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重生了他没有》 作者:木葉江水 文案 夏澄的一生毁在苏恒手上, 好不容易有了重生机会, 他却阴魂不散地跟在她的身边。 苏恒陪着夏澄长大, 他却没把握能说服她选择同样的人生, 当他终于见到过去的自己, 才终于明白, 爱上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 温馨提示 1.虐渣男。 2.亲们请抬头看,这是幻想现言,所以一点也不现实。 3.结局女主HE。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重生 七年之痒 主角:夏澄,苏恒 ┃ 配角:陆致远,袁莉 ┃ 其它:回到过去 第1章 楔子 有时人活得越好,日子过得越是风生水起,就会更相信命。尤其是对比那些条件差不多的人,却活得比自己好的时候。   夏澄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的同学跟朋友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恭维她,“夏澄啊,你真是个好命的女人。”   丈夫事业有成,儿女成双,家庭美满幸福。   他们两个从复读班开始交往,双双考上大学,毕业五年后结婚,婚后十年夫妻感情仍旧很好,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这当然只是场面话,潜台词是夏澄何德何能,拥有现在的身分地位。   夏澄周围的人那样评价她,而她的至亲好友无时无刻提醒她应该知足,现在的一切,都是她的丈夫辛苦在外打拼给她的。   她也如他们所想,本分、尽责而且认命地当她苏家的媳妇。   生活优渥,家庭和乐,如果再说她有什么不满意,别人会摇头指责她矫情,只有过得太闲的人才会成天胡思乱想。   假使不是发生那样的事,那虚伪的假象应该能永远存在下去。   美容spa会所附设的美发店内,几个刚做完疗程的太太们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魏丽馨桌边的电视看。   其实每个人的位置前都有电视,也可以转到同一个频道,但大家就是不约而同,撇过脸,不发一语地望着萤屏上出现的画面。   余月华冲好头发,由设计师助理领到自己的座位,她没有坐下,反倒站到魏丽馨背后,假意地问了一句,“刚刚你们不是聊得挺开心的,怎么我才离开一会儿,你们就都安静了?”   何茹看她一眼,视线又转回电视里,淡淡地说:“记者会开始了。”   这是T市近来最轰动的一件八卦消息,说不晓得那是骗人的,不过因为彼此都是有身分的人,所以她们故作矜持,没有多说话。   不久后,萤屏里出现一个仪容端庄,长相秀丽的女人,。   在镁光灯不断地照射下,她精致的脸孔,隐约透出一股苍白和憔悴的味道来。   她直挺起脆弱的身板,用坚定且不容质疑的语气,捍卫她的婚姻与丈夫的名誉,“我的丈夫苏恒是个爱家顾家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对不起家庭的事,那些照片不过是角度的关系,一切的谣传都是周刊在捕风捉影,我们夫妻共同对此事保留法律追诉的权力。”   那女人说完话,就在一群保安的护送下,离开记者会现场。   萤屏外,诺大的美发店里,只剩下吹风机呼呼吹着的声音。   这情况跟外头一般的美发店不同,至少她们不像那些一般的婆妈那样,看事情流于表面,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直接挂在嘴巴上。   市场外头的绿化带,聚集一群太太们,她们看着手机,赤/裸裸且毫不客气地发表自个儿的意见。   “唉,男人就是贱骨头。”   “没想到,连苏恒形象这么好的男人也不例外。”   同样的记者会在一众白领丽人,跟大学女孩们的眼里,又是另一种看法。   她们有风华正茂的青春,所以评价起这件桃色八卦来,底气特别足。   “我说,这种渣男都是女人作贱自己,才会惯出来的。”   “渣男贱女呗,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丢光女人脸了这是。”   “要是我,狠狠敲他一笔赡养费,这种恶心的公用黄瓜不分,要留着等过年吗?”   美发店里的富太太们,依旧沉默着。   或许是物伤其类,对于这样的事,她们见得太多,又或者刚好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们老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今天的事,还是让她们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粉饰太平,视而不见,端起正妻的架子不跟外头的小三一般见识,这些道理跟方法,她们自然懂。   男人在外头交际应酬,总是免不了遇到诱惑。   在场的贵妇家里,谁没处理过这样的糟心事。   大多数的时候她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亲自出马给对方一个警告或教训。   可像苏恒的妻子-夏澄那样,必须对着媒体,发表相信丈夫的言论的,却是少之又少。   多惨的例子,更何况夏澄跟她们处在同一个社交圈里,就算不熟好了,也都彼此认识。   夏澄今日面对的耻辱,她们无一不感同身受。   她那不堪的处境,就像在她们的旧伤跟新伤上撒盐。   魏丽馨轻轻地叹口气,关掉电视,大伙儿很有默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转头看向身前的镜子。   余月华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眼袋,心里想也该再去做抽脂去除眼袋的手术,但脑海里忽然浮现刚才夏澄在记者会上,那张温婉美丽的脸孔。   她扯了扯唇角,低下头看手里的杂志,那上头才是真正所谓的年轻女孩。   再会打扮,再会保持不变的美貌又有什么用。   老了就老了,男人喜欢的,永远是二十岁的女孩子,像她这种老了的黄脸婆,动了手术,老公还嫌假,狠一点的时候,还骂她无聊,没事找事干,专去做些恶心人的事。   不巧,余月华翻过页,看到自家死鬼最近勾搭的小明星照片,她在杂志的内页一角,巧笑倩兮,尖尖的下巴彷佛能将纸页凿穿一个洞,说不是整形的,谁信呢,除非她妈正好是只狐狸。   余月华胸口堵着一口气,将杂志丢回镜前的桌子。   她心里清楚得很,从来被她老公嫌弃的都不是整形这件事,而是她这一整个人。   男人做错事,对不起她,固然可恨,但永远比不上他话语里不经意透露出的嫌弃语气,那才是实实在在最打击她的。   一个人在外乱搞,连尊重也不给你了,却连你的尊严跟自信也要剥夺去,能不成为最让人痛恨的事情吗?   设计师助理在背后按摩余月华的肩膀,感觉得出她的心情不好,找话题与她闲聊。    “要我来看,苏太太可比诽闻里那个女人漂亮多了,我是苏先生也不会眼瞎放着家里漂亮的老婆不要,去选那种货色。”   但余月华没兴趣回应她,只是冷冷淡淡,极其敷衍地“嗯”了一声。   那些化脓腐败的伤口,本来应该见不得光的,最好是默默舔舐,不需要任何不相干的人来施予同情。   可事业尤其需要注重形象的苏家,敌不过狗仔连日的聚集追赶,由苏家老太太一声令下,让夏澄出面开记者会,平息外界的纷扰流言。   大老婆都站出来说话力挺自己的丈夫了,其余看好戏的人,怎么能不闭嘴?   事实证明,闭嘴是闭嘴了,但那对夫妻一直给人恩爱的形象,也在这件“酒店门”的偷拍事件后,彻底宣告破灭。   记者会后,夏澄第一时间上了私家轿车,在保安的车队护送下,回到苏家大宅。   她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苏老太太请安,并且报备今天在外发生的大小事。   “妈。”夏澄嘴上恭敬地喊,但那份尊敬并不存在她的心里。   苏老太太点点头,既没像往常那样,故意找些她做得不太妥当的事情来提点她,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跟今天记者会有关的话。   “我累了,你不用待在这里,上去吧。”苏老太太转过头,身旁的保姆张春立刻伸手扶起她。   夏澄自觉地走向前,跟着张春,扶着老太太进房里休息。   出了房门,因为张春是待在苏家工作很久的人,她趁着夏澄上楼的空档,轻声安慰说:“太太,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基于所处的身分立场,张春本不该多嘴说这句话,但夏澄为苏家所做的一切,外人也许不知道,可她却是一路走来,亲眼见证过的。   夏澄垂下眼眸,轻扯嘴角,“张姨,谢谢你。”她顿了顿,“晚餐的事,再麻烦你,如果先生回来,你再跟我通知一声。”   “是,那我先去忙了。”   张春知道夏澄一向脾气好,不管面对再糟糕的情况,也总能把事情处理得有条有理,但她没想到,即便是发生这样的事,夏澄依旧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夏澄回到卧房里,机械化地走进更衣间。   她挑选好衣物,再拿出来,工整地平放在床上,她进到浴室,脱光衣服,踏进玻璃门隔开的淋浴间内。   哗啦啦的热水,从顶方固定的大型莲蓬头洒落下来。   夏澄以前只用手持的莲蓬头沐浴,她总觉得头上那东西,偶尔开错一次就会造成她不小的困扰,更怀疑当初安装这个的目的何在。   今天她总算明白了。   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不管她做再夸张,再掉价的事,她自己同样看不见,听不到。   难过到这种地步,身心再也承受不住时,只能连自己也给骗了。   让内心里所有的不甘,通通随水流,冲进排水管里。   如果她的爸爸还在的话,会怎么心疼她?   夏澄待在浴室里很久,直到皮肤起皱泛白,她才穿着浴袍,从里头出来。   她坐在床沿,有了一时半刻的呆愣,她没想到要换穿衣服,或吹干头发,也没注意到脸上只是冲过水,没卸干净的残妆。   夏澄的脑袋里呈现短暂的空白,因为人一旦花了太多力气伤心,就会脱力,然后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   安静的房间,空气彷佛停止流动,沉闷凝滞得几乎让人窒息。   夏澄还想喊,像刚刚那样在水声的掩饰下喊,可她到底还残存一些理智,再说她的喉咙已经开始疼痛,如果继续嘶吼,也许明天会发不出声音。   这时,抽屉里她的另一只手机,不停地传来震动。   原本她拿的那只,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已关机,能打到她这只手机里来的人,只有她极为亲密的朋友。   打开来,上头是洋洋洒洒,一则又一则,由她继母的亲生女儿徐宁,寄来的巨长短信。   夏澄只淡淡扫过一眼其中一则的一小段。   “......当初跟我打架,抓我头发,骂我是小三女儿的夏澄去哪里了?你是傻了?怎么不拿出那时候的一半魄力来。”   夏澄握在掌心的手机震得发烫,她默默地关机,将它收进抽屉的深处。   她站起来,坐到梳妆台前,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步骤,慢慢地卸好妆,再进到浴室里洗好脸,擦上保养品。   在收尾的时候,门外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   她晓得是苏恒回来了,但她没有站起来,甚至也没有转过头看他。   苏恒脚步在夏澄的身后停顿了一下,她低着头没说话,事情发展到现在,吵也吵过,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顶多又是一场无谓的争吵。   可谁都不开口也不对,彷佛他们夫妻之间,真的已经无话可说。   那种无声的沉闷,比争吵更让人无能为力,像一股巨大的漩涡,把她狠狠地扯进去,再撕成碎片。   夏澄一直告诫自己,既然今天肯为他的颜面站出来澄清,就不要再拿这件事跟他吵,那样只是便宜了外头的女人,白白消磨他们还仅存的感情。   只是她做不到心平气和,她吞不下这口气。   夏澄想不管不顾地大哭大闹,可临到头来,在看到苏恒时,她不过是抓紧椅子的两侧,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苏恒走到她身后,举起双手,宽大的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他嘴唇阖动,终于吐出几个字,“澄澄,今天辛苦你了。。”   她没等到他一句真诚的道歉,过去发生同样的事情时或许有过,她已经忘了,但这一次,他从没有对她说过对不起。   夏澄心中的怒火,从炽热燃烧的红色,逐渐转为幽幽的蓝色,那不代表她不生气,因为蓝色的火焰才是温度最高的。   她垂眸,一声不吭,许久后,在苏恒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她抬起头,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夏澄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呓语,没有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苏恒不做声,他蹙起眉心,静静地凝视她。   夏澄忽然摇摇头,自嘲地说:“当然不是现在,再等一段时间,至少不是在媒体追着这件事的时候。”   怎么说出这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她会比他还要来得紧张惶恐?   做错的人明明不是她,她却仍是会为他着想。   苏恒与镜中的夏澄,对视一眼,他的声音是那么无奈,“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冷静一点,等风头过后,你约你的姐妹出国散心,别老闷在家里,你看起来都闷出病了。”   她自然不能跟他离婚,这年头资讯流通太迅速,抛弃糟糠妻的男人会被千夫所指。   想想也真是相当可悲的事,时代越变越进步,按理说群众的观念应该变得更开明,但事实上并没有。   相反地,名人不能踏错一步,否则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有名的男人更惨,他们摔进深渊里,还得被吊上来鞭尸。   夹着尾巴做人,任谁也潇洒不起来。   著名的纳兰容若要能活到今天,广大的女性同胞只会在他额头上烙个“渣”字,而不会去歌颂他写的词。   现代的男人真心不好做,远比不上几千年来的老祖宗。   旧社会三妻四妾是平常,放到今时今日,一个半真半假的诽闻就能扒掉男人的一层皮。   最好的方法是能与家中妻子继续保持婚姻关系,这样即便外界再有怀疑,也只是雾里看花,永远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对于苏恒为了息事宁人说的一番话,夏澄并不吭声。   她浑身血液像被冰冻住,每个关节不听使唤地颤抖。   他说她有病,他竟然说她有病!   可如此血淋淋的指责后,他还不忘好心地要让她跟姐妹出国散心。   这究竟是打发,抑或是施舍?   在外头,他顾及自身形象还不够,今日还要在她面前充好人。   多虚伪。   他真让她恶心。   夏澄终究忍不住,她大力挥开他的手,猛地站起来。   她仰起下巴来瞪着他,“你要我怎么冷静?”   夏澄拔高声线,可惜也许是刚刚在淋浴间里待太久,她的嗓子已经哑到无法发出尖锐的声音。   苏恒撇过头,松了松领带,他不再试图平息她的怒气,因为他太了解她的个性,每当她脾气发作的当头,无论他再低声下气说多少好话,她也听不进去。   夏澄虽然已经三十七岁,但在他眼中,她的骨子里还是跟年轻时一样,有种不可理喻的成分在。   夏澄没法容忍他的逃避,她扯住他的一只手臂,睁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喊,“苏恒,你简直欺人太甚!”   苏恒低下头,轻飘飘地看她一眼,甩开她抓痛他的手,淡淡地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讨论任何事。”   夏澄的喉头像被什么哽住,她发不出声音,整张脸胀成红色,眼眶里蓄积满满的泪水。   她恨苏恒,但更恨自己,没有逃离这种糟蹋的能力跟勇气。   正当气氛弩张的时候,突然传来三下敲门声,没经过房内人的同意,房门便被推开来。   苏老太太站在门外,她先看着苏恒说:“阿恒,回来了,就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晚点再下楼吃饭。”   苏恒说声好,再看向夏澄,嘴巴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从容地转身进了浴室,可只有他心里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可耻,跟他的自以为是无关,但却与他的逃避有密切的关系。   如同往日里的每一次争吵,当无法可解的时候,他将夏澄一个人留在原地,承担所有的问题,让她独自去面对他的母亲。   苏老太太扮演的角色,就是苏恒最忠实的追随者与拥护者,她是他婚姻关系里唯一不败的常胜将军,她为他摇旗吶喊,压制所有骚动,并且消灭那些试图揭竿起义的叛乱思想。   “夏澄,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夏澄在出房门的一瞬间,停顿一下脚步,或许她还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妄想,这一次,苏恒不再只是抛下她,而是站在她的身边。   进到苏老太太房里,她开始说起千篇一律的话。   “男人在外工作辛苦,做妻子的就是要为他分忧解劳。”   “在外头谈生意,总得接触那样的人跟环境,你到现在还不懂那只是逢场做戏而已?”   “阿恒这次是做得有些过了,但他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你就不能耐着性子,好好跟他说话?”   夏澄脑袋放空,目光直直看向苏老太太的脸,彷佛她说的话,只是吵杂的背景音。   苏老太太察觉了,她拿起身旁的水杯,喝一口水,放下后,她的语气更加严肃强硬,“长辈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张春在旁边,赶紧打圆场,“老太太,做夫妻的,哪有不吵吵架,拌拌嘴的呢?我说您还是省点力气,否则等会儿,那两个小祖宗回家,吵着闹着的时候,您再说头疼,也没时间能让您休息。”   好不容易,夏澄从房里出来,她不想上楼,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大门那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叽叽喳喳,却又带点软糯的童音飘进夏澄耳朵。   “爸爸,你要出门吗?”   “捏捏乖,爸爸晚上还有事情,你在家好好做功课。”   刚从幼儿园回家的小女孩,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委屈,“那我睡觉的时候,你会回来吗?”   苏恒顿了顿,“你先睡,爸爸今天要忙得晚一些。”他转向另一个男孩,“皓皓,你带妹妹进去。”   这时,夏澄已经来到大门边,她默然不语地盯着苏恒的背影。   捏捏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妈妈”,朝她扑了过来。   皓皓是个九岁的大孩子,他只是走过来,静静地看着他的妈妈跟妹妹。   谁说孩子小不懂事,他们的心思干净单纯,也异常敏感脆弱,他们总能第一时间感觉到父母之间出了问题。   小女孩卖萌要留住爸爸,大男孩则是默默地选择站在母亲的身边。   夏澄拉起皓皓的手,朝他微微笑,再抱起捏捏,说:“进去脱鞋子洗手,妈妈再拿点心给你们吃。”   假使婚姻是一座围城,苏恒就是城里的王,夏澄只是平民,又或者只是奴隶,他的母亲就是打在她背上的鞭,驱使她继续做,再继续做下去,不管她是不是累了,抑或是想要从围城里逃出去。   是谁赋予苏老太太那么大的权力?   苏恒。   夏澄为何愿意甘受苏老太太的摆布?   最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因为苏恒,但有些重要的东西被消磨殆尽后,她舍不得的只有两个孩子。   徐宁带她去看过一个很有名的测字大师,也许人一旦失去方向与希望时,他们只能不堪地求助算命这种迷信的东西。   夏澄测的是婚姻,她从其心写下“呆”这个字。   大师说了很多,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将“呆”字的木移动到口里。   他摇头说:“苏太太,你的婚姻就是个‘困’字,走的是不死不休的局。”   夏澄并不信命,可直到她死的那一刻,脑海里竟然浮现出这一句话,这大抵是对她短暂的一生最好的注解。   她觉得最可笑的不是命运终于主宰了她的未来,而是自己到最后,却仍旧选择去应验它。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了,   希望大家会喜欢。 第2章 回到过去 苏恒被推进手术室时,外头的天空正出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文奇观。   太阳上有剧烈的活动,黑子的数量增多,甚至在地球的人类,用肉眼就能观察得到。   他再醒来时,人是在一个小型的灵堂里,桌上燃着几炷香,几缕轻烟慢慢地往上飘,消失在空气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是他的丧礼,但因为场面太过寒酸,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苏恒立在原地,抬头望着灵堂正前方。   照片里的女人,他看着有一些熟悉的感觉,可他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他转过身,看见一个满脸憔悴的男人,正倚在墙边小寐,身旁则坐着一名年纪很小的女孩。   她的穿著打扮有些邋遢,头发也乱糟糟的,不过长得很像他的小女儿捏捏,所以他心里莫名对她产生好感。   小女孩趁男人睡觉时,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到灵位前。   她的眼睛慢慢地变红,接着她抽出三炷香,再翻出一个打火机。   苏恒愣了愣,终于上前去阻止她,“小妹妹,你不可以自己一个人玩火,这样很危险……”   小家伙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仍是自顾自地点上香,跪下来有模有样地拜了拜,然后搬来一张凳子,勉强地想将香插进香炉里。   可是她尝试很久,还是因为身高太矮,没法如愿。   苏恒忍不住走向前,想帮帮她,手却在碰到她香的瞬间,穿了过去。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小女孩彷佛在这一刻终于看见他。   她转过身子,仰起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语调软软的,带点哭泣后的鼻音,问:“叔叔,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黝黑的眼珠里,有着超乎同龄孩子的世故与坚强。   苏恒蹲下来,也同时想明白许多事。   他终究没从手术中挺过去,而现在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两个孩子跟老母亲。   都说死掉的人,头七能够回魂,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回到他们身边。   这时,苏恒的身后却传来男人刚睡醒时,略为低沉暗哑的嗓音,“澄澄,你在跟谁说话?”   小小的夏澄瞪着圆溜溜的漂亮眼睛,看了一眼苏恒,再迈着小短腿,跑到自己爸爸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然后她转过来,露出一张小脸,比着苏恒在的方向,用小孩紧张不安时才有的语气说:“爸爸,有个奇怪的叔叔站在那里,你没有看见吗?”   夏振池蹙紧眉心,也不朝夏澄指的方向看,便把怀里的小女孩抱得更紧一些,他轻描淡写地说:“澄澄乖,你陪爸爸在这里太累了,等等魏阿姨来,你就先跟她回家里去。”   “不,我不要,我要待在这里陪着你。”夏澄坚持地说,可她的样子,只让夏振池觉得那是小孩在闹脾气。   殡仪馆总归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让一个小孩陪着他成天待在这里,并不是一件恰当的事,更何况她刚刚还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同时间,因为周围人的视而不见,再加上小女孩的名字,让苏恒忽然意识到自己人究竟是在哪里。   正确来说,他其实也不在这里。   他死了,而他的人是不存在的。   或者用现代化一点的科学解释,他是一组游离的电波,然后他莫名其妙回到过去,来到夏澄母亲刚死的那个时候。   他也很快地发现一件事,除了年幼的夏澄外,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不过,他也不是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他常常会掉进一种晕眩的状态里,再睁开眼睛时,短则过个几天,有时候,却是一两年过去了。   初始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很难捱,但真正过了,其实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无论生活再怎么糟糕,只要习惯了,谁都可以对现状感到麻木不仁。   他跟夏澄相敬如冰,对彼此默不关心,也能假扮模范夫妻十几年。   现在的他这样浑浑噩噩地度日,比起从前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应酬里,根本没什么不同。   这样的过程说不上很愉快,可总归是新奇的。   小夏澄有她可爱之处,他以前从未看见过,所以他觉得观察她是件有趣的事。   苏恒在年轻时很常听夏澄跟他聊起小时候,当然这在后来,夫妻已经无话可说以后,她却连提都不提了。   他还记得夏澄的母亲在她三岁时就出车祸过世,她的爸爸起初是一个人带她。   同一年,夏振池任职的公司女老板离婚,再过两年,他们就在一起,随后不久两人结了婚。   这件事在外头传得风风雨雨,因为夏振池娶的新太太名叫傅嫚,她的前夫是T城豪门世家的长子徐曜庆。   有传言傅嫚跟夏振池两个,很早就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夏振池是傅嫚创立公司时,找来的第一批员工,后来成为她的秘书,特助,尔后慢慢地升上公司的副总。   因为两人在事业上合作无间,终于产生超越上司与下属的情谊,所以才会逼死夏澄的母亲,也让傅嫚跟徐耀庆的夫妻感情破灭。   但苏恒知道那只是无稽之谈,傅嫚会跟徐曜庆离婚,最根本的问题就是他在外头有别的女人。   傅嫚第一段婚姻有过一个女儿,她没法跟势力庞大的夫家抗衡,把孩子带到身边来照顾,而她也无意再生孩子,所以真正被她带大的小孩,只有她二婚丈夫的女儿苏澄。   只是她们这对继母女的感情并不好,除却夏澄年纪小,听信人家说傅嫚是抢走她爸爸的坏女人外,傅嫚的性格,基本上是非常冷情的,她像所有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一样,有股坚强不落于人后的自信。   再加上她自己本身的家世背景,与在徐家当长媳的磨砺,她表现出来的高贵跟冷漠,让失去亲生母亲的夏澄,很难打心底喜欢跟她亲近。   也因为是这样的重组家庭,后来夏振池过世后,夏澄在人前彷佛失去娘家的倚靠。   毕竟人心是偏的,谁都不相信傅嫚会真心疼爱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   夏澄幼年时,爸爸跟继母的事业起步,工作非常忙,也时常没办法陪在她身边。   苏恒每次出现在她的身边,就会发现她的个子再长高了一些,而且她也已经习惯有他的存在。   通常看见他,也只是默默地一个人从书柜里,拿出各种书来看。   处于这种奇怪的状态久了,苏恒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尤其小时候的夏澄长得非常可爱,跟捏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他看到孤单的她,就会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遗留下来的女儿。   苏恒来到夏澄前面,故意在她面前挥手说:“澄澄,你看得懂书上所有的字吗?不如由你来翻页,让叔叔来讲故事给你听。”   这时的夏澄已经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她已经懂事到该如何忽视眼前这个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她阖上书本,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拿出今天学校的功课,一声不吭地开始做起数学题。   苏恒从她的背后探过头,偶尔看她迟疑了,会“适时”教她解题的方法。   夏澄的笔尖停在纸张上,她没有动,在反复经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后,她终于放下笔。   “叔叔,我做功课需要专心,请你离开好吗?”她板着脸说。   苏恒过去当然没见过夏澄小时候的样子,但曾听逝世的夏振池提过,夏澄是个活泼得过分,甚至调皮到会惹事生非的小孩。   不过,就他观察她这么久以来,他觉得现在的她是有些偏安静的孩子,或许她在大人面前会笑瞇瞇地说话讨人开心,可在私底下,她非常文静,最常做的事,就是在看书。   傅嫚有空闲的时间,都会找机会来盯小夏澄的功课,她们的相处模式十分严肃而正经。   平心而论,傅嫚算不上是温柔可亲型的女人,但也许是有苏恒不断跟小夏澄耳提面命,她现在对这个继母并不感到排斥。   夏振池死的时候,傅嫚几乎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直到那时候,夏澄才终于打从心底承认这个继母。   夏澄在苏恒事业出状况时,不得不去请傅嫚帮忙,她也只对夏澄说了一句话,“你是我的女儿,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帮不帮忙的问题,你早该来找我,而不是拖到现在。”   前世的夏澄曾说,她对不起父亲跟傅嫚,因为她从没有处理好亲子间的关系,还给他们造成不小的困扰。   不管傅嫚待她如何,只要她真心爱父亲就够了,更何况傅嫚对她其实非常好,就是为人太过冷淡。   因为这个缘故,苏恒尽可能帮助小夏澄去接受傅嫚。   结果超乎他所预期,小夏澄不仅不讨厌傅嫚,还挺喜欢跟她相处。   苏恒无法离开小夏澄太远的地方,有时她的日子平静到,连他这只鬼也会无聊得打起瞌睡,而幸好他也不是一直能陪在夏澄身边。   时间大幅度地跨越个几次后,帮他再出现时,小夏澄已经长大,还考上T市最好的一所高中。   蝴蝶效应毫无意外地产生了,现实所发生的情况在这里跟苏恒的旧有认知有了分歧。   夏澄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她从一入学,便是T一中的学霸,读的也是最好的班级,还当上班长。   虽然如此,却仍免不了她跟傅嫚女儿所引发的风波。   过去的夏澄跟傅嫚的女儿-徐宁,念同一个班级,那是有关系的学生才会进的班。   两人的背景注定关系好不到哪里去,好死不死凑在一块儿,简直是场可怕的灾难。 第3章 变动 既然人生的轨迹起了变动,苏恒也立即联想到,或许他来到的是科学家口中的平行时空,事情很可能不会跟他过去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不过夏澄跟徐宁大概真是有很深的缘分,那种王见王的机会要来,既便命运悄悄地改变了,仍旧按照既定的轨道走。   起因是徐宁暧昧的男孩子,K班的班草陈绍俞对外放话说,他非常欣赏A班的班长夏澄。   苏恒并不意外夏澄年纪轻轻就有追求者,但他用客观角度来看,现在的她确实没有以前美。   他在十八岁初遇夏澄时,第一次理解到何谓“矛盾造就尤物”。   夏澄的五官虽然长得不错,却不够精致,身材也说不上纤细,可她就是能吸引周遭人的目光。   她身上张扬的野性与天真的孩子气并存,还未长开时,就显露出明艳的气质,但又不失爽朗大方。   总得来说,夏澄的漂亮没有攻击力,所以无论是女同学或男同学都喜欢跟她做朋友。   当时的徐宁用一句话形容她,算是形容得极为贴切,“夏澄讨人喜欢,不是因为她的长相,而是她的个性,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舒服。”   只是后来的夏澄变了。   她就像是一朵被抽真空保存的红玫瑰,鲜艳与美丽仍在,可早已失去了最重要的生命力。   苏恒知道是自己造成的,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补偿她。     苦闷的学校生活,日子实在太无聊,屁大的一点小事也能传得沸沸扬扬,单纯的校园因为这起小小的桃色风波掀起了波澜。   那天苏恒来的时候,夏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微扬起头,与围在她桌边的一群同学们说话。   同班同学小璐,面色沉重地说:“我听K班的人说,徐宁放话要在厕所堵你,她要跟你谈判有关陈绍俞的事。”   坐在夏澄斜前方的余月华冷冷地哼了一声,“夏澄,别理她们那些K班的人,等等你跟我一起,我们去向班主任报告。”   夏澄抬起头,左右看了一眼站在她桌旁的一圈人,轻飘飘地笑了笑,“你们不用替我担心,学校里人这么多,她不会傻到在这里找我麻烦。”   小璐还是不放心,“话不是这么说,K班的人成天只会惹事生非,谁知道徐宁会干什么事情来?”   夏澄不置可否,只是站起来赶人,“我的事不劳诸位大德费心,上课铃都响多久了,你们还不赶紧各就各位,不怕等会儿被Queen罚跑操场吗?”   A班的班主任教英语,冷酷严厉的教学与带班态度,让同学们私底下都偷偷称呼她是异形女王,而他们A班的同学就是唯女王命令是从的异形。   可事实证明,徐宁就有这么傻,而且人自己要朝脑子灌水,连老天也救不了她。   上完最后一堂课,正值放学时间,走廊上来来往往还有许多人。   夏澄去了一趟洗手间,却被徐宁带来的三位同班女孩子拦住。   苏恒此时站在女厕的门口,十分担忧地说,“澄澄,你当心。”   夏澄慢条斯理地洗着手,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苏恒头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丧气。   大概是一路看着她长大,如今他对她的情感变得很复杂。   夏澄既是他的妻子,又彷佛是他的女儿。   两者之间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夫妻之间的感情,总有激情不再,慢慢转淡的一天,可父亲对女儿的那种打从心底产生的疼爱,却只会一天比一天来得更多。   按照苏恒过去所听过的情况,那时的夏澄后来能成为K班女生里的大佬,跟厕所的这一战脱不了关系。   这也同时确定她跟徐宁在学校的排名谁先谁后,而她们两个深厚的姐妹情,更是在此后慢慢地累积起来的。   不过,现在由苏恒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女孩夏澄,可是十足十的乖乖牌,他不认为以她的实力打得过徐宁。   因为怕她被欺负,苏恒禁不住忧心说:“澄澄,快跑,如果跑不了,走廊那里有位老师走过来了,你大声喊,他肯定能听见的。”   夏澄与傅嫚相处久了,性格中多添了一股从容不迫的淡定。   她像是没听见苏恒的话,只是用眼角余光瞥过身后的人。   徐宁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语气不善地说:“同学,你转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聊一聊。”   夏澄没有转过头,淡淡地说:“我跟你不熟,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徐宁后头站着的是她同班同学栗子,人长得高头大马,脾气也不是一般的火爆,她马上凑到夏澄身后,推一把她的肩膀,大声骂道:“行啊,成绩好了不起,就知道你这种人特爱装逼。”   夏澄扯了扯嘴角,她转过来看着徐宁,慢悠悠地说:“徐宁,如果我们两个在学校起冲突,到时候你妈肯定不好处理这件事,你别让她难做人。”   她们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多,毕竟傅嫚跟徐曜庆离婚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徐宁一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还真想不到夏澄会拿她的母亲来压她。   因为家境富有,她就是天之娇女,也没有对谁低声下气过,可她心里一直有个情意结,那就是她的母亲不要她,改嫁其他的男人。   当然她会有这样认为,全是因为徐家的长辈们,自小到大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栗子察觉不到徐宁已经迟疑了,仍是朝着夏澄叫嚣说:“别以为抬出其他人来我们就会怕你,你们这种爱打小报告的学生,姐我见多了。”   夏澄垂着眼眸,不知想起什么,忽地嗤笑一声,她这抹挑衅的笑容,严重刺激到栗子的自尊心。   栗子抬起手,就想给夏澄一巴掌,好让她能记取教训,“笑什么笑?就你会勾引人,简直不要脸……啊!”   事情变化太快,连站在一旁的苏澄都讶异得张大嘴巴。   当栗子的手才刚刚挥过去,夏澄就握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并顺势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直接往墙壁撞去。   没等栗子的头撞得头破血流,夏澄已经从她的膝盖后方猛力踢下去,逼得栗子在墙壁前紧急煞车,跪倒在地板上,面壁思过。   夏澄眼里流露出来的戾气与张扬的狂妄,别说徐宁被吓得措手不及,没法做出反应。   苏恒堂堂一个大男人,也勉强只能说出几个字,“你……别再打了。”   好不容易徐宁跟另一名同学清醒过来,正要一起冲向前解救栗子时,夏澄早已从身旁的水桶里,举起一支骯脏的拖把。   她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将脏水洒到徐宁的脚边,“不嫌马桶水恶心的话,你们两个可以过来试试。”   这时,栗子挣扎地想站起来,可夏澄脚踩在她膝盖后方脆弱的位置,一双爪子也还紧抓她的头发,所以她只得挥舞双手,想要逃脱夏澄的桎梏。   苏恒头皮一紧,冷不防想起以前他跟夏澄吵架的时候,她总是气得狠了,才会跟他吵架。   原来这是她对他手下留情,他很侥幸,从没见过她真正凶狠时候的样子。   战火一触即发,但没等到夏澄跟她们打起来,A班的同学们已经簇拥着自己的班主任来到厕所。   这件事或多或少关系到班上的面子问题,班上的几个男孩子,老早便开始留意,K班的人会不会来找夏澄的麻烦,而最后果然被他们等到了。   A班的班主任不过进到厕所,目光冰冷地扫过一眼,徐宁跟她的小伙伴们,立刻像三朵蔫掉的小花,在寒风的吹打下,完全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   异形女王管教学生所采取的凌厉手段,那可是相当出名的。   虽然T中里不乏有家世背景的学生,但架不住女王带的班级升学率非常好,所以无论是学校,或是家长,甚至是学生,只要看到她出现,都会下意识地肃然起敬。   她朝自己班上最得意的学生问:“夏澄,她们是不是在为难你?”   夏澄微笑,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只是这位同学在厕所里滑倒了,我想扶她起来。”   徐宁蹙起眉头,不解地望向夏澄,但没等她弄清楚夏澄的态度,A班的班主任已经瞪着她们说:“你们几个跟我到办公室里来。”又说,“夏澄你先回去,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就好。”   回到家里后,夏澄压根没跟夏振池与傅嫚提起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   身为一个全程在场的旁观者,苏恒忍不住对夏澄摆起长辈的身分,“澄澄,虽然她们来欺负你也有错,但你不应该采取以暴制暴的方式。”   夏澄正从书包里,拿出今天的功课,她转着笔,盯着作业本,喃喃地说:“真啰嗦。”   苏恒心里莫名有种女儿已经长大,开始有了叛逆期的沮丧感,“你别嫌我唠叨,我说这些话,只是希望你好。”   夏澄忽然抬起头,眼神放空地“呵呵”两声。   她转过椅子,冷冷地注视眼前的这只鬼,“叔叔……”她加重这两个字的语气,“这不关你的事。” 第4章 欲盖弥彰(修) 苏恒被夏澄拒鬼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给噎得说不出话,他知道她很有些脾气,但另外一个时空的她很少在他面前显露出来,所以他现在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男人其实很要面子的,更何况他还是个在商界打滚过的中年男人。   苏恒轻咳一声,“我只是在担心你。”   “嗯。”夏澄将椅子转过去,冷不防地来了一句,“你担心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了我。”   苏恒来到她的书桌旁,故意跳开不愉快的话题,问:“你功课上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叔叔可以教你。”   旁的不说,他对自己的功课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学生时期的他,成绩非常好,他会去复读班,纯粹是因为高考时意外落马,差了几分就能进他理想中的志愿。   T中为了争取他来,还开出学杂费全免的优惠。   学校对苏恒的期望,不只是考取到本科而已,以他在高中时的辉煌战果,校方认为他很有机会拚上全省前几名。   虽然后来苏恒没如愿考取前三甲,但他还是领到T中提供给校内高考第一名学生的奖学金。   有这样的成绩,其实他已经觉得足够了,可当时包括他的母亲跟学校里大部分的人,都说是夏澄影响到他,所以他才会失常。   夏澄扬了一下嘴角,摇头说:“你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别再说要教我的事,你只要离我远一点,让我能专心做功课,就是对我最有帮助的事。”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她没有冤枉他。   苏恒不当学生已经非常久了,凭他的记忆应付夏澄初中的课业还算勉强,到高中以后,的确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高一上学期的总成绩公布下来,夏澄是学年段第三名,远远甩了第四名好几条街。   越是优秀的群体,彼此的差距越是小,一分之差,也许就输给几十个人,可夏澄硬是挤进领头的小群体,拉开自己跟其他人的距离。   然而,她仍旧不满意,她待在书桌前的时间,比以往还要来得长。   苏恒既感动又心疼,这个夏澄他是从小看长大的,她有多努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夏澄几乎不出去玩,她将所有的时间拿来读书,只除了定期会用家中的健身器材做运动。   如果放在以前,他打死也不相信,夏澄能当得了学霸。   他总是在她难过到不得不询问他时,不耐烦地说:“这事你别管,你什么都不懂。”   其实夏澄怎么可能不懂呢?   那种潜藏在骨子里的轻视,与看不起最伤人,更别说他又做得如此明显。   夏澄的隐忍只是不想道破,他那欲盖弥彰的丑陋心思罢了。   厕所的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有好一段时间,徐宁在学校遇见夏澄,都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直到有一天,夏澄像是故意被徐宁堵到似地,跟着她来到学校一个无人的角落。   秋末的花圃没有花,只有满地的泥泞。   天气很寒冷,她们没说话,仅仅是呼吸而已,还是吐出团团的雾气。   徐宁嗫嚅了许久,才说:“那件事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担保,你的班主任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夏澄凝视徐宁的脸好一会儿“你长得真像她。”   “啊?”果然资优生的脑袋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徐宁觉得夏澄的思维太发散,她完全没办法跟得上。   “徐宁,你的眼睛跟你妈妈一样漂亮,不过你的气质跟她不像。”   “哦。”徐宁不爱听人提起有关她妈妈的事,她对傅嫚其实没有太深的感情,她们很久才会见上一面。   因为有些烦闷,徐宁从制服口袋摸出一盒烟,先抽出一根点上,再将烟盒递给夏澄,她的眼神中带着一股挑战的味道。   夏澄取烟、点烟的姿势很熟练,她慢悠悠地吸一口,问:“徐宁,你觉得人长得好看重要吗?”   徐宁挑起她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废话。”   夏澄捻熄烟,“你不想将来黄板牙,皮肤变差,身上还会有一股焦油味,就别学人抽烟。”   徐宁嗤笑,“我还以为你跟A班那群矫情的书呆子不一样,结果呢?”   夏澄神情有些无奈,“你说矫情就矫情吧,不过我们这群书呆子可比你们拎得清,想改变自己未来的命运,最公平,也最直接快速的方法,就只有现在当学生的阶段。”   徐宁瞪大眼睛,“尼玛,你说话的口气怎么这么像我爸。”   夏澄不咸不淡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乖女儿,叫声爸来听听。”   “……”   “我开玩笑的。”夏澄拍拍徐宁的肩膀,“上课了,我要回教室了,如果你还有没说完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反正你也知道我家里的号码。”   误会一旦解开,徐宁心里对夏澄倒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就是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就在夏澄转身离开时,徐宁叫住她,“喂,以后有我罩着你,谁如果敢找你的麻烦,你来跟我说,我找人去修理他。”   夏澄随意举起手,朝徐宁比个“谢啦”的手势,脸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高一K班的陈绍俞因为夏澄跟徐宁越走越近,倒是不敢再打这两个女孩的主意。   毕竟她们一个是师长眼中的重点栽培学生,另一个则已经混出一点名堂。   为了明哲保身,他果断地放弃放长线去钓这两条大白鲨。   学校这个大洋里总有其他单纯的小鱼,他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   夏澄的生活重归平静,她照旧沉浸在书海里,专心地当她的好学生。   可就在下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苏恒意外发现,他未来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陆致远。   严格来说,这时的他们还不认识对方。   苏恒会注意到陆致远的存在,全是因为他对夏澄有了不正常的举动。   虽然陆致远做得很隐讳,但苏恒好歹是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哪会不晓得一个高中小屁孩,心里在对夏澄打什么鬼主意。   因为夏澄是班长,她从学校离开的时间通常比较晚。   当她跟余月华走出教室,经过篮球场,那里远远地传来一阵兴奋呼喊的声音。   夏澄没去注意,她一向只专心走自己该走的路,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吵闹声在此时突然安静下来。   一颗篮球呈拋物线,越过大半个球场,“碰”地一声,落在她脚边不远的位置,接着还猛地弹跳起来,砸到她的右小腿。   夏澄逆着阳光,别过脸去,那里有个身长突出人群一截的男孩,朝她喊,“同学,帮个忙,把球丢回来!”   苏恒不屑地笑了笑,太鳖脚的把妹招数,明明是故意的,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余月华弯下腰捡球,夏澄就在旁边看着,她不是不想动,只是余月华快得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动作才会慢半拍。   男孩已经排开人墙,走到她们两个面前,轻轻地说:“谢谢。”   他的呼吸还未平复下来,能淡定地说话确实不容易,可苏恒还是不以为然地抿仅双唇。   男孩朝余月华说完,偏过头,看了几眼夏澄,接着嘴角缓慢地向上弯。   剧烈的运动打湿他的头发与衣服,但他笑起来的时候,莫名散发出一种干净爽朗的气息。   苏恒不知道夏澄怎么想,但她的有些局促的模样,让他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什么呢?他说不出来,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占有欲,但更大的原因是这个男孩是陆致远。   苏恒回想起过去尚未发达的时候,每逢在生意场上遇见陆致远,对方总是客气地跟自己说话。   那时候苏恒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家世背景远远超过他的富三代,会对他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曾经猜测那是因为袁莉站在他的旁边,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男人的目光很难不被她吸引。   苏恒以为陆致远羡慕他,羡慕那个堪称社交圈最有手腕的名媛-袁莉,对他另眼相待。   直到现在,苏恒才醒悟过来,他根本想错了对象。   他也是到这里来以后才晓得,原来陆致远跟他的妻子早先是念同一所高中,而且看样子,陆致远一直没有忘记夏澄,但显然她已经忘了自己跟他曾有过一段小小的插曲。   男人看男人的心思最准,更何况陆致远这时候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   陆致远透过他,看的是夏澄,当时他的目光跟这时在篮球场上的男孩,一模一样。   “对不起。”陆致远说,“我弄伤你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去保健室?”   他说话时,因为个子高,所以头微微地低下来。   陆致远的身形阻挡黄昏时的余晖,也连带隐藏了他紧张时的神情。   夏澄垂眸,“我没事。”她勾着余月华的手要走,可没想到陆致远的几个朋友们凑了过来,挡在她们前面。   其中一个比较大胆的朝她们吹起口哨,说:“陆帅,你是故意打中人家的吧?”   另一个男孩笑着说:“耗子,这关你啥事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郑浩一下子变得正经严肃了,他背着手,掐起嗓子说:“同学们,现在时间已进入倒数计时阶段,关乎你们人生重要的转折点就在前方,你们不能有任何的懈怠。”   他举起手,比着陆致远,继续说:“尤其是你陆致远,你说你不趁着晚自习前去吃晚饭,眼巴巴地跑来球场打球做什么?还吆喝了一群同学跟你一起,你身为学委,没法儿成为表率,也不能带头作乱。” 第5章 真相 郑浩学起他们高三A的班主任说话,确实有模有样,惹得他们身后的人,齐刷刷地笑弯了腰。   有人瞧着陆致远尴尬,看不过去地推了郑浩一把,“耗子,话少说一点,没人当你是哑巴。”   余月华跟说话的这个男孩认识很久,他们这些有背景的孩子,其实从小都是混在一起长大的,“季大哥,你让你朋友别来吓我们班长,她人很正经,不喜欢人闹她。”   余月华是多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她说这话就是要替双方朋友搭线的意思,只可惜她一声“季大哥”喊出来,立刻将众人的焦点转移到她自己身上。   “季大哥……”郑浩叫得连尾音都飘起来了,“季默生,你说我以后也能叫你一声季大哥吗?”   “滚。”季默生拿郑浩没办法,他知道这人没啥恶意,就是个性/爱耍宝。   夏澄趁他们还在笑闹时,在余月华耳边小声说:“小华,我先走一步,家里的车还在外头等我。”   余月华点点头,她的确没想跟夏澄一起走,因为有季默生在,她想在篮球场上多待一会儿。   夏澄往大门方走几步,陆致远就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   郑浩在他们的背后大喊,“陆帅,球还没打完,你怎么就跟人跑了呢!”   陆致远外号叫陆帅,起因是他家祖辈在北洋政府时期当过督军,他的朋友们喜欢拿这个开他玩笑,但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到初中以后,他的个子跟长相远超过同龄男孩的水平,反倒坐实了这个玩笑话,大家叫他陆帅,感觉一点也不违和。   夏澄顿了顿,但她没有停下来。   陆致远背对着哥儿们,慢悠悠地朝天空比出一只中指。   后头一帮人静默片刻,随即哄然大笑。   他们笑他见色忘友,不顾江湖道义,但陆致远不在乎,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夏澄走,他是铁了心要亲自送她出校门。   以苏恒在商场打滚多年对陆致远的认识,他能这么死皮赖脸追着女孩子跑,确实非常不可思议。   像他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尤其家里还有人在中央做事,在一般人面前就习惯是端着的,即便面带微笑,故意装作亲和,也让人不敢接近。   陆致远尤其难以捉摸,上赶着巴结讨好他的人太多,他至多皮笑肉不笑,跟那些人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可真要打动他,却比登天还难。   苏恒每次遇到陆致远就会想,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是不是一辈子没有求过人?   可就这么一个骨子里,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家伙,原来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同样经历过什么叫做求而不得的滋味。   陆致远想跟夏澄说话,不过她没理他,等出了校门,看到自家的车,便头也不回地赶紧上了车。   苏恒相信夏澄不会对陆致远上心,不是他太自信,她对异性的喜好他多少是懂的。   夏澄喜欢斯文、谦和一点的男孩子,不一定要娘炮到假作温柔的程度,但最起码要细心、体贴。   因为她本身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潜意识里会追求,甚至喜欢那种跟自己不同类型的对象。   苏恒从小看着这个夏澄长大,一不留神就把自己当成长辈。   回家后,他忍不住摆起严肃的脸孔,提醒她,“澄澄,你年纪还小,现在最是需要用功读书的时候,别学人家谈什么早恋。”   夏澄刚刚洗过澡,从浴室里出来,她的脸颊泛红,不知是被热气蒸的,还是被苏恒的话给气的。   她在床沿坐下来,许久都不说话,她其实对谁都保持距离感,即便苏恒跟在她身边很久,她也没跟他亲近一些。   苏恒以前一直不耐烦听人唠叨,尤其是夏澄跟他唠叨,他能凭一记冰冷的目光,就让她闭嘴。   可当立场转换,他也做出自己最讨厌的事,“你们现在还年轻,所以不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如果有,那是童话,专门拿来骗你们这些无知的小孩子。”   夏澄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那你呢?你就不会骗我?”   她没等他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地“呵呵”笑了两声。   苏恒先是恼羞,但马上恢复过来,神情变得有些尴尬,“我怎么会一样。”   夏澄像是吃错药,火气特别大,“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我?”   苏恒一听,脑门就疼了。   他终于要面对女孩长大,开始有了叛逆期,“我是关心你。”   夏澄没好气地说:“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   苏恒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听到她的指责,要说他不难过是假的,可他最害怕的是打破这虚假的平静。   事情的真相或许早已心照不宣,然而只要她不说,他也装作不知道,这样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下去。   夏澄别过脸看向窗外,她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但吐出口的每个字,就像用锥子在往他胸口扎,“苏恒,为什么要自欺欺人?你早就看出来了吧?”   苏恒浑身僵硬,却仍装作听不懂她的话,“澄澄,你上一天课累了,早点休息,我不吵你。”不管她说什么,他示弱就好。   苏恒飘忽的影子渐渐地转淡,一会儿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夏澄没法判断他是不是还躲在哪里看着她,但她不想在乎,也无法在乎。   她只是想,都过了那么多年,每当他开口说她哪里不好,她的心底就燃起一把怒火,将她的理智灼烧殆尽。   真有本事啊,也只有苏恒有这样的能力,触动她最敏感的神经。   原来到最后无论她有没有原谅他,或是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救他,她心里终究是意难平。   怎么能不恨得牙痒?   从十八岁到四十岁,二十二年的时间,她的一生可以说是全栽在他手上,但他还是抓到机会就指责她的不是。   她永远忘不了她最亲爱的丈夫,是如何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说:“对不起,我太太没见过世面,她很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越想越窝囊,夏澄颓然地躺到床上,用棉被蒙住头。   苏恒隐身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他比她更不敢面对“她重生了,而他没有”这件事。   彷佛是上天给他的惩罚,让他亲眼看着,即使没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苏恒知道他不该对陆致远的事发表意见,如同当时他跟袁莉相识初期,只要夏澄说一句质疑的话,他就会不耐烦地驳斥,“她只是我生意上的朋友,有空多出门去走走,你就是一直关在家里,才会成天疑神疑鬼的。”   其实夏澄的怀疑没有错,妻子最清楚丈夫的转变,她早就察觉到了,也不断地提醒他家的重要性,但他没有听进去,就像现在她不肯听他的话。   或许,夏澄当初遇见他就是错误。   ……(回忆分隔线)   苏恒高考失利那年,正逢父亲生意出现转机,全家南下至T市发展,他跟着父母来到这个人生的不熟的城市。   当他去报名复读班时,登记处的老师们看到他的成绩单眼睛都亮了。   他们想不到一个高考成绩在T中能排上前二十的孩子,也会想来重考。   苏恒对别人询问他为何要重考感到厌烦,他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只朝唯一的目标迈进。   他不允许失败,假使错误能够重来,牺牲一年又有什么关系。   校方特别派出几位老师跟他商谈,他们提到免除学杂费和住宿费的事,也提到将来他若是考到怎样的成绩,就会额外拿到多少的奖学金。   苏恒的母亲在旁边,丝毫不遗漏都记下了,不过她还没决定让自己的孩子念T中,她还得去了解其他学校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学生时代的苏恒已经崭露出让人争抢的苗头,她的母亲江碧兰女士,也妥善地运用这一点。   苏恒这个被学校寄望很深的学生,终于在主任们轮流不断地到家中拜访的情况下,花落T中的复读班。   但他没有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而是住在家里,由他的母亲亲自照顾他的作息。   因为江碧兰身为母亲,她最了解自己的儿子。   她很清楚苏恒是为什么考坏的,他在人前样样好,可实际上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年轻人,多少有心浮气躁的毛病。   她从小就盯紧他,不让他有出错的机会,但巨大的考试压力还是击垮他。   在高考前,苏恒明显疲乏了,偶尔还会从学校逃课,虽然当时的模拟考的成绩并没有受到影响。   江碧兰却知道事情糟糕,儿子的心已经浮动了。   结果正如她所担忧的,苏恒没有考上第一志愿。   当她头一回听见儿子打算复读时,她的确是不能接受,可在看到儿子眼中那抹失意的眼神时,她忽然间心软。   她对苏恒说:“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无论再辛苦,你也得撑下去,重来的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我希望你能定下心,加倍努力,争取更好的成绩。”   江碧兰过去是中学老师,她虽然很早就退下来当全职主妇,专心带大苏恒,可她说起话时的样子,仍是一板一眼。   苏恒说:“妈,我会的,我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这也是为什么开学典礼,台上与台下喊成一片,如同出征前的誓师大会时,苏恒会听到一群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第6章 动摇 (以下仍是回忆)   其中一个女孩的声音特别响亮,“听说A班有个家伙叫苏恒,他还是人吗?他咋还来重考呢?我如果考出那种分数,我爸肯定在加拉红布条,放五十米长鞭炮,再在酒店替我办一百桌酒席,诏告天下,他徐曜庆的女儿终于光宗耀祖了。”   另外又有一道清脆的嗓音传来,“我要是能上一本,还矫情地说要复读,我家的夏振池先生肯定打断我的腿。”   “呵呵,原来这世上还有能治得住夏老大的人。”   “大什么大呢,姐从决定复读的那一天起,已经决定洗心革面做人。”   “了不起,有志气!”   一群人给她拍手鼓掌。   该班的班主任叶守妤背着手走过去,他们虽然低下头,却继续偷笑。   进这个班的学生,成绩算不上有多好,绝大部分连本科也摸不上边。   不像苏恒在的班级,负责带领他们的是一位从高三升上来,采行铁腕教育的老师,她被昵称是女王,T中的学生闻她的名号就色变。   苏恒在这个时候,调转过头,虽然他们间隔几排人,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她。   那个环抱胸口,扬起下巴,神采飞扬,倨傲得能闪瞎人的女孩,就是夏澄。   也许很多人年少时期,都曾经如此轻狂,可唯独她青春洋溢的身影,永远烙印在他脑海里。   从那天起,苏恒便记住了夏澄,不过她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夏澄是我行我素,目中无人的,围着她绕的朋友很多,所以她很难看到离她太远的人。   重考的日子异常苦闷,压力大到非一般学生所能忍受。   短短几个月,复读班里一些无法坚持的人,内心开始动摇,明显有了松懈的情况。   各班的班主任不断地向自己的班级信心喊话,叶守妤是个年轻的女教师,年纪没满三十岁,跟班上的孩子们代沟不大,她的鼓励时常让全班笑喷。   “李元复,恭喜你,牺牲一年时间完成的最大成就,是拿到网吧的VIP卡一张。”   “陈晓欣,你别被隔壁班的石维给骗了,烂柿子堆里,挑出再好的,也还是烂柿子。”   班上的男同学们躺着也中枪,纷纷发出不平之鸣,“主任,你说这话不公平,你对我们有偏见。”   叶守妤冷着脸说:“你们考上大学了吗?没考上前,你们没资格跟我谈偏见。”   等大家安静下来,她又说:“以后你们才会发现,人生很短,年轻又漂亮的时间更短,白白浪费一年,什么也没换到,那多可惜,我不想你们将来后悔。”   “主任,太深奥了,听不懂。”有些爱捣蛋的家伙,还在装疯卖傻。   “你们只要有夏澄的一半努力就好,她就是你们的榜样。”   “哇,主任真偏心。”   “那个人的心不是偏的?现在给我举个手,我立刻送你去做研究。”叶守妤不再开玩笑,她拍拍黑板,大伙儿都识相地安静下来。   徐宁用笔尾戳戳夏澄的背,那个原本会带头起哄的人忽然变得乖巧了,可偏偏她的反常,很少人留意到。   夏澄的转变是有原因的,然而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   她的爸爸得了肺癌,发现时已经是二期。   徐宁会晓得,是因为她的姑姑曾在饭桌上碎嘴过,“知道自己命不好,当初就该安分守己,现在好了吧,真是嫁一个害一个。”   徐宁很想回她,“大清已经灭亡很久了。”可是这口气她终究忍了下来。   徐宁的姑姑能这么刻薄评价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母亲傅嫚。   徐家人不待见傅嫚,他们从不避讳在徐宁面前批评她。   徐宁不是不想反驳,但她一个人实在孤掌难鸣。   父母婚姻失败,很难分得出谁对谁错。   徐宁虽然从小到大被洗脑,但她总有一天会长大,她已经能清楚分辨出,谁才是没风度与没人品的一方。   夏振池的情况还算乐观,在经过手术、化疗,以及花大钱使用所谓的标靶药物后,病情算是控制住了。   夏澄能帮助父亲的不多,大部分的事情都得仰赖她的继母处理,夏澄能做的只有当好她学生的本分,考到一间大学,让她的爸爸能够少操点心。   其实人清醒过来只需要一个契机,她等到了,幸好时间不算太晚。   夏澄再也不肯浪费时间玩闹,对课业基础不够稳固的她来说,她必须争分夺秒才能赶上其他人三年的努力。   上学期进行了一半,夏澄中午就不再跟其他人一起吃饭。   她总一个人躲到学校后方的小树林里,朗诵英文。   大声念出每个单词,才能帮助她记忆。   才没几天,有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微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可你的声音实在太大,我不想听都不行。”   夏澄脸倏地红了。   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读书这件事是她的短板,只要攻击她这点,她就会无地自容。   “抱歉,我不是故意吵到你。”她连忙收拾身旁的课本。   那个人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顿,“我只是听见你的发音不正确,才想提醒你,英语是这样,你念的越准确,写单词的时候就越不容易出错。”   “是吗?”夏澄局促地挠挠头,她读书完全是土法炼钢来着,能死背多少就是多少。   也幸亏她够聪明,这样囫囵吞枣的方法,她竟然还能有飞跃的进步。   她歪着头,瞥了眼这个人的样子。   斯斯文文的大男孩,个子很高,但身体的肉像没来得及长,让他看起来偏清瘦,再加上复读的关系,几乎大半时间待在教室里,所以他的肤色很白皙。   他跟夏澄在校外认识的狐群狗党不同,那群家伙各个身强体健,随时准备操起家伙,跟人干一架,这个男孩像风吹一下就会倒了。   她与他带着笑意的眼楮对望,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怎么一个男的也能长这么秀气?   他的眼睛好看得不象话,睫毛能够当刷子,不过她对这型的男孩子没兴趣。   夏澄摇摇头,转身就走,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那个人却喊住她,“明天你还来吗?我有一些旧的单词本,上头都写着音标,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送你。”   夏澄转过来,盯着他的脸看,“你自己不需要?”   他笑了笑,很不谦虚地说:“我都记在脑子里了。”   夏澄挑起眉毛,呵呵,这13装的……   管他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有人眼巴巴地要送东西给她,她不拿白不拿。   夏澄轻哼一声,“哦。”她想了想,“你借我单词本,我请你喝饮料。”   那人只是笑,夏澄觉得他笑的好讨厌,像在取笑她没脑一样。   她不高兴地瞪他一眼,那人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眉眼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   因为他的周边都是树,夏澄忽然想起芝兰玉树这句成语。   这也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的国文简直不要太悲哀。   别人是数理化差,夏澄是语文差,尤其是国文,她真愧对当个中国人。   她一直到午休时,才突然想起,她都还没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   隔天,她去小树林时,那个男孩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他递给她一袋单词本,纸页有些旧,看起来真是他以前使用过的。   他们再见几次面,夏澄仍旧没问他叫什么。   她想这个人要说自己就会说,更何况她看得出来,这个男孩对她有意思。   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她以前碰到这种情形不要太多。   直到有一天,他的同班同学专程来找他。   “苏恒,原来你在这里。”   “什么事?”   “班主任找你。”   “好,等我忙完就过去。”   那些人离开时,一脸兴味,他们禁不住好奇。   在十八、九岁的年纪,又在这么高压的环境,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免让人多想。   大考在即,谁能坚持到最后才有可能是赢家,对于意志不坚的伙伴,他们顶多抱持同情,更狠一点的是瞧不起。   不过当主角是苏恒的时候,他们心里多少有种看好戏的心态。   那么优秀,被师长拿来当他们标竿的人,也不过如此。   夏澄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总是好心提点她功课,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苏恒。   她怎么猜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在她的经验里,好学生跟坏学生中间像有泾渭分明的一条河,他们不会跨过来,她也不屑跨过去。   可是苏恒像没察觉到她的怀疑,仍是极有耐心地用深入浅出的方法,厘清她很多观念跟疑问。   夏澄不喜欢藏着话,她直接了当地问:“你是苏恒?”   他点头。   夏澄轻咳一声,“你知道的,学生就应该以读书为重,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才要提醒你。”   苏恒又是看着她笑,不作声。   夏澄脑子一蒙,难道是她误会了?   妈蛋,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苏恒温柔又无奈地说:“我知道你只当我是朋友。”   夏澄不喜欢他话中有话,她忿忿地别过头,“你胡说什么?我好心提醒你,你听不进去就算了。”   苏恒愣了愣,忽然大笑出声,还出奇不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傻瓜。”   他的动作笨拙,夏澄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紧张地挥开他的手,“喂,别动手动脚的,我找人打死你信不信。” 第7章 亏欠 (以下仍是回忆)   苏恒用他变声后,尚未稳定,还有些低沉的嗓音说:“你不用担心,这次考试我还是校内第一,你的魅力没那么大,你还影响不到我。”   夏澄脑袋“嗡”地一声,她真是无地自容,可她也同时清楚一件事,她不是苏恒的对手。   男孩好像与生俱来就有求偶的本能,这是生物演化的天性,当然现在是文明时代,能不能成功取决于女孩接受与否。   但在这一刻,夏澄觉得她心很乱,她既不希望被苏恒影响,又不想他其实对她没有感觉。   太过矛盾了,她简直无所适从。   苏恒沉默一会儿,看着她的眼睛说:“不过,你猜得没错,我确实喜欢你,但我知道现在你不会答应,所以等考完后,我们才会交往。”   彷佛有股暖流从夏澄的脚底,直窜上她的心脏,打旋过后,蔓延至她的四肢与脑袋。   她的指尖末端,因为一时氧气供应不足,微微地发麻。   苏恒又说:“吓傻了?别想太多,我只是希望能一起努力。”   “谁要跟你一起努力?别臭美了你。”   夏澄心里其实想的是,她绝不可能考上跟他一样的大学。   与其到时候他无法兑现承诺,倒不如他现在什么也别说。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能做到。”苏恒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有我帮你,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说的话轻如鸿毛,却已经重重地压在她心头。   如果说促使夏澄痛下决心考上大学的原因是爸爸,在身边拉着她往前走,不要轻易放弃的人,就是说喜欢她的苏恒。   那段沉重、苦闷,不知未来在何方的复读生活,因为有他的出现,瞬间变了样。   每当苏恒低着头,默默地帮她解题的时候,夏澄看着他干净清秀的侧脸,内心会升起一股与有荣焉感。   她身边的这个男孩是多么优秀,而她竟然能被他喜欢。   夏澄从不屑到感谢,再对他上心,只花了极短暂的时间。   也许是这种压抑的日子实在令人受不了,校园里偷偷在一起的人开始变多了。   大家都清楚这是人在惶恐不安中,会去寻求浮木的本能反应。   谁都想在茫茫无依的高考大海中被拯救,可由过去的经验看来,那些情侣最后是共沉沦的多,很少有能一起考上理想本科的。   抱在一起死,总好过一个人死,在不对的时间地点,遇到对的人,这样再次失败的理由,总比自己不够努力来得凄美悲壮许多。   但夏澄相信苏恒,他是那样有聪明又有原则的人,她只要跟紧他的脚步,就不可能会出错。   夏澄却没有想到,首先打破他们之间承诺的人是苏恒。   他会写很长的纸条给她,也会用漂亮的信纸,写她看了心里会暖洋洋的情书。   苏恒还会写诗,夏澄不是很懂,可是她崇拜他,在她玩得过分的青春岁月里,他是她见过最有才华的人。   “你我相逢在不该相遇的时候。”   “我们都在等待故事的起点。”   看起来既肉麻又无病呻/吟的字句,由他写给她,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夏澄收到他托人传来的纸条,笑弯眼睛,“你有这种闲工夫,不如多去做几题奥数。”   可她还是将他给她的每一张纸条,跟每一封信,找个精美的盒子,珍而重之地收藏在里头。   往后的二十年,直到她死,她仍然记得,一个男孩曾经为她写过情诗。   苏澄没再说过类似告白的话,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已经跟夏澄开始交往。   他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年少的苏恒已经掌握游戏人间的三不原则,他只是罗织一张美好的网,等猎物自己掉进去。   苏恒没跟人说过夏澄是他的女朋友,但他从不避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两个关系很密切。   他们两个在各自的朋友群中,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只是好朋友。”   徐宁一听,嘴角抽搐说:“姐,你这话是要骗谁呢?”   苏恒班上的男同学,包括成天帮他跑腿传纸条的刘新传,只感叹地说:“呵呵,同学们,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人跟人之间的差距。”   能让学校里头最野,也最难捉摸的女孩跟他关系暧昧,已经足够苏恒被其他男孩羡慕,更何况他书还读得那么好。   他有自信能处理好读书跟谈恋爱两件事,因为他的聪明,他觉得自己能掌控好一切。   在复读班时,他不服输,与赢者全拿的性格已经开始萌芽。   差别只在于社会上成功的男人,拥有了权跟钱,所以能让人艳羡,而现在的苏恒,凭借的就是他的优异的成绩与绝佳的口才,使同侪羡慕他。   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忍不住深陷其中,苏恒享受这样不应该有的快乐,而夏澄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对考试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是很快地,整件事就被师长们发现,也立刻通知双方家长。   ……(现在进行中的分隔线)   回到过去的苏恒说不清楚,他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夏澄是他所认识的夏澄,或许是她过于冷漠与严肃的态度,也或许是他从未见过那么世故的孩子。   在夏澄还小的时候,傅嫚跟她爸爸还在交往阶段,夏振池总是刻意让自己的女儿与傅嫚接触,他借机会观察她们两个之间的互动。   夏振池疼爱女儿,只凭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他凡事以夏澄为优先。   五岁的夏澄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她抱着一本《白雪公主》要傅嫚念给她听。   傅嫚不是亲和力高的人,在公司她的作风雷厉风行,性格也几近冷酷且不近人情,但她对孩子还算是有耐心。   小夏澄在学认字,每当读到不懂的字就会回头看傅嫚,她就一个字一个字带着小夏澄念。   读完故事后,小夏澄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阿姨,你要嫁给我爸爸吗,你是不是坏心的后母?”   傅嫚与坐在对面的夏振池相视一眼,他们当时还没想到再婚这么远的事,可他听了这个问题后,忽然弯起眼睛,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他也想听听傅嫚怎么回答。   “不,我不是。”傅嫚说。   “你喜欢我吗?”   傅嫚微笑,“喜欢,小孩不调皮捣蛋的时候都像天使,谁看了都喜欢。”   夏澄出奇不意地搂住傅嫚的脖子,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不调皮,你可以当我的妈妈吗?”   傅嫚身体僵住很久,久到夏振池都心里不安,他呆呆地盯着傅嫚看,她才缓缓地抱紧夏澄说:“我很高兴,你愿意让我当你妈妈。”   当时的傅嫚与徐宁关系非常差,好不容易得到徐家恩准能去探视孩子,徐宁看到她只会生气地叫她滚,一点也不想见到她。   傅嫚认为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但小夏澄给她安慰。   也因为这个小插曲,苏恒才察觉到古怪。   他认识的夏澄跟傅嫚关系并不好,她觉得父亲被抢走,所以从一开始就讨厌傅嫚。   苏恒不认为他跟在夏澄身边,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即使有些微小的差异,但人的性格不是一天造成的,更何况这时候的夏澄年纪还这么小。   他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终于他慢慢地坐实他的猜测。   夏澄在小学三年级时,便开始使出死缠烂打的功夫,要夏振池每年定期去做健康检查。   当时会特意去做这种检查的人不多,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她是如何知道这种事的重要性?   那个年代网络还未发展,更别提智能手机,那时的手机像块砖头,只能接听跟拨号,还没多少人能买得起。   除非她早就知道夏振池后来得了肺癌,而且最终死于肺癌转移。   可是即便他猜到了,他也没勇气跟小夏澄摊牌,她心情好的时候,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大部分的时候,她当他是空气,完全不跟他说话。   “叔叔,你怎么一直待在我身边呢?”夏澄有一次突然这么问他,“你没有家人吗?你应该回去他们的身边。”   苏恒看着她,不说话。   “你留在这里,那他们该怎么办?”夏澄问话的语气很沉重,不像个小孩子。   可是苏恒知道她说的没错,他偶尔会听到自己的母亲还有孩子们的声音,他们在另外一个时空,呼唤他回去。   他也曾经短暂地醒过来,听到医生跟护士说话,但在被人发现前,他又陷入昏迷。   两个时空进行的速度并不相同,像《南柯太守传》里的淳于棼,他进到槐安国过了一世,可醒来后,他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苏恒在做一场长达一生的梦,这里夏澄还在,她没有死,一切看似还能重来。   苏恒勉强笑了笑,“我不放心你,至少得等你长大再走。”   夏澄冷笑,原来一个孩子也会冷笑,“我不需要,你根本帮不了我。”她顿了顿,“被鬼缠住不是一件好事,我有权利拥有自己的生活。”   苏恒被说得哑口无言,他留下来到底是为了谁?   其实还是为了自己比较多。   他对她感到亏欠,可这种亏欠,他再也没办法弥补。 第8章 配对 夏澄升高二的时候,成绩落后一些,但不算差很多。   苏恒知道原因,夏澄毕竟不是真的天才,她那些傲人的成绩是一点一滴,耗费无数时间苦读出来的。   可是读书这种事讲求一分聪明,九十九分勤奋。   在最顶层的极少部分人,他们各个都勤奋,所以到最后,他们拚的只是谁聪明一些,谁运气又好一些。   就如同真正优秀的学生,他们能用一年考上清华北大,有的甚至还能跳级,而绝大部分的人,即便复读几年,成绩再进步,也摸不到那些学校的门槛。   想一想就让人沮丧,人一生下来,因为家庭关系,起跑点就不一样,但幸好还有天分这种东西。   夏澄不上不下各占一半,她的家庭环境不错,小聪明她也有,只是那样的聪明跟苏恒没法比。   谁说女娲造人是公平的?也只有初期她是一个一个捏出人类,后来力不能及,她索性将藤条放进泥巴里,大量地把人给甩出来。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夏澄觉得她就像那种甩出来的次级品,不管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赢得过苏恒。   她书读得很烦躁,情绪也变得越来越不好。   这时,有人专程回学校来找她。   陆致远高考的成绩并不理想,家里索性送他出国,像他那种家庭出生的子弟,迟早都要出国读书的,现在只是把时间提早了一些。   他来的时候是刚刚开学的时候,天气很热,炙热的阳光晒在皮肤上,能烤脱人一层皮。   陆致远先去拜访过以前教他老师,再到校门内的一处角落等夏澄。   苏恒在看到陆致远时,不动声色,但眼神里早已经是晦暗莫名。   夏澄对这样的场面不意外,因为在另一个时空也曾经发生类似的事。   那时的陆致远来找她,旁边都是她的狐群够党,他们嘻嘻哈哈闹在一块儿。   徐宁比着陆致远说:“夏澄,有人专程来等你。”   夏澄瞟他一眼,“他是谁?我不认识他。”   陆致远走过来,腼腆地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曾经在球场砸到你。”   夏澄听了只是无所谓地笑,她不以为然的态度,足以让所有情窦初开的男孩心碎。   旁边的人开始起哄,“呦,真是痴情,我看夏澄你就从了他吧。”   徐宁骂,“闭上你们的臭嘴,这关你们什么事。”   陆致远越来越尴尬,他抿紧嘴,不再开口。   夏澄轻哼一声,“走吧。”   他们像一阵风一样,迅速地刮来又刮走,没人理会年少的陆致远是失落还是失望,他的初恋很快就幻灭了。   像她那样野性难驯的女孩,不是一般男孩子敢也愿意去招惹的。   苏恒当然不知道这件事,他认识夏澄在陆致远出国以后,夏澄与他认识没多久,就几乎变了一个人。   然而重生后的夏澄,身边不再围绕一群人,她喜欢独来独往。   陆致远在她出校门前拦住她,用同样的一句话做开场白,“你还记得我吗?我曾经在球场砸到你。”   夏澄说:“记得。”她神色冷淡,一副不想久留的样子。   她并不觉得陆致远给她带来困扰,问题出在她身旁的那只鬼身上。   苏恒嗤笑:“小屁孩一个,毛都没长齐,学人家追什么女孩子。”他当鬼当久了,个性越来越阴晴不定。   夏澄当那是背景音,她不想被别人当作有精神病。   苏恒又说:“你别把这种年纪的男孩当一回事,他们荷尔蒙旺盛,无处发泄,不管是谁他都要追,所以你应该好好读书,不用去理他。”   夏澄别过脸,当作没听见,苏恒气得再也说不出话。   陆致远表情很腼腆:“我要准备出国读书,可有些话,我一定要对你说,我很喜欢你……你能不能答应跟我做朋友。”   苏恒呵笑,这就是男孩跟身经百战的男人的不同之处了。   有些信心爆棚的男孩会天真地冲去跟女孩告白,他们以为谈恋爱是一翻两瞪眼的事,中间没有模糊地带,而这样不留余地的作法,往往只能以失败收场。   蠢,蠢死了,简直不忍直视。   苏恒真没法将眼前的陆致远,跟以后难以捉摸的他联想在一起。   不过更让苏恒讶异的事情发生了,夏澄看了陆致远一眼,淡淡地说:“好。”她从书包里拿出纸跟笔,写下自己电子邮件地址,“你到那边,可以写信给我。”   那时候家里有电脑的人不多,但学习电脑已经成为趋势。   夏澄家里的环境不错,供得起她有一部私人电脑。   陆致远藏不住脸上的喜悦,他从她手中接过那张纸,停顿很久,才说:“谢谢。”被巨大的快乐给冲击后,他好像连说话的能力也没有了。   夏澄顺着他的话说:“不客气。”   陆致远忍不住问:“出国前,我能不能约你出来吃饭?”   苏恒脸绿得难看,他就知道无论是男人还是男孩,骨子里都有不晓得克制的狼性。   他乖巧听话的夏澄,顿时变成了小红帽,偏偏她还不肯听他的劝告。   夏澄摇头,“我家里管得很严。”   陆致远不是不失望的,“好,那我们再连络。”   回到夏家以后,苏恒头一次跟夏澄争吵。   他一直觉得亏欠她,所以从不敢大声跟她说话,但他今天是真得忍无可忍。   “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有交朋友的权利。”夏澄冷笑,“你是我爸吗?你管我这么多。”   “你还是小孩子。”   “不小了。”夏澄欲言又止地瞪他一眼,。   苏恒愣了愣,他唯恐两人间的秘密被直接摊开来,只觉得惊出满身的汗,如果鬼这种东西也会流汗的话。   夏澄撇过头,看着桌上的课本,“他是个不错的男孩子。”   苏恒一听,差点拍桌而起,“哪里不错?他连一本也考不上。”   夏澄笑了笑,那原本的她呢?   当时的她第一次高考,可是连三本也上不了。   她不咸不淡地说:“他的家世背景好。”   苏恒怒斥,“你怎么这么肤浅呢,人的眼光应该放长远一点,你应该看的是他的品性跟为人。”   夏澄凉凉地说:“有家世有什么不好?不像有些人的母亲只看中家世。”    苏恒噎住了,他真怕她要将一切挑明来讲。   夏澄没打算停下来,她继续说:“再说,陆致远有哪里不好?他多洁身自爱,名字从没跟名女人或者明星牵扯在一块。”   苏恒气得笑了,他不想再跟她虚与尾蛇下去,这事关男性的尊严,“妇孺之见,男人在外头做事,怎么可能没有一些莺莺燕燕,借机会缠上来。”   夏澄静默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至少他没让人知道,他至少还替家中的妻子留了面子。”   苏恒原本扬起的嘴角,忽然间拉直了。   他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乞求她原谅还不够,现在他竟然还来指责她的不是。   苏恒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轻声说:“是我的错,你还年轻,理应去认识新朋友。”   夏澄垂着眼眸,神情苦涩,“为什么我会到这里?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错的人是我。”苏恒想握住她的手,却直接握了个空。   夏澄叹口气,身体转向书桌,她低下头,专心地开始写功课。   她想逃避他的时候,就会这样做。   她现在的功课能这么好,也许只是因为她不想面对他。   苏恒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以前他总嫌弃她什么也不懂,心里就觉得难受。   其实她什么都懂,但为了他的颜面,也为了家庭和谐,她才选择一句话不说。   虽然年轻时,她曾经不羁过,但认识他以后,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好好地珍惜她的感情,还让他的母亲因为他们的过去而瞧不起她。   即便如此,到最后,连他的母亲也说,夏澄是个好女人。   能让她这么说,自然有原因。   ……(回忆分隔线)   苏恒因为长期烟酒不断,再加上之前为了挽救事业,过度操劳,引发猛爆性肝炎,必须换肝才能保住性命。   当时医生给他们许多方法,有遗体器官移植,也有活体捐肝。   但遗体要等,即便不想等,也有来源不明的问题。   他的母亲请求夏澄去进行配对,而结果是符合的。   其实夏澄大可不必理会他的母亲,他们那时已决定要离婚,她在他事业最谷底的时候帮他一把,在他终于洗心革面,想重新恢复夫妻感情的时候,她却要离开他。   夏澄说:“苏恒,最后我能帮你的都帮你了,你如果真的感谢我,就应该让我离开。”   “你想想看,孩子们还那么小。”   夏澄苦笑,“不小了,他们已经大到知道父母感情不好,老大还问过我,‘为什么妈妈你不跟爸爸离婚?’”   “臭小子,他能知道些什么。”苏恒骂了一声,随即他冷静下来,用遗憾的语气说,“没有你在,这个家还算是家吗?”   “如果你愿意,孩子可以跟着我,我每个星期会带他们回来看奶奶。”   “妈不会同意的。”   夏澄低声说:“苏恒,让我们好聚好散吧,你外头的女朋友那么多,她们都很乐意当苏太太,也许你还会另外有孩子,到时妈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你真这么想?”苏恒冷笑。   “是。”夏澄说,“为你奉献半辈子已经足够,接下来我想过自己的生活。”   只是谁也没料到,她的愿望再也没法实现。   夏澄同意捐肝给苏恒时,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意外,因为他晓得她的心里已没有他。   苏恒躺在病床上,怔怔地望着他的妻子,此时的他气色很差,整个人包括眼球跟皮肤都是呈现病态的黄色。   他踌躇许久,才开得了这个口,“夏澄,是不是我妈逼你?你别理她,她老人家糊涂,不知道这有多危险,我去跟她说。”   夏澄像在撇清关系,只说了一句,“孩子不能没有爸爸,他们需要你。”   苏恒凝视她,心里想问:“夏澄,你真傻,为了我,值得吗?”   可是一想到她的自尊与骄傲,这个问题他没有问出口。   尔后苏恒的情况越变越糟糕,他陷入断断续续的昏迷中。   他已没有时间再等下去。   术前医生跟他们做过说明,“活体肝脏移植若有体型上的差距,捐赠者要捐出右肝,即三分之二的肝脏。”   这意谓着捐赠者其实比被捐赠者牺牲要大,也更加危险。   如果苏恒还有一点良心,他就应该知道夏澄所做的,自己根本还不起。   可他没有。   苏恒一如既往地以为,要偿还她的付出,是非常简单的事。   夏澄爱他,不能没有他,她是外表时髦,骨子里却很传统的女人。   她愿意花费一辈子的时间,等待丈夫回头。   苏恒想着,等到自己好起来的那天,他要去求她原谅,这是他能给她最好的报答。   夏澄有一点好,她人善良,心也软,如果他诚心改过,她会原谅他,更何况他们还有孩子。   孩子是夫妻间最无法割舍的牵绊。   苏恒将一切想得很美好,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回报她。   在术后两周,夏澄因为严重的感染并发症而死亡,享年只有四十岁。 第9章 树洞 苏恒决心不再提陆致远的事,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打坏他跟夏澄的关系。   只是当他看见夏澄在收信,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陆致远写信告诉她在国外的趣事,跟她分享生活里的点滴,苏恒全都佯装没看见。   夏澄并不是只有陆致远一只远在国外的苍蝇,她身边时常围绕一大群。   他们写情书给她,有的跑到她面前跟她告白,也有蠢一点的想跟着她回家,幸好她坐的是司机开的车,不会给人有机会黏上来。   苏恒如果要烦恼,那是烦恼不完的,他相信夏澄有分寸。   再说,时间能解决很多麻烦,尤其陆致远这个大/麻烦,还有距离这种决定性的因素。   可陆致远没消失前,反倒是苏恒又消失了一段时间,他再出现时,夏澄已经是高三,正是学业紧张的时候。   这时,陆致远的来信逐渐变少,看信件夹的日期,几乎一、两个月才有一封信。   苏恒不晓得是什么让陆致远打消念头,但年轻人有善变与喜新厌旧的权利。   他们来日方长,总有无数的新鲜事物会去引诱他们。   不是每个男人都像年轻的苏恒一样,在最光辉的青春岁月,能耐住性子,对牢一个女人。   陆致远并没造成太大的影响,当然其他男孩子也是,个性变得狷介冷漠的夏澄从未把那些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苍蝇们当一回事。   可因为高三的到来,却让苏恒产生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感。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他就不得不去想,夏澄到底打算怎么做?   她会如愿考上大学,然后此生与他错过,又或者她还想在这个时空里与另一个他再续前缘?   他那无谓的烦恼没有持续太久,夏家却发生一件本不该再度发生的事。   夏振池定期的健康检查检出肺脏异常,即刻便住进医院接受更进一步的检查。   在结果未出来时,身为家长的傅嫚平心静气地安慰夏澄,“别担心,你爸爸不会有事。”   夏澄点点头,她不像个单纯的青少年,脸上没有一丝无措惶恐的神情,但她越是这么冷静,苏恒就知道事情要糟。   以他对她的认识,她是只要还有一点力气,都会努力改变现状的人。   果不其然,从医院回来后,夏澄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她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床沿。   她不出声,苏恒却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说也奇怪,他曾跟她做夫妻十多年,两人到后期几乎无话可说,即便有话说时,也一直在吵架。   他们总埋怨对方说的话让自己听不懂,实际上话是否说出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个人有没有用心去聆听。   “我还是那么没用。”   苏恒忽然听到夏澄没说出口的话,但也只有这短短的一句。   因为有他在,她把情绪收拾得很好,连一点沮丧也不外露。   夏澄看起来像在发呆。    人面对至大的伤痛时,会呈现麻木的状态,那样的冲击太过猛烈,非得暂时逃避现实,否则神经将无法承受这么沉重的负荷。   苏恒坐在她旁边,轻轻地将手搭在她肩膀上,他想搂紧她,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两人的姿势有些奇怪。   夏澄垂着头,思索很久,许多话她宁愿藏在心底,不愿意跟任何人说,尤其是对苏恒说,但他是她身边唯一晓得所有事情的人,她的苦只能往他倒。   他以前没时间理她,也不关心她,现在他却成为她的树洞。   她抬起头,眼睛像对不准焦距似地看着墙壁,“我以为只要努力,命运就会改变。”   苏恒说:“谁说人定能胜天,有时我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夏澄转过头来,视线彷佛要穿透他,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我觉得你话里有话,你并不是在安慰我。”   苏恒尴尬一笑,她竟能猜出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可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   生了孩子的女人,脑袋会变笨,据科学解释那是为了适应怀孕与生产的疼痛,但他认为那是孩子的出生,占据母亲大部分心思,以至于她们无法像年轻时一般,敏锐地感知周遭的细微变化。   他曾经在外玩了好一阵子,都已觉得外头那些女人索然无味时,迟钝的夏澄才从别人口里听来这些事。   妻子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句话还真是有它的理论依据。   现在的夏澄还是青少女,她有太多的时间,与没有杂念的脑袋,她很容易抓到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苏恒面不改色地否认,“你别多想,我只是要你别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你已经尽力了,有些事并不是你尽力就能改变它。”   夏澄双手掩住面孔,肩膀微微抖动,眼泪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苏恒有些不知所措。   他曾无数次看过她落泪,可唯有这一次,他知道她彻底失去斗志。   不行,她不能这么快就举双手投降,人的一生纵然不快乐的时候多些,但总有许多美好的时刻等待她去发掘。   这才刚刚开始而已,她未来得及去得到她应有的一切,怎可轻易向命运低头。   苏恒轻声说:“很有可能你爸爸一点事也没有,你这样只是在自寻烦恼。”他顿了顿,“就算事情发展不如预期,你与其在这里难过,不如好好珍惜能跟你父亲相处的时间。”   夏澄吸了吸鼻子,终于挺起垮下来的肩膀说:“我会的。”   她是聪明人,一点就通,能再度拥有跟父亲相处的机会,是老天爷赐给她的,她确实应该好好地珍惜。   夏澄开始在课后,直接搭车往医院去,因为高三晚间有课业辅导,她到的时间已经非常晚,就算夏振池心疼女儿这样奔波劳累,想让她假日再来,她也不愿意。   “爸,难得你女儿我想尽点孝心,你别再赶我走了。”夏澄拿着刀子削苹果,这是她拿手技能。   夏振池牵起嘴角,他对傅嫚抱怨说:“女儿长大,变得不可爱,也不听话了。”   傅嫚接过夏澄削好的苹果,切成块,放在盘子上,“你巴不得女儿永远别长大,一辈子待你身边当你的小棉袄。”   夏振池说:“有何不可?我养得起她,才不让她去别人家里受委屈。”   傅嫚瞪他一眼,“对对对,嫁人就是委屈,那我嫁你是不是也委屈了?”   夏澄望着他们笑,“老夫老妻了,还在我面前耍恩爱,你们两个害不害臊?”   夏振池跟傅嫚愣了愣,两个人同时间大笑起来。   夏澄清楚傅嫚不擅长扮演小女人的娇态,她那些玩笑话只是要逗父亲开心,可是夏振池父女俩都配合得很好,尤其是夏澄,她真心认为傅嫚是个好妻子。   能对丈夫前妻生的子女视如己出对待,就应获得她的感谢与敬重。   夏澄过去不会想,所以才会当太妹,想让他们操心。   其实就算傅嫚对她不好又怎样,只要能对父亲好已经足够。   有时子女都以为父母亲对自己最好是应该的,却从不曾想过父母亲心里渴望的是什么。   傅嫚是陪伴父亲后半生的人,她可以做到的,夏澄未必能做到。   夏澄后悔到父亲死后,才明白闽南语说的牵手是什么意思。   有个伴能互相牵着自己的手,面对人生路上的磨难与喜乐,是多么幸运的事。   现实中有太多因素会使得两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分开,苏恒当初没能陪夏澄同行,她埋怨过,亦恨过,所以她绝不会再去给父亲增添烦恼。   午夜前,傅嫚送夏澄到医院楼下搭车。   车子刚离开医院没多久,夏澄忽然想起她把一袋讲义遗落在沙发,又急忙请司机调转车头。   刚回到病房门口,她便听到夏振池用比刚才虚弱的语气说:“辛苦你了,公司的事那么忙,你还得三个地方来回跑。”   傅嫚摇头,“不辛苦,澄澄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需我烦恼,我只要专心照顾你就行。”   夏振池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小嫚,我知道这个要求强人所难,但凡事都有万一……如果……”   “没有什么如果不如果的。”傅嫚握住他的手,替他把未能启齿的话接下去,“我是她的母亲,一定会对她好,你放心。”   夏振池一个大男人,忽然悲从中来,他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地说:“谢谢你,若不是遇见你,我跟澄澄不知道会变得怎样。”   傅嫚站在那,让夏振池靠在她的身前,“不,要是没有你,我根本没法找回自信,更加无法振作起来。”   她轻轻地抚摸他的背,“我不只感谢你,我也感谢澄澄,你知不知道她周末带回家一起温习功课的女孩是谁?”   夏振池点点头。   是徐宁,他妻子跟前夫生的女儿。   夏澄不晓得有意还是无意,总制造机会,让她们母女俩能见上一面。   每到相约的日子,傅嫚会留在家里,替她们准备读书完后的下午茶点。   傅嫚莞尔,“原来你们父女两个都一样。”   做事不愿意张扬,这是夏家人的处世态度,可这样的性格也很吃亏,人人都说夏振池是靠妻子发家的,他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凤凰男,却不知道傅嫚的事业没了他,肯定没今日的规模。   夏澄转过身,她没有进去取她的书袋。   这时候她再出现,场面会变得很尴尬。   夏澄从不晓得,父亲那么坚强的人也会哭,还是因为她的缘故而哭。   她在回程的路上,默默地看着穿行而过的路灯,一明一灭间,她若无其事地抹掉脸上的眼泪。   苏恒就在旁边陪着她,却罕见地一句话也不说。 第10章 利益取向 这股低气压垄罩在夏家长达半个月,检查结果出炉时,肿瘤是呈良性反应。   但夏澄波动的情绪却没有平复下来,因为真正夺走她父亲生命的癌症转移,并不是在她高三的时候。   夏振池在家足足休养了一个月,才说服家里的两个女人,回去公司工作。   一切彷佛恢复正常,夏澄仍旧投身她的高考大业,她让周遭的人,包括苏恒都以为,她的考试不会受到影响。   数个月后,高考登场,不用等到夏澄考完最后一科考试,苏恒便晓得她的成绩不会如预期那般好。   夏澄在英语考试时,漏掉阅读理解,有好几题都没有填上答案。   苏恒曾试图提醒她,但看到她漠然地放下笔后,他也就不再出声了。   假使夏澄决心不想考好,那么他即便告诉她正确答案也无用。   离开考场,夏澄没有跟一群同学欢呼庆祝考试结束,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笑闹。   夏振池专程来接她,他不问她考试的事,也没问她考得怎样,“晚上要让爸爸请你吃饭庆祝,还是你跟你的同学们另外有约?”   夏澄摇摇头,淡淡地说:“爸,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   回程的路上,夏振池察觉她的落寞,犹豫很久,才说:“澄澄,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考试的结果不好,我们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夏澄看他一眼,忍不住笑出来,“爸,你很少说话这么霸气。”   夏振池轻咳一声,“考都考完了,无论你要留在国内,还是出国读书,爸爸都会支持你。”   夏澄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爸,假使我真的考差,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想复读?”   “我不甘心自己只能拿到这样的成绩,” 她不否认,“爸,你会因为我钻牛角尖而生我的气吗?”   夏振池无奈,“不会。”他停顿片刻,“但你老实跟爸说,你是不是为了我才故意没考好的?”   夏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她笑着说:“怎么可能,您真的想太多了,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行吗?”   可坐在车前座的苏恒却知道,他的岳父猜得一点也没错。   知子莫若父,夏澄留下来的目的只可能是为了她的父亲。   苏恒当然也抱着一丝希望,或许她复读,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但他随即打消这个念头。   她躲他都来不及,只盼望此生跟他再无瓜葛,怎么可能还想与他重续前缘。   不过,不管她心底究竟怎么想,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   夏澄与这个时空的他相遇,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事。   命运爱开人玩笑的程度,简直可怕。   当你误以为能避开前方的坑,却绝对想不到,眼前漫长的一条人生路,被挖成一条沟,不跌进去,摔得满身是泥,还真没法爬出来,继续往前走。   放榜那天,他们A班的同学很有默契,在中午过后,陆陆续续返校。   余月华见到夏澄,心直口快地抱怨说:“澄澄,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在北京见,你怎么能不守约定?”   夏澄不觉得难堪,反倒摊开双手,“就考失常了,我也没办法。”   余月华怒气冲冲地说:“你三年来从没失常过,为什么偏偏高考的时候才失常!”她是恨铁不成钢,才会情绪激动地斥责她最好的朋友。   夏澄很无奈,“姑奶奶,你消消气,别再骂我了,还是我应该嚎几声,你才肯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你想得美!我不打你就算好的了。”余月华气得一张娟秀的脸都扭曲变形了。   夏澄有些好笑,她捏捏余月华富有胶原蛋白的脸,“那你等等我,再过一年,我去当你的师妹。”   余月华吃惊地问:“你竟然打算要复读?这条路很辛苦的,再说,你还是有其她所一本可以念,放弃重来会不会太过冒险?”   夏澄低下头笑了笑,“毕生志愿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如果不再拚一次,我会抱憾终生的。”   余月华凉凉地说:“呵呵,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要真会这么想,就不会考差了。”   夏澄不再多做解释,她有非要复读一年的理由。   也许是父亲的病让她发现,一味地逃避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苏恒是她的心结,她曾经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好像她不管多努力,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想想那曾经有的不甘,其实简单来说,只有一句话……   她配不上他。   事情的真相未必是如此,但在别人眼里,她能嫁给苏恒,是她高攀了。   夏澄并无意跟苏恒再有任何纠葛,她留下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爸爸。   只是若一定要再见到年轻时的苏恒,她不会再傻傻地听信他所有的话。   如果可能,她不要输给他。   ……(回忆分隔线)   就像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当他们的恋情曝光,夏振池被找去学校。   校方当着他的面,毫不客气地严令禁止夏澄再跟苏恒接触。   师长唯恐夏澄会带坏苏恒,所以对夏振池所说的话完全不留情面。   夏振池知道这是校方有意刁难夏澄。   谈恋爱这种事,过来人都明白,一个巴掌绝对拍不响,可他们却将所有的过错通通推到他女儿身上。   他们根本不是教育家,而是彻头彻尾,以利益为取向的商人。   哪个学生能给学校带来荣誉,他们就选择站在他那边。   身为父亲,夏振池了解,并相信自己的女儿。   夏澄虽然个性海派,朋友多,但从不乱搞男女关系,她的脾气夏振池很清楚,不是男孩子主动追求,她不可能去招惹人家。   班主任说:“夏先生,假使再让我们发现令嫒跟苏恒在一起,我们只能依照校规处置,请她离开学校。”   夏振池脸色严肃,心想,原来这才是校方隐藏在背后,真正的目的。   他们宁愿牺牲掉夏澄,也不愿意她有可能影响到苏恒。   那些威胁的话不是最后通牒,而是最终的决定。   要赶走她有何困难?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要掩饰他们的心虚而已。   夏振池冷冷地说:“夏澄在这所学校念了将快四年的书,她才是你们一路看大的孩子,可你们却在第一时间放弃她,这样做对她公平吗?”   班主任苦笑,“夏先生你言重了,学校方面并没说过放弃她的这句话,我们开会讨论过,仍会给她一次机会,希望她能好好把握,别再让我们失望。”   夏振池不发一语,从会客室离开。   从走廊拐过一个弯,他就看到夏澄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转角后方。   如果他是传统,不假辞色的父亲,他应该会生气她带给自己这么大的麻烦,可他不是,相反地,他很心疼夏澄。   做父母的,对孩子总带有一层滤镜,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小孩永远是最单纯善良的宝贝。   夏澄垂着头,低声问:“爸,他们是不是要赶我走?”   夏振池叹气,“跟爸爸走,我们回家再谈。”   她不安地抓紧衣角,又说:“爸,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夏澄觉得后悔,因为她连爸爸也惊动了。   胡作非为那么多年,她早就练就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功夫,不管被打,还是被骂,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无论有什么下场,那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可今天她竟然让大病初愈的父亲,专程跑这一趟,还为了她,必须向人低头。   夏澄知道自己跟孝顺沾不上边,但她已经懂得反省,也开始努力用功读书,可惜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夏振池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胡思乱想,父女俩一前一后往校门的方向走。   那里有许多穿着运动服的学生,其中一名男孩,身材瘦削高挑,在人群中显得特别突出,他站在大门边的角落,彷佛是在等什么人。   也许是直觉,夏振池经过那个男孩时,察觉到一点古怪。   他特别留意了几眼,男孩的外型斯文,举手投足间有股超乎年龄的冷漠。   可到底是青少年,就是那样异于其他人的气质,引起了夏振池的怀疑。   往前走没几步,夏振池忽然回过头。   此时,夏澄正与那个男孩擦肩而过,他们没对彼此说任何一句话,她的目光甚至不敢对着他,但那男孩却是毫不掩饰地直盯着她看,眼神里除了指责外,还有遭到背叛的不甘。   苏恒牵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转过头,走回学校里。   夏澄终是辜负他的期待。   她意志不坚定,所以听从那些大人们的话,决定要跟他分开。   他们原本可以一起努力的,可她却背弃他。   他不会原谅她,更不会去求她回心转意。   夏振池看了眼那男孩的背影,心里直叹气。   苏恒年纪还小,锋芒已经藏也藏不住,他的心性那么高,绝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夏澄若是继续喜欢他,将来怕是要吃很多苦。   回到家中,父女俩绝口不提学校发生的事。   在这种非常时候,才益发凸显母亲存在的重要性,可偏偏夏澄身边没有人能扮演好这个角色。 第11章 点缀 (以下仍是回忆)   傅嫚从公司回来,夏振池扼要地跟她提及学校的处置是如何的不公平。   他忿忿地说:“他们只针对她,那些老师、主任,还配为人师表吗?”   傅嫚无奈,“你做父亲,当然会维护自己女儿。”   “应该让你也跟着去,你才会相信我说的话。”   “振池,我没有不相信你,可是你冷静一点,换个角度想,若你是老师,你会怎么处理澄澄的事?”   夏振池僵住片刻,悻悻然地说:“至少我不会只想把成绩不好的一方赶走,就算了事。”   “校方的做法的确有偏颇,但隔开他们未必见得是件坏事。”傅嫚客观地阐述己见,“你的思想要开明些,谈恋爱没有问题,错只错在他们选错时间。”   如果他们真心喜欢对方,熬过了高考,他们想继续在一起,其实也无妨。   最怕的是,这段感情是巨大考试压力下,所造就出来的畸形产物。   他们误以为爱得轰轰烈烈,可实际上,不过是在宣泄沉重的考试压力。   这种救生圈似的爱情,没法拯救任何人。   往后回想起来,他们只会埋怨对方。   夏振池忽然想起校门口的那个男孩,他摇头说:“我不认为那个人真心喜欢澄澄。”   傅嫚苦笑,“孩子的爸,别告诉我你在吃醋。”   夏振池很难对妻子解释他今天所看到的,或许那个人根本不是苏恒,他并不能确定。   “听说那个男孩子的成绩非常好。”他没继续说出口,这样的人怎么看得上夏澄?   夏振池自己也是男人,他担心女儿过去的顽劣行径,会给她招来想玩弄感情的人。   越是坏女孩,越是可以不用对她负责。   傅嫚讶异丈夫会说这样的话,她压低声音,严肃地说:“澄澄虽然成绩不行,但她其他方面都很好,我不觉得她哪里不如人,你也不准再这么想。”   夏振池忍不住笑,“今天真该派你去学校,你出马绝对能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   傅嫚想了想,“以后再有类似情况,还是让我去吧。”真要吵起架,夏振池性格温文,还真没什么用处。   接下来的日子,夏澄尽可能避免跟苏恒见面,她故意躲着他。   校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她课后时间都待在教室里,谅苏恒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直接来他们班上找她。   他们当然没机会跟对方谈到分手的事。   两人间的情形彷佛是一部烂尾的电影,在最精采的部分嘎然而止,让人难以接受,却又无能为力。   有时他们与各自的朋友,在长长的走廊狭路相逢。   两边人马总是瞬间安静下来,像看好戏般,等待他们的反应。   可苏恒与夏澄不看对方一眼,彷佛他们互不相识。   那些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只是其它人凭空杜撰出来的。   每一次的相遇,场面看似平静无波,但唯有夏澄心里明白,那底下的暗涌起伏有多么剧烈。   不管她在人前,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也瞒骗不了自己。   她会选择离开苏恒,不是因为她懦弱,所以不愿与他一起努力。   全是为了苏恒的班主任找她去谈的那一番话。   异形女王沈芝的称号不是白叫的,她见到夏澄,便开门见山地说:“学校方面原本经过决议是要将你退学,可我力排众议,把你留下来。”   夏澄到底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甫听到这件事,脑袋有短暂的空白。   等到她稍微回过神来,才讷讷地说:“沈老师,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觉得处置要公平,要走就一块走,要留就一块留,这样的事你们双方都有错,不能只怪其中一个。”   夏澄久闻女王威名,可实在没想到,她原来这么铁面无私,并不偏袒她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   过了很久,夏澄轻声说:“我知道我们这么做是不对的,以后我不会再跟苏恒来往。”   沈芝显然不相信她的承诺,“其实我找你来,就是想谈谈有关苏恒的事。”   夏澄抬起头,望着沈芝,并不出声。   “他的母亲来过学校,她亲口告诉我,苏恒在初三时也出现过同样的情况。”   夏澄愣在那,她的脑子无法消化这样的信息。   沈芝又接着说:“他高中考得很好,但那个女孩子考得很不理想,等上了高中,他们因为距离,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夏澄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沈老师,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夏澄的自尊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就像那些男孩子会在课后去打篮球,或者逃课去游戏厅一样的道理,原来她只是苏恒排遣压力的玩物。   因为不能接受这么残忍的事实,她甚至催眠自己,女王说这些话,只是要她打退堂鼓。   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捏造出来的,说谎的人有可能是沈老师,也有可能是苏恒的母亲。   “我如果说是为你好,你会相信吗?”沈芝带班那么久,她见过无数个像夏澄这样不死心的女孩子。   她们天真单纯,以为感情能凌驾所有的事物,可最后会遍体麟伤的,只有她们。   男孩子在这码事上永远比女孩理智,也比她们拎得清。   不是因为男孩聪明,而是他们还未成熟到那样的阶段。   一些男人总在有钱有权后,因为有权力做春/药的加持,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更有胆量去追求。   在那之前,出现在他们生命里的女人,不过是种点缀,她们能让男孩青涩的成长期不至于没有颜色。   她们是他们尚未成功,身上还一无所有时,唯一能使旁人羡慕的小玩意儿。   所以聪明的女孩都应学会洁身自爱,不到翻脸无情的一刻,她们不会晓得身边的是男人,还是畜生。   沈芝忍不住说:“他如果喜欢你,他会等你。”   “也许我根本等不到。”夏澄倒有自知之明。   “那代表他只是想玩玩而已,你更应该庆幸,没有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夏澄自嘲,“对,很可能他上了大学,他的母亲会去拜访他的班主任,聊他在复读班时,怎么去玩弄一个女孩的感情。”   沈芝说:“你还懂得怎么幽默,很好,你并没有陷得太深。”   夏澄喃喃说:“嗯,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沈芝叹口气,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事情到此打住,你不要再去胡思乱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你该拚尽全力,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社会上一贯捧高踩低,在学校这样的小环境,又何尝不是?   很多人认为夏澄配不上苏恒,她是在害他,但沈芝跟她聊过后,却觉得她比他聪明。   她会权衡得失,苏恒却未必。   苏恒那样的孩子,从小就在母亲的严格教育下成长,他没有独力承担事情的肩膀。   沈芝与苏恒母亲谈过话,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像他们那种斯文有礼的男孩,背后往往都有个做事严谨,性格强悍的母亲。   一旦长大,想要脱离母亲控制,在他们身边的女孩,只能不幸沦为夹心饼、磨心石。   他们会藉女方的手来反抗母亲,誓死捍卫自己独立的人格,但倒大楣的却是那个被当枪使的女孩,她被母子俩弄得团团转,还沾沾自喜地以争取到男人的支持为乐。   婆媳问题的根源是母子问题。   简单来说,那是一场男孩转成男人的独立战争。   可最令人难堪的是,战争过后,母子依旧是母子,血浓于水的亲情说什么也不能断,媳妇则悲惨地变成千古罪人。   沈芝是过来人,她十分了解家庭纷争的套路,但这些枯燥的人生经验谈,只有同样被埋在婚姻坟墓里的女人才能感同身受,像夏澄那样的花季少女,肯定不屑听,也不想听。   谁年轻时候没有天真地相信真爱无敌过?   这次会面后,夏澄表面上是听进沈芝的规劝,可心里却是把情绪转化成另一种极深沉的愤怒。   她不会再相信学校的老师,更不会笨到以为,还有人愿意站在她那边。   夏澄终于决定要远离苏恒。   她想证明,那些不看好他们的人,是错的。   苏恒不会受她影响,他会如愿考上第一志愿,而她至少也能考上二本。   她不要再被人看轻,他们感情也不是巨大压力下,才会产生的产物。   在她内心深处,她根本不相信,苏恒是在玩弄她的感情,而唯一能证明这点的,就是他们会为对方的将来着想。   夏澄不允许自己去拖累他,也期盼苏恒能懂她的苦心。   三月来临,距离六月的高考已经进入百日倒数计时。   夏澄以为,她跟苏恒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就在一次她独自经过走廊的空档,苏恒却突然出现,大胆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紧紧地扣着她,把她带往树林。   “苏恒,你疯了是不是?”夏澄想甩开他,却敌不过他的力气。   他蹙紧眉心,不发一语。   她不断地挣扎,让他失去耐性。   苏恒双手一撑,将她牢牢锁在自己与树干中间。   夏澄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第12章 常轨 (以下仍是回忆)   苏恒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们威胁你?”   他应该要猜到的,那些人怎么可能放过夏澄。   可奇怪的是,他们却一次也没找他谈过。   夏澄点头,“我们之前确实很过分,我还能留在学校,已经是他们对我法外开恩。”   “所以你就退缩了。”苏恒毫不留情地指控她。   “对,我是退缩了,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应该去跟他们吵?”   她的退缩是为了彼此好,苏恒不应该每次看到她,就用眼神凌迟她,彷佛她做了多对不起他的事。   “你欠我一个解释。”   夏澄抿瞪着他,“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不想再惹麻烦。”   “麻烦?”苏恒冷嗤一声,“看样子你已经被沈芝洗脑,她那人对我有成见,嘴里当然不可能说出什么好话。”   夏澄没想到他跟沈芝的关系这么恶劣,看情况他们之间的梁子结得颇深,“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谁说的话我都会信?”   苏恒不怒反笑,“你确实不怎么聪明。”   夏澄气得推开他,“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   苏恒敛起笑意,按住她的肩头,“好,是我不对,我惹你生气,我向你道歉。”   夏澄淡淡地说:“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她从来没怪过他,但这句话说了不仅没意义,还会让情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夏澄宁愿他讨厌她,不再跟她见面。   苏恒凝视她,“既然你不生气,那让我们恢复像以前那样,我们可以一起读书,你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要说没半点感动,绝对是假的。   夏澄几度张口,仍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吞回去。   她换另一种方式说:“苏恒,我们不是同一类人,你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把这些力气省下来,或许你能替学校挣个状元回来。”   苏恒失笑,事情都已到这种地步,她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扮演他的人生导师。   他自己也没预料到,会为了一个女孩沉迷成这副德性。   只要几天不与她见面说话,他就寝食难安,连书也读不下。   可夏澄竟然能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这种风凉话。   苏恒狡狯地问:“我那么努力去拚状元做什么?”   “听起来好听,也可以让人羡慕忌妒恨,搞不好还能跟市长握手拍照。”夏澄不知真不懂还假不懂,一一帮他细数当状元的好处,“最重要的是会有一大笔奖学金可以拿,往后几年你都不愁没有零用钱。”   苏恒不以为然,“你知道我稀罕的不是那些东西。”他的眼神令夏澄心尖一跳,“可如果你希望我考个状元回来送你,我愿意为你拚一拚。”   夏澄耳朵烧得发烫,“你当状元是买菜?想要花钱就有得买?”   苏恒微笑,他很清楚她愿意开玩笑,就是她已不再抗拒他。   那些企图拆散他们的人,他从来没放在眼里过。   夏澄耳根子确实是很软,可只要好好地说服她,她会听他的话,乖乖地回到他身边。   他们的恋情转为地下化,规避掉所有不必要的注意与目光。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尤其校方在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处分几对仍执意在一起的情侣,没道理全校第一名的优等生就能享有特权。   苏恒绝佳的成绩,注定他跟夏澄会成为某些人眼中的箭靶。   这一回,学校出面的人,层级更高,教导主任亲自来找夏澄谈。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像有共识,不管要谈什么,都不会去找苏恒。   他们不害怕他,只是担心会影响到他考试的心情。   荒谬的是,没人考虑过夏澄会不会受到影响。   反正她是坏学生,学校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无妨。   教导主任是个一板一眼的中年妇女,充满精光的小眼睛,隐藏在厚重的黑框眼镜后面,她一开口,便毫不客气地斥责说:“夏澄,你违反先前对我们的承诺,校方做出决议,必须对你做出退学处份。”   夏澄低着头,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   苏恒为难她,学校亦刁难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期望。   但她阿Q地想,也许这次要被迫离开,并不是坏事,至少她可以有正当理由,避开苏恒,让他能专心读书。   做出决议后,傅嫚亲自来学校一趟。   她的本事比夏振池大,不知从哪里请了一位专职教育事务的领导同行。   当他们一行人离开办公室时,教导主任还和蔼可亲地与她有说有笑。   处置的结果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夏澄仍然可以留下来,但她没有。   她反倒借着这个机会,索性不再去学校上课。   傅嫚是继母,角色最是尴尬,她不好表达自己的意见。   可夏澄的这个决定,傅嫚心里却是支持的。   老话一句,来日方长,他们如果能熬得过接下来的两个月,就会有海阔天空的未来等着他们。   夏澄这次走,对苏恒来说,无异是严重的打击。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狠得下心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确是小觑了她的决心。   从这一天起,傅嫚特地去请各科家教,来家里陪夏澄念书。   渐渐地,一切事情彷佛回到常轨。   夏澄关在家里,再也接收不到学校方面任何的消息。   可让人意外的是,每个周末,沈芝都会带各种模拟试卷与讲义来给夏澄。   或许是愧疚,又或者沈芝欣赏夏澄勇于慧剑斩情丝的个性,她不是夏澄的班主任,却仍尽可能提供帮助。   夏澄由衷感谢沈老师,人只有在落难的时候,才晓得谁会仗义伸出援手。   高考完后,那样自负的苏恒,并没有如愿为学校考个状元回来。   结果虽让人失望,但他依旧是T中考得最好的学生。   夏澄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发挥超常水准,她勉强挤进一本,是他们班上考得最好的人。   可他们却没有因为高考放榜,就与对方联络。   夏澄很清楚,问题的根源,并不在她同意离开学校,也不是苏恒考的好不好,而是她放弃了他。   最后的关头,她没有选择跟他一起奋斗。   她打了退堂鼓,他完全有理由不原谅她。   他们之间谁对谁错,在高考顺利结束后已经不重要,可那些伤害他们感情的人事物,却仍然在他们心里留下不可抹灭的痕迹。   夏澄战胜考试,但在爱情的攻防战里,她败得一蹋糊涂。   考完后,徐宁约了夏澄一块出去玩。   复读一年,徐宁依旧没考好,但她一点也不在乎。   夏澄企图重拾往日的生活,她将状态调整到最佳的程度。   感情受创,日子仍得继续过下去。   有一天,或许她会受伤成习惯,练出一身铜皮铁骨,到时就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不像现在,她还得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不让其他人看出来。   徐宁玩乐的排场比一般年轻人大,她很大手笔订了KTV的VIP包厢,将一票朋友,全部吆喝往那里去,期间还有人陆续呼朋引伴。   那群朋友玩起来特别疯,跟他们相处,夏澄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完全可以靠本色演出。   跟苏恒在一起,她连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都差点忘记了。   来来去去数十人,最后场面热闹到无法控制,KTV的服务员几度进来,请他们安静一些。   夏澄摇头说:“徐宁,这家KTV的设备不好,隔音太差。”   徐宁的脸因为喝了点酒显得酡红,她勾着夏澄的肩膀,“对,服务态度也很烂,等等我们换个地方。”   夏澄轻轻地笑了笑,她那样说倒不是真的嫌弃这里,只是她想找个借口离开。   明明是那么吵杂的环境,有许多人围绕在身边,可她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胸口像有个洞,风吹过去,还会呜呜作响。   “马的,真该死。”她竟然生出三流言情小说里,才会描述的心境。   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在这种环境,自怨自怜,她肯定是吃饱了撑着。   夏澄对自己的情况感到不齿,她应该早就清楚,要承担什么后果。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苏恒那么骄傲的人,被她耍了一遍又一遍,只怕会永远记恨她。   她再继续留恋,是非常没有理智的事。   徐宁忽然对着麦克风大喊,“大家安静下来,听我说。”   烟雾迷漫的房里,发出一片嘘声。   徐宁把夏澄拉起来,“今天请你们来,就是庆祝我的好姐妹考上一本。”她扫视全场,“还不快给我鼓掌!”   一时间,拍手与尖叫嬉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夏澄的耳膜都快要炸裂了。   徐宁环过夏澄的肩膀,加油添火地在她耳边大吼,“给我面子,开心点,那个家伙配不上你。”   夏澄苦笑,为什么她只是谈个恋爱,却有那么多人要发表高见,说他们两个谁配不上谁。   谁配得上谁,难道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们不会知道,她跟苏恒在一起后,性格变得柔软。   她会意识到自己是女孩子,想对他体贴,为他着想,也因为有他,她努力变得更好。   苏恒那样的骄傲,却也曾经为了她,抛下自尊,求她回到他的身边。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都为对方改变,可这些在一般人眼中,根本微不足道。 第13章 必然 (以下仍是回忆)   暑假过了一大半,夏澄像其他学生一样,返校答谢老师。   虽然她算是半强迫被赶离学校,但现实只以成败论英雄。   阳光照耀处会有阴影,乌云镶着金边,她既然考得不错,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教导主任亲热地与她寒暄,“夏澄,真不枉费当初我们的一番苦心。”   言谈之中,主任不断暗示校方的决定是对的,若不是这样,她的成绩不可能这么好。   夏澄听了只是微笑。   如今讲什么都没有多大的意义,她不会说那两个月,自己是如何熬夜苦读,几乎连房门口也没踏出去。   可最终她的成果还是要归功于他们。   然而,假使今日她不幸失败,那她的下场,全是她自找的,与人无尤,学校方面当然不需要负半点责任。   夏澄也去拜访自己的班主任跟沈老师,她没跟前者说太多话,可在沈老师那却逗留了好一会儿。   她的班主任在事发时,没有站出来帮她说话,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会有那样的结果,全是她自找的,但沈芝曾在她失意时,对她雪中送炭的恩情,她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   出学校大门时,校工正忙着悬挂红布条,上头最大、最醒目的位置给了苏恒,他是学校里的状元,理应有这种待遇。   夏澄的名字却也出现在上头,就在苏恒的正旁边,因为她是全校分数进步最多的学生。   这么巧妙的安排,她不知该感到荣幸,还是讽刺。   有时命运想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用的方法极其荒谬,也或者应了一句话,“多次的巧合,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再隔几天,学校方面通知一些学生回去领奖,夏澄有幸是其中一员。   操场讲台下满满的都是人,她上台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跟红包。   好不容易尽完这种近似于作秀的责任,夏澄不再停留,她转身就想离开。   苏恒跟一群优秀的朋友,从走廊的另一头,谈笑风生地走过来。   夏澄身边没有其他人,她的朋友不像她一样,能有进步奖可以拿。   她抓紧手里薄薄的红包袋,那上头用小楷工整地写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只短短几个字,道尽莘莘学子们,为了前途,牺牲大好青春岁月的辛酸。   夏澄低头微笑,确实很苦,怎么可能不苦?   当然这种苦跟许多真正的磨难,根本没法比较,只是因为处在这样活力四射的年纪,所以寂寞跟痛苦的感觉,才会被放大好几倍。   与那群男孩子们擦肩而过时,夏澄虽然局促不安,可她将情绪收拾得很好,她甚至能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但她自以为是的坚强,没能撑过十秒钟。   苏恒喊住她,“你没事了吧?”   夏澄转过身体,看见他排开人群朝她走来,她心狂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等我?”她诧异地抬起头。   “对,我很早到学校,就怕你领了钱跑了。”他笑,“你能考好,我没功劳也有苦劳,按理说,你应该请客答谢我。”   苏恒身后的朋友们,各个带着玩味的笑容,发现夏澄在看他们,又纷纷地转过头去,当自己是隐形人。   这群男孩子装13的功力跟苏恒不相上下,他们比夏澄的男生朋友更爱表现,但手法却含蓄许多。   夏澄不敢与苏恒的视线接触,她患得患失太久,刚听到他一直在等她,她突然觉得难堪,接着这种难堪转为浓浓的愧疚感,逼使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不怪她,他竟然不怪她。   可同一时间,她忽然松懈下来。   那挑在身上,像有万斤重的枷锁,终于被苏恒解开,轻轻地给放下了。   夏澄从不晓得自己会这么情绪化,这种小女人的样子,根本就不是她。   但她忍不住,在苏恒面前,她就彷佛被抽筋剥骨的龙女,法力尽失,连一点鸟用也没有。   她的尊严,因为他的出现,成为最奢侈的东西。   苏恒静静地看着夏澄,当她低下头,他叹口气,伸手揉乱她的头发,“还以为你心有多硬,结果根本是个傻瓜,你到底是怎么考到一本的?”   夏澄定了定神,恢复她原有的牙尖嘴利,“你绝对猜不到。”她微笑,“我是抄隔壁桌的答案。”   苏恒“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你的视力真不错。”   “承让承让,只有2.0而已。”   苏恒看着她,“你下午有事吗?”   “你不是跟朋友约好了?”夏澄又看了眼苏恒背后。   “你也一起来。”   “不会影响你们吗?”   苏恒摇头,径自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那群男孩子面前,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夏澄。”   他们比较有风度些,点了点头,算是跟她打招呼,不像夏澄的朋友总喜欢起哄。   一路上,他们也跟夏澄聊天,自然地把她当成是他们的一份子。   因为有苏恒在,她很快地融入这个群体,却没发现他们看待她的目光有什么不同。   苏恒的喜悦显而易见,在这个阶段,夏澄最能扮演好她的角色,她的美丽可以使身边的男孩被人忌妒。   这群无所事事的准重本生,也跟差学生一样,喜欢约去KTV唱歌。   他们订的包厢远不比徐宁开的那个,但夏澄的心情却比那时愉快很多。   在一票单身狗的注视下,她跟苏恒一起对唱好多首情歌。   虽然是有故意刺激人的成分,但当夏澄听到苏恒深情地唱着《广岛之恋》,“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给我渴望的故事,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夏澄忽然想哭。   是她太自以为是,从没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她没有听信那些人的话,他们不会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差点就错过彼此。   幸好他还肯给她机会弥补。   夏澄告诉自己,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再去伤害他。   许多年后,她曾经后悔,为何如此轻易就爱上一个人,并甘愿为他放弃一切、牺牲自我?   这个答案其实早已出现过,可惜直到她死,她都没办法回想起来。   ……   同样的情形,到夏澄重生后,依旧没有多大的改变。   她去复读班报名的那天,整个大堂万头钻动,傅嫚百忙之中还是抽空陪她去这一趟。   夏澄不需像其他人一样,急匆匆地排队,领取资料,再缴清学费,这些事在她决定复读时,学校方面早已替她安排妥当。   考得好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能理所当然地享受许多特权。   谁说这个世界有公平?   只在学校这样小小的地方,学生已被划为三六九等,所能拥有的资源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现实多么残酷,那些抢着报名,缴清全额学费的人,哪里知道他们缴的钱里,有一大部分是帮学校供养成绩优秀的学生。   人家是分式中,写在分数线上的分子,而一大票差生,只不过是在下面垫底的分母。   傅嫚与夏澄进去办公室与教导主任面谈,对方已保证会聘请高三最好的班主任来带复读班,而这位班主任夏澄并不陌生,那人就是她的高三班主任沈芝。   夏澄已在沈芝的班里当过一年班长,没人能比她与沈芝相处得更好。   人人都怕异形女王,只有夏澄知道她面恶心善,并且乐于跟她亲近。   沈芝是真心为学生着想,可惜大部分的孩子,对这种严格的老师都会产生排斥的情绪。   夏澄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却碰到她最不愿意碰到的人。   年少的苏恒由他的母亲陪着,正等候在办公室外头。   他抬起头,在看到夏澄后,有一会儿失神,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们也是来与主任谈有关复读的事,只是顺位被排在夏澄的后面。   夏澄是T中的学生,成绩也比苏恒好,主任自然更待见她。   苏恒的母亲江碧兰轻咳一声,拉回儿子的注意力。   江碧兰看着夏澄与她母亲的背影走出去,短暂的时间里,她心里已对这所学校有好感。   能有那样穿着打扮的家长,代表这所学校的孩子,家世背景差不到哪里去,再者,那名学生的气质很好,这说明学校的教育是有一定的水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江碧兰并不愿让她的儿子跟一些农民工子弟,或者不三不四的学生混在一起。   夏澄一直走到校门口,才回头望向大门。   她的眼神有些茫然,彷佛在回忆什么。   有一个没人看得见的鬼魂跟在她身旁,他沉默不语。   中年的苏恒知道她在看哪里,在另一个时空,那面墙上曾经被挂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俩的事迹成为学校师长学生口中的传说。   那对被勒令分开的苦命鸳鸯,终于在考试后,各自获得优异的成绩。   他们不畏艰难,一同面对挑战,最终让那些拆散他们的人跌破眼镜,不仅考得好,还继续在一起。   可传说永远只是传说,就像美好的童话故事,总在“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后,画下句点。   苏恒跟夏澄的传说也是,如果时光停留在那时,他们坚定不移的爱情,会美好得让所有人羡慕。 第14章 栽培 (现在进行中)   晚间,屋外下了一场雨,雨滴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   夏澄拿着笔转动,在她第五次将笔掉下时,她终于轻轻地开口说:“我都忘了你年轻时长什么样,其实你只不过长得比较端正点而已,并没我印象中的好看。”   她说完,自嘲般笑了笑。   原来那些曾经美好的,根本禁不起回头去检视。   那个她深爱的男孩并不完美,而她的初恋亦是千疮百孔,不值一提。      当时如何能爱得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她已不敢再去回想。   夏澄不常跟苏恒心平气和地谈论过去的事,因为她心里的伤口从未好过,每撕开一次,就痛一次。   疼的时候,她很难不针对苏恒。   假使可以,他们都避免再提,努力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苏恒点点头,“确实是。”   “我怎么就眼瞎看上你了呢?”   苏恒干笑,“你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窍吧。”   说实话,他看了这时的自己也吓一跳。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怎么能老气成那样?   跟往后总是衣着入时的他相比,年轻时候的他,感觉土里吧唧,根本登不上台面。   用现代的话说,现在的他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宅男。   苏恒的母亲一向不鼓励孩子在打扮上费心,家里的两个男人,无论老少,穿的都是差不多样式的衣服。   一个青春洋溢的男孩子,因为这种穿着,显得既老成又可笑。   其实这种年纪的男孩最尴尬,他们的身体刚抽长,骨骼外露,外型清瘦,看上去一点肩膀也没有。   别说夏澄瞧不上他,连苏恒自己也忍不住摇头。   诚然一个男人最漂亮的年纪应该在三十岁上下,再年轻一点,缺乏能力,再老一点,则没有体力。   那时他们的已成熟,事业开始起步,如果没有啤酒肚跟秃头,这会是他们一生中,身体机能最佳,也是最有资格得意的时候。   真不晓得这时的他,从哪里得来的自信,认为十八岁的夏澄会爱上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   苏恒从小到大,就很自负,他知道自己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不只头脑聪明,人也长得不错。   可今天仔细一看,他才猛然发现,单就外表一项,他就不如时下的男孩子。   现在想想,除了运气好外,他想不出夏澄为何会喜欢他。   夏澄淡淡地说:“我觉得这样很好,比你之后的样子好。”   “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想要来嘲笑我?”   她凝视他,“不,我只是觉得,自己花了那么多的力气,把你改造成一个好看的男人,是一件很笨的事。”   苏恒说:“夏澄,没有你,就不会有后来改头换面的我。”   他的确是发自肺腑说出这些话。   夏澄从很早开始,便担负起照顾苏恒生活起居的责任。   他的衣服是她亲手搭配的,在读大学的时候,当其他人只穿晒干的衣裤时,她已经天天帮他把外出的衣物洗好,再细心地熨烫过,吊挂在墙上。   她将他伺候得无微不至。   没人可以预料到,一个玩心那么重的女孩,能为一个男孩子改变这么多。   夏澄忽然笑起来,“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做过那些事。”   苏恒不语,停顿许久后,他轻声说:“辛苦你了。”   夏澄撇过头,喃喃地说:“永远不要栽培你爱的男人,你把他栽培的太好,结果只有两个:他从此看不起你,或他给人偷了。”   她已忘了是谁说过这句话,但此时她竟有感而发地覆诵出来。   如果早知道别人会来抢走他,她会想尽办法将他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他的好。   苏恒轻轻叹息,“你还有机会,这次别再傻到去栽培任何人。”   夏澄低下头,心平气和地说:“谢谢你的忠告。”   她也会害怕。   跌过一跤,尚不知记取教训,老天看不下去,说不定会将机会收回去。   夏澄不仅说到做到,而且做得更彻底。   她并无近视,却去配了一副能遮住大半张脸的眼镜,还刻意选择很不一般的塑质款式。   这个年代还不流行戴胶框眼镜,金属材质才是主流,只有老人家的老花眼镜会用到厚重的塑胶,但她倒是戴得很自在,天天上学也不见她拿下来,那副眼镜像是长在她脸上的一部份。   夏澄跟苏恒被编在同个班级,他们成为同班同学,可彼此并没有什么交集。   夏澄个性依旧冷淡,不过,此时她已是沈芝最信任的学生。   除却上课的时间,夏澄一有空闲,就是在帮班主任做事。   这点与苏恒不同,他课后,几乎被班上某几个固定女生所包围。   直到这时候,夏澄才知道,当初沈芝为何会对苏恒有那么深的偏见。   苏恒无疑是个好人,他十分乐心帮助同学,但也因为他的来者不拒,让一些女孩子私底下为他争风吃醋。   团体中最怕这种深具群众魅力,又会带头作乱的人。   沈芝为这件事伤透脑筋,她身为班主任,的确可以出手干预,也能明令禁止。   可这样做,只会严重破坏班上的读书气氛。   努力向学是好事,但若动机是为了一个男孩子的青睐,并不可取。   沈芝曾经语重心长地说:“夏澄,你的成绩不比苏恒差,也从不吝啬教别人,可那些女孩子怎么从没想过来问你?”   夏澄推了推眼镜,“或许是我教得不好,她们听不懂。”   第一次模拟考试成绩出炉,苏恒在外务如此多的情况下,他的总分还是比夏澄高上几分。   他的数理与她在伯仲之间,可她的语文科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对很多人来说,他们只要平日上过课,即便不复习语文,也能考出好成绩。   夏澄不行,她可以背诵每一篇课文,考前也读过所有的字词解释,跟各类型的文章赏析,可考试出来的结果,却总是差强人意。   即便她的成绩比苏恒差,全校第一名的他,仍是找到机会来向她请教。   “夏澄,这道数学题我不会解,我想问你有没有方法能解得出来。”他说话时的语气很淡定,可柔和的目光中,隐约透露出一股试探的味道。   当然这不能说苏恒来找夏澄问问题就是别有居心。   毕竟能让优秀的他也解不出来的题目,班上能与他讨论的同学,也几乎是寥寥无几。   只是他的态度谨慎到让人起疑,谁会如此小心翼翼与同学说话?   中年的苏恒在一旁看了直呵呵。   这么差劲的方法,也是没谁了。   他甚至认为陆致远用篮球砸夏澄的手段,还比较快狠准一点,至少夏澄找不到婉拒关心的理由。   夏澄看了眼题目,连试着运算一下也没有,便冷冷地说:“我不会。”   年少的苏恒愣了愣,可他不气馁,再接再厉地说:“或者你跟我各自写下运算的过程,看看中间有哪里不一样。”   夏澄不作声,她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没有拿起笔的意思。   苏恒把坐她前面的倒楣同学赶走,刚放下试卷,她竟一字一字,严肃地说:“我说过了,我不会,你能不能别来找我,要问你就去问数学老师,我相信他会很乐意替你解答。”   生平头一遭,苏恒在女孩子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他即刻知道夏澄不是好惹的人,她与他过去所遇见过的女孩不同。   夏澄跟人总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对他尤其冷淡,但跟沈芝的感情又特别好。   苏恒不喜欢沈芝,他每次一对上沈芝的目光,都有种被看破手脚的感觉。   彷佛他的真面目,与暗藏在心底的秘密,在她的火眼金睛下,无所遁形。   几次不了了之的试探后,苏恒不再对夏澄抱持好奇心。   这个女孩或许是那种喜欢仗着老师疼爱,就狐假虎威的特权分子,他对这类型的书呆子不感兴趣。   苏恒并不是会去服从权威的人,他的骨子里很叛逆,却不彰显出来。   因为讨厌沈芝的管教,他连带地不喜欢夏澄。   他们在这个班级,就像两个不同的星系。   以苏恒为中心,自有一些女孩子喜欢围绕着他转,而夏澄宁愿当沈芝的卫星,她只尽好一个做学生的本分。   事情爆发的时间点,跟另外一个时空差不多,都在上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   苏恒其中一个爱慕者,向沈芝告发他与班上一个女孩互递情书的事。   夏澄也在告密现场,她约莫猜到过去她跟苏恒偷偷交往的事,为何会东窗事发。   得不到的人总是不甘心,不落井下石拆散他们,无法泄心头之恨。   沈芝对那名女孩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   夏澄坐在旁边,替老师登载考卷成绩,她很识相,把自己当作隐形人。   人走后,沈芝幽幽地叹口气,“这事情不好办,夏澄,你在班上是不是也听到什么风声?”   夏澄抬起头来,淡淡地说:“我跟他们不太熟。”她不会打小报告,更不想跟着卷进这起桃色纠纷中。   沈芝说:“你最乖,如果所有学生都能像你就好。”   夏澄苦笑,这不叫乖,这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沈老师对她的恭维,像是讽刺,嘲笑她当初跟班上的女同学一样,晕船晕到找不到北。 第15章 逃出生天 沈芝头疼地说:“我不喜欢做棒打鸳鸯的事,你们青少年会对异性好奇很正常,但这时间点不应该分心。”她非常无奈,“你想苏恒有可能会听我的话吗?”   夏澄知道教英语的沈芝内心其实很开明,可在一个升学主义挂帅的高中,她不得不摆出当老师的威严,以满足家长与学校的需要。   “不会。”夏澄照实说,“他那个人有谜般的自信,他会觉得你在故意找他麻烦。”   真好笑,她竟然在跟沈芝分析,苏恒是怎样的人。   “这年头当老师不容易,阻拦他们,他们恨你,不阻拦,将来他们后悔了,便来怨你当初为何不阻止。”   愤青的一大特色,就是怪天怪地,怪家庭怪社会,怪家长怪老师,却独独不会怪自己。   沈芝的年纪不大,比夏澄大十一岁,有的话她会跟她的得意弟子说,因为她认为夏澄有超乎年龄的成熟,这个孩子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夏澄轻描淡写地说:“牛吃青草鸡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的福。”   她当然不能跟沈芝说,你甭管他去死,所以她只用了这句谚语,婉转地阐述自己的意见。   其实这整件事,夏澄心里是有不高兴,但她不便显露出来,她不想跟在她身旁的那只鬼发觉她已受到影响。   可惜事与愿违,苏恒了解她,比她了解自己来得多。   夏澄当全职主妇许多年,不像苏恒在社会打滚,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   人把时间花在哪里都是看得见的,那时的她待在家中太久,不仅面目逐渐模糊,连性格也趋向简单,很容易被人拿捏在手里。   她的丈夫觉得她不能理解他,跟不上他的脚步,可他要猜测她在想什么,却是最容易的事。   夏澄的希望一直是那样,不过是一家和乐,还有她所爱的人平安健康,但苏恒没有做到,他辜负了她的期望。   “对不起。”   “这又关你什么事。”夏澄语带讽刺。   “不能这么说,他是我,我亦是他。”   夏澄笑出声来,“你怎么能跟他比,他的仰慕者比你多很多。”   苏恒叹口气,“你有话直说好了,不用拐弯抹角地骂我。”   夏澄不说话。   苏恒提出他担心的问题,“你不会是因为喜欢……他,而觉得生气吧?”他顿了顿,“他那样的男孩子,配不上你。”   夏澄看他一眼,没给他答案,却说了另外一件事,“其实从一开始,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就算是后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爱我。”   悲哀的是,她一直爱的是自己的想象。   她本不应该对一段平凡的爱情抱持那样深的期待,所以当结果不如预期,失落感才会严重打击她的信心。她奋不顾身,毫不保留地付出她所能给的一切,原因在于她误以为她们的爱是世间仅有。   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事实上,她的爱情满大街都是,十块钱一打,还不一定有人买单,却被她捧在手掌心里,当作是国宝。   苏恒辩解,“你说这些话不公平,最初那几年,你只有我一个,我又何尝不是,我们付出的一样多,你不能说我当时不爱你,不爱你,我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不耐烦她总爱翻旧帐。   可对夏澄而言,那不是旧帐,而是从未打消过的呆账。   一个信用不佳的人,前帐未还,再要跟她赊欠大笔债款,愤怒之余,她只好跟他讨点利息,他却连这些都要斤斤计较。   夏澄眉眼冷淡,“什么非我不可,一生挚爱都是假的,其实是那个时间点,在你身边的人,刚好只有我而已。”   苏恒无法为自己辩解,只得投降说:“我说不过你,你说怎样就是怎样。”   夫妻当了二十多年,把感情磨损殆尽后,彼此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已荡然无存,但最糟糕的是,她还要否定他们的过去,他却连解释也无力。   复读的日子,永远像跟时间赛跑。   夏澄心无旁鹜地继续当她的好学生,偶尔也会从其他人口中,或自己的观察,无意中得知年轻苏恒跟那个女孩的事。   那些情书就像呈堂证供,被苏恒的母亲带到学校,亲自交予沈芝。   夏澄感谢那时候的沈芝替她保留了尊严,并未提及她跟苏恒的情书,早已被公开出来,否则她当时绝没法考出那样的成绩。   江碧兰来学校,并不是来了解苏恒的情况,而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的。   她认为班主任沈芝处理整件事不公平。   母子不愧是母子,她最先指责别人有问题,却没想过儿子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江碧兰说:“有许多女孩子主动写情书给苏恒,这是学校方面管理失当,不应该由我儿子来负这个责任。”   没有一个学生能像夏澄一样体贴懂事,她替沈芝给江碧兰端茶,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到老师办公桌旁,誊写上课用的讲义。   沈芝说:“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据我所知,令郎也有与她们书信往来,再说,他已经年满十八岁,以老师的立场,不可能干涉他私底下交友的权利。”   江碧兰忿忿地说:“你这么说是在推卸责任,我把小孩交给学校,就是相信你们能带好他,而不是任由他走错路,却不采取任何作为。”   沈芝看着她,“请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江碧兰大言不惭地说:“我希望你能隔开那个女孩子,最好叫她离开学校,别再来缠着他。”   “很抱歉,苏太太,我不能这么做,那些女孩子不是只有一个,换句话说,你的儿子需要负担大部分的责任,况且,她们是我的学生,我身为老师,我也必须保护她们。”   夏澄耳边,有只鬼突然发出不平之鸣,“我一直觉得沈芝针对我,今天看来,还真得没有错。”   夏澄不以为然,但此刻她不宜开口。   苏恒又说:“我不是每个送上来的女孩子都要,沈芝应该去看看我回给她们的信,我写的那些,跟她说的情书,一点关系也没有。”   苏恒不是想狡辩,他很清楚,若是真得对某个女孩心动,他不可能只是写信给她,那不是他的作风。   夏澄冷冷地笑了一下,无论真相如何,她都不想知道。   江碧兰怒不可遏,可她自许是个有教养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我想沈老师并无法处理好这件事,我应该与学校高层商量比较妥当。”   沈芝亦是不悦,但她很有风度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后来,江碧兰直接去找了教导主任。   结果一点都不让人意外,那个跟苏恒写信最频繁的女孩子,被杀鸡儆猴地请家长带回家里去。   原来同样的事,不是夏澄,也会有别人。   那个可怜的女孩当了替罪羔羊,苏恒跟她甚至还来不及开始,两人的恋情就已无疾而终。   沈芝没法再去帮助这名学生,因为她被家人送回老家,沈芝根本鞭长莫及。   事情发生几天后,夏澄才趁机补她身边的男鬼一刀,“我以为自己逃出生天,至少能帮你少造点孽,可是没想到,转头你就害了另一个。”   苏恒不怒反笑,“你应该听过地藏王菩萨说的,我不入地狱没入地狱,你把锅甩给别人,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一点?”   夏澄沉下脸,“我没害任何人,该承担责任的人不是我。”   苏恒一怔,“你也不能迁怒到我身上,我怎么知道他会连累到无辜的人。”   夏澄笑问:“你的意思是我不无辜?难道我就活该被你耍得团团转?”   苏恒不去回答这些问题,只淡淡地说:“希望这次他会学乖,定下心读书,别再去招惹别的女孩子。”   夏澄面无表情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是你的成见,你被沈芝影响,从来不信人会改过,当初如果她肯劝我,我不至于错得那么离谱。”他沉默一会儿,摇头说,“不对,我跟你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我们最后都考上了理想的学校。”   夏澄冷冷地说:“你做错事不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更何况,我们算是什么好结果,要我说,当初我就不应该认识你。”   苏恒被她骂得头疼,他就差举起双手投降,“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别跟我吵?我不想跟你吵架。”   夏澄别过脸,她不过是后悔。   如果,只是如果,当时她若是能自爱一些,现在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曾经她以为他们的相遇是一生一世注定,但走到终点,再回头看,那不过是一生一世不幸的开端。   或许是无意害到人,让年轻的苏恒良心不安,他果真消停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再给其他女孩会错意的机会。   他专心当个好学生。   语文科老师特别欣赏他,总说以他的笔力,不念文组可惜,但这些话并无实质意义,成绩优秀的学生,为了未来生计着想,绝不可能弃理工而从文。   只是这样的欣赏,却替夏澄额外制造了麻烦。   她的作文成绩太差,每回考试后,语文科老师老拿苏恒的大作给她,要她回去用心学习。   夏澄只把那些试卷丢在旁边了事,她可不想碰到跟他有关的东西。   中年苏恒忍不住规劝她,“你别把他当瘟疫,平心而论,他写作的能力是不错,你看看对你没有坏处。”   夏澄并不接受他的劝告,“呵呵,他确实是有病,我就怕被他传染了,连我也得被赶出去。” 第16章 报答 苏恒脸色难看,“你不能视他如蛇蝎猛兽,避他唯恐不及。”   夏澄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不会吧,你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苏恒不作声。   说实话,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过很多遍,可直到现在,他都找不到答案。   她不放过他,“你扪心自问,明知那是坑,还要我往下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尊重你的选择。”   此刻彷佛有只手,握住夏澄的心脏,一时间,她有种强烈的窒息感,“我知道,你宁愿我别缠上你,这样你就能光明正大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用为了家庭,勉强留在我身边。”   “别误解我的话。”   “我说的,有哪一句不是事实?”   苏恒深吸口气,他远离她,抱臂站在窗边。   他茫然地望向远方,不敢面对她的逼问。   夏澄看着他的背影自嘲,“可能我上上辈子欠你太多,所以还到现在都还不完。”   苏恒回过头,“你从没欠过我什么,是我欠你的,要还也是我来还。”他停顿一下,“可惜这辈子我仍旧没法还你,下辈子我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   这次换夏澄背对着他,她失望得几乎要落泪。   谁稀罕他的报答,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苏恒也明白自己确实对不起她,他刻意忽视她真正想要的。   再深刻的爱情,总有激情消退的一天。   那时的他没忍住诱惑。   但他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不懂她为他的牺牲,就是因为他懂,所以他从不曾答应跟她离婚。   为了他,夏澄几乎一无所有,他已背叛她,不能再让她独自去过辛苦的生活。   这个社会,无论多少年过去,对一个中年才离婚的女人,永远冷酷且不公平。   夏澄没有谋生的能力,而他能给的,就是让她稳居苏太太的位置,无论是谁都不能夺走她的名份。   苏恒是传统的男人,思想封建古板,虽不能爱她,但他会照顾她一辈子,这是他对她无悔付出,所能给予的最大补偿。   况且,他做得比那还要多,现在他还愿意陪伴她开始另一段人生。   往后的日子,夏澄拿了人家的试卷,总得归还。   她通常放在少年苏恒桌上,偶尔会当面交给他。   可他跟她无话可说,他们对彼此都无好感。   因为这个缘故,夏澄想清楚许多事,如果说她复读百分之九十为了父亲,可另外有百分之十,她其实还抱有一丝希望。   她曾想过,假使一切重来的话会变得怎样?   可生命的轨迹变化无常,稍不注意,已经像脱轨的火车,奔向另外一个方向。   苏恒没有如她所以为的那么喜欢她,在失去机会后,便把目标转移到其他女孩子身上。   他是个精明的渔夫,当放出的饵料钓不起鱼,即刻收了竿,不愿意再浪费时间等待。   夏澄看得很开,她只觉得过往的一切,犹如一场梦,全是假的,不需再去留恋。   她把全副心力放在读书上,不再让过去的阴影纠缠着自己。   只是那样日以继夜的念书,使她一向健康的身体出了状况。   她得了重感冒,看医生后,吃过药,仍不见好转,有两个晚上还因为发高烧到四十度,不得不去医院吊针。   鬼苏恒一直没离开她,他就站在她的病床边,没人比他清楚,她是多么逞强的一个人。   趁夏振池与傅嫚出去的空档,他轻轻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逼自己太紧,你只要按部就班,按计划表读,一定能考得很好。”   夏澄一只手放在床边,另一只手搁在额头上,她现在不是很想看到他。   苏恒心里一动,俯下头,想拉开她的手,在没碰到她时,他已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在做无谓的事。   他颓然地放下手,“对不起,他让你失望,就是我让你失望。”   夏澄不语。   难过并不可耻,可被看穿心事,才真叫人难堪得无地自容。   她其实没那么想得开,也试图自欺欺人过,可成功骗过自己的脑袋,却没骗过自己的身体。   夏澄忽然转过头,看着苏恒,凄惶地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苏恒明白她在难过些什么,但他不点破,“你很坚强,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夏澄因发烧,脑袋烧得有点糊涂,本来说不出口的话,现在说来毫不费力,“你老实告诉我,你留下来是不是因为可怜我?”   苏恒一怔,转移话题,“你应该多休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即便他没说,可夏澄哪里还不明白,她转过身体,背对着他,许久后,她才慢慢地说:“你走吧,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苏恒知道她哭过,他却不能安慰她,从伤害自己的人那里得来安慰,是最残忍的,他不想再令她难受。   夏澄这场病拖拉了快要一整个月才算复原,她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气色不好,肤色亦苍白得可怕。   不过她的课业依旧没有落后,她跟苏恒一直在竞争校内第一的宝座。   在巨大的考试压力下,一年的时间其实很短暂。   高考登场,紧接着放榜,快得就像一眨眼。   这次夏澄终于赢过苏恒,她的总分高过他两分。   区区两分,她却几乎拚尽数年的青春岁月,代价不可说不大,但庆幸的是这样的结果,对她自己也有益处,她心里缺失的一块,慢慢地被填补起来。   填志愿时,夏澄却爆冷填了医学,她的决定简直吓坏学校的老师。   在国内学医往后的出路并不像国外那么好,大部分优秀的学生并不会选择这条十分艰辛,报酬又不对等的路。   更何况,夏澄的家境很好,她实在不需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在主任与老师们的集体劝说下,她仍旧没有更改志愿。   沈芝只问了一句,“你清楚学医要负担什么样的责任吗?”   夏澄点头,“我清楚。责任很重,但我会努力。”   沈芝微笑,“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夏振池跟傅嫚支持女儿所做的决定,他们是一对尊重子女的父母。   因为这样,学校要挂出红布条,便显得有些尴尬,照理说分数最高的是夏澄,但学校系科较好的却是苏恒。   两相权宜下,他们在两头,一边高挂苏恒,另一边则是夏澄。   这一回他们的名字遥遥相望,中间间隔无数人,再也不在彼此身旁。   夏澄启程北上去学校的那天,夏振池与傅嫚一同前往,他们陪着她在学校办好手续,并带她去采买必备的生活用品。   当他们忙完所有事后,夏澄与他们一起同游校园。   在经过医院的时,她忽然说:“爸,你下回来,能不能安排久一点的时间?”   “怎么,你打算带爸爸去爬八达岭吗?”夏振池笑,“到时候你爬不上去,可别像小时候一样,蹲在地上边哭边耍赖,我现在老了,可背不动你了。”   傅嫚听了,推一下夏振池肩膀。   夏澄无奈地笑了两声,“爸,我不是要带你去玩,而是这里有最知名的胸腔科医生,我希望你能来这里,再做一次检查。”   不怪她要打坏美好的气氛,她全是为了父亲的健康着想。   在另外一个时空,夏振池肺癌转移后,T市的医生束手无策。   傅嫚听人家说到这家医院的事,连忙将他送过来,医生却只说,要是能再早来半年,情况不会糟成这样。   夏澄就想,如果能重来,不管用哄的,用骗的,也要把爸爸逼进这家医院里做检查。   只有曾经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才会晓得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在死亡与疾病面前,一切的幸福都是虚浮的,这也是夏澄毅然决然选择学医的原因。   医学的水/很深,她能学到点什么是最好不过,但若学不到家,至少她人在医院,一定能妥善运用她所得到的资源跟人脉。   夏振池没想到女儿会跟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别过头,看了一眼傅嫚,她的眼神却跟夏澄一样,隐约透露出担忧。   他没有第二句话,干脆地答应这个提议。   “那下回来,只好去医院玩了,希望那里会有游泳池、健身房跟酒吧。”夏振池还有心情开玩笑,身旁两个他最重视的女人,嘴角抽了抽,没人愿意跟他说话。   夏澄搬进宿舍以后,变得很不想见到鬼苏恒。   他们两个的关系,在考前那两个月,陷入冰点。   苏恒知道她的心结,却没想过要去解开它。   他希望她能朝前看,放下包袱,重新开始,不要再被往事影响。   夏澄与他冷战很久,但有些话,她却不得不问:“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女生宿舍?”   苏恒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都变成这样了,早已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如今再漂亮的女人,在他面前脱个精光,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不该看的,我不会看。”   夏澄冷笑,“要不是我知道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我会以为你在死缠烂打。”   苏恒语塞,他越来越拿她没办法,她是抓准机会便要讽刺他,可他却不生气。   以前他们是无话可说,连吵架也显得无力,现在能听到她骂他,他反而觉得高兴。   这念头莫名的变态,苏恒想,大概是他有被虐倾向。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夏澄的意念竟有那么大的威力,他出现在她身边的频率变少了,时常他能看到她时,已经十几天过去。 第17章 荒唐 夏澄的大学生活并不多采多姿,除了她自己的缘故,一个医学生真要念好书,情况并不比拚高考简单。   语文科从来都是她的弱项,初接触医学的知道,要理解与记忆那些医学专有名词,跟刚开始背诵英语单词的痛苦,差不了多少。   两者对她来说,全都跟天书一样,差别只在一个是用英文写的,另一个是用中文写的,通通是让人有看没有懂。   夏澄的课本与讲义,堆满床下的书架,连地板也迭成一座小山。   她的室友们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大家整天待房里,苦命地学习。   同是天涯沦落人,医学之路道阻且长,不比高考还有结束的一天,她们谁也不晓得学医这条路的尽头在何方。   只是室友们还懂得找方法调剂自己的生活,夏澄却一股脑地扎进书堆里。   偶尔跟其他人找她出去吃饭时,她才会离开学校。   徐宁总来找夏澄一起玩,她复读后还是考得不好,虽曾吵着要出国念书,但家里的长辈不准。   余月华跟夏澄念同个学校,她也会跟来,可两个人不对盘。   如果不是因为夏澄的缘故,她们不可能跟对方成为朋友。   余月华住在学校外面,那条街上有许多租给学生的房子。   夏澄经过那里,常会有一会儿的恍神。   在前一段人生里,她曾经跟苏恒在街底的一个套间里,度过最美好的日子。   能让一个人泥足深陷的感情,绝不可能只有痛苦。   即便十分里只有一分甜,但也是那一分甜,便足够支撑所有的岁月。   她最舍不得的回忆,就是这段名义上不是苏恒妻子,却最像他妻子的时候。   那时她深爱他,他也是。   曾经她以为这样就是他们的未来,但多年后,她才发现,那蒙蔽她的美好假象,只是年少时期,不计后果的荒唐。   ……   苏恒跟现在一样,考上的是同一所学校。   夏澄读的学校离这里有段距离,可她念什么系科,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因为她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学业上。   她不参与自己学校的活动,也没交到什么朋友,上完课后,有空的时间,她几乎都去找苏恒。   当别人忙着享受大学生活时,她已一头栽进她自以为是的幸福里,不可自拔。   她一步步将自己的未来逼上危险的高空绳索,却认为那样的牺牲异常有价值,她不旦没有任何埋怨,心里甚至是甜蜜的。   夏澄天天搭一个小时的车往返两个学校,她比苏恒还要像他那所学校里的学生。   苏恒总骑着车,在站牌处等她,不管等多久,他都不会离开。   有时下着雨,甚至天冷时下着大雪,他也一直都在。   他会等到她与人群一块挤下公交车,然后微笑地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累吗?”他脱下手套,覆住她冻红的脸蛋,然后将自己的围巾解下,一圈圈缠绕在她脖子上。   夏澄嘴被摀住,闷闷地发出声音,“不累。”   “上车。”   “你不冷吗?”她边问边坐到后座。   苏恒往后抓住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抱紧一点,我就不冷。”   夏澄笑颜逐开,她听话地抱紧他,脸贴在他的背脊,“车夫,你要卖力点骑,要是你让我满意,等等我给你按摩腿。”   苏恒低低笑了一声,更加卖力地骑车。   夜晚的马路,人车熙熙攘攘,路灯虽然亮得刺眼,但夏澄抬起头,只看得到天空那轮明月,徐徐在他们身上,洒落温柔的光辉。   他载着她到一家小面馆,两个人手牵着手进到里头,点了一大碗面分着吃。   夏澄又再加点了一些小菜,她舍不得他劳动过后吃不饱,所以总是努力地帮他夹菜,想尽各种方法好能撑死他。   “多吃点。”夏澄早早吃完,不断地往他碗里堆东西。   苏恒只是笑,“够了,你以为在喂猪吗?”   夏澄捏了捏他左手腕,“肉还不够多,值不了几个钱。”她又夹一块子菜到他碗里,“猪仔,快吃,长肥一点,我好把你秤斤卖。”   苏恒舀起一口面,直往她嘴塞,“你也吃,胖了,我们绑一块儿卖钱。”   夏澄瞪他一眼,但她鼓着腮帮子,没法回嘴呛他。   她的家里给生活费较大方,不像苏恒,用钱较紧张,总得仔细计较每一分钱的支出。   他的家里不穷,可他的母亲并不给他多余的钱,担心他养成挥霍的个性。   刚开始苏恒总替夏澄买单,后来她知道他的情况,便跟他要走皮夹。   夏澄一本正经地说:“你的钱通通要归我管。”   苏恒大笑,揉揉她的头发,“好,管家婆,都听你的。”   夏澄将自己的钱跟他的混在一起,两个人所有花费,都由她来支出。   那时她只懂爱一个人,便要不分彼此,她爱得毫无保留。   苏恒跟她吃完饭,照旧载着她往图书馆去。   夏澄手搭在他肩膀,凑在他耳边问:“辛不辛苦?要不你下来,换我来骑。”   苏恒只需要微微侧过头,就会感觉她的气息吹在他脸上,他扬起嘴角微笑,“你是认真的,还是因为客气才这么说?”   夏澄的手,往下移动,用力勒紧他的腰,“你别小看我,我很有力气。”   苏恒不当一回事,他悠悠地说:“你刚刚吃太多,车子变沉了,你觉得有没可能会脱炼?”   夏澄“啊”了一声,“你取笑我!”   “不敢。”他故意放手投降。   夏澄尖叫,贴住他的背,紧紧地闭上眼睛。   苏恒单手骑车,握了握她交迭在他肚子的手,继续往图书馆加速骑去。   他们一起读书到夜深,苏恒才又载着她往站牌。   即便他们常常见面,但每一次分离的时刻,他们都难过得犹如生离死别。   幸好,学生多的地方,有不少人跟他们一样。   这场面简直跟大战前夕,情人互道珍重的情形差不多。   大家都很腻歪,他们两个一点也不突兀。   夏澄垂着头说:“明天我室友们要联谊,得找人凑数,我可能不会过来了。”   苏恒不吭声,他不高兴时便是这样。   夏澄问:“不如我别去了吧,反正她们也不缺我一个。”   苏恒笑了笑,“你自己决定就好。”他拉起她的手,在唇边碰一碰。   夏澄叹口气,“真不想回去。”她十分沮丧,“要是那时候再考好一点该有多好,至少不用每天这样跑来跑去。”   苏恒也舍不得她,但他惯常懂得隐藏情绪,“好了,车来了,你再不上车,会赶不上宿舍关门。”   夏澄走上车,却频频回头看他,即使到车上,亦从车窗盯着他,跟他挥手再见。   苏恒苦笑,在他眼中,夏澄是那样傻气,她总让他既担心又烦恼,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是不是就不知怎么过活?   夏澄那头却已偷偷地下定决心。   上学期过后,她就找个要专心读书的理由,跟夏振池要求要在校外租房住。   她找的房子离自己的学校远,却离苏恒的很近,那里的生活机能极为便利,租金并不便宜。   苏恒没有说什么,同时间,即便课业繁忙,他仍去找了两个家教。   当时他们为了朝夕相守,付出不少代价,不像往后夫妻感情生变,能不见面的时候,就会尽量避开对方。   再不堪的感情,起初也曾有过动人的时刻。   只是她若知道,爱得越用力,越容易将彼此的缘分消磨殆尽,她一定会斤斤计较她所能给予的每分爱情。   江碧兰先是拨打电话到宿舍找苏恒,他的室友跟她说:“苏恒去家教了,还没回来。”   后来又有几次,他总是没有回去宿舍睡觉,江碧兰终于猜到儿子可能去了哪里。   江碧兰质问苏恒,“你爸爸辛苦工作,就是希望你能专心念书,不需为钱的事情烦恼,可你却放下课业不顾,去兼什么家教,你这样对得起我们的苦心吗?”   苏恒不辩解,他只沉声说:“妈,我自己有分寸。”   江碧兰恼怒,“分寸?你能有什么分寸?你老实跟妈说,是不是那个姓夏的女孩子怂恿你这么做的?她嫌你钱太少,才要你去兼家教,赚钱给她花对吗?”   苏恒动了气,“没有,妈你别冤枉她,去家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跟她没有关系。”   这是头一回,她的儿子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大声地反驳她的意思。   江碧兰控制不住怒火,大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时常不在宿舍里,就是去她那里过夜,苏恒,你是不是瞒着爸妈,跟她在外头同居?”   苏恒不该的是,将夏澄与自己一同推上火线,“妈,我们已经成年,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还花家里钱的一天,就不要跟我谈什么权利!”   苏恒不说话,这时的他确实没有能力保护夏澄,更没法独自负担与她生活的开销。   江碧兰又说:“当初我就知道,那个女孩子会带坏你,她是坏学生,行为不正,才会唆使你去做坏事。”   “不是,她不是你说的那样……”苏恒想替夏澄说点什么,但因为他的无能,他根本没法为她辩解。   其实夏澄从没有留他过夜,是他自己不想离开。   她对他也一直言听计从。   可这时苏恒再要为她讲话,他的母亲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   夏澄不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不知检点的烙印,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身上,一辈子都洗刷不去。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错在她付出太多,不懂自爱,让人再也瞧不起她。 第18章 片段 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江碧兰断绝苏恒的金钱支助,他日子过得很辛苦,但夏澄却一句话也没多说,默默地承担起两个人生活的费用。   其实她内心相当自责,是她害得他们母子失和,所以她更要肩负起照顾苏恒的责任。   她开始学着煮饭,以节省两人的开支。   那个套间的厨房,设在小小的阳台上,只有一个瓦斯灶,空间非常狭窄,只容一个人转身,无论夏天或冬天,在哪里煮顿饭,都能把她闷出一身油汗味来。   夏澄下课后,总忙着去市场买大包小包的菜。   当苏恒忙着读书时,她便独自一个人在那小小的天地里捣鼓着。   像她那样的千金小姐,以往根本没有自己下厨的机会,可为了苏恒,她在短短一个月内,已能煮出满桌子的菜肴。   不能不说她很有主妇的天分,至少她所学会的食谱,比她那惨澹的学期成果多上许多。   但即便这么辛苦,她却甘之如饴,能照顾好苏恒,是她觉得最满足也最开心的事。   因为手头不宽裕,他们假日哪儿都不去,更别说像其他情侣一样,四处去玩,在每个不同地方,留下美好的共同回忆。   不过,他们也还是别的活动能打发时间。   苏恒喜欢踢足球,他加入学校的足球社,每个周末都跟大伙儿在操场上踢球,夏澄总站在高高的看台,远远地望着他。   比赛的时候,她为他加油吶喊的声音,总是特别响亮。   其余的男孩子听了,只觉得无比羡慕苏恒。   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甘愿整天跟男友黏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那些年,有苏恒在的地方,背后肯定有夏澄的身影。   大家笑说,从没见过腻歪成这副德性的情侣,但他们内心却也渴望有一个女孩,能够不嫌踢球无聊,天天陪着自己。   夏澄推掉跟班上同学的联谊,以及一切不必要的活动,她的世界仅仅跟苏恒有关联。   她学校里的师兄师姐,或者同学们提到她,只会说:“夏澄的男友听说是某某大学的高材生,她呀,跟我们不同挂。”语气颇不以为然。   除了上课与考试,夏澄很少在自己的学校出现,要见她一面,也许在另一个大学的校园里比较有可能。   暑假前,苏恒的父亲终于打了电话过来,“阿恒,别跟你妈妈赌气,她会那样,只是为了你好,听爸爸的话,好好跟她道歉,你妈她最爱你,一定会原谅你。”   苏父开间小型加工厂,手底下的员工数不超过二十个,虽然不是事业做得多成功的厂家,但性格低调,比他的太太好说话,为人也正直。   苏恒是在夏澄的租的房里接这通电话,现在所有人要找他,都知道要打来这里找。   “爸,我知道了。”   “你妈她为你的事哭过几次,别再惹她伤心,说来说去,她就是希望你能专心读书。” 苏父叹口气,“你坚持要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你妈她现在也不反对了,就是自个儿拉不下脸来跟你说。”   他们父子的电话没讲太久,便挂断了。   可过了很久,苏恒还是坐在沙发里沉思。   夏澄煮完饭,擦干手,蹲到他身边,“你家里人是不是还不原谅我们?”   苏恒抬起头,看她一眼,他的脸色凝重,但并不出声。   “跟你妈妈说声对不起吧,她爱你,苏恒,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苏恒摸了摸夏澄的额角,她因为忙着煮菜,显得有些狼狈,头发扎成马尾,几许发丝垂在脸颊旁边。   “澄澄,你这么好,我真希望我妈她能像爱我一样爱你。”   “会的,你要给她时间。”夏澄轻声说。   “你不了解她。”   “我不需要了解你妈,我只要了解你就够了,但我一定会爱屋及乌的,我向你保证。”   苏恒把她抱到大腿上,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   当时他们还不懂,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们拿生命当燃料,尽情点燃他们的爱火,也不怕终有烧尽的一天。   苏恒打了通电话回家,他与母亲的冷战,在暑假来临前告一段落。   对学生情侣来说,最怕的除了没有经济来源外,就是假期。   那段时间,他们不得不跟对方分开。   在父母眼中,他们还是孩子,没有人身自由,每逢长假,都得乖乖回家里报到。   虽然苏恒跟夏澄的家是在同一座城市,但想要像平常一样,日夜守在对方身边,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回家前的周末,他们躺在床上,夏澄搂着苏恒的腰,他的手抱着她的肩膀,静静地在抽烟。   他没有烟瘾,可分离的焦虑彻底地影响了他的情绪。   苏恒说:“你别打来我家里,我会找机会打电话给你。”   他没法肯定母亲接到夏澄的电话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最好的情况下,也许是说他不在家,最糟糕的情况是夏澄会被她责骂。   “嗯。”夏澄很勉强才发出声音。   苏恒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他赤/裸的胸膛滑下去。   他低下头,闷闷地说:“不要哭,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苏恒安慰她,可他抱住她的手微微地发麻,他的心里也不好受,眼眶里泛着红丝,可他隐藏得很好。   夏澄难过得翻到他身上,像只考拉一样,趴在他胸膛,紧紧地抱住他。   苏恒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的头发,与光滑的背脊。   其实同居这么久,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可他到底没能说服她,他们的关系就只差最后一步。   夏澄相信苏恒的意志力,所以浑然不觉他忍得非常辛苦。   好不容易等她哭得睡过去,苏恒轻轻地推开她,起床去浴室里冲澡。   夏澄听到声音,睁开眼睛,跟在他身后进去,苏恒展开双手迎接她。   哗啦啦的莲蓬头下,水雾弥漫间,她帮他释放出来。   夏澄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她的爱情观是不断地付出再付出,并不求任何回报。   这样的傻,不只融化了他,亦让他为她深深地着迷。   苏恒将她拉起,亲吻她红润的嘴唇,再一点一点往下,重复她刚刚为他做的。   那是一段最激情,也最堕落的日子。   记忆的片段,像光怪陆离的画面,时不时闪过夏澄的脑袋,可她怎么也想不透,当时为何能那样深爱一个人。   重生之后,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些被苏恒背叛的回忆。   但跟爱情或者情/欲有关的部分,却异常地模糊不清。   或许是他们争吵得太久,彼此都忘了,他们也曾经有过这么爱对方的时候。   ……   夏澄站在那条街上,发了好久的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鬼苏恒等着她,直到时间越来越晚,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他才出声提醒她。   “该回去了,你会赶不上门禁时间。”   夏澄垂下眼眸,转过身,朝学校的方向走。   人家说往事不堪回首,又说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她其实也放下了很久,只是对忽然涌出的记忆,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也对,她的确已经再世为人。   过往的一切,只是偶尔会出现在脑海里的残影,与她再无关系。   刚进门,夏澄的室友小芹便拉着她的手,开心地说:“我们班的女生要去联谊,这次你一定得去。”   夏澄笑了笑,“你们去就好了。”   “不行,我们班的女孩子本来就少,人数差对方太多。”   “你几时看过我去参加联谊?”   “澄澄,你别老待在宿舍里,我们就怕你会憋出毛病。”   “喂,不能因为我不同意,你就对我上升到人身攻击,再说了,我刚刚才从外面回来。”   另一个室友叶孟欣“哼”了一声,“你出去顶多就去吃个饭,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私底下在做些什么。”   夏澄失笑,“没想到你们还联手起来,偷偷地监视我。”   小芹轻咳一声,“唉唉,我们6203寝要相亲相爱嘛,你没听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总不能你老是借我们笔记,我们有好事却不找你。”   “我不觉得这算什么好事。”   叶孟欣勾住她的手,“不管了,就这么说定了,这次你再不去,别跟人说你是我们6203的一份子。”   联谊场地在校外的一家西式餐厅,夏澄到了那里才知道,对方是有名的宅男计算机系。   男生的数量惊人,分配下去,一张桌子坐四个人,就算一个女生,搭配三个男生,也还余下许多名壮士。   如此不成比例的盛况,难怪小芹她们非得拉着夏澄来凑数。   气氛热闹,一直不乏有人主动找夏澄说话,这些男孩们大方可爱,各个使出浑身解数讨女孩们的欢心。   可角落却也有比较斯文的男孩子,他们坐在那里,自顾自地聊天、吃饭。   夏澄的目光从未移向那个方向,因为年轻的苏恒也来了。   他不像那时有夏澄帮忙打理穿着,身上穿的只是最简单的T恤与牛仔裤。   也许优秀的他放在复读班很显眼,可在同样考上这个科系的男孩群中,他的优秀变得平凡无奇。   他们都是各省市高中的佼佼者,没有人会输给苏恒,更何况他的性格并不活泼,在大学里,这样的男孩子较吃亏,不讨女生喜欢。   当夏澄身旁有人站起来去厕所,苏恒安静地走来,若无其事地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这时,夏澄还在听前面的男孩说他去哈尔滨冬泳的威水史,可她从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了他。 第19章 有福同享 苏恒跟她打招呼,“夏澄,好久不见。”   所有人忽然静下来。   那些男孩们听出他们两个似乎认识,纷纷屏气凝神,留意前方敌情。   有句这么是说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谁动我衣服,我砍他手足。   情场如战场,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眼前这个医学系的女孩子,长得特别漂亮。   成绩好,长得好看,谈吐又让人舒服的女孩,在学生时代,势必是最热门的抢手货。   他们摩拳擦掌,使出浑身解数想讨好她,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夏澄淡淡地说:“嗯,好久不见。”两人瞬间陷入沉默,也不知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在苏恒过往的认知中,沈芝如果是女魔头,那夏澄绝对是跟在她身边耀武扬威的小魔头。   他不能说对夏澄有好感,但不知何故,从复读班到上大学,每一次见到她,她总能吸引住他的目光。   大伙儿见他们不说话,也大概猜到他俩根本没什么交情。   性格大喇喇的一位仁兄,毫不客气地替其他兄弟们提出疑问,“澄澄,你跟苏恒认识啊,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夏澄微微地笑了笑,“复读班。”   “这样啊。”那人点点头,“那你们很熟吗?”   夏澄摇头,虽然她确实跟年轻的苏不熟,但这已涉及个人隐私。   在公开场合,一个女性高谈阔论自己的交友关系,非常十三点,也很掉价,而能公然问出这种问题的男孩子,更是蠢到没边。   “哇,这么说来你还比我大一岁。”一个叫沈旭的男孩,速速转移话题,“真看不出来,你的样子长得就像高一的小女生。”   这样会恭维,不管哪个女孩子听了都非常受用,这群男孩子里果真是卧虎藏龙,什么样的能人都有。   夏澄别过头,看着沈旭,“论年纪,你应该叫我声姐才对。”   “不,这样把人都叫老了,我还是跟你室友一样,叫你澄澄就好。”   “对啊,澄澄,澄澄,这样叫起来多好听。”   此起彼落的“澄澄”在她周边响起,苏恒反倒没叫出口,他非常沉默,没跟着其他人一块儿起哄。   八仙过海,各凭本事。跟不上大队的,自然而然会被大伙儿冷落。   来找夏澄说话的人实在太多,她都没留意到苏恒是何时离开的。   过去的她爱他,他才与其他人不同,否则他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名,并不特别,也不值得骄傲。   联谊过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女宿楼下都有人专程送消夜来。   婉拒也不行,那些男孩子总有办法把东西,交给其他人转交,或硬是留在收发室里。   这情形在期中考周达到巅峰,6203寝光忙着下楼拿消夜,就已忙得人仰马翻。   因为考试的缘故,她们各个面有土色,宛如女野人。   为了下去一趟,常得需要重新打理仪容,非常浪费时间。   不像在外头人模人样,她们现在有边抱著书,边拿笔戳头的,恨不得能在脑门戳出个洞来,好把书上的每个字给塞进去。   也有每翻一页,便往嘴里丢把饼干的,丝毫不怕考完会胖上十斤。   夏澄不可能例外,她的头发束起马尾,在后脑杓缠成一团,耳朵塞着塑料耳塞,摇晃着脑袋,企图进入武侠小说里写的天人合一境界。   但打来宿舍找她们的电话,却是一刻也没停过,气得坐电话边的秦瑜,差点将话筒砸烂。   夏澄受不了,她拔下耳塞,大喊:“小芹,你等等下楼,帮我把这张纸贴在宿舍门口。”   其余三人立马凑过来看,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考试期间,6203谢绝访客,禁止投喂,也请勿来电干扰。”   叶孟欣笑得前俯后仰,她踩着拖鞋,真跟小芹蹦到楼下,去跟舍监阿姨商量去了。   可等她们回来后,又过了一会儿,舍监阿姨打电话上来,说是6203寝的东西,堆满收发室,让她们派两个人下去拿。   这次换秦瑜跟叶孟欣出马,她们回来时,两人合力扛着一个超大型纸箱。   夏澄问:“什么东西这么沉?”   秦瑜哀号,“消夜,满满的都是,天啊,这么多,我们怎么可能吃得完?”   夏澄凉凉地笑, “早叫你们别去联谊,你们偏不听我劝告。”   她的年纪大一岁,其他三位室友,都当她是大姐,可这次她们并不想替某人背锅。   小芹呵呵两声,“澄澄,别说风凉话,这里有一大半是指名给你的。”   夏澄默了默,她真是怕了那些男孩子。   真想追求一个人,就不该猛拿东西喂她,也不担心这样天天吃,会变成一个大胖子。   或许这样才应了一句,我得不到的,也要别人看了,不想得到。   夏澄站起来,“走,我们去隔壁拍门。”   最后,整个六楼,每个房间都有份,连舍监阿姨那里,她们也送了两份过去。   夏澄有福同享的声名远播,但她自己却不在乎。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只爱读书,天生是个书呆子,跟谈恋爱这码事绝缘。   她课后没参加社团,最常做的事,就是独自一个人前往图书馆读书。   一些有心人,摸清她的习惯,都早早在她常坐的位置旁候着。   不过,她异常迟钝,总感受不到身旁那些朝她投射来的目光。   鬼苏恒总安静地看着她。   这个靠窗的角落,他很熟悉,他跟夏澄曾在这里度过数个寒暑。   那时的夏澄不像现在这么专心,她读累了,就会溜去书架找闲书看,常常要苏恒提醒她,她才会回到座位上坐好。   但如今,夏澄时常读得忘我,她再抬起头时,窗外时常已是落霞满天,有时连月亮也爬到半空中。   这时候她会收拾背包,然后往大门走,她的行动规律得像勤奋的工蚁,两点一线,除了回宿舍外,她没有第二种选择,所以趁这空档,能拦住她的人就有很多了。   夏澄总是客气地听完对方说完话后,再推说自己有事,好摆脱那些无谓的纠缠。   鬼苏恒忍不住劝她,“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谈恋爱时谈恋爱,别故意跟人家反着做,那只会事倍功半,白白浪费力气。”   夏澄扬起唇角,“难得你还会说几句人话。”   “我是认真的,你能不能别一张口就是冷嘲热讽?”   “我也是认真的。”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他,“你要真这么厉害,当时你怎么不劝我?”   鬼苏恒语塞。   他觉得她变了。   不只是性格或长相,夏澄像是脱胎换骨,变得事事以她自己为中心。   对于这样的变化,他不抵触,反而感到安慰,里头或许有一丝惆怅,但他尽量不去想。   他们专心地与对方争论,却没料到谈话的情形全落入另一个人眼中。   年轻的苏恒从一颗树后,悄悄地转出来,走到夏澄面前,蹙着眉头问:“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这时,换夏澄说不出话来了,这场面没处理好,保不定她将来会被当作神经病。   “我在背书。”   年轻的苏恒像是还有怀疑,但他不想拿这种无聊的事逼问她。   “我常在图书馆看到你。”   “嗯。”夏澄没太大反应。   “既然顺路,我可以送你回宿舍。”   夏澄停顿一下,她还以为她听错什么,“不方便吧,你有话直说,不用故意兜圈子。”   不怪她这么想,她跟这个苏恒,在复读班时,可以说到达“王不见王”,又或者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程度。   年轻苏恒淡定地说:“我们曾经同班过一年,举手之劳而已,你不需要想太多。”   夏澄挑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喜欢自己走。”   她说完就想离开,但年轻苏恒忽然问:“为什么你可以跟其他人有说有笑,对我就这么冷淡,你很讨厌我吗?”   夏澄有一剎那的错乱。   两个苏恒彷佛重迭,他的个性确实是有话直说,得理不饶人,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难解的问题,他总是开诚布公地找她谈,毫不隐瞒。   他又问:“你跟我无冤无仇,我们为何不能当朋友?”   夏澄知道她很失礼,可她真得控制不住大笑,她仰起头,没让他看见眼眶都笑出眼泪来。   苏恒觉得她有些神经质,也有点歇斯底里,但他还是对她好奇,他想知道这个女孩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一直吸引他的注意。   夏澄冷静下来,一双干净的大眼,定定地看着他,“李湘怡呢?她也是你朋友吗?考上大学后,你还记不记得有她这个人?”   李湘怡就是因为他,被赶离学校的女生。   这笔债不应该是夏澄来讨,但她却为李湘怡不值。   年轻的苏恒或许猜过无数种夏澄讨厌他的理由,可里面并不包含这个。   他冷冷一笑,“所以你现在是要帮李湘怡打抱不平?还是想替她来声讨我?”   夏澄也笑,“关我什么事。”   她轻描淡写地推得一乾二净,不想继续跟他纠缠下去。   苏恒看着她的背影,彷佛是在跟人告解地说:“我没有追过她,我们也没有谈过恋爱,我不晓得会连累到她。”   夏澄回过头,语气里的嘲弄既悲哀又苦涩,“当然是你害了她,你永远不能摆脱这个责任,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句话,我想你应该记在心里一辈子。”   年轻苏恒不出声,他知道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已是一落千丈,再无翻身的余地。 第20章 挥霍 夏澄一直到走回的宿舍,心情都未平复,她心里清楚自己不应该迁怒,其实两个苏恒,严格来说,不算是同一个人。   可缺少夏澄在身边的苏恒会变成怎样,她并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鬼苏恒对他们两个的事,基本上是采取不看不理的态度,他怕引火上身,很早就表明立场。   为着这件意外的插曲,夏澄对鬼苏恒冷眼相对,足足有一个月没理他,只当他是空气。   直到一天午后,有通电话打来寝室找夏澄,她一听,便七手八脚地换好衣服,急匆匆地跑出门。   她一刻也不敢停,直奔校外余月华的住处。   在电话里,余月华像是喝多了酒,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当她边哭边说话时,夏澄听到她提到吃了安眠药也睡不着,心里立刻有所警觉。   她十五分钟便赶到那里,幸好酒醉的余月华,还起得来替她开门。   原本布置舒适的套间,现在凌乱得像被飞机轰炸过。   夏澄抓着余月华的肩膀猛摇,“小华,快说,你吃了多少安眠药!”   余月华被她摇得晕眩,一阵强烈的呕吐感袭来,就赶忙推开她,冲到厕所,抱着马桶呕吐。   夏澄不嫌恶心,她蹲在旁边,猛拍好友的背。   要这样能打醒余月华,夏澄再大力也打得下去,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是季默生吗?”夏澄问。   在另外一个时空,她跟余月华不熟,但也知道她跟丈夫季默生是门当户对的政商联姻。   一直以来,都听说他们夫妻没有真感情,然而实际情况,不是个中人绝对不能了解。   夏澄是重生后,才发现余月华跟季默生认识得那么早。   季默生是陆致远的同班同学,也是她们的学长,这两个人的纠葛其实从高中时期便开始了。   夏澄想骂醒余月华,她这样糟蹋自己只是亲者痛仇者快,季默生根本就不痛不痒。   但她不么这么做,因为她自己亦是过来人。   看心理医生的那段日子,让夏澄间接学到很多咨商的技巧,这时的余月华需要的是倾听,而不是劝告。   夏澄抱住她,轻声哄,“小华,别怕,我会陪着你,如果你想哭,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想讲,我会当你最忠实的听众。”   余月华吐得满眼通红,她紧抓夏澄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说:“澄澄,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可是他另外有别人,那个女孩子跟我说,她怀孕了,希望我能退出,成全他们。”   夏澄突然冷静下来,“那你怎么想?”   余月华像疯了般,大喊,“我不甘心,澄澄,我不甘心把他让给别的女人。”   “我知道,你很不甘心。”   “不,你不知道。”余月华颓软下来,伏在夏澄的肩膀啜泣,“这件事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我也为他打掉过孩子,凭什么是我去成全他们?我成全了他们,谁来成全我?”   夏澄紧紧地搂住余月华,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她从浴室的门口看出去,与苏恒四目相对。   她的目光淬炼着的不只是恨,里头夹杂着心酸、痛苦与自嘲。   苏恒看着夏澄的眼眶变成红色,就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夏澄不仅仅是替余月华难过,也为了她自己。   世上所有都禁不起挥霍,那些年她跟苏澄爱得太轻狂,终至让爱火焚身,落下一生遗憾。   ……   暑假期间,苏恒与夏澄各自回到自己家。   那段日子,夏澄哪儿都不去,专心地待在家里,等接苏恒的电话。   夏振池原本计画全家去外地旅游,可夏澄不肯跟着去,后来他就只带着妻子出发。   当夏澄孤零零地待在家时,苏恒一家倒是去国外旅行,那整整九天中,夏澄除了出发前一晚,与苏澄说过话,之后一直等到他回来的第二天,她才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两百二十六个小时又三十四分钟,她记得很清楚。   可夏澄那一点点的不开心,随着听到苏恒的声音,便烟消云散了。   很没用,她知道,但她没有办法,谁叫她是感情里在乎的那一个。   如果苏恒想,他可以找到一百种方法打来,不过他没有,她也刻意忽略掉这点。   夏澄替他找好理由,“你不是说好要打电话给我,是不是你妈妈不准你打给我?”   请原谅她不称呼苏恒母亲一声伯母,有时人会下意识回避对不喜欢自己人的尊称。   苏恒低低地笑了一声,“你不会一直守在电话边等我吧?”   夏澄不想承认,她都没好意思说,这九天她待在家中足不出户。   “喂,你还有心情笑话我,这种时候,就算你跟我磕头道歉,我都不一定会原谅你。”   苏恒并没有向她说声对不起,只淡淡地说:“我想我应该能找机会出门一趟。”   夏澄被转移注意,她立刻问:“什么时候?”   “后天吧。”   “说好了不准再爽约。”   “嗯,我会的。”苏恒顿了顿,“澄澄,我很想念你。”   “我也是。”   夏澄挂断电话时,脸上带着甜滋滋的笑意,她已忘了等待九天的焦虑与烦躁。   在一段感情中,总有一个比较落下风,不幸的是她有自知,却无自觉。   跟苏恒在一起,她总没能守住底线。   童话书乃至于整个社会,都鼓励女孩要一心一意、牺牲奉献、永不言悔,只有妈妈会第一个教会你,不要相信男人。   她只学会怎么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却不知道爱情要有保留,更不懂他不爱她的时候,应该如何停损。   夏澄没有母亲来提醒她,她认为苏恒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好。   当苏恒排除万难,好不容易跟她见面,他们先是漫无目的在街上随意乱逛,后来就躲进速食店里吃汉堡。   正值暑假,到处都是人潮,他们很难跟对方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吃完饭后,他牢牢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他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并没维持太久。   苏恒低下头,在夏澄耳边轻声问:“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休息好吗?”   她点点头,“去哪?”   苏恒没回答,他的手心亦因紧张而出汗。   他带她去宾馆开房。   在柜台跟店家询价时,夏澄的头低得都抬不起来,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苏恒会带她来这里。   虽然他们在租屋处,就像热恋时的情侣一样,总在挑战禁忌的边缘,但那时她是幸福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苏恒妻子,实际上她做的事情,跟妻子也没什么不同。   不像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妓/女,只为满足苏恒个人的欲望,所以可以在柜台员的怀疑的目光中,与一个男孩子来开房。   那人还让他们出示证件,夏澄难堪地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苏恒拿了钥匙,带着她走上楼梯,打开房门。   廉价的清洁器气味,与地毯沉闷的味道,扑鼻而来,这里跟他们租的房子不同,夏澄往床上看过去,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骯脏。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床单上睡过,而她会是其中一个,所以她也同样的骯脏。   苏恒查觉到她的不安,轻声安抚她,“你不要那么紧张。”   他把她抱到怀里,发现她全身僵硬,接着落下眼泪。   苏恒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吻着她的头顶,笑着说:“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想抱抱你。”   夏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望着他,摇摇头,又低下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   她厌恶变得矫情,可是她控制不住情绪。   他抬起她的下巴,抹掉她的眼泪,在她的嘴唇亲了亲,“傻瓜,什么时候我骗过你了?别搞得我好像禽兽一样。”   夏澄破涕为笑,“谁说你不是,你就是。”   苏恒哈她痒,“不想活了你!”   夏澄边叫边躲,最后被苏恒圈住,鼻尖碰着鼻尖,“澄澄,这几天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夏澄点头,“下次你别再不打电话给我了,你都不晓得我有多担心。”   她害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不能打给她,可事实打了她一巴掌,但她还是没放在心上。   在爱情这条路上,她从未爱过谁,像爱苏恒一样。   往后二十年,直到她死,她再没爱过其他男人。   如果说,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多少爱情是固定的,那她就将全部给了苏恒。   不能说他不爱她,只是他们的付出并不对等。在她几乎掏尽所有后,与他相比,她的爱竟显得那样壮烈而孤勇,让人不得不对她感到痛心。   何必呢?仅仅为了一个人,牺牲如此巨大,到底是不值得。   回到学校后,紧接着十月就是苏恒的生日,夏澄偷偷地准备了礼物,要给他惊喜。   苏恒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支最新型的Nokia手机。   那时大学生里随身携带手机的,一个学校都找不出一百个。   “喜欢吗?”夏澄像只狡猾的猫咪,弯着眼睛微笑。   “苏太,你送我这个大礼,其实是为了要查我勤吧。”   夏澄听到苏恒的称呼,耳朵都红了。   她自己都没有呢,即便爸爸给的零用钱很大方,但她还是省吃俭用很久,才能存够钱,买下这支手机。   “以后你不准关机,只要我找你,你都要接电话。”   苏恒眼神忽然暗下来,他凝视着她,声音低哑地说:“可我最想要的不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占点版面公告一下,   因为本文星期三入v,   所以原本明天(周三)固定在两点更新的时间,挪到开v后(中午前),   到时会有入v三合一,再请各位多多指教。   另外,星期四凌晨两点的更新照旧,不会更改。   如有造成困扰,敬请见谅。   谢谢大家。 第22章 辉煌年代 夏澄轻声问:“你还能不能自己起来走?”   苏恒“嗯”了一声,夏澄托起他一只手臂, 帮他站起来。   一行人匆匆赶往医院。   当急诊科的医生在帮苏恒的伤口缝线时, 他闭上眼睛, 一声不吭。   他的脸色正常, 可大概是刚刚打架打太凶,略显得有些憔悴。   余月华非常愧疚, 想留下来帮忙处理医院相关手续,但她的精神状况也不好, 夏澄只好说:“小华,你先回去,这里的事有我, 你放心。”   余月华望着夏澄, 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夏澄微笑,“好啦, 乖, 别太想我, 等等忙完后, 我再去寝室找你。”   余月华瞪她一眼,“你还有心情开我玩笑。”   社团里的几名女同学,仗义地陪余月华回宿舍, 剩下的几个男同学则是护送她们一块回去。   夏澄看着他们走远了,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即便重生过一次, 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她亦会害怕得发抖,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有重生的机会,余月华比她更需要人保护。   不过,一想起刚刚季默生像野兽般,红着眼睛,扑过来的样子,夏澄就觉得余悸犹存。   高中时,她跟徐宁对打是一回事,被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孩攻击,又是另外一回事。   幸好有苏恒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刚处理完所有伤口的苏恒,坐在椅子上,盯着她问:“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医生也帮你看看?”   夏澄双腿发软,她蹲下来,头埋在屈起的膝盖里,闷闷地说:“我没事。”   苏恒想拍她的肩膀,但才刚伸出一只手指的距离,便将手放下来,“没事就好。”他努力撑起身体,“你过来,椅子让给你坐。”   夏澄抬起头,挖苦说:“帮帮忙,你现在都成这副熊样,就别再逞英雄了好不好?”   苏恒失笑,这动作牵动到伤口,让他不由得瞇了瞇眼睛,“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你别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这样很危险,要是像我一样受伤了呢?你们女孩子不是最宝贝自己的脸?”   他知道她讨厌他,不喜欢听他说话,但该提醒她的事情,他不能不说。   夏澄像被触碰到敏感的神经,“苏恒,你伸出援手,我很感谢你,可是你别以为就能高高在上指导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不认为以我们的交情,你适合跟我说出这样的话。”   苏恒颓丧,气氛变得很僵,他们谁也不想再开口。   护士过来,交代几句伤口该如何照顾的事,苏恒专心地听,夏澄只在一旁看着。   等一切忙完,已经夜深了,夏澄由另外一个男同学送回宿舍。   临走前,她对苏恒说:“你好好休息。”   苏恒客气地说:“谢谢,我会的。”   这起斗殴事件后来也衍伸出后续,学校方面找季默生跟苏恒过去。   原本双方都要处份,但爱心社里的人出来作证,他们异口同声说,苏恒是为了保护女同学,才不得不出面制止季默生。   最后季默生被校方记过处分,苏恒却没有,他只被训斥一顿,几乎可以说是全身而退。   爱心社副社长是哲学系大三的杜长青,他跟学校各领导与师长们关系很好,在这件事上也出了死力,除了要保护社员外,他要追求夏澄的事,也是人尽皆知。   当然这不是说夏澄是万人迷,而是这个年龄的许多男孩子,对身分还是单身的女孩,都会试着去追求看看。   一个不成,就再换下一个,他们乐此不疲,并且永不言败。   一流学府里的优秀男孩,比外头世界的男孩,又更加爱惜羽毛,他们很讲自尊,不可能轻易地吊死在一棵树上。   很少有人能像戏剧或小说里那样,苦追某个女孩子,即便她狠狠地拒绝,也坚绝不肯放弃。   夏澄看得透彻,所以她并不自恋。   只要她还是单身的一天,碰到这样的情况,是在所难免的事。   每个女孩子年轻时,总有过一段这样的辉煌年代,但她们不知道,彼此的追求者,来来去去,根本就是重复的那些人。   杜长青是大部队中的一个,可或许是他太喜欢在约会时,谈论苏格拉底跟孔子到底有什么差异性,直到大三,他也从没成功追到哪个女孩过。   因此,当他再次碰到“真爱”,便下定决心,自己追求女孩子的方式,要有飞跃性的进步。   他找来一大群朋友,在宿舍楼下,排出一个大爱心,除了他自己手捧大束鲜花外,其余每个人的手里,还拿着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小芹出去看热闹,回来趴在桌边狂笑,“这次又是哪位可怜的姐妹,要被人逼上梁山去当压寨夫人了?”   秦瑜奴奴嘴,暗示小芹住口。   夏澄还是像无事人一样,跟她的生化笔记在奋战。   她是只要开始读书,就完全不理人的性格。   直到下面开始高呼夏澄,小芹才恍然大悟,原来倒楣鬼是她们6203中的一个。   小芹哀号,“马的智障,真是丢脸死了,哪来的天兵啊,怎么能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秦瑜问:“澄澄,这事很难办啊,你总不能一直躲着不露面。”   阵仗这么大,不下去,说不定人家一悲愤起来,就赖在楼下扎营不走了。   夏澄慢悠悠地抬起头,叹口气,“不去也不晓得他们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下去后,众人欢腾了一阵子,却又看见她把杜长青单独叫到一旁说话。   过一会儿,杜长青垂头丧气地回来,让大伙儿都散了。   大家就知道这次的行动,已经宣告失败。   事情发生后,夏澄并没有受到影响,她还是饭照吃,书照念,但从此被人封上高冷女神的称号,其实她为人还是挺仗义的,就是在恋爱这件事上彷佛缺条神经,任谁也没法打动她。   儿童节到的那天,爱心社的人早早就到福利院做准备。   照道理说,杜长青见到夏澄就算不难过,至少也应该觉得尴尬,但其实不然,他的目标早就转向另外一个学妹。   说也奇怪,大家因为这样,反倒同情起夏澄,好像她是被人给抛弃了一样。   甚至还有一部分的人认为,夏澄肯定有哪里不好,比不过另外一个女孩子,所以杜长青才不再去追求她。   生物界里,类似情况并不少见,雄性生物依据本能,演化出各式各样的求偶模式,但要承担后果的,永远是倒了八辈子霉的雌性。   表演前,夏澄忙着在脸上化妆,她扮演的是白雪公主里的猎人,必须在鼻子下方,用眉笔画出两撇小胡子。   女同学大部分负责戏剧演出,男同学则是穿小丑装在场边表演魔术,顺便发糖果跟小礼物。   夏澄的戏份早早就结束了,她下台后,一堆小朋友就缠上来拉着她,席地坐在地上。   余月华还没下来,她正在台上扮演小矮人。   苏恒穿着小丑装,坐到夏澄旁边,这时已经有小朋友兴奋地爬到他背上。   他摊开扑克牌,对她说:“抽一张。”   夏澄摇头,“我不想玩,你去找别人。”   “你好像对什么都兴趣缺缺。”   夏澄不置可否,她正忙着张开嘴,吃小朋友塞进她嘴里的糖。   “你应该开心一点,不知道你年纪,我还以为你是八十岁的老太太。”   夏澄含着糖,腮帮子鼓起一边,不咸不淡地说:“刚刚我只是没办法回嘴,奉劝你一句,做人还是别得寸进尺比较好。”   苏恒笑了笑,“你在讨厌我这件事上,真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嗯,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两个互看对方,然后别过头,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   苏恒趁机问:“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我们讲和好不好?”   夏澄一怔,“我没有跟任何人不和过。”   苏恒微笑,“我们勉强可以算是朋友吧?”   夏澄默不作声,她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孩,眼睛直视前方。   “大姐姐,你跟大哥哥是不是在吵架?”一个六岁的小男生问。   夏澄果断地回答,“没有。”   苏恒摸摸小男生的头,“俊俊,你帮大哥哥一个忙,请大姐姐原谅我。”   小男生古灵精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摇头说:“老师说过的,大人的事由大人自己处理,小孩不要多嘴。”   夏澄原本冷着一张脸,忽然被逗笑了。   她把小男孩搂在怀里,揉着他的脸蛋,“真是人小鬼大,什么话你都说得出来。”   苏恒看着他们笑。   也不知为什么,彷佛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两个之间,那股箭拔弩张的气氛,忽然转淡了。   后来,他们在校园里遇见对方,虽然不会停下来交谈,但至少会点头示意。   夏澄去图书馆时,时常都见到苏恒坐在她常坐的位置对面,他总在刚开门的时候,就占好座位,等她过来。   可他们之间的相处最多就是这样,苏恒觉得不管他尽再大的努力,夏澄对他都是淡淡的。   幸好,她也没接受其他男孩子的告白,这是苏恒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事。 第23章 附庸 一转眼就来到十二月,耶诞节即将来临。   对没有宗教信仰的大学生而言, 这个节日跟耶稣基督没关系, 仅仅意谓着将有一连串热闹的活动接踵而来。   最重要的当然是各系科举办的耶诞或者新年舞会, 包括爱心社自己内部也有庆祝计画。   他们在社办外的一棵大树上, 挂满会发光的闪烁灯泡,并且在天黑后点灯。   接着还给每位社员发张小卡片, 让大家把未来一年的新希望写在上头,再自己亲手吊挂到树上。   平安夜, 大部分的人都去忙自己的约会了,连余月华也去校外的教堂望弥撒,只有夏澄独自一个人来到社办外。   她站在寒冷的雪地里, 安静地望着那颗挂满小灯泡的树。   夏澄甚至不用问, 就知道这个创意发想是来自于谁。   ……   那时在拿掉孩子后,她跟苏恒曾经陷入很长一段的冷战期, 两个人除却自责外, 第一次对感情有了一种极深的倦怠感。   夏澄不只一次在想, 或许这是她前一段人生中, 最想与苏恒分手的时间点,即便后来他们的婚姻破裂,她对他的怨恨与不谅解, 都没有这件事来得深刻。   可惜机会永远不等人,他们注定要纠缠下去, 因为两个人中,总有一方会想尽各种方法来挽回。   从交往以后, 苏恒便很少花费力气,主动讨她的欢心。   如同别人开玩笑时所说的话,已经上钩的鱼儿,哪里还需要投放饵料。   其实对苏恒来说,她已是离水的鱼,躺在砧板上,任他宰割,按理说,他根本无须费尽心思为她做些什么事。   但那个平安夜晚上,当她好不容易从拥挤的车阵中,回到租屋处,还没进门,苏恒已经遮住她的眼睛。   “不要偷看。”   夏澄不作声。   他贴在她身后,两人一块进门。   苏恒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夏澄一看,黑暗的房中央,有一颗半人高的耶诞树,上头闪着灯光,还挂满五颜六色的小卡片。   苏恒从背后环抱她的颈项,头靠在她脸旁,“你可以随便拿一张起来看。”   夏澄取下一张,上头写着:“对不起,让我们重新过好吗?”   她再拿另一张,“我依然想爱你,无论是你我的过去,现在或未来。”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亲爱的,请原谅我。”   中西夹杂,各式各样的词句短诗都有,有他写的,不是他写的,数量足足超过一百张。   明明是那么俗气的东西,也晓得这不过是一种权宜的手段,但夏澄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太没用了,她知道。   可或许在她心里,一直也没有真正恨过他。   她只是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台阶下,而他恰巧也肯给她。   这样的桥段跟浪漫无关,而是两个在感情里苦苦挣扎的人,彼此互相欺瞒的把戏。   当罪恶已经那样沉重,要继续走下去,只能蒙蔽自己的内心,以求两人拥抱入睡时,不会被噩梦给惊醒。   ……   同样的场景,出现在另一个时空,可现在挂在树上的,却是每个爱心社社员对来年的期许。   卡片起先是被放进每个人下学期的待办工作资料袋里,夏澄跟余月华写完后,才搬张椅子,各自挂到树枝上。   今天的气温格外的低,夏澄哪里都不去,待在宿舍又嫌无聊,她索性来到社办。   她没进屋里去,只是有些茫然地盯着树枝。   忽然间,她的后头传来一声叹息。   音量虽轻,但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异常沉重。   夏澄听得出来是谁,她急忙地掉转过头。   可那不是他。   “是你。”夏澄的口气惆怅。   她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年轻的苏恒站在离她十几步的距离,他走过来,轻轻地问:“你怎么来了?没跟其他人出去玩吗?”   夏澄哀伤的神情,让他生出一种不安感。   谁能使一向平静的她伤心?   苏恒从未见过夏澄的这样难过,冷漠得像块顽石的她,竟然也有像普通人一样,那么脆弱的一面。   夏澄反问:“你不也是吗?”   苏恒踌躇很久,“你待会儿有没有空?要不我们出去找间餐厅吃饭。”   夏澄看着他,“我已经跟朋友有约了。”   苏恒点点头,他不敢把失望表现出来。   前头有多少前人悲惨的例子就别提了,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夏澄不讨厌他已是万幸,他并没有勇气再往前进一步。   她离开后,苏恒心里忽然产生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伸手去取夏澄写的卡片。   因为卡片全由他自己亲手放进资料袋里,所以也只有他知道,拿给夏澄那张,绑带是天蓝色的。   要在一片红缎带里,找出那条独一无二的蓝带子,并非多困难的事。   可当苏恒打开卡片,却发现上头完全空白。   夏澄并没有任何愿望。   这年头有很多人不快乐,但苏恒不觉得像她那样优秀又漂亮的女孩子,有什么理由活得不开心。   耶诞节当天,夏澄、徐宁和余月华三人约好要一起去吃饭,饭后还要逛街。   夏澄对这类的活动没什么兴趣,但一想到徐宁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哪里都不能去,自己就不忍心拒绝她。   是,重生的好处之一便是能未卜先知,徐宁跟土豪哥相遇的时刻就在不久之后,但可悲的是,她得先被土豪的车子撞飞,然后摔断一条腿。   夏澄犹豫很久,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徐宁走路要看路,千万不能像现在一样,东张西望,对橱窗里的每样物品都感到好奇。   命运这种东西,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她担心会不小心改变了什么。   “徐宁,你过马路,别老是心不在焉。”夏澄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如果有车来了,你躲不掉,那该怎么办才好?”   徐宁大笑,“车子要敢来撞我,姐一脚把它给踢飞。”   夏澄十分同情地望着她,也亏得她天生神力,土豪哥的奔驰S,车头被撞出一个大凹洞,她竟然只伤到一条腿,原因大概就在这里。   余月华最近心情明显好很多,她今天战果丰硕,手上的提袋足足有六个。   “徐宁,我真羡慕你,整天开开心心的,一点烦恼也没有。”   徐宁感叹,“你也很幸福啊,我多羡慕你买名牌,都不用问过你爸,你一定不晓得有个抠门的爸爸,日子有多么辛苦。”   余月华嘴角抽动,她也就听听徐宁抱怨,以徐家的财力,在国内少说也得排进五百名内。   傅嫚当初离开徐家,拿到一笔巨额的补偿金,不是每个豪门太太都能有这样的运气,很多人只能得到足够生活的赡养费。   徐家急着打发傅嫚,是因为徐曜庆外头的小三肚子里怀的是儿子。   感情上受到的创伤已经不能弥补,唯一能施舍的就只剩下金钱。   明知那是变相的羞辱,傅嫚却不得不拿,后来她能把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怕也是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夏澄并没有那样的运气。   苏恒不肯跟她离婚。   每当她歇斯底里到激怒他,他就会说:“澄澄,你需要我,这个家也需要你,你凭什么以为离开我之后,你还有办法过跟现在一样优渥的生活。”   “我受不了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重新开始。”   苏恒不以为地笑,“别怪我没提醒你,傅嫚是傅嫚,你是你,她能做到的,你不见得能做到。”   夏澄知道苏恒说的没错,她已是他养的笼中鸟,一旦她想争取自由,他就会不断地提醒她,没有他,她不可能靠自己活下去。   或许,他没说出口的更深一层意思,是没有他,她什么也不是。   夏澄活着的意义,只是他的附庸。   当她仰人鼻息过活,尊严就变成她最遥不可及的东西。   农历年前,大学开始放假,夏澄回到T市,专程带了些北方土产,去T中去拜访徐老师。   沈芝热情地欢迎她,但来的学生不只有她一个,还有沈芝以前教过的学生。   夏澄没想到她还会再见到陆致远,他这一趟从国外回来,只会短暂停留三个星期。   沈芝叹道:“才几年不见,你这小子变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啊。”   陆致远本来的身高已经够高了,出国这几年,又再往上窜几公分,体格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健壮结实。   “在那里喝牛奶比喝水还便宜,我一个不小心就喝多了。”   上课钟响,沈芝微笑说:“你们两个先去外头等我,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夏澄连忙摇手,“那怎么好意思。”   “你跟老师客气些什么,看到你们回来,我不晓得有多开心。”   夏澄没办法,只得跟陆致远到校园里找个安静的角落坐着等。   陆致远跟她算不上交情多好的朋友,充其量两人只有过非常短暂时间的邮件往来。   “那时候你告诉我要专心考试,所以不会再继续跟我通信。”陆致远为人豪爽,不管说起话,或做起事来,又比性格斯文的苏恒,爽快不知有多少。   他直接进入话题,也不怕夏澄会因为这样就讨厌他。   “有这回事?”夏澄故意敷衍地说,“我怎么不记得了。”   “等你考完,我还有写信给你,但你都没有回,我以为你不想理我。”   其实夏澄可以告诉他,自己复读一年的事,可她觉得说这样的话没多大意思。   不喜欢一个人,何必给他希望,只有最没品的人,才会将别人的感情玩弄在股掌间,还感到沾沾自喜。 第24章 新鲜 夏澄转移话题,“你在那边应该有很多朋友吧?忽然回国来, 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很无聊?”   这已是她最大的暗示。   别来寻她开心。   她性格再洒脱, 也不愿意被当作聊以打发时间的对象。   假日恋情, 始于新鲜, 终于厌倦,那种感情的长度, 不会超过一个假期。   陆致远书读得不怎么样,人倒是很聪明, 他已经发现她在故意拉开彼此的距离。   他颇玩味地盯着她看,“你说的是金发碧眼的洋妞,还是那些一到国外读书, 没家长在身边管教, 就四处跑舞会,玩脱了的女孩子?”他摇摇头, “我这人很保守的, 不喜欢随便搞男女关系。”   夏澄骇笑, 她真没想到大清亡了这么久, 还有思想这么古板的男人。   “你不会以为谈个恋爱而已,就要把人家娶回家吧?”   “正是这个意思。”   “你为什么不干脆请你母亲,赶紧去帮你物色个童养媳, 说不定她还能陪你到国外读书。”   陆致远忽然安静下来,看着她。   夏澄发觉说错话, 她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沈芝领着他们到校门后方的一家川菜馆吃饭。   陆致远一点也不客气, 就着一盆水煮鱼,吃了三大碗白饭,沈老师中途还不断地拿菜单替他加菜。   吃到甜品时,沈芝感叹地说:“见到自己教过的孩子长大,才惊觉时间过得真快,人一下子就变老了。”   夏澄微笑,“我不觉得老师你哪儿有变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年轻漂亮。”   沈芝说:“带过那么多学生,就属你的嘴巴最甜。”   陆致远苦笑,沈老师肯定没见过夏澄拒绝人时的样子。   沈芝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澄澄,身为老师,我肯定是最放心你的,但苏恒呢,他跟你同一所学校,你有没有听过他的近况?”    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学生,虽然师生感情不深厚,可沈芝还是会担心他。   男孩子总有一段极为尴尬的时期,无论原本再怎么聪明,有理智,只要一发作起来,脑袋全被睪固酮控制,他们会变得冲动、一意孤行而且还不听劝告。   苏恒是优秀又敏感的男孩子,但他不可能例外。   沈芝不希望他会因为做错事,而彻底走偏了路。   夏澄淡淡地说:“他现在跟我同一个社团,看起来是学乖了,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沈芝叹一口气,“我后来有反省,很可能因为他是男孩子,我对他就比较严苛,也总是站在他的对立面,根本没想过去排解他的情绪。”   夏澄一时忘记自己的年纪,她安慰沈老师,“男孩子谁没有这样蛋疼的青春期,过去就好了,你请别放在心上。”   陆致远本来还插不进她们的话题,现在一听夏澄这么说,简直笑得阖不拢嘴。   沈芝没好气地望着他,“最没资格笑的人就是你,当年你也是学校里的头号问题分子。”   陆致远求饶说:“都说是青春期,那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   夏澄动了动嘴角,不出声。   这一次分别,陆致远特地留下他的电话跟手机号码,他希望能继续跟夏澄保持联络,虽然他自己多少也猜测得到,这个希望非常渺茫。   夏澄只说:“我邮件地址没变,你可以写信给我。”   都说女孩子能凭第一眼决定眼前这个人是朋友,还是可以交往的对象,男孩子又何尝不是?他们更容易光靠外表,就去热切追求一个女孩子。   等追到手以后,他们看上另外一个女孩,又会说:“原来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们俩根本不适合。”   夏澄不想再成为别人猎艳的目标。   所以后来无论陆致远怎么写信,也等不到她的回音。   过完年后,徐宁果然遇到她人生中的Mr. Right。   不过,也许是夏澄的提醒有了关键性的作用,她这次的伤势不是小腿开放性骨折,而只是踝关节脱臼。   医生担心她有脑震荡,还嘱咐她住在医院多观察几日。   在另一个时空的车祸发生后,傅嫚跟徐耀庆都有赶来医院,可他们楞是一句话也没有跟对方交谈。   曾经亲密的枕边人,将彼此的感情破坏得连一点都不剩时,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徐耀庆看到夏振池陪在傅嫚身边时,脸色变了变,没多说什么,丢下一笔钱就走。   但现在情况有所更改,徐宁的伤势不算太糟糕,所以她的父母亲都不需要特地搭飞机过来。   夏澄很自然地承担起照顾徐宁的责任。   住院的第一天早上,土豪哥带着一个半人高的鲜花水果篮来探病。   他穿着一套暗灰色西装,内搭黑色衬衫,明明人在医院里,还要耍帅地戴上一副黑色墨镜。   昨晚由于天色黑,他没看清楚自己撞的人到底什么样子。   今天一见面,他楞了愣,拿下眼镜,随即递给她们一人一张名片。   那浮夸烫金的纸卡上,写着某某建设公司副理郑士豪几个大字,以他二十出头的年纪,想当然是挂名的成分居多。   徐宁冷着一张脸,不想理会这位肇事者。      她不过是心急了点想过马路,号志一换就往前走,没想到黑色的大奔掩藏在夜色里,跑起来无声无息,她跟郑士豪就这么冤家路窄地撞在一起。   郑士豪一点也不受她冷脸的影响,接连下来几天,他每天都到医院来慰问,除了鲜花外,他还送补品过来。   徐宁总高贵冷艳地拒绝他的好意,但郑士豪不是省油的灯,他会用三寸不烂之舌,哄得她不得不接受他带来的东西。   夏澄是知道他们俩结果的,所以她在一旁看了直想笑。   为了不让徐宁起疑,只要郑士豪来,夏澄都会借故出病房晃晃。   这一晃,没晃一两个小时,她绝不会回来。   这天晚上,郑士豪带来很多食物,但夏澄推说有事,自己一个人跑去医院食堂吃饭。   她捧着餐盘,在窗边找到位置坐下来,身后忽然来了一个人。   他极其自然地坐在她对面,“师妹,你的父亲近来还好吗?”   夏澄抬起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乐建明,也更加没想到他会记得她。   “不错,他最近都会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报告结果也都正常。”   “早期肺癌经过手术治疗,是很有希望康复的。”   夏澄一想起爸爸的病,语气就忍不住变得沮丧,“机率即使再低,却还是有复发的可能。”   从医学来看,复发与否,只是百分比上的一个数字,可对病人来说,差别只在有或没有。   乐建民说:“虽然有时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只要活着一天,就不应该放弃,要对人生抱持着希望才是。”   夏澄苦笑,她猜想乐建民肯定不晓得,什么叫做打从心底生出的绝望。   谁不愿意能好好活着,可残酷的现实,往往最会消磨一个人生存的意志。   然而,对看过太多生死,救人一命的医生来说,但凡能活下来,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他们看不惯有人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   夏澄点点头,附和乐建明的话,“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交浅言深未必是件好事,人跟人之间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   夏澄不认为有必要,跟一个陌生的人,谈及自己内心的想法。   乐建明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医院里?”   夏澄说:“我朋友出车祸住院。”   “情况如何?”   “脚踝脱臼,目前还在观察有没有脑震荡,或其他的后遗症。”   乐建明甚至不用她开口,便微笑说:“我在骨科有认识的人,我请他多关照一下你的朋友。”   夏澄不推辞,这是最好不过的事,“谢谢。”   乐建明轻轻地说:“这不算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隔天,主治大夫一进房,就笑着对夏澄说:“原来你是建明的朋友,他已经特别交代过我,要尽一切努力,治好你朋友的腿。”   徐宁撑大眼睛,连自己伤口的疼痛都忘了,她兴冲冲地问:“快快从实招来,谁是建明?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人。”   主治大夫还在,他的笑容很具深意。   夏澄轻咳一声,“徐宁,你快点躺下来,别再晃你的脑袋。”   中午的时候,郑士豪来换班。   临走时,夏澄多叮咛了几句,“徐宁,你有什么事,能请看护阿姨帮忙的,你先请她帮忙,没法帮的,你等我回来,我再来处理。”   郑士豪今天穿得是一件度假风格的花俏衬衫,外面还套着白色西装外套,他这充满恶趣味的衣着品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让徐宁看了直翻白眼。   他自来熟地说:“妹子,你去忙你的,别担心,这儿有我在呢。”   徐宁恶狠狠地瞪着郑士豪,“你能不能别天天都来烦我?”   刚开始她对他还是有好感的,怎么说这年头肇事后,还肯这么负责的人已经不多了。   可郑士豪太快露出他真正目的,搞得一向大喇喇的徐宁心里很不痛快。   夏澄假装看不见徐宁想活剥郑士豪皮的眼神,她一本正经地说:“好,那我就将徐宁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她。”   离开病房时,夏澄只觉自己的背部,快被徐宁瞪穿两个洞。   她笑了笑,刚走到护士站,就见到乐建明站在那里,低着头在看一迭资料。 第25章 误会 夏澄走过去,打声招呼, “好巧, 又在这里碰见你。”   乐建明微笑, “你朋友的病例我看过了, 没什么大碍。”   夏澄并不傻,她已经察觉到乐建明的心思, “不好意思,你工作这么忙, 还麻烦你特地过来一趟。”   “不会,举手之劳而已。”   夏澄点点头,不吭声。   乐建明说:“我手边刚好有一份肺癌的文献报告, 不过是全英文的, 还都是些医疗专业名词,如果你有空, 今晚吃饭的时候, 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听。”   时间有短暂的停滞。   他说的话当真不算有技巧, 但也许是他的年纪的缘故, 所以给人的感觉,带着一股成熟男人才有的风度。   夏澄思索片刻,平静地说:“好, 不过让我请你吃饭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谢你特别照顾我的朋友。”   乐建明笑,“几点方便过来接你?”   夏澄摇头, “我要先回学校上课,下课后,还得再去一趟社团,不如你先告诉我地点。”   她的意思是她自个儿去就好,不劳他费心。   “你参加哪个社团?”   “爱心社。”   乐建明点头说:“那里我知道,你事情忙完后,别走开,我在外头的大草坪等你。”   夏澄没法婉拒,她接受他的帮助太多,跟其他男孩子不一样,有些拒绝的话,她很难对他说出口。   下午五点多,当夏澄来到爱心社,里头大伙儿已经忙成一片。   社里最近跟全校师生筹集旧物资,尤其是各式书籍、教科书跟课外读物,准备整理过后,再送往各地偏乡学校。   她到的时候,外面的空地已经堆满大大小小的箱子,里头全是校内师生共襄盛举的爱心。   余月华看到夏澄,立刻放下手边工作,小跑步过来,“徐宁没事吧,我昨晚去看她,她的心情看上去很糟糕。”   夏澄挑明讲,“因为郑士豪在的关系。”   “那个人有点意思,不过徐宁不会喜欢他的,她连偶像也要是青春阳光的大男孩,最好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脸颊还有两个酒窝。”   夏澄一呆,余月华的观察力真是好,她从来都不明白,为何徐宁不肯接受他。   原来,郑士豪跟徐宁所喜欢的类型相差甚远。   但没关系,人会长大,欣赏的事物亦会有变化。   偶像不会真心对待自己,青春阳光更不能当饭吃,徐宁终会明白,找个懂得爱护自己的人过日子,比那些虚幻的憧憬还要来得重要。   夏澄说:“徐宁现在日子过得比我们还滋润,不提她,你这里有什么我能帮上忙?”   余月华比了比脚边的箱子,“整理的差不多了,现在得用胶带一个一个封起来,上头还得写上收件地址。”   夏澄挽起袖子,跟着大伙儿投入到工作中。   天气不热,但她依旧做得满头大汗,搬动装满书籍的纸箱是体力活,饶是她自认为是个女汉子,也觉得吃不消。   忽然有一只手,拿着条手帕,递到她面前,“你把汗擦干了,小心着凉。”   夏澄接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忙到忘记时间,你等很久了吧?”   乐建明摇头,“我刚来。”他也蹲下来,“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夏澄也不客气,“我封箱后,请你帮我把箱子搬到那边去。”   乐建明脱掉外套,照她说的做。   杜长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热情地说:“乐医生,你怎么也来了?”他看了眼夏澄,“原来你们两个认识啊。”   她的表情有些疑惑,乐建明低下头,轻声说:“去年爱心社办了一次下乡义诊,当时我也有去,但当时你并不在那里。”   夏澄知道错过的原因是什么,“我入社比较晚。”   全部忙完后,有人提议要一起去吃饭,但夏澄婉拒了,因为她要跟乐建明先走。   余月华不想当电灯泡,她一直催促他们俩离开。   夏澄知道她误会自己跟乐建明的关系,可眼下并非适合解释的时间跟地点。   乐建明与夏澄离去时,他们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杜长青故意走到苏恒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学弟,你知不知道什么科系的女孩最难追?我告诉你,就是医学系。”   苏恒沉默不语。   杜长青继续发表高见,“这个科系男女比例悬殊,女孩子自产自销都不够,怎么可能让外系的人有机会追走,再说,医学系的职业类型特殊,倚靠的不只是个人的能力,还需要前辈的经验传承,简单来说,他们是师徒制,如果有一个人能手把手地教会自己,况且还有点钱,女孩会动心一点都不奇怪。”   他在为失败找理由,而最佳听众,当然是跟他处境雷同,也在追求夏澄,但却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学弟。   苏恒不想附和杜长青的话,可心里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读医的人将来得亲眼目睹许多生老病死,他们的世界纵使全力投入,也不一定有办法去面对。   在那样艰难的环境,能一路支持与理解他们的,只有身处在同一个领域中的人。   杜长青拍拍苏恒的肩膀,像个过来人,劝导他,“你也不想工作回家,老婆比你更忙,还在医院里值班,辛辛苦苦了一整天,谁不想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还有家里的老小,老婆不在,谁能帮忙照顾?医学系的女孩子看看就得了,别想去追求她们,那只是在自讨苦吃。”   说这么多,无非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可怜的医学系女生,在这一刻,全沦为他人口中的酸葡萄。   苏恒挥开杜长青的手,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去忙其他工作。   乐建明选的餐厅位置比较远,所以由他开车带夏澄过去。   下班时间,道路十分拥挤,隔着车窗往外看,每个站牌处都挤满了急着回家的人潮,他们的脸孔模糊,上头最相似的特征,是劳碌了一整天的疲惫。   可公交车还没来,他们只能拉长脖子等。   不怪人要变得势利,坐在车上,吹着空调,与外头的吵杂分隔开来,才会体会生命不是来受苦的,而是一种享受。   但直到现在,夏澄还是忘不掉那段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日子,她贴在某一个人的背后,感受他的心跳。   曾经,她以为人跟人之间最近的距离,莫过于此。   可惜,那不过是一场误会。   谁也不能确定最近的距离是否还隔着些什么,她却已经知道何谓最遥远的距离。   原来亲如夫妻,也不过是同床异梦。当她看着他的背脊,整夜不睡,而他竟一点也没发觉,因为此时他梦到的是其他人。   明明那么近,可又是那么遥远,她再也碰触不到他的心。   乐建明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格,“我这里有些音乐光盘,你喜欢的话可以放来听。”   夏澄“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乐建明笑了笑,“也是,我喜欢的音乐,你不见得喜欢听。”   他们两个年纪差距大是事实,可也因为这样,他处处礼让与维护她。   成熟男人的心思比年轻男孩缜密太多,如果他们有心对你好,便会巧妙地布下天罗地网,让你根本逃不开。   夏澄跟他来到一间小餐馆吃饭,吃的是西餐,因为要开车,他不喝酒,也不让她喝。   “你还是学生,喝果汁就好。”   “我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   他莞尔,“等你超过三十岁,你会希望自己是个小孩子,最好永远不会再长大。”   夏澄微笑不语。   是谁说过,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能让人衰老几十岁。   她年轻的躯壳下,藏着老迈的灵魂。   乐建明是个绅士,不会做让女孩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事。   但爱情不是这样的,那里面应该含有令人心跳加速的成分,她会为了那个人大哭大笑,就算被当作疯子,也觉得值得。   即便死了,也在所不惜。   其他人不能理解,全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好,没法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嫉妒,才会对自己指三道四。   可那样的惨烈悲壮,像得了不治之症,药石罔救,只要回想起来,都要恐惧得发抖。   所以一辈子都没碰见那个人,不见得是件坏事,相反地,这种平静的生活,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他们很专心地吃饭,乐建明最常做的事,便是微笑地倾听夏澄说话,只是她的话原本就不多,整个用餐气氛非常安静。   乐建明一直等到甜点上来,才从公事包取出资料。   如他之前所说的,她根本看不懂那上头写些什么。   夏澄目前会的,只是广大的医学领域里的一点皮毛。   乐建明很有耐心,他让她自己先读过一遍,再逐段跟她详细地说明。   时间过得很快,他不得不先结束这次的约会,送她回宿舍。   买单时,夏澄坚持要付钱,乐建明没有拒绝,这样的关系让人舒服,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   他不是那种思想老旧的男人,给点吃的穿的,至多再给间房子,就想要圈住女人的一生一世,往后她只能待在家中,为他一个人做牛做马。   今天用餐的金额出乎意料的便宜,夏澄付得一点也不心痛。   很久以后,当她再度来到这家餐馆,才知道会有那样的价格,是出自乐建明的体贴,他已经事先结清了一部分。 第26章 荒原 回到学校后,乐建明停好车, 徒步送她回宿舍, 但他没进到宿舍所在的区域, 只在远处的一盏街灯下与她道别。   他十分客气地说:“谢谢你今晚的招待。”   夏澄连忙摇头, “我该谢谢你才是。”   乐建明笑,“你想我们要在这里谢来谢去多久?”他看了看手表, “宿舍要关门了,你等等得有心理准备。”   夏澄疑惑地看着他。   乐建明问:“准备好要跑百米冲刺了吗?”   夏澄给他一记苦笑, “你说的没错,我不跑不行了,如果阿姨真的关门, 我可能得蹲在大门外嚎一整晚。”   这个自由开放的年代, 女孩们还是得扮灰姑娘,十二点钟声一到, 立刻打回原形。   学校的用心良苦, 大概是担心她们这一票女妖魔们, 到时还留在外头, 会吓坏一般人。   那些以为女孩都是纯洁无瑕仙女的男士们,都应该来女生宿舍参观一日,那足以使他们幻想破灭, 将来对所有美丽的事物,心存怀疑。   回到宿舍, 爬楼梯上六楼后,夏澄福至心灵地走到围墙边, 她见到乐建明还站在楼下,抬起头张望。   她朝他挥手,让他安心。   在确定夏澄平安到达后,乐建明才转身离开。   往后的日子,因为他们都很忙碌,并不能时常见面,即使见面,他也都会找到适当的理由,让两人相处起来不会尴尬。   乐建明处处关照夏澄的想法,她很感谢他,但也就仅止与此。   他们来往的方式不像情侣,不像朋友,却更像是长辈对小辈。   乐建明的行事作风不急不徐,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算是男人中的异类。   他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非常有耐心。   尤其在对待夏澄的事情上,他不想逼得太紧,怕会吓走她。   起初大家私底下聊到这件事,总以为夏澄终于找到理想对象,肯答应与人交往。   可他们后来又发觉不像,因为夏澄脸上丝毫未见女孩子谈恋爱时,才有的神情。   余月华很紧张夏澄,或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的感情观一直趋于悲观,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不希望夏澄去谈恋爱。   “乐医生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感觉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夏澄不知该说什么,敷衍地“嗯”了一声。   余月华看她的态度,忽然就想偏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乐医生不会正好是那种衣冠禽兽吧?”   夏澄笑,“你想哪里去了?”   余月华感慨地说:“你还是别理我的意见比较好,我的眼光不好,这你是知道的,我不应该给你任何的建议。”   夏澄摇头,紧握住她的手,“小华,你没有说错,乐医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那为什么你不肯试着跟他交往?”   “嘿,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我眼又不瞎,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夏澄摊手,“可能我矫情吧,你说我如果跟他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我?”   余月华不解,“什么怎么看?男才女貌呗,他是年纪大了点,但人好,长得也不差,又有专业能力,这些都足以弥补你们年龄上的差距。”   夏澄坦言,“乐医生目前还在进修,将来是立志要当教授的人,我不想人家以为我是靠着他,才能在我的工作场所立足。”   余月华笑,“你未免想太多了,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更何况有人可以依靠有什么不好,他可以帮你许多。”   “我靠自己的双手。”   “那太辛苦,等爬到能跟人家平起平坐的位置,你已经老了,姿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是实话,女性在工作场合要挣得一片天,比男性艰苦太多太多。   因此,若能凭借与生俱来的优势往上爬,谁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使一路走来都只靠双手,也实在没意思,那好像间接承认,自己不具备女性天生的本钱。   想想就矛盾,长得漂不漂亮都是原罪,可这样的罪恶,又人人乐意背。   夏澄低下头,淡淡地说:“提携之情,无以回报,可我又不想以身相许。”   余月华说:“我怎么觉得你很怕负责似的。”   “我专门喜欢欺骗无知的少男少女。”夏澄流里流气地笑,“姑娘,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已经被我骗了,我是绝对不会负责的,你得有心理准备。”   余月华一听,气得卷起一本书打她。   夏澄假装哼了几声,然后自嘲似地说:“所以何必为一个人牺牲那么大,付出那么多呢,谁都承担不起这样的情深义重,到最后还不起,也就只好逃走了。”   余月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看她一眼,“我说不过你,你的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   夏澄摇头苦笑,她说的那些话,当然是很好的理由,足以说服余月华,但却不好用来欺骗自己。   原因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   可无论如何,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下去。   总有一天,那些人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包括乐建明在内,都会等得不耐烦,终于离开她。   想想这有多么无奈。   她的心已是一片荒原,谁来,或不来,都不会再开出任何东西。   难怪传说中投胎转世的人要喝孟婆汤,如果真能把一切都忘掉,那该有多好?   夏澄的课业一天比一天重,她窝在图书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苏恒总等在那里,跟她一块儿读书。   他的课业不比她轻松,这点她倒是十分清楚。   有时她读书读累了,抬起头,看见他英俊的脸孔,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她会有一瞬间误以为他是另外一个苏恒。   但他不是。   他像是一个复制人,没有原本那个人的灵魂。   当然也没有属于他们俩爱恨纠葛的过去。   可她依然不喜欢跟他相处,也许是先前的经历,令她心有余悸。   那种强烈的抗拒感,已经深埋进她的骨髓里。   夏澄继续埋首书堆,她的前方却传来一张小纸条。   上头写着:“你累了吗?要不要出去休息一下?”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恒,想了一会儿,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朝外头走出去。   他跟在她后头走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厕所的方向去。   夏澄忽然停下来,没好气地说:“你我不是我的姐妹淘,更不是小学女生,我们感情没好到一起去洗手间吧。”   苏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只是刚好而已。”   可夏澄出来时,他还在外头等她。   男人的劣根性不管放到何时都不会改变,也就只有他喜欢的女孩子能叫他等,即便等到变化石,他们也觉得心甘情愿。   但追到手后,那又另当别论。   谁敢让他等,他就给谁脸色看。   两种情况差异太大,像是从天堂掉入地狱,女神至此沦为奴隶。   有点脑袋的人都不该以为,追求的一方会对自己永远无微不至的好。   这类的深情,放到十年后,即使能打三折,也已经很了不起。   最惨的情况,就像汽车折旧,到时不仅完全失去价值,还得付钱请人拉去回收。   夏澄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苏恒提议,“都中午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完,再回来读书。”   他不只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惊讶,她有什么魅力值得他抛下尊严,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她。   她甚至很可能与别人在交往,对方还是他现在不管怎样,也比不过的人。   但只要那段感情没公诸于世,他便觉得还有希望。   他可以等。   或许有幸等到她回头看,她会发觉,他一直都在原地等她。   苏恒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这么谨小慎微的一面,尤其在面对跟她有关的任何事情上,他变得若有所失,而且诚惶诚恐。   夏澄看他一眼,径直朝食堂的方向走。   他发觉她不再严词拒绝他,忽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亦步亦趋,像个傻瓜似地跟随她的脚步。   中午的食堂满满都是人,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两个相邻的位置。   夏澄的食量不算小,至少跟她的体型不成正比,大概是动脑消耗热量快,她吃起饭来的速度也很快。   苏恒还没吃完,她已经收拾好桌面,准备离开。   苏恒也顾不得吃,赶紧站起来,跟上去。   多么可悲,他竟沦落为女王身边鞍前马后的无名小卒,但同时他又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至少她不像过去一样,会冷冷地拒绝他靠近。   夏澄没有立即回去图书馆。   半路上,她找了一个较僻静的角落,停下来与苏恒说话。   夏澄毫不客气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你跟我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没想过那么远。”苏恒叹口气,“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夏澄不置可否,她不是单纯无知的小绵羊,更不是好傻好天真的小红帽,像这种披着人皮的大野狼,所释放出的善意,恕她担待不起。   “反正我话都已经说明白了,你要怎么做随便你,但别到时候不能如你所愿时,就来埋怨我。”夏澄笑了笑,“一个杜长青在外头说我不对,已经够我受了,我不想无端端再受人冤枉。”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又想,   既然这次不像以前完结才v,   那还是开始防盗好了,   不然对正版读者,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目前设置是最低百分之三十,   购买到这个比例,   就不会被遮蔽住新章了。   希望不会造成太大的困扰,   感谢支持。 第27章 寂寞 男人最爱在同性间卖惨,好掩饰自己有多失败。   只要他们想追又追不到的女孩子, 都会被贴上难搞、不好伺候的标签, 好像他们是多么纯洁善良又无辜, 而开口拒绝他们的都是残忍、坏心, 只会耍得男孩子团团转的坏女人。   夏澄一向不肯轻易答应男孩子的追求,无论前世今生都是。   她唯一一次的例外, 就是苏恒,像他那样气质温和清贵的男孩, 她以为会有所不同。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要能让一个男孩子为她失去理智,那她就是坏,根本无须解释。   这样的诬赖, 何其可恶, 更糟糕的是当事人总是百口莫辩。   苏恒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声音放得很低说:“我不相信他说的话。”   夏澄不懂他的意思, 她冷漠地望着他, 不发一语。   “杜长青对我说, 乐医师有……经济基础, 他跟我们不一样,你也会因为需要乐医生的帮助,而答应跟他在一起, 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夏澄失笑,“呵呵, 也许我就是,我只是隐藏得很好, 没让人发现。”   苏恒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呓语,几乎要听不见,“你不是,我相信你不是。”   夏澄恼怒,“是,我当然是。我既拜金又喜欢向权势低头,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还不快滚,你留在这是想顺便踩我一脚吗?”   实在气炸人,这群家伙怎么不自己先照照镜子,依他们现在的条件,凭什么让女孩子死心踏地爱上他们。   反正他们的一切失败皆有理由,女孩子拒绝求爱,那是因为她爱钱;女方跟自己分手,那也是因为她爱钱。   复杂的人世,变得再简单不过,一个男人不管再糟糕,人品再差劲,只要他没人要,都能归咎于女人爱钱。   在这群D丝眼中,但凡刮风下雨,天降陨石,和宇宙大爆炸,也都跟女人爱钱有关。   简直荒谬透顶。   夏澄不想继续跟苏恒谈下去,她掉头就走。   苏恒愣了半晌,赶紧追过来,拦住她,“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夏澄脸上怒气未消,但内心已逐渐冷静下来。   这件事错不在苏恒,他只是倒楣地成为杜长青的替死鬼。   她心情再恶劣,也不该随便拉个人当她的受气包。   夏澄说:“你没错,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苏恒摇摇头,“无论如何,我也不该说出来,一个人会从嘴里说出别人说过的话,心里必定也是认同那样的想法,才有办法说得出口。”   夏澄看着他,不发一言。   苏恒勉强地扯出笑容,“我很抱歉,因为我知道自己远不如乐医生,所以才忌妒得说出那些可怕的话,你生气是对的,我拿杜长青的话来问你,确实是个很卑鄙的人。”   那么骄傲的人,低声下气成这副德性,夏澄不觉得好笑,她只觉心酸。   人家都以为她爱上苏恒不是为了他的才,就是为了他的钱,所以当诽闻事件发生后,她没有离婚,却选择站出来替他开记者会,曾经被外界解读得很难听。   他们说她配不上他,尤其她一点也不年轻,更没有能力,完全比不上社交名媛袁莉。   出面捍卫婚姻,不过是权宜之计,因为她要站稳正妻的身分。   那些话有真有假,但里头倒是有一句是实话,她的确已经不年轻。   男人的年纪跟女人的年纪,从来不能用同一种计量方式去比较。   苏恒还值壮年,她却已是个年华老去的女人。   八卦小报也说,夏澄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无人知道,在那棵树还是树苗时,是她一点一点地灌溉它,陪伴它成长茁壮。   因为这样,无论外头的人说她有多么幸运,从苏恒那里得到多少好处,又或者臆测离婚后,她可以分得多少财产,她都是问心无愧,理直气壮。   其实苏恒能给她什么,她一点也在乎。   只有夏澄自己知道,她爱苏恒的是什么。   他只会在她面前,表现出孩子气,他脆弱的时候,没有人能像她一样安慰他。   苏恒比其他人所想的还要依赖她,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他只对她一人表现出真实的一面。   虽然她的位置,后来被袁莉给取代,但她一直没忘记过他像孩子般,向她道歉认错的样子。   两个苏恒多多少少,还是有相似的地方。   不经意勾起的回忆,让夏澄忍不住叹气。   “我不怪你,你是不是真那么想,我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苏恒垂下眼睛,失望地问:“是吗?”   夏澄一怔,没再出声。   苏恒无奈地笑,“现在我们不可能当朋友了吧?”   夏澄呆住很久,缓缓地说:“嘴巴长在别人脸上,我不可能让人不说话,但朋友不同,你说的话,我当作是建议,刚刚就当你是来跟我打杜长青的小报告。”   她竟然还得安慰他,这情景像超现实主义画作,既幽默又荒谬。   苏恒看着她笑了笑。   她也对他微笑,但笑容很僵硬。   不过也好,事情总该有个解决,她是不可能爱上他,但也不好总对他冷嘲热讽,跟杜长青的事情一样,问题根本不在她眼前这个苏恒身上。   迁怒是最下作的事,无端承受怒气的人多可怜,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从这天开始,夏澄慢慢地放下心结,把年轻的苏恒当作普通朋友看待。   他也不是那种会做过分举动的人,两个人相处的情况,像会一起约出门念书的朋友。   学业上,苏恒从不吝啬主动给予夏澄帮助。   这时候的电脑软件,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学会,在要运用前,得先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软件,再去摸索该如何使用。   坊间开始有许多补习班开课,专门指导人家运用电脑软件。   苏恒在计算机上的能力卓越,他已经知道怎么使用当时最新的简报软件PPT,并且还为夏澄设计出几款简单大方的模组,方便她能快速上手。   苏恒说:“这是我顺便做的,如果合适的话,你就拿去用。”   “怎么好意思。”   “你不用跟我客气”   夏澄沉默片刻,“其实我是电脑白痴,你给我这软件只不过是浪费。”   苏恒松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又要拒绝我。”   夏澄笑了笑,不做解释。   苏恒耐心地教会夏澄该怎么做出PPT,这让她上台报告时,比同班同学多出一些优势。   夏澄原本想礼尚往来,贡献一下自己所学。   可医学是这样,在没到医院里真正接触过病人,学到的知识,根本没法用在活人身上,一切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她想了想,还是没无良到拿苏恒当小白鼠,只是顺口提醒一句,“你能不抽烟就别抽,酒也不要多喝,我在书上看过肝癌的图片,那真是非常可怕。”   苏恒看着她,“你说话我一定听。”   见她低下头,他连忙补充说:“你将来是医生,听你的话准没错。”   余月华不只一次旁敲侧击夏澄跟苏恒的关系。   夏澄的态度显得大方,她毫不隐瞒地说:“他只是普通朋友。”   余月华哼笑,“呵,你想骗谁?”   夏澄挑眉,似笑非笑地问:“小华,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不是在吃苏恒的醋?”   “还来,我跟你说正经的,你不要开我玩笑。”   “不然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余月华脸色微变,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我不喜欢他老缠着你不放,他又不是女孩子,怎么可能只想跟你当普通朋友,我才不相信男女间有真正的友谊。”   夏澄自己也不信,不过这不影响她对苏恒保持的一贯态度,“都是同社团的朋友,他要来找我,我又不可能赶他走。”   “就他最烦人,乐医生才不可能这样。”   夏澄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小华,我知道你讨厌苏恒,而且一直对他有偏见,可你却对我说乐医生的好话,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余月华讷讷地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乐医生比苏恒好太多,你不应该放弃他,而去选择身上有污点的人。”   她指的是复读班的那件事,苏恒已经逃不开这件事所带来的恶果。   这年头男人跟女人一样,都很讲究名声,声名狼藉的男孩子并不容易在他们这样的大学里,受到女生的青睐。   毕竟选择那么多,没人愿意浪费时间去搞清楚,苏恒到底是不是好的对象。   放弃他也不让人难过,因为马上有更好的人出现递补。   良禽择良木而栖。   如果禽少,一眼望去都是木呢?   那谁也不耐烦去停在一棵长过虫的树上,哪怕不会摔下来,也使人膈应。   夏澄笑了笑,“小华,老实对你说,我不想谈恋爱,无论是谁,我都不喜欢,现在我只想把心力放在课业上。”   “那多寂寞。”   余月华用的是寂寞两个字,但不得不称赞她用词非常精准。   夏澄觉得寂寞或许也不是坏事,至少能让人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爱情是很奢侈的玩意儿,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背后要付出的心血太多。   她已经不再有勇气,敢再去追求同样的东西。   当爬上过高峰,观赏过最壮观的日出景观,往后在平地仰望的太阳,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对此,徐宁很有自己的一套见解,“澄澄,不如把他们都吊着吧,反正你也没有损失不是?他们想对你好,你装傻一点接受,难道他们以后还能拿借条,请你履行清偿责任吗?”   这样的言论出于一个三流大学的法学生嘴里,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徐宁学习成绩低落,可拿一些法学名词来说嘴,倒挺头头是道的,虽然她说的大部分都是歪理。   夏澄跟余月华面面相觑,两人都笑了。   好吧,没心肝的人确实在社会上比较有生存能力,就算世界末日了,他们也依旧能够活得很好。   夏澄也对这件事,发表最后一次意见,“未来一切或许都有可能,谁知道呢?但饶过我吧,现在我真不想谈恋爱。”   也好。   爱太深,就会醉,醉了容易失去理智与判断力。   当时,跟苏恒在一起最美好的日子,让她一直处在微醺状态,从未想要清醒过。   这样的爱情,可一不可再,过了便不会重来。   她宁愿专注课业,至少学期成绩不会背叛她的期待,就算挂科,也还有补考跟重修的机会。 第28章 战斗状态 夏澄无风无雨地顺利升上大三。   她开始接触一些比较特殊的专业课程,医学部大三修的课, 是学生时期最多的, 其他科系也是, 但不像他们差异那么大。   大一大二时, 他们所学与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差别,大三以后就彻底走向医学领域。   夏澄被巨大的功课压力, 压得喘不过气来。   倒不是学的东西有多困难,就是初入医学大门, 要学的东西太多,各种知识庞而杂,全都要塞进脑子里, 让人有点消化不良。   她整天抱着教科书。   除了记忆专业单词外, 她还得弄懂药物跟机体如何相互作用。   最可怕是考试。   教授会在十来台显微镜底下,放着各种细菌或寄生虫玻片, 然后分成各小组。   学生一个接着一个进去, 限时观察, 写下答案, 紧接着同时移动,换到下一台显微镜。   她连停顿的机会也没有,因为不能耽搁后头同学的时间。   写到后头, 夏澄总会头疼地想,“咦, 怎么这题的答案跟前几题一样,到底哪个才是对的?”   偏偏又不能回头再去看一次, 最后结果出炉,两个都是错的,原来这是另外一道题的解答。   天底下最悲伤的事,莫过于答案就在眼前,你却不知道该填在哪个空格里。   听说将来解剖课也比照同一种方式办理,教授会在每张床上的大体老师标出题目在哪,再由学生判断那是人体的何种部位或是构造。   这种考试考一轮下来,足够使人神经绷断好几条。   几个二十出头岁的同学,考完后,硬是冒出好几根白头发。   简直惨无人道。   即便夏澄非常努力,也读得痛苦万分。   当然这么凄惨的人不只有她,整个6203寝都是一样的,她们全部进入战斗状态。   在宿舍里,她们最常做的事,就是忽然翻开一张图片,问对方这是那种微生物或寄生虫。   小芹感叹地说:“我不吃荤已有一段时间。”   叶孟欣说:“菜里也有寄生虫的。”   小芹:……   秦瑜摇头,“你们那还算好的,中午我吃面,那红汤里冒出白面条,我还以为我看到一碗……”   小芹哀号,“不不,你别说,我不想听。”她摀起耳朵,猛摇头。   夏澄听不下去,她木着脸说:“你们至于这样吗?振作点!终点就在不远的前方。”   叶孟欣说:“我看不到终点啊,到底我们每天这样熬夜是为了什么?”   秦瑜回答:“我读医是希望能济世救人。”   夏澄感叹,“同学,你实在太伟大了。”   小芹咳了一声,“我的理由稍微简单一点,我觉得穿上白大褂的人,看起来特别好看。”   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夏澄提议,“待会儿我们出去吃面吧。”   叶孟欣跟秦瑜异口同声说好。   小芹继续嚎,“啊啊啊,你们真坏,联手欺负我!”   可日子这么忙,还是出了事。   夏澄的父亲被检查出肺癌复发,必须进医院再做一次切除手术。   当她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手掌已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那天晚上,她躲到淋浴间里,摀着嘴哭,但哭完发泄过情绪后,她又恢复正常,现在不是她能够懦弱的时候。   她必须坚强起来。   夏振池决定北上动手术,唯一庆幸的是,这一回的癌细胞并没有转移。   ……(回忆分隔线)   若按照前世的经历过的事,夏澄的父亲是在她大四下学期发现转移,那时连动手术的机会也没有。   医学上能帮助他的已经不多,他的情况确切来说只是在等死。   这段时间也没有很久,几个月而已。   生命从有到无,从健康到消逝,快得几乎让人措手不及。   那时候的夏振池只有一个心愿,他要见苏恒,并且如果这个男孩子能让他满意,他希望至少能在死前,亲自参加女儿的婚礼。   夏澄表面上虽然答应,可她却不知道苏恒会怎么想。   交往将近四年,他一直没有去她的家里拜访过。   也许是心虚,人一旦做了什么亏心事,自觉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便会下意识避免跟对方见面。   但夏振池的身体状况已坏到那样的地步,苏恒不可能再逃避。   他们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见到面的,但在第一次接触后,夏振池已经不喜欢苏恒。   不,不对,正确来说,夏振池打从一开始,心里就不同意夏澄跟苏恒交往。   早在他们在复读班谈恋爱,夏振池就一直静观其变,没想到“变”还未等到,他自个儿的身体就已经到了最糟的情况。   夏振池让夏澄先出去外头等,他有话要单独跟苏恒说。   夏澄点点头,她抿紧嘴唇,低着头往病房外走。   她猜得到爸爸要跟苏恒说什么。   这么多年来,爸爸从未要她带着苏恒回家里作客。   她知道爸爸不喜欢他。   就像苏恒的母亲不喜欢她一样。   他们两的恋情并不被周遭所有人祝福,这是让她最难过的事。   夏澄出去后,夏振池对苏恒说:“澄澄的妈妈在她很小就过世了,她一直不算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她总归是我的宝贝女儿。”   苏恒专心聆听,不出声。   “如果有一天,你不能再对她好,我只请你完完整整地把她还回夏家,虽然到时不知道我还在不在,但我相信,澄澄的阿姨一定会替我照顾好她。”   苏恒垂下眼眸,轻声说:“伯父,我发誓绝对会对夏澄好,请你放心。”   夏振池的眼神牢牢锁在苏恒的脸,他思索很久,才缓缓地问:“我知道这件事你不能单独做主,还需要问过你家里父母亲的意思,可是你能否答应我一个愿望,我想在我走前,至少能看到你们俩结婚。”   那其实也不过是去民政局一趟的事,可苏恒却无法当场答应夏振池的要求。   他清楚自己根本过不了母亲那一关,只要他还向家里拿生活费的一天,他就别想跟夏澄结婚。   从医院离开的路上,夏澄只淡淡地说:“我爸那边由我去处理,今天他对你说的话,你当作不知道就好了。”   苏恒沉默不语,在夏澄眼中,他其实已经没有肩膀可言,她不说破,只是要为他保存一点尊严,又或者,话没说到撕破脸的程度,两个人的感情还能自欺欺人地维持下去。   他们两个走后不久,夏振池躺在病床上,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他在想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份,但女儿是他的,他了解她的脾气,要她去逼苏恒做决定,是绝无可能的事。   她只会一直拖下去,等到苏恒再也不爱她为止。   傅嫚安慰他,“也许苏恒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他会回去跟他家里人说要结婚的事。”   夏振池嗤笑,“他不可能做得到的,我同样是男人,我清楚他在打什么主意。”   傅嫚客观地说:“你已经对他有成见了,当然看他怎样都不好,可我看得出来,他爱澄澄,所以就算你给他脸色看,他再难堪,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夏振池叹口气,“我知道我是不够厚道,但我能怎么样,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果我不替她着想,还要谁能够替她着想。”   傅嫚拍拍他的手,“有我在,我不会让澄澄受到半点委屈。”   夏振池忽尔悲从中来,他握紧傅嫚的手,“我就一个心愿,帮我照顾好澄澄,别让人有机会欺负她。”   傅嫚红了眼眶,别过头,抹过眼泪,“好,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可一直到夏振池死,他也没能看见夏澄穿上婚纱的样子。   为了这件事,苏恒特地回家里跟母亲大吵过,因为她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当然更不可能把户口本寄过来给他。   苏恒万不得已,只能连夜搭车回T市拿。   但结果却不如预期,他的母亲像发疯了一样,连家门也不让他进去。   他都不晓得最后自己是怎么回的北京,几个晚上睡不好,再加上赶路,他整个人憔悴得跟车站旁的流浪汉差不多。   夏澄在家里等他,看到他回来,只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替他在浴室放好热水,再动手帮他收拾行李。   房内极其沉闷,他们各自做各自的事,并不交谈。   当她忙完所有的事,进去浴室里,苏恒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脸边。   他侧着头,躺在浴缸里睡着了。   她走过去,轻轻地推他,“起来,别在这里睡,你会感冒的。”   苏恒勉强掀起眼皮,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半梦半醒地说:“澄澄,你恨我对不对?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你不用对我这么好,这样根本不值得。”   夏澄坐到浴缸边,抱住他的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心里知道你曾经为做过了些什么。”   苏恒坐起,像个无助的孩子,脸埋在她的肚子,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对不起,我没能说服我妈。”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妈的错。”   夏澄没继续往下说,其实她跟苏恒从一开始便错了,他们不是不相爱,只可惜在错误的时间在一起。   所有人都不谅解他们,因为他们表现出来的,就像是为了爱情,其余的什么也不管。   明眼人一眼就瞧出问题所在,并且会害怕,这么浓烈的感情不可能会长久,但他们仍是不撞南墙心不死。   往后有非常长一段时间,夏澄都没跟苏恒提过结婚的事,也许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了。   他们都在等连彼此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到那时,夏澄会果断地放手让苏恒离开,让他回到妈妈的身边,当个孝顺的儿子。   剩下的日子,请允许她再贪恋他最后的一点温柔。   这也是苏恒唯一能给她的。 第29章 取暖 (现在进行中)   在两个不同的时空,因为些微的差异性, 发生的事, 便会开始产生变化。   夏振池自住院开始, 包括安排vip病房, 再到召集各科医生过来联合会诊,所有大大小小的事, 都由乐建明一手包办。   他甚至没让夏家人知道这件事,还是照顾这间病房的护士不小心说溜嘴, 事情才曝了光。   “夏先生,你是乐医生的朋友,他吩咐我们要特别留意你的情况。”   夏振池心里疑惑, 但脸上却一点也不显露出来。   早上医生来查房时,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在他的主治大夫吕主任身后, 总站着一名气质温和的年轻医生。   夏振池的视线, 不经意地扫过他挂在左胸口的名牌。   原来这个人就是乐建明。   夏振池对他有印象, 但也同时明白一件事, 他们根本不认识对方。   那天下午,乐建明亲自过来替夏振池打针,这在大医院里头不常见, 因为这种工作,通常是由护士或者是实习医生来做, 要一个住院总医师来操作,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打针完后, 夏振池跟他道谢。   乐建明微笑说:“夏先生,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夏振池犹豫了一会儿,“乐医生,听护士说你请她们特别照顾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是必须向你致谢。”   乐建明在医疗推车上忙碌的手顿了顿,他转过身来,十分客气地说:“哪里的话,我跟夏澄是朋友,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尽我所能,提供你们应有的协助。”   夏振池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对乐建明产生好感。   像他这种优秀得体的年轻人,在这年头已经不多见了。   夏澄来病房时,很惊讶地发现,父亲竟然跟乐建明有说有笑,像是他们两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   她并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会认识对方。   医院很快就安排好夏振池手术的时间,由院里一位何姓胸外科医生来动刀,要排到他不容易,但有乐建明在,彷佛所有困难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夏澄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因为有人从旁协助,稍稍地平静下来。   同时间,她父亲要开刀的事,被许多关心她的同学们知道。   也许是她平日为人还不错的关系,他们在她没法来上课时,都会记得帮她抄笔记。   余月华也跟徐宁一同来探过病,不过负责招待她们的是傅嫚。   6203寝更合资买了一个大水果篮,送往病房,但她们毕竟都是医学生,很了解病人此时不适宜接见访客,所以只把东西交给夏澄就走。   开刀前一天,让人意外的是,苏恒竟然也来了。   他到的时候,整个病房挤满了人,除了夏振池一家三口,徐宁跟乐建明也在。   夏澄不解苏恒为何会来,她并没有跟他提起过父亲开刀的事。   徐宁看到苏恒,很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他在T中搞出的事,简直令人发指。   她跟余月华站在同一阵线,她们坚决支持乐医生。   原来热络的气氛,因为苏恒的到来,显得有些古怪。   苏恒自己也察觉到了,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今天我是代表爱心社过来探望夏伯父。”   夏澄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礼盒跟水果篮。   他们两个默默地看着对方,很多话不用说出口,她也知道刚刚那些话是他临时找来的借口。   夏振池轻咳一声,“不好意思,让你们为我破费。”   傅嫚上前招呼说:“你们还是学生,这种钱就别花了,还麻烦你特地跑这一趟,快过来坐下喝杯茶。”   房内的沙发不大,傅嫚看了眼徐宁,偏偏她跟没看到似地别过头,把屁股挪到中间,死都不肯把座位让出来。   气氛尴尬,苏恒不好再继续叨扰下去,他摇头说:“伯父伯母,对不起,我等等还有课,得先走一步。”   傅嫚微笑说:“好,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喝茶。”   过程中,夏振池没再开口一句话,连一向大方善体人意的乐建明,也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苏恒看。   他来的并不是时候,在场的人都知道,当然夏澄也是,可她不能让他觉得难堪。   这个苏恒并不欠她什么,况且他们还是朋友。   她能拎得那么清,是因为那个真正伤透她心的人,虽然许久没再出现过,可她知道他并没有离开。   午夜梦回,每当她因为梦到两个孩子,而辗转反侧时,她会隐约听到他的声音。   那是她最难过的时候,清晨起床,她常会发现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他纵使有一千一万个缺点,但他却从未舍弃过她,虽然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她一直提醒自己要忘记他。   夏澄对着病房里的所有人说:“我送他出去。”   苏恒呆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夏澄只好轻轻地推了推他,“走吧。”   苏恒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医院的长廊,夏澄忽然停住脚步说:“苏恒,谢谢你特地跑这一趟。”   “对不起,我没有事先通知你,这是我的错。”   他来前打过几次电话到宿舍找她,但她都刚好不在。   夏澄一怔,“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地,我还要感谢你来探望我父亲,那些东西应该花了你不少钱吧?真是不好意思。”   苏恒苦笑,一个女孩子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替他关心钱,那只代表他是个外人,甚至连交情好一些的朋友都算不上。   她并不打算给他,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机会,更没有介绍自己,让她的其他亲朋好友认识。   苏恒心中一酸,忽然觉得他临机一动,拿爱心社当幌子,正好能避免掉自己此刻的尴尬。   他不受欢迎,尤其刚刚在场的人里有乐建明。   苏恒有自知之明,跟乐医生相比,他什么也不是。   双方的差别太大,他知道自己没法像乐建明一样,给予夏澄父亲帮助。   他在追求夏澄的事情上,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但说要放弃,又谈何容易?   苏恒轻描淡写地说:“钱是社费出的。”   夏澄扯了扯嘴角,不说话,既然他想要继续隐瞒下去,她也没必要去戳破他的谎言。   “送到这里就好,你家人还在等你回去。”   “嗯,你路上小心。”   夏澄一直等他走远了,才转身回病房。   她其实从来不把这个年轻的苏恒当男人看,这当然不是要贬低他的意思。   若要真按照活着的时间计算,她早已是个六十岁的老太太。   可话虽如此,心理年龄跟生理年龄也不一定会相同。   多的是八十岁老人,内心跟十八岁年轻人一样青春阳光,充满朝气。   但夏澄知道自己并不是,她衰败得如沟里的一滩烂泥。   老女人还有种坏习惯,不管什么事情都看不惯,尤其像她还经历过婚变,理所当然是个脾气极坏的老奶奶。   幸好,她总不忘提醒自己,千万别说会让人反感的话,年轻人不爱听,她一点也不想被当作难相处的对象。   在她眼里,包括现在的徐宁跟余月华,还有她的一众室友们,通通被她归类为小孩子。   偶尔她还觉得跟她们有代沟,更遑论是年轻的苏恒。   严格说起来,他就是个毛刚长齐的小屁孩,夏澄并不会把他对她的感情当一回事。   这个苏恒不像她无法忘掉的那个,因为有她在身边的关系,便必须承担起许多不符合他年龄的责任。   那时候,失败的征兆很早就已经浮现,只是她一直逃避去面对。   爱情原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她却误以为是雪中送炭。   两个穷到只剩对方的人,还想要拥有那么奢侈的玩意儿,根本是在自讨苦吃。   当他们的世界越变越贫脊,抱在一起取暖的结果,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隔天一大早,夏振池被送进手术房,傅嫚、夏澄跟徐宁都在外头等,乐建明自然是在里头与何医师一块开刀。   手术时间并不长,可过程中,没有宗教信仰的傅嫚拿着一串佛珠,默念佛经。   徐宁在旁边看了,紧张得不敢出声,她在想,早知道应该让余月华也来,多个人念圣经祷告,也许更让人觉得心安。   夏澄借口去厕所后,便独自一个人走到窗边,盯着玻璃窗中倒映的自己,不断地深呼吸。   可那还是克制不住她身体的颤抖。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爸爸他不会有事的,你放轻松,不要太过紧张。”   夏澄一僵,反倒镇定下来,“这与你有何关系?”   她甚至不愿回头看。   一阵沉默之后,他说:“那时候我应该能做得更好,更妥当一些,可惜我什么也没能为你做。”   夏澄望着窗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有,因为我的缘故,你很少回家去,也是因为我,你没办法完成爸爸最后的心愿。”   夏澄双腿发软,为了撑住自己的身体,她双手扶在窗框,紧握得指节分明,“对,你说的没走错,我确实是很不孝。”   “那也是为了我。”那声音停顿一下,“对不起,我知道我说再多对不起也没用,但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再向你说声抱歉。”   夏澄不出声。   “还有,乐建明是个好人,可以的话,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第30章 悸动 也不知为什么,听到苏恒说这句话, 夏澄再也控制不住。   她愤怒得想尖叫, 但她用尽全力忍下来。   “不关你的事。”   “虽然这里的我不一样, 但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话只能言尽于此, 再说下去就变成难堪。   苏恒不忍心问她,对牢同样一张, 曾经给过自己伤害的脸孔,她内心深处想的是什么?又在期盼些什么?   她明明能过得更幸福, 何苦这样作贱自己?   那个理由不言可喻。   夏澄终于失去理智,她忿忿地转过头,“你别太自以为是, 或许我就是因为恨你, 才要把他玩弄在股掌间。”   “你要报复的人只有我。”他叹口气,“更何况你还有大好的未来, 何必非得跟他绑在一起。”   夏澄讽刺地说:“我高兴, 我乐意, 你管不着。”   她自己也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有哭泣和争吵,尔后甚至连话也不跟对方说, 仅存的交流,只剩下无以止尽的忽视与冷漠。   另一头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夏澄,原来你在这里。”   她的视线穿过鬼苏恒的身体, 此时,年轻的苏恒就站在不远的前方。   那飘忽的鬼影瞬间消失不见。   夏澄再也无法支撑,她的双腿发软,只能跪坐在地上。   她掩面失声痛哭。   年轻的苏恒急忙冲向前,托起她,让她全身的重量倚靠着自己,再扶着她的肩膀,慢慢地移动到椅子边。      “你不要哭得太用力,小心哭坏眼睛,我相信伯父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头一次见到她这么失控,所以也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甚至连安慰人的话也说不好。   夏澄的情绪像是洪水般,挡也挡不住,其中有来自父亲手术的压力,也有再见到鬼苏恒的沮丧与落寞。   原来她还是没法平静地面对他。   无论她怎么费尽力气地在心里修筑好一道城墙,当与他再相见时,便瞬间瓦解成碎片。   她对自己感到失望。   不管多努力想要忘记,她都无法摆脱,因为他所带来的痛苦。   年轻的苏恒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手还搭在夏澄的肩膀上,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看到她难过成这样,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他没法帮助她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是陪在她的身边。   夏澄低着头,肩膀抽动很久,整个过程里,苏恒都不发一语。   她再度抬起头时,彷佛看到什么让自己讨厌的东西,使尽力气把苏恒推开。   “对不起。”他身体往后倾,不想造成她的紧张。   夏澄看着他好一会儿,又把头转回去,紧盯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我的情绪有些失控,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   “你没错,是我太冒失,你觉得不舒服是应该的。”   夏澄不说话,她已经不再哭,但情况并不见得比较好,她就像颗泄气的皮球,连点精神也无。   苏恒察觉她的脸色惨白,站起来,想帮她倒杯热开水。   他还记得刚刚碰到她的皮肤时,她的体温有多冰凉。   可能吓坏了吧,现在她需要补充一点热量。   “别走开,你先坐在这里等我。”   夏澄没反应。   苏恒担忧地继续说:“我去去就来。”   但没想到,他只不过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情况已有天翻覆地的变化。   手术完成后,乐建明身上的绿色手术服还来不及脱下,他已快步走到外头。   他先对傅嫚说明开刀的结果,非常顺利,但因为没有看见夏澄,所以他索性沿着走廊,一路找到这里。   这时,苏恒手里端着一杯水,还有一包高热量的巧克力棒,当他见到乐建明出现了,他的双脚像被钉在地板上,不敢继续往前走。   乐建明蹲下来,与夏澄的脸平视,“澄澄,你还好吗?”   她想了想,轻轻地点头。   “没事了,手术的过程很顺利,癌症也没有转移到其他地方,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夏澄一听,立刻喜极而泣。   乐建明很自然地往前,借给她自己的肩膀,当她哭泣时,绅士地轻拍她的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乐建明说。   夏澄只发得出一个声音,“嗯。”   他突然说:“你想哭可能得把握机会。”   夏澄已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疑惑地望着他。   “你也不想待会儿你爸爸在恢复室醒来,看见你在哭,你想想,这样他会有多难过。”   夏澄赶紧擦干眼泪,强打起精神说:“对,你说的没错。”   转角的苏恒看着他们说话的样子,心里头有说不出的落寞。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安徒生童话》里小美人鱼的故事。   相较女孩来说,他们男孩子,从小就对所谓的童话故事嗤之以鼻。   他接触文学类书籍已是初中以后的事。   他的童年生活很有趣,充满竹枪、陀螺,还有一些价格昂贵的机器人组合玩具。   在苏恒心里,他总觉得童话故事是拿来欺骗小女生用的,而《小美人鱼》更是其中的翘楚,因为它是其中少见的悲剧。   他一直想不明白,当王子被邻国公主救走时,小美人鱼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当时救起王子时,就应该直接把人带走才对,再不济,也得出面把事情的真相说清楚。   但他现在总算知道,那些隐藏在背后的理由。   王子那时候已经不再需要小美人鱼,她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本来就应该功成身退。   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小美鱼后来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只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挣扎,所以会有那样的结局,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命中注定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   想明白这点,苏恒没有勇气站出来,他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别人,替他守护夏澄。   他能做到的,乐建明只会比他做得更好,他还有什么理由,再继续留在这里。   苏恒悄然无息地走开,将夏澄留给能够照顾好她的人。   术后,夏振池恢复的状况良好。   乐建明不只做好身为医生的角色,更扮演好夏家人重要朋友的身分。   夏振池虽没明说,但他已经默许乐建明追求他的女儿。   对于这两人有希望在一起的事,夏振池心里确实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凡事还是得尊重夏澄的意思,夏振池并不想当那种会逼迫女儿终身大事的父亲。   身体康复后,夏振池便决定与傅嫚返回T市。   临行前,他殷殷嘱咐夏澄,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人只有在经历过生死关头,才会发现,除了健康外,其余的事情一点儿也不重要。   所以夏振池没有提醒夏澄要注意功课,却只要她记得按时吃饭,天冷了该多穿件衣服,不要让自己着凉。   傅嫚在一旁笑,“你当爸的,怎么比我这个当妈的还要啰嗦。”   夏振池轻咳一声,“我就是关心女儿,难道还有错吗?哪像你,连句提醒的话都不说。”   老男人其实就跟个孩子一样,一旦性子发作起来,就特别喜欢胡搅蛮缠。   再加上身体刚好的缘故,他说话的语气更显得十分任性。   但幸好有傅嫚在,她总能体谅夏振池所有不恰当的情绪。   少年夫妻老来伴,所谓的伴,无非是能包容彼此最私密的一面。   当开始嫌弃对方不入自己眼时,这个婚姻也差不多岌岌可危了。   夏振池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所以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好,可傅嫚还是不忘调侃一句,“有建明在,他会照顾好澄澄,你这个当爸的,就少操点心吧。”   夏振池感叹,“女儿长大了,连关心她也被讨厌,这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   夏澄一直不出声,乐建明站在她身边,嘴边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从这时起,乐建明不需要再找任何理由,就能邀夏澄一块出去。   他们不只吃饭,偶尔也会到附近的景区游玩。   夏澄只要有时间,都不会拒绝乐建明的邀约。   年轻的苏恒不再刻意出现在夏澄周遭,他们只偶尔会在社团巧遇,或在图书馆时,看到对方的身影。   余月华曾对夏澄说:“有个学妹听说很喜欢苏恒,她从不避讳在人前对他示好。”   夏澄微笑,“那很好啊,他这个年纪不交男女朋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你不在意吗?”   “我为什么要在意?”   “我以为你对他另眼相看。”   夏澄但笑不语,这样的想法,起初是一定会有的,毕竟那两个人几乎可以算是同一个人,可相处过后,才发觉得他们的性格,有着极大的差异。   余月华喃喃地说:“我还以为没有女孩子会看上他,果然是我太高看我们学校的女生。”   夏澄说:“唉,你老是不放过他。”   余月华自嘲,“可能我对渣男过敏吧,我不相信像他那样的人会改过。”   夏澄撑着下巴,“或许你说的没错,但你也不能忽略有一些女孩子,相信自己能改变他们。”   “根本办不到的事,何必去浪费时间。”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夏澄笑,“说不定人家很享受这种救赎感。”   余月华点点头,“那倒是,苏恒长得是好看,搞不好学妹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正觉得沾沾自喜呢。”   “你就是看他不顺眼,不过也无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你看了会远远地避开。”   “对。”余月华恻然,“我不得不这么敏感,因为我必须记取教训,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我怎么能够不小心。”   夏澄握住她的手,“不,你要给自己机会,人又不是一出生,就懂得所有事,也许你得先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才能学会被爱与爱人。”   余月华笑出声,“澄澄,你好像我教会里的牧师。”   夏澄无奈,“我现在改读神学院还来得及吗?”   不知道是否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丈夫,还是因为蝴蝶效应,使得现在这个苏恒的个性产生转变。   在她眼里,他们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人,当然也无男女之情。   但不管怎样,这些都已经不关她的事。   在决定给自己跟乐建明一个机会后,夏澄就知道有很多事情,必须要放下了。   或许,乐建明并没有给她带来那种悸动的感觉。   可那又有何关系?   只有爱情需要悸动,婚姻却不一定。   婚姻的基础架构在信任与彼此互相尊重上,她跟乐建明双方各自有经济能力,脾气都算不错,也懂得在适当时候关心对方。   这样淡如水般,隽永的感情,肯定比轰轰烈烈的爱情还要来得持久。   她愿意敞开心扉,去接纳对她好的人。   至于这个时空的苏恒,她希望他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31章 实习 夏振池的态度稍嫌急躁了些,每当他打电话来, 总要夏澄带乐建明回T市。   他想好好地招待乐建明, 并尽尽地主之谊。   夏澄觉得一切还言之过早, 所以她都不经意地避开这个敏感话题。   其实她并不是不喜欢乐建明, 年少的时候,若有人能像他一样对她好, 就算她的心智坚定,也说不定会产生动摇。   很可能不用等乐建明来追求她, 她就会像那个学妹追在苏恒身后跑一样,整天跟在他身边。   只可惜她已经过了那样的阶段。   人一旦变得老成,对所有事情便处之泰然。   说好听点, 她是心平气和, 说难听点就叫做心如死水。   因为这样,她总有种亏欠乐建明的感觉, 像他那样的人, 值得更好的女孩子喜欢。   不过相较于夏澄的淡然, 乐建明却一点也不把他们没有火花的相处方式, 当作是一回事。   他们的交往很简单,也很正面,乐建明甚至没提过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他对她一如既往的尊重。   “你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这种小事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我找同学就好。”   “你对我一直很客气。”   夏澄看着他,“这样不好吗?”   乐建明照实回答, “我以为要追求像你们这种漂亮的女孩子,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夏澄一本正经地说:“确实是,你得先学会怎么过五关斩六将。”   乐建明被她逗笑了,“好,我会努力的。”   他也从未公开过他们两个的关系,他知道这样会影响她在同学间的观感。   如果要夏澄说,什么样的男人叫绅士,那毫无疑问地,乐建明就是了。   他的一举一动,总让人觉得舒服,也处处为她着想,这是她以前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临床医学第四年,夏澄因为课业压力大,不再参与社团活动。   苏恒也在这一年毕业,他没有继续读研,而是直接进到职场工作。   他们没有跟对方连络,往后的日子,当然也不晓得彼此的近况。   余月华大学毕业后,为了考试,待在家里一年,尔后直接前往美国读书。   她的家境虽然富裕,但还是很争气地拿到奖学金,打算出国攻读硕士。   不过她的野心更大,在没拿到博士学位前,除了返乡过节,她都不可能再回来。   离开前夕,她们三个姐妹淘,窝在徐宁家里给她买的套房里聊天。   夏澄亲手做了几道小菜,徐宁不知道从哪找来一箱酒,让土豪哥给她搬进屋里,随即她又赶紧把人赶走。   “去去去,我们姐妹要说话,你别在这里碍事。”   土豪依依不舍地说:“晚一点,等你们聊完后,我开车接你们去吃饭。”   徐宁没好气地说:“谁稀罕你来接,别过来,说不定我们会醉到不想出门。”   土豪想了想,“那我帮你们送吃的过来。”   他走后,余月华捏了下徐宁的手臂,“你啊,别整天把土豪使唤来使唤去,小心他哪一天受不了,干脆不理你了,你就别来找我们哭。”   徐宁哼笑,“我怕他?他不要,后头排队等的人多得是,再说了,男人就是贱骨头,他们只有追求你的时候,才会处处对你好,我不趁现在多讨一点好处回来,将来在家当黄脸婆,为他生儿育女,照顾爹妈时,还不得呕死。”   夏澄摇头,“谁也别想从你手里占到半点便宜。”   徐宁搂住她们,“你们两个例外,友谊长存嘛!我对你们的爱永不改变。”   余月华大笑,“你这么肉麻,我都没法接话了。”   闹到后来,她们三个醉得一蹋糊涂。   徐宁边哭边说:“小华,我会想你的,你可别忘了我们。”   夏澄舍不得余月华走,但每个人的人生目标不一样,身为好友,她只能给予祝福,“你到那边,有空要常Q我们啊,时差不同没关系,你留言也可以。”   这时候Q/Q的前身QICQ已经问世,手机也渐渐地普遍,不过智慧型手机开始流行,又是许久以后的事。   以前人说的天各一方,咫尺天涯,因为通讯科技进步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明显缩短许多,只要有心,不愁跟对方断了联系。   余月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说:“会的,我一定会。”   徐宁顺便提醒一句,“小华,说好要帮我代购包包的,你可要记得。”   一时间,悲伤的气氛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余月华扑过去掐她腰,两个人滚作一团。   夏澄酒喝多了,在旁边咯咯地笑,“你们别打了,小心楼下的人抗议。”   大概是醉了,余月华听了这话,忽然抱着徐宁不放,本来还在打闹的两个人,又开始猛掉眼泪。   当时,她们谁也不晓得,余月华这一去要好多年才回来,等她回国定居时,丈夫跟小孩都有了,夫妻两人都在搞科研,赚的钱虽不多,但过得非常幸福。   接下来的几年,每到春节,乐建明都会主动去夏家拜年。   双方亲近的家人朋友,都已经默认夏澄与他之间的关系。   经由乐建明安排,夏澄也跟他的父母亲、妹妹和妹婿见过几次面。   他们几乎可以说是医生世家,上至祖父母,下至孙儿跟女婿,三代人全都是医生。   但有趣的是,他们工作的地点都不在同一个地方,一家人各自忙碌,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可即便两人的关系差不多已经确定,乐建明却从未开口跟夏澄要求交往。   他宁愿一切水到渠成,也不想给夏澄太大的压力。   像他们这种成熟的男人,不会跟年轻小伙子一样,冲动地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告白,他们更讲求日常的互动,与实际的相处。   更何况,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让乐建明必须先为夏澄顾虑的。   这个时候,她还未从医学院毕业,公开恋情,绝对不是她所乐见的事。   临床医学第八年,夏澄开始在医院里实习。   这一年她必须到不同科里去转一转,这样除了能较全面性的了解医学的分类,也可以透过一年的经历,知道自己将来想选哪一科。   乐建明喜欢在工作有空档时,约夏澄到医院旁边的花园里,坐着聊天。   虽然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做事,但各自的事情都很多,要想天天见面,也只能够安排这种零碎的时间。   通常这时候夏澄会带着她亲手做的三明治,还有一罐自己泡好的枸杞茶。   她替他倒了一杯,他微笑跟她说谢谢。   两人相处起来的感觉,越来越像多年的老友。   夏澄很感激乐建明,他让她明白什么叫做不求回报的爱。   当然他也有所求,可因为尊重她,一直都隐藏得很好。   夏澄觉得很放心。   在经历过那种要把一切燃烧殆尽的爱之后,跟乐建明在一起,她学会不管再喜欢一样东西,也应该跟它保持适当的距离。   乐建明问:“你这个月在儿科实习得怎样?他们说你整天都到病房里给孩子们讲故事,你是不是考虑想改选儿科?”   夏澄抱怨,“乐老师,你不能老透过私人关系监视我。”   乐建明已经升等为医学院的副教授,医院里跟夏澄一样年纪的实习生,就算不尊称他副教授,也得喊他一声老师。   他摇摇头,“我一直以为你想选胸内,不过你若是临时想改变主意也没关系,我都支持你。”   夏澄想了想,“不,我只是舍不得那些孩子,他们还那么小,就得经历这样大的痛苦,即便是成年人,我想也很难承受得住,所以我才去念故事书,希能能让他们开心一些。”   乐建明停顿一下,“心地善良固然是好事,但当医生的,不能只有善良而已,倒了取舍的时候,你也必须让自己理智。”   夏澄低着头,轻轻地说:“我知道,如果没法看破生死,又怎么能冷静下来救人。”   乐建明莞尔,“你对我说话,不用像个小学生一样唯唯诺诺。”   夏澄笑弯眼睛,“我怕你扣我分数,还叫我到教室后面罚站。”   “我不会的。”乐建明说,“我最多叫你去跑操场。”   一个月后,夏澄转往妇产科,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   不,不对,在这个时空里,她们根本不认识对方。   苏恒的母亲因为子宫肌瘤的关系,必须住院开刀,她会这家医院让夏澄颇感意外,毕竟T市那么远,可后来想起她的娘家在这里,又一点也不奇怪了。   夏澄在病房见到江碧兰时,不晓得是否记忆产生落差,总觉得她比印象里头还要矮小。   不过,她的个性跟前世一样不好应付,护士站里的每个护士,都对夏澄抱怨过她。   在医院工作,最怕病人提出一大堆不合理的要求。   护士雅琳忿忿不平地说:“那个住单人房的病人,她是来这里住院,可不是在酒店里度假,她竟然跟我嫌弃床不好睡。”   另外一名护士小茹说:“她指着枕头的一个小黑点说脏,要我去帮她换个新的过来。”   这种负面情绪是不能够继续蔓延下去的,否则有可能影响整个团队的工作士气。   护士长只能出面赶人,“你们还不赶紧回去做事,有时间在这里闲磕牙,不如给我去各间病房里看看,病人们有没有什么情况。”   夏澄不发表意见,她默默地推着医疗车,进去那间单人房。   这时,江碧兰正在对她的看护发脾气说:“这家医院就跟没有人在似的,连个医生护士也瞧不见。”   夏澄敲门进来,走到她身边,公事公办地替她测量体温。   看护阿姨松了一口气。   江碧兰说:“医生,我的肚子一直不舒服。”   “刚开完刀是这样的,不过你还是先躺下来,我帮你看看。”   夏澄调整床架,扶着她躺好,然后掀开她的衣服,仔细观察她的伤口,上面并没有化脓或感染的情况。 第32章 诅咒 为了让病人安心,夏澄仍不忘安慰说:“等等你的主治医生过来, 我再跟她说明你的情况。”   江碧兰不放过夏澄, “我痛得一整晚都没法睡觉了, 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夏澄说:“你早上要吃的药里, 含有止痛药,不如你先把药吃了, 我们再来看后续状况如何。”   江碧兰没好气地说:“你们就只会叫我吃药,可这药吃了一点儿也不管用。”   夏澄有些无奈, 大概是出于习惯,她亲自给江碧兰倒杯水,再将药放在她手里, “刚动完手术是会比较疼一些, 再过个两三天,疼痛的感觉会减轻很多, 止痛药这种东西, 也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的成分居多, 能不多吃就不要多吃。”   江碧兰愣了愣, 抬头看着眼前这名年轻的女医生,“小姑娘,你的脾气真不错, 那些护士要有你一半就好。”   夏澄苦笑。   能不好吗?   她可是被磨了许多年,才成今天这副模样, 以前的她可不是这个样子,她都快要忘记自己也曾经有当过混混的时候。   但此情此景确实有些荒谬, 她竟然能听到江碧兰夸奖她,过去不管她做得再多,也没法得到一句好话。   说是讽刺,其实也不尽然,夏澄觉得可悲的成分大一些。   原来人跟人相处,看的不是对方实际的品性如何,而是外在的条件。   就像明明护士做的事不比医生少,可病人看到医生时较为客气,但却会对护士颐指气使。   前世江碧兰看不起夏澄,也是同样的道理。   除了抢走自己的宝贝儿子,夏澄读的学校比不上苏恒,工作也不怎么理想,这三种原因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夏澄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家里的事业几乎是由继母一手掌控。   江碧兰认为夏澄高攀了自家的儿子,也只能像菟丝花一样依附苏家生存,这让她非常瞧不起这样的儿媳妇。   ……(回忆分隔线)   前世两人的婆媳关系可说是非常糟糕,甚至从最一开始,江碧兰都不同意让夏澄进苏家的大门。   因为那已经是很遥远以前的事,夏澄得努力回想,才能想起当时她到底怎么得到江碧兰首肯,跟苏恒结成婚?   幕后的最大功臣是苏恒的爸爸。   他在苏家,一直是个存在感极低的老好人。   每当夏澄在苏家受了什么委屈,都是由他在背后安抚妻子,不要来为难她。   苏国华说:“妈的年纪大了,她的心愿就是看阿恒成家,我们做晚辈的,总要尊重一下老人家的心愿。”   当时苏恒的奶奶还在世,但身体情况非常不好,长年住在医院里。   江碧兰不以为然,“那个女孩子不是个好对象。”   苏国华叹口气,“她也跟我们阿恒在一起七年了,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不能把人家拖延下去,这样对她不公平。”   “我又没人逼她,是她自个儿心甘情愿的。”   “话不是这么说,他们两个人既然相爱,我们做父母的,为何不能成人之美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当长辈的,只要给祝福就好。”   “她的品行不好,会带坏我们家的阿恒。”   “那是你的偏见,再说了,阿恒毕业后,也顺利找到科技大厂的工作,我不觉得她哪里带坏我们儿子。”   毕业后,苏恒回到T市工作,可他没有住在家里,依旧跟夏澄在外头同居,这件事让江碧兰十分不谅解她。   “你识人不清,净顾着帮她说好话,怎么,她是花钱贿络你了吗?”   苏国华是个好脾气的人,可这回他难得对妻子生了一次气。   他铁青着面孔说:“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无论是为了我妈,还是为了阿恒他们,这件婚事就这么定了。”   之后,江碧兰跟苏国华冷战了一个多月。   不过她也知道,儿子结婚的事,她已经再也阻止不了。   江碧兰终于答应苏恒与夏澄的婚事,但这不代表她有多尊敬苏恒的奶奶,相反地,她们婆媳关系也处得非常不好。   这婆媳不和的情形,在苏家跟个诅咒似地,一代传过一代。   江碧兰性格能这么乖张,讲白些,也跟她的丈夫脱不了关系。   她不需跟婆婆同住,但对婆婆有诸多怨气,苏国华又总是迁就她。   在家里开的小型工厂里,她是老板娘,十来名员工都必须听她的指挥。   没有回归家庭前,她还是学校里的老师。   老师是一种很特殊的职业,其中绝大部分都会为学生着想,可总有那么一小部分,在学校那种小天地里,发号施令惯了,出来社会后,反倒很难跟一般人相处。   江碧兰绝对是极小部分里的佼佼者,但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她会捐款给贫困的家庭,也曾参与做志工。   只是就像一些走火入魔的善心人士一样,江碧兰宁可将爱心奉献给外人,却吝啬用来对待家里人。   江碧兰第一次与夏澄见面,便给未来的媳妇下马威。   “虽然你的爸爸已经过世,但我们苏家绝对不会亏待人,该给你的彩礼,我们一毛钱也不会少给你,只是有一个要求……”   夏澄听到江碧兰提起爸爸两个字,顿时有种窒息感,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姿态摆这么低,让人家毫不留情地践踏她的自尊?   真的,当你梦寐以求想要的东西来到眼前,可竟然要牺牲这么多才能得到,那东西再好,也已经失去当初渴望要它时的感觉。   坐在她身旁的苏恒,从桌面下,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大腿,像是在跟她说抱歉,但更多的是希望她能为他忍耐。   夏澄的头垂得更低了,就如同张爱玲写的话一样,此时此刻,她已经低到尘埃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江碧兰接着说:“我不希望这笔钱,要经过你继母手上,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不可能为你着想。”   若是傅嫚此时在场,她肯定会说自己根本不稀罕那一点钱,可就像江碧兰说的,这一世的她跟夏澄感情不好,夏澄跟男方谈婚事,根本不会邀请她一同出席。   都说结婚是两家人的事,倒不是双方真能藉这件事建立起什么特殊的情感来,而是最最最起码,在自家人受欺侮时,家里的人能站出来,为要嫁人的女儿挡风遮雨。   夏澄没有娘家,所以没有人能在她无助时,出面为她说话。   至于苏恒呢?   他们年轻的男人一向不懂这类弯弯绕绕的事,更何况他工作非常忙,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关心夏澄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结婚对男人而言,不过是去民政局拍个照,签上大名,宴客时,他们出个人就好。   至于那些琐碎的细节,他们通通不理的,反正家里的母亲与未婚妻,她们会替他把一切事情办得妥当。   苏恒以为母亲为让他们结婚,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所以他跟夏澄受点委屈,凡事听由母亲的安排,也是应该的。   可到最后,那笔彩礼也没进到夏澄的户头,江碧兰总把钱直接汇给苏恒,美其名夫妻是一条心,不应该分彼此。   尔后无论是她不想替夏澄坐月子,或者其他会让人议论的行为,她总是给夏澄一笔钱了事,当然还是转进儿子的那个银行帐户里。   那些钱,夏澄到死也没去领出来过。   她在这场婚姻里,几乎是退无可退。   唯有凭借这点坚持,她才能保护好仅有的自尊。   在结婚前的那段日子,江碧兰就要夏澄去家里做事。   “你那份工作也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到工厂里帮忙。”   夏澄辞掉工作,开始工厂家里两头跑,有时她回到租住的房子,竟比加班回家的苏恒还要晚。   其实当时的她不懂,在没有结婚前,就到男方家里做牛做马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名分还是其次,最主要是她的付出,被人家视作理所当然,也根本不把她的辛苦当作一回事。   这样有什么意思呢?她都还未嫁进苏家门,便上赶着去当他们家里的奴隶。   夏澄跟张嫂认识也是从这一刻开始。   苏家的媳妇,地位跟家里工作的阿姨没有什么两样,张春要做的,夏澄一样要做,她做的还更多。   除了家事外,夏澄还得去工厂帮忙各种杂事。   举凡记账,跑银行,还是寄信,只要江碧兰一通电话,她就得随传随到。   苏国华不只一次劝过妻子,“你别老指使媳妇儿做这做那的,昨儿个晚上,我看到她在家里忙到十点才回去。”   “反正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多活动活动,看她的样子,就不好生养,总要给她一点事情做,免得她身体越来越差,以后不好怀孕生孩子。”   “碧兰,你把她留在家里,那儿子谁要照顾?你也得替阿恒想想,他若每天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的心里会作何感想。”   “好好好,我知道你就只站在她那边。”江碧兰停顿片刻,“不如让他们两个回家里来住,这样也省得你那宝贝媳妇两头跑。”   绕了那么大一圈,其实也就是为了逼儿子媳妇回家里来住。   不过,因为两人还没结婚,夏澄跟苏恒搬到同个小区的另一套房子,可他们日常生活都是待在父母的家里。   至此,夏澄的人生,像掉入泥淖中,再怎么努力爬,也爬不出来。 第33章 残忍 (回忆)   每当家里的两个男人外出上班,夏澄就像个女仆般, 开始她一天的工作。   但这不是最难熬的,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 江碧兰总有意无意跟她提起的那些话。   “你公公有个朋友, 他是家科技厂的大老板,前些日子他打电话过来, 说一定要我们带阿恒跟他家女儿吃饭,人家是海归的博士, 不过,因为你的缘故,你公公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看轻人也应该有个限度, 至少不应该在未来媳妇的面前, 提要给儿子相亲的事。   夏澄以前从不知道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有多疼,但现在她懂了, 江碧兰的所做所为, 比甩了她十巴掌还要残忍。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能说出这么恶劣的话?   若不是故作天真, 仗恃着心直口快,便能毫无顾忌地伤人,就是性格卑劣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江碧兰既无理又可恨, 可夏澄身为晚辈,除了不能拿她怎么样, 也不知该如何反击才好。   夏澄的世界黑白分明,她从没遇过这种会在私底下, 使些小手段的人。   但这些苦她都吞进肚子里,没有让苏恒知道,那时的他,工作非常忙,她不想再拿这种事情让他心烦。   一直到很久以后,夏澄铁了心要离婚,她才把许多事情,逐一讲给苏恒听。   他初听闻此事,心里觉得震惊,但不感到意外,因为他母亲确实是这种人。   “我妈她就是无理取闹,你别管她就是了,我代替她跟你道歉不行吗?”   夏澄流泪不语,有些伤害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更何况还不只有那一件。   苏恒知道她已下定决心,再也不肯留在他身边。   他的情绪跟她一样,濒临崩溃,“你为什么老一直跟我翻旧帐?那都是过去的事情,难道你希望我现在叫我妈跪在你面前,逼她跟你认错吗?我是不是要做到这种程度,你才肯原谅我?”   夏澄的身体忍不住哆嗦,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到,“苏恒,我只是想跟你离婚而已,其余的,我什么也不要,我拜托你成全我。”   苏恒不发一语,他转过身,摔上房门离开。   ……(现在)   很多当时过不去的事,放到现在来看,却又有另一番体悟。   重生后的夏澄就知道,像那种情况,一味地忍耐是没有用的,她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苏恒她所受的委屈。   如果他完全不在意,企图用三言两语打发她,那么她再来失望还来得及。   总归是太年轻,遇到困难时,只会傻傻地承受一切痛苦,却不知该怎么处理。   假使丈夫站在自己这边,那不管长辈不合理的要求,根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然了,如果他仍然不顾妻子的死活,那从这种失败的婚姻里,认赔杀出,也是必然的选择。   想想多么可悲,他们好不容易在患难中培养出的感情,因为这想当好媳妇的念头,硬生生给瓦解了,真不晓得最后是称了谁的心。   其实年纪大的人,不一定就不愚昧,他们无知起来,才真正是可怕。   历史上做出错误决策,导致民不聊生的人,年纪可大多不轻。   现在夏澄就懂得,该讲道理时,绝不要害怕挺身而出,一次两次之后,人家就算不肯听,至少她也不会被当作是包子,任人捏圆搓扁。   所以当江碧兰又提出不合理要求时,夏澄便知道该如何应付她。   “我要见主治医生。”   “赵医生目前在看门诊,若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我就是觉得不舒服,难道还不能请她过来了?”   “不是身体不舒服,有哪个人喜欢千里迢迢跑医院来一趟,赵医生除了忙病房的事情外,还得去看诊,有时急诊来的紧急病患,她也得赶着去处理。”夏澄顿了顿,“那些人中,有血崩的,宫外孕的,还有最危急的羊水栓塞,如非必要,请你为这些病人多些体谅,她们才是最需要赵医生的人。”   江碧兰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虽然蛮横,但也知道自己理亏。   不过,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夏澄心平气和地解释给她听,她当然不好意思再生气,可她嘴巴还是不饶人地说:“我又不在医院工作,我怎么可能懂这些。”   夏澄淡淡地说:“你现在知道还来得及。”   到了晚饭时间,江碧兰的看护被她吩咐去外头买东西,她又按铃要护士替她送晚餐过来。   护士站里的护士们,没有人想去帮忙,其实这类举手之劳的事情,她们早做多了,也已经见怪不怪。   可送餐本就不在她们的工作范围内,被像江碧兰那样的人指使去做,还得不到半点感谢,她们的心里总归是不痛快。   推来推去的结果,是根本没人肯去。   夏澄原本就得进房送药,她顺手就把盘子端在手上。   护士小茹充满歉意地说:“夏澄,你人真好,不好意思,还麻烦你做这样的事。”   实习医生还没考取执照,在院内只被当成是学生,而不是正式的医生,所以大部分的护士称呼他们,还是直接叫名字居多。   等考取执照,升格为住院医生后,他们的身分不一样,称谓自然也就不同了。   夏澄微笑,“大家都是一起工作的伙伴,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帮我,我做或你们做,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夏澄走开后,一群护士围在一起说话。   “这届实习医生里,就属夏澄她学习最认真,更重点的是,她还不会摆谱。”   医院因为工作职称不同,地位也跟着不同,有些医生总觉得自己的地位高人一等,特别会压榨手底下的护士。   夏澄对谁都一视同仁。   “没错,她不管对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   “但还是很有原则,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该她做的她一定做到好,不该她做的,谁都勉强不了她。”   “也就只有夏澄能把那个江碧兰治得服服贴贴,你们没看到只要她走进病房,了不起的江女士变得有多么客气。”   “她不就是怕没人理她吗?夏澄是少数肯听她说话的人,她不客气些,还不怕闷死。”   “怎么没见她家里人来过?”   “听她的看护说,他们都在T市工作,正常的上班日,抽不出时间过来。”   “哼,跑这么远来这动手术,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要折腾家里人也不是这种折腾法呀。”   这时,护士长又出来赶人了,“你们还不快点去做事!”   “是,知道了。”护士们顿时作鸟兽散,不敢继续八卦下去。   夏澄端着餐盘进病房时,江碧兰吓了一跳,她没想过会是由医生亲自送过来。   “那些护士们呢?她们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   夏澄把餐盘放到桌子上,缓缓地说:“护士的工作是代替医生第一线照顾病人,她们的责任重大,要负责处理的事情也很多,但这里头并不包括给病人送餐。”   江碧兰不以为然,“只是顺便的事,那不过是她们不想来帮忙的借口罢了。”   “没有什么顺便不顺便的,她们肯帮忙是好意,不肯帮忙是应该,替你送餐的工作,应该是看护替你做的。”   江碧兰讪讪地说:“夏医生,所以你愿意帮这个忙,我很感谢你。”   夏澄并不吃这一套,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假日,苏家父子终于从T市赶了过来。   苏国华一进门,就被江碧兰劈头盖脸地骂,“你还来做什么?你不是不管我死活了吗?”   “我这不是放下手边的工作,专程赶过来了,你刚开完刀,得多休息,不要动不动就生气,那样你的身体怎么有办法恢复。”   前一段时间,他们夫妻闹了点不愉快,江碧兰索性收拾东西,回到她的娘家长住。   不过娘家的嫂嫂并不待见她,她憋出一肚子气,月经来时血流不止,才知道是子宫里长了肌瘤,因为破裂,需要紧急开刀。   她虽然进了医院,但娘家的哥哥嫂嫂们,也还是有各自的工作,谁都没空过来照顾她。   没经历这样的人情冷暖,江碧兰还以为自己真能在社会上横着走,任何人见到她都得礼让三分。   原来别人都无义务来讨好她,他们都只嫌弃她是个麻烦。   江碧兰不是不难过,兄长创业时,找她借钱周转,她能给的都给了,可当发生事情的时候,他跟嫂嫂却对她不闻不问,怎么能叫她不心寒?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她的丈夫真心爱护她。   除此之外,那个在她病痛时,一直不吝啬给她帮助的夏医生,才是心地真正善良的好人。   没有夏医生,她都不晓得自己一个人如何能撑到现在。   苏恒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前一晚他加班到半夜,连睡也没睡,便急忙搭飞机赶了过来。   他知道母亲的脾气,她若心里不高兴,就要让周遭的人也跟着遭殃,否则她没法解气。   但即便不能忍受,她还是他的母亲。   小时她含辛茹苦,为他把屎把尿,一点一点把他养育成人,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弃自己母亲于不顾。   好不容易两个年龄加起来过百的夫妻,终于言归和好后,苏恒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歪着脑袋,坐在椅子里打起盹。   他真的很累了,说是在国际大厂工作,薪水与分红,虽然人人称羡,可在公司里工作的人都明白,想再升上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第34章 公平 他们最多是做到最低阶的管理职,目的也不过是代替那些外国主管, 把跟自己一样, 土生土长的员工给管理好。   苏恒知道他即使做得再好, 机会也不可能是他的。   一份没有前景的工作, 不仅消磨意志,更使人感到灰心。   但这样的苦, 说给父亲母亲听也没用。   他们只会说,年轻人就要吃点苦, 不要去想些有的没的,脚踏实地最重要。   苏恒打算放弃这份工作,出来创业, 不过这些话, 他还找不到机会跟父母说,到那时候, 肯定又得引起一次家庭风波。   夏澄进来时, 一眼就看见苏恒憔悴地仰坐在沙发上。   江碧兰见到她, 显得很非常高兴, “夏医生,这是我先生跟儿子,他们特地从T市过来接我回去。”   她说这些话, 除了感谢夏澄多日以来的照顾外,另外也有暗示, 自己不是没有家人关心的意思。   夏澄温和地说:“嗯,家里人能来最好。”   江碧兰转头喊, “阿恒,你起来,妈给你介绍一位医生,这些日子都多亏有她在照顾我。”   苏恒头痛欲裂,但他还是勉强的坐直起身体。   他一睁开眼,视线就对到那一双深邃的大眼睛。   “夏澄?”他惊讶地张大嘴巴。   江碧兰疑惑地问:“阿恒,你跟夏医生认识吗?”   忽然间,苏恒什么也听不见了。   虽然他们有那么多年没见面,可当时暗恋她时的感觉,却在这个时候,瞬间涌了出来。   原来,那些往事,从来不能遗忘,只是被埋藏在脑海深处。   他一直也没能忘记她。   苏恒呆愣一会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   他立刻察觉到这个问题很傻,但说出口的话,已经来不及收回。   夏澄笑了笑,“我目前在医院里实习。”   江碧兰在一旁不甘寂寞地问:“阿恒,你跟夏澄是在哪里认识的?”   这下她连称呼都改了。   苏恒不希望母亲在这时候,还提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可不回话,她肯定会继续问下去。   “她是我复读班时的班长。”   江碧兰“哎呀”一声,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起来了,她就是比你考得还要好的那位同学,这缘分可真是的,兜兜转转,原来大家都是熟人。”   那个脸上总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女孩,长大了,竟然变得这么漂亮,难怪她会没法儿认出来。   江碧兰挣扎着,由苏国华扶下床,然后拍了拍夏澄的手说:“那时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好姑娘。”   苏恒略显尴尬,他轻声说:“好了,妈,我们别影响人家做事。”   夏澄忙完自己该做的事,朝他们一家人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离开这间病房。   她走后,江碧兰连忙说:“以前我就听说过她家里很有钱,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还愿意待在医院吃苦,真是不简单。”   苏恒默不作声,在他母亲这种人的眼里,阶级思想比封建时代还严明,他不想母亲这么轻易就将夏澄归类为何种人。   夏澄的好是发自内心的,绝非因为外在的那些条件。   江碧兰像是想到什么,笑着问:“她是不是还没有男朋友?”   苏恒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母亲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妈,你别去烦她。”   江碧兰说:“这怎么能说是烦呢?你们本来就是朋友,再说了,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自己清楚,你样样都好,就是性子温吞了些,你不着急,妈都替你着急。”   苏恒动气了,他真怕母亲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我的事你别管。”   江碧兰说:“唉,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你,妈是关心你,要不是你一直不肯交女朋友,我用得着替你操这个心吗?”   苏恒因为没睡好,脑袋嗡嗡作响,他丧气地垂下头,苦笑,“妈,我劝你别把我想得太好,夏澄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江碧兰头一回看到自负的儿子,变得如此委靡,她放低音量说:“你哪里配不上人家,好歹你跟她还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   苏恒不想再跟母亲做无谓的纠缠,他叹口气,逃难似地快步走到病房外。   他在角落,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远远地,他就看见夏澄在各个病房里,忙进忙出。   她的袖子挽起来,脖子上挂着一个听诊器,头发随意束在脑后,人是比以前还要瘦一些,也更朴实了,可这样忙于工作的她,却显得更有气质。   经过那么多年的磨砺,她虽然不再是个青春少女,但散发出的魅力,有增无减。   苏恒静静地观察她,直到她也发现到他坐在这里。   她朝他点点头,继续去忙自己的事。   苏恒要等到她走靠近他这一侧的病房,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等等你有没有空,我能不能请你吃顿饭?我想谢谢你这些天来,替我照顾我的母亲。”   夏澄微笑,“我有没有时间能吃午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一杯咖啡的时间总有的,你先去休息室等我,我待会儿忙完就过去。”   苏恒在休息室等了快二十分钟,才见到夏澄急急忙忙地走过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   夏澄看着他,再比了比旁边的咖啡贩卖机,“不说要答谢我吗?请我喝杯咖啡就行了。”   苏恒摇头,“这怎么可以。”   “照顾病人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倒是喝你这杯咖啡,被当作收家属礼物那可就糟了,医院明令禁止收红包的行为。”   苏恒苦笑,她哪里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拒绝他吃饭的邀请。   不过多年未见,她整个人感觉起来随兴、豁达了许多,至少她现在脸上经常挂着笑容。   他们找张桌子坐下来,聊了聊彼此的近况。   苏恒忍不住问:“你现在还跟乐医生在一起吗?”   夏澄扬起嘴角,“对。”   “你们交往这么多年,应该等你一毕业,就会马上结婚了吧?”   夏澄点了点头,她不否认,可那也要等乐医生开口求婚才行,这点她还挺保守的。   “那你呢?毕业前,听说你终于跟学妹在一起了,你们两个可有结婚的打算?”   苏恒毫不隐瞒,“我现在是单身。”   夏澄安慰说:“你们读计算机的男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交个女朋友,也被你们搞得很困难似的。”   苏恒但笑不语,工作场合里的女性确实不多,可那都不是主要原因。   过去学妹追求他时,他也曾经想过就这么着吧,谈恋爱总是要谈了才会知道跟对方合不合适。   但也许是他一直表现得不够积极,再加上现在的女孩子都极有主见,她见情况不对,也没那个决心跟毅力,肯跟他继续耗下去。   要让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爱自己,根本难如登天。   感情是能培养的,爱情却不是。   她的条件不差,又何必将就。   学妹很快地找了另外一个对象,还是她去实习公司的领导。   现实都是这样的,他不够珍惜,总有人会比他珍惜。   甩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并不需要太难过,机会处处都有。   学妹很聪明,她完全不考虑吊死在一棵树上。   这年头,谁还耐烦牺牲自己,去追求什么一生一世的爱情。   那样的爱情,只能说是天方夜谭,世间根本就不存在。   后来,他的母亲也逼着他去相亲,对方是一家科技厂的千金,性子极难相处,在他母亲几番去缠着对方家长后,她就嫌弃起男方的母亲不好应付,单方面拒绝再更进一步的来往。   相亲其实就是个人肉市场,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非常公平。   那段时间,他的母亲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好一阵子都缓不过来,也绝口不提再替他相亲的事。   苏恒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对感情这事,兴趣缺缺的理由在哪里。   每个人的人生里总有那么一个永远求而不得的人或事物,他的便是夏澄,那是无庸置疑的。   夏澄感叹地说:“可惜我认识的几个女朋友,她们都有稳定的交往对象,否则的话,我还能介绍给你认识。”   苏恒一怔,“你们念医的女孩子,人人抢着要,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你还是别替我瞎操心了。”   夏澄笑,“真有像你说的那么好就好。”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我得走了,我们有空再聊。”   苏恒颔首,站起来,目送她离开。   江碧兰出院的时候,她一直迟迟不肯出院,因为她在等夏澄过来。   好不容易见到她出现在护士站,江碧兰便走过去,亲自把她拉进病房里。   “夏澄,多亏你这段日子以来的照顾,伯母我也没有什么能答谢你的,刚好手边有这个手镯,我现在就把它送给你。”   “不不,我们不能收礼物的,苏伯母,你千万别让我难做人。”   江碧兰根本也不管她,直接把自己手上的绿色翡翠手镯拔下来,套进她的手腕里。   夏澄想挣开她,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毕竟她才刚开完刀。   刚刚去办理出院的苏恒一回来,就见到这么离谱的场面。   “妈,你别闹了,夏澄说不收,就不收,你这样是在勉强人家。”   江碧兰被儿子当着夏澄的面一骂,下不了台阶,顿时就难过了起来,“你就是看不惯妈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觉得我在给你找麻烦,可我是在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妈妈的苦心?”   江碧兰红了眼眶,一时间,母子两人胶着在那,气氛显得非常僵。 第35章 噩梦 夏澄深吸口气,平静地说:“伯母, 这礼我就收下了, 谢谢你的好意。”   江碧兰破涕为笑, “我就知道你识大体, 是个好孩子,不像阿恒, 就是拗脾气。”   夏澄不置可否,人家母子有矛盾, 她总不好说些什么。   这家人的事她是真不想管了。   趋吉避凶是人的天性本能,她能维持风度,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   夏澄戴着那个手镯, 离开病房后, 便快速地脱下来,用布包着, 放进口袋里。   这镯子还是苏国华做生意发家后, 送给妻子的第一份贵重礼物。   在前世, 江碧兰从不肯从手里摘下来, 现在却轻轻松松地把它送给别人,而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夏澄觉得非常荒谬。   世间的许多事,不一定全能由自己做主。   像现在, 她根本什么努力也没做,江碧兰就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过了不久, 苏恒追过来,向夏澄致歉, “对不起,我妈就是那样,她总是一意孤行,想做什么谁也阻止不了,我代她向你致歉。”   夏澄看他慌张的模样,于心不忍地说:“没事,你妈她不过是想谢谢我,但这个礼真的太重了,我真的不能收,再麻烦你回去后,帮我转交给她。”   夏澄从口袋里,拿出布包的镯子,轻轻地放到他的手上。   那镯子像有千斤重,压得苏恒喘不过气来。   他即便不能赢得她的青睐,也不希望在她的心里造成负面观感,可母亲是自己的,说什么他也得为她的行为负责。   “好。”   “你别放在心上,这只是小事。”夏澄反倒安慰他。   “谢谢你。”   “不会。”   那一家人离开后,夏澄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的修养,但那都已是前世的事,她不放过人家,也就是不放过自己。   速速抛下过去,开启新的人生,才是她现在最应该做的。   夏澄全心投入到工作当中。   那天,当她下班,顺道要去急诊科找以前的室友。   秦瑜此时正在那里当实习生,日子过得像在打仗,夏澄若有空,总不忘给她带一点吃的喝的过去。   她们时常站在角落,两个人一分钟解决掉三明治或面包,盒饭就慢一些,大概需要三分钟。   自当实习生以来,她们学得最厉害的技能,叫做如何用最快速度吃饱饭,却不会被噎死。   夏澄刚走进急诊科,那里头像战场一样,走道跟每个角落都有在等待的病人。   秦瑜忙到没时间过来招呼她,夏澄想了想,把东西放到桌上,就转身离开。   她去了一趟厕所,正在洗手时,忽然听到背后的门板传来断断续续,极微轻的呻/吟声。   也许是身为医护人员,警觉性高一些,夏澄立刻走过去,敲敲门问:“需要人帮忙吗?”   里头的声音停下来,夏澄摇摇头,还以为自己有幻听。   可下一刻,却传来虚弱的呼唤声,“我的……肚子疼,没法儿站起来……”   夏澄安抚里面的人说:“好,你等等,我去请人来帮忙。”   医院保安急忙底赶过来破门,小小的厕所隔间里,有个年轻女人卧倒在地上,她的脸色苍白如一张纸,全身冒着虚汗,嘴唇跟指尖已发紫。   急诊科医生上前观察,随即判断这位女士极有可能是身体内部出血。   女人抬上担架时,夏澄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   见对方意识还算清醒,她低头问:“你月经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可能已经怀孕了,你自己却不知道?”   那女人轻声说:“这个月比较晚……有来的量也很少,内裤上只有点状血迹。”   夏澄转头对急诊科医生说:“请先帮她验孕,我怀疑她很有可能是宫外孕。”   急诊科里的护士接手,送这名患者去做检查。   等事情忙到告一段落,夏澄整个人像快虚脱地做在椅子上,她的好友秦瑜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不简单啊,去妇产科实习就是不一样,连宫外孕这么危急的情况,也被你判断出来了。”   夏澄叹口气,“不过是侥幸猜对了。”   秦瑜说:“刚刚家属赶来,里头有病患的婆婆,她死活不让开刀,说是这样,以后媳妇再也生不出孩子来,多可笑,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她那还不知道影子在哪里的孙子重要?”   夏澄说:“有些人以为宫外孕会终生不孕,可是光是宫外孕也分很多种,如果位置发生在输卵管,那只会截掉一段输卵管,虽然受孕机率少了一半,但还有另一边,不至于完全没有希望。”   “呦,越说你越得瑟,忙完你就快回去,瞧你的样子,邋遢得跟个鬼似的。”   夏澄狠狠地掐秦瑜一下,才离开医院,回到自己的租屋处。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噩梦,虽说是梦,却也是曾经发生过的。   ……(回忆分隔线)   夏澄跟苏恒的婚礼办得很盛大,这全是为了满足江碧兰的虚荣心,她唯一的儿子要结婚,当然要昭告所有的亲朋好友。   婚宴办在酒店里,席开五十多桌,酒水与菜都用的是最好的,不过两夫妻的朋友来的不多,大部分宾客都是江碧兰请来的。   一对新人像摆饰般,尽职地完成自己的责任,回到家时,两人累到瘫在沙发上,谁也没心情说话。   结婚只是种仪式,根本没法给人带来真正的幸福快乐,更不是浪漫爱情故事的终点。   事情发生在三个多月后。   夏澄一大早就到工厂里头做事,她甚至没来得及送苏恒出门上班,只在餐桌上给他留了早餐。   小小厂办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得在婆婆来之前,做好打扫的工作,并整理出这季的帐务明细。   她做到一半,忽然觉得肚子绞痛起来。   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上厕所,可她光是从座位上站起来,便已摔倒在地上昏迷过一次。   她醒来时,昏昏沉沉的,意识也不清醒,只知道挣扎着爬起来,走进厕所,坐上马桶。   当然她不会晓得,这时她的身体内部大出血,血压不够,只要她没躺着,脑袋都会因为缺氧陷入短暂昏迷。   在马桶上,她又昏了一次。   这次醒来她整个人趴在厕所地板,她想再站起来,已经完全没有力气。   明知道苏恒今天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夏澄还是拨电话给他。   也许是因为人痛苦时,总希望能见到自己最爱的人在身边,又或者,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刚刚以为肚子痛,曾经勉强自己上厕所。   现在她不只衣衫不整,裤子没穿上,连擦干净下/体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自尊心作祟,夏澄不想公公婆婆,还有厂里的员工们,见到她的惨状。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苏恒的号码,他那时已经开车出门去上班。   “我觉得肚子好痛,你能不能来厂里一趟,带我去看医生?”   “澄澄,我早上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我不能不去,你就自己打车过去不行吗?”   夏澄痛得全身发抖,她哀求地说:“不行,我没法站起来,我已经在厂里昏倒过很多次。”   “爸爸妈妈呢?我叫他们马上赶过去。”   夏澄终于落下泪来,她哽咽地说:“苏恒,我很需要你,只有你能够帮我……你快点回来……”   苏恒心里隐约觉得事情不好,他请同事帮他跟领导告了假,再火速赶回自己家里的工厂。   中途,夏澄不断打电话给他,“我肚子好痛,你在哪里,为什么还没回来?”   当他撞开厕所的门,就看到夏澄倒在那,但她意识是清楚的,只不过整个人一点血色也没有,皮肤是不正常的死白。   他慌了手脚。   “澄澄,走,我带你去医院。”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夏澄故作轻松地微笑,想减低内心的歉疚感,其实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情况有那么糟糕。   苏恒铁青着脸说:“你不要再说话了。”   夏澄越发觉得亏欠,她轻轻地说:“你能不能先帮我擦干净,再替我穿上裤子。”   真是,这种最私密的事,也只能要求另一半为自己做,心里才不会觉得尴尬。   苏恒照她说的话做,并没有嫌弃骯脏,他拿着卫生纸,仔细地帮她擦理。   夏澄充满歉意地说:“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晓得能请谁帮我的忙。”   苏恒一直不发一语。   他抱着夏澄上车时,因为姿势改变,她又昏过去,这一路,她直到医院急诊科,才再度醒了过来。   验孕后,她被诊断出是宫外孕。   紧接着,她被推入手术房,动腹腔镜手术。   夏澄肚子上开了三个伤口,医生从那里注水,然后替她止血,剪断她破裂的输卵管,再把它电烧好。   整个过程花不到一个小时,手术并不困难。   但完成时,夏澄已经输了2000毫升的血,她全身的血液几乎被换掉一大半,还丧失她一边的输卵管。   将来她的受孕机率不到原有的六成,有过宫外孕后,再发生同样事情的机率也比正常人高出好几倍。   苏恒为了来救她的事,在公司被领导处份,但他没把这件事跟任何人提,是后来夏澄隐隐约约猜到的。   手术完后,夏澄住了几天院,江碧兰只来过一次,刚巧在她要拔引流管的时候。   那从肠子间,拉出管子的感觉,让夏澄既痛又怕,她忍不住哭出声音来。   江碧兰只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有那么痛吗?你这么怕痛怎么行,以后还怎么生孩子?” 第36章 制约 (回忆)   出院后,夏澄被带回家中休养。   最近, 江碧兰也开始跟年轻人一样, 学习如何打电脑, 也懂得上网络查资料。   她有意无意地对夏澄说:“我查过, 宫外孕发生的原因有四种,一是妇科炎症, 二是滥交,三是做过腹部手术, 包括人流,三是有长期吸烟喝酒的习惯。”   夏澄默不作声,她有预感, 婆婆想说的是什么。   生物多少有趋吉避凶的本能, 如果可以,她想塞住自己的耳朵。   江碧兰问:“夏澄, 我在想你的子宫跟输卵管是不是发炎了?是的话, 你得赶紧治好。”   夏澄敷衍地发出“嗯”一声, 她子宫没有发炎, 而是人流过,但这件事是她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她不愿跟任何人说。   江碧兰抬起头, 一脸玩味地问:“你会宫外孕,应该不可能是其他的原因, 是吧?”   话不用说太明白,已经足够使人感到羞辱。   电光火石间, 夏澄有一种冲动,她想冲上前去,撕打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   为什么她替苏恒的前途着想,拿掉孩子,可在江碧兰的嘴里,她却成为性生活不检点的女孩子。   夏澄从未像这样恨过一个人,那深沉的恨意,已经进到她的骨子里。   只要看到江碧兰,她便会产生生理性的恶心与厌恶。   但想到苏恒为她做的,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碧兰却还是不放过她,最后还跟她说了一句足以逼疯她的话。   “我们苏家是不会要不能生孩子的媳妇。”   这么赤/裸裸的威胁,偏偏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往后江碧兰像跳针似地,反复在夏澄面前提起这句话,也终于击垮她的理智。   原来人的意志这么脆弱,根本经不起折磨,一旦折磨太过,就会做出反常的行为来。   医生说过,宫外孕至少要让子宫休养四个月后,才能再怀孕。   可不到第三个月,夏澄便像发疯似地缠着苏恒行房。   她就像赛狗场里被制约的狗,只一心朝着江碧兰所控制的机械兔子跑。   一次、两次还行,接连好几天,就算是铁打的男人都吃不消,更何况那时苏恒正因为工作的事情心力交瘁,一点儿也没心思做那种事。   那些个晚上,夏澄都是自己脱掉他的衣服,用嘴慢慢地让他舒服起来,才爬上去。   他总是在半梦半醒间,皱着眉头说:“澄澄,我很累了,你让我睡觉好不好?”   她完全听不到他说的话,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最后那一晚,苏恒真是生气了,他怎么也不肯就范,在夏澄又故技重施时,他终于不耐烦地把她推开。   “够了,我说够了,我不想做,澄澄,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奇怪?”   夏澄觉得难堪,她在黑暗中哭泣。   苏恒叹口气,把她的头按在肩膀上,“我妈逼你是不是?你别理她,有我在,我不会让她伤害到你。”   夏澄浑身发抖,这样的安慰轻如鸿毛,没有丝毫帮助。   可在绝望之际,她还是得努力抓住这根救命绳索,否则她一定会崩溃。   苏恒抚着她的头发,“孩子再努力就会有的,你别把自己逼太紧,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再不行的话,我们去做试管婴儿,想生孩子,总是找得到方法。”   夏澄不语,只晓得哭,眼泪像没法控制似地,一直往下流。   她不晓得自己得了产后抑郁症。   当时,她跟苏恒都不知道宫外孕也算是分娩的一种。   其实女人只要怀孕,身体的荷尔蒙就会改变,所以宫外孕也一样会有那些孕期的症状。   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月,夏澄终于如愿以偿,她确定怀了身孕。   按照时间来算,就是那段她疯狂般的日子里有的。   虽然经历的时间很短暂,但她也算是尝过,何谓求子若渴的滋味。   后来她不只身体变差,连精神况也一直不好,原因或许就是这个时候种下的,可要问她值不值得?   为了她的婆婆江碧兰,那当然不值得,可当她一见到儿子那红润的小脸,她又觉得,这是她仅有的快乐,无论牺牲再多,她也心甘情愿。   ……(现在)   一大清早,夏澄顶着黑眼圈,就到医院里做事。   那些与过去有关的噩梦,只存在于夜晚,已经不太能影响她,但多少干扰她的睡眠。   她每天的行程排得很满,没有时间让她多想。   通常到医院后,夏澄会做些文书相关的事,再跟科部里的领导和医生们一块儿开晨会,当然他们这种小实习医生没有上台发言的权利,除非各科的老师有什么特殊要求,才会让他们做份报告磨练一下。   然后她会跟着赵医生一块儿查房,通常这样巡完一趟,时间都快要十一点,如果赵医生的门诊在早上,那查房的工作便会挪到下午。   这些忙完后,夏澄还不能停下来休息,她得推着小车去各病房给药,或是观查病人有没有什么异状。   有机会的话,赵医生也会让她刷手跟开刀房或产房。   亲眼看到新生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是夏澄最感动的一件事。   那些产妇们各个都是伟大的斗士,为了自己的孩子,咬紧牙关,在产台上搏命。   但偶尔也有不幸的事,有时会有来做人流,还是本身有问题,不得不中止妊娠的孩子。   那样的死产胎儿,会被放进袋子里,由他们这些实习医生或住院医生,送到一个小冰箱里保存。   有的家属会领回,大部分则是由医院统一处理。   最怕是碰到要看孩子最后一面的母亲,她们伤心欲绝,让人几乎不忍将胎儿送走。   夏澄在这里学习到的,就是她无法胜任产科医生的工作。   迎接新生命原本是种喜悦,但期盼落空时,那份痛苦也会格外沉重。   这也是为什么产科的法律纠纷特别多,家属通常不能理解,应该要开心迎回产妇跟婴儿,到最后不但没了孩子,很有可能连产妇也没了。   产科医生的责任太重,压力也过大,不是人人有能力做到。   下午,医院收发室给夏澄打了通电话,说是有包裹要请她来拿。   她一直忙到晚上,才有空过去。   夏澄捧着三个大盒子回到住的地方,打开后,发现其中一盒是补品阿胶,另一盒是官燕罐头,最后一盒是水果。   寄件者署名苏恒,但夏澄知道,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她想了想,拿出以前留下来的通讯录,按上头的电邮地址给他写封信,说谢谢他的好意,但这些礼物她不能收,她会原封不动地寄回去。   没两分钟,她就收到回信。   苏恒问:“方便电话上聊吗?”   夏澄没给电话号码,倒是给了苏恒自己的Q/Q。   他先给传来一个抱歉的表情。   夏澄:没关系。   苏恒:我妈又造成你的困扰了,我代替她跟你说声对不起。   夏澄:不会。   苏恒:她寄什么给你?   夏澄:阿胶、官燕跟水果。   苏恒:只是些吃的而已。   夏澄:这跟是不是吃的无关,重点是我不能收礼,明天我把东西退回去,再麻烦你替我跟她说一声,下次别再做同样的事。   苏恒:水果经过这样长时间的运送,肯定要坏,不如你就收下吧,礼盒的钱由我找机会,退给我妈。   夏澄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   苏恒回复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请不要再拒绝我妈的好意,否则我真怕她又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夏澄在萤屏前苦笑,这真是江碧兰的风格。   如果她再不接受,那有她受的了,她可不想一天到晚,都要去收发室报到。   夏澄:礼我收下,一切看你的了,那些钱我有机会再还你,别让我为难。   苏恒传来一个微笑。   隔天,夏澄将官燕放到赵医生的桌上,水果带到护士站,她们帮助江碧兰最多,这些人才最应该得到她的感谢。   夏澄不过是做了本分内的事。   剩下的那盒阿胶,她带到前两天动完宫外孕手术的女人病房。   那是一间四人房,各床家属进进出出,还有病人自个儿发出的声响,还有护士们推了车子进来工作,一大清早,场面就闹哄哄的。   钱在这种时候,才显得出它的重要性,至少它在病痛时,可以给人一个能够安静休养的地方。   生老病死是人必经之事,富人跟穷人都逃不过,可要尊严,要舒适,要少一点苦痛,或许只有钱可以办到。   那女人的夫家没人在场,不过幸好,她娘家的妈妈陪在身旁。   听说手术当天,只有这位母亲力排众议,坚持一定要开刀。   她的年纪有一把了,身体佝偻着,可还从厕所里,给女儿端来一盆热水,细心地帮她擦拭脸跟手脚。   只有母亲会心疼自己的孩子。   那女人所受的苦痛,彷佛是从母亲的身体剜下一块肉,不像她的夫家,他们根本不痛不痒,烦恼的只是她将来能不能再怀孕。   当发生危难时,谁还肯留在自己身边,那最应该永远放在心中感念的,就是这个人。   夏澄把东西放到病床边的小桌上。   女人握紧她的手说:“谢谢。”   她的母亲也过来,感激地说:“夏医生,真多亏有你,但你还送东西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夏澄摇头,“这只是一点心意,好好保重身体。”   女人落下泪来。   夏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只没了一边输卵管,要生孩子还是有机会,不要灰心。”   然而,身体的伤口或许有好的一天,但心里的伤口只会愈合,疤痕却永远都在。 第37章 传染 对眼前这位病患来说,最令人伤心的不见得是失去一边输卵管的事, 而是在一天内, 见证何谓人情冷暖。   她的丈夫并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陪伴在她身旁。   夏澄苦涩地想, 若那人此刻在这里,她会告诉他, 至少他没那么糟糕,有比较, 才显得出他那一丁点的好处来。   离开病房后,因为产科跟婴儿室离得极近,她经过时, 忍不住在那里驻足片刻。   玻璃窗内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床, 宝宝们有闭着眼睛睡觉的,有哭得满脸通红的, 可他们有一个共通点, 他们都是那样的小, 那样的惹人怜爱。   夏澄巴不得把每个抱在怀里, 亲亲他们的小脸。   婴儿室外,则有一群痴心的父母、爷爷奶奶跟外公外婆们,凑在长长的玻璃上东张西望, 朝宝宝们挥舞双手。   夏澄觉得新生命的可贵就在这里了,他们能给周遭的所有人带来希望。   她站在角落, 眼角的余光却突然发现鬼苏恒的身影。   经过这么多年,在医院里看过太多生老病死, 有很多事情,她已经看得很开了。   他伤害不了她,能害她受伤的,只有她自己。   鬼苏恒说:“小孩都是天使。”   夏澄不置可否,这是以前她常挂在嘴边说的话,他竟然还记得,真是难为他。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都说没能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会跟在妈妈身边,你既然是鬼,有没有看见过他们?”   夏澄指得是自己拿掉的两个孩子。   对,宫外孕其实也有个来不及长大的胎儿。   鬼苏恒凝视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   夏澄淡淡地说:“他们可能都已经投胎到更好的人家,这样也好,跟在我身边,反而没有机会获得幸福。”   鬼苏恒不认同她说的话,“不,总有一天,你会结婚,生下其他的孩子,你一定会是个好妈妈,在另一个时空,你早就证实了这一点。”   夏澄喃喃地说:“对老大跟捏捏我的确是,但我总有亏欠第一个孩子的感觉。”宫外孕动手术,毕竟是不得已的。   “这一世,你不会再做出同样的傻事。”   “对,我已经记取教训。”   “你很聪明。”   “承蒙夸奖。”   鬼苏恒问:“还记得你以前总说妈针对你,但我回你是你多心的事吗?”   夏澄不出声。   他继续说:“我错了,原来她不是不能对人好,只是不想对你好。”   夏澄勾了勾唇角,看向婴儿室,“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不记得了。”   鬼苏恒默默地听着她说话。   他们这次的对话非常平和,这样的情形极为难得。   不过那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夏澄想,鬼苏恒也许会借机会一直出现也说不定。   她是不再把他当一回事,可那不代表她想时常看见他。   当天晚上,夏澄把礼盒的去向,用Q/Q传给年轻的苏恒知道。   苏恒:我妈应该感谢你,你这样是在替她做功德。   夏澄骇笑,这真是最委婉的一种说法。   既不驳了他母亲的面子,又间接赞美了她。   她有时觉得这个小苏恒比跟在她身边那个老的,还要逗比一些,至少在处理他们妈妈的事情上,小的就好像在当消防员,哪里失火,他便赶往哪里救火。   夏澄:你说是那就是了。   苏恒:你一点也不想接受她的好意。   夏澄:无功不受禄。   苏恒:你帮我母亲很多,她一直跟我提到你。   夏澄:那是我应该做的。   苏恒:你很善良。   夏澄在萤屏前,尴尬地笑了笑。   她真不好意思说,自己对江碧兰并没有多大的耐心,有时说话还挺不客气的,但说也奇怪,江碧兰竟然很吃这一套。   或许人性里多少有些受虐倾向,经由江碧兰,夏澄总算是见识到了。   去过妇产科实习后,夏澄转往胸内科,这个科是她未来选科时的第一优先考量。   除了父亲生病的关系外,乐建明也是主因,他在胸内的成绩斐然,她一直想追随他的脚步。   在正式走马上任前,夏澄回T市过年,这一次乐建明陪着她回来,他要在这里待到小年夜才走。   他向夏振池表明想娶夏澄的意思,“伯父,这件事我必须先征求你的同意,我希望跟夏澄以结婚前提做交往,等到她毕业时,我想正式向她求婚。”   这样有礼而且尊重长辈的举动,自然赢得夏澄父亲的欢心。   夏振池说:“这事你不用问我,该去问澄澄,只要她答应,我做父亲的一定支持她的决定。”   夏澄从爸爸那里知道这件事后,笑着说:“你怎么没经过我同意,就跑去跟我爸说那些话,现在可不是封建时代,父母之命是不管用的。”   乐建明微笑,“没有伯父帮忙,也不晓得你几时肯点头,我不过是找了个最省事的办法。”   夏澄大笑,“哈,我真没想到一向正经的乐副教授,还这么有心机。”   乐建明看着她,“承让承让,不施点手段,怎么娶得到心仪的女孩子。”   夏澄蓦地红了耳朵,别过头,不出声。   正经人忽然转了性,跟自己开起玩笑,她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也很不好意思。   乐建明在见过夏澄的父母后,又赶回家与他的家人过年,如无意外,明年夏澄就会成为他家中的一份子。   因为他来家里求亲,夏振池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先是冲得老高,私底下拉着傅嫚问,该如何置办女儿的嫁妆,紧接着又俯冲向下。   他一想到女儿好不容易毕了业,却要留在北京工作,心里便有说不出的失落。   做父母的,老来最大的心愿,无非是希望儿孙能承欢膝下,但这个愿望,在忙碌的现代社会,并不容易达到。   不过这个年确实过得比以往还要来得喜气洋洋,家里只有三口人,可除夕夜的团圆饭要多丰盛有多丰盛。   夏振池吃饭时,喝了点小酒,因为身体缘故,他现在很少碰酒,酒量大大减低,只三杯,他就开始胡言乱语。   “以后家里的团圆饭,就得少一双筷子了。”   说到伤心处,堂堂一个大男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夏澄感慨地说:“爸爸,你年纪真的大了,可能真有点糊涂。”   夏振池“啊”地一声,讶异乖巧的女儿,竟然会这么跟他说话。   夏澄继续说:“年夜饭就是吃个形式,在哪儿吃不行,要不以后你跟妈妈年年来跟我们一起过年,大家一块儿过,也比较热闹些。”   傅嫚点头,“这样我也省得张罗一大桌子菜。”   夏振池一下子感动得无以复加,“好好好,将来就是两家人合在一起过年。”   傅嫚提醒他,“什么两家人?是三家人才对,建明跟澄澄会有他们自个儿的小家庭。”   夏振池笑得合不拢嘴,老人家的心很好安抚的,一两句在乎的话,便足以扫光他们所有的忧愁。   大年初一的凌晨十二点,苏恒Q夏澄,祝她新年快乐,可她一直到过中午,打开电脑,才看见这则信息。   夏澄:也祝你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他很快回复。   苏恒:我妈刚逼我,要我亲自去你家里送礼。   夏澄:别,你千万别来。   她真是怕了江碧兰。   苏恒:为什么?   夏澄:我爸要知道我收病人礼物,肯定要念我。   苏恒:说是我送的不就好了吗?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苏恒是真不懂还假不懂。   他等不到她的回应,丢了一个扶额苦笑的表情。   苏恒:我开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草草结束对话,因为夏澄的爸爸想带她去亲戚家拜年。   然而,就在这个年过后,医院与一般民众的嘴里,开始传递起一股恐慌的情绪。   一种前所未见的疾病在南方蔓延,这时只是人心惶惶,还未有人知道它有极可怕的传染性。   夏振池打电话给夏澄,要她在医院里工作要当心。   那样的情况持续没多久,终于爆发大规模的传染。   各个地方陆续传来感染的消息,如非万不得已,没人敢前往医院。   无论是医疗用品,或是其他种类型的物资,开始被疯狂抢购,连不知道有无防疫功效的板蓝根与白醋,都在一夕间,价格狂涨数百倍。   不到两个星期,夏澄工作的医院也出现同样情况的病人。   无法控制的疫情,逐渐散播开来,每个病房逐一沦陷,也逐一被隔离起来。   肯去那些病房工作的人,只有原本的一半,许多人在危急的时候,宁可保全性命,做了逃兵。   但总有些人是不会离开的,他们会在自己的岗位,坚持到最后的一分一秒。   乐建明就是其中一个。   因为人手不足,高层也曾经考虑过,让实习医生一起帮忙,可这种建议,却被乐建明当场否决。   “我们只需要有经验的人,不应该让什么也不懂的学生,跟着一起上战场,他们还太年轻,我们当老师的,必须保护他们的安危。”   有他的这份坚持,夏澄的医院,在后来,成为年轻医护牺牲较轻微的地方。   其他医院死伤最严重的,往往不是高层,而是底下那些拥有满腔热血的住院医师,跟年轻的医护人员们。   那是国家人民沉痛的灾难,更是一场医界最为惨烈的浩劫。   无数在第一线抗非典的英雄倒了下来,可他们身后,还会有新的一批人递补上去。   终于身为胸内科主治医生的乐建明,也在日夜照顾病人的情况下,出现发烧的症状。   刚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状况还不太糟,夏澄却已坚持进被隔离的区域里去。   那时,医院有好几处的病房,已经被隔离起来。   谁都不晓得,这次的疾病为何能传染如此迅速。   乐建明看到她,并不讶异,也没有生气,只要她小心注意,别像他一样被传染。   夏澄像只勤奋的工蜂,除了到乐建明在的房间,亲自照顾他,并且按照他的吩咐,替他留意各个病人的情况。   因为大量病患涌入,许多东西开始出现短缺。 第38章 隔离 说也可笑,当外界沸沸扬扬, 疯抢医疗物资的时候, 正处于照顾最前线的医护, 却反而缺少必须的装备。   那时, 口罩是最短缺的,医院想尽各种方法, 每天也只能从外界获得定额的数量供给。   一名前线医护人员,一天只能分到一个或两个口罩, 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口罩要能达到它的效能,必须每四个小时更换一次,但物资缺乏, 想要达到这种要求, 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夏澄接到苏恒打来的电话, 她也没去多想, 他是如何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他说人已经到医院外头, 可因为隔离, 只能请人将东西送进去给她。   夏澄收到几大纸箱的口罩,还有换洗衣物、生活用品,跟一些坊间谣传有用的保健食物。   她知道以现在的情况, 要找到这些东西非常不容易。   所以,她好不容易能抽出时间, 回电给他,“谢谢。”   “你不用跟我客气, 刚好我有朋友家里在做口罩,我又要来这里开会,顺道帮你送过来。”   其实他能拿到这批货,还是特地拜托人,花好几倍的价钱,从国外买回来的,但这种事情说了有什么意思,他又不想向她邀功。   “你不该来这里,医院是最容易传播病毒的地方。”   “没关系,你顾好自己最重要,我不会有事的。”   夏澄很感谢苏恒的好意,可那些物资她没有藏起来,而是交由护士长统一分配给病房里的医护人员。   乐建明的情况越来越坏,连呼吸这样平常的事,也显得艰难。   在插管前,他轻声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再陪在你身旁。”   夏澄很坚强,她不肯让自己当着他的面,掉下眼泪,“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乐建明无限眷恋地看着她,“答应我,如果有什么万一,找个你爱的,他也爱你的人,好好地活下去。”   虽说医者不自医,但身体状况有多糟糕,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夏澄哽咽,“建明,你不要说这种话,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隔没两天,上头又传来转院的指示。   染病的人要被送到一个集中照护的医院,没有的,则是留在原医院里头做隔离。   夏澄眼睁睁看着乐建明被人带走,而他那时已经没有意识。   自从乐建明离开后,她照常在岗位上工作,不过心里像空了一个大洞,走起路来,脚步甚至有些飘,她有一种触碰不到地面的感觉。   在隔离病房内,她一直收不到有关他的消息。   过没多久,夏澄接到乐建明妹妹-乐安然打来的电话,手机的另一头传来隐约的哭声。   她说:“夏澄,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要有心理准备。”   会有这样的结局,当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其实应该老早就知道了,但要能接受,却又是另外的一件事。   夏澄听到乐建明的死讯,还不忘冷静下来,安慰乐家的每一个人。   挂断电话后,她进到一间小型的会议室里,没开灯,就蹲在角落,头埋进膝盖里,痛哭失声。   她甚至没能陪他走到最后,最先接到消息的人也不是她,毕竟现在她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中国式的悲伤,是很讲求名正言顺的,身分在哪个位置,就只能难过到那里,再多的话,就是件很失礼的事,她总不能比乐家人还难过,让他们来安抚她的情绪。   隔离结束的那天,夏振池跟傅嫚都到医院外头等她。   夏澄瘦了一大圈,夏振池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头发变得斑白,整个人几乎衰老了十岁。   “澄澄,过来,爸爸带你回家去。”   “不,我的事情还没忙完,不能就这么离开。”   “傻孩子,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勉强自己。”   “没有。”夏澄轻轻地说,“我只是想替建明完成他的心愿。”   夏振池叹息,那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老天何等残酷,总带给人太多辛酸,太少的快乐。   傅嫚出来打圆场,“澄澄,我们不是要你回T市,我跟你爸爸在酒店公寓里住,你跟我们回去,妈给你好好地补一补。”   父母亲是这么为她着想,她再怎样也不能拒绝他们的好意。   尔后的日子,她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是如何过下去的,幸好夏振池与傅嫚都来了,他们陪了她整整一个月。   不久后,院内的同仁,为那些牺牲的医护人员们,开了一次小型的追思会。   虽然是自家人办的,但当天还是来了许多人。   主持人说了一番感怀的话后,讲台上便开始投影出那些人往日的照片。   夏澄站在不起眼的位置,静静地看着那一闪而逝的身影,他温和的笑容还那么鲜明,人却已经不在世界上。   她没有再流泪,乐建明不会想她哭,如果是她,她也不希望看到自己所爱的人伤心。   这时,有人轻拍夏澄的背,她转过头,发现是乐建明的妹妹。   乐安然说:“我知道我现在不应该来扰乱你的情绪,可有样东西,我想亲手交给你。”   夏澄摇头,“不,别这么说,我一直没能去拜访伯父伯母,这是我的不对。”   乐建明做头七时,她人还被隔离在医院里,没法过去送他最后一程。   “这段日子,我爸妈他们很不好过,你也是,所以你们没见到面也是好的,等到大家心情都平复下来,你还想来的话,我们全家一定欢迎。”   “我怎么会不想去,你们一直对我很好,不是因为建明,我也很感谢你们。”   “你一定要坚强。”   “谢谢,我会努力的。”   乐安然看着夏澄,她的年纪比夏澄大,打从一开始,她对夏澄就像妹妹一样,可完全没把夏澄当未来的嫂子看待。   不过,现在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了,哥哥走得那么突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跟夏澄结婚,否则真是白白耽误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子。   说到底,是她的哥哥没有福气。   乐安然拿出一个首饰盒,“我在哥哥的屋子里找到的,这个东西,我想他应该是想亲自送给你。”   夏澄收下后,并没有立刻打开。   她一直等到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才坐在书桌前,慢慢地打开盒子。   那是一条项链,也是一个戒指。   他们在医院里工作,常常必须要消毒洗手,做事情时,手上戴着戒指,并不好操作。   所以绝大部分的人的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乐建明很体贴,他的求婚戒指的款式简单,只用碎钻镶满整圈戒身,然后用一条白金项链串起来,戒环的内侧刻上他们两个英文名字的缩写。   夏澄把戒指从链子上取下来,轻轻抚摸着上头的名字,再套进左手无名指里。   “建明……”她饮泣,“我戴上你送我的戒指,你看到了没有?”   乐建明没看到,但在她身后的鬼苏恒却看到了。   他真希望此时此刻能陪在她身边的是乐建明,而不是他,他给不了她安慰,总是让她痛苦与失望。   苏恒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敢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自问无法像乐建明一样,给予夏澄绝对的尊重,但在她最需要一个人安静地舔舐伤口时,他已经懂得,不再去干扰她。   夏澄一直到两个月后,才终于见到乐建明的双亲。   两个老人家身体依旧硬朗,没有因为这件事,从医院的工作岗位上退下来。   他们反倒鼓励夏澄,要她勇敢向前看。   午后,他们一道去了墓园,乐建明的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简单写上他的名字与生卒年。   就像他的为人,低调不引人注意,但他的身影与所做的一切,却牢牢地刻在所有思念他的人心里。   那场来的令人措手不及的传染病,在许多人的努力下,在几个月内销声匿迹,真可以说是医学上的一种奇迹。   但再怎么奇迹,也牺牲掉很多人宝贵的生命。   那一阵子,不只是人能否平安健康的问题,景气也像坐溜滑梯一样,一路俯冲向下,很多公司跟工厂都关门倒闭,谁也不知道市况何时能再复苏过来。   电视台要鼓舞人心,提振士气,专门给他们这群抗非典的医护人员,做了一次极为详细的专题报导。   因为上层很重视这件事,夏澄不得以接受主持人的访问,也许是她的谈吐,又或者是她的外貌,她的那段访问,被完整地播放出来。   那时网络开始发达,有些网民撷取她在节目上的画面,称呼她是最漂亮,也最有大爱的女医生。   可她清楚自己不是,她只是侥幸上了节目,在背后,有更多比她还辛苦的人,他们才应该得到这种赞赏。   这次的专访反馈很大,到最后,医院还组织一大群人,专程去接受高层的表扬。   夏澄也同行,她跟长官们握到手,也领回一张奖状。   不过,她并未像其他人所预期的那样,在毕业后,选择当一名胸内科医生,因为她无法忍受一直触景伤情的日子。   夏澄更没有继续留在北京,她回到T市,并在家里附近的医院,找到工作。   她当上儿科的住院医生,这样的决定,虽说有些突然,但却很符合她一贯的个性。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让夏澄不得不回到家里,这时的夏振池也老了,他希望女儿能陪在自己的身边。   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没有什么,比一家人能团聚在一起来得重要。   夏澄如常去医院里上班,她的生活没有因为失去乐建明就垮下来。   他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她不能够让他失望。 第39章 领悟 徐宁一毕业就被家里人勒令回T市,她读的是法律, 对商业一点兴趣也没有, 在搞砸几笔生意后, 他们让她去一个保护受虐妇女的基金会, 当起挂名的顾问。   本以为就是给她去玩玩,将来找婆家的时候, 有个慈善的名头也好听些,但她却像如鱼得水, 在基金会里干得有声有色。   她的座右铭便是,“还怕了那渣男不成,走, 有我们在, 大伙儿帮你一块去修理他。”   夏澄总挖苦她是直女癌,只要性别是男性, 她不分青红皂白拿起棍子就打。   徐宁笑着说:“他们不过仗势自己的体格比女人还要好, 我就是要他们知道, 女人没这么好欺负, 一个没法打得过他们,我们团结起来总行了吧。”   夏澄苦笑,“那也得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现在的女孩子没那么软弱,如果是郑士豪, 我只担心他会蒙受不白之冤。”   徐宁哼了一声,抱怨说:“就知道你站他那边, 真没意思,我才是你的好姐妹,怎么说你也应该帮我才是。”   夏澄说:“我自然帮你,不过你这个脾气,要不是他,我想应该没人忍受得了。”   徐宁没好气地嚷嚷,“唉呀,你看你胳臂往外弯的啊,也不怕弯到骨折了。”   夏澄笑了笑,这些日子多亏有徐宁拉她出来散心,否则她很可能都忘了,该怎么笑出来。   远在天边的余月华更可爱,明明读理工的,平常不怎么拿笔写东西,那段最难熬的时间,天天传一封信给她,把自己一整日的所见所闻,全部写在里面。   夏澄连续看了两个月的“早上七点,我起床刷牙,吃过早餐后……”,才终于鼓起勇气,请余月华将她宝贵的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头。   徐宁忽然问:“苏恒现在是不是老跑去你家里?”   夏澄说:“是,他来找我爸泡茶下棋。”   “你可别那么傻就给骗了,他的目的肯定是因为你。”   “我又不能不让他进家里来,他找的人是我爸,又不是我。”   “你爸怎么忽然跟他变这么熟?”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夏澄摊手。   无论前世或重生后,她爸爸对苏恒的第一眼印象都不好,她不晓得让父亲改变成见的理由是什么。   徐宁猛地拍了一下,“啊,我想起来了,你被隔离时,他来找我要过你的电话,但我没给他,我想他大概就是那时候,跟夏叔搭上线的。”她看夏澄一眼,“他那时候急着找你是为了什么事?难不成他家里有人得了非典……”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马上闭口,不再继续往下说,免得勾起夏澄伤心的回忆。   “没,他顺路帮我送了点东西过来,尤其是口罩,当时院里缺少这项物资,我很感谢他。”夏澄微微笑,并不怪徐宁的心直口快。   “这样是我误会他了。”徐宁说,“看不出来,他还是个不错的人呢。”   夏澄不置可否,那时他送来的东西里头,有她的换洗的衣物,她隐约猜到应该跟爸妈脱不了关系。   现在,不过是坐实这个猜测。   夏澄感激苏恒为她做的,但喜欢上他?   那是两码子事。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原因是什么,她也不需要告诉他。   那天晚上,夏澄回去的有点晚,到了家门口,正好碰见苏恒开车送爸妈回来。   夏振池招呼苏恒进家里,小坐片刻再走。   他们聊天时,夏澄也在旁边,这才知道他们三个人,吃过晚饭后,临时起意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情况显得有些无厘头,她没尽过的孝心,苏恒却代替她做好了。   等到他要走的时候,夏澄亲自送他离开,有些话她要当面对他说清楚。   他们两个站在屋外的人行道上,天气很冷,夏澄的口中吐出阵阵的白烟。   “今天真是谢谢你。”   “不用客气。”苏恒停顿一下,看了看她冻红的脸,“到车里坐,外头太冷了。”   “好。”   苏恒替她打开车门,等她坐好,又帮她关好门。   夏澄心想,不管哪个苏恒都同样有风度。   难怪以前那些女明星对他趋之若鹜,像他那样平易近人,又懂体贴的大老板,真心不多。   社会上多是有几个钱,就要人跪下来舔/脚趾头的男人。   不过他的礼貌,大部分是做给外人看的,家里的老婆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夏澄说:“你不必做这些事,真那么无聊的话,不如回家去多陪陪你妈。”   苏恒苦笑,“我妈她的活动比我多,根本不需要我陪她。”   夏澄看他一眼,想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所经历过的事,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苏恒沉默许久,“我可以等。”   夏澄轻轻地说:“等到几时?连我自己都不晓得什么时候,我才能走得出来。”   “你可以有你的顾虑,我尊重你的想法,但等不等是我的事,你不需要替我烦恼那么多。”   夏澄点头,“对,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对你真的没感觉,我们最多就像朋友,或是兄弟姐妹那样。”   男女间的感情,最怕升华成这种友爱的关系。   苏恒无奈地笑,“你爸爸跟你想的一样,你绝对猜不到,他说想认我当干儿子。”   夏振池当然明白苏恒想的是什么,但女儿的性子他也了解,没有个一年半载,她肯定没法放下乐建明。   为免拖累人家的儿子,他不如早早绝了苏恒的念想。   夏澄一下子来劲儿了,她笑着问:“那你怎么说?你答应了吗?”   苏恒叹口气,“你饶过我行不行?我当独生子很久了,不习惯多一个妹妹。”   夏澄低下头,不作声。   苏恒看着她的侧脸,“你不用放在心上,这真的没有什么,你就当我日子太闷,一定得点事情来做,到我终于撑不下去的那一天,我会自己走的,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当我是你的普通朋友,朋友互相关心,是很正常的事。”   “唉。”真是个二愣子,她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那天晚上,夏澄没睡好,她在床上翻转几次,便坐起来靠在床头。   她想起很多往事。   神出鬼没的中年苏恒,却忽然出现在她旁边,径直坐在她的床沿。   夏澄瞪他一眼,不出声。   “不睡吗?你明天还要工作,熬夜对身体不好。”   “睡不着。”   “因为他?”   “不全然是。”   “男人想追求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什么话说不出来,你别相信他。”   夏澄语气冷淡,“你让我觉得,你很想要做我感情上的导师。”   但他配吗?他的脸也太大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鬼苏恒顿了顿,“我只是想提醒你,他本质上跟我没什么两样,他妈也就是我妈,她们都同样的难缠。”   “你们的长相确实没太大差别,但他没你有本事。”   “既然他连我也比不上,那你何必给他希望?你不用给他留颜面,赶他走就是了,以他的个性,肯定不好意思,再继续骚扰你。”   “不说的话,人家还以为你是我爸爸呢。”夏澄笑出声来,“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他虽然没你会赚钱,可他比你好上一百倍,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却不知道。”   苏恒蹙紧眉心,“我不懂你的意思。”   夏澄问:“他来找我,无非是因为他喜欢我,那你呢,你缠着我是为了什么?要我说,你应该早早离开我身边,或许你还有机会回去追求袁莉。”   真是的,不爱就不爱了吧,还要一直缠在她身边,她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很没意思。   “这是你跟我之间的事,何必扯到她身上。”   “舍不得了?”夏澄有些难受,但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她大方地说,“她都等你那么久了,你也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苏恒淡淡地说:“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一直有别的男朋友,我没让她等我。”   “你不让人家等,人家就不等了吗?”夏澄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这么可恶,咄咄逼人的口气立刻软了下来,“原来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不见得比你处理得好。”   苏恒说:“你做得很好了,不像我……”话说到这里,他便住了口。   夏澄避开他的目光,“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想听,请你离开,我想睡觉了。”   苏恒没再烦她,消失得无声无息。   其实他们夫妻的关系,在刚结婚的那些年还是一样好。   虽然江碧兰是个极难相处的婆婆,但女人是这样的,只要丈夫处处维护她,那她为他吃点苦也无所谓。   没法做到爱屋及乌,表面上的礼貌也还是能做到的。   ……(回忆)   他们夫妻感情生变,是她怀孕后的事。   也许人在经过生死关头,便会开始问自己,牺牲尊严,去达成别人无理的要求到底值不值得?   鬼门关走过一遭,夏澄对生命有更深一层的领悟,她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没有必要的人身上。   真的,只有差点死过一次,人才会知道要对自己好。   死不过是眼睛一闭,双腿一伸,就什么也没有的事,根也带不走任何东西。   如果她当时没来得及去医院,现在的她,或许只是被遗忘在灵骨塔角落,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塔位。   至于在苏家有个牌位这种事,她连想都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睡过头了,   非常抱歉。 第40章 遗失 (回忆)   夏澄对江碧兰完全冷了下来,她不再唯婆婆的命是从。   她什么也不想管, 也不在乎江碧兰怎么想她。   要她像以前那样, 毕恭毕敬做个小媳妇, 抱歉, 她没办法做到。   谁都有自尊,也都有脾气, 她被摧残得太过分,现在开始做消极地抵抗。   早上, 夏澄会等到苏恒起床,才跟他一道下楼去吃早餐。   起初苏恒还以为她怀孕,犯懒, 并没有将她的改变放在心上。   可一天、两天, 直到两个多月过去,夏澄连上班也是忙完江碧兰要她做的事, 便趁机溜回家里, 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苏恒下班回家, 时常只看到父母两人坐在客厅里, 却不见夏澄的踪影。   他的母亲不只一次向他抱怨,“你那个媳妇,越来越没个样子, 整天躲着我们,像躲什么似的, 真是没有规矩。”   苏恒很厌倦听到这些话,但还是安抚母亲说:“妈, 也许澄澄只是累了,她现在怀孕,可能没法跟以前一样帮你的忙。”   江碧兰忽然拔高音量,委屈地说:“我让她做过什么辛苦的事情?不过是叫她多活动活动,以后生孩子时,能比较顺利一些,难道我关心她还有错了?”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恒,你老实对妈说,她是不是在你面前编排我?”   “没有,你别多想,澄澄不是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你都不晓得,你那宝贝媳妇就会给妈脸色看,中午时我亲自炖了补品,请她下来吃,她吃没两口,就说吃饱了。”江碧兰边说边抹泪。   苏恒叹口气,“可能澄澄真是没胃口,以后这种事,你别那么辛苦自己动手,让张嫂去忙就好了。”   好不容易回到房里,他一开门,就见到母亲口中,那个不肖媳妇,正侧卧在床上,睡得香甜,头上还戴着一副全罩式的耳机。   那种情景,让苏恒忍不住生气。   他忙着在楼下替她灭火,她倒好,一个人悠悠哉哉地躺在床上听音乐。   苏恒压下怒火,走到她前面,直接把耳机从她耳朵边拿下来。   这时,夏澄才醒过来。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一个不小心就睡着了。”   苏恒蹙眉不语,他真不觉得现在是适合笑的时候,但他也不可能对她生气。   就算他要兴师问罪,也该先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夏澄察觉到他的情绪,僵住片刻,过了一会儿,她才若无其事地说:“你先去洗澡好不好?洗完澡,我有件事跟你说。”   苏恒照她的话做,可脸色依旧不好看。   他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时,夏澄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   “你快点过来。”她朝他招招手。   苏恒走过去,夏澄掀开衣服,抚摸着肚皮。   “宝宝会动了,它现在不只会在我肚子里吐泡泡,还会游泳了。”   “嗯。”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别站在那里不动啊,过来听听看。”   苏恒坐到床沿,把耳朵贴近她的肚皮,里头果真有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抬起头说:“很像肠子蠕动的声音。”   夏澄没好气地说:“不是,我感觉得出来不一样。”   苏恒淡淡地“哦”了一声,说实话,他现在没心情去理会这种小事。   夏澄宫外孕的时候,他工作的厂内,后段制程发生状况,出现一批低良率的瑕疵品,损失非常惨重,连带着股价下滑一个星期。   原本这不关他的事,应该由上层领导负责的,但国外来的主管,为了自保,将责任全推在他身上。   虽说后来他没有被辞退,但去年年终的考绩,已经非常难看。   非典刚好又在不久前发生,受疫情影响,大部分产业的景气萧条。   科技大厂纷纷减少产能,并且开始裁员,以因应这次的危机。   苏恒自己心里明白,他将会在第一波,被裁员的名单里面。   不过,他也已经找到后路。   有一个大老板要投资一种目前还正在起步的产业,他甚至不用投入资金,只需要凭技术入股就好。   要在最坏的时间点,去做最冒险的事,如果能成功,那当然很好,但失败了,很可能以后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苏恒的压力达到顶点,可他不愿将这件事告诉给家里人知道。   妈妈就别提了,知道他被裁员,不得烦死他才怪。   夏澄正在怀孕,他不希望她感到忧虑。   苏恒坐到床的另一边,夏澄从床上爬过来,环抱住他的脖子,“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烦的事?”   他轻轻地推开她,“我没事。”   “别骗我,我感觉得出来,你有事情瞒着我。”   苏恒转移话题,“妈刚刚跟我说,她替你做的补品,你没吃几口就不吃了。”   夏澄不响,她低垂着头。   “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喜欢那股味道。”   “妈是为你好,补汤哪有好吃的,不就是一股中药味吗?”   “我不知道那些药是哪里来的。”夏澄的声音很轻,“我以为至少应该去看过中医,请医生根据我的情况,对症下药,而不是去找些来历不明的养生包……”   “好,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了。”   苏恒永远都不能理解,为何她们婆媳两人,不能把话敞开来说。   她们对每件事都坚持己见,互不妥协,然后一个一个再来私底下跟他抱怨。   女人真是麻烦。   他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她们总想说服他,可他什么也不想听,也没精神跟体力听。   对她们婆媳间,老是争执不下的情形,他只觉得无比的烦躁。   明明很简单的事,她们总是搞得复杂化,还老要他做裁判,评断到底谁对谁错。   工作上的压力已经够他受了,他真不耐烦去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家里事。   夏澄听得出来,他不想听她解释,她难过地缩到床的另一侧,拉起被子,闭上眼睛。   一张双人床,他们夫妻两个背对着背,各据一方,中间所间隔的,彷佛是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如果夏澄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她再也触碰不到苏恒的内心,也许她会鼓起勇气转过身,就算他觉得厌烦,她也要紧紧地抱住他。    现在回头想,很多难关,只要夫妻肯同心协力,也许一样不好过,但至少不会那么难熬。   他们都在等待另一半先转过头来。   可她受伤了,他也疲倦了,他们都没有余力,向对方伸出援手。   终于,他们错过机会,彼此渐行渐远。   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晓得在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将对方给丢了。   遗失的宝贵感情,不管多么努力找,也不可能找得回来,因为总有人看见那么美好的东西,会忍不住占有,不想将它物归原主。   ……(现在)   重生后的夏澄,不太敢去回忆那段日子。   被江碧兰折磨固然痛苦,但眼睁睁看着爱慢慢地变质,却无能为力,那才是她永不能释怀的伤痛。   原以为她最爱的人,将幸福的未来,放在她的掌心,结果那只是指间沙,一点一点地向下漏,她就算用尽了力气,也无法留住。   不过,当医生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压在心里的烦恼再多,她现在只要一沾到枕头,马上就能累到昏过去,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   如果睡前想得太多,隔天醒来的时候,她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也确实是如此,那些令人痛苦难堪的回忆,逐渐在远离她,她已经很少为此悲伤哭泣过。   夏澄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起床刷牙洗脸。   镜子里的那张脸,因为刚睡醒,水肿未消,她胡乱掬起水,在脸上拍了几大下。   不管在外头多么精明能干,漂亮大方的女孩子,都会像她现在这般,邋蹋又不修边幅的时刻。   所以说,要寻找的另一半,一定要能接受自己最糟糕的一面。   老祖宗的《白蛇传》就是一个最好的警告。   露出原形前,务必先给对方一个心理准备,否则还不活活把人给吓死。   早晨六点半,夏澄已经咬着一块面包,准备出门工作。   夏振池每看一次,就摇头一次,他真怕女儿的身体会吃不消。   他嘱咐她,“等等开车小心点。”   “好,我会的。”夏澄急匆匆地往外走,“爸妈,再见。”   她照常来到医院,准备开始辛苦且忙碌的一天。   不过,今天的情况跟往常又有点不同。   整间病房被重新布置了一遍,护士站挂着欢迎的布条,因为上头有领导要来视察,随行的还有一些本地官员,跟商界人士。   听说高层有意要在这里,兴建一所儿童医院,这在当时,算是一项创举。   尔后几年,才慢慢有各种综合型的医院,例如癌症医院,老年医院等,相继出现。   夏澄只是个住院医生,那些贵宾来的时候,自然不需要她出面去招待。   她还是忙着自己手边的工作。   穿着西装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护士站前面走过去,夏澄低下头,她不喜欢应付这种场面。   最好她就被当作是个隐形人,谁也没发现她的存在。   这时,忽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   “夏澄。”   她抬起头,对上那双弯起来,会微笑的眼睛。   “陆致远?”夏澄很讶异会看到他,“你不是在国外吗?”   “我回来有一阵子了,真没想到,我还来不及去找你,就先在这里遇见你。”   陆致远身上穿着一套笔挺合身的灰色西装,让他在一票黑西装里面,显得特别突出。   不过论年纪,他也就只比夏澄大两岁,跟一群父执辈的人站起一起,当然看起来很年轻,很有朝气。 第41章 投资 陆致远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在这家医院里工作?”   但现在真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他的后头还有一群人, 各个都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夏澄轻咳一声, “你先去忙你的事, 等忙完,有时间的话, 我们再聊。”   陆致远笑得很开心,他没想到能在这么巧合的情况下, 再度碰见她。   “好,那把你的手机给我。”   他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年轻人,知道怎么采取最直接的方法。   夏澄想拒绝也觉得不好意思, 毕竟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 里头还有他们院里的领导。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陆致远接过来, 拨自己的电话, 然后对她挥手说:“晚点我们再聊, 你工作吧, 我不打扰你。”   夏澄叹口气,说不打扰,其实已经打扰了。   医院也是一个工作场所, 喜欢闲言闲语的人,不会比坐办公室的白领还要少。   私底下, 总有人喜欢渲染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情。   幸好她为人处事一向低调,并不喜欢拿私事出风头。   大家虽然好奇, 但也不敢直接去问她。   夏澄还是继续去忙自己该做的事,她有很多的小病人,正等待着她过去。   儿科病房跟其他病房,很大的一个不同点是,孩子的身边大部分都会有亲人陪伴。   只要孩子的情况有一点不对,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情绪失控。   其中大部分是哭泣,小部分则是拿医护人员出气。   所以说一个好的儿科医生,不只得会治疗孩子,连家长也得同时接受治疗。   小孩身体生病,大人心里难受,夏澄除了当儿科医生外,常常也得扮演心理医生,替家长的情绪做疏导的工作。   毕竟有他们的配合,孩子才能顺利接受治疗。   夏澄进到病房,准备帮一个叫何融的孩子,换吊针的针头。   融融只看到她穿着白大褂,就已经吓得嚎啕大哭。   妈妈死命地抱住他,让他不能乱动。   夏澄拿着手电筒,从下往上,透过手掌的皮肤,在那些细如发丝的血管中,挑出最合适的一条。   她一针就打上了,孩子因此少受很多折磨。   妈妈说:“夏医生,真谢谢你,百忙中还抽空来替融融打针。”   夏澄微笑,“不会,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像变魔术一样,拿起一个医用手套,做出一只小白兔,然后拿出笔,在上头画出眼睛跟嘴巴。   不是什么值钱的小玩意儿,但小朋友只要收到都很开心。   融融躲在妈妈怀里,偷偷看着小兔子。   夏澄说:“融融,你今天表现得真好,阿姨很喜欢你,送你一个小兔子,以后你也喜欢阿姨好不好?”   “妈妈说我不能拿陌生人的礼物。”他怯生生地,想拿又不敢拿。   他的妈妈在一旁笑,“没关系,夏阿姨不是坏人,她喜欢融融才送你东西。”   融融终于伸出手,拿走那只小兔子,也给夏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摸摸融融的头,继续走向下一床。   这里躺着的是一个泌尿管回流,导致全身细菌感染,正在医院做抗生素治疗的一岁多小女孩。   将来等她长大一些,如果症状没改善,还得再进行手术,做输尿管出口的开口整形术。   每张床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个令人不舍的故事,说也说不完。   夏澄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让孩子们少受一点痛苦。   忙到告一段落,她回到护士站,开始打病历报告。   也许是她太过专注,所以没留意到身后来了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她工作时的背影。   夏澄好不容易打完,先是按了按已经僵硬的脖子,再很不淑女地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她后仰着头,这才发现小苏恒站在那里。   “咦,这个时间你怎么有空过来?”   “都快要六点了,你是不是忙到忘记时间?”   夏澄望向远处的窗户,还真的是。   都要黄昏了,她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对了,我都忘了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出于当医生的习惯,她关心地问,“不会是你生病了吧?”   “不是。”苏恒说,“你看你,忙到都忘记今天要跟干爹干妈他们去餐厅吃饭。”   夏澄说:“我记得,不过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也有邀请我。”苏恒停住片刻,提醒她,“我是你爸的干儿子,也就是你的干哥,这点请你牢牢记在心上。”   夏澄没什么良心地笑出声,谁知道她跟小苏恒的关系会变成这样呢?   但无所谓,她对他虽然没有男女之情,却不妨碍她跟他成为朋友。   苏恒提议由他开车,夏澄不置可否,她上了一天班,实在很累。   她累得一上车,倒头就睡。   半路上,苏恒拿来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衣服上的味道,让夏澄觉得熟悉,她睡得更熟了,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晚上的车况不好,他们堵了半个多小时的车,才到达那间仿古的中餐厅。   他们到的时候,夏澄的爸妈还没到,他们两个只好先进包厢入坐。   夏澄剥起瓜子,想起什么,顺口说了一句,“你工作很轻松啊,不然怎么老看你无所事事地在我家跟我爸下棋。”   苏恒失笑,“时间这种东西,挤一挤还是会有的,端看人自己怎么运用。”   夏澄点点头,“听我爸说,你已经出来创业,怎样,情况还好吗?”   苏恒摇头,“不好,前期投入的资金太多,一直在烧钱。”他苦笑,“我担心投资的老板受不了,会拒绝更进一步的投资。”   夏澄垂下眼眸,“你们做这个是有些冒险,大家现在还不习惯在网络上买卖东西,但前景是可期的,就是要抢市,刚开始必须先承担巨额的亏损。”   苏恒很讶异她竟然懂这么多,所以也打开了话匣子,“对,我们第一步做运费减免,接下来打算取消商品的上架费,只收取微薄的手续费,让大家习惯使用我们的网络平台购物。”   夏澄“嗯”了一声,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适度发表自己的“高见”。   “最重要是弄好交易的机制,让卖家与买家的交易风险降至最低,大家觉得安心,你们的生意自然就会越做越好。”   “看不出来,你当医生,不去做生意,还真是可惜了。”他恭维她。   夏澄摆摆手,“我随口胡诌的,你去大学里,随便拉一个商科学生,他们肯定说得比我还要好。”   刚好这时候夏振池夫妇也到了。   “你们两个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爸,我在跟你干儿子聊有关他工作的事。”   夏振池说:“非典后,百业萧条,我认为电商这个产业,前景非常看好。”   傅嫚说:“我不同意,商店的必要性是不可能完全由网络取代的,像我们开服装公司,你总不能希望顾客没经过试穿,就愿意花大钱购买我们家的衣服。”   夏澄说: “可以的,只要退换货机制做得好,让顾客在家里试穿,不喜欢再退回来,虽然损失运费,但却能将销售范围扩展到全国各地,甚至未来还能到海外,当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不过做生意,就是要看准先机,不是吗?”   苏恒一直看着她,不作声。   这顿饭,夏澄吃得如坐针毡,她被苏恒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她不是很喜欢跟人透露有关未来的事,如果她真想靠自己懂的东西来获取财富,她就不会投身医界。   她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也一直认为人生的快乐不只来自于金钱。   前世她拥有那么多,物质生活从来不余匮乏,可她却活得异常痛苦。   苏恒送他们回到家后,才再开车离开。   那天晚上,夏振池跟傅嫚提到要投资的事。   “孩子的爸,你应该知道他们现在营收跟成本根本没法打平,连原本投资的大老板都要退出,你去收这个烂摊子,会有很大的风险。”   “你要相信我的投资眼光,再说了,苏恒那孩子也有实力,他做事我放心。”   傅嫚见没法改变丈夫心意,只好劝他,“再等一段时间,等他们的老板打定主意要退出时,你刚好可以逢低收购,这样就算将来有损失,也不会损失太大。”   夏振池没好气地说:“哎,你看看你,我都还没开始去做呢,你就已经看准我跟干儿子,没法做起这门生意。”   傅嫚叹口气,“我知道,你是因为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才想投资他,但也应该有个限度。”   夏振池无奈,“苏恒那孩子太傻了,脑筋怎么转也不过来,可我帮他,也不只是因为这个,我相信他会成功,所以想助他一臂之力。”   夏澄回到房里,洗过澡正准备要睡觉,这时手机却开始响了起来。   他们在医院工作的人,向来是不关手机,也不会调成静音模式。   即便睡觉的时候,手机也习惯放在自己手构得着的地方。   如果坊间传言是真的,手机放在枕头边睡觉,会让人得脑癌,到时夏澄都不晓得该找谁哭去。   徐宁更是手机不离手。   她是标准“机在人在,机亡人亡”的人。   对于此事,她曾经发表过个人看法。   “手机放枕头边会致癌?”她呵笑,“这么严重啊,那我得赶紧把枕头丢了,我睡觉不睡枕头总可以吧。”   夏澄看的来电的是一组陌生电话号码,接起来才知道打来的人是陆致远。   “抱歉,这么晚还打电话给你,没吵到你睡觉吧?” 第42章 气味 夏澄扯了扯嘴角,挺嚣张的一个人, 明知不该这时间打, 他还是打了, 道歉只流于表面, 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   “请问你有什么事?”   陆致远说:“我想大伙儿毕业那么多年了,应该找个时间回去看看沈老师, 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夏澄不以为然,“我还是经常跟沈老师联络, 你想去可以自己去。”   电话另一头,停顿了一会儿。   “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 我们应该号召以前沈老师教过的学生, 替老师办场谢师宴,她应该会很高兴见到以前教过的孩子们, 都没有忘记她。”   夏澄想了想, 沈老师人虽然教学手段严厉, 但内心其实很柔软的, 每次她回去看老师,沈老师都开心的不得了。   想起自己都不晓得吃了几回沈老师请的饭,夏澄就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是个好主意, 你打算怎么做?”   “由我出面当主办人,你只要帮我联系你班上的同学就好, 其余的我另外找人帮忙。”   夏澄毫不犹豫地说:“好。”   “那你这个星期有空吗?我们出来吃个饭,讨论一下细节。”   夏澄说:“周六不行, 我要值班,周日中午以后的时间可以吗?”   她跟陆致远都忙,两个人要能乔好时间见面,其实是件很困难的事。   “可以,你想吃些什么?”   “你决定就好。”   只是夏澄没想到,陆致远会挑那样的地方吃饭。   他约的地点是在市中心金融区的办公大楼里,她猜这里应该隐藏了一家私人会所。   通常陆致远这种身分的人,要在外头与人吃饭,单单只是露个脸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约在这种会所见面,比较能让人放松下来,谈论事情。   夏澄在大厅接待柜台前,犹豫了很久,因为她不喜欢这种地方。   会所当然不是夜总会,里头不会有小姐坐台,可那些男人想的话,还是能叫人过来这里陪吃饭。   在这种场合里谈生意,谁也不会带自家的黄脸婆。   彷佛是一种共识,他们都会带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随行,在身边做陪衬,也能在适当的时候,运用她们过人的交际手腕。   这群事业有成的男士们,脑子里划分得十分清楚,他们家里放着贤慧保守的妻子,外头却要有一个能使人艳羡的情人,替他们张罗一切。   说来好笑,他们总见不惯自家的老婆,像只花蝴蝶一样,满场乱飞,最好乖乖给他们守在家里,照顾老人跟孩子。   他们竞相追逐社交圈里的名媛,可骨子里却瞧不起她们,只视她们为玩物,家里的老婆,又被嫌弃什么也不懂。   当他们的女人,其实是很可悲的,并不值得羡慕。   那些杂志上的桃色秘辛,背后不知有多少女人的眼泪。   夏澄知道鬼苏恒有几个这种能带出去,艳压全场的红粉知己,不过她们给她的印象不深,因为她从未真正遇见过,只是一些八卦杂志上,偶尔会看到的模糊身影。   不过也不用狗仔拍得多清楚,她就晓得那些女人有多年轻漂亮。   她们清一色有及腰的直长发,紧身贴合曲线的短洋装,一双笔直的长腿,还有她们同样靠在苏恒旁边,那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夏澄只要一想起这个,就觉得胸口透不过气来。   爱不爱一个人倒是其次,问题是那种曾经被背叛的伤害,会严重打击人的自尊。   她自我否定久了,即便重新活过来,还是会怀疑自己有无半点价值。   那种伤害,不是远离,就能遗忘得了的。   有时她还依稀能闻到,苏恒衬衫上那股幽然诱人的香水味。   都说人对气味的记忆是最久远的,这句话真没有错。   有时她忽然闻到同样的香味,会瞬间勾起那段不好的记忆,不管在哪里,她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幸好,医院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那让她觉得心安。   夏澄终于还是上前,请接待处的人替她通知一声。   经过通传,有人帮她用磁卡感应电梯楼层,再请她上去。   夏澄一路搭上中间的一个楼层,她走出来后,发现这里是一间办公室。   好好的一个周日中午,还有一大群人在里头加班工作。   陆致远亲自出来迎接她,他身上只有一件浅灰条纹白衬衫,没穿西装外套。   他急急忙忙走过来,一副才刚放下手边事情的模样。   “哎,你还来了。”他挠挠头,“真不好意思,这周末我们得赶个计划出来,我只好请你来这里跟我吃饭,你不会介意吧?”   夏澄微笑,“不会。”   陆致远带她进到他的办公室,那里的景观很好,周围是林立的商办大楼,往下望去,是穿流不息的车潮。   “在沙发吃饭得弯着腰不舒服,我们到办公桌那里坐着边吃边聊。”   夏澄不置可否,她在医院站着都能吃完饭了,更何况这里还有椅子坐,她的要求真心不高。   这时,陆致远的秘书捧来几个大纸盒。   打开后,里头不是一般的盒饭,而是去餐厅点菜,专程打包回来的菜色。   陆致远捧起一个装饭的盒子,随意地说:“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只能简单吃这种东西。”   夏澄也不客气, “不用客气,我觉得你这个主意很好,一点都不耽误工作。”   她拿起筷子,也捧起一个饭盒,埋头苦吃。   今天,夏澄算是对陆致远另眼相看了,倒不是因为他家里有多么有钱,或者他现在有多大的成就,而是她发现,原来有人跟她一样是工作狂。   变态的路总是孤独的,难得遇到同道中人,他们怎么能不惺惺相惜。   陆致远虽然在吃饭,手边的事却也没停过,时不时有秘书进来跟他报告,偶尔还有电话接进来。   但说也奇怪,在这么紧张的时间里,他们两个还是将谢师宴的内容给大致拟了出来。   “酒店选我家的好了,我跟那里的经理说一声,他会给我们最好的宴会厅,跟最多的折扣。”   陆致远提到他家的产业,丝毫不扭捏,他是个奉行哪里能给他方便,他就往哪里去的人。   因为家庭背景的缘故,他很有些少爷脾气,但那只体现于他不爱做些迂回又浪费时间的事。   夏澄喜欢他的干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既然心里都已经有大致的决定,何必要我专程过来这一趟?”   陆致远回得理直气壮,“诚意懂吗?你是沈老师最疼的学生,我给你制造一个机会表现诚意。”   夏澄笑,“那我真应该谢谢你的好意。”   “不客气。” 陆致远爽快地说,“但是礼物的部分还是得靠你,你们女孩子细心,像我的话,我只会想到送百货公司礼券,老师喜欢什么,她可以自己去挑。”   夏澄耸耸肩,“我觉得你的主意很不错,送礼券确实是个好方法,既然事情都解决了,没有我的事,我就先走了。”她停顿一下,“对了,谢谢你请我吃饭。”   陆致远大概没想到,夏澄会这么迅速地处理好谢师宴的事,偏偏她还觉得理所当然。   这女人年纪越大,越有一股杀伐果断的魄力。   他连忙问:“过两天,我再正式请你吃一顿饭好吗?”   夏澄摆摆手,“再约吧。”   她没说好,那就是不好。   陆致远在她背后摇头苦笑。   夏澄回到家里,才下午两点,她还有时间睡个舒服的回笼觉。   假日午后,爸妈都出去了。   她先去洗过澡,躺在床上,手里抱着一本《礼记》。   因为语文科的天分过人,她只要看这本书一分钟,就能立刻去见周公,跟他好好讨教该如何 “制礼作乐”。   她眼皮都快要阖上了,耳边忽然冒出一个声音说:“坐起来,去书桌前看书,你这样看书,不怕把眼睛看瞎掉?”   夏澄的瞌睡虫一下子被赶跑了,她随手拿起一个抱枕,丢过去,穿透那只鬼的身体。   “我是为你好。”   “走开,我不想听你废话。”   “你今天脾气这么差,难道是因为陆致远的关系?”   夏澄用棉被蒙住头,“关你什么事?”   鬼苏恒轻声说:“我别跟他那种人来往,他或许是个很吸引你们女孩子目光的男人,但他跟我一样,工作太忙,不可能有时间,照顾好家庭。”   他没明说,像陆致远那样的男人,跟他一样,出于生意目的,不可能避免去那种应酬的场所。   有那种需求,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做一个居家的好丈夫。   夏澄被气笑了,“跟你一样?你是把他看得多轻,还是你太抬举自己?”   什么没时间也不过是借口而已,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时,怎么就不会抽不出时间来。   苏恒沉默了一会儿,“你不需要对我有敌意,我们男人看男人最清楚不过,再说了,我以前也不是没在生意场合遇过陆致远,他的女伴我看见过,那不是他太太,他不是那种会忠于妻子的男人。”   夏澄翻开被子,深呼吸,她转头看他,“就像你一样吗?如果你指的是这个,你早说出来,也省得我怀疑你的目的,别担心,我还不会因为被人破坏家庭,就跑去勾引别人的老公,我还没那么下贱。”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恒欲言又止。   “不然你是哪种意思?”夏澄冷笑,“你觉得亏欠我?怕我走错路?好了,这些话我听过上百次,你不用再重复一次,你不烦我都嫌烦。” 第43章 倦怠 苏恒不响。   夏澄厌恶自己被他挑起这种负面情绪,她低下头, 一头在上班时, 总会挽在后脑的头发, 四散开来, 垂在脸颊边。   她按住胸口,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苏恒先是望着她的长发, 再不经意看向她睡衣的领口。   那里闪过几道细微的光芒,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乐建明送她的项链, 她从没有拿下来,不像他们两人的结婚戒指,在知道他背叛她以后, 就再也没见她戴过。   夏澄是追求完美主义的人, 爱情里一旦出现瑕疵,她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那时她肯留下, 也不过是因为他拿孩子的抚养权威胁她, 要一个母亲放弃孩子离开, 是件很残忍的事, 但他做了,也所以能成功挽留她的人。   夏澄忽然开口,“我知道你那时候的工作压力很大, 还要夹在我跟你母亲中间,让你非常为难,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我以为我们至少是站在一条线上,你却把我一个人留下来面对你母亲。”   重生后, 这还是苏恒头一回听她提起当时的事。   “对不起,我只想到自己。”   夏澄眼楮看向天花板,“你跟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对吗?”   苏恒默不作声,他并不否认。   一个男人终归是一个男人,社会赋予他的评价,不在于他能将家庭照得有多好,而在于他的事业成功与否。   他参与创业的公司,正面临倒闭的危机,他实在分/身乏术,无力再去管家里的事。   当时他以为,夏澄不能体谅他在外头工作的压力。   但他又何尝能了解她待在家里的痛苦。   他们都不没有在最需要的时候,为对方着想。   十几年的感情,说坚定也不坚定,只要在彼此心中,悄悄地种下对方不懂自己的种子,那埋怨就会向下扎根,在那无坚不摧的土地,制造出裂痕来。   袁莉乃至于后头的那些女人,不过是借机开花的杂草,如果他们夫妻感情不松动,或许不会给她们可趁之机。   ……(回忆)   夏澄在怀孕后期,跟婆婆的不和,越来越显得白热化。   可以说苏恒每天回来见到妈妈,都得花很长一段时间,听她抱怨夏澄。   但夏澄却像无事人般,只做她该尽的本分,其余江碧兰不合理的要求,她一概理都不想理。   那些一直由夏澄应付的,来自母亲的指责,与工作上的挫折,一下子全扑向苏恒。   他既倦怠又乏力。   在母亲这样长期的折腾下,他对夏澄不是没有怨言的,他想她为何不能为了他,忍气吞声一些,别让母亲将矛头全部指向他。   他也会累,也需要在繁重的工作后,喘一口气,可家里不能让他休息,只会让他更烦闷。   终于在这个时候,母亲知道他离职,出来创业的事。   这对江碧兰来说,无疑是很严重的打击,儿子什么事也不愿对她坦承,连这么大的事,她都是从朋友口中得知的。   她没法忍受,那些人表面上用关心,实则是好戏的态度,在询问她儿子工作上的事。   “阿恒,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没有跟我妈说!”江碧兰痛心疾首。   从小她就习惯掌控苏恒的所有事,也一直都做得很好,唯一的例外,就是夏澄,所以她很自然地以为,儿子隐瞒她,全是夏澄的主意。   苏恒不语。   “是不是夏澄怂恿你这么做的?”   父母亲若是无知,便喜欢将孩子的过错推给他身边的朋友,有妻子的,那当然更是妻子的责任。   “妈,不是,你别牵扯到澄澄身上,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   “就算不是她,但她知道这件事情吧,她却没有阻止你。”   “我没跟澄澄说,她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苏恒捏紧眉心,“妈,我拜托你,别把错推给她。”   “她无辜?那妈呢?妈又做错了什么,让你什么事都瞒着妈去做,我是关心你,可你是怎么对妈的?”江碧兰伤心了,“还有你那媳妇儿,天天摆着一张臭脸,就只会给我气受。”   苏恒答不出来,他确实没扮演好儿子的角色,但夏澄也有不对,她只是待在家里,却没有代替他,做好安抚母亲的责任。   他在外工作那么忙,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却没法好好相处,频频扯他后腿。   她们有谁真正为他考虑过?   上楼后,他看到夏澄的脸,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很糟糕的想法。   他不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了,如果她爱他,她为什么能这么自私,做个无事人,放他在工作与母亲间焦头烂额。   苏恒对夏澄的笑脸视若无睹,他给她一个极为冷淡的脸色,澡也没洗,就走进书房里,将自己关在里头。   在他“碰”一声,甩上房门后,夏澄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嘴唇抖着抖着,勉强撑起的笑容,扭曲地垮了下来。   她尝得到,流到嘴巴里的泪水味道,不只是咸涩,还有萦绕在她胸口,挥之不去的辛酸苦楚。   可她还是走进浴室里,用冷水泼脸,把眼眶与鼻头那抹绯红给洗去,深呼吸几次,才再度鼓足勇气去敲书房的门。   “苏恒,你能不能开门让我进去?”   里头没有传来声音。   夏澄恳求,“你不要这样,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说,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连话也不能好好跟对方说了。   多么可悲,他们明明是那么亲密的两个人,现在她想靠近他,却也做不到。   夏澄等了一会儿,苏恒依旧没开门,她只好转过身,独自回去房里。   她不能久站,因为怀孕后期的关系,她的身体有些水肿,她的双腿浮肿,就跟两条象腿差不多。   然而,她没跟苏恒提起自己的状况。   从他开始对她不耐烦以后,很多话以及很多事,她都不敢再对他说。   虽然江碧兰总在儿子面前抱怨夏澄有哪里不对,可她其实该做的,能做的,都没有落下。   只是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她充耳不闻罢了。   像是江碧兰总会叫她每天下午走很远的路,跟张嫂去附近市场买菜,美其名是要她多走动,生小孩时才不会辛苦。   但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夏澄的宝宝胎头太下面,医生建议是不能多走路的。   江碧兰只说那是医生胡说八道,他们乡下还有怀孕时能下田耕作的女人,人家不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生了好几个孩子。   太多相处上的细节,有那么多的刁难与不堪,夏澄只能往肚里吞,不能告诉苏恒,她知道他不爱听,就算听了也无能为力。   那她又何须去烦他?   可她不说,不代表婆婆不会加油添醋去跟苏恒抱怨。   一直到大半夜,苏恒才回房间里来,他站在夏澄躺的地方旁边,静静地凝视她。   她的眼皮泡泡的,脸颊还有泪痕,他心疼她,可越是这样,他越愤怒自己什么也做不好。   夏澄其实在他进门时就醒了,她失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只要一点声音就会将她吵醒,不过,她不敢出声。   照以往经验,她稍微动一下身体,苏恒就会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她现在唯有依赖他还肯过来看她,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的感情没有变化。   ……(现在)   苏恒在夏澄重生后,做着以往他没做到的事。   他陪着她,留心她的一切,看着她在没有他的时空,活出另外一番成就。   在前世她是最好的妻子跟母亲,这一世,她是孝顺的女儿跟人人称许的医生。   虽然他晓得,这么做已经太晚了,但好过什么也不做。   苏恒不只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明知道她当时的处境,是那么孤立无援,却还要将责任推到她一个人身上?   如果他肯好好地去思考,妈妈对他的埋怨是假的,目的只是不想夏澄太好过,因为她忌妒儿子的心被媳妇抢走。   如果他能分得清,工作压力重,其实跟夏澄无关,他不该把脾气宣泄给她。   就算他无法帮助她,至少当初她所受的痛苦,也会因此减轻一大半。   她只需要他的肩膀给他靠一靠,甚至不需要他为她做些什么。   可他没有,他让她独自承担一切,跟叫她自生自灭是差不多的意思。   不过人生是没有如果的,时间点错过了,后悔根本于事无补。      苏恒知道,乐建明对夏澄的影响非常巨大,大到她能找回暌违已久的自信。   当初在苏家那个怯懦,凡事唯唯诺诺的夏澄已经不存在了。   她活得越来越有光彩,不再去管身边是否有他。   被遗忘的滋味不好受,但苏恒很自知之明,即便他现在成日在她面前晃悠,也比不过乐建明在她心里的位置。   乐建明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在夏澄终于认知到什么样的爱才叫尊重后,她怎么还会稀罕他当初给她的那些感情。   真正的爱不应该是施舍,偏偏在夏澄眼里,苏恒给她的就是,他却不能跟她解释清楚。   最需要的几个字,若不能在最需要的时候说出口,那再说出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唯一该做的事,就是眼睁睁看着别人给她,他给不起的东西。   不要再辜负他的夏澄,苏恒默默地祈求老天。   这个傻女人的脑袋,虽然不知是用什么做的,他怎么劝也不肯听,但她却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相较于老苏恒的纠结,夏澄早就不敌沉重的睡意。   这一觉,她睡得天昏地暗,完全没想过要起床。 第44章 收买 直到六点多,爸妈跟小苏恒回来, 夏澄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时候, 床边哪里还有鬼苏恒的影子, 她也没放在心上, 先去洗把脸,下楼准备吃晚饭。   她重生后, 学到的宝贵经验是,人活着, 只要能好吃好睡,便是件最幸福的事,其余的, 她不愿多想。   就算天塌下来, 也还有高个儿的人顶着,她有什么好怕的?   如今的她, 非常容易满足。   虽然日子过得无聊, 但她不以为意, 反而觉得很舒服, 一点也不想改变。   今天晚上要吃火锅,夏澄悠哉地坐在客厅里,等着开饭。   家里有傅嫚这个妈妈在真好, 她简直乐得当个废物。   当过可怜的小媳妇就知道,人家一家人开动时, 不会叫还在厨房里头帮忙做事的她,饭她也要第一个吃完, 然后急急忙忙地钻进厨房,开始忙着整理。   小苏恒看她一眼,“你在开心什么?从刚刚我就发现,你一直在偷笑。”   夏澄不想跟他解释,“没什么,我肚子饿,想到快能吃饭了,就觉得很高兴。”   小苏恒调侃她,“没想到你还是个吃货啊。”   夏澄冷笑,“你自己呢,还有脸说我了,怎么你不回你家里吃饭,成天在我家里蹭饭吃?”   夏振池说:“澄澄,苏恒是你干哥哥,别这样跟他说话,太没有礼貌了。”   夏澄挑了挑眉毛,闭口不语。   爸爸竟然帮着苏恒,真让她有种被雷劈的错觉,不过,这是她没好好经营父女关系的锅,还真怨不得他。   她只是没想到,父上大人的心会如此轻易被收买。   夏澄真是后悔莫及,没在苏恒能堂而皇之进到她家里前,阻止一切的发生。   苏恒落井下石地在夏澄旁边大笑,气得她想拿起桌上,堪比板砖的烟灰缸,砸他的头,好让他明白,得意忘形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苏恒说:“好了,对不起,你别再生气了,吃饭时生气,对胃不好。”   夏澄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道歉。   他们和乐融融地吃完饭,苏恒坐在客厅与夏振池聊天,夏澄不想听两个满口生意经的男人说话,借故躲进厨房。   在家帮忙的刘嫂说:“你去坐着看电视,别进来碍手碍脚。”   也对,一间厨房塞了三个女人,的确是有些拥挤。   夏澄紧贴着墙壁,“我靠边站,不打扰你们做事总行了吧?”   刘嫂叹气说:“唉,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厨房的事什么也不会,以后还怎么嫁人,照顾自己的家庭?”   这就是老一辈女人的看法了,以前她们只能委屈在厨房里一辈子。   现在的女人好不容易在职场上,挣出一片天,她们就无时无刻,提醒这些小辈,要向她们看齐,为家庭奉献所有。   可对一个有事业心的女人来说,即便有三头六臂,也很难满足这种要求。   其实那些女性长辈,不过是希望,人家别忘记她们所付出过的辛苦,但打击职业妇女的信心,那大可不必。   术业有专攻嘛!每个人总有她擅长的事,我尊敬你为家庭牺牲,你敬我是个职场女强人,大家各安其所,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多好。   摆脱数千年来传统的束缚已是极不简单的成就,女人真不该再为难女人。   夏澄最怕听人唠叨,她就差没高举双手投降了,“我不想嫁人。”她走过去,嘻皮笑脸地端起切好的水果,“我情愿待在家里,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刘嫂从夏澄小时候就在这个家里帮忙,她当然知道乐医生的事,但那段回忆太让人伤心,她连提都不敢提。   “唉,你这孩子,等你在家变成老小姐,阿姨还是会天天煮饭给你吃,不然都不晓得,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傅嫚在旁边听了,直笑说:“刘嫂,你可别宠坏她。”   夏澄谄媚地说:“我的命真好,有妈跟阿姨一直照顾我。”   傅嫚说:“你啊,就知道贫嘴,快把水果端出去,不要在这里耍嘴皮子。”   夏澄笑瞇瞇地转身出了厨房。   刘嫂忽然叹口气,“多好的孩子,偏偏遇上那种事。”   傅嫚轻声说:“要放下真是不容易,但她总算是走出来了。”   刘嫂摇头,“那时候她刚回来,成天除了去医院,就是窝在家里,虽然会跟人说话,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整个人就像丢失三魂七魄,我多担心她会一直那样下去。”   傅嫚说:“刘嫂,这些话我们俩私底下说说就好,切记不要再在澄澄面前提。”   “那是当然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澄澄能再找个爱她的人,不管怎么说,我跟她爸将来总会先比她走一步,留她一个人,我们哪里舍得。”   刘嫂说:“阿恒是个好对象,这一年多来,难为他时常来家里走动,给大伙儿带来欢乐的气氛,只可惜……”   只可惜夏澄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所以夏家人才会觉得对他有亏欠。   夏澄刚走出厨房,苏恒已经迎上前来,帮她端走盘子。   “谢谢,辛苦你了。”   “不会辛苦。”她笑了笑,“你不用谢我,水果不是我切的,我只负责端出来而已。”   夏澄陪了他们一会儿,就找个理由,溜到楼上的书房里,躲起来一个人看电影。   这部电影在她前世已经是很老的片,还重拍过新的版本,现在她重新复习,却仍然看得津津有味。   当喇叭传来紫霞仙子说:“上天既然安排他能拔出我的紫青宝剑,他就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夏澄按了暂停。   “是我,苏恒。”   “请进。”   他打开门,坐到另一张桌子前面,那里有一部台式机。   “干爹说电脑跑起来有点慢,我来整理一下,不会打扰你吧?”   “不会,我没在忙,只是看部电影打发时间。”   她转回自己的萤屏前,按下播放键。   隔音良好的书房,传出电影里的人声,彷佛回音般,久久不散。   “……错不了!我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的云彩来娶我。”   夏澄看得很专心,却没发现苏恒默默地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可他的手也没停过,先替电脑扫过毒,除掉一些有害的档案,再清楚系统里的缓存。   亲戚朋友间,最喜欢读计算机的人。   他们是最佳的救援人力,在电脑出状况时,好像只要有他们在,不管任何有关电脑的疑难杂症,都能被解决。   这情形跟当医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差别只在一个是拯救电脑,一个是救人。   夏澄只是个儿科住院医生,但打从她读医以来,她好像一直都被当作是包治百病的全科医生,大家身体上有哪种毛病,都会先来问过她。   所以说一个家族里,居家必备的两种亲戚,就是医生跟学计算机的人,即便将来不能光耀门楣,他们也能给大家节省宝贵的时间跟金钱。   苏恒一直等到夏澄停下来喝水时,才开口问:“你喜欢看港片?”   夏澄摇头,“不,我只看我觉得有趣的。”   “我家里也有一些电影光盘,过两天我带过来,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不用,我很少有时间能坐下来好好看电影。”   “你现在不就在看吗?”苏恒顿一顿,“你别老是拒绝我,这只不过是件小事,一点都不麻烦。”   夏澄没有耐心跟他讲清楚,她看电影不是为了娱乐。   有时,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某些台词,或某一幕场景,感动到她,她要看的也就只有那些片段。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意思说不要,你想拿就拿来吧,但事先声明,我不喜欢跟人一起看电影,也不爱跟人讨论内容,你以后千万别来问我看过的感想是什么。”   苏恒苦笑,好像无论他做再多,夏澄总会故意去阻止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其实很想问她,能不能让他坐在她旁边,跟她一起看部电影?就算只是几分钟的广告也可以。   但她不可能给他这种机会。   他问了,只是让她更讨厌他靠近而已。   夏澄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她不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萤屏看。   老苏恒出现了。   他就站在角落,她一点都不想有别人在的时候,看见他。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小苏恒。   这场景太过诡异,有一种史蒂芬金小说里,试探人性底线的黑色幽默在。      每当她能平心静气,把小苏恒视作一个关系较好的朋友,老苏恒的出现,总能给她当头棒喝。   更不断提醒她,他们本质上没有不同,他们两个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夏澄倒不会因为老苏恒的从中作梗,就给小苏恒罪受。   她只是不能理解,老苏恒会以为她会笨到再去爱上,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那要有多大的勇气,她连想都不敢想。   老苏恒的用意她明白,无非是希望她能抛下过去,重新开始。   但要不要忘记,是她的事,爱谁或不爱谁,也只有她自己能做决定,与他无关。   总有一日,她或许还会抱着那段与他的回忆死去。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爱的只是那段往事中,为爱奋不顾身的自己。   当初在爱中,苦苦挣扎的夏澄,虽然已经不在,但总是要有人记住她,不然那时的她该有多可悲,付出的一切,包括她的生命,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第45章 假象 小苏恒整理完一部电脑,转过头来问:“你的笔记本需不需要也清理一下?”   夏澄点头, 关于这个部分, 她是不会跟小苏恒客气些什么的, 他整天跑来她家蹭吃蹭喝, 拿维修电脑的工作,换点伙食费也不算太过分。   她让出位置, 抱臂站在小苏恒背后,看着他做事。   盯着他, 也是为了监视他有无乱动她的笔记本,她这是标准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天生是个电脑白痴, 尤其觉得会计算机的人, 不是天才,就是怪胎, 脑子里的构造, 跟正常人不一样, 所以才弄得懂程式语言这么虚幻的东西。   他们就像电影中演的骇客, 分分钟能在别人的电脑里,偷偷地安装木马程式。   小苏恒边等扫毒,边有意无意地问:“这桌面上的壁纸,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夏澄愣了愣,那是她自己亲手画的图。   桌面中央是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 牵着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跑。   为了这个,她小时候, 曾经花费几年的时间,苦心钻研画画这门功夫,还让夏振池以为女儿对绘画很有兴趣。   夏澄淡淡地说:“我自己画的。”   小苏恒点点头,“真没想到你这么会画画,你去哪里找来这两个小模特,长得这么可爱?是你在医院里认识的孩子吗?”   “是。”夏澄回答有些不自然,因为老苏恒也跟着走过来了。   “看样子你真的很喜欢小朋友,以前在大学时,你就是这样,像熊看到蜂蜜一样,只要有小朋友在,你非扑过去不可。”   夏澄尴尬地笑,“没这么夸张吧,你形容得我好像一个巫婆,专门喜欢吃小孩子的肉。”   老苏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两个,他并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自己孩子的事。   这情况实在让人不自在,夏澄很想叫小苏恒快点离开。   当然,她觉得有病的人是老苏恒,可就算要生气,她也不要将气出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好不容易等小苏恒忙完,她总算把他这尊大佛给请走。   一回头,她便看见老苏恒坐在电脑椅上,安静地看着她的桌面。   夏澄走过去,把笔记本给阖上。   过了一会儿,老苏恒低声说:“你画得很好。”   夏澄不语。   他们相对无言。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说再多不舍的话,也没有太多的意义。   老苏恒很清楚知道,他亏欠的人不是只有夏澄,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孩。   当初他们争吵时,其实最无辜就是孩子。   大人间有任何问题,都应该尽量避免让孩子知道。   道理谁都懂,但事到临头,很多突发情况,却是怎么避也避免不了的。   ……(回忆)   夏澄足足阵痛了三天,才生下她跟苏恒的第一个孩子,那是个男孩,体重足有八斤四。   生出来后,宝宝被送进婴儿室,每个婴儿都像小猫一样缩在小床里,就她的孩子,身长脚长,体积庞大,头顶着婴儿床,看起来像被卡在里头一样,动弹不得。   夏澄忍着生产完的虚弱,以及初次胀奶的剧痛,揉开那像石块般的胸部,就为给孩子喝最营养的母奶。   可那样的辛苦对比起看到自己孩子的喜悦,都算不上什么。   这时苏恒的公司已经确定出了状况,他连她坐月子也不能陪伴她。   在夏澄身边,最常在的人是婆婆江碧兰,但她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想照顾她,而是仔细盯紧夏澄,有无饿着她的宝贝孙子。   初期奶量不够时,宝宝总是饿得哇哇大哭。   江碧兰总会指点江山说:“你是不是没奶啊?如果不行,就泡奶粉吧,别饿着我孙子。”   夏澄当作没听见,无论白天或半夜,都不忘抱着宝宝喂奶,这是为了要冲奶量,不得不采取的辛苦办法。   她没休息好,但没关系,因为她知道儿子也跟她一起在努力。   等到奶量上来了,孩子就不常在她怀里,而是被他的奶奶抱走,只有喂奶、洗澡和换尿布时,他才会回到夏澄的手中。   夏澄庆幸当初自己选择亲喂孩子,否则等宝宝长大了,说不定都不认得自己的妈妈是谁。   苏恒回家的时间通常已经很晚了,可他的母亲都会抱着孙子,不辞劳苦地等门,就为在他一进门的那一刻,告诉他,她今天照顾孩子有多么累。   那时的苏恒以为,妻子得到最好的休息,至少她不用操劳宝宝的事。   但他并不晓得,母亲所谓的照顾,不过是亲戚朋友来,抱着孩子给众人看,或者在玩了一会儿孩子后,等宝宝哭了,就抱回去,让媳妇去处理。   苏恒总是拖着一身疲累,回到房间里,但那里头总是空无一人。   因为母亲说怕影响他的睡眠,所以要夏澄与孩子搬到客房里住。   这一分房睡,就是长达两年的时间。   宝宝嚎啕大哭的声音,他从来不曾听见过。   夏澄心力交瘁地抱着发烧的孩子,轻声哄着时,他倒在床上,睡得正熟。   尔后,苏恒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在妻子最需要他的时候,做了逃兵。   他心安理得地抛下为人父的职责,只因母亲说的话是那么理直气壮,看似全为他的立场出发。   然而,这是不对的。   夫妻之所以是夫妻,就是在碰到难关时,能共同去面对。   虽然他们分房,但夏澄还是会过来,帮他准备洗澡的衣物。   “今天工作辛苦吗?”她照例问。   苏恒不作声,他真是不耐烦天天听她问同样的一句话。   他们之间,彷佛再也找不到共通的话题。   夏澄像是没发现他的厌烦,又或者她发现了,却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她一直面带微笑说:“宝宝今天很乖,他会自己翻身对我笑了,等等你洗完澡,我带你去看看……”   苏恒捏了捏眉心,“澄澄……”   夏澄警觉地望着他。   他清了清喉咙,“你有时间的话,就多替妈照顾一下孩子,妈毕竟年纪大了,没法这么操劳,你是晚辈,有什么事,能自己来做就自己做,别老让妈一个人辛苦去忙。”   夏澄垂下头,她没有辩解。   辩解也无用,哪个儿子都不会相信自己敬爱的母亲,会是个双面人。   苏恒工作的公司,股价大跌时,一些经济类型的杂志跟报纸,都跟进刊登出报导。   内容大致上是说,这种新型产业,在国内并不成熟,消费者的习惯还没法跟上外国的潮流。   报导出来的那天晚上,苏恒非常晚才回到家,他饭没吃,澡没洗,独自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沉思。   夏澄推开玻璃门出来,只见暗沉的夜色中,有一簇红色火光,然后她才看清楚自己丈夫的脸。   她从未看过他这么憔悴过。   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满都是剩下的烟头。   夏澄走到他前面,蹲下来,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你有困难是不是?”   苏恒不响。   夏澄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不爱听,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他晓得她要说什么,可早在当初,这就是他们夫妻俩无须开口的共识。   苏恒不要她回娘家去拿一分一毫钱。   夏澄的继母,因为夏振池的缘故,对苏恒诸多不谅解,她并不待见他。   以至于夏澄虽然有继承大笔遗产,但苏恒为了尊严,从不肯让她去动用那笔钱。   当然,以苏恒公司目前的情形,可以说是一个填也填不完的无底洞。   光是夏澄继承的,根本起不了作用,要能起死回生,还得傅嫚点头答应再借出一笔钱才行。   跟夏澄过去决定人流一样,这次回去求傅嫚的重大决定,她也不用等任何人开口,就知道该怎么做。   苏恒不清楚,夏澄到底跟傅嫚说了些什么,但傅嫚最终同意拨出巨款,投资那间摇摇欲坠的公司。   因为这样,傅嫚便占有公司三成的股权,至于苏恒的那一半,除了他自己的技术股,还有妻子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遗产。   不管时代多么进步,社会的观感,对于一个男人的事业,必须依靠妻子的娘家,总会带着有色的眼光。   所以,关于苏恒创业的第一桶金,其实是来自于夏澄的事,外界根本没人知道。   或许,对夏澄来说,她肯付出这么多,只是希望他不能没有她。   可直到他功成名就,她才发现,属于他们两人的爱情,与美好的时光,根本不是这么做,就换得回来的。   但夏澄从没有后悔过。   在她重生后,苏恒反倒为她不值。   这时夏澄却告诉他,“我觉得值不值得,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认为值得,那就是值得。”   苏恒不响。   她自嘲地说:“谁能说我不是看准你会成功,将来能当老板娘呢?这足以证明我的投资眼光不错。”   看男人的眼光?那就不一定了。   苏恒听得出来她的讽刺。   因为媳妇拿出大笔钱来资助儿子的事业,江碧兰表面上对夏澄的敌意,彷佛是放下了。   她开始会当着苏恒的面,夸奖夏澄,“娶到这个媳妇,是我们苏家的福气。”   也会在夏澄做事时,说:“别辛苦了,这些事怎么好让你来做,让张嫂去忙就好。”   婆媳关系看似越来越融洽,但那也不过是虚伪的假象。   江碧兰只是把以往做的事,全改成在台面下进行。   她开始扮演起好婆婆,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以为是真的,连苏恒也这么认为。   每当母亲在他面前,追着好动的儿子,四处跑来跑去时,他会看一眼夏澄,以一种不出声的方式,责怪她的不懂事。   他当然不是真的怪她,而是藉由这种机会,展现他对她还有一定的话语权。 第46章 浪漫 (回忆)   男人的自尊既脆弱又可笑,他们宁愿要一个能共患难的妻子, 也不要妻子的地位比他们高一等。   凤凰男的说法, 在这年头是没有的, 可苏恒的信心, 同样受到考验。   那种自卑的念头在他心底生了根,他对夏澄的感情, 已经不复往日的纯粹。   他急于成功,不为什么, 只为能在妻子娘家人面前,争一口气。   他不要她跟着他,只是无以止尽地付出与吃苦。   现在回想起来, 苏恒知道, 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弄清楚,夏澄真正要的是什么。   也就在这一年, 公司开始打消亏损, 整体营收在三年内转亏为盈, 获利不只呈直线上涨, 而是以倍数连番上升。   苏恒第一次尝到成功的滋味。   可他跟傅嫚的经营理念,也在这时候,产生巨大的争执。   傅嫚是个老派的生意人, 她并不能接受太过新的观念,若不是有夏澄从中斡旋, 她绝不可能因为相信苏恒的实力,而去投资他的公司。   这也间接使得夏澄夹在继母与丈夫之间难做人, 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家庭主妇,哪里懂得什么叫转投资,什么叫扩大经营规模。   她只知道每当苏恒跟傅嫚有什么不愉快,自己就得充当两边的和事佬。   说也奇怪,傅嫚跟她的感情,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培养出来的。   “澄澄,听我一句话,苏恒冲太快,他已经迷失了,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你得劝劝他,让他悬崖勒马。”   夏澄说:“好,我一定回去劝他。”   说是这么说,他却不见得会听她的话。   有多长时间,他们夫妻连一起坐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苏恒的眼光很准确,他并未如傅嫚所担心的那样,因为扩展太快,导致失败,反而越做越成功,公司一家一家的开,俨然成为一个庞大的事业体系。   除了购物平台外,还将上下游,与运输全部结合在一起。   当时的苏恒不只一次问自己,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拚出一番成绩来,究竟是为了给谁看?   若他能正视内心,便会知道,他只是不想在夏澄面前抬不起头,他希望她能以他为荣。   他曾经间接或直接,带给她那么多的不堪与屈辱,如果他能成功,至少她不会后悔成为他的妻子。   可欠一个人太多太多,多到无力偿还,那样深的愧疚,终会将爱意掩盖。   否则,他该如何过得去良心那关?   假使他爱她,他怎么忍心一而再再而三要她牺牲。   当一个男人看到妻子只知道亏欠的时候,别再提爱或不爱,那已是最枝微末节的东西。   一个女人把自己搞得像圣母一样,悲悯慈爱,无怨无悔,最后的下场,就是男人把她高高供奉在祭坛上,不敢去亵渎她的神性。   从此她将永恒地俯瞰他的敬与畏,却再也无法获得他的爱情。   ……(现在)   夏澄没有因为老苏恒像吃错药,一直出现在她身边,而感到困扰,她照常做她该做的事。   只是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桃花运,最近总有不具名的人,天天让花店送一束花到医院给她。   这其实是很尴尬的,尤其她本性又不浪漫。   她心里只想着,有那些钱买花,那人何不干脆点,勇敢站出来,请她吃顿饭?   民以食为天嘛,这可比那些花里花俏的把妹手段,来得实际多了。   可说是这么说,她还是连续收了两个星期的花。   因为她总会把花带回家里,请刘嫂插进花瓶,所以连常来她家的小苏恒都知道了有这件事。   起初,夏澄以为是他搞的鬼。   不过她转念一想,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老苏恒就是一个标准的理工宅男,体内的浪漫细胞用10倍的显微镜都不一定能看的见,小苏恒没道理跟他不一样。   花多到连家里现有的花瓶都不够插,终于让一向节省朴实的夏振池开口说话了。   “澄澄,你让你朋友别再送花来,要送东西,心意到已经可以了,再多就是种浪费。”   夏澄连忙点头称是,她爸爸是很少发脾气的,所以只要他有一点点的不高兴,她便立刻绷紧神经。   小苏恒默默地看着他们父女俩说话,不置一词。   饭后,他找她去外面的花园坐坐。   夏澄不太会拒绝他,与其说她把他当成跟老苏恒长得一样的人,不如说她将他视作弟弟般看待,虽然他现在的年龄,还比她大上几个月。   所以“干哥哥”这么肉麻的称呼,打死她,她也喊不出口。   也就她爸爸那种老一辈的人,有那样复古的情怀,还特地在家里搞了个隆重的仪式,认小苏恒当干儿子。   那天,江碧兰夫妻也有到场,她刻意忽略掉,儿子跟夏澄已是干兄妹的既成事实,直笑着说:“以后我们两家人,就是一家人,不要再分你我。”   苏国华有些尴尬地扯了妻子的手臂,深怕她又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   夏氏夫妇好涵养,毕竟在生意场上,他们什么类型的人没遇见过,想认苏恒当干儿子,只因为欣赏他的细心体贴,跟他的母亲没有半点关系。   对于刚刚江碧兰所说的话,夏振池与傅嫚当作没听到,微笑着不发一语。   夏澄同情地望向小苏恒,有这种妈妈,他心里肯定有想哭的冲动。   可他倒好,朝着夏澄挤眉弄眼,一副他也在看好戏的表情。   夏澄气到笑,简直想拿条鞭子抽他。   真不象话,这是为人子女应该有的态度吗?   因为想起这件往事,夏澄忍不住弯起嘴角。   她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想问我花是谁送的?”   小苏恒看她一眼,点点头。   夏澄微笑,这股含蓄劲,难怪他交不到女朋友。   不过,她无须替他担心太多,像他这种斯文有礼的男人,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主动追求他。   “我想你一定不相信,但我真的不知道花是谁送的。”   小苏恒问:“要不要我帮你去查查看?”   夏澄摆摆手,“不用,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请花店的人别再送花来就好。”   小苏恒沉默了一会儿,“夏澄,你喜欢花吗?我也可以送你。”他问得很小心。   夏澄骇笑,“拜托你行行好,别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你是打算让我爸不认我这个女儿吗?”   小苏恒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澄拍拍他的肩膀,“不是就好,老实跟你说,我不喜欢花。”   “那你喜欢什么?”   夏澄歪着脑袋,想了又想,“你不提我还没发现,我好像是个挺乏味的人,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趣跟爱好。”   “没关系,很多你不觉得有趣的事,多去玩个几次,你就会喜欢了。”   “说的好像你比我还行,结果还不是跟我一样宅在家。”   他们看着对方,忍不住笑出声。   全天底下最无聊的两个家伙聚在一起,只能比谁的日子过得更无聊。   说完话后,他们一起走回屋里去,夏澄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一直站在角落的影子。   老苏恒静静地看着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在夏澄跟花店表明不再收花的意思后,隔没两天,幕后的主使者突然就现身了。   陆致远毫无顾忌地到护士站堵她,“为什么不收我送的花?”   夏澄有点讶异是他,但想到他做事的态度,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   “你可以署名,不然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是哪个变态追求者送我花。”   她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   因为手边的事情很多,她真不想有人在这时候,还来打扰她工作。   陆致远不以为意,开玩笑地问:“你有很多追求者吗?”   夏澄低着头,将绷带跟针头放进推车里,“我订婚了,我有未婚夫。”   陆致远盯着她许久,一改刚刚轻挑的语气,“我知道你未婚夫的事,很抱歉,我不该用那种口气跟你说话。”   “没关系。”   “我只是想给你一点惊喜,从我再度遇见你,我就觉得你很不快乐。”   夏澄淡淡地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不可能一直都开开心心的,你只是碰巧看见我平常的样子而已。”   陆致远不置可否。   “没事了吧?”夏澄说,“我要去工作了。”   陆致远终于表明来意,“周六我们有个聚会,我想邀请你。”   “不了,我一向不参加那种活动的。”   “哪种活动?”他笑,“有钱公子哥儿的私人party?放心,就算有,我也没有胆子找你。”   夏澄被他这么一调侃,反倒松下防备心,“我没那么古板吧,你就算找我去,我只当做是开开眼界,难道还会生气不成?”   陆致远笑了笑,“就冲你这句话,下次有这种机会,我请你来,你可别拒绝我。”他停顿一下,“不过这次的情况不一样,有些特殊,你不来不行。”   夏澄疑惑地看着他。   “郑士豪你认识吧?”   “认识。”   “他跟我也熟,其实要不是他跟我借游艇,想跟女朋友求婚,我也不晓得他的女朋友会是徐宁,她不是你的闺蜜吗?我想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不可能不到场。”   这群公子哥儿会玩在一起,还真不让人意外,可陆致远知道徐宁是她的闺蜜,这就有些奇怪了。   “谁告诉你,徐宁是我闺蜜的?”   “我老早就知道了,我们读同一所高中,你忘了吗?你们三个从那时候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上大学后,三个人几乎整乎有空就腻在一起。”   夏澄忽然想起什么,“我们三个的事,你是从季默生那里听来的,对吧?他是你同班同学,又是你好友,他肯定跟你说过。” 第47章 安慰 陆致远微笑着撇清关系,“季默生的事与我无关, 别把我跟他扯在一块儿, 我很洁身自爱的, 但你猜得没有错, 你们的事,我确实从他那里听来。”   夏澄轻蔑地扬起唇角, 连问都不问,她也能猜到, 季默生会怎么形容她。   她不咸不淡地问:“季默生那家伙也会去?”   陆致远说:“喂,别瞧不起人,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都来邀请你了, 还会去找他?”   他说话的语气太过诙谐幽默, 让夏澄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等她止住笑意,陆致远才问:“你这是答应我了?”   夏澄点点头, “可我觉得, 你应该叫郑士豪先有点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要是失败的话, 千万要保持风度, 不要哭,一个大男人因为这点小挫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总归是不好看。”   她真不忍心说,像这样的求婚场面, 往后要上演个好几次。   真亏土豪哥的血条够长,经得起无数回这样的打击, 一般人遇到一次,别说非死即伤,能再鼓起勇气的,简直是没有。   像这种现实中看来不可思议的人跟事,只能说是命中注定,否则很难解释一个人为什么能这么死心塌地地爱着另一个人。   徐宁是不婚主义的最佳代言人,要她走进她常说的“婚姻坟墓”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陆致远语重心长地说:“所以才要拜托你,在场帮忙美言几句。”   看样子像这样的求婚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那些人在同一个社交圈,总爱相约一起玩,夏澄整天忙着工作,从来没有参与过。   不过,徐宁隐瞒得真好,竟然都没让她知道。   可她其实误会了,徐宁根本没把求婚当做一回事。   郑士豪老做这种无聊的举动,徐宁嫌烦都还来不及,当然提也不想跟夏澄提起。   夏澄摇摇头,“我劝不了她,别看她就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心肠比谁都硬,如果武则天在世,大概就是她那个样子。”   大概父亲外遇的事给徐宁造成阴影,她并不相信婚姻,充其量认为法律对这种关系有一定程度的保障。   再说,她家境好,反倒怕人家惦记她家的钱,当然更对结婚这事情没有好感。   陆致远见过徐宁,因此很能认同夏澄说的话。   若说择偶的对象用动物园里的动物来形容,那徐宁绝对不可能被分在可爱动物区,她根本是凶猛野兽,得单独用一个笼子关起来。   至于夏澄,陆致远觉得她有些高深莫测,直到现在,他都分不清,她究竟是猫咪还是老虎。   “怎么办?这次邀请的人不少,求婚失败,郑士豪的脸可丢大了。”   “凉拌呗。”夏澄完全不放在心上,“说不定这就是他们小俩口的情趣,不用管他们,我们在旁边看着就好,大不了郑士豪难过得跳船时,你别忘记给他丢一个救生圈。”   陆致远感叹地问:“现在的女孩子都像你一样冷血吗?”   夏澄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再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笑得他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甚至连句再见的话也没跟他说,径直走进病房里去了。   到约定的那天傍晚,陆致远亲自来夏澄的家里接她。   夏澄穿得很简单,身上只一件连身的米色及膝裙,因为太朴素了,傅嫚还从衣柜里,取出雪白的古董钉珠披肩,披在她身上。   陆致远来按门铃,他的打扮更是随兴,虽然穿西装外套,但内搭一件白t恤,裤管短上一截,露出脚上的帆布鞋。   他进门来先主动向夏振池与傅嫚打招呼,“伯父伯母你们好。”   然后他看向夏澄,一时间竟有些挪不开眼睛。   她的年纪渐长,再加上工作的磨练,给人的感觉,越来越显得精致内敛,举手投足间那股优雅气质,益发沉稳低调。   原本漂亮的脸蛋,反倒退居后位,不再是最吸引人注意的焦点。   傅嫚轻咳一声,“听澄澄说过,你是她高中时的学长,真不好意思,今天还麻烦你专程过来一趟。”   陆致远说:“不会,这是我的荣幸。”   其实早在前两天,夏振池便跟夏澄仔细地询问过,有关她朋友的事。   生女儿就是这点不好,父母亲总是很难真正放得下心来,夏澄都几岁的人了,他们还是担心她交友的对象。   生儿子嘛,只要别搞大别人家闺女的肚子,那就随便他去好了,多轻松,跟放养在田里的鸭子差不多,只要他还记得,自家的窝在哪里就好。   夏澄稍稍观察一下父亲的脸,陆致远跟他说话时,他完全不苟言笑,神情非常严肃。   也难怪夏振池不肯给陆致远好脸色看,他在生意场上,可没少跟这些二世祖交手过。   白手兴家的企业主,往往都以他们曾有过的苦干自豪,那股子傲气,一个没控制好,就变成凌人的霸气了。   虽然夏振池没那么夸张,但这不代表他能欣赏富二代的气质。   说好听点,陆致远叫潇洒不羁,说难听点,就叫做流里流气。   夏澄心里打了一个突,看样子她亲爱的爸爸,想象力不知已无限飞驰到哪里去,她得赶紧将陆致远带离开才行。   她急忙拎起包包,催促说:“陆致远,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夏澄朝站在父母身后的小苏恒使个眼色,他对她点点头,一副有他在,她就可以放十二万个心的表情。   他们两个不得不说有一定的默契,苏恒是个细心的人,很多话无须她开口,他已经猜得到她想说的是什么。   陆致远与夏澄走后,夏振池原本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全垮下来,他坐回沙发里,深深地叹口气。   傅嫚笑,“别告诉我你在吃陆致远的醋,他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算要担这个心,未免也太早了。”   对着妻子,夏振池就跟个老小孩一样,他的气没地方发泄,转向苏恒抱怨,“阿恒,你怎么不跟澄澄一块去?年轻人就该出去玩,你成天待在这里,陪我们两个老的,有什么意思?”   苏恒当然不会说,因为有徐宁在,所以他才不能跟。   夏澄的闺蜜都不喜欢他,她们视他作眼中钉,今天又是徐宁要被郑士豪求婚的大日子,他知道自己不能出现在那里,否则很有可能惹得女主角心里不痛快。   苏恒不想破坏夏澄闺蜜的好事,可看到陆致远来接走她时,他还是有说不出口的难受。   其实他们那群人才应该是玩在一起的朋友,夏澄要不是个性低调,不喜欢热闹,她来往的对象,只会是像陆致远那种家庭背景的男人。   他算什么呢?事业也才刚刚起步,靠的还是人家父亲的帮助。   对他来说,夏澄就像天上的月亮,既然她不会来,那他就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努力飞上天去找她。   只是不晓得,她还肯不肯等他到那个时候?但他也不可能阻止她去认识新朋友。   夏澄并不属于他一个人,她能让他看到的光芒,别人自然也看得到。   对于干爹的询问,苏恒只能苦笑回答,“我没有受到邀请。”   夏振池不以为然地说:“没被邀请就不能去?晚点结束的时候,你开车去接澄澄回来。”   傅嫚直摇头,不说澄澄的朋友会怎么想,这种不合情理的要求,对苏恒也非常不尊重。   “孩子的爸,你老糊涂了,阿恒还有很多事要忙,你真要人去接澄澄,请老张去就好。”   老张是家里的司机,平常没应酬的话,通常都让他回自己家去待命。   夏振池倒不觉得这个决定有何不妥,他看着苏恒,语重心长地说:“别理你干妈说的话,我是为你好,她不懂,但你肯定懂干爹的意思。”   苏恒轻轻地点头,他当然知道,就像过去他跟乐建明同时出现时,夏振池选择乐医生当他未来的女婿。   可这就能表示他现在赢过夏澄的其他追求者吗?那也未必,只是长辈心里对他过意不去,才说这些话安慰安慰他而已。   主要还是看夏澄怎么想,她要是肯接受他,即便来十个陆致远也不用怕。   她是性情特别坚定的女孩子,爱上一个人,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所以即便乐建明过世了,她也没把他送的戒指项链拿下来。   另一边,陆致远在停等红灯时,随口问:“夏澄,刚刚在你家里的那个男人是谁?他是你哥哥吗?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夏澄调侃说:“我还以为你从季默生那里,已经把我身世背景调查得非常清楚,没想到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陆致远挑起眉毛,“你看起来很大方,竟然那么会记仇。”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弯起眼睛,阴恻恻地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随便得罪女人,否则让你们这些花心男吃不完兜着走。”   “别把我跟季默生算在一起,哪个人出来行走江湖,没几个酒肉朋友?”   “那倒是,要吃喝玩乐,找你们这群公子哥儿准没错。”   “你对我有偏见。”   夏澄突然问:“我爸爸特别喜欢喝粥,你有没有好的潮汕砂锅粥店,能推荐给我?”   陆致远不假思索地说:“有一家老字号开在小巷子里,有机会我带你……”   他警觉到不对,看了眼坐在旁边夏澄,只见她俏皮地对他微笑。   “不要谦虚了,能知道怎么吃喝玩乐,也算是一种了不起的本事,至少接待外国客户,随便拿出一两样来,也够他们感叹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之美了。”   陆致远说不过她,但他喜欢听她说话。 第48章 求婚 夏澄有一股看透人情世故的气质,在她这种年龄的女性身上, 是很看到的。   不过陆致远还没傻到, 让她三言两句, 就巧妙地避开那个问题。   “你还没跟我说, 刚刚那个男人是谁。”   夏澄挑起眉毛,“我爸的干儿子, 看样子你真得对他很有兴趣,要不要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搞不好你们两个能有发展的机会。”   她觉得被冒犯了, 所以故意拿他的性向开玩笑。   陆致远赶紧解释,“抱歉,我只是好奇, 没有其他的意思。”   夏澄笑了笑, 不再穷追猛打下去。   男人只对有威胁的对手另眼相待。   或许在陆致远的眼里,苏恒给他的感觉, 已经跟一般人大不相同。   但即便他现在还不晓得苏恒是谁, 将来他总有一天会知道。   距离苏恒真正扬名全国, 还有几年的时间, 到时只要拿出他的照片,随便抓个街边的孩子,都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他们这批踩准先机的科技新贵, 是二十一世纪初,才忽然窜起的富豪阶级, 放在更之前,或之后, 都不可能再有同样的机会。   这群人的成功是无法被复制的,其中必须具备极为特殊的时代背景与条件。      陆致远以后多得的是时间,跟苏恒变成朋友,根本不必急于一时。   富有的人除了不必担心没有亲戚肯上门,他们更乐于当彼此的朋友。   车子缓缓地开到码头边,这时已经陆续有些人来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下车,再登上那艘游艇。   大伙儿都做轻松打扮,男孩子们大多穿及膝短裤,与开着几颗扣子的衬衫,女孩子们则是以穿着贴身短裙的为多数。   反倒是夏澄的穿著,稍嫌有些正式,可真要她学人家那么穿,翻遍她衣柜也找不出一件类似的衣服。   不过当中也是有异类,徐宁硬是穿着一套黑色套装,在一票休闲风的男男女女中,显得特别扎眼。   徐宁一看到夏澄,便立刻朝她挥舞双手,然后脚踩着三吋高跟鞋,噔噔噔地跑过来。   “澄澄,本来我不想参加,可郑士豪跟我说你会来,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夏澄说:“好久没出来透透气,我想是时候出来玩了。”   徐宁朝陆致远点点头,算是打声招呼。   她勾住夏澄的臂弯,“走,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夏澄苦笑,真不知道一直以来,她究竟把自己塑造成何种形象,连她的闺蜜都觉得她是个既古板又不懂得玩的人。   徐宁拉着她上船,再带她走到楼下的船舱里找东西吃。   “先垫垫胃,否则待会儿喝酒容易醉。”   “好。”   “但也别吃太多,我怕你初次登船,吃太饱容易反胃。”   “是。”   徐宁突然伸手,摸摸她的头说:“好孩子,真乖,真听话。”   夏澄掐她的腰肉,“你还真敢取笑我,不怕我痒死你。”   徐宁求饶,“别这样,我也是为你好啊。”   吃完东西后,她们才上到最顶层的甲板,那里有一个大型的沙发区,这时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聊天。   船向港外驶出去,海面黑压压的一片,除却船上的灯光,与刻意布置,用玻璃罩住的蜡烛外,剩下的只有满天的星光。   夏澄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虽然海风强劲,吹乱她的头发,但此刻她的心情却觉得异常放松。   难怪有些人沉迷于享乐,连她这个工作狂也不得不承认,像现在这样什么事也不干,也是一种特殊的享受。   万幸的是,不管哪种足以使人耽溺的娱乐,都需要花钱。   没钱还想玩?   那作梦还比较快。   所以人活着,得花费百分之九十的精力去做事,剩下的百分之十才能拿来玩   若是成天只知道玩乐,心灵反而空虚。   人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陆致远走过来,坐在夏澄身边。   徐宁被郑士豪分了心,他不知道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话,逗得她哈哈大笑,没空去招呼夏澄。   不得不说将他们摆在一起,真是很般配的一对。   郑士豪有一张永不显老的小鲜肉脸,徐宁又是娇艳型的美女,他们两个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爱情就跟博弈差不多,有些人玩的是二十一点,输赢干脆爽快。   夏澄前世玩的是麻将,一路被人机关算尽不说,还要耗费大量的精神跟体力,最后她输个精光,只能落得一个黯然销魂的离场。   越晚气氛越High,在酒精的催化下,一些情侣已经贴着对方,在甲板上慢舞。   夏澄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只会端着自己的那杯酒,一本正经地偷看。   说实话,她真是大开眼界,看看人家是怎么玩的,她以前还真不懂得享受生活。   不由得她便想起,以往只能待在苏家的日子,她连少数的几个朋友也不能经常联络。   她小小的天地里,除了苏恒跟孩子,就是她的公公婆婆。   那么狭隘,她却以为再幸福的家庭生活,也不过如此。   其实她就是只井底蛙,从未出来看过整个世界。   夏澄一声不吭地观察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陆致远也一声不吭地观察她。   终于,时间进行到这次游艇party的高潮。   按照脚本,音乐转换时,服务员会送上新酒,土豪求婚的戒指,就在徐宁拿到的酒杯里。   当她惊讶地发现后,四周会同时燃起浪漫的烟花,接着在众人的祝福下,点头答应土豪的求婚。   可直到音乐奏完,杯子里的酒也空了,徐宁彷佛什么也没察觉似地,还时不时转头跟夏澄聊天。   等着等着,郑士豪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脸色倏地发青,把徐宁的肩膀扳正问:“宝贝儿,你有没有事?”   徐宁按住自己的胃说:“咦,你不问我还不觉得,现在我的胃好像有点堵。”   她做呕吐状,吓得郑士豪从椅子上跳起来,拉着她就往厕所奔。   他们走的时候,徐宁还不忘回过头,对夏澄眨眨眼睛。   陆致远摇头叹息,“你那个闺蜜真够厉害,今晚郑士豪有得紧张了。”   夏澄说:“别说的你一点责任也没有,你当人家朋友的,怎么不会劝劝他?”   陆致远大笑,“你没瞧过,郑士豪平常想娶媳妇,想疯了的德性,谁有办法劝得了他?”   夏澄默不作声,可她心里其实无比羡慕徐宁。   虽然婚姻没法保证些什么,但那至少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所能奉上的最高诚意。   回想当初,老苏恒可没跟她求过婚,因为他们能结婚,是他奶奶下的命令,他们不过是照着老人家的希望做而已。   夏澄再无要求,她总归是个女人,隐藏在心里的那股失落感,又不知道该向谁说。   能嫁给苏恒,她应该要心满意足了,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可以想象得到,一些自诩为心灵大师的人会如何劝她。   人应该看自己拥有的,而不是自己没有的。   理论说来很简单,可她却做不到。   她想要的,其实并不多。   不用鲜花、浪漫的餐厅,或是其他的惊喜,夏澄只希望,苏恒能亲口问她,“澄澄,你愿意嫁给我吗?”   等她点头答应后,他会说:“我真高兴你愿意当我的妻子。”   可惜这几句话,她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   等了很久,徐宁都没有回来,陆致远索性邀夏澄去驾驶室里参观。   请来代驶的船长,见到他们进来,主动让出船舵前的位置。   陆致远很自然地握住舵盘,一副他也是个称职船长的模样。   夏澄笑问:“你到底行还不行?别为了你的虚荣心,置全船人的性命于不顾。”   “不用怕,我有船舶驾驶证。”   “连这你都有。”   “我会的事情还有很多,以后慢慢告诉你。”   夏澄有感而发地说:“你们这群公子哥儿还真会玩。”   陆致远失笑,“姑奶奶,拜托你别这么怪声怪气,我没那么笨,我听得出来你在挖苦我。”   夏澄摇摇头,“不敢。”   陆致远比着驾驶室里的一处图徽说:“我家族是由船运起家,这是我们航运公司的船徽,家族里的每个男孩子都得考到船舶驾驶证,这是我们的传统,除了这个以外,每个人至少得念个硕士学历回来,否则别想在家族体系内的公司找到工作做。”   夏澄听过他们家的事,不过以往她从未放在心上。   现在她才发现,人家能富过三代,还是有其过人之处。   他们对子弟的期望与栽培,绝不是一般平民老百姓能比得上的。   陆致远忽然问:“你要不要试着开开看?”   夏澄连忙挥着手,“你别开我玩笑。”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就算我不行,后头还有船长呢。”   夏澄忍不住诱惑,她走向前,握住船舵。   从窗户望出去,虽然是一片漆黑的大海,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内心,却还是升起一股,世界任她遨游的雄心壮志来。   无怪乎普通一点的男人喜欢开车,再多金一些的就去学开船或开飞机,这种掌控的快感,连她身为女人,也深深地为之着迷。   当她陶醉于初次开船的乐趣,陆致远已经悄悄地挪动脚步,站到她身后,伸过双手,教她怎么样才能开好一艘船。   夏澄倒也不怕两个人靠得太近,陆致远是个很有分寸,也极有绅士风度的人,跟他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都非常烫贴舒服,他不会给人猥琐不安的感觉。   但是她这么想,老苏恒可不这么想,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她转过头,忽然看到玻璃窗上有张阴沉的鬼脸时,她会吓了一大跳。 第49章 忌妒 陆致远关心地问:“怎么了?”   夏澄揉着额角,“没事, 我只是有些醉。”她自嘲, “酒醉驾车是犯法的, 我想酒醉驾船应该也犯法。”   “我陪你上去休息。”   “不用。”   她轻轻地推开陆致远, 独自走进船舱里的洗手间。   镜子里反射出一张酡红的脸,夏澄很少喝得这么醉过, 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虽然作风保守,但并不觉得偶尔放纵一下有什么, 只要底线把持住,谁都有权利,在繁重的工作之余, 找点乐子, 让自己放轻松。   最怕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家伙,自己一辈子没快乐过, 也不准别人追求快乐, 只要人家不肯照着他的话做, 他立马可以唠叨出一篇“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的八股文来。   这时,老苏恒忽然出现在夏澄的旁边。   因为空间狭小,所以他靠得她很近, 近到她都能感觉得到,他浑身透出的那股寒意。   “你太不自爱了, 别跟我说,你不晓得陆致远是什么样的人。”   夏澄双眼迷蒙, 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我还的真不知道,你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他是哪一种男人?”   老苏恒被她轻挑的语气,弄得呆愣了一会儿,“陆致远就是个花花公子,他只是想玩玩,你不要以为自己跟其他女孩子有什么不同,他不可能对你有真感情的。”   夏澄笑了笑,她低下头去洗手,“你未免也担心得太早了,他跟我八字还没一撇呢。”   老苏恒忿忿地说:“他只差没贴上去抱着你了,要给别人看到,你的名誉会变多坏?以后你休想那些好男人,会把你当成适合结婚的对象。”   夏澄但笑不语,她要嫁给谁,关他什么事?   老苏恒蹙紧眉心,“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夏澄存心给他气受,“你要说这种话,也得等我跟他去酒店开房再说,别忘了,你跟人去开房,被狗仔拍到,我可连一句话也没骂过你。”她顿了顿,“做人公平些,当你一个手指指责别人时,不要忘记你还有四个手指是对着自己。”   老苏恒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难怪封建社会都不准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因为她们一逮着机会就学坏,学坏不打紧,最怕外头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趁机占便宜。   若非陆致远虎视眈眈地盯着,苏恒也不至于心急成这样。   结果,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女人,反倒拿话气他。   老婆这种物种,果然是笨点好,虽然无知些,很难跟她们找到共通的话题,可至少肯乖乖地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不会制造额外的麻烦。   苏恒认为他的要求并不算太高,一个称职的好妻子,只要顾好家里的大小事,偶尔能带出来亮亮相,招呼亲朋好友,就算尽了她们的本分。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夏澄跟像陆致远那样的男人,在外头疯玩,这根本不符合他心中,对完美妻子的定义。   “我是为你好。”   “你管好你自己就好。”   “男人在外逢场作戏,银货两讫,谁也不要求彼此付出真感情,只有陆致远,你要特别小心,他能让女孩子喜欢,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钱,他有那种本事,让她们最后都爱上他。”   夏澄淡淡地说:“你不用太看轻自己,其他人我不知道,但袁莉喜欢你肯定不是因为你的钱。”   苏恒沉默了一会儿,“你不需要用袁莉来讽刺我。”   夏澄看着他,“我没有讽刺你,只是她在国外苦等那么多年,还为你努力当上大中华区的杂志总编辑。”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如果当初你们在酒店被人拍到,你肯跟我离婚的话,后面或许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她的语气是如此落寞,彷佛眼前的她,又回到过去,是为了他伤痕累累的女人。   苏恒有种冲动想将夏澄的头按在怀里。   每当她伤心难过时,他最常安慰她的方式就是这样,可是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苏恒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爱她。”   夏澄苦笑,“像你当初不爱我了一样,你们男人就是喜新厌旧,好歹你跟她曾经相爱过,给她留点尊严,别在我面前,提她的不是,也不要跟我说,你从来没爱过她。”   他能这么说袁莉,就能这么说她。   其实她们都一样可悲,耗费几乎大半辈子的时间,去爱一个喜欢习惯见异思迁的男人。   苏恒垂下眼眸,“你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   夏澄不客气地穿过他,打开洗手间的门,徐宁站在外头等她。   “澄澄,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没事,可能是酒喝多了,脑袋有些沉。”   “那你可千万别再喝了。”   夏澄点头,“郑士豪呢,他还好吧?”   徐宁啧啧两声,“别提他,刚刚他要打120,被我死命拦下来,他才后知后觉我是在骗他,一气之下,他就不理我了,你瞧他这副德性,简直比小孩子还开不起玩笑。”   夏澄说:“你别老是欺负他,他虽然没那么会来事儿,但他是真心爱你,这点不只是我,相信你自己也感觉得出来。”   徐宁气愤地说:“就凭他那副鸟样,想娶我?就算过得了我这关,能过得了我爸跟奶奶那关吗?我这也是为了他好,免得他自取其辱,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家里人有多势利,我不想看到他被刁难。”   夏澄无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徐宁其实不用多虑,届时她最讨厌的继母反倒会帮忙她说话,能够早早把这个继女嫁出去,少一个人能跟她儿子分家产,她是求之不得。   不过这个中因由,可万万不能让徐宁知道。   别说夏澄不想透露太多关于未来的事,徐宁那么厌恶继母,很有可能为了故意跟她唱反调,导致未来的命运改变。   夏澄只得安慰徐宁说:“那你好好跟土豪说清楚你的顾虑,他那么爱你,一定能理解你的难处,而且他要知道你处处为他着想,他怕是会感动得哭出来。”   徐宁不以为然地冷笑,“谁稀罕他感动,他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小事情都想不到,还要我低声下气去跟他说好听话,没门儿!”   夏澄摇头,她拿徐宁没办法。   只希望郑士豪能坚强一点,熬过这段漫长的追妻之路。   她们再度回到甲板的沙发区,陆致远也在那,他喝得有些醉了,看着夏澄时的眼神,隐隐透出一股,不同于往日的炙热来。   徐宁不动声色,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暗中隔开他跟夏澄。   大家酒喝得越多,跳舞的人少了,气氛一下子静下来,连音乐也变成极之迷离煽情。   陆致远忽然看向远方,喃喃地说:“澄澄,都十年了,我还记得第一眼看到你的样子。”   对面一个喝到满脸通红的女孩,咯咯笑地问:“陆帅,真没想到你这么痴情。”   陆致远微笑,十指交握放在两腿的膝盖间,“那是你没看过像夏澄一样美的女孩,在太阳底下,她整个人会发光,像是透明的,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丁点瑕疵。”   女孩撇了眼夏澄,“我当然懂,就是你们男孩子的梦中情人,可现在你这个梦中情人,看起来也顶多就是有些气质,稍微漂亮了一点……”   徐宁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个女孩,吓得她不敢再把话说下去。   这酒精真是不好的东西,一喝多,人性里最糟糕的一面全部跑出来。   为着一个陆致远,这么赤/裸裸的忌妒,也敢拿到台面上。   真是不想活了,完全没把她徐宁放在眼里,竟敢当她的面,欺负她的朋友。   徐宁突然站起来,一脚踹向桌子,桌上的酒杯跟着跳了跳。   刚刚那个女孩花容失色,连忙躲到另一个男人的背后。   眼见这战争场面一触即发,夏澄赶紧拉住闺蜜,“我最亲爱的徐宁,请你冷静,我一点也不在意,你不用替我强出头。”   夏澄这是把余月华写信惯用的抬头拿出来用了。   人果然容易受到潜移默化,一开始看到余月华这么写,夏澄鸡皮疙瘩就掉满地,现在她随口说出来,竟毫无违和的感觉。   徐宁挑起眉毛,开始发起了酒疯,她抱住夏澄,亲热地问:“澄澄,我也最爱你,别理土豪了,不如我们两个就在一起吧,你说好不好?。”   刚刚好不容易平复心情,走上甲板的郑士豪,突然听到徐宁这么说,脸色蓦地发青,又立刻转身走回楼下的船舱。   今晚求婚的事,当然不了了之。   游艇回到岸边,时间已将近午夜。   天气有些寒,一些穿得少的女孩,站在码头边,因为冷,缩在自己男朋友的怀里。   夏澄孤家寡人一个,她没人可抱,不过幸好她还有披肩,温暖不假外求。   陆致远要送她回家,但为了生命安全,她拒绝他的好意。      “你醉了,不适合开车。”   “没关系,请人代驾就好,我还是陪你回去吧,不然我怎么好跟伯父伯母交代。”   “不用麻烦了,我爸妈不是那么古板的人。”   他们还在说话,夏澄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小苏恒的身影。   她转过头,讶异地问:“咦,你怎么来了?”   小苏恒答:“干爹不放心你,所以让我来接你回去。”   一时间,夏澄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打电话回家,自然也没跟小苏恒说她几时要离开,也不晓得他站在这里,等了她有多久。 第50章 收服 陆致远看了眼苏恒,再望着夏澄, 他又不是傻子, 难道不清楚人家爸爸的用意。   可他知道, 夏澄对她这么干哥哥肯定没意思, 否则她的眼神不会只是充满怜悯。   一般女孩子看到心爱的人出现,通常是雀跃地马上冲过去, 而不是像夏澄那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等那个人自己走过来。   不过话虽如此,单凭这干哥的耐性,还有他的长相, 也够具威胁性了。   陆致远可不相信这年头, 一个成熟的男人对女人,会有什么纯粹的兄妹情谊。   但这位干哥哥隐藏得很好, 不踰矩, 又极有风度, 他越是如此谨守本分, 越显得出他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陆致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澄澄,既然你家里派人过来接你, 那今天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改天, 我再约你出来玩。”   “好,有时间我们再约。”   这次, 夏澄没有拒绝他。   跟陆致远这个人相处,其实很有趣。   他幽默大方,还很懂得怎么享受生活,他间接提醒她很多以前她所忽略的事。   以同样做为工作狂来说,夏澄欣赏他能将工作与娱乐划分得清楚,并且两者兼顾,全都做得很出色。   这是她应该学习的。   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有机会能够重来,她应该好好地珍惜,而不是埋首工作中,连一点喜好也没有。   以前乐建明在的时候,他还会带她去景区游玩,自从他过世后,她好像再也找不到生活的乐趣。   不仅仅是为了乐建明的遗愿,也为了她自己,她的确该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不是老待在医院或者家里。   陆致远喜出望外,“对了,还有谢师宴,我们再找个时间,一起回学校邀请沈老师。”   夏澄微笑,“这些话你不用急着今天跟我说完,我们在电话里聊也一样。”   陆致远心中洋溢着一股暖意,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酒精催化的关系,而是她愿意当他是朋友,也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   “那我明天再跟你连络。”   夏澄苦笑,她想问有这么急吗?   可这样聊下去,肯定会没完没了,她又不想让小苏恒一直站在旁边空等。   爸爸请他来,她的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如果她再迟迟不走,耽搁到他的时间,那就非常失礼了。   说也奇怪,以前老苏恒忙于事业时,她总见不到他的人,现在她却时常看见小苏恒。   不是说他们这些大老板,干大事业,每分每秒都很宝贵,时间就是金钱吗?   但小苏恒彷佛日子闲得荒,常常出现在她家里。   沿路上,小苏恒只专心开车,他没主动开口,反倒是夏澄,她缓缓地说:“你应该多跟你的朋友出去,别老闷在家里。”   她不晓得小苏恒心里怎么想,可她实在没道理拖着他。   小苏恒答:“我知道。”   夏澄试着提醒他,“平常没机会遇到,但公司里总有一些可以谈得来的女孩子,你也可以试着去跟人家约会,或许能找到好对象也说不定。”   小苏恒扯了扯嘴角,“我不喜欢在公司找对象,那会让人觉得我公私不分。”   夏澄微笑,“你若真的喜欢,管对方是什么身分,你都应该勇敢去追求。”   小苏恒眼睛直视前方,手握着方向盘,流畅地转动,“也要看人家肯不肯给我机会,贸然行动,到时连朋友都做不成,将来整天见面,岂不觉得非常尴尬。”   夏澄侧着头看他,“喂,你一个男人干嘛这么畏畏缩缩的。”   小苏恒笑,“你醉了,所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夏澄自嘲,“对对对,为了证明我没醉,我一定要说,我真的已经醉了。”   小苏恒问,“你别替我乱点鸳鸯谱,那你自己呢?”   夏澄想了想,“讲实话,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碰跟感情有关的事,大家就不能开开心心只当朋友?”   她怀念起前世未遇见老苏恒前,那段能呼朋唤友,一起为非作歹的小日子,虽然过得很不着调,可要说有趣还真有趣。   那时整所T中的男孩子,没人敢追她跟徐宁。   她们两个恶名昭彰,大家只当她们是好哥儿们,谁也不愿意追求像她们这样飞扬恣意,不爱受拘束的女孩。   那些男孩子会像集体发情的公狗,对某一种固定类型的女孩子,产生巨大的兴趣,还会遵奉她为学校里的女神,接下来整个求学过程里,那位可怜的女神,将会饱受追踪与告白的袭击。   等到毕业后,每当那些男孩们,回忆起青葱时期的自己,都要顺便意淫一下这位女神,最好她永远不会老,更不要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样他们才能顶着秃头与啤酒肚,好好地缅怀逝去的青春。   像徐宁跟夏澄这种大佬,他们是嫌弃有加,有多远避多远。   只有自以为能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高三学长陆致远,还有半路来念复读班的苏恒,敢来招惹夏澄。   现在想想,这两个家伙,还真有不怕死的勇气。   可谁也没想到,像她那样的坏女孩,最终还是栽进婚姻跟家庭,这双重的泥淖里面。   夏澄是真心怀念那段流金岁月,她重生后的这辈子,好像除了读书外,一点值得开心的事也没有做过。   她要真是乖女孩便罢,偏偏她骨子里还是有叛逆的基因。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是有玩过的人,不是天生的书呆子,跟苏恒那种本性就宅的人不一样。   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本来的样子都抛弃了,认真说起来,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若不是陆致远用尽方法拐她出来走动,或许她还想不起那段快乐时光。   “你只想当朋友,但别人不见得也是这么想。”   跟老苏恒不同,小苏恒只提到他所担忧的,他还不至于敢当面指出她的不是。   夏澄嗤笑一声,“不要把我看得这么了不起,我可不认为我有本事,收服像陆致远那种男人。”   小苏恒反驳,“男人不是用收服的,不是你的,你再怎么想收服,也不可能收服得了。”   夏澄喟叹,“唉,平常看你跟个闷葫芦一样,竟然也能说出这么高深的话。”   小苏恒微笑,“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有所不知,我现在只差剃度,就能出家了。”   夏澄安静一会儿,才说:“今年公司会招一批实习生进来,你再仔细看看,也许里头会有你喜欢的女孩子。”   小苏恒莫可奈何地叹口气,“夏澄,你是不是港剧看多了?公司招实习生进来不是要选妃,而是要教他们未来如何工作,以后让他们替公司赚钱。”   夏澄不语。   她想起袁莉,那个曾经跪在她面前,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孩子。   因为重生过,夏澄看得很透彻,既然她不愿耽搁小苏恒,不如提醒他去留意新进的这批实习生,或许他会遇见,那个在前世,一直痴痴等着他的袁莉。   她不是大度到毫不计较,只是如果这样能让小苏恒远离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夏澄知道,越是让他接近自己,越是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何苦呢?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又不以玩弄男人的感情为乐,   前世老苏恒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跟换衣服似地,每季有不同新鲜的花样,简直让人目不暇给。   夏澄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袁莉能够担此大任,她毕竟是跟在老苏恒身边最久的女人。   这时,老苏恒的声音忽然从车后座冒出来。   “你少替别人瞎操心,成天只会自作聪明地管人家闲事,你怎么不为自己的事情多用一点脑子?”   夏澄深吸一口气,今晚这家伙出现得太过频繁,说得话又极不动听,她要是不能冷静下来,肯定会露出马脚。   老苏恒凉凉地说:“我从没见过像你修养如此好的妻子,对小三竟然一句怨言也没有,还要将他们凑成对,你要真这么大方,当初你哭那么伤心做什么?”   为着陆致远跟小苏恒的事,老苏恒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他真希望她眼睛能睁大一点,别被男人的花言巧遇所骗。   夏澄禁不起他的刺激,恨恨地说:“闭上你的嘴,我要睡觉,不要吵我!”   正在开车的小苏恒吓一跳,他紧张地说:“好,你快睡,我不吵你。”   夏澄不语,她实在没心情去理小苏恒会怎么想。   虽然从后照镜,她没法看到老苏恒,但她还是恶狠狠地朝镜子里瞪了一眼。   有作家说:前妻子是最可怕的敌人。   夏澄觉得这句话应该还能接下去说,前妻如果是敌人,那前夫就是最阴魂不散的冤亲债主。   他们会在你得意时,突然冒出来,沾一份光,昭告全天下,那个女人是我前妻。   在他失意时,他会想起你过去的好处,然后告诉你,他对你有多么念念不忘。   所以每个离婚的女人,都应该祈祷前夫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否则难保他哪一天落魄了,才想回来投靠你。   到时不收留他,他肯定还会说,什么你不顾夫妻往日情分,或是你爱钱,太过势利,瞧不起他等等鬼话,然后很快地,四周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有多么可怜,而你是多么残忍无情。   但最最最可怕的,莫过于他将你写进回忆录里。   历史中有太多不幸的前妻,沦为出书时,促进销售率的的噱头,那才真正是到死,也无法洗刷掉的污名。   夏澄索性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第51章 变心 老苏恒不像夏澄,前世的事情说放下, 就能放下得了。   他心里比她懊恼何止百倍千倍, 可他却不能跟她解释清楚。   说不爱袁莉, 夏澄肯定不会相信, 就算相信,也会认为他是个狠心的人, 连那么深爱他的女人,他也忍心去欺骗。   ……(回忆)   其实若问他, 苏恒还真记不起袁莉是哪一年来到公司当实习生的。   他印象中,那批新招进来的实习生,特别的年轻活泼, 袁莉是其中一个, 或许因为她是里面唯一一个女孩,所以才显出她的不同来。   因为公司性质的关系, 他们的企业文一向比较开放随兴, 领导与底下的员工没有什么隔阂, 同事间很容易打成一片。   苏恒为了招揽国内真正有用的人才, 到各大学校网罗年轻的种子,而他们不负他的期望,各个活力十足, 充满创意。   他因为要留住这批新血,所以采取的管理方式, 比照国外大企业办理。   苏恒给他们充分的自由,但也同时要求他们, 必须达成他的要求。   公司采取责任制,没有明确上下班时间,可那群优秀的年轻人,每天都会自发性早到,没完成工作便不下班,务必将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到最好。   苏恒身为老板,当然以身作则。   他们会在大圆桌前,彻夜不眠地开会,修正网站开发的方向。   大伙儿每天窝在一起,吃的是同样的盒饭,喝的是同一个饮水机出来的水。   苏恒不像传统的老板,跟员工相处的模式,反而像是年纪大一点的哥哥,大家都信任他,一起朝着共同的目标努力。   袁莉学的是设计,可她同时懂得运用当时最新的软体绘图,经她的手出来的网站构图,就比其他只懂计算机的同事来得生动抢眼。   苏恒是这么开始留意到她的。   说实话,她长的是不错,结实修长的腿,丰满的胸脯,属于那种阳光健康类型的女孩子。   袁莉浑身上下充满朝气,干劲十足,就算跟同期的男实习生比体能,她也不见得会输给他们。   创意方面,她的点子多,经常带来许多惊喜。   她很讨人喜欢,跟公司里每个前辈都处得不错,会来事儿,也懂奉承,同期中又只有她一个女孩子,自然是众星拱月的焦点。   袁莉的作风洒脱,连跟身为老板的苏恒说话也不怕,她时常脸不红气不喘地跟他开玩笑,要他好心饶过他们,让大伙儿回家休息。   苏恒往往只是笑一笑,并不生气。   在他眼里,袁莉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孩子,天真活泼得有些过份,可以她这年纪,不太懂礼貌,也是可以理解的。   袁莉虽然时常没大没小,但他并不放在心上。   苏恒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时,是原本大喇喇的她,跟他说话变得轻声细语起来,不小心与他眼神接触,她会倏地红了耳朵。   “Boss,我要去煮咖啡,你要不要也来一杯?”袁莉总会借着这样的小事,探头进他的办公室。   “好,麻烦你了。”   “不会。”她停顿一会儿,故意问,“一样是不加糖跟奶,对吧?”   “嗯。”   袁莉没有立刻离开,她又说:“对了,Boss,中午你想吃什么,我们可以一起订。”   苏恒没抬起头,“都好,随便都行。”   袁莉扬起嘴角,“那我就自己做决定了。”   每当他靠近她,她总对他露出崇拜的眼神。   开会时,只要他上台,她火热的,毫不避忌的目光,便牢牢地锁在他身上,她总是细细聆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然后一副极认同他的想法般,频频点着头。   当他报告完,大家鼓掌时,袁莉拍手的声音,也比其他人响亮。   她的衣着也不再是衬衫、简单的牛仔裤,而是合身的套装,或是洋装短裙,打扮越来越超乎她应有的年纪。   苏恒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可他也没阻止她对他的爱慕。   对一个成熟男人来说,被一个年纪轻的女性崇拜,不仅能为他带来成就感,也带来不少的虚荣心。   那种似有若无的暧昧,足以在他沉闷的生活中,增添一抹旖旎的春/色。   可即便诱惑如此之大,苏恒却没有更进一步。   私底下,他们也会员工聚会,公司允许大家携伴参加。   有时他们会选择度假型的酒店,租用会议室,开会完后,就开始进行热闹的庆功活动。   通常在这种时候,苏恒会让夏澄带着孩子一同出门,当作夫妻难得一次的出外旅游,不过他的母亲离不开宝贝孙子,总要一起跟来。   在员工的眼里,老板娘夏澄是个非常文静秀气的女人。   她不常说话,一直是安静地抱着孩子,坐在前方的位置,或是站在苏恒的背后。   虽然人长得漂亮,但过于纤瘦苍白,双眼无神采,彷佛是朵菟丝花,依附在男人身边,没有明显的个人特质。   他们都不懂在外意气风发,又站在科技潮流最顶端的Boss,为什么会娶一个看起来那么不起眼的妻子?   她只适合被养在家里,却不宜端上台面,更别说要跟外头那些,能帮助丈夫事业,很有手腕的富太太做比较。   袁莉当然也这么觉得。   要取而代之,彷佛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可她不会这么做,至少现在不会。   跟其他员工最大的不同是,袁莉会主动去跟夏澄聊天。   她还不忘帮夏澄减轻育儿的压力,把孩子抱到自个儿怀里,故意逗得那才一岁多的幼儿,咯咯笑个不停。   江碧兰见状,夸奖她,“像你这么年轻女孩子,也懂得照顾孩子,真是难得。”   袁莉谦虚地说:“不,这是因为宝宝乖,否则我才没本事顾好他。”   夏澄只在旁边微笑,她总是不发一语。   袁莉转过头来说:“还是夏姐姐比较厉害,能把孩子养得这么可爱听话。”   夏澄笑了笑,轻轻地摇头。   江碧兰却在一旁说:“她成天待家里,把孩子养好是应该的。”   夏澄到嘴边的笑意,忽然凝住了,就在这尴尬的时候,袁莉暗中拍拍她的手,朝她露出同情的目光。   袁莉说:“阿姨,那可不一定,你没见过我一个亲戚,她也是在家里顾孩子,结果小孩自个儿开门走出去,离家两公里远,被警察发现,带回局里,他们连络家长来领回时,她还不知道孩子已经走丢了。”   江碧兰感叹,“这么粗心,简直太离谱了,还配当什么母亲。”   夏澄看了眼袁莉,她很感激她,帮她转移婆婆的注意力。   晚上大伙儿吃饭时,夏澄忙着给孩子喂饭,自己也没能多吃几口。   袁莉特地走来主桌边,接过夏澄手边的碗,细心温柔地帮她喂孩子,让她能喘口气,好好地吃顿饭。   当其他员工忙着做活动,或者聚在一起聊天时,只有袁莉怕夏澄无聊,一直待在她的身边。   可在夏澄终于有时间,观看台上的员工唱歌时,她不会留意到,袁莉抱起宝宝,朝苏恒挥舞他可爱的小手,而她亲爱的丈夫,也对袁莉露出赞许的笑容。   如果用句残忍的话来形容,这正是她丈夫对另一个女人产生好感的开始,他们背着她眉来眼去,但她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爱情其实是禁不起试探的,永远不要给别人机会,去试出背叛的底线。   在感情面前,不应该谈什么信任,如果输不起,就别冒险,让人有可趁之机,去引诱自己最爱的人。   夏澄知道,当时的她,是太有自信了。   她以为跟苏恒多年的情感,能敌得过外界所有的诱惑,是以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泥足深陷,终至毁灭他们的婚姻。   除非是花钱去嫖,一个男人变心,都会有其缓慢变化的轨迹。   夏澄是傻,她并不知道自己引狼入室,那个总亲热喊着她姐姐的女孩,其实并不是真心想跟她做朋友,而是觊觎她的丈夫。   ……(现在)   很多事情放在当时不晓得,可后头再去回想,便能清楚袁莉是别有居心,故意去接近夏澄。   老苏恒当然已经明白这一点,但夏澄对袁莉的感觉太过复杂,她是被自己像当妹妹看待的人背叛。   这注定她对袁莉的恨,参杂她识人不清的痛苦。   她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中,无法从那样低潮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老苏恒知道以夏澄现在的心情,肯定睡不着觉,他索性把话挑开来说。   “袁莉跟我认识的其他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就算她跟的第一个男人是我,但我对她的补偿,早已远远胜过那些,你不需要可怜她,她无论跟谁在一起,都能活得很好,你最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夏澄一动也不动,装作没听见他说的话。   老苏恒径自说下去,“假使你真觉得我坏到无可救药,那为了她好,你就不应该再去接近她,也不用试着拉拢她跟这个时空里的我,你的好心只会坏事,这一点,相信不需要我说,你自己也十分清楚。”   袁莉那个女孩子,可不是夏澄这么单纯的人招惹得起的。   或许她再重生个一百次,有幸修练成精,会有跟袁莉一战的实力。   但现在苏恒只希望,夏澄这辈子能够离袁莉远远的,最好她们这辈子都别遇见对方。   老苏恒深怕夏澄脑子一个不清醒,自己跑去认识袁莉。   别管到最后,夏澄会跟谁修成正果,光是摆着这么一条毒蛇在她身边,都足以使老苏恒胆寒。   谁知道袁莉会不会哪一天心血来潮,突然反咬夏澄一口,他现在又没法救得了她,每思及此,他便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   苏恒真怕夏澄会被袁莉生吞活剥,而他只能在旁边看,却无法伸出援手。   可他却没发现,坐在前座的夏澄,将头靠向车门那一侧,沉默地留下两行眼泪。   不光是因为老苏恒说的那些羞辱她的话,因为想起那段往事,再加上酒精的催化,她的心情跌到最低点。 第52章 运动 夏澄悄悄地举起手,不动声色地抹掉眼泪, 可她这个动作还是被老苏恒察觉了。   他叹一口气, “我不是在指责你, 或者骂你, 我只是……”   老苏恒无法说下去,他说得越多, 只会让她更加伤心难过。   当时夏澄想要的何其简单,他不是不知道, 可感情一旦出现裂痕,再怎么修补也不可能恢复原状,他们陷入一种恐怖的死循环-沉默以对后, 紧接着是剑拔弩张;无话可说后, 接下来就是争锋相对。   这样糟糕的情况,彷佛永远没有停止的一天。   更何况, 他现在连想修补的机会也没有。   老天不肯让犯过错的他重生, 这就代表他丧失再跟她在一起的权利。   因为前世未能好好珍惜, 这世他注定只能做个旁观者, 所以他绝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夏澄走回原来的路上去。   他只能尽其所能地阻止她犯错。   “澄澄,我拜托你, 听我的劝,陆致远跟这里的苏恒都不是好人, 你若跟他们其中一个结婚,难保将来不会遇到第二个, 第三个,乃至于无数个袁莉,一个袁莉你都应付不了了,更别说有那么多个,他们并不适合你,你最应该选的是像乐建明那样的丈夫,这种男人才懂得呵护你一辈子。”   夏澄不响。   车子已开到家门口,小苏恒停好车,却没将车熄火,他从置物盒里抽出几张面纸,递到夏澄手里,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夏澄感谢他没在这个时候问她为什么哭,可是眼泪这玩意,跟溃堤的河流一样,完全挡不住。   她接连擦掉半包面纸,才好不容易停止下来。   人活在世上,再坚强,再勇敢,其实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样子,心里究竟遭受过什么样的伤害,恢不恢复得过来,只有自己知道。   不可讳言地说,夏澄没法摆脱被背叛的痛苦,那是附骨之疽,怎么也清除不掉,就算她重生,也忘不掉当时心碎的感觉。   但幸好她现在拥有很多,她随时可以找到新目标,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不想浪费时间回忆过去,若不是老苏恒刺激到她那久违的情绪,或许她会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可惜事不如人愿,她还得继续努力。   夏澄平静以后,小苏恒像完全不知道她哭过,亲自将她送到家门口。   “很晚了,我不进去,免得吵醒干爹干妈。”   “谢谢你特地送我回来。”   “不用客气。”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去的时候,你路上开车小心。”   小苏恒点头,“好,我会的。”他有些依依不舍,“晚安。”   “晚安。”   “再见。”   她微笑不语,只轻轻地点点头,转身走向大门。   夏澄前脚刚进屋,傅嫚就从楼梯那里走过来,“你爸还醒着,但他不好意思下来,怕让你觉得,他管你管太多。”   夏澄说:“那我还是赶紧回房,别去戳破他。”   傅嫚看一眼夏澄,喊住她,可又摇摇头说:“没事,你快点上楼休息。”   那张脸明明是哭过,可关心有时是不能说出口的,这是理解与尊重。   如果夏澄想说,迟早会说,傅嫚并不会勉强她说出,为何哭的理由。   从游艇party回来后,老苏恒像是自知理亏,即便出现在夏澄周遭,也不再跟她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待在她身边。   隔一个礼拜,陆致远打电话跟夏澄约好,去学校见沈芝老师。   他们一到学校,就发现老师已经守在校门口等着他们。   当个尽责的老师其实是非常辛苦的,像他们两个工作狂,还能抽出礼拜六的时间回校探望沈老师,可沈老师却因为要带高三学生,连放假的机会都很少。   每个身处考试压力中的孩子,往往厌恶师长的约束与管教,可他们并不晓得,其实老师为他们,牺牲了更多私人时间。   考完试,孩子们各奔前程,但一个好的老师,却要继续待在学校里,年复一年地,耗费心力,教育新进来的学生。   “真难得,又是你们两个一起回来看我。”   他们相视一笑。   这个动作太过有默契,让沈芝不由得愣了愣。   她忍不住多观察几眼,陆致远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她不放心夏澄,尤其在经过非典那件事情以后。   这一回,他们两个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让沈老师请吃饭,就拉着沈芝坐在学校花圃边的石椅上,然后诚挚地邀请她去参加谢师宴。   沈芝说:“你们这些孩子何必这么破费呢,其实你们只要肯回来跟我聊聊近况,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夏澄说:“沈老师,我们也想趁这个机会,跟以前的同学聚一聚,只是不借着你的名义,还没法把大家号召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面子,他们哪里肯放下手边的工作。”   沈芝微笑,“你啊,过这么多年,人长大了,嘴巴还是一样甜。”   陆致远望着夏澄,“她就是这样才讨人喜欢。”   沈芝轻咳一声,这小子实在做得太明显了,连她都能感觉到,他对夏澄那股丝毫不掩饰的好感。   沈芝问:“你们两个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熟了?”   夏澄说:“徐老师你还记得,以前学校里有个跟我很要好的女孩子,她名字叫徐宁,刚好她的男友也跟陆致远认识,你说天底下竟然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沈芝点头,“他们父执辈都有生意往来,认识也不奇怪,倒是你,从不跟他们玩在一起,怎么忽然转了性……”她蹙紧眉心,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说,“致远,别带坏夏澄,她不像你,她是个很单纯的孩子。”   夏澄笑,“我快要三十岁了,只有沈老师会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孩子。”   陆致远说:“就凭沈老师的这句话,我才不敢做那种事,以前我可怕死了你抽人的那根藤条。”   沈芝松了一口气,自己教过的孩子,心性怎么她也多少心里有数。   要说陆致远爱玩,可他又没惹出过什么大/麻烦,情史虽丰富,但每个与他分手的女孩子,也没有人在事后口出恶言。   他是认真地与她们谈感情,只是最终不适合在一起。   大家好聚好散,还能继续做朋友。   沈芝说:“光打你一个,就打断我好几根藤条。”   夏澄骇笑,“陆致远,看不出来啊,你的皮还真够厚的”   陆致远被两个女人联手攻击,又不能回嘴,脸苦得像吞了十斤的黄莲。   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沈芝单独找陆致远去说话。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致远,如果你真有心追夏澄,就算老师拜托你,对她好一点,她可不能再受一次打击。”   陆致远没想到,沈老师会这么开门见山地跟他说这些,但他马上回答,“沈老师,我一定尽我所能对她好,我向你保证。”   沈芝失笑,“傻瓜,你跟我保证做什么,你要努力做给她看。”   “我会的。”   “若让我知道,你辜负她,小心你的手掌,这次我不只是会拿藤条招呼你,我改用木板子,肯定打不断。”   陆致远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沈老师还有新花招,他为目前在学校,被沈老师带到的孩子们默哀。   路上,夏澄忍不住问:“刚刚沈老师找你去说了些什么?”   陆致远笑而不答,转移话题说:“下午你如果没事,跟我去一个地方。”   夏澄没有拒绝,反正依照她的个性,现在回家去也顶多是睡午觉,老苏恒还很有可能,趁四下无人时,跑出来烦她。   她真是一点也不想回去,单独面对那个家伙。   陆致远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家会员制的运动中心,那里除了有标准的国际赛道泳池,还有壁球、桌球、网球和羽毛球等场地。   当然也有正流行的有氧舞蹈与拳击,可陆致远介绍夏澄玩的,不是这些一般的玩意儿。   他领着她到一间挑高的大型房间里,那里有好几面石造的墙,上头是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洞。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就当着夏澄的面,脚没踩稳,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摔下来,可她也就只是尖叫一声,吊着绳索,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陆致远问:“攀岩,你以前玩过吗?”   夏澄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刚刚那女孩已经降落到地面,锲而不舍地继续往上爬。   陆致远摇头苦笑,“你应该多出来见见世面。”   夏澄说:“我知道攀岩,可没想到亲眼看到,会是这么刺激。”   “你先去换身衣服。”   陆致远请健身中心的女教练,带夏澄去附设的贩卖部,买合适的运动服跟装备,这里甚至连各种样式的球鞋都有卖。   等夏澄从更衣室里出来,他才开始教她做暖身的动作。   拉筋的时候,他按住她的小腿,用力向下压。   夏澄雌牙裂嘴地大喊,“喂喂喂,陆致远我跟你有仇吗?你犯得着下这么狠的手?”   “我是为你好,你这筋不松开,等你运动完回家,就有得你疼的了。”   夏澄一把老骨头,平常最多就是在医院里拔腿狂奔,哪禁得起这种折腾。   没三两下,她已瘫在地上气喘吁吁。   陆致远还不放过她,握住她的两只手腕,拉起她的身体,“起来,我都还没教你怎么攀岩呢。”   “今天先饶过我行不行?”   “不行,你须要多多锻炼,看你这德性,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医生,你要病人注意身体,平时记得多活动时,不会觉得很心虚吗?”   “你这话太不公平了,我平常工作多忙,哪有时间让我运动。”   “都是借口而已。”他从教练手里,接过扣环跟绳索,亲自绑在夏澄腰上跟腿间,“不要废话这么多,你就是欠磨炼,再多来几次,你肯定会爱上攀岩这个运动,到时我让你别爬,你还不愿意下来。” 第53章 心防 为求安全,陆致远非常仔细地检查, 每个扣环有无卡紧, 他专注的神情让夏澄有些感动。   她原本以为, 他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 可他做事情时的态度,却给人一种谜样的信任感。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领袖气质。   夏澄以前只在为数很少的人身上见过, 其中也包括苏恒。   这种类型的男人,自然容易受到女性青睐。   要爱上他们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是世上仅有的那一个。   过去, 夏澄也会被吸引, 但现在她不会再那么自不量力。   跟一堆人竞争总归是辛苦的,她不要好高骛远, 更不想跟别人抢, 那太累了。   她只希望日子能过得简单舒服就好。   陆致远循序渐进地向夏澄解释, 攀岩这个运动, 可以为她带来什么好处,例如专注性,协调性等, 其中最主要的当然是训练意志力跟体力。   她开始觉得有趣,害怕的感觉减低了。   夏澄按照教练的指示, 三点不动,一点动, 慢慢地往石壁上爬。   不过方法说起来简单,她也照着做,不过跌下来的方式,就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了。   但幸好,陆致远总在下面接着她。   时常她摔下来时是头着地,可在他双手扶住她,使个巧劲后,她就能顺利地站在地板上。   因为有陆致远在,夏澄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第一次爬上中间休息的平台时,她的手指又痛又麻,可还是乐得笑瞇了眼睛。   陆致远很快地爬上来,坐在她旁边。   两个人居高临下往下看,这里距离地面,大概有两层楼的高度。   要是有恐高症的人,大概已经趴在台上,闭紧眼睛,簌簌发抖,但夏澄不怕,她觉得很兴奋。   陆致远盯着她红通通的脸看,“好玩吗?”   夏澄点头,“非常好玩。”   平台不大,他们两个靠得很近,陆致远听得到她微微喘着气的呼吸声,他不自在地看向远方,心里想着,这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夏澄在高空晃动双脚,她虽然满身是汗,身体无一处不酸痛,可她的内心,却有一种异常的满足感。   运动使人快乐,这句话在她的身上得到印证。   “你也累了,我们下去做缓身运动,然后你冲个澡,我们再去吃点东西。”   “不吃行吗?我想我待会儿只能爬着回家休息。”   陆致远扬起嘴角,“不行,我陪你运动,你陪我吃饭,礼尚往来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可以拒绝我的要求。”   夏澄哀号,可她也没好意思再说不要。   现在她烦恼的是,该怎么以一种优雅的方式从高台上下去,她一点都不想倒栽葱似地吊挂在半空中。   陆致远先跳下去,站定了,才仰起头说:“下来,我接住你。”   夏澄往下跳,他把挂在半空中的她拉到地面。   她吁了一口气,“谢谢。”   陆致远看着她微笑,“不用谢,你快去冲澡换衣服,别故意拖延时间,我就等在外面,这顿饭你绝对逃不掉。”   夏澄大笑,“你放心,我不会赖账。”   他们后来去的是一家私房菜餐厅。   说是餐厅,其实也就老板夫妻两人,在家里的天台,摆放几张桌子,也不不对外开放,简简单单便开始营业。   当天有什么食材,就做什么菜,这样的方式,在几年后,蔚为一股风潮,美其名为无菜单料理。   这家餐厅每天只招待三组客人,总人数不得超过十二个,一定得提早预约。   夏澄很快就察觉,自己掉进陆致远设下的圈套。   但她没有不高兴。   因为食物美味,灯光好气氛佳,她很享受这间家庭式餐厅给她的感觉。   很温馨,像到人家家里作客一样。   老板夫妻做菜时,也欢迎客人一起过去参与,夏澄边打蛋边听老板娘说话才知道他们夫妻是在国外读餐饮学院时认识的。   两人都爱旅行,也喜欢学习世界各国的菜色,所以他们会特地搬到一个国家,住上一两年,接着再换下一个想去的地方。   他们不在乎赚钱与否,开餐厅的目的,除了赚取基本的生活费外,最主要目的是结交朋友,和学习当地的菜肴。   夏澄很羡慕这样的夫妻关系。   既是知己,也是伙伴,最重要的是,他们互相尊重,彼此/相爱。   要找到肯一生一世相守的伴侣,已是不易,更何况两个人还志同道合,有说不完的话。   光看两夫妻相视而笑的样子,夏澄就感觉得到他们相爱,不仅如此,生活还很愉快。   吃饭时,陆致远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夏澄转了转佐餐的红酒杯,“感触良多。”   陆致远看着她,“说来听听。”   夏澄摇头,“说了你也不懂。”   陆致远笑,“呵,听你这口气,怎么跟个小老太婆似的。”他举起杯子,“来,心烦的事不必想它,如果高兴,你也无须对我说,但请让我有这个荣幸,跟你分享这份喜悦。”   夏澄与他碰杯,“虽然你说的话挺文艺,又很肉麻,可确实很动听。”她顿了顿,“难怪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也总能骗到她们的心,大名鼎鼎的陆帅,果然不简单。”   陆致远摇头苦笑,“谁跟你这么形容我的?”   夏澄笑了笑,不回答,她撇过头,并不想看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他们边吃边聊,陆致远见识颇高,又加上兴趣广泛,他告诉夏澄许多她从未听过的有趣事物。   夏澄感叹,“我从没出过国,不,连同我们国家算在内,我去过的省份,五根指头就数得出来。”   陆致远微笑,“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带你去马尔代夫玩。”   夏澄不以为然,“四面都是海,成天待在岛上,有什么好玩?”   陆致远说:“我们不住水上屋,那太无聊了,我们租艘船,白天我钓鱼时,你就游泳晒太阳,晚上,我们可以停在不同的小岛过夜。”   夏澄知道他喝醉了,思绪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拉也拉不回来。   她随口应了句,“我不喜欢吃鱼,而且我会晕船,不想睡在船上,那会让我睡不好。”   陆致远只是笑,那种笑容太过潇洒不羁,如果夏澄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她想自己应该很容易陷进去。   吃完晚饭后,因为喝过酒的关系,陆致远请来代驾,先送夏澄回家。   她没有要邀请他进屋的意思。   夏澄担心爸爸的脾气,会像上次见到陆致远时一样,失去控制。   再说,她今天的确回来得有点晚。   她仔细想想,跟陆致远在一起,时间彷佛过得特别快,她常常忘记回家的时间。   临别时,陆致远忽然拉起夏澄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碰了碰。   她呆愣半晌,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跟陆致远相处起来舒服是一回事,能否进展如此快速,举止超乎普通朋友般亲密,又是另外一回事。   夏澄抽回自己的手,扳起脸孔说:“陆致远,别借机会发酒疯,请你适可而止。”   他这次不再对着她笑,而是深沉地凝望着她,一语不发。   那双眼楮里藏有太多夏澄不想懂的东西。   她没法理解陆致远这种人,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能对一个女人产生好感,而且采取的手段是如此的果断快速,彷佛不用经过审慎思考,他就已经肯定知道,他想要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可就算搞错了,对他来说,伤害应该也不大,他很快可以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夏澄想,她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子,肯定很快就会晕船,幸好她不是。   但在一旁观察的老苏恒,却是嗤之以鼻,也就只有单纯的夏澄,才会什么都不懂。   男人若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用的手段,绝对让她连猜也猜不到。   陆致远会失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用错对付夏澄的方法。   老苏恒会跟她说,当时他们在T中的小树林,根本不是巧遇吗?   不会。   那只显得他别有居心。   他暗中留意她那么久,而当时目中无人的她,却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要使她注意他,并不困难。   他先是假装意外与她邂逅,再借着讨论功课的名义,慢慢地瓦解她的心防。   那个浑身像长满刺的女孩,其实很天真傻气,只知道用身上的尖刺吓唬人,让人不敢靠近她。   可一旦卸下外壳,她就笨得让他轻易地占有一切。   老苏恒太了解她,所以不愿见到,她再被有心人欺骗。   夏澄洗完澡,踏出浴室门口,一眼就看到老苏恒坐在她床边等她,而她竟然不觉得意外。   该来的争吵,想逃也逃不了,她深深地叹口气。   “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我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   老苏恒轻轻地说:“那时候我应该抽出时间来,带你跟孩子出去玩。”他沉默片刻,“其实你一直是个好动的人,高中时,你多有活力……”   夏澄阻止他,“如果你要提往事,我很累了,我没力气听,也不想听。”   老苏恒不理会她的抱怨,自顾自地往下说,“跟我在一起后,你总是闷闷不乐,嫁给我后,情况更糟,你就个游魂似的,无声无息,只懂得跟在我身后。”   夏澄垂下眼眸,想想还挺讽刺,现在她跟他的情况不正好相反过来。   不过,两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最起码她是安安静静地不敢打扰他,他倒好,一有个不如他意的事,他立马跳出来刷存在感。 第54章 厌烦 夏澄知道,有些藏了很久的话, 老苏恒必须找人倾吐, 否则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人为了减轻负疚感, 总希望说抱歉时, 别人能有耐心地聆听,再告诉自己, 他一点也不计较,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老苏恒想要的, 她当然可以做到。   但那是因为她真的释怀了吗?   不不不,她只是想睡觉,所以得快点打发他离开, 否则谁耐烦听他讲一整晚过去的事。   夏澄说:“你也有自己的难处, 当时你的工作那么忙,身边又没有可靠的人帮你。”   这句话倒是实话, 老苏恒基本上就是单打独斗, 他有办法闯出一番事业, 平心而论, 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夏澄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可不希望因为跟他吵架,心情过于激动, 导致一整晚的失眠,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苏恒深吸一口气, 像跟神父告解般,喃喃自语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 我当初让袁莉到家里的初衷,是想她能多陪陪你,这个理由你信还是不信?”   夏澄笑了起来,但笑声显得很干涩,“信,你说什么我都信,但行行好,我明天还得早起,赶七点钟的晨会,实在没时间听你缅怀往事。”   那真是一段,稍稍触碰到,也会痛苦难当的回忆,她不想提,但她知道为什么老苏恒想提。   他觉得愧疚,唯有重提往事,才能减轻他的罪恶感,可事实是,即使他再跟她说一千次,一万次对不起,也改变不了已经对她造成伤害的事实。   其实夏澄知道,苏恒对袁莉是有过感情的。   她身为妻子,一定能留意到丈夫身心细微的变化,他们之间,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开头他回家时总是出奇的疲倦,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若不主动跟他说话,他一个字也不会跟她说。   她以为他的工作压力很大,所以没有精神理她,但后来她才知道,那叫做厌烦。   如果有个地方,或有一个人,能带给他更多的快乐,那他回到这个沉闷的家里,自然提不起劲来。   那也是最令她难过的部分,原来再深的爱,他们十几年的感情,也敌不过所谓新鲜的悸动。   对老苏恒来说,她不过是待在家里,暮气沉沉地等着他回来的妻子,比不过外头那些,能让他放松心情的女人。   她都可以想象得到,他会在袁莉面前怎么说她,“我的妻子不了解我。”   这几乎是每个出轨丈夫,都会说的一句话。   可她知道他说的没错,她是不像袁莉,总带给他欢笑,还能无时无刻地关心他。   她的时间已经全部贡献给家庭,孩子,那时的她,确实已经忽略他很久。   但那不应该是他背叛她的理由。   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再爱她了,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可惜她一直假装不知道。   苏恒站起来,缓缓地说:“我不吵你了,你快睡觉吧。”   夏澄不响,三两下便钻进棉被里。   他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澄澄,你是个好女人,跟她们不一样,你不需要妄自菲薄,她们看上我无非是因为我的钱,不像你,你至少是……真心对我好。”   他想说的是她至少是爱他的。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又或者她早就不爱他了,他这么说,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夏澄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早已不在乎他有没有后悔过,还是他到底爱的是哪一个女人,或许在他眼里,谁都一样,而她只不过是占点便宜,因为她出现的时间最早,陪伴他最久,为他牺牲得也最多。   他的自责是真实的,她感觉得到,可她又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   往事不需要再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他却一直找机会,表现给她看,彷佛这样能证明些什么。   即便证明了,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他要的不是她的原谅;她要的也不是他的欠疚。   他说得再多,只不过是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   但有一点他是说对了,她是对他好,好得有些不合常理,那也许是习惯,她总是包容他的一切。   或许因为这样,他才会对她予取予求。   说也奇怪,她一点都不恨他。   他们在一起那么长一段时间,不可讳言地说,他应该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如果不是他伤害她太深,先践踏她的心,再以孩子为理由,阻止她离婚,他们还有可能当朋友。   他曾经将她撕成碎块,彻底辗压后,再因为对她的歉疚,试图把她整个人拼凑回来。   这有可能做到吗?   当然不可能。   幸好她重生了,这才真正是老天怜悯她,给她一个摆脱过去,重新开始的机会。   隔天夏澄起床时,精神倒是不错,一点也没有被老苏恒前一晚所说的话给影响。   她隐约觉得自己的耐受力变高了,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夏澄照常去医院上班,忙碌的工作,带给她最大的好处,就是她不会有时间胡思乱想。   可就在近中午时,花店忽然送来几大箱东西,指名要她处理。   陆致远为了表达歉意,请花店的人送来一大堆造型气球,还有一袋袋分装好的饼干糖果,请她分送给病房里的小朋友。   不是每个生病的孩子都能吃糖,夏澄花了点时间,仔细地挑拣过后,才拿去送给孩子们。   她自己也有一份,那是一个白色的大纸盒,里头有一束金黄色的海芋,以及一只用气球做成的医生娃娃。   有一张小卡片,上头写着:   送给世上最善良的女医生,请你原谅我。   陆致远   夏澄啼笑皆非,昨天那小小的不愉快,很快就烟消云散。   她向来不是爱记仇的人,更何况陆致远能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单纯的恨需要花很多力气,她没有太多时间跟体力;由爱生恨那种,她连老苏恒都不恨,对一个爱也没爱过的人,她又有何必要去恨他。   陆致远的身分摆在那里,一个男人肯向她求饶,那已足见他的诚意。   现实情况是,有许多人做错了,也死不认错。   陆致远能有这份勇气,她多少是敬佩他的。   接下来她进病房里,每个看到她就该瘪嘴的小朋友,都忽然忘记该怎么哭了。   他们见到小狗、小猫或是花朵的气球,只知道瞪大眼睛。   收到饼干糖果后,他们更是开心到,连打针的痛,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夏澄很喜欢孩子们的笑容,她不得不承认,陆致远的这招借花献佛,做得可真是合她的心意。   所以,他晚上忽然出现在医院时,夏澄也就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她完全当作没有过昨天的事。   “你怎么有空来?”她问。   “自己一个人吃饭无聊,想说来找你,会比较有趣些。”   夏澄笑,“我不晓得我还有陪人吃饭的本事。”   陆致远一本正经地点头,“你别小瞧自己,这也是一门好生意,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天天请你陪我吃饭?”   夏澄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今天可能要失望了,我要值班,没办法离开医院。”   陆致远说:“不要紧,我叫人送东西过来。”   过了不久,陆致远的秘书提着几个大袋子进病房来,连护士站的护士们,也都是见者有分。   不得不说,他在公关方面,做得可真是好,难怪年纪轻轻,就管理一家那么大型的广告公司。   可夏澄能好好跟他坐下来吃饭的时间也很少,她只匆匆地扒过几口饭,又开始忙着写起病历。   陆致远看了看,先是拍拍她的肩膀,忽然用修长的手指,往她嘴里塞进一颗葡萄,指尖轻触她的嘴唇,带来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夏澄呆住半晌,鼓着腮帮子,瞪大眼睛看着他,她的模样跟只花栗鼠没什么两样。   陆致远觉得,她是他看过工作最认真,也最可爱的女人。   夏澄咽下葡萄,环抱着胸口问:“陆帅,别告诉我闲得没事做,打算一整晚坐在这里喂我吃东西。”   “有何不可?”   “不要浪费时间了,我相信你要做的事情不会比我少。”   陆致远摇头,“现在是我休息时间,总不能天天只叫我工作,我又不是机器人,那样我会受不了。”   夏澄骇笑,这大概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对一个工作狂来说,工作才是生命的价值。   他们得从不断的工作中,寻找到存活的动力。   夏澄说:“那你大可以去运动、健身或开船,做所有你休息时想做的事。”   陆致远回答,“你不用赶我走,我认为待在这里,看你工作,也是一件可以让我放松的活动。”   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夏澄真是拿他的死皮赖脸没办法,她总不能打电话请医院的保安将他赶出去。   不过不劳她亲自动手,很快就有人来帮她,解决掉陆致远这个大/麻烦。   医院的公关部主任,不晓得从哪里知道陆致远来的事,偕同几位院里的高层,风风火火地来到儿科病房,将他请去楼上的会客室。   看这个阵仗,没个把小时,陆致远肯定没法脱身。   夏澄松了一口气,但她也很没同情心地大笑出声。   这就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陆致远竟然连自己羊入虎口了还不知道。   医院里的高层,看准陆家的实力,想要藉他们的名义,让儿童医院的事能尽早通过,就陆致远傻傻的,还专挑这种时候来。   夏澄再看到他,已是两个多小时后的事。   陆致远还带着微笑,可疲累很明显写在脸上,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这么特殊的情况。   “你快点回去吧,否则待会儿连院长都特地来了,我看到时你想跑也跑不掉。”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幸灾乐祸。”   夏澄冷嗤一声,“我好心提醒你,不想听就算了。”   陆致远说:“好,是我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原谅我吧。” 第55章 相拥 夏澄再也无法假装生气的样子,她笑出声, “我开你玩笑的, 我没在生气, 倒是你真的该走了, 时间太晚,你还待在医院里不好。”   陆致远脸色一暗, “你不会是想说医院的鬼故事吓我吧?”   夏澄安静了一会儿,更显得夜间的护士站里, 鬼气森森。   对不在医院工作的人来说,这里就像另一个奇特的空间,谁都不晓得下一秒, 墙壁或转角处, 会浮现出什么东西来。   但夏澄是不怕的,怕就吃不了这行饭。   有位护士更厉害, 遇到一些奇怪的事, 她就对着空气默念, “别闹, 我是来做事的,不要妨碍我救人。”   离奇的是,话一说出口, 事情就变得顺利多了。   其实就算真的有鬼,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鬼也是人变的, 它要是敢害死人,最后大家一起变成鬼, 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   讲句实在话,人要比鬼可怕太多。   鬼顶多吓吓人,可人却会伪装自己真正的目的,接近她的身边,再狠狠地从背后捅她一刀。   人心难测,相较起来,鬼实在可爱得多,当然老苏恒是例外,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何要死缠着她不放,即使是愧疚好了,他现在有什么能力补偿她?   因为陆致远的表情实在好笑,夏澄赶紧澄清说:“不是,我是想说,现在已经很晚了,病人跟家属们都准备要上床睡觉,你在这里,很有可能打扰到他们的休息。”   陆致远恍然大悟,“我明白,我马上就走。”他顿了顿,“对了,你明天有没有空?我们再一起出去吃饭。”   夏澄失笑,“我们天天一起吃饭,就算你不嫌烦,我也得跟我爸妈交代,他们不可能允许我,每天都不按时回家。”   陆致远叹口气,“那倒是,你是个有家累的人。”   夏澄瞪他一眼,“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孝顺父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谁像你,你都不用回家陪爸妈吃饭吗?”   陆致远说:“他们比我还忙,从小我就是让保姆带大的。唉,不提这个,周末如何?放假的时候,你总得出门吧。”   夏澄点点头,“说吧,这次你又想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轻易地答应,陆致远的邀约。   或许是她寂寞了太久,很需要有个人能陪着她四处去玩。   忙碌的工作之余,她也想放松心情,好好地跟朋友吃顿饭,聊聊天。   徐宁的活动比她多很多,假日也得忙着替受虐妇女发声,偶尔还得出去巡回演讲。   夏澄并不想瓜分,土豪与徐宁相处的时间。   单身狗要有自知之明,她得学会自己去找乐子,万万不能当个假性情敌,把人家的女友抢走。   找陆致远并没有不好,他并不是那种会付出真心的男人,如果只是需要一个谈得来,可以一起玩的朋友,他应该会是很好的选择。   更何况,年纪越大,她越是体会到“笑”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现实令人悲哀,快乐转瞬即逝,她只想抓住这短暂的欢愉。   夏澄开始跟着陆致远,去参与各式各样新鲜有趣的事。   他们在乡间小路,骑协力车。   她坐后座,故意不踩踏板,就让他一个人奋力骑了十几公里。   可陆致远一句话也没有抱怨,只在下车时,假装腿软,跌坐在地上。   夏澄晓得他是故意逗她玩的,但仍配合他的表演,咯咯笑个不停。   他们坐在湖边延伸出去的栈道吃三明治,吃完后,他拿起纸巾替她擦嘴。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她看着他多久,他也就看着她多久。   有时他们不想去太远的地方,便会去运动场跑步。   陆致远跑起步来,动辄以十圈,二十圈计算,夏澄跟上不他,他总会停下来,拉住她的手,再一起往前跑。   从那天之后,他们见面时手牵手,彷佛是件再自然也不过的事。   某一天晚上,陆致远带她去一间朋友开的Long Bar。   那里原本是不开放给人跳舞的,可当女歌手悠扬的歌声传来,陆致远忽然拉起她,忘情地在最底端的角落里与她相拥,两个人就着音乐慢舞。   夏澄在心里轻声叹息,被骗又怎样呢?   有多少人即便有了真爱,也从未有过这么浪漫美好的时刻。   不晓得是她以前不懂,还是她误解真爱的意义,跟老苏恒在一起的漫长岁月里,她没有一刻像这样,被人好好地对待过。   爱情应该是快乐的,可她却只拥有痛苦的回忆,想到这里,她垂着眼眸,努力掩饰自己湿润的眼睛。   陆致远忍不住低下头,亲吻夏澄的额角。   这一次,她不想推开他。   虽然她觉得有点醉,可那不是她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今晚的气氛与感觉太过美好,就算只是一场梦,她也很想永远不要醒来。   陆致远只不过吻着她的额头,便清楚知道他完蛋了,他没有过这么动情的时候。   他浑身燥热得彷佛要燃烧起来,彷佛他回到十几岁时,那最为冲动的年纪。   但他强忍下来。   他害怕吓跑夏澄,这个他梦寐以求,好不容易才能接近的女人。   因为夏澄太常与陆致远出去,终于让夏振池开口,请他到家里吃饭。   傅嫚下午提早回来做准备,夏澄带男性朋友回家吃饭,可是件大事,或许是预感,她并不想怠慢这个人。   陆致远这次来的时候,穿着倒是比上回来得正式许多。   他穿西装,还打上领带,搞得夏澄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因为不习惯,笑得连嘴都阖不起来。   他苦笑,真是的,她竟然趁机会落井下石。   不过这样也好,能搏得佳人一笑,让他扮小丑都可以,区区穿件西装又算得了什么。   除了人到,陆致远不忘带上礼物,他搬来一瓮老坛女儿红,还有一副蛤碁石围棋跟榧木棋盘。   这些不是多昂贵的东西,可胜在他事先了解过夏振池的喜好。   有这份心意,已足够使人对他产生好感。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陆致远是个很健谈的人,他总能找到适当的话题,与夏振池闲聊。   吃完饭,两个男人坐在客厅里下棋,可大概是女儿红喝多了,他们落子的时间少,大部分都在谈论生意,房地产,以及车子的事。   夏澄听了直摇头,男人聚在一起,好像三句离不开这些,她嫌闷,独自坐在远处的一张摇椅上,默默地看着他们。   老苏恒悄然无声地在她身边出现,夏澄知道他来了,却也没转头看他。   “你带回家的朋友里,爸爸不喜欢的,应该只有我一个。”他苦涩地说。   这话里潜藏太多含意,让夏澄忍不住蹙紧眉头。   第一,她实在不想在气氛这么融洽的时候,听他悲春伤秋,感怀往事。   第二,她并不想听到他喊“爸爸”这两个字,讲句不客气的话,在前世,她的父亲可从没有      听他这么叫过。   夏振池并不是没给过苏恒机会,是他的母亲坚决不答应他们两个结婚。   对于这件事,夏澄始终耿耿于怀。   伤害她是一回事,她可以不在乎,但让她爸爸抱憾而终,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前世没有好好地陪在父亲身边,只知道跟着苏恒在北京,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等到父亲癌症转移,她想尽孝,才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令她难过的事情,她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同样的,她希望将来找的另一半,无论条件好坏,至少他会是父亲喜欢的人。   老苏恒继续说:“如果那时候,身边的人都能支持我们,也许我们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夏澄垂下头,不做任何反应。   老苏恒看着她,像要把她这副姿态深深地印进脑海里,这是他最喜欢她的样子,长而美丽的颈项,白皙的肌肤,还有她略显忧郁的神情。   夏澄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好像没有一天快乐过,她总是安静地扮演他妻子的角色。   他好像也很习惯她这样,所以袁莉出现时,那份天真活泼吸引了他。   许久以前,他在T中看到夏澄时,她也是那么生动可爱,但那么有活力的人,终于也在日常生活的折磨下,失去最原本让他心动的模样。   可是他还是爱她的,一直都是。   即便他身边出现过那么多女人,她对他的意义,还是跟她们有很大的不同。   不像她,也许很快就要将他遗忘了。   都说女人变心是无法挽回的。   虽然还未到那个时候,但他却逐渐不能再从夏澄的眼里,看到属于他的影子。   明明他知道这样对她最好,可实际发生时,他却心痛到难以承受。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吧,等她忘了他,不再需要他的时候,就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   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陆致远回去时,夏振池一家人,一起送他到车边。   傅嫚说:“致远,欢迎你下次再来家里坐坐。”   夏振池大概是因为高兴,又或者觉得很满意,他拍拍陆致远的肩膀说:“小子,有空再过来跟我下棋。”   陆致远大方地说:“伯父,这是当然的,下一次我一定要赢回来。”   夏振池听了,哈哈大笑,“那我就等你来挑战了。”   离去前,夏澄跟陆致远都没机会好好地跟对方说话,可他们只是对望一眼,彼此要说的话,已尽在不言中。   睡觉的时候,陆致远传了封讯息来:晚安,我到家了。   夏澄看过后,她也回他一声晚安,就将手机摆回床头边。   她微笑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睡意,她也才肯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睡觉。 第56章 错过 谢师宴举行的那天,没到预定时间, 大部分的人就已经提早到达会场。   未开始前, 就有许多人聚在一起聊天, 场面热闹的不得了。   酒店经理很够意思, 给他们最大的一间宴会厅。   晚餐不走平常宴席的模式,而是采取自助酒会的方式进行。   这给予大家最大限度的自由, 不必拘泥在自己的座位上。   所有人的焦点当然是沈老师,她被团团围住。   大部分人是携家带眷一起来, 他们带着另一半上前,跟老师寒暄,也有带着孩子的, 一家人高兴地拉着老师合照。   夏澄一直跟陆致远站在一块儿, 他们也不避讳,随便让人猜测, 他们之间的关系。   小苏恒当然也来了, 他是复读班的代表, 之前一直由他帮忙联系那个班的同学。   夏澄有好一阵子没有看到他, 最近他并不常在夏家出现,她想有可能是工作忙,但最有可能的是袁莉出现了, 他大概有了新的寄托,便不再对她产生兴趣。   当然她是祝福他的。   有何不可呢?   小苏恒是一个特别体贴的人, 跟过去的老苏恒比起来,他总给她一种, 对什么事情,都一笑置之的味道。   她觉得他虽然年纪小一点,性格却很成熟,可是这些话她是不会当面拿出来讲,就怕有的人内心幼稚,受不了打击。   但她不会因此就认为小苏恒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只是他处理感情的态度太过固执,以至于这些年来,他的脑子都转不过来,坚持吊死在她这棵树上。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犹豫不决反而会造成更大的困扰。   老苏恒对待感情就是这点糟糕,他其实可以跟她离婚,可他不肯;让他跟袁莉断得一乾二净,他也做不到,最后才会伤害两个深爱他的女人。   夏澄相信小苏恒在处理感情问题上,应该会聪明一些。   陆致远问:“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夏澄摇头,“没什么。”   陆致远又故意问:“你那干哥哥来了,怎么不过去跟他打声招呼?”   夏澄愣了愣,狡狯地说:“咦,有一股好大的酸味,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   陆致远瞇起眼睛说:“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位干哥一天没老婆,一天就是我陆某人最大的威胁。”   夏澄骇笑,“陆帅,你不会是在开我玩笑吧?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怎么反倒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陆致远叹口气,“不是开玩笑,哪一天我替我公司的员工办单身联谊聚餐,你务必请他来参加。”   夏澄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好,到时我一定跟他说。”   小苏恒过来跟沈芝说话时,连她都讶异于他的转变。   男孩子跨过尴尬的青春期阶段后,属于他性格最真实的一面,便会彻底地展现出来。   小苏恒虽然不善言辞,可他有一股温润的气质,这在他毛躁的十九岁,根本察觉不到。   沈芝晓得他是长大了,很多有棱有角的部份,已经被人生中的困境给磨平,他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偏激、冲动,总觉得别人对他不好,只是为了要针对他。   小苏恒与她握手后,十分客气地说:“沈老师,谢谢你,若不是那时候你阻止我犯错,我不可能会是现在的我。”   “还是要你自己想明白,否则就算我做得再多,你也只会认为是我有心要刁难你。”   “当时是我不懂事,没拿捏好跟同学相处的分际,从那以后,我已经记取教训,不会再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沈芝喟叹,“可惜,当时我没法帮到湘怡那个孩子,也不知道她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小苏恒笑了笑,“沈老师,我就猜到你会想见她,我透过各种方法,总算联络到她,今天晚上,她也有来。”   沈芝惊喜地问:“人呢,她在哪里?怎么不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她。”   人群边,有个女人,挽着一名男士的手臂,忽然笑出声说:“沈老师,我早站在这里了,可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你说话,没想到还是老师先提到我,我现在想不站出来都不行了。”   沈芝感动地上前拥抱李湘怡,也许是久别重逢,太过喜悦,两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小苏恒退到一边,不去打扰她们,他的视线远远地穿越人群,投射在另外两个身上。   陆致远靠在夏澄耳朵喁喁私语,她的喜悦明显写在脸上,从乐建明过世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彷佛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笑。   小苏恒并不是很容易伤感的人,相反地,他在生意场上,一直是以冷静著称,可这是他头一回难过得想落泪。   就差一步。   为什么他都只差一步,便错过与夏澄在一起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已沮丧到难以继续待在宴会厅里。   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出宴会厅,到酒店的景观阳台上抽烟,他听夏澄的话,很久不抽烟了。   但今晚是例外,他得做点什么事,好分散心中的焦躁感。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   “我找你好久,原来你躲在这里。”夏澄走过来,跟他一起站在种满植栽的围墙边。   小苏恒看着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她还记得来找他,或许在她心里,他不是毫无意义。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还记得刚上大学时,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我不是要骂你,我只是觉得,你当时可以做得更好。”   苏恒无奈地笑了笑,“你怎么忽然跟我提起这么久以前的事?再说了,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那件事是我的错,跟你没有关系。”   “但是我的话不应该说得那么重,那时你还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你不会处理男女关系很正常。”   夏澄倒不见得是偏袒小苏恒,她是因为心理年龄大,对当时他的行为很不能容忍,可谁年轻时没干过一点蠢事?   监狱受刑人都还有悔过自新的机会,她确实对他有些苛刻了。   小苏恒说:“我还要感谢你对我说了那些话,否则我可能一直不要脸地以为自己是情圣,对每个女孩子都来者不拒。”   夏澄叹息,“唉,你脾气怎么好成这样?”   苏恒弯起嘴角,自嘲,“大概因为我是个好人。”   夏澄懂他的意思,没有接他的话。   “对了,都还没问过你的近况,你跟陆致远看上去已经在一起了,我应该没有猜错。”他垂下眼帘问,“你们考虑什么时候结婚?到时我一定给你们送上一个大红包。”   “还没到那种程度,不过跟他相处,确实挺愉快的,他那人鬼点子特别多。”她微笑。   苏恒不响,他是个很沉闷的人,永远没法给夏澄惊喜。   陆致远有一种魅力,让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觉得开心。   在这一点上,小苏恒清楚自己永远比不上他。   男人也怕被比较,社会对两个男性的评价,只怕比对女人来得残酷许多。   他们先被比事业金钱,再被比家世背景,五官相貌虽不是最重要的,但也得放在比较范围里面,即便条件都齐全了,人家还得看性格、学历,个性风不风趣,谈吐时能否幽默地与人应答。   小苏恒做不到尽善尽美,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心思花在一件事情上,就很难分给其他的。   喜欢一个人也是。   他的眼里只有夏澄,可惜总错过机会,又或者,是他想太多,她根本不可能喜欢像他这样的人。   夏澄看小苏恒失落的样子,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他其实有他的好处,偏偏喜欢的对象是她。   她不可能接受他,这个原因她很清楚,但她没法对他说明白。   告诉小苏恒,另一个时空的他,曾经把她伤害得体无完肤,只要她不会被当作精神失常,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可是这不是她不能喜欢小苏恒的理由,最主要是她对那个人还有感情。   虽然她非常不想承认这点。   那个人给她的回忆里,只有很少的一部份是甜蜜的,她的理性知道要忘记,但她忘不了,像得癌症一样,明知道癌细胞被切除了,可难保哪一天,在身体里的哪一处,它会忽然卷土重来。   老苏恒一直都在,无论他是不是以灵魂的形式跟在她身边,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她没有恢复,她只是试图跟那段痛苦,或是一点点的美好记忆,和平共处。   很有可能她能平安地活过一辈子,或是某一天没控制好,癌细胞又悄悄地开始生长。   但无论结果如何,她得学会接受它存在的事实。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其实比死亡还难熬,它会慢慢地削减你的意志,侵蚀你的灵魂,直到终于忘记的那一天,才会停止。   只是那天何时会到来?她不清楚,可以的话,她也不想那么犯贱。   因为这个缘故,夏澄不想自己也成为小苏恒的病因,她没有那么好,既不年轻,也不见得多漂亮,外头有更多女孩子值得他去喜欢。   “你呢,到现在还没有对象吗?”夏澄问,“你妈应该很担心你吧。”   “她管不动我,再说我工作也忙,没时间听她的话去相亲。”他摇头苦笑,“不怕你笑我,两个陌生人坐在那里,我还真不晓得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夏澄点点头,“那公司里总有吧,你身边就没有秘书还是女员工之类的?她们跟你朝夕相处,又是工作伙伴,你们总找得到话题聊。”   小苏恒说:“交女朋友不是在谈生意,我下班只想休息,不想再聊公司的事。”   夏澄挑起眉毛,心里突然有些不高兴了。   她好心给他提出建议,他却一项一项反驳,真要他自己想办法,他又不肯。   这人简直没救了,但基于朋友道义,她却不能不管他。 第57章 决心 “还是我请我妈妈给你介绍人,她的朋友多, 应该有人认识一些不错的女孩子……”   夏澄话都没说完, 就被打断。   苏恒求饶, “姑奶奶, 你别老操心我的事,我只见过急着娶媳妇的妈妈, 没见过急着要把干哥哥推销出去的妹妹,你希望我好, 我知道,但缘分这种事,是没法勉强的, 你让我自己找喜欢的对象好不好?”   夏澄脸一红, 讪讪地说:“对,是我太好管闲事了。”   小苏恒苦笑, “没关系, 你管我也是因为关心我, 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夏澄看他一眼, 不说话,心里却在想,到底袁莉去了哪里?为什么需要她出现的时候, 她却忽然销声匿迹?   当然夏澄不会主动去撮合他们,她还没无聊到那种程度。   更何况再看到袁莉, 夏澄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对待她。   可看现在这种样子, 小苏恒是很难走出来了。   夏澄是过来人,她晓得忘掉一段人最好的方法,除了时间,就是遇到另外一个更值得爱的人。   虽然她并没有做得很好,但至少她看到老苏恒,她的心情波动比之前少了。   有时她大发慈悲,还能充当防抑郁专线的人员,听他发发牢骚,安慰一下他空虚的心灵。   就像他现在站在她身后几步的位置,死命地瞪着她跟小苏恒看,她都能完全视若无睹。   所以说,她鼓励小苏恒多去结交新朋友,真不是她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情做。   天晓得小苏恒的真命天女,会在哪个角落里等着他?   除非她的现在年纪太小,还在读幼儿园,否则有心要找,夏澄相信一定找得到。   正当她还在思索的时候,陆致远已经悄悄地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你们两兄妹在这里聊些什么?我能一起参与吗?”   夏澄看他一眼。   陆致远的举动,显得太过幼稚,但她不会在小苏恒面前给他难堪。   苏恒只是笑笑,不说话。   陆致远主动向苏恒伸出手,“你好,我叫陆致远。”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   “幸会,我是苏恒,夏澄的干哥,她很常跟我提到你。”   陆致远挑眉,“她是不是常说我坏话?”   苏恒答,“没有,她说跟你相处很愉快。”   陆致远转头,紧盯着夏澄问:“只是愉快而已吗?”   他的眼神里藏的意思太多,而且有故意这么问的成分,她觉得有些窘迫。   平常的陆致远不是这个样子,他极为聪明,又懂进退,他会变这样,只有一个解释,他在宣告所有权。   虽然很蠢,但男人好像不管什么年纪都对这种事情,乐此不疲。   小混混为女孩子争风吃醋,这很常见,无须多提。   连高级的宴会场合,也有许多衣冠楚楚的男士们,会搂着女伴的腰,四处乱转,他们会与每个擦身而过的人聊天,深怕别人不知道,陪在他们身边的女人是谁。   可与其说陆致远没有自信,倒不如说,小苏恒给他带来威胁感,太过强烈。   夏澄很头痛,她要真是个绝世大美女,搞不好还乐得能当一回“玛丽苏”,偏偏她不是,更何况她并不喜欢混乱的人际关系。   小苏恒倒先察觉到她的尴尬,他转移话题说:“夏澄刚刚很热心地想替我介绍女朋友,但你也知道的,我们这种理工宅男,认识女性的机会不多。”   陆致远还没笨到不知道,这只是苏恒在故作谦虚。   一个能被财经杂志特别专访,股价以惊人速度上涨的公司老板,会找不到女朋友?那肯定是在开玩笑。   陆致远说:“我倒有个建议,你可以考虑看看,既然贵公司的单身男女多,不如可以办场大型的联谊活动,到时发出公关稿,邀请各家媒体采访,对提升企业形象,会有非常正面的帮助。”   小苏恒沉思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考虑陆致远的提议,他能当得了国内数一数二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创意的点子自然不在话下。   小苏恒正急需把他的购物平台,引进国人的消费习惯中,但一直打广告,只会让人产生感觉疲劳,不会使人相信,网络购物比实体购物来得方便简单。   他要提升企业形象,就像国外的科技公司那样。   购物平台必须给人们一种,结合新鲜、潮流与人性化的多重观感,而这点就跟陆致远提出的建议,不谋而合。   藉由优渥的员工待遇,以及给予他们特殊的福利,便可以使外界对整间公司,甚至整个产业,心生好感。   小苏恒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公司里的员工绝大部分是男性,如果只举办公司内的联谊,那很可能有许多男员工得被晾在一边,这样就太糟糕了,没道理叫他们牺牲一天的时间,只能在旁边坐冷板凳。”   夏澄听到这,忽然想起刚上大学时,与计算机联谊的事。   小苏恒这应该叫做“心有戚戚焉”?   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的语文科没学好,完全派不上用场,但不管是哪个,都足以使她扬起嘴角。   陆致远没好气地问:“夏澄,我们男人在谈正经事,你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笑些什么呢?”   夏澄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男女比例真的要刚好才行,否则我真担心,连老板自个儿也在坐冷板凳,媒体报导出去,反倒给人一种公司文化很保守的错觉。”   陆致远说:“不嫌弃的话,我公司内的员工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她们整天待办公室里,很少有机会认识异性,不如我们两家公司合办联谊,有句话说,肥水不落外人田,要做媒体宣传,我们广告公司,更不能落人后。”   小苏恒微笑,“话都让你们两个说完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我一定会支持这项活动,细节就让我们宣传部的员工去烦恼。”   夏澄冷嗤一声,“当甩手掌柜谁不会?到时你可得以身作则啊。”   小苏恒说:“好好好,我听你的话,你别给我脸色看,我最怕看到你生气的样子。”   陆致远不作声,夏澄也会跟他发脾气,不过从不会这么凶,他的心里隐约有点不舒服,大概是亲疏有别,她对小苏恒比对他放得开。   但他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人只对自己最亲密的人才会这样,苏恒不是她的男友,那就只意味着她把他当成自家的兄弟姐妹。   男女关系一旦陷入这种境地,基本上毫无挽救的机会可言。   谢师宴过后,夏澄跟陆致远的关系,越来越趋于稳定。   陆在外头是有些花名,但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又彷佛真的是以结婚作为前提,在跟她交往。   有时他几杯黄汤下肚,会忽然有感而发地说:“夏澄,我们结婚好不好?不要传统式的婚礼,就我们两个一艘船,航海结婚,这个主意你觉得怎么样?”   夏澄通常不以为然地“嗯”一声,“等你酒醒了,再来跟我说同样的话,到时我再认真地考虑考虑。”   有趣的是,真等他清醒,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再提结婚的事。   夏澄想,要他这个花花公子肯定下来,确实需要很大的决心。   她从没想过要去逼他。   不对,应该说她根本没想过跟他结婚的事,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叫他不再游戏人间。   她多怕他哪一天脑子忽然打结,像郑士豪对徐宁那样,当众跟她求婚,到时她可能没法做到,像徐宁一般,处变不惊。   也许是偏见,又或者是老苏恒洗脑成功,她真不觉得陆致远会是个适合当老公的人选。   陆致远是最合格的情人,他总能给女友带来快乐,但安全感确实少了点,她不想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她不觉得天性活泼,喜欢玩的人有什么错,只是这样的人,不需扛起婚姻这么巨大的包袱,他们可以尽情地玩乐,玩到对彼此没有兴趣了,再潇洒地与对方分手。   谈到誓言跟承诺,就实在太过沉重了,相信陆致远也会害怕,有一天得亲口说出这些话。   所以,刨除掉对未来抱有期待的这个部份,他们俩有空的时间,就是相约一起吃喝玩乐。   陆致远总有办法,带夏澄去她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像今天晚上,他带她来的是一家,最近在年轻人口中,十分流行的夜店。   才刚过晚饭时间,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潮。   夏澄看了看周遭身材火辣,打扮时髦的女孩子,忽然感叹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但这丝毫不减低她的玩兴。   当需要跟陆致远到舞池里热舞时,她还是很能放得开,跟他跳得满身是汗。   音乐声时而动感,时而转为煽情撩人,这时候夜店里头极为昏暗,点点萤火般的灯光,会一明一灭地投射在每个人的脸上。   陆致远凝视着夏澄,忽然间,他捧住她的头,深深地吻住她。   她喘不过气来,因为他的吻太过热切,根本不给她呼吸的机会。   陆致远彷佛失去了控制,即便吻完后,目光仍是紧紧地锁住她不放。   他靠近她的耳朵,低沉地说:“真希望今晚你能不要回去。”   夏澄并不认为听到这种话,应该狠甩他一巴掌,以表示自己的清高。   男女间交往,情之所至,要说不想到这件事情上,那的确强人所难,尤其陆致远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假使他真对她一点欲望也没有,她才更应该伤心。   不过能理解,不代表她一定得付诸行动。 第58章 补偿 若问夏澄为何不肯答应陆致远的理由,倒不是怕他不肯负责。   以她现在的情况, 根本无需人来替她负责。   两个人在一起, 最重要是互相喜欢, 相处起来开心, 他们都是成年人,进行到那一步是迟早的事。   可她却步, 只是认为时候未到,好像跟他之间还是缺少点什么, 但这点什么,又至为重要。   别说激情了,光是想到要脱光衣服, 与他裸裎相见, 她就尴尬到不行。   完事后,她该跟陆致远说些什么话好?   夸奖他?嫌弃他?好像都不对。   要强打起精神, 抱在一起聊天, 又显得很造作;呼呼大睡, 彷佛不太尊重人。   难怪电影里那些男人总要来根事后烟, 这最大程度避免了两个人无话可说的窘境。   夏澄承认,自己真不是个性格洒脱的人。   她既多心,还很容易瞻前顾后, 而最深的一层顾虑是,她害怕陆致远忽然说要对她负责。   本来简简单单的男欢女爱, 只要牵扯上这两个字,一切就完了。   除非结婚, 要不分手,中间不会有模糊地带可言。   虽然她不认为他会那么冲动,可凡事都有万一,她不敢赌。   因此,对于陆致远刚刚所说的话,夏澄很轻易就能找出理由,严词拒绝他。   “我得回家,别忘记我爸爸会替我等门。”   这年头,女孩子出来行走江湖,没有几个能冠冕堂皇,搬出来拒绝人的借口怎么行。   次一等的是,“我丈夫或男朋友会不高兴。”   最差一等是,“我爸爸不准我太晚回家,”   第一等的理由是,“我儿子还在等我回家,帮他复习功课。”   这句话一出口,包准能瞬间熄灭对方的欲/火。   果然,陆致远一下子便清醒过来,“对不起,我喝多了,才会说出那些话。”   夏澄还没能说点什么,安抚他失望的情绪,她就看到一个非常讨厌的人,从舞池的另一端走来。   季默生是自己主动过来跟他们打招呼的,陆致远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陆帅,很久没见你出来走动,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巧,怎么,有了新朋友啊。”他不怀好意地笑,“既然被我发现,就别再藏着了,快点带上去,介绍给哥儿们几个认识。”   他说那群哥儿们,在楼上开了间VIP房。   这些人陆致远当然认识,他们平常就是常玩在一起的朋友。   季默生本来还不怎正经地在说笑,在认出陆致远身旁的人是夏澄后,他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不过他到底是出来做过事的人,社会已经把他磨练得犹如人精,没几秒钟,他已一改刚刚僵硬的神情。   他自来熟地说:“咦,夏澄,我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致远的女朋友,虽然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请你不要计较当时我的不懂事。”   夏澄不响。   她自知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季默生跟她道歉,他会说得如此客气,只因陆致远在场。   到底是多年老友,兼生意上伙伴,他得先受住这份气,否则将来还能怎么做朋友。   陆致远替这尴尬的情况解围,“季默生,你哪边凉快,滚哪边去,别待在这里妨碍我。”   季默生一脸玩味地问:“妨碍你做什么啊?反正再急也不差这点时间,反正大伙儿都在上面了,你不打声招呼,也说不过去,我们都多少年的兄弟,你别这么不够意思。”   陆致远始终带着微笑,但没移动脚步。   夏澄默默在心里叹口气,她是不可以不理季默生,可他们男人自有一套来往应酬的方法。   她拖住陆致远,不准他去,等同于让他丢脸,他会在朋友圈里抬不起头来。   夏澄扣紧他的手,在他耳边说:“没关系,也许人多才好玩呢。”   陆致远凝视她,给她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夏澄一直到坐进房间里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他那个笑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人大部分是有背景的公子哥儿,也有几个是白手起家的大老板,但有一个共同特色,现在陪在他们身边的女人,都不是他们的妻子。   夏澄能理解陆致远为何觉得难堪,要不怕她会把他想成跟那群男人一样,要不就是怕她认为,自己跟那群女人没什么不同。   其实他是多心了。   她在前世早被训练得百毒不侵。   老苏恒就算当着她的面,搂着女人走过去,她亦能面不改色。   当时记者会完后,她会那么愤怒,只是因为她伤心,他最终还是欺骗了他。   但那已是过去的事,幸好,一切不堪,都已成为过去。   陆致远紧紧地搂住她不放,彷佛只要稍微放松,她就生气地站起来离开。   “喂,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夏澄看着他笑。   “你不生气吗?”声音太过嘈杂,他不得不贴在她耳边说话。   夏澄摇头。   陆致远愣了愣,她不生气,他怎么反倒更有股说不出的失落感。   过了一会儿,有人起哄陆致远是妻奴,硬是把他拉去牌桌上,夏澄只是苦笑,她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抑或是男人自个儿心里有鬼,才把她看做是牛鬼蛇神?   可那都无所谓,她很随遇而安,陆致远不在身边,位置大了一些,她反而觉得更自在。   她开始观察周遭的人。   男人们聊天喝酒打牌,跟在身边的女人,就陪他们聊天喝酒打牌。   夏澄不得不承认,无论那种工作,要做到好,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至少她不懂该如何插入话题,将场面不着痕迹弄得更圆滑,也不会在打牌时,倚在旁边,倒酒,送毛巾,按摩男人的肩膀。   她当然更不会,娇嗔着硬要吃红,顺便活络牌桌上沉闷的气氛。   夏澄最多只会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喝酒,可她的酒量又不好,一杯白兰地下肚之后,她已经感觉,天花板在旋转。   她没告诉陆致远,一个人离开房间。   此时此刻,她太需要新鲜的空气。   夏澄先进女厕里洗脸,否则她可能没走到大门口,人已经站不住。   跟在她后头进来的,是刚刚同在房里的一个女孩子。   夏澄认得她,近期应该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的电视剧才刚下档,不只卖座,也有非常好的口碑。   在她身边的那位大老板李先生,更是八卦新闻的常客,他与前妻离婚后,身边的名女人,十分高调地,一个换过一个。   她们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女,有些人在背后嘲笑她们是拜金女郎,但绝大多数是艳羡她们。   跟李某人名字挂勾的女人,金钱方面肯定不于匮乏,最重要的是,身价也会跟着连番涨。   早十几年,民风纯朴,像她们这样的女性只会惹人非议,但如今却是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   用娼字多少有些污辱,假使空有美貌,没有相对应的名气,那些男人也瞧不上她们,严格来说,他们只是各取所需。   那女孩步履稳健地走进厕所,可下一秒,她几乎是软倒下来。   夏澄想也没想,立刻伸出手,拉住她。   “我想吐。”   “先忍一忍。”   夏澄扶着她到马桶边,她弯腰吐了很久。   当医生是有好处的,他们不会以为人只有光鲜亮丽的一面,再糟糕不堪的情况,夏澄也曾经看到过,所以她不觉得恶心,还抽来一堆卫生纸,给那人擦嘴巴。   那女孩吐过后,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但人是舒服多了,她靠夏澄的搀扶,缓慢地走到旁边的补妆休息区。   这间夜店无疑是贴心的,它布置一个这样的小天地,让酒醉失态的女性们,可以躲在这里,缓一口气。   夏澄跟她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镜子里是两张略显憔悴的脸。   那女孩说:“真是幸亏有你在,否则我晕死在厕所里,可能也没人知道。”   夏澄说:“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我叫沈子瑄。”   “夏澄。”   “你跟陆总一块儿来的。”沈子瑄说,“但我知道,你跟我们不是同一类人。”   夏澄说:“我跟你一样,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我们没什么不同,你不需要说这种话。”   “对不起,我不是想要讽刺,只是你真的不一样,我不可能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夏澄叹一口气,她原本是想出来走走,结果现在却跟一个当红的女明星,窝在女厕里说悄悄话。   天底下有没有这么荒谬的事?   如果这里也能请服务员送些吃的东西过来,那就显得更幽默了。   粉丝跟狗仔们,肯定很羡慕她有这样的机会。   沈子瑄说:“我看得出来陆总对你很认真,像他们那种人,很少对女人认真,但如果认真了,细心点留意是看得出来的。”   夏澄挑起眉毛,“能否请你指点一二?” 她真的好奇。   “他一直守在你旁边,深怕其他人污染你,嗯,我也许形容得不好,可他给我的感觉是这样。”   “或许是他占有欲太强。”   “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会有占有欲,我身边那个,就算有人吃我豆腐,他会要我识大体,好好地忍着。”沈子瑄笑了笑,“不,也许我装委屈,他会送我一份礼物,但你知道的,那一点意思也没有。”   夏澄微笑以对,她也曾经收过很多的礼物,但像沈子瑄说的,没有意思,那些不过是补偿。   当一个男人不能给你最想要的东西时,他习惯用这种方式,堵你的嘴,让你别再去烦他。   可有用与否,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堆得满保险柜的石头,也比不上温柔的一声问候。   沈子瑄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是你别以为我喜欢他,我们只不过是交易关系,他拿我没有的,来换我仅有的,很公平是不是?”   看样子,沈子瑄真得喝高了。   夏澄没想到她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   “酒还是得少喝点,不管你想换什么,身体要顾,只有你的这副躯壳会跟着你一辈子,其他的东西,反正换了都换了,多想也无用。”   青春、美丽甚至是年轻的生命,就算不换,也总有一天会失去。   沈子瑄如果想拿去换更有意义的东西,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夏澄不会因此看不起她。   但身体只有一副,玩坏了,那才真叫做后悔莫及。   没钱,或者死亡,其实都不可怕,最可怕是被病痛折磨,一点一点把人摧残得不像个人。   夏澄看过太多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的病患,他们愿意用他们所有的,去换回健康的身体,然而这是不可能做的事,医学再昌明,也有它的极限。 第59章 带坏 沈子瑄坐了片刻,酒醒了一些, 她又得赶紧回去房间, 侍候她的李先生。   她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夏小姐,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谢谢你没有用有色眼光看我。”   夏澄颔首, “我相信你也不会在乎我怎么看你,最要紧的是你怎么看你自己。”   沈子瑄说:“对, 你说的没错,可我好不容易捱到现在这个位置,要我放弃, 我做不到, 不过我是不会吃亏的,即便我得不到尊重跟爱, 但至少我离开的时候还有钱。”   夏澄说:“该怎么说呢, 你能看得这么透彻, 我很佩服。”   不是虚伪, 用来敷衍人的话,她前世就做不到这样。   没到社会上打滚过,还是有差别, 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曾经拥有, 与后来失去的那些。   沈子瑄笑,“大家都是出来逢场作戏, 谁会去谈真感情?说什么把持不住,不过是借口。”   夏澄点头,“一时的寻欢作乐,不足以让人沉迷,稍微有点自制力的人,都能控制得很好,你非常聪明,我相信你的成功不是因为偶然。”   沈子瑄讪讪地说:“你太抬举我了,我知道他们私底下都说我傍大款。”   夏澄说:“有那么多人傍大款,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成功,你不用妄自菲薄。”   她们一起走出厕所时,便看见等在外头,心急如焚的陆致远。   沈子瑄转过头,对夏澄扬起一抹“你看,我早跟你说是这样了”的微笑。   夏澄扯扯嘴角,算是接受她的调侃。   像沈子瑄这样的女人,只有极少的情况下,才会让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夏澄不会因为有这个荣幸,就误以为她是只可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陆致远走过来,轻轻地抚摸她的脸,“怎么出来了也不说一声?”   夏澄说:“我觉得闷,里头的烟味太重了。”   陆致远迟疑片刻,才问:“你跟那个女人认识吗?”   夏澄摇头,“以前不认识,但刚刚我们在厕所里说了一会儿话。”   陆致远说:“你别骂我大男人主义,可是像她们那种女孩子,你少接近比较好。”   夏澄失笑,“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自己接近可以,就不准其他人接近,你这么说,不怕我会吃醋吗?”   “你肯吃醋,我还求之不得。”   “油嘴滑舌,没半句真话。”   陆致远顿了顿,“其实我怕她会带坏你。”   天底下的男人都希望妻子能跟情人一样懂他们的心,可要他们容忍妻子像情人那般恣意飞扬,不如拿把刀,叫他们自杀。   宁愿老婆乏味至极,也不愿有机会做乌龟,这是身为男性的尊严,不能轻易妥协。   夏澄无奈,“想带坏一个人哪有那么简单,那也要我自己愿意被带坏才行。”   “你会不会嫌弃我?”   他终于问出最想问的问题,虽然有些可笑,但夏澄知道他很认真,所以她不敢真的笑出来。   “不会。”   “真的?你不是在骗我?”   夏澄举起手,“我对天发誓。”   陆致远拉住她的手腕,“我信,你别乱发誓。”   夏澄感叹地说:“陆致远,我想你是真的很喜欢我,不然不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陆致远没好气地说:“姑奶奶,你到现在才发现?别再说这种话挖苦我,我受不了你一二再再而三的嘲笑,我内心很脆弱的。”他捂住自己的心脏。   夏澄忽然觉得这样的陆致远,非常幼稚,也非常可爱。   她忍不住拉低他的身子,在他的嘴唇上飞快地一吻。   “这样安慰到你了吗?”   陆致远活到快三十岁,早已经忘记脸红是什么滋味,可也不知道是酒喝太多,还是他被夏澄突如其来的吻给吓到,他浑身血液冲上脑门,整张脸红得像西红柿。   夏澄好笑地揉揉他的脸,“唉唉唉,你怎么这么有趣呢。”   稍晚的时候,由陆致远送她回家。   车子停在屋子旁的角落里,陆致远不让她下车,他倾过身来,对她吻了又吻。   他没有更进一步,不规矩的行为,但只这样,就叫他留恋不已。   陆致远真舍不得放夏澄走,他希望能无时无刻与她在一起。   他们都不是年轻的孩子,可这是第一次,夏澄体会到何谓热情似火,那高温足以让两个人在车里燃烧。   她似乎找到,能跟陆致远一直走下去的理由。   或许是他终于不那么完美,也会像个正常人一样有情绪。   说来幼稚,她喜欢看到陆致远紧张她的样子。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像老苏恒家中的一座沙发,虽然长着四只脚,但却只能一直待在屋里,等待主人偶尔有空回来时坐一坐。   老苏恒有恃无恐,从不担心她不在家里,每当他需要她的时候,他会回到她身边,告诉她,还是跟她在一起最自在。   可惜沙发永远只是沙发,人们把它摆在自家的客厅里,不会带它出门炫耀,更不怕有人来偷走它。   连贼也不要这么笨重又没价值的玩意儿。   多凄凉不是?   女人就不该像她一样,把自己活成一件大型家俱。   因为陆致远的转变,夏澄开始觉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再只是一个手段高明的花花公子。   回家后,她的心情太过愉悦,以至于她完全忽略在阴暗角落里,看着她的那只鬼。   “今天玩得开心吗?”老苏恒沉声问。   夏澄不作声,她刚从浴室里出来,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片面膜,敷在自己的脸上。   鬼脸对鬼脸,再好不过。   老苏恒又说:“真难为他肯为你牺牲这么多,连争风吃醋,撒娇卖萌都使出来了,也怪不得你会对他动心。”   夏澄深吸一口气,“你别阴阳怪气的,讲重点行吗?”   “他要骗你上床,你不要上他的当。”   “呵呵。”   “你笑什么?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你不用生气,我只是在提醒你。”   他不会承认,他妒忌陆致远。   更何况,像陆这种用情不专的男人,配不上他的夏澄。   “好,我知道了。”   老苏恒蹙眉,“就这样?”   夏澄问:“不然你想怎样?”   老苏恒回答,“你不应该问我,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你跟他是不可能长久的。”   夏澄轻声说:“前段日子我是这么想没错,有个人陪我一起玩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就算上床,只要安全措施做好,又有什么不可以?但今天我突然觉得,他或许是一个能处一辈子的对象。”   老苏恒脸色凝重,“你已经昏头了,你不会真以为他会为你放弃整片森林?别傻了好吗?他是谁,他是陆家的继承人,多少人觊觎他这块肥肉,凭你的能力,你有办法应付得来?”   夏澄说:“问题不在我身上,如果他没有自制力,我就算有三头六臂十二只眼睛,也看不住他。”她停顿片刻,“就算应付不来,大不了分手而已,他是个很潇洒的人,我相他不会结束得太难看。”   老苏恒知道她在讽刺他,没有干脆点让她走。   可是男人跟女人没什么不同,都会习惯长久在自己身边的人事物,夏澄陪伴他那么久,她的地位是无人能取代的,他对她的感情也最深,但她不懂,她只想占据他的全部。   一个人要面对的事情那么多,生命那么漫长,她怎么能要求一个人的心里只有她。   不过,她的位置肯定是最重要的,这一点无庸置疑,他不会再爱一个女人,像爱她一样。   老苏恒问:“你真的爱他?”   夏澄微笑不语,这与他无关,她不需要向他交代。   ……(回忆)   那天晚上,大概是见到平常见不到的大明星,夏澄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   在梦里,她不是主角,像在电影院里看戏般,她只是坐在萤屏前的观众。   袁莉在开车,车子里播放的是当时最流行的音乐,周杰伦用他总是喃喃不清的歌声唱着:“就算没有结果,我也能够承受,我知道你的痛,是我给的承诺。”   坐在副驾驶座的是一个女人,她转过头来时,夏澄才惊讶地发现,那是她自己。   记忆中,彷佛真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跟袁莉亲如姐妹。   在她们认识没多久之后,苏恒将袁莉的职位,提升为特别助理。   公司里的人隐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但职场里,为求明哲保身,大家表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早在更之前,袁莉已经能单独进老板办公室很久,有时也会见他们一起出去吃饭,说是为了公事,却不见他们出去后,真谈了什么生意回来。   因为是助理,袁莉能帮苏恒做的事情更多,那往往也涉及到隐私的部分。   比如应付老板家里的突发状况,小到像江碧兰忽然需要订酒席宴客,或者苏家要搬到更大的房子,很多繁杂的事情背后,都有袁莉辛苦操劳的踪迹。   她也时常来家里陪夏澄。   “夏姐姐,你不要老闷在家里。”袁莉很热心,“最近秋装刚上市,我们一块儿出门去逛逛。”   “可是孩子呢?”夏澄迟疑。   “放心,有保姆在,谁说当妈妈的就不能休息?你也得让自己喘口气才行。”   夏澄总是答应袁莉的邀约,她是寂寞的,在苏家当主妇太久,她连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也没有。   徐宁早跟她疏远了,闺蜜又如何?友情也需要妥善经营,她为苏恒放弃得太多。   袁莉带夏澄去的服饰店,也是她自己喜欢的。   久而久之,她们两个穿着品味越来越像,走在一起,好似真正的姐妹花。 第60章 可怕的人 (回忆)   夏澄从未怀疑过,也一个公司的助理, 为什么买得起国际知名品牌的衣服?   那么贵, 即使一个月的薪资, 也不足以买一件裙子, 但袁莉却是每季的款式都有。   袁莉也带着她去美容,做头发, 有时她们两个人什么事也不做,就只在咖啡店里喝下午茶。   这种感觉是很放松的, 夏澄终于能从家里走出来,她不再只是个媳妇、妈妈或妻子,她也是个普通的女人。   袁莉很喜欢跟她说心事, 尤其是她那个在别的省分做事, 不能时常陪着她的男朋友。   “我很想他,我希望他能天天陪着我, 但他有工作要做, 我不能勉强他过来, 这样他会讨厌我。”她十分难过。   “你这么懂事, 他怎么可能讨厌你?”   袁莉气呼呼地说:“他可嫌弃我了,他说我就会花钱,成天只知道玩, 可他不晓得我工作有多辛苦,几乎没有时间休息。”   夏澄微笑, “你在跟我抱怨,公司给你的假太少吗?不过老让你假日过来陪我也不好, 你这样就没时间好好陪你男友了。”   袁莉说:“不管他,反正他也不需要我陪,叫他来,他总推说忙。”   夏澄开导她,“男人得努力拚出一番事业,否则到时没钱娶你,你又要埋怨他。”   袁莉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如果他愿意娶我,就算没钱我也愿意。”   夏澄说:“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哪一样不需要钱?”   袁莉苦笑,“我不需要很多很多的钱,钱够用就好,我只想他有空的时候,能多陪伴我。”   夏澄开起她玩笑,“你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我会帮你跟老板说一声,请他准你放假。”   “夏姐姐,谢谢你,你人真好。”   “你都叫我姐姐了,还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夏澄说,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是真把活泼可爱的袁莉当妹妹看。   婆婆忙着挤进贵妇们的社交圈,孩子稍微能离手,这些日子以来,夏澄觉得压在肩膀的重担减轻许多。   再加上苏恒像是开了窍,他会记得每一个该送她礼物的节日,偶尔也会单独带她去餐厅吃饭。   能从最糟糕的情况,变成像现在这样,她已经觉得非常心满意足。   苏恒遵照夏澄的意思,给袁莉放七天假,巧合的是,他同时要前往日本出差五天。   夏澄帮他收拾行李,睡衣、西装跟衬衫,还有盥洗用具跟皮鞋,有些是多余的,但她总是会帮它准备一份,怕酒店提供的,他用不惯。   苏恒过来抱住她,她僵住一下,毕竟夫妻俩已经很少有这么亲密的时候。   “你最近看起来心情好多了。”   “多亏有袁莉,她一直牺牲私人时间来陪我。”   “她是员工,我付钱给她,那是她应该做的。”   “员工也是人,我们不能老指使她做工作外的事。”   “所以我听你的话,放她长假。”   “这样她有时间去探望她男友了,她总说那个人工作忙,不能常常陪她。”   “澄澄,你真善良。”苏恒细细地吻着她的耳垂。   “我不是善良,我只是将心比心。”   “你怪我不能常陪着你?”苏恒笑,“等这次出差回来,我再带你跟孩子出门玩。”   “妈不会准的。”夏澄说,“但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   她感觉得到事情在好转,彷佛一切雨过天青,夫妻间的感情,也慢慢地变回像以前大学时的好。   隔一日,远在日本的温泉旅馆内,所发生的那些事,她没有千里眼,当然不会知道。   烟雾蒸腾的木造隔间里,有一座石造的浴池,周围只有静谧的灯光,与池内两个全身赤/裸的人影。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望出去,是一片巍峨壮丽的山林景致。   女人瘪嘴说:“为什么你一直绷着脸?”她主动过去,抱住男人的脖子,“你是不是怪我在免税店耽搁太久?”   男人推开她,“我说过我们不能在公开场所逗留,你根本没记住我说的话。”   女人不屈不挠地缠上去,声音十分委屈,“过几天是你们结婚纪念日,我想你应该要有所表示,你不要因为这样就讨厌我。”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抱住她,低声说:“你如果听话,我就不会讨厌你。”   女人点点头,她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他别不理她。   男人说:“这样才乖。”   女人紧紧地搂着他,将脸靠在他胸膛,唯有这样,她可以告诉自己,那隔着一层皮肤的地方,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   苏恒从日本开完会回来,专程给夏澄带回几样礼物,有包包、香水,还有一条两卡的钻石项链,他亲自把它戴在夏澄脖子上。   隔几天,袁莉来家里,看到链子,发自内心地赞叹说:“Boss很有眼光。”   夏澄也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小巧钻戒,“小莉,你男朋友跟你求婚了?”   袁莉摇头,“没有,他只是让我挑一样我喜欢的礼物。”   夏澄对品牌的敏锐度不高,若她多一分警觉,她会发现项链跟戒指的牌子一样,甚至还是同一款系列。   袁莉什么都跟她相似。   那天晚上,夏澄接到徐宁打来的电话,她们已经许久没联络了,徐宁约她隔天到一家咖啡店见面。   很不凑巧,从清晨开始,便开始下起大雨来。   夏澄的鞋子被雨水溅到几点污渍,她肩膀也有些许淋湿,但她不在意这些。   当她推开咖啡店门时,暖气与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湿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气息。   徐宁的脸色不好,但她还是跟夏澄闲聊了一会儿。   “近来怎么样?”   “还不错。”夏澄说,“孩子长大一些,肯让保姆陪着玩了,我现在轻松多了。”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要徐宁听她讲这些无聊的妈妈经。   徐宁沉默很久,才说:“有件事我知道我不应该多管闲事,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看你一直被瞒在鼓里。”   夏澄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怎么了?瞧你紧张的样子,我们两个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徐宁拿出她的手机,将莹屏调转至夏澄的方向,“我在日本看到苏恒。”   夏澄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可她仍旧不愿面对现实,“是,他前几天去日本开会,这么巧,你也在那里吗?”   徐宁咬紧嘴唇,犹豫该不该告诉夏澄这么残忍的事,但她终于下定决心。   “我跟土豪去日本温泉旅馆玩,苏恒也在那里,他身边有其他女人,我知道你不一定肯相信我,所以我用手机偷拍他们。” 徐宁同情地望着她。   夏澄颤抖着看向手机,照片里的那两个人,她都认识。   袁莉穿着浴衣,亲热地勾着苏恒的手,她笑得是那么地开心。   夏澄想不到,他们竟联手欺骗她。   那一点一点的蛛丝马迹,全部串连起来,变成一道看不见的伤口,皮开肉绽断筋见骨,鲜血泊泊地向外涌出。   她的眼泪在第一时间便流下来,像外头淅沥沥的雨水,没完没了,止也止不住。   到底她被欺骗了有多久?   他们是不是背着她,取笑她怎么那么傻?   信任与爱原来只是假象,她的幸福是筑在芦苇上的楼阁,风一来,便被吹落至地面,摔碎成粉末。   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她就算不嚎啕大哭,至少也该哭出声音出来,但她不是不想,她是做不到。   夏澄全身的血管彷佛凝滞住了,再也不能流动,肺脏里仅存的空气被挤出,压缩成一片,所有的肺泡彷佛在这瞬间破碎,她连怎么呼吸都不会。   徐宁换个位置,坐到夏澄旁边,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不断地抖着。   “碰”地一声,夏澄不小心撞翻水杯,她忽然缩成一团,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在终于看到认识的人时,紧紧拉住那人的手,呜咽出声。   咖啡店里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那么多双眼睛,真使人恐惧。   四周还是有人说话的声音,外头的雨还是持续下着,但夏澄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听不见了,这个世界好像背弃她,她被隔离在一个玻璃罩里,被那些望向她的目光,嘲笑着。   她不知所措,很想从此消失,不用再去面对那些可怕的人。   ……(现在)   像个观众般,安静看着往事一幕幕过去的夏澄,也忍不住为当时的自己心酸。   很多人都以为失恋或失婚,最难以承受的是被背叛的屈辱与不堪。   不,不是的,最过不去的其实是心里的那道关卡,那是一种非常强烈的自我否定情绪。   她是不是不够好?所以另一半才不选择她,又或者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才会导致感情失败的收场。   可如今,她就知道,那一点也不必要。   何必拿别人犯的错来惩罚自己?   她最应该做的,是放下不甘与不舍,远离伤害她的人,重建自我的信心。   说起来很简单,但她一直到重生后,才明白这些道理。   真是太笨了,别人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就想得清楚的事,她竟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夏澄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过来。   她微微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老苏恒静悄悄地坐在她的旁边。   要不是她早已习惯他存在,她很可能被他吓死也说不定。   他伸过手来,在黑暗中抚摸她的眉毛、眼睛,鼻梁与嘴唇。   老苏恒根本无法碰触到她,夏澄不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她蹙起眉心,“够了没有?我已经醒了。”   “我知道。”   “那你还不快点走开!别影响我睡觉。”梦里的情绪,不知不觉被带往现实中。   老苏恒又坐了一会儿,默默地站起来。   夏澄说:“我没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你可以离开,如果是因为愧疚,那你待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你不再欠我什么。”   老苏恒苦笑,“你这是要赶我走的意思?” 第61章 驱鬼 夏澄点点头,“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 而且我年纪够大了, 不需要你整天跟在我身边耳提面命。”   她实在不想身边老是有一双眼睛, 暗中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夏澄以为这次赶老苏恒走, 会向过去乐建明在时一样简单,可惜她错了,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吗?”老苏恒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夏澄有种不好的预感,“即便我想做什么,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管。”   老苏恒瞪着她,“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做错事却不管。”   夏澄听懂他说的意思了, 她的脸瞬间胀红, 不是因为她害羞,而是因为她非常地愤怒, “你真卑鄙无耻!”   “对, 我就是这种人, 你现在知道也不算迟。”老苏恒冷冷地笑了笑, “澄澄,你尽管与陆致远卿卿我我,我完全不在乎, 但你会在意对吗?你总不希望跟他上床的时候,有我在旁边看着。”   夏澄气到差点说不出话, 她拿起身边能丢的东西丢他,“滚, 你给我滚!你让我恶心透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老苏恒慢条斯理走到门边,淡淡地说:“你怪我,恨我,都没有关系,但我是真心为你好,陆致远不是好男人,你被他迷得昏头转向,才会觉得我故意刁难你,以后你就会感谢我,阻止你去做傻事。”   夏澄用棉被蒙住头,她受不了老苏恒的自以为事,也许她应该去找个道士收了他。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好不容易从人家口中,打听到一名懂驱鬼的神婆,夏澄还特地抽出一天,专程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到见面地点。   当然她不敢对爸妈提到这件事,她一直偷偷摸摸地进行。   老苏恒明明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却没当作一回事,只淡淡地说:“你要小心,现在神棍骗子那么多,钱被骗是小事,人被骗就糟糕了。”   夏澄咬牙切齿地说:“闭上你的嘴,我不想听!”   为了保险起见,她跟阿婆约在一间连锁餐厅里,当然饭钱是由她来买单。   在听了阿婆煞有其事地提出“因果轮回”,“前生孽,今生还”等等玄之又玄的解释后,夏澄已经头昏眼花。   可阿婆仍是锲而不舍,还反反复覆地将这套“见解”,继续讲解两个多小时,夏澄的耳朵都要听得流油。      她虽然听得头昏脑胀,但身为理工人,她依旧抱持高度的怀疑与思考逻辑。   就算要还债,也不该是由她来还啊,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阿婆最后给她提出几种“化解”方法,一是做场法事,引渡亡魂;二是狠一点,直接施法驱鬼,让恶鬼魂飞魄散。   夏澄倒没那么狠心,她选择方案一。   阿婆说:“引渡比较麻烦,所以收的费用贵一点,要五千块。”   夏澄默默地想,如果她刚刚选方案二呢,会不会就变成二比较贵了?   但能把一切处理得妥当,这种枝微末节的小事,她不在乎。   阿婆又说:“夏小姐,你放心,既然你是认识的人介绍来的,这件事情我一定帮你办到好。”   夏澄点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阿婆高深莫测地一笑,“等法事做完后,跟在你身边的这只女鬼,就不会再继续缠着你不放了。”   夏澄刚举起杯子,喝下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而就在她眼前,还有一只无人看得到的男鬼,翘着二郎腿,低沉地笑出声来。   他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让她恨得牙痒痒。   老苏恒笑完后,凉凉地说:“我劝你还是把钱给省下来,多买几件衣服,钱不好赚啊,你得在医院工作几天才赚得到五千块?”   夏澄脸色铁青地站起来,对阿婆说:“我回去考虑考虑,你等我消息。”   阿婆大概知道煮熟的鸭子飞了,不再客气地说:“当心那只鬼会一生一世缠着你,你也不想将来灾厄不断,祸及家人吧?”   夏澄叹口气,“阿婆,买卖不成仁义在,别口出恶言。”她顿了顿,“不说你不知道,我其实看得到那只鬼,他现在就坐你旁边,正对着你笑呢。”   阿婆倏地跳起来,只差没翻桌,她指着夏澄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   夏澄不作声。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荒诞,她明明清醒着,却要让一个装神弄鬼的人,斥责她不清醒,或许她脑子真得坏掉了,才会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   因为不想再见到老苏恒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夏澄暂时把找道士的事情给抛在一边。   她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要做,不能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   老苏恒若真想看,就让他看吧,大不了她闭上眼睛就是。   陆致远有空时,还是经常来找她,他们越来越亲密,但每当他要更进一步,夏澄总会若无其事地避开他。   原来闭上眼睛还不管用,她都忘记老苏恒是多么唠叨的人。   陆致远思考了许多天,才鼓起勇气问:“你会不会认为我很随便?”   夏澄好笑地说:“陆帅,天要下红雨了,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陆致远低下头,握紧双手,这大概是他人生中少数沮丧的时刻,“你觉得我只是在玩玩而已?不,我真得想跟你在一起,你或许不会相信我,但我只对你一个人,有过这种感觉。”   夏澄的耳边传来一句冷笑,“花言巧语!”   她装作没听见,“我没这么想过。”   情况彷佛相反过来,其实她从未想过能与陆致远有将来。   像他那样的男人,不一定愿意守着一个女人一辈子。   可单纯谈谈恋爱是无妨的。   她也不晓得自己的心境,为何会转变成这样,反正两个人在某一段时间里相遇,互相珍惜对方,给彼此快乐,就算没有未来,以后也不啻是一段值得提起的美好回忆。   他们都付出过,谁也不欠谁,这种感情最是潇洒干脆。   夏澄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心爱人的打击。   不管是被抢走的,还是屈服于命运,不得不迫使他们分开。   假使陆致远有一天不再喜欢她,她想自己也能很快地振作起来。   但老苏恒肯定对她的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在他的观念里,女人就该痴痴地爱着一个男人,即便受过再多的伤,也要打死不退,心甘情愿。   她以前太傻,所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现在她不这么想了,他根本配不上她的爱。   老苏恒没给过她足够的安全感,更不曾试着让她快乐,他只是不断地告诉她,他爱她。   爱得这么廉价,只凭一张嘴,她当初到底是怎么陷进去的?   夏澄想也想不明白。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哪一天陆致远与她不再相爱,她仍是会感谢他,给她带来快乐。   至于老苏恒,她不恨他,已经是最了不起的事。   又过了几个星期,他们连外面都不喜欢去。   陆致远会带她回自己住的地方,他们会窝在沙发上,聊聊天,看电影,再一起做饭,喝点小酒。   他们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与老夫老妻的模式相似,唯一的差别是,晚上他一定会准时送她回家。   陆致远变得非常规矩,规矩到让夏澄觉得,他不像个正常的男人。   终于有一天,陆致远忽然郑重地说:“这星期六你有没有空?”   夏澄笑,“我平常星期六都不排班,就为了陪你,你根本是明知故问。”   “不一样,这次的事情很重要。”   “你别说得那么严肃,害我都要紧张起来了。”   “我家里的人想见你。”   夏澄愣住片刻,打哈哈说:“不能推掉吗?”   她不认为,他们已经进展到必须见双方家长的时候。   当然这话是有些不公平,她父亲要见陆致远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知道你还不能信任我,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陆致远说,“我不想勉强你,但这次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去见一见我的家人。”   夏澄看着他,他确实是有诚意的,否则不会带她回去见父母。   可她自己呢?她都还没搞清楚爱他到哪种程度。   说深是很深,如果今天陆致远掉进河里,她眉头不皱一下,也会立刻跳下去救他。   可要是他像老苏恒一样,身边出现其他女人呢?她绝不会给他第二次的机会,甚至不一定会为他那么地心碎难过。   她变得很冷血,她知道。   然而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在经历过老苏恒背叛后,她免不了心硬如铁。   或许是被老苏恒洗脑成功了,夏澄真不认为陆致远会跟她走到最后,那他们有何必要进行到见家长的这一步?   陆致远继续恳求她,“礼物我已经先帮你准备好了,你只要记得清单上有哪些东西就行。”他拉住她的手,覆盖在他的脸颊边,“算我求你了好吗?你如果现在不想嫁给我,那就再观察我一段时间,我保证一定做到你满意为止。”   夏澄定定地凝视他。   他为什么能表现出这么深爱她的样子?   她几乎都要相信他说得这些话是真的。   不过他已经低声下气成这样,她再说不去,确实是很伤感情的事。   好的情侣关系就是要有来有往,不能一个人做得贼死,另外一个人翘着二郎腿,什么也不肯付出,彷佛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夏澄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他的请求。   她想不过是见陆致远的父母而已,就这么点小事,她拒绝,总显得很不近人情。   只是她当真没想到,那天等着她的,会是一场鸿门宴。 第62章 家族 陆家是个大家族,夏澄早有耳闻, 包括陆致远的父亲, 陆老爷子有三个儿子, 各个都能干, 也都是人才,老人家年事已高, 外头不断地猜测,将来会是哪个儿子掌权。   陆致远的父亲排行老二, 他最得老爷子欢心的原因是,所有儿子里面,家庭关系最和乐的是他。   他从没传过花边诽闻, 或许有, 但却不曾闹到台面上来。   老爷子坚信有好的家庭做基础,男人才能专心在外打拼事业。   老二的妻子, 陆致远的母亲, 是老爷子亲自挑选的, 自然也是良好出身的大家闺秀, 从进门没多久,就开始管理家族内大大小小的事。   别以为在陆家当家庭主妇很简单,光是一场小型晚宴, 该邀请什么人来,什么人来了, 谁又不可以来,就是一门极高深的学问。   陆致远是孙辈中年纪最大的男孙, 要说老爷子喜欢他,钦点他当第三代的接班人也未必,但非常需要他妈妈当左右手倒是真的。   陆老爷子曾当众说过,“我可以没有三个儿子,但我不能没有老二家的媳妇。”   主妇当成这样,也的确是一种成就,毕竟也没几个家庭,像陆家一样,少说有数十亿的家产要继承。    因此,陆致远的母亲绝不能用“豪门媳妇”这么笼统的词汇来形容,她若放在古时候,那就是皇帝眼前最得力的属下,以现在的政府部门做解释,她的地位,差不多等同于现在的中央办公厅主任。   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傅嫚临时给夏澄恶补的功课,否则她区区一个小医生,哪里会懂这种大家族内的秘辛。   傅嫚嘱咐她,“澄澄,去到人家家里,打招呼可以,但多余的话能不说便不说,有致远在,他一定会帮着你,你不需要太紧张。”   夏振池原本就对陆致远有些意见,看到连妻子都如临大敌成这个样子,他忍不住抱怨,“齐大非偶,澄澄嫁进那种家庭里,以后可就辛苦了。”   傅嫚瞪他一眼,“孩子的爸,都到这种时候,你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夏振池辩解,“我是实话实说。”   傅嫚不以为然地,“没有帮助的实话,只不过是废话,你故意说来让澄澄心烦做什么?”   “不嫁人什么事都没有,澄澄你一辈子留在家里,给爸爸帮乖女儿,不用到别人家里当小媳妇。”   “夏振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要是致远,听到你这么说,心里肯定不好受。”傅嫚难得严肃地说,“你一个长辈,不能提供协助就算了,切记不要再说些无谓的话,给小俩口添堵,他们能一路走到现在,已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我们最应该做的,是给予祝福,而不是阻挠跟破坏。”   夏澄感激地看着傅嫚,假使她不是经过在苏家的那一段,她不会懂得这番话多么有道理。   老苏恒靠在墙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人跟人的缘分是很难说的,他曾经怨恨傅嫚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   可现在一看,问题并不在傅嫚身上,她其实是个非常开明的长辈。   或许前世傅嫚也曾帮他说过话,但说了又如何,他后来的所作所为,根本背叛夏家人的信任。   夏振池难得挨老婆一顿骂,自知理亏,干脆住口,不敢再多嘴。   夏澄苦笑,她其实并不烦恼,陆家的人会不会喜欢她,只是当进行到见家长这一步,免不了要应付许多不必要的应酬与麻烦。   她到陆致远家里时,才刚过中午,他的妈妈亲自出来门口迎接她。   夏澄知道这种豪门贵妇的排场,通常非必要,她们不会自己接迎接客人。   “夏澄,欢迎你来。”陆伯母面带笑容,那是个令人舒服的微笑,恰到好处,不过不失。   “伯母你好。”夏澄客气地说。   陆伯母主动牵起夏澄的手,陆致远在母亲背后,对她眨眨眼睛。   他们只在客厅逗留了一会儿,因为陆伯母嫌弃这里太过正式,几个人又移师到花园里,坐着喝茶聊天。   整场茶会十分轻松惬意,夏澄以为,陆伯母即便好应付,也不一定好相处,但她错了,陆伯母是个非常八面玲珑的人,不仅能言善道,还十分体贴,只要夏澄的茶杯空了,便主动让人给她斟茶。   最令夏澄讶异的是,陆伯母懂得也很多,她先聊了会儿家常琐事,接着开始说起医院的生态,甚至提到高层斗争,与经营的难处。   夏澄平时虽然略有耳闻,但她从来不是权力中心的人,对这些一向是眼不见为净。   “对于成立儿童医院,你有没有什么看法?”陆伯母微笑问,“我一直待在家里,见识少,很想听听你们专业人士的意见。”她会这么说,当然是谦虚。   “我想成立儿童医院,就是为了促进儿童健康,提升儿童权益,并且提供专属于儿童的医疗服务。”夏澄说。   “这是理想目标,所以你说得也算对。”陆伯母微笑,但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并非赞许的意思。   过了没多久,来了一位夏澄想都想不到的人。   陆老爷子到访,他们三个人一起出门迎接他,陆致远的父亲也随着老爷子一块回来。   一开始,陆老爷子对夏澄并没有好脸色,她懂人情世故,老爷子表现得这么明显,就是给她下马威,表示并不满意她。   但夏澄来陆家前,就已自我调适得很好,她只在礼貌上做她应该做的,其余的部分,她不想牺牲尊严去奉承任何人。   要不要当陆家的媳妇,还是要她自己愿意才行,谁也不能逼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现在已不是封建时代,见过双方家长,也不代表她跟陆致远未来一定会结婚。   陆老爷子一点也不迂回,他刚在客厅的主位坐下,便开始询问夏澄,她目前的职业,以前在哪里读过书,父母亲的工作,他们姓什么叫什么。   夏澄知无不答,她表现得非常大方。   自然她是可以选择不理陆老爷子,可她一点都不觉得提起这些有什么,相反地,她很自豪,她为父母,与自己努力得来的一切感到自豪。   陆老爷子听到她读的学校,眼睛突然变亮了起来,真巧,他也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校友。   陆致远求学时代,成绩不理想,完全没达到陆老爷子的要求,老人家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如今见到孙子交往的女友,有这样的学历,他忽然觉得,孙子虽然做不到,但孙媳妇能做到也可以。   都说孩子的遗传来自母亲,有一个优秀的孙媳妇,那下一代的基因,就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一个女孩子,除了家世背景与外貌外,最拿得出手的不外乎是她的学历,这是少数需要靠后天努力才能得来的“条件”。   难怪许多千金小姐,就算书得不怎么样,也得出国过个水,拿个不知名大学的学位回来,她们为的是当嫁妆,夏澄却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但不管如何,现在都起了相同的作用。   只因为读的学校,陆老爷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对夏澄和颜悦色了起来。   “一个女孩子家,不靠家里,肯吃苦,自己出来外头做事,的确不简单。”陆老爷子夸奖夏澄。   她微笑,其实有许多女孩比她还吃苦耐劳,可人的目光很狭隘,他们只看得到自己欣赏的人,至于那些不入眼的,就算做到死,也不会被人夸奖半句。   陆致远笑得眼睛都弯了,他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下,父亲母亲喜欢与否都不是重点,只要爷爷一句话,夏澄肯定能顺利进他家的门。   陆伯母有意无意提到夏振池的事,“夏澄,听外面传言,你爸爸是某购物网站背后的投资老板,真有这回事吗?”   “是,不过我父亲只有投资,并无直接参与公司的营运。”夏澄说。   陆老爷子点头,“我虽然老,也听过这门生意最近很不得了,你爸爸很有投资眼光,这将会是未来几年,最热门的新产业。”   夏澄不卑不亢地说声谢谢,她不觉得父亲有今日的成就,与她有太大的关系,但她为父亲感到骄傲。   晚上吃饭的时候,陆老爷子也留下来。   他一直跟夏澄聊到很多关于大学的事,比如哪颗树,还是哪面墙,甚至是哪间校舍的窗台上,有他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夏澄遵照傅嫚的提醒,一直保持着很感兴趣的微笑,但她再厉害,也不可能踏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更何况,大三以后,她几乎不再回校本部上课。   老人家提起往事,总好像没有结束的时候。   陆老爷子讲到忘了时间,以至于夏澄能离开陆家,已经超过十一点。   陆致远送她回去,车子开到家门口,他停下车,紧紧地握住夏澄的手。   他很难解释此刻的心情,有高兴,但更大部分是感动。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夏澄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可今天她竟愿意为了他,去讨好他的家人。   他将她的手,贴在脸颊边,摩娑自己的嘴唇,再亲吻她的掌心。   夏澄没好气地笑,“陆致远,你怎么跟只小猫似的,这样很痒你知道吗?”   陆致远抬起头看她,他爱煞了她,在他生命里,从未有一个女人像她一样,哪里都好,哪里都可爱,简直无一处不让他着迷。   “嫁给我好不好?夏澄,我发觉,我现在不能一刻没有你。” 第63章 悔恨 夏澄取笑他,“你晚上明明没喝酒, 怎么又说这种醉话。”。   陆致远蹙紧眉心说:“这次我是认真的, 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知道。”夏澄说, “不过你今天太开心, 所以一时感触过多也不一定,等过几天, 你冷静下来,不见得还会这么想。”   陆致远问:“你好像一直感觉不到我的诚意, 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   夏澄苦笑,“我只不过跟你家人吃一顿饭,你有何必要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这不像你, 陆帅, 你一直很洒脱,谁有本事能影响你?”   过了许久, 陆致远说:“有, 你。”   夏澄叹口气, “说实话, 我还没想到那么远以后的事,你不要逼我,我们就像以前一样相处好不好?”   陆致远放轻声音, “好,我不逼你, 你说怎样就怎样。”   因为他愿意退让,夏澄深深为之感动。   她不是不知道他有多么重视他们之间这段感情, 但她不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难题。   在人家家里作客一整天,确实是一件苦差事,夏澄在与陆致远道别后,连好好跟爸妈说话的精神也没有。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洗完澡,就累得趴倒在床上。   当然老苏恒也在,即便在陆家,他都是一声不吭地站在她身边,但她现在没有力气理他。   幸好,他像是稍微有点人性了,没挑在这种时候,还来打扰她休息。   夏澄的睡意像关关,只要可以睡觉,她没一会儿便睡得很熟。   老苏恒一直等到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坐到她的身边。   他凝视着她,深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在他眼前。   当换肝手术完,过了两个星期,他听到她的死讯,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独自一个人活下去也没有意思,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一直没有脱离危险期。   夏澄重生以后,他有几次回到原本的时空,看到躺在病床上,插管的自己,他甚至曾经回到身体中,短暂醒来过一阵子。   母亲在他身边哭泣,“阿恒,你快点醒醒。”   老大一言不发,牵着妹妹,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站在床尾。   捏捏的小脸哭到皱成一团,轻轻地推着他的腿说:“爸爸,你不要像妈妈一样,丢下我跟哥哥不管。”   但他不想留在那个没有夏澄在的世界,所以他又回来到这里。   不过这件事,他从不敢让夏澄知道,他怕她会气得赶他走,事实上,她也的确赶过他好几次。   他的大半人生,总是有她在的日子,才有所谓的幸福快乐。   可是她走了,抛下一切离开他,幸好上天还肯给他机会,让他能好好地守护她。   他无一刻不后悔,没在前世对她好一些。   当乐建明出现后,一切开始产生变化。   乐医生的深情与对夏澄的尊重,让他感觉到羞耻。   他从未发自内心,顾虑到夏澄的感受,所以他为了自己的欲望,要求她做不愿做的事,后来他们不得已拿掉孩子,才会造成她心里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痕。   若他不是想一直想跟夏澄在一起,半勉强她,与她同居,或许她在母亲眼中,不会落得那么轻贱的评价。   他自惭形秽,曾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乐建明过世,他才有勇气再度现身。   后来陆致远这个花花公子,将目标锁定在夏澄身上,他终于有合理的借口,可以继续陪伴她。   他本以为陆致远配不上他的夏澄,但他错了,错得离谱。   陆致远那么不羁的人,竟然做得比他更好。   为了尊重她,陆致远甚至不敢有太过分的举动,对一个玩家来说,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除此之外,夏澄不晓得,前世陆致远娶的妻子,跟他一样,很有一点家世背景。   他们两家是世交,彼此来往肯定有几十年了,没道理,这一世有了夏澄,那个女人便销声匿迹。   然而,就算有那么多不利的因素,陆致远也没有把麻烦丢给她,他甚至连提也没提起过,所有的问题,都靠自己一肩承担。   可以猜到,陆致远要搞出这场会面,事前必定经过不少努力,有今天这种宾主尽欢的结果,足以证明他的辛苦是值得的。   老苏恒知道,在这方面,他远远不如陆致远,他根本没有为夏澄做过些什么。   陆致远把她护在身后,为她抵挡风雨,而他却让她站在最前头,独自面对所有的责难。   一路以来,只是她不断地付出,到最后,她还将肝脏移植给他,否则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抛下她最爱的两个孩子。   可惜再多的后悔与自责都已经来不及。   无数个夜晚,当她入睡后,他只能一直看着她,盼望她在梦里,回忆起他们曾经相爱的日子。   但她总在睡梦中露出惊恐的表情,又或是泪流不止。   她还时常叫着他的名字,“苏恒,苏恒……”   他只能陪着她,不敢喊醒她,他担心她会因为清醒过来,反而记得那些可怕的噩梦。   直到最近,夏澄的睡眠情况,渐趋稳定,她常常一觉到天明。   他忽然有种感觉,她不只摆脱噩梦的纠缠,也准备忘记跟他有关的一切。   老苏恒用手掌覆住眼楮,但仍然止不住,悔恨的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他用尽最大努力,抿紧双唇,他不能够发出一丁点声音,因为他不想吵醒夏澄。   为了她好,他发誓永远不让她发现,他依然爱她,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夏澄起床的时候,照例看到老苏恒坐在床边。   他最近越来越爱刷存在感了,她伸个大大的懒腰,无视他,走进厕所盥洗。   她今天计画什么也不做,经过昨晚的陆家家宴,她需要时间喘口气,所以她果断地推掉陆致远的邀约。   周日一大早,难得他们一家三口能好好地坐下来吃早饭。   夏振池绝口不提夏澄昨天去陆家作客的事,他心里就算在意,也不想表现出来,他不希望给人他急着嫁女儿的错觉。   傅嫚看他一眼,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不管丈夫内心的小剧场,自顾自地聊起昨天晚上的事。   夏澄没有任何隐瞒,现在她很需要家人给她中肯的意见。   傅嫚说:“致远的爷爷喜欢你,那我就放心了。”   夏振池假装淡定地随口问:“怎么说?”   傅嫚笑,“你反正不爱听,又何必问?”   “我就顺口问一句。”   “你吃你的早餐,我们母女说话,你不要插嘴。”   夏振池鼻子摸一摸,拿起筷子,给傅嫚跟夏澄各夹一筷子菜,“我知道,在这个家里,我的地位最低,连话也不能随便说,只能尽心尽力,服侍好夫人与小姐。”   夏澄骇笑,“爸,你别装得那么可怜好不好?”   傅嫚没好气地说:“你爸年纪越大越像个小孩子。”   夏振池哈哈大笑。   傅嫚等丈夫笑完,才说:“陆老爷子是陆家的大家长,他说的话最具有决定性,你啊,根本就是想听人家怎么夸奖澄澄,才故意那么问。”   夏振池尴尬地笑一笑,“话都让你说光了,我还能说什么。”   夏澄说:“不过是去人家家里吃顿饭而已,你们不必想太多。”   “连陆老爷子都在场,不可能只是吃顿饭那么简单。”傅嫚说,“澄澄,我想这是致远故意安排好的,但他却在事前瞒着你,你们两个是不是在沟通上有什么问题?”   不怪她会这么问,没道理这么重要的事,陆致远连问也没问过夏澄,却擅自做了决定。   夏澄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我们进展得太快了一些。”   夏振池随即点点头,被妻子白了一眼。   傅嫚说:“我明白了,致远那孩子是想用这方法,确定跟你的关系,澄澄,你老实跟妈说,致远有没有跟你求婚?”   夏澄回答得有些无奈,“有。”   夏振池冷嗤一声,“这小子不尊重长辈,没经过我的同意,也敢来娶我的女儿。”   傅嫚轻推丈夫一下,“你没事跟着进去搅和些什么。”她转向夏澄,“一切以你的决定为主,不要心急,我们都支持你。”   夏澄不响。   一段感情开头总是这样的,她以为她做得已经够多,可实际上她要付出得只有更多,她所能付出的,远远不够。   因为有前世的经历,她对陆致远的爱一直不敢太过投入,这是她的不对,她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带她回去见父母。   如果不是遇过江碧兰那样的婆婆,她肯定会被陆致远的诚意感动。   可她已不是当时什么也不懂的夏澄。   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真得值得吗?   更何况陆家可不只有陆伯母,还有一大票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亲戚,那些人若要使心计,怕是比江碧兰还要厉害好几倍。   夏澄叹口气,她还需要时间,好好厘清自己对陆致远的感情,是否深到甘愿为他牺牲那么多。   因为这个缘故,陆致远约她,她总是找理由推掉。   过一段时日,连他也察觉到了。   陆致远冒着再被医院高层发现的风险,专程守在护士站,静待夏澄下班。   她知道再也躲不过,只好坐上他的车。   一路上他们都很安静。   夏澄一直到他住的地方,才问:“今天不出去吃饭?”   陆致远说:“我请打扫阿姨做些简单的饭菜,我们加热一下就能吃。”   进屋后,夏澄熟门熟路地卷起袖子,把冰箱里的食物端出来微波。   前世为了孩子好,虽然没有科学根据,但她在家里,绝不使用微波炉。   这一世她变得很随兴,反正吃得饱就好,她并不在意食物是怎么煮出来的。   夏澄兀自忙着的时候,陆致远已经悄悄地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他在她的耳边,低沉地问:“为什么避着我?”   “最近医院的事情忙。”   “你说谎。”他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你在躲我,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第64章 圈套 夏澄犹豫了一会儿,转过身来, 把头倚在陆致远的胸膛。   他穿着薄软的白色衬衫, 极之服贴, 她彷佛直接贴着他的皮肤, 感觉他的心跳。   属于陆致远独特的男性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是喜欢他的,她很清楚, 但这样的喜欢,究竟能负担多沉重的压力,她不知道。   “对不起。”夏澄坦承说, “我不应该什么都不告诉你。”   陆致远问:“是不是我的家庭给你带来压力?”   夏澄讶异地抬起头, “原来你都知道。”   “只听过家里穷被嫌弃的,谁会想到, 我陆致远也有这么一天。”   “不是你的关系, 是我, 我犹豫不决, 才会让你困扰,我想是该说清楚的时候……”   陆致远摀住她的嘴巴,“可以了, 你想说的话,就到此为止, 我说过,我绝对不会逼你, 我们恢复得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夏澄不作声。   她不晓得这样做是否正确。   事实上,陆致远与她之间,没有任何问题,他们相处愉快,有共通的话题,连喜好也差不多。   虽然他曾经浪荡过,但谁无过去,他若肯真心爱她,那些过去的事,她可以不在乎。   然而他的家庭背景是如此庞大复杂,她只要继续跟他在一起,迟早得面临那些事,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得很好。   谁曾经说过从哪里失败就从哪里爬起这句话?   这个人肯定没有彻底失败过,才会这么乐观。   如果他曾一度陷在深渊里,不知道活下去有任何意义,所谓的明天、今天,与每个过去的昨天一样,只是永无止尽的折磨,他肯定没勇气说出同样的话。   夏澄深怕会掉进同一个泥淖里,这种恐惧一直存在她内心深处。   可因为不忍心看到陆致远难过,她还是没有做下分手的决定。   其实她明白,这样无视横亘在两人前面的巨大问题,只是在逃避现实,不过很多时候,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的关系又继续维持了一段时间,但这段期间,陆致远开始变得不像他,恐慌令他紧迫盯人,他不再是原本潇洒不羁的花花公子,脸上也不常带着笑容。   “夏澄,如果我带你远走高飞呢,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他异想天开地问。   “别说傻话。”   “我是认真的。”   夏澄轻声说:“走能走到哪儿去?不说我不会抛下父母跟你离开,就算是你也做不到,你在国外努力读书那么多年,难道甘心为了我放弃一切?”   陆致远不出声。   夏澄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比一天不快乐,她心疼他,但却莫可奈何。   陆致远多么洒脱,不应该为情憔悴成这副德性,尤其对象还是她。   她跟他并不适合,因为她完全不想为他进到那样一个家庭里。   陆致远大可以去找愿意与他一起打拼的女孩,而不是像现在,苦撑着不愿意放手。   可当她以为现在已是最糟糕的情况,后面往往还有更糟糕的在等待着他们。   夏澄上班时接到陆伯母打来的电话,约她单独见面。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陆伯母毕竟跟苏恒的母亲不同,就算想让她离开陆致远,也断不会采取直接撕破脸的方式。   他们自诩为豪门世家,不会做有失身分的事。   况且夏澄不像前世那样,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学生,到她这把年纪,何须人家出手赶,稍稍说些伤自尊心的话,她便会识相地走开。   然而陆伯母一到,硬是跟她闲话家常了半个多小时。   “你们年轻人平时工作忙,都不懂得照顾自己,才几天不见,你跟致远都忙到变瘦了。”   夏澄面带微笑,这句话得重新排列组合过,否则不会明白陆伯母真正的意思。   不过陆伯母只是提醒她,多关心一下陆致远的身体,而非叫她离她的儿子远一点,这让她有些诧异。   按照电视剧里常演的桥段,夏澄还以为她会收到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数目可观的支票,她当然不会收下,但她很好奇,如果想花笔钱逼她走,那个数字是会大到让她咋舌,抑或少到令她莞尔。   陆伯母说:“你们两个不急,我们做长辈的倒是都很急,夏澄,你跟致远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夏澄脑袋“嗡”地一声,她倒是没想到陆伯母专程来这一趟,主要目的是来向她催婚。   很有可能陆致远不知道跟家人说了些什么,陆伯母才非得亲自出马不可。   要说夏澄没有觉得受宠若惊,那就太虚伪了,可她心里更多的想法是恐慌,事情好像远远超出她的掌控之外。   “我们还没讨论到那么远。”夏澄委婉地说。   “致远下个月就满三十了,我们的意思是最迟年底前,把你们两个的婚事办一办。”陆伯母笑了笑,“认真算起来也没几个月好准备,大伙儿得加快脚步才行。”   夏澄不作声,她忽然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事情走到这一步,未必见得是陆致远在背后主使,但陆伯母肯定察觉到什么,否则她不可能眼巴巴地跑到这里来,代替儿子提结亲的事。   假使陆致远知道,他的母亲自作主张地跑来找她,他应该会吓出一身冷汗。   陆伯母又说:“夏澄,既然谈到婚事,那就别怪伯母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未来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你少不了也得为家里头付出一些。”   夏澄绷紧神经,是的,该来的不可能躲得掉,接下来陆伯母所说的话才是重点。   “你请说。”   “我年纪有了,不可能凡事做到尽善尽美,但现在正好你嫁进我们家里来,我需要你来当我的左右手。”陆伯母微笑,“不瞒你说,致远的爷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目前正在考虑由谁接班的问题,此时谁待在他身边,又让他最为信任,便是决定性的关键。”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陆伯母,我不觉得我有跟你一样的本事,应付好陆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有心就可以,你很聪明,你如果愿意学,往后我知道的一切,我会通通教给你。”陆伯母拍拍夏澄的手,“你不用害怕,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婆婆,今天我来找你谈,自然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   夏澄轻轻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辞职,专心为陆家办事?”   陆伯母叹口气,“什么陆家不陆家?嫁进来后,我们家就是你家,这也是为致远的将来好,你能让老爷子喜欢,对他的前途必定有帮助,夫妻是一体的,他好过,你当然跟着一起享福。”   交换条件已经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接下来,只看夏澄愿不愿意签下卖身契,不不不,正确说法应该是结婚证书。   其实陆伯母的要求不难办到,有许多女孩子以为嫁入豪门,便不用再辛苦出外工作,辞职对她们来说,是求仁得仁,没有什么不好。   夏澄并不这么想,当医生给她带来自信,她热爱她的工作。   同样要做事,她希望贡献所学,而不是当陆家大总管底下的小喽啰。   又或者这一切只是圈套,陆伯母用以退为进的手段,让她知难而退?   可都无所谓了,即便能继续在医院里工作,嫁进那种家里,她很可能要到八十岁当老奶奶的时候,才不需低着头听人说话。   如果她像上辈子一样,中年就过世了,她也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陆伯母并没有为难夏澄,一定要她在今天给出答复。   “你再跟致远商量好时间,我们再找人去你家里,跟你父母提亲。”   夏澄礼貌性地点点头。   当天晚上,她难得失眠了。   在床上左翻右翻,总是睡不着,夏澄索性抱着毯子,出来坐在阳台的椅子上。   她仰望黝黑的天空,天上没有星星,甚至连月亮也不知消失到哪里去。   老苏恒坐在另一边,注视她的侧脸。   他犹豫很久才开口,“澄澄,听我的劝告,为了陆致远,放弃你的理想并不值得,你读那么多年的医学系,不是只想成为陆家的媳妇。”   夏澄一声不吭,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苏恒继续说:“你如果再被束缚在那种家庭里,后果我连想都不敢想。”   夏澄转过头,冷冷地说:“我没有问你的意见。”   老苏恒仍坚持说:“即便你当得了陆家媳妇又如何,像陆致远那种男人,往后多得是主动贴上来的女孩子,假使你只是想要正妻的身分,我绝不阻拦你,但你不是,当初你可一点都不稀罕那个位置,所以才坚持与我离婚的,不是吗?”   夏澄看他一眼,“你废话可真多。”   老苏恒脸色难看,以往他哪曾听过夏澄这么骂过他。   前世她一直是个好修养的人,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出口伤人。   “我是为你好。”   “别再提为我好三个字,只要一听你说起这三个字,我的头就疼。”   “你被陆致远迷得团团转,才会看不清楚现实。”   “是吗?”夏澄说,“我就算脑子不清醒,也还是比你好一点,你不过是看不惯,我跟你瞧不上眼的人在一起,所以一直阻挠我,可陆致远没有你想得那么坏,他对我很好,我很感谢他,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多嘴。”   老苏恒不敢再逼她,因为他看得出她对陆致远的喜欢,远比她自己想象得来得深,只是他们之间有太多问题,迫使她不敢正视这段感情。   夏澄不愿意接受陆致远,症结点就出在前世与他的那段过去。   她没有勇气再去爱一个看似多情的男人,也不想再进到一个复杂的家庭里。   可以说陆致远的失败,完全是因为夏澄厌恶他的缘故。   想明白以后,老苏恒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既酸又苦的味道。   他当然不会同情陆致远,但他为夏澄的畏惧,感到自责,如果不是他给她造成难以抹灭的阴影,她未必不会成为陆致远的妻子。   严格讲起来,这其实是一件很讽刺的事。   老苏恒说:“对不起,如果不是你嫁到我家来,你也不会对婚姻怕成这样。”   夏澄淡淡地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记取教训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反地,我应该感谢你跟你妈才对。”   冤有头债有主,她没将苏恒的父亲包括在里面。    老苏恒叹口气,“平心而论,陆致远的母亲没提出太刁难的条件,你在陆家也未必不能发展才能。”   夏澄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好一会儿,“你真好心,陆致远要感谢你肯替他说话。”   老苏恒摇头苦笑,她越来越牙尖嘴利,可这也代表,她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爱一个人才愿意忍让,她现在爱的人已不再是他。 第65章 辜负 经过一夜漫长的思考,夏澄终于做出决定。   她打电话给陆致远, 约他在一家餐厅见面。   他们坐在独立的包间里, 谁都没有心情点菜, 最后是夏澄请店家搭配几道招牌菜送进来。   陆致远定定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其实这些话她早该说了, 但他一直拖着,不让她有机会说出口。   两个人沉默地吃了点东西, 便放下筷子。   夏澄深吸一口气,“我想了很久,对不起, 我觉得我们不适合继续交往下去, 你需要的是更能干一点的女孩子,她可以在你背后默默支持你, 但我不行, 我很自私, 凡事只为自己着想, 我不能再耽误你的时间。”   陆致远没有说话,他姿势端正地坐在座位上,这是他难能可贵的一项优点。   因为家教甚严的关系, 不管面对再糟糕的情况,他总能维持基本的礼仪。   夏澄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她稍稍地抬起眼睛, 却赫然发现他的眼眶通红。   陆致远一见到她抬起头,便迅速地别过脸,她才突然意识到,向来洒脱的他竟然哭了。    她为他的失态,感到无比的歉疚。   早在很久以前,她的心就为许多人空了许多块,跳动是一定能跳动的,可要全心全意付出,却是件不可能的事。   夏澄以为,她不会再为谁伤心流泪,因为她是个情感功能受损的人,但当她看到陆致远哭的时候,她知道她的心从此又缺失了一部分。   在不得不离开他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他,不仅仅是喜欢而已。   然而再深的感情,还是有被消磨殆尽的一天。   她不希望他们将来走到那一步。   与其到时候憎恨对方,倒不如趁现在无怨无恨时,果断地分开比较好。   “你怪我好了,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些。”夏澄轻轻地说,“我不是个好对象,我甚至不愿意为你付出点什么。”   “你没有错,我为何要怪你?”   陆致远花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知道母亲找过夏澄,也能猜到她们谈过些什么。   根本的问题并不在她身上,而是他,她犯不着为他放弃自由。   他不能勉强夏澄,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一直以来,她在他眼中,就是一只在天空飞翔的小鸟,曾经他用快乐吸引她在身边停留,他应该知足了。   他不可以再妄想,用一个金色的牢笼把她关起来,那会剥夺她快乐的权利。   不过话虽如此,人总是期待奇迹发生,所以他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能不能请你再考虑一下?或许我们不结婚,一直像现在这样相处。”陆致远苦涩地问。   夏澄说:“很抱歉,我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   她叹口气,长痛不如短痛,继续拖下去,一点意思也没有。   陆致远看到夏澄逐渐湿润的眼睛,赶紧说:“没关系,就算做不成情人,我们依然是朋友。”他不想让她为难。   “对,我们两个会是永远的朋友。”夏澄轻声说,但这只是安慰人的话,他们都很清楚。   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惜爱情总使人盲目。   当初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她却还是陷进去了,才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他们都有错,可相较于他,她认为自己的错还是大一些。   她对不起陆致远。    如果不是她纵容自己,他们现在说不定还是很要好的朋友。   她确实辜负了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   与陆致远分手后,夏澄有很长一段时间,窝在家里不出门。   夏振池跟傅嫚都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样子,但让她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刚好苏家来了消息,他们搬新家,想邀请夏家人过去吃饭。   请客那天,夏澄睡到中午才起床,可是她的精神还是不好。   她懒洋洋地哪里也不想去,准备像前几个周末一样,窝在书房里,看一整天电影。   若不是小苏恒亲自过来接他们,她可能连他搬家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他进到书房后,把夏澄狠狠地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变这么瘦?”她惊呼。   小苏恒无奈地笑了笑,“你不也是一样么,你还好意思说我。”   夏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有没有去医院做过身体健康检查?”   小苏恒摇头。   她又说:“那你最近抽个时间,来我们医院一趟,我替你安排检查,不准拒绝我,工作再忙,也不能忽略健康的重要性。”   小苏恒说:“好,都听你的。”   他怎么好意思说,他是因为她才变成这副模样。   当知道她跟陆致远在一起后,他意志消沉了好一阵子,食欲自然也跟着被影响。   接着他又得了几次重感冒,连最近疫情惨重的诺罗病毒,他也时髦地赶了一回流行。   不知道是病一直没好过,还是他自己不想好,反正几次下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也凹陷了,难怪夏澄看到会这么担心。   可是她也没好到哪里去,跟陆致远分手的事,肯定让她很难过,她也变瘦了很多,衣服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夏澄本来就不胖,现在连仅存的一点肉都没有了,他很心疼她。   以他们两个现在的情况,恰巧是伤心人对伤心人。   不,不对,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夏澄跟陆致远分手,他才更应该把握机会。   “我们家今天请客。”   “嗯,我想起来了,你们搬新家对吗?可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原谅我不能去你家作客。”她说完话,又将头转回萤屏。   小苏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挡住她的视线,“别这样,给我一点面子,我都专程过来了,你就不能赏个脸,去我家吃个饭吗?”   “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   “求你也不肯?”   夏澄摇摇头。   小苏恒干脆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旁边,“那好,你不去,我就不去,我陪你看电影。”   夏澄嘴角抽了抽,真没见过像他这么无赖的人,“搬新家,主人怎么可以不回去?你快点走,别在这里干扰我。”   她忽然瞥见老苏恒站在门边,心里骂了一声,她哪里没见过无赖,现成不就有一个。   老的小的一样惹人厌。   小苏恒说:“拜托你行行好,我妈说要是没请到你去,她要扒我的皮。”   夏澄冷笑,“别开玩笑了,你妈疼你都来不及,哪里舍得动你一根寒毛,你不要以为把责任推给你妈,我就得看在她的面子,去你家一趟。”   小苏恒默了默,她说得倒是实话。   连陆致远那样的人家,她都不看在眼里,只想无拘无束地做自己,她根本不可能理会别人不合理的要求。   他放软口气,“如果是我拜托你呢?我好不容易买间新房子,你能否看在我亲自过来的份上,让我请你吃顿饭?”   夏澄不响。   凭他现在的身家,要买十栋新房子也不是难事,装这么可怜,无非是要博取她的同情。   要约她出门不是不可以,但地点能不能别是她以前住过的地方?   这时,傅嫚敲门走了进来。   “澄澄,当作散散心,大伙儿一块儿吃个饭,热闹一下。”   “妈,我不是很想出门。”   “今天刘嫂请假,你一个人在家会饿肚子。”   “我可以吃泡面。”   “你这孩子,别这么倔强,听妈的话,快点起来去换衣服。”   夏澄说不过傅嫚,对这位继母,她一直很感激她,所以从不拒绝她的要求。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我跟你爸爸有准备就好了。”傅嫚微笑,   夏澄继续做垂死的挣扎,“我还得去洗把脸,稍微化点妆,选要穿的衣服,很有可能耽误你们不少时间。”   小苏恒看着她,“没关系,我一定会等你,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最后夏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糊里糊涂上了贼船,跟着爸妈来到苏家作客。   夏振池跟傅嫚送的礼物是一对玻璃做的艺术品,价格不菲,虽然造型有些浮夸,但应该很符合江碧兰的喜好。   夏澄一进苏家大门,整个人就不好了。   这屋子里的装修品味,实在太过一言难尽。   前世他们搬进这屋子,有袁莉一手操办大大小小的事,连家里的装修,也是她去找的设计师。   夏澄顶多出了一点个人意见,希望小孩的房间,越简洁大方越好。   当然那是一段极为不堪的回忆,她并不愿意多想。   但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那几根夸张到辣眼睛的柱子,与天花板富丽堂皇的装饰浮雕,让夏澄忍不住想问,“这屋子的设计灵感,难道是取自于希腊的雅典娜神庙?”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江碧兰热情好客的心,她在来访的亲朋好友间,忙得团团转。   夏澄只在刚到时,聊表心意说:“苏伯母,恭喜你们搬了新家。”   夏振池与傅嫚正与苏伯父说话,无暇顾及她们这边。   江碧兰主动拉起她的手,像在说什么秘密般,掩着嘴巴说:“澄澄,我现在正忙着,没空带你去楼上,尤其是阿恒的房间……”   那是她特意为将来儿子娶媳妇,布置的新房。   在她眼里,只有夏澄配得上她儿子,她急于向夏澄献宝。   小苏恒没等他妈继续说下去,迅雷不及掩耳地隔开母亲与夏澄,“妈,你忙你的,我带夏澄上去就行了。”   “好好好,那也行,我不在旁边,你们两个年轻人也比较自在些。”   虽然隐约猜到江碧兰的想法,但夏澄并没有拒绝小苏恒的好意,她也有自己不能向外人道的心愿。   到了楼上,小苏恒打开每个房间,为她做介绍。   夏澄逐一看过去,没有太多的感触。   屋子是同一间屋子,可布置完全不同,她根本找不回一丝过去的感觉。   无怪乎人家要花大钱装修,她几乎都认不出,这里是过去她住了好多年的地方。 第66章 秘书 进到小苏恒住的主卧房后,因为风格太过奇特, 夏澄忍不住扶额大笑。   这位设计师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竟然能把欧洲古堡内的装修, 完整地复制到这个房间里来。   “唉,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别这么幸灾乐祸好不好?”小苏恒很沮丧。   “你晚上睡这里, 不会觉得压力很大吗?”   房里色调全部属于深色系,很给人一种喘不过的气来的感觉。   “不只压力大, 还很阴森。”小苏恒苦笑,“我妈找来的设计师脑子大概有毛病,没事在床头挂什么人物画, 半夜我不小心醒过来, 猛一睁开眼睛,还以为有人在对着我笑。”   其实那是一张有许多长翅膀小天使的古典画, 但从他口中说来, 像是灵异片里, 才会出现的画作。   夏澄失笑, 搞不好他就是这样被吓瘦的,“你好好跟你妈妈说一说,她会听你的话把画拿下来。”   小苏恒但笑不语。   他妈可是听人家说, 夫妻的房间内要挂婴儿的相片,才能早日生宝宝, 可他连老婆都娶不到,就别提什么孩子了。   设计师大概拿他母亲的要求没办法, 才索性挂张小天使的画,敷衍了事。   夏澄凑近床头,仔细看着那幅画,“还挺可爱的,没你说得那么可怕。”   “你喜欢?那送给你好了。”他作势要取下画作。   夏澄伸手阻止他,“怎么好意思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都是自己人,不用跟我客气。”   “说实话,这种画挂在像王子公主住的房间可以,挂我房里就不适合。”   “我听得出来你在挖苦我,我可不是什么王子。”   夏澄拍拍他的肩膀,“大兄弟,你妈当你是,你就是了,在我面前,你何必这么谦虚。”   小苏恒被她堵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摇头苦笑。   他们最后来到一间客房。   夏澄很熟悉这个房间,她在里头的时间,比主卧还要长。   前世,这里是孩子们的卧房,她总是借口陪他们,不回去自己的房里睡觉。   夏澄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客房,可爱温馨的布置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老气的欧式风格。   她走到窗户边,摸了摸厚重的绒布窗帘,很奢华精致没错,但只要拉上帘子,外头的光线完全透不进来。   夏澄看着窗外,忍不住回忆起当时后的情景。   午后时分,隔着轻软的窗纱,细碎的阳光照射进房间里,他们母子三人会待在房里一起拼拼图,玩玩具。   偶尔她也会念故事书给孩子们听,那时候,哥哥总是仰着小脑袋看着她,而妹妹总是撒娇地窝在她的怀里。   除了跟老苏恒不愉快的婚姻外,她其实也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   她的耳边,彷佛还回荡着,孩子们天真的笑声。   然而,那样的时光,不可能再回来了。   夏澄内心无比凄然,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像这间房里的一切,都变得跟过去不同,而她也不再是以前的她。   她的两个小宝贝,已经永远地离开她。   小苏恒默不作声,因为他发现夏澄的脸上,又出现过去他曾经看到过的哀伤神情。   她很少这么失落,可只要一有这种情况发生,他立刻就能察觉到。   若是以前,他肯定不敢问,但他现在想关心她,早已顾不了那么多。   “夏澄,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难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说给我听。”   她垂下眼眸,沉默了许久,仍是摇了摇头。   开始吃饭时,夏澄一家三口,跟苏家人一起坐在主桌。   她跟小苏恒没坐在一块儿,中间还隔着几个人。   今晚席开二十多桌,专程请来酒店的外烩团队,在诺大的庭院里,搭起白色的棚子。   鲜花、灯光、音乐与美食,比新房子本身还讨人喜欢。   可是夏澄并不开心,她的心情荡到最低点。   小苏恒致词时,她没有专心听他在讲什么,他坐回位置上,过不久,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向他敬酒。   他是公司老板,又是宴会的主人,忙着招呼客人是必然的事,但他一直心不在焉。   夏澄的情况使他担忧,他默默地留意着她。   直到傅嫚暂时起来去了趟洗手间,他才换了位置到夏澄身边。   “你不舒服吗?要不要进屋里坐一下?还是去客房里躺一会儿也行。”   “我没事,你不用麻烦了。”   小苏恒看着她,不说话,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有几位公司的高管走来,但他一时间没注意到,还是夏澄推了推他,他才站起来,与他们说话。   她一直坐在他身后的座位,并没有让人注意她的意思。   可其他人对她是好奇的,她感觉得到,这群高管的眼神,很明显地传达出来,他们想弄清楚,她跟小苏恒是何种关系。   夏澄连头也不转过去,就是不想给人产生误会。   想拍未来老板娘的马屁,应该去找别人,脑筋动到她身上,白白浪费力气,毫无实质上的意义。   也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袁莉不在这里。   太奇怪了。   前世袁莉可是在老苏恒身边跟进跟出,只要他在的地方,就有她的影子。   等到小苏恒好不容易又坐下来,傅嫚刚好回来了,他要起身,反倒被她按着坐下。   “没关系,你们聊你们的,我挪个位置就好。”傅嫚微笑。   小苏恒感激地看了干妈一眼,她朝他点点头。   夏澄见他一整晚忙着招呼客人,嘴虽然没有停过,可几乎都在喝酒,桌上的菜也没吃几口,实在够累人了。   她转身请身旁的女服务员,帮小苏恒换上一副新碗筷,再替他盛一碗汤。   “你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垫垫胃,”   小苏恒凝视着她,忽然牵起嘴角,没用汤匙,仰头一口就把汤给喝光了。   “你如果没有提醒我,我还不晓得肚子饿。”   “就算你是铁打的,也不能让你一直喝酒。”夏澄问,“你的助理还是秘书呢,他们怎么没出来替你挡酒?”   小苏恒比了比父亲的方向,“助理小何在帮我爸挡酒,助理小张?”他环顾四周,“那个正在帮忙抬酒进来的人就是他。”   两名助理都是年轻男人。   夏澄疑惑地想了想,又问:“那你的秘书呢?”   小苏恒笑,“她不就在你旁边吗?”   那名看似像服务员的女士,礼貌性地朝她颔首,便走开去招呼另一组客人。   夏澄吓了一跳,她刚刚还请人帮她拿副碗筷过来,却没想到,那个女人竟是小苏恒的秘书。   也难怪她会认错,这位秘书跟服务员一样,穿着黑色套装,只是款式更高级了一些,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酒店派来的领班。   再者,秘书的年纪少说有三十五岁,在他们这种新型态的公司里,大部分的职员都是年轻人,超过三十岁的并不多见,但她胜在气质好,举止大方得体,而且很懂得察言观色,否则她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夏澄的需要。   小苏恒存心调侃, “不然你以为我的秘书应该长什么样子?”   夏澄干笑一声,“我管你那么多。”   小苏恒自知理亏,诚心地道歉,“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夏澄顿了顿,“我的确有点好奇。”   小苏恒完全不顾虑,四周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他附在她的耳边说:“你别小瞧我的这位秘书,她可是有牛津双硕士学位,以前是某某人的秘书,一听说她有意回国做事,我立刻高薪把她挖脚过来。”   夏澄点头,她听过那个某某人的大名,福布斯富豪榜上排名前几位的大人物,原来他的秘书还是位中国人,真是叫人感到意外。   可即便如此,小苏恒找她当秘书,还是有些奇怪。   大部分的老板,用的秘书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很少会用外面的人,这里头多少有保护商业机密,与两人默契上的考量。   夏澄轻声问:“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外人?”   小苏恒一怔,扬起嘴角笑,“你在担心我?”   夏澄没生气,她反而挖苦他说:“对,我怕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钞票。”   “不会的。”   “为什么?”   小苏恒一本正经地说,“我需要人来帮我建立制度,一个良好的体制,比一个有用的员工来得重要,你晓得的,我未必能留下每一个有用的人才,但我希望,人虽然离开了,但空下来的职位,仍可以顺利地交接给下一个人。”   这样解释,她就听懂了。   小苏恒聘请这位秘书,要的是让她去教会手底下的人,往后新进的秘书,只要照着她留下的规矩走,就不会出太大的错。   与其用人情管理公司,让人有办法只手遮天,倒不如采取更有效的制度管理。   夏澄想,没有袁莉在身边的确比较麻烦,毕竟没几个老板,可以付少少薪水,就叫员工心甘情愿,肯一个人当成十个来用。   但或许袁莉从未把自己当员工看待,所以她才愿意为老苏恒做那么多的事。   夏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的,我刚才还让她帮我拿东西,你看我这人多没眼色。”   小苏恒暗中松了一口气。   不管夏澄之前心里想些什么,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她脸上又开始有了笑容。   那天晚上,她离开的时候,因为喝了一点酒,耳朵有一抹淡淡的绯红。   夏澄肯定不知道,她是一个很容易将情绪显露在耳朵的人。   当她害羞、气愤或者伤心的时候,她的耳朵总会透出各式各样,深浅不一的红色。   小苏恒很想伸手碰碰她的耳朵,但他强压下心中的冲动。   夏澄一家人刚走没多久,他便跟身旁的秘书说:“替我安排一下时间,我要去医院做健检。”   完整的体检少说也得花上两天,可只要能找机会跟她相处,不管做什么都很值得。   说也奇怪,他身边不是没有那种自动送上门来的女孩子,外头应酬的场合不提,即便在公司,那么正经的场所里也有,但他一直没有感觉。 第67章 比较 小苏恒当然清楚,他并非不懂男女间的事, 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 可只在看见夏澄时, 他浑身上下, 才会产生情动时,特有的燥热感。   要找女人上床一点都不困难, 但他不是随便的人,至少最低限度, 他发生关系的对象,也要是他所爱的。   这样的条件看似简单,可惜那么多年来, 他一个也没找到过。   他宁愿常常借机去夏澄家, 就算什么事情也不做,远远地看她一眼也好, 又或者, 他会自告奋勇地帮她修理笔记本, 心里想象他触碰的键盘上, 有她留下的余温。   夏澄若偶尔愿意与他说一会儿话,还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兴奋地睡不着觉。   大学时代的室友陈以祥,说他“毫无男子气概”, 既然喜欢医学系的那个女生,为什么不放胆去追求她?   可是陈以祥不知道, 他在复读班干过的事,足以让夏澄一辈子都讨厌看到他。   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向她告白,就怕他们连当朋友的机会都没有。   有次与老同学聚会,他们知道他当了夏澄父亲的干儿子,便全部联手起来消遣他。   陈以祥的话说得最狠,“你他妈别跟我说你是个男人,我就不信你那干妹妹整天在你面前晃,你还有办法继续做柳下惠。”   当然他做不到。   他是个很正常的男人,这一点在跟夏澄单独相处时,尤其明显。   有几回气氛到的时候,他甚至将到口的话,硬生生地吞回肚里去。   失败了也许就永无翻身之日,所以他怎么能冲动?   一切还是得从长计议,丝毫马虎不得。   但凡夏澄对他有一点男女间的感情,他都会努力去追求她,可她没有,她不给他任何机会。   恐怕他再暗恋她十年,情况还是像现在一样。   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各自有喜欢的对象,但她在他心里的意义肯定与其他女人不同。   他想这也许是男人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不太高尚的情结-得不到总是最好的。   因此,即便他以后遇到别的女人,可她们永远不能取代夏澄曾有过的位置。   现在他很庆幸还能待在她身边。   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   要不哪一天她终于被他感动,要不他只能依靠时间,来慢慢地淡忘她对他的重要性。   回到家后没多久,夏澄便上楼来。   老苏恒像有话要跟她说,可她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先等等,我去洗个澡,有话你等我出来再说。”   她没有心情不好,相反地,她感觉还不错。   洗完澡后,夏澄不打算马上出去,她在浴缸里放了满满的热水,倒进浴盐,然后舒服地躺在里面。   她不是个很有闲情逸致的人,平常也不习惯泡澡,可是因为不想听老苏恒唠叨,她尽可能拖延出去面对他的时间。   她享受地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不晓得过了有多久,她的耳边忽然传来极其温柔的嗓音。   “澄澄,快点起来,水都凉了,你会感冒的。”   夏澄皱起眉心,她在睡梦中吁出一口气。   谁在打扰她的美梦?   她一点也不想醒来。   可下一秒,夏澄的脑子便彻底清醒过来,浴缸里的水是冷的,浸得她头皮发麻。   夏澄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老苏恒坐在浴缸边看着她。   “出去!”她屈起膝盖,抱住身体。   老苏恒一顿,忽然笑起来,他是个斯文漂亮的男人,有一双会说话的眼楮,那常使许多女人莫名感到心动。   他总是一板一眼,可一旦不正经,浑身就会散发出一股痞气。   夏澄最痛恨他这个样子,他从不在外人面前这样,只有在想压下她的气焰时,他才会露出这么轻浮的表情。   “我们做夫妻那么久,你身体有哪个地方是我没看过的?”   夏澄不响,她很努力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但她实在受不了他的刺激。   太可恶了。   他为什么老爱惹她生气?   一直以来,都是他亏欠她,她有哪里对不起过他?   过了一会儿,因为夏澄太久没动作,老苏恒忍不住看向她低垂的脸庞。   夏澄在哭,既愤怒,又委屈的那种,她气得浑身发抖。   他僵住了,连一句安慰,或抱歉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浴室。   她穿好衣服出来时,情绪已收拾得很好,脸上连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你想要跟我说什么?”   “没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你有精神的时候,我们再聊也不迟。”   夏澄不理他,走到梳妆台,吹干头发。   他们两个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总是这样的,不吵架的时候,他们往往无话可说。   等到事情都忙完,她关上灯,躺进棉被里。   黑暗中传来声音,老苏恒轻轻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没经过你的同意,就进浴室里找你。”   夏澄沉默许久,才说:“我今天去那里,忽然想起了老大跟捏捏,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老苏恒说:“爷爷奶奶会照顾好他们。”   夏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总是比不过爸妈在身边。”她停顿一下,“不,其实我不是个尽责的母亲,我没有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他们并不一定需要我这个妈妈。”   “责任在我,错的也是我,你不用自责,再说了,母亲跟孩子的感情是与生俱来的,他们不会因为你不在,就忘了你。”   “我希望他们忘了我,像我这样不称职的母亲,忘掉就忘掉了,反正也没有多大的损失。”   老苏恒不响。   说完话后不久,夏澄睡着了,可他依旧醒着。   (回忆)   回想起过去,她在知道他有外遇的时候,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找他对质。   后来才知道,这是徐宁在背后提供的意见,她替许多不幸的妇女打过官司,深知不动声色,收集出轨证据的重要。   不晓得她是怎么说服夏澄,但最有可能是要争取孩子们的抚养权。   夏澄忍下来了。   那么不堪的事情发生后,她竟然能将情绪,全部隐藏在心里,不让徐宁以外的人知道。   可是她再会掩饰,身体不由自主所做出来的动作,与她脸上的表情,也很难完全与过去相同。   他回家的时候,她不再觉得高兴,与他说话时的语气,只能用尖酸刻薄四个字来形容。   “晚一点,我还要出门一趟。”   夏澄没反应,往常这种时候,她会忙着跟他聊一点有关孩子的事。   他又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夏澄牵动一下唇角,态度十分不以为然,“你今天要几点回来?不回来就早点跟我说,省得我还要给你等门。”   老苏恒皱紧眉心,不能理解她这么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你要睡就去睡,我从没叫你等我。”   夏澄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讽刺。   老苏恒心中一跳,猜测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他仍然若无其事地说:“我也不喜欢整天出去应酬,你以为那很好玩吗?如果不是一定得去,我还宁愿待在家里。”   夏澄垂下眼眸,凉凉地回问:“是吗?”   她越来越不体贴。   老苏恒觉得自从夏澄拿出那笔钱出来资助他之后,变得再也不像过去的她,家里的人,包括他的母亲,对她总是得礼让三分。   这还像是一家人吗?   他并不喜欢她隐约透出来,那股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从她身上,再也感觉不到当初的那份温柔。   所以不怪他拿袁莉来跟她比较。   袁莉平常有在上班,工作量很大,可见到他,连一句抱怨也没有。   在家里他觉得很不自在,不像袁莉那里,他可以彻底放松下来。   袁莉确实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她总会找许多话题,逗他开心。   可有时他看着袁莉时,又会暗想,如果夏澄能有她一半的活力就好。   他跟夏澄不是没有好过的时候,例如大学时在外同居,她散发的温暖,足以融化他的全部。   现在的她,却只会守在家里,打电话冷冷地问他:“你几时要回来?”   但回去有什么意思呢?   父母在,他回到家里就得做个好儿子,好不容易到楼上,他要符合夏澄的期望,做个好父亲,然后等所有事情忙完,当他想做个好丈夫时,她却在另一间房里,陪孩子睡觉。   他根本不了解何谓成家的目的,假使要这么无聊地过下去,当初他跟夏澄就不应该结婚,至少她会一直像当时那样,善解人意,目光也只会对牢他一个人。   日本之行结束后,已有一个多月。   这段时间里,夏澄总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老苏恒心里有鬼,但他不动声色,非到必要的时候,他不能自乱阵脚。   终于有一天半夜,他在袁莉那边耽搁得有点晚才回到家。   一进房间里,就看到夏澄没开灯,坐在沙发那里等他。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睡不着。”   他松开领带,将外套随手丢在椅背上。   夏澄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觉得不自在,可他没出声制止她。   “苏恒,你是不是有了别人?”她忽然打破两人间的沉默,“如果有的话,你老实跟我说,我们……”   他打断她,“你整天在家里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每天在外头工作得很累,没空听你瞎扯这种无聊的事。”   面对她的质疑,他无法辩驳,只能表现得比她更凶。   “是吗?”夏澄扯一下嘴角,“我可能真得太无聊了。”   老苏恒说:“无聊就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   夏澄点点头,“明天我找袁莉来家里吧,她这个人特别有趣,有她陪我,我就不觉得闷了。”   老苏恒不作声,他心虚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隔天袁莉果然来家里陪夏澄,可她没待多久,夏澄就说累,让她回家去。   当晚,老苏恒回来得特别早。   一家人吃过晚饭后,再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回到房间里。   夏澄将孩子哄睡了,才过来主卧洗澡。   她穿着浴袍出来时,老苏恒便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他的鼻尖在她的耳后摩娑着,那里有刚沐浴完,犹带着热度的香气。 第68章 离开 (回忆)   夏澄一动也不动。   “澄澄,我很想你。”   “我累了。”   “做完再一起休息。”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 “我说我累了。”   在夏澄打开房门前, 老苏恒忽然扯住她的手臂, 把她拉回来, “当人家妻子的,有哪一个是像你这种样子?”   夏澄淡淡地问:“哪种样子?”   “你没尽到做妻子的本份。”   “我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她牵动嘴角。   “夫妻不睡在一起还能叫做夫妻吗?”老苏恒愤愤地说,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检讨自己?假使你一直觉得你是对的,那我们没有必要再沟通, 反正你也不可能会改。”   夏澄凝视他,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然后她脱掉浴袍, 躺到床上。   从头到尾, 她只说了一句话,“记得戴套。”   老苏恒皱了皱眉头, 但他照着她的话做。   接下来的整个过程里, 夏澄连动也没动过一下。   让人不愉快的还不只是这个, 她虽然睁开眼睛, 但目光却极为空洞无神。   明明她应该是舒服的,从她细微的反射,他感觉得出来, 可她依旧面无表情,整个人僵硬得不得了。   老苏恒费尽心力地取悦她。   他花了很长时间, 然而不管他怎么做,夏澄眼底深处, 仍是一点波澜也没有。   因为她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他高亢的情绪已经冷却下来,不过可悲的是,男人要完成那档事,并不一定要女人热情地配合不可。   连老苏恒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夏澄只是躺在那,他机械化动作所得到的快感,却比袁莉卯足劲地讨他欢心,还要强烈许多。   他想他大概是有毛病。   老苏恒不敢再看夏澄的脸,他索性闭上眼睛,继续驰骋着。   虽然她没有反应,但她的身体很诚实,她欺骗不了他。   夏澄越是不理他,他越是想让她失控。   也许是动作太狠,弄得她很痛,她忽然含着眼泪问:“苏恒,你还爱不爱我?”   他立刻打开眼睛,在看到她凄惶的神色时,他的心房突然有一种久违的悸动。   老苏恒吻着她的脸,动作放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又找回往日的她。   “你说什么傻话呢?”   “那你为何不看我?”   他捧住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喘息渐剧,终至释放的一刻。   夏澄却忽然狠狠地咬他一口,他痛得从喉咙里发出闷哼声。   昏暗的房间里,她幽幽地问,声音不是不恻然哀怨的,“苏恒,老实告诉我,你现在看的人是谁?”   他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别发神经好吗?”他翻下身来,在床边点起一支烟。      夏澄像只猫似地,缩在床角,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非常克制自己的情绪,即便最后紧绷成那样,完事后,她照例裹起浴袍,进浴室冲澡,接着准备回去孩子房里睡觉。   等到她出来时,他喊住她,“今晚你别走,过来这理,我们一起睡。”   夏澄停顿一下,她依旧打开房门。   走廊的灯照射进来,把她的背影镶出一道光圈。   老苏恒看着她微微偏过来的侧脸,多么美丽,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可她的脸上的表情,竟是那么地冷淡。   夏澄说:“我在这里,只会吵到你睡觉,你早点休息。”   老苏恒烦躁地按熄香烟,他不懂,她怎么就是不像以前那么听话,她甚至还没有袁莉一半懂事。   不过也就在夏澄重生以后,老苏恒才觉得奇怪,为什么当她知道他有了外遇,以她高傲的性格,还会愿意跟他做/爱?   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慢慢发现,其实他并不是很了解夏澄。   她总是迁就他,而这也造成,他只看得见,她想让他看见的样子。   如果她将心事隐藏起来,那么他便不可能知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所以,当夏澄忽然出现在袁莉住的地方,在门外按门铃时,他才会惊慌失措到,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那一晚,袁莉留他吃晚饭,他没有拒绝,因为这是常有的事。   她住的是一间三房公寓,并不算是特别高级的小区。   当初他让她选更好一点的房子,但她不肯,说这里离公司近,中午的时候,方便他可以过来休息。   他常在公司加班,有时来不及回家吃饭,便会到公寓来。   袁莉会亲自下厨,两个人一起吃过饭后,才一起回公司工作。   与其说这里是他暂时休息的房子,倒不如说是他另外一个家。   袁莉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可以说她最大的优点,便是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她总替他把每件事情设想周到。   门铃响的时候,也许是有预感,老苏恒的心脏跳慢半拍。   袁莉没有什么朋友,平常也不会有人来拜访她。   她去应门,但在听到门铃里传来的声音后,她呆站在门前好一会儿,才回头看着苏恒。   门外的人还是继续在说话,“袁莉,开门让我进来,我知道苏恒现在在你这,你们不用再瞒着我,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老苏恒僵住很久,他的脑海里乱成一团,可这样逃避下去,对事情并无半点帮助。   他点了点头,袁莉鼓足勇气,将大门打开。   夏澄进来时,像到人家家里头作客,她先脱掉鞋子,环顾四周后,轻轻地说:“很漂亮的房子,你布置得很用心。”   那彷佛是一个大巴掌,火辣辣地掴在袁莉脸上,她年轻娇艳的面孔,顿时变得扭曲。   老苏恒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餐桌旁,他甚至没有看向夏澄,只是盯着眼前的饭菜。   夏澄又说:“你们在吃晚饭吗?真对不起,打扰到你们吃饭,不过有些话,我们不方便在家里谈,也不好在外面谈,在这里说,反倒最合适。”   袁莉跟老苏恒依旧不说话。   夏澄径自坐在沙发里,把带来的东西摊开在桌面上,“这里是离婚协议书,财产的话,我只拿回我本来的那部分,小孩则归我抚养。”她顿了顿,“往后你们两个的事,都与我无关,你们好自为之。”   她的语气是那么云淡风轻,像是她根本不在乎丈夫跟其他女人有染,她只想尽快摆脱他们。   老苏恒控制不住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他将手里的碗,用力摔在墙壁上。   “锵”地一声,瓷碗碎得满地都是。   袁莉冲到他身边来,“阿恒,没事吧,你的手有没有受伤?”   “滚开!”他咆哮,“这里没你的事,你给我滚开!”   袁莉被他推倒在地上,颓然地望着他,心中万分期盼,他能拉她一把,至少别让她在夏澄眼前,丢尽颜面。   老苏恒快步走到客厅,将桌上的东西,胡乱塞回夏澄的包包,“你起来,跟我走,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后再谈!”   “我们在这里谈也是一样的,何必回去让爸妈看到你我的争吵。”   “走!”他扯住她一边的手臂,不容她抵抗。   “请你放尊重点。”   老苏恒停下脚步,回头瞪着她看,他几乎不敢置信,她可以这么轻易说出离婚两个字,“你受到的打击太大,所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以后你会后悔。”   夏澄想扳开他的手,却无法办到,“苏恒,不管你想跟谁在一起,我都成全你们,你已经求仁得仁了,还想怎么样?放手吧,别把场面搞得太难看。”   他一直拖着她走到楼下,忽然间有几个人同时迎上来。   那些人中,有警察,小区保安,还有几名彪形大汉,最重要的是徐宁也在这,她上前来,用力推开苏恒,再紧紧地抱住夏澄的肩膀。   “澄澄,怎么样?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夏澄摇了摇头,一语不发。   在路灯的照射下,他才发现,她的脸色是如此的苍白。   老苏恒顿时反应过来,这一切全是有备而来,他被瞒在鼓里,不晓得她们事前已经计画了有多久。   夏澄要离开他,要彻彻底底与他划清界线,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使他心生恐惧。   他再度冲向前,想抓住她的手,那些徐宁带来的男人们,立刻挡开他。   警察跟保安员过来充当和事佬,“这位先生,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徐宁恶狠狠地说:“他妈的,这混蛋配跟我们说话吗?”   这时,她才用正眼瞧他,“苏恒,你有话就去跟律师谈,以后如果再让我知道你来骚扰夏澄,老娘绝对不会放过你!”   夏澄在徐宁的护送下,坐上一辆黑头车,老苏恒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却无计可施。   然后他猛然想起些什么,他迅速地赶回家里,再直奔上二楼。   没了,什么都没了,主卧房内,夏澄的东西已经通通带走。   他再冲进婴儿房,虽然孩子的玩具什么的,大部分东西都留下来,可那些再买就是了。   夏澄只悄悄地带走小孩,母子俩一起离开他。   苏国华与妻子从外头回来时,查觉到家中的气氛很诡异,除了张嫂以外,家里其他几位阿姨,还有司机,各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没人敢出来。   江碧兰先开口问:“宝宝呢?都晚上了,夏澄还没下楼来吗?”   张嫂嗫嚅说:“太太带宝宝出门了。”   江碧兰立刻起了疑心,她走到二楼,看到儿子独自一人坐在主卧的床上,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他此时脸上的神色。   可即便如此,江碧兰还是发现房内的异状,衣柜通通被打开,里头没有媳妇的衣物,四周一片凌乱,许多物品被扫落在地面。   她开始紧张了,“宝宝呢?阿恒,夏澄带他去哪里?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第69章 娇花 (回忆)   当苏恒与袁莉的不伦关系,终于被掀开在台面上, 原本就疼爱夏澄的公公, 难得动了一次肝火。   “阿恒, 你怎么会做出这么离谱事情来?你到底有没有半点责任心!”苏国华拍桌怒骂, 这导致他的血压顿时飙高,最后不得已扶着头, 软倒在沙发里。   江碧兰赶紧叫张嫂拿药过来,在让丈夫吃下降血压药后, 她逼他进房里休息。   “你进去躺一会儿,其他的话,由我来对阿恒说。”   “太不象话了, 你千万不可以再惯着他。”   “你别再生气, 我都知道。”   从房间出来后,江碧兰铁青着脸, 这一回她没有选择溺爱自己的宝贝儿子。   “阿恒, 我告诉你, 袁莉那只狐狸精, 我绝不可能让她进我们苏家的门,明天上班,你马上辞掉她, 叫她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江碧兰站在夏澄这边,几乎使人不敢相信, 可她会有这样的取舍,似乎又很合情合理。   她本来就是个非常封建保守的人, 哪里能允许儿子在外头的小三进门,这会大大地损坏苏家的名声。   在她的观念里,媳妇即使再不满意,也已经娶进家门,一家人关起门来,吵吵闹闹可以,但闹到人尽皆知,那就完全超出她的忍受范围。   苏家不能发生这种丑闻。   江碧兰咬牙切齿地说:“你去把宝宝跟夏澄给我带回来,不管是用求的,还是用其他种方法,反正他们母子一天不回来,我一天不会原谅你。”   老苏恒不响。   现在已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时候了,他甚至不晓得夏澄带着孩子,躲到哪里去。   她是那么绝决,根本没给他申辩的机会。   又或许,她连都没想过原谅他,所以她也无须再听他的解释。   夏澄对他们过去的感情,没有任何留恋,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他的后悔,显得既荒谬又可笑,他甚至没有能表现的舞台,更找不到可以发泄情绪的对象。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   他急切地看向萤屏,可那不是夏澄打来的,上头显示的名字是袁莉。   江碧兰忽然抢走手机,在发现是袁莉后,她接起电话,开始破口大骂,“我警告你,别再打电话过来,你离我儿子远一点,如果让我知道,你继续死缠着他,我就让人……”   老苏恒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母亲在电话里跟袁莉讲些什么。   他只想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夏澄不可能原谅他,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家庭,已经全部毁在他的手里。   (现在)   几天后,小苏恒到医院做全身型健检,按照规定得在医院里过一夜。   夏澄特意将值班的日子与同事交换,可她的事情很多,只能偶尔抽空过去看他。   她到的时候,小苏恒独自一个人坐在病床,可移动的餐桌上,满满都是文件。   “这种时候你还忙着工作,未免也太拼命了。”   “当老板就是这点不好,公司保障员工休假的权益,可你听过老板有假期的吗?”   “你坚持要休假,谁敢拦你?”   “董事会第一个跳起来阻止我,接下来是我的秘书,她比T中的教导主任还严格,你应该还记得这号人物吧。”   夏澄点头,“以前干坏事的时候,我最怕她拿棍子抽我。”   小苏恒说:“别开玩笑了,你那么优秀,她骂你都舍不得了,怎么可能打你。”   夏澄发现自己记忆混淆,转移话题问:“只有你在,你家里人没来吗?”   “只是做个检查而已,我没告诉他们。”   夏澄点点头,她看到柜子上有份餐盒,“都一点多了,你还没吃饭?"   她走过去把盖子打开,想帮他把盘子端过来。   小苏恒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吃过了。”   夏澄看着盒子里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过,但她知道他为什么吃不多。   “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竟然还会挑食。”   “这里的饭菜实在不怎么好吃。”他尴尬地笑了笑。   医院的伙食永远是灾难中的灾难,它会提醒人们,健康有多么重要,可以的话,千万别住进医院里来。   “你不能只喜欢吃红肉,白肉跟蔬菜也要吃一点。”夏澄看着盘中的鸡肉,“两只脚的生物你不喜欢,可营养价值很高,胆固醇又低,你别老这么排斥它们行不行?”   小苏恒不清楚夏澄是怎么知道他不吃禽类,但他从善如流地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去咀嚼。   夏澄弯起眼睛笑,“好孩子,你真乖,阿姨给你奖品。”   小苏恒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有些傻了,他一口鸡肉含在嘴里,也不晓得该咽下去。   夏澄从口袋里拿出贴纸,撕了两张下来,一张贴在他手背上,那是只熊熊,另一张贴在他的脸颊,他不知道是什么。   “一个大男人还生得这么貌美如花,真让我忌妒。”   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   小苏恒全身一热,他晓得自己脸红了,他急忙地偏过脸。   夏澄愣了一下,她将双手插回口袋里,“好了,你听话把饭吃完,晚一点我再过来看你。”   她离开后,小苏恒才走进厕所里。   镜子中,他的脸上被贴了一张小花贴纸。   小苏恒会心一笑,然后他把两张贴纸撕下来,放进皮夹的夹层里。   夏澄再出现时,都到了睡觉时间,她工作一天,人显得有些疲倦。   小苏恒没坐在病床,他坐在病房里头,隔出来的沙发区。   “累了吧?坐下休息一会儿。”   “好。”   “你怎么了,白天看你心情还挺好的。”他帮她倒杯水。   夏澄接过来,没有马上喝,只紧紧地握在手中。   “你还是不肯对我说心里的话。”   “你想哪里去了?”她摇头苦笑,“我只是有些感触。”   “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到你也不一定。”   “有个孩子,她一出生就听不到,如果在两岁前开刀,装入人工耳蜗,将来她很有可能跟普通小孩一样,听说都不成问题。”   “然后呢?”   “她父母没有那么多钱让她动手术,所以到四岁了,她还没办法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是为了这个在难过吗?”   夏澄点点头,“明明她有机会听到声音的,可惜不是每个家庭都负担得起那么多的钱。”   “一个人工耳蜗要多少?”   “二十万左右。”   “我可以帮她。”   夏澄说:“我不是故意说这些来勉强你,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小苏恒说:“既然我有能力,就不能说是勉强。”   夏澄苦笑,“那也只能帮得了一个,你知道医院里的儿科病房里,有多少类似的故事?不只是人工耳蜗,有的孩子需要义肢,有的甚至连住院的费用都没有,我爸妈也会定期捐助慈善机构,可这样的孩子,实在太多,救也救不完,更何况有些还非常急迫,错过黄金治疗期,以后要再复原就很困难。”   小苏恒沉默片刻,“你别担心,公司将成立慈善性质的基金会,虽然不能帮得了所有孩子,但尽份心力还是可以的,你把那些急需帮忙的家庭名单给我,我让基金会的秘书去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我代替那些孩子跟他们的父母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为了这件事,夏澄跟他聊到很晚,她跟他说起在院工作时,遇到过多少可怜的家庭,因为付不出治疗费,只能放弃等死。   小苏恒静静地听她说话。   不可讳言地说,夏澄是有些理想化,可是她的心是柔软的,而且也愿意将这么天真的一面,展现给他看,他不是不稀罕的,原来她是一个外表坚强,却富有同情心的女人。   他也终于能理解,夏澄家里有钱,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出来工作,因为她想尽可能帮助那些可怜的孩子。   讲着讲着,夏澄大概发现自己话说太多,打扰到小苏恒休息。   “唉,你看我真是个话痨,话匣子一开,停也停不下来,我该走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别的检查呢。” 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我看看你明天还要做些什么?”   她随手拿起他的检查日程表,明天一大早要做的项目是肠镜。   夏澄的额间抽搐,她本来想提供一点专业意见,可现在叫她如何启齿?   “你多休息,明早你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只能这么说了。   “听说很痛。”小苏恒倒是不避讳。   “你可以做无痛肠镜。”   “医生说有风险,他认为我是个年轻人,做普通肠镜就好。”   夏澄安慰他,“那你忍忍,反正一会儿就过去了,也有病人说不痛的,你试着让自已放轻松,这样应该会好过一些。”   小苏恒默了默,“好,我尽量试看看。”   隔天在他去做检查时,夏澄基于人情考量,她特地绕到肠镜室外头等他。   检查的时间并不长,可他出来时,脸色相当难看。   夏澄忍不住问:“你还好吧?”   小苏恒摇摇头,看似不想再谈的样子。   夏澄只好说:“今天晚上我没值班,如果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   小苏恒默默地点了点头。   夏澄叹口气,人其实是很脆弱的动物。   别看小苏恒平常多么斯文爽朗,也才经过一次肠镜的摧残,他就像朵娇花被狂风暴雨侵袭,萎得让人心疼。   夏澄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放了一颗糖果,“吃点甜的,你的心情会好一点。”   小苏恒呆呆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谢谢。”   夏澄回去做事,可在工作空档,她总是不经意地想,那朵可怜的小娇花,不知道恢复过来了没有? 第70章 膈应 小苏恒没有离开医院,他一直等到夏澄下班, 两个人才一起前往附近的一家酒店西餐厅。   说实话, 这还是夏澄头一次跟小苏恒单独吃饭, 可她没想到, 他会木讷成那样。   他一直到吃完前菜,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 “你愿意跟我吃饭,我很高兴。”   夏澄失笑, “说得好像我从没跟你吃过饭似地。”   小苏恒说:“只有你跟我两个人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苏恒微笑不语,她当然不觉得有什么, 可他心里明白, 要走到这一步,他花了多少努力。   整个用餐过程里, 夏澄一直努力找话题跟小苏恒聊, 因为她发现, 只要一安静下来, 气氛就会变得有些古怪。   他的话不多,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静静地听她在说什么, 然后对她投以温和的笑容。   夏澄有些头皮发麻,倒不是她讨厌他, 而是跟他相处,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老觉得自己像在演一场独脚戏, 而小苏恒是她唯一的观众,他专注地欣赏她的显出,并留意她的每个神情跟动作。   终于夏澄停止叨叨不停的说话,她也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了?”小苏恒笑着问。   “换你说了。”   “我不太会讲话,而且你说的那些事情都很有趣,我喜欢听你说。”   夏澄忍不住想起陆致远,他总是找得到话题,逗得她哈哈大笑。   即便稳重如乐建明,也跟她有说不完的话,他其实是跟她最有话题聊的人,可惜她没有运气与他走到最后。   这样比较起来,小苏恒确实有些沉闷。   至于老苏恒,她只要一想到他,便寒毛直立,他别拿话气死她,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夏澄感叹,“你别怪我多管闲事,我当你是兄弟,才好心劝你,你这样怎么交得到女朋友。”   小苏恒诚恳地说:“你可以跟我说我有哪些缺点,我可以改。”   夏澄看他一眼,“问我你就问错人了。”   “我还可以问谁?”   “你的助理?”她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我不想被员工在背后取笑。”   夏澄不解,“有什么好笑的?又不是每个人都很擅长追求女孩子。”   小苏恒说:“我总是要维持形象,否则我说的话,就没人肯听了。”   他们相视一笑,可夏澄的笑僵住了,她发现老苏恒站在小苏恒背后,脸上挂着一抹轻蔑的微笑。   片刻后,她觉得有东西轻轻地碰触她的手,接着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小苏恒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夏澄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对不起,今天工作太忙,我有些累了。”   “没关系,我请服务员快点送菜上来,吃完后,我送你早点回家休息。”   夏澄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他还是不够贴心啊,饭不吃完又有什么要紧的?   小苏恒又说:“我知道你很累,但你这么瘦,不吃东西不行,来,给我点面子,勉强再吃一些。”   夏澄点点头,虽然他讲起话来,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她早该知道他有体贴人的方式,这也是他的优点。   他们回到夏家后,小苏恒被夏振池夫妇留了一会儿才走。   夏澄一直陪在旁边,她喜欢家里有客人来访的气氛。   因为她的缘故,爸爸妈妈也跟着消沈很久,不只是陆致远的那件事,还有乐建明过世时,家里头所有人,情绪都跌进谷底。   她不是很贴心的女儿,只忙着处理自己的哀伤,可小苏恒却代替她,扮演好承欢膝下的子女角色,她真得感谢他。   送客的时候,夏振池拍拍小苏恒的背,语重心长地说:“阿恒,有空多来干爹这里走动。”   傅嫚微笑,“你都几岁人了,还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你想有人陪你下棋,也不能老叫阿恒过来陪你,他公司的事情有多忙,你难道不知道?”   小苏恒赶紧替干爹解围,“不忙,我平常工作完就没事了,也没地方可以去,干爹肯收留我,我是求之不得,干妈你可别因为嫌我烦,才拐个弯叫我不要来打扰你们。”   傅嫚叹口气,“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夏澄抱胸,站在父母身后笑,小苏恒朝她眨眨眼睛,她无声用嘴型跟他说了“谢谢”。   小苏恒开车回家的路上,一直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就算今晚得熬夜处理公司的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夏澄回到自己房间,这次没等老苏恒开口,她直接来到他面前,“我晓得你想叫我离他远一点,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做不到。”   老苏恒苦涩地问:“为什么?只因为他陪你吃顿饭,还是他成天在你父母面前装乖,你就肯接受他了?你难道还不懂记取教训吗?我是什么样的人,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他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可她的态度很平静。   夏澄淡淡地说:“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来不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他的脑子比你清楚多了,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就因为他没有女朋友,你就相信他?别傻了,搞不好他私底下玩得比谁都凶。”   “再凶也没你凶。”   老苏恒蹙紧眉心,“这么说你是不肯听我的劝,坚持要跟他在一起?”   夏澄笑了笑,“你未免管太多了。”   “我是关心你。”   “哦,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说得有些敷衍,“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老苏恒不置可否,他沉默了很久,才问:“你真得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夏澄懒得理他,“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管不了你,现在我要去洗澡,我警告你,不要没经过我同意,就闯进来。”   老苏恒喃喃地说:“他有哪里好?他有哪点比我强?你竟然愿意抛下成见接受他。”   可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原谅他?   即便她当时同意捐肝给他,她仍是不愿意再给他机会。   明明他们都是苏恒,可她的心却明显偏向小苏恒这边。   老苏恒心里不是不恨的,假使是其他男人也罢,但她的新对象是另一个他就不行。   那么糟糕的人,跟他有什么两样?   她爱小苏恒什么呢?他又能给她什么?   小苏恒有什么是他没有的吗?为何夏澄肯跟他在一起,那时候却还坚持跟他离婚?   老苏恒的心里蓦地生出许多问题,他的脑子混乱成一片,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澄凝视他,她其实不是很懂他在纠结些什么,更何况她对小苏恒纯粹是兄弟姊妹的感情。   可她无须跟他解释,除了不想浪费力气外,她觉得以他刚愎自用的性格,也不可能听得进去她所说的话。   要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他又不能拿她跟小苏恒怎么样。   论起当鬼这件事来说,老苏恒实在很不称职,他都跟在她身边多少年了?就算没学会移动物品的本事,至少也该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偶尔现身出来吓吓人,但他什么都不会,整天只会跟在她旁边,唠叨个没完。   假使在以前,她多少还是会被他影响的,然而现在她觉得,他爱念就让他去念吧,一只鬼当得这么没用,她多少是有些可怜他的。   想到他过去,不说呼风唤雨,可也是人前人后,一堆人争着吹捧他。   拍他马屁的人从来没少过,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个人,才能看得见他。   其实前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希望的不也是他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吗?   现在愿望达成了,她反倒嫌弃他,归根究底,大概是她见得好男人多了,所以不觉得他有什么好稀罕的。   这大概就是人家说的见异思迁。   她能容忍他,或许也有一点愧疚心理。   当初她有多么爱他,还以为自己永远也忘不了他。   即便是重生后,她甚至一度觉得,她再也不会爱上一个人,就像前世爱上他一样。   但乐建明跟陆致远的出现,彻底颠覆她的想法。   没有什么爱情可以永恒不变,更没有一个人是永远无法忘记的,需要的仅仅是时间。   她花的时间是有些久,但庆幸的是,她终于走出来了。   老苏恒说:“我拜托你考虑清楚,你虽然再两年就满三十岁了,但你的条件很好,不怕没有人要,你能不能别只看身边有的烂柿子,多出去外头转转,或许哪个角落会有苹果呢?”   又来了,他又开始说一些不经大脑的话,想惹她生气。   她这世的修养会那么好,或许是跟他朝夕相处,才能训练出来的。   夏澄干笑两声,“对,我就是剩女,所以你说我怎么可能放着身价几亿的黄金烂柿子不去喜欢,反而要大费周章去街上捡什么不值钱的苹果?我是智障吗我?”   她存心膈应他。   老苏恒就怕惹毛她,她真得一气之下,跑去嫁给小苏恒,那他肯定后悔莫及。   “别管什么柿子还是苹果了,你就算七老八十,也有一堆男人争着娶你。”   夏澄意味深长地呵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进了浴室。   老苏恒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她曾经问过他一句话。   “苏恒,你还爱不爱我?”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告诉她,他爱的人一直是她。   可惜有些应该说的话,没有在最需要的时候说出口,往后再说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已不缺他的这句“我爱你”。   真心爱过她的人多得是,她怎么会稀罕一个背叛过她的男人,再对她说出这三个字。 第71章 义诊 过了一个多星期。   正当夏澄打算再看几部电影,渡过她无聊的周末时, 小苏恒打来电话。   “周六有没有空?陪我去一个地方。”   “你说来听听。”夏澄不想直接拒绝他, 这样显得很不近人情。   小苏恒说:“我跟你提过基金会的事, 其实公司本来就有赞助几所贫困小学孩子们的学费与生活费, 今天算是我私人请求,我希望你能去帮他们义诊, 车马费的部分,公司方面可以专案补助。”   夏澄笑, “不用这么麻烦,又没有多少钱,地点在哪儿?”   小苏恒跟她说了村落的位置, “那里的交通不方便, 你搭我们公司的车去,对了, 回程的时间可能会拖延到也说不定, 有必要的话, 我们得在那里过一晚, 你记得带上换洗的衣物。”   “这种事还要你来提醒我?”夏澄不以为然,“你可别忘了,以前在爱心社的时候, 我可是上山下海,再偏远的地方都去过的。”   小苏恒说:“对, 你不提我都忘记你的光荣事迹,当时去山里小学支援两个星期, 你只带了三件T恤,两条裤子,却背了二十多斤的物资上去分给小朋友,就算称呼你一声壮士,你也当之无愧。”   夏澄回忆起往事,玩兴被挑起,“好说好说,大侠你也不遑多让,你还给他们背了一部台式机跟萤幕过去,那起码得有三十多斤吧。”   说到这里,两个人隔着电话,哈哈大笑。   虽然在大学时代,他们的来往并不热络,但也是实打实地患难与共过。   夏澄就跟拼命三郎一样,水里来火里去,只要需要支援的时候,她总是义不容辞。   可她不一定知道,他一直跟随她的脚步。   他默默地喜欢她,从来不想给她造成压力。   出发的那一天,老天作美,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夏澄问:“公司车呢?怎么是你自己开的车?”   小苏恒笑,“公司老板替你开车,当然是公司车。”   “你到底行不行?平常你都坐司机开的车,我们会不会开到一半就迷路了?”   “很有可能,但不用怕,我们还有手机,可以请求救援。”   “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姑娘,你已上了贼车,要脱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夏澄挑眉,这家伙越来越会开他玩笑了,不过也无妨,她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多就是这样,不愠不火,像老朋友般自在。   下高速后,行驶的道路宽度逐渐变得狭窄,后来便开始走蜿蜒的山路。   路的两旁是峭壁与深谷,不是多好开的路段,假使是容易晕车的人,这样左摇右晃,肯定不好受。   但在树林间穿梭,风景优美,蓊郁的山林美景,却可以使人暂时忘却烦恼。   夏澄打开一点车窗,让山间清冷的空气吹进来,她的长发顿时在风中飞扬。   小苏恒说:“小心感冒。”   夏澄转过头,“你会冷吗?”   “不会,可不要吹太久,我怕你待会儿头疼。”   “我哪那么娇生惯养,倒是你,整天不是坐办公室,就是在外应酬,身体一定没我好。”夏澄停顿一下,“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肝指数偏高,你得多注意才行。”   小苏恒笑了笑,“我只不过提醒你一句而已,结果你回敬我这么多句。”   夏澄脸色异常严肃,“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我不希望你仗着现在年轻,就胡乱糟蹋自己身体。”   小苏恒说:“你肯关心我,我谢谢你都来不及,我怎么敢不照着你的话做。”   夏澄安静了一会儿,“不是为了我,注意健康是为了你自己好。”   “你说得对。”   “你最好戒烟,酒能不喝就尽量不喝,作息也要正常,不要日夜颠倒,睡眠时间要充足。”   “好,都听你的。”   夏澄看着他,忽然喟叹地说了一句,“好宝宝,你怎么那么听话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儿子。”   小苏恒大笑,“你又趁机占我便宜了。”   夏澄白他一眼,“还敢笑,你给我专心点开车!”   “遵命。”   他们到达村落外的码头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这个村子若要进去,除了徒步走更蜿蜒曲折的山径外,只能依靠坐船。   小苏恒停好车,木栈板边早已有几个人等在那,除了他的助理小何、小张等公司职员外,还有两位没见过的生面孔。   “苏先生,欢迎你抽空过来,我们是替特地出来迎接你们,我是村主任李光启,这位是村书记何顺。”   “幸会,不好意思,还让你们专程跑这一趟。”小苏恒倒不会装什么架子。   从来成功人士能成功,无外乎他们比一般人更懂得察觉别人的需要,也会在必要的时候,不吝啬表现出亲切和善的样子。   小苏恒向他们介绍夏澄,“这位是夏医生,今天就由她为村里的小朋友们做检查。”   村主任跟村书记朝她颔首,露出微笑,“夏医生,谢谢你愿意过来为孩子们看诊。”   夏澄说:“不用客气,能贡献一己之力,是我的荣幸。”   他们搭乘动力船筏,穿越过一潭碧绿色的湖水,船只行经过的地方,在后头划出长长的水纹。   四周围除了引擎的声音,就是鸟叫虫鸣与水声,水天一色,彷佛《桃花源记》里说得那样,不知船只将会开往哪里去。   十多分钟后,船靠了岸。   他们沿着山壁间的小路,半走半爬,好不容易才到达村落的位置。   村里的人好客,在看诊开始前,全都争着请他们几个到家中吃午饭。   村书记很爽快,他让大伙儿搬出桌子椅子,各家端出家里的菜肴,全部的人围在一起吃饭。   一群孩子先是好奇地站在旁边看,后来夏澄与他们招手后,他们有些扭捏地过来跟她说话。   刚开始他们还带点害羞,可夏澄太擅长跟小朋友打交道,没过一会儿,小苏恒已经被挤到旁边去,孩子们缠着她,问她从哪里来,来村里要待多久。   村主任看不过去,大声说:“大人在谈正经事,你们这群娃娃们,只会在旁边瞎胡闹,饭吃完了,就快点走开。”   不过骂归骂,孩子们也没人理村主任,他们后来索性把夏澄整个人拉走,也不管她到底吃完饭了没有。   孩子们带她到湖边,他们也不管天气有些冷,一个一个像只青蛙般,跳下水,还热情地招呼她一起玩。   夏澄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她只敢卷起裤管,小心翼翼地踩踏进湖里,脚下是湿滑的石头。   然后,他们突然调皮地朝她泼水,她也不甘示弱,接下来一个没站稳,她便一屁股跌坐进水中。   小苏恒来河边寻人时,看到就是这一幕。   夏澄像只落汤鸡,浑身湿淋淋地坐在湖里大笑。   小苏恒楞了一会儿,他很少看见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她不是一个很容易放得开的人。   不过,他跟她相处越久,越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本性。   原因为何,他不清楚。   若说是跟乐医生的事有关,可他从复读班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显得很拘谨。   他不认为一个开明和乐的家庭里,会养出性格如此保守的孩子。   此外,夏澄偶尔流露出的哀伤,更是深沉得令他讶异。   但他不敢问他,只能在她突然变得难过时,适时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小苏恒请人给他拿几条毛巾过来,然后走到河边,大喊,“夏澄,玩疯了你,快上来擦干身体。”   夏澄还在格格笑,但她还算听话的走回来,她接过一条毛巾,擦拭自己的脸。   小苏恒则是自动自发地拿起毛巾,帮她拧干头发。   她有点不自在,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这动作实在太亲昵了。   不过他在帮她擦完头发后,就住了手。   夏澄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冷。   她打了一个喷嚏。   小苏恒脱下外套,包住她,“还玩,玩过头了,不要医生没义诊,自己反而先得了感冒。”   夏澄不好意思地说:“唉唉,我知道错了,你别骂我。”   小苏恒盯着她的脸,扬起嘴角,然后猝不及防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也知道错了是不是?”   夏澄傻住,一时间,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小苏恒又伸手过来扶住她。   他压低声音,装得很严厉说:“不准你再玩了,快点回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夏澄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挣脱开他,然后一鼓作气跑回村里。   接下来,她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替每个孩子看诊。   除了最基本的量身高体重外,她也替他们听诊,跟做一些简单的视力及牙齿等检查。   山里的孩子运动量够,晒得阳光也充足,他们的骨骼发育得比城市里的小孩好,但肉类摄取不够多,体型偏瘦,少部分有轻微贫血的现象。   这个问题倒好解决,她事先就准备好一罐铁剂。   孩子们吃的时候都特别开心,他们以为自己吃的是巧克力锭。   可药吃再多,也比不过从食物中摄取的营养。   夏澄琢磨着,是不是明天有必要替孩子们上一堂卫教课,让他们知道吃那些东西对补血最好。   经过检查,孩子们大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有一个先天肢体残障的小女孩,因为长期坐着,臀部有些好了又长,长了又很难治愈的褥疮。   如果她的父母住在城市里,经济环境再好一些,让她有高级一点的轮椅可坐,并且定期让她接受复健,情况未必会这么糟糕,她也许还能依靠义肢重新站起来。   夏澄在小女孩这里,花了最多时间。   小苏恒点头示意,让身边的助理小何,记下小女孩的名字。   义诊结束后,小朋友们七手八脚地一起把小女孩抬回她的家里去。   他们是一群会互相帮忙的小伙伴,夏澄双手环胸,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她想起生捏捏时难产,医生动了产钳,捏捏的手神经因此受到损伤。   她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了很长时间的复健,在家里她也不断地帮捏捏的手做按摩。   后来捏捏长大了,手部的功能没受影响,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她的手一边长,另一边较短。   老大一直疼爱妹妹,也是因为妹妹从小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他很早就担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   但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像她的捏捏一样幸运,如果可以,她希望尽可能帮助那些可怜的小孩。   晚饭后,听完村民热热闹闹地唱完山歌后,他们才各自回去洗澡睡觉。   夏澄猜,她大概是晚上被好客的村民们,敬了太多杯自酿的米酒,所以浑身发热,脑袋混混沌沌的,极不舒服。   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动也不想动。   老苏恒忍了很久,终于出声说:“你的脸很红,看起来不怎么正常,你是不是发烧了?” 第72章 珍惜 夏澄不想理会,她翻过身, 背对着他。   假使可以的话, 老苏恒会硬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但他无法做到, 只能急得在旁边说:“澄澄,别任性, 你听我的话,出去找个人帮忙。”   夏澄闷声说:“我自己就是医生。”   “你开我玩笑呢, 医生就不会生病?你好歹起来量个体温,如果真是发烧了,请人煮碗姜汤来喝, 去除一下/体内的寒气。”   “不用你多管闲事。”夏澄没好气地说, “我有带退烧药来。”   老苏恒还想继续劝她,可这时, 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夏澄硬撑起身体, 走下床去开门。   小苏恒刚看到她的第一眼, 便直接将手贴在她的额头上。   “夏澄, 你的身体很烫。”他停顿了一会儿,“不行,我现在就带你回去看医生。”   夏澄拉住他, “别紧张,只是发烧而已, 我吃点药就行了。”   小苏恒说:“医者不自医,你们这些当医生的, 才最容易忽略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真的,你太大惊小怪了。”   但说管说,做管做,她才站了一下,胸口就有点喘。   “你还傻呼呼地站着做什么,快过来躺下。”   “我只是感冒,瞧把你紧张的,好像我得了绝症一样。”   “别乱说话,你乖乖躺着,我请人给你煮姜茶。”小苏恒想了想,“你的退烧药放在哪里,我去帮你拿过来。”   夏澄钻进被窝,“在我带来的背包里。”   “好,你等我。”   在小苏恒离开后,站在角落的老苏恒,才幽幽地说:“他还真体贴,不过想必他等这天已经很久了吧?所以他怎么可能不趁这么好的机会,在你面前卖力表现。”   夏澄没力气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她烧得有些糊涂了。   尤其刚刚才离开一会儿被窝,她便开始觉得冷,现在即使盖了棉被,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没过多久,有人从背后扶起她,然后把药递到她面前。   “这是退烧药吗?”   夏澄“嗯”了一声,接着有杯水靠近她的嘴边。   “来,把药吃了。”   她吞完药,又被轻轻地放回床上。   一整晚她都睡得很不安稳,可是一直有人在旁边陪着她。   有只手时不时触碰她的额头,并帮她换过一条新的毛巾。   夜看似漫长,但又不是那么长,她辗转反侧,心里倒是很平静,也许是因为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这种感觉让她心安。   夏澄醒来时,睁开眼睛,就发现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小苏恒头靠在墙角,正在打着盹,他的下巴冒出胡荏,看起来特别憔悴。   夏澄倾身向前,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把自己身上的棉被,转而盖在他的身上,可她的动作,还是不小心吵醒他。   小苏恒紧张地坐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你烧退了吗?”   夏澄点点头,“我好多了,倒是你,整晚都没睡,快回房里再躺一会儿。”   小苏恒轻轻地说:“不要赶我走。”他楞了楞,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又改口说,“你才刚退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夏澄默了默,“可是我想换衣服,现在我浑身都是汗,你如果不走,我该怎么换呢?”   小苏恒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对不起,我没想到这点,我先出去,你有需要再叫我。”   “省点力气,你回去睡觉才正经,等等你还要开车,我可不想你开到一半打瞌睡。”   “好,那我先回房,你有事就过来喊我一声。”   小苏恒离开后,夏澄才下床,开始迭起棉被。   这是住到人家家里,应该有的礼貌,她不会因为生病,就省略不做。   老苏恒在旁边,冷冷地说:“他还挺窝心的,守了你一整晚。”   夏澄不响。   老苏恒继续说:“没想到他为了追你,都做到这个份上了。”   不怪他心里吃味,昨晚他一直清楚地看着,小苏恒是怎么照顾夏澄。   那家伙虽然没趁机占便宜,但他对夏澄有多么珍惜,从他脸上的神情,与动作都能看得出来。   几次他摸过夏澄的额头后,便一直静静地凝视她的脸,帮她换毛巾时,也总体贴地帮她把乱掉的头发,用手指梳理好,摆放在枕头上,她翻身时,他就替她盖好被子。   老苏恒莫名感到烦躁,不只是因为小苏恒做的这些事,以他目的前情况,根本做不到,而是在过去,他从来没想过要付出些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夏澄照顾他比较多,小苏恒的所作所为像是给他当头棒喝,但最糟糕的是,他担心夏澄会因此受到感动。   夏澄整理好床铺,转过来,“你说完了没有?如果说完了,请你离开,我要换衣服。”   老苏恒彷佛没听见她下的逐客令,“没想到,他装模作样一下,你的心就彻底偏向他那边,连他对你毛手毛脚,你也一点都不在乎。”   夏澄牵起嘴角,“对,好歹他肯花心思骗我,而我这个人呢,最好骗了,随便哪个人,用三言两语,哄哄我,我就会心甘情愿,为他做牛做马一辈子。”   她本来没打算跟他吵架,那顶多气坏自己,可他的话实在太污辱人。   老苏恒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在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他心术不正,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他不就是另外一个我吗?”   夏澄摇头,“他跟你不一样。”   老苏恒冷嗤一声,“哪里不一样?我就不相信他对你没有任何企图。”   夏澄说:“他是个很好的人,也懂得尊重我,这是他跟你最大的不同,无论将来他跟谁在一起,我都当他是朋友。”   “自欺欺人。”   “你的心思这么狭隘,怎么可能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许多种不同面貌。”   “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你是我的谁?”夏澄讽刺地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再说,我真跟他怎么了,那也是他对我好,我很满意他的表现,与你有何关系?”   老苏恒被气得说不出话,他丢下一句,“你快点换衣服吧。”直接穿墙而出。   今天早上,夏澄给所有孩子上了一堂卫教课。   她教他们该如何正确刷牙,饮食要均衡,还有读书的时候,光线要充足,玩水的时候要小心。   除了上课以外,她也把早上孩子们做完的蛲虫贴纸装进袋子里,封口,准备带回去做更进一步的检查。   等夏澄忙到告一段落,眼角余光才捕捉到,小苏恒一直站在教室门外看着她。   “你怎么傻傻地站在那里不进来?”   原本热情地围在夏澄身边的孩子们,听她这么说,又忽地跑到小苏恒身边,把他簇拥进教室。   “看你在忙,没好意思打扰你。”他微笑。   “差不多告一段落了,这次就先这样吧。”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手。   “夏医生,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你会再给我们带糖跟饼干吗?”   “我不要糖跟饼干,夏医生说那会蛀牙,我喜欢她带来的故事书跟玩具。”   夏澄逐一摸摸他们的头,“你们乖乖听话,我就再来找你们玩,好不好?”   他们齐声大喊,“好。”   夏澄抱着他们,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小孩子虽然调皮捣蛋,哭闹的时候,烦得叫人头顶生烟,但他们对人的喜欢是真的喜欢,里面不参杂任何一点虚假的成分。   她爱跟孩子处在一起,也是这个缘故。   回程时,夏澄还是单独跟小苏恒一辆车,她也才能静下来,好好地跟他说话。   “谢谢你。”   “你跟我客气些什么。”   夏澄说:“不只是昨晚你照顾我的事,还有你带我来这里,你让我知道一直沮丧下去是很没意义的,我应该多多出来走动。”   小苏恒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难过的时候,谁都会有意志消沉的时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你自己够坚强,愿意走出来,我只是恰好在这个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你太谦虚了。”   小苏恒苦笑,“夏澄,我们两个都认识多久了,还需要彼此恭维来恭维去的吗?”   夏澄也笑,“那倒是。”她顿了顿,“不过该做表面功夫的时候,还是得做,有时太亲近了,反倒不懂得互相尊重,久而久之,就会产生嫌隙。”   小苏恒一改平时温和有礼的模样,开起玩笑说:“你好像挺有感触的样子,谁敢给你气受了?我帮你去修理他。”   夏澄但笑不语。   行车途中,蜿蜒的山路,把前一晚还在发烧的她,给绕得昏昏欲睡。   当她终于倚着车柱睡着时,小苏恒将车停靠在路边,帮她盖件衣服。   夏澄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人,所以更需要他暗中关心她。   他不知道还能扮演这样的角色多久,但总归是过一天算一天,他不敢做长远的打算。   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对他来说,都是好不容易才能争取到的机会,他应该惜福才是。   几天过后,夏澄收到村里小孩寄来的卡片,上头写了满满的祝福的话。   他们还给她画一张图,她跟小苏恒手牵手,旁边是一大群小朋友。   夏澄扬起嘴角,然后珍而重之地收进抽屉里。   虽然收到孩子们的来信很开心,可最近却有件令人烦心的事,一直干扰着她。   医院方面进行兴建儿童医院的事,并不怎么顺利,高层的一名领导,也不知怎么了,竟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第73章 订婚 夏澄平时不太参与这种事,当然更没必要让任何人知道, 她的父母亲是谁。   夏振池刚当上纺织商会理事长, 傅嫚在服饰业的领域, 也一直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她因为很早便从事这行业,手上握有许多国际大厂的独家代理权。   若抬出他们, 或许会让医院里的一些人,对她另眼相待。   但夏澄从来没想过要出风头, 她只想安静地当个小住院医生。   况且父母是父母,她是她,若是她永远无法独立, 他们给她再多, 也迟早有一天,会败在她的手里。   前世, 她已受到教训, 爸爸给她的遗产, 她拿出来全部投资老苏恒的公司, 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因为没有在社会上谋生的能力,而无法取得孩子的抚养权。   不过, 夏澄却忽略了之前跟陆致远交往所带来的影响。   高层对她提的要求很简单,只是希望能透过她, 邀请陆家人出来吃顿饭。   她拒绝过几次,但结果不如预期。   那位高层甚至暗示, 如果她想当上主治医生,便取决于她能否完成这项任务。   夏澄很头疼,她不见得非要在这里工作,可她跟病房里的护士已有了默契,更对几个常来的几个孩子,有了特殊的感情,要不要离职,还真得很难做出决定。   不过即便她被逼得有些急,但俗话说,一皮天下无难事,她一直以拖待变,反正嘴长在她脸上,她若是不肯开口,谁也逼不了她。   假使事情真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也许就是她该考虑去留的时候。   然而夏澄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反倒是陆致远那边,先得到了消息。   为此,他还特地打了通电话过来。   “方便跟我见个面吗?”陆致远委婉地提出请求。   夏澄想了想,她的确得处理好这件事,否则长此以往,对大家都不好。   “方便,什么地方?”   “就到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餐厅,可以吗?”   “可以,约在这星期五好吗?”   陆致远问:“我六点过去医院接你下班,时间会不会太赶?”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自己开车过去就行了。”夏澄婉拒他,“你订七点吧,我怕路上会塞车。”   “到时候见。”   “好。”   夏澄挂断电话后,陆致远迟迟未将手机放下。   周五晚上,夏澄加快速度忙完手边的工作,当她赶到见面地点时,时间才刚刚过了六点四十分。   这是一家非常别致的中式餐厅,装潢极其华美,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风雅中透出一股思古的幽情。   许多政商名流,都喜欢在这里款待客人。   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横过中央,岸边挂着无数盏的红灯笼,一间间模仿古风的亭子,依序坐落在河边,只有面河的墙面,开了两扇雕刻精细的木窗。   这里很适合让人静下心来说话。   陆致远比她还早到那里,见到她来,他立刻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帮她脱掉外套,拉开椅子。   他的体贴无人能及,这年头像他这么绅士的男人已经不多见了。   夏澄以为自己调适得很好,可没想到,再见到他的时候,她却忽然有些鼻酸,但她强自忍了下来。   坐下后,他们谁也没开口,过了一会儿,服务员将小菜端上来。   陆致远夹一块糯米糖藕给她,“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夏澄没有说什么,她夹起糖藕放进嘴里。   怪的是当时无论怎么吃,滋味都是甜入心扉,今日竟带着些微的苦味。   “好久没见,你最近好吗?”他轻轻地问。   “还不错。”   “你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夏澄点点头,但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比较恰当。   陆致远接着问:“跟我有关,对吗?”他叹口气,“最近有人打着你的名义,要约我出去吃饭,我想你一定受到不少的困扰。”   夏澄说:“没关系,我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我们处在一个文明的社会,他们难道还能绑架我,跟你要求赎金吗?”   她想开个小玩笑,可也许是心里难受,她说出来的话不仅不好笑,还有种嘲讽的味道。   陆致远笑了笑,“快说你值多少钱,我现在就请人提现金来,把你赎回家。”   他的话比她的还不好笑,是以他一说出口,气氛变得更尴尬,两个人也更沉默了。   菜上齐了以后,他们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可都绝口不提有关医院的事。   直到用完餐,服务员将桌面清空,送上茶水跟糕点,陆致远才忽然说:“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给你造成麻烦了。”   夏澄苦笑,“这不是你的错,你有何必要跟我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你要拒绝医院的人,根本无需顾虑太多。”   陆致远看着她的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紧握她的手,“夏澄,我们不一定要走到这一步,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愿意,我们移民到温哥华,就在那里定居,你要是担心你的父母亲没人照顾,等我们安顿好,你可以把他们接过来……”   夏澄用自己的另一只手,盖住他的手背,轻声说:“致远,够了,你不晓得自己现在在说些什么,结婚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想想你的爸爸妈妈,他们爱你,你不能因为我,就抛下他们不管。”   更何况,要是有一天,他后悔了呢?   她很清楚,爱情从来不会天长地久,总有被消磨光的时候。   到时他会恨她,当初让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一切离开。   不如停在这里就好,他们没有结束得太难堪,往后回想起来,至少彼此不会有怨恨。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我?”他的语气是那么重,几乎可以说是在质问她。   “因为事业是你的信心来源,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在办公室里意气风发的样子。”   一个男人,稍微有点野心,事业永远排在爱情前面,只要有了傲人的成就,他们不害怕没有女人喜欢。   至于曾经放弃过的人事物,只待年老时,偶尔回忆一下便已足够,虽然有些荒谬,但那已称得上是深情,社会对一名成功男士的无情无义,向来是宽容的。   功成名就,并不需要爱情这种玩意儿来做点缀。   如果到时真有什么遗憾,大不了拿钱换爱,这种交易对他们来说,非常实际。   权利和金钱是男人最好的春/药,从来不是句假话,有了这两样东西,想再爱上另外一个人,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陆致远收回手,许久后,他才说:“他们要我跟爷爷朋友的孙女订婚,之后会把船公司交给我管理,你说,我这叫不叫为钱折腰?”   夏澄不响,她知道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但忽然听到他要订婚的消息,她还是有些愕然。   她压抑住胸口那股悲凉感,往窗外看,蜿蜒的河道上,有红色的灯笼,透出黯淡的微光,远处有另一扇窗,传来热闹的说话声,她不经意地看过去,便对上那一双眼睛。   剎那间,夏澄看到了老苏恒。   他也回望着她。   夏澄并不以为意,只看了一眼,便又转过头来。   陆致远说:“你一定很瞧不起我这种人。”   夏澄不想他一直纠结在这种情绪里,她试着安慰他,即便此时她也很需要人安慰。   “那个女孩子应该也是个很不错的人,否则也不会让你的家人都满意,或许你应该放下成见,好好地去了解她,或许你会喜欢上她也说不定。”   陆致远不作声,他不敢跟夏澄说,他从小就认识对方。   双方家长早就认定他们将来会结婚,如今会加快脚步,不过是怕夜长梦多,谁都不敢保证,他的身边会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夏澄。   但只有他心里知道,除了她以外,就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夏澄勉强自己露出微笑,“对了,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你订婚跟结婚,我就不去参加了,另外,千万别寄帖子给我,没酒席可吃,还要强迫我送红包,也确实过分了一些。”   “好。”陆致远苦涩地牵起嘴角,“订婚的事情对外公开后,我想应该就不会再有人去烦你了。”   “希望如此。”   分别的时候,他们一同站在门口,等人将车子开过来。   夏澄的车先开来,陆致远送她上车。   在关上车门时,她轻轻地说:“致远,你是个很好的人,我衷心期盼你能幸福。”   陆致远不响。   他们谁也没跟对方说再见,这两个字放到现在的情况下,显得太过矫情且无意义。   最好是以后永不再相见,旧情人重逢,从来就是让人尴尬的事。   对方过得好,或不好,都能引起一番感叹。   那些总幻想要偶遇的人,到底是天真。   若是不幸见到一个变形的旧情人,将心里仅存的一点美好破坏殆尽,那又何苦来哉?   可以的话,夏澄只希望将今时今日的陆致远记在心里。   往后的他不会再是现在的他,而她也不是此时此刻的夏澄,他们将有各自的人生要过下去。   夏澄发动车子,她忍不住看向后照镜,陆致远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她调转视线,专心开车。   也许是心绪不定,开到半路,夏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车子跟着她。   她手心出汗,怕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人盯上了?   有太多不好的案例提醒她,必须要特别小心,单身夜归女子绝对是歹徒最好的下手目标。   夏澄将油门踩得更用力些,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自动开启成扩音。   “夏澄,是我,我是苏恒,我跟在你的车子后面,你不用紧张。”   她松了一口气,可也因为这样,她有点不高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你从餐厅出来,我就跟着你后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对不起,我还以为那时候,你已经看到我了。”   夏澄恍然大悟,她或许是眼花,才会把小的误认成老的。   “你想送我回家,可以事先跟我说,这么鬼鬼祟祟地跟在后头,你是存心吓我吗?” 第74章 私心 夏澄把车子停在路边的一处空地,说实话, 她的开车技术也就一般般, 充其量就是她上下班时, 能当作代步的一种方式。   她担心自己边生气边开车, 会影响交通安全。   小苏恒跟着她停好车,才下车走了过来。   夏澄只按下车窗, 虽然刚刚被跟踪的情况,只经历不到一分钟, 但她仍是余悸犹存,她的心脏加速地跳动着,双手双脚微微有些发麻。   她没好气地瞪着他, 他们男人很难理解女性的这种恐惧。   别说从小到大听到过的可怕故事, 即便在成长过程中,一个女孩子少说也得有过一两次不愉快的经验。   想想就让人觉得悲哀, 这个社会对女性十分不友善。   男女平权与否还是其次, 光是那种封建价值观里, 对女性身体, 毫不掩饰的意淫与恶念,就足以造成人身安全上的危害。   夏澄也曾经搭过公交车被糟老头拿下/体蹭过,还有骑自行车时, 被人尾随着摸了一把,幸好, 她的武力值惊人,在打跑他们后, 没有什么更糟糕的情形发生。   她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可那时不愉快的记忆,已经深埋在心里。   现在遇到奇怪的人,她会下意识地远离十步以上,这是她预估危险发生时,所能拔腿狂奔的距离。   像小苏恒这种身量高的爷们儿,站出来气势就高人一等,变态见到他,只会摸着鼻子闪一边去。   他怎么可能像她一样,遇过那么糟心的事。   小苏恒或许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他默默地站在车外,等候她发落。   夏澄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冷冷地问:“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   小苏恒跟个孩子一样,低着头,而他这么做,反倒令坐在车中的她,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他非常地愧疚,而且沮丧到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夏澄叹口气,她打开门锁,“你别一直站着,有什么话,上车再说。”   小苏恒坐到副驾驶坐,“很抱歉,我刚刚不是有意要吓你。”   “没关系,我的反应确实有些激动了。”夏澄无奈地笑了笑。   “你怎么会吓成这样?”   “我以前不幸遇过两次变态。”   小苏恒紧张地问:“后来呢,你还好吗?没发生什么事吧?”他一连丢出的两个问题。   “没事,我很好。”夏澄嘿嘿笑了两声,“那两个变态被我揍得哭爹喊娘,要不是他们跑太快,我一定抓他们去跟警察叔叔泡茶。”   “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去追,太危险了。”他皱眉,“你家里不是有司机吗?你不应该自己开车。”   “那是公司派的车,我又不在我爸的公司里上班。”   小苏恒点点头,“不然这样好了,我帮你请一个司机?”   夏澄骇笑,“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一点,我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需要人家管接管送的吗?”   “我不放心你。”小苏恒说,“你不能拒绝我,这件事我说了算。”   夏澄并不领情,“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了染房,直男癌呢你,我坚持不上车,你能拿我怎么办?”   小苏恒垂下眼帘,轻轻地说:“我还真拿你没办法,你如果不要,我当然不可能逼你。”   看到他这副委屈的模样,夏澄总觉得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她好像老在欺负他,可谁让他顶着跟老苏恒一样的脸,她说起话来便没什么顾忌。   像现在,她的话稍微说得过分了一些,他就只差没去蹲墙角画圈圈。   莫名其妙啊这是,明明都是苏恒,怎么一个脸皮厚得堪比铜墙铁壁,一个整天羞答答跟个小姑娘似的。   夏澄于心有愧,所以向他提议,“时间还早,我还不想回去,你陪我去喝酒好吗?”   小苏恒抬起头,看着她,“喝酒?你不是要我酒少喝一点。”   “你别喝,我喝就好。”夏澄苦笑,“我今晚的心情不太好,正愁没人肯听我吐苦水。”   小苏恒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坐我的车吧,待会儿你喝醉酒,我也好送你回去。”   夏澄瞪他一眼,“别瞧不起我,我酒量好得很。”   小苏恒微笑不语。   最后他拗不过她,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把车开到一家酒吧。   坐定后,夏澄帮小苏恒点了一杯无酒精的鸡尾酒,自己点了一杯马天尼。   小苏恒看着自己眼前那杯花花绿绿的古怪玩意儿,忍不住扬起嘴角。   夏澄拿起杯中的橄榄串,沾了点酒,含在嘴里,“今晚我请客,你尽管喝,不用客气。”   “能说说看,是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吗?”   先前在餐厅里,他其实也看到了陆致远,可他不敢直接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也许是怕听到的答案,会让自己难受。   又或者,他希望夏澄愿意告诉他,为什么他们两人已经分手了,今晚还会私底下见面?   自然这不关他的事,也不是他能管的,但他很难真得不在乎。   夏澄沉默了很久,“前些日子,有几家医院想成立儿童医院的事情,你有没有听说过?”   “略有耳闻。”   “我们高层希望透过我的关系,去与陆家牵线。”她苦笑,“他们不知道我跟陆致远早已分开。”   “嗯,他们一定想尽各种方法找你麻烦,所以你才去找他帮忙。”   夏澄摇摇头,“我没有找陆致远帮忙,但他知道了这件事,便主动与我联系。”   小苏恒喝了一口味道奇特的饮料,若无其事地问:“他还来找你做什么?”   “他说以后不会再给我造成困扰,因为他快要订婚了。”   “他的手脚还真快。”   “也无所谓快不快,这是他的自由。”   “你就因为这件事,所以心情不好?”   夏澄垂下眼眸,“很可笑吧,明明是我主动跟他提分手,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你觉不觉得我是个特别矫情的人?”   小苏恒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哪个比较能安慰人?”   “假话。”   “那你先说假话安慰我,否则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掀翻桌子就走。”   “你表现得很大方,我都看不出来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真话呢?”   “如果你还对他有感情,就别逞强了,难过就难过吧,你再矫情也只有我看见,我发誓,我绝不会把你今晚哭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夏澄笑得很苦涩,“我怎么可能会哭,是我要分手的,我哭做什么?该哭的人也不应该是我。”   小苏恒不明白,她为何要把错通通揽在自己身上?   陆家的事,他也不是完全没听说过,她跟陆致远不能成,讲坦白点,就是双方都没有诚意为对方牺牲。   夏澄肯不肯牺牲还在其次,重点是陆致远敢为了夏澄抵抗他的父母亲吗?   不敢。   他最多带着夏澄去别的地方躲起来,也许有朝一日,等家里人原谅他们了,会再把他们召回家里。   陆致远既然扛不住家里的压力,也无法独立,他就应该选择放手,否则他拖住夏澄,只是因为他的私心。   若果真爱一个女人,便大大方方地向她求婚,私奔乃至于同居都是最下流的手段,那些只不过是满足欲望的遮羞布。   男人精虫冲脑的时候,有什么甜言蜜语说不出来呢?   不只有女人能当红粉骷颅,男人像陆致远那样,根本是行走的荷尔蒙,一般女孩子要拒绝他的引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夏澄能忍痛做出抉择,小苏恒是佩服她的。   人的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应该为自己活,而不是为了别人活。   要放弃那么多,才能成就一段感情,本来就不值得。   爱情是锦上添花的事,那些叫苦恋的,只是把牺牲美化。   但凡要失去那么多,才能赢来的爱情,即便是胜利,也是惨胜。   赢得那样惨烈,跟输了其实没什么两样。   小苏恒不是不庆幸自个儿家庭关系简单,更何况他妈的一颗心老早就绑在夏澄身上。   将来他若跟其他女孩子交往,第一个不饶过他的人,肯定是他的母亲江碧兰女士。    “既然不想哭,那我们就喝酒吧。”小苏恒举起杯子,碰了一下她的马天尼。   “嗯,不醉不归。”   夏澄才喝了三杯调酒,她已经红着耳朵,歪倒在沙发里。   她知道自己的意识很清楚,只是有点想睡觉。   小苏恒看了看手表,从进门到现在,才刚过不到半个小时。   他知道她是个好强的人,可有没有酒量,跟好不好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她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有人酒醉时会发疯,有人会呕吐,或者胡言乱语,夏澄是比较斯文的那种,她渴睡。   夏澄闭着眼睛假寐,他来到她身边,轻拍她的手臂,“夏澄,醒醒,我送你回家。   她眼楮睁开一条细缝,喃喃地说:“苏恒,你曾经说过,你会永远爱我。”   小苏恒愣了半晌,他并没有说过这句话,但那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她喝醉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   他轻声说:“是,我会永远爱你。”   这句话一出口,他的脸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但他仍不忘伸手去扶夏澄。   她却突然往下滑,小苏恒赶紧撑住她的身体。   夏澄的头,正巧伏在他的胸口。   小苏恒觉得他能不能当得了柳下惠,就全看今晚的表现。   可这时候,夏澄突然哀伤地说:“不,不会,你早已爱上别人,你不要我,就像致远一样,还有建明,他怎么忍心丢下我离开?”   小苏恒摸不着头绪,他轻轻地哄着她,“你这个酒鬼,我爱上谁了我?我哪有不要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不是在这里吗?”   夏澄不理他,对她来说,不想睡则已,只要想睡觉,没有哪个地方是她睡不着觉的。   小苏恒等了很久,都等不到她再开口。   他并不想趁人之危,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挪到身边的位置,再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   忙完这些事情后,他松了松领带,一口喝光饮料,可还不够,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一大杯冰水。   等到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他才有心情去思考她刚刚所说的话。   他其实不太懂她话里的意思。   可当她喊着他的名字,说他不要她了,语气是那么地凄酸,彷佛他真得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小苏恒非常无奈,他怎么舍得不要她,怕是她不要他,还比较有可能。   然而他转念一想,也许夏澄不是对他毫无感觉,他对她的心意,她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   小苏恒低下头,轻笑出声。 第75章 救援 夏澄睡醒,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的事。   等候的过程中, 小苏恒还不忘打通电话, 去给干爹干妈报平安, 他们只让他好好地顾好夏澄, 其余的并没有多问。   “唉,我睡多久了?”夏澄揉揉脸, 她只觉醒来后,筋骨酸痛得不得了。   也对, 她都快三十岁的人,身体就是不如年轻的时候,她不过姿势不正地睡了一会儿, 现在骨头几乎快要散开。   “没多久, 两个多小时而已。”   夏澄惊呼一声,“天啊, 现在几点?”   小苏恒开她玩笑, “还没过十二点, 别担心, 你不会变回灰姑娘。”   这句玩笑话,让夏澄的睡意一扫而空,论毒舌, 她若称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   “我变灰姑娘又怎样呢, 我又不怕,倒是你, 我真怕你会变回一只蜥蜴。”   小苏恒大笑,“你不老说我是王子,怎么我现在又变蜥蜴了?”   “你才不是王子,哪个王子像你这么悲催,得在灰姑娘身边坐两个小时冷板凳?脑子清醒点好不好,你只不过是我的侍卫。”   “好好好,你说了算,我就是侍卫,专门来伺候你的。”小苏恒说,“大小姐,请问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家了吗?”   夏澄弯起眼楮,坏笑说:“搞不好我们的车子,已经变成两颗大南瓜,我们两个只能用走得回去。”   小苏恒静静地看着她。   他感到疑惑,为何当她肆意张扬时,他一点都不讨厌,反而还觉得这样的她很可爱?   但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夏澄举手投足的各种神态,无一不吸引着他。   大概是被她眉飞色舞的神情迷惑,小苏恒终于鼓起勇气说:“你跟陆致远分手,心里觉得难过很正常,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个人说不定会更好。”   夏澄垂下眼眸,声音变得很柔和,“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这样说吧,我才刚刚失恋,如果随便找个人来填补空档,我的日子当然会好过一些,可对那个人来说,却是非常不公平的,真正的感情其实具有排他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暗示得极为明显了。   小苏恒有点心酸,他点点头说:“我明白。”   虽然他这么回答,但心里却想着,“还是不可以吗?”   即便她之前说出那样的话,她仍旧不肯接受他。   可无妨,他有的是时间。   夏澄一日走不出来,他便一日陪着她。   虽然一直等下去,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但不等,那他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几个星期,小苏恒一有空便往夏家跑,他的行程其实很满。   然而有句玩笑话是这么说的,时间就像女人的胸一样,挤一挤肯定会有,只看一个人有没有心去做。   小苏恒宁可熬夜处理公事,也要把时间空下来。   他除了工作、回家,要不就在夏家作客,日子看似过得很无聊,可他有自己觉得快乐的理由。   那种酸甜的滋味,并不足为外人道,但他的心里却很满足。   夏澄不见得每次他来都会招呼他,她时常一个人躲在楼上,等吃饭的时间到了,她便会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下来。   现在她一看到他,便会挖苦他,“咦,苏恒,你又来我家蹭饭吃了呀?”   傅嫚摇头,“澄澄啊,有哪个女孩子家会像你这么说话的?”   小苏恒说:“干妈,没事,夏澄说得是实话。”   傅嫚说:“阿恒,就你受得了她,干妈得提醒你,别惯坏她,免得她以后对你没大没小,不把你当干哥哥看,到时候你可就吃不完兜着走。”   小苏恒笑,“干妈,不会的,夏澄不是那种人。”   夏澄微笑不语,她主动请缨,帮大伙儿添饭。   她帮小苏恒装的那碗饭,分量特别多,足足有两大碗,她还不忘用饭匙狠狠地多压了好几下。   夏振池看了都摇头,“澄澄,阿恒脾气好,你别老是欺负他。”   夏澄坐在小苏恒旁边,白他一眼,“你说说看,我欺负你了吗?我是怕你吃不饱。”   小苏恒笑得有点傻,“没有,你没欺负我,你是在关心我。”   傅嫚看着他们,无奈地叹口气。   老苏恒隐身在角落里,看他们一家和乐融融的景象,内心突然产生强烈的不甘。   凭什么?那个家伙能获得他想要拥有得一切。   小苏恒只是运气好,他并不像自己,在跟夏澄交往时,面临到那么多无法克服的困难。   他不管得到什么,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包括夏家人的喜欢,与金钱上的资助,还有他能骗取到夏澄的信任,这都不是他靠努力得来的。   老苏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可恨的是,他现在已不能再左右夏澄的想法。   过了一个多月,正式进入梅雨季。   天气预报,T市所在的地区,将会有特大暴雨发生,提醒民众小心防范。   开始下起雨的第一天,城市中,低洼的地方已经淹起了水,可大家还是忙着上下班,做各自应该做的工作,并没有多加留意。   大雨下了整整两天后,雨势并没有减缓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强烈。   邻近的地方开始传出灾情,尤其是一些山里的村落,因为土壁塌方,联外的道路中断,与外界隔离。   最后传出来的消息是,里头发生情况惨重的土石流,等待人进去救援。   第一波救援部队冒险挺进,车子跟物资根本无法往里头送,全部仰赖人力,一步一步,边移除障碍,边往前走,才能到达最外围的那个村落。   这里的情形还算好,只有停水停电,村民们大多数是安全无虞的。   救援部队无法继续深入灾区,仅能先驻扎在学校里,准备在休整后,做更进一步的打算。   一天后,靠着小型挖土机的帮忙,勉强开挖出一条泥泞的道路,以供这个村庄对外通行。   这时,昨天强行进入山区的人,已陆陆续续回传消息。   大部分村落的人,都聚集在自己的避难所,等待救援,可最里头有一个村,却被土石流整个掩盖,除了暂时躲在村边小屋内的十几个人幸免于难,其余的全都被泥沙给掩埋。   惨烈的灾情被媒体披露,各界的爱心与支援纷纷涌进当地。   夏澄跟随的队伍,便是医院自组的义诊团队,里头共有五名主治医生,七名住院与实习医生,另外还有八名护士。   医院平时虽有内部的人事斗争,可在危机发生当下,却知道立刻团结起来,贡献医界的一份心力。   他们一行人,带着院方捐助的医疗物资,一路摇摇晃晃地跟着车队上山,沿途是一片柔肠寸断的景象,那些往日翠绿的山河都已不复见,只剩下颓倾的山壁,与混浊高涨的滚滚泥流。   初到的时候,学校的操场里,满满的都是来自各地的善心人士。   政府与军方的人,在现场做统一调度。   夏澄跟她的队友们,被安置到一处帐篷内,往后几天,他们都在这里帮忙照顾灾民,与一些受伤的人员。   可最让人心痛的不是家园被毁坏,而是随着时间过去,一具又一具被开挖出来的遗体。   罹难的人被装进尸袋里,因为来不及处置,只能先暂时安放在学校的某一处角落。   无时无刻都有心急如焚的家人,赶来认尸,他们打开尸袋,在发现自己的亲人后,嚎啕痛哭,但同时,他们也因为终于找到遗体,松了一口气。   在这一次的灾难中,有将近五百人遭逢不幸,但最终只寻回一百多具遗体,所以有幸找回亲人的,仅仅是少数。   原本再平凡也不过的山村,在短短的几日内,经历了人世间最痛苦的生死无常。   亲朋好友,天人永隔,家园也被深埋在泥石底下,再不复见。   夏澄沉默地做她应该做的工作,悲伤在大难来临时,是最奢侈的事,她没有时间伤感。   大雨过后的地方,虽然到处都积有水洼,可最缺乏的就是干净的水源。   别说是洗澡了,夏澄连想洗干净双手时,都只能去缸里舀出带着泥沙的水。   那不知道是何地接过来的雨水或山泉,刚开始的时候,非常混浊,唯有沉淀过半天的时间,才能取来清洗东西。   夏澄不觉得苦,大部分时间,她也就是待在帐棚里,给受伤的人处理伤口。   最辛苦的是那些从山上回来,灰头土脸,满身泥泞的弟兄们,他们才真得需要更多的水,好好地擦干净身体。   四处沉积的泥土与废弃物,经过多日,也开始产生恶臭。   灾后重建,因为卫生环境不佳,与医疗资源不足,最怕爆发大规模的传染病。   可是运上来的瓶装水,连拿来饮用,数量也非常不足,根本不可能再做其他的用途。   那天中午,当夏澄跟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喝水吃干粮的时候,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与车轮轰隆隆转动的声音。   夏澄跟着其他人奔过去看,有一列车队缓缓地驶进操场,除了最前头领队,与在最后头压阵的几辆越野车外,清一色都是小型的运水车。   全部的人,像炸开锅一样,奋力地鼓掌欢呼。   “水来了!”   “终于有水了。”   第二辆车子上头,下来了一个她想也想不到的人。   小苏恒下车后,四处观望了一会儿,在看到夏澄后,便急忙朝她的方向跑了过来。   夏澄承认,她很没有骨气,所以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竟然忍不住哭了。   连日来的压力与悲伤,在这一瞬间化为辛酸的眼泪,无法遏抑地从她的眼睛里,不断地流出来。   小苏恒来到她身边,轻声叹息,“你都多大一个人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说哭就哭呢?” 第76章 记忆 夏澄控制不住自己,听到他的声音, 她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多, 也更快。   小苏恒顾不得旁边有那么多人, 他把她拉过来, 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对不起,让你等了我那么久。”   夏澄不说话, 现在千言万语,都无法叙述此刻她心中的感动。   他们不是没有更亲近的时候, 但这是第一次,小苏恒觉得自己碰触到夏澄的心。   其实车队早该在前两日就到达,可路况实在太糟糕, 得等到挖土机开挖出来的临时便道更为大条, 还有几次,他们排除运水车的车轮陷进泥巴中的意外情形后, 才能顺利把水跟物资运送进来。   正当小苏恒还想安慰她的时候, 部队的领导过来了, 他只好先放开她, 跟着领导一起讨论目前更迫切的事。   夏澄看着他小苏恒离去的身影,默默地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   诚然她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可每当她最需要的时候, 他都会适时出现在她的身旁。   次数久了,她也开始习惯在他面前, 流露出自己最没用的那一面。   幸好,小苏恒的那个人修养好, 没什么脾气,不会趁机挖苦她,只会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等待她的情绪过去。   夏澄想到这里,忽然破涕为笑。   她好似有点像精神失常,可心里实在太过高兴,因为她没想到,小苏恒竟然会特地赶过来。   如果不是他,谁都不见得有管道,能调动这么多辆运水车,更何况路那么难走,一般的卡车能开进来,肯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也因为这样,一整个下午,夏澄忙起事情,显得特别有干劲,连跟她一块儿来的同事都察觉到了。   余惠哲是创伤科的主治医生,他笑着问:“夏澄,刚刚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夏澄照实回答,“不是,他是我的干哥哥。”   旁边的几个人,很不以为然地笑出声。   夏澄知道大家误会了,连忙解释说:“他真是我的干哥,我爸还认他当干儿子。”   护士小孟拍拍她的肩膀,心想,他们医院的夏医生,做事是很勤快没错,可好像对感情的事,特别少一根筋,让人很替她的情商抓急。   “夏澄,你不用努力解释,我们都知道了。”   夏澄百口莫辩,她的耳朵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白,简直不要太好看。   这时候,传闻中的男主角忽然现身。   一见到小苏恒走进帐篷里来,大伙儿马上哄堂大笑。   小孟索性把夏澄往外推,“反正现在没有病人,有我们守在这里就够了,你们两个去外面聊一聊,等会儿再回来。”   夏澄只得跟小苏恒一块儿走出去。   他们慢步走到学校外,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小苏恒问:“这几天还好吗?”   夏澄点点头,“我很好,可是还有很多人困在山里面,我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别担心,还有救援的弟兄们在,你只要留守在自己的岗位就好。”   “我能做的事情太少。。”   “不只有你,这里有那么多人一起同心协力,肯定能把受困的人救出来的。”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谢谢你,苏恒,若不是你来,我不晓得自己还能撑多久。”   她低下头,双手十指交握,“你不晓得,前天弟兄们好不容易从土石堆里挖出一名伤患,经过紧急处里,后送回到山下去,可因为挤压综合症,到最后他还是死于器官衰竭……每当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我就觉得自己的能力非常不足。”   “夏澄,医生是人,不是神,你已经尽力了。”小苏恒紧握住夏澄的手,她并没有推开他。   “谢谢你。”   小苏恒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抬起她低垂的头,替她擦干眼泪,“我认识你那么多年,只见过你哭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干爹肝癌住院的时候,那当下我就在想,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你不会再哭得那么伤心,所以我一直很努力。”   夏澄不响,她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他继续说:“可惜我没想到,原来你这个人外强中干,表面上是个女汉子,实际上却很懦弱,你的坚强全是装出来的,就算我再努力,你也还是有可能会哭,于是我想,我干脆带一包纸巾在身上,你有需要的时候,就拿来擦干你的眼泪。”   夏澄呆住半晌,她吸了吸鼻子,抽回手,“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造成你的误会。”   小苏恒摇摇头,“没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哭得这么凶,纸巾只剩下一张,如果再不节省点用,小心待会儿你的眼泪鼻涕,会通通流进嘴巴里”   他画风转得太快,夏澄愣了楞,这才反应过来说:“别激怒我,否则我把鼻涕全擤在你衣服上。”   小苏恒无奈地举起两只手臂,“说吧,你想挑哪一边?”   夏澄瞪他一眼,别过头,悄悄地扬起嘴角。   那天晚上,夏澄很难得地看见老苏恒。   这段日子以来,她的周遭都是人,他并没有机会现身,而他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肯定是因为小苏恒的缘故。   “你是不是又要劝我不要接近他?”   “我劝你,你就愿意听吗?”他苦涩地笑了笑。   夏澄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老苏恒说:“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夏澄尝试与他讲道理,“我现在还不够幸福吗?我什么都有。”   老苏恒反驳,“不,除了爸爸,你的身边没有一个会真心爱护你的男人。”   夏澄冷笑,“我又不是非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   “你到底是个女人,总是要有个好归宿。”   夏澄才想开口骂他迂腐,可因为有人靠近营账,老苏恒瞬间消失踪影。   跟她同帐篷的几名护士,进来捧起各自的水盆,问:“夏澄,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洗衣服吗?”   夏澄连忙说:“好,你们等等我。”   “终于能用清水洗衣服了。”   “真多亏了夏澄的男朋友。”小孟说。   夏澄“喂”了好大一声,以示抗议。    “好,我口误还不行吗?”小孟加重语气强调,“是干哥哥。”   几名护士笑成一团,夏澄有理说不清,她端起水盆往外走。   老苏恒站在帐棚外的一棵树下,远远地看着夏澄跟同事们一起走去运水车那里。   他的心里万分惆怅,是他没有福气,夏澄曾经对他那么好,可惜当时的他没有珍惜。   尤其是在她不原谅他的时候,他就像个幼稚的熊孩子,跟她赌气。   他使劲地欺负她,以为这样做,她就会学乖,变回最初与他相识时,那异样的柔顺听话。   可惜他错了。   夏澄是很会掩饰自己内心的人,也许她表面上妥协了,她的心里却不会。   她一直不肯原谅他所做的事,但她依旧在人前,努力地扮演好妻子跟母亲的角色。   夏澄很痛苦,他都知道,然而他很混蛋,故意视而不见。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把她逼到精神出状况。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他私底下如此卑鄙,在社交场合,他总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与每个人谈笑风生。   他的身边时常围绕着一群女人,她们都喜欢听他发表高见。   那时的他甚至觉得,他娶了夏澄,她就算不感恩戴德,也应该觉得骄傲。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毕竟有那么多的女人,希望成为他的妻子。   夏澄却一直不开心。   她根本不想留在他的身边。   他曾经一度以为,夏澄很不识好歹,她一点都不知足,不像别人家里的太太,无论丈夫在外做什么,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说,他给她的一切,难道还有其他的男人给得起她吗?   但在夏澄重生后,他才发现,夏澄要的东西,其实只有他给不起。   他硬把她留在身边,美其名是为她好,实际上却是在害她,他不断地打压她,践踏她的尊严,目的只是希望她能乖乖听话,再也不可能离开。   现在他越是后悔,越是不放心把夏澄交给小苏恒?   那种人是不配得到夏澄的爱的。   夏澄值得更好的人来爱惜她,小苏恒绝对不可以,毕竟他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   更何况,她若是爱上小苏恒,是不是意味她其实还爱着他?   若是这样的话,她又何必爱小苏恒呢?   有他陪在她身边,不就够了吗?她何必再去找个替代品。   是的,夏澄一定只是拿小苏恒当成他的替代品。   他绝不能让她沉溺在这种不正常的幻想里,走不出来。   隔天一大早,小苏恒车队中,那些负责开路与压阵的人,身分原来是十分擅长走山路的驴友。   他们开来的车,都是为了险峻地势,特意改装过的。   救援部队的领导希望他们能协助,往山上再开一段,把受困在里头的村民,分批接送下来。   这段路程非常艰辛,泥泞松动的便道,隐藏着许多不可知的危险,可他们二话不说,仍是答应要冒险向里头开。   以三辆车为一单位,他们与救援部队的人,分批前进。   几个小时过后,第一趟车的人,先送下来十位受困灾民,而这群村民们都有必须被先送出来的理由。   其中有开放性骨折的伤患,也有开始阵痛的孕妇。   临时搭起的医疗站,顿时忙成一团。   夏澄一直专心地在做事,她并没有留意到,外头开始飘起了细雨。   等到滂沱的大雨,从天空倾泻而下,哗啦啦的水流在地面横流,她才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   小苏恒的车还没有回来,她握紧微微颤抖的双手,企图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雨势越来越大,四周烟茫茫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忽然有人冒雨从帐篷外跑了进来,大声呼喊,“快点跟我走,有车子翻进沟里了,需要医疗支援。”   夏澄心脏像被掐住一般,血液瞬间往脑袋里冲,她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他们坐着车,到达翻覆的地点,那里已经有许多弟兄在帮忙救出车里的伤者,驾驶平安地自行从驾驶座脱困。   夏澄一眼就认得那是小苏恒的车子,可他人呢?他是不是安然无恙?   她冲至车边,这才发现车子的一半陷进泥土堆里,副驾驶座扭曲变形,在所有人奋力地挖掘后,她终于看见小苏恒的手。   夏澄抿紧嘴唇,她异常地冷静,可以说,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   此时此刻,无数的医学知识,在她的脑海里,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浮现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小苏恒被从车里拖出来时,他已经没了呼吸心跳。   夏澄推开所有人,紧急为他施行心肺复苏术。   当小苏恒被抬上担架时,她跪在他身上,持续做胸外按压,并给他做人工呼吸。   每个步骤她都谨慎地做到好,即便她自己也知道,希望已是非常渺茫。   但她的手一直没有停过。   通常在医院时,遇到这种情况,一个人的体力有限,往往压不到十几分钟就会精疲力竭,就要换手给另外一个人。   可夏澄没有。   她就像一具不懂疲累的心肺复苏机,永不停歇地在动着。   雨不停地下着,彷佛没有终止的时候。   夏澄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再失去小苏恒,就像她当初失去乐建明一样。   他们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已经错过一次,怎么能再让这种悲剧再度发生?   小苏恒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彷佛漂浮在半空中,远处像有一道光在召唤着他。   过往的记忆像电影的胶卷般,一格一格地快速前进,可是突然间,他忽然产生错乱。   这里头夹杂许多他没经历过的事,他看到了夏澄,也看到了自己,他们之间,像是有了另一段不同的人生。 第77章 畜生 小苏恒头痛欲裂,他拒绝往光的方向去, 这时他的眼角余光, 忽然发现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个人站在夏澄旁边, 不断地大吼着, “夏澄,够了, 再这么下去,连你都会垮掉, 他已经死了!没救了!你懂不懂?”   夏澄不理会,她持续压着小苏恒的胸。   电光火石间,在半空中的小苏恒明白了。   为什么过去他经常看见夏澄自言自语?   因为她的身边, 跟着一个鬼魂。   小苏恒弄懂了前因后果, 再回想起脑海中的画面,他愤怒了。   原来那个鬼魂, 是从另外一个时空来的自己。   小苏恒自觉脾气很好, 修养还不错, 可这次, 他实在压抑不下心中熊熊的怒火。   他眼里最坚强勇敢的夏澄,竟然会被欺负成那样。   这也就是为什么,无论他做再多, 她总是不肯接受他的理由。   夏澄曾经付出那么多,几乎是她的所有, 然而最终她换来的是什么?   她甚至捐出肝脏,连命也没有了, 就因为眼前的这个畜生。   小苏恒五内俱焚,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飘浮的状态下来的,但他却十分清楚,他是怎么发狂地扑向老苏恒。   在他快要碰触到那家伙时,他们像两个隐形的球体,猛力地撞在一起,中间突然爆裂出蓝色的火光。   小苏恒被震得往后飞,空间扭曲得非常厉害,一切都在变形旋转着,有一道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把他拉向他的身体。   于此同时,他看见那混蛋,被巨大的冲击,撞晕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片刻后,小苏恒感觉得到,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耳边也传来夏澄的急切地说话声,“他恢复呼吸心跳了……”   尔后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苏恒再度醒来时,人已在医院里。   他的父母亲都在,母亲哭得说不出话来。   医生跟护士在观察过他的情况后,对他的父亲说:“苏先生,令郎已经渡过险境。”   母亲好不容易止住哭泣,她开始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讲起之前所发生的事。   车祸后,他被紧急送到山下的医院,夏澄一直陪着他,即便他人被推进手术室,她也没有离开。   直到手术完成,在他的爸妈赶到医院,她才被硬逼着去休息。   因为这次意外,小苏恒断了一条腿,他只能躺在病床上,哪里都不能去。   可他醒来没多久,夏澄就又赶了过来,她非常地憔悴,眼圈都是黑的,脸色也极为苍白。   夏澄走到病床边,苏国华夫妻便让出位置给她。   江碧兰拍了拍她的手,“澄澄,幸亏有你。”   夏澄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江碧兰点点头,“阿恒从醒来后,就一直想见你,既然你来了,我跟你苏伯伯先出去,让你们好好地聊一聊。”   当房内只剩下他们后,夏澄也不说话,她静静地看着小苏恒,然后红了眼眶。   小苏恒手忙脚乱地想安慰他,可他稍微动了一下身体,便痛得皱起眉头。   “你别难过,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不过是断了一条腿而已,我福大命大,你不用为我操心。”他调侃自己。   夏澄笑不出来,“你都成这副德性了,可不可以别再拿自个儿性命开玩笑?”   小苏恒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都听你的。”   夏澄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发过脾气,所以话一出口,她马上就后悔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么重的话。”   “没关系。”小苏恒说,“你被吓坏了。”   夏澄不否认,“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小苏恒凝视她,“在我昏迷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夏澄蹙起眉心,“苏恒,当时你失去意识,你以为你所看到的事情,很有可能只是你想象出来的。”   小苏恒说:“不,你听我说,听完后,你不要紧张。   夏澄看着他,不作声。   小苏恒缓缓地说,唯恐刺激到夏澄,“我见到有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跟在你的身边。”   夏澄一听,立刻要站起来。   小苏恒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夏澄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不晓得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   “告诉我,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会相信。”   夏澄苦笑,“那个人也叫苏恒,他从另外一个时空来。”她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是,只不过我是重生的。”   小苏恒轻声说:“我知道。”   夏澄诧异地问:“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听说过人死前,会回忆起所有往事吗?”   “听过,可我以为那只是人在弥留时,大脑所产生的幻觉。”   “不是幻觉,我真得看到了,不只是我自己的回忆,还有那个人的。”他忍不住轻抚她的发梢,“他对你做得那些事,我全都知道了。”   夏澄看着他,然后她挣脱开他的手,往门外跑出去。   她无法消化这整件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甚至觉得很羞耻。   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伤痛,她本想永永远远地埋葬在另外一个时空,再也不提起。   可现在,她难以启齿,并且带有耻辱印记的过去,竟毫无保留,摊在小苏恒面前。   夏澄莫名有种恐慌感,只能暂时出去冷静一下。   小苏恒在夏澄匆匆忙忙地跑掉后,脸上担忧的神情,忽然变得非常冷漠。   他冷冷地说:“别白费力气了,你就算叫破喉咙,她也听不见。”   老苏恒站在病房门口,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看着小苏恒,“原来你看得见我。”   小苏恒不响。   老苏恒哼了一声,“不要以为这样,你就能得到她的心。”   “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现在就能得到她的心,你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她怎么可能接受我。”   老苏恒一怔,“你打算对她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还需要向你报告?你会不会太好笑了一点?”   “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监视你。”   小苏恒牵起嘴角,“那正好,你就睁开双眼好好地看着,看我是怎么得到她的人跟心。”   老苏恒瞇起眼楮,他已愤怒到几乎快失去理智,可事实上,小苏恒若有心想对夏澄做些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在一旁急得干跳脚。   同一时间,夏澄人来到医院外的花圃,她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身体,环抱住自己。   自从重生以来,她很少有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   但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想了想,仍是鼓起勇气,走回病房。   苏家人这会儿都在里头,一见到她,江碧兰便说:“澄澄,你刚刚怎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呢?我在你背后叫你,你也没听见。”   夏澄不知该怎么解释,她的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小苏恒替她解围,“爸,妈,吃午饭的时间到了,不如你们先出去,这里有夏澄在,她会照顾我的。”   临去前,江碧兰丢下一句,“阿恒,别动不动使唤澄澄,有什么事等妈回来再做,听见了没有?”   小苏恒说:“听见了。”   苏国华夫妻出去后,夏澄呆站在门边。   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像平常那样,可以自然地与小苏恒相处。   他查觉到了,微笑说:“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这里坐啊。”   夏澄叹口气,她硬着头皮走到小苏恒的床边,“我必须向你坦承,以前我对你跟你妈妈很有成见。”   小苏恒说:“如果我跟你有一样的遭遇,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心平气和地面对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   夏澄说:“你母亲……不对,应该说是另外一个时空的她,真得处处针对我,不过后来我已经习惯了。”   “那种事情怎么可以习惯呢?”他心疼地说。   “我知道,可是当时的我不得不习惯,否则我无法勉强自己继续待下去。”   老实说,小苏恒从没想过,母亲会有那么可怕的一面。   在他的印象中,母亲虽然有时不太讲理,但多少还是有些分寸,不会真做出什么恃强凌弱的事。   可另一个她的所作所为,却完全颠覆他的想法。   原来一个婆婆在瞧不起自己媳妇时,能欺负人到那么可怕的程度。   小苏恒说:“夏澄,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如果我妈刁难你,你告诉我,我去帮你跟她理论。”   夏澄笑了笑,“你妈又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   “你心地太善良了。”   “你不用夸我,我只是不想一直沉溺在过去的回忆里。”   小苏恒思索了一会儿,轻轻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他明明是那么可恶的人,你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夏澄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看见过他的回忆吗?”   小苏恒说:“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我懂粪金龟是什么,但要我来判断,它的脑袋肯定有病,否则怎么放着好好的食物不吃,要选择吃粪便。”   夏澄苦笑,“我觉得你在讽刺我。”   小苏恒脸一红,他惊觉自己说错话,赶紧解释说:“当然不是,我要讽刺的人不是你。”   夏澄紧盯着他看,半晌后,她忽然松了一口气,“你不是他。”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两天我都看不见他,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他变成我。”   夏澄点点头,“对,我害怕你会消失不见。”   小苏恒笑了,“你舍不得我?”   夏澄的耳朵倏地转为红色,“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垂下头,“我只是不想那个人再来干扰我的生活。” 第78章 解开心结 小苏恒在她不留意时,目光冷淡地看了一眼角落的鬼影, “你很怕他?”   夏澄想了想, “现在已经不怕了, 我只是觉得他很烦。”   “这么说来, 你过去曾经怕过他?”   “有一段时间是这样。”   “什么时候?”   “我带孩子离开他家的时候。”   “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过去的事情还提来做什么?我都已经忘了。”夏澄下意识地搓着双手。   小苏恒看着她,“你没忘, 你只是藏在心里不敢再去想。”   他实在忍不住,缓缓地伸出手, 抚摸她的额角,“夏澄,让我帮你解开心结好不好?”   夏澄反握住他的手, 轻轻地放回床沿, 她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你想帮助我, 可这不关你的事, 错并不在你, 你没有亏欠我什么,你不需要替他向我赎罪。”   小苏恒摇头,“不, 我为你做再多,那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与那家伙什么关系?我才没那么无聊还帮他赎罪,最好他死后下阴间, 叫阎罗王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夏澄很没良心地笑出声,“喂,你们都是苏恒,没有人会诅咒自己死后下地狱。”   “好,我听你的,我不诅咒他,可前提是你别把我跟他绑在一起,那对我而言是一种污辱。”   夏澄问:“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还留在他身边吗?”   小苏恒看着她,不出声,他不想给她造成压力。   夏澄叹了一口气,“但我说出来,并不是希望你替我打抱不平,或者是要你安慰我,我只是想找一个人,不会认为我精神有毛病,然后把藏在心里的秘密,通通告诉他,你愿意当我的树洞吗?”   小苏恒说:“我愿意。”   旁边的沙发区,老苏恒先是以吃人的目光瞪着小苏恒,尔后颓丧地垂下头,用手捧住脑袋。   他太了解小苏恒打算做些什么,天底下最懂那小子内心的,肯定是他,不会有其他人。   小苏恒要让夏澄回忆的,就是那段连他也不敢提起的往事。   是,他们的婚姻有很多问题,但他都可以说是别人造成的,独独只有这一段,他难辞其咎,夏澄也因为他的自私,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以往伤害她的事情过去后,她习惯用逃避,来减轻自己的伤痛。   小苏恒打的如意算盘,正是要夏澄记起他的坏。   他当然希望夏澄忘了他,获得幸福,但不是以这种厌恶他的方式。   老苏恒不敢听她讲起那段过去,偏偏他又无法躲开。   (回忆)   夏澄深吸一口气,她慢慢地说起带着孩子离开苏家的经过。   让人意外的是,跟她当时感情不算好的傅嫚,竟然展开双臂,迎接他们母子回去。   人跟人关系的好坏,认真说起来并无道理可言,所以中国人才总说“缘分”两个字。   夏澄对傅嫚的亲情,是在跟丈夫分居以后,一点一滴培养出来的。   只是想想都觉得讽刺,她爱得入骨的人,背叛了她,可她讨厌了十几年的继母,却在她最需要帮助时,对她伸出援手。   夏澄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苏家跟她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丈夫既然不爱她,她只能更加爱自己跟孩子。   在协议离婚的过程中,徐宁提出不少有用的建议,她虽然没考取律师,但因为长期帮助弱势妇女,所以她有许多宝贵的实战经验。   那时她所采取的,最直接而有效的办法,就是将夏澄与苏恒彻底地隔绝开来。   一个女人会原谅出轨的丈夫,第一不外乎是经济因素,第二就是放不下多年的感情。   徐宁就是怕夏澄会心软,可她多虑了,夏澄早在知道苏恒与袁莉在一起的那一刻,便已经心死了。   原本她拥有他全部的爱,现在连一点爱,也得她放下尊严,努力去争取,对不起,这样的爱她已不再想要。   如果不能完整,那不是爱,只不过是他给她的施舍与怜悯。   她不想自己活得那么可悲。         苏恒无法直接跟夏澄联络,他打她的手机,只会接到律师那里。   他即使想见孩子,也必须在双方律师的陪同下,才能见到面。   夏澄自始至终,从未出现过。   这样的日子,拖了两个多月,离婚协议的内容一直无法达成共识,但苏家那边聘请的律师,总是一副很有诚意要沟通的模样。   苏恒甚至透过律师转达,他想要复合的意思。   夏澄想都不想,一口便拒绝了他所提出的要求。                  直到那一天,夏澄照例让保姆、刘嫂与司机,带着孩子去相约的地点,给苏家的人探视。   那是一家咖啡馆,设有独立式的包房,可是等了许久,迟迟未等到人来。   打电话过去,只说路上堵车,麻烦他们再等一会儿。   夏澄不敢走远,她人一直坐在车上,车子就停在咖啡馆旁边。   就在这个时候,事情突然产生变化,保姆带孩子去育婴室换尿布,只离开了几分钟,随即匆忙地跑进来说:“宝宝被苏家的人抢走了!”   他们早就计画好一切,连离开也是从后门走。   夏澄突然得知这个消息,惊慌失措到一打开车门,便软倒在地上。   若不是刘嫂跟保姆撑起她,她几乎无法再站起来。   夏澄想不到,苏恒竟会明着来把孩子抢回去。   也对,她当初怎么对他的,他就怎么回报给她,很公平不是?   打从这一天开始,换成夏澄得依照他们安排的时间地点,与孩子见面。   可不过正常探视过两次,苏家那边便开始以各种理由,拒绝让夏澄看孩子。   徐宁眼睁睁地见到自己的闺蜜,被欺负得不成人样。   她苦劝说:“夏澄,你别气馁,不如把孩子先暂时交给他们,等到离婚后,你想看小孩,就能向他们要求行使探视权。”   夏澄摀住脸,她何尝不知道,法律并不保障未离婚的人,探视小孩的权利,但她跟苏恒离婚的事,又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有一天下午,张嫂偷偷地连络她,“太太,宝宝生病了,他哭着要找你,我怎么哄,都无法让他不哭。”   夏澄急得立刻带着保姆与司机赶了过去。   这时,苏家只有张嫂在,她将孩子抱给夏澄。   可夏澄并没有与孩子相处很久的时间,江碧兰回来了,她从夏澄手中抱走孩子。   “你们夫妻俩闹归闹,我们做长辈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小孩多无辜,生病了,不是爸爸不在身边,就是妈妈不在身边,你跟阿恒两个人,就不能为孩子的未来着想吗?”   夏澄面色白如纸,她握紧拳头,不发一语。   江碧兰看着她,难得肯放低身段说:“阿恒那边,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袁莉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玩意儿,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我已经叫阿恒辞退她了,如果他们再有来往,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你大可以放心回家来。”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知道你为我做这些,很不容易,但我已下定决心,不会再回来了。”   江碧兰说:“好,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不勉强,可孩子一定要留在苏家,他只要姓苏,便是我们苏家的人,绝不会让你带走。”   孩子一听要与母亲分离,不停地在奶奶身上挣扎扭动,放声大哭,“妈妈,我要妈妈……”他朝夏澄的方向伸出双手。   夏澄想过去抱孩子,却被人给挡下来。   那天晚上,她是一路掉着眼泪回去的。   再隔一天,她专程守在苏家外头,等到苏恒的车离开,她才去按门铃。   张嫂却告诉她,昨晚老夫人带着宝宝出门后,便没有再回来。   夏澄心急如焚,她先是以为孩子身体出了状况,但在张嫂的保证下,她才恍然大悟,苏家人打算把孩子藏起来,不让她见到他。   夏澄失如行尸走肉般,走出苏家大门,她只觉灵魂被抽走了,连一点思考能力也没有。   不远处,有个人走过来,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苏家的司机。   “太太,先生请你上车说话。”   夏澄这才发现,车子又开了回来,停在大门的对面。   苏恒就坐在车里,虽然车窗贴着隔热纸,她根本看不见他。   夏澄站在车边,迟迟无法鼓起勇气开车门,她晓得,一旦她去开了,她就是彻底认输了。   苏恒当然也知道,所以他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车上,等她自己做出决定,过程中,他甚至没有按下车窗叫她。   夏澄终于还是开门,坐上了车。   “你真卑鄙,把孩子还给我。”   “你有资格跟我这么说话吗?”苏恒冷冷地笑了笑,“当初是谁一声不吭就把孩子给带走的?”   夏澄气得浑身发抖,可她明白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孩子还那么小,他需要妈妈在身边照顾。”她姿态压得很低很低。   “我没有不让你照顾他,只是希望你回来家里。”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好,大不了我们法庭见,到时不怕你不把孩子还给我。”夏澄转过身,想打开车门。   苏恒忽然失去理智地抓住她,把她压得抵在椅背上,“你以为你能打得赢官司,我跟你说,你在作梦,光凭你没工作这点,法官怎么可能把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你?”   夏澄失去控制,她尖叫,“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你想跟袁莉在一起,我也成全你们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不会跟你离婚。”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夏澄目眦欲裂,“你要我在家里为你做牛做马,好让你在外头跟袁莉尽情地玩,我是傻瓜吗?你们联手做了伤害我的事,我还要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苏恒,你到底有多看轻我?我在你的眼里真得有那么贱是不是?”   苏恒看着她的眼睛,“冷静一点,你这样还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夏澄剧烈地发抖,她的牙关咬得嘎嘎地响,她觉得自己毁了,有一种彷佛要吞噬掉她的绝望感,从身体的深处散发开来。   苏恒查觉到不对劲,他皱了一下眉头,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澄澄,我不应该这样逼你,之前的事情,我承认我做错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向你保证。”   夏澄当然不信他的保证,可她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苏恒赶紧按下车窗,让司机去请医生来家里。 第79章 不速之客 (回忆)   不久后,夏澄被打了镇定剂, 昏昏沉沉地在苏家睡了一晚。   当她醒来时, 外头阳光普照, 光线从纱帘中穿透过来, 孩子枕在她手臂,让她整只手都发麻, 可她还是感动到泪流满面,紧紧地抱着他, 亲了又亲。   苏恒躺在床的另一边,趁夏澄尚未完全清醒,从她的背后, 把她跟孩子一起圈在怀中。   他在她的耳边, 轻轻地说:“澄澄,对不起, 请你原谅我。”   夏澄不作声。   事情根本没解决, 但再挣扎有什么意思?   她累了。   她无力再跟苏恒斗下去, 他总是不放过她, 早在复读班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不管是否会伤害到她, 他想要的,便要紧紧地抓在手里。   只要孩子在她身边, 其实她待在哪里都无所谓,反正从很久以前开始, 她就为苏恒放弃自我,而现在,她不过是为了孩子,放弃了尊严。   本来便不存在的东西,放弃了一点也不可惜,她已经习惯了。   后来的事无须再提,他们俩人没有离婚。   夏澄回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苏恒都表现得像个极为顾家的好男人,如不需要出差应酬,他再忙也会赶回家里吃饭。   江碧兰也一反过去那样,对夏澄的态度,明显和蔼了许多。   或许,这就是所谓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   但夏澄心里清楚,她并没有原谅苏恒,只是在小孩面前,她必须扮演好母亲的角色。   当遭遇背叛后,如果无法分手,也就只能忍气吞声,吵架是最浪费力气的事,更何况她跟老苏恒连吵都吵不起来。   徐宁对此事一直忿忿不平,她质问:“你为什么还要回去苏家?他们欺负你欺负得还不够吗?”   夏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知道自己的选择,让最好的朋友失望。   傅嫚却持相反意见,“澄澄,既然你没有跟苏恒离婚,就必须尝试着去修补夫妻之间的关系,你要敞开心胸,重新接纳他,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说都是很简单的,但过来人都知道,要能做到,是有多么地困难。   伤害已经造成,再如何修补也会有裂痕。   夏澄像过去一样,没有跟苏恒同房,对此,他表现得一点也不在意。   他完全尊重她的意思。   夏澄表面上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痛苦到达极限时,人会对外在的事物感到麻木,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她失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每天晚上只能依靠安眠药入睡。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儿子一天一天地长大,比同年龄的小孩听话懂事。   当别人家的小孩还在吵着要吃糖的时候,他已会主动抱着妈妈,说他在幼儿园有趣的经历,好让妈妈开心起来。    夏澄养成习惯,每天一大早亲自送小孩上学,送孩子进去教室后,她会让司机先离开,然后独自一人,在幼儿园外的咖啡馆,坐一整个早上。   她这么做,并非她爱喝咖啡,单纯是因为她不想要回苏家。   那一日天气晴朗,她照例坐在靠窗的位置,却突然出一名不速之客,打破她片刻的宁静。   袁莉问:“夏姐姐,你能允许我坐下来与你说一会儿话吗?”   夏澄打量她,她的面容十分憔悴,可穿着打扮,依旧光鲜亮丽,无懈可击。   袁莉是这样的人,在各方面不落人后,即便她已经处在这样的状况。   夏澄说:“你都能特地找出我在这里,我说我不想听,你难道就不说了?”她微笑。   事到如今,生气有什么意思?   怪天怪地都无用,她丈夫的心跟人被抢走是事实,今日假使不是袁莉,也会是别人。   更何况,她的处境又能比袁莉好多少?   表面上她是重回苏家,赶走了丈夫外遇的对象,可她了解,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伤痛永在,那不是忏悔或补偿就能够抚平的。   袁莉小心翼翼地坐到她对面,“夏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你们夫妻间的感情。”   夏澄温和地说:“别叫我姐姐,这个称呼我担待不起,至于我们的夫妻关系,当然有很大的问题,否则你即使本事滔天,也破坏不了。”   袁莉咬紧嘴唇,脸色发青,她再低声下气,还是有自尊心。   她一向自视甚高,性格非常骄傲,要不也不敢去挑战像苏恒这样的对象。   但人是这样的,如果夏澄还愿意跟她吵,代表还当她是个可敬的对手。   现在情况不如预期,只显得她寒碜可笑。   袁莉话锋一转,竟向夏澄诉苦,“一开始我也只是崇拜Boss而已,可没想到,他会对我那么好,我以前没有谈过恋爱,才会不小心爱错了人。”   她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夏澄,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苏恒才是主动的那一个。   夏澄当然不会可怜袁莉,她只是为自己悲哀。   他们大可继续纠缠在一起,反正已不关她的事,可偏偏苏恒硬要拉着她,卷进这个三角关系的漩涡里。   夏澄不想跟袁莉争,她并不觉得苏恒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个好男人,欺骗了妻子,又玩弄实习生的感情。   忽然得到名利与财富,让他的自信心膨胀,既要有人帮他顾家,也要人温柔地侍候他,他要享齐人之福,只可惜事情太快东窗事发。   天底下从来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他当然得付出代价,不过就目前看来,这个代价对他不痛不痒,他的妻子还是妻子,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夏澄想,他选择她的理由,一方面是怕孩子无人照顾,另一方面,也许是他并不打算分她一半财产。   辛苦了那么多年,他不肯放弃这些成果也是必然的事。   他都已经背叛她了,她还不至于傻到以为,他逼她回家,是因为还爱着她的缘故。   夏澄问:“苏恒有什么好的?”   袁莉疑惑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夏澄很无奈,“你以为他爱你或我吗?不,他根本谁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袁莉颤巍巍地站起身,突然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可是我已经不能没有他。”   她向夏澄磕头,“夏姐姐,虽然我知道你不爱听我叫你一声姐姐,但我知道只有你肯帮我,我发誓,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答应让我继续留在Boss身边。   夏澄非常诧异。   现在已不是封建社会,竟人还有人眼巴巴地,想要走回以前三妻四妾的老路。   苏恒真有好到让一个二十出头岁的女孩子,宁愿当个小三,也要跟他在一起?   夏澄很困惑:“你甘愿一辈子做小的,永远抬不起头来做人?”   袁莉哭得连嗓子都哑了,“只要姐姐肯让我留下来,我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真是荒谬,夏澄想走走不了,偏偏袁莉却死命地想留在苏恒身边。   夏澄叹口气,“这个问题你怎么会来问我?你应该去问苏恒,如果你真得爱他,不能没有他,那么你就去求他收留你,成功了,那我恭喜你,不成功的话,也没什么好失望的,依你的能力,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袁莉趴在地上,几乎无技可施,她想不到,夏澄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果夏澄忍不住动手打她,她也许还能向苏恒哭诉,可现在她连一点筹码也没有。   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夏澄转头一看,原来是她的婆婆来了。   江碧兰一到,也不管这里是公开的场合,二话不说,便赏了袁莉一巴掌。   剎那间,袁莉白皙的脸颊,就有了一个红色的五指印。   她泪流满面,想继续在江碧兰面前辩解些什么,可她才刚要开口,又是第二个巴掌打下来。   袁莉被掴得人都傻了,她摀着脸,呜呜地哭着。   江碧兰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东西,你没资格跟我说话,我警告你,再让我发现你来缠着苏恒或夏澄,我见你一次,就打一次!”   夏澄不同情袁莉,她自愿去做男人的玩物,早该想到会有被抛弃的一天,可在大庭广众下,被羞辱成这样,确实有点可悲。   明明苏恒也有错,他的母亲却不可能像对袁莉一样,当众给他难堪。   错都是别人家孩子的错,她的儿子就算有什么错,也都是别人带坏他。   袁莉不顾虑旁人投射来的鄙夷目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跪着爬到江碧兰脚边,“伯母,我真得很爱苏恒,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滚开。”江碧兰嫌恶地踢开她,脸上的神情,像是不小心踩着一坨大便。   夏澄无暇顾及到袁莉,因为江碧兰立刻拉着她一起走出大门。   她的婆婆一上车,便苦口婆心地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别理她,也不要理她说些什么,像她这种狐狸精,就是存心要来破坏人家庭的,你千万别上她的当。”   夏澄的心情跌到谷底,倒不是袁莉说的话影响到她,而是她的婆婆怎么知道她在这里,而且那么及时地赶了过来?   江碧兰继续说:“阿恒打电话回家,说你遇到了麻烦,要我赶紧来这里一趟。”她说得咬牙切齿,“当时我就猜,肯定是袁莉那不要脸的东西,果然就是她。”   夏澄怀疑得并没有错。   她很心寒,苏恒竟然派人监视她,所以他才能那么快就掌握到她的情况。   可这个男人,他在小三找上门的时候,却选择了明则保身,退居在幕后,由他的母亲代替他,去当击退袁莉的打手。   他是何其地懦弱,何其地可恶。   所有关心他,爱护他的女人,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夏澄在这时候,忽然想起沈芝老师说过的话。   那些会放任婆媳关系紧张的男人,潜意识里就是希望享受被争夺的快感。   母亲跟妻子为了求他的认同,只能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他,这会让他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苏恒就是他世界里的国王,他要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包括他的母亲跟妻子。   所以夏澄无法满足他的时候,他便把目标转向袁莉。   袁莉充其量,只是他宣泄叛逆的出口。   若按照原定的剧本演出,夏澄应该苦苦地哀求他回心转意,以使得他有一种被人在乎的感受。   两个女人因为爱他,竞相争取他的喜爱,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可惜夏澄不按牌理出牌,她很轻易地把他让给了别人。 第80章 补偿 (现在)   听完夏澄说的故事,已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   她吁出一口气, 牵起嘴角, “你才刚动完手术, 我不能再讲下去了, 你应该多休息。”   小苏恒摇摇头,他的眼眶湿润。   他无法理解, 像夏澄这么好的人,竟要遭遇到那么多恶心的事。   可那偏偏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老苏恒有的, 他有哪一样没有呢?   他们在同样的环境中成长,读得也都是同一所学校,唯一的不同, 只有夏澄当初爱老苏恒, 却没有爱上他。   她不愿接受他,那是理所当然的, 他有哪一点值得她信任?   “夏澄, 我终于知道,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他沮丧到了极点。   “我没有讨厌你。”   “不, 你不用安慰我,我天生就是个烂人,我确实配不上你。”   “傻瓜, 我跟你说那些事,不是想你难过。”夏澄苦笑, “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同。”   小苏恒几乎要崩溃,“我本来还瞧不起陆致远,我想他凭什么跟你在一起,现在我才明白,至少他是干干净净的,他不像我,骨子里那么龌龊骯脏。”   夏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来,你靠近一点。”   小苏恒不疑有他,前倾身体。   夏澄忽然赏他一记爆栗,力气还不小,他惊讶得连呼痛都忘了。   “你怎么这么烦人,讲都讲不听,是不是要我再多敲你几下,你的脑袋才会清醒一点?”   小苏恒笑得很开心,他将头靠近她,“你再多敲几下,也许我就变聪明了。”   夏澄抬起手,可并没有如他所愿,她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怎么那么傻呢?”   小苏恒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夏澄,你不能让我知道,我曾经拥有过你,现在却要残忍地告诉我,我连一点希望也没有,这样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夏澄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动不动提死这个字好不好?我听见你说一次,头皮便发麻一次。”   小苏恒连忙说:“好好好,我不提。”   过了很久,夏澄都没抽回自己的手。   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手,躺在病床上。   夏澄摇头,“你好幼稚,跟个孩子一样。”   “如果你肯陪在我身边,我情愿被你笑话一辈子。”   “我怎么可能取笑你?”   小苏恒默了默,“你时常笑我啊。”   夏澄白他一眼,“你也太会记仇了,我还救过你一命呢,这笔帐怎么算?”   “以身相许可以吗?”   夏澄没有立刻反驳他,只说:“苏恒,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难受,可你现在需要静下心来休养,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给你答复。”   小苏恒并不气馁,相反地,他非常感动,即便只前进了一小步,却是他努力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盼来的。   夏澄待在医院里,陪了他两天,便又赶回山上去支援。   这段时间里,老苏恒都亲眼看着,她是如何无微不至地照顾小苏恒。   夏澄要真对一个人好,那确实是好得不得了。   但她不是从一开始是就这么会照顾人的,刚同居的时候,她甚至煮个饭,也能烧掉锅子。   她曾经为了他,把自己一点一点地训练成好女人,收拾掉飞扬跋扈的脾气,就只是希望他能生活得更舒心。   老苏恒多希望现在躺在病床的人是他,他也曾经享受过她的细心对待,可惜他已经亲手将属于他的夏澄,毁灭得一乾二净。   小苏恒才刚动完手术没几天,就继续处理起工作上的事。   秘书跟助理们都赶到医院来,他们带来的文件,足以堆满他的病床。   小苏恒没有因为受伤而有丝毫懈怠,他默默地聆听他们报告完,便埋头审阅每份文件。   当一切忙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放下笔,对身旁的秘书说:“你让人资部的经理来医院一趟。”   刚过中午,经理已经来到医院。   小苏恒问:“今年公司的实习生名单里,是不是有个叫袁莉的?”   “是,她的部门领导已经提出报告,准备在毕业后,升她为正式员工。”   “辞退她。”   经理犹豫了一会儿,“她的表现是同期里最好的。”   小苏恒意味深沉地说:“公司需要的是人才,不是会搞男女关系的员工,有人私底下跟我投诉,她影响了部门的士气。”   经理替她说话,“也许那是有人眼红她,所以故意制造出的谣言。”   小苏恒看他一眼,“听说你跟她的交情也不错。”   经理出了一身冷汗,他真没想到自己对袁莉特别关照的事,会弄得人尽皆知,现在竟然连公司的老板都晓得了。   他觉得无地自容,更找不到任何话,替自己辩解。   小苏恒说:“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出去吧。”   经理低着头,满脸懊悔地走出病房。   等人离开后,老苏恒瞇起眼楮,不以为然地说:“我不相信你在公司没见过袁莉,她肯定对你示好过,你这么做,只是要在事态更严重前,杜绝所有的后患。”   小苏恒嗤笑一声,他懒得跟这混蛋解释那么多。   他的确对袁莉有印象。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总是热情地在他身旁献殷勤,他要是连她的心思都猜不到,也枉费他在商场打滚那么久。   但复读班经历过的事情,给他很大的教训,他知道不应该让人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又不可能喜欢上别的女人,又何必造成人家的误会。   袁莉在他面前没讨到任何好处,很快地便转移了目标,可她眼高于顶,不是每个男人追求她都愿意接受。   她让公司的一些不入她眼的男同事,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好听她吩咐做事。   少数能提供她帮助的,则有好一点的待遇,她会礼貌性地跟他们出去约会,或者吃顿饭,表达她的感谢。   至于事情是怎么传出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一家公司里,总有见不得人家好的人。   袁莉成功得太容易,手段却不光明磊落,自然有人要在背地里说她闲话。   无论是为了私心,还是公司内部的和谐,小苏恒都不能留下像她这样的麻烦。   有一种女人天生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她们藉由自己与生俱来的本能,不择手段地靠着身边的男人上位。   不可否认地,袁莉确实有了不起的本事与交际手腕,否则世上靠这种方法生存的人也不少,却不见得人人都能跟她一样,最终获得那么大的成果。   然而他并不会因为袁莉的这一点好处,就欣赏她。   像她那样的女人,社会上多得是,并没有什么好稀罕的。   她依靠天生的资质,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发光发热,与其说她真得爱上老苏恒,倒不如说她最爱的是那些随之而来的光环。   袁莉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她好胜,有野心,她并一定非爱老苏恒不可,但当时她周遭,能满足她最大虚荣的人,恰巧只有他。   那些男人不过是她成功道路上的踏脚石,而他们若是有妻子,也只是石头上的尘埃,扫除掉就是了,根本不值一提。   破坏别人家庭与否,并不会让她产生愧疚,毕竟一切冠以真爱为名的出轨,都应该被“爱情至上论”的人所歌颂。   袁莉的道德观非常薄弱,完全架构在对自己有利的情况,她的爱是有条件的,前提是那个男人匹配得上她的目光。   老苏恒脑子进水了,才会掉进那样的粉红陷阱里,无法自拔。   小苏恒冷笑,“你他妈的管不住老二,就别来拖我下水,有时间在这里怀疑我的动机,你怎么不好好地反省自己?”   老苏恒气愤地说:“你不过是看到我经历过的事,不代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苏恒嗤一声,往后靠在床上,“对,我是不知道,所以我才没法理解,你口口声声要夏澄原谅,却背地里把袁莉送到国外读书。”   “那是我对她的补偿。”   “呵,你还真有脸说。”小苏恒讽刺,“你替她买房买车,花大钱栽培她,说这样叫做补偿,但你一定没对夏澄坦承过,那两年你只要去美国,都会去看袁莉,得了,敢情你还以为自己是情圣,不会辜负跟过你的女人。”   老苏恒被骂得哑口无言,他对不起夏澄的事情太多,而这是他最无法求得她原谅的一件事。   小苏恒继续说:“你一直欺骗夏澄,骗她你只是支助袁莉出国念书,就算袁莉把跟你躺在床上的照片寄给她,你也辩解说,你是去跟袁莉谈分手,才留在她那里过夜。”   “我真得是去跟她谈分手,澄澄都要生孩子了……”   小苏恒生气大骂,“操,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你敢发誓你没有跟袁莉打分手炮?夏澄会难产,孩子手臂被拉断,都是因为你!你还好意思怪她对你冷淡,更加肆无忌惮地去外头玩女人。”   “我没有再跟袁莉做过对不起澄澄的事。”老苏恒辩解,“况且澄澄收到照片以后,也一直没有告诉我。”   “是,只差临门一脚了,没插进去就不叫做,但问题的核心在这里吗?问题是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找别的女人!”   老苏恒深吸一口气,他轻轻地说:“请你不要告诉澄澄事情的真相,算我拜托你,她不能再受到任何打击。”   小苏恒冷笑,“要不要说的决定权在我,至于夏澄会不会受到打击?我想你是多虑了,她只会更恨你而已,喔,不,她现在根本对你无感,连恨的感觉也不会有。”   老苏恒不响,他清楚小苏恒说的没有错。   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还要花力气。   夏澄再也不会管他的死活了,她甚至没有因为他的消失,而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第81章 错乱 隔了几天,小苏恒出院回家。   救灾的事情也告一段落, 夏澄时常来家里探望他。   其实他恢复得很好, 甚至还能在助理们的协助下, 坐着轮椅去公司, 可她就是不放心,只要一有空, 就会来他的家里。   为了这件事,小苏恒诚恳地与他的父母亲“促膝长谈”。   “爸, 妈,夏澄那人很容易害臊,我拜托你们, 她来家里的时候, 千万有多远躲多远,不要来打扰我们。”   江碧兰说:“阿恒, 别怪妈没提醒你, 你可要好好地把握这次的机会。”   苏国华说:“你不要再出什么馊主意, 让他们年轻人自由发展就好, 别给他们造成压力。”   小苏恒傻笑,“难得爸肯开口帮我说话。”   江碧兰打了儿子手臂一下,“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 妈帮你还不够多?你爸也就在旁边说一句风凉话,你的心就偏向他那里去。”   小苏恒很无奈, “妈,我请你不要帮倒忙, 夏澄的脸皮特别薄,你这么热情,会吓坏她的。”   江碧兰说:“好好好,你不就是不让我插手吗?我都听你的,但你得加把劲,最好明年就把澄澄娶进门。”   苏国华摇头不语。   小苏恒苦笑,亦是不说话。   别说娶夏澄这么困难的事,他有没有可能做到,现在连能否追到她,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夏澄到苏家的时候,跟之前一样,小苏恒的爸妈都有事情出门了,整栋房子里,除了她跟小苏恒,连个人影也没有。   她心里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有意避开她?   可这种事情问出口,又很奇怪,她索性藏在心里不说。   夏澄看到小苏恒的第一眼,诧异地问:“咦,你能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   “走得并不好,但医生要我有空就在家里多做复健。”   “这星期六你有时间吗?反正我没值班,我可以带你四处走走,顺便练习一下走路。”   小苏恒微笑,“有。”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没时间他也会硬挤出来的。   夏澄带来一束黄玫瑰,“你知不知道花瓶放在哪里?”   小苏恒想了一会儿,她的问题确实难倒他了,“我不知道。”   夏澄叹口气,她开始翻箱倒柜想找出一个容器,这里的装潢毕竟跟前世不同,她怎么也找不到东西被收在什么地方。   她弯腰找遍下层的橱柜,接着再踮起脚尖,打开上方的柜子。   当她终于找到花瓶时,她高兴地转过身,却没想到一不小心,撞倒在她身后的小苏恒。   夏澄眼明手快地双手撑住他的身体。   他们跌坐在地上,小苏恒正对着她,笑得很温和,“谢谢。”   他的视线,投射在夏澄的脸上,她尴尬地低下头,“不客气。”   小苏恒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耳垂,“你耳朵好红。”   夏澄的头更低了。   小苏恒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问:“可以吗?”   夏澄疑惑,“可以什么?”   小苏恒像蜻蜓点水般,快速地在她的嘴唇吻了一下,“可以这样亲你吗?”   他虽然马上离开她的唇瓣,但始终维持着极靠近的距离。   夏澄垂下眼眸,她看着他的嘴,轻声说:“我就算不同意,你也已经做了。”   小苏恒凝视着她,长长的睫毛遮盖住她的眼楮,他猜不出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对不起。”话是这么说,他仍然靠了过去。   夏澄伸出手指,抵住他的额头,“够了,你这家伙别太得寸进尺。”   小苏恒停顿一下,拿起拐杖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来,我们先插花,再吃饭,我今天特地让人替你准备莲藕排骨汤,你待会儿可要多吃一点。”   那天晚上,夏澄还陪着他在视听间看了一部电影。   过程中,他的手悄悄地放在她身后的椅背,但没敢碰触到她的肩膀。   小苏恒根本不知道电影演了些什么,就只印象有几个小女孩跑来跑去,互相捉弄对方。   片子播完后,她偏过头,看他一眼,“那是同一个人演的?”   “什么?”   “我说电影里的双胞胎是一人分饰两角。”夏澄皱起眉头,“你没有认真在看电影。”   小苏恒脸红得说不出话。   夏澄戏谑地笑了笑,“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要考你看了些什么。”   小苏恒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融化,但他只是点头说:“好,你尽管考,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分心。”   回家的时候,夏澄不肯让小苏恒拄着拐杖送她出去。   “不用送了,我只是走到外面,坐上司机开的车,我不会因为单独走几步路,就被人拐走。”   小苏恒轻轻地说:“我舍不得你离开。”   夏澄愣了愣,她听过某人对她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这句话像是当头浇了她一盆冷水,让她稍微清醒过来。   “你好好休养,我有空再过来看你。”   小苏恒明显感受到她态度的差异,尤其是她本来还答应周六要带他出门走走,现在却忽然改口。   前后一推敲,他立即发现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澄不想他一直抱歉个没完,错又不在他,她只是感触太多,一时间有点调适不过来。   “跟你无关,我这人就是死脑筋。”她自嘲   “不,你做得很好,重生以后,你的努力让我刮目相看,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的感觉错乱。”   夏澄笑一笑,不置可否。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她很难得能有这样独处的时刻。   她用手碰了碰嘴唇,想起那个吻。   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对小苏恒的产生的感情就是那八/九。   明知道困难重重,可她还是忍不住陷进去。   她宁愿自己是草木,至少能对他无情一点,但事实证明,她根本做不到。   在帮小苏恒急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失去他,她的心不只会缺少一块,很可能连心都没有了。   一路以来,他一直陪在她身旁,不管她走往何处,他总默默地在身后守护着她。   然而他跟老苏恒是那么相像,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不想把负面的情绪加诸在小苏恒身上,那对他来说,非常不公平。   不过想再多,都已经来不及了,他有了老苏恒的记忆,那真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事。   她会尽可能对他好,但爱情这两个字,实在太过复杂,在她厘清思绪前,她不想让他产生误会。   这次山区的灾情过去后,各界纷纷踊跃募款,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原本小苏恒与陆致远公司计画好的联谊活动取消,改为大型的爱心募款园游会。   两家公司的人打散分配在各个摊位中,贩卖的物品五花八门,但最后的总所得,将全部捐作慈善用途。   夏澄应邀出席,她不想去也没办法,因为她的父母亲共襄盛举,准备一摊卖手工饼干的摊位。   她没有其他的本事,只能贡献所长,在旁边摆了几台身高、体重与血压计,只要谁愿意掏出荷包,购买三袋饼干,便可交换一次免费的简易健康检查。   当天的场面非常盛大,连媒体也受邀采访。   两家公司的公关人员,忙得脚不点地,连停都没停下来休息过。   园游会开始前,两家公司的负责人都上台致词,内容不用多提,反正谁也没有兴趣听他们说些什么,但他们都做出行动,支持这次的募款。   小苏恒以个人名义捐出一百万,陆致远也在随后跟进。   许久不见,陆致远一样风度翩翩,跟他一块儿坐在台上的是他的未婚妻,她的外型大方秀丽,两个人看起来很登对。   夏澄远远地望过去,说没有感触是骗人的,可也顶多是这样。   在这世上,谁没有谁不行?   她都活了这么久,早已看开了这一点。   好聚好散是一段感情最美的结束方式,陆致远跟她都做到了,她会永远感谢他。   这场园游会的前身,毕竟是联谊,也就是大型的相亲活动,所以等活动开始后,许多男士们便成群结队,去各个摊位物色他们心仪的女孩子。   有些动作比较快的人,已经互相留下彼此的联络方式。   没过多久,夏澄的摊位前面排了长长的人龙。   一群男人各自手里拿着饼干,边吃边等着量血压。   夏振池没好气地瞪着眼前那群家伙,他卖饼干的时候,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傅嫚推他一下,“孩子的爸,请你适可而止,我们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贡献爱心,不是来帮澄澄挑未来的女婿。”   夏振池说:“你瞧瞧他们那是什么德性。”   傅嫚笑,“他们很正常,倒是你,你如果用有色眼光看人,那么谁都不可能入得了你的眼。”   “同样都是读理工的,我觉得阿恒的气质,就是比他们好。”   傅嫚叹口气,“阿恒是公司的老板,能跟其他人一样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偏心他。”   夏振池说:“要嫁女儿,当然要找知根知底的人,难道随随便便一个人上门来提亲,我就把澄澄嫁出去?”   “你现在这些话,千万别念叨给澄澄听,她肯定嫌你封建八股。”   “我有吗?我是那么势利的人?”   夏澄慢悠悠地走过来,拿起一片饼干,咬了一口,“爸,我都听到了,嗯,你确实挺封建的,再说,就算你要我嫁,我也不嫁,我宁可一辈子在家当老姑婆。”   夏振池看了傅嫚一眼,“她都是学你,非要当什么事业女强人,现在好了吧,连婚都不想结了。”   傅嫚苦笑,“我当我的女强人,可没半点碍着你,你再啰嗦,小心我提早退休,把公司的事情通通丢给你。”   夏振池抱怨,“你是存心想要累死我。”   夏澄一手抱住父亲,一手抱住母亲,“好了,你们两个都多大年纪了,吵什么呢,来,吃点饼干消消气。”   她嘻皮笑脸,完全不觉得事情的起因是自己,喝了口水后,便又开始去应付那长长的排队人龙。   另一头,一群媒体朋友围住小苏恒,其中有一名年轻的男记者问:“苏董,你至今也是单身,今天举办这个募款活动,你想自己有没有可能在这里,遇见心仪的女孩子?”   小苏恒笑得含蓄,但显然很开心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她人已经在这帮忙了,不过我怕你们吓到她,所以就先卖个关子,不告诉你们她是谁。”   众家记者一片哗然,商界目前极少数的钻石单身汉,竟然有女朋友,他们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挖出来。 第82章 闲事 夏澄帮一个男人量过血压,那人正想开口跟她聊一会儿话, 后头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 就看见自家的BOSS站在他身后, 轻咳一声说:“夏澄,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先在后头排队。”   刚刚的人龙早就鸟兽散了,谁那么不长眼, 敢挡自己老板的路。   夏澄凉凉地问:“你买饼干了吗?”   小苏恒被她一纠正,立刻拄著拐杖,往旁边的摊位走去, 可桌上的饼干早已卖得精光。   傅嫚从桌子下方, 拿出三袋饼干,“拿去吧, 特地为你留的。”   小苏恒付过钱, 感激地说:“谢谢干妈。”   夏振池在一旁满意地点头, 他在现场看来看去, 还是这个干儿子最顺眼。   夏澄做完刚刚那个人的检查,小苏恒便坐到她的面前。   这时,旁边的镁光灯突然闪个不停。   夏澄感到不解, “记者为什么要一直拍我们?”   小苏恒一本正经地说:“他们要宣传健康的重要性,我身为老板带头做检查, 他们当然要拍我们。”   夏澄还是很疑惑,“可今天的主题不是重建家园吗?跟健康有何关系?”   “没有健康做基础, 其他什么也不用谈。”   “是吗?”夏澄看了看围在周围的一群人,心里仍是有种古怪的感觉。   直到小苏恒做过检查,媒体一拥而上,“请问你们二位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夏澄脑袋“嗡”了一声,这平常看似乖巧无害的家伙,竟然在媒体面前算计他。   她恶狠狠地瞪他。   小苏恒尴尬地笑了笑,在她耳边轻轻地讨饶说:“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也是不小心才说溜嘴的,你快点笑一个,否则他们拍出来的照片会不好看。”   夏澄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记住你今天所做的事。”   小苏恒并不怕她撂下的狠话,她虽然威胁他,但要是她不肯做的事,现在即便有十挺机枪对着她,也不管用。   夏澄还肯让他搂着腰,给媒体拍照,这便足以证明她的心里有他。   小苏恒在镜头前面,笑得阖不拢嘴。   媒体散去后,他抽空去了一趟厕所,但没想到,陆致远会跟在他后头进来。   小苏恒很清楚陆致远是特地过来找自己的,不过他不认为他们有可能朝对方动手。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他们两人能至今时今日的地位,靠得可不是逞凶斗狠。   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低调,往往只有没本事的家伙,才总是嚣张地张牙舞爪。   再说,各人有各自的命运,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陆致远无法跟夏澄有好的结果,那也是他自己选的,与旁人无关。   他们沉默地站在一起上厕所,再同时去洗手。   陆致远看了镜子中的小苏恒一眼,平静地说:“夏澄是很好的女人,请你好好地对她。”   “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这么做。”   陆致远沉默了一会儿,“我相信你一定会对她好。”   其实话说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在陆致远转身要离开前,小苏恒又叫住他。   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或许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小苏恒就可以知道,陆致远往后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   他实在不应该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说:“你看上去跟你的未婚妻很生分。”   陆致远不响。   小苏恒说:“这些话我本不应该说,我们的交情毕竟没那么好,不过,你家的事归你家的事,如果不喜欢,你又何必拖无辜的女孩子下水,这样对她并不公平。”   陆致远沉默了一会儿,“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苏恒说:“娶谁你或许不能自己做决定,但你如果不肯娶,他们难道还能逼你不成?”   “你是白手起家,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你的痛苦,不是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就可以解决得了的,你的未婚妻多无辜,你不爱她,就别害她。”   “说不定,我才是受害者。”   “大家都是男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难道娶了她,心里就甘愿了,到时候你还不是一样出去玩?”   陆致远不以为然地呵了一声,“你这么劝我,不怕我回过头跟你抢夏澄?”   “你不会。”   “别太笃定。”   小苏恒平静地说:“你爱她比爱自己多,所以根本不可能去做伤害她的事。”   “谢谢你的夸奖。”陆致远看他一眼,“我希望夏澄幸福,她很幸运能有你在身边陪她。”   小苏恒说:“她也不想看见你过得不幸福。”   陆致远点点头,“我知道。”他拍拍小苏恒的背,“好好地照顾她。”   老苏恒在一旁看着,不发一语。   他知道这两个男人都是真心替夏澄着想,因此,即便他们彼此有竞争关系,但还是愿意心平气和与对方说话。   不像他,总是有意无意把夏澄逼到绝境。   他的爱太过自私。   但那不代表小苏恒就配得到夏澄的爱。   人的命运其实是天注定的,小苏恒胜过他,只是因为他的运气比较好,身边总有许多贵人在帮着他。   他故意挡在厕所的出口,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还真好心,连陆致远都照顾到了,你以为这么做,他就会因为感激你,不跟你抢夏澄?”   小苏恒经过的时候,鄙夷地看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大大写着“好狗不挡路”几个大字。   这家伙不仅完全无视他,甚至还把他当垃圾一样,完全没留半点余地。   老苏恒恨得要命,巴不得抽他筋扒他皮,可他却无法动小苏恒一根寒毛。   夏澄一家人离开时,小苏恒亲自送他们,大伙儿有说有笑地走向车边。   小苏恒若无其事地去牵夏澄的手,她眼睛直视正前方,但也没甩开他。   等夏振池夫妇上车后,小苏恒轻轻地说:“夏澄,晚点我打电话给你。”   夏澄抱怨,“都忙一整天了,你自个儿不累,我也会累啊。”   小苏恒笑,“再晚也要跟你说说话,不然我睡不着。”   夏澄嘴角抽了抽,说实话,她不是不能接受,别人对她讲甜言蜜语,可对象是小苏恒,怎样都很奇怪。   他那人平常一副正经八百,斯文有礼的模样,忽然流氓起来,总给她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不过她并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他,他这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还是很有分寸的,她相信他的为人。   过两天,有一件天大的喜事,从国外传了回来。   余月华要结婚了,等在国外举行完结婚典礼,就要回国补办喜宴。   对方是华裔,但他们家在国内还有许多亲戚朋友。   夏澄回忆起前世,徐宁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答应土豪的求婚。   她感叹地想,自己的两位闺蜜都已经找到另一半,岁月真是不等人,转眼间,几年的光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如果说她重生后,自认做过最有意义的两件事,一个是阻止父亲的死亡,另一个就是改变余月华的命运。   虽然未来仍是不可预料,但至少余月华不用再跟季默生那个混蛋在一起,白白蹉跎了一生。   因为余月华要回来的事,徐宁这个大忙人,终于有空“接见”夏澄。   她跟夏澄约在一家酒店的附设茶座。   “你跟苏恒谈恋爱的事,我都知道了。”徐宁开门见山地说。   “是吗?”夏澄装傻,“我怎么不知道。”   徐宁白她一眼,“你妹啊,杂志都登出来了,你还想瞒谁?亏我们的感情那么好,我竟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你说说看,我的心有多受伤?”   “我知道你在生气,否则你也不会这么久不来找我。”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我跟他好像也没到真正交往的阶段。”夏澄苦恼地说。   “他是不是在玩弄你的感情?所以不肯确定你们之间的关系。”徐宁挽起袖子,“没关系,我帮你教训他,真以为我们女人是好欺负的吗?”   夏澄好气又好笑地拉住她的手,“不,不是,跟他无关,是我,我还有点迟疑。”   徐宁大女人倾向随即发作,“迟疑就迟疑,反正他们男人皮厚,不怕痛,你想折腾他多久,就折腾多久,只要给他留一口气在就可以。”   夏澄骇笑,“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吧,真要把他给折腾死了怎么办?”   徐宁不在乎地说:“凭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下一个,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夏澄看着她,“哪一句话?”   徐宁回答,“下个男人会更好。”   夏澄挑眉,“你啊,就只会光说不练,说我倒是挺行的,你怎么不说,你一直以来只有土豪这么一个男朋友呢?”   徐宁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他死缠烂打,我老早去找别人了。”   夏澄笑了笑,“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徐宁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说:“我是该带他回家里,见见我家的老头。”   夏澄不语,她晓得这是很重要的决定,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徐宁能自个儿想清楚,才去付诸实行。   她们喝着茶,但都没说话。   午后的茶座热闹得跟菜市场似地,真不晓得大家是不是都没地方可去,全都集中到这里来。   夏澄看到一家四口,两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吃冰淇淋。   小孩调皮捣蛋得很,像两条虫一样,扭来扭去,坐也坐不住。   爸爸妈妈手忙脚乱地叫他们待在椅子上,还要忙着给他们擦沾得到处都是的冰淇淋。   夏澄很少有像这样的家庭生活,过去照顾孩子的人只有她,然而人在哪里用心,成果都是显而易见的,孩子们跟她的感情很好,这是她感到最开心的事。   老苏恒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错过了些什么。 第83章 隐忍 夏澄忍不住想,若是乐建明还在的话, 他会是哪一种爸爸?他很有可能不让他们吃冰淇淋, 说那样的东西热量太高, 对身体不健康, 又或者他会宠坏他们,让他们尽情地吃也说不定。   至于陆致远, 在他那种家庭里,父母亲很少亲自带孩子, 也许他不会跟孩子很亲近,但却会给他们最多的资源,希望他们将来有能力继承家业。   接着, 她想到了小苏恒, 他应该不会是个好爸爸,就像老苏恒一样, 总是以工作忙当作借口……   徐宁忽然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澄澄, 你能不能帮帮我?”   “说吧, 我一定尽我所能替你办到。”   “你真有义气。”   “我们都多熟的朋友,少拍我的马屁。”   “下星期我家里举办宴会,是为了替我奶奶庆祝七十大寿, 当天会邀请很多的客人,我想带土豪回家, 你可以找苏恒一块儿来参加吗?”   夏澄猜想,徐宁大概是不想土豪被冷落在旁边, “你都提出邀请了,我就算请假也得专程去一趟,但苏恒那边,我得问问看他有没有时间。”   “有你们来,情况就好多了,你也晓得我家那些亲戚多可怕,我就怕他一个人傻呼呼地站在那里,没有人理他。”   “最怕是他们过来,故意问他一些难堪的问题。”   徐宁蹙紧眉心,“他有什么必要受他们的闲气?还不是因为我。”   “土豪不会放在心上的,他那人多有自信,总是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坚持做自己。”   “他要听你这么夸他,岂不乐死?”徐宁不以为然。   夏澄轻轻地说:“你为土豪担心这么多,他知道了才会乐死。”    徐宁哼一声,“我们都在一起多久了,要是他连这点事情,都需要我告诉他,那他也枉费我对他这么好。”   夏澄摇头苦笑。   两个人互相相爱久了,多少会产生一定的默契,到底应该为对方做什么,或者不该做什么,在这方面,徐宁跟土豪就配合得很好。   可惜前世的时候,老苏恒跟她一点默契也没有,他只想用强迫她低头的方式,来控制她。   这是最不堪,也是最糟糕的方式。   若果不是他总不肯正视自己的错误,彻底悔改,他们未必会走到那一步。   隔天放假,夏澄依约陪小苏恒去公园里练习走路。   但他的复原情况,非常好,只要距离不远,就算丢掉拐杖,他也能勉强跳到他想去的地方。   他们都知道,今天的约会跟复健无关,单纯就是彼此想要见个面而已。   夏澄说:“徐宁邀请你下星期去她家里,庆祝她奶奶的七十岁大寿。”   小苏恒连想也不想,便问:“她不恶心我了?”   夏澄转移话题,“我以为你会想问,为什么她要找你去她奶奶的寿宴。”   小苏恒摇头,“反正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她找我的理由是什么,并不重要。”   夏澄定定地看着他,“你明知道有可能被她白眼,你也肯去?你是不是傻了啊你?”   “徐宁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夹在我跟她之间难做人,她要是真得那么讨厌我,我站在原地让她用棍子打我好了,打到她高兴为止,只要她不要阻止我跟你在一起。”   夏澄听了差点笑到岔气,“你怎么把她说得跟母夜叉一样。”   “你一定没注意过,她以前看我的目光。”   “什么目光?”   “她像是要杀了我。”   夏澄无奈,“没办法,你当时触到她的逆麟了,她的爸爸花名在外,你应该听说过,她最受不了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   小苏恒顿了顿,郑重地说:“我不会不负责任。”   夏澄莞尔,“我又不是在说你,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小苏恒不响,他悄悄地握住她的手,两个人在林荫下慢慢地走着。   他们走到湖边的一张长椅,坐了下来,夏澄帮他把拐杖放好,再从随身带来的包包里,拿出装有杜仲茶的水壶跟三明治。   两个人吃着东西,都没说话,湖面上有几只鸭子游来游去,气氛很宁静悠闲。   过了一会儿,小苏恒试探性地问:“上次你跟我说的话,还没有说完,能不能继续讲下去?”   夏澄低着头,“那有什么好说的。”   “告诉我,为什么他对你做那么可恶的事,你却原谅他?”   夏澄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小苏恒疑惑,却不出声。   夏澄说:“虽然拿你跟他比,对你不公平,但没道理他那么地会玩手段,而这个时空的你,竟然会是个傻白甜,如果你没自己出来创业,我或许还会被你骗,可你的事业发展得比他还好,他目中无人的毛病,你一点也没有,这只能说你比他还隐忍,你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小苏恒叹口气,“唉,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你暗中为我做了很多,我都知道,甚至不是为我做的,我也都明白。”   “比如?”   “比如你找特地找李湘怡去谢师宴的事,别怪我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你多少有一部分是想做给我看的,对吗?”   小苏恒端详她问,“你会不会因为这样讨厌我?”   夏澄摇头,“只要你是好意,并非出于害人的动机,我不会觉得你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要忽然告诉我这件事?”   夏澄回答,“你一直要我跟你说前世的事,是怕我会混淆你跟那个人,或者你想藉由在旁边支持我,让我觉得你很好,对你卸下心防。”   小苏恒苦笑,“看样子我失败了。”   “我没说你做得不对,只是我希望,你不用刻意为我改变自己的样子,”   “既然你看得那么清楚,我再装下去也没有意思,但有一点你搞错了,我在你面前一直没有隐藏,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可能这么放松。”   夏澄微笑。   过了一会儿,她说:“借我你的手。”   小苏恒把手伸过去,夏澄轻轻地握住。   “接下来的事,我不是要说来让你生气的,对我来说,那都已经过去了。”   小苏恒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我知道。”   “你应该从他的记忆里看过,我生捏捏前的那段往事。”夏澄的手劲大了一些。   小苏恒迟疑一下,轻声说:“他违反你的意愿,勉强你做那种事情,对不对?所以你才会怀了第二个孩子。”   (回忆)   夏澄望着远方,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跟苏恒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叫苏皓,性格极为体贴,但也非常敏感。   夏澄很努力在他面前,扮演好母亲的角色,并且不让他知道父母亲关系不佳。   可她不晓得,婆婆会在背地里跟年纪那么小的孩子说那么多。   总有一些长辈,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所以教他们做许多奇奇怪怪的事,也告诉他们大人间的纷争。   会选择告诉孩子,也许是成年人的内心也许要找个人倾诉,或者愿意支持他们的行动,然而这一点意义也没有,小孩本身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办法解决大人间的问题。   更何况,孩子们不说,但其实都记在心里,等到他们能理解的时候,就会回想起那一段不堪的往事。   有时连大人都忘记了,甚至已经原谅了,孩子却会牢牢地记住一辈子。   “皓皓,你爸爸做错事,妈妈不原谅他,你要帮忙让他们两个人和好。”   “你跟爸爸说,希望他能回家多陪陪你跟妈妈,别在外头应酬得太晚。”   “有个坏心的阿姨在勾引你爸爸,如果他要出门,你就吵着跟他一块儿去,不要让他有机会去找那个狐狸精阿姨。”   苏皓虽然小,但因为知道得太多,性格变得十分早熟,他爱自己的母亲,开始对父亲产生不满的情绪。   可他的年纪却还无法明白事理,只会在奶奶不断地洗脑下,希望爸爸妈妈能和好,他不要父母亲离婚,让自己成为单亲家庭的小孩。   事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苏皓一直努力扮演父母之间润滑的角色,他像个小小开心果,总是故意卖萌好使他们两个更亲近。   他会拉着父母一块儿出门散步,吵着要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又或者出远门去玩,当然这势必会替夏澄跟苏恒造成单独相处的机会。   夫妻的关系,在小家伙的暗中帮助下,彷佛越来越融洽。   奶奶又告诉苏皓,如果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妈妈就不会离开他,他相信了。   然后,奶奶说:“你长大了,不可以打扰爸爸妈妈休息,他们要在一起,才能给你生弟弟妹妹。”   所以他每天晚上等妈妈吃完安眠药,睡熟以后,就会偷偷溜到爷爷奶奶房间来,跟他们一起睡觉。   在儿子下楼之后,苏恒会到孩子的房里,把夏澄抱回主卧。   他尽量不惊扰到她,动作既温柔又缠绵,他搂着她睡了一晚,直到天亮再送她回儿子的房里。   夏澄醒来,完全没印象前一晚发生了什么事,当然老苏恒也没做侵入性的举动,她没感觉也是必然的。   可那一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苏皓跟着他们出去吃了趟丰盛又浪漫的烛光晚餐,苏恒喝了不少酒。   因为回来得有些晚,夏澄只吃了平时三分之二剂量的安眠药。   当晚她被抱进主卧时,已经稍微有感觉,但她的意识并不清楚。   苏恒失控地吻着夏澄,也许是他觉得夫妻感情经过自己多日的努力,恢复得差不多,又或者她微微张开的眼楮,与有反应的样子,让他以为可以进行到下一步。 第84章 幸福 (回忆)   夏澄是在摇晃中,昏昏沉沉地发现苏恒在对她做什么。   她头痛欲裂, 喃喃地说:“不, 我不要……”   苏恒却彷佛没听到似地, 在她耳边轻轻地哄着, “澄澄,你要的, 别抗拒我,我知道你也有感觉, 乖,听话,我们一起来。”   当到了的那一刻, 夏澄彻底清醒了, 她别过头,眼角流下屈辱的泪水。   苏恒拿颗枕头垫好, 微笑说:“皓皓想要一个弟弟妹妹, 听人说, 这样可以增加受孕机率。”   过了一会儿, 他发现夏澄都没有反应,才把她的脸转过来。   “滚开,别碰我。”   苏恒下不了台, 他最不愿被触碰的神经,被她的话狠狠地挑起, “我们是夫妻,为什么我不能碰你?”   夏澄怒斥, “你让我恶心。”   苏恒冷笑,“你终于说出实话了,原来你就是嫌弃我,所以一直不肯跟我同房。”   夏澄咬紧嘴唇,从床上坐起来,打算穿好衣服,回孩子的房间。   苏恒忽然把她拽回床上,翻过她,让她动弹不得。   夏澄尖叫一声,“你想做什么,快放开我!”   苏恒狰狞地说:“你尽管叫,最好把皓皓叫醒,他如果看到你叫成这样,不知道会怎么想我们之间的关系。”   夏澄咬牙切齿地说:“苏恒,别让我更恨你。”   苏恒嘲讽地问:“你恨不恨我,还有什么区别?既然没有,我对你做什么,反正也无所谓了,不是吗?”   当他又开始时,夏澄的脸埋在枕头里,连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被肢解了。   时间过得特别慢,她很痛,很难受,他的动作,像在凌迟她般,活生生地割下她一片片的肉。   她忍不住呜咽出声,而这更助涨了他的冲动。   整个房间里,仅存昏黄的灯光,苏恒看得到自己投影在墙壁上的影子,他犹如一只野兽,不知餍足地享受他的猎物,那种夹杂鲜血与包容的快感,令他感到陶醉与沉迷。   夏澄觉得自己被彻底地撕扯开来,血肉模糊,她喘息着,不晓得这场噩梦何时能过去。   隔天夏澄在苏恒的怀里醒来,她闭紧眼睛,忍不住哆嗦。   这时,传来一阵拍门的声音。   “妈妈开门。”   苏恒放开夏澄,走下床,随手将浴巾裹在腰间,再丢给她自己的浴袍。   夏澄穿好后,他才打开房门上的锁,让苏皓进来。   孩子兴奋地跳上床,抱着夏澄问:“妈妈,你要起床了没有?”   “嗯,我要起床了。”夏澄的声音有些虚弱,幸好孩子以为这是她刚刚睡醒的关系。   苏皓忽然紧张地问:“妈妈,你的手会痛吗?”他摸了摸母亲的手腕,那里有环状的瘀青。   苏恒与夏澄相视一眼,她缩回手,将手藏进棉被里,轻轻地说:“妈妈不小心撞到,没事,不会痛。”   苏皓说:“我替你擦药。”   趁他们母子俩还在床上说话,苏恒已经进浴室换好衣服,他走过来抱起苏皓。   “皓皓,让妈妈起床盥洗,我们先下去吃早餐,等等爸爸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好。”苏皓兴奋地说,“妈妈,你要快点下楼,我跟爸爸在楼下等你。”   苏恒低下头,在夏澄的额头吻了一下,他小声地说:“早安,我的大宝贝。”   苏皓双手遮起眼睛,“哇,你们好肉麻啊,我不要看。”   苏恒捏捏儿子的脸,“你这小鬼,去哪里学一些有的没的?”   苏皓嘟起嘴巴,“奶奶说电视上有亲亲的画面,小朋友不准看。”   苏恒笑,“那是电视,可爸爸亲妈妈没有关系。”   “为什么?”   “因为爸爸爱妈妈,妈妈也爱爸爸,我们是在相亲相爱。”   “我知道,奶奶说你们相亲相爱,才会给我生弟弟妹妹。”   苏恒揉揉儿子的小脑袋瓜,无奈地问:“奶奶到底都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们父子俩边说边走出去,夏澄下床,进浴室里冲澡,她洗了很久,像要洗掉一层皮。   热水哗啦啦地冲下来,替她带走全身的污秽与疼痛,好不容易,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夏澄到餐厅时,没看到苏恒,苏皓跑到她旁边,拖着她往厨房走,“妈妈,爸爸今天说要做早餐给我们吃。”   坐在餐桌另一头的苏国华,脸从报纸后方探出来,笑着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澄澄,你去盯好他,免得阿恒把厨房给烧了。”   江碧兰在桌下踢了丈夫一脚,“你专心看你的报纸。”   夏澄走进厨房,默默地把苏恒煎得焦焦的蛋,给端到餐桌上。   她一直没说话。   吃完早餐后,苏恒开车带她跟孩子,三个人出去玩,这种情况很少见,苏皓显得特别开心。   夏澄看着儿子的笑脸,昨晚痛苦的经历,她已决定埋在心里,苏恒是可恶没错,但小孩多无辜,他要是知道爸爸这么对妈妈,还是他间接促成的,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夏澄觉得她最爱的苏恒,已经在前一晚消失了,他不再是她回忆里,那个会温柔对待她的人,他就只是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   (现在)   听完那段过去,小苏恒忍不住轻抚夏澄的发梢,再将她一撮头发,塞进耳后,“后来呢?”   “后来我就怀了捏捏。”夏澄苦笑,“前世因为宫外孕,我失去一边的输卵管,为了生老大,我用尽各种努力,结果怀捏捏,只一个晚上就成功了,我总觉得老天爷好像在开我玩笑似地。”   小苏恒冷冷地看了眼,蹲在她前面的老苏恒,故意问:“你生第二胎的时候难产,是不是因为袁莉寄照片给你的缘故?”   老苏恒转过头紧盯着他,目光像淬着剧毒。   夏澄叹口气,“你看到的记忆是这样?”   小苏恒疑惑地看着她,“难道不是?”   夏澄说:“说实话,袁莉寄那张照片给我,目的是什么,我很清楚,我虽然有短暂地震惊,但我并不觉得意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苏恒摇头。   夏澄轻声说:“他当然会跟袁莉藕断丝连,因为他最爱的人是她,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好意外的,他把她送到国外去,不就是怕我跟他妈妈会找她的麻烦吗?袁莉的不甘心,我是能理解的,他不爱我,偏偏我一直霸占他妻子的位置,还跟他再生了一个孩子。”   老苏恒凝视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多想告诉她,事情不是她想象的这样,可到现在,即便她还看得见他,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早已失去她,她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   小苏恒并不想为老苏恒澄清些什么,他只希望夏澄能了解事情的真相。   更何况,即便要玩手段,他也要光明磊落,而不是用诬赖老苏恒的方式。   “那家伙对你所说的是实话,他没跟袁莉发生关系,是她哭着留他过夜,趁他睡觉时,爬上他的床,但最后他有推开她,他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夏澄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他们有做没做,我都不在乎,问题不在那件事上面。”   “所以你难产的原因,跟老苏恒去找袁莉无关?”   “生产总是会有风险的,你没听说过,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踩在棺材板上吗?我生捏捏是很危险没错,但跟他与袁莉没有任何关系。”   “但你生完捏捏后,一直很恨他,对他总是不理不睬。”   夏澄叹了一口气,“他从来不知道我在气些什么,其实我跟他说过无数次,但他那个人……他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只用他的想法在理解事情。”   小苏恒静静地看着她。   夏澄自嘲,“可能是我书读得不好,他觉得我笨,所以不喜欢跟我沟通,也从来不肯认真听我说话。”   小苏恒说:“你很聪明,真的。”   夏澄看他一眼,“别忘了我高考成绩比你好,你也不好意思说我笨吧。”   小苏恒笑了笑,“那到底是为什么?”   “捏捏的手受过伤,你知道吧?”   小苏恒点点头,“知道。”   夏澄说:“从捏捏生下来后,他一直不太愿意抱她,看她的眼神,也总是抗拒又带着嫌弃,我知道她是个不健康的孩子,可做父母的,怎么可以不爱自己的子女?虽然他不爱我,连带不喜欢我生的孩子,但我们应该对她的人生负责,毕竟是我们当初选择生下她。”   老苏恒手扶在夏澄的膝盖,轻轻地摇头,他只是觉得愧疚,捏捏的手会是那样,他以为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是他强/奸她的母亲,才生下她的惩罚,所以他总不敢接近她。   小苏恒淡淡地说:“或许他是爱的,就是因为心里有愧,不懂得怎么表达。”   他不是帮老苏恒说话,可这既然是夏澄的心结,他必须帮她解开。   夏澄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有可能是你说的那样,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要是他还在这里,我只想问他,当我每个星期带孩子去做三次物理治疗与复健的时候,他人在哪里?如果他有时间愧疚,为什么不把那些时间花在陪伴孩子上?我气他是气这个,可惜就算到死,我也没能让他明白。”   老苏恒忽然站起来,转瞬间消失了踪影,他不想小苏恒看见自己失态痛哭的模样。   小苏恒的心里难受极了,他终于明白夏澄不肯原谅老苏恒的原因,她考虑的一直不是自己,即便受到那么多的伤害,她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孩子。   老苏恒把她想得太简单,他以为她会为失去他的爱,而一直郁郁寡欢。   可夏澄要的其实很简单,她只希望他能对孩子好一点,尽好做父亲的责任。   他们的幸福本来唾手可得,却在一点一滴地消磨后,荡然无存,怎能不让人唏嘘不已。   小苏恒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你跟孩子,我会做个好爸爸……”   夏澄轻轻地推了推他,“够了你,我都还没答应跟你交往,你怎么已经想到那么远以后的事。”   小苏恒挑眉问:“咦,我们这样还不叫在一起?”   夏澄摇头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想把我们的恋情公开,我就会傻傻地就范?苏恒,我看起来有这么好唬弄吗?”   小苏恒干笑两声,“原来那样做不管用啊?”   夏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小苏恒仰天长叹,不过至少她没有拒绝他的追求,他是应该感到庆幸。 第85章 疑惑 晚上,他们到外面的一家餐厅吃饭。   小苏恒很了解夏澄的喜好, 她那个人, 大菜吃不了多少, 可最喜欢各式各样的小菜跟冷盘, 她的这项特殊饮食偏好,没跟她相处很久的人, 肯定不知道。   服务员推荐他们餐厅的招牌菜,可小苏恒听完后, 却很不给面子,点了一桌子的小菜跟冷盘。   夏澄取笑他说:“没人这样点菜的。”   小苏恒说:“你喜欢最重要,再说, 我又不是不付钱。”   夏澄不语, 但心里头确实有些感动。   人与人相处,感觉舒不舒服, 说到底就是有没有被在乎的分别。   被在乎的, 可以任意妄为;不被在乎的, 只得谨小慎微地做人。   他们吃完饭, 走出包间的时候,正好碰见小苏恒生意上往来的朋友。   寒暄几句后,小苏恒在夏澄耳边说:“要麻烦你陪我进去应酬一会儿。”   “没关系, 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包间内洋溢着歌舞升平的气氛, 但幸好还不至于到酒池肉林的地步。   他们一进去,里头的人便相继站起来, 跟小苏恒敬酒。   身分孰高孰低,一眼就能分辨得清楚。   这种阶级化的情况,在生意场合十分明显,谁有真本事,谁才有话语权。   被热情款待,与拿着酒杯穿梭在宴席间,不断请人赏脸喝一口酒,差异不可说不大。   无怪乎这群追逐名利的人,不顾一切,也非要在事业上杀出一条血路不可。   夏澄静静地站在小苏恒身后,她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   这时,包间外又有人开门进来,她发现,原来是上回与自己在厕所里聊天的沈子瑄。   一段时间不见,沈子瑄还是一样的风情万种,一样的活色生香,举手投足充满了诱惑力,她就是那种可以用“尤物”两个字形容的女人。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沈子瑄问。   “还可以。”   “这里好吵,我们出去再说。”   夏澄点点头,跟小苏恒说一声,便跟着沈子瑄走到外面的露台。   沈子瑄将烟盒递给她,“来一根?”   夏澄说:“我不抽烟。”   “哈,我竟然搞错了,可我看你的样子,就是个会抽烟的人。”   “很久以前就戒了。”夏澄淡淡地说,“也不能说是戒,只是年轻的时候,耍帅抽过一阵子。”   沈子瑄笑,“看不出来呢,我以为你是师长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夏澄亦是笑,“你在挖苦我。”   “我觉得你很有趣,尤其是你给我的感觉,好像一根磁铁,有两个极端。”   夏澄不响。   沈子瑄继续说:“我要结婚了,对象不是上回那一个,他现在就坐在里面。”她朝落地窗里,某位男士的方向,看了一眼。   夏澄问:“怎么忽然想结婚了?你不像是甘于踏入婚姻的人。”   “打滚这么久,也该上岸了,再说,他表现出来的诚意,我有感受到。”   “这么简单?”夏澄开她玩笑,“我还在猜,那位幸运儿是用什么惊天动地的方法,才哄得你点头答应他的求婚。”   “鲜花、珠宝、车子、房产与财富,他自然也是肯给我的,与诚意相比,这几种东西,同样缺一不可。”沈子瑄顿了顿,“他赚多赚少虽然很重要,但愿意给多少,才是关键,他跟我签订婚前协议,若是他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可以拿到孩子的抚养权,并取得他一半财产,另外还会有一笔生活费。”   夏澄笑了笑,“你真有本事。”   “你也不遑多让,才多久,你身边就换了一个人。”   夏澄挑眉,“要我是个心眼很小的人,听你这么说,我肯定会不高兴。”   “你不是,所以我才能好好地跟你讲话。”沈子瑄说,“说实话,你这次的对象比上次的好很多。”   夏澄吶罕,“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子瑄向她眨眨眼,“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忙着考试吧。”   “别对我施展魅力。”   “不管用吗?”   “谁说不管用,我就怕太管用了,我会忍不住。”   沈子瑄大笑,“你是唯一一个,不会排挤我,还敢说话调戏我的女人。”   “你的确长得很美,任谁见了都会动心。”   沈子瑄说:“你那个不会。”   夏澄疑惑,“什么?”   沈子瑄解释,“在生意场上,我看过的男人非常多,少有像你的男伴那样,完全忽视我存在的。”   夏澄笑一笑,“你才认识他多久?”   “我以前见过他几次。”沈子瑄挑明说,“陆总是不错,可他的心还没定,再说要等到他当家作主,还不晓得要几十年,苏董性格狷介,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花边诽闻,如果要找老公的话,苏董应该是比较好的人选。”   夏澄不置可否,“怎么忽然想跟我说这些?”   “投桃报李,你不轻视我,我就把你当朋友,希望你别认为我太自以为是。”   夏澄微笑,“沈子瑄,你结婚的帖子要记得发一张给我。”   “我们旅行结婚,不宴客。”   “还是能收礼物吧?”   “你祝福我就行了。”   夏澄诚心地说:“祝你婚姻幸福。”   沈子瑄说:“也祝你的恋情早日开花结果。”   夏澄苦笑,现在说这些,未免还太早。   那天晚上,小苏恒因为有夏澄在旁边,太过开心,所以人家敬他的酒,他都没有拒绝。   最后他醉得很厉害,夏澄反倒不怎么高兴,可人多,她也没有说什么。   结束的时候,她也不理他,让苏家的司机来送他回去。   等她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才又接到小苏恒打来的电话。   “澄……夏澄,你睡了吗?”   “还没。”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的声音很沙哑,也很疲倦。   夏澄不响,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你的肝不好,不能喝那么多酒。”   “我知道,下次我不会了。”   “你既然答应我,就要说到做到。”   “好,我向你保证。”他停顿一下,“我很想你。”   夏澄笑,“我都陪你一整天了,你还嫌不够吗?”   那边安静片刻,“我等等可不可以再去找你?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夏澄一怔,“当然不可以,不说现在几点了,明天你跟我都要上班,你是老板,不准时打卡,也不会有人敢扣你薪水,我可不行,早上七点我还有晨会。”   “是吗?”他的语气十分落寞。   夏澄被他的情绪给感染,他不是那么容易低潮的人,她很担心他。   “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想起很多关于你前世的记忆。”他的嗓音太过低沉,像人哭过后,带有浓重的鼻音。   夏澄叹口气,“你不好好地睡觉,还在想那些无聊的事情做什么?”   “跟我说说,你带捏捏去复健的事。”   夏澄无奈,“你怎么想听这个?过程很无趣,而且也不是多好的回忆。”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独自撑过那一段时间。”   夏澄说:“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你妈妈,不,应该说是那个人的妈妈,她帮了我许多忙,在我忙着照顾捏捏的时候,她会替我带老大,偶尔她会也给捏捏的手做复健,不可否认,她确实是个很讨人厌的婆婆,可当奶奶,她又没有那么地不称职。”   人的好坏,真不能用简单的一句话来评价,像她自己,上辈子,就不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夏澄对江碧兰的感觉,其实非常复杂。   每当强烈的怒意涌上来的时候,只要想起她对两个孙子的好,夏澄又觉得不需要跟她计较太多。   “我妈是个标准的无知妇女,对人好就非常好,对人坏又很令人发指,她不但爱钱、还很势利,我替她向你道歉,她本来不是那样的人,可我爸爸刚开始出来创业的时候,让她非常辛苦,她对钱很没有安全感。”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一直怪她,但也不是说我完全不在乎,她对我做的事,就是尽量不去想,尽量让自己去适应她的坏脾气。”   他沉默了很久,“我以为你恨她,甚至瞧不起她那种人。”   “生气是有的,恨倒不至于,她毕竟是那个人的母亲,我做不到尊重她,可让着她一点总是能做到,只是没办法表现得很真诚就是了,我演技实在不行。”她笑了笑。   “委屈你了。”   “还好。”夏澄自嘲,“如果不是因为经过她的磨练,我肯定没法从容地应付,医院里一些难缠的病人跟家属。”   他关心地问:“捏捏的手呢?你一定花了很多功夫,才让她恢复得像正常人一样。”   夏澄深吸一口气,“那真是苦不堪言的一段日子,复健其实很痛,捏捏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无论怎么哄她,她都不肯做,有时候看她疼成那样,我却帮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着她一起哭。”   “你很伟大,捏捏要不是有你这么好的母亲,她的手不可能复原得这么好。”   夏澄笑,“苏恒,你打电话来,就是特地来夸我的吗?”   “不,我是想跟你说晚安,也想对你说,我很爱你,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夏澄愣了一下,心里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肉麻?”   这不像他,他从来不对她说“爱”这个字。”   夏澄想,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敢,他怕她会吓得跑走。   今晚小苏恒话说得太多,与他平常的行事作风不相符。   他轻声说:“可能是我今晚酒喝多了,就算是破例一次,我想对你说出心里的话。”   夏澄心里的疑惑,持续在扩大,她忍不住问:“苏恒,你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非常想你,想到睡不着。”   “我觉得你很不对劲。”   他很温柔,“你当我在发酒疯,别管我,我去睡一觉就好了。”   夏澄不出声。   他轻轻地说:“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后,夏澄发呆了好一会儿。   这天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稳。 第86章 承诺 夏澄一直在做恶梦,明明跟她在一起的人是小苏恒, 可才一转眼, 他便眼楮通红地扑过来, 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梦境太过真实可怕, 她在睡觉时,出了一身冷汗。   隔天清晨, 天还没亮,她就倏地睁开眼睛, 突然醒了过来。   夏澄抱住头,她不是很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像是前世不堪的经历, 又悄悄地找上了她。   她并不是脆弱的人, 对以前的事情,已经很能释怀了, 她猜想, 也许是最近太常跟小苏恒聊起往事, 才会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不过,小苏恒的确是酒醉了,接下来几天, 他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也不晓得他到底是忘记了, 还是不好意思再提起。   夏澄不打算问他。   她并不怎么喜欢听他说“我爱你”三个字。   不只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未进展到适合说这句话的阶段, 她总觉得,这不像从他口里会说出来的话。   她不由得想起老苏恒,他这个人比较花言巧语,在最刚始追求她的时候,不管什么肉麻的话,他都说过。   但那又怎么样呢?   人要变心,并不会因为他承诺过什么话,就不会变心。   结局如何,还是得取决于他能否信守诺言。   老苏恒并没有兑现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上班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忙碌,也特别快,才一个转眼,又到了周末,夏澄可没忘记徐宁委托她的大事。   一大清早,她便起来选晚上要穿的衣服,正当她忙得满头大汗时,小苏恒已经早早来她家报到。   他穿得很平常,就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与深灰色的长裤,但他把晚宴要穿的衣服跟鞋子,也一并带过来。   夏澄看到他带来的东西,忍不住挖苦他,“你不会又打算在我家待一整天了吧?”   小苏恒故作惊讶地说:“咦,又被你猜到了。”   夏澄哼了一声,“你当这里是你家的厨房吗?真应该跟你收门票才是。”   “澄澄,阿恒是来找我下棋的,没你的事,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夏振池胳臂向外弯地说,“对了,你都挑了一个早上了,到底找着要穿的衣服没有?”   夏澄很苦恼,“没有,我衣柜里适合穿去参加宴会的服装很少。”   夏振池说:“早叫你平常的时候,要多跟你妈出门去买衣服,你就是懒,现在好了吧,临时抱佛脚,被佛踢一脚。”   夏澄沮丧地说:“爸,没人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夏振池不给她台阶下,“阿恒,你有空帮我管管她。”   夏澄瞪了小苏恒一眼,“他敢?”   小苏恒没胆子插嘴,现在帮哪一边都不对,他很识相地站在旁边,面带微笑,不发一语。   夏澄上楼去,仔细地挑选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她挑好一件米色长洋装,可没能停下来休息,她又接着让专程请来家里的造型师,帮她做头发。   时间太过漫长而无聊,夏澄在造型师帮她化妆时,眼皮都耸拉了下来。   小苏恒跟夏振池下了好几盘棋,才终于能来她房里陪她。   “振作点。”他笑。   “我也想,可是很难做到。”夏澄抬起头,“你们男人多方便,一套西装跟皮鞋便可行遍天下。”   “你只是不习惯而已。”   “谁有办法习惯这个。”夏澄比着头上的发卷,“每回我遇见沈子瑄,心里都感叹,人家怎么能生得这么美呢,但要我天天花这么长时间,化妆做造型,那还是杀了我,可能比较快一些。”   造型师在旁边听了直笑,“夏小姐,你的底子好,不用化妆也漂亮,别人不一定有你的好资质。”   夏澄自嘲,“我有自知之明的,别灌我迷汤,我不是你潜在的客户群,这些话你留着跟我妈说,她听了肯定高兴。”   造型师说:“我说的是实话。”   小苏恒牵起嘴角,并不出声,但他的眼睛却眨也不眨,一直看着镜子中的夏澄。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低下头翻手里的发型杂志。   等到她化好妆,换好衣服,时间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花费大半天的功夫,就只为了去参加一场晚宴,难怪徐宁要那么郑重地拜托她。   夏澄感叹地想,她果然不是做社交名媛的料。   造型师出去后,小苏恒走到夏澄身后,手忽然搭上她细嫩的颈项。   皮肤传来微微地触电感,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   夏澄压抑住心里的不安,偏着头问:“怎么了?”   小苏恒忽然将一条项链,扣在她的脖子上,指尖滑过的地方,痒得让人忍不住颤抖,“送你的礼物。”   夏澄瞪大眼楮,“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小苏恒停顿一下,半开玩笑地说:“你当我是从我妈的保险柜里偷出来的好了,反正她也没机会戴。”   夏澄骇笑,“喂,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   小苏恒的手搭在夏澄的肩膀上,目光与全身镜中她的眼神相接触。   悸动来临的那一刻,人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干出一些傻事。   小苏恒环住夏澄的腰,亲吻她的耳垂,呢喃地说:“嫁给我,夏澄。”   她转过身,轻轻地挣脱开他,“别说傻话。”她顿了顿,“现在还不是时候。”   唉,夏澄明明记得她还没答应跟他交往,怎么他已经想到结婚的事情去了?   男人这种生物,稍不留意,便会得寸进尺。   小苏恒想问她,到底要等到几时,但他晓得不能逼她,否则她肯定会躲他躲得远远的。   “好。”他的语气有些遗憾,“还有一副耳环,我帮你戴。”   夏澄连忙说:“谢谢,不过我自己来就好。”   她把小苏恒推出房间外,门一关上,她双腿有些发软地蹲坐在地板,颈间的皮肤一片酥麻。   她脸红心跳,气息紊乱。   真是糟糕,她是脑袋进水了,才让他进房里来,还不小心制造两个人独处的机会。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她不应该高估他的忍耐力。   两个人搭车出门的时候,都很尴尬,他怕她不高兴,她担心他难堪。   到达徐家的时候,夏澄自然而然地挽着小苏恒的臂弯,他看着她笑了笑,刚刚的事就算打消了,这是他们之间,不需要开口,就有的默契。   夏澄人虽然到了,但也只是送上一只黄澄澄的金寿桃当寿礼,便拉着小苏恒走到旁边,并未上前跟主人家打声招呼。   说实话,郑士豪不受待见,夏澄自己也不是多么受欢迎的人物,她是傅嫚的继女,傅嫚又是徐家以前的媳妇,这中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怎么说怎么奇怪,若不是徐宁郑重拜托她,她才不想来趟这趟浑水。   幸好今晚来的客人非常多,谁也不会留意到她的存在。   郑士豪早早就来了,他并不如徐宁预期的那样,被徐家人冷落,反而是徐宁的继母,一直拉着面无表情的丈夫与他说话。   事情的发展,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正照着夏澄前世所知的那样进行,她不是不为徐宁感到欣慰的。   人活一辈子,有时很难界定谁是自己的恩人或仇家,如同徐宁的继母,总是暗中排挤她,可到最关键的时刻,却意外地帮了她一把。   反观夏澄自己,她也曾以为老苏恒会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但她的人生却充满了讽刺,她最信任的丈夫,竟然伤害她最深。   小苏恒留意到她黯淡的神色,关心地问:“怎么不说话了?”   夏澄转移话题说:“缘分这种事,真得很难说,谁晓得徐宁只是过个马路,也会被郑士豪的车撞个正着。”   小苏恒有点诧异,“他们两个是这样认识的?”   “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   “那个人的记忆中没有,我也从没听你提起过。”   夏澄望着他,勾着他的手,紧了一些,“那好,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地讲给你听。”   小苏恒不响,他知道这是她信任他的表现,可因为他晓得她经历过的哪些事,有时她蓦然紧张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心疼。   他只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一直对她好,让她忘记以前痛苦的回忆。   徐宁跟郑士豪两人在与徐家长辈说完话后,终于能抽空过来找他们。   平常那么高傲的徐宁,显得特别地开心,她的喜悦藏也藏不住,“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夏澄咕哝,“我花了一整天挑衣服、化妆跟做头发,结果呢,英雄无用武之地。”   徐宁哈哈大笑,“那确实是难为你了,平常让你陪我上一趟美容院,像要扒你的皮似地,死活不答应,这下可好,得到报应了吧,光脱个毛就痛死你!”   夏澄掐她的腰,“你这张嘴,实在太厉害了,我若不修理你,你还不当我是一回事。”   两个老大不小的女人,丝毫不顾虑他人的眼光,笑闹成一团。   郑士豪跟小苏恒淡定地在一旁握手。   “久仰大名,幸会。”   “你太客气了,苏董,我也曾经听徐宁提起过你的大名。”   徐宁不以为然地说:“你们两个也不用这么装模作样,反正都是自己人,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能让她说出这句话,当真不太容易。   夏澄与小苏恒相视一笑。   他们没有等到寿宴结束,便一块儿溜到外面吃消夜。   郑士豪颇有点草莽气质,他人面广,带着他们到一家人潮络绎不绝的小龙虾店。   他一到,老板就出来与他勾肩搭背,彼此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唉唷,今天什么风,能把郑少你吹到我这家小店来?”老板笑,“蓬荜生辉啊这是。”   “别净说些废话,你那些私房菜,快给我送上来。”   郑士豪熟门熟路地领他们进包间,笑着说:“别看这里不起眼,总有些好东西让你们想也想不到。”   徐宁嗤了一声,“不就是龙虾么,难不成这里的龙虾还能飞上天?” 第87章 强硬 尔后满桌子的菜送上来,龙虾送上来两盘, 一盘是个头大一点的小龙虾, 另一盘, 每只都是真正的大龙虾。   老板笑着替他们介绍, “澳洲进口/活龙虾,你们尝尝味道, 看是原本的好吃,还是这种好吃。”   接下来, 徐宁跟夏澄光顾着聊天,根本没注意到,她们身边的两位男士, 手片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他们像在比赛一样, 卯起来在她们盘子里装剥好的虾肉。   最后他们更较起劲来,直接拿起虾肉, 往自己女伴的嘴里塞。   夏澄反应过来的时候, 嘴已经辣得有些红肿, “苏恒, 你自己不吃,也别一直喂我,我快撑死了。”   徐宁没好气地说:“他们两个吃饱撑着, 没事干,拿我们寻开心。”   郑士豪赔笑, “姑奶奶,我哪里敢, 我不就舍不得你自个儿动手嘛!”   徐宁捏了捏他的脸,“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这么乖?我看是不想输给人家的男朋友吧?”   夏澄说:“你们私底下打情骂俏,我不管,现在别来弄瞎我的眼睛。”   徐宁挖苦她,“你身边也有一个啊,你们想怎么恩爱,尽管做,我都没关系的,我这个人就是大方。”   小苏恒还当真照着徐宁的话做,他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夏澄的嘴,但他并不开口,只是一直深情款款地盯着她的脸看。   徐宁拍桌,“什么意思?赤/裸裸地挑衅是吧?土豪,你看看人家!”   郑士豪赶紧拿杯水给她,“喝水消消气。”   夏澄摇头苦笑,这时,小苏恒的指尖轻轻地碰触她的嘴唇,故意在上头摩娑几秒钟,她回望着他,心跳慢了半拍。   整个晚上,他们不只吃了饭,还去KTV唱歌,闹到后来,徐宁一个人霸着麦唱个没完,夏澄不敌生理时钟,已经累得歪倒在沙发上。   小苏恒侧坐,把她轻轻地拉过来,用自己的外套包裹她,“你想睡了是不是?”   夏澄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换了一个更好的姿势,背靠他的胸膛。   他顺势抱着她,两人交迭的双手,就放在她的肚子上。   过了一会儿,包房内还是不断地有音乐声,夏澄闭着眼睛睡着了。   等到他们各自回家的时候,时间已接近凌晨四点。   小苏恒先送夏澄回家,但这一次,她不打算让小苏恒回去。   “你留下来,在我家里过夜吧。”夏澄说。   小苏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问:“你是认真的?”   夏澄笑,“当然是认真的,反正我们明天不是还约好要一起去散步吗?你这样跑来跑去,多不方便。”   小苏恒只觉此刻心脏快要炸开来,他不动声色地跟在她后头,进了家里,可夏澄却领他到一间客房。   “你睡这里吧。”夏澄打开房里的灯,“刚好你有带另一套衣服,明天一早不怕没有衣服穿。”   小苏恒莞尔,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夏澄跟他说声晚安后,才回去自己的房里洗澡、睡觉。   她睡得很熟,并没留意到有人悄悄地打开她的房门。   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天亮的时候,第一道光投射进来,把她熟睡时的脸庞,照得更加清晰,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在她的唇边轻触。   夏澄有点痒,她下意识地翻过身。   完了以后,他走回自己的房里,坐在椅子上,沉思很久。   两个小时过后,他才再度离开房间。   这时连夏振池夫妻都还未起床。   他去敲夏澄的房门。   她用了十二万分的努力,好不容易撑开眼楮。   夏澄头昏脑胀地走过去,将门打开,“苏恒,你不睡觉,跑来吵我做什么?”   “醒醒,现在已经不早了。”   夏澄看了眼桌上的时钟,“才六点半!哪里不早了?”她忍不住提高音调。   “我睡不着,你起来陪我。”   夏澄果断地拒绝他,“很抱歉,我起不来。”   她转身想关上房门,他忽然拉住她的手,“我想我大概是认床。”   夏澄瞇起眼睛,“你可以数羊。”   “算我求你,你不要不理我。”   夏澄深吸一口气,她实在抵挡不了,他低声下气,哀求她的模样。   “那你等等我,我先刷牙换个衣服。”   他微微地笑了。   再从房里出来时,夏澄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你想要我陪你做什么?”她想了想,“事先声明,晨跑这类事情不行,我睡眠不足,已经快要累趴在地上了。”   他笑,“你陪我看部电影就好,如果你想睡,继续睡觉也没关系。”   夏澄刚起床,有起床气,“你死活叫我起来,就只是为了要看电影!”   他笑一笑,不说话,扣住她的手,拉着她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夏家的书房非常大,除了有他们各自的书桌外,正中央有一张八人座的大型原木桌,再过去一点,还有道门,里头摆放着沙发跟升降式投影机。   夏澄在视听柜里翻了翻,“你想看什么电影?东方、西方、恐怖,还是温馨之类的片子?”   他说了一部电影名称,夏澄蹙起眉心,她记得这是她跟老苏恒一起看过的第一部片,但并不是什么有名的电影。   别说是现在,即便是当年,这部片也没什么人听过。   “家里没有那部片。”   “是吗?”他说,“你随便挑一部好了,我都可以接受。”   夏澄不响,随意将一张电影光盘,推进放映机里。   他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这。”   夏澄没有照他的意思做,独自坐到另一边。   “怎么了,你怕我?”他调侃她。   夏澄摇头,“不怕,就是觉得你有点古怪。”   他低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也没睡饱,所以精神不好,你不要怪我。”   夏澄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没事,你不用理我,我有时很会胡思乱想。”   他起身,把她拉过来,“我们一起看。”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拒绝他,两人像在KTV的姿势,靠彼此很近。   她很想睡,但架不住他时不时抚摸她的头发,或者亲吻她的头顶,这让她的睡意减低不少。   夏澄抱怨,“你到底有没有专心在看电影?”   他轻笑,“抱着你,我怎么专心得起来。”   夏澄转过身,想唠叨他两句,他却忽然俯下头,吻住她。   这个吻很有侵略性,她被紧紧地抱着,他强势得深入,并在她的齿间挑逗。   如果她是不懂人事的小女孩,她肯定不晓得此刻他身体的变化。   他的欲望太明显,紧贴着她,毫无顾忌。   夏澄猛力推开他,“谁准许你这样做的?”   他充满歉意地摊开双手,“对不起,我情不自禁。”   夏澄还在生气,她也不跟他说话,便走出书房。   现在,她亟需冷静。   为这种事跟他吵架,实在过于矫情,她当然知道如果他们继续来往下去,迟早都要进行到这一步。   可他没有尊重她的意思,更不管她的抗拒,便自作主张地那样做,才是她生气的主要原因。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这么强硬了?   夏澄很难去除她心中所产生的疑惑,若不是她知道那个人没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她肯定会认为小苏恒被那只鬼给附身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皱起眉头。   她都能重生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夏澄又走回书房。   他看到她回来,显得很开心,但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还是像平常那般,温和地微笑着。   他坦言不晦,“我是个生理机能正常的男人。”   夏澄瞪着他,不发一语。   他继续说:“早上多少会比较冲动点,请你原谅我。”   夏澄可以接受他的说法,但不代表她心里就没有怀疑,她突然问:“你跟我提起过,你在他的记忆里,曾经看到袁莉寄给我的照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第二次离开家里时,他为了调查你去了哪里,从你的柜子里翻出来的。”   夏澄点点头,“那他应该只知道有照片,却不晓得袁莉也有写一封信给我。”   他若无其事地问,“信上写了些什么?”   “她说怀了他的孩子,已经几个月了。”   “他没做对不起你的事,这点我可以保证。”   “也许那时候是这样。”   “为什么这么说?”   “袁莉回国后,她有再来找过我。”   他抿紧嘴,不出声。   夏澄说:“她说自己上回的孩子流掉了,可这次她又怀孕,希望我能成全她。”   “那你怎么说?”   “我让她考虑清楚后,再去问他的意思,我跟她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他忍不住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夏澄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她好不容易衣锦荣归,就是想在我面前显威风,她确实已经达到她的目的。”   他冷冷地说:“袁莉能有那样的成就,全是用钱堆出来的,她根本比不过你。”   夏澄不置可否,“她最后没控制住情绪,咬牙切齿对我说,我只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比她早一点认识他,我没有办法帮助他,什么事也无法为他做,我只是在坐享其成。”   “袁莉完全不晓得,你曾经为他付出过多少。”   “也许是吧。”   “她是个很不简单的女人,他太过大意,才会养出她的野心。”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连骂她都懒得骂,可你至少应该维护自己,别让她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对,所以我告诉她,我不是没有付出过,他当初能拿到公司的经营权,是我拿出钱来支助他,只是我没讲,因为那是属于我跟他之间的事,说给谁听都没意思,他若是记得我曾经为他做过的事,那就记得,假使没有,我再四处宣传,也毫无任何意义,要用这种方法,才能让他想起的感情,我不屑要。”   他轻轻地叹口气,“你讲得非常好,他的确欠你非常多,但你从未要求过他回报。” 第88章 玄学 夏澄看着苏恒,想要捕捉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隔了很久, 他淡淡地说:“那个家伙没再跟袁莉发生过关系, 从你去过她的公寓以后, 便再也没有过了。”他停顿一下, “而且他不可能让她怀孕,就算是其他女人也一样。”   “是吗?”夏澄并不在乎。   他轻声说:“他去动过结扎手术。”   夏澄停顿一下, “这样更方便他在外头玩了。”   他沮丧地说:“那天晚上他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以后,你一直对他非常冷淡, 他曾经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他,所以他的确自暴自弃过一阵子。”   夏澄冷笑一声,“这句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他根本一点损失也没有, 有什么资格说他要自暴自弃?”   他忽然向前走一步,“他不管做什么, 也得不到你的信任, 你连让他碰一下都不肯, 难道他不应该自暴自弃吗?你的眼里只有孩子, 何曾有过他的存在?”   “别把错怪到我头上。”夏澄警觉地往后退,“我不像他,还有时间自暴自弃, 我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颓然地说:“他没有怪你,只是不晓得该怎么面对, 婚姻不能只靠他一个人撑起来,你甚至不肯给他机会。”   夏澄牵起嘴角, “他解决我们婚姻危机的方法,就是四处去玩不同的女人,确实很有创意。”   他语气有些慌乱,“对,他是有过一些女朋友,但他对她们没有感情,那些不过是逢场做戏。”   “他对她们有没有感情,都不关我的事。”夏澄冷漠地说,“还有,不用说得那么委屈,我没拿枪逼他去外面找女人,况且,他何必借口说是逢场做戏,除非他爽的时候全凭演技,否则那跟他出轨袁莉有什么两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没有那么糟糕,后来他知道错了,打算回去修复你跟他的感情,只可惜记者会的事,又打乱了一切。”   “我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在我眼里,他唯一做到的事,就是不断地在逃避责任。”   “他只是不想你生气,他不愿意每次跟你在一起,都以争吵做结束。”   夏澄语带嘲讽,“他凡事为我着想,我真应该感谢他才对。”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的心里已经有底了。   他懊恼地坐进沙发,双手撑住额头,“为什么你不肯原谅他呢?他是犯过错,但他已经悔改。”   “苏恒……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谅。”夏澄十分平静,“对错与否,该评价的人也不会是我,我跟他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目光空洞,“我们不可能回得去了,是不是?”   夏澄不说话,他们各据书房的一方,时间彷佛停止流动。   刚好张嫂替他们送来早餐,夏澄端着盘子走到他面前,放到茶几上,“吃点东西。”   她转身要走,他却忽然拉住她的手,“再多陪我一会儿,不会太久的。”   夏澄低着头看他,投影机的投射出来的画面,打在她身上,忽明忽灭。   过很久,她终于坐到他旁边,“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你也是,我们有各自的人生要过。”   他往后靠在沙发,头枕在椅背,彷佛没听见她说话,慢慢地闭起眼楮。   黑暗的房间里,回荡着电影中男主角的声音,“我希望知道,我该如何戒掉你……”   片刻之后,小苏恒醒过来,他头痛欲裂,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随后他坐直身体,这才看见身旁有人。   “夏澄,我不是在客房里睡觉吗?怎么会在这里?”   夏澄凝视他,下一秒,突然紧紧地抱住他,小苏恒吓了一大跳,身体不自在地偏移45度角,他不想她察觉到他有了生理反应。   “你没事吧?”他担心地摸摸她的额头。   夏澄问:“你知道自己被那个人附身了吗?”   小苏恒僵住一会儿,神色慌张地拉起她的手,“虽然他跟在我身边,但我不知道他竟然有这种能力,夏澄,他有没有趁机占你的便宜?”   夏澄不答,她实在难以启齿,也许她内心,更多的是一种对不起小苏恒的情绪,她竟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被老苏恒附身,还任由那家伙吃起她的豆腐。   小苏恒想了想,“你放心,我去找人收他,其他的事我不敢说,可我生意上往来的朋友,与一些大师特别熟,他们肯定不会介绍错人。”   夏澄不置可否,她想问的是另外一件事,“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了,原来他如今跟在你的身边,可你为什么从没跟我提起过?”   小苏恒明白自己不应该瞒着她,所以他诚心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他能永远离开你的生活。”   夏澄叹口气,“不是你的错,只是他那个人的性格很偏执,若放任他,他很容易做出一些危险的事。”   小苏恒忿忿地说:“我没想到他还会附身。”   夏澄看了看四周,“他现在还在这里吗?”   小苏恒说:“没有,可他肯定躲在暗处,留意我们的一举一动。”   夏澄非常地疲倦,“他不是坏人,就是太过自以为是,假使你真能请到人收他,只要赶他走就好,不要伤害他。”   小苏恒说不出心中那股酸涩的滋味,她终究对他留有余地,有可能她是旧情难忘,也有可能只是心软。   他不敢去问,更不敢去想,到底哪一个才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小苏恒没有浪费时间,他马上开始打电话给朋友。   到他现在的地位,不愁找不到人肯在一大清早,接他的电话。   那些他联络到的人中,成功的道路越是走得惊险万分的,越是相信玄学。   小苏恒很快地透过中间人引荐,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与一位大师见面。   事不疑迟,他立刻开车带着夏澄一块儿去。   说也奇怪,这位大师并非住在什么杳无人迹的仙山,而是大隐隐于市,住在城市的一个老区里,这里的环境清幽,居民大多数是老人或是小孩。   来帮他们开门的是一名中年妇女,她请他们进屋。   “你们先坐一会儿,大师马上就出来。”   过不了多久,大师走出来,他是位身体硬朗,气色红润的老先生,他看见夏澄,爽朗地说:“你与我很有缘分。”   小苏恒不明所以,他看了夏澄一眼,她轻声说:“我在另外一个时空,找过这位大师测字。”   大师就像普通人,亲自泡茶给他们喝,他也没有装神弄鬼,直接了当地说:“收他不是多困难的事,但你们知道,他只是灵魂出窍,其实人还没死,若是真把他收了,他便再也回不去他的身体里。”   夏澄端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震,泼洒出来,“你的意思是说,他还可以回去?他没有死?”   “玄学用另外的一种说法解释,或许是人类科技尚未发现的物理现象。”大师微笑, “他的身体明明在这,却又跟他没有牵引作用,那就代表,他根本不属于现在这个世界,他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   夏澄佩服大师判断得如此正确,她紧张地问:“那他一直留在这里,他的身体该怎么办?”她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她只要一想到,老苏恒竟然不管不顾地陪在她身边那么久,就不由得想起两个孩子惊惶失措的神情。   大师解释,“两个时空不一定是同时进行的,时间进行的速度也很可能不同,南柯一梦的故事听过吗?淳于棼在槐安国度过一世,可醒来后,他赫然发觉,那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   夏澄已忍不住落下泪,“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就算不为他自己考虑,但孩子们呢,他们没有了妈妈,爸爸却又不肯回去照顾他们。”   老苏恒就在此时,从墙壁的另一侧穿过来,他走到夏澄面前,用手指想要擦拭她的眼泪。   大师跟小苏恒都看到了,他们相视一眼,却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   夏澄实在哭得太伤心,好不容易等她平复下来,大师忽然问:“另一个时空的我,跟你说过了哪些话,你还记得吗?”   离奇的是,大师竟已猜到夏澄的来历。   她点点头,“你说我的婚姻就是个‘困’字,走的是不死不休的局。”   大师说:“如果那里的我这么说,肯定是希望你看开,如果能离婚,重新开始,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夏澄不响。   小苏恒瞪着老苏恒,不以为然地说:“她是很想离,可那家伙不答应。”   大师温和地问:“你是不是在误解我的意思后,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他已了然于心。   老小两个苏恒,同时诧异地看着她。   夏澄沉默了许久,她轻轻地说:“我进疗养院,是因为我有严重的抑郁症,并且有好几次自杀的经验,不过我自杀的事,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她顿了顿,“不,也许有一个人知道。”   小苏恒难过地问:“谁?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你?”   “她没有办法阻止。”夏澄双手覆住自己的脸,“捏捏,我让她亲眼看到母亲割腕,她年纪还那么小,什么也不知道,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小苏恒说:“你连孩子也不争取,毅然决然地抛下一切离家出走,原因在于你的精神状况已经出现问题,所以你必须强迫自己,远离小孩的身边。”   夏澄忍不住发抖。   老苏恒别过头,悔恨得无以复加,他亲手毁灭整个家庭,他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   小苏恒赶紧搂住她,他晓得她现在的情绪已然失控,“夏澄,你别再讲了,我不会再逼你去回想,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夏澄不断地摇头,“没有过去,没有……”   她不肯结束这个话题。   她开始说起记者会那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89章 扭曲 (回忆)   事情必须从袁莉回国后开始说起。   她从第一流的学校取得硕士学位毕业,并且在苏恒的公司在国外合作对象的推荐下, 进入一家国际知名的杂志社工作。   当时中国景气看好, 市况一片兴兴向荣, 无数海外的人士, 跃跃欲试,想要来到这个新的市场, 大展拳脚。   袁莉正好赶上这股风潮,她顺势被杂志派回国内, 担任亚洲区总编辑的位置。   这个职称虽然好听,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分区的主管,她最主要负责的项目, 就是杂志推广的工作。   由于这个缘故, 袁莉开始在各种公开场和亮相,她积极参加各大时尚派对, 而其神秘的身分, 也开始引起某些圈内人的注意。   她刻意把自己营造得十分高贵、艳丽, 让许多不知情的人, 误会她大有来头。   那其实也是一种行销策略,不仅仅是为了杂志社的宣传,更为了抬高她个人的身价。   袁莉的名气水涨船高, 她开始接受访问,向媒体诉说她的奋斗过程, 并且毫不避讳地提及她的成功,全是有人在背后支助她。   对外, 她只暧昧地提到Mr. Su两个字。   然而熟悉她经历的记者们,很快就能推测到,谁是在幕后提携她的贵人。   从此之后,国内知名企业的大老板,与他以前的助理,两人之间情深义重的爱情故事,顿时变成大家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有人说,袁莉不过是个小三,全靠男人的帮助,才有今天,却也有人反驳,她肯定有不得了的本事,否则不会让一个大老板肯花那么多金钱与心力,去栽培她成材。   袁莉因为在各大时尚场合出没,替自己赢来社交名媛的称号。   在当时,像她作风如此大胆前卫的人并不多,社会的焦点,很容易聚焦在她的身上。   她所带来的,是一种极为扭曲的价值观,彷佛只要能成功,即便干得是再坏的勾当,手段多么不干净,仍然可以为人所称道。   人们捧高踩低,只见袁莉光鲜亮丽的笑,却不会想到,那个连名字也未曾出现过的Mrs. Su,内心到底有何种感受。   世间本就是那么现实,事不关己,己不劳心,那种笑贫不笑娼的风气,逐渐影响到每个阶层。   连孩子单纯的世界,也不例外。   苏皓在学校出了状况。   或许别的小孩是无心,又或者是带有恶意,有个小男生当着苏皓的面,挑衅他说:“苏皓,你爸爸在外面有女人。”   苏皓握紧小小的拳头,闷不吭声。   “我妈妈都告诉我了,杂志上还有那个女人的照片。”小男孩还补了一句,“她是不是就快要变成你的新妈妈了?”   苏皓再也克制不了情绪,他冲上前,把那个小男孩扑倒在地上,“闭上你的臭嘴,谁准你这么说的!”   苏皓压着小男孩,狠狠地揍他的脸,意外让他咬伤舌头,他的嘴巴里都是鲜血。   那时他才刚升上小学三年级,在这所严谨的私立小学,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可怕的暴力事件。   此事造成的后果相当严重,学校当天就告家长,夏澄立刻赶了过去。   虽然在了解事情经过后,对方家长也知道自己孩子理亏在先,他们并不追究,但小男孩受到伤害已经是事实。   校长与夏澄恳谈后,希望她将苏皓暂时带回家里,等待校方做最后的决定。   夏澄牵着孩子从学校走出来时,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   她没想到即使自己隐藏得很好,孩子也会从旁人的嘴里,得知父母的关系不合。   “皓皓,我知道你很生气,那个同学说了不该说的话,可你要知道,打人是不对的,就算你再愤怒,也不能动手伤人。”夏澄轻声说。   苏皓抿紧嘴唇,不出声。   夏澄想去抱他,却被他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苏皓大吼,“妈妈,卢赞时说爸爸不要我们了,我为什么不能打他!”   夏澄很震惊,但她努力保持平静,“他乱说话,你不要相信他。”   苏皓问,“你说得是真的吗?”   夏澄点点头,“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苏皓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他知道错了,低着头掉眼泪,“不只是卢赞时这么说,同学们也都这么说,本来我都当作没听见的,可是他一直说个没完,我才会生气……”   夏澄摸了摸他的头,“皓皓,好了,妈妈通通都晓得,但你打伤卢赞时,还吓坏老师跟其他小朋友,你也知道自己有错对不对?”   苏皓扭捏地回答,“对。”   夏澄叹了一口气,拉着儿子的手,“我们先回去,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谈。”   前一天晚上,苏恒没有回来过夜,他正好到外地开会两天,中午他直接进了公司,夏澄第一次那么着急地想找他,但他没有接听手机。   夏澄安抚好孩子的情绪,便急着前往公司,要与苏恒讨论孩子在学校伤人的事。   她很少来公司,次数几乎是屈指可数,前台的接待人员理所当然,并不认识她。   夏澄报上姓名,表明要见苏恒,接待她的一名年轻姑娘,露出一个古怪的眼神。   也是,在公司上班的人,各个都是光鲜亮丽,自信满满,少有像夏澄一样,那么素净苍白的。   她显得格格不入,与周遭的人事物,有着极大的不同。   接待人员并没有直接通报苏恒。   那是自然的,若是谁来,都指名要见董事长,那光应付这些人,正经事都没时间做了。   夏澄等了很久,才等到一名秘书从容不迫地走到她面前。   秘书看到她,态度一下子亲切起来,她连忙将夏澄请到楼上的办公室。   “董事长正在开会,他说开完后就过来,请你稍待片刻。”   “好。”   苏恒的办公室与一般公司老板的不同,特别有设计感,也十分前卫,只用一大片电子雾化玻璃与员工区隔开。   他可以轻易地看到员工在做些什么,当然若他想要隐私,只要按下一个键,整片玻璃就会立刻变得不透明。   夏澄看着外头那些忙碌的员工,能跟苏恒在同一楼层工作的,要不是他的助理,要不就是他的秘书。   她忍不住想,当初袁莉一定也是在这间办公室里,与苏恒朝夕相处。   他们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难怪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产生那么深的感情,远远胜过她在苏恒身边,默默陪伴的十九年时光。   夏澄心里明白,她即使牺牲再多,都是徒劳无功。   该是她的,谁也抢不走,不该是她的,她强求也求不来。   苏恒的秘书跟助理,几乎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她们干练有朝气,从办公室往外看,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夏澄知道苏恒的眼光一向高,他能放在身边用的人才,绝不是泛泛之辈,也许他要的女人,就是像这样,可以在事业上协助他,而且还能撑得住场面。   这是她头一次感到自卑,别说是现在风光无限的袁莉,即便是苏恒办公室外的这些秘书跟助理们,她都比不过。   她只不过是个不起眼,又憔悴的中年女人,难怪他的心再也不会停留在她身上。   不过,这没什么好讶异的,早在他出轨袁莉的时候,她已经认清事实。   苏恒打开门,走了进来。   一个男人,只要有钱有权,发号施令久了,自然会有一种摄人的风范与气度。   夏澄能发觉,有些女员工在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彷佛瞬间点亮。   她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笔挺的背影,进到办公室。   苏恒调整玻璃的明暗度,阻隔其他人的视线。   “澄澄,你怎么有空过来?”苏恒走到她身边,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   夏澄不自在地推开他,她绷着脸说:“皓皓在学校跟同学打架,还让对方嘴巴流血。”   苏恒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夏澄拒绝他亲近的态度。   他不悦地说:“男孩子打架很正常,你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   夏澄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她不能容忍,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苏恒,我从来没要求过你为我做些什么,但皓皓是我们的孩子,他犯了错,做父母的,必须教导他,在愤怒时,他应该如何正确宣泄情绪,而不是让他随随便便就动手打人。”   苏恒走回办公桌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轻描淡写地说:“他打了都打了,现在最先要解决的是怎么善后,对方家长怎么说?他们要我赔偿多少,我赔给他们就是了。”   夏澄苦涩地问:“苏恒,你为什么只知道用钱来解决问题?这是逃避,对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   苏恒看她一眼,冷冷地问:“你不也是吗?我们都一样,谁也不用指责谁不对,很公平不是?”   夏澄失望地站起来,“你怎么不问,皓皓那么乖的孩子,到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生气到动手?”   苏恒不响。   夏澄的语气既落寞又哀伤,“他的同学们都在取笑他,说他的爸爸在外头有女人,他打伤的同学,还问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在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恒的脸色变了又变,“那些八卦新闻写的不是真的,都是狗仔们捕风捉影后,胡乱写的内容。”   夏澄不能理解,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为何还要说这么无意义的话,来替自己辩解。   现在最应该处理的,不是他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而是孩子的问题。   “苏恒,你在外头玩,我不管你,但算我拜托你,以后请你稍微顾及一下孩子们的心情,他们年纪虽小,也有自己的朋友圈,跟自尊心,你不能让你不检点的私生活,影响到他们……”   苏恒一听,终于发了火,他将桌面的东西全部扫落到地上,面孔扭曲地问:“我都说了我没有,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第90章 自救 (回忆)   夏澄从未看过他如此地愤怒,她下意识便往后退。   苏恒忽然冲过来, 扯住她的手, “如果你根本不愿跟我沟通, 那又何必来这里找我, 你不就是想让我在员工面前丢脸吗?”   夏澄红着眼眶,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回家去!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 继续跟你讨论事情。”他打开门,让她走。   门外的秘书跟助理们, 很识相地,低下头,假装忙着手边的工作。   夏澄身心俱疲地离开公司。   丈夫对妻子最大的伤害, 并不一定是他爱上别的女人, 而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没有陪伴在身旁;在她脆弱时, 没有给她安慰。   夏澄对苏恒的期待, 转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从这天开始, 她宁愿咬紧牙关, 自己独力承担,孩子们大大小小的事,也不愿再去问苏恒的意思。   她例常的工作, 除了带捏捏去复健外,又多了带苏皓去看儿童心理医生, 当然家事她也不会落下。   问题不是这些事情有多么累人,而是精神上, 不知道两个孩子什么时候会好的压力,逼得她开始喘不过气来。   每一天早晨,她都巴不得能够永远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因为等待她的,是永无止尽的黑洞,一直不断地把她往下拉。   她不怕自己掉进深渊里,可她害怕两个孩子将无人照顾。   夏澄越是恐惧,越无法从那种消沉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袁莉却在这个时候,找她出去谈判,她一点也不意外,听到他们还有往来的事。   被送出国那久,袁莉等着就是回来雪耻的这一刻。   然而苏恒的女人又不是只有她们两个,袁莉来找她麻烦,她觉得非常无奈。   袁莉说:“苏恒在外玩,你明明知道,却不好好地管他,难道你能眼睁睁看他做那些对不起你的事?”   “你想要我帮你去管他?” 夏澄笑了笑,“你跟他那种人在一起,迟早也该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会背叛我,去找小三,同样会去找小四、小五……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袁莉被羞辱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既然你对他已没有感情,为什么不跟他离婚,你苦苦霸占这个位置有什么意思?”   “不想离婚的人,是他,不是我。”   “你撒谎。”   夏澄自嘲,“因为我可以容忍他在外头有女人,可你不会,所以你要是苏恒,你会跟这么大方的妻子离婚,而跟善妒的小三在一起?”   袁莉反驳,“他一直是爱我的,否则不会支助我这么多年。”   夏澄淡淡地说:“或许是吧,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年纪也不小了,苏恒身边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你若不想失去他,千万要把握时间,岁月是不等人的,我会老,你一样也会,你可以从我身边抢走苏恒,同样会有另一个袁莉来抢走他。”   袁莉脸孔极为扭曲,她沉默片刻,才冷冷地告诉夏澄,关于她再度怀孕的事。   夏澄并不在乎苏恒最后选择谁,可只要一想到,自己孩子将来的处境,她的心里便有遏抑不住的恐慌。   如果袁莉真得取代她的位置,在未入苏家门前,就已先有了孩子,那么以袁莉的性格,肯定不会善待前妻的小孩。   不过她没让人发觉到异状,现在她绝不能倒下来。   终于,苏恒被狗仔拍到跟女人上酒店的照片。   虽然不是正面照,但所有人,包括夏澄都很清楚,那个穿着裸/露整个背部晚礼服的女人,就是袁莉。   夏澄心如死灰,她并不会因为苏恒再一次背叛她而心碎。   一个连心都化成粉末的人,不可能还知道心痛的感觉。   她只是替孩子感到深深的悲哀,他们的父亲并没有为他们的处境着想,一点也不,他爱的人只有他自己。   大批的记者媒体开始追这则八卦诽闻,他们不只守候在苏恒出现的地方,连苏家的每个成员都不放过。   苏国华被气出病,只能住在医院观察,江碧华除去医院探望丈夫,只能成天躲在家里,连孩子也暂时请假不上学。   不过学业无法耽误太久,一个星期后,孩子们又开始回到学校读书。   夏澄第一次对孩子说谎,就是在这么难堪的情形下,被媒体揭穿的。   苏浩不再跟她说心里的话,他恨爸爸,更不信任妈妈。   为了儿子,以及整个苏家,夏澄不得不答应出来开记者会。   她必须对外澄清,那些报导都只是虚构出来的故事,她要捍卫自己的家庭。   “我的丈夫苏恒是个爱家顾家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对不起家庭的事,那些照片不过是角度的关系,一切的谣传都是周刊在捕风捉影,我们夫妻共同对此事保留法律追诉的权力。”   开头只是一个谎,后来就需要圆更多的谎。   她非得这样做不可,否则家里第一个出状况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儿子苏皓。   记者会结束后,夏澄觉得自己彻底崩解了,彷佛再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样子。   她开始有了自杀的念头,当时她不晓得已罹患了抑郁症。   这不是她想努力振作或坚强起来,就有办法做到的,跟身体生病一样,她必须去看医生,吃药,接受心理治疗。   但她不敢。   因为狗仔还在持续关注苏家人的一举一动。   每当她察觉自己快崩溃的时候,她就有种强烈的恐慌感,那让她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手段,让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夏澄会呆呆地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拿刀划手。   起初的刀痕并不深,血逐渐从伤口冒出来时,她会有一种诡异的平静感。   血凝固后,她觉得时间也跟着停止下来,情绪也得已抚平。   不过这种逃避的行为,其实跟吸毒没什么两样。   她的瘾头越来越大,频率更多不说,连下手的力道也慢慢地在增加。   那天,夏澄又在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她还更进一步,放了一整缸热水,整个人浸泡在里头。   当鲜红从她的皮肤里头,缓慢地扩散开来时,她忽然有一种,想从此长眠不醒的感觉。   她累了,真得好累。   如果一切能结束在这个时候,该有多好。   浴室外头却传来捏捏的声音,“妈妈,你在里面吗?我想上厕所。”   夏澄的意识在那一刻,突然清醒了,她从浴缸里爬出来,手忙脚乱地放掉水,再熟悉地拿出预备好的绷带,捆紧自己的手。   她罩上宽大的浴袍,才去帮捏捏开门。   “妈妈,我好急。”   “家里又不是没有其他间厕所。”夏澄轻轻地说。   “我想跟妈妈说话。”小家伙三步并作两步,坐上马桶。   “有什么话,不能等上完厕所再说?”   “爸爸说要带我们全家出国玩,但哥哥不想去。”   夏澄牵起嘴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捏捏上完厕所,却像吓到般,盯着夏澄沾满血迹的袖口,紧张地问:“妈妈,你受伤了吗?”   夏澄急急忙忙地缩回手,可捏捏还是执意过来拉她,她一挣扎,无意间将捏捏推倒在地上。   孩子撞伤头,额头立刻肿了一个小包。   “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夏澄抱着捏捏痛哭,她的内心无比自责。   她并不是个好母亲,但也同时明白,她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她必须自救。   袁莉不一定有本事毁灭她的家,但若她放任情况继续恶化,那造成毁灭结果的人,一定是她自己。   夏澄留了一封信,离家出走。   她这一走,让整个苏家乱成一团。   苏恒只以为她是因为记者会的关系,才选择离开,这一次,她甚至绝望地连孩子都不肯带走。   不过,他不认为,她有办法抛下孩子太久,依她的个性,迟早都要回来。   (现在)   夏澄在说这段往事时,并没有哭,而是用一种非常没有语调的声音在叙述,她的状态很不好,整个人显得十分茫然。   她彷佛不在这里,意识已完整地抽离出来。   这是精神病患者,在经过治疗后,长期服药会有的常见反应。   夏澄十分迟顿,不太关心周遭发生了什么事,她只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苏恒简直担心坏了,他搂着她的肩膀,不断地在她耳边细语,“夏澄,没事了,你的早就已经好了,疗养院的周医生不是说过,你可以出院回家了吗?”   夏澄不语,她的精神萎顿,这是她在重生后,从未有过的样子。   小苏恒致歉说:“大师,对不起,他的情况不太好,我必须先带她回去。”   大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夏小姐,其实你的事情,并非不可解,‘呆’这个字,若有‘人’愿意陪伴在你身旁,那就会是个‘保’字,他会守护你,不让你痛,不让你悲伤,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愿意为你遮挡风雨。”   夏澄嘴动了动,彷佛想出声,却又开不了口。   大师接着说:“困跟保,差别只在于身边有没有人,你当时没有,现在已经有了。”   夏澄僵住半晌,眼泪悄悄地滑落下来,“大师,谢谢你。”   小苏恒开车送夏澄回去时,车子里的气氛一直很安静。   老苏恒并没有隐身,他坐在夏澄后方,神色相当凝重。   他很清楚,因为附身的事,所以才让夏澄回忆起那段最痛苦的回忆。   早知如此,他在那一晚,便不该失控地想去打小苏恒,虽然他明知不可能打得到,但他只是想出口恶气,没想到他会被吸进那具身体里去。   在得知此事瞬间,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也许他跟夏澄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只要别让她发现他真实的身分。   那种想再拥有她的渴望,在他心里蠢蠢欲动,所以他打了那通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   可老天爷彷佛是在捉弄他,在小苏恒醒来后,他又被身体驱逐出去。 第91章 进修 老苏恒不敢明目张胆,在小苏恒清醒时尝试附身, 怕被他察觉到自己的目的。   但也因为这样, 他很快就知道, 只要在小苏恒意志最薄弱的时候, 他都有可能附身成功。   他一直在等待。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等到了, 还是那么好的机会,小苏恒竟然能留在夏家过夜。   只是夏澄毕竟与他相处几十年, 她几乎可以在第一时间,分辨他跟小苏恒的不同。   老苏恒非常懊恼,若不是他太过冲动, 也不至于将她逼成这个样子。   小苏恒送夏澄回到家, 他们一进门,夏振池夫妇已经感觉有点不对。   傅嫚问:“澄澄, 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夏振池蹙起眉头, “你们昨天半夜回来, 一大早又跑出门去玩, 难怪你会吃不消。”   夏澄不响,她根本也没力气说话。   小苏恒替她回答,“是我的错, 我不该勉强她出门玩,大概是吹了点冷风, 她说头有些疼。”   傅嫚担忧地问:“很有可能感冒了,要不要我请医生来家里看看?”   夏澄终于开口, “妈,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自己吃点感冒药就可以了。”她转头对小苏恒说,“你先回去吧,我想现在我最需要的是好好地休息。”   小苏恒无法反驳她的意思,只能看着她走上楼,再落寞地返家。   当他在自己的房里,再度看见老苏恒的时候,火气便直往上窜,他突然有想杀人的冲动。   小苏恒怒斥,“畜牲,你是不是还想上我的身,逼死她,你才会觉得开心?”   老苏恒冷冷地说:“你以为自己是谁?我跟她之间的事,不用你来插嘴。”   “你已经糟蹋她一辈子了,好不容易她才有重生的机会,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心一点放过她?”   “放过她?”老苏恒不以为然地说,“最应该放过她的人是你才对,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被她喜欢,还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如果你真心为她着想,那么你最应该做的就是远离她,不要再让她有机会想起前世不堪的往事。”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该远离她的人是你。”小苏恒指责他,“我从未伤害过她,也能保证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父亲以外,我会是最爱她的男人,她跟我在一起,只有快乐,没有悲伤,如果不是因为你附在我身上,她才不会感到痛苦。”   老苏恒不响,事实的真相往往是一针见血的,小苏恒说得是实话,他的确是最应该远离夏澄身边的人。   过不久,小苏恒很平静,平静到他像是早已做下这个决定,“如果你要继续缠着我,那好,我会跟夏澄分手,到时你也不能以我的名义,去跟她见面,也不会有机会伤害到她。”   老苏恒倏地抬起头,凝视着他,“你已经爱她到宁愿不跟她在一起,也要她活得好的程度?”   小苏恒垂眸说:“只要她能快乐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老苏恒缄默不语。   小苏恒果然说到做到,他没有再去找夏澄。   几天后,她却主动打电话找他。   他们事前没与对方商量过,可对于如何处理这件事,却有着惊人的共识。   夏澄轻声说:“我反复思考了很久,假使我们勉强在一起,对我们双方不见得是好事。”   小苏恒心里无比酸涩,但他仍维持应有的风度,“你应该有全新的人生,我只会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叹息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我们终究不适合。”   “我知道。”   夏澄温和地说:“答应我,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你不能太劳累,也不可以喝太多的酒,要记得定时去检查身体,尤其是你的肝,除了抽血外,你还要记得去做超声波。”   小苏恒忽然泪盈于睫,不过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你也是,工作之余,偶尔出门走走,别老闷在家里,你就是太宅了,所以容易钻牛角尖,以后有机会的话,多多去认识新朋友。”   “祝你好运。”夏澄轻轻地说。   “我该祝你什么才好?”小苏恒终于忍不住哽咽,“夏澄,我希望你幸福快乐,但我很自私,我忌妒那个能让你幸福快乐的人。”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下来,过不久,传来细微的呜咽声。   小苏恒再也无法镇定,管他见鬼的风度,他着急地说:“你别哭,事情一定能解决的,我们再想想办法。”   真的,只有遇到这种明知一辈子也不会再遇到的对象,人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他已决定,不管前路多艰辛,他也要排除万难,跟夏澄在一起。   夏澄不语,许久后,她才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清楚。”   也不知为什么,要她割舍跟小苏恒的感情,竟是那么困难,她没把握自己能够做到。   她一向不是那么拖泥带水的人,可这次她实在不想轻言放弃。   他们承诺让彼此冷静一段时间。   接下来几个星期,小苏恒体会到何谓度日如年的滋味。   他照常去公司工作,偶尔外出去应酬,但每一天,他都记得写封信给夏澄。   她没有回信,但电子邮件是有这种好处,只要收信人阅读过,就会回传已阅读的信息。   老苏恒亦不再现身,事情看起来彷佛有了好转的迹象。   小苏恒甚至在想,要是真解决老苏恒那个大/麻烦,他可以试着与他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如果他执意留下来,最低限度是他附在他身上时,不能做伤害夏澄的事。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超乎他的意料之外。   夏澄一声不响地向医院告了长假,去美国进修。   小苏恒得知这个消息时,脑袋里倏地空白一片,许久后,等他反应过来,已心痛到无法言语。   傅嫚叹了一口气,“澄澄非要出国去一趟,她最近心情不好,希望能暂时转换一下环境,你干爹只好同意她去。”   小苏恒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请你们转告我?”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有,她让你别去找她。”傅嫚顿了顿,“阿恒,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该多问,可没道理,你们感情那么好,说断就断了,事前却一点征兆也没有。”   小苏恒只轻轻地说:“是我的错,我不该给她太多的压力。”   那天晚上,他独自坐在房里,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他看着酒杯许久,很想用最古老的方式,一醉解千愁,来忘却失去夏澄的痛苦。   但想起对她的承诺,他便忍住这个伤害自己身体的念头。   他的房间色调一向昏暗,所以他并未留意到,老苏恒已经出现在角落里。   “去把她找回来。”老苏恒的语气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尖锐,反而有种恳求的味道。   小苏恒连头也不抬,冷冷地说:“她那么急着要躲开我,就是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牵扯,这是她做的决定,我必须尊重她。”   老苏恒说:“她有那么疼爱她的家人,不能因为你的关系,就把她逼到海外,她一向不懂得照顾自己,没半个人在她身边,对她嘘寒问暖,你怎么忍心见她这样?”   小苏恒不吭声,他的情绪已低到极点,再跟老苏恒做口舌之争,一点帮助也没有,反而让他更无法冷静思考。   老苏恒突然坐到长沙发的另一侧,沉声说:“如果一切的事由我而起,那就由我来解决,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上你的身,并且不会干涉你们两人之间的事。”   小苏恒拿起酒瓶倒酒,可他深吸一口气,把酒杯放下,“你到现在还不懂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老苏恒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她不就是希望,我不要再干扰她的生活,这点我可以保证,她再也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   小苏恒别过头,扫他一眼,“难怪她老说你听不懂人话。”   老苏恒不响,关于这点,他不否认,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听小苏恒指责。   小苏恒停顿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夏澄住在疗养院时,你明明有时间就会去看她,甚至陪她在那里过夜,为什么最后你同意跟她离婚?”   “你觉得以我的个性,我一定不可能放过她,对吗?”   “难道我有说错?”小苏恒反问。   “老实跟你说,当时的情况,已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她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因为吃了药,连记忆都有短暂的丧失,但她什么事都能忘,就是不会忘记要跟我离婚。”   “医生劝你答应她的要求,否则她的病情不可能好转。”   “但我总认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其实我一直深爱她,只是她从不肯原谅我所犯下的错。”   小苏恒和颜悦色地说:“她给你很多次机会,是你没有好好地珍惜,如果她真有那么恨你,最后她何必捐肝,你死了,不正好一了百了,钱她分得一半,孩子也都归她。”   老苏恒捧住头,“我弄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总是不断地拒绝我。”   小苏恒试图降低他的心防,“夏澄根本不认为你还爱她,对她而言,孩子是你们之间仅存的连系,她一直在等你亲口说还爱她。”   “我以为她感受得到。”   “她没有。”小苏恒说,“你有你的骄傲,她也有自尊心,你不能要她在毫无信心的情况下,还能主动来跟你示好,你一直怕拉下脸,会让她瞧不起你,但她不是那种人。”   老苏恒不否认,但他却转移了话题,“我不该让袁莉有机会,再去接近澄澄。” 第92章 矛盾 “袁莉是坏,可要不是你先招惹她, 她不至于会那么疯狂。”小苏恒公平地说, “爱上你的女人, 都没有好下场, 你都没有发觉,问题其实出在你身上?”   老苏恒幽幽地问:“是吗?”   小苏恒说:“是, 你看看夏澄,她从学生时代, 为了你们的未来,拚出那样的好成绩,让你们的恋情, 可以成为学校里的传说, 再后来,她一直为你牺牲。”   老苏恒不响。   小苏恒继续说:“即便是袁莉, 她也不干示弱地力求表现, 就只是希望你能再回头看她一眼, 她们两个最可悲的事情, 就是喜欢上你这种人,你太习惯人家对你的好,并且视为理所当然。”   老苏恒不完全同意他所说的话, “我承认我对不起夏澄,但对袁莉, 我不觉得有哪里亏欠她,看她把我的家庭搞成什么样子?她最后有那种下场, 只能说是她自己活该。”   小苏恒发觉,跟老苏恒沟通不能稍微有点偏离话题,否则他会抓不到事情的重点。   “那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为何还要问我?”   “我想搞懂你到底怎么想的。”小苏恒说,他直指记忆里,最无法理解的一件事,“尤其是在夏澄生下捏捏后,你对女人根本无法有生理反应,但你却不曾跟她提过这件事。”   老苏恒脸色变了变,可他立刻收拾好情绪,“我女儿的手都变成那样了,我哪里还有心情在外头玩?她的手软软地垂在身体旁边,每当我做那档事的时候,只要想起她的手……我就……”   这种事情,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容易启齿。   他深呼吸一口气,才接着说:“再说,我的工作非常忙,我不像你,透过我的记忆,能预先知道很多事情。”   “不过你身边还是有很多女人。”小苏恒不放过他,仍持续追问。   “做生意总要应酬。”   “你拒绝过几次,对方自讨没趣,久而久之,那些人自然晓得,想谈成生意,就不应该找你去那种地方。”   老苏恒一怔,“你说得有道理,但我有我的难处,你不可能会懂。”   小苏恒看着他,“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并不是单纯为了应酬,才去接触那些女人。”   老苏恒不语。   做生意也许有许多人是逼不得已,非得与人交际应酬不可,但那绝不会是老苏恒,假使他不愿意,没人可以逼他做任何事。   这种话拿去骗别人可以,骗小苏恒是行不通的。   小苏恒说:“你时常花钱找女人陪你吃饭,她们之中不乏当红的女星,也有一般的酒店小姐,呵,你的品味,真可以说是生冷不忌。”   老苏恒闭上眼楮,“我只是贪图方便。”   唯有那些花钱就能找到的女人,肯暖语温香地听他说话,他又不用负担额外的感情。   她们总是主动凑上来。   他也以为能在她们身上,找到他渴望东西。   可他发现,那种一时的快乐或欢愉,在热情褪去后,反而更加空虚。   时间久了,他连尝试也懒得尝试。   那些女人,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她们看上的无非是他外在的条件。   这是他多年打拼,所得来的成果,自然也是他的一部分,他并不排斥因此被她们崇拜。   但那跟爱没有关系,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夏澄一样,不计得失,奋不顾身地爱他。   这一路以来,只有她知道,他曾付出过多少努力。   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她,他们是密不可分的爱人、朋友,亦是家人。   然而,她已对他死心,他早就把她的爱,磨得一点都不剩。   “你的自卑造成自大,才让你们夫妻关系走到无话可说的境地。”小苏恒苦笑,“若是你诚心请求她原谅,她不一定会选择离婚。”   老苏恒的话充满了矛盾,或许那时候,他根本不认为爱一个人,就必须放弃多采多姿的生活,与那些温柔体贴,又充满刺激诱惑的女人。   人要学到一件事情带来的严重后果,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往往已经错过改过的时机。   老苏恒沉默许久,喃喃自语地说:“我很怕会失去她,要是我向她认错,她肯定头也不回地离开我。”   小苏恒竟对他的恐惧感同身受。   夏澄有她悍然的一面,她决心要斩断一段关系,可以比任何人还要绝情。   小苏恒说:“我知道,因为你还是有把夏澄抱回主卧,只有跟她在一起,你才有办法升起那种念头,但意外的是,你并没有再强迫她。”   老苏恒忽然笑了,“我看上去像个变态吗?她吃了安眠药,一动也不动,我怎么对她下得了手。”   其实还有更深层的一个原因,他害怕被她知道他有这种病,当然勉强她,继续做下去,有可能好转。   但如果还是不行呢?   他不敢想,夏澄会不会因此就嫌弃他,笑他是个没用的男人。   男人很少能正视这种问题,他不否认自己极要面子。   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去跟夏澄开口谈论这件事,更何况他们夫妻关系,在当时已降到冰点。   她连理都不理他,又怎么可能帮助他解决这个难题。   小苏恒尽可能用客观的语气,引导他说出内心的想法,“你或许没有我认为得那么糟糕,告诉我,夏澄离家出走后的那几年,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老苏恒望着墙壁上的某一处,目光的焦点彷佛飘向遥远的过去。   (回忆)   那时,夏澄刚刚离家出走。   苏恒用尽各种方法也找不到她人在哪里。   不得已之下,他聘请业界最知名的私家侦探,去帮他寻找失踪的妻子。   最后人是找到了,但结果却令人难过,原来夏澄没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个人,住进了疗养院。   当时她的情况已经非常不好,经过治疗与用过药物,她的精神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   苏恒向院方证明他是患者的丈夫,并且在医生的协助下,与夏澄会面。   她没有预期中的激烈反应,相反地她很温顺,乖巧得使人吃惊。   这也是苏恒,在出轨的事情发生后,第一次没有感觉到她的抗拒。   夏澄一天几乎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她丧失活动的欲望,根本不愿意起床。   苏恒有空的时候,都会待在疗养院里陪她。   这儿的病房不大,他有一种他们重回大学时代的错觉。   只要他在,他便会连哄带骗,叫夏澄起床盥洗,以及吃饭。   “澄澄,你起来。”   夏澄彷佛没听见,继续维持同样的姿势。   苏恒一把将她抱起来,她的身体十分瘦弱,看上去颇让人心疼。   他许多朋友妻子,到了中年,身材几乎都比年轻时候富态,只有她,瘦得剩下一副骨架,他轻轻松松就能抱着她四处走动。    他将她放在马桶上,再帮她刷牙,接着拧干毛巾,替她擦拭脸与身体。   苏恒的动作非常小心。   可以说,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结发妻子,他们曾经共处十九年的光阴,如今因为他,她被逼得精神失常。   苏恒心中酸涩,感到无比悔恨。   他有时忍不住,便轻轻地责备她,“你难受,为什么不跟我说?凡事都自己默默承担,你觉得有意思吗?”   夏澄没有回应他的话,她就是傻傻地坐在那,任他摆布。   苏恒帮她穿好衣服,抱到床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她的头发。   “这学期捏捏的成绩非常好,她考到全班第一名,不愧是我的女儿,脑袋很聪明。”他顿了顿,“皓皓比较糟糕,他老是吊车尾,但老师说,那是因为他故意交白卷,我想等他再长大一点,过了叛逆期,情况应该会好一些……”   夏澄忽然握住他的手,声音细如蚊呐,“别告诉他们,我人在这里。”   苏恒停顿一下,红了眼眶,“好,我答应你。”   夏澄吃了药后,反应与记忆力会变得不好,通常这时候,她会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苏恒有时会陪她一起躺,他会跟她聊到未来的事。   “等你好起来,我们全家找个地方,玩上一个月。”   “我们换栋新房子,最好是在郊外,那里的环境比较清幽一些,适合你调养身体。”   “我以后会减少在外面应酬,天天回家吃晚饭,我喜欢吃你做的菜,你要赶快好起来。”   夏澄只是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她的病情,缓慢地恢复。   就在她愿意下床行走后,苏恒来的次数,反而逐渐减少。   最后一次他出现的时候,带了几样吃的过来。   他夹了菜到夏澄碗里,“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过来了。”   夏澄不响。   “你要好好地配合周医生说的话,他说你的恢复情况很好,差不多可以回家了。”他忽然握紧她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坚强一点。”   夏澄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喃喃地说:“我要跟你离婚。”   苏恒僵住许久,勉强牵起笑容,拍拍她的手说:“不要说傻话,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夏澄张开嘴,欲言又止,无论她变成怎样,他仍旧不肯放她走。   苏恒说:“别胡思乱想。”他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孩子们还在等着你回家呢。”   过了两个星期,他没有再来疗养院探望夏澄。   周医生说:“你已经能出院了,看是要联络家人或者是朋友,让他们来带你回去。”   夏澄并没有通知苏恒,而是打电话给傅嫚与徐宁,告诉她们,自己住进疗养院的事。   这对母女一直默默地帮助她,她非常地信任她们。   “澄澄,你怎么可以不告而别?”徐宁激动得都快哭了,“你知不知道,当你失踪以后,我找你找了多久?”   夏澄回答,“我很抱歉,那时我的情况很糟,医生建议我,必须马上住院。”   傅嫚叹了一口气,“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余的事情不重要。”   夏澄沉默很久,轻轻地说:“这次我想清楚了,我一定要跟苏恒离婚,否则难保有一天我又倒下来。”   她知道苏恒为她做了些什么,可他对她的好,只不过是补偿,就像他补偿袁莉的一样。   徐宁与母亲相视一眼,她们不敢告诉她,此时,外头正发生了一件大事。   傅嫚说:“你好好地在这里静养,不用担心,你要跟苏恒离婚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夏澄说:“阿姨,谢谢你,在爸爸过世后,你一直照顾着我,是我太偏执,没有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傅嫚抱住她,“傻孩子,我代替你母亲,养育了你那么多年,对我来说,你就跟我亲生女儿一样。”   夏澄的手,被傅嫚与徐宁紧握着,她们毫不吝啬给予她最多的支持。   她无声地落下眼泪。   离开疗养院后,傅嫚跟徐宁在车里谈到有关苏家的事。   “那混蛋因为涉嫌逃税,刚刚被刑事拘留。”徐宁咬牙切齿地说。 第93章 警惕 (回忆)   傅嫚提醒,“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澄澄知道, 我担心会对她的病情造成影响。”   徐宁点点头, “不过要想逼他跟夏澄离婚, 这次也许是最好的机会。”   傅嫚认同女儿说的话, 回去以后,她开始着手进行整件事。   苏恒公司的股价大跌, 她手中握有的股票,便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她委由律师告诉苏恒, 若他愿意跟夏澄离婚,她可以托关系,请人从中调查是谁在幕后想扳倒他, 否则她会不计成本, 抛售她手头所有的股票。   苏恒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了她回复, “我不用你对我伸出援手, 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至于离婚的事, 就算我被关到死,也不可能拿她来当交换条件。”   他补充了一句,“钱的事情我已处理好, 足够她跟孩子往后,仍能过优渥的生活, 假使最后我没办法出来,请你帮我照顾好她。”   傅嫚叹息, 她并不是非拆散人家的姻缘不可,苏恒在这么危急的关头,还不肯跟夏澄离婚,或许他不是对她没有感情。   徐宁却是嗤之以鼻,“他不过是想拖着夏澄,跟他一起陪葬。”   傅嫚说:“他不是坏人。”   徐宁不以为然,“妈,你到这个时候还在帮他说话!”   傅嫚摇摇头,“有一句俗话说,夫妻是相欠债,这辈子是来互相还债的。他们之间的事,我们了解得不多,又怎能判断谁是谁非?”   “他对不起她。”   “或许应该给他机会。”   徐宁生气地说:“夏澄被那样狠狠地糟蹋过,背叛过,怎么还可能原谅他?就算再努力去弥补,他们的感情都不会跟过去一样。”   “他们还有孩子,想分开没有那么简单。”   “妈,你太迂腐了。”   “我要是迂腐,当初就不会同意你爸爸离婚。”傅嫚说。   徐宁被触碰到伤心处,抿紧嘴,不说话。   傅嫚看着女儿,轻轻地说:“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要轻言放弃,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只要双方有诚意,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坐在一起好好解决的。”   最终,傅嫚并未抛售股票,为了苏恒的事,她头一回去找前夫徐曜庆帮忙。   徐曜庆亏欠前妻太多,二话不说,便暗中派人去调查。   徐家的人脉既深且广,很快就查出消息。   逃税事件的源头,起因于有人匿名举报。   经过刑事局的侦查,那些罪证并不足已起诉苏恒,但他的公司,却在逃税风波后,元气大伤。   为了挽救颓势,他破天荒地开始与人合作,大量的应酬如雪片般飞来,几乎每个交际的场合,都能看到他出没的身影。   在日夜颠倒,与大量的饮酒后,他的身体逐渐出了状况,人也特别容易疲倦,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也好笑,那个自诩对他深情不悔的袁莉,在他一被刑事拘留后,就对外澄清,她之前提到的Mr. Su 并非苏恒。   才不到两个月,苏恒已多次在不同应酬的地方,看见她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   她与对方如胶似漆,只要碰见他,还会有意无意,对他露出挑衅的微笑。   苏恒知道,有能力知道公司内部资料,并在背后举发他的人,除了袁莉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更何况她抱上的那个金大腿,正是近来T市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苏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一样寄出两封匿名信。   一封给大人物的妻子,另一封给袁莉的死对头,那是国内某知名八卦周刊。   过不久,袁莉被人当街毒打,撕扯衣服的画面,传遍各大网络。   人心说也有趣,一个以不正当手段上位的人,在不幸摔跤的时候,众人都忙不迭地上前去,补踩她一脚。   一个女人若当了一次小三,或者还有借口说,她是遇见此生唯一的真爱,可要是惯性当人家的小三,只会被骂下贱、无耻。   袁莉身败名裂,成了过街人人喊打的老鼠,她很快就在社交圈销声匿迹。   苏恒并不开心,他反而十分后悔,因为自己一时的糊涂,才会引来袁莉这么可怕的女人,差点毁掉他的家庭,与苦心经营的一切。   夏澄康复以后,离开了疗养院,可她没有选择回苏家,却住进傅嫚的家里。    苏恒带着孩子们去找她,希望能挽回她的心,只是她心意已决,坚持要跟他离婚。   孩子都大了,没有一个肯替爸爸说句好话。   捏捏天真地问:“妈妈,我可不可以搬来跟你一起住?”   夏澄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   苏皓坐在一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住哪里都不要紧,只要能常常跟妈妈见面就好。”   私底下,傅嫚找苏恒长谈。   “澄澄才刚有些好转,我不希望你再刺激她。”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见我们一家团聚?”苏恒的口气不是没有埋怨的,他不晓得,傅嫚曾经帮助过他。   “你若是为了她好,就应该学会尊重她的意思。”傅嫚叹口气,“澄澄是个很死心眼的女人,她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你们即便离婚了,将来也未必不能再复合。”   苏恒仔细思考过傅嫚提的意见,也许他应该放夏澄走。   只要他有耐心,不信不能再打动她。   可惜,老天爷没有给他机会。   当他因为猛爆性肝炎,被送进医院里,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夏澄能够原谅他。   他不想失去他本应该幸福美满的家庭。   上天听到他的祈求,结局是他终于等到合适的肝,却永远失去他最爱的女人。   (现在)   听完老苏恒说完那几年所发生的事,小苏恒解开许多疑惑。   “你对夏澄也算得上是不离不弃了,不管情况有多糟,你都没想过要跟她离婚。”小苏恒刻意恭维他。   “我为她做了再多,她当作视而不见也没用。”   “她的确很固执,不过这也是她的优点,你在外头浪了那么多年,她不也一直等着你。”   老苏恒叹了一口气,“澄澄不只是固执,她还很傻,你知道她那个人,就算再生我的气,每天都还记得亲自帮我熨西装,我太晚回家,她还会起来帮我热饭,跟准备醒酒汤……她总是默默地对我好,是我没有珍惜她。”   “所以你并不是感受不到她对你的爱,虽然她很倔强,嘴巴上不说,但却一直用实际行动来表示。”   老苏恒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她重生后,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用尽各种方法让她不再爱我,我希望她能重新开始。”   “她是重新开始了,但也仍旧对你有感情,否则她不会阻止我请大师收了你。”   “对,她就是这么好的女人,无论我对她做再恶劣的事,她还是一心为我着想。”   “她为你付出这么多,那你呢?你有没有思考过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知道我是不是爱她,”老苏恒苦涩地说,“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就算知道了,也顶多加深她的痛苦,我们完全不可能在一起。”   “这当然也是她的心愿之一,可还有一个,你却从来没有弄懂。”   老苏恒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小苏恒。   “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孩子,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对你生那么大的气。”   老苏恒思索片刻,颓然地说:“你说得没错,她是个好母亲,只有跟孩子有关的事,她才会歇斯底里地跟我吵架。”   小苏恒问:“你来这边那么久,就不担心孩子们在那边没人照顾他们?”   “没有我,总还是有爷爷奶奶在。”   “爸爸的角色,跟爷爷奶奶还是不一样,孩子们需要你,他们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同时失去父亲。”   老苏恒想了很多,他其实明白夏澄最希望他做的事情是什么,可他终究有私心,才会一直逃避。   若不是贪恋能够再多留在她身边一段日子,他早该回到孩子们身边,尽好做父亲的责任。   “也许我这一走,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话说到这里,他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竟双手捂住脸,失声大哭。   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悲伤成这样,小苏恒也不禁动容,“为了她好,也为了达成她唯一的心愿,你必须忍痛抛下她。”   过很久,老苏恒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你去找夏澄,帮我告诉她,我会回去,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小苏恒深吸一口气,这是最难度过的一道关卡,要说动老苏恒并不是容易的事,但他还是做到了。   可他没有预期中的兴奋,反而感到强烈的悲哀。   老苏恒跟夏澄曾经是人人称羡的一对,他们有了最美丽的开端,却落得永不能相守的下场。   他把夏澄对他的好,视作理所当然。   男人无法割舍一个女人,有时只是因为,他需要有个人在背后,无怨无悔地付出,即便被糟蹋得体无完肤,也永不言悔,继续心甘情愿,为他奉献一切。   然而真正的爱情,哪里舍得对方为自己牺牲这么多。   老苏恒的深情,说到底只是自私与利用。   当然他还是有后悔的,他太晚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也太晚才知道,他最爱的人是夏澄。   小苏恒不是不感到警惕。   前人做的傻事,历历在目,他不要像老苏恒一样,到事情无法挽回时,再来悔很,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来的机会,最好是从一开始,便不要犯错,   感情是经不起折腾的脆弱玩意儿,能千疮百孔,还继续存活下来的,确实值得人敬佩,但对当事人来说,那并没有什么好说嘴的,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小苏恒立刻排出时间,决定出国去找夏澄。   她的行踪不算难找,毕竟干爹干妈总站在他这边,努力想撮合他们。 第94章 依偎 小苏恒到达夏澄所在的医院后,天空正飘着鹅绒般的雪, 地上的雪只有浅浅一层, 他穿着皮鞋踩过去, 鞋底还有些湿滑。   此行来得太匆忙, 他根本没带足够的保暖衣服,连双适合在雪地行走的靴子都没有。   他按照干妈给的住址, 来到夏澄住的地方,这里是医院提供的宿舍, 虽说是宿舍,看上去也就是一栋普通的公寓。   小苏恒站在门外等她,从白天等到天黑, 他冻得忍不住搓起双手取暖。   夏澄跟朋友走回来时, 一眼就看到小苏恒站在门口。   她与朋友告别,急忙地跑过来。   在看到小苏恒冻红的鼻子跟脸时, 她赶紧将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 一圈一圈地绕在他的脖子上。   “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就这样傻呼呼地站在外头等?”夏澄有些生气, “如果我再晚一点回来,我是不是要看见你在门口被冻成一根冰棍了?”   小苏恒见到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知道一个劲地傻笑。      夏澄打开门,让他进去, 她没让他待在楼下的交谊厅,而是直接带他进到自己的房里。   她打开暖气, 再将棉被裹在他身上,“你乖乖坐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煮杯姜茶。”   小苏恒实在压抑不住看见夏澄的喜悦,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突然吻上她的唇瓣。   一开始他也只敢轻轻碰触,可在晓得她没有抗拒的意思后,他便试着慢慢地深入,在她的齿间逡巡,挑弄着她的舌头。   夏澄被他弄得气息紊乱,她整个人在发烫,但她还是感觉得到,他的身体非常地冰冷,所以她不得不推开他,“苏恒,你冷静一点。”   小苏恒一脸愧疚地看着她,“对不起,我不该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对你……”   夏澄轻咳一声,正经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暖活起来,其他的事,待会再做没关系,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小苏恒愣住半晌,看着她快速跑开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   夏澄端着姜茶跟晚餐上来时,他已经离开床,在她的房间里,四处走动。   书桌上除了她的笔记本外,还有几个相框,里头有她父母亲的照片,也有一张他的。   小苏恒完全不晓得,她是何时给他偷拍了这张照片,那是他聚精会神,正在替她整理笔记本时的侧脸。   夏澄将东西放到桌上,尴尬地把有他的相框,向下翻倒。   小苏恒握紧她的手,阻止她这么做,“原来你偷拍了我的照片啊,既然被我发现,就不用不好意思了。”   他笑得很坏,“不过这张角度很差,我再摆个帅一点的姿势,给你重拍一张好不好?”   夏澄耳朵都红了,她瞪他一眼,“你有时间说这么无聊的话,还不快点喝茶,茶都快凉了。”   小苏恒捧起热热的茶杯,啜了一口茶。   他觉得双手很暖,心也很暖,现在的他,只知道看着夏澄微笑,其他的事,他已无暇再去思考。   夏澄等他开始喝茶时,才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特地跑这一趟?你不是工作很忙的吗?”   小苏恒笑了笑,“你看过言情小说吧,总裁不亲自追回他的娇妻怎么可以。”   夏澄僵住半晌,耳朵更红了,“你胡说什么,我又没有逃走。”   小苏恒看着她的眼睛,“你都躲到国外来了,还叫没逃走?”   夏澄反驳,“我哪有,我不是留了一封信给你?”   “有吗?”   “有。”夏澄说“我明明写得很清楚,我要来进修一个月,顺道去参加月华的婚礼,趁这段时间,我希望能好好地想一想。”   小苏恒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说:“我竟然被/干妈耍了,她说得好像你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似地。”   夏澄莞尔,“妈不会捉弄人,这肯定是徐宁那家伙,在背后出的主意,她太鬼灵精怪了,回去我一定要找她算账。”   “别怪她,她也是为了我们好。”小苏恒忽然搂住她的腰,头轻轻靠在她身上,温柔地问:“你会讨厌我来找你吗?”   夏澄叹了一口气,抚摸他的发旋,“要是讨厌的话,怎么还会让你进门。”   “你吓坏我了,我以为你已经决定跟我分手。”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只是我自己也很混乱。”   小苏恒不作声,他很享受这种与她相依偎的感觉。   明明事情还没有解决,但他们却很有默契,绝口不提跟老苏恒有关的话题。   远距不仅促使他们理解自己内心的情感,还加深对彼此的思念。   现在两人身处异地,少了在国内时,会有的顾忌与包袱,更让他们的情愫急速升温。   夏澄推了推他,“这次你能待多久?”   “本来我打算一到这里,要立刻把你打包带回去,但现在我想已经没必要了,所以我准备在这里待一个星期。”   “公司的事不要紧吗?”   “我全年无休,整天忙于工作,也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再说,还有其他人在,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夏澄点点头,比着餐盘上的食物,“我没时间去买菜,只能委屈你吃这些东西。”   很简单的面包夹火腿片与芝士,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过得一点也不讲究。   夏澄很会照顾人,却不会对自己好。   小苏恒有些心疼,不过没关系,以后照顾她的责任,就交到他手里,他不会再让她吃苦。   他装得很开心,拿起面包,与她分着吃。   窗户外一片漆黑,不知道还有无在下雪。   夏澄的学习进度挺吃紧,她能争取到进修名额并不容易,所以她不敢松懈,刚吃几口,就坐到书桌前,忙着整理今天做的笔记。   小苏恒一直安静地陪着她,可大概是路途奔波劳累,再加上在外面等了很久的缘故,他忍不住打起瞌睡。   夏澄看到他反复不停地低下头,又抬起头,不得不出声提醒他说:“你先去睡,不用陪我了。”   小苏恒昏昏沉沉,并没弄懂她话里的意思,“我不累,你不需要担心我,我想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别赶我走。”   夏澄脸颊发烫地说:“我没叫你走,我是叫你上床去睡觉。”   小苏恒脑子一蒙,傻了老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   他精神大振,赶紧打开行李箱,拿出睡衣,“我身体很脏,先去洗澡。”   夏澄假装没听见他说得话,转过头,继续写笔记。   小苏恒回来以后,乖巧地钻进棉被里。   他虽然闭上眼楮,但在这种非常时期,还有办法睡得着的男人,就不配称作是男人。   他很紧张,夏澄也是,她忙完功课,静悄悄地去浴室里洗澡。   可出来后,她却拿出备用的毯子,准备在地上打地铺。   小苏恒倏地睁开眼睛,拉住她的手,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夏澄一大跳。   “你还没睡?”   “睡不着。”他挠挠头,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我是男人,怎么能让你睡地板。”   “无所谓,我就算站着也能睡着。”   “不行。”他坚持,“不说别的,我是客人,哪有主人睡地上,客人睡床的道理。”   夏澄只好跟小苏恒交换位置,棉被里还有他的余温,她有种间接被他拥抱的错觉。   她不敢让自己心有杂念,正准备闭上眼楮睡觉,可眼尾的余光一飘到旁边,就看见小苏恒傻不楞灯,一直盯着她看。   夏澄感叹地想,她好像养了一只二哈,可怜巴巴地等待她有所表示。   如果可以的话,她会丢给他一根喜欢的狗骨头,让他开心地玩,但她实在不想牺牲自己,去扮演那根狗骨头。   好不容易她才能有机会,到国外的医院观摩,这一放纵下去,她明天能不能起得了床还是未知数。   夏澄想了想,把手递给他,“最大限度,让你握着我的手睡,别再得寸进尺了。”   “好。”小苏恒被她正经的表情逗笑了。   夏澄很快就睡着了,他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棉被里。   他辗转反侧了很久,最后也不知怎么睡着的。   老苏恒一直在暗中看着他们,这次他选择不再现身干预,他默默地想着,把夏澄交到小苏恒手里,或许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一大清早,夏澄起床盥洗,小苏恒听到细微的声响,便跟着醒来。   她帮他煎了蛋,烤好吐司。   “你等我,中午我应该可以回来。”   “你去忙,我又不是没自己一个人生活过。”   夏澄点点头,这句话倒是丝毫不假,小苏恒在大学时期,可没有她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她前脚刚离开没多久,小苏恒便吩咐助理过来,他还没傻到没给自己留后路,至少临行前,他还记得带上两个帮手。   他们早替他安排好住宿的酒店,可昨晚那种情况,如果夏澄没开口留他,他就算死皮赖脸,也得拜托她,好心地收留他一晚。   两名助理各开一部车来到宿舍,小苏恒取走其中一把车钥匙。   “你们不用跟我一起待在这,先去办事处等我的消息。”小苏恒说,“还有在这里的所有见面行程,全部改挪到一个星期后,其余的文件资料,你们寄到我的信箱,我有时间再看。”   他出国一趟,也不能只是为了要追回夏澄,他当老板,无论何时何地,都得忙着处理公司的事。   等到他们离开后,小苏恒又回到夏澄的房里,他环顾四周,顺手替她整理了房间,还把她洗衣篮里的衣服,拿去地下室的洗衣房洗。 第95章 放手 等待的过程中,小苏恒碰见一名黑人女士,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闲聊。   她称赞说:“我以为你们中国男人很大男人主义, 不会动手做家事。”   小苏恒摇头, 借机替广大的男性同胞洗刷污名, “那是我们之中极少数的一部分,现在讲求男女平等, 大家都有义务分担家理的工作。”   这些话自然是有夸大的成分,但他说起来, 脸不红气不喘,颇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黑人妇女不疑有他,面带微笑说:“那就是我的偏见, 很抱歉, 我已经对你们中国男人改观了。”   小苏恒带着烘干的衣服回房,折好放进衣橱后, 他继续东忙西忙, 时间很快就到中午。   夏澄回来的时候, 看见门口停着一辆SUV。   说也奇怪, 她有种直觉,这辆车子是小苏恒的。   这栋公寓里的住户,大部分是来交流的医生或外宾, 很少有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特地去弄台车来开。   此外, 小苏恒行事低调,人很实际, 开跑车到处招摇,不是他的风格,他最喜欢开SUV,所以车子肯定是他的没错。   夏澄有时会觉得,他软弱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专门用来讨好她,可一个人愿意花费力气做这些无聊的事,到底是对她的一种重视。   有些人连装也不装,明摆着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跳进眼前毫不掩饰的陷阱里。   等到她摔得伤痕累累时,对方便能大言不惭地说:“我从没骗过你,一切是你心甘情愿,与我何干?”   小苏恒不会那么做,他连路前方出现一小块石头,也会悄悄地帮她搬开。   夏澄刚刚从包里拿出钥匙,小苏恒已经打开大门迎接她。   “你回来了。”他脸上都是笑意。   “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   小苏恒牵起她的手,“你不要跟我道歉,若非我突然跑过来,你也不用忙着招呼我。”   夏澄回房放东西,看见干净整齐的房间,还有空了的洗衣篮,她感动地说:“不好意思,让你花了一整个早上,帮我做家事。”   小苏恒没有回应她的话,反而轻轻地将她拉过来,揉揉她的脸,“暖活一点了吗?”   夏澄不做声,她仰着头看他,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夜里跟白天的亲密还是有点不一样,她比较没法放得开。   小苏恒低下头,手在她的唇角碰了碰,“你说该怎么办?我看到你就想吻你,你愿意让我吻你吗?”   幸好,他这一回没有忘记,要先问过她的意思。   夏澄被小苏恒的提问,弄得面红耳赤,他太尊重她了,凡事小心翼翼,有时很让她啼笑皆非。   可她又不舍得拒绝他,她犹豫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苏恒扬起嘴角,抱着她,吻了很久,直到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他才离开她的嘴唇。   “我感觉自己好像在玩火。”他苦笑。   夏澄好心指正他的错误,“在小说里,你不能这么说话。”   “那我应该怎么说?”   夏澄存心逗他玩,她一把将他推抵在墙边,再挑起他的下巴,坏坏地一笑,“小妖精,你知道你这是在玩火吗?”   小苏恒先是大笑,但在夏澄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忽然把她整个人从臀部托起来,疯狂地吻着她。   夏澄天旋地转,抱紧他的脖子,完全失去重心。   过不久,他把她放在床上,才刚要继续,就被她阻止了。   她喘息说:“不行,我等等还得回去。”   小苏恒回过神,他立刻开启贤者模式,“我只是想抱抱你,并没打算更进一步。”   他这句话实在太过欲盖弥彰,夏澄忍不住笑出声,“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用急着跟我解释。”   小苏恒红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会尊重你,不会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   夏澄无奈,“好,我相信你,不过我们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她从医院附近的餐厅,给他买了一些外带的食物回来。   小苏恒接过纸袋,熟门熟路地找出盘子与叉子。   夏澄看着他忙,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所做的,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她一向不是要求很多的人。   她只希望自己爱的人,也能同样爱她,他们都愿意为对方着想,不会把责任丢给另一方。   吃完午饭后,夏澄又急忙赶回医院去。   忙完一整天,等她拖着一身疲累,回到宿舍时,小苏恒已经煮好一锅热腾腾的火锅等着她。   夏澄洗过手,坐到桌边,他已经将碗跟筷子递到她手里,“食材是我开车去华人超市买的,味道应该不会差太多。”   她不响,垂下眼眸。   小苏恒顿了顿,放下她手中的筷子跟碗,抱着她,轻轻地哄道:“傻瓜,我是做来让你惊喜的,不是要害你哭的。”   夏澄一直期盼,能遇到一个人,怕她惊,怕她苦,在她伤心时会陪着她,当她懦弱时,能暂时借给她肩膀,让她依靠。   小苏恒做到了,况且不只是最近几年而已,他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无论她遭遇到什么困境,他都会尽可能帮助她。   夏澄觉得自己心中,无法被填补的那一块空缺,终于在他不着痕迹的努力下,慢慢被填平了。   “谢谢。”她说。   “到现在你还在跟我客气。”   夏澄主动搂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膛,“不是跟你客气,而是跟你斤斤计较,最好欠你越来越多,多到再也还不起,每次我想不管你的时候,你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向我追债。”   她虽然在说笑,眼泪却打湿他的衣服。   “别闹。”小苏恒叹口气,“你若是不肯要我,我脸皮特别薄,顶多坐在原地等你回来,我不会勉强你。”   他们靠得很近,却不像平常这时候,火花四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的幸福。   那天晚上,夏澄破天荒胃口大开,吃得非常多。   原来看心爱的人吃饭亦是享受,小苏恒乐得一直煮给她吃。   夏澄给他夹了一片肉,“你也吃,别光顾着喂我。”   “我喜欢看你吃。”   “不怕我变胖?”   “你太瘦,胖一点比较好。”   夏澄苦笑,“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到吃完火锅,他们一起收拾完桌面,小苏恒忽然拉着她的手说:“那个人在这里,他有话想对你说。”   夏澄有一丝惊慌,“他想再上你的身?”   小苏恒摇头,“不,他已跟我保证过,绝不会再上我的身。”   夏澄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语气十分不以为然,“他想跟我说什么?如果又要吵架的话,恕我不奉陪。”   小苏恒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他打算要回去了,很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我身边。”   夏澄一怔,“是吗?”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肯离开。   虽然回忆里大多是苦的,但老苏恒毕竟是她曾经深爱过的人,即便已经都是过去式了,要做到完全不受影响,并没有那么容易。   “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小苏恒说,“夏澄,给他机会,向你道别。”   养只宠物都有真感情,更何况他们在一起几十年,对普通人来说,所谓的一生一世,地久天长,有时也不过就是几十年的事。   他们相处的时间,比许多人的一辈子还要长。   可再刻骨铭心的爱,总还是有消逝的一天;再无法容忍的背叛,也终究会忘记。   只要能撑过去不死,时间永远是最好的良药,它能减轻所有的伤痛,直到当事人能够面不改色,假装视若无睹,又或者更狠一些,船过水无痕,永远地消失不见。   夏澄深吸一口气,“他还想跟我说什么?”   小苏恒看了老苏恒一眼,“他想告诉你,他会照顾好孩子,让你不需要担心。”   夏澄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对着空气说:“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也是我唯一的心愿,我希望你一定要做到。”   小苏恒转达,“他说他也是孩子们的父亲,当然不会叫他们受到半点委屈,他会尽好做父亲的责任。”   夏澄点点头,但接下来,她已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也许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难分难舍,最好是干脆俐落地一刀两断,往后再也不要想起对方。   很绝情,但谁都不能说这是错误的方式。   小苏恒忽然皱了皱眉头,老苏恒竟要他转达一句话。   夏澄能看得懂小苏恒脸上的表情,她轻声问:“怎么了?他反悔不肯走了吗?”   小苏恒苦笑,“不是。”   夏澄不响,她怕事情又有变数。   说实话,她不在乎老苏恒的去留,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小苏恒迟疑片刻,“他要我跟你说,他早在出轨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爱你,他希望你能彻底忘记他,去找一个真正爱你,也愿意珍惜你的人。”   听到这些话,夏澄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直以来,她从来不相信老苏恒还爱着她,但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突然发觉,她很有可能为了自尊,刻意忽略许多用肉眼所看不见的东西。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老苏恒,要透过小苏恒向她转述。   他们总归在一起那么多年,如果她愿意场敞开心扉,要猜到他的意思,并不困难。   夏澄前所未有地平静,她温和地说:“谢谢你不爱我,幸好我也已经不爱你了,现在,我们总算是扯平了。”   她再也看不见老苏恒,所以她不知道,他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微笑。   他脸上的神情是何等地落寞。   老苏恒再抬起头,眷恋地看着夏澄。   小小的房间,一边是相爱的两人,另一边是他,中间相隔的,不只有时间与空间,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再也找不回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他要学习着放手,就算有多么舍不得。   老苏恒默默地转过身,消失在空气中。   小苏恒禁不住叹息,“夏澄,他已经走了……” 第96章 模仿 夏澄点点头,把头靠在小苏恒的臂膀, “我好疲倦, 你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小苏恒没有说话, 他伸过手, 把她揽在怀里。   这一天晚上,夏澄一直窝在他的臂弯里。   小苏恒将她抱上床, 可他没有多余的念头。   夏澄很脆弱,她需要人安慰。   一个人愿意将最失意的时候, 呈现在自己面前,那其实是非常信任他的表现,他不会在这种时候, 做不合适的举动。   小苏恒知道, 她很可能不习惯,独自一人留在这个时空。   他安抚她, 轻轻拍着她的背, “不用怕, 现在有我陪着你。”   夏澄叹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你,我会以为这一切是我妄想出来的。”   小苏恒故意开她玩笑,“那可见你有多讨厌我, 否则不会连妄想,都能把我想得那么糟糕。”   夏澄顿了一下, “我相信你,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小苏恒吻她的额头, “你快点睡。”她再继续躺在他怀里不睡,他很难保证自己能忍得住这种诱惑。   夏澄翻过身,背对着他,这已是她多年的习惯,改也改不过来。   小苏恒一手枕在她脖子下面,一手搭在她腰上,闻着她发丝的香味,忍不住离她更近了一些。   早上起床的时候,夏澄感觉自己骨头快散了,因为她几乎一整晚都没翻身过,血液不畅通的下场,就是她全身筋骨酸痛。   果然人的身体机能,在二十五岁以后会直往下降。   想想就觉得悲哀,她已不再年轻有活力,以前她坐着睡一晚,醒来的时候,可是连一点异样也没有。   夏澄有了起床气,她往后拱起背,想要挣脱后头那只超大型考拉,“苏恒,你醒醒。”   他被她一撞,的确是醒了,不过滋味很不好受,昨晚他已是用尽最大的克制力,现在他就像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再被丢进几大桶汽油。   小苏恒有种快爆炸的感觉,他低哑地说:“我劝你稍微冷静一点,你再继续蹭下去,如果蹭出火来,你看该怎么收拾?”   夏澄微微一笑,“你不会的,你很尊重我。”   小苏恒被堵得哑口无言。   不过,她说得没错,为了不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除非她愿意,否则他绝不会勉强她。   周末,他们没有出远门,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房里听音乐、看电影,偶尔就到外面的人行道散步,再一路走到附近的公园。   天气很冷,但气氛很悠哉闲适,小苏恒时常会想起大学时,他跟在夏澄后头的日子。   她从不曾留意在身后的他。   所以如今两人能比肩同行,他感到异常的快乐与满足。   夏澄在半路的商店里,帮小苏恒买了羽绒外套、手套和一双雪靴。   欧美国家一般的男装风格,偏向简单舒适,小苏恒一穿在身上,气质瞬间从沉稳英气,变得随兴居家起来。   夏澄看着他笑,“早该把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省得你整天穿西装在外头招蜂引蝶。”   “我有吗?”   夏澄想了想,确实他为人处事非常低调,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没有。”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该冤枉你。”   小苏恒凑在她耳边问:“你是不是被我勾引了,才会这么说?”   夏澄被他反将一军,差点说不出话。   她忍不住挖苦他,“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长得像斯文败类,那平常怎么不晓得收敛一点?”   小苏恒低笑一声,“与其让人背着我说闲话,不如我今晚就来坐实何谓斯文败类。”   夏澄不生气,她反问:“你打算今晚睡在大街上?”   他们越是朝夕相处,越能了解彼此的性情,夏澄骨子里不是乖女孩,她不着调起来,比街边的混混还要懂得调戏人,小苏恒不想被她捉弄,只得跟她一起玩。   小苏恒立刻举起双手投降,“败类由你来当,我只负责斯文就好。”   夏澄摸摸他的下巴,“乖,这样才听话。”   他们住在一起那么多天,一直没发生什么踰矩的事。   在小苏恒要离去的前一天晚上,夏澄帮他收拾行李,“你别愁眉苦脸的好不好?再过一个多星期,我不就回去了吗?”   小苏恒的确不舍得跟她分开,但他也不忘趁这种机会,博取她更多的好感。   他从背后抱住她,额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还没离开,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你怎么讲都讲不听呢。”夏澄没好气地说,“都几岁人了,说这些话你不嫌肉麻,我还嫌听了牙酸。”   小苏恒一本正经地说:“肉麻是会上瘾的,等你习惯以后,其他男人你都看不上眼。”   夏澄别过脸,无意间,与他的鼻尖相碰,她垂下眼眸,“我发觉你跟只变色龙差不多。”   小苏恒疑惑地看着她,“为何这么说?”   “别以为我都不晓得,你为了我,一直在偷偷地模仿其他人。”   小苏恒很清楚,不管他做什么,都逃不过夏澄的眼睛。   “我学习乐医生对你的尊重与照顾,也从陆致远那里知道,要带给你快乐。”他沉默片刻,“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奇怪?”   “你不需要去学他们,你有你的优点。”   “是吗?”他很没自信。   “当然。”夏澄说,“有了那个人的记忆后,你总在最后关头,踩煞车,以避免造成我的压力,我必须说,这非常不容易。”      小苏恒说:“我并不想你知道这些,其实我对感情的事,特别不拿手,所以只能从别人那里偷取一些经验。”   夏澄笑了笑,“我也很感谢你的付出,但是学土豪的肉麻就不必了,那种招数只适合他,你做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是不是我做得没他好?”   “你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你要顾虑一下我的感受,你低头看看,我鸡皮疙瘩都掉满地了。”   小苏恒但笑不语。   夏澄继续说:“说实话,你不用去学别人,你就算做自己,我也会喜欢你。”   “我怕本来的我,会让你失望。”   “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对你失望,千万不要看轻自己,在我心里,你没有人可以取代。”   小苏恒心里一动,含住她的耳垂,舌尖在耳廓里来回游走。   夏澄从未有过这么酥麻的感觉,她闭起眼睛,彷佛要融化在他的嘴里。   小苏恒沙哑地说:“你不想听我说肉麻的话,没关系,那我只好以实际行动来表示。”   夏澄忽然打开眼楮,捏捏他的脸颊,“别闹了,明天你还得赶去搭飞机呢。”   冬天的夜晚虽然很漫长,但于即将分别的他们来说,却显得十分短暂。   隔天一大早,夏澄还是得去医院,她没办法亲自送小苏恒去机场。   他们在房里依依不舍了好一阵子,才与对方告别。   小苏恒走了几天,夏澄的心就失落了几天,她彷佛回到准备高考的时候,每天倒数计时过日子。   不过,她没忘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余月华的婚礼就快到了,夏澄本打算来美国后,要抽空先去找她,结果计画赶不上变化。   夏澄忙着陪小苏恒,根本没时间去找余月华。   她甚至打电话来,调侃夏澄重色轻友。   但真正的好朋友是这样,再怎么调侃,感情也不会因此就变淡。   婚礼前一天,夏澄搭国内线转机,到达余月华所在的那一州。   让人意外的是,余月华竟然与徐宁一起到机场来接她。   夏澄事前并不晓得徐宁要来,她实在太过惊喜,顾不得旁人眼光,把她们两个抱在怀里。   那天晚上,她们开了一个小型的单身派对。   徐宁说:“真没想到,我们三个之中,最先结婚的人是月华。”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最先结婚的人会是夏澄,谁知道后来发生那样的悲剧。   余月华说:“是你们两个的动作太慢了。”   夏澄笑,“月华,以前看照片,看不出个所以然,现在我才发觉,你的确过得非常幸福。”   “幸福没有,倒是有幸福肥。”余月华掐自己的腰,叹了好大一口气,“过去一个人的时候,吃不吃饭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两个人在一起后,不管吃什么东西,都特别香,特别好吃,我比大学时期,还胖十五斤,要不是为了能塞进婚纱礼服,我想我肯定没法减掉身上一半的肥肉。”   徐宁点点头,“我能理解,土豪也是成天带我去吃饭,我这几年胖了差不多有十斤。”   夏澄不忘落井下石,“等明天参加完婚礼,你们两个可以继续再接再厉,下一个十斤跟十五斤,就在不远的前方,等待着你们。”   徐宁咬牙切齿,“尼玛,别以为自己瘦,就有脸说这种话,你的那一个,可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我就等着看到时候,他会把你养得有多胖。”   余月华说:“大学时,我就觉得苏恒特别有毅力,我想以他的决心,肯定能追到夏澄。”   徐宁哼一声,“我可完全不看好他,若非他这几年表现得还可以,我才不会对他改观。”   余月华轻轻地说:“我很感谢他,当时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我跟夏澄不晓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夏澄搂着她的肩膀,“小华,那些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你要结婚了,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当个最美丽的新娘子。”   余月华笑了笑, “等我结完婚,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   夏澄赶紧澄清,“喂,我可不像你们,一个明天要结婚,一个差不多已经订了婚,我跟苏恒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难说,搞不好你们两个的进度,比我跟土豪快。” 徐宁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当心点,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   “放心,我跟他之间清清白白的,绝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夏澄在好友面前毫不隐瞒。   徐宁斜她一眼,“你不事先验个货,怎么知道他行不行?” 第97章 求婚 夏澄笑,“你有空烦恼苏恒, 不如多去关心土豪。”   徐宁理了理袖口, 很是嚣张地说:“我家那口子可是整天都在跑工地, 哪像你的苏董, 成日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   余月华帮苏恒说话,“土豪只是去监工, 又不是去搬砖,他的体力也不见得有多好。”   徐宁转移炮火, “小华,你们搞科研的人,只会动脑, 别忘了偶尔也要训练一下/体能, 否则你的老公未老先衰,往后你的幸福就没有了。”   余月华倒抽一口凉气, 拿起抱枕丢她, “真应该拿胶带, 把你的嘴封起来。”   夏澄看着她们打闹, 心中感慨良多,她实在很幸运,能交到两个真心为她着想的闺蜜。   不像前世, 她根本无法分辨,身边的朋友, 到底是人是鬼。   口口声声喊她姊姊的人,却处心积虑想抢走她的老公。   人虽然是感情的动物, 但若只知掠夺,盲目地依循欲望走,那最终也就只是只动物,不配当个人。   婚礼是在一间教堂举行,双方的亲友,绝大部分在已经到达了现场。   夏澄跟在余月华身边帮忙,她一直到新娘休息室前,才发现小苏恒竟然等在那里,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身上还穿着伴郎的礼服。   小苏恒与她对望了好一会儿,才缓步走来,牵起她的手,“夏澄,你看起来好美。”   她的内心深处,突然有股冲动,想扑进他怀里,大声地跟他说:“我好想你,在你离开后的每一天,我都好想再见到你。”   但她不敢这么做,她只是傻傻地看着他,感动地说不出半句话。   小苏恒说: “不来亲自带你回去,我不放心,要是你忽然想留在这里,我找谁哭去?”   夏澄知道他在开玩笑,但她最关心的,还是他的身体,“你这样两边来回跑,一定很累吧?”   小苏恒笑,“累是有一点,但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夏澄不以为然地说:“以后别再这样了,你的肝不好,要好好地保养,不能太劳累。”   小苏恒摸了摸她的耳垂,“你若肯在我的身边提醒我,以后我绝对听你的话。”   夏澄想说,这跟她有没有在他身边无关,不过她的话,并没来得及说出口。   徐宁倏地打开新娘休息室的门,大声嚷嚷,“你们两个腻歪完了没有?新娘子需要我们,还不快点进来帮忙。”   夏澄尴尬地快步走进房里,在关上房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   小苏恒一手插口袋,一手朝她挥了挥,以口形说:“待会见。”   夏澄抿嘴笑,气温虽低,但她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这么不理智的情况,在她重生后,其实非常少见。   或许是婚礼的关系,整个现场洋溢着幸福的气氛,让她的情绪受到感染,所以她才会满脑子充满粉红色的泡泡。   结婚仪式庄严隆重,余月华牵着她父亲的手,走过红毯,来到新郎面前。   他们聆听牧师的祝祷,并在众人的见证下,向彼此许下承诺。   夏澄泪盈于睫,她以能见证余月华的幸福为荣。   只有她知道,余月华要摆脱那一段伤痕累累的感情,究竟付出过多少的努力。   人生的道路上,每个人都要经历过无数次的抉择,才能跌跌撞撞地摸索出最想要的是什么,最后悔的又是什么。   夏澄很庆幸自己跟余月华,都有机会重来。   这一世,她们都没有在明知前有万丈深渊时,还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虽然她们都还是牺牲了一些东西,但清醒得晚,总比永远不清醒来得好。   余月华走出教堂后,在大伙儿的注视下,转过身,将捧花往后投一丢。   徐宁不愧是名猛将,她排开人群,奋力一跃,一把抢下捧花。   土豪在旁边看了,心里很得意,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不好意思,我家的宁宁,想嫁我想疯了,所以出手才会狠了一点。”   徐宁白他一眼,“谁说我是为我自己抢的?”   土豪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她已经将捧花交到苏恒手上。   “我跟我妈联手骗你,是我不对,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现在就帮你制造机会,你要是个男人,就别扭扭捏捏的,快点拿着花,去向夏澄求婚。”   苏恒本来只想在私底下做这件事,因为他跟夏澄都不是很爱出风头的人,他的心中也早已有了初步的规划。   苏恒打算带她去山里的度假别墅,亲手做烛光晚餐,再拿出戒指,问她,“夏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不过,既然事情临时起了变化,他也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毕竟据研究指出,人最容易在参加婚礼时,产生结婚的念头。   小苏恒几乎连半点迟疑也没有,马上举起捧花,单膝跪地,声音宏亮地说:“夏澄,请你嫁给我。”   他在最后一刻,决定不用问句,而是改采请求的方式。   夏澄吃惊地看着小苏恒,她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她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可他们确实是相爱的,她的眼楮在他朝向她走来的时候,已经无法看清周遭的人事物。   夏澄的眼里只有他。   是,她曾经为爱受过伤,心被划过无数道痕迹,但这不代表她不能再去爱。   现在的她更有信心,处理好感情的事。   假使有一天,小苏恒跟她的爱消失了,她也能相信自己,有重新站起来的能力。   他们的爱是平等的,没有谁爱谁多一些,更没有谁必须耗尽心力,为对方奉献一切,才能换取在一起的机会。   这样的爱情,一点也不轰轰烈烈,但那种烫贴心灵的安全感,却是她重生后,最梦寐以求的。   其实一个人对自己好不好,从刚开始,当事人大抵心里已经有数。   老苏恒一直对她是用放长线钓大鱼的态度,若非她付出那么多,或许无法在他心里占一席之地。   小苏恒却不是,他的心里一直有她。   严格说起来,她比老苏恒更无情,她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小苏恒花了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咬住她的钩子,他是铁了心,咬定不放开,所以她也只好把他钓起来,放进桶子里,带回家养。   徐宁在旁边起哄,“够了,要还是不要,就等你一句话,这里人那么多,别让他一直跪着,实在太尴尬了。”   余月华提起缎料裙子走过来,“澄澄,你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夏澄蹲下来,接过捧花,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愿意。”   小苏恒情不自禁,抱起她,转了一大圈,停下来后,他紧紧地抱住她,“谢谢你,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   徐宁直跳脚,“澄澄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听清楚啊,这样不算,她得重新再说一遍。”   土豪有样学样,立刻跪在地上,喊破喉咙地大喊,“徐宁,你今天再不答应嫁给我,就是不给我面子,你看看,你的朋友多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徐宁啧啧两声,这家伙真是出息了,敢在那么多人面前威胁她,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双手叉腰,冷冷地问:“如果我还是不愿意呢?”   郑士豪颓然地低下头,“好吧,那我只能再找更合适的机会。”   徐宁看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对比苏恒脸上那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她忽然有点同情起土豪。   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容忍她的臭脾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虽然她不认为,婚姻与爱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但假使这是他想要的,她可以试着让自己相信一次。   徐宁把他手里的捧花抢过来,单手递到他面前,“郑士豪,我现在很认真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郑士豪欣喜若狂,他突然扑过去,把徐宁扛在肩头,“我的天啊,你终于答应我的求婚了。”   徐宁猛搥他的背,“臭不要脸,是我跟你求的婚,快放我下来!”   郑士豪哪里在乎到底是谁开口求的婚,他一个劲地说:“你说什么都对,我都听你的。”   婚礼完成以后,余月华跟新郎,小俩口甜甜蜜蜜,坐着礼车,离开教堂。   小苏恒一直搂着夏澄的腰,他低头,轻声说:“我们也回家去吧。”   他们一起搭飞机回国,本来十几个小时,漫长而沉闷的航程,倒是一下子变得罗曼蒂克起来。   “苏恒,你别老是看着我。”   “我没有其他的事情好做。”他微笑。   夏澄很无奈,却又没法阻止他,因为他们坐得是头等舱相邻的两个座位。   小苏恒就这样,一路含情脉脉,看她吃饭,喝咖啡,连她聚精会神,观看电影时,他仍旧没有移开,注视她的目光。   夏澄只好对他说:“我想睡觉,你也一起睡吧。”   小苏恒点点头,“好。”   他们面对面,直到她睡着,他又睁开眼楮,静静地望着她。   其实在他还未有老苏恒记忆以前,他当夏澄是求而不得的女神,但在知道所有的事情之后,他在心里已经认定,她是他的妻子。   虽然他明知那些回忆并不属于他,可人有时连看场电影或小说,都不由得将自己代入剧情中,久久无法自拔。   更何况,那记忆里的男主角,是另一个时空的他。   小苏恒几乎像声历其境般,看到夏澄对他露出熠熠发光的眼神,以及她深情的付出,甚至还有关于情/欲的部分。   她带给他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悸动。   男人产生欲望的时候,就像只动物,纯粹靠直觉,他知道哪种女人,可以带给他真正的快乐。   夏澄让他很难控制自己,这是他脱离青春期以后,几乎没有过的情况。   他完全可以理解,老苏恒为何在心里有障碍后,仍对夏澄有不可言喻的迷恋。   人跟人的吸引力非常奇特,根本无法用有限的文字或语言来描述。   老苏恒浪荡的那些时日,也不过是想找回过去那个凡事以他为天,眼楮里只有他的夏澄。   但他找不到,一个仿品仿得再好,终究不是正货,袁莉是这样,外头的莺莺燕燕也是这样。   她们不可能再带给他,青春时纯纯的爱恋,也不会给他困苦时,温柔体贴的支持与陪伴。   男人找的情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他初恋对象的影子。   这种初恋情结在男人身上,远比女人严重。   老苏恒错就错在,他以为能找到比夏澄更像夏澄的人。   他根本没想过,自己最爱的她一直都在,只是她最美好的那一面,被太多的琐事给掩盖,他应该做的是让蒙尘的宝石,再度发挥出她应有的光芒,而非在五光十色的玻璃中,找回他曾经所失去的。   那些造假的东西,只能让他一时产生错觉,误以为他能回到过去。   可假的,永远无法成真,片刻欢愉不过是虚幻的快乐,解决不了内心真正的空虚。   他踏错了第一步,却一步步地错下去,直到他再也无法挽回。   小苏恒有老苏恒当前车之鉴,当然不可能去干同样的蠢事,在夏澄答应求婚的那一刻起,他已下定决心,要好好地守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夏澄睡到中途,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眉梢、鼻梁与嘴唇。   “怎么了?”   “我怕我只是在作梦,你不是真的,醒来以后,你会消失不见。”   “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绝不可能离开你。”   夏澄不作声,她握紧他的手,再度闭上眼楮。   过去给她造成的阴影,或许还是存在,但现在有了小苏恒,他会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在黑暗中同行。 第98章 港弯 回国后,夏澄马不停蹄地投入医院的工作。   她那人是工作狂, 一忙起来, 连自己做过什么承诺都忘了。   小苏恒倒是一直把结婚的事记在心上, 但他又不敢逼她, 怕她心急之下,就反悔已经说出口的话。   不过她忙她的, 他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提前准备。   小苏恒又召开了第二次家庭会议。   当他把向夏澄求婚成功的事,告诉父母亲后, 他妈妈血压瞬间飙高,差点乐得晕过去。   苏国华说:“我们该准备去跟夏家提亲了。”   小苏恒摇头,“现在还不行。”   江碧兰紧张地问:“为什么?”   小苏恒慢条斯理地跟父母亲解释, “我得先准备结婚时的房子。”   江碧兰愣住片刻, “你跟夏澄两个人结完婚,不打算跟我们一起住?”   小苏恒点点头, 论游说别人, 他敢说第二, 没人敢说第一。   他毫无羞耻心地问:“妈, 你想不想早点抱孙子?”   江碧兰说:“当然想。”   小苏恒说:“那就请你高抬贵手,否则你想想,我跟她各自的工作都忙, 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她刚嫁进我们家, 不只得忙着适应,还得花时间讨你跟爸开心, 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变得很少了。”   他不会像老苏恒一样,让妻子迁就自己,住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   夏澄完全没有必要为他妥协,他也不会让她有丝毫地勉强。   男人用习俗或传统当借口,欺压另一半,叫她们懂事听话,其实就是为了既得的利益。   他们不想改变原有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所谓的与父母同住,孝顺老人家,仅仅是因为他们需要有人站在同一阵线,好让嫁进来,无依无靠的女人知道,她们是被孤立的,所以得用十二万分的努力,讨丈夫与公婆的喜欢。   要靠努力或低眉顺眼,去得来的喜欢,就算得到了,将来心里还是会有无限的委屈。   一个有肩膀的男人,都不应该去占这种便宜。   小苏恒希望夏澄是嫁给他享福,而不是来当他家里的佣人。   况且有句俗话:距离产生美感。人跟人之间,一旦距离太近,就会产生摩擦,他又不是傻子,要想家庭和睦,还故意搬块大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苏恒不想夏澄经历过去那些不堪的事,他想到就舍不得。   他自己都没法像人民币一样,谁看了都喜欢,他又怎么好意思去要求她。      能碰到喜欢的人是缘分,不能碰到,也不需要强求。   媳妇嫁进门,就像进到一个新班级,班上有数十个同班同学,大家关在一间教室里,长达几年的时间,但相处得来的永远是那几个人,其他的,不互相看不顺眼就谢天谢地了。   有时候媳妇的处境更糟糕,她遇到的不是同学,而是一大群凶悍的教导主任,还永远毕不了业,光是想想,就令人胆寒。   所以,他不会强迫夏澄一定要去爱他的父母,他们若能培养出感情,他会很开心,可没有的话,他也无所谓。   再说,他父母养育的人是他,由他来孝顺父母,才是最理所当然的。   会把孝道外包的人,简直懒惰到了极点,父亲生出这样的孩子,当初不如生块叉烧。   苏国华是个老实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儿子为了疼自个儿的媳妇,连生孩子的事,都能一本正经地拿出来说服他们,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想跟夏澄结婚。   想通这一点,苏国华便也开始加入游说妻子的行列,他可不能让他们老一辈的,搞黄小一辈的婚事,“阿恒都三十岁了,是时候搬到外面去住了。”   江碧兰难过到不肯说话。   苏国华劝她,“都什么时代了,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学着放手让孩子独立,老把他绑在身边,他连照顾自己也做不到,又怎么照顾妻儿。”   小苏恒说:“妈,爸说得没错,我不想干爹觉得我是脱离不了父母亲的孩子,这样他哪敢把女儿嫁给我。”   果然搬出夏振池这位幕后大老板,比他们父子俩苦劝还有用。   江碧兰想了很久,虽然她不想儿子搬出去,但她认同他的话有道理。   现在的人孩子都生得少,哪个有能力的家庭,不是把孩子捧在手掌心,能娶到夏家的女儿,已经苏家祖先保佑,她实在不该再去插手他们的事。   她平心静气地说:“阿恒,以后你该改口,不能老称呼未来的岳父干爹,这样太不象话了。”她停顿一下,“至于新房子的事,你跟澄澄有空,就到附近的新楼盘看看,你自己的意见怎样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澄澄喜欢。”   小苏恒看着母亲,“妈,谢谢你。”   江碧兰叹了一口气,“我总是要替你着想,你若是不能在夏家人面前争取多一点好感,以他们宝贝自家女儿的程度,哪肯愿意将澄澄嫁给你?”   小苏恒终于解决横亘在他面前,最后的一道难题。   但有些意外的是夏澄的父亲,他自从得知此事后,竟陷入了空前的低潮期。   因此,他最近一有空,陪最多的人不是夏澄,而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   好不容易他找到机会,能单独把夏澄约出家门,现在的夏振池像得了焦虑症,整天只想把女儿绑在身边。   夏澄问:“你瞒着我爸,偷偷摸摸约我出来,究竟想带我去哪里?”   小苏恒笑,“这是秘密。”   夏澄疑惑地看他一眼,但也没打算继续问他。   小苏恒将车子开进一处高级的小区,里头的别墅,连夏澄不关心房地产的人都曾听说过。   房子尚未开卖,就已开出天价,几乎可说是未卖先轰动,稳居T市第一豪宅的位置。   可大小当然还是比不上小苏恒现在住的家,不过这里胜在规划完善,让人只要住进来,什么都不用烦恼,这里已有现成的酒店管理团队,帮忙处理社区里的大小事情。   夏澄忍不住问:“你要投资房地产?”   小苏恒笑了笑,将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姑且算是,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帮我出点主意。”   奇怪的是,小苏恒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房子的钥匙,这里连个销售员也没看见。   小苏恒带她进去,把屋子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完整地走过一遍。   里头的家具一应具全,豪华当然是豪华的,但却不太温馨,也许是这里还没有住人的关系。   小苏恒牵着她的手,来到主卧房,这里有两面极大的落地窗,其中一面推开走出去,有一座很宽广的露台。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如果不喜欢装潢的话,还可以请人来改。”   “不是买来投资的吗?何必花费心思装修这里。”   小苏恒执起她的手,把钥匙放在她的掌心,“夏澄,这里是我们结婚的新房,也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以后只有我们跟孩子住在这里,我想请你来当这个家的女主人。”   夏澄不语,她感动地低下头。   小苏恒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她的下巴,用手指轻轻地擦掉,她眼角渗出的泪水,“对不起,我没先问过你的意思,自作主张买下这栋房子,但这儿保安做得很好,离你跟我工作的地方又近……”   夏澄突然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小苏恒说:“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这也不过是一栋房子,你用不着跟我客气,反正以后我的就是你的,放在谁名下,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澄说,“你事先替我排除掉,许多往后可能遭遇到的问题,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感谢你。”   小苏恒拥着她,“麻烦的事都交给我处理,你什么也别想,但还有一件事情,你千万不要忘记。”   夏澄抬起头,“哪件事?”   “你一直不跟医院请婚假,哪可能会有时间跟我结婚。”   夏澄恍然大悟,“啊,原来你在烦恼这个。”她笑了笑,“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反悔。”   小苏恒吻着她的额角,“我真是等不及要快点将你娶进门。”   夏澄的眼楮,突然闪烁着旖霓的光,她掂起脚尖,热情地回吻他。   他们进到房间里,夏澄回头拉紧窗帘,在幽暗的房间里,她推倒他。   小苏恒双手撑在身后,半坐半躺,目光执着而火热,期待她的下一步。   他们甚至还穿着衣服,他只解开几颗钮扣,白色的衬衫,轻薄地服贴在他的身上,仿若透明,无法构成任何的阻隔。   夏澄化身掌舵的船长,控制着他这艘船的前进,与每一次在浪潮间的起伏。   逐渐地风雨变强,她就像是海浪中翻腾的小船,在大海中失去了方向。   原来跟相爱的人共享情/欲,会是这样的快乐。   所谓的爱欲点燃,像团炽热燃烧的烈火,彻底烧尽他们的理智与忍耐。   小苏恒不再斯文有礼,他退化成一只穿着衬衫的野兽,只知掠夺再掠夺。   他们什么也不顾,道德或者规范,已经化为飞灰,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她是他的人,他要她,要她,再要她,怎么要也不够似地,直到她无力跟翻滚的激流对抗。   华灯初上,夜未央,他们两个人躲在这一方天地里,忘却外界所有的纷扰。   夏澄在小苏恒的怀里苏醒,发现他已用自己的西装外套,把她包覆起来。   他们的衣服皱成一团,像两条抹布,勉强地挂在身上,她有些歉意,若不是她失控,也不至于连那么规矩的他,也敢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这张崭新的床还包着塑料膜,在未铺上大红的床单前,就被他们俩肆意地摧残,她简直无地自容。   “对不起,是我带坏你。”   小苏恒笑了,“那你会不会对我负责?”   “别讲这种话调侃我。”夏澄说,“反正我们都准备结婚了,现在就当我先跟你预支一点利息。”   “没关系,你想预支多少就预支多少,我不会阻止你。”他笑得很坏。   “你怎么忽然变得不正经起来,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   小苏恒抱紧她,“我扮猪吃老虎,但你现在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上了贼船,想下去,可没那么容易。”   夏澄起床的时候,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他看了眼床上的星星点点,才发现自己彷佛弄错了些什么。   说实话,他觉得夏澄到这把年纪,有过经验很正常,她毕竟跟乐建明交往那么多年,还有过陆致远那个号称行走荷尔蒙的男友。   所以,他才会不小心,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道。   “我弄痛你了是不是?”小苏恒像做错事的孩子,十分担忧地问。   这时,夏澄也知道糟糕,因为她发现激情褪去后,疼痛加剧,她整个人像要被从中劈开成两半,火辣辣地疼。   她一语不发地点点头。   “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不要这么急着回去。”他蹙紧眉心。   “现在已经很晚了。”   小苏恒说:“要不你靠在我身上,我扶着你慢慢走。”   夏澄摇头,“傻瓜,我又不可能让你一路扶着我回家。”   小苏恒懊恼不已,“很抱歉,我以前没经验,一点都不知轻重,我实在太粗鲁了。”   夏澄拍拍他的肩膀,“不怪你,我自己也有责任。”   真是,到头来还要她来安慰他,果然她多活了几十年,性格就比他放得开一些   她也有错。   看到他那么地忘我,不知餍足,需索无度,她实在没忍心叫他停下来。   夏澄已有许久,未曾与心爱的人,在欲望当下,互望着对方。   小苏恒的眼楮里,反射出她情难自禁,软弱缠绵的姿态,目光彷佛想将她连骨与肉,彻底地吞噬殆尽,而他确实做到了。   男人并不容易把情与欲清楚地分离开来。   他几近疯狂的表现,取悦了她。   夏澄愿意把自己最脆弱,最隐私的一部份,展露在他面前。   无论她有多么独立坚强,内心还是希望能有个温柔的港弯,让她能安心地停靠在里头。   小苏恒的爱惜和呵护,让夏澄知道,她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避风港。 第99章 尾声 相隔不到一个月,夏振池在小苏恒锲而不舍地努力下, 被他的诚意给打动, 终于点头答应他们的婚事。   两家的长辈效率之快, 简直让夏澄咋舌。   都说好的结婚场地不好找, 少说也得提早一年跟酒店预约,可他们硬是将速度加快了三倍不止。   老人家对想看到儿女结婚的执念, 化为惊人的行动力。   他们把所有繁琐的习俗,进行得有条不紊, 面面俱到,还快到让人不得不拍手叫好。   四人联手,完美地诠释, 何谓“效率”。   夏澄觉得, 她大概是天底下最省心的新娘,连婚纱也是傅嫚帮忙她去找国外的设计师, 特地为她赶工裁制的。   从回国开始计算, 根本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他们已经准备好, 要完成终生大事。   徐宁说:“妈呀,我根本是未卜先知,当时我就说你们的进度会比我们快, 你还不肯相信。“   夏澄笑,“徐大师, 以后我肯定信你了。”   徐宁很得意,“我铁口直断, 将来有什么疑难杂症,你尽管来找我,看在你是我闺蜜的份上,我不收你的钱。”   结婚前一个月,小苏恒陪着夏澄到乐建明的父母家拜访,但他没有进去。   夏澄在里头跟两位老人家聊了很久,才红着眼眶走出来。   小苏恒静静地看着她,把面纸交给她。   她的手腕上多了一对金手镯。   “这是伯父伯母送我的结婚礼物,我本来不好意思收的。”   “后来呢?”   “他们说,谢谢我还时常过来,也把我当作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所以很坚持要送我东西,我拒绝不了他们的好意。”夏澄停顿一下,望着他,“我希望你不要怪我收下这件礼物。”   小苏恒温和地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更何况乐医生还曾经照顾你那么久。”   夏澄哽咽,“苏恒,谢谢你,我都不晓得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小苏恒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紧她。   回程前,他们前往墓园。   夏澄将带来的鲜花,摆放在乐建明的照片前。   他的模样岁岁年年不变,变得只有还活在世上的人。   小苏恒从来不觉得自己输给过谁,唯独有一次,他在乐建明面前自惭形秽。   可现在已经不会了,他再也不是以往不懂得珍惜夏澄的男孩子。   小苏恒对着照片,默念着,“我一定会对夏澄好,请你放心。”   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把自己过得更好,也是一种报答。   夏澄再回首看了一眼,在心中与乐建明告别。   他弥留时,曾经对她说:“找个你爱的,他也爱你的人,好好地活下去。”   现在,她终于完成当初答应他的承诺。   为了结婚这件事,小苏恒亲自架设一个“我们要结婚了”的网站。   首页是他们的婚纱照,点进里头,有他特意做的影片。   片中叙述他们是怎么在复读班认识彼此,以及两人交往过程里,许多有趣的回忆。   举凡所有收到请帖的亲友,都能用自己的帐号密码,登入留言,给他们祝福,也可以回复是否要参加他们的喜宴。   婚礼前一个星期,小苏恒在夏家的书房里,陪着夏澄,与她一起看那些留言。   其中,竟然也有来自陆致远的。   自从他解除婚约,被家里长辈发配到海外的分公司后,夏澄已有许久没有他的消息。   严格说起来,陆致远那也不算是个留言,而是一个自制动画小游戏的连结。   蓝天白云下,新郎接着从天而降的红包,只要全接到了,便会掉下一个新娘。   玩完后,画面中央会出现几个大字:祝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新郎的脸只是普通的Q版动漫人物,可新娘子却是夏澄。   陆致远鬼点子特多,这个动画游戏,既包含他的祝福,也带有一点不可言喻的恶趣味。   小苏恒但笑不语。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我没发帖子给陆致远,所以一定是你发的对不对?可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小苏恒把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你未来老公我做人非常成功,难道你现在还有怀疑?”   夏澄摇头,“我越来越觉得你深藏不露。”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小苏恒轻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若他早一点想通,你现在就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   夏澄替他拨了拨头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要对自己没信心。”   小苏恒在她耳边低语,“我最大的信心,就是你愿意跟我在一起。”   时间很快来到他们大喜之日。   幸福的婚礼,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   当天双方的亲朋好友都来了,席开两百桌,几乎快把整个宴会厅塞爆。   传统的婚礼是有种坏处,新人夫妇得一大清晨起床,等着男方车队来迎娶,拜别女方的父母以后,再浩浩荡荡返往男方家里,完成所有的仪式。   接下来的重头戏便是喜宴。   礼车到达酒店,新娘被新秘与好友们,簇拥进去休息室补妆。   徐宁、余月华还有夏澄以前大学时的室友们,全都一起挤了进来。   几个女人吱吱喳喳,场面比外头的宴会厅还热闹。   造型师帮夏澄梳头发时,徐宁忽然靠过来,带着诡异的微笑,摸了摸她的肚子。   夏澄不敢乱动,颇有些惊恐地问:“你没事摸我的肚子做什么?”   徐宁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事前都在打赌,你跟苏恒这么急着结婚,该不会肚子里已经有了。”   夏澄额角抽了抽,很不以为然地问:“那么以你的观察,我看起来像是有了身孕吗?”   徐宁再摸了一把她的肚子,“你头一胎,也许不显怀啊。”   其他人围过来,纷纷附和徐宁的说法。   夏澄原本是想否认的,可想起小苏恒开了荤以后,简直毫无节制,说不准她现在肚子里,还真有一个宝宝。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多想了,他们没忘记要有安全措施。   但……   凡事都有风险。   这一点,她自己是医生最清楚。   余月华安慰她,“有了就有了,多好的一件事,反正家里那么多人等的帮你们小俩口带孩子,我羡慕你都来不及。”   徐宁说:“小华,你公公婆婆不是也在美国?”   余月华苦笑,“他们说要享受两人世界,早表明孩子的事情,要我们自己全权负责。”   小芹说:“没关系,请保姆也行,我家就是这样。”   秦瑜说:“我家宝宝只认外婆,别的人抱她,她都不肯。”   夏澄的室友们,如今有两个已经结婚生了小孩,她们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聊妈妈经。   余月华忽然想起什么,弯下腰,提醒夏澄说:“你待会儿出去时,走路要小心一点,可别动了胎气。”   三人成虎啊,谣言说着说着,怎么好像变得跟真的一样。   夏澄赶紧解释,“我没有怀孕。”   徐宁似笑非笑地说:“我明白,你不必解释,三个月内不能跟其他人说的嘛!”   夏澄百口莫辩。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让时间来证明一切。   喜宴正式开始以后,新郎新娘在众人的祝福与注视下进场。   他们与各自的父母上台,听完主持人介绍,双方主婚人致完词,台上的人才能回自己的座位。   夏澄连坐下来好好吃口饭的机会都没有,又准备离开去换新的礼服。   小苏恒偷偷地跟了进来,“来,张开嘴巴。”   夏澄听话,他塞了一块糕点到她嘴里,“别饿着了。”   新郎出去后,徐宁感叹地说:“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看苏恒对你多体贴,连这点小事,都替你留意到了。”   夏澄的嘴被塞得满满的,根本无法反驳。   紧接着,就是最可怕的敬酒,整个宴会厅,放眼望去有两百多桌,小苏恒的挡酒大队全员出动。   为了健康着想,小苏恒酒杯里装的其实是红茶,夏澄也换下高跟鞋,礼服底下穿着球鞋,以备能够在各张桌子间穿梭自如。   过程中,余月华时不时就附在她耳边问:“你还行不行?不行就别逞强,你不顾自己,也得顾一下肚子里的宝宝。”   夏澄欲哭无泪,她已经连解释都不想解释。   婚礼的尾声是送客,新郎新娘像两个背景板,站在布景前面,与每一位宾客们合照。      到最后,他们的脸都笑僵了。   整个结婚的过程,规矩繁多,实在是苦不堪言。   夏澄终于能理解,为什么沈子瑄要选择旅行结婚。   不过,当天最高兴的人,其实是她跟小苏恒的父母。   为人子女尽孝的机会不是太多,可以的话,夏澄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完成老人家的心愿。   好不容易,结束一切,回到家里,两个人累瘫在沙发里,动也不想动。   小苏恒休息片刻,精神恢复了不少,他缓缓地靠过来,暗哑地说:“老婆,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夏澄转过头,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你平常做得还不够多吗?”   “意义不一样。”   夏澄瞇起眼睛,不作声。   “现在我们没有时间限制,想来几次就几次,累了还能抱在一起睡到隔天再起床。”   “你想得美,明天一大早,我们还得回你爸妈家。”   “打电话说一声,他们会谅解我们的。”小苏恒兴致勃勃地说。   “这是习俗,也是基本的礼貌。”   “既然你要按照习俗,那就更不能拒绝我。”   夏澄看了他好一会儿,她实在太了解他。   他不过是在逗她玩,故意开她玩笑。   “你还是别瞎折腾了,我们好好地睡一觉不好吗?”夏澄说,“来日不长,不急于一时,我还不想榨干你。”   “你可以试试。”小苏恒大概是玩上瘾了,他把她压进沙发里,吻着吻着,几乎擦枪走火。   夏澄忽然咬住他的嘴唇。   他停下动作,傻傻地与她对望。   “乖,听话。”她正经地说。   小苏恒皱了皱眉头,可还是没有忘记要尊重她的意愿。   夏澄上楼,进浴室里洗澡。   没过多久,他也跟了进来。   她无奈地想,到底该如何打发掉,这个缠人的家伙?   小苏恒默默地进淋浴间里冲澡。   夏澄站在镜子前,费了好大的功夫,几乎洗脱一层皮,才将脸上的残妆洗净。   这时,小苏恒已在浴缸里等她。   他也不知道去哪学来的,还懂得在水里加了精油。   夏澄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与身体,在清雅的香气中,慢慢变得舒缓,她歪着脑袋,困意浓厚。   小苏恒靠在她身后,轻轻地帮她按摩,“舒服吗?”   夏澄没回答,她已经昏睡过去,忙了一整天,她实在是累坏了。   小苏恒笑一笑,起来穿起浴袍,将她从水里捞出来,送回床上。   夏澄闭着眼楮,呼吸均匀,她在他的怀里,无比安心。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很遥远的一个梦。   夏澄回到T中,身上还穿着制服,她穿越过走廊,经过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人还嘻皮笑脸地跟她打招呼。   看到他们的神情,她知道这是她的前世。   她没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往小树林走去。   那里已经有个人在等着她。   苏恒,很年轻的苏恒,不管是哪个年纪的他,一样有修长的身材,与斯文漂亮的外貌。   她忽然无法分辨,眼前的人是小的还是老的苏恒,又或者哪个都不是。   他走至她面前,轻轻地问:“我等了你很久,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夏澄看着他,心里有种凄酸的感觉。   他也曾经等过她,也曾经视她为唯一。   可他们往日纯纯的爱恋,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不复存在。   “这一次我就是来告诉你,我不会再来了。”   “是吗?”他极为失望。   “我们还是学生,应该好好地念书。”   苏恒温柔地说:“好,你说怎样都好。”   他的表现,让夏澄摸不清他的底细,所以她急着转身要走。   苏恒忽然对她大喊,“我会在这里等你,不管有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夏澄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   下一秒,她突然睁开眼睛,躺在身边的是她所深爱的男人。   小苏恒还没醒来,她钻进他怀里,感受他的心跳,与平稳的呼吸声。   他察觉到了,两手环住她,“怎么了?”   夏澄闷在他胸膛里说:“没事,我刚刚做了个古怪的梦。”   小苏恒顺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也不用怕。”   夏澄点点头。   小苏恒忍不住亲吻她的耳垂,“老婆,我爱你。”   夏澄说:“我也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现在说出口,变得非常自然,她已不再觉得不习惯。   真正的爱情,也许就是水到渠成,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丝毫的不自在。   所谓对的人,只能出现在对的时间。   过去的她,太早开始,不幸让命运的轨迹走偏,而她现在不过是走回了正轨。   他们的命运,在制程上出了错误,从最一刚开始,就应该被修正回来。     她情愿自己从未与苏恒在错误的时间相遇。   爱得刻骨铭心并不是好事,可当时他们太年轻,什么都不知道,误以为这样才叫做/爱情。   错了便错了,无论挣扎多久,也不能够改变既成的事实。   她所爱的苏恒,此刻正躺在她身旁,而她要的,仅仅是那么地简单。    对她而言,他才是对的人。   她的前世,只不过是一场梦。   那里有一个年轻的男孩,说会一直等着她。   但没有关系,他若坚持要等,就让他继续等。   因为他自己肯定也很清楚,她不会再回来。   树林里的男孩,永远不可能等到,那个让他心动过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陪伴,   没有你们,我大概就没法完成了。   接下来还有三篇番外,希望你们会喜欢。   最后,新的小说《大仙的老公出轨了》应该会在一月底开坑,   基调比较不沉重,不嫌弃的话,再请多多支持。   谢谢大家。 第100章 番外(一) 结完婚后第二年,夏澄与小苏恒才第一次出远门度蜜月。   他们不是没时间, 更不是不想, 而是徐大师的话实在太灵验。   刚刚结婚完的头一个星期, 夏澄整天食欲不振, 她一直有想作呕的感觉。   行,劳累过度了嘛, 忙了那么久,更何况两人新婚燕尔, 小苏恒不知节制,这多少可以理解。   他们把蜜月推迟,因为夏澄这半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还得准备考试。   恢复正常工作后, 夏澄出发去医院前,小苏恒还在吃早餐, 当个辛勤的小医生, 比上不大老板, 只要有事情的时候, 出现在公司就好。   “你不舒服,就跟医院请个假吧。”他担忧地说。   “我大概是感冒了,吃点药就好。”   夏澄猜想, 最近肯定是她一丝/不挂睡着的次数多了些,夜里才会着凉。   可小苏恒总是搂着她睡觉, 她一直嫌热,也嫌闷, 想让他睡远一点。   难道这样也会感冒?夏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小苏恒走过来,环住她,“你成天叫我顾好身体,却老是对自己随便。”   “我是医生。”   “医生又不是不会生病。”   “好好好,我懂你的意思,今天回家前,我会先去看一下肠胃科。”   电光火石间,小苏恒想到一个可能性,“老婆,你会不会是怀孕了?”   夏澄“哈”地一声,给他一个“你别闹了”的眼神。   他们当初就说好,不想太快有宝宝,毕竟她当住院医生最后一年,还得考取儿科执业医师资格。   所以只要有做,他们肯定会戴套,这样要有的机率,实在太困难了。   小苏恒神情很严肃,“不行,今天我请假,我们一起去看医生。”   夏澄愣了一下,她摸摸他的脸,轻轻地问:“你怎么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了?”   小苏恒犹豫许久,才肯开口,“你有发生过宫外孕,我担心……”   夏澄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一直在烦恼这件事,但你不用特地请假,妇产科就在我们科隔壁,我过去很方便。”   如果她不在医院工作就算了,或许她会希望有丈夫陪在身边,可那里是她的地盘,她比进现在这个新家的厨房,还要如鱼得水。   小苏恒亲吻她的额头,依依不舍地送她到家门口,“有什么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夏澄点点头,坐上司机的车。   打从当上苏太太的第一天起,她就被小苏恒“好言规劝”不要自己开车,她原本不想答应,奈何他的缠功与口才实在一流,她根本说不过他。   更何况每当她要说的时候,他便开始做其他的事,让她不得不分神,当她想起来的时候,往往已经无力地睡倒在他怀里。   到了医院以后,夏澄整个早上都在忙,她要到近中午的时候,才有空看手机里的信息。   未接来电十通,语音留言三则,短信息六则。   夏澄的额角抽了抽,现在当老板的人都这么悠闲吗?   她忙到脚不点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他却有办法在一上午给她打这么多通电话。   啧啧,万恶的资本家,专门剥削她这种辛勤的劳动人民。   夏澄看了看信息,原来他一直急着想要知道她的身体情况。   在回电给他之前,她顺道溜进妇产科,那儿的护士很专业,直接把一个杯子与验孕纸交到她手里。   护士微笑,“夏医生,这应该不用我来教你怎么做吧?”   夏澄笑着摇头,在道完谢后,立刻走进了女厕所。   结果出炉,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   她看着上头的两条线,有短暂的失神。   怀孕了?   真得怀孕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不会是那一次,他做完,没退出去的锅吧?   明明醒来的时候,套子还在的呀。   夏澄彷佛看见她的住院医师合格证书,和儿科执业医师资格,双双插着翅膀,小手拉着小手,飘然远去。   不能这样啊,她还不想那么快当妈妈。   她太了解自己的德性,有了小孩后,肯定一颗心就挂在孩子的身上。   下午的时候,产科医生替她做了超声波,胚胎顺利着床在子宫,算算周数,起码也有八周了,可以说肚子里的宝宝,其实是有幸参加过父母亲的婚礼。   夏澄太过震惊了,以至于忘记给小苏恒打电话。   她忙完工作上的事,非常恍神地回到家。   一打开家门,小苏恒已经站在玄关等她。   “你去看过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夏澄耸拉着脑袋,她喃喃自语,语气不是不哀怨的,“明明戴套了,怎么还是有了呢。”   小苏恒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她整个人圈到怀里。   过很久,夏澄觉得有道温热的液体从她的脑门,流到她的下巴。   她抬起头,忽然发现小苏恒哭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好端端就哭了呢?   她还以为他会很兴奋,又或者温柔地摸一摸她的肚子,再不济学学人家豪门的习惯,让她礼物收到手软,可他哪个都不是,反倒像是他自己怀孕一样,哭得比她这个准妈妈还激动。   “好了,可以了,不就是怀个孕而已吗?”夏澄说。   小苏恒无法形容此刻心里的喜悦,如果说他内心最大的忧虑是夏澄离开他,那么他们若是有了孩子,他至少可以确信,夏澄已经完全属于他。   她跟他是生命共同体,他们将一起抚育,有着两人基因的孩子。   小苏恒冷静下来后,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你干脆辞职在家吧,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夏澄呵呵了两声,所以说他以前那副乖巧听话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一嫁给他,什么专/制霸道的毛病,全部跑出来了。   这就是男人啊,到手前与到手后,活生生是两副嘴脸。   差别太大,夏澄受不了,但现在他们还算新婚,她不跟他一般见识,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我再考虑考虑。”   她这一考虑,就从刚刚怀孕,一路考虑到她的肚子快九个月。   夏澄不仅没有辞职,中间还顺利完成儿科资格考试。   这未出世的孩子,跟着娘亲,真可以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什么样的大场面都见识过了。   夏澄直到预产期前两天,才请了假,在家里待产。   两边的爸爸妈妈各自带着家里老保姆搬了过来,另外还有新聘请的保姆跟月嫂,这栋房子虽然大,但同时搬进来八个人,也忽然变得拥挤起来。   夏澄破水的那天晚上,全部的人都紧张得陪着她一块儿到医院。   她足足阵痛了二十个小时,才顺利生下孩子。   这不能怪她体质差,每次生产,都必须那么辛苦。   原因就在于,她只不过是一般的标准身材,小苏恒却是道道地地的北方汉子。   他的外表虽然看起来精瘦结实,但脱掉衣服,就能很清楚地发现,他的肩膀与腰呈现倒三角型,胸膛比例宽阔。   再多三十斤肉,可以说他体格魁梧高大,可因为他不胖,最多形容他身材颀长。   孩子如果比较像小苏恒,夏澄要生出体型偏大的婴儿,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产台上折腾了很久,她生出一个健康的男婴,哭声十分宏亮,护士将宝宝抱到她怀里。   夏澄看着孩子的脸,忽然想起她再也见不到的两个孩子,不禁流下眼泪。   小苏恒陪着她进产房,他在旁边慌张地说:“夏澄,你不要哭,这样很伤眼睛。”   他知道刚生完孩子的产妇,最忌讳哭,因为生产时,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导致眼压太高,已经对眼睛很不好了,这时再哭,很有可能造成眼睛永久的伤害。   幸好,夏澄累坏了,她没有力气哭太久,生产结束后,过没多久,她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尔后,就是长达一整年的育婴生活。   夏澄还是摆脱不了母爱泛滥的毛病,她没有继续在医院里工作,而是找了家私人的儿科诊所,一星期在里头看五个诊,也就是说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能待在家里陪小孩。   她非常感谢在自己忙不过来时,两边的老人家都愿意对她伸出援手,让她可以兼顾事业与家庭,不至于冷落了哪一边。   然而觉得自己备受冷落的,其实另有他人。   小苏恒原先认为,夏澄刚结婚就怀孕,某种程度也是对他“实力”的一种肯定,虽然不是一般说的“进门喜”,但意思应该也相去不远。   不过,在怀孕初期,他不得不停机几个月,后期也要克制,等到夏澄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因为亲喂母乳,欲望减低,他才知道要后悔。   因为他实实在在地尝过,什么叫做求而不得,或者应该说是欲求不满的滋味。   小苏恒下定决心,要趁着他体能还没衰弱前,带夏澄去补度蜜月,好好地享受一下两人世界。   小苏恒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连哄带骗,将夏澄带离开家门。   她放心不下孩子,出门的时候,简直是一步一回头,差点就来不及搭上飞机。   他们坐上新航,转机新加坡,再飞往马尔代夫。   出发前,他还特地挑选,要搭乘水上飞机才能到达的岛屿。   马尔代夫适合度蜜月的原因,就在于大部分的岛,都是一岛一酒店,除了一些水上活动,例如乘快艇,去居民岛观光等,几乎所有的活动范围,都没法离开岛上。   小苏恒欣慰地想,除非夏澄长了翅膀,否则谅她再有本事,也无法逃离开那座岛。   事后回忆起来,夏澄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安然度过那两个星期。   她根本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每天的例行公事,如果她还有力气,就是两个人走出水上屋的房门,去户外的餐厅吃早餐,这通常是夏澄一天里头,精神最好的时候。   小苏恒总会体贴地说:“你要多吃点,免得等会儿没有体力。”   夏澄不敢应声,只知道埋头苦吃。   接下来回到房里后,便开始无限轮回,做了睡,小苏恒等她睡醒了,请服务员送餐,吃完了,继续做,做得累了,接着睡……   要是有幸碰到黄昏,小苏恒会停下来,抱着她一起欣赏日落美景,这是他少数还有点人性的时刻。   大概是因为出来玩,总还是得有玩到一些东西,否则回去之后,人家问起来到底玩了些什么,他并不好交代,所以他偶尔还是会大发慈悲地赏她一点福利。   小苏恒真是很认真地在“享受”蜜月的每一天,直到后来,夏澄实在吃不消,她暗中数过他带来的套子,很庆幸到第九天已经彻底地弹尽援绝。   这下真是太好了,她终于有机会能去参加海上的钓鱼行程。   然而,事实不如她所预期的那样。   存货不足,并不能阻止小苏恒,相反地,他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告诉夏澄,他绝对不会留在她体内。   当然她不会相信他说的鬼话,但睡梦中,她还是不幸被他得逞了几次,而且她能肯定,半梦半醒的他,肯定忘记自己先前做过的承诺。   夏澄离开马尔代夫前,郑重告诉自己,这辈子她一定要再到这里来了,这两个星期,简直是恶梦。   徐宁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看看我现在就算想出个门都不行。”她怀孕满九个月,被郑士豪紧迫盯人,硬逼着待在家里。   夏澄说:“等你生完孩子,土豪要带你出去玩,你肯定又嫌他去的地方无聊。”   “那也得看玩什么啊,他就爱爬山露营,过原始人生活,既然如此,他怎么不钻木取火呢?还用什么瓦斯瓶煮饭。”徐宁嗤之以鼻,“老说什么要返璞归真,跟他出去一趟,别说皮肤都变粗糙了,连澡都没法好好洗。”   “也许他就是喜欢带着你一块儿去感受野趣。”夏澄辞穷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徐宁才好。   徐宁哼一声,“光顾着说我,你们两个度蜜月度了这么久,肯定感受到不少野趣,保不定现在你肚子里就又有个娃了。”   夏澄倒抽一口凉气,“你这家伙,说好的灵,说坏的也灵,别一想到什么就说出口,行不行?”   徐宁沮丧地说:“我说的话可是半点都不假,你怎么就是不爱听呢?”   夏澄一听,脸都绿了,“让你别说,你还一直说。”   这一回,徐大师再次证明,她的铁口直断有多么地灵验。   回国后不到两个月,夏澄又重新经历一段恶心呕吐的悲惨日子。   他们带回了马尔代夫宝宝,准备喜迎二宝降临。   “我怎么又有了呢。”她哀怨地说。   小苏恒安慰她也不是,不安慰她也不是,毕竟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   “反正所有宝宝的用品都有,也不需要再另外准备,两个孩子年龄近一些,也不见得是坏事。”   话虽是这么说,小苏恒心里其实很不情愿。   他明明很小心,竟然又要过上好长一段吃不到肉的生活?   他非常怀疑,是不是他们夫妻俩的身体的相性特别高?所以无论是前世或今生,他们只要有过,她很容易就会有了孩子。   小苏恒不由得想起,老苏恒去动结扎手术的事。   若是为了往后的终生幸福,或许他也应该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去挨上那一刀。   当然这件事他是不会对夏澄说的,说了她一定比他还紧张。   即便重生了,她仍旧学不会记取教训,爱他跟孩子,比爱自己多很多,所以他只好委屈一点,什么事都必须多为她着想。   她是他的妻子,他不疼她,谁疼她呢?   夫妻就是这样,今天你对我好一点,明天我对你好一点,何必计较太多,反正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辈子的事。   谁欠谁都已经无所谓了。 第101章 番外(二) 国外的大学城好像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苏玥已经毕业有好一段时间, 可这里景色, 甚至是往来的人, 跟过去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步调缓慢,气氛十分悠闲宁静。   她现在已是一个小孩的母亲, 要专程来这一趟,其实并不太容易。   但她还是得来。   现在家里能联络得到哥哥的人, 也只有她。   说起来,她的哥哥苏皓比她还早来读这所大学,因为非常优秀的关系, 二十六岁就已经拿到博士学位。   奶奶说他的聪明像爸爸, 但哥哥总是不以为然。   苏玥却觉得,哥哥比像像很多年前过世的母亲, 他们一样地固执, 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走, 仍旧勇往直前, 永不回头。   哥哥出国念书以后,彷佛有了读书瘾,一个博士学位不够, 接下来又拿到两个硕士学位,如过没有意外的话, 他很可能这样一直读下去。   当然一般的家庭是不可能让孩子这么任性的,可他们家并不缺钱, 家里的长辈也根本管不动他。   苏玥刚走到约好的地方,就看见哥哥坐在户外的咖啡座,他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穿简单的白衬衫,暗灰色裤子,五官线条棱角分明,给人的感觉很冷淡,但举止却很优雅,就像服装杂志的男模特,漂亮得让人不敢靠近。   可苏玥知道那只是外表看起来的样子,她的哥哥其实是很温柔的人,至少对她非常好。   在妈妈过世以后,他一直陪伴着她,度过那段最伤心难过的日子。   苏皓看见她,牵起嘴角,“说吧,你不会没事抛夫弃子,千里迢迢跑来找我。”   苏玥说:“哥,奶奶想见你。”   苏皓不响。   苏玥继续说:“爷爷过世后,家里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她的身体不好,一直希望你能回去。”   苏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家里不是还有他在吗?”   这个他,指得是他们的父亲-苏恒。   苏玥说:“你又不是不晓得爸的情况,他现在除了修行外,对任何事情都不敢兴趣,他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在山上的庙里念经。”   苏皓冷嗤一声,“人都不在了,做这些事情有什么用?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死了做再多,是要做给谁看?”   苏玥叹了一口气,“哥,够了,你不能老是把那些事情记在心里,妈妈如果看到你这样,她心里肯定很难过。”   她的哥哥个性一向温和,唯有提到母亲的事情时,会变得异常偏激。   苏皓垂下眼帘,缓缓地说:“那时候你还小,你不清楚,为了让妈留下来,我帮着他们做了多少坏事。”他停顿片刻,“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犯的错,妈的死,我也是帮凶。”   苏玥握住哥哥的手,“你怎么到现在还这么想呢,徐宁阿姨不是给我们看过妈留下来的信了吗?妈没有怪过爸爸。”   “妈太善良,她当然不会怪任何人。”   “哥,爸爸养大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身为子女,只需要做我们该做的事情,至于他们的恩怨,我们不明白,就不应该跟着参与。”   苏皓默不作声。   他还记得母亲过世前的那一个晚上,也许是人家说的回光返照,他看见母亲睁开眼睛,看着他跟妹妹很久,她像是有许多话想对他们说,可惜她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过世了。   父亲在母亲死后,倒是改掉风流的老毛病,每天下班都会回来,有空的时候,还会亲自辅导他跟妹妹的功课。   他甚至买了一块地,给母亲盖了一座墓园,取名叫“念澄园”。   里头花木扶疏,草坪油绿,还有一间小型的纪念馆,摆放许多母亲生前所留下的遗物。   刚开始那几年,父亲几乎每个星期都去一次,后来他沉迷上宗教信仰,才逐渐减少去的次数。   然而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母亲反正看不到。   那只是活着人,为了减低自己的罪恶感,不得不做的弥补。   苏玥劝道:“哥,奶奶的时间不多了,这次你再不肯回去,很可能看不到她最后一面。”   苏皓停顿一下,但没有给出答复。   自从他出国念书以后,便很少与家里联络,他拿的是奖学金,钱的方面也不需要向父亲伸手。   他有自己的坚持与脾气,虽然过去的他没办法帮到母亲,但假使他有能力,他宁可自力更生,也不愿去向那些欺负过母亲的人低头。   苏玥劝不动哥哥,可她其实很清楚,哥哥无法释怀的原因是什么。   “哥,不是你的错,就算是你的错好了,你放逐自己这么多年,也已经够了,妈爱我们,她一定不舍得你这么自责。”   苏玥说着说着,忽然就哭了,她实在不晓得,为什么好好的一家人,就不能放下过去的恩怨,原谅对方?   她也不是没有埋怨过爸爸跟奶奶,虽然当时她年纪不大,但已经能记得很多事。   妈妈过世前那几年,并没有待在她跟哥哥身边,听说那时候她住进了疗养院。   爸爸总是不在家,照顾他们的责任,便落到爷爷奶奶身上。   她很爱妈妈,但却狠不下心来怪对爸爸跟奶奶。   这种情形,其实非常矛盾,她内心一直有背叛妈妈的感觉,所以她能理解,为什么哥哥不想回国。   劝说无效,苏玥站起来要走。   她不能勉强哥哥,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残忍的事。   这时,苏皓却叫住她,“好,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你等我一天时间,我必须向学校请假。”   收拾行李后,苏皓与苏玥搭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国。    奶奶已经住在医院的安宁病房,爸爸难得没去庙里,反而待在这里一直陪着奶奶。   老人家意识不清了,她醒来的时间非常少。   可当苏玥靠在她耳朵,轻声说:“奶奶,哥哥回来了,他现在人就在你床边。”   江碧兰的眼皮动了动,一会儿后,她微微地睁开眼睛,沙哑地喊着孙子的名字,“皓……皓……”   苏玥一听,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们一家人有多久没有相聚在一块儿了?   连她结婚的时候,哥哥也只是偷偷回国,私底下跟她见过面,送她礼物,却不肯出席她的婚宴,就是因为他不想见到爸爸跟奶奶。   苏恒站在原地很久,终于还是走过去,握住老人家骨瘦如柴的手,“奶奶,我在这里。”   江碧兰干瘪的脸,全是皱纹,激动的时候,全挤在一起,已经很难分辨出,她是在哭还是在笑。   可至少她过世的晚上,儿子、孙子和孙女一家人,都在身边陪着她,她走得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痛苦。   苏家在几年前送走苏国华后,又开始办起了丧事。   整个大宅里头住的人越来越少,在苏玥嫁出去后,只有苏恒一个人住在家里,他是个好静的人,打扫的阿姨们只能在一定的时间里出现。   诺大的豪宅,几乎没有半点人气。   相隔这么多年,苏皓再次踏进自己的房间,房里的摆设并无变化。   妈妈以前念给他听过的故事书,泛黄地收在书柜最内侧,还有一些他青春期时,留下的课本跟书报杂志,也全部原封不动地留在本来的位置。   彷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其实一切都已经变了。   人不在了,家也不像个家。   唯一不变的,只有时间,它一直在朝前走,不让人有重头开始的机会。   过不久,煮饭的阿姨请他下楼吃饭。   难得父亲会跟他一起同桌吃饭,他们父子俩已经许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地说过话了。   苏皓以为父亲会有话对他说,但直到最后,他们谁也没有开口。   父亲变得很老,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他比行尸走肉还糟,至少那还有肉体,他应该说是一缕幽魂,无声无息地,在人世间游走。   丧事办完后,苏皓没有立刻离开,他找了一天,把家里所有的故事书,搬到妹妹的家里。   妈妈在天之灵,要是知道这些书还能继续传承下去,应该也会觉得很开心。   做完这件事情以后,苏玥提议去墓园祭拜妈妈,苏皓并不反对。   他打算再过几天,就要搭机返回学校,以后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有机会回来替母亲扫墓。   他们到了墓园后发现,母亲的墓碑前面,站着一个人。   父亲也来了。   他看到他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去公司了,你们有事再打电话给我。”   这句话有说跟没说,并没什么两样。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父子女三人,彼此打过的电话,寥寥可数。   他并不是个不尽责的父亲,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谁都不愿意去触碰的伤痛。   拜祭完母亲后,苏玥照惯例会带着孩子进纪念馆里,看孩子外婆留下的东西。   那里最多的是摆放在玻璃橱窗中的一些器皿,或者翻拍过后,放大的照片。   比较让苏皓奇怪的是,有一个角落,多了一个好大的玻璃柜,里面摆着满满的簿子,依据年代不同,纸张也有深浅不同的颜色。   苏玥说:“这些是手抄的佛经,是爸爸替妈妈抄的,他信奉的那位大师说,这样做可以为妈妈积功德。”   苏皓不语,他压根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   苏玥打开柜子,把那些簿子一本一本排放好,她无奈地说:“我也知道那个大师很有可能只是想骗爸爸的钱,可有什么办法呢,这毕竟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苏皓冷冷地说:“反正他什么也没有,就是钱多,钱爱怎么花是他自己的事。”   苏玥苦笑,“现在不只是抄经而已,我听说爸还办过许多场法会,因为他相信古人说的一句话……”   “哪句话?”   “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   苏皓摸着那些手抄佛经,沉默许久,“这只是迷信,没有科学方法可以证实。”   “我知道。”苏玥淡淡地说:“但已经无所谓了,到了现在,你以为爸爸还能相信些什么?他总是要找心灵的寄托。”   否则他能够怎么活下去呢?   人的一生是那么地漫长。   她跟哥哥长大了,没有人愿意陪在爸爸身边,他也不要人陪。   妈妈是唯一的例外。   可她活着的时间,却是那么地短暂。 第102章 番外(三) 生命里有许多事情,回想起来其实就像闹剧一样, 非常荒谬。   夏澄那么爱孩子, 可却在捐肝以后, 死于感染。   苏恒倒是好端端地活下来了, 当他在重症病房恢复意识,全身无处不感到疼痛, 他就知道已经重新回到自己的时空。   不过这种事情,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或许还会被认为是他昏迷太久,所产生的幻觉。   但他很清楚,那不是, 而且不需要什么证据来证明, 毕竟他待在夏澄身边的时间,长达几十年, 里头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都历历在目。   这世上没有什么幻觉, 比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来得真实。   更何况是幻觉又如何?   假使不是因为有那些幻觉,也许他根本不想醒过来。   夏澄死了。   他的身边,再也不会有一个脑袋总是转不过弯, 痴痴地等着他回心转意的女人。   苏恒的身体逐渐在康复,两个孩子大部分都由他们的奶奶照顾, 偶尔孩子们也会来看他,但表现出来的抗拒, 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加以掩饰。   终归是小孩,对人的爱憎,明显地都写在脸上。   他住进医院的事情并没有对外公布,怕会影响公司的营运,等到手术成功后,有些敏锐的生意往来伙伴,得知这个消息,送来许多花篮与礼品。   他们恭喜他重获新生,却没有人对他说“请节哀顺变”。   他的妻子已经离开众人的目光很久,久到外头的人都忘了,他苏恒其实也有一个结发十多年的妻子。   他跟她还没有离婚,但谁在乎呢?他在外头的事迹早就人尽皆知,妻子只是个占个虚名,是谁都无所谓。   回家休养后,难得是夏澄的好友-徐宁,竟会主动来家里探望他。   当然不包括她一踏进大门,就甩他的一巴掌。   苏恒没有还手,也没有生气,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夏澄做不到,只好委由她的朋友动手。   徐宁气得全身发抖,但她还是冷静下来,从皮包里拿出封信,那是夏澄写给孩子们的。   信并不长,大部分是夏澄告诉孩子们,她有多爱他们,并且在最后提到:   妈妈爱爸爸,所以妈妈一定要救爸爸。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们要代替妈妈,照顾好爸爸。   这一定不是夏澄内心真正的想法,但她就是这样,为了家庭着想,所以留下一封信,让孩子至少不要去憎恨自己的父亲。   可是事到如今,无论她留下再多的话也没有用了。   孩子们已经打从心底,厌恶他,而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他不会怪孩子们,更不会试图扭转他们对他的观感。   傅嫚将夏澄的遗物送回家里来,除了衣物跟私人物品外,还有一部笔记本。   苏恒要破解夏澄的密码,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不说他自己就是这方面的行家,她是个很简单的人,密码来来去去,只有那么几个。   笔记本的密码,一直是孩子们的生日。   他查过每一个资料夹,里头并没有留下她给他的只字片语,有的只是他们全家的照片或影片。   还以为能找到什么,让他可以找到一点生存的意义,但没有,什么也没有。   夏澄的人生其实很无趣,填塞在其中的是他跟孩子们,苏恒对自己的一切并不感兴趣。   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沉闷无聊。   为了打发时间,他去找了块地,亲自设计与监工,给夏澄盖了一座纪念公园,取名叫“念澄园”。   他知道她没有死,只是活在另一个时空,但其他人都不晓得这个秘密,所以都认为,这是他思念亡妻,才会盖的墓园。   有些无聊的人把这件事,渲染得极为煽情,更把他对妻子的爱,形容得多么可歌可泣。   然而这都是误会,他的妻子是因为他才死的,是他害惨她的一辈子。   可是媒体跟群众不会这么认为,无论时代多么进步,人们总是盲目崇拜地所谓的成功人士。   苏恒不觉得自己哪里成功了,其实他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婚姻、人生以及家庭都是。   等忙完纪念公园,他又开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来度过漫长的时间。   孩子已经长大了,也不再需要像小时候一样,必须无时无刻陪伴着他们。   苏恒只好再拿出夏澄的电脑,慢慢地重新浏览里头的内容。   这一次,他却在网页的书签内找到奇怪的连结,名称是某个购物网站。   以前他都没有留意,可当他点进去,他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博客。   夏澄在上头写了很多东西,包含她的日记。   她的博客没有半个访客,因为她并不对外公开。   苏恒很容易就能试出她的帐号密码。   这次是他的生日。   他摇头苦笑。   呵,这个女人傻啊,实在太傻了。   傻到他的心忽然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最后的那一段时间,她几乎每隔几天,便纪录下她在疗养院的日记。   她的第一句话总是,苏恒又过来看我了……   这也是头一回,他终于了解到,原来她一直等着他去看她。   即便她总是吵着要跟他离婚,但她的心里,却仍旧期待他的到来。   夏澄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她很倔强,他知道,所以他一定要答应跟她离婚,否则她会瞧不起自己。   她只是要个台阶下,所以他便决定,亲自搬个楼梯,牵着她的手,让她走下来。   然后她可以不用背负那么多,没有任何负担地接受他再一次的追求。   她要给他脸色看,使劲地折腾他也没关系,反正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不过,夏澄狠心地抛下他离开了。   他所希望的结局,并不会实现。   最后他顺手去查看她的留言,他没想过会看见什么,毕竟她的博客,连个访客也没有。   可留言区却有一则留言,也许那是夏澄写给她自己看的,又或者她曾猜想过,他会有发现这里的一天。   苏恒:   假使手术能顺利,就让我们重新来过,也许这一次,你我会做得更好。   短短几行字,说明了夏澄在答应动手术前,已经愿意跟他复合,只可惜,他们都没有盼到这个机会。   不,也许是有的。   他们的确重新来过了,但男主角却不是他,而是夏澄跟小苏恒。   从苏恒有记忆以来,这是他哭得最悲伤的一次。   他嚎啕大哭,像个失去自己最心爱玩具的孩子,为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感到万分地悔恨。   屋子里的人都被惊动了,母亲抱着两名孩子,安抚他们害怕的情绪。   父亲来拍打他的门,着急地问:“阿恒,你没事吧,快开门,让我进去。”   苏恒万念俱灰,他忽然有个念头,不如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吧,反正他是那么地痛苦。   可是他很快便清醒过来,他还有父母亲跟孩子们要照顾,这是夏澄托付给他的责任,他不能忘记。   也许等到他老了,完成对她的承诺,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去找她。   更何况,谁都无法得知,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个时空,他死了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属于他的夏澄。   因此他不可以漫无目的地寻找,他必须采取有用的方法。   苏恒花费一番功夫,才找到那位跟夏澄渊源颇深的大师。   当时大师已经不住在城市里,而是在山中的一间寺庙修行。   大师没有拒绝他来,从此以后,他只要有空,就会来这里抄写经文。   有时他也会跟着其他弟子们一块儿打坐。   说也奇怪,打坐这种东西,就像是人的意识超脱自己的身体,进到一个未知的境界。   他在那样的入定状态中,彷佛又回到那个时空,看到夏澄。   她躺在泳池边的椅子,有两名孩童在池里游泳,小苏恒端了一盘饮料过来,放在桌上,弯下腰亲吻一下她的嘴唇。   “来喝点东西吧,免得你晒到脱水了。”   夏澄朝泳池喊:“你们两个先上来,等会儿再玩。”   大一点的孩子说:“妈妈,求求你,再让我们玩一会儿。”   小女孩咯咯笑,像在故意唱反调一样,暗戳戳地抱着泳圈,蹬着小胖腿,越游越远了。   夏澄无可奈何,小苏恒却坐在她的椅子边缘,拿出防晒油,替她涂抹脖子与肩膀。   “你别生气,等等我下去,把他们抓回来就好。”   夏澄笑了笑,“你这个当爸爸的,真是宠坏他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   “老婆,只要我听你的话就行了。”   他们夫妻的感情十分好,这从小苏恒的每个动作都感觉得出来,他的确很珍惜他的妻子。   那一幕幸福的景象,很快就不见了。   不过无妨,打坐这种事情,并不困难,他可以一再地尝试。   苏恒曾经幻想过,若他能够像夏澄一样重生,那该有多好。   可他立即打消这个念头。   即便他在别的时空,遇见另一个夏澄,她也不会是他的夏澄。   就如同小苏恒不是他,他们可以说是不同的两个人。   后来,大师对他说了许多很有禅机的话。   夏澄能重生,兴许是她功德圆满。   于是苏恒便开始了他正式修行的生活。   他打坐的时候,越来越容易进到入定的状态。   甚至他觉得,自己彷佛能回到读复读班的时期。   当然那很有可能只是他的幻觉。   这几年来,他的精神状况并不怎么好。   不过一切是那么地真实,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第一次到那里时,他很急着要找到夏澄,可无论怎么找,他都找不着她。   他只好到他们常见面的小树林等她。   一直等,一直等。   不去理会校园里那些热闹喧哗的人事物,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终于,他等到她出现。   故事像是回到最初的时候,他们才刚刚要开始。   没有痛苦不堪的回忆,更没有后来的彼此互相折磨。   苏恒几乎在对上她眼楮的那一刻,便能确定眼前这个女孩是他朝思暮想的夏澄。   他压下心中翻滚的思绪,怕惊扰到她。   苏恒轻轻地问:“我等了你很久,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夏澄看着他,脸上露出凄然的神情,“这一次我就是来告诉你,我不会再来了。”   苏恒装作若其事地问:“是吗?”   “我们还是学生,应该好好地念书。”   “好,你说怎样都好。”   夏澄不愿意多做停留,她转身就跑。   苏恒觉得让他坚持住的信念,在这一瞬间几乎崩溃。   但他不想放弃。   如果失去这次机会,也许他会永远地失去她也说不定。   这是他回来后,离她最近的一次。   苏恒用尽力气,朝她大喊,“我会在这里等你,不管有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夏澄没有回头,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苏恒相信她会再回来的。   到时他会问她,   是谁承诺过,将永远地爱着他?   是谁曾经说,他们不会有分离?   又是谁,没有来得及,说出最后的一句话……   苏恒:   就让我们重新来过。   他要等着她,等到她回来他身边,亲口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