时的阿萝昏睡过去后,却是身子飘浮,两脚踏在一片云雾上,晃晃悠悠,就这么犹如浮萍一般往前飘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见前面一个人,身着白衣就那么飘了过来。   两个人飘个对面,阿萝这才发现,那人正是萧永瀚。   萧永瀚两眼虚无缥缈,茫茫然不知道看向何处。   阿萝开口问道:永瀚,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娶了柯容吗?今日是你洞房,你该回去好好和柯容过日子才是。   萧永瀚手轻轻一拨弄,一阵琴声传来。   阿萝低头,这才发现他手里捧着一把古琴。   “阿萝,我要找阿萝……我把她丢了,我要找到她……”   阿萝听此言,旧痛涌上,她咬牙道:“整整十七年,你都不曾找过,如今又来找,已经晚了!”   萧永瀚抬起眼皮,望着她,口中喃喃呓语:“你倒是像我的阿萝,可是真真假假我怎么辨,我哪里知道,你是真是假……”   阿萝却是再也听不得这个。   纵然今生她和萧永瀚早无男女之情,可到底上辈子相识多年,她是不忍看他今生如此痛苦的!   “永瀚,我求你了,忘了吧,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我都已经从那个梦里走出来,你也赶紧解脱了,好生过这辈子才是真!”   “我叶青萝不会走回头路,你我之间,已是绝无可能!”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这么对着萧永瀚说,那是她对着萧永瀚没有机会说出的话。   “阿萝,你醒醒!”就在她撕心裂肺对着萧永瀚大喊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   “七叔?”她四顾而望:“七叔,七叔你在哪儿?你来救我……”   “阿萝,没事,别怕!”   萧敬远抱紧了在睡梦中依然瑟瑟发抖的阿萝,用自己的唇急切而焦灼地贴在阿萝的面颊上。   阿萝就在萧敬远一声一声的低唤中,幽幽醒来,醒来第一眼,她看到的是男人泛着红血丝的眼睛。   明明是一个梦的间距,却仿佛隔了一辈子。   如今的他,两眼通红,眉眼憔悴,下巴那里甚至带了仿若几日不曾打理的胡子。 ☆、第121章   阿萝幽幽睁开眼来,却见面前男子两眼泛着红血丝, 面容憔悴, 眼眸里满是急切和焦灼, 正关切地盯着自己。她大脑一片空白,茫茫然愣了半响, 记忆才逐渐回笼。   是了, 她是萧永瀚洞房时,听了萧永瀚和柯容的话,便手脚冰凉不省人事。   而萧敬远已经成这般模样,显然自己不是睡了片刻功夫,怕是不少时间,当下艰难地张开唇,挣扎着道:“七叔……我没事的,你别……”   话还没说完, 她已经被萧敬远急切地搂在怀里。   他的力道是从未有过的大,大到她被紧紧地箍在他怀里,几乎感到闷痛。不过她没吭声, 只是默默地贴着他的胸膛, 用脸颊感受他的气息。   坚实的胸膛下方, 是砰砰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的, 急切,稳定而有力。   原本心中是慌乱无措的,如今醒来, 看到身边的男人,就这么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顿时犹如飘絮有了落处,冰冷萧瑟之处有了熨帖。   今生今世,她有这个男人做倚靠。   一时之间,梦里的晦暗冰冷和恐惧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那个男人温热的气息,阿萝慢慢地缓过劲来。   “七叔——”她低声喃喃着:“我是不是生病了?”   “是。”男人温热的大手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低下头来,略显干涩的唇拂过她的鼻尖,亲昵爱抚:“病了三夜两日,一直不见醒来。”   她若是再不醒来,他怕是要把整个太医院都搬过来了。   “三夜两日?”阿萝没想到,自己在那虚无之处不过飘浮片刻,遭遇了萧永瀚而已,实际竟然已经过了三夜两日。   她从他怀里仰起脸,望着男人刚硬的下巴,却见那下巴比往日越发凌厉削瘦,上面残余着一些胡茬,倒像是多久没打理过似的,看着从未有过的憔悴。   试图抬起手,可是终究因为虚弱而太过绵软无力,她伸到一半,又垂下去了。   萧敬远有力的大手包住她的柔软纤秀小手,帮她抬起来。   阿萝就借着他的那点力道,缓慢地触碰上他的脸颊。   男人往日面容总是看着过于严厉,此时瘦了,越发有了嶙峋之感。阿萝细软娇嫩的手轻轻触碰上去,甚至感到有几分剌手。不过她还是仔细地触碰着他脸上每一处棱角,又心疼地摩挲着他高挺的鼻梁。   “我病了这几日,想必累坏了你。”说出口的声音,嘶哑低弱。   “我没事。”男人的手按住她的:“只要你醒过来,要我怎么样都行。”   她就这么忽然昏睡过去,太医院的知名大夫都来看过了,甚至那叶青川把柯神医也给送过来看了,可是所有的人都一筹莫展。他们说她并没有病,气息脉搏一切正常,可是她就是一直这么醒着。   不但这么醒着,还轻轻皱着眉头,干涩的唇时不时发出呓语之声,那呓语,茫然而绝望。他就这么抱着她,无能为力地抱着她,怎么也唤不醒她,就那么看着她沉沦在无边的痛苦中,独自挣扎。他恨不得钻进她的梦里去,牵着她的手走出那片困境。   在最绝望的时候,他想起她曾说过自己做的漫长噩梦,关于那个死在萧家水牢的噩梦。   他心里涌起恐慌,想着她该不会就此被困死在那个关于水牢的噩梦里吧?   萧敬远素来相信自己的力量,他觉得事在人为,无关神佛。可是那一刻,当他绝望地抱着她,看着她蹙起的细致眉尖时,他甚至开始盼着,这世上真有神佛。   若有神佛,他愿意跪在神佛面前三天三夜,替她祈求,盼她能摆脱这痛苦。   如今,她总算醒来了。   萧敬远抱着失而复得的妻子,几乎干裂的唇轻轻摩挲着她细软的黑发:“阿萝,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阿萝原本依赖地偎依在萧敬远怀里的,此时听到这个,神情微顿,默了片刻,才小心地抬起头来望向他。   萧敬远只觉得,怀里人儿轻轻一颤,之后看着自己的那眸子,眼巴巴的,小心翼翼,仿佛一颗晶莹剔透但是脆弱娇嫩的露珠儿,让人喘气都不敢重了,一不小心就会惊到她。   他凝视着怀里娇软虚弱的妻子,温声道;“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   阿萝微窒,贝齿小牙咬着唇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在梦里梦到的,是萧永瀚。   梦里的萧永瀚尚且对她念念不忘。   这些事,她没法告诉萧敬远,若说了,还不知道增加多少麻烦。   她更不知道,若是萧敬远知道自己曾经嫁给过他的亲侄子,他那样严以律己恪守礼仪的人,还能像之前一样待自己吗,真得能心无芥蒂吗?   “其实没什么……”萧敬远的眸光复杂难懂,她看不懂,也有些不敢看,便垂下眼,躲避了他的眼神,轻声道:“梦里光怪陆离,鬼怪妖魔的,我很害怕……”   她说到这里,身子瑟缩。   萧敬远见此,自是心疼,忙抱紧了她:“没事,这都过去了,先喝点热汤吧,你已经几日不曾进食。”   阿萝见他不问了,总算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鲁嬷嬷过来,送了熬的鸡汤。萧敬远接过来,坐在榻旁,一手搂着她,一手拿了勺,亲自喂了给她吃。   阿萝一口一口喝着鸡汤,怔怔地看着前方那双手。   修长结实干净的一双手,带着薄薄的茧子,这是她夫君的手,会在夜里给她安抚,会在她脆弱时给她力量,也会在她病时亲手喂她喝羹汤。   今生得此夫君,夫复何求。   她想起之前鲁嬷嬷交给她的荷包,不由小声问道;“眼看就要过年了吧?”   “嗯,明日就是大年三十了。”   阿萝叹了口气:“要过年了,我却病在榻上,实在是不争气。”   萧敬远闻言笑了下,逗她道:“这有什么要紧,如今醒了,过几日就好了。”   阿萝抿了抿唇,挣扎着靠在榻头,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个荷包来,她低头看了看那条鱼上的黑眼睛,那是自己亲手绣下的。   “七叔,这个送你。”她怯生生地递过去,很没底气地道:“这可是我亲手绣的。”   ——亲手绣的鱼眼睛。   萧敬远接过来,低头看了看那荷包,打量了一番,最后挑眉道:“原来你还真会绣,我原本还以为凭你那毛躁性子,早晚被针刺伤了手。”   然后再绣个歪七扭八。   他是深知,他娶的这个小娘子是什么性子。   阿萝没想到萧敬远一语道破真相,只好硬撑着道:“怎么会,你看我这不是绣出来了吗?”   萧敬远轻笑道:“是,我看着这鱼眼睛,格外的机灵。”   鱼眼睛?   阿萝汗颜,心虚地耷拉下脑袋,心想,他怎么特特地挑出来这鱼眼睛说啊?   *****************************   因阿萝病了,宁氏自然过来探望,见女儿小脸又瘦了许多,不知道多少心疼,千叮嘱万嘱咐底下人好生伺候,又拉过去鲁嬷嬷说了一番什么。   送走宁氏,阿萝想起柯神医的事,问起萧敬远来,萧敬远道:“如今柯大夫已经是对你哥哥言听计从,你哥哥要他来,他自然来了。”   只可惜来了并没什么用,面对阿萝那莫名其妙的病,也是一筹莫展。   “对了,永瀚这几日也病了,我让柯大夫过去给永瀚瞧瞧了。”   “永瀚也病了?”阿萝听此言,心中一惊,险些把手里捧着的一个茶盏掉在地上。   萧敬远回过头,望向她:“是。”   不知为何,阿萝只觉得萧敬远目光灼然,仿佛看透了自己心思,她掩饰性地咳嗽了下,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永瀚得的什么病,可要紧?”   “以前他就有些稀里糊涂的,自从那日洞房后,这病越发重了,前两日,更是卧床不起,口干舌燥,胡话连篇。”   “这样啊……”那不是和自己的病差不多?   阿萝小心地看了眼萧敬远,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到一丝端倪,然而背着光,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如往日一般的平静,无法捕捉到其他任何异样。   如今,她只盼着,他并不会多想了。   正这么想着,外面传来说话声,底下丫鬟挑起帘子进来,却是萧老太太过来了。   这几日萧家上至老祖宗,下至侄媳妇侄女等,自然全都过来探望阿萝,很快房中各样补品便已经堆成了小山高。   其中老祖宗更是挂心她,每每想起来便过来看看,如今来了,先问了一番病情,之后嘱咐说:“需要什么,只让底丫头过去我那里取用就是,怎么也要好好补养,让这身子早日好起来。”   一旁大夫人笑着附和道:“是,可要早些好起来,身子养好了,给咱敬远生个大胖小子,老祖宗可盼着了!”   阿萝听闻这话,倒是意外。   她才和萧敬远成亲,并没有想着那么早要个孩儿,不曾想,老祖宗已经暗暗盼着了。   老祖宗也笑呵呵地说道;“那是自然,敬远一把年纪了,早该当爹了!”   阿萝越发心里沉甸甸了……她偷眼看了下旁边的萧敬远,不免想着,他是不是也着急当爹了?   ☆、第122章 关于孩子的话题   阿萝听到老祖宗和大夫人的这番话,知道那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心里不免多想了。   她才嫁过来没多久, 便得了病缠绵病榻, 如今知道老祖宗急着要孙子,她也是有心无力。其实老祖宗怎么想, 于她来说倒是没那么要紧, 毕竟她疼自己也罢,不疼自己也罢,自己并不是太在意。   可是,如果萧敬远也想着早点要个儿子呢?毕竟他老人家都二十七岁高龄了。   二十七岁的年纪,搁别人,怕是孩子已经十岁,都早就熟读四书五经了。   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在暗自遗憾自己病了,这要孩子的事就此耽搁下去了?   “傻看着我做什么?”萧敬远走到阿萝面前, 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萝醒悟,连忙“唔”了声:“没事,没事。”   “那刚才怎么一直看我?”   “我就是刚才忽然累了!”   阿萝还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开口, 只好胡乱搪塞过去。   萧敬远见此, 也就没问, 恰到了用药的时候, 鲁嬷嬷过来伺候阿萝吃药, 萧敬远则从旁捏着一个糖盒,打算等她喝完了药,便给她塞嘴里去。   阿萝端着药碗, 掂量了一番,不太想喝,又犹豫着打量了一番旁边的萧敬远,终于咳了声道:“七叔,我可不可以问你个事。”   “嗯,说吧。”萧敬远摆弄着手里的糖盒,其实他早看出她有话要说,故意从旁不言语,就看她能憋到什么时候。   阿萝眼珠灵动地转了转,试探着开口道:   “今天老祖宗过来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什么话?”   阿萝略急:“就是那个话啊!”   “哪个?”   萧敬远老神在在。   阿萝无奈,只好挑明了说:“就是老祖宗说,盼着早点生个大胖小子的话啊!”   萧敬远笑了笑:“怎么,你也盼着生个大胖小子?”   阿萝听闻,顿时心头发闷,想着他其实也是盼着的吧?当下看看萧敬远:“都怪我,才进门没多久,便病了,如今吃着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只怕就此耽搁下来了。”   “说的也是。”萧敬远这么道。   阿萝见此,越发明白萧敬远是盼着要大胖小子了,一股失落和无奈涌上心头。   她怎么这么不争气呢,好好的竟然病了。   萧敬远看她耷拉着个脑袋,病恹恹的小样子,不免好笑,走上前,抬起她的下巴,将一粒糖塞到了她嘴里。   “唔……”阿萝突然嘴里甜丝丝的,眨巴着眼睛看萧敬远。   萧敬远拍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你这小脑袋瓜子都装了什么,不许给我胡思乱想,好好的养身子就是了!”   “可是——”阿萝拉着萧敬远衣角,软绵绵地开口。   “可是什么?”   “我看老夫人是盼着赶紧抱孙子的啊,今日大夫人也这么说了,我听了她们说话,心里急,便想着你也是盼着的吧?毕竟你年纪不小了!”   “你啊——”萧敬远望着自己的妻子,无奈地摇头:“听那些做什么,再说了,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着急?”   “好吧。”阿萝舔着嘴唇残存的甜意,乖巧地问道:“我现在问你了,你告诉我啊!”   萧敬远看她眨着眼睛的样子,几乎笑出声,忍不住低首过去,用自己的唇印上,也尝了尝那甜,软糯香美,滋味极好。   榻旁开始了吃糖和被吃糖……   过了好久后,夫妻二人偎依在那里,萧敬远拂去阿萝脸颊旁的一点碎发,哑声道:   “阿萝,我并不着急要孩子,若我着急,又怎么会耐心地等到现在?至于母亲说的话,你不必在意。底下人也只不过是揣摩母亲意思,顺着她说话罢了,而母亲那边,我会过去和母亲提起这事,让她知道,以后不许在你面前说。”   “我今天不当面提,到底是尊着她,不好让她在儿媳妇面前丢了颜面,可若是有下次,我便不会默不作声了。”   阿萝听着萧敬远这番话,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她到底是担心老夫人那边:“可是你年纪不小了,母亲显然是盼着你早点有个血脉,若是她执意要,你怎么办?她会不会因此生我的气?”   “不会的。”萧敬远淡定地道:“我自然不会和母亲说你不想要,我会告诉她,是我现在不想要。她便怪不得你了。”   “可实际上,你是想要的吧?”阿萝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萧敬远语气笃定,不容置疑:“我并不想要。”   “为什么啊?”   萧敬远瞥了怀里的她一眼。   他喜欢她在自己怀里依赖满足的样子,只希望这样下去一辈子。   “你现在年纪还小,若是早早孕育,只怕对你身子不好。”   阿萝如今才十五岁,若是现在孕育血脉,是早了些,最晚也要等到十七八岁,那个时候方才放心。   “可是——”阿萝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等话来,心窝里暖烘烘的,那暖烘烘顺着血液往外流淌,滋润得全身都舒畅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等我十八岁了,你就三十岁,而立之年了,这样会不会太晚了?你难道不着急要个血脉吗?毕竟你这个年纪,寻常人早就着急了!”   萧敬远再次低首,瞥了眼怀里的小女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的下巴小小的,精致秀气,他轻捏在手里,便觉自己仿佛捏着稀世骨瓷。   “傻瓜,我有个你,已经够我操心的了,这辈子恨不得把你当个小孩儿般宠着护着,哪里还顾得上再去照料另一个小孩儿。”   血脉这种事,不是不要,而是不着急,他和阿萝有一辈子慢慢来。   至于现在,这几年,他只想和自己的小妻子温存地过几年自在日子。   任凭哪个女人听到这番话,怕都是暖融融的舒坦吧,燕京城里谁家女儿嫁了后,能得夫君如此宠爱?阿萝上辈子不知道,这辈子也不知道。   这番话,她知道天底下除了自己,也没其他女人能听到。   她仰起脸,傻傻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凝视着那张刚硬的脸,一时竟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个人自己认识了好多年好多年,上辈子就认识了。   从夫君的叔叔,到自己的夫君,她跨过了一条怎么样的河,又是走了一条怎么样的路。   陌生是因为她从来不知,他竟是这般男子,犹如大海一般包容着自己的任性,纵容着自己的不懂事和稚嫩。   他几乎是在用一辈子的耐心等着自己长大,等着自己可以为人-妻。   “七叔……”阿萝痴痴地望着眼前男子,忍不住问道:“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扔下我不管?”   如果说之前,她心中有疑惑,那么现在,她是再没怀疑。   哪怕当年自己还小,哪怕当时的萧敬远不可能对那么小的自己动情,他也决不会丢下自己的,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缘由,让他不得不离开。   萧敬远从后面揽住她,将自己的下巴抵在那馨香如花柔软若丝的秀发上。   “当时你年纪那么小,我便是心中已对你生怜,想着在你身边照料你,可若是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知道的,自是明白他怜惜这个小姑娘,愿代父职照料她,不知道的,只怕是以为他觊觎幼女。   阿萝低头想想,觉得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只怕别人会笑我,说我养小媳妇儿。”   这么说着,他的唇轻轻印在了他家小媳妇额头。   ***************************   阿萝不知道萧敬远怎么和老祖宗那边说的,反正自那日后,老祖宗再没在她跟前提起过抱大胖小子的事。老祖宗不提了,其他妯娌媳妇的也就不再提了,阿萝就此松了口气。   闲来无事,因这个时候刚过了年,阿萝每每随着其他媳妇去老祖宗跟前陪着说话走动,这自然难免遇到柯容。柯容是嫁了的,可是全家里的人都知道她还没和萧永瀚圆房,萧永瀚就出了事。   大家看到她,难免有些同情。   她也不大言语,只在老祖宗跟前见了礼,之后便匆匆回去照料萧永瀚了。   老祖宗知道这个孙子的情景,倒是也不急,只对人说“这是旧病复发了,慢慢就能缓过来了”。   阿萝有时候看着柯容萧瑟单薄的背影,心里便有些歉疚,她想着若不是那日自己在萧永瀚旁边提了柯容的名字,或许萧永瀚还在徘徊挣扎,断断不会求娶柯容。   他若不求娶柯容,柯容固然嫁不了这么好,但至少不会受这种罪。   不过她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她上辈子受过罪,这辈子就格外自私,只盼着自己家人,自己朋友,还有自己,都过得好好的,至于那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她并没有太多精力去关心她们,如今也只能让自己不去想那柯容。   而就在阿萝想明白这个,总算自我安慰地松了口气的时候,她听到一个消息。   萧永瀚醒来了。   不但醒了,还疯了。   疯了的萧永瀚,大声叫着一个名字。   “阿萝。” ☆、第123章   萧永瀚疯了。   阿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惊, 抬眼望向萧敬远, 却恰见他也在看着自己。   那目光中, 仿若有几分审视,又仿佛早已经看透了自己。   她心里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下忙移开了视线, 故作淡定地道:“怎么好好的疯了?我听老祖宗的意思,他之前就不太好……该不会是旧病复发吧?柯神医也没治好?”   萧敬远凝视着自己的小妻子,看她那细腻犹如牛奶一般的肌肤,氤氲出一抹柔和的绯色,绝艳的红越发显得那肌肤堪比婴儿。   或许是那肌肤实在太娇嫩,以至于太容易泛起红晕。   生气的时候,激动的时候,亦或者说谎的时候, 都会缓缓氤氲出动人的红泽。   “他疯了后,谁也不认识了。”萧敬远望着自己的妻子,缓缓地说了下一句。   “不认识人了?那怎么办?”阿萝听着这话, 想着萧永瀚如今的情景, 也是替他难受。   她是盼着萧永瀚能好好过这辈子的, 尽管他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 但是她到底存着上辈子许多记忆。在过去的爱痴恨怨都已经烟消云散后, 她依然希望他能好好的。   大家都过好日子,彼此再无瓜葛,但是也不必互相惦记, 各自安生,岂不是很好?   萧敬远望着她故作淡定的样子,继续道:“他只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啊?”阿萝心中一慌,猛地抬头看向萧敬远,却见到了他眼底那抹深沉难懂的情愫。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她隐瞒了他一些事情,现在却是瞒不住了。   她仰脸望着他,咬了咬唇,细软娇嫩的声音中已经带了认命的低落:“七叔,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必这样。”   七叔想必也猜到了什么吧,他那么聪明的人,只是不愿意挑破罢了。   萧敬远别开眼,望向窗外。   自打她嫁过来后,这原本空落落的院子就不一样了,渐渐地种了各样花草,对面也画上了富春山居图,他甚至还应她的要求做了一些小木马小木车立在角落里,别有一番趣味。   他每每望着这些,心里便生出许多喜欢。   他是个寡淡无趣的人,就连他的院子都刻板得很,如今他院落的荒芜,因为她的到来,变得生动了,他的日子也因为她变得有滋有味了。   可是现在,他终于发现,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阿萝说,在她的梦里,她是死在了萧家的水牢里的。   可是叶家的女儿,怎么会死在萧家的水疗里?   乍一听,或许以为是叶家女儿来萧家做客,才出了事,可细想之下,叶家女儿,便是有人要害她,怎么会选萧家水牢这种地方?对方在萧家行事,难道不怕更容易被人发现。   当心中起了这个疑惑,萧敬远知道,自己距离那个真相已经不远了。   他想起,当第一次见她时,她那么小那么小,却好像比同龄人都懂事许多,甚至她轻易就闯入了她的小木屋中。   她平时和诸侄媳妇相处,不用太过费心,便已经知道对方喜好性子甚至娘家家境。   还有,她其实对萧家的下人,也多少知道一些,至少比他以为的要知道的多。   所以,叶家的女儿,会出现在萧家,会最后被人害死在萧家水牢里,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那个叶家女儿,嫁到了萧家。   在阿萝的梦里,或者说,在她关于上辈子的那个梦里,她其实是嫁到了萧家的。   她嫁给的是谁?   萧敬远微微攥起拳,想起曾经他站在高处,沉默地看着她和自己侄子们一起玩耍。   那一次,永瀚弹起了一首曲子,柯容陪在一旁,他记得,阿萝曾经回首看过去。   她回首看向永瀚的那个神情,透着一股大梦初醒的悲凉,好像历经沧桑行至人生尽头,方才发现枕边人竟是负心至此。   他曾一度疑惑那么小的人儿,何至于竟有这般的神情,可是很快,她又是往日天真稚嫩的模样,仿佛他刚才看到的都是错觉罢了。   后来时间长了,他也就慢慢忘记了。   闭上眼睛,萧敬远深吸口气,他想起了一件其实极为重要,可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想到的事。   回过头,他望向自己的妻子。   “永瀚往日最爱奏的只有一首曲子,你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吗?”   阿萝听闻这话,再没什么好掩饰的,她别过脸去,狠狠咬着唇,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我知道……”   绮萝香。   “是绮萝香。”萧敬远道;“那个罗字,其实是你的名字吧?”   “是。”事到如今,阿萝这么承认道。   萧敬远轻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妻子,终于说出了之前问题的答案:“他疯了后,谁也不认识了,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答案落地,仿佛一个久久提着的石子落入水中,阿萝也终于苦笑了声。   她不再逃避,望着萧敬远:“七叔,你也应该猜到了,我和萧永瀚,确实有着一些瓜葛。曾经我所谓的梦,其实是上辈子。上辈子,我嫁给了萧永瀚,成为了你的侄媳妇。”   当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感到了一种穷途末路的哀伤和绝望。   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其实应该早些告诉萧敬远这些的。   他早点知道,上辈子她其实是他的侄媳妇,也许计较这个,他和她之间就不会有什么了。   若是从一开始便没有这场相识这场姻缘,她也就不会开始在乎,不会在乎,就不会难过。如今她嫁给了他,仿佛掉到了蜜罐子里,被他宠着爱着,恨不得这一刻就是一辈子。他已经犹如每日饮的汤水,吸进的气息,融入到她的骨血中,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若是他此时退后,强行拔离,便是抽筋剥骨之痛,便是挖心取肝之苦。   这般痛苦,她又该如何承受?   低下头,她不敢去看萧敬远。   他一定在生气,或许正紧紧皱着眉头,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自己。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容许这种乱了礼教章法的事存在?   他以后……会怎么看待自己,看待被他娶进门的这个妻子?   “阿萝——”萧敬远望着自己的小妻子,看她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看她小小贝齿咬着唇儿轻轻研磨:“你认为我现在该如何?”   他该如何?   阿萝心中暗自苦笑,她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她希望萧永瀚这辈子不要想起曾经的事。   她还希望,关于上辈子的一切石沉大海,干脆就连自己都忘记得了。   重生一世,过一个新鲜的人生,岂不更好?   但她知道不可能,她瞒不住。   “七叔怎么样,都可以……”她低低地这么道。   萧永瀚疯了,叫着她的名字,怕是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萧家上下怎么想,不知道多少风言风语。   这件事,便是萧敬远想护住自己瞒下来,怕已经是不能了。   更何况,他怕是根本无法接受这种荒谬的事情吧?   萧敬远看着自己的小妻子仿佛做错了事的犯人耷拉着脑袋等待三堂会审,不由轻叹了口气。   “阿萝,我确实生你的气。”   “我知道的……”早已预料到的,不过阿萝听着这话,心里依然像被小锉刀挫了下,一阵麻疼:“这件事我原不该瞒着你,如今我做错了,你又知道了真相,怎么待我,都是应该的。”   嘴里这么说,心却一点点冰冷。   他们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历历在目。   鲜活甜蜜的宠爱,情真意合的敦伦之欢,终究抵不过叔侄之间无法跨越的伦理?   “我生你气,是因为你一直瞒着不告诉我。”萧敬远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以为,因为这莫须有的上辈子的事,我就会远着你?”   “我——”阿萝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过去。   萧敬远的黑眸中,是浓浓的无可奈何和恨铁不成钢。   “怎么这么傻。”萧敬远这么叹道。   阿萝陡然明白他的意思,咬咬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七叔,你真得不在意过去吗,我上辈子的?”   毕竟,以她的想法,他是个很遵循礼法的人,辈分之别,犹如天堑。   他无奈摇头,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她或许是太过担心的缘故,单薄的身子都在瑟缩着颤抖,一双手更是冰凉。   他将那双手窝在自己胸膛上,给她暖着,又把她身子搂进怀里。   “所以我说你是个笨蛋。”萧敬远灼烫的唇就在她头心处,她听着他咬牙切齿的话语,能感受到喷薄出的热气。   “可是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一点不在意对不对?”阿萝心里还是提着,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劲儿地骂她笨蛋,却不和她把话说清楚。   她就想听他好好说说……安抚下她的心。   “说你傻,你还真傻,你这么傻,上辈子没我照顾,怎么活过来的?”   萧敬远这么说着,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可是揉到一半,顿住了。   上辈子,她没他照顾,所以死了。   年纪轻轻,就死在了萧家的水牢,被人家害了。   想到这里,他竟觉通体发寒,下意识越发搂紧了怀里的人儿。   幸好,这辈子,她在他怀里,逃不掉。   ☆、第124章 情投意合   阿萝被萧敬远这么搂在怀里,只觉得闷闷的。他太用力了, 把自己紧紧箍住, 她软扑扑的地方紧贴着那里, 被压得胸口发闷。他又不给她讲明白说清楚,就算知道他应该不在意, 可是她心里好多疑惑呢, 他不说,她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闷闷的阿萝小小地挣扎了下,轻声提醒:“七叔……”   然而她的七叔抱着她,甚至低头还亲了她,却依然是不说话。   她无奈,只好用手推了下他有力的胳膊:“七叔,你到底怎么想的?还有如今永瀚当着大家的面叫我名字,怕是大家难免风言风语, 那我该怎么办?若是别人对你有了议论,你怎么办?”   毕竟萧敬远是朝廷大员,若是有什么不好言语出去, 终究于他前途不利。   “乖, 别动。”萧敬远却越发将她箍紧了, 低着头, 呼吸急切地在她脸上啄, 一边这般,一边哑声问道:“你这个笨蛋,上辈子为什么不知道跟了我?”   “我……”阿萝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脑子里一片浆糊,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上辈子?上辈子他在她心里眼里都是一个长辈,没有萧永瀚的样貌清秀好看,也没有萧永瀚的温柔体贴,甚至比寻常长辈还更多了几分刻板严厉。   上辈子的他只会让自己敬而远之。   这样的话,她哪里敢说!   “给我说实话。”萧敬远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后腰,按得有些痛:“是不是上辈子嫌弃我,心里只想着年轻后生。”   她竟然嫁给了他的侄子。   她竟然是别人的妻子。   他无法想象,上辈子的他,是怎么看着她去给别人当妻子?   想到这里,萧敬远心口涌起丝丝的痛,那痛并不猛烈并不真切,可是却实实在在地痛着,仿佛陈年老伤,仿佛疼了几辈子。   他咬牙,几乎是发泄地咬上了她的脖子:“你这个笨蛋!我——”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   他直接打横带着她,上了榻。   在心底深处,一个永远无法说出口的念头竟升起来。   这娇软人儿,是属于他的,怎地让别人享用去——哪怕是上辈子。   他急切地需要验证下,她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每一声低叫,都是属于他的。   完完全全,不容许他人觊觎。   **************************   阿萝嫁给了萧敬远这么久,一直以为,有些事是很难承受,不过终归是可以承受的。可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对自己缓着劲儿的。他体贴,所以温柔着,不敢用十分力。   如今这一次,却是肆无忌惮的。   她流着眼泪求他,他却一个劲儿地逼问她,你是谁的,给我说,你是谁的。   她纵然意乱心酥,也少不得揽着他颈子,一声儿一声儿地求饶,口中再再说道:是七叔的,阿萝是七叔的,一直都是七叔的,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他又问,我好,还是别人好,别人可及得我。   她真能软绵绵地答,这世上百个男子千个男子,也及不得七叔一个。七叔才是真真的男儿。   待到风停雨歇,阿萝渐渐缓过神来,缓过神的她,想起刚才那诸般对话,可真真是羞煞了。   这人哪,情到浓时是一个心思,待到冷静下来又是一个心思,情到浓时说出的话,平日里不但说不出口,便是想想,都觉得没脸见人,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她抬起眼皮儿,偷偷看向自己偎依着的男人。   那些肉麻话儿,可不是自己要说的,是他逼着自己说的,看他羞不羞?   可是她望过去时,只见这男人一本正经地闭着眼儿,高挺的鼻梁紧抿起的唇儿透着丝丝严肃,那样子,仿佛他刚下朝回来。   这……实在和刚才狂浪的枕边人完全不一样啊。   看着这样一个正襟危坐的男人,你能想象他问出的那些羞人话儿吗?   阿萝就这么瞅着男人老半响,他也不睁开眼,也不和她说句话。   没办法,她终于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他:“现在可怎么办?”   关于他是不是在意上辈子她和萧永瀚的事,她已经没必要问了,反正刚才他们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就差她直接把自己做成甜糕喂到他嘴里再来一句“阿萝整个人都是七叔的,七叔是天底下最雄伟的男儿,没了七叔阿萝不能活了”……   所以如今她操心的只有一件,满萧家都知道了这事,他们该怎么办,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可是萧敬远却依然眯着眸子,眼睛都不曾睁开一下。   “七叔——”她认命地叹口气。   他是久经沙场的人物,又在朝堂上历练多年,遇到事,自然是比谁都能沉得住气,她这样一个小小女子,怎么也比不过——无论是床榻敦伦之礼,还是这种打哑谜,她都甘拜下风。   她拉着他光洁坚实的胳膊:“好七叔,你到底怎么想的,现在该怎么办?”   可是萧敬远这次依然没说话,也没睁开眼,只是把她微抬起来,让她更靠着自己近了。   她苦笑。   “怕是很快老祖宗就要叫我们过去了,若是问起来,这话可怎么回?”   这个时候,萧敬远终于瞥了她一眼,之后便说话了。   他说出的话却是:“还记得当年我突然离开你去北疆的事吗?”   “你——”她不明白,他怎么把话题突然扯到了三千里外,不过此时她也只好道:“哪能忘!”   萧敬远盯着阿萝身上那块米粒大的艳红色胎记,哑声道:“你往日问过我,我一直没有和你说实话。其实我突然离开,是因为头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看到你长大了,长大后的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梦到了你身上的胎记,就是这一块。”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那胎记上。   “怎么会?”阿萝拧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敬远上辈子和自己几乎没有什么交道,怎么会梦到这个?   他伸手揽住她,这样她就侧躺着了,两个人面对面侧着,眼睛鼻子都几乎要贴着了,呼吸萦绕。   “我是手心里刻着你的名字出生的,或许上辈子,你我之间有什么牵连吧。”   他和她的缘分,其实是始于他对年幼时的她的怜惜和照料。   而他竟然能轻易地对那么小一个娃儿另眼相待,凭空生了怜惜之心,或许多少源于她的名字吧。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阿萝眨眨眼睛,没说话。   她又想起那一年,十四岁,她在萧家和萧家姐妹并萧永瀚玩耍时,偷偷藏在桃花林中的木屋里,结果无意中被萧敬远发现的事。   当时就是他唤起了自己。   上辈子的自己从未去细想过,当时萧敬远唤起自己时,用着怎么样的语调。可是如今细细去回想,隐约竟然记起,那个男人望着自己时,那深沉难懂的眸子里,隐约有着克制的情愫。   以前年轻没经过事,她轻易便忽略了,反而觉得他很是难懂,让人惧怕。   “也许吧……”她握住他的手,轻声这么道。   这辈子,他可是手心攥着她的名字来到人世。   “从明日起,早晨起来跟着我习武吧。”萧敬远拍拍她的脸颊,温声这么道。   “啊?”阿萝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这……不是刚刚听到上辈子事,她满心还是叹息感慨,还有丝丝忧伤遗憾,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萧敬远却道:“上辈子,我心里定是牵挂着你,只恨错过,眼看着你成为了我的侄媳妇。这辈子我既得了你,必要把上辈子的遗憾都弥补了,活出两辈子的时间来。你这身子娇弱,难道不该跟着我强身健体,这样才能陪我更多时候。”   “啊……”阿萝至此,望着身边的男人,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好不容易用以身慰之的办法,慢慢脱离了习字之苦,不曾想,转眼他又要自己练武了?   他难道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国家女栋梁不成?   *******   关于练武一事,终究是长远之计,阿萝倒是不急在一时半刻,可是萧永瀚的事,于她来说,便是迫在眉睫,不得不操心着怎么解释下。   但是萧敬远却是不急不迫的,这一日傍晚时分,亲自随着她,过去老祖宗那边。   夫妻二人进到屋内时,恰好大夫人二夫人并几个侄媳妇都在,大家看过来时,那神色难免有异。   想想也是,萧永瀚和阿萝本就年纪相仿,老祖宗又曾有意给他们结亲的,当初阿萝嫁给萧敬远,本就引起诸人诧异。后来这亲事做成了,大家也就渐渐不觉得有什么了。   现在猛然间,说是那当侄子的嘴里口口声声喊着婶婶的名字,怎么不让人起疑心呢?   阿萝见此情景,求助地看了萧敬远一眼。   她是真不知道他怎么打算的,之前问,他也不说的。   萧敬远自然感觉到阿萝的不自在,当下伸出手,将她的小手握牢在自己手中,望向了母亲。 ☆、第125章 萧家之乱   萧老夫人望着刚刚走进门的小儿子并儿媳妇,不由得心底一个长长的叹息。   她如今年纪大了, 只盼着家门安生, 一家子上下和睦的才好。她这么大年纪了, 若是看着一家子离了心,那便是死了, 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宁啊!   这阿萝, 也算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当初一见她那小小模样,便知道这姑娘长大了必是倾城之姿,偏生她又那么惹人怜,自己老了,就喜欢这小姑娘鲜嫩模样,看着喜庆,便贪心想着以后把小姑娘娶进门来给她当孙媳妇多好。   心里虽然存了这个念想,可惜后来, 永瀚根本看不上人家姑娘,而永泽看上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又看不上永泽。   她瞧着这光景, 知道小辈们的事, 是偏偏不能如她意的, 也就没了这个念头。   谁知道就在她根本放弃了这想法的时候, 小儿子敬远竟然说要成亲, 让自己去提亲,偏生提的亲就是这叶家的小姑娘!   当时她一听,自然也觉得, 这小姑娘年纪小,又是曾和孙辈议过亲的,敬远若娶了来,面上看着不好。   不过小儿子这么多年未曾成亲,早就耽搁了,之前几次要给他做亲都没成。她当时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只盼着他成亲罢了。   只要他成亲,任凭他娶谁,她都是一百个赞同,再没有不愿意的。   等娶进门,看着小两口和和美美的,看着那往日总是板着脸的儿子竟然渐渐露出笑来,她算是长舒了口气。   这下子她便是死,也瞑目了。   谁曾想,猛然间就出了这事。   永瀚那病,其实是七八岁就落下的病根,一直不曾好,请过多少名医,都不见效。   可他以前只是痴痴傻傻的,也就罢了,如今,怎么好好地,竟然满口喊着那婶婶的名字!   这事若传出去,萧家可是丢大人了,怕是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纵然心事重重,老太太依然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前几日阿萝身上一直不大好,这几日稍恢复了些,我便陪着她过来一趟,给母亲请安。”萧敬远恭敬地道。   阿萝听此言,忙掩下心事,笑了笑道:“阿萝自打病了,母亲每日都要过去探病,做媳妇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好容易等得身子好些了,便想着赶紧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在跟前尽个孝。谁曾想,七爷他说也好久没过来了,便一并过来了。”   老祖宗看着这儿子和媳妇孝顺,自然是喜欢,满足地道:“阿萝身子能大好,我听了,比什么都开心,你啊还是得在屋里好好养着,不该乱跑。”   说着便命阿萝近前来,拉着她手,仔细地瞧了瞧脸色,转头对旁边的二夫人道:“你瞧,这小脸儿可算是有神采了,不像前几日蜡黄,都要把我这老太婆吓坏了!”   其他人纵然心中有疑,当下自然也都收起,二夫人是八面玲珑之人,忙笑着道:“老太太说得是,如今阿萝这脸蛋儿,像三月桃子,透着红亮,果真是大好了,这也是托老祖宗的福!”   其他人等听此言,也都纷纷夸起来。   毕竟萧七爷在萧家,在朝廷,那是什么地位,谁都明白。   即使知道萧永瀚那边怕是和这七夫人有个牵扯,可是当着萧七爷的面,谁敢说话?况且今日这情境,明眼人都知道,萧七爷特特地带着自家夫人过来,这是为自家夫人正名。   不管侄子那边怎么闹腾,这就是他的夫人,他萧敬远没说话,别人就别想插嘴。   大家都是明白人,明白人干明白事。   于是就在这老祖宗房中,大家和气融融,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   唯独大夫人,她今日刚从永瀚那里出来,看着儿子那般光景,心里自不是滋味,过来老祖宗这边,刚说了几句话,就见阿萝和老七过来了。   她看着人家夫妻和美融洽,跑到老祖宗跟前尽孝,再想想自己儿子,越发心酸。   以前也没见永瀚对这阿萝有什么意思,反而是对柯容和颜悦色的,如今好不容易娶了柯容,她原指望着娶妻生子后,永瀚能好起来,谁曾想,突然间就犯了病。   犯了病不说,嘴里竟然一个劲儿念叨阿萝的名字。   这也真真是奇了怪了。   正想着,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紧接着便是尖利的哭声:“永瀚,永瀚!你别这样!我求你了!”   众人闻听这个,顿时脸色一变,知道这凄厉哭声是柯容的。   而这哭声之外,还伴随着丫鬟们的惊呼声。   老祖宗是经过事的,倒是沉得住气,当下命道:“珍珠,出去看看,这到底怎么——”   谁知道这话还没说完,就见棉帘儿已经被人呼啦啦一下子揭开了,就有人大步跨过门槛走进来,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念叨叨:“阿萝,阿萝,你在哪里,阿萝……”   阿萝听见这个,自是知道这人是谁,当下只觉得手脚冰冷,几乎不能站稳。   她是不明白,分明是上辈子的事,完全和这辈子不同的,她为什么还要因为这种事被纠缠?她怎么就不能抛却前世,好好地和心爱的男人过个安生日子!   就在这时,一双手稳稳地贴在她的腰际,那大手厚实有力。   她仰起脸,看向旁边的萧敬远,萧敬远薄唇微动,以唇语道:别怕,没事。   她望着身旁男人,心中顿时有了倚靠,轻轻握了握拳,她对他点头,示意他自己没事的。   而就在一旁,萧永瀚闯入了屋内后,自有大夫人并其他几位夫人嫂子的上前,将他拦下。萧永瀚被按住手脚,两眼发红,额头青筋毕露,尤自在发疯低吼:“阿萝,阿萝,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萧永瀚身后,紧随而来的便是他的新婚妻子柯容。   柯容头发凌乱,衣裙上沾了脏污,两眼哭得红肿,撕心裂肺地唤着萧永瀚:“永瀚,随我回去,你随我回去……”   众媳妇们此时是按住萧永瀚那边,管不了柯容,待要去劝解柯容,萧永瀚又闹腾起来。   老祖宗见此情景,气得手都发抖:“这,这是真疯了!这是真疯了!”   正在一片忙乱之际,却听得一人低沉喝道:“永瀚,你跑到老祖宗房里来闹,成何体统!”   说着间,箭步上前,已经将萧永瀚制住。   此人自然是萧敬远。   他先单手制住了侄子萧永瀚,又吩咐身旁人道:“萧拐,传下去,今日萧家的事,任何人不许外传,不然家法处置。再命人去宫中请太医过来。”   萧拐得令,自去办了,他又转首对房中的几位媳妇道:“敬远先带着永瀚回去房中,劳烦二嫂和诸位侄媳先劝解老夫人。”   又对大夫人道:“大嫂,还得劳烦大嫂先把三侄媳带回房去歇息。”   他这么一调度,大家分头行动,顿时哭得喊得闹得,都各自被劝解带回去了,场面得以控制。   唯有那被他控制了的萧永瀚,兀自在那里大喘着气,红着眼睛怒道:“放开我,我要阿萝,我的阿萝!”   然而他根本不是萧敬远的对手,在被反剪了手绑下后,越发恼怒,凄声大叫:“阿萝,我知道你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你还恨着我?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   我错了的声音,就在这屋内回荡,凄厉尖锐。   阿萝怔怔地望着眼前那个狼狈的人,听着那声声传入耳中的“我错了”,心神震荡,两脚无力。   他为什么说他错了,他错了什么。   有一瞬间,她几乎想冲过去问他。   这辈子,当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想问了。   为什么,整整十七年的时间,你都不知道我在哪里……   她在水牢里苦苦期盼了十七年。   十七年的时间里,从痛苦到煎熬,从煎熬到麻木,又从麻木到漠然,及至重生后的努力忘记过去,重新活回小时候的那个她。   她已经在地狱里走了一个轮回,却自始至终得不到一个答案。   可是她到底压抑住了,她咬着唇,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用绸布塞住了嘴巴,之后被萧敬远吩咐下人带了下去。   屋里的几个媳妇,显然是被震到了,尽管她们努力克制着,可是依然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所有的人都在猜测,这新进门的七婶婶,到底和那当侄子的有什么过往。   阿萝深吸了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如今不是一个人,她有个夫君。   她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事让夫君遭受别人非议。   就算全家的人都在怀疑了,她也要装作若无其事。   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这辈子,她和萧永瀚本来也没关系!   想到这里,她用这辈子最大的克制力让自己放轻松,然后挺起腰来,蹙起眉头,疑惑地望着离去的萧永瀚,喃喃地道:“好好的,三少爷怎么叫我的名字?”   有和她素日要好的侄媳妇,听得这个,也趁机小声道:“也未必是七婶的名字,毕竟重名得很多。”   “说的是,之前我看三弟和七婶婶也认识,从来都是不正眼看一眼七婶。”   阿萝当下苦笑了声,故意道:“三侄媳妇和我长得像,莫不是他弄错了什么?”   她这一说,自是引导了别人的想法。   “三弟和三弟妹自小是青梅竹马,很要好的,怕不是如今他疯着,记混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还能说什么,便是心里依然有怀疑,也只能点头:   “说的是,想必是记混了。”   就在这个时候,三夫人过来了,听了几个晚辈的话,不由斥道:“永瀚本就病着,疯疯癫癫的,怕不是撞了什么不干净东西,嘴里说出的话自己都未必知道,你们听了后竟然当真,瞎猜起来,这成什么样子!”   三夫人这一说,众位侄媳妇忙低下头:“是,三婶婶说得有理,这原本就是靥着了,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阿萝感激地看了眼三夫人。   这样也好,把这件事至少从面子上遮掩过去。   至于大家心里怎么猜测,那也是管不住的。   身正不怕影子歪,这辈子她只有萧敬远一个,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哪管别人怎么猜。   再说了,都是萧家媳妇女儿的,再怀疑,也只能闷在肚子里烂着,哪个有胆子敢往外传?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天上掉下个女妖精》在开文发红包,有兴趣的过去看看,专栏点进去最上面就是了。 ☆、第126章   萧永瀚在萧老太太房中一番闹腾,算是勉强被按住了。可是尽管萧敬远请来了宫中御医, 也依然治不好他这疯病, 以至于后来, 底下丫鬟私底下还是知道了一些风声。   据说萧永瀚竟然口口声声说,阿萝是他上辈子的妻子, 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 竟然指着柯容的鼻子大骂,骂柯容不知廉耻,骗了他,发疯厉害的时候甚至要过去掐死柯容。   这事传到阿萝耳中,阿萝反而是淡定了,不慌了。   若说萧永瀚口口声声念着阿萝这个名字,或许别人以为自己之前和他先有了私情之后才嫁给萧敬远,反倒引人误解。如今他说什么上辈子, 这种荒诞不经的事,谁能信啊?无非是越发以为这萧家三少爷是中了邪,被什么物靥住了。   果然, 她和几个侄媳妇闲谈间, 侄媳妇都为她抱不平。   “才进门, 就平白被人泼这种脏水, 什么上辈子这辈子的, 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道!”   “是了,疯疯癫癫的,原该好好管着的。”   末了, 大家又开始胡乱猜测,想着萧七叔在朝中地位如何如何,又和太子交好,突然间出这档子事,该不会这病是别人做的手脚,其实是专门来害七叔的吧。   这想得就远了,阿萝也不好说什么,最后大家瞎猜一番,也是不了了之,各自回房散了。   至于后来,萧家自然要处置这件事,便把萧永瀚关在院中,除了随身伺候的仆妇小厮,其他人一概不准靠近,同时也严禁底下人议论这件事。   而年节后,家里事儿多,来往送迎待客,一番忙,慢慢地家里也没人提这件事了。   大家有志一同,只当那萧永瀚根本不存在。   大夫人想起这事自是难过,每每可以看到她眼睛都泛着红肿,可是其他人也安慰不得,毕竟三少爷都疯了这么些年,如今只是严重了而已。   阿萝面对这样的萧永瀚,也就是一声叹息。叹息之外,却是想起了柯容。   对于上辈子那个害了自己的人是谁,她心里多少有些猜测,却并无真凭实据。   如今萧永瀚说出的话,她细细品着,什么叫柯容骗了他,他为什么要掐死柯容?   若是上辈子的柯容和这件事全无瓜葛,那柯容这辈子就是活生生被牵连的无辜人士,他怎么可以去恨这样的柯容?   萧永瀚这么做,阿萝难免去猜,柯容就是上辈子害了自己的人。   而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次去老祖宗处请安,出来时,恰好碰到了柯容。   柯容面色苍白,颧骨高且削,这才多久功夫,如花似玉姑娘,都已是憔悴妇人。   柯容见着阿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恨,眼里也冒出了阴冷的光。   “叶青萝,你既勾搭了他,为何又不嫁他?”   阿萝轻轻挑眉,淡声道:“侄媳何出此言?这种话也能乱说,仔细明日我告诉你七叔去,他那脾气,想必侄媳也知道。”   柯容闻此一噎,这些日子家中之事,多是萧敬远料理。   众人往日只知他在北疆威猛,也知他在朝中势大,可是在家里,他一直都是那个高远淡泊的七叔,严厉肃穆,却并不会太过惧怕。   但是经此一事,众人知道,那真真是雷霆手段。   底下人敢多说一个字,他是直接送到大老爷面前家法处置,丝毫不留情面的。   柯容这个做晚辈的,哪里敢惹萧敬远,现在好不容易凑到阿萝跟前,还没说话,阿萝竟然直接把萧敬远祭出来了。   她颧骨气得透出红来,咬牙道:“你也不用拿七叔出来压我,你当我不知道你干的事?若是我把这件事都扯到七叔面前,看他还这么护着你!”   阿萝听了,故意问道;“哦?我到底干了什么事?”   柯容看阿萝一脸无辜的样子,气得冷笑连连:“你仗着自己模样好,勾搭了永瀚,却又耍弄他!当年我只以为他喜欢的是我,如今,如今我才知道,原来他眼里看着我,心里却想着的是你!”   “你们分明是一对狗男女,早就勾搭上了,却一个娶了我,害了我这辈子,一个嫁给了七叔,让七叔脸上蒙羞!”   阿萝原本以为能探听到一些消息,如今听了柯容这话,知道她根本对上辈子之事丝毫不知,想必是从萧永瀚那里听得只言片语,便以为自己和萧永瀚这辈子有私,后来不知怎么萧永瀚错认,才娶了她。   当下知道再和她纠缠也无益处,打听不出什么消息,也就不想计较,当下淡声道:“我看侄媳脸色蜡黄,想必是这一段时日没歇息好。便是三侄子那里生了病,你也该保重自己身体才是,我那里有上等燕窝,赶明儿让人送一些给侄媳,侄媳每日记得让底下人炖了吃。”   说完这个,便带着丫鬟走人。   柯容说了这半响,谁知道阿萝脸上丝毫无感,最后竟然来了一句要给她送燕窝。   她哪里稀罕她的什么燕窝!她要燕窝不会自己去买?   望着阿萝轻飘飘离去的背影,柯容气得两只手都在发颤,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房中,阿萝想起刚才情景,颇有些得意:“雨春,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回得应景,回得恰当?”   雨春抿唇笑着上前:“是了,回得再好不过了。其实都不用夫人和她掰扯什么,她哪里能和夫人比。之前人说柯姑娘和夫人长得像,我也觉得好像是有点像。可是如今一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老远去了。”   阿萝想起柯容刚才一脸憔悴模样,反而是收起了之前的得意,叹道:“她也不容易,可惜了。”   再想想她这辈子嫁给萧永瀚,或许自己多少也是个推手,倒仿佛是自己害了她似的。   “罢了,不想了,等七叔回来,我得好好和他说下,这柯容上辈子怕是……”   正说着,忽而一阵恶心,她下意识捂住嘴巴,险些吐了出来。   雨春见此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拿来了盂盆给她,谁知道阿萝干呕了半响,却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这个时候其他几个丫鬟也都进来了,捶背的捶背,捧巾的捧巾,大家不免担心:“还是回下七爷,请个大夫看看吧。”   阿萝在那阵难受的恶心感过去,却是疲惫地闭着眼儿,半响后才摇头:“不用,等七爷回来再说吧。”   她自然是知道,这是有身子了。   原本以为那场病后,她怕是一时半刻不能有孕,不曾想,这么快就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太短了,所以——————今晚还有一更。 ☆、第127章 怀孕   阿萝怀了身子,消息传出去, 可把老祖宗高兴坏了, 一扫之前因为萧永瀚带来的阴霾。而萧敬远知道这个消息后, 却并没有如阿萝以为的那般高兴,反而是眸中有深思之色。   阿萝见此, 心中也是忐忑:“七叔, 怎么了,你是不想要这个宝儿?”   虽说小腹还是毫无迹象,但她已经仿佛感觉到肚子里有个宝儿,以至于母爱洋溢了。   如今萧敬远并无喜色,反添忧思,她不免想起他之前所说,说他并不着急要个血脉。难道因为不着急,如今自己有了, 他对自己肚子中的胎儿也并不待见?   萧敬远看阿萝这般神情,知道她怕是误解了,当下走到阿萝身边, 扶着她坐下, 解释道:“你如今怀了身子, 我自是高兴, 也盼着你能生下你我的子嗣, 只是一则你大病初愈,我只怕你这身子受不起孕育之累。”   须知她如今方才十五岁罢了,怀了身子, 入秋那个时候分娩,也才不到十六岁,这么小的年纪,怕是生产时风险极大。   “二则,你不是说过在梦里,你是生产之时被人偷梁换柱?如今那个害你之人尚未查出,你便有孕,我只怕你如上辈子般有个闪失。”   萧敬远犹豫了下,终究是对她道:“这几日我不曾陪你,一直在外忙碌,其实是因为,南罗国王崩,南罗内乱,南罗世子夺得国王之位后,纠结兵马,犯我大昭边境。”   阿萝听闻这话,脑子里顿时轰隆隆的一阵响,仿佛有炸雷从耳边经过。   上辈子,她是十七岁产子,而她产子之时,萧永瀚随同叔父萧敬远出征在外,就是因这南罗国动乱!   自己怀下了身孕,南罗国内乱了,这一切都和上一世如此相似,却都提前了整整两年时间!   “七叔,你,你?”她望着萧敬远,话说不出,心头却在颤。   这一次,萧敬远也要南征?如果他前去南疆,那么自己是不是会落得上辈子一般境地!   “是。”萧敬远这一声是,回答得颇为沉重,可是此时新帝登基不过年余,朝中上下人心不稳,又兼之南罗国进犯边境,这帅印若是他不领,又让哪个去领?   “不过你放心,在我离开之前,我一定会查出上辈子害你之人。”   萧敬远握住妻子冰冷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温声这么安抚道。   “嗯,七叔,我信你。”阿萝垂下眼,压抑下心头的战栗,还是点了点头。   萧敬远凝视着怀中的妻子,知道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心中终究不安。   想着她说起过的上辈子,不免心疼,任凭哪个女子经历了她上辈子哪般痛苦,又带着记忆重活一次,能够对眼前之事安然处之?   “阿萝,你不必多想,安心养胎就是。至于哪个存了心要害你,我必让她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低沉厚重,传入耳中,阿萝心中稍定。   “我知道的,七叔。”   七叔的承诺,向来都是言出必行,七叔不是萧永瀚,她——必要信七叔才是。   *************************************   其实当阿萝在猜测柯容便是上辈子害她之人时,萧敬远也开始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这个曾经寄居在萧家多年,如今成为自己侄媳妇的女人。   可是,无论上辈子这个人做过什么,只要她这辈子没做,萧敬远就不可能对她下手。   毕竟,这辈子的柯容不但是无辜的,甚至可以说,她也是处在一个被害的位置。   依萧敬远的身份和为人,无论如何不能对柯容下手的。   但是他又必须给阿萝一个交代,也好让阿萝安心。   本来萧敬远有足够的时间来运筹这件事,慢慢地化解阿萝身边潜伏的危险,可是现在他要远征南疆,他不能留着还有身孕的阿萝独自面对这种危险。   萧敬远在这种情势下,很快有了一个打算,他延迟了大军出发的时间,却先亲自陪着阿萝前去山下的别院歇息——根据阿萝的说法,上辈子她就是在这里生产的。   “七叔,这方向不对,咱们不是应该往前一直走吗?”   这条路于阿萝来说,哪怕是过了几辈子,她都没法忘记。   她偎依在萧敬远身边,疑惑地这么问道。   萧敬远取来了一个酸梅,轻轻放在她嘴里:“我们不去那个别院了。”   “不去了?”阿萝疑惑:“之前不是说,干脆先去那个别院,以更早催上辈子的那个坏人出来吗?”   萧敬远闻言,笑了笑,却是道:“现在萧府并其他相熟之人,都知道咱们要去别院,咱们反而就不去了。”   “可是——”阿萝还是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毕竟距离他出征的时候已经不远了,时间紧迫,他没有时间陪自己优哉游哉地在山间晃悠。   萧敬远轻叹了口气,将阿萝的脑袋按在胸口:“傻瓜,我怎么会让你置于那般危险中?”   他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不可能完美控制一切毫不偏差,若是万一阿萝真出了事,怎么办?   他不会让阿萝冒这种风险的。   “那我们怎么逼出那个坏人啊?”阿萝还是不明白。   “既然上辈子的那个坏人,可以造出真假阿萝,这辈子,我们为什么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萝恍悟:“你的意思是说,让一个假的我去那个别院,而真正的我,却去另外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躲着?”   “是。”   “可是,可是我们从哪里弄一个假阿萝呢?”   萧敬远笑了下:“这不是有你哥哥吗?”   叶青川既然能在柯神医的帮助下将他自己假扮成阿萝,那么相信他现在当然可以制造出一个更逼真的假阿萝。   “我哥哥也知道这件事?”   萧敬远点头:“当然。”   这么大的事,叶青川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插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把这个文不小心更到了小妖精下面!幸好我睡着前又看了一眼,好吧我是困傻了。。。。 ☆、第128章   二月早春时节,柳枝儿早已经抽-出翠绿的枝条儿, 那一簇簇嫩芽儿新鲜得紧, 更有翠鸟儿在柳枝儿上跳来跳去, 叽叽喳喳的。   阿萝原本要睡个午觉,谁曾想听着这叽喳声, 便早早醒来, 趴在窗棂上往外看。   这个时候萧敬远回来了,见她没睡,一边帮她关了窗子,一边随口道:“外面寒意还没退尽,仔细着凉。”   阿萝却兴致高得很,对萧敬远道:“我瞧着这柳枝儿长得正好,你给我折下来做个柳哨吧?”   萧敬远看了看阿萝,有些无奈:“多大的人了, 玩心还这么大。”   嘴里这么说,他还是跃上柳树,折了几根柳枝, 去掉了上面的柳叶, 给阿萝做口哨。他是个手巧的, 修长的手指几下子就做出了几个口哨。   他自己留了一个粗的, 递给阿萝一个细的, 夫妻二人坐在窗棂前吹起来,于是一个声音沉闷辽阔,一个声音尖锐细长, 两个人的柳哨声交相呼应,闹得柳树上的翠鸟都上下蹦跳起来,好不欢快。   “到底外面是什么情景,你好歹和我说说!”   阿萝随着萧敬远来到这处隐秘别院,也是奴仆成群地伺候着,甚至萧敬远还命人准备了一个御厨,任凭她点单,这日子过得倒是自在。   只是心终究提着,不知道萧永瀚那边如何,不知道柯容那边如何,不知道哥哥和萧敬远的计划如何了。   这些操心,每每想起,便觉不踏实,最后这些不踏实都化作一个长长的叹息。   萧敬远知道自己的小妻子不安心,便也和她一步步地详细说着自己和叶青川的计划。   “你哥哥也不知道怎么说动了冯启月,就是你那位表姐,她被柯神医装扮成你的样子,住在别院里养胎。如今我们需要的是时间。”   “冯启月?”   阿萝倒是不曾想到,哥哥竟然用她来假扮自己:“这她也肯?”   冯启月误以为她是自己母亲所生,正委屈着一母同胞她不该如此凄惨,竟然肯假冒自己?   “你哥哥自有办法。”依萧敬远看,阿萝这位哥哥可真是神通广大了,还有他办不到的事吗?就差通晓前世今生了。   阿萝听着这话,不免拧眉,细细想着。   冯启月,自己是曾怀疑过她,但是如今看来,她便是因了身世之事嫉恨自己,也远不止于李代桃僵,毕竟萧家她并不熟,假扮自己几无可能,更遑论瞒过那枕边人萧永瀚。   如今她寄人篱下,以后婚事都要仰仗自家,如今哥哥威逼利诱,她愿意听命于哥哥,这倒是可以理解。   可是柯神医……   阿萝心里泛了疑心。   柯神医,竟有这般本事,能够使人面目改变,更能使本就极为相似之人以假乱真?   那上辈子……   阿萝想到此间,忽而背脊一阵凉意袭来,竟觉得遍体生寒。   上辈子,若真是柯神医,那这辈子哥哥利用柯神医来下饵,真得可以吗?   这么想着间,她忽而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骤变。   萧敬远看她如此,也是疑惑:“阿萝,你想到什么了?怎么了?”   说着间,已经挽住她的手在掌心。   阿萝望着身边的男人,心中稍定,却是问道:“七叔,你不是说柯神医认祖归宗吗,那他和柯容有没有关系?”   萧敬远听到这话,方才明白阿萝的担心,解释道:“你想得没错,他们都姓柯,确实是同宗,不过柯容是旁支,柯神医的那一支最近十几年已经疏远了。况且柯神医自从认亲后,柯家人都没认全,就已经受邀出海周游岛国,而柯容早早地来到萧家寄居,他们两个人绝不可能认识。”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这才放下,不过她依然在想上辈子。   上辈子,柯神医去海外了吗,他有没有可能和柯容有接触,并且深厚到帮柯容这个忙?柯神医是萧敬远好友,也曾经给老祖宗看过病,在萧家颇有地位,医术上又堪称鬼才,若是他肯协助柯容,柯容怕是真得可能以假乱真,代替自己。   只是如今柯神医在哥哥手中掌控着,她想了想,终究没提此事。   哥哥是信得过的,只要哥哥能掌控好柯神医,那么柯神医就不会为敌所用。   ********************************   因这几日前往南疆的兵马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之中,萧敬远太忙,抽不出时间过来陪着阿萝,是以阿萝便独自在这别院。不过好在别院外潜伏着萧敬远的属下,只要阿萝咳嗽一声,那些属下都会冲出来。   阿萝便是独自住在别院,倒是也没什么担心的。   唯独不喜欢的是,实在是憋闷乏味至极,平日里不敢出这院子,想说个话,也没人,只能让嬷嬷和丫鬟陪着在那里看看书,写写字。   也许唯一的好处便是,她的字都是颇有长进,这下子七叔再看到,断不会说她不学无术了吧。   偶尔间,她也能得到些消息,是从萧家老宅传来的,知道老祖宗还曾经亲自过去看过“假阿萝”,竟然丝毫没有发现端倪。   “听说柯容也跟着去了。”鲁嬷嬷给阿萝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阿萝听说这个,轻叹了口气。   萧敬远和哥哥那边也都分别传来消息,她知道他们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柯容投进去。若柯容真得对自己动了恶念,是断断逃不掉的。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也不免疑惑。   其实上辈子害自己的人就算是柯容,可是今生情势已变,今生的柯容原本未必起这种恶念害自己的。如今为了以后的安心,布下这个陷阱,特特地弄个假的自己摆在那里,让柯容知道极易行事,从而激发了柯容心中恶念。   如此一来,她是真有些不懂,如果不是有此计划,这世的柯容真得会害自己吗?   到底是自己用形势逼着柯容害自己,还是说她命中注定会害自己?   想来想去,只觉得困惑不已。   不过后来一想,也是豁然,两世为人,本是玄妙之事,当年庄子尚且发出蝴蝶梦我还是我梦蝴蝶之问,更何况她这么一个凡夫俗子。   最后只好不去想了,惟愿一切顺利。   自此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只盼着萧敬远和哥哥能够护自己周全,不只为自己,也为腹中胎儿。   这一日,她因孕吐得厉害,身上乏力,便想着早早歇下。   谁知道刚刚剪了灯火,就有丫鬟过来回禀,说是有人求见于她,传话进来,对方只说是老祖宗托他过来的。   阿萝听了不免诧异,想着这个时候是谁来见自己?偏生又是以老祖宗的名义过来。   老祖宗按理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啊。   默了片刻,她终究是道:“请对方进来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对方既然找上门了,自己的行踪想必已经暴露,躲着不见,未必是解决之道。   当下丫鬟过去传话,过了片刻,却见春雨急匆匆地进门,那脸色却是不好。   “夫人,外面,外面是三少爷!”   “三少爷?哪个三少爷?”   “就是……就是萧家的三少爷!”春雨轻轻跺脚,无奈解释道。   “他?”阿萝脸色顿时变了:“他不是疯了被老太太关押起来,怎么会找来这里?”   谁知道这话刚一落下,就听到一个清冷而阴郁的声音道:“阿萝,我都已经找上门来,你却忍心不见我?”   这话一出,阿萝惊得几乎三魂六魄都要散了。   这个声音,这么叫她阿萝!   分明是她上辈子的夫君!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便已经撩起帘子走进来了。   翩翩白衣,一袭黑发,单薄的身子,惨淡的脸色,怀里却抱着一把古琴。   “你——”阿萝浑身冰冷,僵在那里,定定地望着走进来的男人。   男人苦笑一声,目光扫过阿萝依然平坦的小腹,轻声道:“阿萝,我所求的,只是能和你再说一说话。你都不愿意吗?”   声音低淡,其中不知道透着多少悲哀。   “你可知,我已经苦苦寻了你好多年,也等了你好多年。”   等到,他几乎要绝望了。 ☆、第129章 萧永瀚的痛   “你是怎么进来的?”阿萝意识到了什么:“外面的人,你收买了哪个?”   要不然, 萧永瀚怎么可能会这么神出鬼没地进来。   萧永瀚垂眼, 淡声道:“阿萝, 你忘记了,上辈子, 你我成亲那天, 萧月喝醉了。”   阿萝听闻这话,顿时明白了。   上辈子的萧永瀚在成亲那天就猜到了萧月对他一直有情,只不过隐藏着罢了,这一世,他毫不客气地利用了萧月。   “你……到底要如何?”   如果说萧月已经被萧永瀚利用,那自己身边的这铜墙铁壁,先形同瓦解,所以她连叫都不叫了, 只是警惕地望着萧永瀚,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萧永瀚显然是看到了阿萝的动作,眸中便渐渐有了凄凉和嘲讽之意。   “我到底要如何?你说我能如何?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成为了婶婶, 我还能如何?”   阿萝听闻, 不气反笑:“你如今何必说这些?你分明知道,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况且——况且你——”   她深吸口气, 明白如今自己怀着身子, 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而对方现在疯疯癫癫的萧永瀚,必须引他愧疚之心, 万万不能和他争辩其他。   要不然,万一他狂性发作,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难道不知,我上辈子所受的苦?”   她这话说出,萧永瀚脸色马上变了,他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琴。   阿萝见此,知道这计可行,忙继续道:“你说要和我说话,可是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永瀚,你要听我在水牢里苦苦熬过的十七年吗?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是陪着那贱人听风吟月,还是你在为别人弹奏绮罗香?”   “阿萝,阿萝……”萧永瀚眸中闪现出犹如困兽一般的痛,他颤抖着蜷缩起身子,几乎是连站都站不稳。   阿萝咬牙,继续问道:“你但凡有些良心,当告诉我,那害我之人到底是谁,若你不说,那我便知,原来你根本是对那人有了不舍,这才护着她?亦或者,其实这事根本和你有关,你爱的原本就是她,她所作的一切,都是如了你的意!”   萧永瀚闻言,古琴咣当落地,掩面哭泣。   “阿萝,我没有,没有辜负你,从头至尾都没有,我被那人骗了,骗得好苦……那些年,我一直梦到你,一直都梦到你……”   “我要听的,不是歉疚,而是真相,你告诉我真相。”   萧永瀚从苍白削瘦到只剩下的骨头的指缝里,望向阿萝,颤声道:“阿萝,我活到如今,只为了能和你说话,说给你听……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原来上辈子发现这一切端倪的,是萧永瀚的叔叔萧敬远。   他自从那次征战南疆,便留在南疆戎守,一守便是十七年。   十七年后,当他回到燕京城萧府时,不知怎么,有那么一次,无意间碰到了前去给萧老太太请安的侄媳妇,便愣在那里,盯着那侄媳妇半响没说话。   之后,他不知怎么明察暗访,渐渐地发现了这假侄媳妇的破绽。   而当他们好不容易寻到地牢,第一个冲进去的是萧敬远。   萧敬远把阿萝抱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阿萝刚刚气绝,尚存余温,只可惜,终究没能救活。   “其实那次南罗回来后,我也发现了不对,可是我听人说,女人生产之后,若是疏于照料,会性情大变,身形也会走样。我便以为是自己在你生产时远征南疆,致使你心中有郁结,这才变了性情,从那后,我在那贱人面前越发小心,处处忍让,甚至百般讨好。”   “我心中只有许多苦楚,时常觉得昔日情爱早已耗尽,徒留下许多争吵和无奈,可每每想起过去那般情意,到底是按捺下来。”   “我也经常做梦,梦到你被囚禁在牢里,痛苦不堪。可是我醒来后,总以为自己是梦靥所致,以为是假的……我一直以为是假的……”   萧永瀚这么喃喃地道:“我从不知,自己竟然是这般有眼无珠,害我阿萝在水下受苦十七年,而我却和那贱人以夫妻相称十七年!”   所以当知道真相的时候,当看到他的叔叔将死去的阿萝从地牢里抱出来的时候,他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事情。   他竟然被一个害了阿萝的假阿萝骗了,骗了十七年。   他痛恨自己的有眼无珠,绝望之下,举刀自尽。   临死前,他攥着的是阿萝的画像。   他告诉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来世他定要寻到阿萝,定要认出他的阿萝,再不会被那假阿萝蒙蔽了眼。   谁也不曾想到,死后的他竟然发现时光倒流了二十七年,他又回到了小时候。   只可惜,他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他只记得自己要寻找一个人,只记得这个人可能有真的,有假的,他必须警惕不能让那假的骗了去。   兜兜转转,他终究是找错了人!   当骤然醒来时,明白一切,为时已晚。   他的七叔已经娶走了他心爱之人!   “阿萝,我什么都没有了,若不是阿月帮我,我连见你一面都不能,他怕我抢你,防着我,他可能还想害我性命。”   阿萝听到这番话,说不动容是假。   她不曾想到,就在自己死后没多久,萧敬远竟然寻到了自己,将自己从那困了自己十七年的水牢抱出去。   更不曾想到,萧永瀚知道真相后,竟然悔恨而死。   低头默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红着眼圈,望向萧永瀚:“我生下的那个孩儿,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萧永瀚听闻,苦笑了下,眸光再次扫过阿萝的小腹。   “他很好,长大后,很懂事,有出息。”   阿萝咬唇,努力咽下泛起的哽咽:“谢谢你,永瀚。”   生下那个孩儿便遭受了这般厄运,她对于那个孩儿的慈爱之情,其实早已经消磨殆尽。只不过如今重新怀下身子,偶尔间难免想起来。   如今听说这个,她算是彻底对前世毫无牵挂了。   “你难道没有其他要问的?”   “你觉得我应该问什么?”她停顿了下,挑眉道:“我想问,那个女人是谁,你会告诉我吗?”   萧永瀚怔怔地看着她,半响后,忽然哈哈大笑。   “你果然不知道,你竟然一直不知道?”   阿萝心中生异,忙问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萝听闻这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已是通体泛冷。   可就在她说出这话来的时候,便听到外面有喊杀之声,猛地看向窗外,窗外已经是火光冲天。   接着鲁嬷嬷匆忙赶进屋来,却是焦急地道;“夫人,不好了,外面来了一伙山贼,竟然袭击了别庄,他们还放了火,咱们得快点——”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了旁边一身白衣的萧永瀚。   *********************************   萧敬远和叶青川的这个计划堪称完美。   柯容果然中计。   或许她心中太多不甘,她竟然亲自前来谋害“阿萝”。   萧敬远和叶青川自然将这柯容逮个正着。   彼时,柯容在,柯神医也在,萧敬远也在,叶青川冷冷地盯着地上跪着的柯容。   柯容在跪地哭泣,她求着,想要再见永瀚最后一面:“若不能见他,我死不瞑目!”   可是谁知道此时,往日总是一脸轻淡的叶青川,忽然走上前,一脚踢在了柯容脸上,柯容满面是血。   叶青川神情不变,凉凉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柯容,又是一脚。   柯容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了,伏在地上,惨不忍睹。   叶青川回首,问柯神医:“柯神医觉得,此妇是否恶毒?”   柯神医数年来一直效命于叶青川,见此情景,只觉得叶青川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当下不好说什么,只是沉吟道:“终究是个妇人,既是恶毒,要了性命就是,少爷何必如何?”   可是谁知道叶青川却忽然抚掌冷笑,对那柯神医道:“怎么,柯神医终究是念着骨肉亲情,不舍得了?”   这话一出,可是惊到了众人,柯神医皱眉:“少爷这是什么话?”   萧敬远也觉诡异,从旁拧眉不言语。   叶青川这才道:“本来你们此时早就应该父女相认的,只是我有未卜先知之能,特特地引你离开柯家,让你和这位私生女相识不相认,如今还多亏了你这当爹的易容手法高明,这才骗过了你女儿,让我叶青川可以痛踢你这女儿两脚。”   他这话一出,柯神医浑身颤抖,不敢相信地望着地上妇人。   “你应该想到了,当年你曾回到柯家,遭受柯家冷落,可是柯家一位妇人对你颇为怜惜,当时你们竟私下苟且,有了这孽种。”   柯神医听闻这话,回忆当年,几不敢相信,望着地上妇人:“她,她便是我亲生女儿,那又如何?”   忽而想到了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叶青川:“你早知道,为何瞒我?又为何设下这个陷阱,害我父女相残?”   叶青川挥手,已经有人将柯神医拿下,按在地上,和柯容并排。   叶青川冷冷地俾睨着地上父女二人,揪着柯神医的头发,冷厉地道:“问我为什么?你们也有资格问我为什么?你们当年——”   他咬牙,声音凄厉,一字一字地道:“是怎么害我妹妹的?” ☆、第130章 真相2   这话一出,柯神医和柯容自然是不懂的。   当然了, 叶青川也不需要他们懂。   萧敬远此时已经不说话了, 他单手负在身后, 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只见那个往日白衣翩翩犹如仙人下凡的叶青川,忽而间变身了索命阎罗, 几乎是发泄一般地对着柯容和柯神医痛打。   柯神医想救自己女儿, 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遭受折磨。   过了许久后,柯神医已经奄奄一息。   柯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双眼的恨意几乎喷出火来。   “叶,叶青川……我不知怎么得罪了你,让你这般害我……”   叶青川冷漠地盯着她,像看一只臭虫。   “我要见萧永瀚,让我见萧永瀚……”   “那我会让你活着, 永远活着,但是一辈子也见不到萧永瀚。”   叶青川鄙夷地望着地上女人,冷笑着这么道。   柯容的头颓然地倒在地上, 她有气无力地喃喃道:“那你就不要想见到你的妹妹了……”   萧敬远听到这话, 顿时皱眉。   叶青川显然也听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柯容忽然滚在地上, 凄厉大笑, 一边笑, 一边道:“萧永瀚利用了萧月,知道了一处别院,前去寻叶青萝了。我不知哪个是真, 哪个是假,便找了人随着萧永瀚前去那处别院,我自己来这里……”   她一边咳血一边道:“我虽中了你们的埋伏,但是萧永瀚一定会把叶青萝带走的,他死也会带走叶青萝的……你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叶青萝会被藏在哪里!”   她充满恨意的眼睛望着叶青川:“我柯容虽寄人篱下,可到底是柯家人,我也有我的办法,只要我手下的人寻到叶青萝,一定会把她藏起来,这辈子,你们谁也别想见到她!”   萧敬远听此,顿时明白了什么,踏前一步,扼住了柯容的颈子:“你说的是不是水牢?”   柯容呼吸艰难:“你,你怎么知道水牢?”   萧敬远道:“我是萧家人,自当知道,你以为你把阿萝藏到水牢,我们就寻不到了吗?”   柯容瞪着萧敬远,原本惨白的脸色顿时憋得通红,她绝望地盯着萧敬远,眼里满满的都是不甘心。   最后,她唇中涌出一股股献血,而随之吐出的字眼是:“永,永瀚……”   ************************************   柯容死了。   萧敬远和叶青川对视一眼后,顾不得其他,带着人马疾速赶往阿萝藏身的别院,奈何赶到时,却见此处已经是大火熊熊,周围布满了尸体和血迹。   萧敬远和叶青川几乎同时冲进别院,结果别院内的房间,并无阿萝。   幸好,也无任何尸首。   他们寻到了鲁嬷嬷,鲁嬷嬷尽数告知,果然是萧永瀚带走了阿萝。   萧永瀚在哪里?   他会把阿萝带到哪来去?水牢?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后。   萧敬远拧眉,问叶青川:“水牢到底在哪里?”   叶青川一听,也跟着皱眉:“你不知道?你之前不是说身为萧家人,你知道水牢?”   萧敬远心往下沉:“你不是知道前世事,怎么会不知道水牢在哪里?”   叶青川瞥了萧敬远一眼,冷笑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当年我回到燕京城时,阿萝都已经下葬了!你们萧家的水牢,我又从何得知?”   萧敬远语塞,半响后,僵声道:“既如此,合该留下柯容性命!”   叶青川默了下,问萧敬远:“是了,你怎么掐死了她?”   萧敬远顿时无奈:“我并不是要她性命,她是早就——”   他想说,她早就被你打得半死,我没用力气,她自己就死了,可是又觉得,事已至此,和叶青川争论这个显然毫无意义。   叶青川显然对自己有种种不满,可是目前两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都要保护阿萝。   “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寻到那处水牢。”   “还有,寻到你侄子。”叶青川冷声道:“你的侄子必然知道水牢在哪里!”   两个人正说话间,浑身是伤的萧月赶来,她噗通一声跪在了萧敬远面前,哽声道:“是萧月无能,没能保护夫人,中了奸人之计!”   叶青川想起了之前柯容所说,再看那萧月,冷冷地嘲道:   “你萧家养出来的家奴,就是这般德性?也怪不得我妹妹落得那般下场!”   萧敬远低首望向萧月。   她是从小长在萧家的,往日里看似冰冷无情,不曾想,竟然因永瀚动心。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吩咐底下人道:“先押下去吧。” ☆、第131章 萧家的秘密   根据叶青川的说法,上辈子的柯容也知道萧家的水牢, 这辈子的柯容也知道, 而两辈子的柯容在七八岁后的经历是完全不同的。   那么说明, 这件事不是偶然,而是柯容本身的身世, 确切地说是七岁前的经历, 使得她一定能知道这个秘密。   萧敬远和叶青川翻开了萧家的家谱以及祖庙中的族志,又研究了柯容父母的情况,一点点抽丝剥茧地分析,约莫明白了柯容的来历。   原来当年萧家建府时,是由当朝御用大匠柯南海画下的施工图纸,之后用御用工匠来建造。而在萧府建成后,据说当初施工所用的图纸因一场火灾付之一炬了。   因为这所谓的火灾,萧家自己人都没有当年的建造图纸。   “但是实际上, 那张火灾应该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柯南海拿走了这个设计图,并且留在了柯家。这张图纸如此机密, 自然不可能整个柯家都知道, 只会某一房所掌控, 时间长了, 这图纸便流传到了柯容的父亲手里。”   尽管此时柯容父亲不过是柯家不起眼的旁支, 可他或许是柯南海传下来的那一宗,以至于得到了这个设计图纸。   “至于你们萧家。”叶青川提到“萧”这个字的时候,语气颇有鄙薄:“或许开始的时候, 关于水牢的秘密还口头相传,可是时间长了,也或许是你们哪位老祖宗临死前没来得及说,水牢的事便没有传下来,这个秘密就此消失在萧家。”   萧敬远点头:“是。不过萧家还有当年皇上赐下的避水珠,一直留在萧家,代代相传。”   只可惜,没有人知道这区区避水珠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更不知道这件事竟然和隐藏在萧家的地牢有关系。   叶青川眯起眸子:“其实还有一件事,柯容虽然只是柯家旁支左系,在柯家已经没什么地位,可是柯容因为拥有这只设计图,从而一直有一个神秘的帮派,在背后支撑着她。”   他上一世,在妹妹死后,先整柯容,再拖垮了柯容背后的这个神秘帮派,最后开始斗萧家。   这其中多少艰辛,自不必说。   “当年太宗皇帝造萧府,应该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只可惜后来萧家把这个秘密失传了,柯家的图纸也流传到了旁支左系,而太宗皇帝……也没能将这个秘密留下来。”   不说前面几位皇帝有几个并不是父传子继承皇位,只说当朝天子,不就是叔叔把侄子拉下马当了皇帝。皇室之中这种事再常见不过,太宗皇帝的秘密又怎么可能完整流传下来呢。   “我本来早已经暗中筹谋,瓦解她身边追随的这种力量,只可惜,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身边还是有一些力量,而这些力量,足以协助萧永瀚劫持阿萝。”   萧敬远眯起眸子,默了片刻,终于道:“事不宜迟,我已经命人分头行动,一路先在萧家将这双月湖的水引走,另一路,寻找永瀚。”   叶青川瞥了眼萧敬远,颔首:“好。”   *************************   两边的进展都很顺利。萧永瀚很快就找到了,然而他陷入了昏迷之中,一直不醒,任凭请来了太医用尽了办法,也无济于事。   “这是柯容身边的余孽了。”叶青川算是对柯容的人极为熟悉了:“你那侄子,实在是愚笨至极,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   对方利用了他,之后打伤他,抢走了阿萝,将阿萝关押入水牢之中。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萧永瀚望着叶青川:“柯容身边既然有这么神秘的一股力量,她为什么还要寄人篱下,以一个弱女子的身份留在萧家?”   她从七岁就留在萧家,这么多年,没有人看出破绽。   叶青川摇头:“我也不知道,事实上——”   他停顿了下,望着萧敬远:“我一直以为,是你们萧家在助纣为孽。”   以至于上辈子,他在消灭了柯容的人马后,便倾尽所有和萧家为敌,最终把这大昭天下也搅得人仰马翻!   萧敬远闻言半响不语,沉思片刻后,喃喃地道:“先看看双月湖的情景吧。”   可是等双月湖的湖水终于被一点点引出,湖底的淤泥出现后,大家彻底失望了。这就是一处普通的湖底,和天底下任何湖底并没有区别,淤泥,败叶,残枝,这样的湖底,又去哪里寻找什么湖下水牢!   而此时距离阿萝失踪已经三天了,萧敬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几日他几乎是都不曾进食。   这件事开始还瞒着萧家老祖宗,后来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老祖宗当场便昏厥过去。家门不幸,不曾想,萧家还养了这种祸根。   叶青川的人马几乎是挖地三尺地在寻找那柯容余孽,然而搜遍了燕京城内外,也没有半点线索。到了最后,他竟然把目光投向了萧家。   萧敬远此时已经脸色灰沉,整个人犹如槁木一般。   “我已经把萧家也搜了一遍,里里外外,不曾放过一个,可是竟无一人可疑。”   萧家的子嗣自然不可能去充当柯容的走狗,况且从时间上来看也不可能,除此萧家的媳妇,其背景来历都过了一遍,也是绝无可能。至于萧家奴仆,基本都是家养的奴才,身世清白,哪个也不可能和柯家有什么来往。   可是叶青川却眯起眸子:“不对,不对……当年太宗皇帝命人造这萧府,把避水珠留给了萧家,把地形图留给了柯南海,又给他留下一股神秘的力量,那么……”   萧敬远听闻,陡然间也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力量,其实就隐藏在萧家?”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从对方看到了对方的意思。   萧家的人,必然有问题。   叶青川咬咬牙:“是,不错,所以……我也曾经被蒙蔽了,以为——”   以为萧家人,才是害了自己妹妹的祸根。   两个人既然有了这般猜测,当下事不宜迟,忙将萧家的名册取来,逐个研究,最后终于两个人把怀疑的目光集中在家中约莫七个人身上。   分头行动,分别试探,终于这一日,萧家的大管家萧拐竟然连夜潜逃。   萧敬远早就设下埋伏,自然不会让他逃出,一番血战,萧拐落网,叶青川施展出了闻所未闻的手段逼供,萧拐咬舌自尽,而叶青川和萧敬远只拿到了一份依然模糊的图纸。   在这份图纸上,清晰地标注了地牢的位置,竟然就在萧家宗庙的下方。   通往地牢的路有两条,其中一条已经被人为用手抠掉,唯剩下另一条,萧敬远和叶青川立即赶往,只可惜,到的时候却发现,那座山口已经被炸毁。   炸毁的山口,没有通路了。   此刻,萧敬远几乎绝望。   他发现他和叶青川费劲了所有的力气,一个个将那些隐藏在背后的黑手逐个揪出,可是却依然守着这座地牢,不得其门而入。   眼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手在控制着这一切。   如阿萝和叶青川所说,上辈子他没来得及救了阿萝,这辈子,依然不能吗?   叶青川此时也几乎崩溃了,他无法接受他筹谋多年依然是这般下场。   “萧敬远,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第一个,把你的侄子叫起来,他既然做错了事,那就不要躺在那里装死!就算他已经魂飞魄散,你也要把他的阴魂揪出来,让他说,地牢入口在哪里!第二个——”   叶青川红着眼圈道:“拆了你们家的宗庙!”   萧敬远此时已经四日不曾合眼,眼眸中都是红血丝,他盯着叶青川,默了好半响,才咬牙道:   “叶青川,我比你更希望阿萝活着,她是我的妻子,她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儿,我比你——更喜欢她活着。”   说到这里,他声音中几乎带了哽声。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   叶青川盯着眼前这个娶走了自己妹妹的男人,一时无语,他知道,他说得是真话。   可是即使是真话,那又如何,他的妹妹呢?他的妹妹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萧敬远闭上了眼睛,刚厉的脸庞削瘦而冷硬:“可是,一百条萧敬远的命,也抵不过萧家的宗庙。我不可能为了我自己的妻子,去拆萧家的宗庙。”   叶青川的呼吸沉重而压抑,也绝望。   他其实也明白,一个萧家这样的家族,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拆他们的宗庙。   便是九五之尊,便是抄家株连九族的大罪,也不会枉动别人的宗庙。   他此时如果强要挖萧家宗庙,那他便再没机会踏入萧家一步,更不可能找到妹妹了。   萧敬远睁开眼睛,一字一字地道:“现在,我们从湖底开始挖,挖地三尺。”   阿萝曾经说过,她在那个牢底听到过水声,那么那座地牢一定通着水源。   双月湖的湖底,极可能找到线索。   叶青川点头:“为今也只有如此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底下家仆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醒了,醒了!”   叶青川和萧敬远同时看过去。   “三少爷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写了四个月,四十万字。其实在古言,对于好多文来说也就刚开个头,就算快点的,也就是一半多点的进度。不过可能是更得太慢了,大家就会觉得尤其拖沓。作者当然尽量不让自己受评论影响,可是大家都着急,我也不免希望大家不要着急心焦,所以就加快了这段的进度。当然该写的,我也都写了,不会说进度快就省略了什么。如果由此引来说你看看你结尾太仓促了吧,那我也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作者希望你们高兴,不要说看了文一肚子气,可是作为一个写了四个月还没完结才四十万的文,她就仿佛个四十岁的黄脸婆,她怎么做,仿佛也不可能如20小姑娘鲜嫩吸引人了?当然也是我能力问题,这点我必须道歉。   这篇文下一章就团聚,也没啥秘密吊着,所以后面也没啥让大家着急的。   文大概会再有三万多完结吧,后面的内容就是男女主甜蜜过过日子生个孩子,也没啥特别的。   心急的,不满的,有怨的,咱看到这里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可以就此完结了。   有心情的,当然也欢迎你随便点开后面得内容,爱看不爱看的,也随意啦。   ☆、第132章   萧永瀚醒来,醒来后的他, 喃喃出的第一句话便是“阿萝, 救她, 阿萝,救阿萝”。   叶青川第一个冲上去, 直接扼住了他的脖子, 冷冷地道:“我不想听你多说一个字,你也不必躺床上装病,现在,马上,告诉我,地下水牢在哪里?你们又把阿萝藏在哪里了!”   萧永瀚憋得脸色惨白,咳嗽不停。   萧敬远上前,从叶青川手下救回了侄子, 然而面对呛咳不止痛苦不堪的侄子,他第一句话是:“永瀚,水牢到底在哪里?”   萧永瀚虚弱地嘴巴张了又张, 最后终于说出两个模糊的字:“库房……”   之后, 他便再次晕过去了。   萧敬远和叶青川面面相觑片刻, 之后犹如离弦的箭, 一起冲向了库房。   冲向库房的萧敬远此时方才恍然, 自家的大管家萧拐,时代都留在萧家,一直掌管着萧家的库房。   萧拐留在萧家, 就是为了守护那个秘密,而那个秘密显然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就是库房。   而库房里……   萧敬远想起了当初阿萝刚嫁给他时候,他曾带着阿萝去库房挑选家什,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副库,是被锁上的。   秘密应该就在这个副库了。   萧敬远和叶青川来到了副库,可是钥匙是找不见的,没有人知道钥匙在哪里,萧敬远干脆直接将那锁扭断了。   来到了副库后,却见这里阴暗潮湿,并不见什么秘密通道,更不要说什么水牢。   叶青川在自己妹妹失踪几日后,已经近乎崩溃,他不明白,为什么重生一世,依然要让妹妹去尝那牢狱之苦。   他知道,她怕黑,一定是怕黑的。   想到这里,他疲惫地扶着那副库的墙壁,嘲讽地道:“该不会你那侄子根本就是在骗你吧,还是说,这里面还有什么秘密,是连他都不知道的?”   萧敬远不理会叶青川的冷言冷语,他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眯起眸子,仔细地回想着这一切,又认真观察着这个库房,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最后,他终于道:“这片墙,好像比其他地方潮湿。”   叶青川拧眉,他也发现了,当下过后,用手捻了下上面的土,潮湿得很,确实和其他地方不同。   “或许就是因为这里太阴潮,以至于这个副库被弃用了。”   “是,阴潮的原因,那就是——”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中意思,当下大家对着那面墙,合力击过去。   开始时,墙壁根本纹丝不动,后来,那墙壁便逐渐现出裂缝,而就在现出裂缝的那一刻,就有水从裂缝溢出。   两个人见此,连忙后退,撤出库房,不过此时已经晚了,水从那破裂的墙壁溢出,缓慢地淹向这个副库。   萧敬远一边命人在副库和主库之间砌起水坝来阻挡,一边想从那到倒塌的墙壁进去寻找阿萝。   “如果这也是一条通道,怎么会全是水?”   叶青川身子天生比别人弱,纵然这一世勤奋练武,也是虚弱。   他已经开始咳嗽了,一边咳一边道:“万物相生相克,有因必有果,既然有这通道有水,那必有办法引走这水。”   如若不然,空空留这么一条通道,显然不符合常理。   萧敬远听到此话,顿时明白了,连忙命人去取阿萝的避水珠。   如今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祖上会留下避水珠来。   幸好那避水珠留在房内,阿萝平时不怎么舍得用,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避水珠扔到水里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水流竟然慢慢地消退后流,最后副库里只留下湿润的地面,通道里也渐渐地没水了。   萧敬远和叶青川相视一眼,顺着那条略显泥泞的通道,往前走去。   这其间,几次有暗器机关陷阱,不过好在两个人功夫了得,都一一化解,并将那些机关顺手拆穿了。   待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处,却见原来果然有一处地下湖,而湖中央是一个牢室,有一艘不知道多少年已经发黑的小舟,就停靠在水旁。   两个人生怕那小舟再有诈,也不用小舟,只施展轻功纵身过去。   在打开牢房门时,两个人不由再次看了一眼对方,都分明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   这道门背后,有多少种可能。   或许阿萝已经出事了,或许根本没在这里他们百忙一场,也或者,她就眼巴巴地在里面,等着他们去救她。   如果她根本不在里面,那怎么办,他们又去哪里找她?   如果她其实已经出事了,那……该怎么办?   咬咬牙,狠下心,他们终究是推开了那牢门。   牢门开的那一霎那,萧敬远几乎不敢去看。   腐朽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看到,阿萝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躺在角落里,不知生死。   “阿萝!”   他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了阿萝,第一件事是用手去探鼻息。   旁边的叶青川看到,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的。   “如何?”叶青川紧声问道。   萧敬远没说话,他点了点头,抱起了怀里的女人。   而就在此时,他怀中的阿萝醒来了,虚弱地望着他,眼中皆是茫然。   “阿萝?”两个男人同时出声。   “哥哥,七叔……你们?”   她拧了拧眉,脑中一片虚幻,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这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到底多大了,又在这水牢里过了多少年?十七年,还是一年,一个月,几天?   还有她怀中的胎儿,她是生了,还是没生?   想到这里,她脸上流露出惊惶,连忙抬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萧敬远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脉搏,只见依然是喜脉,又看她那小腹,柔声安抚道:“没事,咱们的孩子好好的。”   勉力抬起手来,摸了摸肚子。   萧敬远在,孩子在,旁边哥哥也在,真好。   这辈子才是真的,上辈子是假的。   她对着自己的夫君,对着自己的哥哥,绽开一个虚弱的笑,之后便重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   几天的时间,却仿佛又是一个十七年。   *************************************   当萧敬远将阿萝从水牢里抱出来的时候,萧永瀚也拖着病体过去,从旁恰好看到了。   当他看到那个娇弱单薄的身影靠在自己叔叔怀中,被自己叔叔就那么抱着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软软地跪倒在地上。   也许上辈子有着不甘心,许多的不甘心。   最大的不甘心自然是,为什么那个发现假阿萝的不是自己,而是叔叔,为什么最后抱着阿萝走出水牢的不是自己,而是叔叔。   他不甘心,这种不甘心埋在心里,犹如一根刺,再再扎着他的心,以至于重活一世,纵然已经记不太清楚上辈子的事,可是那不甘心,依然留着根,根在心里,慢慢地发芽。   可是如今,他颓然地倒在那里,望着那个高大的紫色身影抱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离开这囚禁之地,他是彻底地绝望了。   他就是这样,一次没有认出,第二次依然没有认出。   上辈子没能救她,这辈子依然没能救她。   阿萝在床上躺了几日,他就在穿上躺了几日。   几日后,他已经面无人形了,不过依然爬起来,颤巍巍地撑着身子走到了萧敬远面前。   “七叔,请你……让我见她一面吧。”   他没有解释,只是这么低低的一声哀求。   萧敬远望着自己这侄子,默了半响,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侄子是阿萝上辈子的夫君,也知道他怕是依然心心念念,不过既然他们都有关于曾经的记忆,不管如何,他们是需要一个了断的。   萧永瀚见萧敬远痛快答应了,有些意外,意外过后,脸上浮现出无法形容的歉疚。   “七叔,谢谢你。”   如今他才知道,他是永远比不得自己那七叔,从头到尾都比不上。   而当他走进门时,身后的萧敬远忽然道:“自此之后,前尘往事,尽数了断。”   萧永瀚顿了顿,胸口闷痛,不过还是忍住,点头:“七叔,我知道。”   走进屋内的时候,阿萝正躺在红色锦被中,她比前几日刚从水牢出来时脸色水灵多了,乌黑的秀发如云一般堆在枕边,红艳艳的喜被衬得她仿佛一朵盛世牡丹。   萧永瀚哑声唤了句:“阿萝。”   阿萝其实早听到了外面动静了,她抬起眼皮,看向这个上辈子的丈夫。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面对他,实在是再无一丝一毫的牵挂,再无一丝一毫的波澜。   如果说他要走到自己面前说什么,那自己就当一个听众,随他去吧。   说完这一次,从此后,她再也不想看这个人一眼。   “上辈子,我没有认出那个假的,是我不好。我一直以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能认出来的,谁知道,这辈子我依然没做到。”   “我又一次害你到了那个水牢里受苦。”   “我现在终于可以承认了,其实我就是不够好。”   “我还是一个心胸狭窄的男人,因为我有私心,或许在我心底,也存着怨恨吧。因为那点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怨恨,我刻意忽略了一些事,以至于,没有认出那并不是你。”   阿萝听着这些,淡淡地道:“你继续说吧。”   萧永瀚望着阿萝:“她临死前说,她见到我第一面,就喜欢,心里喜欢得很,可是我眼里心里都是你。她知道自己不能夺走我,便假装并不在意,看着我娶你,看着我给你弹琴,看着我们在一起。”   “其实在我们成亲那天,她来找过我。”   “嗯,然后呢?”她实在不知,自己成亲那晚,还有这样的故事。   “她求了我,抱着我……”萧永瀚艰难地道:“我当时也是恼了,对她说了一些话,难听的话。”   阿萝点头:“所以她就因爱生恨?”   不知为何,她如今提起过往,就像看着说着别人的故事。   “这是我的错,我当时气恼,确实伤了她,只是未曾想到,她竟如此阴狠,手中又掌握着这般势力,以至于惹出天大祸事。”   他新婚燕尔,却被人用计骗出去,气恼之下,说出的话,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确实是无法承受。   可是任凭谁能想到,一个为情所困的小姑娘,竟然最后翻出这般风浪?   “好,我知道了。”   所有的事情已经过去,至于过去柯容受了多大委屈伤害,他又多歉疚,如今她是不关心的,她只想顺利地生下腹中的胎儿,和萧敬远好好过日子。   曾经的水牢,她早就走出来了。   萧永瀚凝视着榻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半响后,眼前好像浮现出上辈子,她在桃花树下,含羞轻笑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对着他笑,叫他永瀚哥哥。   可是如今,她望着自己,眼若止水,丝毫没有任何的波澜,就仿佛看着一个走在街道上的路人。   至此,他是彻底明白,属于他的叶青萝,早已经消失在那十七年的水牢之中。   这个世上或许可以给你重活一次的机会,可是却并不会时光倒流,更不是万能的后悔药,让你去弥补一切过错。   失去的东西,也并不会回来了。   萧永瀚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女子,转过身,蹒跚着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1.本章发100红包   2.后面陆续番外啊以及后面一些情节,没什么大情节,就甜蜜下,你们懂的。 ☆、第133章 等我从南罗回来   阿萝身子渐渐地养好了,原本散去的精气神回来了, 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   这一日, 外面天气暖融, 风和日丽 ,草飞莺长, 雪白的柳絮在小院里飘飞, 透过窗棂往外探去,隐隐又有蝉鸣之声,不知不觉竟已是入了夏。   趁着天气暖和,萧敬远搀扶着阿萝在院子里散步。   “幸好去年我就让你做了些木头人木头车的,等咱们孩儿生出来,倒是可以让他玩耍,想必小孩儿就喜欢这些。”   “你倒是想得久远。”萧敬远停下脚步,大手抚摸着阿萝的肚子:“等我从南罗回来, 有了功夫,可以再给孩子做更多小孩儿玩的玩意儿。”   听他提起南罗一事,阿萝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你是这两日就要出发了吧?”   她因为在养身体, 他怕是顾忌自己知道了难过, 一直没提过南罗的事, 可是她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这几天他抽时间陪着自己, 但是一旦自己休息了,他就匆忙忙赶紧出去,是在筹备南罗一事了。   南罗边疆已经快要兵临城下, 他还在这里拖着,都是为了自己。   怕是那边皇上都不知道催了他多少次,也不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是。”萧敬远万没想到,自己在边关数年,早就习惯了边疆征战生涯,可是竟然有一天,在国境危难之际,竟然怎么都不舍得动身。   燕京城里有太多的牵挂,家中正是多事之秋,遭受了如此大劫,阿萝的身子又这样,老祖宗那边也因为这事伤心不已,大房那边更是愁云惨淡,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舍得放着阿萝一个人在家。   “要不然,你先回娘家住几日散散心?”   萧敬远想的是,萧家经历了这些事,并不适合在这里安心养胎,若是回去叶家,阿萝至少能得到妥善照料。   况且,虽然现在柯容已经死去,萧柯那边也已经被擒拿了,可是他总觉得心中不安,害怕阿萝再遭遇什么。   毕竟这段姻缘得来不易,阿萝又怀着孩子,他这做丈夫的不能守在身边,终究忐忑。   而回到叶家,至少有叶青川守着,这让他多少放心。   叶青川此人,虽然神出鬼没让人捉摸不透,不过好在他对这个妹妹是拿命在护着的,怎么也会护阿萝周全,这样他也放心。   阿萝想想,也是。   因为自己失踪的事,萧敬远和哥哥几乎在萧家掀起了轩然大波,甚至险些对着萧家宗庙下手,这事传出去,萧家各房难免有些说道。   她怀着孩子,夫君又不在身边,出去避一避也好。   当下点头:“好,等两日后你离开了,我也回去叶家。”   *****************************   萧敬远离开前,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萧永瀚。   萧永瀚离开了萧家,剃度出家了。   萧敬远过去的时候,萧永瀚正面无表情地在那里念经敲木鱼。   曾经这是一张出尘脱俗的脸,从他很小的时候,人人都夸,说这个小孩儿像是观音旁边的童子,带着仙气。   结果现在,他真得皈依佛门了。   香烟缭绕中,侄子那苍白的容颜缥缈遥远,似真非真,佛门的经书和香火早已经淹没了昔日尘世的爱恨情痴,世上已经没有萧永瀚,只有个佛门的忘尘。   一卷经书念过,忘尘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叔叔。   “施主。”他垂下眼,算是见礼了。   萧敬远开口:“原本,我不该来打扰你。”   佛门乃是清净之地,实在不该再那尘世的是是非非来叨扰他,不过他心里终究有一桩事,解不开。这解不开的心事,唯独求助于往日的萧永瀚了。   忘尘听闻,一个苦笑,默了半响,才喃喃道:“萧施主想问前世事?”   萧敬远颔首:“是。”   忘尘念了一声佛号,放下经书,淡声道:“施主请讲吧,忘尘所知,定尽数告知。”   萧敬远听他这么说,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他转首望向窗外。   窗外,绿竹翠柏,掩映在一座座佛舍旁的几棵菩提树间,远处苍空之下,气魄恢宏的庙宇微露头角,庄严肃穆。   他在默了好半响后,才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地道:“我出生的时候,手心里刻着一个萝字。”   所以他的乳名叫阿萝,一个本应该是女子名字的名字。   他一直以为,他和阿萝之间,是先有这般机缘巧合,再有后面的诸般缘法,如今却觉得,事情未必如此,或者所谓的机缘巧合,不过是上一辈子的欲罢无能。   “施主想必已经有所猜测了。”忘尘望向自己的叔叔,那个两世将阿萝从水牢中抱出来的男人。   他曾经恨过这个人,不过现在,回忆这两辈子,他只有感激了。   “施主的夫人,如今正怀有身孕吧?”忘尘不但不答萧敬远的问题,反而这么反问道。   “是。”   “可知道是男是女?”忘尘继续问道。   “现如今只不过怀胎四个月,自然不知。”萧敬远并不知道忘尘为何问这个,不过还是如实回答道。   忘尘听闻,笑了笑,却是道:“夫人腹中胎儿,必是男孩,出生时,胸口有一红痣。”   萧敬远微惊:“为何?”   忘尘叹息,之后苦笑一声。   “因为上辈子,尊夫人曾经为施主生下一个胎儿,男,胸口也有一红痣。”   萧敬远纵然多少有所预感,知道怕是自己上辈子心中存着那侄媳妇,如此不伦之事,实是他如今不敢想,但又不可不知,所以才来问萧永瀚。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珠胎暗结之事,当下心口震荡,几乎觉得喉头一股腥甜。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了,怎么可能?上辈子的萧敬远,竟能干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忘尘摇头,苦笑,闭眸。   “施主,确实如此,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个叫萧永瀚的人,不是说心中无怨,是以对妻儿颇多疏远,几乎不敢正眼去看。不过怨完之后,他知道也怪不得谁,渐渐地也就试图去忘记这一切。”   也是正因为如此,几年的疏远,再和好时,他忽略了,或者说,接受了她和以前的些许不同。   只以为生育之苦,几年疏远,人终究是会变。   却不曾想,人,早就不是那一个。   自己心心念念的掌心宝,其实早已经在水牢下煎熬度日。   “这到底怎么回事!”萧敬远一步上前,冷眸逼问。   他是真没法相信,自己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   “是柯容。”忘尘语气中颇有惆怅:“我伤了她,她恨着我,便故意要毁我至爱之人,那一日恰好七叔在温泉别庄,我和阿萝也去了温泉别庄,这本来没什么,彼此避着也就是了。可是她却用计支走了我,又在别院的茶水中下了药,以至于叔叔和阿萝有了肌肤之亲。”   纵然他已经不是萧永瀚,纵然他如今已是忘尘,可是提起那最后四个字,语音依然发颤。   “后来,叔叔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仓促离开,本欲远离萧家,从此后再不归来,谁知南罗边疆动乱,叔叔带兵出征,我亦随行。南罗边疆动乱平息后,叔叔便留在边关,一留十七年。十七年后,叔叔归来,无意间碰见了阿萝,或许——”   他盯着萧敬远:“或许你们说了什么吧,以至于你一下子窥破了,这是假阿萝,不是真的。”   萧敬远深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   “然后呢?”   “然后叔叔查出了真相,揪出了柯容,从水牢中抱出阿萝,只可惜,为时已晚。”   萧敬远皱眉:“区区柯容,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为了情仇,竟做出这般事来?”   忘尘低首,半响不言语:“她确实是个弱女子,弱女子怀抱巨宝,本无野心,可是或许我伤了她,或许是她往日活得太过卑微,以至于后来做出这等事来。”   “至于叔叔掌心的字,我也不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鱼声,念经声,再次响起。   年经人的声音,依稀带着丝惆怅,也不知道多少经卷,多少木鱼敲打,才能慢慢洗去那往日的不甘和绝望。   萧敬远木然地离开了这佛舍,走出了寺庙。   这个时候,暮鼓之声响起,远处的一轮红日在山后散发出万丈红芒,将这远离尘世的寺庙笼罩在一片轻纱之中。   一场劫难,有人死了,有人皈依佛门,也有人依然愤愤不平,而他,蹒跚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上辈子的他用着怎么样的心情,又是用怎么样的方式,在手心刻上了阿萝的名字,以至于这辈子他带着这个字来到人世间。   不过,不管上辈子是怎么样的爱恨情痴,怎么样的恩怨情仇,他和阿萝,这辈子终究缔结了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   “等着我,等我从南罗回来。”   他望向那笼罩在一片暮烟中的燕京城,那里千万人家,其中有一处,住着那个眉眼秀美的妇人,正抬手轻抚着隆起的腹部。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红包已经发了。   本章依然有红包。么么哒。 ☆、第134章   萧敬远要远征南罗了,她非常贤惠地开始为萧敬远收拾各样衣物以及日用。   鲁嬷嬷从旁念叨着:“夫人, 可别累着了, 让我带几个丫鬟收拾不就行了?你还是闲着吧。”   最近几日身子才养好了, 她是不忍心看着自家夫人又累坏的。   阿萝却笑了下:“反正我左右无事,能做一些就做一些吧。”   其实他们成亲才多久啊, 就先是遇上自己大病一场, 接着便是萧永瀚一事,可算是折腾了个天翻地覆,如今才没几天,他又要远征南疆了。   阿萝现在没其他的期盼,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她肚子里这孩子能顺利生下,从此后一家三口过个不操心的日子。   她实在是累了,几天的水牢之灾, 比那十七年的痛苦还要煎熬。   这一段姻缘来之不易,她心里格外珍惜。   正收拾着,萧敬远进屋了。   她忙迎过去:“七叔?”   可是待走到跟前, 却觉得有些不对, 他神色有异。   当下心中暗惊:“七叔, 怎么了?”   萧敬远凝视她半响, 之后目光下移, 来到了她的小腹处。   “可还觉得呕?”前几日她孕吐得厉害,这几日吃了大夫开的药,可算是好些了。   “没有, 今日安静得很。”她笑着道:“其实过了三个月,就不会吐了。”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说了。   萧敬远却是明白的。   她上辈子也曾怀胎十月,怀的,是他的骨肉。   他不知道当年自己是以怎么样的心情看着心爱的女人嫁给了自己的亲侄子,更不知道自己又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远离燕京城,在那毒璋遍布之地苦受了十七年。   她曾经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萧敬远走上前,抬手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七叔——”阿萝有些不懂了,他今天的神情看上去和往日实在不同。   萧敬远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唇上:“别叫我七叔。”   “嗯?”阿萝越发疑惑了。   因她自小都这么叫他,如今纵然嫁给了他,却也没其他趁嘴的称呼,也就这么随意叫下来了。   “那……那叫什么?”阿萝眨眨眼睛,抬眼望着自己的夫君。   “叫我的名吧。”萧敬远轻笑了下,温声这么道。   “好。”阿萝点头。   “来,叫一声,我听听?”   “啊……好的。”其实阿萝面对萧敬远,总觉得他是强大的,是无所不能的,这么样高高在上的人,自己竟然直呼他的名字,她会觉得很不自在。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会直呼远在九霄之上的神灵的名字吗?   纵然如今,他已是她指尖的绕指柔,可是曾经的那种印象实在是太过强烈深刻,以至于,她喊不出那个会让她有冒犯感的名字。   “嗯?”萧敬远见她不叫,挑眉看着她,眸中仿佛有所期待。   她鼓了下勇气,喊出了那个曾经对她来说是禁忌的名字:“敬远。”   敬远,这是他的名字,是她家夫君的名字。   萧敬远听她用低低软软的语调那么呼唤自己的名字,心中微荡,胸膛里不知道多少情愫在弥漫,他忍不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敬远?”她更加不懂了,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萧敬远却是依然不够,他抱着她,又道:“来,叫我一声敬远哥哥。”   阿萝顿时瞪大眼睛,忍不住推开他的胸膛,歪头好生把他一番打量。   “怎么,你看什么?”   阿萝摇头,叹:“我是看看,该不会是有人把你给换了吧。”   要不然,怎么这性子大变?   萧敬远听她说这个,也是笑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幼滑的脸颊。   “我只是想着明日就要离开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停顿了下,无奈地笑了:“等我回来时,你是不是肚子就大起来了?”   阿萝想想也是,便道:“是,肚子会大起来,胖了,不好看。”   萧敬远牵着她的手,来到窗前,看外面的柳絮飘飞:“没关系,胖就胖些,胖了也很好。”   说着间,他指着外面:“你看,现在正是白絮飘飞的时候,再有五个月你就差不多生了,那个时候刚刚入秋,怕是树上的叶子又要掉了。”   “是。”阿萝颔首:“等过了中秋,我差不多就生了。”   萧敬远有力的臂膀轻轻环住她的腰;“那我们就以秋叶为誓吧,等到秋叶飘飞之季,我回来,陪着你。我要亲自陪着你经受分娩之苦,看着你生下咱们的孩儿。”   阿萝仰起脸来看向自己的夫君:“好。那我等着你,等着你平安归来。”   萧敬远笑道:“放心就是了,我有你亲手为我做的荷包,黄叶落地,我必能归。”   “荷包?”阿萝眨眼,心中不免有愧,想着那荷包上,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个眼睛了。   “嗯,就是过年那会你做的。”   阿萝微微低头,眼珠转了转,想着是不是应该告诉她真话?   可是如今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的,实在是太甜蜜不过了,说这话,未免太煞风景了吧?   想了想,她终究是没说。   还是等到他平安归来,她再告诉他吧。   他家夫人,根本是个不会做女红的,所谓的贤惠勤奋人儿,也只能装装样子了。   其实……他不是也应该知道,她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这点了,这两天很忙,等周三,周三晚上我要更至少一万字!   大家不用担心,没有啥事儿,男主很快就回来了。 ☆、第135章 叶青川   阿萝站在高塔之上,望着自己的夫君远征而去, 陪着她一起上高塔的, 是萧家的老祖宗。   老祖宗这几日仿佛老了许多, 脸上皱纹深了,头上白发多了, 走起路来也有些蹒跚。   “咱们萧家如今走背运, 我只盼着你肚子里的这个平安出生,我听说,新生的小娃儿能带来福运。”老祖宗这么念叨着:“其实有个小娃儿啼哭声也好,有啼哭声热闹。”   经老祖宗这一说,阿萝看看陪在老祖宗身边的媳妇姑娘的,顿时也觉得仿佛有些单薄。   大夫人因为这事,备受打击病倒了,家里中馈如今由二夫人掌管, 一时接手得不顺,忙得团团转。而萧敬远这一出征,自己便要先回娘家小住, 老祖宗可不觉得寂寞么。   “母亲, 你放心就是, 过几日我回来, 等到秋天, 敬远也要回来,建功立业,家中添丁, 那都是喜事。”   老祖宗想想也是,颔首道;“只盼着如此,只盼着如此,不图建功立业,只求平安是福。”   送走了萧敬远,告别了老祖宗,阿萝便启程回去娘家。   如今冯启月已经定了人家,是当朝三品官员之长子,这对于冯启月来说也算是极好了,她自然高兴,高兴之余,见了阿萝都笑逐颜开的。   宁氏看女儿归来,亲自扶着她进了屋,又叮嘱了她好一番怀孕的禁忌,又吩咐厨房赶紧去按照之前她拟好的食谱来给阿萝准备膳食,好一番忙乎。   阿萝舒服地坐在榻上,听着母亲唠叨这个那个,不免心里给感慨万分。   有娘就是好。   *************************   这晚叶家摆了家宴来给阿萝接风洗尘。   阿萝嫁出去没多久就病倒了,之后又出了失踪的事,可算是把宁氏和叶长勋担心得不轻。当时叶长勋也是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帮着一起寻找,万没想到,最后竟然在萧家宅院里找到了。   “这萧家也实在是家大业大是非大,早知如此,真不该随你性子让你嫁过去。”宁氏叹了声,她这宝贝女儿,嫁过去,也真是多灾多难。   旁边的叶青越把个炖猪手夹到了姐姐碗里:“姐,给你吃个猪手,转运,去晦气。”   阿萝见了,噗嗤笑了:“听谁说的,这个能转运?”   叶青越想了想:“书上说的。”   宁氏无奈,笑斥道:“你少胡说八道。”   一时又对阿萝道:“青越如今跟在太子身边,越来越没个正形,我瞧着都有些张狂了,明日也该让你爹找太子说说,好生管束他。”   阿萝憋了笑,点头道:“母亲说的是,青越才多大年纪,便得太子器重,少年得志,就怕太张狂。”   这母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叶青越头皮发麻,连忙求饶道:“我不就给姐姐夹个猪手,怎么倒牵扯出这么多事……我以后再也不夹了还不行……”   他那可怜样子,倒是把这母女二人给逗笑了。   用完晚膳,阿萝便想着过去哥哥书房中。   她是没想到,哥哥竟然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只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其实是自己大意了,哥哥往日行事,早已经有所端倪,自己早该察觉的。   她想过去,和哥哥说句话,可是走到哥哥书房前的回廊时,又顿住了脚步。   说什么呢,说哥哥,怎么你也重活了一辈子?   还是问问哥哥上辈子的事?   他们兄妹二人,这些年,其实都是瞒着对方的,如今经了这次的事,彼此都算是触目惊心,总算知道真相,于是两个人来一个闲话上辈子?   她不免笑叹了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按下不提,心知肚明得了,耳边却听到一个声音,顿时那笑便凝在唇边了。   “这就是萧家的藏宝图了。”   “是,主人,这张图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萧家宅院设计图,里面包括地下通道和水牢水库的布局,另一部分便是这藏宝图。当初那萧拐被抓后,他只拿出了那张设计图,却藏起了这个藏宝图。”   “呵呵,当年先祖皇帝留下这个藏宝图,是为了给后代子孙留一个退路,可是他怎么可能想到,白云苍狗,世事多变,皇室之中几番更迭,早已经没了这藏宝图的秘密,反而是流落到了旁人之手。”   “那柯容区区一个女子,自是无这般野心,这藏宝图也算是明珠暗投了。”   “不,即使柯容有那野心,这藏宝图,也不会是她的。”   “主人,何出此言?”   阿萝听到这里,已是震惊不已,那个被称作主人的声音,赫然正是她的亲哥哥叶青川。   却听得哥哥又道:   “虽说当年先祖暗中命宫中高手成立暗云会,并留下那玉佩以做号令之信,是为了让他们有朝一日协助玉佩主人开启藏宝图。可是,白云苍狗,世事多变,今日的暗云会,其实早已经不是先祖时候的暗云会。暗云会内部,如今已经是四分五裂,各藏野心,他们又怎么会甘心听命于区区一个弱女子?他们帮着柯容火烧天逸书楼,囚禁我的妹妹,不过是顺手而为,麻痹柯容,想从柯容那里套取藏宝图罢了。一旦藏宝图到手,便是柯容命丧之时。”   “怪不得,暗云会的人根本没有要保护柯容的意思。”   “一个弱女子,怀揣巨宝,引来各方觊觎,她以为她利用了所有的人,其实根本是在为人所利用。只可恨的是,她使我妹妹遭受牢狱之苦,如此一想,未免让她死得太便宜了!”   “主人如今能够一举歼灭暗云会,夺得这藏宝图,实在是可喜可贺,从此后,主人便是要这天下,岂不是唾手可得。”   “天下?天下既已取之犹如探囊取物,要它又有什么意思?”   清冷的声音,带着无边的傲气,就这么在书房里响起。   “这一次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南罗动乱,萧敬远南下远征,我可以放开手脚,才把这暗云会来了个一锅端。再寻个时机,从我妹妹那里取了避水珠,潜入萧家水库,运出宝藏……”   阿萝听得这番话,先是震惊得不能自已,后来细细一想,也多少明白了。   原来哥哥和萧敬远联手,其实提供的关于上辈子的消息,到底是隐瞒了许多。   哥哥如今获得了那藏宝图,想从萧家取得宝藏,然后呢?   他……他到底要做什么?   听哥哥意思,那藏宝图所带来的宝藏,是能颠覆天下的啊!   阿萝震惊过后,渐渐地平静下来,转瞬间,她已经有了想法。   当下从头上摘了那避水珠,走向哥哥的书房。   她刚一走近,里面想必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已经没有了动静。   她推开门进去,笑了笑,却见哥哥正在书房前的红木椅上坐着,旁边伺候着一位黑衣的男子,看不清面目。   叶青川见妹妹进来,又看她肚子都大了,连忙过来,扶住她道;“阿萝,怎么这会过来了?”   这么说着间,旁边那位黑衣男子已经无声告退了。   阿萝抬头凝视着哥哥,过了一会儿,却道:“哥哥,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叶青川闻听,脸色微变:“阿萝?”   阿萝看着哥哥,忽然泪水就落下来了。   “哥哥,我知道你上辈子定是受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你为了给我报仇,定也付出了许多。可是,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希望你再为了我如何,也不希望你为了所谓的宝藏费尽心思,如今爹娘都在,我也好好活着,咱们又添了一个弟弟,你就不能过个安生日子吗?你若再折腾出什么事来,你让爹娘如何自处?你让我怎么自处?”   叶青川怎么也没想到,凭着自己和自己属下的耳力,竟然能让妹妹偷听去这些话。   他咬牙,皱眉道:“阿萝,你既然听到了,那我也不瞒你,拥有了萧家底下的宝物,那就是富可敌国。我既然费尽周折得了这个藏宝图,总是要——”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阿萝望着旁边已经点燃的蜡烛,突然伸手,将手里的避水珠放到了蜡烛上。   跳跃的火苗舔着她玉白的手指,也烧上了她手里的那避水珠。   万物相生相克,避水珠能驱水,却怕火,她的手尚只感到一点灼烫,避水珠已经变形软融。   叶青川看到此番情景,忙劈手抓住了妹妹的手腕,可是为时已晚。   那举世罕见的避水珠,已经变成了软融融的一滩,而阿萝的手指也已经灼伤。   叶青川气急败坏地道:“来人,来人!请大夫!”   阿萝忍着痛,抬起泪眼,望着哥哥:“哥哥,避水珠已毁,萧家的水库再无可进之法,除非毁萧家宗庙。难道你忍心要和萧家为敌,看着妹妹的幸福毁于一旦?我,我腹中已经有了萧家的血脉。”   叶青川望着含泪的妹妹,看看那已经毁掉的避水珠,摇头叹道:“阿萝,你何必如此伤自己来逼我?那藏宝图与我而言,有也可,没有也可,我只是——”   他并没有颠覆天下的野心,也没有要当那个富可敌国的人,他只是,数年筹谋,不拿到那一大批宝藏,心里终究不痛快罢了!   阿萝听闻,扑到了哥哥怀里:“哥哥,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第136章 1.在你们没有相爱之前,你对另一半的印象是什么? 阿萝:太死板, 太严厉, 他一定很不讨人喜欢。 萧敬远:太漂亮, 太笨,她可怎么活下来的。 2.你们最喜欢什么颜色衣服? 阿萝:粉嫩粉嫩粉粉嫩。 萧敬远:(偷偷地问作者)能不能告诉我, 她刚才说喜欢什么颜色啊? 3.H的时候, 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阿萝:当然我自己脱啦~~~ 萧敬远:不脱,直接上。 4.一晚H的次数是? 阿萝:两次! 萧敬远:三次! 阿萝:什么(O_o) 萧敬远:有一次你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因为bug而产生,无奈只要随便写了点添补,只有一个1点,大家随意看看吧。 ☆、第137章   当院子里下起了朦胧秋雨的时候,阿萝坐在窗棂前, 望着那丝丝绵绵的雨, 看着那红黄掺杂的秋叶飘零, 想起了远征南疆的夫君。   他当初说,入了秋, 他就回来了。   现在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 以至于走起路来都有些艰难。不过她为了能够生产的时候顺利,依然在坚持每日都在院子里溜达几圈。   她会摸着那些木头马木头人,嘴里念叨着:“你们可知道,这是你们父亲亲手给你们做的,等你们出来后,再长大些,就能一起玩这个了。”   她的肚子很鼓很大,比寻常人的都要大, 这对她纤弱的身子来说实在是很重的负担。   别人会惊讶地说:“这该不会是双胎吧,寻常没见过这么大的肚子!”   她笑了笑,摸着那圆滚滚的肚子, 感受着里面的胎动, 没言语。   最开始的时候, 她也没想到, 还是有一天她在提笔给萧敬远写信的时候, 忽然听到了里面的心跳声仿佛并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她当时凝神听了一番,只听得里面有一个是强烈有力的, 那就是之前自己听到的胎儿心跳声。而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心跳声,比起第一个要柔弱一些。开始也是一惊,重活一辈子,她可能习惯性地按照上一辈子的发展来期待未来的事情,以为自己照样还会生个男孩儿单胎。   不曾想,这次竟然是两个。   待到这怀了双胎的喜悦过去后,她不免开始担心,一个强有力,一个较为柔弱,第二个该不会身子先天不足吧?   开始后来,她仔细地感觉胎动,体会那心跳声,也就发现,第二个虽然柔弱,却也颇为稳定,且胎动时胳膊腿儿也很迈力,只不过或许天性文静吧,这才显得比第一个柔弱些。   这么一想,她难免猜测,或者第二个是女孩儿吧?   想到或许自己怀了个龙凤胎,她便止不住的喜欢,恨不得赶紧地让萧敬远知道。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写在家书里,因为她想等到萧敬远回来,亲口告诉他,他一定很喜欢,她要亲眼看着他惊喜的样子。   薄薄的纸张,定是无法传达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激动的。   她正坐在窗棂前,冥想着萧敬远什么时候能到燕京城。   前几日的家书,是底下小厮快马加鞭提前送过来的,说是还有两三日就要到燕京城了。   她想到这里,唇边便不自觉泛起一个柔美的弧度。   这一次萧敬远平定南疆动乱,擒获敌军首领,使得敌国国王派了国太子前来大昭朝亲自递送降书,可以说是大获全胜,皇帝已经下了几道圣旨要封赏萧敬远并其下将士,而自己也要妻凭夫贵,为一品国夫人。   素日有来往的燕京城名流贵族,一个个的,都登门前来,祝贺萧家双喜临门,只不过这些都一并由老祖宗和二夫人给应付了。   她怀着身子,自是全家呵护备至的人,那些叨扰人的事,是万万不会到她跟前的。   她现在需要清净,老祖宗早这么给底下人说了。   正想着,忽而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雨春。   雨春一脸激动,跺着脚喘着气道:“回来了,回来了!”   尽管她的话着头不着尾的,可是阿萝一听便明白了,这是萧敬远归来了!   当下大喜,连忙叫来鲁嬷嬷并房里的丫鬟,准备茶水,准备巾帕,准备崭新的衣裳,好给萧敬远接风洗尘,又跑到了一人高的铜镜前,照照镜子。   “嬷嬷,我如今实在是胖了许多吧?”她摸着自己偌大的肚子,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心中不免忐忑。   鲁嬷嬷从旁笑呵呵地道:“夫人啊,这怀着身子,哪能不胖的,依我看,您如今还瘦着呢?”   “啊?”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凉了半截。   她原本以为鲁嬷嬷会说“夫人除了肚子大了,其他地方一点没胖,脸和胳膊都瘦得很”,可是鲁嬷嬷却说了这话,这简直是坐实了她变胖的事实啊!   这下子,她忍不住对着镜子一看再看。   鲁嬷嬷从又旁笑呵呵了,满意地看着她的脸,叹道:“夫人这肌肤真是白得像那冬天下的雪,晶莹剔透的,泛着红光,让人一看就喜欢!还有这胳膊,也不像以前干瘦了,看着圆润有福气了。”   阿萝听着这话,一时倒是有些哭笑不得,想着这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也不知道等萧敬远回来,会喜欢这样的吗?   当然了,说不得他根本顾不上注意这些,脑子里只惦记肚子里那宝贝疙瘩了。   和鲁嬷嬷这么闲话着,雀跃期盼着夫君的归来,正是一片欢喜,却听得外面又有动静,再看过去时,竟然是新上任的管家带着小厮等,匆忙要往这边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她这里清净得很,没什么事,寻常时候管家不会过来的。   说着时,管家已经过来了屋檐前,恭恭敬敬地回道:“刚刚得来的消息,说是七爷受了伤,已经马上要到萧府了,等下就抬着进来。”   这话一出,可真是犹如炸雷,炸得阿萝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两腿几乎站立不稳。   “受,受伤?”她一下子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到底怎么样,伤得可重吗?之前怎么一点没提到?”   管家看这七夫人煞白的脸,还有那立不住的身形,一时都不敢抬头了。   “这,这老奴也不知,只听说,因之前怕夫人听了担心,便没敢让底下小厮过来回禀。是在南疆时候伤的,一路行来,应该,应该是没事了吧……”   管家说话都有些不流畅了,实在是这位七夫人简直是老祖宗的眼珠子一般,看得比什么都娇贵,如今猛不丁被他一吓,万一有个好歹,他担当不起啊!   阿萝在最初的震惊后,都是很快平息下来,她想着,这从南疆回来,已经好些天了,若是真是不能治的,怕是早就不行了。既是能撑到如今,那应该至少无性命之忧。   想明白了这个,顿时明白,便是最怕,缺胳膊少腿的好吧,那也没什么,他就算不能走动,自己也可以守在他身边一辈子伺候他,只要他人还活着就行。   人活着,看着她生下他们的龙凤胎,看着他们长大,那就足够了。   当下她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对那管家道:“先把前面的门槛给卸掉,他既受了伤,或者抬进来,或者马车拉进来,那门槛在,总是碍事。”   一时又吩咐丫鬟:“先去把床铺好了,再准备热水。”   她好歹也是经历过事的,如今在最初的极度担忧惊怕之后,很快镇静下来,开始调停安排了。   这边一切安置妥当,外面萧敬远终于被送进来了。   送进来的时候,他是被人拿着架子床抬的。   阿萝原本也把最坏的情况都想过了,可是一看到他闭眸躺在那架子床上的样子,眼泪都险些落下来,连忙跟上去,命人将他放在了屋里榻上。   外面的管家等都离开了,唯独萧敬远的一个属下,在那里回禀这一切。   原来萧敬远是中了箭伤,一支羽箭射到了胸口处,险险地擦着心脏过去的,因这羽箭上又带了毒的,军中大夫一时解不了这毒,是以伤口迟迟不好拖延到现在。   如今皇上早已经派了宫廷御医前去,把这毒给解了,伤口才渐渐恢复,现在只需要静养就是了。   阿萝听了这话算是松了口气,没大事就好,至于需要卧床静养,这都不是事。   正想着,萧敬远那边传来动静,阿萝听了,忙凑过去。   “你,你可是要水?我给你端汤水来喝?”   “你觉得怎么样,可累了?”   “伤口呢,伤口还疼吗?”   她这一箩筐的话语急切地扔过去,听得刚刚醒来的萧敬远笑了。   他因这胸口的伤迟迟未好,回燕京城的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是以如今身子虚弱,往日刚硬的面庞苍白中透着憔悴。   不过他还是艰难地翘起头,要去看阿萝的肚子。   阿萝的肚子很大,大得他都不敢相信。   “确实胖了许多。”他想起她心里抱怨的,这么笑着说了一句。   “啊——”对他的心疼,顿时几乎抛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这样说话呢?   谁知道接下来一句,他却说:“不过这样更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时间努力写,写得差不多就完结了。晚上应该还有,么么哒各位。 ☆、第138章 重逢的甜蜜   萧敬远立了大功,本该有接风宴庆功宴的, 因他伤得不轻, 这接风宴便由属下代为参席了, 而他自己,则是躺在家中, 享受着自家小娇娘的服侍, 再没事摸摸肚子里那宝贝的胎动。   这一日,萧敬远舒适地躺在矮塌上,看着窗外落叶,而阿萝则是坐在一旁,亲手喂他吃今日厨子煲的鸡汤,好生惬意。   “夫君——”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唤他名字,便干脆叫夫君:“有几件事,我得慢慢地告诉你。”   “什么?”   “我说了, 你可不要生气啊!”   “嗯,你说吧。”   萧敬远停住了手中动作,抬头望着自己的妻子。   她或许有太多心事, 关于上辈子, 关于她心里曾经记挂的人, 以及——关于那个孩子。   太多的事。   她不想说, 他也不会非要她说。   她如果想说, 那他就洗耳恭听吧。   “敬远夫君……你还记得……”阿萝眼珠转了转,想起这事,不免羞愧。   当初她大言不惭说她一定要亲手做, 结果呢,最后只绣了几针。   “记得什么?”萧敬远的手不自觉攥紧了锦被。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些什么,不好告诉自己?是关于那个孩子吗,还是说——她对永瀚尚有余情?   “之前我曾经送给你一个荷包。”阿萝吞吞吐吐地道。   “嗯,那个荷包怎么了?”萧敬远暗暗皱紧了眉。   “那个荷包,其实并不是我锈的……是底下丫鬟代劳的,我只绣了一个眼睛。”阿萝羞愧无比,简直不敢看萧敬远了。   萧敬远听闻,愣了下,再愣了下。   “哎,你也知道的,我本来就不会……我,我以后可以慢慢学……学会了,再给你做啊!”阿萝轻轻握着他的手,柔声撒娇,声音软腻仿若蜜糖。   萧敬远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啊,小笨蛋!”他无奈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敢情是这个?你当我不知道我娶的娘子有几斤几两重?”   他早看出来了。   阿萝听他这么说,竟仿佛是早就知道的,敢情是看破了不说?当下想想自己干的这事,也是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还有一件事呢,我也得向你坦白。”阿萝老实地继续道。   “说吧,嗯,还有什么事?”他真不知道,她这个小妻子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   阿萝听着他那低沉沙哑的语调,其中不知道多少包容,摸了摸肚子,笑着道。   “以前你天天让我去练什么字,我可不喜欢了,可是我怎么好意思说我就是这么不学无术的,直接说了岂不是面上无光,所以我就故意坐你大腿上——”   接下来的话她就不好说出了。   他们都知道的,当时她每每喜欢坐在他腿上,之后摆来摇去的,几下子他们就到了桌子上,后来因为这事,萧敬远还特意在书房里加了一个矮塌。   萧敬远听闻这话,凝视着自己小妻子脸颊上那柔腻的红晕,默然不语。   阿萝见他这样,心里不免嘀咕,他这样是什么意思?当下拉着他的胳膊轻声细语撒娇:“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实在是你拿出来的那些字帖,好生无聊,我又不想当个书法名家,我何必呢……”   谁知道萧敬远却眸中带了笑意,招招手,让她凑过来。   她不敢违背,赶紧凑过去。   “笨蛋。”他咬着她的耳根,低低地这么道。   阿萝好无辜:“你怎么又说我笨?我是学不好那书法,可是天底下写不好那种书法的多得是,又不是我一个……”   萧敬远这下子真是哭笑不得了,如果不是他受着伤,真恨不得直接把她放倒在榻上:“你当我是真让你学书法吗?”   当时新婚燕尔的,偏生他有太多的公务要处理,实在是舍不得这小娇妻,便干脆让她过去陪着自己。但是若说出来,自己堂堂个朝中重臣,处理个公务还要娇妻陪伴在侧,也不好听,于是便想了个让她练书法的名目。   不曾想,她这小脑袋为了偷懒不干练字,竟然想出了勾-0引他的法子,他试了一两次,食髓知味,从此后就只好尽量创造条件让她继续勾*&引了。   怎奈他在她心里实在是太一本正经了,以至于她好像都没想明白自己的真实目的。   “那是为什么?”   萧敬远扶着阿萝的后脑勺,让她低下来,然后在她耳边咬了一番:“真是个糊涂蛋,其实每天拉你练字,是因为我就是喜欢看你坐我大腿搂脖子撒娇……还有后面……”   那声音低沉温柔,暧昧无限。   阿萝恍然,意外地看着他,想想当时的诸般荒唐,脸顿时红了。   “你,你实在是——”她咬唇,忍不住捶打了下他的肩膀。   本来应该捶胸膛的,可是他伤口还没好完全,没敢。   谁曾想,她这一锤,他顿时皱着眉头咬牙,很是痛苦的样子。   她这下子可吓到了:“这,没事吧?我可是碰到你伤口了?大夫呢?大夫!”   萧敬远艰难地摇头:“我没大事,就是疼一下……你叫来大夫也无济于事……”   “啊?那怎么办?”   “你先给我揉揉这里……”萧敬远抬手,示意阿萝:“揉一揉,或许会好些。”   阿萝看着他的胸口,哪里敢下手啊,小心翼翼地碰过去;“这里?还是这里?”   “对,这里。”萧敬远已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阿萝当下不敢耽误,连忙伸进小手,轻轻帮忙揉捏着。   她揉捏。   他咬牙:“往下,往下——”   她再揉捏。   他皱眉:“再左边点,对,这里,轻轻的。”   她再再揉捏。   他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再用力点吧。”   慢慢地,阿萝觉得不对劲了,忍不住一边揉捏着,一边悄悄地看了看那伤口处。   自己揉捏的地方,既没有穴道,也没有涉及到伤口,怎么可能会疼?   再说了,即使是疼了,难道揉捏几下就好了吗?   最后,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敬远哥哥……”她故意软绵绵地唤他。   “嗯?”   “有一件事,我可能忘记告诉你了。”   因为萧敬远的伤,她确实许多事还没来得及说,想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幸亏之前没说。   “什么?”   “不过我怕你知道之后太激动,到时候伤口更疼了,那就麻烦大了,所以等你伤口不疼了再说吧。”   萧敬远听闻,含笑望了自己妻子一眼,对于她的小心思,他自然是了如指掌。   她自然是在诈自己了。   “竟还有这么重要的事?”萧敬远故意道。   “嗯嗯,那是自然。”阿萝乌黑的眼珠转了转,之后故意加重了语气:“我可不是说谎骗你的,是真的!”   然而她那个重重的强调,简直是欲盖弥彰。   萧敬远越发笑了。   “对,我也信是真的。”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疼啊?”她含笑望他,水灵灵的眸中充满期待。   “我也不知道。”   “喔,好吧。”她眼神柔软地望着他,眼中是满满的心疼,柔软的怜惜。   当晚,阿萝在旁边摆弄着娃儿的小衣裳,萧敬远半靠在榻前,翻看着一本书。   “阿萝,怎么做了这么多衣服?”萧敬远看着旁边那一大包袱的衣服,有点纳闷。   小娃儿的衣服小小的,仿佛不过他两只大手大小,看上去十分惹人喜欢,只是怎么做了这么多,能穿得过来吗?   阿萝抬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阿萝?”   阿萝叹了口气。   “嗯,小笨蛋,怎么了?”   阿萝又看了他一眼:“其实有一件关于咱们娃儿的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什么?”萧敬远微微拧眉,看她叹息无奈的样子,仿佛不是什么好事?他低头望向她那么大的肚子,不由忐忑了。   “咱们宝儿怎么了?我听说最近几个月你也没让太医给过脉,要不要请王太医过来?”   “不用了。”阿萝比太医更知道自己肚子里是两个娃儿的事,也比太医清楚两个宝贝如今长得可好,毕竟她每天都仔细倾听两个宝贝的动静。   “到底怎么了?”萧敬远总觉得她仿佛有什么事瞒着他。   “之前我是说了啊,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诉你,但是我也说了,等你身体好一些再说吧,结果你这不是一直胸口疼吗?”   这几天他伤口又换了药,其实虽然看着伤口依然触目惊心,可是至少没有化脓,应该已经在愈合,没大事了。   “我现在不疼了,你说吧。”萧敬远急得忍着痛坐起来。   阿萝看他坐起来时还皱了下眉,忙过去,帮他抚平了眉心的纹路,却是问道:   “你想要男宝儿,还是女宝儿?”   “我……男宝。”萧敬远想起上辈子,她给自己生的就是个男宝儿,想着干脆顺着她的心思说吧。   那个孩儿,这辈子,还会再回来吧?   “原来你重男儿,轻女孩儿,若我生个女孩儿,你是不是还要嫌弃我没给你生个儿子?”阿萝微微噘嘴,故意这么道。   “额……”萧敬远想了想,只好道:“女孩儿我很喜欢。”   “那男孩儿就不喜欢了?”阿萝就是想为难他。   “男孩也喜欢!”萧敬远终于明白正确的答案是什么了:“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阿萝抿唇轻笑,眉眼飞扬:“好吧。那我如果一次生两个呢?”   “什么?”萧敬远有点没明白。   阿萝摸了摸肚子,神情很平淡随意,稀松平常到仿佛她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肚子里的是龙凤胎啊,有男有女。”   萧敬远先是愣在那里,之后盯着阿萝肚子半响,猛地坐起:“阿萝,你!”   可是他才起到一半,应是牵扯到伤口了,顿时疼得一声闷哼。   好半响才缓过神来,他盯着阿萝肚子:“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早说了啊,我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奈何你觉得——”阿萝很是无奈地道:“你觉得你胸口疼,可以再等等,我想了想,我就没说啊。”   “你——”   萧敬远想起当初她那欲盖弥彰的用力的“真的”二字,顿时无语了。   不曾想自己聪明一世,总说自己妻子是小笨蛋,却被这小笨蛋摆了一道子。    ☆、第139章 喜得双胞胎 萧敬远的身体这几日渐渐恢复了,已经能在院子内外溜达几圈了。阿萝眼看就要临盆, 便每每陪他出去散散步。 她这要生的人, 多走路生起来不费力气。 现在萧敬远已经请了两位妇科圣手并三个稳婆时刻准备着。人都说女人生孩子犹如过鬼门关, 她这一口气生两个,更是鬼门关中的鬼门关。 其实阿萝自己并不担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心里有一个笃定的想法,自己一定会顺利生下这两个宝贝,她甚至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以后兄妹两个人胖乎乎地坐在那里翘着小脚丫的情景了。 萧敬远可没有她这么淡定,他自己胸口的伤虽然还没好全,但是已经当没这回事了,心里都是牵挂着她。每每看着她那么纤弱的身子,竟然顶着那么大的肚子, 便替她担心,走路的时候恨不得帮她托着肚子走路。 阿萝看到他这个样子,不免想笑。 其实不光是他, 就连来家里串门的几位侄媳妇, 也都暗暗地掩唇发笑。 “想当年, 七叔叔是何等地威风何等地高冷, 我们这些做晚辈的, 哪个不怕他。可自从他娶了七婶婶,真是变了个人似的!” “对啊,不说其他, 就连那穿衣,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瞧着咱们七叔,是越来越年轻了!” 以前深爱玄色褐色,如今却是天天宝蓝月牙白靛青等较为鲜亮年轻的颜色,整个人看着一改往日的严肃板正,看着随和了许多。甚至偶尔间了晚辈,还会对晚辈露出一些笑来。 “也不知道七叔当了爹后是什么样?” “七叔一定是个严父吧!” “我看不像,到时候还不是任凭小娃儿骑在他脖子上撒尿!” …… 就在众人的诸般猜测嬉笑中,阿萝不由得看了看西院搁置的几个小玩具。 她这夫君可真真是手巧,胸口的伤还没好完全,就给娃儿添置了好几个小东西,有那挂在墙上的木铃铛,会自己在娃上方打转的,也有那自己往前蹦的木头小青蛙,甚至还会发出一种类似呱呱呱的声音。 萧敬远说这些是给男孩儿准备的,女孩儿嘛,他特意命人准备了各样布狗布猫的,说是女孩儿或许会喜欢这个吧。除此之外,他还命人打造了一对吉祥如意金锁,到时候兄妹两个一人一个。 这让阿萝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有一日,便拉着他手道:“我可没忘记,你去年怎么说的,转眼功夫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 “什么?”萧敬远不知道她说的哪一桩,他说了什么又没做到吗? 阿萝挑眉,笑着道:“当年是说的,说不着急要孩子,说照顾一个我还照顾不过来呢!” 萧敬远见她提起这个,也是无奈,低首亲了亲她的面颊:“阿萝说的是,你也是个大娃儿,我怎么忘记了。要不然这样吧,等两个宝儿生下来,我就有三个宝贝了,到时候我一手抱你,另一只手才抱他们两个,出门就喊一声‘卖小猪啰’。” 阿萝听他这么说,也不由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脸颊:“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油嘴滑舌!堂堂朝中栋梁,若是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萧敬远听到这话,慢慢收敛了笑:“对了,以后侄媳妇儿们要过来,记得让底下人知会我一声,我好避着点。” “啊,为什么?” 萧敬远却一本正经地道:“在他们面前,我必须摆出叔叔的样子。” 阿萝听闻,顿时无语,最后憋着笑道:“夫君,怕是已经晚了……” 谁让你娶了个小媳妇~ 晚辈媳妇们早已经背后想着你被小娃儿撒娇的样子了。 ********** 按理说这几日就该生了,却一直没动静。老祖宗这几日是一天派人过来三次问问情况,二夫人主持中馈,唯恐哪里考虑不周,也是时不时派丫鬟过来问候着,萧敬远则自从受伤修养身体后一直不曾上朝,就在家里耗着。 阿萝这肚子大得已经不像样,在院子里走一圈路都要人陪着,可是无论她怎么走动,就是没动静。 这么一来,她难免有些焦急了,毕竟任凭谁,被全家人这么一天三次问候肚子,怕是也心里不能舒坦吧。 她便小声给肚子里的娃儿商量:“男宝儿,你是当哥哥的,可是要给妹妹开个好头,好歹先出来吧?” 然而肚子里的男宝儿小腿儿有力地踢了下肚皮,小腿儿鼓出一个小包,之后便没动静了。 她叹息,又小声地给肚子里的另一个商量:“女宝儿,你是当姐姐的,可是要给弟弟开个好头,好歹先出来吧?” 然而肚子里的女宝儿挪动了下小屁股,用那小屁股在肚子皮上偎了偎,肚子隆起一会儿,之后便没动静了。 阿萝无奈,这两个娃儿,也太不给当娘的面子了吧? 正想着,萧敬远过来了:“你怎么不好好坐着,自己站在门前做什么?万一不小心碰到怎么办?” 阿萝叹口气:“一日日的,也没什么事做,无聊得紧,我想着四处走走。” 萧敬远摇头,坚定地道:“大夫说了,一日出去走动三次就可以了,你如今已经走够了三次,还是坐下歇歇吧。来,我陪你下棋。” 下棋? 阿萝其实并不想和他下棋。 因为和他下棋自己一定会输。 当然了,作为丈夫,他会让自己几个子,可是无论怎么让,她还是输。 这实在是印证了他的那句话“她是个小笨蛋”。可是她再笨,也不能笨到自曝其短非要和他下棋? 无奈萧敬远拉着她已经摆好阵势,她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下了。 他抬手,直接让她五个子。 秋叶飘落,棋局无声,她偷偷抬眼,看他在端起旁边的茶水品着,当下迅速地抬手把其他一个字藏进袖子里。 “咳,我们继续下吧!” “好。”萧敬远看起来并无察觉。 过了一会儿,丫鬟捧来了红枣莲子糕,萧敬远平时并不爱吃的,如今不知怎么,竟然捏起一块来慢慢吃着。 阿萝趁着他吃红枣莲子糕的功夫,又快速地捏起一个子,藏到了袖子里。 “敬远夫君,该你了!”阴谋得逞,阿萝甜甜地这么唤道。 “好。”萧敬远擦拭过手,继续下棋。 如此这番…… 萧敬远最后输了,输得很惨。 “为什么这棋子越来越少呢?”他输了几次后,终于开始纳闷了。 阿萝挑挑眉,故意道:“是吗,少了吗?” 萧敬远微微拧眉,对着棋盘琢磨一番:“好像确实是少了。” “我不知道啊!”阿萝一边将袖子里的棋子扔旁边角落,嘴里却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会少呢,奇怪了!” 萧敬远最后摇头,叹了声:“或许都被我吃了吧!” 阿萝听着这话,怎么不对劲呢,可是看看他那一丝不苟完全不像开玩笑的表情,也只好跟着笑笑: “有可能吧……” “不过呢,无论如何,反正我赢了!” 她正得意地这么说着,忽而间,肚子那里一阵闷痛,让她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来。 “怎么了?”萧敬远忙起身就要扶住她。 她皱着眉头咬着牙认过这一阵痛,之后才颤巍巍地道:“我,我好像这次真要生了……” ********** 阿萝当天经过一个多时辰的阵痛,就生下了两个哇哇啼哭的婴儿,这对于头胎而身子纤弱的她来说,算是很顺遂了。 后来,阿萝用自己的话就是:赢了夫君一盘棋,生了两个娃。 以至于她每每对萧敬远说:“以后下棋,定要多喝茶,多吃糕。” 因为是两个孩子早产的缘故吧,比起寻常足月出生的小娃儿要小一些,看上去瘦弱娇小,不过小胳膊小腿儿都很有力,踢腾起来很喜人。 先出生的是哥哥,后面才是妹妹。 兄妹二人,大的哥哥活泼有劲儿,小的妹妹则是温柔些。 萧敬远早准备了四个乳娘并两个专门伺候的嬷嬷,大宝二宝吃奶很卖力,睡起来也香甜,老祖宗等来了后都说这两个娃好带,是乖巧的。 阿萝做月子期间,萧敬远是亲自守在旁边的,底下嬷嬷送来的粥饭等,他亲自捧着喂给她吃。 她这一次生产时,疼得最厉害时候,萧敬远从外面听得也是触目惊心,是以早早说好,这辈子就这两个娃儿,再不要了。 阿萝倒是没什么的,这次生产她并没有觉得多么痛苦,况且生产后夫君如此体贴,婆婆嫂嫂的也都十分关爱,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待到熬出了月子,两个娃儿都长胖了许多,乍看上去像两个发面团儿,放到称上称一称,竟然比寻常出生的小娃儿还要重,这让大家不由得乐呵呵地笑开了。 那小娃儿抱在怀里,软糯白胖的娃儿,软滑的肌肤嫩得仿佛水儿一般,乌黑的双眼滴溜溜的,清亮得能当透出人的影子,小嘴儿更是粉嘟嘟很小很小的一点儿,也就人指甲盖大小。 还有那小脚丫,握在手心,娇嫩惹人怜,又憨态十足。 老祖宗并家里几个嫂嫂看了,都十分待见,喜得恨不得每日都要过来看两次才行。 萧敬远如今也是有子万事足,每每在那里盯着两个孩儿,这个看一番,那个看一番,都看得挪不开眼。 “往日侄子侄孙辈也见多了的,却从不知道,小娃儿能如此乖巧可爱。”萧敬远这么叹道。 阿萝从旁笑:“其实别人家的娃儿未必不可爱,只是人家抱给你这个叔公看,你那模样,吓都要把人家吓哭了,又哪能再冲你咧嘴笑笑,挠挠小手,踢踢脚丫儿呢?” 萧敬远想想,仿佛也是这个理,当下不去想了,只专心伺弄逗着自己的两个宝贝。 阿萝从旁,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身躯只穿了家常便服,弯腰坐在榻旁,望着两个小娃儿的眼神颇为柔软,带着些许笑意,那种笑意,柔化了他刚硬的五官,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一时她不免想起,曾经记忆中的那个萧敬远,那个封侯拜将的年轻才俊萧敬远,冷冷地站在那里,目无下尘,让人惧怕的萧敬远。 如果不是走到了他身边,踏入了他心里,她怕是永远不知道,他还能是这样的萧敬远。 而如果没有走到他身边,她又怎么能在这深冬的夜晚,品着淡茶,欣赏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这么想着间,她不由走到了他身边,从他后面抱住了他的腰,然后将脸埋到了他的后背。 “怎么,也想让我抱抱了?”他轻笑着调侃她。 她抿唇笑了笑,却依然埋在他后背上没有言语。 无论多少磨难,终究会过去,并且成为一个遥远的回忆。 当埋在他的怀里,享受着他带给自己的甜蜜和温柔时,那些曾经的不愉快,细细品来,竟品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甜。 岁月是一杯酒,终需慢品,才知回味无穷。  ☆、第140章 第 140 章   我是柯家的女儿,却是柯家最不起眼的一支。   我喜欢读书, 三岁便能识字, 四岁便能提笔, 五岁的时候便已经能朗诗,长辈们每每夸赞, 说是我比同族中许多男儿还要出色, 只可惜,生了个女儿身。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只傻乎乎地问父亲,女儿身怎么了,女儿身,我也一定读书识字。我用自己胖乎乎的小白手握住了笔,写给父亲看。   父亲笑了笑,摸着我的脑袋, 没说什么。   就这么一年又一年过去,我慢慢长大,依然酷爱读天下文章, 憧憬着走天下路, 见识天下风景。那个时候我以为, 这种日子会是一辈子正, 可是人生终究有许多变故, 是年纪幼小的我所不能预料的。   父亲病重,撒手人寰,之后母亲也病卧榻上, 至此不起。   我一个人照料着病重的母亲,经常无暇读书,但是依然会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曾经做过笔记的书翻一翻。   有一日,大夫说,母亲这种病并不好治,不过他记得,有一本叫《天罗散记》的书上,记载有一个偏方,据说能治这种病。   我听了,大喜,忙问这《天罗散记》在哪里,大夫说,在天逸书楼。   天逸书楼?我听了一愣。   这是柯家的藏书阁,那藏书阁,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   天逸书楼的规矩,是族中男子可进,女子不可进;族中长房长子或长房长孙可日日进,其他一概只能三日一进,且每次进出,别有登记,限时限日,不能乱了次序。   这天逸书楼可以说是柯家最高的一处楼阁,也是在宅院走动时,抬头就能看到的楼阁,可是对于绝大多数柯家人来说,这是一处神秘的所在,神秘到几乎一辈子不可能踏入天逸书楼的门槛。   我现在,却是要设法把这本书借出来,或者亲自踏进这天逸书楼。   我先去试图求柯家的宗长,侍女说,让我等待片刻,她过去回禀。   我听了,心中一喜,觉得至少是有戏的,只要见到宗长,我一定会跪着求他,求他让我进去,我只需要看一眼那本书就行了。   如果实在是我没有资格踏进去,也可以请一个有资格的人代我进去,帮我看一看,是不是里面有一本叫做《天罗散记》的书,是不是书里面有一个方子可以治母亲的病。   宗长这里的茶水,不知道用的什么茶,又不知道用的什么水,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品尝过的滋味,很好喝,很好喝。   我饮了一盏茶,又饮了一盏,可是宗长依然没有派人出来。   我开始忐忑起来,这茶水的滋味入口,已是冰冷苦涩。   偶尔有侍女小厮从外厅这里经过,他们看向我的时候,眼中仿佛看着一点灰尘,就好像我完全不存在一样。   我想,我这么旁支偏系的女儿,又丧了父亲,孤儿寡母的,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一粒灰尘。   柯家是大家族,诗书传家,可是柯家太大了,柯家的子嗣也太多了,流着书香门第的血液又如何,许多的柯家人,也注定平凡贫穷地过着这一辈子。   我就这么傻傻地等着,偶尔路过的侍女和小厮已经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了,我依然充耳不闻地等着,等到了天色渐暗,等到了日薄西山,等到了我饥肠辘辘,等到了茶水干涩。   当我僵硬地站起身,踏出那外厅,走过那院子的时候,我听到别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竟在外厅坐了这么久?”   “嘘,也不知道是哪房过来的丫头,说是要进天逸书楼。”   “天逸书楼?这么个丫头?她也太异想天开了,看她穿戴,我还以为是哪房丫鬟呢!”   “说的是,天逸书楼哪是寻常人能进的,别说一个旁支侧系的丫头,就是今日长房的三少爷,说想去看个诗文,磨蹭了半天,还没让进去呢!”   “原本就是个旁支的丫头,不懂规矩罢了。”   “是,说的是!”   或许因我穿了绿裙子,而我恰好站在旁边的青竹附近,以至于他们没有看到我,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吧。   我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呆呆地站在那里,竟仿佛他们说着是旁人。   没多做停留,我离开了宗长的宅院,沿着那条红砖铺就的路一直往前走,穿过一道道回廊,走过一处处月牙门,我来到了天逸书楼旁边。   天逸书楼,这不但是柯家的圣地,也是方圆二百里周围读书人的圣地,甚至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这个圣地是柯家的,我是柯家人,不过我是女子,我永远没有资格踏入属于柯家的天逸书楼。   我愣愣地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最后终于累了,打算回去。   母亲正病着,该吃药了,我得回去伺候母亲。   谁知道,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影子,正在天逸书楼前更换书牌,打算进去。   我多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三房的堂哥。   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堂哥,平日里无论读书写诗,都比我要差出许多。   他……竟然有资格进那天逸书楼。   我犹豫了下,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堂哥面前。   “六堂哥。”   “这是……阿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六堂哥吃了一惊。   “六堂哥,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我娘病了,大夫说,在这天逸书楼里有一本书叫做天罗散记,里面记载着一个方子可以治病,你能不能进去帮我看看,给我把那个方子抄出来?”   六堂哥听了这话,摇头:“阿容啊,你这可是异想天开了,天逸书楼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抄出来呢?”   “六堂哥,你就帮帮我吧,我娘——”   我话还没说完,六堂哥就打断了我:“阿容,不可能的,我若是犯了规矩,我这辈子怕是不能踏进天逸书楼了!”   我顿时愣住了,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作为一个柯家的男儿,一辈子不能踏进天逸书楼,那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六堂哥已经踏进了天逸书楼,我站在外面,徒徒望着他的背影,就那么看着他踏入了我这辈子不可能踏入的圣地。   我转过身,慢慢地往家走。   我娘还病着,我得给她熬药,即使我熬了药也无济于事。   ***************************   我娘终究是死了,临死前,她交给我一封信,一块玉。   那块玉,竟是龙形的,我从未见母亲拿出来过。   打开那封信,我才知道,在我平凡的父母亲身上,藏着这么惊天的秘密。   先祖皇帝曾经在燕京城萧家设下了一个地库,地库里藏着足够颠覆一个国家的宝藏,那是留给后代子孙的,若是沦落到绝境,可以取出以保社稷。   这个秘密,一半留在萧家,一半留在柯家。   萧家时代守护着那一批宝藏,而柯家则是掌控着那股神秘的力量,以及进行水牢的地形图。   只不过因为知道秘密的太少,代代相传之下,阴差阳错,这个秘密竟然沦落到了柯家的旁支左系。而到了我父亲这一代,这个秘密即将就此淹没在尘世之中了。   我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父亲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他并没有把这个秘密传给我的打算。   母亲在信里提到,我的亲生父亲是曾经柯家长房里的一位客人。当然,这个人,后来我知道,其实他也和柯家有着血缘关系。   母亲在向我讲述了这个秘密后,叮嘱我道,这个秘密从父亲的父辈祖辈开始,已经保守了许多年。   他们沦落到了柯家的旁支左系,不起眼,不出众,甚至还忍受着贫穷,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动用这个秘密。因为他们深知,这个秘密一旦面世,怕是将引起国家动乱民不聊生。   母亲把这个秘密尽数向我交待,是怕我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人世间任人欺负。   母亲希望我一辈子不会动用这个秘密。   其实我也希望我一辈子不会动用这个秘密。   可是……是他们在逼我,逼我动用一个神秘的强大的力量,来为我自己向这个世间讨回公道!   我拿着这块玉,开始启用了守候这个秘密的那个神秘力量的继承人。   他们已经延续了数百年,只为了能等到那个向他们发出号令的龙玉继承人。   而我,发出的第一个号令便是:烧掉天逸书楼。   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不需要踏入什么天逸书楼,更不需要看什么方子。   可是我踏不进去的书楼,看不到的方子,你们全天下人,再也不要看到好了。   我看着远处的熊熊烈火,听着柯家人绝望的尖叫,以及那徒劳的泼水救火,忍不住站在高塔之上哈哈大笑。   这是传说中的天下至宝,我就是要让他们毁于一旦,让你们痛苦,让你们后悔,让你们永远看着那片灰烬,留下无穷无尽的遗憾。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柯家,前去燕京城投奔萧家。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多么一个巧合,我的姨妈就嫁入萧家,是萧家的大夫人。   可是我并没有什么野心,对那如山的所谓的宝藏更是没什么兴趣,至于颠覆朝政,至于倾覆天下,我更是毫无兴致。   我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像我的父亲母亲,像我的祖父祖辈那样,平静地活下去。   至于所谓的秘密力量,今生今世,我想,我再也不需要了。   而当我踏入了萧家的时候,第一眼,我就看到了我命中注定的劫。   他叫永瀚,是我的表哥。   身形修长,肌肤如瓷,白衣胜雪,黑发如墨,俊美绝伦,神情略显倨傲,乍一看,仿若神仙下凡。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就冲我笑了。   他这一笑,我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冲我笑,又对我笑的那么美。   来到姨妈家,我连着几日,不能安睡,闭上眼,全都是他的笑,他在漫天雪花飞舞中对我笑。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和那叶家的女儿叶青萝颇为要好,好得跟什么似的。   别人说,他心里眼里只有那叫阿萝的女子。   我不信。   别人说,他将来会娶阿萝为妻的。   我还是不信。   别人说,阿萝是燕京城里最美的女子。   我当然更不信。   别人还说,阿萝和我长得有一点相似。   我信了。   于是当我见到了那传闻中的阿萝时,我看着她那绝色的姿容,轻轻皱起了眉头。   永瀚表哥,他心里是有我的吧,他见到我第一眼,就对着我笑得那么好看,就好像灯火阑珊处的回首轻轻一瞥。   那么他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却要那阿萝?   他为什么……后来都不敢看我了?   我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乖巧地留在萧家,留在姨妈身边,当一个丧了父母的孤女,被人怜惜照料,也被人叹息怜悯。   在别人眼中,我是卑微的。   我想,我确实就是卑微的,我在萧永瀚面前,卑微到了极点。   我就这么苦守在萧家,只希望他能看我一眼,不要看那叶青萝了。   但是我没想到,我这般苦守,换来的是他要迎娶那叶青萝的消息。   他新婚那夜,我来到了他的洞房外,收买了嬷嬷,用计将他请出来。   我问他,愿不愿意给我私奔。   只要他愿意,我可以许他我的一切,包括关于萧家那天大的秘密。   可是他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我,仿佛我是一个笑话。   我哭了,哭着求他。   我这辈子,只是一个柔弱的孤女,所求不多。   年少时,我求那天逸书楼,待到如今,我求他。   我只求这个世间莫要把我逼到绝路,我只求他能再给我那样一个笑。   可是他的话,几乎把我的希望,把我的自尊,全都踩踏到了脚底。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可以对我绽开那样笑的少年,有一天,可以对我说出这般残忍的话。   那一夜,他娶了叶青萝。   之后,我死了。   我要死,我要进入十八层地狱。   因为只有我踏入了十八层地狱,我才能拉你们下来,一起沉沦。   你们鄙视我,怜悯我,忽视我,你们私下说着叶青萝和我相似却比我更好看,你们只以为我是个柔弱无助的孤女,你们以为我可以任意践踏。   那我,就要你们和我一起痛苦。   我可以让天逸书楼在那熊熊烈火之中毁之一旦,我也可以让你萧永瀚痛苦一生。   我要让你饱受背叛之痛,让你的妻子去生下你叔叔的孩儿。   我要让叶青萝永远被囚禁在水牢之中,要让她就听着那亲手由你弹出的绮罗香——为我弹奏的绮罗香。   我闭上眼睛,笑望着这一切。   永瀚,当你带着温柔的笑,为我戴上那发簪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是谁? ☆、第141章 第 141 章   第141章叶青川前世番外   他的眼睛终于治好了,重见光明了。   他看看这天, 看看这地, 看看这世间无限风景, 他学着认识什么是红色,什么是绿色, 什么是花开花落, 什么是夏雨冬雪。   这些都是他曾经知道,却从未亲眼看到过的。   可是比起这些,还有一个人,他想看看,那就是他的妹妹阿萝。   他的爹娘已经死了,叶家的亲人于他来说,隔着一层。   他的妻子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他知道这妻子其实心里暗暗计较他是个瞎子, 每每和人埋怨。   尽管这并不能怪她,不过他也没办法把她当成真正的亲人。   他心里只有一个人是他的亲人,阿萝。   他急着回到燕京城, 去看看他的阿萝是什么模样, 是不是和他长得一样?   可是快要回到燕京城的时候, 他不免有些黯然。   这些年他并不在燕京城, 只偶尔间回去, 和阿萝见面时,总觉得隔着一层。阿萝对他冷冷淡淡的,言语也不多。   开始的时候他也觉得疑惑, 后来才知道,她生产的时候出血多,险些丧了性命,上了孩子后萧永瀚又传来受伤的消息,这使得她产后愁怀难遣郁结于心,以至于心性大变。   先到这里,叶青川不免轻叹了口气。   想着曾经那么亲密的兄妹,如今妹妹出嫁了,又经历了许多事,这性子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也怪他太过无能,两眼不能视物,叶家又已经败落,根本不能为妹妹撑腰做主,要不然,妹妹何至于受这般委屈,以至于变成了现在这性子。   不过……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妹妹,他还是很期盼的。   他眼睛好了,打算重新科举入仕,慢慢地叶家是不是也能起复了,妹妹也算是有娘家支撑的人了。   他就这么唇边带着笑,步入了燕京城,来到了萧家门前。   可是踏入萧家后,他首先看到的是萧家管家那躲闪的眼神,疑惑之下,忙要进去见自己妹妹,却得知了那个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   原来几次回燕京城见到的那妹妹,根本是假的。   那是萧家一个诈死的亲戚,叫柯容的,和自家妹子长得很是相似,经过小心修饰,又假借妹妹产后身材样貌微变,这才瞒过了众人耳目,假扮成了自己妹妹!   可恨自己几次出来,只以为果真如大家所说,是产后郁结于心导致心性大变,却从未察觉,安根本不是自己妹妹了!   叶青川在这一刻,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轻信他人,恨自己是眼瞎心瞎,当然他更恨萧家人!   “我妹妹呢,我妹妹到底在哪里!”一向云淡风轻的他,对着萧家人咆哮怒吼,犹如一头被惹怒的野兽。   萧家人良久没说话,最后终于,他知道了,他的妹妹已经死了。   他的妹妹,被那疯女人整整囚禁了十七年,十七年的时间里,那疯女人让妹妹听着萧永瀚亲手为她鸣奏的绮罗香。   而当萧敬远自南疆归来,偶尔间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且查出真相,揭发了那疯女人时,那疯女人竟然预感到事情要暴露,提前到了水牢里,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疯女人临死前,咬牙切齿地望着一众人笑:“我得不到的,你们谁也别想得到!萧永瀚,你对着我倾诉衷情十七年,你为我弹了多少次绮罗香,你早已经背叛了你的诺言,哈哈哈,你到了九泉之下,还有脸去见你的叶青萝吗?”   叶青川或许不知道其它,但是他却明白,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个疯女人定是对那萧永瀚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因爱生恨,以至于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来害自己的妹妹。   疯女人已经死了,死在了萧家,那么他该去恨谁?该怎么去为自己妹妹报仇雪恨?该怎么去慰妹妹在天之灵?   他又该拿什么去发泄这辈子竟然无法亲眼看一眼妹妹的遗恨?   备受打击痛苦不堪的叶青川,离开了萧家,开始寻求着解脱之道。   一年之后的他,成为了西北权倾一时的漯河王的乘龙快婿,并在漯河王的帮助下,经商,蓄养家奴,练私兵,收买权贵,并逐渐将势力蔓延到了燕京城。   他要报仇。   要让那侯门贵族的萧家为自己妹妹付出应有的代价,要让萧家的人感到痛苦,要让萧永瀚一辈子为他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堪。   什么,萧永瀚本来就很痛苦了?   那么好吧,他不介意让他更痛苦,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是妹妹的哥哥,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而报复萧家,那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以漯河王女婿的身份来到了燕京城,虽年已三十有六,却依旧俊美如玉,风姿翩翩,犹如松柏之独立,犹如玉山之巍峨。他本就才华横溢,样貌出众,只不过早年叶家势微,他又天生眼盲,这才从不引人注意,如今漯河王乘龙快婿,又是如此龙章凤姿,怎不引得燕京城人为之倾倒。   他在燕京城结交权贵,左右逢源,暗中勾结了不知道多少朝中重臣,最后终于费尽全部心思,将一个贪墨的罪名按在了萧敬远身上,几乎让他身败名裂。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亲自细查当年妹妹的死,这一查之下,才发现里面竟然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萧家底下竟然有着一份可以撼动朝政的宝藏,而柯容的背后更是有一股强大的势力,这才是使得妹妹惨死的根源。   他开始着手对付那股黑暗的势力,也开始想着谋取那份宝藏。   妹妹已死,天下再无什么能让人倾心,他取来宝藏,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未尝不可。恰好此时萧家有颓败之势,他定要将他们狠狠踩踏在地上,再拆掉他家宗庙,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怎奈之后,恰逢东北一带有流匪作乱,朝廷还是决定起复萧敬远,平定叛乱。   叶青川见此,当即带着人马赶往东北。   萧敬远要打仗是吧,那他就和他唱对台戏,也来一场叛乱。   擒贼先擒王,要破萧家,先杀萧敬远。   于是终究,他和萧敬远在沙场之上相遇。   叶青川本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却指挥若定,带领着那群乌合之众,和萧敬远的兵马来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叶青川深知,仗是不能这么打的,这么也打不赢,所以为杀萧敬远,他又设下一个天罗地网,果然将萧敬远引入其中。可他到底是低估了萧敬远这个人,以至于没能如愿在将萧敬远引入陷阱之后全身而退。   那是一个黄昏时分,狂劲凌厉的风吹着东北平原上那枯黄的草根,万物萧瑟,人的心也跟着这个世界枯萎。   在一场惨烈的厮杀和血拼后,几乎所有的人都死光了,他艰难地用一把废弃的刀拄着身体,蹒跚虚弱地在残酷的尸堆里寻找那个人。   他知道,萧永瀚已经死了,萧家许多人也已经死了,萧家所有的希望都在萧敬远身上。   他一定要杀死萧敬远。   他也——必须要见到萧敬远。   他其实还有话要问萧敬远。   据说萧敬远是那个把他妹妹从水牢里抱出来的人,他有许多关于妹妹的事情想问他。   夹裹着冰霜的风犹如刀子一般割在他白细如玉的脸庞上,他咬着牙,攥紧了那把废刀,踩踏过一具又一具尸体,终于来到了萧敬远身边。   他和萧敬远斗了好几年,如今总算有机会这么近地打量他。   他有一张刚硬严肃的脸庞,还有着半白不黑的头发,此时他半个身子都浸在血中,以至于让人看不出,他是死还是活。   叶青川记得,到了最后他曾经下令,留萧敬远一张活口,万万不能要他性命。   他眯起清冷的眸子,盯着地上的男人,半响后,果然见他的手指头动了动。   他——果然还有一口气。   叶青川上前,抬起脚来,直接踩到了他的背上。   “你不是战无不胜的萧敬远吗,起来。”他的声音淬了冰,冷得犹如来自地狱。   萧敬远的身体开始出现轻微的战栗,战栗之后,他的头也跟着动了动。   他果然醒来了。   “你以为——她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就能安心?”萧敬远几乎渗出血的眸子这么一字一字地问道。   “安心?你们萧家人也有脸和我说安心?我妹妹怎么死的,我妹妹怎么死的?”叶青川扔开那废刀,直接扑过来,掐住了萧敬远的脖子:“你们萧家人,都眼瞎了吗?她从小娇生惯养,连绣个花刺破了手都要哭,结果呢,嫁到你们萧家,被人关到水牢里整整十七年!十七年!”   叶青川目眦尽裂:“你们让那个疯女人代替她十七年!”   没有人知道叶青川心里的恨,如果说萧家人都没有认出来都眼瞎了,那自己呢,自己为什么也没有认出来?自己当时明明感觉到异样了,为什么听信萧家人的言辞竟然没有再追究下去?   如果,如果自己再多怀疑一点,如果自己再多停留燕京城几天,或许就能发现端倪,或许这件事就不会被隐瞒了整整十七年!   “你说啊,你告诉我,她最后,最后——”叶青川哽声道:“她最后是怎么死在水牢里的……”   他是妹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了。   他努力地回想,最后一次和真正的她见面是什么时候,十七年前了吧,她还怀着身子,步伐摇摆,临门望着他。   他记得自己回头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回去。   她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不过没说。   他当时想着,过几天还会再来,过几天吧。   谁知道过几天,叶家出了事,他也被发配边疆,他吃尽了苦头,颠沛流离,一直过了好些年才等来了大赦天下。   一点点地往上爬,治好了眼睛,成为了漯河王的女婿。   这几年,他几乎夜不能眠,他拼命地想,为什么当时他没有多和她说几句话,为什么他没有发现那是假的。   这已经成为一个梦靥,让他睡不能安眠,食不知滋味。   萧敬远在他的步步逼迫下,竟然笑了下,他笑得满是沧桑。   “这都是……我的错,我错了,下辈子,我——”   还没说完这话,他口中狂吐出一大口血。   他艰难地抬起手,仿佛要看一眼自己的手,不过他到底没有看到。   他死了,脑袋无力而颓然地垂落下来。   他的手,也随之垂落地上。   北方凛冽的风苍劲地吹过枯黄沾血的干草,也吹过他的手心。   那个手心里,刻着一个字:萝。 ☆、第142章 第 142 章   第142章叶青川的牵挂   我叫阿炎。   阿炎这个名字,有两个火。父亲说, 因为我生的那年, 漯河城里起了两场大火。   有算命的说, 这个名字不好,本来命中带火, 名字又带了两个火, 火太旺了。   我的父亲哈哈大笑,混不在乎:“命,那是什么?我的女儿,难道也要看什么劳什子的命?我女儿的命,我能做主!”   父亲敢这么说,是因为,他是鼎鼎大名的漯河王。   漯河王,世代永袭为漯河城之王。   而我, 是他唯一的女儿。   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是有资本任性的,我可以上天入地, 可以无所不能, 我永远无所畏惧, 永远盛气凌人, 永远骄纵任性。   我就如同怒放的火焰, 长到了十五岁,漯河城里的人做亲早,其实我已经过了成亲的年纪了。父亲终于忍不住问我, 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我笑着说,当然要找自己喜欢的。   可是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女孩子,在这个年纪就爱做梦,我的梦里却是一片空白,无所依托。   一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我命中注定的劫难,叶青川。   他年纪并不小了,已是而立之年,可是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忽略了年纪,忽略了身份,他站在人群中,就是那么耀眼夺目,只需要一眼,就夺走了我的心。   他眉眼荏弱却不失精致,脸庞憔悴却丝毫不损那肌肤如雪,明明神情寡淡犹如山中冷泉,却让我感到了烈火焚身一般的渴望。   看到他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就是我命中注定要等的人。   我命格中带火,名字中也是火,像我这样充满火性的人,就是在等待那清冷犹如秋月的男人,来中和我生命中过多的炙热。   漯河城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漯河王家的小郡主看中了一个瞎眼的男人。   是的,他是个瞎子,天生两眼不能视物,可是我不在乎。   我对他热情如火,他对我凉凉淡淡,我也不在乎。   无论他怎么待我,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他这山中甘泉,会因我而化为沸腾的熔岩。   我有耐心能等到那一天。   哪怕穷我一生,我也不在乎。   我寻访名医,帮他治好了眼睛。   他说,治好了眼睛,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回到燕京城,去看看他那已经成为别人宅邸的家,去看看他分别多年的妹妹。   我说好,我等着你,等着你回来。   我整整等了三个月,他回来了,可是回来的他却变了一个样子。   他再没了往日清风朗月一般的淡然,浑身充斥着一股疯狂的气息,就好像山中孤兽被人逼至绝境的疯狂。   他说,我是否还愿意嫁给他。   我说愿意。   他还说,可是我娶你是有目的,我不是为了你而娶你,你不恨我吗。   我说不恨。   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他不说,我就不问。   我只要知道,他愿意娶我了,这就足够了。   他之前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愿意,现在却愿意娶我了,这对我来说就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嫁给他,守着他,用一辈子的时间换得他的回首。   为了他,我陪嫁整座漯河城。   一个人,一座城,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你回头看我一眼的那一刻。   ****************************   叶青川是没想到,这辈子妹妹竟然嫁给了萧敬远。   最开始他是很不能接受的,甚至有种冲动,想先杀了萧敬远永绝后患。   上辈子萧敬远是死在他手里的,这辈子也可以,不是吗?   可是妹妹对萧敬远的喜欢,仿佛超乎他所以为的程度,他便开始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件事的发展了。   而这个时候,他也想起来了,上辈子的最后,在萧敬远那双血迹斑斑的手心里,是刻着一个萝字的。   所以,萧敬远和妹妹,在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   叶青川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妹妹要嫁谁,那就让她嫁去吧。这辈子,妹妹的身后有父亲母亲,有叶青川,还有个年幼弟弟叶青越。   这辈子的叶青萝,并不是没有娘家扶持的孤女,她不会再被人那般欺凌的。   这辈子的叶青萝应该是个有资本任性的女孩。   只有备受宠爱的女孩儿,才有资本任性。   这么想着的时候,叶青川想起了一个如夏花如火焰一般怒放在北方的女孩儿,她的名字叫阿炎。   阿炎生辰八字中带着火,名字中也带火,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儿。   阿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才十五岁,十五岁的阿炎对自己一见钟情,至死不渝。在他眼睛复明知道自己妹妹出事后,几近疯狂的他回去娶了阿炎。   阿炎什么都知道的,可是阿炎什么都没说。   阿炎说她是火焰,火焰一旦燃烧,便没有回头路。   阿炎还说,她会等自己一辈子,用自己的一生来等。   可是阿炎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属于她的叶青川。因为叶青川在将这个天下搅个天翻地覆后,死了,死得惨烈。   他不知道回来的阿炎怎么样了,他想,阿炎一定会在狂风怒卷中站在城墙上,痴痴地望着远方,望着那个永远不会归来的叶青川。   这辈子,在没有完成他要做的事情前,他没敢去漯河城看一眼阿炎。上辈子的他无所畏惧,不懂得什么叫辜负,这辈子却开始忐忑起来。   他害怕看到他的阿炎。   他一步步利用自己上辈子的所知,开创着属于自己的势力,奠定了自己和萧家抗衡的根基,又眼看着阿萝嫁给了萧敬远,度过了那命中注定的劫难,生下了一对软糯可爱的龙凤胎,又看着那龙凤胎慢慢长大,会叫舅舅了,会四处在院子里跑了。   至此,他再无什么遗憾和牵挂了。   他重活一辈子后,对阿萝的责任尽到了。   松了口气,他终于一个人骑着马,离开了燕京城,前往那个遥远的北方,前往那个阔别了一辈子的漯河城。   这个时候的阿炎,应该才十三岁吧,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他第一次见到阿炎的时候,她已经十五岁了,不知道更早的她是什么样子?   他在一片黄沙中看到了那被黄沙笼罩的漯河城,骏马嘶鸣,他停下来望过去,只见城墙上一个穿火红裙子的女孩儿,正提着一杆长矛,和旁边的将士说着什么。   阿炎……   叶青川的眼睛竟然开始模糊了。   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他都没哭过,可是现在,重新看到那个根本不可能认识他的阿炎,他竟然想哭。   他紧紧攥着缰绳,甚至有一刻的徘徊。   他真得要走进漯河城,走进阿炎的生命吗,是不是就这么牵着马,回头离开,对她来说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没有了叶青川的阿炎,是不是会更开心些?   上辈子的他,从头至尾都在利用那个像火焰一般为自己燃烧的女孩儿,这辈子,自己为什么不放过她?   没有自己,她可以当她快活无忧的小郡主,可以在漯河城里肆意挥洒她的青春,可以由她的父亲挑选一个忠厚又疼爱她的丈夫,可以和丈夫生一群可爱的小孩儿,就像这辈子的阿萝和萧敬远一样。   他为什么又要去搅乱她那么骄傲的人生?   想到这里,他勒紧缰绳,便要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这辈子,没有她,其实她可以更好吧。   可就在这时候,一支羽箭凌空而来,对着他的眉心。他微微侧首,羽箭落空,擦着他耳边过去。   回眸望去,只见城墙上的红裙女子,手握长弓,居高临下地对着自己的方向。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十三岁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嘹亮,满溢着骄傲,盛气凌人。   他望了眼扎在地上的羽箭,轻轻笑了下,望向那姑娘。   阿炎……她的性子一如上辈子那般,只是更骄纵更可爱,也更像凌晨时分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   “怎么不说话?来人,把他拿下!”女孩儿指挥着手下人。   于是叶青川很快就被包围了,长矛对准了他,他没做任何反抗,就被带到了女孩儿面前。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到漯河城有什么目的?”她挑眉,审视地望着他。   他却痴痴地望着她的眉眼,看着她神采飞扬的动人,绽开一个温柔如水的笑。   阿炎一怔,拧眉:“都已经被拿下了,竟然还笑,莫不是个傻子?真是可惜了,白长了这么好看的皮囊。”   底下人过来请示:“郡主,这个人怎么处置?”   阿炎看看叶青川那如诗如画的容貌,再看他一身穿戴,知道非富即贵,当下骄傲一笑,得意地道:“或许是个奸细,或许是个逃奴,也或许是个傻子……不过呢,管他是什么,就留在本姑娘身边伺候着,当个奴才吧!”   “这……”底下人傻眼了,来历不明的人,怎么可以留在郡主身边。   然而阿炎决定的事儿,别人哪里反驳得了,于是叶青川就留下了。 ☆、第143章 第 143 章   第143章叶青川和阿炎   “喂喂喂,你怎么这么笨啊, 让你投个气球都不会!”阿炎很鄙视地谴责叶青川:“亏你生了个好皮囊, 竟然连个奴才都不会!”   叶青川没有抱怨没有回嘴, 什么也没有说话,只是含笑望着她, 甘之如饴。   阿炎看那黑幽幽的眸子仿佛深海一般, 里面荡着自己都看不懂的什么,不知为何,竟然心跳快了几下,脸上微红,扭过脸去,咬咬唇道:“果然是个傻的,真是白瞎了!”   玩气球是不会的,阿炎又带着叶青川去投沙包。   “这边这边!往我这边扔, 你懂不懂!”   “哎呦,你跑过来做什么,别挡着我!”   阿炎气死了。   刚才别的丫鬟把沙包扔过来, 她应该去接的, 肯定能接住, 结果这傻乎乎的奴才竟然自己去挡住, 害得她没接成沙包。   “百无一用是皮囊啊, 你笨死了,连当奴才都不会,赶明儿把你赶出去!”   阿炎凶巴巴地叉着腰, 对着犹如美玉的男子训斥。   男子不言不语,默不作声地接受着她的谴责。   “你挨骂竟然也不恼呢,你不在乎吗?”阿炎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可是男子回应的,是抬眸的一笑。   在漫天黄沙中,在那古老而斑驳的城墙下,身穿简陋粗糙奴才衣裳的俊美男子,对着她一笑。   那笑,干净清澈,犹如山涧叮咚清泉,洗涤了漯河城的黄土,驱赶了阿炎的怒气,也加重了阿炎的气息。   阿炎拎着马鞭,走到了男子身边:“跪下。”   叶青川屈膝,跪下。   阿炎用马鞭挑起男人的下巴,玩味地审视着这张脸,这是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她从看到这张脸的第一眼,就觉得太好看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可是这么好看的男人,在她面前卑躬屈膝任凭驱使,从来没有半点怨言。   他明明出身富贵之家,为什么来到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目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说出来。”   “说话啊,我知道你会说话,少在本郡主面前装哑巴!”   “你说不说?不说是吧?好,来人,把他扔到粪坑里去!”   不知为何,她直觉这么好看的男人,一定比较爱干净。   果然,男人开口了:“小郡主。”   他说话的声音随着风传来,很好听,就好像小时候母亲在耳边轻轻哼唱的那种调子。   温柔到让人心酸。   阿炎怔了下,低头凝视着这个俊美无匹的男人。   她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奴才来到小郡主身边,是前世欠了小郡主一条命,想用这辈子来偿还报答。”   男人垂眸,声音恭敬诚恳。   阿炎愣了好半响,拧眉,盯着这匍匐跪在自己脚下的男人,望着那世上无匹的容貌,回味着刚才那堪比仙乐的动听声响。   过了好久,她终于抬起手,扬起鞭子。   鞭子滑过长空,落在男人背上,男人跪下的姿势丝毫不动。   阿炎又是一鞭子,狠狠抽下去。   “这不是当我是傻子吗?虽然本郡主美貌如花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人前来求婚,可是你演技太拙劣,谎言太虚伪,本郡主又不是三岁小孩,岂会被你欺骗?”   阿炎一口气抽了二十多鞭子,这才歇下气来。   “来人,拉下去,打发干点粗活吧!”   背上已经被打得血迹斑斑的叶青川被拉了下去。   他被派去搬土砖,挖泥沙,还要负责给旁边的牲口喂草喂水。   叶青川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干过这种活,他这样的男子,就算发配边疆的时候,也仿佛天生能获得别人的照顾,而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   不过现在,他二话没说,闷头干了,还干得很不错。   于是漯河城的士兵们提起这个叶青川,都是“那个长得像女人干起活来像牛一样的奴”。   而鲜衣怒马盛气凌人的小郡主,仿佛已经忘记了曾经陪伴在她身边的俊美男人,她继续玩乐,继续唱歌,继续骑马,继续享受着属于她小郡主的人生。   一直到某一天,她喝了几盏葡萄酒,酒意熏人,她微醉在榻上。   “爹爹不让我喝酒,不过我却觉得,这个葡萄酒,喝起来那么好喝,好喝到比得过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美味。”   “我觉得我现在在飘,飘在空中……好舒服啊……”   她傻傻地笑,让自己的衣袖甩起来,在昂贵的大块波斯地毯上转圈圈。   “可是,我又觉得,我好像需要一个人来陪我……”   她歪头倒在那里,想了想,便吩咐侍女:“把那个好看的却又很会说谎的男人给我带来。”   “好看的,会说谎的?”由于隔了太久,侍女们都已经忘记曾经陪伴在小郡主身边的那个男人了。   阿炎小郡主不高兴了:“就是像天上月亮的,像山里清泉的,那个男人……那个好看的男人啊……”   侍女们窃窃私语半天,终于明白了,敢情就是那个被郡主狂打一通后跑去做苦力的男人啊!   于是侍女们连忙让底下人召唤叶青川。   可怜的叶青川此时正在挖马粪,脚上腿上都是粪点子,就连脸上都被溅了一些。侍女们一见到这个人,纷纷捂住鼻子,傻眼了。   这……这要是放到小郡主面前,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吧?   众人一合计,赶紧把这个男人放到水里洗洗澡,再给喷上点香水,洒上点香粉。   于是被弄得香喷喷的男人,身上穿着雪白的袍子,来到了小郡主阿炎面前。   阿炎朦胧醉眼,看着眼前那世间少有的绝美男子,看他肌肤白如玉,长发黑如墨,看他一袭白衣堪比神仙。   她不爱读书,词句匮乏,以至于大着舌头结巴了一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男人的美。   他太好看了,好看得让她想哭。   “过来。”她招招手,吩咐他。   叶青川定定地望着这个白日里不可一世的小东西,看她在灯影下的朦胧倩影,看她娇憨地缩在那里,醉眼如雾。   他想起了上辈子,上辈子他们的洞房火烛夜。   其实当时的他很潦草,心里压着重重的石头,他怎么有心情享受他的洞房火烛夜。   以至于他都没有认真去看她在灯光下的忐忑和期待。   微微垂下眸子,他走到了她面前。   他入目的是秀气白净的小脚丫,脚丫上有十根指甲,每一个都仿佛贝壳一般透着粉泽,好看精致匀称。   “傻瓜,你为什么盯着我的脚看?”小郡主翘翘她最大的那根脚趾头,挑眉望着他。   “好看。”他依然不曾抬头,只盯着她的脚看。   这辈子,在她面前,他可以低到尘埃里去。   小郡主咯咯咯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抬起脚来。   于是他跪在了那波斯地摊上,让她的脚踏在自己膝盖上。   “帮我揉揉嘛!”她的声音娇嗔动人。   “是。”他抬起修长白净的手指头,爱怜地轻轻抚摸过她的脚,最后在她脚上按摩起来。   小郡主开始觉得痒,咯咯地笑,便用脚来轻轻踢叶青川,后来不知道怎么,那脚便踹向了叶青川的胸口处。   叶青川牢牢地抱住了那脚,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小郡主不笑了,烛光迷离,她醉眼凝视着底下跪着的男人,红晕布满俏颜,娇唇微微撅起。   在这遥远北方的漯河城,女人成亲都比大昭的燕京城来得早。   而她,身为漯河王的女儿,天之骄女,有资本去随意挥霍人生,更有资本随意去睡一个两个她看得过眼的男人。   今夜,她喝醉了,她心中空荡荡的,身体的某一处也空荡荡的,她需要抚慰。   男人跪在那里,沿着那细致净白的脚往上,最后爬上了榻,爬上了天之骄女的小郡主。   他很温柔,温柔得像是膜拜稀世珍宝,而她,在那带着酸疼和愉悦的极致中,几乎哭出声。   那一夜,他一遍一遍地疼爱她,跪在那里抱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目光看我?”其实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感觉到了,他望着自己的样子,仿佛自己是她失落的至爱。   “因为我爱你。”   “爱,爱是什么?”   “爱就是,把你放在心坎里,一辈子,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只有一辈子吗?那下辈子呢?”   男人一愣,默了很久,才道:“对,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当然,更有上辈子。”   “那你为什么爱我啊?”   “爱,需要为什么吗?”   “那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我疼。”   “啊,我还以为这种事只有我在疼,原来你也疼?可是我只疼了一下下,你怎么现在还在疼?别哭了,我给你吹吹吧。”   男人太好看了,以至于盛气凌人的小郡主,不舍得他哭。   黑暗中,叶青川望着趴在自己胸口给自己吹气儿的小郡主,抬起手,温柔地将她环住。   她说,她会一直等在漯河城的城墙上,等着他回来。   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她有一辈子的光阴慢慢地等着他。   可是他终究让她失望了,她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没等到自己。   幸好,她和他还有下辈子。   这一次,他们依然可以等一辈子。   换他来等。 ☆、第144章 第 144 章   第144章大团圆   “青川叔叔,咱们还有多久要燕京城啊!”阿炎噘嘴撒娇, 赖在叶青川怀里晃悠他的胳膊。   “叫哥哥。”   “哼, 你这么大了, 我为什么不能叫你叔叔呢!我爹说了,放着大好才俊不要, 干嘛非要找你这么个老的!”   叶青川无奈笑了笑, 宠溺地戳了戳她的脸颊。   “那你告诉他了吗?”   “我哪里知道!”阿炎委屈又无奈地摊手:“我就纳闷了,明明最初见面,我越看越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怎么我就上当了呢?怎么就让你睡了呢?”   她记得她当时坚定地想着,这个男人好看,是红颜,注定祸国殃民的,可万万不能上当, 还是赶紧送出去让他挖粪坑吧!   “你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叶青川挑眉笑着。   “为什么啊?”阿炎疑惑地看着他笃定的神情。   “因为——”叶青川凑到了她耳边:“第一,我会跪,第二, 我会揉, 第三, 我会亲, 第四, 我会——”   他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耳语声告诉了她最后一个字。   她腾的一下子,脸上通红。   “你这个无耻之徒!”   她真得上当了, 被骗了。   他看上去老老实实地去挖粪坑,老老实实地跪在她面前,可实际呢,却开始悄无声地勾搭她了!   而他刚才说的那四个步骤,不就是第一夜他睡她的步骤吗?   她愤而伸出手指头,揪住他的耳朵。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不是故意跑到漯河城勾搭我的?”   “是。”他很老实很老实地这么回答。   “那你为什么勾搭我?”她凑到他脸上逼问。   “因为我爱你。”他声音醇厚好听,眼神无比认真。   她险些被这种眼神晃瞎,不过一个凝神,她决定还是不能上当。   “叶青川,虽然我肚子里怀了你的宝宝,不过这并不是说我不能把你休了,我只要不想要你了,直接踢你两脚,让你滚一边去!”   “是,我的郡主阁下,你随时都能踢我休了我,随时都能不要我了。”   “那你还不说实话!”阿炎趴在男人怀里,仰起下巴,趾高气扬地逼问。   “你要我说什么?”叶青川老实无辜地反问。   “我——”阿炎语顿,被他这么一搅和,她又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   不行,得慢慢来,要逼问的事情太多了,他身上疑点太大了,她必须一点点地搞清楚。   而最最最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   “说吧,那一夜,就是咱们做那啥第一夜,我瞧着你还挺厉害的,你真是第一次啊?”   哼哼,以前该不会有过别的女人吧?   “我怎么厉害啊?”叶青川含笑问怀中盛气凌人的女人。   “你,你——”阿炎回想了下那一夜,脸上红了红,不过还是说:“你不是又会亲又会揉又会那个什么吗?”   她本来只是觉得自己到了年纪,想找个好看的奴才随便玩玩,玩过之后一脚踢飞就行了。   谁知道,他的手段太高明了,让她食髓知味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从那之后,她就不能离开这个男人了。   夜里睡觉,非要抱着他才行。   夜路走多了总是会碰到鬼,她睡男人睡多了就难免怀孕,一不小心,她就怀霞了他的孩儿。   这个事儿自然是瞒不住,被爹爹知道了,爹爹大怒,直接把叶青川拉出去痛打一顿。   痛打过之后,商量着解决之道,说是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让她赶紧成亲。   她不舍得,坚决要留下。   爹爹无奈:“谁肯要你肚子里的小杂种啊?”   阿炎:“喂爹爹啊这可是你亲外孙你怎么可以说是杂种呢!”   爹爹:“不当杂种也行,你赶紧嫁给这个杂种的爹,这样子,这孩子就不是杂种了。”   阿炎想想也是,只要给孩子爹一个名分,她的孩子就不是杂种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招婿了这个男人。   成亲那天,她才知道,原来他叫叶青川啊!接着又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比自己大十五岁啊!   这可真是亏大发了,一个大自己十五岁的男人。   满心觉得自己亏了的阿炎,想起那一晚的事,咬牙切齿。   当初她懵懂无知,不知道他对自己使出多少手段,如今慢慢地睡得多了,也就知道了,那根本是叶青川叔叔在勾搭无辜无知清纯少女啊!   “反正你就是厉害!我不管,你必须说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厉害?”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厉害,既然不知道自己厉害,又怎么说明白自己为什么厉害?”叶青川一本正经地这么道。   阿炎语塞。   这话怎么跟绕口令一样呢?   不过她是谁,她是漯河王的女儿,她很快整理思绪:“那你就只说一件事,你之前有过其他女人吗?”   “之前?”   “对!”   叶青川幽深的眼眸微动。   之前,他当然是有过女人的,有过一个叫阿炎的女人,一个痴痴望着他的女人。   阿炎看他那眼神,顿时觉得不对劲了。   她盯着他,心碎地道:“你,你,你果然有过其他女人是不是?我就知道,怪不得你那么懂,原来你早睡过别人了,不行不行,我亏了!”   说着间,她就要往外马车外面跑:“我也得睡一个去,这样才能扯平!”   叶青川一把将她拉住,狠狠地按在他怀里,之后俯首下去。   他力道很猛,以至于自诩功夫不错的阿炎都没能反抗得了。   他的吻来势汹汹,霸气凌人,满满的占有欲,甚至带着一点狠厉。   当一切结束时,阿炎委屈地摸着自己的唇,那里已经红肿破皮了。   “你这是做什么,太狠了!”   说好的温柔忠诚跪地按摩男呢?   叶青川伸手将她按在怀里,轻轻安抚她的后背。   “本来我可以放过你,是你不放过我。”他闭眸,轻缓地道:“既然你这辈子不肯放过我,那我就会缠你一辈子。以后不许说其他男人,我真得会生气。”   阿炎埋在他怀里,心尖儿都在颤。   她看出来了,他生起气来,还挺让人害怕的。   平时他可以跪在自己面前一脸老实地哄着自己敬着自己,可是自己不能提其他男人的。   他在吃醋,吃起醋来很可怕。   可就是这样可怕的男人,让阿炎心花儿绽放,绽放得都迎风颤。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被他迷了魂。   她哆嗦着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仰起脸,去够他的唇。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爱你,好爱你……”她呢喃着道:“好像爱了你几辈子……其实你怎么样都没关系,我不管过去……只要你现在是我的就好了……”   叶青川怔怔地望着怀里的女人,他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阿炎,上辈子那个在自己怀里哭泣的阿炎。   他咬牙,心头仿佛被什么割了下,痛得不能自已。   狠狠地抱她在怀,用平生所有的温柔去亲她。   一边亲,一边道:“阿炎,你记住,我只有你,从来都只有你。我只亲过你,只抱过你。”   “从来没有其他任何女人。”   两辈子,只有一个你。 ☆、第145章 番外   第145章大团圆结局   “青川哥哥,”一向盛气凌人的阿炎竟然开始忐忑起来了:“你们家人会不会嫌弃我啊?会不会不喜欢我啊?你们燕京城的人, 不是都很讲究礼仪吗?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成亲都没知会他们一声, 不认我这个媳妇啊?”   阿炎虽然远在漯河城, 可是却也不傻,她知道中原一代礼仪繁琐, 也不知道这是天子脚下, 讲究多,她怕是不能入这些“城里人”的眼。   叶青川看她这样,也是笑了。   他抬手捏了捏她柔滑的脸颊:“这看着还是咱们漯河城最骄傲最美丽的小郡主吗,怎么竟然操心起这种事来了?”   “哼!不许打趣我!”   阿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人家说了,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我可是第一见。”   叶青川听了,更加笑起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丑媳妇?”   阿炎顿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不满地瞪大眼睛,跺脚:“你才是丑媳妇!你丑死了!”   一番发泄之后,她再次平静下来, 望着窗外的人流车马, 这是漯河城想象不到的繁华。   住在这么繁华富贵地方的叶青川家人, 会是怎么样的呢?   “阿炎, 你不用怕。”温柔修长的大手轻轻地抚慰着她的脸颊:“我父母都很好的, 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真的吗?”   “那是自然。”   他将她揽在大腿上,温声安抚她道:“你看,我都已经而立之年了, 到现在都没成亲,我家人其实很着急了。”   到了这个年岁,他的父母确实急得不行了。   阿萝的孩子都已经开始读书识字了,就连叶青越都已经迎娶了望都侯家的女儿,听说弟妹今年也怀了身子,马上就要生了。   而唯独他,一直孤零零一个人。   之前任凭他们怎么说,他都坚持不娶的。   这些年,父母几乎都已经对他绝望了。   甚至说了,只要他能娶,便是娶一只母鸡回来,他们都没意见。   如今他外出几个月,忽然就带回来一个俏生生的媳妇,还是堂堂漯河王的女儿,他们怎么可能不满意呢?   “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一定会喜欢你。我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也就不提了,我那妹妹,温柔得很,一直盼着我能给她娶个嫂嫂,你和她一定合得来。”   “啊?原来你还有个妹妹啊。”阿炎都没听他提起过家人。   “是,我有个妹妹。”叶青川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想起,上辈子为了妹妹辜负了她。   “她早就嫁人了,现在有四个孩子,最小的才一周岁,胖乎乎的很惹人喜欢。她嫁的是萧敬远,这个你听说过吗?”   “萧敬远?原来你是萧敬远的弟弟!”阿炎当然听说过,大昭鼎鼎大名的人物。   叶青川笑,捏捏她的脸颊:“那不叫弟弟,那叫内弟。”   “内弟?”   “对,就是内人的弟弟。”   “内人?”   “内人就是媳妇的意思。”   没奈何,叶青川抱着自己的小娇妻,开始温柔地给她讲述这些讲究,内人是什么,鄙人怎么回事,诸如此类,又笑谈起自家妹妹的几个孩子。   而阿炎听着他那番话,想象着在繁花似锦的燕京城里,住着这么一户人家,他们父母和睦,儿女孝顺,小娃儿调皮可爱,一家人幸福地这么生活着。   她满意地长出了口气:“我忽然觉得,他们并没有那么可怕嘛!”   这话刚刚落下,他们就已经来到了燕京城大门前。   而一进大门,那边骑着马前来迎接的人就到了。   阿炎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看那熙熙攘攘人群,看那锦旗飘飞,看那酒楼店铺林立,看那叫卖声连绵不绝,这真是看得兴奋不已。   “果然是天子脚下,和咱们漯河城不一样啊!”   “过一些日子,还有灯会,等晚上我带你出去看灯会,一定让你大开眼界。”   “真的真的?”   “夫君什么时候骗你过?”   “夫君真好!”   阿炎喜欢得简直想抱住这个夫君不撒手。   穿过繁华的街道,车辆终于停在了叶家大门前,刚一下车,就见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携手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站在台阶前。   阿炎约莫猜到那就是叶青川的爹娘,当下都没敢细看,只觉得他们一个威严一个温柔,看上去就是好人!   当下被叶青川扶着下了车,就被迎过去。   “早收到信了,说是这几天到,每日都派人过去城门外等着,不曾想今日就接到了。”妇人过来,拉着她的手,笑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阿炎都看傻了。   哦,怪不得叶青川那么好看,原来他有一个更好看的娘啊。   就这么稀里糊涂懵懵懂懂地进了内院,这一重重的阁楼,一进进的院子,还有那各种摆设各种花圃,都看得阿炎目不暇接。   最后终于坐定了,又听说什么“姑娘”回来了,于是又站起来。   待到那“姑娘”进来,这才发现,来人是个约莫二十几岁的妇人,被一挺拔男子牵着手走进来。   那妇人——阿炎呆呆地看着,看得更加傻眼了。   原来还有更好看的人啊!   这比叶青川,比刚才那个娘,都要好看一百倍!   这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啊!   “嫂嫂,一路辛苦了,快些坐下吧。”   对方笑着招呼自己坐,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好,好,好!”阿炎嘴里应着,还忍不住继续看那妹妹。   众人见她天真娇俏的模样,一时都忍不住笑了。   唯独叶青川,轻轻碰了下她的腰:“喂,你能不能悠着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个妹妹真好看,我看一辈子也不腻!”阿炎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大家伙一愣,之后便忍不住再次笑出来了。   那妹妹还跑过来,搂住了她,之后还问她几个月了,可会呕吐,还说要给她一个什么好东西。   她自然是高兴,连连点头。   而旁边的叶青川,原本还是温和带笑的,此时却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   到了晚间终于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叶青川对自己的小妻子抱怨。   “你觉得我好看还是我妹妹好看?”   “你妹妹!”阿炎毫不客气地这么道。   “那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我妹妹?”   “你妹妹!”阿炎直接打破了叶青川最后的幻想。   “呵呵,可惜啊,我妹妹是女人。”   “我最喜欢女人了!”阿炎继续让叶青川心碎。   叶青川着实一楞,之后摇头,无奈地道:“你这个笨蛋,笨蛋。”   阿炎快乐地转圈圈;“燕京城太好玩了,有集市有庙会有各种好看的衣服首饰,还有温柔的娘更好看的妹妹,妹妹还要带我去灯会玩送给我各种衣服各种好玩的玩意儿!”   之后她显摆地告诉叶青川:“你妹妹说了,妹夫竟然会做各种木头玩意儿,小车儿小马都是会自己动的,她说让妹夫送我几个呢!”   叶青川头疼:“不要想多了,我们只留在燕京城几天,过一段日子就得回漯河城了?”   “什么?回去?”阿炎睁大眼睛,之后摇头:“不行,我得给我爹写个信,告诉他,他女儿不回去了。燕京城是这么好玩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回去那个鸟不拉屎狗不下蛋的地方呢?我就留在这里了!”   “这可不行。”叶青川的脸都要耷拉下来了。   “为什么不行?”阿炎不可思议地摇头:“这不是你的家吗?我嫁给你了,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留在我家里,这有什么不对吗?”   对,对极了,他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能想出这么明白的道理。   “难道你忘记了,我是入赘啊,你爹招赘了我,我作为漯河王的女婿,是要继承漯河城的。”   “对啊!”阿炎想起这件事了。   想当初,还是她要求他必须入赘,不然就不让他当孩子的爹呢。   “你入赘了,你入赘了,所以——”   她想了一番,忽然两眼绽放出动人的光彩:“有了!”   她兴高采烈地道:“你入赘了漯河城,所以你以后要去继承漯河城,那你回去吧!我留在这里,不就行了!”   “你——”   “就这么定了!”   事情,由此拍板。   叶青川无奈地仰天叹,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下我的专栏吧,收藏了专栏,作者积分就能高点,高了的话听说天上会掉金子。 本书由 林真逸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