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宠艳妻》 作者:李息隐 文案: 顾晏还流于市井的时候,柳芙嫌弃他过于心狠手辣,才成亲没多久就吵着要和离。 后来顾晏成了权震朝野的王爷,柳芙为救父,可怜巴巴求到了顾晏跟前…… 男人冷着眼眸负着双手,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人真的就像她想的那样不近人情,特别记仇。    柳芙重生了,重生到跟顾晏新婚后没几日。 正盘算着要如何好好过日子,好为将来谋个王妃的头衔。    却惊闻噩耗:卧槽!顾晏也重生了。 柳芙硬着头皮上,反正打死她她也要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晏:…… 柳芙:有个王爷老公,腰板挺得就是直。 顾晏:*被狗皮膏药黏住了怎么办,求解*每天被气得肝疼怎么办,求解* 顾晏每天必看之书:《驭妻一百零八式》; 柳芙每天必做之事:撒娇卖萌装可怜。 PS:男主强、女主时弱时强(看心情和对象╮(╯▽╰)╭) 内容标签:重生 主角:柳芙,顾晏 作品简评: 顾晏流于市井的时候,柳芙嫌弃他心狠手辣,才成亲没多久就吵着要和离。后来顾晏成了权震朝野的王爷,柳芙为救父求到他跟前,才知道自己曾经做得多么错。重生回到与顾晏婚后没几日,柳芙决定这一世好好过日子,却惊闻噩耗:顾晏也重生了……本文文笔轻松诙谐,作者善于勾画暖甜画面,男女主互动温馨甜美,行文结构流畅自然,剧情张弛有度,是值得一看的好文。 第1章   贵京西郊一个叫富阳县的小县城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被柳家老爷捧在掌心来宠的柳家大小姐,下嫁给了城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这倒是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柳大小姐才成亲不足两个月,就哭着跑回娘家闹和离。   柳老爷在富阳县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平素连县令刘大人也得敬让三分。但是这回掌上明珠受了委屈,却不见他去那新姑爷家讨说法,这让全县的百姓都颇为好奇。   又恰至年关,家家户户准备着过年,县里人多也热闹。没事做,便打听了柳家的事情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儿又得了一消息,说是那柳大小姐一时想不开,竟然投湖自杀了。   一时间,整个柳府炸了锅。才几个时辰过去,全县的大夫,差不多都被请了去。   柳老爷放了话,谁能救活他闺女,赏金纹银百两。   事情闹得这么大,可那新姑爷顾家,却依旧没有一点消息。柳大小姐从回娘家,到现在跳湖自尽,过去有几天了,别说是亲自来接新娘子回去,就是差人来问一声,也没有。   *   柳家大宅院里,丫鬟来来回回的往芙蓉阁跑。天气十分严寒,外头还飘着鹅毛大雪,屋檐下挂着的冰锥,足有婴儿手臂般粗。   芙蓉阁的正屋里头,雕花大床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位小娘子。小娘子芙蓉面鹅蛋脸,柳叶弯弯眉,樱桃小小嘴,露出来的一截脖颈润白如玉……只脸色惨白,少了些生气。   屋里屋外都是大夫,一个个摇头晃脑,都说没得救了。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女子嘴里突然呛出一口水,然后就拼命咳嗽起来。   坐在床边绣墩儿上的大夫,被喷了一脸水,懵了片刻,才兴奋的跳起来大喊:“啊啊!柳大小姐活了,被老夫一针给扎活了。老夫这医术,在富阳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哈哈哈……”然后就是捻须笑。   见原本呆在外间的柳老爷冲了进来,那老大夫起身,乐呵呵说:“这诊金……”   “你去找府上姚管家,他会取一百两给你。”柳重山负手立在床边,男人不惑之年,依旧英姿伟岸,他见躺在床上的女儿虽然面色仍旧苍白,但到底捡回了一条命来,心中十分高兴。   女儿跳湖自尽,险些丢了这条小命,这让他愧疚不已。   顾晏那个姑爷,是他看中的。他行商多年,走南闯北的,看人的眼光是有的。这个顾晏,也是个做生意的,才二十出头,瞧着没什么成就,但是柳重山觉得,他将来必能成大器。   至少,将来要比他这个老丈人出息。   所以,柳重山自己拍板做主,将爱女许配给这个顾晏。只是,出嫁前女儿没什么反常的,倒是三天回门的时候,女儿有些不太高兴,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柳重山本来以为只是女儿闹小性子想家了,也没当回事。所以,这回女儿回娘家吵着要和离,他也没在意。   竟没料到,事情真的到了这种地步。若不是在顾家受了委屈,芙儿怎么会跳湖自尽,还险些丧命。   高兴过后,柳重山脸立即沉了下来。顾晏这个臭小子,肯定是欺负了自己的女儿,他一定要替女儿做主,不然,他的芙儿也太可怜了些。   “芙儿,你等着,爹会去顾家找姑爷问清楚,爹替你做主。”柳重山没有立即离开,说完后,撩袍子在床边坐下,换了语气温柔地问女儿,“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什么,肚子饿不饿?”   旁边,郭氏只抽了帕子擦眼泪,一句话不说。   倒是苏氏,很替柳芙打抱不平的样子,只见她秀丽的脸上颇为添了几分凌厉之气,怒道:“老爷,咱们家这位姑爷也实在是太不心疼姑娘了,姑娘这都回家多少日子了,也不见他来接人。这摆明了,根本就没将咱们姑娘放在心上。您要是为了姑娘好,不如称了她的心,和离算了。”   柳重山之前是极力反对女儿和离的,但是现在,他有些犹豫。   苏氏见他面有犹豫之色,缓了缓语气,继续说:“老爷,到底是芙姐儿的幸福重要。那个顾郎是好,长得好,瞧着也是个能成大器的,可如果他心里没咱芙姐儿,又有什么用?”   柳重山眉眼低垂,显然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苏氏又说:“知道老爷赏识他,觉得他非池中物,将来能有大才。不过,如果不疼咱们芙姐儿,再大的出息,也是没用的。您瞧瞧,现在他还没出息呢,就敢欺负咱们芙姐儿,将来若是出息了,岂不是不将柳家、将老爷您放在眼里?”   “到那时候,谁还能替芙姐儿做主……”   言罢,看向一旁的郭氏,苏氏问:“姐姐,你觉得呢?”   柳重山娶了两房,不分大小。不过,郭氏乃是发妻,苏氏再平起平坐,也得称一声姐姐。   闻声,郭氏道:“老爷,芙姐儿坚持要和离,你便遂了她的愿吧。这富阳县里,好男儿多得是,回头再寻一个芙姐儿喜欢的就是。”   苏氏道:“姐姐说得甚好。”   柳芙身子虚,但是脑子却十分清楚。短短片刻功夫,她算是明白过来,她这是回到了过去。   她娘还活着,她爹爹也没有被冤入狱,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太好了。柳芙心中又酸涩又激动,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郭氏忙抽帕子替女儿擦眼泪,自己却哭得更凶。   “不哭了,芙姐儿,不哭。”   “娘。”柳芙下意识喊了一声,却觉得嗓子疼。   郭氏紧紧握住女儿手道:“娘在,乖女儿,娘在呢。”   柳芙心中高兴,她只想跟自己母亲在一起:“娘,我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女儿大了,有些体己的话,只跟自己娘说不跟爹说,柳重山完全理解。所以,他忙道:“芙儿,你好好休息着。有什么想要的,派了金雀儿银串儿来,跟你苏姨娘说。”   苏氏笑着,语气温柔和善:“是啊芙姐儿,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谢谢爹,谢谢姨娘。”柳芙笑笑,却更显柔弱,“爹,暂时别去顾家。有些话,我会亲自跟顾郎说。”   见原本娇艳活泼的女儿,变得病怏怏的,柳重山心中万分难过。   “芙姐儿且安心养病,你说什么,爹都听。”   苏氏似是有话说,但是到底憋了回去。她望了眼柳芙,又亲切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等一众闲杂人等离开后,郭氏才抱住女儿,呜呜咽咽哭起来。   柳芙也哭,但是哭了会儿就说:“娘,我没事了。”   郭氏说:“你放心吧,既然不想跟姑爷过了,娘答应你。”   柳芙却摇头:“娘,我不想和离了。”   “怎么……”郭氏惊讶,“你这回闹得这么大,难道不是因为要和离吗?”   若是没有多活那几年,柳芙是要和离的。   只不过,既然预知到了一些事情,她肯定不会再重走老路。顾晏虽然冷漠,也严肃得不近人情了些,但是日后却位高权重。于她来说,是一个强大的靠山。   日后根除苏氏,有顾四夫人这个身份在,也方便得多。   她早该明白的,苏氏这个女人进府不过才四年,就在府上扎稳了根基,她必然不是个简单的。只是,从前她只以为这位苏太太有些手腕,可是后来才明白,她到底有多可恶。   但等她明白的时候,一切都迟了。那时候,家里在各处的生意,都安插了她的心腹,她想动都动不得。   苏氏一再劝她和离,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其实她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以前她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肯定不会如她所愿。   “芙姐儿,你怎么了?”郭氏见女儿表情呆呆的,好似在想什么,轻轻推了她一下,“在想什么心思?”   柳芙笑搂着母亲脖子,抱着她软软的身子:“在想娘啊,我都好久没有看到娘了,特别想娘。”   她都好久没有看到娘了,前世她和离后,原本是要嫁给父亲的得力干将秦忠的。只是没想到,不到半年功夫,那顾家便被一道圣旨宣进了贵京城。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顾家,原是京城里的荣国公府顾家。当初因为得罪今上,故而流放的流放,贬斥的贬斥。后来顾家平反了,今上将原本属于顾家的爵位跟荣誉,都还了回去。不但如此,没两年后,似是为了补偿顾家一般,还特地封顾家四郎顾晏为异姓王。   她父亲被奸人陷害入狱的时候,顾晏任京兆府尹之职。她去求他,不但情没求到,还被打了板子。   到现在,她都觉得屁股火辣辣疼。   顾晏那么嚣张厉害,爵位实权样样有。所为顾晏的前任妻子,谁敢娶?   秦忠当然也不敢。   秦忠不敢娶她,她娘又觉得柳家得罪了权贵。本就身子不好,又因为心中郁结替她担忧,就一病不起了。   “这可就胡说了,昨儿咱们母女三个还一起吃饭的呢。”郭氏笑嗔。   柳芙想起妹妹来:“蓉姐儿呢?”   “你出了这种事情,娘怕吓着她。所以,让铜钱儿哄着她去睡觉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外头小姑娘甜甜喊着“姐姐,姐姐”跑了进来。蓉姐儿才五岁,是郭氏的小女儿。   郭氏只生了两个女儿,柳芙跟柳蓉。   柳芙笑眯眯冲妹妹招手:“蓉姐儿,你过来。”   蓉姐儿虎里虎气的,猛地扑到床边。   “姐姐,你都生病了,姐夫怎么不来看你?”蓉姐儿天真烂漫。 第2章   蓉姐儿天真浪漫,有口无心,这个柳芙是完全相信的。   但是妹妹现在跟董绣春住在一起,董绣春私下教了她什么,还真不好说。以前她还没有成亲的时候,有自己看着,董绣春就算想教坏妹妹,她也不敢。但是自己现在成亲了,整个芙蓉阁里,就只董绣春跟妹妹两个主子在,那个董绣春心眼儿坏,自然不会教妹妹好的。   她多活的那几年,和离后,四处奔走,忙着跟苏氏打擂台。后宅中,自然疏忽了对妹妹的管教。   以至于后来,妹妹被董绣春教得成了那种性子。   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娘走得早,她又疏于管教,蓉姐儿又小,不懂事,就只把董绣春当亲人。董绣春说什么,她都听。   秦忠当初顾忌顾晏,没敢娶她,但是后来他娶了董绣春。他们夫妻两个,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竟然牢牢把持住了整个柳府,让她进退两难。   而这个董绣春,不过就是苏氏带过来的一个拖油瓶。   苏氏在嫁来柳家前,是嫁过人的。跟前头丈夫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自然被董家留下了,女儿董绣春,董家嫌弃她是赔钱货,不肯要,就跟了过来。   亏她爹爹待董绣春跟待亲闺女似的,她们母女两个,真是黑了心肝,竟然掏空了整个柳府。   想起那一幕幕来,柳芙都觉得心累。那种身心俱疲的日子,她是再不想过了。   柳芙捏了捏妹妹肉乎乎的小胖脸,问:“这些话,谁跟你讲的?”   “没啊……没人跟我说。”蓉姐儿眼珠子乱转,就是不看自己姐姐。   柳芙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董绣春。   “蓉姐儿现在只跟她春姐姐好了,都不喜欢我喽。瞧,我问她什么,她还吱吱呜呜的。罢了罢了,就让我一个人伤心难过去吧。”   柳芙翻了个身子,故意脸朝里面睡。   蓉姐儿忙踢掉鞋子,爬上床去,哄着姐姐:“是春姐姐说的。我跟你说了,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柳芙这才转过身子来:“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   蓉姐儿委屈:“春姐姐说,姐姐是被姐夫赶回家的,姐夫不要姐姐了。蓉儿怕,怕姐姐难过。所以,我想问问。春姐姐说,不能告诉姐姐她对蓉儿说的话,怕姐姐会伤心。”   董绣春打的什么主意,柳芙明白。   嫌她还不够难堪的,借着蓉姐儿的嘴,过来雪上加霜呢。   若她真的是被顾家赶回来的,她让蓉姐儿这样说一句,直往她伤口撒盐,不比捅刀子好多少。怕是,她才捡回的一条命,也得没了。   董绣春,瞧着可怜巴巴的,心可真毒,跟她那个娘一样。   柳芙抱住妹妹:“姐姐跟你姐夫好着呢,蓉姐儿别担心。就是想你跟娘了,才回来小住的。等过两日,你姐夫会来接我回去的。”   “真的吗?”蓉姐儿眼睛一亮,水汪汪的,“会来?”   “当然。”柳芙拍胸脯保证。   蓉姐儿不傻:“那姐姐怎么掉湖里去了?不是因为姐夫总不来,姐姐生气了吗?”   “失足啊。”柳芙心里倒是也想到了这个,大冬天下着雪,湖面都结冰,可巧她路过的地方没结冰?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哄蓉姐儿说,“走路不小心都不行啊?”   “姐姐以后可得小心些,再掉湖里,可怎么办?”蓉姐儿小身子直往姐姐怀里钻,“姐姐再生病,蓉儿会心疼的。”   “没白疼你。”柳芙“吧唧”一大口,亲在妹妹脸上,搂着人说,“娘,我带着蓉姐儿睡会儿。”   “那你们姐俩儿好好睡,娘就在外间守着。等你们醒了,一起吃晚饭。”   郭氏起身,示意铜钱儿帮小女儿宽衣。她又望了眼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儿,欣慰的离开了。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外面的大雪停了,西边儿映着霞红。晚霞映照着白雪,美不胜收。   听到内室的动静,郭氏撩帘子进来说:“蓉姐儿收拾收拾,跟娘去西院儿。芙姐儿,一会儿晚上你自己先吃,晚饭娘都安排好了。”   柳芙一边帮妹妹穿衣,一边问:“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去?”   西院儿是她奶奶跟三叔一家住,柳老太太偏心三房,就让大儿子买下隔壁的宅院来,给小儿子一家住。   柳重山不差那点钱,加上也心疼自己三弟从小就病怏怏的,所以爽快答应了。买下西边的院子后,柳重山请了瓦匠来,将两栋宅院中间的那道墙打通了,做了一个月亮门。   平时两房进出,都从这里过。   老太太跟小儿子一起住,郭氏苏氏等,往常都是一早过去请安。   今儿这个时候差人来喊,肯定是老太太有什么事情要说。   郭氏道:“杭哥儿到了说亲的年纪,老太太差人来喊,怕是说这个的。”   “这事情就这么着急啊,非得现在过去。明天一早去的时候,不能说吗?”自己奶奶偏心,柳芙心里可也不待见老人家。   自己娘没生出儿子来,可没少遭老太太的白眼委屈。   “你也少说两句吧,留在屋里,好好歇着。”郭氏细细瞧着大女儿脸色,松了口气道,“瞧着好了不少,大夫叮嘱你喝的药,记得要喝,一口都不能剩。”   老太太的心思,柳芙是看得透透的。三番五次提她二堂兄的亲事,肯定是说给他们这一房听的,想替她二堂兄多要些铺面银钱。   柳芙眼珠子一转,立即道:“娘,我也去。”   “你还病着,不能去。”郭氏皱着眉,纵然严肃着,可她素来是个软绵的好性子,眉眼间依旧柔情四溢,没有一点严厉之色,“你乖乖的,这个时候就别闹了。留着点精神,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柳芙身子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她也不是弱得连床都下不来的。再说,此刻的她,也不是真正十六岁的柳芙,里子换成了那个二十岁的她,精神头好,也就没那么弱了。   “娘,我没事儿。不信你问蓉姐儿,刚刚我们裹着被子说了好会儿的话呢。再说,屋里闷透了,刚好外面天儿好,我出去走走换换气儿也好啊。大夫也说了,总憋在屋里,不好吧。”   “这……”大夫的确这样说过,郭氏犹豫起来。   柳芙趁机道:“我保证,一定多穿些衣裳,指定不会冻着。好不易捡回来的小命,我可爱惜着呢。”   蓉姐儿也想黏着姐姐,胖手拽自己娘的衣裳,撒娇:“娘,就让姐姐一起去嘛。好不好嘛。”   “好了好了,那就一起去吧。”郭氏心软耳根子也软,经不起磨。   两个女儿同时对她温柔攻势,她就受不了了。   柳芙一边穿衣裳一边想,娘心地善良是好事。但是如果善良得连敌我都分不清了,那就坏事儿了。   得找个机会,让她好好看看苏氏的真面孔。   *   郭氏带着两个女儿到柳老太太上房的时候,苏氏带着一儿一女已经在了,柳三太太也到了。   苏氏跟前站着她的儿子柏哥儿,身边坐着她的女儿董绣春。见到郭氏来,苏氏立即拉着一儿一女站起来。   目光掠过柳芙的脸,苏氏眼里明显有片刻的停顿,似是没想到柳芙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似的。但她眼里的疑惑之色转瞬即逝,朝着郭氏笑了笑,问道:“芙姐儿身子不好,怎么也过来了?”   柳芙说:“奶奶这个时候叫咱们来,肯定是有大事,我便来了。”   苏氏点点头,拉起柳芙的手来:“你该歇着的,你今儿不来,老太太也不会怪你的。”   柳芙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她闻声扯唇笑了下:“奶奶不怪我,是奶奶疼我。但是既然差人喊了要咱们来,我既然在家,如果不来的话,就是不孝顺了。还是说,如今我已经嫁出去,就不能算是柳家的人了?”   “这……”苏氏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笑容僵了一瞬,苏氏才又重新调整好表情道:“瞧你这丫头,就爱胡思乱想。你可是咱们老爷的掌上明珠,便是嫁了出去,只要想回来,家里随时都欢迎你。”   柳芙挨着自己母亲坐下,她将妹妹蓉姐儿抱在腿上。   柳老太太道:“芙姐儿,你姨娘说得对,你该好好屋里歇着的。你今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才捡回一条命,不好好养着,回头你爹又要着急了。”   柳老太太选择在这个时候喊家里女眷来,就是为了避开柳芙。因为她怕自己要说的事情,会遭这个孙女的反对。   这个孙女,护食得很,很是瞧不上她二堂哥。她觉得杭哥儿没出息,不肯让她爹给杭哥儿铺面,还说杭哥儿败家。偏她爹疼她,她说不准,她爹竟然真的不松口。   为了这事儿,老太太不知道都气了多少回。   柳老太太正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说,那边,柳三太太似乎等不及了似的。   “娘,杭哥儿十七了,该说亲了。杭哥儿也大了,不似柠哥儿一样书念得好,将来说不定能走仕途。杭哥儿这辈子,没大出息,就让他学着他大伯一样,做些生意也好。”柳三太太坐不住了,怕老太太不说,索性她直接说了,顺便还给苏氏递了个眼色,“这做生意,也得练练手,杭哥儿可什么都没有。”   那边,苏氏像是跟柳三太太说好了似的,立即说:“这不难啊,过两天,就给二爷一间铺子打理。二爷是老爷的亲侄儿,就算是先送他的大婚礼物,未尝不可。”   柳三太太连连点头:“对对,这样一来,杭哥儿有些事情做,也不至于成日出去鬼混了。”柳三太太看向苏氏的那双眼睛发光,“就是不知道,打算给杭哥儿哪间铺面?大伯那边,好说吗?”   柳三太太直接忽视了郭氏跟柳芙,只巴结着苏氏。   苏氏说:“那就西街的米铺吧?娘,您看如何?”   老太太刚准备说好,柳芙道:“西街的米铺?那米铺一年能赚几个钱啊。姨娘有做生意的头脑,爹爹也愿意带着你管这些,姨娘不会不知道吧?”   苏氏陡然一惊,望向柳芙,笑容僵得难看。   “芙姐儿,说什么呢?米铺一年好歹能赚个二三百两,怎么能说不赚钱。”   柳芙说:“要么不给,要给就给好的。奶奶,三婶儿,我看西街的那间果脯铺子不错,要不就给二堂兄这间铺面吧。”   “芙姐儿,你……你说真的?”   这果脯铺子到底多赚钱,连柳三太太都知道。不说开在别县的果脯铺子,单单是富阳的一间,一年的利润不会少于八百两纹银。   而西街的那间,是最老的一家,肯定最赚钱。   “当然是真的。”柳芙特别认真地说,“我之前一直没让爹爹答应,不是不想给二堂兄,是因为在想给哪间好。现在想好了,觉得就这西街的果脯铺子不错。”   柳三太太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站起来走到柳芙跟前:“芙姐儿,还是你贴心。你跟杭哥儿到底是兄妹,你是真正为杭哥儿好的。”   言外之意就是说,苏氏不怀好意。   柳芙索性好人做到底,又道:“既然二堂兄有,那大堂兄跟三堂弟的也不能少。否则的话,大哥哥跟柠哥儿,怕是要对爹爹有意见。柠哥儿念书好,肯定喜欢文房四宝,要不那间笔墨铺子就给柠哥儿吧。至于大哥,我看东街头的那间木材铺子正合适。”   柳芙说得轻巧,可旁边的苏氏,却是坐不住了。   柳芙送出去的这三间铺面,有两间是苏氏的。那笔墨铺子跟木材铺子,苏氏都安插了人的。   现在柳芙说送就送,等于是直接毁掉苏氏这些年的心血。苏氏气得牙齿打颤,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柳芙瞥了眼苏氏,似是这才想得起来似的:“姨娘觉得如何?” 第3章   当着老太太跟三房的面,她能说不好吗?就算想挽回这件事情,也不是在这个时候逞一时口快。   左右,这铺面不是还没送出去么?等一会儿回去,她好好跟老爷说说就是了。送给二房三房的三位爷铺面,她没意见,不过,已经属于她的东西,谁都别想动。   到时候,将笔墨铺子跟木材铺子,换成别的铺面送出去就好了。   喝了口水压下那股怒火,苏氏搁下茶盏才说:“芙姐儿说的,正是我要说的。芙姐儿说得这么好,我当然同意。”   以前柳芙的确不喜欢她三叔一家,觉得除了柠哥儿外,这三房没一个好人。而且,三房吃相特别难看,总明着要很多东西,偏还哄得老太太偏心向着他们,这让柳芙十分恼火。   苏氏没嫁过来的时候,柳芙就已经跟三房不对付了。后来苏氏进了府,渐渐掌了些权,明里暗里偏着三房,时不时给三房点好处,这就更显得柳芙挤兑三房了。   起初柳芙没当回事,觉得苏氏愿意做三房的狗腿子,那让她做去好了。可是后来,她渐渐发现,苏氏这不是巴结三房,而是一早起了坏心思,她想要霸占整个柳家的家业。   给三房的那点东西,不过就是施舍。东西虽少,可换来的却价值很高。   她和离后呆在娘家,跟苏氏争的时候,老太太跟三房,几乎都是向着苏氏。她本来就是孤军奋战,又不及苏氏早早筹谋,所以那几年,日子过得特别惨。   所以,这回她也学乖了。   东西既然送出去了,好人不能让苏氏做。不但如此,她还得一箭双雕,拿苏氏的心血,去做自己的人情。   这是她新生后,送给苏氏的第一份礼物。往后这样的礼物,还多着呢。   柳芙说:“这是我母亲让我这样做的,我可担不得这个‘好’字。”   柳三太太忙说:“大嫂,我就知道,你心最好了。”   柳老太太望向郭氏的目光,也瞬间柔和了许多,慈爱笑着道:“你平时闷不吭声的,原来心里竟这样念着你那几个侄儿。在这里,我先替你几个侄儿谢谢你了。你身子不大好,往后也不必早起过来请安。你的心意,我是最明白不过的了。”   郭氏虽然不知道女儿为何这样说,但是既然说了,她便也接着这话。   长女从小就有主见,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   所以,郭氏说:“都是一大家子,原也不分什么彼此的。三位爷都是老爷的亲侄子,就算铺面让出去,也没给外人不是。”   这的确是郭氏的心里话,她不在意这些的。原女儿执意不肯的时候,她就劝过,奈何女儿不听。   柳芙见老太太已经免了母亲的早安,母亲都不提,不由着急了些,自己说道:“奶奶体贴,心疼母亲,芙儿替母亲谢过奶奶。娘身子不大好,怕冷,等过了年开春了,娘身子好些了,再按时给您请安。”   郭氏才忙说:“谢谢娘。”   老太太高兴,摆手说:“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不提这事儿,老太太又道,“腊月十六是麦哥儿的满周酒,芙儿,你回头去跟姑爷说,也得早早去才是。”   麦哥儿是柳老二柳重河的长孙,也是柳芙大堂哥柳植的儿子。柳老二一家在乡下,到那天,都得回乡下去。   “我知道的。”柳芙应了一声后,就咳了起来。   蓉姐儿说:“姐姐还病着呢。”   “不碍事的。”柳芙挥挥手。   蓉姐儿看向对面的董绣春,又说:“春姐姐怎么说姐姐是被姐夫撵回家的呢?姐姐说不是的。姐姐跟姐夫关系可好着呢,春姐姐让蓉儿那样问姐姐,姐姐可伤心了。”   这些话,是柳芙刻意叮嘱蓉姐儿,叫她说的。   蓉姐儿皱着小脸:“春姐姐骗人,蓉儿以后再也不想理你了。”   “我……”董绣春憋红了脸,一时慌张起来,“我没有。”   “春姐姐还撒谎!”蓉姐儿特别生气,鼓着嘴巴,两手叉腰,“你明明说了,却抵赖说你没说。蓉儿再也不喜欢你了,你是个撒谎精,不是好孩子。”   董绣春没想到,矛头会突然指向自己,她慌了神,匆匆忙忙望向自己娘。   苏氏看向柳芙,目光沉甸甸的:“春儿,跟你长姐道歉。”   “娘!”董绣春不肯,她虽然出身卑微,但却自尊心极强,强到几乎变态的地步,“我没有。”   她还在撒谎。   “快道歉。”苏氏语气加重了些,看向女儿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董绣春低着脑袋,一双嫩葱般的手,绞在一起。她秀丽的脸满面通红,瞬间,一双大眼睛里,就蓄满泪水来。   还是郭氏打了圆场道:“就算春姐儿说了,也是无心的。她们是姐妹,不必这样。”   柳三太太还记着刚刚柳芙的好,同时,也记恨着苏氏对他们三房的敷衍。所以,此刻自然向着柳芙姐妹的。   “蓉姐儿才多大点儿,这么小的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春姐儿,说了便是说了,道个歉能如何?”   见大家都相信自己,蓉姐儿更加挺起胸膛来,指着一旁自己的丫鬟:“铜钱儿可以作证的,她听到了。”   铜钱儿立即跪了下来:“奴婢可以作证,春小姐是对姑娘说过。”   “你们瞧,铜钱儿替我作证,我没说谎。”蓉姐儿特别自豪,“我是好孩子,才不会说谎呢。”   苏氏望向董绣春,目光如刀子,能杀人。   董绣春哭着跪了下来,抹眼泪说:“我该死。”   柳芙道:“我相信妹妹是无心的,不过,这样无心的话说多了,未免有些嚼舌根的嫌疑。蓉姐儿还小,要是以后听多了妹妹这样无心的话,蓉姐儿将来也会说无心的话。”   苏氏忙道:“春姐儿不懂事,罚她禁足一个月。芙姐儿,你看可好?”   柳芙笑着说:“她虽然不是我亲妹妹,但也是姨娘的亲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碍着姨娘的面子,这惩罚也过了些。依我的意思,不如这样,让春妹从芙蓉阁搬出去,跟姨娘和柏哥儿一起住吧,也省得你们母女姐弟分离。”   苏氏自然不肯的,当初进柳府来,可是她求着老爷让春儿住在芙蓉阁的。   她让女儿住芙蓉阁,自然有她的用意。现在意图没达到,她也不会这么好说话。   苏氏道:“春儿犯了错,该罚她的。至于从芙蓉阁搬出来……这个……”苏氏有些为难,“眼下要过年了,大费周章叫春儿搬家,怕是挺费事儿的。”   “没什么费事的,春妹人先去姨娘那里住就行。至于东西,一样样慢慢搬就是。”柳芙态度坚定。   柳三太太也看出了柳芙这一出的意思,怕目的就是想董绣春离开芙蓉阁。   柳三太太说:“芙姐儿说得对,芙蓉阁芙蓉阁,本来就是芙姐儿跟蓉姐儿住的地方。春姐儿是你的闺女,自然该跟你一起住。”   苏氏缩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渐渐攥紧,成了拳头。   半饷,苏氏才说:“那好吧,既然芙儿这样说了,就按着芙儿说的办。春儿,一会儿你就别回芙蓉阁了,直接去娘那里吧。”   董绣春稍稍抬起头来,看向柳芙:“姐姐早就想赶我走了,是不是?”   “春妹巴不得我是被顾家赶回来的,是不是?”柳芙不答反问。   董绣春道:“是你自己跟娘说的,你说你想和离,不想跟姐夫过了的。你……你还投湖自尽,大家都知道。”   柳芙暂且不跟她辩解“投湖自尽”这件事,只说:“人都讲,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就算我跟夫君有些不愉快,跑回娘家来诉诉苦,你们也不该劝我和离。”   “春妹或许不知道,但姨娘应该知道的。如今整个富阳县的人,都在看我、看柳家的笑话。”   “我还没和离,就已经这样。若是我真的和离了,爹爹跟我娘的脸,往哪儿搁?还有奶奶,往后再串门打叶子牌去,不是叫别的老太太笑话了去?”   “姨娘,芙儿一时心急,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了吗?竟然私下让春妹说这样的话……好在我心宽,不记仇,否则的话,将来我可是会恨你的。”   “是,芙儿说得对。”苏氏脸已经绷不住,她装出来的那些好耐心,也磨得没了,起身道别说,“娘,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着。”   “那你就先回去吧。”老太太不当回事。 第4章   对于女儿今天的反常,郭氏心中一直存着疑虑。等回了芙蓉阁后,郭氏才忍不住问:“芙姐儿,你今天怎么愿意给你二哥铺面了?而且,还是给那么好的一间。”   “娘虽然不管你爹爹生意上的事情,但是也知道一些。这西街的那间果脯铺子,可是当年你爹花了很多心思才经营下来的。对你爹来说,意义重大。你现在自作主张让出去,不跟你爹说一声,怕是不太好。”   这个,柳芙自然是知道的。正因为晓得爹爹不会肯让出这一间来,柳芙才会故意这么说。   如果她猜测的没错的话,一会儿等爹爹从外面回来,苏氏肯定会找各种理由请爹爹去她院里的。到时候,她会将刚刚老太太院里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给爹爹听,再劝爹爹留下笔墨铺子跟木材铺子,改送别的。   柳芙晓得,西街的果脯铺子,是父亲的心血,对父亲有重要意义。所以,他肯定不会给二堂哥那个败家子。   送给二堂兄的铺子,肯定会改成别的。这样一来,如果送给大堂兄跟三堂弟的铺子也再改换成别的,就会显得打了她这个女儿的脸。   柳芙知道,父亲素来疼自己,他不会这样做的。   所以,就算苏氏再煽风点火,他也会有自己的判断。   柳芙将这些说给母亲听,郭氏愣住了。她自然是听懂了女儿的意思,只是不明白,女儿何故好好的,要这样做。   柳芙道:“娘,平时苏姨娘跟你称姐道妹的,你面上过得去就成。别傻乎乎的,真拿她当姐妹。”   闻声,郭氏目光暗淡了些,只道:“你爹爹信任她,她又有本事,可以帮助你爹爹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娘没什么能耐,倒是叫你们受委屈了。”   郭氏是典型的温柔贤惠小女人,温柔小意,宜室宜家。对这个发妻,柳重山自然深爱。   当年娶郭氏的时候,他虽然不如现在腰缠万贯,但是也小有成就。而郭氏,只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   柳重山如果不喜欢郭氏,当年也不会娶她了。   婚后十多年,柳重山是家里无妾氏,外头没外室。夫妻两个,十分浓情蜜意,幸福和顺。   就算郭氏十几年来都没能生出儿子,柳重山也一点不在乎。两个闺女,都是他的掌上明珠。   这样岁月静好的局面,直到带着身孕的苏氏出现,就彻底被打碎了。   四年前的冬天,柳重山外出谈生意,因为大雪赶不回城里来,就在一个村里歇了脚。可巧,就歇在董家。   苏氏是寡妇,柳重山喝了些酒,稀里糊涂的就把人家睡了。年后,董家带着已经怀了三个月身孕的苏氏找上门来,柳重山不但给了董家一笔钱,还接了苏氏进府。   直到苏氏顺利诞下一男婴来,柳重山才跟郭氏商量,娶苏氏过门。   这男婴,就是柏哥儿,柏哥儿如今已经三岁了。   柳重山对苏氏没什么感情,甚至因为两人相遇结合的场合不对,柳重山起初对苏氏还有些心理阴影。不过,这些年来,苏氏陪伴在柳重山身边,也用她的手腕参与到了柳重山外面的生意里,柳重山见她虽为女子,却有些胸襟远见,也不由心生敬佩。   渐渐的,倒是越发倚重起来。   他待苏氏,倒更像是知己。与苏氏谈得来了些,便往郭氏院子去得也少了些。   苏氏身边又有柏哥儿在,柳重山喜欢女儿,当然也喜欢儿子。再后来,基本上只要在家,一个月倒是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呆在苏氏那里。   郭氏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好受的。常常无人的时候,她就偷偷抹眼泪。   起初非常难过,后来想通后,渐渐好些了。   柳芙握住母亲的手,依偎在她怀里:“娘说什么呢,在爹爹心里,肯定娘最重要的。爹再倚重苏姨娘,他也不可能忘记娘的。”   “再说,您还有我跟蓉姐儿呀。”   提到两个女儿,郭氏眼里又渐渐染上笑意来,她摸摸女儿们的脑袋,欣慰地道:“有你们两个,真好。”   “吃饭饭!”蓉姐儿叫起来。   自从回来后,她盯着满桌子菜看,眼睛都没挪一下。   柳芙拽她小辫子:“馋嘴猫。”   “姐姐欺负我。”蓉姐儿扑进母亲怀里,笑着告状。   柳芙说:“哼,姐姐还病着呢,你就这样气我啊?蓉姐儿不心疼我。”   蓉姐儿又去扑姐姐:“才不是呢,我跟你闹着玩儿呢,我最爱姐姐了。”   看着两个女儿笑闹,郭氏也笑着。   *   第二天一早,柳芙牵着妹妹去母亲院儿里。见父亲也在,柳芙诧异。   “爹爹好早啊,昨儿不是歇在苏姨娘那里吗?怎么这一大早就过来了,没留在青云斋陪着姨娘柏哥儿一起用早饭?”   见女儿语藏刀锋,柳重山不由得看了眼妻子,面上有些挂不住。   郭氏只顾着布菜,根本没空看丈夫。柳重山手握拳捂着嘴巴轻轻咳了一声,这才说:“你姨娘昨儿哭了一宿,说是春儿做错了事情,要罚她。”   柳芙坐了下来,似笑非笑的:“春姐儿在蓉姐儿面前乱说话,我怕她说的那些无心话,会带坏蓉姐儿,所以让她去青云斋住了。要说惩罚,这也谈不上吧?让她们母女两个住在一起,还不好了?”   柳重山说:“好好,当然好。芙姐儿这样做,是体贴她们母女。”   “那姨娘哭什么。”柳芙皱眉,装作不懂的样子。   柳重山说:“当初她进府来,春姐儿本该是跟她一起住在青云斋的。只不过,她自己也知道春姐儿的身份尴尬,存了些心思,想让春姐儿跟你们姐俩处好关系,便求了我,让春姐儿也住去芙蓉阁。现在春姐儿被撵了回去,你姨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   “爹爹不必说了,我明白。”柳芙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柳重山愣了一愣,继而点点头:“那就吃饭吧。”   蓉姐儿指着桌上的香酥蟹:“我要吃这个。”   柳重山立即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大的送进小女儿碗里。   “蓉姐儿多吃一些,还想吃什么?爹爹给你夹。”柳重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竟然有些讨好女儿的意思。   蓉姐儿不懂这些,只顾着吃饭。她想吃什么,就伸手指,柳重山一一都给她夹。   吃完早饭后,丫鬟们在收拾桌子。郭氏抱着蓉姐儿进内室,帮她洗脸去了。柳重山见只有长女在,这才说:“昨天,在你奶奶那里的事情,爹爹都知道了。”   “苏姨娘说的?”柳芙反问得很快。   “嗯。”柳重山点了点头,竟然有些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只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一只茶碗看,继续说,“西街的那间果脯铺子,是爹爹的心血。杭哥儿不是做生意的料,他经营不好的。”   柳芙忙说:“爹爹,是女儿欠考虑了。昨儿奶奶说二哥哥要说亲了,苏姨娘又说要送铺子,女儿病着,有些糊涂了,想着哄奶奶开心,竟然忘了这铺子是爹的心血。”   “后来回去,女儿细细想了,觉得实在不妥。要不,就听姨娘的吧,将那间米铺送给二哥。”   柳重山骤然抬眸望向女儿,眼里有宠溺跟心疼。   “爹就知道,芙姐儿最懂事。”顿了一顿,他又说,“还有,那间笔墨铺子跟……”   “爹。”柳芙不听自己爹爹说完,就喊住了人,“女儿已经知道错了,所以,便顺着爹爹跟姨娘的意思。可是送给大哥和三弟的铺子,一来不怎么赚钱,二来,也不是爹爹最在意的,如何就不能了?知道爹爹如今只宠姨娘,所以,姨娘说什么,爹爹都觉得对。”   “可爹别忘了,女儿虽然小,但从小跟着爹爹出过远门。家里的生意,女儿并非一窍不通。”   “只这两年,爹觉得女儿大了,该嫁人了,这才渐渐让女儿拘泥于后宅。女儿实在不明白,姨娘何故非要打女儿的脸?送出去的三间铺子,非得全部都换掉?”   柳重山本来没有多想,但听女儿这么一说,他便立即做了决定。   “好好好,听你的,其它两间不换。”柳重山之所以最喜欢这个大女儿,也是因为大女儿聪明又本事。   长女小的时候,他常常会带着女儿出去谈生意。耳濡目染的,这个女儿懂得也越来越多。   后来大了点,七八岁的时候,已经可以插手他生意上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特意拿出一间铺子来给她管,她竟然也能够打理得井井有条,短短几个月,盈利竟然多了三成。   自那后,生意上的事情,柳重山常常会跟女儿说。有时候也想,若是她非女儿身,是个男孩子,该多好。   柳重山起身,负手而立:“爹这就让人喊了秦忠来,让他立即去办这件事情。”   “爹爹中午回来吃饭吧?多陪陪娘。”柳芙心里还在生气,语气也有些生硬。   柳重山说:“那是当然的,爹中午晚上都过来陪你娘。”想着顾晏的事情,柳重山犹豫着,还是说,“芙儿,你跟女婿,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没什么事情啊,好着呢。”柳芙撇撇嘴,“就这两天,我便回去了。”   柳重山这才彻底笑出声来:“那就好,那就好。跟女婿好好过日子,他将来,一定会有成就。”   “爹爹放心吧,我会的。”柳芙轻轻吐出口气来,想着,自己爹爹也是被苏氏蒙骗了,她怪他做什么?如此一想,便笑着说,“不过,我还会常常回家的。爹要是欺负娘,我一定会帮着娘。”   柳重山往内室看了眼,笑着摇头:“爹怎么会欺负你娘?疼还来不及呢。”   他眼里有浓浓的情意,化都化不开。   柳芙想,爹爹心里,虽然的确爱娘。可是,他对苏氏又是怎么回事?   若苏氏没生柏哥儿还好,现在生了柏哥儿,赶她走也没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当初苏氏没怀身子的话,她也进不了这个门。   *   柳芙大冬天的掉进冰窟窿里面去,虽然说捡回了一条命来,但身子到底也受损了。吃完早饭,柳芙便回芙蓉阁睡觉。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的,就听外间的小丫头们在说悄悄话,言语间,似乎提到了苏氏跟柳三太太。   柳芙觉得口渴,喊了金雀儿进来,喝了点水,顺便问:“怎么了?外面都在说什么呢?”   金雀儿规规矩矩站在床边,侍候着说:“是三太太。三太太跑去青云斋,将苏太太骂了一顿。”金雀儿平时是稳重的性子,但这个时候,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竟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但是很快,她便知道自己这样不好,收住了笑。   “还是为着给几位爷铺面的事情,原说好给二爷西街那间果脯铺子,结果却还是给了米铺。三太太觉得是苏太太在老爷跟前嚼了舌根,所以去吵架了。”   对这件事情,柳芙不感兴趣。   “心里高兴就行了,也别太过忘形。”柳芙叮嘱,“你去跟下面的人说,该干嘛干嘛,别嚼舌根。”   祸从口出说多错多,柳芙不希望,芙蓉阁里的人,被苏氏抓住什么把柄来。   “是,奴婢知道了。”金雀儿严肃起来,朝着柳芙一俯身,便出去了。   柳芙继续躺下去,裹着鸭绒被子想心思。   顾晏怎么还没来接她回去?她记得,上辈子的时候,顾晏这回是亲自来接她的啊。 第5章   城西的一处宅院,白墙黑瓦,两扇铜环黑漆小门朝东南边儿开。   院里的腊梅开到了围墙外面来,白雪压着红梅,冷香四溢。院子不大,前后两排屋舍,拢共,也就六七间房,不与富人街的比,倒是比左邻右舍稍微好些。   上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屋里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来。   原本蹲在屋檐下的男童瞧见了,立即跳起来迎过去:“曾祖母,您瞧,四叔亲自给我做木马呢。”   屋檐下坐着的男子没动,他穿玄色的袍子,桃木簪子束发,典型的市井小民打扮。   “允哥儿乖,你自己去玩儿,曾祖母找你四叔有话说。”老夫人慈爱的摸了摸曾孙脑袋,打发他去了。   “澄之,你真的不打算去柳家接你媳妇回来?”老夫人在年轻男子对面坐下,语重心长道,“她是个不错的孩子,心肠好,人也热情,更是孝顺。性子是有些骄纵,可也不碍事,你让着些就是了。”   “是她自己跑回去的,我没撵她走。”男子回着长辈的话,语气尽显恭敬,不过,却没有将老人家的话听进去的意思,依旧忙着手上的活,眉眼微垂,“她要是想回,自己会回。不想回,我去接她,她也不会回来。”   “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太过冷傲清高了。你以为,你还是小时候的顾澄之啊?所有女孩子都得倾心你,围着你转?”老夫人摇头,轻轻叹息一声,“要我说,就你媳妇这性子挺好,能捏得住你。”   “真娶了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还不得由着你上天。你这性子,也要人压一压。”   顾晏手上动作停住了,抬眸望着老人家。只一眼过去,便是年逾七旬的老妇人,也得软了语气来。   “好了好了,知道跟你说也没用。不理你了,我去找老三媳妇去。”   他生气?那她还生气呢,她这操碎了心,为的谁?老夫人心里不痛快,脸色便也不好了。   顾晏皱眉:“您就真这么喜欢她?”   若不是自己祖母松口拍板定下这门亲,任凭那柳重山再一头热,这亲事也定不下来。   “喜欢啊。”老夫人一脸认真,原本浑浊的老眼也亮了几分,“长得明艳动人,任谁瞧着都喜欢。你二伯母跟你三嫂,还有允哥儿皎姐儿,都喜欢。”   顾晏沉默。   这是给谁挑媳妇呢?   “你去不去啊?”老夫人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顾晏将做了一半的木马扔下,坐姿依旧没动,只抬眼:“我去,但这是最后一回。”略皱眉想了想,他忽而轻笑一声,有些自嘲的意味,“若是她坚持要和离,我便不带她回来了,一会儿直接去衙门办手续。”   “浑说什么?”老夫人不高兴,“你媳妇不是那样的人,你没回来前,我们一起处的好着呢。你一回来,她就哭着回娘家去了,指不定谁的错,你别回回都将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祖母!”顾晏“嗖的”下起身,脸黑如锅底。   “干……干什么?”老夫人脚下有些浮,退了一步。   虽然是爱孙,也是晚辈。但是,他也大了,都二十三岁了。   所以,顾家男儿该有的威严,早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跟他祖父一样,严肃起来,还挺能吓唬人的。   老夫人道:“好,要真是芙儿不好,我回头说她。你带她回来,不许去衙门。”   “知道了。”顾晏应一句,朝着老夫人弯了弯腰,这才离去。   盯着孙儿离去的背影看,老夫人喃喃自语:“可真是怪了,这回外头回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柳芙睡了大半天,差不多快傍晚的时候,才喊银串儿伺候她穿衣。   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太阳还没落山,柳芙让银串儿跟着她出去散散步。去了湖边,银串儿拉着柳芙说:“小姐,咱们回去吧。天儿冷,您还没大好呢。”   银串儿怕主子又投湖,但柳芙就是故意来这里的。   “睡了一天了,总得松松筋骨。”她继续往前走,“对了银串儿,我就是在这里落水的吧?”   “对……对啊,小姐,您别想那么多。过几天,姑爷就会来接你了。”银串儿是真怕。   柳芙却盯着湖面看:“天这么冷,湖面都结冰了。我要是真想死,干脆一根绳子吊死自己得了,还费个什么劲儿。先在湖面凿出一个大窟窿来,然后再跳?当我傻啊。”   “小姐,您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银串儿觉得主子今天语气有些怪怪的。   不对,应该说,自从小姐醒来后,一直都有些怪。但是哪里怪,她看不出来。   柳芙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她拍了拍手,在湖边溜达了一圈。什么也没干,之后就回去了。   柳芙人才进芙蓉阁,就有伺候在前院的老妈子来请说:“大小姐,姑爷来了。老爷打发奴婢来,请小姐去前院呢。”   顾晏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接自己回家了?柳芙心里大喜。   她是真的大喜,反正此时此刻挺开心的。只要不跟顾晏和离,那么,往后的那些糟心事,就全部都没了。   柳芙连换身衣裳的功夫都没有,直接风风火火跑去了前院。   柳重山正在花厅里招待顾晏,见女儿来了,他笑着招手:“芙儿,女婿亲自过来接你。这回,你们两个要好好的,千万别再闹什么别扭。”   再次见到顾晏,不知道为什么,柳芙总莫名觉得屁股疼。   这个坎儿怕是过不去了,她是真的打心眼儿里怵他。以前做夫妻的日子短,她只知道自己夫君非常冷厉,可他的那些手段却从来没有对付过她呀。   那回父亲入狱,她走投无路拉了脸来去求他的。她都那样低声下气了,他竟然说她胡搅蛮缠。   不但不帮她替父亲翻案,反而说她藐视公堂,活生生打了她二十板子。   好歹也是一个被窝搂着睡过觉的,他也真舍得啊……他们抱在一起云里雾里圈圈叉叉的时候,也不见他这样心狠。   柳芙下意识揉了揉屁股,放慢了步子,小心翼翼靠过去。   “夫君。”   娇滴滴一声,声音又甜又软,端的是温柔小意。   别说是顾晏万分意外,便是柳重山,也吓了一跳。   他闺女,女儿身子男儿性子,竟然也有这样娇滴滴的时候?不过转念又一想,女儿家再嚣张泼辣,遇到自己的男人,总归是要绵柔几分的。   柳重山捋着胡须笑,那边顾晏只望了眼妻子,便朝岳父抱手道:“那小婿便先带娘子回去。”   “不着急不着急,既然来了,晚上留下来,咱们翁婿两个喝一杯吧。”柳重山是极为欣赏顾晏的,他十分看好眼前这个青年。   这些年,他四处奔走,见识过的人不少。但能有他女婿这等气度的,几乎没有。   “多谢岳父大人抬爱,不过喝酒就不必了。小婿带娘子回去,家里祖母甚是想她。”   “既然是老太太思念,那我便不留你们了。”柳重山未尝不知道是女婿故意拒绝,他见女婿这回过来的态度似是比往常还要冷淡些,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走吧。”顾晏走到柳芙身边,声音低沉。   柳芙望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虽平和,但眉宇间却有不耐之意,柳芙心里打鼓。也莫名的,就有点心虚。   硬是挤出点笑容来,柳芙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温柔甜媚。   “祖母想我,我心里何尝不念着她老人家。我记得,祖母胃口总不好,常常都吃得很少。”顿了顿,柳芙望向自己爹爹说,“爹爹,我可不可以带胡妈妈过去一段日子?胡妈妈做的一手好菜,我想借她老人家用一段时间,等过几日,再让她回来。”   “当然好,这都是小事。”柳重山并不觉得有什么,“亲家老太太要是吃得惯胡妈妈做的菜,让她一直跟着你留在顾家,也无妨。”   “多谢爹爹。”柳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朝着自己父亲福了身子,然后就让金雀儿去叫胡妈妈了。   顾晏抬眸睇了眼妻子,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不过,到底也还是没有戳破了说。   *   苏氏有些病了,因为猝不及防之下,被柳芙卸了两条胳膊。一时急火攻心,今儿下午开始嘴里就长泡。   也没心思差人去请大夫来,只在床上躺着。睡也睡不着,心里藏着事儿,提心吊胆的。   董绣春匆匆忙忙跑进苏氏内室去,惊慌失色道:“娘,不好了。”   “怎么了?这慌慌张张的。”苏氏心情不佳,对女儿也就没个好脸色,“看你冒冒失失的,回头再叫大小姐抓住一个错,你就得回你那个穷家去了。”   董绣春攥了攥手,低着脑袋,半饷才说:“姐夫来接姐姐了。”   “这我知道。”苏氏又躺了回去,“顾家迟早是要来的,你姐姐也迟早要回去。她没溺死,算是她命好。”   董绣春抬眼睛看着自己母亲,眼睛眯了一下:“娘你可知道,她点名要带胡妈妈去她婆家,爹已经答应了。”   “你说什么?”苏氏猛地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只喊了候在外间的丫头来,让她们打水帮她洗漱穿衣。 第6章   前院花厅里,胡妈妈站在大厅中,赖着不肯走。她听说大小姐要带着她去姑爷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故而扭扭捏捏的。   “老爷,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情?这要打发奴婢出府。”胡妈妈万分委屈,“若真是奴婢做错了事情,老爷请责罚就是了。只是,奴婢在府上呆惯了的,这骤然离开,总归舍不得。”   柳重山刚要说话,柳芙便笑盈盈道:“胡妈妈是咱府里的老人了,别说是没做错什么事情,就算做错了,念着旧情,也不会对您老怎么样。妈妈且放心吧,不会真让您一辈子都跟着我。”   “是这样的,顾家老夫人上了年岁,近来胃口不大好。妈妈您有一手的好厨艺,我就想着,能不能委屈妈妈跟我去一趟顾家。时间不会很长,最多到除夕,也就让妈妈回来了。”   柳芙态度十分好,倒是叫胡妈妈听得愣住了。   正愣神的功夫,外面苏氏莲步款款走了进来。胡妈妈见苏氏来了,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似的,两眼冒光。   柳芙抿了口茶,目光沉甸甸的,似笑非笑。   她倒是也不着急走,腰背挺直了些,竟有些看好戏的心思。   苏氏笑着朝顾晏福了下身子,这才走到柳重山身边去,有些嗔怪道:“老爷,姑爷来了,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匆匆赶来,好生失礼。”   柳重山道:“听说你病了,便没派人去打搅你。怎么起来了?”   “我哪里有什么病,就是近来累着了,不碍事。”苏氏在柳重山旁边坐下,目光流转间,尽显算计,“芙姐儿,好好跟姑爷过日子。若是再受了什么委屈,你回来,姨娘替你做主。”   苏氏这话,明显是有些挑拨的意思了。当着顾晏的面,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摆明是说柳芙在她跟前说过自己夫君的不是吗?   看似关怀,实则挑拨,当真毒妇也。   “姨娘您说什么呢?我何曾受了委屈?”柳芙搁下茶盏,端坐,眼珠子朝顾晏方向瞟了下,然后梗着脖子开始表忠心,“我跟夫君好着呢,他出门在外的时候,我天天想着念着。夫妻间拌嘴,那也是情趣。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小吵小闹,还更能增进夫妻感情呢。”   “夫君,您说是不是?”柳芙献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顾晏抬眸睇了她一眼,眉眼冷清,只道:“时间不早了。”   柳芙便特别贤惠的站起身子来,挨了过去,主动去牵住他暖和的大手,摇啊摇:“那走吧,以后咱家都听你的。”转身看向胡妈妈,“妈妈跟着。”   苏氏心里冒火,忙问:“怎么?胡妈妈也跟着?”   柳重山道:“亲家老太太胃口不太好,芙儿带着胡妈妈去住几天,也算是尽点孝心。”   苏氏脸上笑容僵硬得难看:“芙姐儿孝顺,原我不该拒绝的。只不过,柏哥儿吃惯了胡妈妈做的菜,现儿妈妈走了,怕是柏哥儿会……”   “柏哥儿最懂事了,他要是知道,肯定会同意。”苏氏话没说完,便被柳芙打断了,“再说,小孩子家还小,不能总这么挑食,挑食容易营养不良。柏哥儿不懂这些,姨娘怎么也不懂?还由着他。”   苏氏脸上笑容僵得有些发麻:“怎么非得是胡妈妈?大厨房里,不是好几个厨娘。”   柳芙反问:“是啊,大厨房里好些大厨跟厨娘,怎么姨娘就非得要留下胡妈妈?”   胡妈妈:“……”怪我做菜太好喽?   苏氏还不肯死心:“要不让赵大厨跟着去吧,赵大厨的厨艺,可比胡妈妈好很多。而且,在府上的资历也老,做出来的菜,想必是更能合顾家老太太的胃口。”   “多谢姨娘费心,不过不必了。”柳芙坚持,“胡妈妈就很好。”   苏氏牙齿打颤,却有些无可奈何,她盯着胡妈妈眼睛看,说:“胡妈妈,既然大小姐赏识你,那你便好好跟去伺候。且记住了,一定要多做事少说话,别惹大小姐不开心。”   胡妈妈知道苏太太这是在敲打自己,忙说:“奴婢省得。”   柳重山跟苏氏送柳芙夫妻、主仆到门口,郭氏带着蓉姐儿也赶了来。   蓉姐儿拉着姐姐手,舍不得:“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郭氏嗔她:“小孩子,不许乱说话。”   只有女儿女婿感情不好,女儿才会回娘家来,她可不希望这样。   蓉姐儿耷拉着脑袋,有些蔫儿。   柳芙俯身来,捏她圆脸儿:“腊月十六是麦哥儿满周酒,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啊。”   “腊月十六?”蓉姐儿掰着手指头数,眼睛贼亮,“那还有不到十天!”   “对啊。”柳芙说,“所以,咱们很快就可以见面喽。”   蓉姐儿扭扭小身子,一下子就眉开眼笑起来。   “姐姐跟姐夫要好好的。”蓉姐儿小大人似的,皱着脸说,“可不能再闹脾气了啊,再闹脾气,蓉儿可得伤心了。”   说罢,将两人手放在一起,让他们十指相扣住:“你们是夫妻,大手牵着小手,这样才好。”   柳芙嘿嘿笑,“吧唧”亲妹妹一口:“在家好好照顾娘。”   “我知道。”蓉姐儿眨眨眼。   柳芙转身,笑眯眯望着顾晏,一脸自豪:“我知道的,夫君是想抱我上马车去。”   顾晏如点漆般通透的黑眸,直直盯着柳芙看,肃容冷漠。无需吐出一个字,无形的威严便吓得柳芙自己麻溜钻进车里。   仿佛只要对上那双眼睛,她就又要挨板子似的。   她觉得自己完了,那顿板子打得她真的有了心理阴影。往后还得朝夕相对,可怎么是好?   不过柳芙又觉得,自己好歹多活了那四年,比起他来,有些前瞻性。他是打过自己,可现在的他,还不是四年后的他啊,她不跟他生气,也不能怕他。   这样一想,柳芙便鼓足勇气去看顾晏的眼睛。   顾晏坐马车来的,一路上无聊,便带了本书,算是打发时间用。   一进马车,他便捧着书来看。   感受到了那两道火辣辣的目光,顾晏头也没抬一下,素白干净的一双手轻轻翻开一页,清冷的声音才响起来。   “你父母已经看不见,你也无需再演戏。”   柳芙泄了气,捧着脸,跟他道歉:“我错了,我不该闹脾气自己跑回娘家,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顾晏皱眉,合上书,终是抬眸看向了眼前这个小女子。骤然抬眸的那一瞬,一张雪白的脸儿便出现在眼前,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顾晏记得,当初新婚不久的那个年,她是不管不顾不听,坚持要和离的。   怎么这会儿,倒是放下了身份来,刻意讨好了?   顾晏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个念头,故而扯唇轻笑一声,只道是命数。   “今天有些晚了,衙门怕是关门了。等明儿一早,我们再过去。”顾晏重新又够过书来,随意翻看起来。   柳芙心一跳,而后装傻问:“咱们又没吃上官司,去衙门干什么?再说,人刘县令忙得很,没空招待咱们的。”   顾晏道:“别装傻,不是要和离的吗?趁我这两天有点空,赶紧把这件事情办了。”   柳芙忽然弯腰,紧紧捂住肚子:“我肚子痛。”   顾晏冷冷看着她,表情严肃得有些吓人。   柳芙不是装的,是真的肚子痛。她到了小日子,加上之前落了水,寒气加重,这回反应更厉害了。   “我是真的肚子痛,不是骗你。”柳芙憋红了脸,吱吱呜呜的,还有些不太好意思,“我……我……我我来了月事。”   顾晏没说话,只将一个汤婆子递了过去。   柳芙接过来,软绵绵说了一声谢谢。   马车在顾宅门前停下的时候,天已经呈了黛青色。   街上早没了人,街坊邻居也都点了灯。渐渐刮起风来,顾宅门口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随风飘来飘去。   铜环黑漆的小门开了,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来,是允哥儿。   允哥儿见是四叔接了四婶回来了,忙喊着说:“四叔四婶回来了,爹,娘,四叔四婶回来了。”   很快,从宅院里走出一个双十年华的妇人来。   此妇人,便是顾三夫人宋氏。   宋氏道:“芙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晚饭都做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一起吃呢。”   顾晟也走了出来,怀里抱着皎姐儿,男人穿着身月白的袍子,越发显得清风雅月般超凡脱俗。   “怎么不下车来?”顾晟问了一句。   车上,柳芙身子虚得不行。以前每每来月事,也会不舒服,但是这回因为身子入了寒气,越发厉害了些。   外面自己三伯还在,她羞于让他也知道。所以,迟迟不肯下车来,只磨磨蹭蹭的。   顾晏也没说话,只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利索下了马车,便大步往两人的婚房去。   宋氏却大惊,忙跟了去:“小叔,有话好好说,可别吓着芙儿。”   她以为是这回弟妹闹得厉害了些,所以,惹得小叔不高兴了呢。 第7章   宋氏跟柳芙妯娌俩关系好,平时处得跟姐妹似的。   这回柳芙回娘家,宋氏一直都念叨着。   眼见着弟妹被小叔接回来了,宋氏头一个高兴。但她也知道小叔跟弟妹婚后总吵吵闹闹的,关系不大好。小叔冷漠孤傲,不似自己夫君温柔随和,弟妹也是富家千金,是从来不肯低头服软的性子。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真是叫旁人看了都心惊肉跳。   又见小叔一回家二话不说就抱着弟妹往自己屋去,宋氏真怕平时冷肃的小叔生气起来会动家法。所以,她忙跟着两人身后跑。   顾晟却及时将人拉住了:“走吧,咱们先去吃饭。”   宋氏不肯:“小叔打芙儿怎么办?”   顾晟好笑:“怎么可能?四弟不会打女人的。好了小玥,走吧,听我的没错。”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祖母跟二伯母还等着。”   顾晟也不容妻子拒绝辩解,直接推着人便往堂屋去。   屋外夫妻两人的话,柳芙听到了。她心想,顾晏怎么就不打女人了?心狠起来,随随便便就是二十大板。   二十个大板子呀,她这辈子都没有受过那样的委屈。   不对,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被这样虐待过。   柳芙觉得挺委屈的,他凭什么打她啊?她为了救父去求他,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他倒是好,一点旧情都不念。   想到这个旧情来,柳芙忽而觉得心虚。是啊,他有什么旧情好念的?当初,是她寻死觅活非得要和离的,两家长辈都出面来做了和事老,是她照死不肯的。   可能是当初她太没给他面子,伤了他自尊心了吧。所以,逮着机会便公报私仇。   其实柳芙当初坚定要和离,除了觉得跟他过不到一块去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因为,当初她渐渐也发现苏氏不对劲,怕自己母亲在家受欺负,她想跟顾晏和离了,然后嫁给秦忠。   秦忠是她父亲的心腹,是他们柳家生意上的二把手。若是嫁给秦忠,她不但可以继续住在娘家,还能联手秦忠一起整垮苏氏。   但事与愿违,她闹赢了,结果顾晏飞黄腾达,成了京中勋贵,秦忠也不敢娶她。   不过还好,走错的路,老天重新给了一次机会,她可以选择一条更舒坦的大路重新走下去。   柳芙想,不管心里是不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怕,她都要好好跟他相处。至少,不能再惹他生气了,真叫他把自己给休了。   “夫君,我觉得自己身子虚弱得很,你留下来陪陪我吧。”柳芙自从躺下来后,双手就一直抱着顾晏一条臂膀不肯丢,她柔柔弱弱地道,“我休息会儿,然后就去给祖母请安。”   娘说的,男人都喜欢温柔体贴的小女人,所以,她想听娘的话,做一个这样的女人。   做不来,至少也得装得像点。   顾晏靠在床边坐着,黑色布袍着身,因为被妻子扯着胳膊,布袍被扯歪了,露出里面白色中衣中裤来。男人露出来的一双小腿紧实笔直,他腰背坚挺,眉眼低垂,面无笑意。   “闹够了没有?”顾晏坐得纹丝不动,身子丝毫不往她那里倾斜,也没兴趣看她在这里装,只说,“你的丫鬟还在外面候着,放不放她进来伺候你更衣?”   因为顾家屋子不多,所以柳芙不便带太多丫鬟来。这回多带了一个胡妈妈,所以,柳芙便留了银串儿在娘家。   贴身丫头,她只带了一个金雀儿来。   想着金雀儿还在外面,柳芙也舍不得她挨冻,忙说:“夫君先去吃饭吧,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顾晏没吭声,起身就走。   很快,金雀儿进屋来了。   “小姐,您还好吧?”金雀儿挺担心的。   她一下马车,就见姑爷非常粗鲁的抱着小姐从前头马车下来,大步往宅子里去。她还听三奶奶说,姑爷可能会打小姐,心里吓得不轻。   偏主子不发话,她也不敢进屋来,只能候在外头。   “我没事,好着呢。”柳芙抱着枕头说,“就是来了月事,肚子疼得厉害,你去给我打点热水来吧。”   “啊?”金雀儿愣了会儿,脸忽然红了一下,这才小声说,“奴婢这就去。”   柳芙暂且身上还是干净的,她只是每回来月事的前一天,肚子会痛。金雀儿打了热水给她洗了洗,垫了月事条,柳芙便去了堂屋。   瞧见柳芙来了,正在给闺女皎姐儿喂饭的宋氏忙起身迎接:“你还好吧?”   柳芙有些虚弱,但是笑容却十分灿烂:“我挺好的啊。”   “来,坐下来吃饭吧。”宋氏拉了柳芙去桌边,“以为你不来吃呢,给你留了热汤。在锅里,我去端来。”   “三嫂,不用麻烦了,我不喝汤。”柳芙拉着宋氏坐下,瞧见允哥儿跟皎姐儿两个,挨着亲了下,这才对顾老夫人说,“祖母,我知道错了。”   顾老夫人挺喜欢这个孙媳妇的,忙慈爱地说:“小夫妻闹闹别扭是常有的事情,哪里来那么多错啊对的。想祖母年轻的时候,性子可比你辣得多,刚成亲那会儿,也是常常跟子冉澄之的祖父吵。也没什么恨和怨,就是当初不想嫁他,我的父亲却偏让我嫁他,心里不爽。”   “我闹起来,比你还能折腾呢。”顾老夫人喜欢家里热闹,她觉得家里闹闹腾腾的,才像一个家。   柳芙抱住老夫人手说:“祖母也觉得我闹腾?”   “闹腾点好。”顾老夫人慈眉善目,“自从你来了咱家后,家里添了不少喜气。祖母,还有你二伯母,你三哥三嫂,允哥儿皎姐儿,都喜欢你。”   “就是夫君不喜欢我,是不是?”柳芙撇了下嘴,有些难过的低了头。   “谁说的?澄之今天下午还说呢,一日不见,甚至想念。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去接你。是不是,澄之?”顾老夫人一个劲给孙子使眼色,奈何顾晏根本不接。   可怜老夫人,眼睛都眨花了。   顾晟目光在顾晏脸上转了下,忽而打圆场说:“祖母,吃饭吧。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对,吃饭,咱们吃。”顾老夫人拿公筷亲自夹了菜给柳芙,偏疼着说,“来,你多吃些。”   “谢谢祖母。”柳芙张嘴,直接接过老夫人夹来的菜,咀嚼完咽下去了才说,“我从娘家带了胡妈妈来,让她多留几天,给咱们做菜吃。祖母胃口不好,胡妈妈做菜偏清淡,正适合您老人家。”   顾家如今就一个佣人,是平时随身伺候老夫人的。   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是顾二夫人跟宋氏做。以前的确都是十指不沾泥的小姐,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们也早习惯了。   顾二夫人面皮特别白,人挺矮的,胖乎乎的,圆脸儿显得很和蔼。   当然,人也是随和好相与的。   “是不是这些菜,都不合澄之媳妇的口味?”顾二夫人问,“你想吃什么,二婶明儿做。”   柳芙忙晃手说:“二婶您可千万别误会,其实您做的菜很好的。只不过,我也想对祖母尽一份孝心,奈何我不会做菜,就只能请了胡妈妈来。”   “胡妈妈也不会在这里呆太长时间,除夕的时候,让她帮忙做年夜饭。然后,就放她回去。”   顾二夫人这才笑着说:“那也好。”   宋氏悄悄凑到柳芙身边,咬耳朵说话:“你是不是想学厨艺?我可以教你哦。”   柳芙心思都在自家生意上,一时间倒是没闲功夫学厨艺,便道:“我才不学呢,我就管吃好了。”   宋氏又咬耳朵:“夫君最喜欢吃我做的汤羹,你不想学了哄小叔开心吗?”   “我为什么要哄他开……”话说了一半,见对面的顾晏忽然看过来一眼,柳芙这才想起来,她的确是要哄着顾晏的,忙改口说,“那多谢三嫂。”   宋氏笑:“不客气。”   顾晟筷尾敲桌子:“食不言,寝不语。”   宋氏缩了下脖子,悄悄朝柳芙吐了吐舌头。   瞬间,整个堂屋安静下来。   *   柳芙这几日来小日子,窝窝囊囊在床上躺了几日。小夫妻两个分床睡,顾晏在窗下的榻上铺了褥子。   白天顾晏出门办事,只晚上才回来。柳芙来小日子精神不怎么好,暂时也没心情去讨好他,这几日,两人倒是处得挺和睦的。   所谓的和睦,就是不说话。   等到柳芙月事走干净后,让金雀儿去厨房喊了胡妈妈来。   胡妈妈丢下手上的活,去了柳芙屋里。   “大小姐,您找我什么事?”   胡妈妈本来以为大小姐带着自己来,是知道了什么事情,要刁难自己呢。但这几日,不过就是要她好好做饭伺候老夫人,也并没有别的苛刻要求,胡妈妈才一时放下心来。   柳芙让金雀儿拿了一粒碎银子给胡妈妈,笑道:“我都知道了,妈妈做的菜,祖母非常喜欢。”   胡妈妈接过银子,忙收了起来,喜笑颜开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大小姐吩咐的事情,奴婢不敢怠慢。”   柳芙说:“你也放心,知道你想回去,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的。你留到年底吧,帮着做一顿年夜饭,再回柳家去。”   “好。”胡妈妈觉得没问题。   “对了。”柳芙又说,“十六是麦哥儿满周,到时候,你随我去一趟乡下。”   胡妈妈却有些犹豫起来:“大小姐,不是说让奴婢伺候老夫人的吗?怎么……小少爷满周岁,也得奴婢跟着。”   柳芙道:“二叔一家留在乡下务农,虽说日子过得也十分不错,但到底不比城里。我爹给三叔买了宅院,二叔却坚持不肯要,我总觉得得更加对二叔一家好才行。麦哥儿是大哥的儿子,也是二叔的长孙,合该热闹热闹。胡妈妈你烧菜好,回头跟着去,也能露两手。”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柳芙说,“哦对了,听说妈妈的小儿子最近也在说亲,家里房子得换个大些的吧?你放心,我会帮你看着点。”   这正是胡妈妈的一块心病,大儿子娶媳妇彩礼钱花了不少。小儿子娶媳妇,女方家不求多少彩礼,只求房子要大些的,能让女儿住着舒坦。   若是大小姐能帮忙,那真是……   胡妈妈忙说:“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厚爱。”   “没什么谢不谢的,你先下去忙自己的吧。”   “那奴婢去忙了。”胡妈妈扭着腰开开心心走了。   金雀儿却十分不解:“小姐,这胡妈妈可是苏太太的人。您这样对她好,她不会领情的。”   “不需要她领情。”柳芙坐在床边,玩着自己的一双美手,“我只想挑拨挑拨。”   其实前世的时候,柳芙就怀疑自己那次落水不是意外。后来,董绣春在她跟前说漏了嘴。   而这个胡妈妈,就是害得她“投湖自杀”的执行者。可怜苏氏做事干净,她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那么,就只能离间,从而使他们主仆生出嫌隙了。   只要苏氏对胡妈妈的忠心产生了一点点怀疑,她就有机可乘。 第8章   柳芙一直让金雀儿跟着胡妈妈,说是怕她老人家辛苦,让金雀儿帮着干活。实则,是柳芙让金雀儿监视胡妈妈。   至少这段日子里,得确保苏氏的人不能跟胡妈妈碰头。   另外,柳芙给了胡妈妈五十两纹银,让金雀儿陪着她一起去了趟胡家。这个胡妈妈,倒是柳芙从前高看她了,其实她也并不是很忠心苏氏。   若真的一心一意跟着苏氏,坚决不事二主的话,便不会那般轻易收下她的好处。   活到她老人家这把岁数的,必然懂些人情世故。不可能真的觉得,她出手这么大方,一拿就是五十两,真的是因为她做菜符合老夫人的口味。   难道,是她搞错了?其实她落水,并不是这胡妈妈动的手脚?   可若是这个胡妈妈手脚真的干净的话,那日她坚决要带胡妈妈来顾家,苏氏也不会那般着急了。再说,她清楚记得,前世的时候,董绣春一时着急,的确在她面前说漏了嘴。   该就是她,没错的。   可万一不是呢?如果不是胡妈妈动的手脚,而是别人,那她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柳芙越想越焦躁,喊了金雀儿来,让她去请胡妈妈来问话。   胡妈妈得了柳芙五十两银子,不但家里小儿子的亲事搞定了,而且还能余下一点散碎银子来。马上要过年了,多些钱买些年货,总是好的。   “大小姐,我从家里带了些刚刚腌制好的香肠来。煮上了,晚上吃。家里也没什么特别好的,这香肠,是我家老大媳妇娘家带来的,说是很香。”胡妈妈搓着手,笑得有几分讨好的意思,“大小姐,真该好好谢谢您,您说您这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可怎么报答您好……”   柳芙抿唇笑:“妈妈也是府上老人了,几乎半辈子都卖给了柳家。你的好,我是看在眼中的。”   “再说,五十两于我来说,不算什么。”柳芙最擅收买人心,她拉起胡妈妈手来,“瞧您手冻的,都红了。若是生了冻疮,可不好。金雀儿,拿一盒我的雪梨膏来,送给妈妈。”   胡妈妈忙说:“大小姐,这可使不得。”   雪梨膏出自香雪坊,是柳家名下的产业。香雪坊是胭脂水粉铺子,别说在富阳,就是周边的县,也是有名的。   而这雪梨膏,更是抢手。   一盒,得二两银子。她这皮糙肉厚的,怎么用得起?   “没什么舍不得的,知道妈妈你最近辛苦了。”柳芙接过金雀儿手里的盒子来,塞进胡妈妈手里,握住她手,“你要是舍不得用,便带回去给你媳妇用吧。总之,我也知道你想回柳府去。”   目光转了一转,柳芙笑得精明。   “姨娘心善,最是知道疼你们这些妈妈了。若是你呆在柳家,平时烧菜做饭,得好些小丫头给你打下手吧?”柳芙状似不在意地道,“瞧那日,我说要带你走的时候,姨娘可舍不得你呢。”   “大小姐。”胡妈妈忽然哭了出来,老泪纵横,“奴婢……奴婢实在对不住您啊。”   柳芙一听这话,便紧紧攥住了手。心里却是稍稍松了口气,她知道,现在做的这些,至少不是白费功夫。   柳芙道:“我知道,你起初不愿跟我来,是怕吃苦,但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   柳芙知道,她必须循序渐进,不能走得太着急。若是太着急,就显得别有用心一般。   虽然,她这样做的确是别有用心。   “不是的,大小姐,不是因为那事儿。”胡妈妈话到嘴边,想说出来,但却及时闭嘴了。   兹事体大,若真说了,大小姐能不怪她?   柳芙望了她一眼,便知道,这个老东西怕是还不敢得罪苏氏。她肯定也知道,如今苏氏在府里府外的地位都不低,得罪苏氏,将其扳倒了还好说。   扳不倒,她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爹爹信任苏氏,加上苏氏又生了儿子,所以,苏氏在柳家的地位,竟渐渐超过她母亲这个正经太太了。   想到这儿,柳芙心中也挺难过的。   苏氏后来野心那么大,谁惯的?还不是她那个好爹爹。   她跟爹爹说什么,爹爹都说她是在闹脾气。直到最后爹爹被冤进了京兆尹的大狱,爹爹都不信,其实苏氏早就将柳家掏空了。   柳芙心寒,有时候觉得爹爹好,有时候又觉得他愚蠢至极。   可是爹爹真的蠢吗?若是真的蠢,他怎么可能白手起家,打下这么大的家业来。   想必,他后来也是知道苏氏的那些小伎俩的,不过只是因为相处久了生出了感情来,自己欺骗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柳芙知道爹爹是爱娘的,但是在他心里,苏氏肯定也是有一块只属于她的位置。尤其后来娘亲去世后,他身边只有一个苏氏。日久了,生不出感情来,才怪呢。   再说,功业有成的男人,心总是那么大。他们会喜欢娇娇软软的美娇娘,也会欣赏聪明的女人。   “小姐。”金雀儿见主子愣神不说话,小声提醒了一句。   胡妈妈情绪渐渐控制住了,手背胡乱擦了下脸,说:“大小姐,锅上还煮着菜,我得去盯着。”   “去吧。”柳芙也没心情再与她周旋,吩咐金雀儿,“你也去帮忙。”   “是,小姐。”金雀儿应了一声,跟着胡妈妈走了。   没一会儿,顾晏推门进来。   柳芙正坐在窗下的榻上发呆,听到声音,立即朝门边望去。   见是自己夫君回来了,她脸上立马换上笑容。穿了鞋子迎过去,亲切地问:“你今天回来得挺早的啊,外面事情都忙完了?”   顾晏绕过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多理会。柳芙咬了咬唇,朝天翻了个白眼,还是厚着脸皮贴过去。   “累了吧?我去打盆热水来,你洗洗手。”说罢,也不等顾晏说话,立即跑了出去。   很快,捧着盆温度适宜的热水来,将面盆挂在架子上。   屋里暖和,顾晏脱了外衣,只着黑色中衣中裤。柳芙朝他看去,恰好顾晏也看过来。   柳芙讪讪的,摸了摸下巴。有些怕,但还是走着猫步过去,挽住他手,仰着头说:“你都去干什么了?天天早出晚归的,累不累啊。”   “马上过年了,你也该歇一歇的。”柳芙尽量做一个贤妻,挽着他手走到面盆前,她一双细白的小手抱住他那双微凉的大手来,一起放进热水里,她亲自帮他洗。   此时此刻的她,倒也温柔体贴。   顾晏垂眸看着她,任着她帮自己洗手,半饷才说:“今天请刘县令喝酒了。”   “啊?”柳芙无端吓了一跳。   她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刘县令”跟“衙门”这两个词。   “为什么啊?你缠上官司了?”柳芙故意这样问。   “外面的官司倒是没有,不过,家里的官司恰好有一桩。”顾晏侧头,目光微垂,睇着柳芙,似笑非笑的,“这两天能下床了?身上也好了?”   柳芙忙说:“好是好了,可不能受刺激。你要是刺激到了我,我……我还会病下的。”   她是真的不想和离啊,她不想离开他。上辈子的苦,吃得够够的,这辈子,她就想跟着他荣华富贵。   “是吗?刺激?”顾晏抽回自己的手,够了挂在面盆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才道,“我倒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本事,能刺激到柳大小姐。之前在家里大吵大闹的人是你,现在诽谤我刺激到你的人也是你。柳大小姐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哄得你高兴?”   顾晏在榻上坐下,身子微侧,腰背却是笔直的。长腿抻着,中裤包裹着圆润紧实的一双腿,柳芙的目光从他脚踝处一直望到大腿根,然后脸一热,便不敢看了。   顾晏的厉害,她是知道的。   别看他外面一副清心寡欲又高高在上的样子,他的疯狂,他的粗鲁,他的贪得无厌,她都一一见识过。   因为见识过,所以才更怕。   此番想到这里,柳芙便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若不是为了攀附于他,她才不要跟他靠得那么近呢。   柳芙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眼神,都丝毫不差全部落进顾晏眼里。   顾晏面色森冷,一时间也没再说话。   柳芙有些怕他晚上会跟自己挤一个被窝睡,忙说:“趁着现在有点空,我给你铺床。”   顾晏手在榻上的矮几上拍了拍,眉心越发皱成一个“川”字。   柳芙吓了一跳,忙不敢动弹了。   顾晏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只起身披了衣裳大步出去了。柳芙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脑袋也有些痛。   难道,一直不同床吗?这样不太现实吧。   顾晏一晚上都没回来,柳芙也整晚都没睡得着。老夫人那边,派了瑛婆来问几回了。   直到五更天,顾晏才从外面回来。   听到门响声,柳芙立即披衣裳出去看。外面院子里,顾晏正在打井水。   见他回来了,柳芙松了口气。立即穿好衣裳迎出去,见他满头的汗,发丝都冻起来结冰了,柳芙说:“我去烧热水,一会儿你先洗澡。”   “不用了。”顾晏只丢下三个字,然后拎着一桶水进屋。   柳芙见状,立即跟着进去。   屋里点着灯,床边放着一大桶水,顾晏正在脱自己的衣裳。   柳芙本来还在呆愣愣看着,直等到顾晏脱得只剩下一条中裤后,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顾晏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朝门口看来,柳芙立即吓得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内心戏:你又想抱我大腿,跟着我荣华富贵,又不想给我睡,真拿我当傻子二百五吗? 第9章   在顾晏有进一步反应前,柳芙一转身就麻溜跑了。   柳芙去前头耳房里,金雀儿跟胡妈妈已经点灯穿衣了。   看到柳芙,金雀儿忙跳下床来:“小姐,您怎么这一早就起来了?还穿得这么少,可冻着了?”   “没事,我就是过来坐坐。”柳芙想着之前三嫂宋氏对她说过的话,笑说,“你们这一早起来是做早饭的吧?都做些什么?我学一学。”   金雀儿道:“小姐,您回屋歇着吧。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他会骂死奴婢的。”   胡妈妈已经穿好了衣裳,拴上裤腰带,打了个结,道:“大小姐,您回屋再睡会儿吧。时辰还早,您着急下乡去见二老爷他们,也不急在这一时。”   今天是腊月十六,麦哥儿满周。   柳芙不是为这个,只老实道:“俗话说,嫁鸡随鸡,我既然嫁到顾家来了,就得跟着顾家的习惯过日子。二婶跟三嫂都干活,没道理只我一个享清福。”   “小姐,您跟她们不一样的。”金雀儿死活不肯,“您是千金之躯,从小娇养着长大,从来没吃半点苦。再说,有奴婢在呢,不怕姑爷他们说什么。”   柳芙却在想,顾家的老夫人、二夫人,还有三奶奶,哪个不是娇惯着长大的啊?   尤其是老夫人,她可是今上的亲姑母,丽阳大长公主。   曾经的钟鸣鼎食之家,一朝获罪,再尊贵的人,也得抛开从前的一切,过苦日子。其实柳芙倒是不怕吃苦的,要说苦,她一个女孩子家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岂不是更苦?   吃苦受累她不怕的,她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既然决定留在顾家,就应该跟顾家一起同甘共苦。   “好了,别废话了。同样的话,我可不说第二遍。”柳芙冷下脸来,她严肃起来的样子,倒也有些威慑力。   金雀儿虽然还是不大情愿,却也只能听主子的安排。   那边胡妈妈也说:“既然大小姐想尽这个孝心,奴婢自然是成全的。今天早上,我教大小姐做两样糕点吧。这些日子呆下来,我发现老太太喜欢吃甜食。但是,老人家也不能吃得太甜了。”   胡妈妈絮絮叨叨的,倒是掏心掏肺对柳芙说了好些知心话,将顾老夫人的口味跟饮食习惯都说了。   胡妈妈教柳芙做酒酿圆子,柳芙心里一一记下每一个步骤。   金雀儿在灶下烧火,柳芙跟着胡妈妈在灶台上忙碌。   外面天儿一点点亮起来,渐渐的,整天街都有了生气。   宋氏进厨房来,瞧见柳芙也在,她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宋氏先是一惊,而后大喜,快步走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柳芙说:“胡妈妈在教我做酒酿丸子呢,咱们老太太喜欢吃。”   宋氏吸了吸鼻子,嗅着那甜香的味儿,好不羡慕地说:“胡妈妈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夫君常常熬夜看书,我也打算夜里弄点热乎的宵夜给他吃。”   胡妈妈倒是一点不藏私:“三奶奶什么时候得空,只管吩咐奴婢就好。”   宋氏说:“辛苦你们了,你们来,我倒是闲了不少。”   胡妈妈忙说:“辛苦啥?这些都是我跟金雀儿应该做的。三奶奶,大小姐,早饭做好还有会儿,厨房里烟气大,你们先出去吧。”   柳芙挽着宋氏手:“那我们去祖母屋里请安吧。”   携手往外面走,宋氏悄悄问:“小叔回来了?”   “嗯,回来了。”一同跨过一道门槛,“一早上回来的,现在应该在休息。”   宋氏又问:“你们昨晚又吵架了啊?”   又吵架?没吵架啊。不过,也算是闹别扭吧。   “三嫂放心,我们没事的。反正,我以后不会再跟他吵吵闹闹了。”   “这样才好呢。”宋氏捂着嘴笑了一下,悄悄说,“你跟小叔很是般配,而且啊,祖母说得对,只有你这样的才能压得住小叔那种性子。”   柳芙不敢这样自夸,她哪里压得住。就顾晏那种性子的人,得天仙下凡才压得住吧。   不过,柳芙倒也不拆自己的台,只配合道:“祖母说压得住,那我肯定能,托她老人家的福呢。”   “你真可爱。”宋氏挺开心的,两人有说有笑的,便去了顾老夫人房里。   老夫人的房里,顾二夫人已经候着了。   老夫人也穿戴整齐了,看到两个孙媳妇,她一手拉了一个。   “澄之在睡觉?”老夫人一夜没睡好,都在担心孙子,后来听瑛婆说回来了,她方才小小憩了会儿。   “嗯。”柳芙搀扶着老人家,“一早才回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你没问他?”老夫人自己坐下来后,也让儿媳妇孙媳妇都坐。   柳芙道:“不敢问。”   顾二夫人觉得好玩儿:“澄之媳妇这回回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人好似温柔了不少,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了。”   “二婶取笑我。”柳芙假嗔。   顾二夫人说:“你可冤枉我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咱们老太太说的。”   “祖母!”柳芙跺脚,有些撒娇的意味。   顾老夫人笑得银发乱颤:“这话是我说的,可我还说过,澄之看着一张臭脸冷得吓人。对他媳妇,好似也不上心。可最终,不还是将人接回来了吗?小两口之间,哪里还没个嘴拌的。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合,到底是一家人,拜过堂喝过交杯酒的。”   “母亲说得对。”顾二夫人也答,“要是再能添个大胖小子,跟允哥儿皎姐儿做伴,就更好了。”   老夫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来,觉得顾二夫人说得太对了。   “这事得抓紧。”恰好外面顾晟顾晏兄弟俩带着允哥儿皎姐儿也来了,老夫人忙说,“澄之你来得正好,刚刚还说你呢。你们两个,抓紧给我生一个大胖重孙,让我再乐呵乐呵。”   顾晟顾晏俩兄弟,规规矩矩给老夫人行了礼。   顾晟也笑着打趣:“这事我赞成。”   “我也赞成。”允哥儿起哄。   “我也是。”皎姐儿学哥哥。   小女孩儿才满两周,虚岁也才三岁,音都发不准。   “你们俩懂什么。”顾老夫人招手,示意两个重孙过去,她一手抱着一个。   笑够了,老夫人才又严肃起来说:“今儿是芙儿侄子的满周酒,我准备了礼物,你们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瑛婆,你去拿来。”   *   柳重山派马车来接女儿女婿,然后再一道去明秀村。   从富阳县县城到明秀村,马车得行一个时辰。明秀村村口,柳重河女婿张百业早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等着了。   老远看到几辆马车过来,他便快步迎了过去。   “大伯,岳父大人让我来等着。”张百业中等个头,皮肤挺白的,倒不似是庄稼人。   柳重山下了马车来,他撑开双臂活动了下筋骨,又深深吸了口气。   “还是乡下好啊,难怪老二闷在这乡下,也不肯进城去。”柳重山感叹。   张百业却笑着,恭恭敬敬的:“那大伯得空的话,要常常来看看。”   “肯定的。”柳重山打量一番张百业,忽而笑着搭过他肩膀来,一并往村里走。   后面的人没下马车,车夫慢慢赶着车。一群人,浩浩荡荡朝柳重河家去。   村里的人都出来了,小孩子们追在马车后面跑,相互打闹起哄。柳重河虽然没去县城住,不过柳重山出钱,帮他在明秀村盖了两进的宅院。   八间大瓦房,外带两个大院子,和几间储物室。   整个明秀村里,就属柳重河家最富裕,住得最好。   柳重河是老实人,典型的朴实庄稼汉。留在村里,也没少帮助村里的人。   柳重河一家在村里,人缘儿特别的好。这回孙子满周岁办酒席,柳重河请了全村的人来吃,还事先申明了,绝对不收份子钱,就给白吃白热闹的。   马车在柳重河家门前停下,门口早一群人候着了。   柳重河一家老小,全部都等在外面。老太太下车后,柳二太太赵氏跟柳植媳妇小赵氏一起去扶。   “麦哥儿,喊人。”一个瞧着十三四岁的少女怀里抱着一个男童,她在逗着男童喊人。   “芽姐儿别闹,麦哥儿现在哪里会喊人。”说话的是柳荷,柳重河的长女。   柳老太太摸了摸重孙的小脑袋瓜子,欢喜得不得了。她想着,若是杭哥儿娶了媳妇,肯定也很快就能再给她添一个重孙了。   “娘,咱进屋说话去吧。”赵氏见外面冷,怕冻着老太太,“屋里暖和,一早就烧了炭火。”   “二姐。”柳芽脆脆喊柳芙一声,然后将麦哥儿递给自己姐姐柳荷抱着,她则亲热挽着柳芙手,目光掠过柳芙,落在顾晏身上,柳芙抿嘴笑,“姐夫好。”   顾晏冲柳芽点了点头,负着手,没说话。   柳芽悄悄凑到柳芙耳边说:“二姐,去我屋里说话。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人家想你想得很呢。而且你嫁了人后,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柳芙望了眼顾晏,有些不想丢下他。   说实话,这种场合,顾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顾晏天性不是随和的性子,也有些心高气傲。而且他交往的那些人,也不是这种朴实热情的庄稼人。前世,这个时候他已经跟妻子和离了,所以,这个满周酒,他是没来的。   他做生意,接触的都是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后来家里平反后,回了贵京,自然接触的都是世家勋贵。   他不是自来熟的性子,与人交往,多是旁人巴求着他。而非他放下架子来,主动与人交好。   柳芙对柳芽说:“你先去玩儿,我得陪着你姐夫。”   顾晏抬眉,看了妻子一眼。   柳芽跺脚:“姐夫有大哥跟大姐夫陪着呢,而且二哥三哥也都在,哪里就能冷落他了?他才不需要你陪呢。”   那边柳植大步朝家门口走来,冲张百业他们几个道:“村头庆伯家的猪跑了,正着急呢。你们谁得空?赶紧去帮着找回来。”   “二姐夫有空。”柳芽立即指向顾晏。   柳植笑着拍拍顾晏,搭着他肩膀道:“一起去吧,帮帮忙。”   柳芙大惊失色,让顾晏去捉猪吗?   “等等。”柳芙不太情愿,撇了撇嘴说,“大哥大姐夫去就好了,我们才坐马车来,累得很。”   柳植有片刻怔愣,继而看向顾晏,笑得尴尬。   顾晏没说话,只是已经撩起袍角来系进了腰带里。   “走吧,一起去。”   “那你小心些。”柳芙站在自己夫君跟前,温柔交代,“让大哥大姐夫捉猪,你帮帮就是了,千万别被伤着了。”   顾晏扯了下唇:“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秀恩爱哦~   顾晏:你就装吧,我默默看着~ 第10章   柳芽拉着柳芙去她闺房,姐俩有些日子没见着了,柳芽可想这个堂姐了。   柳家三房四位千金,柳芙柳芽年岁相仿且脾性相投,最聊得来。柳荷是大姐,性子稳重些,常常会管着自己妹妹。偏柳芽天生是个鬼机灵,不喜欢人管,便常常寻借口去她大伯家住。   时间久了,她就跟柳芙这个堂姐关系更好。   之前一年得有五六个月住在城里,后来柳芙嫁了人,柳老二觉得女儿再住在自己大哥家有些不像话,便将她带了回来。村里不好玩儿,天天除了耕田就是种地,哪里比得上城里啊,到处都是吃喝玩乐的地方。   柳芽娇气,柳重河夫妻也疼爱这个闺女,所以别说地里的农活了,就是家里的家务活,也不让她做一点。   可就是这样,柳芽还是天天闷闷不乐的。只见到柳芙,她才开心一些。   “姐,我在家可无聊了。”柳芽开始诉苦,“爹娘说我大了,现在管得可严了。不让我出门玩儿,天天逼着我绣花绣鸟的,烦都烦死了。”   屋里就她们姐俩,柳芽也不必顾及什么,有话就直说了。   柳芙知道这个妹妹的性子,鬼机灵的,而且就喜欢凑热闹。其实她这回下乡来,也是打算找二叔二婶好好说说的。   堂妹虚岁也有十三了,差不多快要到说亲的年纪。这个妹妹心气儿高,有些瞧不上庄稼汉,她想着帮她在城里物色一个。   上辈子后来她去了贵京,就留在了京城,渐渐跟二叔一家断了联系。   只得到过大堂姐的一封信,说是堂妹成亲了,嫁给邻村的一个人。本来是喜事,可不知道为何,成亲当日,堂妹竟然坐在花轿里割腕自杀了。   她当时想回来看看的,但因为正跟苏氏斗得如火如荼,一时抽不开身。   那些并不美好的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来,柳芙难过的同时也很庆幸。至少,这辈子一切都还来得及。   柳芙笑望着妹妹,眉眼温柔。   柳芽却吓着了:“姐……你别这样对我笑,我怪不习惯的。”   柳芙道:“你想不想进城去?”   “想啊,当然想。”柳芽黑葡萄似的眼睛一下亮起来,但瞬间目光又晦暗下去,“可是……爹娘不会答应的。”   “二叔二婶那边,我来做功课。家里有你在,我也放心我娘跟蓉姐儿。”   柳芽听出了不对劲:“怎么了?”   柳芙凑到妹妹耳边去,将苏氏害她落水的事情说了。   柳芽大喊:“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看吧,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来。”   “嘘~”柳芙竖起食指挡在唇边,“你小声点,免得打草惊蛇。”   好在柳芙的闺房在后院,而那些亲戚邻居,都在前头热闹。后院一时安静,倒是没什么人。   柳芽撇了下嘴,哼哼道:“之前在大伯家的时候,她对我可热情了,说话滴水不漏,做事也面面俱到。虽然说没露出什么破绽来,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我细细想了,才明白哪里不对劲。她算什么东西啊,不过就一个寡妇,勾引大伯怀了柏哥儿,这才进柳府的。”   “她还真当她是大伯的正室啊,每回见她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我都……哎呀,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柳芽说着,还配合着抖了几下。   “姐,这回咱一定要好好治治她。让大伯、让家里所有亲戚长辈都看一看,她苏彤究竟是怎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要说柳芙怎么就喜欢这个妹妹呢,她们俩在一起,最能聊得来。   而且,柳芽鬼点子多,最能出主意。   姐俩在屋里搂着说悄悄话,一会儿说一会儿笑的。柳荷牵着蓉姐儿进屋来,见两个妹妹坐没坐相的,不由皱了皱眉。   “你们姐俩说什么呢?”柳荷说,“你们俩聚在一起,准没好事儿。”   柳芙柳芽一惊,立即抬起头来。   四下瞧瞧,见除了柳荷跟蓉姐儿外,并没别人,也就放心了。   “姐,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出现在人身后啊。”柳芽抱怨,“也不知道敲门。”   “门就开着呢,我敲什么啊。”柳荷还不高兴呢,指责妹妹,“外面忙着呢,你也不知道出去帮帮忙。”   柳芽往后一躺,靠在菱花窗上,玩着手说:“我才不去呢。”   柳芙伸头朝外面看了看,问柳荷:“大哥跟大姐夫他们捉猪回来了吗?”   柳荷抱着蓉姐儿在炕上坐下,才说:“没呢。庆伯家的猪找着了,钻进山里,被撵回来了。不过,他们说在山上看到了野猪,说怕野猪跑下山吓着村民,就打算把野猪捉回来。大哥跟百业回来拿了工具,又走了。”   “那我夫君呢?”柳芙着急问。   柳芽没绷住,捂着嘴巴笑起来。   “二姐你臊不臊啊,一口一个夫君的。大哥大姐夫在呢,二姐夫还能走丢了啊?”   柳荷打了下妹妹脑袋,眼神示意她闭嘴,这才对柳芙道:“百业回来拿工具的时候,我问了他,他说妹夫跟他们在一起呢,你放心吧。”   柳芙才不是不放心顾晏,顾晏出身世家,人家从小就开始学功夫的。   她是担心,怕大哥姐夫他们浑来,带着顾晏做一些他并不想做的事情。   顾晏这个人,她多少是了解一些的。像抓猪这样的活,他并不喜欢。   “我才不担心呢,我就是问问。”柳芙才说完,外面哄闹声越来越大。   “可能是大哥他们回来了,我去瞧瞧。”柳荷起身出去。   “我也去。”柳芽一下子就从炕上跳下来。   柳芙牵着蓉姐儿手,也跟着柳荷柳芽姐妹出去。   前院里,柳植跟张百业两个手里拿着拇指粗的麻绳,正在捆猪。   顾晏劲松般,立在一旁,微垂眸看着。   柳芙冲破人群,挤到顾晏跟前。   “夫君,你还好吧?没伤着吧?快让我好好瞧瞧。”见很多人都在,柳芙也丝毫不避讳,蹭在顾晏身边,装作夫妻情深的样子。   顾晏望了她一眼,只道:“没事。”   柳芙便拉着顾晏的手,摇来晃去,目光只定在他身上,还冲他笑。顾晏看着地上的野猪,目不斜视,并不搭理。   柳荷心细些,她想着顾晏这样的城里人,应该是最爱干净的。又见顾晏衣裳脏了,便悄悄拉了妹妹到一边,对她说:“我一会儿找大嫂拿一身大哥的衣服来,你带着妹夫去偏房吧。厨房里有现成烧好的几锅热水,我一会儿拎过去。”抬手指了指顾晏,“妹夫瞧着是个爱干净的,都怪百业,非得拉着妹夫去。”   柳芙:“是烧好准备用来烫猪的热水吗?”   柳荷:……“是。”   “不怪姐夫,是他自己要去的。”柳芙忙嘿嘿乐起来,对用烫猪的水去烫顾晏这事儿,她非常积极去做,“多谢大姐。”   “客气什么。”柳荷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柳芙让柳芽带着妹妹玩儿,她则请着顾晏去了偏房。   *   “大姐去打热水了,她一会儿会放在外面,我去帮你拎进来。”柳芙领顾晏进了偏房后,只有两个人在,忽然安静下来,她还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   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夫君不假,可他也是未来的顾王殿下。   手握实权,高高在上,天子亲信。   柳芙其实心里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等将来顾家平反后,顾晏未必会再愿意留着她这个妻子。   他是勋贵子弟,出身高贵。如果不是家族突然遭了难,娶的肯定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又怎么会娶她这样一个商户女。柳芙忽然想起前世他后来被赐婚的那个未婚妻来,心里其实还是蛮怅然的。   如何比得上啊!   将来,多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过,她向来也乐观,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喽。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至少现在,顾晏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多。   这间偏房,就是柳重河一家用来洗澡的地方,房间很小。放一个大木桶后,基本上就有些行动不开。   柳芙干劲十足,一桶桶拎了热水倒大木桶里,见差不多了,才开心的拍了拍手说:“好了,你洗吧,我先出去。”   “回来。”顾晏喊住了她,字字冷硬。   柳芙背脊立马一僵,只觉背后冷风嗖嗖,继而笑着回眸:“怎么了?”   顾晏面色清冷,只眉心轻轻凸起。   他负手立在一边,睇着妻子问:“之前闹和离,现在为什么不?”   顾晏在等着她说实话。   其实那天去接她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她怕是发生了跟自己一样的荒唐事,莫名回到了四年前。   柳芙却并不知道,站在眼前的男人,其实就是上辈子那个被她抛弃了的男人。   “我想通了啊,我觉得你人挺好的。所以,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柳芙声音软绵绵的,好听得很,她娇滴滴的,“夫君,那人家是女孩子嘛,犯了错是不假,你也总得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不然,人家多可怜。”   顾晏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望着她的眼睛,许久都不说话。   论定力跟气场,柳芙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柳芙只望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来。   “一会儿水要凉了,你快点洗哦。”柳芙此刻心里蛮怕的,为了掩饰,她抬手摸了下耳垂,“我在外面等着你啊,夫君。”   才要推门出去,顾晏声音便再次沉沉传入她耳朵里:“既然决定要好好过日子,你便留下,帮我洗。”   说罢,顾晏开始脱自己衣裳。   柳芙不小心咬了自己舌头,脸红了说:“这这这……这青天白日的,我们怎么能……”   顾晏目光扫来,柳芙吓得闭嘴。   这个眼神,她实在是太熟悉了。记得前世她去求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冷漠不屑,还带着点愤怒。   “好,我帮你洗。”柳芙低了头,绕过木桶,走到顾晏身边,她亲手帮他脱衣裳。   从外到里,一件件,全部褪下。   柳芙心想,烫猪的开水,那拿你当猪烫好喽。但柳芙不得不承认,顾晏这身材也实在太好了些,她不敢正大光明看,但总忍不住偷偷看。   其实两人做夫妻,两辈子加起来,不过也就两个多月。刚成亲那会儿,顾晏连着在家呆了有七八天。   新婚燕尔,除了三朝回门那天他稍稍消停了会儿。别的时间,他们大部分是呆在一起的。   成亲前,娘有告诉过她一些为妇之道。不过,纸上谈兵是一回事,真正经历战场又是另外一回事。反正,她跟顾晏的战场,每回都是以她哭着求饶收尾的。   他是沉默的性子,话不喜多,但那种事情上,却是极为热衷。   柳芙觉得他并没多喜欢自己,不过就是觉得自己人漂亮又身子白嫩罢了。加上她本来就不喜欢他,是爹要她嫁的,此般就更讨厌了。   那种事情嘛,爱的时候就快活似神仙。不爱做的时候,简直是十八层地狱。   柳芙觉得,于她来说,顾晏就是地狱。   以至于现在,再看到他不穿衣裳的样子,她都胆战心惊。   不过好在,此刻的顾晏,也没心思闹那些。   顾晏是心高气傲之人,既然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便不会强来。   *   柳芙收拾好后,便去了前院。   金雀儿终于找到自家大小姐了,忙跑到跟前去说:“小姐,奴婢看到姚妈妈私下找胡妈妈了。”   姚妈妈是姚管家的媳妇,在柳府整个内宅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她是苏氏的人,这个柳芙一直都知道。   一听金雀儿这样说,柳芙立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同时,脑子里涌过好些主意来。   她摸着下巴,来回徘徊。她想着,如果能够借着这件事情彻底扳倒姚妈妈的话,到时候,她会在柳府后宅安排一个自己的亲信。   “说什么了吗?”柳芙小声问。   金雀儿重重点头,凑到柳芙耳边去道:“的确说了小姐落水的那件事情,胡妈妈说她并未告诉小姐,可姚妈妈不信。姚妈妈说,晚上的时候,苏太太会寻个机会单独见她。”   “晚上?”柳芙惊讶,“今天不回城了?”   “老爷说,难得下乡来一趟,想在这边住一晚上,明天继续吃酒席。说是摆流水席,任村民们吃三天,钱他出。”   “哦。”柳芙轻轻应一声,脑子里已经闪过好几个法子,只等着晚上苏氏自投罗网。 第11章   吃完中午的席面后,家里的亲戚朋友都一窝蜂挤在柳老太太跟前,陪着她老人家聊天玩牌。柳家三位正经太太,这个时候自然也陪在老太太跟前,尽尽孝道。   苏氏的身份有些尴尬,说是跟郭氏不分大小,但其实她也就是个妾。   以前在家里,她还有些脸面。但是现在在明秀村,大家认可的都是郭氏,她也不想自讨没趣。   所以,吃完中午的筵席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柏哥儿午后都是要午睡的,苏氏借着儿子要睡觉的由头,从堂屋出来,去了柳老二家给她安排的一间房间。   苏氏坐在炕上,正抱着儿子哄着他睡觉,姚妈妈轻手轻脚推门进来了。   “怎么样?你跟胡妈妈碰头了吗?”看到姚妈妈进来,苏氏只抬眼看她一眼,随口这么一问。   继而又低下头去,身子轻轻晃着,哄着柏哥儿。   姚妈妈站在炕头边上,微弯着些腰,凑在苏氏耳边说:“奴婢见着了,也问了她。她说,她没跟大小姐说,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奴婢不信,就问她,如果没告诉大小姐实情,为什么大小姐会无端给她五十两。她说,她也不清楚。”姚妈妈一字不落的都告诉了苏氏,“胡妈妈还说了,说大小姐在她跟前根本没提落水的事情。叫她去顾家,也真的就是给顾家老太太做饭吃的。”   苏氏轻哼一声,满脸不屑:“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装蠢。”   姚妈妈道:“太太,那晚上您还要不要亲自见她?”   苏氏说:“我让你跟她说,晚上我要亲自再去问她一遍。这个话,是说给那丫头身边的人听的。我若是真去见了胡妈妈,再跟她说之前那丫头落水的事情,保准老爷立即就会出现。”苏氏一脸精明算计的样子,那双不算太大的眼睛很亮,闪着光似的,“从当初她坚持要带走胡妈妈,我就猜得到,她肯定是晓得些什么了。”   “她想玩离间计,我便配合她。只不过,自己玩砸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就不怪我。”   苏氏想了想,说:“你约了胡妈妈在哪里见面?”   “不敢在宅里,怕有人偷听,约在了外面。”姚妈妈道,“但是也不远,东边的那棵银杏树下。”   “好。”苏氏应着,“那到了时辰,咱们便去那里。”   姚妈妈有些没反应过来:“太太真的打算去?”   苏氏笑,斜着睨了姚妈妈一眼:“不去的话,怎么引那丫头上钩?哼,你放心吧,她会请着老爷去偷听。她想抓我的错处,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姚妈妈这才笑起来:“奴婢明白了,还是太太您高,这叫引蛇出洞。”   “去吧。”苏氏给她使了一个眼神。   “是。”   *   晚上的筵席散了后,天已经黑了。柳宅门前挂着大红灯笼,柳老二一家站在门口,亲自送那些亲戚朋友。   堂屋里,柳老太太还没有睡意,便拉着儿媳妇孙媳妇还有孙女们说话。柳芽搬了张矮凳,坐在老太太跟前。柳家三房,加上奴仆,也得三十好几口人。   乌泱泱挤在堂屋里,热闹得很。   柳芙趁着众人聊得欢,一时没在意,便悄悄带着金雀儿跟银串儿两个离开了。   柳芽见状,也立即跑出去一趟,而后又匆匆跑了回来。柳芽再次跑回来后,站到了柳重山身后,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柳重山望向侄女儿,面色有些凝重:“真的?”   柳芽说:“真的!”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我是亲眼看见苏姨娘出去的,其实在下午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对劲了。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说话,偏她一个人呆在屋里。我想,苏姨娘不至于想不开吧?可是,我刚刚出门,真的瞧见她往村里那条河的方向去的。”   柳重山倒是不以为苏氏会因为这点事情想不开,她不是那种心思重又悲观的人。再说,还有柏哥儿呢,她不会舍得丢下柏哥儿的。   可这大晚上的,大家坐在一起说话,偏她一个人跑了出去。说不担心,也是不可能的。   “我去看看。”柳重山立即站起身子来,跟自己母亲打招呼,“娘您接着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柳重山拔腿就大步往外面去。   柳芽也没留下来,跟在自己大伯身后,也一溜烟跑了。   董绣春脸色难看,也一脸惊慌地站起来。   柳老太太忍不住问:“怎么了?”   董绣春哭起来:“刚刚芽儿妹妹说,说我娘要投河。”   “啊?”柳老太太吓得不轻,“这……这好好的,怎么回事?”   不自觉的,老太太眼睛便瞟向郭氏。郭氏抱着蓉姐儿,也是一脸茫然。   柳二太太赵氏最是担心,这是在明秀村,若是苏氏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作为东道主,难辞其咎。   柳二太太想了想,忙说:“娘,你坐着别着急,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吧。”柳老太太坐不住,由柳植媳妇小赵氏跟孙女柳荷一左一右搀扶着,也往外头去。   老太太都出门了,堂屋里一屋子的人,也都跟上了。   柳重山步伐稳健,走得飞快。柳芽身姿灵活,一路小跑着,也是没落下。   等到快到河边的时候,柳芽才如实相告道:“大伯,其实苏姨娘不是寻短见,我刚刚说谎,是迫不得已的。”   柳重山脚下步子猛然停住,扭头问:“怎么回事?”   柳芽撇撇嘴,道:“是堂姐让我这么说的,她说,只要大伯出来去河边,就会知道苏姨娘的真面目。”   “芙姐儿?这事又跟芙姐儿有什么关系。”柳重山语气加重。   柳芽吓着了,吐了吐舌头。   “堂姐说,前两天她掉进湖里,不是她自己想轻生,也不是意外。而是……是人为,是苏姨娘想害死她……”   “胡说八道!”柳重山骤然打断柳芽的话,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柳芽虽然怕自己大伯,但堂姐交代的事情,她也是必须要保证完成的。   “大伯就这么相信苏姨娘?您觉得,堂姐是那种会轻易寻死觅活的人吗?”柳芽撇嘴,“堂姐可爱惜着她那条小命呢,她跟二姐夫过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闹和离又突然投湖自杀了?大伯父您信任苏姨娘,但是难道,姨娘比女儿还要好?”   “既然堂姐说有证据,您怎么就不想去看看?还是说,您的心早偏了,根本不在乎堂姐。”   “别说了。”柳重山冷冷睇着侄女,“我随你去,不过,要是回头苏氏没有这样做,你们也得好好想想怎么收场。”   身后,柳老太太一群人也赶过来了。   柳重山朝身后望了眼,又看了眼侄女,这才继续大步朝河边去。   柳芽嘻嘻笑,立即跟上。   “她指使了胡妈妈动的手脚,后来堂姐故意将胡妈妈带在身边,她就着急了。今天麦哥儿满周,是她可以接触胡妈妈的唯一机会,她肯定会质问胡妈妈的。”   “下午的时候,姚妈妈先见了胡妈妈,约好了时间地点。就是这个时候,您瞧,苏姨娘已经到了,在那边呢。”   柳重山放轻脚步,朝河边看去,但是苏氏身边的人却不是胡妈妈,而是姚妈妈。   苏氏感觉到人来了,她转身看来。   “老爷?您怎么来了?”说着,忙抬手擦了下眼睛,硬是挤出点笑容,然后才朝着柳重山走去。   柳重山目光沉沉望了眼苏氏,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姚妈妈,最后目光落在了柳芽脸上。   柳芽问:“胡妈妈呢?”   苏氏装作茫然的样子:“什么胡妈妈?”   柳芽说:“你白天的时候,让姚妈妈约了胡妈妈在河边见面的,我都知道。快说吧,你把她怎么样了?”   苏氏摇头:“芽姐儿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柳芽咬牙:“那你说,你大晚上的一个人跑来这里干什么?大家都在屋里陪着奶奶,你偷偷跑出来做什么?”   苏氏半垂着脑袋,安静了会儿没说话,不过很快,她便抽噎起来。   “老爷,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可是……”她哽咽着,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知道,大家其实都瞧不起我。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大家心里不痛快。所以,就想出来吹吹风。”   “吹风?”柳芽开始跳脚,“大冬天的,你说你跑出来吹冷风?你没病吧?”   “放肆!”柳重山终于开口说话。   柳重山语气特别凝重,很明显,他是被柳芽这个侄女给激怒了。   柳芽豁出去了,双手叉腰,指着苏氏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我堂姐那回掉冰窟窿里,差点死了去,就是你干的。不是你亲手干的,也是你派人干的。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做,别没本事承认啊。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你是寡妇,却不守妇道,勾引我大伯。跟了我大伯后,你竟然想取代我大伯母的地位。”   “一样样的,都被你得到了。我堂姐也嫁人了,你得多黑的心肠啊,竟然还想害了我堂姐的命?”   “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天打雷……”   “住口!”柳重山忍无可忍,抬手打了柳芽一耳光。   那件事情,也是他心里的一道阴影。他以为时间久了,就会忘记。可事实证明,根本忘不了。   本来没人敢提了,现在被侄女当众再挖出来,他有些接受不了,所以一时心急,便打了人。   打了后,又后悔。   柳芽捂着脸说:“大伯打死我都没事,我只是替堂姐跟大伯母不值。”   说完,她就跑了。   柳二太太刚刚也什么都听到了,特别尴尬。   柳重河道:“这个死丫头,真该好好教训教训她,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又冲自己媳妇发火,“都是你惯的,你瞧瞧,都给惯成什么样子了?”   柳二太太知道自己男人这话是说给大伯听的,便不说话。   柳植忙过来,朝着柳重山弯腰,替自己妹妹请罪:“大伯,芽姐儿的确是该打。等过了这两日,别说是爹娘,就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会好好教训她的。您老人家……还希望您别生气。”   柳重山呼出一口气来,望着柳植:“她还是个孩子,不怪她。”   苏氏却拼命咳嗽起来,柳重山立即走过去,将人搂住了。   “外面风大,先回去吧。”   “是,老爷。”苏氏靠在柳重山怀里,柔柔弱弱的。   经过郭氏身边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眼郭氏。   柳重山也看到了妻子,脸上有些尴尬。抱着苏氏的那双有力的臂膀,渐渐松了些力道。   苏氏却难得的弱不禁风,歪着身子朝柳重山怀里靠去。柳重山怕她摔着,便又伸手将人接住了。   郭氏的心,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也不差这一回。   郭氏道:“老爷快带妹妹回去吧,外面冷了许久,回头别病着了才好。”   苏氏说:“多谢姐姐关心,我没事。”   才说完没事,又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郭氏便没再说话。   柳重山一边抬手轻轻拍着苏氏后背,一边严肃道:“芙姐儿呢?今天这件事情,跟她脱不了干系。”   郭氏有些怕,帮着女儿求情:“芙姐儿虽然已经嫁人,但好歹也是老爷宠着长大的。今天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其实谁都没有受到伤害。回头,老爷骂芙儿一顿也就罢了。”   苏氏也说:“姐姐说得对,老爷,别怪大小姐。”   “亏你到现在还帮着她说话,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清楚。”柳重山宠女儿,但是他也好面子。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丢了脸,自然会生气些。   正聊到柳芙,柳芙便出现了。她身后,还跟着金雀儿和银串儿,两个丫鬟中间,站着浑身湿漉漉正冻得瑟瑟发抖的胡妈妈。   “爹爹是在找我吗?”柳芙冲破众人,走到柳重山跟前,“可巧了,我也刚好有话找爹说。”   “胡妈妈,你自己来说吧。”   胡妈妈忙跪在柳重山跟前,磕头道:“老爷饶命,奴婢不是有心害大小姐的。是苏太太,苏太太让奴婢那样做的。” 第12章   “胡妈妈,你可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苏氏不淡定了。   她算计好了一切,却没算到,柳芙竟然会带着胡妈妈来。而且,这个老东西,竟然一来就张口指责她。   苏氏下意识看向姚妈妈,姚妈妈也是一脸懵逼,轻轻摇了摇头。   胡妈妈跪着朝苏氏膝行过去,揪住苏氏的裙摆,仰起脸说:“苏太太,奴婢已经告诉姚妈妈了,那件事情奴婢并没有透露给大小姐,您何苦下如此狠手?”   “放开!”苏氏想挣脱胡妈妈的束缚,奈何胡妈妈下了死劲儿拉着她,她根本逃不开。   姚妈妈弯腰,想拉开胡妈妈,柳芙却一把推得姚妈妈跌坐在地上。   “你们心里没鬼的话,就让胡妈妈把话说完。”柳芙弯腰,亲手扶起胡妈妈来,“你说吧,爹爹是明事理的人,他会替你、替我做主的。”   胡妈妈拧了把鼻涕,这才从头开始说起:“前些日子,大小姐回府。没两天,姚妈妈找到了我,说是湖面结冰了,让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给冰面凿开一块儿。我当时没细细问,就照着做了。”   “可是后来,大小姐突然掉进冰窟窿里去。我觉得事有蹊跷,就去找了姚妈妈,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脱不了干系,还让我闭嘴,否则苏太太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我因为害怕,所以不敢说。后来见大小姐无碍,心里才稍稍放宽一些。”   “自始至终,我都没打算把这一切说出来。就算在今天上午,我也打算一直瞒下去的。可是我没想到啊,你们……你们竟然信不过我,对我痛下杀手。你们想用对付大小姐的那一招对付我,想将我溺死在这河里。”   “老爷,太太,奴婢该死,奴婢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大小姐。”   “推你下水?胡妈妈,你是不是酒吃多了,在这里胡言乱语。”苏氏还算镇定,并不认为胡妈妈这三言两语,就可以彻底打败自己,“你说是我想溺死你,可有证据?”   柳芙哼道:“姨娘大晚上的不呆在自己屋里,跑出来做什么?”   苏氏说:“我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   “心情不好?可是谁给你气受了?”柳芙穷追不舍。   “没有。”苏氏暗暗咬牙,“是我自己的问题。”   柳芙看向姚妈妈,目光沉沉:“姚妈妈,我娘当年待你不薄吧?这才几年功夫,你竟然倒戈,还想害死我。”   姚妈妈惶恐,跪了下来:“大小姐,您可冤枉死奴婢了,奴婢万死不敢的。太太跟大小姐对奴婢有恩,奴婢心里都记着呢。”   柳芙道:“你是记着呢,你还恩将仇报。”   “奴婢没有,是胡妈妈乱说。”姚妈妈以头撞地,“老爷,奴婢是冤枉的。”   胡妈妈从怀里取出一百两银子来:“你下午找过我,给了我这些银子,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大小姐。你还说,苏太太晚上约了我在河边见面,有话亲自对我讲。可我没想到,约我出来,竟然是想溺死我。若不是我命大,拽着河边的枯树枝,自己爬上来了……现在,我恐怕已经成亡魂了。”   “我没找过你,这银子不是我给的。”姚妈妈否认。   “银子当然不是你给的,你哪里有这么多钱。”柳芙冷冷回了一句,又拍拍手,喊道,“旺福,你出来吧。”   旺福是柳重山身边的小厮,今天跟着过来的。   亏得当时金雀儿瞧见旺福也看到了,此番才多了一个证人在。   旺福十五六岁的年纪,还干干瘦瘦的,弯腰跑着来回话:“下午的时候,小的按着老爷的吩咐去喂马。大中午的,瞧见胡妈妈鬼鬼祟祟的,一时好奇,就跟着了。小的看到姚妈妈跟胡妈妈站在墙角说话,说了好一会儿,因为离得远,没听清楚说什么。”   “最后,姚妈妈给了胡妈妈一袋子银子,小的却是瞧的真真的。”   “你在撒谎!”姚妈妈不肯承认。   旺福道:“小的是替老爷办事的,有什么就说什么,要是哪里得罪了妈妈,还请妈妈不要怪罪。”   “爹,您还想听什么?”柳芙望向自己的父亲,这个自始至终一直都保持沉默的男人,“还是不信吗?”   “老爷,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苏氏说,“银子的确是妾身给姚妈妈的,但是是姚妈妈说跟妾身借的。妾身也不知道,她要这银子,是给胡妈妈的。”   “太太。”姚妈妈望向苏氏,有些失望。   苏氏却说:“我要是知道这些,定然会阻止你。”一边说,一边给姚妈妈暗中使眼色,“你老糊涂了啊,跟大小姐什么仇什么怨,竟然下此毒手。”   姚妈妈知道,此时此刻,这个锅必须得有人背的。   若是苏太太保全了自己,一定会想法子救她。可若是连苏太太也被拉下水了,她们主仆两个就都完了。   于是,姚妈妈承认道:“老爷,太太,是奴婢……是奴婢害了大小姐。”   “可……可奴婢也是为了大小姐好啊。大小姐回娘家来,闹着要和离,老爷太太不答应。奴婢就想,或许可以帮一帮大小姐。所以,奴婢找了胡妈妈,让她做了那件事情。本来只是想造成投湖自杀的假象,可没想到,竟然弄巧成拙,真的害了大小姐。”   “后来姑爷接大小姐回去,还带走了胡妈妈。奴婢担心,怕胡妈妈说漏嘴。晓得今天要下乡来,便朝苏太太借了一百两银子,给了胡妈妈。”   “事情的始末,就是这样的。这件事情,的确是奴婢一人所为,跟苏太太没有关系。”   “爹,你也相信此事跟苏姨娘一点关系没有吗?”柳芙不管别人怎么狡辩,她只想知道自己父亲是怎么想的。   柳重山想了想,冷着脸吩咐小厮:“先将姚妈妈关起来,等明天一早,送去县衙门。”   姚妈妈是柳府府上姚管家的媳妇,年轻的时候,卖身柳府为奴婢。后来苏氏进了门,便求柳重山将姚妈妈的卖身契还给她了,之后签的只是雇佣关系的契约,并非卖身。   所以,姚妈妈虽然是柳府下人,但却是自由身。柳重山想整治她,也只能通过衙门来。   “苏姨娘呢?”柳芙轻声问,“爹爹真的信姚妈妈的话吗?”   柳重山看向苏氏,苏氏早已泪流满面。她用一种极为可怜的目光盯着柳重山看,那泪水似是断线的珍珠般,满脸的泪痕。   “老爷。”她娇娇唤一声,轻咬红唇,“妾身没有。”   柳重山便不再看她眼睛,只淡淡道:“把苏姨娘也关起来,明天一早,一并送去衙门。”   苏氏却哭着笑起来:“好,老爷,妾身一切都听您的。让刘县令彻底查清楚此事也好,查清楚了,才能还妾身一个清白。只是……”她忽而又哽咽起来,“只是老爷若是不信妾身,太太跟大小姐若是不信妾身,那妾身便也不想留下了。”   “芽小姐说得对,从一开始,就是妾身的错。老爷跟姐姐本来好好的,是妾身横插一脚,是我的错。”   她越说越哭得厉害。   苏氏手里的帕子使劲捂着脸,哽咽着,却不敢大声哭。   柳重山不想提当年的事情,却不得不承认。当年的那个雪夜,是他对不住苏氏,是他喝醉了酒,错将苏氏当做自己的妻子,这才酿下了大错。   是他害得她村里呆不下去,娘家又回不了。所以,她只能嫁进柳府来,备受各种白眼跟谩骂。   好在她也想得开,一直都好好活着,好好抚养着柏哥儿。   *   柳芽的闺房里,柳家几个姐妹都在,柳植的媳妇小赵氏也在。   柳芽挨了打,半边脸又红又肿,小赵氏煮了鸡蛋,正用鸡蛋搁在她脸上滚着呢。柳芽疼得龇牙咧嘴,想逃开,旁边柳荷死死将她按住。   “大姐,你别按着我了,我肩膀都要被你揉碎了。”柳芽诉苦。   柳荷长得像自己父母,又高又壮,皮肤还黑,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柳荷听妹妹这样说,直接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现在也晓得疼啊?我看你越来越不懂事了,长幼不分,你竟然敢那样跟大伯说话。”柳荷觉得妹妹实在是被惯得有些不像话,再不管管她的话,将来嫁了人,去了夫家,估计也有的架吵了。   柳芽撇嘴:“可我说的是事实嘛,我哪句话说错了?”   柳荷一脸严肃:“你是哪句话都没错,但是你的态度有错。二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好了,还扯别的干什么?大伯是你长辈,不管他是对是错,都有奶奶在呢,还轮不到你说话。”   “知道啦。”柳芽朝天翻白眼,嘀咕,“真啰嗦,也不知道姐夫跟你在一起,耳朵是不是要起茧子了。你看嫂子多温柔啊,还亲手给我敷鸡蛋,都没骂我。”   小赵氏不似她姑姑赵氏般生得五大三粗的,小赵氏中等个头细白面容。   人长得水嫩好看,性子也端方温柔。   “芽姐儿,这回嫂子可是站在大妹这边的。大妹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得好好听着。”小赵氏声音轻柔,一边说,一边还继续手上的动作,“大妹说得对,大伯再怎么样,有奶奶呢。而且,二妹说大伯没事,但你不能说。你说了,岂不是叫爹娘为难?”   “好了,我知错了,你们别再骂我了。”柳芽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等明天,我一定亲自负荆请罪,给大伯认罪。”   “你有这个态度,就很好了。”小赵氏开始打圆场,看向柳荷道,“大伯最疼芽姐儿了,估计这会儿,他也后悔打了芽姐儿呢。”   柳芙说:“爹这么疼芽儿,竟然为了一个苏姨娘打了芽儿。我想,今天这件事情,只要苏氏在他面前哭一哭,差不多就可以闹过去了。”   “啊?”柳芽一听就叫起来,“那咱们今天岂不是白忙活了?大伯再宠苏氏,再信任她,可你才是他亲闺女呀。”   柳芙心凉了半截,只冷冷说:“别忘了,可还有一个柏哥儿呢。”   大家互相望了望,都紧闭嘴巴,不再说话。   郭氏无子,只苏氏生了柏哥儿。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将来大房这偌大的家业,都是柏哥儿的。   再疼闺女,可闺女也是外人,顶多嫁妆置办得多些罢了家族里的生意,已经嫁出去的姑奶奶不好插手管。   屋里正安静着,金雀儿撩帘子走进来,朝着几位主子请了安,而后说:“大小姐,老爷让奴婢来请您过去一趟。” 第13章   柳芙将妹妹蓉姐儿丢给柳荷几个照看,她则去了父母的房间。   房间内,柳重山正负手立在窗下。而一旁,郭氏正坐在桌边,抬眸看着他,欲言又止。   柳芙推门进去,夫妻两人闻声都朝门口看来。   “芙姐儿。”郭氏起身,莲步走过去握住女儿的手,一个劲给她使眼色。   柳芙知道母亲在提醒自己什么,她手轻轻拍了拍母亲手背,示意她别担心。   “爹,您找我什么事?”柳芙走到自己父亲跟前,略微低了头,语气有些疏离。   柳重山伸手指着一旁,对女儿说:“先坐下来吧。”   柳芙坐了下来,柳重山望着她问:“今天晚上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未待柳芙开口,柳重山特意交代了一句,“爹要听实话。”   柳芙僵硬的扯了下嘴角,面色沉静。   “爹既然这样问了,就是不信女儿了?”柳芙没有回答,而是问了自己爹爹,“女儿想知道,爹爹打算怎么处置苏姨娘?”   柳重山望着自己女儿的眼睛,面色凝重。   “如果姚妈妈真的是受她指使的,那么,一切都交给衙门处置。但是芙儿,你要跟我说实话,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你事先预谋好的?”   柳重山也不愿这样怀疑女儿,但是他更不想被欺骗。今天的这场闹剧,其实漏洞百出。很多事情,都太过巧合了,好像每一步都是事先算好了似的。   从芽儿带着他去河边,到女儿带着胡妈妈出现,最后指责苏氏陷害她……这一切,都像是女儿的一场阴谋。   柳芙倒是没再隐瞒,只道:“今天这个局,是我一早做好的。但是爹爹你别忘了,姚妈妈可是亲口承认了的。又有胡妈妈这个证人在,害我落水,这是不争的事实。”   柳重山眉心渐渐凸起,看着跟前的女儿,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芙姐儿,有什么话,你可以跟爹说,爹会替你做主。你又何必……”又何必多此一举,整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柳芙就不想说吗?但是无凭无据的,她拿什么服人?   她手里的确是没有证据,今天的这一出,也是她利用了一些手段,诈出来的。   苏氏做事情干净利落,也最擅收买人心。若不是前世的时候董绣春在她跟前说漏嘴了,她根本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爹,你是我亲爹,可你也是柏哥儿的父亲啊。你已经不是我跟蓉姐儿两个人的爹了,也不是娘一个人的丈夫。纵然当初你娶苏姨娘进门是万不得已,可四年时间的相处,总会有些感情的。”柳芙是看透了自己父亲的,她心里清楚明白,娘还是她跟蓉姐儿的娘,但爹却不是了。   柳重山心中也万分痛苦,极度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对苏氏,的确做不到不动一点感情。   柳芙知道自己爹心里纠结,也不为难他,只说:“本来嘛,我人没事,就算是苏姨娘姚妈妈主仆想害我,衙门也不能对她们怎么样。爹,你不必再说什么。姚妈妈我要你打发出去,姚管家也不能留在府里。至于苏姨娘……既然她说不关她的事情,便随便爹怎么处置。”   虽然姚管家跟了他多年,但为了女儿,他愿意打发他们夫妻出府。   “好,爹答应你。”   柳芙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我知道姚管家无辜,他跟了爹多年,如今却被自己媳妇连累。但是没办法,谁让他娶了姚妈妈呢。”   “府里府外事情多,总得需要人管着。爹也不必着急,人我都物色好了。”   “谁?”   “大姐跟大姐夫。”   本来这回下乡来,柳芙就有意想带张百业夫妻进城。   张家儿子多,种田种地的不差张百业一个。张百业是张家最小的儿子,小时候念过私塾,有些学问,不然的话,大姐也不能看上他了。   而自己大姐柳荷,则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做事情麻利,人也聪明,是个能拿捏得住事情镇得住场子的。   柳芙想过了,给了三位堂兄弟铺面,不好单单落下大姐一个。所以,她决定花银子给大姐大姐夫在城里买一个小点的房子,让他们两口子住,顺便帮忙打理家里的铺子。   这样的话,芽姐儿去城里的事情,二叔二婶肯定就能答应了。   柳芙将这些都跟自己爹爹说了,柳重山对家里人向来大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这件事情,爹答应你。”柳重山喝了口茶,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柳芙望着自己爹爹,沉默了会儿,又道:“还有一件事。”   柳重山笑着:“有什么话,你都说了吧。能答应你的,爹爹都答应你。”   柳芙说:“顾家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祖母婶婶还有三嫂她们,什么事情都不让我做。我也笨,不会做烧饭洗碗这些活,在夫家有些闲着难受。所以,爹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想继续插手家里的生意。不过若是爹信不过我,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这才是柳芙的目的。   柳重山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事有什么答不答应的?爹的东西,不都是你的么?不过,这件事情你还得跟女婿商量商量,看看他怎么说,毕竟已经嫁了人,凡事得要问问他的意见。”   “他会答应的。”   顾晏才不会管她这些事。   柳重山凝眸想了想,道:“女婿也是做生意的,但是常常外面跑货,一年也赚不到多少钱,的确辛苦了些。若是他也愿意的话,你们小夫妻两个,可以一道回来帮忙照看家里的生意。”   “别了。”柳芙拒绝,“他这个人爹还不了解吗?他娶我,也不是为了贪图富贵。估计怕街坊邻居说他靠媳妇,他避嫌还避不及呢。”   “也对。”柳重山点点头,“如果不是他有志气,爹也不会看上他。不急,他还年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柳芙撇撇嘴,可不就是么。   “那你先回去吧,时间晚了,跟女婿一起早点休息。”   “那女儿先走了。”柳芙起身,朝爹娘作揖。   郭氏道:“早点歇着。”   “是,娘。”柳芙应着。   外面却有人疯狂在捶门,着急喊着:“老爷,不好了,苏太太自缢了。”   “什么?”柳重山皱眉,显然也是有些厌烦这些事情了。   “老爷,你还是去看看吧。要是真的出事,你也会后悔。”   柳重山点点头,站起来说:“你早点休息,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柳芙却不信苏氏真的会吊脖子,多半是怕地位不稳,这才使出的手段。有本事寻死,你有本事吊脖子别被人及时发现啊。   柳芙觉得,寻死觅活未遂,都是耍流氓欺骗感情。   郭氏想了想也起身,要出去,柳芙拉住她:“娘,你干什么去?”   “去看看,万一真出了人命可怎么好。”   “她要是能耐,便真吊死自己吧。她要是没死,我都看不起她哦。”柳芙打从心里憎恶苏氏,“娘你早点歇着吧,今天一天,你也够累的了。至于爹,我看他晚上不会过来了。你也放宽了心,别想得太多。这个世上,除了男人外,别的好东西可多着呢。”   “你有我,有蓉姐儿,你还有女婿啊。将来爹敢欺负你,我保证能替你撑腰。”   郭氏笑起来,手在女儿额头戳了戳:“你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男孩子有什么好的,像二堂兄那样的儿子,你想要吗?”   “别胡说。”郭氏嗔女儿。   柳芙弯腰抱了抱自己娘,笑嘻嘻的:“等大姐大姐夫进了城里,芽姐儿住进芙蓉阁后,我就什么都不担心啦。娘,别想爹爹了,他不值得你的真心。你虽然没儿子,但有侄子啊,大哥跟柠哥儿都是靠谱的。往后在家无聊,可以多找找柠哥儿,他要是将来出息了,能走仕途呢。”   “娘知道。”郭氏眉眼温和。   *   柳蓉跟柳芽睡,柳芙直接回了自己住的屋。   小赵氏已经帮她铺好了褥子,见人来了,笑着说:“蓉姐儿睡着了,你放心吧。床也给你跟妹婿铺好了,早点睡吧。”   “大哥他们还没回来啊?”柳芙问。   才问完,柳植并顾晏便回来了。   柳老二家虽然有八间大瓦房外加几间储物室,但今天人多,也只能挤一挤。柳芙夫妻房间安排靠着柳植夫妻的,其实是一间房,不过因为房间大,中间用木板隔出了一个小间来。   一间隔成两间,房间就小了很多。   再说小赵氏已经铺好了床,被子褥子都是一套,没有多余的。看到顾晏的那一刻,柳芙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又想起白天的时候他让自己帮他洗澡那强势的一面来,柳芙觉得,怎么都得睡一块儿了。再不给睡,把他激怒了,他这个人心狠起来,可能都会找理由休了她。   这样一想,她就浑身酸疼,心突突跳。   事情都过去四年了,柳芙只要想到那件事,都觉得浑身跟散了架子一样。由此可见,顾晏这个坏叔叔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多深的阴影。   见妹婿回来了,小赵氏只丢下一句“你们早点歇着”,便匆忙走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柳芙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顾晏负手睇着她看了眼,而后撩起袍子,于床边坐下道:   “今天忙了一天,不累?”   “累,累啊。”柳芙舔着个二皮脸。   “累了就过来坐。”等柳芙老老实实挨着他坐下来了,顾晏才说,“你那个姨娘现在吊脖子了,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应付?”   柳芙拍胸脯:“我这么厉害,对付她还不是绰绰有余的嘛。”   顾晏侧头睇着妻子:“是吗?”   柳芙昂着脑袋,颇为自豪:“就算这回苏姨娘不能被连根拔起,但是经过这回,她也元气大伤。除了一个柏哥儿,她基本上什么都没有了。”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忙哭丧着脸说,“你都知道?也不晓得帮帮我。”   顾晏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闹闹腾腾一天了,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尽瞎忙些什么。   若不是他暗中寻了个由头让旺福巧合路过,她现在多半还在抓瞎。   “睡吧。”顾晏懒得再跟她说话,直接脱衣裳鞋袜。   柳芙爬床里面去躺着,一动不敢动。顾晏也没心思做别的,早吹了案头的灯,闭上了眼睛。   本来柳芙觉得,这一夜会就这样安安静静过去,哪里知道,隔壁兄嫂屋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柳芙听着觉得不对劲,正准备细细去听呢,“咯吱咯吱”的床板摇动声便响起。   再紧接着,一道娇软略带着轻喘的女声压低嗓音说:“别再闹了,回头叫二妹他们听到。”   柳植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呼吸急促着道:“她也不是大姑娘了,没事。”话才说完,床板响动声更加一点点剧烈起来。   “表哥,你轻点儿。”小赵氏紧紧咬着牙,不敢喊出声音来,忍得实在痛苦,嘴唇都咬破了。   柳植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懂得节制。闹起来,没完没了。   两间房中间只隔了层木板,深夜寂静,那边的响声,这边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兴起时说的荤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柳芙臊得脸发热,心里一直默默念着快点结束。可越这样想,那边越是动静更大。   柳芙是尝过顾晏厉害的,她不信他真的睡着了,他这个人最会装睡。以前就是这样,她以为他睡了,结果毫不预兆的,他就能翻身压在她身上。   她真怕,真怕他忽然一个翻身压自己身上,然后做跟兄嫂一样的事情。   柳芙一直坚信,顾晏就是贪恋她香喷喷甜腻腻的身子。谁让她生得美又会保养呢。   有时候柳芙甚至觉得,前世的时候,和离后四年他都未娶,是对她旧情难忘。所以,后来爹爹入狱,她才想试着去色诱一下下,结果……   苦不堪言。不提也罢。   这世道,长得美也是错,气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给咱们自恋的芙妹妹点蜡,太悲催了~   同时也给顾蜀黍点蜡,自制力再强,也经不住外力的干扰啊~   大哥大嫂齐声:加油努力别谢我们,都是应该的~   顾蜀黍:我憋,我使劲憋,我能憋住~ 第14章   柳芙简直度日如年,心里也早将她堂兄骂了个底儿朝天。   她真是不明白了,真的就这么忍不住吗?明明知道隔壁屋还住着人呢,也敢这么肆无忌惮。   柳芙心想,果然,男人一个个都是表里不一的。白天的时候,衣裳齐整,个个都是人模狗样。一到了晚上,就都化身成饿狼。   这个时候贪吃,怎么不撑死你。   柳芙骂堂兄骂得入神,越骂越气愤,也就忘了身边还睡着顾晏。似是为了泄气般,她重重翻身,却正好蹭压在了顾晏身上。   前世和离后的那几年,她再没嫁人,晚上都是一个人睡觉的。一个人睡,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一不留神,就会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睡。   柳芙瞬间石化,再不敢动一下。顾晏依旧躺着,他是等着妻子自己主动挪开身子,等了会儿见人没反应,便伸手要将人推开。   顾晏手才碰到柳芙手腕,柳芙以为他就要扑倒自己了,立即惊得坐起。   “你你你你你,你别欺负我。”柳芙下意识喊出声来,之后才暗暗咬自己舌头。   本来可以装睡,插科打诨蒙混过去的,任他死缠烂打就是不配合的。现在倒是好,将矛盾摆到明处来,势必得争出一个结果了。   经柳芙这么一喊,隔壁屋的动静立即消失,真的是用“戛然而止”这个词来形容,也一点都不过分。   柳芙气得上火,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冲隔壁喊:“有本事继续啊。”   隔壁屋,死寂无声。   有一瞬的沉默坚持,而后,顾晏坐起来,伸手拿了火折子点了灯,屋里瞬间亮堂起来。柳芙有些不太明白他想做什么,拥着被子只往床里头躲,用一种非常可怜无助的眼神看着顾晏,她想博取点同情,让顾晏怜惜自己,从而一会儿造作的时候,可以尽量温柔些、轻一些,绵长缓进细水长流一些,而不是大刀阔斧横冲直撞。   可惜,顾晏看也没看她一眼,只自顾自下床开始穿衣裳。   柳芙见苗头不对劲,忙将身子朝他的方向蹭了蹭,讨好的问:“你要去哪儿?”   顾晏好似也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一边穿衣一边道:“睡不着,去外面转转。”   “外面那么冷,你去哪里转啊?”柳芙心里也知道自己刚刚做得有些不好,她不该喊出那样一句来,于是忙极力劝着说,“还是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可是要起来的。”   顾晏穿好了衣裳,立在床边,这才垂眸睇着妻子。   顾晏天生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灯下看,就更好看了。不过,顾晏身上与身俱来带着一种贵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眉眼冷俊,眉间透着疏离。柳芙觉得,自己纵然离他很近,但却从来不觉得亲近。   柳芙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挪开目光道:“夜都深了,你在这里也没认识的人。现在出去干什么啊?我知道,你被大哥吵着了,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没动静了,所以还是早点歇着吧。”   越说到后面,柳芙声音就越低。那种事情,她自然是羞于说出口来的……都怪大堂哥。   “你先睡吧。”顾晏有些心浮气躁,他承认,若不是竭力克制自己,刚刚的确有那么瞬间的冲动。   这个女人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一个。做夫妻时间虽不长,但是夫妻生活却算是频繁。她的好,他自然清楚明白。   不过,她不情愿,他也不强迫。   柳芙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情,谁都左右不了。所以,她也不再劝他别出去了,只娇滴滴问:“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就回来。”顾晏丢下一句,转身便迈着长腿离开。   望着他高健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柳芙忽然觉得心好累。浑身都没了力气,重重倒下去,躺在床上。她在想着,往后跟顾晏,要如何相处才好。   *   院里也不是人人都睡了,苏氏的房里,还亮着灯。   村里就有郎中,柳重山早派人去请了。苏氏吊着一口气,郎中说若是这口气上不来,命就保不住,必须要拿至少上百年的人参来吊着才行。   上百年的人参,好在柳重河家里就有一颗,柳二太太立即让人去拿了。   苏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脖子上那道红印子,触目惊心。柳重山坐在床边,眉宇紧锁,沉默不吭声。   旁边,董绣春抱着弟弟柏哥儿,早哭得成了泪人儿。若是娘真的死了,往后的日子,她可该怎么过?弟弟是柳老爷的儿子,自然可以继续留在府上,可是她呢?   她不想再回董家了。   那个家那么穷,她早过够了那样的穷日子。而且娘当初做了丢人的事情,要是她再回去,家里爷爷奶奶大伯们肯定不会给她好日子过的。   说不定,会随便将她卖给谁,换取点银子。   董绣春怕极了,越想越害怕,眼泪“哗哗”往外淌。   柏哥儿什么都不懂,见屋里人多,他揉了揉眼睛后,还冲人笑。   柳二太太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本来孙子满周酒,是大喜的日子,可是从晚上开始,这就没有消停过。果然自家老头子说得对,这一旦有钱了,娶的媳妇多了,势必会发生些冲突来。   见董绣春哭得伤心,柳二太太劝着说:“春姐儿别担心,你娘肯定会没事的。来,拿着帕子擦擦脸。”   董绣春接过帕子擦了脸,哽咽着说:“娘回来的时候,本来好好的,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娘说她想一个人呆着,让我抱着弟弟回屋。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回去后坐了会儿,又折回来了。一进屋,就……就看到……”董绣春又哭起来。   柳二太太拍着她后背,安慰:“喝点水吧。”   董绣春说:“我娘是冤枉的,她真的是被连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姐姐不信她,老爷您也不信她,她实在是……实在是太伤心了。一伤心,就想不开。”   “我错了,我该陪着娘的。我要是当时没走,娘也不会……”   “老爷,参汤熬好了。”一个仆妇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来,站在柳重山身边。   柳重山一手垫在苏氏后颈,将其抱坐起来,另外一只手则接过碗,然后低头吹了吹,开始喂苏氏喝。   喂完了参汤,柳重山将碗搁在一边,问那个郎中:“你确定,这样人就能醒过来?”   “这个……”郎中为难,“只能说,一切都看造化了。”   “爹爹。”柏哥儿伸手朝自己父亲够去,“爹爹抱我。”   柳重山抱过儿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面色异常沉重。   “你们都回去吧。”半饷,柳重山才开口说话,“都歇着去,我陪在这里就行。春姐儿,你也回去。”   “不,我要陪着娘。”董绣春不肯。   柳重山体谅她此刻的心情,便也没再为难。   *   柳芙前半夜没睡得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间,感受到顾晏回来后,她才心安,彻底睡死了过去。   柳芙这一觉睡得沉,第二天太阳高起了,她才醒来。   金雀儿端着热水来伺候说:“苏太太醒了,老爷陪着一夜呢,整宿都没睡。”一边说,一边拧了热巾子递给柳芙擦脸,“大小姐,苏太太连命都豁的出去,老爷就算不信她,也不会那么冷落了吧。那咱们昨天费那么大的劲儿,岂不是白费心了?”   结果都在柳芙意料中,所以,她根本不惊讶。   “没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至少,咱们也伤了苏氏的元气。”柳芙不甚在意。   这回不管怎么样,至少柳芙自己也得到了些好处。府里姚管家夫妻留不得了,府外,爹爹也亲口答应她,让她继续插手家族生意,怎么说,都是一个好的开端。   苏氏有儿子伴身,那对他们这一房来说,就是功臣。就算她不搞出自杀这一幕,想必看在柏哥儿份上,也不会真的将她赶出去。   说到底,他爹还是想要儿子的呀。   柳芙心想,往后在爹爹跟前,怕是也得藏着掖着些事情。就像她昨天说的那样,爹有了别的女人,有了别的女人生的儿子,他便不再只属于她们母女三个。   柳芙的目的是不让苏氏搞垮柳家,至于别的,她也没什么心思去管。   洗了脸,在脸上擦了雪梨膏。而后坐着,让金雀儿给她梳头,一切收拾妥当后,柳芙才想起顾晏来。   “夫君呢?”   金雀儿道:“姑爷一早便起来了,跟大姑爷还有大爷二爷三爷在一起。”   柳芙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来,此时此刻,她倒是有种看好戏的心态。她想着,大哥昨晚丢了人,现在再面对自己妹婿,不知道是什么心态。   “走,咱们去找大嫂大姐她们玩儿去。”柳芙起身,却迎面撞上跑得气喘吁吁的银串儿。   “银串儿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情?”柳芙扶住银串儿问。   银串儿道:“姚嬷嬷……姚嬷嬷不知道怎么的,死在村头那棵歪脖子树下。现在……现在刘县令已经带着仵作过来了,老爷……老爷太太……他们也去了。”   “姚嬷嬷死了?”柳芙大惊,“怎么死的?”   银串儿摇摇头:“大小姐,先别管她是怎么死的了,现在是姑爷出事了。有人说,大半夜看到姑爷往村头去过,说他有嫌疑。现在,刘县令正要押人回去审问呢。”   柳芙忙推开银串儿,往外面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柳芙:敢惹顾蜀黍,一个个都不想活命了! 第15章   姚妈妈是吊死在村头的那棵歪脖子树上的,一大早村里有人路过,看到了,就立即告诉了村长。村长见死的人是柳家的奴仆,一边立即派人去告诉柳家,一边也立即让人赶牛车去县衙门报案。   柳芙一路小跑着到村头的时候,村头那棵歪脖子树下,挤了一堆人。   几个腰配大刀的捕快,将不相干的村民挡在外面。柳芙说自己是柳家大小姐,捕快才放人进去。   姚妈妈躺在一张凉席上,整个人脸白得吓人。脖子上一道勒痕乌黑的,眼睛紧闭,头发都冻得结了冰。   一个穿着七品县令官服的年轻男人站在旁边,正看着另外一个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见中年男人结束了检查,将工具一样样收回来后,才问:“唐仵作,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姓唐的仵作接过一旁徒弟递过来的湿巾子擦了擦手,才微驼背回话道:“是淹死的。”   “淹死的?”刘县令轻蹙眉,又朝躺在凉席上的姚妈妈看了眼,问唐仵作,“那怎么会吊在这里?”   唐仵作道:“下官只管验尸,至于查案……还得大人您来。”   刘县令没说话,只暗暗点了点头。他榜上高中后,被分派到这里来任县令一职,上任还没有多久,这差不多是他遇到的第一桩谋杀案。   既然唐仵作说是先被水溺死,之后又吊在这里,肯定不可能是自杀了。   “先将人带回义庄。”刘聪下命令。   苏氏也在,亏她才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也敢继续出来嘚瑟。苏氏自从来了后,就没停止过哭,一双眼睛红得像是桃子一样。   “昨儿还好好的呢,想着等今天一早,便送她见官。可是谁又想得到,竟然就死了。”苏氏哭成了个泪人儿,手搓着帕子抵在胸口,“到底是谁,这么狠心杀了她,谁跟她这般大的仇怨。”   苏氏身边的丫鬟娟儿忙说:“有村民说,瞧见姑爷大半夜出来过。而且,就是朝村头方向来的。”   苏氏看向柳芙,秀气的脸拧成了麻花,痛苦地问:“大小姐,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闹了这么一场,到底为的什么啊?你要是看不惯我,可以直说的。我……”她侧仰头,看向柳重山,“只要老爷一句话,我立即收拾东西离开柳家。只是,希望老爷日后可以护着些柏哥儿,毕竟柏哥儿还小,不懂事。”   柳芙哼哼道:“姨娘身子好利索了?这才捡回的一条命,可别再这样造作没了。你要是再闹这么一出来,爹爹那么疼你,可是要心疼的哦。”又叹息,兀自感伤起来,“我就没你这么好的命了,那回我被害落水,险些死掉,也不见爹爹多疼啊。”   “说不定当时我死了,也就死了。爹爹伤心一两天,有儿子抱着,有姨娘哄着,哪还会记得我这个大女儿啊。可怜我娘跟我妹,没了依靠,只能任人宰割。”   柳重山微垂头,一言不发。   苏氏便不再说话,只默默淌泪。   捕快拿了担架来,已经将姚妈妈抬到了担架上。刘聪看向顾晏问:“你还有什么说的?”   “小民无话可说。”顾晏不卑不亢。   立即有人低低说着悄悄话:“这么说,就真的是柳家的姑爷杀人了?”   另外也有人附和着:“应该是他没错了,他没否认。再说,我听说昨天晚上,柳家闹了一桩大事。说是前段日子,这个姚婆子害了柳家大小姐。这不,新姑爷疼媳妇,一怒之下,就将人杀了。”   “都吃饱了撑的吗?”柳芙转身怒视那些嚼舌根的人,一张粉白的脸板着,倒真有些威严在,“凡事讲究的是证据,现在一点证据都没有,只说有人看见是我夫君,就想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了?我告诉你们,想害我们,门都没有。别回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边哭去吧。”   说罢,柳芙看向刘聪,据理力争道:“刘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的,因为给妻子出口气而动手杀人,这是蠢货才会做的事情。明明知道今天就要将人送衙门了,还半夜杀人,不是多此一举吗?”顿了顿,柳芙轻扯唇瓣,竟然露出笑来,转身看向苏氏道,“姨娘,也有可能是你怕姚妈妈去了衙门会揭发你的罪行,你才动手杀人灭口的。若说杀人动机的话,苏姨娘你也有。”   苏氏倒是不怕这个的,她郑重道:“大小姐说得对,我也有。不过,老爷一整夜都陪在我身边,我又怎么杀人呢?”   “你当然不会亲自动手喽。”柳芙说,“或许,有人帮你。”   苏氏严肃说:“大小姐,你可以怀疑我,但是却不能给我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刘大人,姚妈妈死得冤枉,她生前是我的人,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一定竭力配合大人的调查。”   “多谢。”刘聪点头。   苏氏望向顾晏问:“大小姐一直说姑爷冤枉,那么我很想知道,姑爷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做什么?难道,在这村里有什么人,你是认识的?半夜出来会见朋友的?”   顾晏眉眼冷清,语气清淡疏离:“此事与你无关,无需废话。”言罢,看向刘聪,“刘大人,请吧。”   他伸出双手来,示意刘聪拷上他。   “夫君!”柳芙着急,暗中使劲扯他袖子,奈何顾晏无动于衷。   柳芙说:“昨天半夜那个人不是我夫君,我们一整晚都睡在一起,我可以给他作证。”   刘聪道:“柳大小姐,你可知道,做伪证是要下大狱挨板子的。”   一听说要挨板子,柳芙立即吓得闭了嘴,下意识又要摸屁股。不过,碍着这么多人在场,她到底没做出那么不雅观的事情来。   柳芙脸上惊恐畏惧的表情,一一都落在了顾晏眼里,顾晏便也想起曾经命人打过她板子的事情。   想必,那件事情是真的吓到她了。   不过,不打不长记性,实则该打。她胆子是越来越大,竟然敢大闹京兆府府衙,再不治治她、搓搓她的锐气,一来干扰他办案,二来,将来吃亏的人也是她。   贵京城城内,鱼龙混杂,她不过一介商户女,谁给她的资本胡来的?别说是嬴皇后一党人,就是随随便便一个三流勋贵,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当然,若真是实打实的二十板子,她早小命不保了,又怎么会养个把月就又能活蹦乱跳。   顾晏双手已经被拷上,柳芙还是拽着他袖子,都快哭了:“夫君!”   “清者自清,我相信刘大人。”   刘聪给顾晏递了个眼神,顾晏暗暗颔首,彼此彼此心领神会。顾晏于此处,一来是配合刘聪,让他暂时堵住百姓之口。二来,他半夜到底去了哪里,也是的确不便透露半字。   去牢里暂时呆两天,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郭氏脸煞白,走到女儿身边:“芙姐儿,咱们先回去再想办法,好不好?你别担心,女婿都说了,清者自清,肯定没杀人。而且,刘县令是清官,他不会乱判案的。”   柳芙其实心里并不是太怕,毕竟顾家背景硬,就算暂时落魄,但至少老夫人的大长公主身份摆在那里。若真的出事,老夫人肯定第一个冲出来护人。   再说,顾晏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有人随随便便就给他安一个罪名。这种事情传出去,他以后还混不混了?   柳芙只是心中疑惑,姚妈妈到底谁杀的?   她觉得,此事肯定跟苏氏脱不了干系,可偏苏氏又有不在场的证据。那么,会不会苏氏早在府外结识了什么厉害的人?眼下见苏氏要遭难,便帮她杀了姚妈妈灭口,顺便再嫁祸给顾晏。   真是好手法啊,一石二鸟。   *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柳重山也没心情再留在乡下吃酒,立即带着一家人打道回府。   回了县城后,柳重山便立即喊人来,让他去衙门打探消息。   至于柳芙,没跟着回娘家,直接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回了顾宅。人才进屋里,坐在屋檐下择菜的宋氏瞧见了,忙丢下手里的菜来,跑到柳芙身边问:“回来得挺早的呀,这才过晌午呢。”   柳芙便问:“三嫂,祖母歇下了吗?”   宋氏见柳芙脸色很难看,一下子有些慌了神:“祖母歇下了,出了什么事情?”   柳芙在院儿里来回转着,倒也没瞒着宋氏。   “夫君被刘县令抓了,现在人在衙门里。”   “你说什么?”宋氏胆子小,吓得花容失色,一双眼睛也瞬间黯然失色起来,只喃喃说,“怎么会……这怎么会……”又一把抓住柳芙,“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说来话长。”柳芙只着急见老夫人,一时间,倒是没心思跟宋氏说缘由。   瑛婆从上房出来,道:“老夫人问,可是四爷四奶奶回来了?”   柳芙忙迎过去问:“祖母醒了?”   瑛婆道:“老太太压根没睡得着,说是心里闷得慌。四奶奶,您脸色不好,可是出了事情?”   柳芙说:“瑛婆,我想见祖母,有很着急的事情。”   瑛婆见柳芙表情严肃,定定望了她有一会儿,又见自家四爷没在,心下有些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忙说:“你进来。”   顾老夫人抱着个汤婆子坐在炕上,柳芙一进屋去,就跪在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问:“怎么了这是?”   “祖母,夫君被抓了。”柳芙手紧紧攥住老夫人的袖子,仰着脑袋,眼里还有些泪光。   “怎么回事?”   柳芙便将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全部都说了,当然,顾晏大半夜是因为想睡她没睡到才跑出去,这个最根本的原因,她没说。   老夫人毕竟是经过事情的,听后,倒是也没怎么着急。   自己孙子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杀人这种事情,他万万不可能去做。再说,刘聪那孩子是旧识,就算暂时将人押下了,过不了几天,也就会给放了。   “来,起来。”老夫人弯腰,亲自扶起孙媳妇来,“好孩子,别哭,没事的。澄之的性子我了解,他是肯定不会杀人的。所谓清者自清,他没做过那样的事情,便不可能获罪。”   “可是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就算迟早会放了人,可是吃牢饭总归很苦的。祖母,我明天打算带点热饭热菜去牢里,看看他。顺便也告诉他,他会没事的。”   “也好。”顾老夫人点头,想了想,又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有些日子没见着刘聪那孩子了,平时因为顾忌着彼此的关系,不敢多接触。这回,恰好是一个机会。   *   而柳府那边,柳重山派出去的人也很快带回了消息,说是县衙暂时没有开审。   柳重山自是不信这个女婿会杀人,所以,他会动用自己的一切关系,将人尽快从大牢里捞出来。柳重山心中也很疑惑,那个姚妈妈,到底会是谁杀死的?   姚妈妈一死,无论如何,柳重山是真的不敢再多留姚管家在家一天。姚妈妈是死在明秀村的,而且事情的起因,也的确是因为芙姐儿。   姚管家跟姚妈妈是夫妻,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怨气。若是继续留他在府上,再让他掌府中大小事的权,迟早得出事。   想明白这一点后,柳重山立即让小厮喊了义子秦忠进府,吩咐他去购置宅子,他要尽快接荷姐儿夫妻进城来。   消息传到苏氏那边,苏氏狠狠摔了好些东西。董绣春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一声不敢吭。   “柳芙!柳芙!”她恨得咬牙切齿,表情狰狞,“臭丫头,迟早该死。”   自从臭丫头捡回来一条命后,她是被逼得一退再退。若不是她豁得出去敢拿命去赌,怕是现在,早被死丫头连根拔起了。   可就算她冒死一搏,现在也是元气大伤。   她轻轻松松就要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两间铺面,之后,又是拔了她在府里的得力助手,改添成自己的人。接下来,她是不是就要插手柳家的生意了?   苏氏正想到这里,便有一个老婆子匆匆跑进来汇报说:“苏太太,奴婢刚刚得到消息,说是老爷喊了秦公子进府来,奴婢听奉茶的丫头说,好像在谈让大小姐管家里生意的事情。” 第16章   “什么?”苏氏听后,更是火冒三丈。   她心里积压着的怒火,更加熊熊燃烧起来。她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来,牙齿也打颤,一双眼睛里,含着恶毒的光,仿若想立即将柳芙碎尸万段一般。   她来柳府有四年时间,这四年来,她处心积虑去经营,好不易一点点抓住老爷的心、一点点渐渐掌控柳家的生意。为了达到目的,四年来,她是日日夜夜都在算计,都在演戏。   柳重山是生意人,精明得很,一般的小把戏,根本逃不过他的法眼。而且,她进柳家的门,还并不是因为得柳老爷喜欢,不过是因为一个错误。   正因为这个错误,柳重山起初对她也避而不见。起初怀身子的那一年,她一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不得老爷宠爱,身份又不明不白,不知受了多少冷落跟白眼。   日子渐渐一点点好起来,是她生下柏哥儿的时候。所谓母凭子贵,她正是这样的。   她从来都不是甘于向现实低头的人,日子不好过,她会绞尽脑汁想办法让日子好过起来。所以,生下柏哥儿后,她便步步为营。对老爷欲擒故纵,却适当装可怜博同情,再利用儿子拴他在自己房里。之后,找个适当的机会,她开始插手他外面的生意。   老天对她不公,让她从小就被父兄卖给董家为童养媳,嫁一个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男人为妻。但好在,老天爷也算是公平的,至少让她拥有野心跟胆识。   她倒是也没有自负到真觉得自己多聪明,但至少比起郭氏那个绣花枕头窝囊废来,她自认为是好太多的。   她也庆幸,柳府的太太,是那样一个棉花团子,任她捏扁搓圆,任她当猴子耍,却还跟她称姐道妹。   这几年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就在前几天,最难对付的柳家大小姐,也差点如愿丧命。   可没想到,命运真会捉弄人。柳大小姐不但奇迹般的又活了,而且一醒来后,便开始与她敌对起来,而且态度手腕都特别强势,一再的连连反击,真是打得她措手不及。   苏氏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柳芙一早就发现了她的心思?从前之所以维持表面的平和,是故意的?就想找个机会将她连根拔起?   还是说,有人在她跟前说了什么,而她又非常信任那个人。   苏氏渐渐安静下来,坐在桌边,皱着眉心,她忽然想到了顾晏来。   柳重山慧眼识珠,觉得顾晏绝非池中之物,苏氏也这样认为。所以,苏氏根本不愿柳芙嫁给顾晏。   她暗中派人去调查过这个顾家,顾家不是本地人,十年前才搬来富阳的。再往前查,却查无可查。有关顾家十年前的一切,根本是一片空白。   所以,她觉得顾家不简单,顾晏更不简单。   这个顾晏,临危不乱,深藏不露,绝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绝非仅仅只是一个不冒头的生意人。还有顾家那个顾晟,明明才华横溢,却不去考科举,而只呆在一个私塾里做教书先生。   苏氏想,或许是这个顾晏察觉了什么,是他告诉了柳芙。   那么,他也发现了柏哥儿的真实身份吗?他接下来又想怎么做?   姚妈妈的死,的确是让她从困境中解脱了。但是她并不认为,顾晏会就此陷入这桩命案中,他迟早会被放出来的。   苏氏脑子里很乱,她想,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她都必须另想办法。   苏氏忽然抬眸,看向安安静静立在身边的女儿董绣春。   苏氏恨毒了董家人,也恨毒了她那个死鬼前夫。所以,对跟死鬼生的两个孩子,她也都不怎么上心。   带女儿在身边,也是想着,自己孤身一人在柳家,凡事都束手束脚的。有女儿在,也能多一个帮手。   秦忠是老爷外面生意的得力助手,正值盛年,且尚未娶妻。苏氏对秦忠,早就怀了心思,想着跟他成为一家人。女儿过完年就十五了,若是能够跟秦忠结为夫妻,有这样一个姑爷在,她办事也会轻松很多。   不过,这个秦忠为人也是极为谨慎,办事情井井有条且滴水不漏。他眼光也高,若不是柳芙那死丫头嫁了别人,怕是就得嫁给他了吧。   “娘,您怎么这样看着我?”董绣春被自己母亲看得心里发毛。   苏氏却笑起来,拉过女儿的手道:“春儿,别怪娘这些年冷落了你。娘需要照顾你弟弟,还要帮着老爷管铺子里的事情,毕竟精力不足。不过,你的婚事,娘会替你好好做主的。”   董绣春脸红,低下了头。   “你们都下去吧。”苏氏遣散了屋里的丫头婆子,这才问女儿,“喜欢秦公子吗?”   董绣春忽然脸更红了,双手揪着自己衣服下摆,低声说:“秦大哥年轻有为,春儿不敢喜欢。”   “你是我的女儿,你不需要自惭形秽。”苏氏见不得女儿贬低自己,她没什么低贱的,“春儿,娘会想办法,让你嫁给秦忠。”   “娘!”董绣春匆匆抬眸,望着自己母亲,眼里渐渐蓄满泪水。   “好了,别哭,有什么好哭的。”苏氏继续道,“你要是能嫁给秦忠,对娘也是一方很大的助益。你要记得,将来做了秦太太,别忘了娘跟你弟弟。”   虽然董绣春知道娘心里只爱弟弟,对自己利用的成分居多。但是,只要能让她做秦太太,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娘,不但你恨柳芙,女儿更恨。”董绣春紧紧咬牙,一双细白的手攥得死死的,她看向远处。   她嫉妒柳家大小姐,明明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是她的命却比她好很多。从小就锦衣玉食,还有疼爱她、愿意宠着她的爹娘。   每回见她们姐妹手牵手笑嘻嘻回来,她心就如针刺般疼。   她越是想她消失,越是不想看见她,她就越是晃在她跟前。她跟娘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她只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把什么都弄没了。   若是她嫁了秦忠,她便可以扬眉吐气。   *   柳芙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起来,就顶着两只熊猫眼。   允哥儿跟皎姐儿不懂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看到自己婶婶眼睛下面青了一块,还笑话她。柳芙顺势揉了揉兄妹俩的团子脸,然后抱着皎姐儿在院里转圈跑,吓得皎姐儿叫着喊爹娘。   顾晟站在廊檐下,倒是也不担心,只说:“弟妹,皎姐儿都要哭了。”   柳芙跑得气喘吁吁的,走到顾晟跟前:“三哥,你怎么也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顾晟笑着,他相貌绝不输顾晏,瞧着十分温柔雅润,接过女儿抱在怀里,一身素色衣袍,说不出的雅致清贵,这才对柳芙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弟妹也无需担心。”   柳芙想,到底是出身大家族的公子哥儿。见过世面的,遇事就是镇定。   “四婶真讨厌,皎儿都要不喜欢你了啦。”皎姐儿哼哼,嘴噘得老高了。   柳芙笑眯眯凑过去说:“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会继续喜欢皎姐儿的。没办法,谁让皎姐儿这么可爱呢。”   皎姐儿被哄得高兴,就又朝柳芙扑来。   “四婶婶,你抱抱我了啦。”   宋氏拿了顾晟的书箱出来,递给自己夫君:“时间不早了,你得去私塾了。”   顾晟接过书箱背上,冲妻子笑了笑,将女儿递给妻子抱着,才又对柳芙道:“弟妹最近变化挺大的,跟澄之之间关系好似也好了不少。之前你们吵架的时候,你都恨不得他一直在外面做生意,一年回一趟家才好。”   “有吗?”柳芙眨眨眼睛,装作不记得的样子,“三哥你记错了,我才没有,我跟夫君好着呢。一天不见,我都想得紧。你没瞧见,他出了事情我很着急吗?”   宋氏也搭腔:“就是,他们小夫妻好着呢,夫君你别挑拨。”   顾晟笑着摇摇头,搞不明白的事情,他也不愿多费心思去想。再说,四弟跟弟妹恩爱,这也是好事,至少家里清静了不少,他夜间看书,也再没哭闹声打搅他了。   “允哥儿,皎姐儿,爹爹要走了。你们在家乖乖的,听你娘的话。”   允哥儿皎姐儿异口同声:“爹爹早些回家哦。”   顾晟走了,宋氏在家带孩子。顾二夫人做好了饭菜,装在食盒里,柳芙也温了一小壶酒来。   外面的马车备好,金雀儿跟着去赶马车,银串儿留在家里帮忙做事。   刘聪一家三口就住在县衙,他就知道顾家今天会来人探顾晏,所以一早便等着了。等到顾老夫人跟柳芙到了后,他亲自带着人去大牢。   顾晏穿着囚服,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顾老夫人跟柳芙去的时候,他正端坐着捧着卷书在看,倒不像是进来吃牢饭的。   刘聪命狱卒来开了牢门后,便将狱卒打发走了。   等狱卒走后,刘聪才抱拳朝着顾老夫人作揖道:“还请老人家放心,澄之清者自清,要不了几日,就能出去了。这些日子,怕还是得委屈他。”   顾老夫人扶起刘聪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还信不过你吗?”   柳芙知道刘聪将来会升迁为京官,跟顾晏成为同僚。不过此刻,她装作吃惊的样子:   “噢!原来你们是旧识!”柳芙嗔,又抱怨,“那夫君昨天怎么不说?害得人家担心你一夜。你瞧瞧,人家一夜都没睡好,今天精神状态都不好了。亏人家心里有你呢,你都不心疼人家的。你真讨厌,人家都不要理你了啦。”   柳芙学着侄女皎姐儿撒娇的口吻,加了点火候,对着自己夫君,半怨半嗔。一边说,一边还抛了个媚眼。   顾老夫人不说话,望着孙媳妇。刘聪一脸懵,目光不停在顾晏跟柳芙脸上打转。旁边,金雀儿更是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她的那个行事风风火火的大小姐吗?   顾晏正襟危坐,倒是还算能消受得起。   柳芙见忽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她眨眨眼睛。是娘说的啊,女人就该适时撒撒娇。   她自觉得刚刚那样说,挺好的,娇滴滴的,声音也被她控制得十分柔媚,简直堪称完美。柳芙自鸣得意,心里挺高兴的,觉得自己现在装小女人渐入佳境,往后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顾老夫人想,既然孙媳妇都百般讨好她孙子了,她不能寒了这丫头的心,她得夸一夸她,再顺便骂一骂孙子。所以,老人家想了想,就开始严肃斥责孙子。   “这件事情,是澄之做得不对。瞧你媳妇,多担心你,昨儿回去哭了好几回,眼睛都哭肿了。”   “是吗?”顾晏睇着妻子,“孙儿觉得她看起来挺高兴的,不像哭过的样子。”   柳芙得到了老夫人的夸赞,觉得自己方法可行,于是趁热打铁再接再厉:“夫君,你好没良心的啦,你竟然这样冤枉人家,人家……”   “够了。”顾晏实在是受不了了。   顾老夫人也有些受不了了,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孙媳妇打从这回娘家回来后,就变成了这样。她想,他们小夫妻私下再怎么黏糊都没事,但是当众这样腻着,总有些不太妥当的样子。   有些怪,但老夫人又不知道哪里怪。平时瞧老三夫妻腻歪在一起,倒是挺和谐的啊。   老夫人岔开话题:“芙儿,你亲自给澄之带的酒菜呢?拿来,给澄之吃。”   柳芙忙从金雀儿手里接过食盒来,一一打开,将酒水跟热乎的饭菜端出来,搁在顾晏跟前。   菜摆好后,柳芙就顺势坐在了顾晏旁边,一点都不避讳还有人在场,只亲热挽起顾晏手臂来。她将脑袋靠在自己男人肩上,继续说:“真的很想你的,一天见不到你,人家都过得不踏实的。”她一副又委屈又难过的样子,都要哭出来了,“夫君,我会天天盼着你回家的。只要你一天不回家,我就天天来牢里给你送酒送饭。”   柳芙想,他这怎么说也算是遭了难。她与他共患难,将来他腾飞了,总不能抛下她吧?   而且,她就得当着旁人的面好好表现出对他的好来。只有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对他好,将来他飞黄腾达了,才更有所顾忌。   抛弃糟糠之妻,可是要遭雷劈的。   刘聪本来还想再关顾晏几天做做样子的,但听柳芙说她要天天来,刘聪忙说:“你放心,澄之出去这事,我会尽快安排。牢里晦气,夫人身娇体贵,不必天天来。”   柳芙不听,继续靠着顾晏:“要不是怕大人您为难,依我对我家夫君的爱,必须得跟他同甘苦共患难。”   顾晏实在受不了,将筷子往旁边一扔,斜睇着妻子。   “你要是真的想一起住进来,这件事情,倒是不为难。” 第17章   “啊?”柳芙咬到了舌头,眼珠子开始乱转,“那……这……我……你……你会舍不得我的。”   顾晏配合她:“舍不得也没用,我们当初拜天地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形影不离夫唱妇随,我到哪里,你必跟到哪里。”   柳芙豁出去了:“如果你不需要留我在家孝敬祖母的话,那人家十分愿意呆在这里陪着你的。我知道,夫君特别孝顺,肯定舍不得没人孝敬祖母。”   给他扣上一顶道德的大帽子,看他还怎么强词夺理!哼~   没想到,顾晏却说:“你不在家气着祖母老人家就算好了,还指望你照顾?祖母有二婶跟三哥三嫂照顾,不差你一个。”   “夫君。”柳芙甜腻腻喊了一声,低着头,手指抠着他的粗布囚衣,“我疼你,你都不疼一疼我。”   她伸出细白修长的手指来,一下下戳顾晏,可怜极了。   柳芙不想被锁在牢里,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她做呢。铺子里的事情,继续对付苏氏的事情,还有接她大姐大姐夫跟芽姐儿进城的事情等等。   柳芙祈祷,求拒绝,求放她走。   老夫人说:“你们能这样情深,我很开心。不过,你媳妇身子娇贵,这里阴暗潮湿,她呆不了。”   “夫君,您吃饭。”柳芙怕顾晏再说什么反驳老太太,忙岔开了话,亲自帮他盛饭夹菜。   顾晏其实被膈应得有些吃不下,但怕祖母担心,还是吃了不少。   牢里探亲,也不能呆太长时间。顾老夫人不想为难刘聪,只呆了会儿,又单独找刘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等老人家带着柳芙主仆离开后,刘聪进牢里去,盘腿在顾晏对面坐下,笑着。   “没想到,你们关系挺好的啊。”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了?”顾晏不当回事。   刘聪说:“是一般女孩子都矜持,但你娘子刚刚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咳咳……虽然是有些叫人听了不舒服,不过看的是态度。她能有这样的心,就是好的。”   顾晏可不这么觉得,她突然转了性子,看中的不是自己这个人,而是他未来高高在上的身份。   刘聪似是猜到什么:“顾四,你家的事情,告诉她了?”   “没有。”顾晏回答的简单。   刘聪垂眸想了想,觉得也是。顾家如今是阶下囚,戴罪之身,三代以内不能参加科举。就算曾经光辉过,那也只是过去了。如今,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而已。   顾晏不想提这个,只问刘聪道:“这桩案子,你打算怎么破?”   刘聪轻皱眉,摇摇头:“暂时是一点头绪没有。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能找到真凶来。”   *   没几天,顾晏就从牢里出来了。   柳重山得到了消息,立即派人送了很多东西到顾家来。送的东西,大多都是年货。   很快,便到了年三十。   每年一到过年,允哥儿跟皎姐儿就特别开心。因为到了过年,不但可以穿漂亮的新衣裳,还有礼物跟压岁钱,尤其是今年家里又多了一个长辈,又可以多收一份礼物。   没人的时候,兄妹俩就悄悄搂在一起说悄悄话。   “皎姐儿,四婶有钱的,咱们替爹爹要一副文房四宝怎么样?”允哥儿鬼主意最多,“再替娘要几盒子胭脂水粉,我听说,四婶家的胭脂铺子,可是整个富阳最出名的了。”   皎姐儿还小,只念着要吃好吃的。   她舔了舔嘴,鼓着小嘴巴说:“可是,可是人家想吃四婶家的糕点嘛,可好吃了。”   “你真没出息,就知道吃。”允哥儿生气。   皎姐儿委屈,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爹爹从书房出来,嘴巴一瓢,就“哇哇”哭起来。   顾晟最疼闺女,忙过来将人抱起问:“怎么了?皎姐儿怎么哭了。”   允哥儿还气呼呼的,脑袋甩到一边去:“哼,妹妹嘴馋,想吃四婶家的糕点。”   皎姐儿越发哭得伤心:“哥哥欺负我,哥哥他欺负我。”   顾晟好脾气得很,抱着女儿颠着哄道:“你想吃?爹爹现在就带你去买,好不好?咱们买了在路上就吃掉哦,一点都不留给哥哥吃,好不好?”   皎姐儿一听,不哭了,揉着眼睛,可到底还念着哥哥。   “跟哥哥一起吃。”皎姐儿声音低低的。   允哥儿站在一旁,脚蹭着地上的泥,不说话。   柳芙听到了动静,从房间里出来。   “三哥,你留在家里吧,我带着允哥儿皎姐儿去。”柳芙从顾晟手上接过皎姐儿来抱着,颠了颠说,“四婶带你们去好不好?到时候,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好不好?”   皎姐儿看向自己爹爹,见爹爹调皮的冲她眨眨眼睛,皎姐儿才高兴地说:“好。”一双胖乎乎的手紧紧搂着柳芙脖子,亲热地说,“我最喜欢四婶啦。”   “四婶也喜欢你。”柳芙笑着蹭了蹭皎姐儿脑袋,另外一只手朝允哥儿伸过去,“允哥儿,咱们一起去。”   允哥儿低着头,慢吞吞走到柳芙身边。   宋氏闻声从厨房里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芙儿,差不多买点哄着就行了,别太惯着他们俩。”   “放心吧,我知道呢。”柳芙对自己两个陪嫁丫头说,“金雀儿留在家里帮忙做年夜饭,银串儿,你跟着一起去。”   *   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街上比往常更热闹。   一路走过去,好几家铺子的掌柜出来跟柳芙打招呼。这条街上,几乎有一半的铺子都是柳家的产业。   柳芙挨着整条街逛,先去糕点铺子拿了好几盒点心,又去胭脂铺子给家里几个女眷拿了胭脂水粉,再去首饰店,选了几样金钗耳坠。虽然都是家里的生意,不过,柳芙为了服众,每样都原价给了银子。   最后,进了家里的笔墨铺子,她打算给自己三伯、夫君还有侄子允哥儿,一人买一套文房四宝,作为新年礼物。   “二姐。”   柳芙人才进铺子里,柜台后面站着的少年便笑着迎了过来。   “柠哥儿,你今天怎么在这里?”看到堂弟,柳芙挺开心的。   柳柠道:“我这几天一直在这里,现在这家铺子,是我的了。二姐,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娘都告诉我了,是二姐在大伯跟前说,大伯才送了我这间铺子的。”   柳芙道:“自家兄弟,没什么客气的。”   柳柠望着允哥儿皎姐儿,笑着问堂姐:“二姐这会儿来,是来看看的,还是想要什么东西?”   “想买三套文房四宝,既然你在,给我拿了吧。”柳芙清楚一套需要多少钱,于是示意银串儿掏钱。   柳柠忙道:“不不不,怎么能让二姐掏钱呢。再说,这几样薄礼,我送得起的。”一边说着,一边立即吩咐铺子里的掌柜去拿。   柳芙道:“知道你的好意,不过,今儿这银子你是必须拿着的。你是晓得我的,我以前管着家里生意的时候,就最忌讳家里人随便拿东西。柠哥儿,你要是让我开了这个头,以后我再想管别人,可就没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了。”   柳柠抓了抓脑袋:“二姐说得对。”又说,“我听秦大哥说了,说是大伯允许二姐继续回来管着生意,这可太好了。”   提到这个秦忠,柳芙忽然想起来,自从重生回来后,倒是一面都没有见过他。   “秦大哥最近在忙什么呢?好久没见着他了。”柳芙似是不在意般提秦忠。   柳柠疑惑:“不会啊,二姐那次回来,不是跟秦大哥见过一回吗?”   “啊?”柳芙笑着,“哦,是吗?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自己都忘了。”   “秦大哥。”柳柠目光越过柳芙,冲柳芙身后的人笑,“你怎么过来了?”   “大小姐来买东西吗?”一把稳沉略显厚重的嗓音响在柳芙耳畔,柳芙转过身去,脸上堆着笑,跟他打招呼。   “是啊,买点东西,这不过年了嘛。”柳芙望着秦忠,笑得有些假,“对了,你怎么过来了?”   虽然秦忠是柳重山义子,也是从小跟着柳重山的,和柳芙,也算是青梅竹马。不过,在柳芙面前,秦忠一直不敢以兄长自居,都是称呼柳芙为大小姐。   “我过来看看。”秦忠目光在柳芙身边的人跟东西上一一掠过,才道,“姑爷呢?怎么没一起来。”   “他很忙,有自己的事情,没空陪我出来。”柳芙笑得讪讪的。   刚刚柠哥儿说,之前那回回娘家,她跟秦忠见过面了。她忘记自己有没有在秦忠跟前胡说八道,万一对他说了什么非他不嫁的话,可怎么办?   哦,天哪,真是太尴尬了。   秦忠目光在柳芙脸上一掠而过,才从银串儿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来,说:“刚好我现在有点空,送你回去吧。”   柳芙犹豫了一息功夫,忙说:“好啊。”   这个义兄是父亲生意上的二把手,正好,她想借这个机会套一下近乎。   不管怎么样,这一回,她是不会再让秦忠娶董绣春的。   秦忠送柳芙回顾家,秦忠怕柳芙抱不动皎姐儿,就从她手里接过皎姐儿,皎姐儿倒是不认生。   柳芙牵着允哥儿,允哥儿目光死死盯着秦忠,好像秦忠跟他有仇似的。   柳芙在跟秦忠说话,没注意到允哥儿。   “秦大哥帮爹爹辛苦了,等年后,芙儿也还请秦大哥也多多帮帮我。”柳芙笑着,“家里的生意,好久没沾手了,现在都生疏了呢。”   秦忠不由自主望了眼柳芙,面上不露,只道:“这些都是秦某应该做的。”   “秦大哥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柳芙陪着乐。   允哥儿忽然喊:“四叔!”   就在前面不远处,顾晏负手而立,朝柳芙这边看来。   见他脸色冷冰冰的,似是极差。柳芙一惊,他这是吃醋了吗?继而一喜,欢快朝着顾晏跑去。 第18章   顾晏一身黑袍,高贵清冷。   见妻子朝自己跑过来,他只一只手,便稳稳将人扶住。让她站得离自己有些距离,不至于她胡来,又当着整条街人的面,说那些让人听了饭都吃不下去的话。   顾晏黑眸扫了眼妻子,继而目光又落在了秦忠脸上。   秦忠也已经抱着皎姐儿走了来,倒是毕恭毕敬的:“大小姐一个人逛街买东西,我看她东西太多,又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所以,便打算送大小姐回去。”   顾晏道:“多谢秦公子。”   秦忠将皎姐儿递给顾晏抱,识趣抱拳作别:“那秦某先走了。”   告别后转身前,秦忠下意识拿眼尾朝柳芙那边扫了下。   柳芙想着家里生意还得靠秦忠多多帮忙,忙也道:“刚刚多谢秦大哥,等得空,我请秦大哥吃饭。”   “大小姐客气了,秦某不敢当。”秦忠自始至终都不逾越半分。   柳芙对秦忠的那都是客套,面子上做足了功夫后,便只将心思留在了顾晏身上。打从顾晏出现后,她整个人便黏在了他身上,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揭都揭不开。   秦忠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   茫茫人海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藕粉色长袄的年轻女子。女子亲热挽着自己夫君的胳膊,好似整个人呈碾压性趋势攀附在男人身上,而他身边的男人,则腰背笔直,并没有做什么亲昵动作,倒是有些疏远的样子。   秦忠皱皱眉,怎么都不明白,就在前不久还说要和离后嫁给他的女子,怎么忽然就像是什么都忘记了似的。   秦忠又一想,她素来主意大,想一出是一出的。说要嫁给自己,也未必是真心话吧。   秦忠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来。   *   顾晏夫妻满载而归,回到家后,柳芙开始分礼物。   家里人人都有礼物,连瑛婆跟她的两个丫鬟也都有。允哥儿也得了一套文房四宝,开心得不得了。   他六岁了,早在三四岁的时候,就受了启蒙,跟着自己爹爹读书。不过,当时因为年纪小,顾晟便只在家里教他识字背书,并没让他去上私塾。   柳芙是偶然间听宋氏说过年后要送允哥儿去私塾,她才送了他笔墨纸砚。   “还不谢谢你四婶。”顾晟摸摸儿子脑袋,极为慈爱,“年后允哥儿去私塾念书,可要更加努力才行。”   允哥儿开心得快要飞起,忙保证:“爹爹放心,儿子一定不会叫您失望的。”又转身,朝着柳芙鞠躬,“谢谢四婶,我很喜欢,我太喜欢了。”   “允哥儿长大了。”柳芙笑笑,完全一副长辈的模样。   宋氏年轻,才二十二岁,又长得温婉好看,自然喜欢这些首饰。得了耳坠跟碧玉簪子,就立即戴了起来。   “夫君,我好看吗?”宋氏站在自己丈夫跟前,笑着,还时不时抬手摸发间的簪子,有些羞涩腼腆。   顾晟抬手将她发间簪子取下来,重新插好,才说:“好看。”   宋氏脸更红了,低着脑袋,便不再说话。   顾晟垂眸望着妻子,那双清润的眸子里,装着笑意。   如今儿女双全,他们夫妻琴瑟和鸣,再没有比这样更美好的了。   十年过去了,日子过得久了,那些执念跟不忿,也渐渐消散。甚至再回头想想,觉得宋家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   宋珂是嫡女,若他还是荣国公府的顾三郎,他们自当匹配。可如今他只是一介布衣,一个教书匠,自当配不上宋珂。   宋家保了一个宋珂,能让宋玥跟着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顾晟素来是温润的性子,很多事情想得明白后,他便只想好好过眼下的日子。所以,一到宋玥及笄了,他们便拜了堂成了亲,做了夫妻。   之后没多久,便生下儿子顾允来。   再过两三年,又添了闺女皎姐儿。   顾晟疼妻子,也宠儿女,他是左右街坊邻里中最好脾气的丈夫跟父亲了。私塾里,很多学生也都喜欢他,觉得他书教得有趣,还不会打人手心。   顾晟握住妻子的手,他总觉得对不住妻子。   明明本来是千金大小姐,却得跟着他一起做一个市井小民,一起吃苦。   柳芙望着两人,好生羡慕道:“三哥真疼三嫂。”   宋氏红着脸冲柳芙吐了下舌头。   柳芙也拿出一支簪子来,递给顾晏,眨巴眼睛:“夫君,人家也要你帮人家戴上,就像三哥对三嫂那样。”   顾晏睇了她一眼,拿过簪子来,随便插在妻子发间。插簪子,就跟插筷子一样随意。   柳芙摸了摸,却是一脸自豪。   柳芙继续说:“我家夫君也疼我的,他舍不得我吃一点点苦。我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能嫁给夫君这样的好男人,简直就是我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我想……”   “好好说话!”顾晏冷冷打断。   这种虚头巴脑的话,他再不想听到一个字。   柳芙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气得直冒火。将顾晏骂了千百遍,只道算他狠。不过,面上却装着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委屈巴巴的。   “夫君,你凶我。”然后抽帕子哭了起来,扭着腰跑到老夫人那里,告状,“祖母,夫君凶我。”   顾老夫人其实也有些受不了,但还是安慰说:“澄之不是凶你,他就那熊样,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好像人家欠他钱一样。芙儿不哭哈,等回头,祖母好好教训他。”   柳芙心里暗笑,哼哼,跟我斗?   脸上却一副护短的样子:“不行,祖母不能欺负夫君。祖母要是欺负夫君,芙儿可是第一个不依的。”   顾晏再听不进一个字,转身便抬腿走了。   顾晟知道弟妹近来有些不太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大冬天掉水里伤着脑子了,总说一些让人掉鸡皮疙瘩的话。见四弟甩手走了,顾晟也忙寻借口告辞。   “祖母,二伯母,我还得回去备课,先走了。”   说罢,匆匆告别。   顾老夫人手撑着脑袋:“我也头晕,想睡会儿。”   顾二夫人并宋氏说:“厨房里瑛婆她们忙不开,我们也得去帮帮忙。”   “二婶,三嫂,我也去帮忙。”柳芙举手。   “不必了。”两人异口同声拒绝,之后相互望了眼,顾二夫人温柔道,“你刚刚逛街回来,可是累坏了吧?赶紧回屋歇着去。等饭好了,我们会叫你的。”   柳芙犹豫:“这样不太好吧,二婶三嫂都在忙,我吃白食,有些说不过去。”   “不不不,说得过去,这样绝对说得过去。”顾二夫人开始给她说理,“你瞧,你身子才好些,不能太劳累。而且,你的丫鬟在忙,就相当于是你在忙,一样一样的。”   柳芙嘻嘻笑,挽着顾二夫人胳膊摇来晃去:“那多不好意思啊,不过,芙儿恭敬不如从命。”   柳芙欢欢喜喜回了房,银串儿忙跟着来了。   站在主子跟前,银串儿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有话直说。”柳芙是极为爽快麻利的性子,不喜欢拖泥带水,也不喜欢别人说话吞吞吐吐的。   银串儿道:“小姐,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吃嘛嘛香,怎么不好了?”柳芙指着银串儿,“你别咒我哦。”   银串儿道:“可是小姐,你最近怎么……怎么总是那样跟姑爷说话?您说那些话的时候,奴婢总觉得都不认识您了。大小姐,您该不是……该不是那回落水,伤着哪里了吧?”   “你想说我伤着脑子了是吧?”柳芙反问。   “奴婢不敢。”银串儿低着头。   柳芙四下瞅瞅,然后朝银串儿招手,附在她耳边说:“我是故意的。”   “啊?为什么呀?”银串儿不明白。   柳芙哼哼:“夫君对我总冷冰冰的,他肯定还在生气。他还记仇不消气,我既然决定留在顾家好好过日子,肯定得低一点头的。银串儿,你别管这些,你家小姐心里,可明白着呢。”   柳芙心想,顾晏心肠再冷硬,总不能伸手打笑脸人吧?   她就不信了,她捂不热他……   就算捂不热他,也得捂热了顾家别人。到时候,顾家的人念着她的好,飞黄腾达了后,肯定不会丢下她的。   柳芙逛街出了一身汗,让银串儿去打热水,她要擦下身子。   大过年的,厨房锅里都走着热油,她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洗澡。但身上又黏糊,极为不舒服,所以只能先擦擦身子,暂时应付过去。   顾晏不知道妻子正在房里擦身子,银串儿本来守在门口的,但因为忽然尿急,跑着去方便了。   所以,顾晏一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   顾晏猝不及防,手下意识便攥得紧了些。身子没动,目光也没挪方向,他只稍愣片刻,便继续稳步走了进去。顺便,反手将门拴上。   “来了?再给我打一盆热水吧,太脏了。”柳芙身子背对着门,所以并不知道是丈夫回来了。   而顾晏,则觉得是妻子的手段。这些日子,她使的手段还少了吗?   顾晏负手立在一旁,淡定从容。目光一一掠过她身上每一处,毫不避讳。   “你怎么还站着……”话还没说完,柳芙发现不对劲,“啊”的叫出声来。   她吓得面容惨白,下意识抱胸就要跑,顾晏却扣住她纤细的手腕。稍稍一用力,便就将人带进怀里来。   四目相对,一个稳重从容如泰山,一个失魂落魄似野鸡。   柳芙吓得都要哭了,却只听顾晏声音冷冷响在耳畔:“再叫一声夫君听听。” 第19章   “夫……夫君。”柳芙声音打颤。   她之前的那股子上蹿下跳的劲儿全都没了,现在蔫头耷耳,活像一只瘟鸡。   柳芙腰肢纤细又柔软,此刻因为害怕而屏住了呼吸,小腹收缩,就显得纤腰更是不盈一握。柳芙从小就是各种补品富养着长大的,家里又有胭脂铺子,她又素来爱美,所以,不但脸上保养得好,身上更是。   肉嫩皮滑,尤其是跟顾晏那双掌心长满茧子的手比起来。   柳芙觉得被他握着的地方糙糙的痒痒的,实在不舒服,便笑着问:“夫君,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顾晏立如苍松翠柏,垂眸睇着怀里的人,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有化不开的浓郁。他闻声,轻轻一扬唇。   “放开?娘子,我们不是夫妻情深吗?”顾晏声音依旧清冷,一字字传入柳芙耳朵里,似是深秋拍打在深巷石板上的雨声一样,空静而悠远,无丝毫真实感,“夫妻深情,还有另外一种演法。”   说罢,顾晏稍稍弯腰,便将妻子打横抱了起来。   柳芙一阵头晕眼花。   柳芙本来忽然被抱起,吓得本能双手环住了他脖子。但她是真的不敢靠近他,尤其是现在这样,上身……上身一……一丝……   柳芙觉得自己像是遭了雷劈一样,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从哪儿来的?我将往哪儿去?   眼前这个人又是谁?他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可细细看却又这么陌生?   柳芙满脑子里全是浆糊。   慢慢的,眼圈儿红了起来。头渐渐低下去,开始落泪。   顾晏浓眉一扬:“我可是还没欺负你。”   “你们都欺负我。”柳芙哭着,呜呜咽咽的,“我命苦啊,家里娘亲性子软,偏爹爹又娶了一房,宠如掌上明珠。姨娘心大又生了儿子,欺负我娘,还欺负我。嘤嘤嘤,可怜我没兄弟撑腰,现在连自己的夫君都欺负自己。谁都不疼我,我真可怜。”   半真半假的,倒是也哭了一场。   柳芙是天生尤物,虽然平时快人快语性子颇辣,但是哭起来装柔弱小女子,倒也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若是此刻呆在跟前的是旁人,怕是被她糊弄过去了。但是现在不一样,站在她面前的,是顾晏。   而且,还是活了两辈子的顾晏。   “是吗?”顾晏不为所动。   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她的撒泼,她的手段,她的无理取闹……   他见多了。   前世,若不是实在忍无可忍的话,他也不会打她板子。他还没那些闲功夫管她的破事!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她,那就是死性不改。   “既然你要我疼你,那为夫现在便疼你。”   说罢,顾晏抱着人往床上去。将人搁在床上,他覆身压去。   柳芙娇弱,承受不得那重量,被压得咳起来。她白腿细长,被迫分开,两眼无神,迷茫慌乱。   但她也不矫情就是了,见躲不过去,与其惹得他不高兴,不如主动迎合些。   她记得,上辈子的时候,顾晏就非常贪恋于她的手跟嘴。常常她哭着闹着不肯再屈服的时候,便委屈巴巴的用手跟嘴代劳。   所以,只思忖片刻,柳芙便轻轻抬腿,朝顾晏那探去。   顾晏倏地扣住她双手,举在她头两侧。本漆黑浓郁深不可测的一双眼,渐渐变得猩红起来,甚至连呼吸,都一点点急促。   但理智尚存,他没胡来。   柳芙双眼微红肿,娇艳欲滴:“夫君,不要吗?”   顾晏凝视着她,面色森冷可怖。   还没有一个人可逼他逼成这样,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左右他的情绪。眼前这个女人,真是他小瞧了。   顾晏眸色冷沉,眼里无半点笑意。柳芙目不转睛望着他,一双潋滟美眸转来转去。   落在顾晏眼里,便成了勾引。有那么一刻冲动,他想抛弃所有理智,不听她哭闹不管她喊叫,也不顾日后她是不是会恨自己……他想释放一切情绪来,只为温柔乡一时快活。   但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顾晏承认,纵然她先抛弃了自己现在又想攀附自己,他心里小瞧她,却也做不到胡作非为。   有顾念,也就有了理智。   此刻,室内冷寂,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柳芙想着,这暴风雨迟早得来。迟来不如早来,晚痛不如早痛。柳芙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里,闭着眼睛,猛地过去就亲住顾晏嘴。   微热湿润又很柔软的唇,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记忆中,这双唇,曾经非常痴恋于她身上的每一处。   记忆中他的唇,是火辣辣的,粗鲁而又暴力,跟现在倒是不太一样。   顾晏身子没动,没迎合,也没将人推开。他半卧在床上,冷冷望着怀里那个像蛇一样的女人,她在玩火!   顾晏面色越发冷沉起来,本英俊逼人的一张脸,霎时阴森得吓人。他身子越发压得她紧了些,两具身子紧紧贴合,压得柳芙面色艳红细喘不止。   “你准备好了?”他哑声问。   声音冷沉却透着力量,短短五个字,字字砸在柳芙心上。柳芙望着他那双眼睛,心突突跳,也知道,想赖着他讨好他,总归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天下,就没有不劳而获这样的好事。她想跟着他安享以后数十年的荣华富贵,必须要承受一些不愿承受的事情。   柳芙不傻,与其不情不愿被强,不如小心翼翼去讨好。哄得他高兴了,她再适时哭一哭闹一闹,想必他也会心软的。   “嗯。”柳芙点头,乖巧懂事,听话温柔。   轻轻应一声后,便闭上了眼睛。   顾晏望着她的脸,见她睫毛抖动浑身打颤,他薄唇微抿了下,才算是半妥协了道:“手。”   柳芙一听,大喜,忙笑嘻嘻跪坐在床上,等着伺候大爷。   ……   顾晏穿好衣裤,侧坐在床边。柳芙依旧跪坐在床上,正低着头扣衣裳的扣子。   她头发微乱,一双手也酸得颤抖,手抖得扣子怎么都扣不上。两颊酡红,嘴巴微肿,此刻安安静静呆着,只垂头忙着手上的事情,倒是温柔娴静。   顾晏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缓缓伸出手去,亲自帮她穿衣裳。   等衣裳穿好后,柳芙忽而笑嘻嘻扑进顾晏怀里,两手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脸侧着贴在他胸膛。顾晏猝不及防,两只手还慢半拍似的,悬在半空中。   柳芙又不傻,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现在手抖嘴肿的,还不得趁他老人家吃饱喝足的时候再加把劲表下忠心?不过,柳芙不敢撩过火,只跟只软绵兔子似的抱了一会儿,就立即套上绣鞋下床跑出门去了。   顾晏黑袍白裤,依旧歪身靠坐在床边。他朝门口看了眼,而后也起身。   *   银串儿是个碎嘴子。   柳芙跟顾晏在房里的那点事情,早被银串儿说得人尽皆知了。等柳芙跑去厨房后,厨房里的人,都看着她笑。   柳芙脸红嘴肿,样子十分狼狈。见众人望着自己笑,她也陪着笑,还不知道,银串儿回去后在门外面听到了动静,早跑着走了。   宋氏也是妇人,知道那种滋味跟厉害。见人没注意,悄悄凑过来,关心说:“你要是腰酸的话,再去歇着没事的。反正晚饭差不多都准备好了,不着急啊,不需要你帮忙。”   “我腰不酸啊……”柳芙话才说出口,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掐腰走到银串儿跟前,拧她耳朵,“是不是你胡说的?”   银串儿笑着讨饶:“大小姐,奴婢没有胡说啊,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宋氏也来拉着:“芙儿,这有什么的啊,说了咱也不会笑话你。你是新妇,脸皮薄些是正常的。”拉了柳芙到一旁,笑眯眯给她传授经验,“习惯了就好了。你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三嫂!”柳芙跺脚,捂着脸,“不理你们了。”   一转身,溜了出去,陪皎姐儿玩去了。   这个年,顾家人过得很开心。因为有柳芙的加入,家里显得更热闹了些。   吃完年夜饭,顾晟顾晏兄弟一处说话去了,顾二夫人则带着几个小辈一起陪着老夫人说话。   都喝了些酒,老夫人有些微醉,笑握住顾二夫人的手说:“十一年了。”   又一年过去了,离开贵京城,已经十一年。而那个家,老爷跟孩子们,也离开了十一年。   在贫瘠荒芜之地流放了十年,此间无信件往来,她不知道他们父子祖孙过得好不好。不过,一直没消息,说明就是好消息。   没消息传来,这说明,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娘,夜深了,媳妇扶您歇着去。”顾二夫人怕老人家伤心,并不敢提曾经那件事情。   *   顾家是十一年前搬来这里的,没亲戚。   不过,老夫人温和慈爱,平时顾晟又愿意免费给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上上课,顾晏出门一趟回来,也会带些各地特产给左右邻居……所以,顾家在整条街,人缘特别好。   老夫人辈分大,年初一很多小媳妇大姑娘带着孩子来拜年。   柳芙跟着顾二夫人和宋氏,一起应酬这些客人。年初一忙到很晚,但大家却都很开心,而柳芙,也渐渐融入了这个大家庭里。   跟顾家人好,是因为喜欢,而不仅仅是带着目的性。   年初二,顾晏夫妻回柳家拜年。   一大早,顾家人就起来了。顾老夫人起得也早,正由瑛婆搀扶着在院儿里散步消食。   顾晏夫妻从房里出来,老夫人叮嘱说:“早去早回,别太晚了,晚上冷。”   “知道了,祖母。”柳芙过去拉着顾老夫人的手,开始讨好卖乖,“我白天不在,您别太想我了。外面风大,您早早回屋去歇着。”   顾老夫人笑得慈爱,也握住柳芙手:“跟澄之好好的,路上别吵架。”   柳芙笑眯眯点头,顾晏也走了过来。   身后,银串儿金雀儿两个,抱着一堆东西。柳芙腻歪在顾晏身边,抱着他手,挨得很近。   顾晏跟老夫人告辞,老夫人给孙子使眼色,顾晏装作没看到,结果被老夫人掐了一把。   “别冷冰冰臭着一张脸,对你媳妇好点。论疼媳妇,你就是不如子冉。”子冉是顾晟的字,“跟你三哥好好学学,别总让祖母说你。”   正在不远处卖力铲雪的顾晟听到了,停下动作看过来,笑着说:“我会再接再厉。”   老夫人夸三孙子:“好孩子。”说着,老夫人开始碰瓷。   “我跟你说,这已经过了年了,我少活一岁是一岁。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你要是不疼媳妇,我将来落个什么病,就赖你。”   不管老夫人说什么,顾晏都耐心听着。   “放心吧。”顾晏点点头。   老夫人终于笑起来,冲柳芙眨眨她那浑浊的老眼。冷风中,老人家银发乱颤。 第20章   顾晏扶妻子上马车,柳芙一脚踩空,整个人跌进顾晏怀里。   柳芙仰头,对上顾晏冷清的目光,柳芙忙道:“这回我是真的踩空了,不是装的。”   “合着以前的都是装的?”顾晏似笑非笑,反驳得快,一点不给妻子面子。   柳芙粉面涨红,堵着那口气,心里极为不舒服。她眼睛忽而一亮,索性真的歪倒在顾晏怀里,不肯起了。   “脚扭到了,走不动路了,怎么办?”柳芙娇滴滴。   她双手搂着顾晏脖子,仰着脑袋,尽量露出一点点自己雪白的天鹅脖来。整个人,软得跟没了骨架一样,尽情装了一把水做的女人。   顾晏弯腰,直接将人抱起。   正准备上马车,顾宅门口,缓缓停下一辆马车来。马车才停下,车里便跳下一个穿着鸦青色长袄的少妇。   此少妇不是别人,正是顾晏的胞妹,顾旻。   坐在前头赶车的,则是顾旻的夫婿林续有。林续有见到顾晏,立即跳下马车,本来也是个身长七尺的挺拓男儿,但是站在顾晏面前,就活生生显得入不了眼了。   林续有抱拳弯腰,态度温和:“舅兄。”   顾晏颔首道:“进去吧,祖母二婶她们还等着。”又看妹妹顾旻,提醒她,“今天别惹祖母生气,老人家这两天身子不太好,你说话客气些。”   顾旻冷笑,目光似刀子一样,在柳芙身上刮了十数下。   “是四哥四嫂惹祖母不高兴了吧?还妄想赖在我身上。”顾旻樱唇一抿,头一昂,“大白天的,人来人往,四嫂就不知道害臊吗?”   柳芙才不会屈服于她,立即说:“抱着我的人是你四哥,不害臊的人又不是我。小姑,你不敢说你四哥,那就不要说好了,何必柿子专捡软的捏呢?”   “你!”顾旻气得甩手,“不知廉耻!不可理喻!不三不四!不……哼!”   顾旻跳着脚,直接转身进门去了。   林续有尴尬得很,忙跟柳芙致歉:“四嫂莫要见怪,娘子她不是有心的。”   柳芙笑着:“我知道她不是有心的,所以,我跟她闹着玩儿呢。”   “那就好。”林续有松了口气,看向顾晏,“那我也进去了。”   顾晏点头,继而长腿一迈,人已经坐进马车。柳芙要下来,顾晏臂膀只稍稍用力压着人,柳芙便动弹不得。   “脚好了?”他淡声问。   顾晏一身黑袍,大长腿微弯,腿长得似乎整辆马车都容不下他这双美腿了。柳芙望着他的腿,不自觉咽了下唾沫。只有她知道,这双腿到底多么的有力量。目光从腿上一点点往上挪,看着跟前的男人。柳芙以前还想过,怎么这个男人这么喜欢黑色的衣裤,后来他飞黄腾达后再见,她才知道。   原来,穿黑色衣裳可以显得他更加高贵冷艳不可一世。可以成功驾驭黑色衣袍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全方位无死角的挺俊儿郎。   尤其是他一身玄色蟒袍着身,玉冠束发,说不出的威风凛凛跟气势逼人。   柳芙笑容灿烂,对上顾晏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略显心虚地说:“你要是不嫌累,那就抱着我好了。我是无所谓的啦,就是怕……再被人说不知廉耻。”   柳芙才不会跟顾旻计较呢,她连出身世家的三嫂都瞧不上,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商户之女了。   三嫂虽然是庶出,但是好歹也是名门出身啊。人家不怕苦不怕累的,从小就跟着来,没功劳也有苦劳的,她还瞧不上了。   不过,好在有三伯在,不至于叫三嫂难堪。别看她三伯瞧着软,真正严肃起来,顾旻可不敢顶嘴。   “顾旻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顾晏盯着妻子眼睛看,“你跟她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有那么一瞬,柳芙觉得,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他好像不是真的顾晏,就跟自己不是真的柳芙一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柳芙吓死了。   但又觉得不会,如果眼前的顾晏真的是那个打她板子的顾晏的话,他怎么可能还会容自己留在他身边呢?她当初那样伤了他自尊心,他都恨极了她了。   不会的,不会的,柳芙默默念叨。   顾晏不再理她,随她怎么造作去,他只拿着卷书来看。   柳芙便也不再打搅他,怕真的将他惹生气了。顾晏没放人离开,柳芙索性也不动弹,直接歪在人怀里打着哈欠睡着了。   好在顾晏手长腿长,怀里搂着一个,倒是也不碍着他看书。   雪天难行,差不多小半个钟头功夫,才到柳家。蓉姐儿知道今天姐姐回来,早等不及了,早早候在门口等着。铜钱儿跟一个老妈子一左一右牵着她手,一起等在门口。   “姐姐。”蓉姐儿兴奋。   柳芙下马车,一把将蓉姐儿抱起来。   “在家有想我吗?”柳芙问妹妹。   “有啊,天天都想着呢。”蓉姐儿乐着,又问,“姐姐可以在家多住几日吗?三堂姐也在呢,咱们一起玩儿,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啊?”蓉姐儿失望,鼓着嘴巴。   柳芙理直气壮:“因为姐姐嫁人了呀,不再只是蓉姐儿的姐姐了。我要是还继续住在娘家,你姐夫一个人多可怜呀。”   蓉姐儿立即不肯要姐姐抱了,蹭着身子下地来,开始扯顾晏衣摆。   “姐夫,你让姐姐留下来多住几日好不好?好不好嘛?”蓉姐儿可怜兮兮的,“我从小就是姐姐带着长大的,现在姐姐说嫁人就嫁人,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可怜的。”   “不许闹你姐夫。”柳芙捏妹妹脸,“你哪里可怜?你三姐不是在么。”   说罢,柳芙不理会妹妹,直接进去。蓉姐儿忙屁颠颠跟着说:“是三姐让我这样说的。”   柳芽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挠蓉姐儿痒痒:“我就知道,你会出卖我。”   蓉姐儿笑着往柳芙身后躲,一边躲一边闹着:“瞧,三姐欺负我了。”   *   柳芙柳芽柳蓉三姐妹去了郭氏屋里,柳芙解下斗篷,问母亲。   “娘这些日子还好吗?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   柳芽挨着郭氏坐,故作亲昵道:“大伯母现在拿我当亲闺女,只要有我在,她当然心情好啦。”   柳芙怼她:“我娘只是现在才拿你当亲闺女吗?以前我还没嫁人的时候,她对你可就比对我好。不过,好在没白疼你,有你在,我也安心。”   柳芽知道堂姐说的是苏氏,忙道:“这些日子,大伯再没去过苏姨娘那里,都是来大伯母这边的。不信问蓉姐儿,是不是?”   “是是,三姐没骗人。”蓉姐儿作证。   柳芙望了自己母亲一眼,见她也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柳芙就知道,通过那件事情,娘怕是对爹爹失望了。这样也好,不再付诸感情,就不会再受伤。   一个没了心的女人,男人再怎么外面沾花惹草,也伤不到她的心呀。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爹爹爱来不来。”柳芙剥了颗橘子分给大家吃,又说,“不过,来娘这里,总是比去苏姨娘那里好的。除非爹爹将苏姨娘母女赶出去,让柏哥儿给娘养,否则,不可原谅。”   柳芙就是想赶走苏氏母女,眼不见为净。   苏氏不是省油的灯,那董绣春也是一条毒蛇。自己的娘,可是温室里的花骨朵儿,斗不过。   柳芙琢磨着,苏氏母女想对秦忠下手的话,估计就在今天。柳芙猜测,苏氏为了能将女儿嫁给秦忠,应该会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包括……   她摸着下巴,一脸奸笑。   “娘,我忘了有件事情跟夫君交代,先去前头。”柳芙要走。   郭氏喊住她:“你洪叔叔在呢。”   “洪叔叔?他怎么今天来了?”柳芙万分诧异。   郭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夫君跟洪世宣是二十年的兄弟了,一直走得近。过年往来,再正常不过。   “应该是来拜访你爹爹的吧,说是今天晚上就走。”   “这么着急啊。”柳芙却觉得不对劲。   又不是一个县的,大老远跑来一趟,一来一回的,也得小半天功夫呢。他这瞎折腾的,不累吗?   柳芙不待见这个洪世宣,也是因为苏氏。四年前他爹错睡了苏氏那回,这个洪世宣也在。柳芙总想着,怎么不是洪世宣睡错了,偏是她爹爹呢?   柳芙抱手在屋内走来走去,郭氏眼睛都要被晃花了。   “芙姐儿,坐下来歇歇吧。”   柳芙却说:“既然洪叔叔来了,我更要去前头了。大过年的,我也该去给他拜个年才对。”   “我也去。”柳芽坐不住。   蓉姐儿也说:“我也去。” 第21章   柳家是商户人家, 没那么多规矩。再说, 柳芙从小是跟着自己爹爹走南闯北的,跟洪世宣也算熟悉。   洪世宣是临县应县人,跟柳重山二十年的兄弟了。柳芙小时候跟着父亲出远门,这个洪世宣也是同行的。虽然近几年少见,但是小的时候,柳芙跟洪世宣关系还不错, 总喊他洪叔叔。   见女儿跟侄女过来, 柳重山忙招手说:“芙姐儿, 这是你洪叔叔,还记得吧?”   柳芙笑容满面,朝着洪世宣稍稍福了下身子,才说:“当然记得, 小的时候, 洪叔叔还给我买过糖葫芦吃呢。”   洪世宣不惑之年,中等个头, 却生得油头粉面。   洪世宣跟柳重山不一样,柳重山能有今天的家业,完全是靠自己打拼的。而洪世宣, 则是富商之后。   洪世宣没吃过什么苦,他是家里独子,轻轻松松就继承了全部家业。婚后, 又有娘子坐镇掌管家里生意, 所以, 他平时大多时候都是养花逗鸟,娱乐生活。   日子过得滋润,自然面容瞧着就年轻些。跟柳重山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是瞧着比柳重山年轻不少。   不过柳芙觉得,这个洪世宣就是个花架子,比不得他爹爹。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得有能力跟本事才行。   想到这儿的时候,柳芙偷偷瞄眼朝坐在一旁沉默喝茶的顾晏一眼,心里还是蛮有些自豪的。能够又长得好又本事的,怕是也就她家夫君了。   顾晏感觉到了妻子火热的目光,但是没接。   柳芙有些泄气。   那边洪世宣目光在柳芙身上转了一圈,笑着夸赞:“真是女大十八变,芙姐儿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我以前也不丑啊。”柳芙眯眼笑着。   洪世宣微一顿,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柳芙说:“这丫头,还是那副性子。”又道,“柳兄,真是没想到,你的两个女儿都这么大了。”   柳芙就是看洪世宣不顺眼,不想给他好脸色,他说什么,她都要反驳几句。   “洪叔叔您都老了,我们姐妹能不大吗?”   洪世宣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敛尽,不过,面上却还挂着笑。   “芙姐儿说的对,我跟你爹已经老了。柳兄,咱们忙了大半辈子了,也该好好休息了。孩子们大了,家里的生意可以让他们接手管起来,咱们可以享一享天伦之乐。”   柳重山点头:“洪兄言之有理。蓉姐儿跟柏哥儿年纪还小,指望他们俩,还得再等十年八年。不过,好在小弟有芙姐儿跟阿忠在,有他们兄妹俩帮忙,我倒是轻松不少。”   秦忠一听,立即站起身子来说:“义父过奖了。等大小姐进铺子来,孩儿会尽力帮助大小姐。”   柳重山冲他按手,示意他不必总这样疏离客气。   “你是我的义子,这么多年来,没了你帮衬,我也打不下今天这么多家业。柳家的东西,将来必然有你一份。”关于这一点柳重山心里很清楚,他不会亏待这个义子。   柳芙忙附和:“爹爹说得对,虽说秦大哥是爹爹义子,但是在爹爹心里,秦大哥就跟亲生儿子一样的。在我跟蓉姐儿心里,秦大哥就是亲兄长。反正将来不管爹爹给秦大哥多少东西,我都没意见。爹爹要是听了谁吹的枕边风,回头反悔不肯给了,我还不依呢。”   “芙姐儿!”柳重山肃着一张脸,压低声音敲打女儿,“你今天有点过分了。”   柳芙轻轻笑了一下,没说话。   洪世宣没再说话,只是笑着。   又坐了会儿,柳重山打发身边的小厮说:“你去大厨房问一声,看菜都好了没。再去后院跟太太说一声,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   小厮应着道:“小的这就去。”   柳重山打发女儿回去,道:“虽然顾家跟女婿不拘着你,但你现在毕竟嫁了人。以后不能常常呆在家里,今天回来,就好好陪着你娘吧。”   柳芙点头:“我知道。”又叮嘱,“爹,你跟洪叔叔喝酒就是了,别拉着夫君灌酒,他喝多了酒会头疼。”   柳重山还没说话,洪世宣却笑着道:“芙姐儿管得实在有些严了,男人嘛,难得能够聚在一起。再说,洪叔叔大老远来一趟,又是过年,不把酒喝尽兴了,怎么行?”   柳芙望着洪世宣,似笑不笑的。   洪世宣问:“侄女怎么这样看着我?是叔叔说错了什么话吗?”   柳芙道:“洪叔叔没说错话,您是爹爹的至交,又是远客,本该好好陪着您喝酒的。那当我刚刚的话没说好了,方才有不敬之处,也希望洪叔叔看在芙儿年纪小的份上,不要计较。”   洪世宣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跟你能有什么仇?”   柳芙不再理洪世宣,想了想,她还是蹭到了顾晏身边去。柳芙小心翼翼扯着顾晏袖子,娇滴滴道:“夫君,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顾晏扬眉,微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芙蓉面。   柳芙轻轻跺了下脚,娇柔道:“你出来,我再说。”   顾晏懒得浪费时间与她周旋,也知道,此刻自己若是不出去,她势必会纠缠不休。所以,顾晏便站起身来。   朝着上位的两个长辈抱了下拳,而后也不等妻子,直接迈着长腿大步走了出去。   洪世宣望着顾晏渐行渐远的挺拓身影,对柳重山道:“这位顾爷,看着不像等闲之辈。”   柳重山摸着下巴的山羊胡,满意地笑着说:“当初就是看他气度不凡,这才拍板替芙儿定下的亲事。本来以为我撮合错了,现在看,他们小夫妻俩倒是相处得融洽。”   洪世宣看了眼秦忠说:“你的这位姑爷的确是好,只是可惜了秦忠啊。若不是顾爷突然出现,芙儿怕是跟秦忠结了夫妻吧?”   秦忠端着茶盅的手一顿。   那边,柳重山却已经说道:“结为夫妻这种事情,是讲缘分的。阿忠跟芙姐儿无缘,不过,他的婚事我也一定会做主的。”柳重山看了眼乖巧站在一旁的侄女柳芽,心中已经有了撮合之意。   想着,若是阿忠能够跟侄女结为夫妻,也是很不错的。   等回头,他得探一探阿忠的口风,再让妻子问一问侄女的意思。若是皆有意,便可立即成亲。   顺着柳重山目光看去,洪世宣惊讶道:“柳兄,你不会是想撮合……”他手指了指柳芽跟秦忠,“这位姑娘跟秦爷?这……这姑娘瞧着有些小了。”   洪世宣声音不小,柳芽跟秦忠都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两人相互看了眼,俱是一脸尴尬。   只听那边柳重山道:“芽姐儿也不小了,过完年十四。她是我侄女,平时也跟亲闺女没两样。”   洪世宣目光又在柳芽面上转两圈,笑着说:“原来是柳兄亲侄女,那倒是跟秦爷般配。”   柳芽再皮厚,那也是女孩子。她脸一点点红起来,心里甚至还有些生气。招呼也不打,只转身跑了。   蓉姐儿喊了声“三姐姐”,然后跟上。   花厅外面的廊檐下,柳芙正在拉扯着自己夫君的手撒娇求着他事情。看到堂妹气冲冲的冲出来后,柳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拔腿便追了去。   跑了两步,又回头来。   顾晏已经不在廊檐下站着了,柳芙气狠狠跺了跺脚,还是追着柳芽去了。   雪地路滑,柳芽没跑几步就摔倒在了雪里。   蓉姐儿已经被小丫头铜钱儿追上,抱了起来。   柳芙去扶堂妹。   将人扶了起来,柳芙亲手帮她掸了掸身上的雪,这才问:“这是怎么了?”   柳芽气呼呼又朝身后的花厅望了眼,这才说:“大伯跟那位洪老板,竟然当着我跟秦大哥的面,就说要把我许配给秦大哥。那个洪老板,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的,说那么大声,生怕秦大哥没有听到似的。”   “我当什么事呢,就为了这个啊?”柳芙松了口气。   柳芽说:“那人家是女孩子嘛,脸皮薄……这种事情,干嘛当着我的面说,真是的。”   柳芙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捏着妹妹脸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秦大哥?”   “疼!疼!姐……我疼!”柳芽龇牙咧嘴,柳芙松了手后,她才吞吞吐吐说,“秦大哥人是挺好的,算是很好的夫婿人选。不过,我也有自知之明啦,他心里……”左右瞧了瞧,怕被哪个偷听墙角的人听去,柳芽凑近自己堂姐,小声说,“他喜欢的人是二姐你,我才不会跟自己姐姐抢男人呢。”   “走,咱们回去说。”柳芙知道这前院儿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牵着堂妹手,喊着铜钱儿抱着蓉姐儿跟上,一道踏着雪往后院郭氏的院子去。   回了郭氏房里,柳芙让铜钱儿抱着妹妹去找母亲,她则拉着堂妹去了另外一间房。   “芽姐儿,我们姐妹之间,很多事情不能藏着掖着。关于秦大哥的事情,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柳芙跟堂妹关系素来好,不想因为一个男人最后变得疏远,所以她紧紧握住妹妹手说,“我待秦大哥,真的只如亲兄长一般。再说,我现在跟夫君关系挺好的,而且我也想以后一直都跟他好好过下去。所以,我跟秦大哥万万不可能的。”   “你跟姐夫好,我知道的。”柳芽撇了下嘴,她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索性也不吞吞吐吐了,直接说,“我也没多喜欢秦大哥,以前一直都拿他当准姐夫待的,也没有非分之想。不过,后来二姐嫁了别人,我……我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想法。”   柳芽掐着一截小指头,然后笑起来,歪头靠在柳芙肩膀上。   “不过,他心里的人一直是二姐你。如果他心里没我,我便不会嫁。”   柳芽晃着腿,手玩着自己的发梢,倒也倔强。柳芙望着妹妹,笑着戳她脑袋。   柳芙问:“那如果董绣春嫁给了秦大哥,你会怎么做?”   柳芽大惊:“董绣春?秦大哥不会那么没眼光,去喜欢董绣春吧?”   “不喜欢,不代表不会娶啊。你别忘了,还有苏姨娘在呢。”   柳芽愣了愣,继而有些失魂落魄起来。   如果秦大哥娶的是姐姐,那么她心里一百个愿意的。可如果娶的是董绣春的话,那她真的能气死!   “姐,大伯刚刚还说,要把我许配给秦大哥呢。”柳芽有些委屈起来,“论起来,我虽然比不上姐姐,可比董绣春好多了吧?秦大哥是慧眼,在我跟董绣春之间,他不可能选董绣春的。若是真娶了董绣春,那我……我便一辈子都不再见他了。”   “这不还没娶吗?你就这样着急。”柳芙搂着妹妹,“在我心里,芽姐儿是最独一无二的,很多地方,我也不比你好。既然你喜欢秦大哥,那咱们便去跟娘说,让爹娘尽快定下来这门亲事。”   柳芽心里忽而有些烦乱,总觉得压制不住想闹脾气。   大伯的确对她好,但是姐姐说得对,他身边还有一个苏氏呢。万一苏氏对他吹枕边风,他心一软,很可能就忘了她这个侄女了。   “可……可我不知道秦大哥对我是不是也有意,万一没有,我多丢人。”   柳芙说:“我会让娘去问的,探探他的态度。”   柳芽心里忽然装了心事,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既不想随随便便就嫁秦忠,又怕她不嫁,会叫别人嫁了去。   柳芽走神,柳芙也在走神。   她在想着,堂妹心寄秦忠,难道前世割腕自杀,也是因为喜欢秦忠而不想嫁别人吗?   想到前世的那些糟心事,想到秦忠对苏氏母女的纵容,有那么一瞬,柳芙又觉得秦忠并非良配。   但是又回头一想,前世他娶的是董绣春,董绣春又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他那么做,可能也是迫不得已的。毕竟那个时候,董绣春跟那双儿女,才是他的家人。   想到这里,柳芙忽而抓着妹妹手道:“苏氏不是善茬,她如果起了让秦大哥娶董绣春的心思,肯定不会拖拖拉拉。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走,咱们去看看。”   “看什么?”   柳芙目光流转,摸着下巴说:“你说……秦大哥根本看不上董绣春,而爹爹也是想要你嫁给秦大哥。苏氏在爹爹身边呆了那么久,她最擅玩弄心计,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的。如果她觉得明着来不会有希望,说不定……说不定会耍什么肮脏的手段。”   “还有,洪叔叔虽然跟爹爹是二十年的兄弟,但是生意上的伙伴,有来往,就有竞争。近两年因为抢地盘抢顾客,明里暗里,都没少互相算计使绊子。这两年,渐渐不大走动了。可这个时候,偏偏在大年初二,他老人家还大老远跑来一趟,为的什么?”   柳芙看向妹妹问,柳芽耸肩:“我怎么知道。”   柳芙摸着下巴,在房里走来走去。若是洪世宣跟苏氏是旧识的话,得到苏氏处境艰难的消息,他怕苏氏就此失宠,便着急赶来助阵呢?   前世的时候,柳家被苏氏那个贱人掏空,后来爹爹又被冤入狱,她去求过洪世宣,但洪世宣态度极为冷淡。   之前没有多想,现在看到了他人,方才想起很多事情来。   这样一想,就觉得,很多事情都十分蹊跷。其中,也包括四年前爹爹错睡了苏氏那件事情。   很多事情都太巧合,柳芙不得不怀疑。   如果这个洪世宣真的是为苏氏而来,那么事情就太可怕了。   “走,咱们去盯着董绣春。”   柳芙来不及多想,抓着妹妹便往外跑。   刚刚她求了顾晏,让他提醒秦忠今天小心苏氏母女。可万一他们几个今天都被洪世宣灌醉了,再让董绣春赖上秦忠,秦忠便是不想娶董绣春,也得娶她了。   毕竟,在苏氏母女那里,根本是没什么礼义廉耻的。   就像四年前,如果不是她半推半就,就算爹爹酒喝得再多,再把她当做是自己母亲,也不能强了她吧?   董家又不是没别人在了,她大喊几声,肯定能喊到人来。   那件事情上,他跟爹爹都有错,她并非无辜。   *   苏氏院儿里,董绣春站在母亲旁边,低垂着脑袋,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董绣春显得十分紧张,苏氏倒是镇定很多。她斜眼睨了眼女儿,颇为看不上的摇了摇头。   “你要是不想这么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董绣春一口回绝,她粉色的薄唇渐渐抿紧了些,目光似是含着刀子般,“女儿愿意。”   “既然愿意,就别板着一张死人脸。有什么可怕的?娘一切都帮你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就只管脱衣裳便好。”苏氏却并不放在心上,“你要是怕羞,永远都成不了大事。”   董绣春咬牙:“女儿明白了。”   “走,去前院,给老爷他们送酒去。”苏氏起身,便往门外去。   柳芙柳芽躲在院子外面的大树下,见苏氏母女出来了,忙将探出来的脑袋缩了回去。柳芽扯着姐姐的袖子,着急问:“现在怎么办?她们,她们真的是往前院去了。”   “嘘!”柳芙说,“小点声。”想了想,她对妹妹柳芽道,“一会儿我去盯着,你去喊几个婆子丫头来。自己编个理由哄她们来,再见机行事。”   “好,我这就去。”   这点本事,她柳芽还是有的。   柳芽猫着腰离开,柳芙见苏氏母女走得远了,这才继续跟在后面。   前院花厅里,四个大男人,都已经醉得趴在了桌子上。酒瓶已经空了,桌上的菜,也吃了一半。   苏氏领着女儿走到门口后,忽然停下了脚步。   “春儿,你自己进去罢。”苏氏给自己留了一手,她并不能保证此事万无一失。   万一惨败,保不得春儿,至少她得保住自己。   “娘!”董绣春有些怕。   苏氏皱着眉,严肃地说:“快进去!没一会儿,那药劲儿可就过了。”   董绣春站在廊檐下,她瘦削的身子迎风瑟瑟发抖,一张脸,此刻也是煞白的。   不过,也只是犹豫片刻。片刻后,董绣春便推了门进去。站在门口,她又朝外面望了眼,而后将门阖上。   苏氏知道自己不便在这里多留,便拍了拍身子,开始朝外面走。路过门前一棵树的时候,苏氏抬眸朝树上看了眼。参天大树上,蹲着个一身素色袍子的男子。   男子朝门口指了指,随后一棵石子砸过去,便砸在了柳芙身上。   柳芙吃痛,“啊”的一声喊出声音来。   苏氏一惊,疾走几步往外面去。   柳芙遭了暗算,知道自己行踪已经暴露,索性便大大方方走出来。   她抬眸朝树上看去一眼,树上那着素色袍子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氏跟柳芙之间,早已撕破脸了。所以,再见着的时候,谁都不会装着笑脸。   柳芙道:“姨娘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说罢,她欲绕过苏氏,往里面去。   苏氏将她拦住:“老爷跟洪老板在吃饭,大小姐这样突兀的闯将进去,怕是不太好吧?”   柳芙索性也不跟苏氏兜圈子了,笑着说:“可是……我刚刚分明瞧见了春妹进去了啊?姨娘,你可别忘了,这个家姓柳,不姓苏,更不姓董。”   “让开!”柳芙忽而严肃起来,声音便也冷厉不少。   她严肃起来的样子,的确有些威慑性。   不过,苏氏是根本不惧怕的。   苏氏冷笑:“大小姐,今天你想进去,怕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柳芙笑得比她还要冷,“哦?是吗?看来姨娘是真的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刻春妹在里头,应该正在做什么肮脏不耻的事情。姨娘最好让开,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苏氏能活到今日,她也不是被吓大的。   所以,她根本不怕。   “那我就想要看看,大小姐你到底怎么不客气?”苏氏朝着柳芙逼近几步,眸子森冷,“还请大小姐告诉我。”   柳芙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抬起手来就是一巴掌扇打过去。趁苏氏尚未反应过来,柳芙反手又是一巴掌。   苏氏踉跄着,险些摔倒。   她眸光中闪过一丝狠意,朝柳芙走来,抬手也要打。那边,花厅的门忽然开了。   苏氏本能的,便朝后退缩,然后自己软软跌摔在雪地里,捂着脸哭。   “大小姐,再怎么说,我也是老爷的妾,是柏哥儿的生母啊。就算我再不好,也有老爷做主,你怎么能……”   柳芙没理苏氏,见是顾晏开了门,她立即提着裙子朝顾晏跑去。   花厅里,秦忠也端端坐着。旁边,董绣春上衣扣子解了一半,此刻正赤红着一张脸,立在一旁,蔫头耷耳。   “爹跟洪叔叔怎么了?”   “喝醉了。”顾晏轻轻吐出几个字,却在侧眸望向趴在桌上的两个人的时候,扯唇轻笑了一下。   柳芙知道,肯定是自己夫君跟秦忠说了些什么,所以秦忠并没有真正喝醉。她看向秦忠,解释道:“我本来并不确定姨娘跟春妹真的敢这么做,所以,事先不好与秦大哥明确了说。”   秦忠却起身,朝着顾晏跟柳芙夫妻两个抱拳。   “今天的事情,多谢两位。”秦忠倒也坦荡,“若不是二位相告,秦某怕是英明不保。”   “秦大哥客气了。”柳芙忙走几步过去,虚扶了秦忠一把,才看向董绣春说,“其实你若是真的爱慕秦大哥的话,可以坦坦荡荡跟爹爹说,又何必做出这些下三滥的事情来呢?今天若是你得逞了,毁了清白给秦大哥,秦大哥勉强答应娶了你,你就能幸福了吗?”   “姻缘天定,春妹,你好生糊涂啊。”   董绣春小手紧攥,这才抬起头来。   “大小姐,你无需假惺惺的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你眼里要是真的容得下我,你要是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为了我好,既然知道我想做什么,会不竭力阻止我,反而给我下这个套?”董绣春知道此事一出,她人也注定不能留在柳家了,所以,很多话,她也可以轻轻松松说出口来。   “我是娘带来的拖油瓶,你们都瞧不起我。你从来不曾真心待我,又何必现在说这些话?”   柳芙说:“春妹,要我真心待你,你摸着自己良心问问自己,你打从踏进柳家大门那刻起,可曾真心想与我好好相处的?你听你娘的话,住进芙蓉阁,目的是什么,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吗?”   董绣春紧抿着嘴,不言语。   柳芙又说:“再说,本来我娘跟爹爹好好的,却偏偏半道杀出一个苏姨娘来……换做你是我,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春妹,我明白你的处境,所以我也很同情你。你娘为何让你这么做,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娘她最疼的是柏哥儿,她不过只是在利用你。”   董绣春不傻,自然听懂了柳芙这番话的含义,她冷笑道:“大小姐,现在还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今天是我失手了,不管老爷醒后怎么处置我,我都接受。”   “我爱慕秦大哥,自知配不上,所以……便狠心用了这法子。”董绣春目光在顾晏身上掠过一眼,倒是笑起来,“你之前回来大吵大闹要和离,还口口声声说想嫁给秦大哥。我是真不明白,怎么就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转了性了?秦大哥是好人,你配不上。”   柳芙暗骂董绣春,都走到这一步了,竟然还妄想挑拨离间。   不过,柳芙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我跟秦大哥青梅竹马,我待他似亲兄长。我的确配不上秦大哥,不过,自有人配得上就是。”说罢,柳芙走到顾晏身边,挽起他手来,“春妹,你也不必挑拨我们夫妻兄妹的感情,这些年来,你跟你娘安的是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董绣春撇了下嘴,不再说话。   “不必老爷赶我走,我自己会离开。”   董绣春理了理自己衣裳,正要出去。恰好,苏氏也进来了。   母女两个目光撞上,一个沉静,一个急切。   “苏姨娘,你别怕,春妹只说这事情乃是她一人所为,并没有供出姨娘来。”柳芙笑容淡然。   苏氏却并未松口气,只是严肃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春儿,你是不是又惹大小姐不高兴了?”   “我没有。”董绣春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也不愿再看自己娘一眼。   目光斜腻在别处,双眼空洞无神。   苏氏目光流转,看了一旁秦忠脸色后,她几步走到女儿跟前,抬手便狠狠抽了女儿一耳光。   “不管你做错了什么,快点道歉。”苏氏严厉得有些可怕,“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老爷心善,你现在还在那个家吃苦受累呢。老爷太太善待你,是看在柏哥儿的份上,你还真当自己是柳家正经的小姐吗?娘跟你说了多少回,不要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你怎么就是不听。”   董绣春捂着脸,沉默。   因为事情败露,苏氏此刻心中怒火中烧。见女儿这般不中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她恨不得多扇她几巴掌。   但是苏氏知道,她在柳府上下一贯的形象并不是这般泼辣,所以,也知道到此为止。   而后,她便抱着女儿哭起来。   “春儿,是娘没用,娘没好好教导你。这些年,娘的心思都在柏哥儿身上了,疏忽了你,娘对不起你。”   这些话,一来是苏氏想哭诉博取秦忠的同情,希望他一会儿在汇报老爷的时候,可以嘴下留情些。二来,也是说给洪世宣听的。   她知道此刻洪世宣在装晕,所以,故意说这些给他听,希望他别忘了他们母子。   苏氏哭得稀里哗啦,董绣春反应淡淡的。   不配合,不抗拒。   苏氏一个人撑起了整台戏,一旁秦忠看着,都觉得累。   *   柳重山是半个时辰后醒的,因为需要控制时间,所以下药的时候,控制了量。   柳重山才醒,洪世宣便也醒了。   可怜了洪世宣,分明没有晕,却不得不跟着装晕。大家人都在,干等着,他也不好提前很多时间醒。   刚刚发生的一切,洪世宣都知道了。   怕有人察觉到什么,醒来后,眼神也不敢跟苏氏有交流。   他手撑着脑袋,颇为迷糊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晏自始至终一直坐在一旁喝茶,柳家的这桩事情,他不打算插手。而秦忠,则是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也是一言不发。   董绣春依旧态度极淡,苏氏则双眼红肿。   柳重山头很痛,他甩了甩脑袋,挨着将厅内的人都看了一遍。觉得不对劲,才看向离自己最近的苏氏。   “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罢,柳重山目光落在酒菜上,自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苏氏哭哭啼啼的,只柔柔唤了声:“老爷……”   “有什么事,直接说。”柳重山再次下命令,但余光瞥见洪世宣后,才又说,“洪兄,若是不介意,便先去歇会儿可好?”   洪世宣立即起身:“小弟也正有此意。”   等洪世宣走后,秦忠道:“义父,还是孩儿来说罢。”   秦忠不容苏氏再狡辩,只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始末交代清楚。   柳重山越听下去脸色越阴沉,他怒视着董绣春:“可有此事!”   柳重山心里到底有些阴影,对这样肮脏的事情,他极为厌恶跟痛恨。   “柳家是再容不下你了,你回你自己家去吧!”   “老爷!”苏氏捂嘴哭。   “苏姨娘呢?”柳芙望向自己爹爹,“春妹一个人,可筹谋不来此事。爹爹,我相信你自己心中明白的。”   柳重山望向女儿,柳芙没等自己爹爹开口,就说:“这件事情,的确是我提醒秦大哥的。爹爹,难道您觉得是我一手策划出来,然后陷害她们母女的吗?”   “爹不是这个意思。”   柳芙轻笑一声:“不是就好。”   苏氏可怜兮兮望向柳重山,柳重山目光只在她脸上掠过一瞬,便挪开。   “董姑娘虽然不是我女儿,但是既然倾心阿忠,说出来便是,何必来这一套?”柳重山没看苏氏,但是话却是对苏氏说的,“你大大方方说出来,我未必会不肯牵这个线。”   “老爷!”苏氏又低低唤了一声,紧紧咬唇,“妾身……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氏小心翼翼的,去拉柳重山袖子。   “你还要说谎到什么时候?”柳重山用力一甩,苏氏便跌跌撞撞的,头撞在了桌角。   头破了,流出血来。   柳重山扫了眼,也是一惊。   苏氏也不再哭,只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说:“既然老爷怀疑,那请老爷放我走吧。”   柳重山一愣,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般……   “走?”他声音骤然轻了很多,“去哪儿?”   苏氏垂着眼眸说:“董家我是回不去了,我也不想春儿回董家。所以,我会带着春儿回我娘家去。老爷,我们本来就注定不该在一起的,我们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所以现在……为了弥补这个错误,请老爷休书一封,放我离府。”   柳重山没想过放苏氏离开,但她犯了错,此刻又当着女儿的面,他不好不罚。   “你还有柏哥儿在,你若是走了,柏哥儿怎么办?”柳重山抬出儿子来,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呆在自己屋里,面壁思过。”   “老爷。”苏氏声音拔高了些,跪下来,开始给柳重山磕头,“妾身心意已决,求老爷放妾身离开。”   苏氏在赌,赌这几年来,他是不是当真对自己没有一点情爱之意。   “你……”柳重山气得满面酱紫,手指着苏氏,半饷说不出一个字来。   “求老爷放我走。”苏氏以头撞地,“求老爷放我离开。”   “够了!”柳重山背过身子去,冷肃道,“想走便走。但是,柏哥儿必须留下。”   苏氏这才站起来:“柏哥儿姓柳,妾身自当不会带走。只是希望老爷,妾身不在的时候,可以多疼疼柏哥儿一些。妾身相信太太,太太一定会好好照顾柏哥儿的。”   柳重山一叶障目,但是柳芙不傻。   “娘身子不怎么好,蓉姐儿又调皮,她都照顾不来。姨娘若是真的主意已决,柏哥儿便养在祖母老人家膝下。若是姨娘心里根本不想离开……那就别走好了。”柳芙知道苏氏在玩心理战术,她既然要走,柳芙便唱反调挽留,“爹爹舍不得你走,你走了,爹爹会很难过。”   “所以,姨娘还是留下吧。”   不料,柳重山却道:“走就走。”   柳重山转过身来,负手立在苏氏面前,垂眸睇着她:“想走便走,我不挽留。只不过,好歹你也跟过我一场,我不会亏待你。你也放心,柏哥儿我柳家一定好好照顾。”   “多谢柳老爷。”苏氏盈盈福身,拜了拜,连称呼都变了,她在老爷前面加了个“柳”字。   *   苏氏母女很快离开了柳府,柳重山亲自安排了马车送她们母女俩离开。   郭氏得到这个消息后,惊讶得不行,一直问探了消息来的铜钱儿:“可是听错了?”   铜钱儿说:“绝对没错,奴婢瞧的真真儿的。那马车,已经送着人出府了。奴婢听说,是苏太太自己请求出去的,老爷答应了。”   “噢,我知道了。”郭氏有些魂不守舍,忙又问,“大小姐呢?”   铜钱儿笑着:“随老爷一起送小少爷去老太太那里了,大小姐说太太您身子不大好,便不让小少爷来闹您。所以,就送西院儿老太太跟前去了。”   “我知道了。”郭氏起身,“你看着二小姐,我去看看。”   郭氏才欲出门,柳重山父女便回来了。   “她……真的走了?”郭氏看着丈夫,一双潋滟眸子蓄着水意,娇柔万分。   柳重山也微垂眸睇着妻子看,望着这张脸,他忽而想到了十多年前。   当年他做生意,途经大花村。忽然下大雨,他便就近找了家农家避雨,结果恰好找去了郭家。   郭氏如今近四十的年纪,都风韵犹在,年轻的时候,容貌自然更是清丽脱俗。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后来私下打探,得知她早已有了谈婚论嫁的人,未婚夫被征兵去打仗了。只等仗打结束,他能回来,便成亲。不过没多久,仗没打结束,但是他的死讯却传了回来。   在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他时常关怀、陪在左右。两年多,她才渐渐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愿意放下过去的一切,嫁给他。   柳重山做过一件亏心事,他一直都瞒了妻子一件事。   当年姚荃江并没有战死,后来仗打结束后,他找回来了。   不过他找回来的时候,他跟娘子已经成亲,芙姐儿也都能满地跑了。姚荃江找到了他,要他好好待娘子。   怕妻子难过,也怕妻子会追随姚荃江而去,他瞒下了这个消息。   柳重山忽而觉得万分愧疚。   “琼花,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他先是握住妻子的手,继而将妻子整个抱进怀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郭氏有些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柳芙双手捂着眼睛,又从指缝中悄悄瞄了眼,而后才转身溜走。   天擦黑的时候,顾晏夫妻回去。郭氏跟柳重山带着蓉姐儿,一直送到门口来。   柳芙披着雪白的狐狸毛领披风,娇娇俏俏立在顾晏跟前,亭亭玉立。   “夫君帮我系一下。”说着,柳芙朝顾晏蹭过去,为了让他行事方便,还配合的踮起些脚来。   顾晏一身黑袍,外面也罩着件灰色的披风。领口是狐狸毛,晚风吹拂,随风浮动的柔软毛发衬着那张英俊的脸,灯下,男人俊颜鹤姿,挺如翠柏,女人佼如青莲,摇摇曳曳……   论谁看着,都会称赞好一对璧人。   男人伸出那双素白又干净的大手来,倒算是耐心,手指快速灵活的帮妻子系着披风上的带子。 第22章   系好后, 柳芙低头看了看, 然后满意的笑起来。   顾晏转身跟岳父岳母打招呼:“那小婿便带娘子回去。”   郭氏见女儿女婿感情如此之好,特别欣慰,忙说:“早点回去,路上又上冻了,路滑,你们赶车小心啊。”虽然舍不得女儿, 但也知道, 她是人家的了。   从此往后, 只要女婿对她好,爱她护她,那她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柳重山最疼这个女儿,平时都会隔三差五差人送东西去顾家, 这会子回来, 肯定也是少不得又要给女儿女婿带礼物回去。   柳家家丁往马车里搬东西,来来回回, 一趟又一趟。   “爹,娘,外面风大, 你们回去吧。”柳芙弯下腰,又冲妹妹蓉姐儿挥手,“在家听爹娘的话, 好好的啊。”   “我最乖了, 才不要你提醒。”蓉姐儿鼓着嘴巴, 有些舍不得姐姐。   她既舍不得姐姐,又怨姐姐不在家多留几天陪她。所以,小丫头说话也有些冲。   柳芙抱了抱妹妹说:“离得又不远,想见什么时候都能见啊。”   “真的吗?”蓉姐儿半信半疑,但是她愿意相信姐姐,“我想你了,你会回来吗?”   “当然啊。”柳芙蹭蹭妹妹脸颊,跟她保证。   如此,蓉姐儿才高兴起来。   柳芙挽着丈夫手臂,一起上了马车。金雀儿银串儿两个,坐在前面赶车。   路滑难行,虽然在一个县,慢慢走着,也得小半个时辰。马车里暖和,柳芙一坐进来,就打着哈欠犯困。   她靠在顾晏身边,歪着身子,竟然睡着了。   马车晃来晃去的,其实睡得也不踏实。等到顾宅门口的时候,柳芙醒了。   不过,她想让顾晏抱她回去,醒了也装着没醒。   柳芙眼睛虽然闭着,但是心里拿捏着小算计,所以眼皮在动,嘴角也下意识带着笑,一看就是装睡。顾晏睇了她一眼,直接将人抱起来扛在肩上。   柳芙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喊出声来。   她没想到,顾晏竟然这么粗鲁,拿她当猪吗?   顾旻夫妻没走,顾旻闹着不肯回林家,顾老夫人便让顾晟去林家打了声招呼,留小夫妻俩住一夜。   顾晏扛着妻子进院子,恰好顾旻看到了。   顾旻觉得简直伤风败俗,憋红了脸,指着哥嫂说:“你,你们,你们不知廉耻。”   顾晏望了妹妹一眼,没理她。想直接绕过人,回自己房间去。   顾旻挡住去路,瞪着她四哥说:“嫂子胡来,哥哥不管也就算了,怎么还纵容?你们这样,成何体统?还有没有一点大家族的规矩……”   “顾旻!”顾晏低沉的声音冷冷响起,打断妹妹的话,严肃盯着妹妹看,“注意分寸!”   顾旻也知道自己刚刚不该提到以前,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顾晏冷沉的目光从妹妹身上收回,不管她是不是挡着路,只强势绕过去,大步朝自己屋里去。   柳芙笑着冲顾旻眨眼睛,顾旻更是气炸了。   “她在装睡。”顾旻跺脚,“四哥,她根本就是骗你的。”   林续有匆匆跑了出来,拉着妻子:“你干什么?这么晚了,赶紧回屋去,别吵着祖母她老人家。”   顾旻一直都很看不上林续有,她本是世家千金,因为落难,这才到了这个小地方来。家里有四位哥哥比着,她无论如何都是瞧不上林续有这样的市井小民的。   不过年纪大了,回京无望。再不嫁人,她就要成了老姑娘。   纵然再哭再闹,可祖母替她做了主,她不能不听。   可是她就是瞧不上林续有,婚后甚至都不愿跟他同房。林家人虽然都好相与,可她总觉得处不来。   她本就瞧不上林续有,婚后朝夕相伴,稍有些摩擦,就能吵架。   此番她正在气头上,气没处撒,见林续有过来,少不得又要阴阳怪气说些难听的话。   林续有不与妻子计较,再难听的话,他都听得进去。   “走吧,想骂回屋任你骂。别在这里闹,吵着祖母老人家,回头小心三哥四哥说你。”林续有是为妻子好。   可顾旻就是听不得这样的话。   “三哥四哥想说我,也不差这一个借口。反正,这个家已经容不下我了。”顾旻觉得好生委屈,眼泪扑簌簌直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已经不是顾家人了,他们心里都只有自己娘子,再没我这个妹妹了。”   顾晟开了门,他披着衣裳走了出来。   “允哥儿皎姐儿都睡下了,你小声点。”顾晟眉心蹙着,望了堂妹一眼后,又朝顾晏夫妻房间瞅了眼,见一点动静没有,就知道,老四这回不会再来哄着这丫头了,他便说,“你四哥怎么欺负你了,等回头你告诉三哥。只要的确是老四做得不对,你放心,三哥替你做主。”   顾旻根本不信:“你们都是一伙的。”   说罢,顾旻一把推开林续有,只往自己房间跑去。   林续有只能跟顾晟致歉:“三舅兄千万别生旻姐儿的气,我回去劝劝她。”   顾晟笑,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裳:“她是我妹妹,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呢?这丫头什么脾性,我是知道的。只是……委屈你了。”顾晟抬手,轻轻在林续有肩上拍了拍,“也别太纵着她了,越纵她越来劲。”   林续有只笑了笑,抱了抱拳,便回去了。   顾晏屋里,顾晏坐在炕边,面容沉静冷肃。顾旻突然哭闹起来,柳芙早不敢装睡了。   此刻,她站在顾晏跟前,见自己夫君肃容端坐,不说一句话,她忽然有些怕起来。站在他跟前,倒是有点像做错了事情要被罚的孩子。   这段时间,她敢跟他闹,也是因为察觉得出来,他允许她闹。   他要是不允许,她还真的就怂了,不敢过分。   毕竟,顾晏可不是老好人。真生气了,可是会打她屁股的。   又想到那二十板子来,柳芙立即觉得屁股又烧了起来。   “夫君,我知道错了。”她低着脑袋,主动承认错误。   顾晏其实没在生她的气,他不过是想到了些别的事情而已。   听到妻子的话后,他这才望过来。   见站在跟前的人老老实实的,他薄唇轻轻抿了下。   “错在哪里?”他问。   柳芙说:“不该装睡。”她声音低低的,其实这个错认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要是不装睡,小妹便不会说我。她不说我,夫君也不会帮着我说她,她也不会哭。”   柳芙承认了错误,顺势也感谢了自己夫君帮她,无形给顾晏扣上一顶感激的帽子。   顾晏如何看不出她的那点小心思来?   这屋里越是安静,柳芙就越是警惕。   这歉都道了,他总不能还要打自己吧?   柳芙又想了想,说:“我明天去跟小妹道歉。”   “跟她道歉就不必了。”顾晏语气缓和了不少。   倒不是希望妻子跟小妹处不好,只是小妹的脾气他清楚。若是现在低一头去道歉,下回她会变本加厉,闹得更厉害。   柳芙却大喜,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   她又恢复了那股子活泼爱闹腾的劲儿,走到顾晏身边,抡拳头帮他捶肩膀。   “夫君今天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膀好不好?”   顾晏身子没动,依旧一手搭着炕上的矮几端坐着。只不过微微抬眸,看着妻子。   柳芙不敢与他直视,挪开了目光。   “我去前头看看,金雀儿银串儿两个怎么回事,到现在都不打热水进来。”说罢,柳芙逃也似的,溜着就出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柳芙领着两个丫头拎了不少热水进来。   金雀儿银串儿识趣,水搁下后,就低着头出去了。   柳芙盯着顾晏的脚看,攥了攥拳,决定豁出去了。   “夫君,我帮你洗脚。”柳芙弯下腰来。   “不必了。”顾晏只一只手,便托起了她整个身子来,“我自己来。”   柳芙站在面盆架子前洗了脸后,又端了盆热水,坐在床边洗脚。   收拾一番后,也很晚了。之后宽衣解带,便都歇下。   *   第二天早上柳芙醒来,顾晏已经不在了。   金雀儿银串儿两个,捧着热水进来,帮柳芙洗脸梳头。   收拾一番后去老夫人的上房请安问好,恰好,一进门就跟顾旻的目光撞上。   顾旻眼睛有些红肿,看到柳芙,也是一脸不屑。   虽然顾晏说不需要她跟顾旻道歉,不过,柳芙还是愿意家和万事兴的。顾旻就是有些心高气傲看不起人,其实心眼不坏。   所以,柳芙主动跟顾旻说话:“小妹也这么早啊,就我来迟了。”   顾旻有些蹬鼻子上脸,立即说:“你以为,家里谁都像你一样没规矩啊?”   “旻姐儿!”老夫人虎着脸,瞪着孙女,“不许胡说。”又朝柳芙看来,老人家笑得和蔼,“不迟不迟,都是家里人随便聚聚说说话,没那么多规矩。”   顾旻噘嘴,轻哼说:“祖母说这话,可就是违心了。您老人家可是常常跟我说,到了夫家,得早起勤快些,定要好好孝顺公婆。怎么到了四嫂这里,就全都变了。”   老夫人一噎,竟然有些回不上来。   倒是顾二夫人,笑着圆场:“旻姐儿说这话,可就得伤咱们老太太的心了。家里谁不知道,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你。你想你小的时候那回生病,老太太可是生怕你熬不过那关去,日日夜夜都陪在床边。”   顾旻低了头,声音小了些:“可祖母现在只喜欢三嫂四嫂,怕是早忘了我。还有三哥四哥,他们也是。”   “你三嫂四嫂是你三哥四哥的娘子,他们当然喜欢。”顾二夫人圆圆的一张脸上,尽是笑意,本就小的一双眼睛,一笑起来,几乎成了一条缝,“再说,子冉和澄之,依然疼你啊。只是你两个哥哥都娶了媳妇,总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眼里只有你这个妹妹吧?”   “你也不亏,不是有姑爷疼你。”   顾旻看不上林续有,噘嘴回了句:“我才不要他疼。”   顾老夫人说:“旻姐儿,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出去的话,伤在了心上,可弥补不了。这么好的姑爷,要是被你造作没了,回头有你哭的时候。”   “他有什么好,你们都觉得他好……我怎么就看不出来?”顾旻又开始哭。   “娘,我去劝劝她吧。”顾二夫人也是无奈。   “去吧。”老夫人有些无力。   顾二夫人领着顾旻走了后,柳芙跟宋氏两个,才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身边。   “旻姐儿就是这性子,你们两个千万别理她。”   宋氏点头:“我听祖母的。”   柳芙说:“小妹这性子,倒是跟我很像。”   “你也知道啊?”老夫人乐呵呵笑起来,捏了把柳芙的脸,“你也别笑话她,前段日子,你可也没少跟澄之吵架。那架吵的,谁都劝不住。”   要说老夫人怎么这么喜欢这个孙媳妇,也是因为觉得她性子有些像孙女,少不得要偏疼着些。   柳芙靠在老夫人怀里:“我怎么就这么幸福,遇到了这么好的人家。你们都对我好,我以后再也不跟夫君吵架了。”   柳芙这说的倒是真心话。   顾家人,真的都挺好的。就算顾旻瞧不起她,她也没觉得顾旻讨厌。   毕竟,其实她跟顾旻是一样的人。   *   顾晏上午才送了些年节礼去县衙,下午,刘聪便带着妻子儿子来了顾宅。   顾晏是生意人,年节往县衙送礼实属正常。不过,上午去的时候,倒是没瞧见刘聪人。整个富阳县,今天去县衙送礼走动的人,实在不算少。   不过,刘聪只收寻常礼,那些贵重的,他一概原封不动退回。   刘聪与顾家乃旧识,小的时候,在顾家的家学学堂念过书。平常不便时常走动给老夫人请安,但是这过年,他备些礼物来,也不算为过。   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   顾晟是刘聪儿子连哥儿的先生,就算是带着儿子来答谢顾晟的,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听说刘聪来了,老夫人也亲自出来迎接。   关了宅子大门后,刘聪带着妻儿朝老人家行大礼。   老夫人立即将人扶起来:“都快起来,快起来。”   刘夫人中上姿色,面容清涓。   刘夫人对儿子说:“连哥儿,给老祖宗磕头。”   连哥儿听话,立即跪了下来。   顾老夫人扶起他来说:“连哥儿都这么大了,真好。”   刘连其实比允哥儿还小两岁,但瞧着却比允哥儿沉稳些。   “走,咱们屋里说话去。”   老夫人带着女眷去了上房,刘聪则去找顾晏。   “你是有什么发现?”一见到顾晏,刘聪就这样问了一句。   早上顾晏送去的那份礼,礼盒中,留了字条,说是他知道了谁是杀死姚妈妈的凶手。   故而,刘聪才有此一问。   顾晏抬手指了指对面,示意刘聪坐。   “说罢,别卖关子了。”坐下来,刘聪迫不及待。   那桩谋杀案实在棘手,到现在,他都没理出一点头绪来。   顾晏原先也不知道是谁,不过昨天在柳宅,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明着跟洪世宣来的,躲在暗处。   别人没察觉,但是顾晏却察觉到了。   那个人的本事,还真不小。   顾晏将事情原委说给刘聪听,刘聪凝眸摸着下巴,良久才说:“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柳老爷朋友的人?”   顾晏道:“那个苏氏,应该是洪世宣安插在柳家的。洪家跟柳家,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暗里早就斗上了。”   刘聪皱眉:“这个姚妈妈,是苏氏手中的一枚棋子。现在棋子暴露了,洪世宣怕苏氏在柳家地位不保,便存了买凶害人之心。”刘聪眉心越皱越深,啧啧道,“这些生意人,心可真是够黑的。”   顾晏望着他,刘聪才反应过来道:“当然,你除外。”   顾晏吹了吹茶碗里的茶叶,慢悠悠又道:“这些事情,我本不愿插手的。不过,既然是柳家的事,我也不好不管。”他将茶碗搁下,抿了下唇说,“缉拿凶手的事情,不必着急,他跑不了。洪世宣想对付柳家不是一天两天,我倒是想看看,他接下来还想怎么做。”   刘聪点头。   过了十五,顾晏在家呆的日子渐渐少了起来。常常两三天才回来一回,有时候回来得晚,柳芙都睡下了。   这天晚上回来,顾晏收拾好后,正准备掀被子歇下。   柳芙却从噩梦中惊醒。   她做噩梦了,梦到爹爹惨死。   梦里的情景太真实,她被吓醒了。   顾晏给她倒了杯热水,他坐在床边,喂妻子喝水。柳芙喝了后,才稍稍定了下心神。   望向丈夫,她还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顾晏轻声应一句,转手将茶碗搁在一旁的案头。   柳芙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怎么的,就伸手去抱住顾晏的腰。   抱得紧紧的,好像很怕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了一样。   顾晏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她,沉默着,等她先开口说话。   柳芙说:“你这几天不在,我还怪挂念你的。”   顾晏轻笑一声:“挂念我什么?”   柳芙身子扭了扭,有些小撒娇的意味。也不说话,只是仰起脑袋来。   她一张脸睡得粉扑扑的,眼睛又大又圆,里面全是水意。只着里衣,因为刚刚做噩梦出了汗,里衣也湿透了,此时此刻,软趴趴缩在男人怀里,娇娇滴滴的,倒是真有些让人欲罢不能。   顾晏看着她,又想到了那种滋味。   “你想要我吗?”   从他眼里看到了那种欲望,柳芙便轻笑着问出声来。   她越笑得灿烂,他面色便越发冷沉。   因为体内有些东西变了,连带着声音也变了。   “你说呢?”他哑着嗓子。   目光灼热,犀利……似是饿狼盯着盘中美食。   柳芙望着顾晏,顾晏也肃容冷静。柳芙想了想,便慢慢抬手轻轻在他胸膛画圈儿。 第23章   “那你想要, 你就来嘛。”柳芙低着头。   顾晏垂眸看着她, 眼中隐隐有熊熊燃烧的大火。   柳芙等了会儿,见他没反应,自己乖巧躺了下去。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些自信的,她知道,他肯定想跟自己好。   顾晏不想忍,他也没有一直忍着的道理。   他们是夫妻, 做夫妻间该做的事情, 再正常不过。   所以, 顾晏直接覆身压去。这样的事情,他虽然很久没做过了,但是那种感觉一直都在。   前世他死于二十七岁。十三岁离开贵京,二十三岁成亲。婚后生活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多月, 但是, 那种事情,他可没压制自己少干。   很多事情, 做得多了就熟了。顾晏承认自己开始的时候的确心急了些,不过,后来他也渐渐懂得克制, 掌握了节奏跟力道。   这方面的事情,男人比女人有天赋。   顾晏心里到底不是完全不在乎她,所以, 在动的时候, 他尽量克制自己的力度。能轻点的时候, 绝不粗鲁,能循序渐进细水长流,绝不大刀阔斧冲锋陷阵。   可即便是这样,柳芙还是哭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量温柔,那是他以为而已。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克制,那也不过是行为动作比内心渴望稍微弱些而已。   等一番做罢,柳芙就已经哭成了泪人,死活不肯再依。她不适应,她还是觉得不舒服,她并不喜欢。   顾晏不但未解馋,久违之后的重逢,水乳交融,反倒更是勾起了被他强行压制在内心的火。那种锥心蚀骨的滋味儿,不尝则已,一旦尝到了,他如何都不能就此作罢。   只是,顾晏才倾身靠近些,柳芙便吓得要躲。   她是真的还挺怕的,并不是在装。她一会儿还有事情求他呢,何苦装着矫情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   柳芙委屈,但还是朝他靠了来。   “我疼。”她仰头看着他,可怜极了,“你太凶了,我……我害怕。”   “我凶?”顾晏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他单手撑着脑袋,侧身对着床里面软得像水一样的女人,他丝毫不避讳的,将自己完美的身躯完全展示在她面前,没有一丝遮掩之意,“哪里凶?”   柳芙暗骂他不要脸,反正她才不去看他的丑玩意儿。她扭了扭身子,只盯着床顶看。   “你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你欺负别人去啊。”她心里不舒服,又想起他前世不肯帮忙的那件事情来,越发觉得亏了,她更觉得顾晏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她脑子进水了才选择走这样的路,选择呆在他身边谋取荣华富贵。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解决吧。”   说罢,她气鼓鼓翻身,面朝着里面。   她不答应,顾晏也没再招惹。柳芙等啊等,一直没等到某人反应,于是又翻过身子来。   她看向身后的男人,而身后的男人也在盯着她看,眼眸漆黑深邃。柳芙感觉得到,他刚刚肯定也一直在看自己。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等着自己再次主动投怀送抱。   柳芙气到爆炸,但还是挪着身子靠过去。   总有不疼的法子,就是恶心了些。不过,恶心死也比疼死好!   他要是敢使劲往她嘴里塞,她就咬他。疼死他!   顾晏久未酣畅,今儿一番腾云驾雾,算是彻底解了一次渴。等他老人家吃饱喝足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   两人精神都还算好,都还没睡。   柳芙心里打着小算盘,转了转眼珠子,侧身趴在男人胸膛问:“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是不是过几天,你又要出远门?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趟?”   顾晏心里猜度着,她多半是为了家里的事情要求他。   不然的话,以她的那点小聪明劲儿,这个时候肯定就算没睡着,也得装着自己睡着了。   深更半夜,还打着精神跟自己谈心,根本不是她的性格。   顾晏闭着眼睛,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嗯。”他只轻轻应一声,并未多话,“时候不早了,安歇吧。”   柳芙咬了咬牙,靠得他更紧了些,紧紧挨着他说:“夫君,你怎么都不跟人家说话,你刚刚可不是这样的。”   她觉得好生委屈。   “看来,你还算有精神。”顾晏声音懒懒。   柳芙一个机灵,怕他又抓壮丁,立即说:“我我我我已经睡了,你别再跟我说话,我累得不行。你别靠我这么近,我都快没地儿睡了,你朝外面去点。”   顾晏:……   到底是谁主动挤过来的?   之后,便再无一点动静。   黑暗中,顾晏薄唇轻轻扯了下,也没再说话。   柳芙心里,少不得又要将顾晏从头到尾骂了一遍。她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实在是太亏了,累得半死,结果却一点好处没捞着,就没有比这个更亏的事情。   柳芙辗转难眠。   顾晏实在受不了她翻来覆去的不睡,便半卧起身子来道:“你爹爹的那个朋友,早就觊觎你家的生意。苏氏,也是他安插在柳家的。姚妈妈的死,恐怕也是那个洪老爷派人干的。”   柳芙一听,立即坐起来。   “你查过了?”她大喜。   喜是因为,既然顾晏插手此事愿意帮忙,那么她会轻松很多。   顾晏的本事,她是相信的。   这老人家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然是什么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   不过,转瞬又悲哀起来:“其实我也早知道苏姨娘不是什么好人,可爹爹不信啊。偏苏姨娘精明能干,比我娘会来事,又生有儿子柏哥儿,爹爹总会敬重她一些。”   顾晏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泼妻子冷水,但他还是道:“你爹爹做生意这么多年,他心里的城府跟算计,不是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可以想象得了的。你闹腾那么多,一桩桩事情你爹都看在眼里。你觉得,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柳芙哑口无言。   其实,这个道理,她一早就看明白了的。   只不过,还存着些侥幸的心,不愿承认罢了。   “可我娘怎么办?我娘真可怜啊。”柳芙蔫蔫的,想着娘跟妹妹,她心里总是很难过,“其实我看得出来了,那天苏氏坚持说她要走,爹爹根本舍不得。后来……爹爹之所以放她离开,也是在赌气吧。”   “我娘输了。”柳芙难得的不那么活跃,声音里也透着些哀愁,“不过,娘也不傻,她该是早就察觉到了。”   女人都是敏感的,她的娘亲再傻,自己男人爱上了别的女人,她总是能感觉得出来。   顾晏道:“姚妈妈的死,这件事情我跟刘县令说了。你要是想等着看看洪世宣再有什么动作,不如暂时别轻举妄动。”   “我知道。”柳芙答应他。   柳芙想,就算爹爹真的变了心又怎样?反正顾家很快就要平反了,到时候,她就是国公府的四奶奶。   有她给娘和妹妹撑腰,看谁还敢欺负。   不过,柳芙还是很伤心的。爹爹其实对她很好,从小到大,真的是将她捧在掌心来宠爱的。   所以,就算前世爹爹那般糊涂,后来遭人暗算遭了秧,她也还是愿意四处奔波替他鸣冤。   爹爹唯一的错,便是惹了苏氏。   不过想想也好笑,如果爹爹知道,苏氏从一开始的接触便是带着目的的,他又会有何感想?甚至,她都怀疑,柏哥儿根本不是爹爹儿子。   等真相大白那天,也不知道爹爹他老人家会怎样。   这样琢磨着,柳芙又睡不着了。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想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   其实过了年十五后,柳芙也没在家里闲着,她白天都会去铺子里看看。   但她不像顾晏那样忙,常常出去几个时辰,早早回便去了。   陪皎姐儿玩玩翻绳,再去上房陪老太太说说话,日子过得既充实又轻松。   前世相处的日子短,她又闹腾得厉害,心思没在顾家人身上,所以她错过了很多。比如说,顾家人都很好,她以前却没发现。   “澄之媳妇,这几日怎么总没精打采的?”老太太望着柳芙,关心,“可是累着了?”   柳芙立即说:“夫君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我怪想他的。夜里一个人睡,总睡不着。”   老太太一听,立即乐得合不拢嘴来。   顾二夫人道:“娘,这倒也是。澄之跟咱们小芙,怎么说也算是新婚啊。年前澄之常常出门,那是因为小夫妻两个总闹别扭。现在都好了,总不该留着新娘子一个人独守空房吧?”   “你说得对。”顾老夫人连连点头,“澄之不小了,过完年二十四……想子冉二十四的时候,允哥儿都满地跑了,皎姐儿也有了。”   柳芙红着脸,扭扭捏捏的:“祖母,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老夫人乐呵呵笑:“你听不懂啊?那回头晚上,叫澄之好好教教你。”   “您真讨厌,人家不要理你啦。”柳芙捂着脸跑出去,却在跑到门口的时候,迎面撞上正撩厚布帘子进来的顾晏。   撞在男人身上,她疼得龇牙咧嘴,险些跌倒。顾晏抬手,扶住了她。   屋里,老夫人二夫人还有宋氏,便都笑起来。   就连皎姐儿,都捂着小嘴笑,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大人们都在笑什么。   “怎么了?”顾晏不明所以。   老夫人道:“澄之,你来得正好。刚刚还提起你呢,你媳妇怪你老不留家,害得她夜里觉都睡不好。祖母必须要替她做这个主,从今天开始,你不管外面多忙,也不管在忙什么,必须每天都回来歇着。”   顾晏今儿这个时候匆匆赶回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所以,此刻他也没心思说别的,只对老太太道:“祖母,朝中有人上奏提起当年的事情。陛下圣恩,听说倒是将那些上奏折的大臣们的话听了进去,怕是,有召咱们回去的意思。”   老夫人忽然没了声音,很快,她便老泪纵横起来。   “澄之,可……可是真的?”她不敢相信。   她是皇帝的亲姑母,荣国公府满门忠烈,皇帝却偏听信谗言,认定顾家有反意。一道圣旨,便将顾家由一等公卿贬黜为罪人。   若不是她身为大长公主,有些威严,当初子冉澄之旻姐儿几个,哪里能跟着她一起住在这里。怕是,也得去那苦寒之地受罪了。   这下好了,终于好了。   其实回不回京去,她也无所谓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过了下来,她也不在乎那些荣华富贵。   只要一家人能够团圆,可不比什么都好吗?   “消息是真的。”顾晏肃容,又说,“孙儿还得到一个消息,大哥二哥剿灭水匪海盗有功,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命他二人先回京去。算着日子,差不多二月就能抵京。”   “好,好啊。回来得好,总算回来了。”老夫人高兴得过头,忽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顾二夫人扶着老夫人,手轻轻抚拍着她胸口,劝慰着说:“您老人家高兴归高兴,可也别太兴奋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您也得顾及着身子些,好不好?”   老夫人紧紧握住二夫人手:“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你们都放心,咱们顾家终于好了,我还想多抱几个重孙呢,怎么会倒下。”   二夫人又哭又笑的,用袖子擦眼泪。   老夫人看向一旁的柳芙,忽而招手示意她到身边去。   “吓着你了吧?”老夫人搂着柳芙抱着,“以前没告诉你,是因为觉得回京无望,跟你说了也没用。现在既然顾家要平反了,也该是得跟你说了。”   老夫人告诉柳芙,其实顾家曾经是勋贵之家,因为得罪今上,这才流放的流放,隐居的隐居。   这些事情,柳芙当然都知道,但她不能说。   乖乖听完了老人家的絮叨后,柳芙说:“那我……我配不上夫君了。”她低着头,手一下下绞着自己的裙角,有些失了魂魄的样子,“你们会不会不要我。”   “不会。”老夫人承诺,“谁敢不要你,我第一个不同意。”   柳芙悄悄朝顾晏那边看了眼,又忙收回目光来,继续低着头:“我之前老跟夫君吵架,还惹他生气。他现在高高在上了,肯定会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然后一头扑进老人家怀里,撒娇卖萌,开始以退为进,“与其以后任他欺负我,不如我现在识趣点,离开他好了。”   “好啊。”   老夫人才准备劝,顾晏抢先说了话。   柳芙一愣,立即回头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她都跟他睡了,他还这样!   柳芙忽然觉得委屈,这回是真的委屈。   她刚刚那样说,她不是真的想离开顾家的。她以为她跟他好了,他会念着些情意呢。   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绝情。   穿了衣裳,他就不认人了。 第24章   “祖母!你看夫君, 他真的不要我了。”柳芙其实心里是挺怕的, 她现在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顾晏身上,可顾晏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   所以,接下来伏在老夫人怀里哭,倒是真的哭。   想想前世受的那些罪,她都害怕。   其实很多时候, 她也挺怨顾晏的。本来和离后各自嫁娶就是了, 也不是什么事儿, 偏他一步登天成了京中勋贵权臣。作为他的前妻,纵然有钱有貌,可是谁都不敢惹她。   一个权臣勋贵的前妻,谁敢娶?   都怪他!   可是她因为他的缘故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一点愧疚都没有。那他有本事不让她嫁别人, 有本事他再娶她回去啊。   他就是故意的!   小肚鸡肠的男人!伪君子!   有本事现在不要自己,有本事一开始就别娶啊。哼, 这样的人,只能共患难,根本不能同享福的。   柳芙越想越难过, 越难过就哭得越厉害。扑在老夫人怀里,哭得老夫人一颗心都软了。   “小芙不哭,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澄之要是敢休了你, 祖母帮你打他。”老夫人抱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 一边柔声劝着,一边朝旁边站着的罪魁祸首放眼刀子。   顾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任她哭,他无动于衷。   柳芙一边哭,一边偷偷朝顾晏瞄去。心里想着,他怎么还不来劝自己。   快来劝自己啊,快保证他不会休了她。只要他稍微说一句好话,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肯定就不闹了。   可是,顾晏根本不理她。   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开始训斥孙子说:“澄之,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也变成这样的人了?祖母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不管你媳妇从前有没有跟你吵过闹过,但是她娇滴滴一个富家千金,都愿意‘下嫁’给你,来咱们顾家‘吃苦’。现在顾家平反了,你就要抛弃她?”   顾晏不说话。   老夫人又说:“她一开始,可不知道你的身份!”   说到这里,顾晏才抬了下眼皮,朝妻子看一眼。果然,就见妻子不哭了,开始竖起耳朵来听,甚至眼睛还偷偷朝他这里偷看。   “她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祖母您问一问便知。”   柳芙一惊,正琢磨着一会儿要不要说实话,可老夫人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老夫人手在案几上狠狠拍了下:“你也越来越不可理喻。”   柳芙渐渐止住哭,揉着红肿的眼睛说:“既然夫君不要我了,那我收拾收拾,回娘家去。”   说罢,柳芙站起来,一阵风似的就跑了。   “还不去追!”老夫人咬牙,真是恨恨的。   顾晏道:“放心吧,她不会真走。”   宋氏说:“祖母,那我去看看小芙。”   “你去劝劝,跟她保证,就说让她放心,顾家不会不要她。”老夫人再次拍板。   “我知道呢。”宋氏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又望了眼自己小叔,叹气摇摇头,这才离开。   等宋氏抱着皎姐儿离开后,老夫人跟顾二夫人两个轮番轰炸,都是指责顾晏。   “澄之,我真是对你很失望。”   “澄之,别说老太太了,就是二婶,对你也有些失望。你瞧小芙,多好的孩子啊,你竟然这样对人家。”   老太太心里也不舒服,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说话像个孩子一样。   “澄之现在多厉害啊,手里钱多得是。外面人人争相要巴结的姚戍前姚老板,不都听他的安排行事吗?而且,顾家平反了后,陛下少不得要给他加封点什么。到时候又有钱又有权,他眼里还能有谁啊。”   “哼,我看,连我这个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了。”   “娘,澄之不是这样的人。”顾二夫人不敢跟老夫人似的,说这些话,开始反水帮侄子说话。   老夫人道:“他不敢?他还有什么不敢的。罢了罢了,反正我是管不得他了,翅膀硬了,要飞了。飞吧飞吧,我看你能飞到哪里去。等你祖父跟你爹回来,让他们打你屁股!”   “好了,娘,您少说两句吧。”顾二夫人笑着打圆场,“澄之大了,不是小孩子,他心里知道该怎么做。”   顾晏站了会儿,才说:“既然祖母跟二婶都这么喜欢她,我去劝劝就是。”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下巴略微抬高了些,觉得这个孙子还是听话的,心情也好了些。   “那你还不快去。”   *   宋氏正坐在炕上陪着柳芙,见小叔推门进来了,宋氏忙起身来。   “我想起来,我那里还有点事儿要做,就先不陪你了。”说罢,宋氏牵着女儿手,临走前,给顾晏使了个眼色。   等宋氏母女走了,顾晏则撩袍子坐在刚刚宋氏坐的地方。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本来见他来,柳芙已经想着不再闹了。可明明事儿就是他先惹起来的,偏还说自己闹,柳芙就不愿意了。   “是你说不要我,我才哭的。”她红着眼睛看着他,“夫君真真好狠的心呢,想你沦为阶下囚的时候,人家可是想跟你一起吃苦受罪的。可你倒是好,那么大的事情你都瞒着我,要不是祖母刚刚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我……我也没想要图你的荣华富贵,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嘛。”一边说,一边还在哭,“可你心变得也太快了些,那天晚上还抱着人家亲亲热热的喊人家小乖乖呢,现在就……”   一边说,一边还伸手去戳他心窝。戳戳戳。   她咬唇:“你就……你就忘记了人家,这样人家得多可怜。你要是真不要我了,那我肯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活了呢。”   顾晏倒是有这个闲心跟耐心,安安静静等她哭诉完。他喝了口茶后,才说:“你也听到了,有祖母老人家在,就算我想休你,也休不了。你闹一闹就是了,别太过。”   “噢!”柳芙不依,“你还怪我。”   顾晏看向她:“那你想怎样?”   柳芙眼珠子转了转,从炕上跳下来,挤过去,自己乖乖靠在他胸前,小手还是不老实,一下下戳着他的心口,她眼睛也盯着他心口的位置看,娇滴滴说:“那你替人家擦一擦眼泪,再抱在怀里好好哄一哄人家。”   “再说一些甜言蜜语,并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不要我。那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原谅你这一回。”   顾晏目光一瞬不转,只盯着她看。   片刻才说:“俗话说,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但是怎么个和法,不必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你要是真想我干你,就尽量挨着我近一些。”   柳芙一惊,忙就怂了说:“那那那那那还是算了,看在你巴巴跑来求原谅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原谅你啦。那个……祖母老人家现在肯定需要我,我过去了啊。”   话都没说完,直接就跑着溜走了。   顾晏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端坐一旁,喝他的茶。   柳芙确定顾晏真的不会休了她后,开心到飞起。这两天,明显气色也好很多。   还是照常天天往铺子里跑,然后晚上太阳落山前回去。   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带上许多好吃的熟食跟小点心回去。顾家虽然平时也没亏待允哥儿皎姐儿两个,但是柳芙带回去的东西,兄妹两个更爱吃。   柳荷小夫妻俩,也搬进了城里来。   柳重山替侄女侄女婿购置的宅子,里面家具一应俱全。所以,最多就添置些面盆碗筷什么的,别的都不必准备。   这天柳芙早早从铺子里出来,买了些东西去堂姐家。   柳荷这两日都在家里打扫归置,忙着收拾她跟自己夫君两个的小窝。柳芽也在,不过柳芽却不是来帮忙的,家里的一应事情,都还是柳荷一个人在忙。   柳荷也疼妹妹,并不指派她做事。   柳芽坐在院儿里晒太阳嗑瓜子,瞧见柳芙来了,立即弹跳起来。   “二姐!”   柳芙望着一地的瓜子壳说:“你一点忙不帮,还给大姐添乱,小心大姐骂你。”   柳芽嘴里还磕着瓜子,哼:“她才不会呢,她现在天天心情可好着呢。”悄悄凑到柳芙跟前说,“她其实心里可开心了,谁不想做城里人啊,她也想。”   柳芙戳她额头:“不许背地里说大姐。”   柳芽嘻嘻笑,蹭在柳芙身边。   柳荷从堂屋出来,看到柳芙,忙笑着迎过来。   “你那么忙,怎么有空过来?”柳荷非常热情,招呼堂妹道,“我让百业打肉买酒去了,你既然来了,晚上留下来吃晚饭。回头等百业回来,我让他去顾家,喊妹婿也来一起吃。”   柳芙就是来送些礼物添点喜的,不会留下吃饭。   “大姐,你就别操心我了。我一会儿就走,不留在这里吃饭。”四下看看,又问,“你这里都挺好的吧?要是缺什么,一定要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柳荷笑容满面:“什么都不缺了,大伯母昨儿来的,带了好些东西来。你瞧,我这里怎么样?”   两进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是足够他们小夫妻两个住了。就算将来添了孩子,也足够了。   小院虽然不大,但是这处位置好,出了胡同口就是整个县最繁华的一条街。胡同里还栽着树,院子里也种了花花草草的。宅子坐北朝南,冬暖夏凉。   柳芙只略坐了会儿,喝了茶吃了几口点心,便起身要离开。   柳荷也知道不好强留,便一直送柳芙主仆到胡同口。   恰好,在胡同口遇到打肉回来的张百业。   “二妹也在。”张百业天生一张好脾气的脸,“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过两天再来。”柳芙跟张百业打了招呼,又让姐姐姐夫回去,不必再送她。   等柳芙走后,张百业想了想,还是跟妻子说:“不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刚刚回来经过顾家门口的时候,好像顾家来了什么人。”   “那你可打听了?”柳荷忙问,很是关心的样子。   张百业说:“我没进去,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来的人看着衣着打扮,倒像是贵人。”   “贵人……”柳荷默默念着,倒是好奇,“今儿晚了,等明儿,你亲自去打探打探,别是惹到了什么人。”   “行,我知道了。”张百业满口应着。   *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柳芙出门不爱坐马车,常常带着银串儿一起走路进出。   柳荷的住处跟顾家离得不算太远,柳芙主仆两个走了一刻钟,就转到了顾家宅子所在的那条街。远远的,柳芙就瞧见顾宅门口负手立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   “嘘~”柳芙冲银串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并且示意她别出声,而后自己也猫着腰放轻脚步朝男子走去。   自那日小夫妻两个闹过一场后,顾晏便又出了门,没再回来过。   柳芙想着,他回家了却不进家门,肯定是知道自己还没回去,这才候在门外,等着她呢。   这样一想,柳芙有些小得意起来。她觉得,顾晏也并不是一点都不好的。   毕竟都搂着一起睡过觉了,他是她的男人,总归会在意她、会哄着她的。   这样一想,柳芙便也想再讨好他一些。   猫着腰过去,刚想从后面抱住男人的腰……却不料,那男的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锐利如刀。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是完全陌生的。根本不是他夫君,柳芙吓得半死。   恰在此时,顾宅那两扇漆黑的小门打开,顾晏从里面走出来。   柳芙还没来得及收回已经张开的双手,她还保持着拥抱大地状……以及脸上受了惊吓的表情,也有些狼狈。   她此刻的样子,更是滑稽不堪。   顾晏那冷清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略停留片刻,而后朝玄衣男子打招呼:“大哥。”   “大大大大大大大哥?”柳芙忽然结巴起来。 第25章   顾晏没理妻子, 只请自己胞兄顾旭进去。   顾旭凌厉的目光又在柳芙身上扫了两下, 这才负手大阔步踏进顾宅。   柳芙根本不认识顾旭,前世的时候,他们也从未照过面。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很是厉害,立过不少战功。   也难怪,他是顾晏一母同胞的兄长, 身形自然相像。这不能怪她, 她以为是自己夫君呢。   纵然柳芙心里抱怨着, 但是还是觉得很尴尬。早知道的话,她就不那样了。   “大小姐,咱们也进去吧。”银串儿也吓得不敢大声说话。   小县城里的人,何曾见过那样威风凛凛的大人物?别说那能割人肉的目光了, 就是只站在那里, 那种强大的气场,不自觉就叫人害怕。   “走吧。”柳芙有气无力。   此番不是顾旭一个人过来, 顾家二郎顾昶先到了一步。   顾旭顾昶堂兄弟两个,这回是被陛下一道圣旨一起叫回贵京城的。只不过,顾旭临时有些别的事情要办, 就让堂弟先过来了。   上房老夫人的屋里,顾二夫人已经抱着儿子顾昶好生哭过一番了。   老夫人眼圈也红红的,老人家才刚刚好, 又看到嫡长孙来了, 少不得又要抱着人流一番眼泪。   “祖母!请恕孙儿不孝, 没能侍候在您老人家左右。”   一进屋,顾旭便大步朝老夫人去。走到跟前,一撩袍子,就跪了下来。   老夫人说:“起来,快起来。”老人家双手扶起长孙来,近处好好打量了一番,越看哭得越厉害。   “当年,你也才二十岁啊,如今却也已经而立。祖母还记得当初你的模样,意气风发的儿郎,能文能武,是咱们顾家的骄傲。如今,一晃眼十年过去了,祖母还没怎么见着你,你竟然也即将步入中年。”老夫人越说就哭得越凶,“如今咱们顾家眼瞧着是要好了,可又如何?十年的光阴,整整十年!谁又能把这十年的时间还给我们祖孙?”   顾旭低着头,沉默不吭声。   屋里,所有女眷都拧着帕子在哭。就包括柳芙,想着这些,也忍不住落泪。   顾旭道:“好在天自有公,如今是还了顾家清白。孙儿与仁义这回回来,就是陛下密旨宣召。本该即刻回京去,但是路过富阳,想先见见您老人家,便过来了。”   仁义是顾二郎顾昶的字。   “留下来住一晚上再走,好不好?”老夫人近乎哀求。   顾二夫人也道:“是啊,今儿天晚了,你们就算骑马,也不能在城门关闭前回到贵京。不如留下来住,等明儿一早再走,也不迟啊。”   老夫人跟二夫人兴奋过了头,很多事情想得不周全,但是顾晏却还顾及着。   “大哥二哥是陛下密旨宣召入京,虽说陛下有替顾家平反之意,但毕竟尚未落在实处。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岔子。”顾晏说,“孙儿已经派人去喊小妹过来,也让人去私塾喊了三哥。一会儿大家见了面,等天黑,大哥二哥还是得离开。”   就算是住在驿站,也不能留宿在这里。   当年陛下亲口说过,没有他的允许,流放的人,不许跟大长公主见面。   老夫人哭过后,才擦擦眼泪道:“澄之说得对,既然如此,那你们两个便要珍重。”   顾旭顾昶应道:“孙儿明白。”   顾晟顾旻是差不多先后到的,顾晟还好,顾旻则是哭着扑进自己胞兄顾旭怀里。   十年前,她才九岁,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如今大了,但是看到久别重逢的兄长,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   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亲大哥。   倒是顾旭,拍着妹妹背说:“没想到,咱们旻姐儿也都这么大了。来,让大哥好好瞧瞧。”   顾旻哭得一抽一抽的:“大哥,我好想你们。”   顾旭道:“既然嫁了人,就已经长大了,不许哭鼻子。”   不提嫁人还好,一提嫁人,顾旻就更是委屈。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不!你们要是早点回来,我就……我就不必……”她朝丈夫林续有看去,见他耷拉着脑袋,顾旻更多狠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哭。   顾晟说:“小妹,今天高兴,你也别再哭了。”   顾旻突然就指着顾晟:“大哥,三哥欺负我。”然后又指着顾晏,“还有四哥,四哥也欺负我。大哥二哥不在,他们两个就全都欺负我。”   顾晟顾晏肃容,只看着小妹,不说话。   顾昶打圆场说:“你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谁敢欺负你。旻姐儿快别闹,过来,让二哥也好好瞧瞧你。”   顾旻却仗着大哥二哥回来,有些给自己撑腰了,不依不饶。   “他们真的欺负我,尤其是四哥。”说到这里,顾旻望向柳芙,抬着下巴来,骄傲得像是一只孔雀,“四嫂只是商户人家的女儿,根本配不上四哥。等咱们回了京城去,四哥也要带着四嫂一起?”   老夫人严肃道:“前儿才跟澄之说过,今天也再跟你说一遍。不管咱们顾家将来如何,既然娶妻嫁人了,都必须给我好好过日子。那些小心思,趁早都别想。”   “为什么!”顾旻跳起脚来。   她不想跟林续有过日子,她也不想再留在这个小地方。她要回去,回到贵京去,过以前那种千金大小姐的日子。   “不为什么。”老夫人说,“旻姐儿,祖母从小怎么教你的?不许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顾旻哭:“可我不是心甘情愿的,是你们逼我嫁的,我不想嫁的。”   林续有忽然走了过来,笑着说:“我本来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娘子,如今……就更配不上了。娘子……”他忽而顿了下,改口说,“顾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衙门。”   “不许去!”老夫人撂下了话,“旻姐儿,你要是想和离,除非我死。”   顾旻哭着一口气没呼吸上来,险些晕厥过去。   老夫人是又心疼又生气,也不忍心再说,只让大家都别再闹了。   二夫人并柳芙宋氏一起,扶着顾旻去了后院。顾氏四兄弟,则继续聚在老太太跟前说话。   直到天擦黑的时候,顾旭顾昶才离开。   连口热饭热菜都来不及吃。   兄弟两人走的时候没敢告诉顾旻,怕她会非要跟着去,到时候闹得左右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顾旻现在这种情绪,是不能回林家了。   林续有知道顾家人一会儿还有话说,娘子正在气头上,他也不便留下来碍眼惹她生气。   便告辞说:“那我先走了。”   老夫人说:“续有,这些事情没告诉你,你不会生气吧?”   林续有忙说:“不不不,孙儿不会。”又道,“此事事关重大,哪里能随便说,孙儿明白。”   老夫人点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你先回去,暂时什么都不要说。等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你放心,顾家一定会带你跟旻姐儿一起回京去。”   林续有犹豫了会儿,想着自己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的那张脸,心下舍不得。   “孙儿想过了,娘子是金枝玉叶,我是配不上的。我也没什么本事,不如就……”   “你也别说了。”老夫人打断,“就算你同意,我也不能同意。旻姐儿只是一时来了脾气,等劝一劝哄一哄,她就好了。往后这些话,你千万别再说了,可知道?”   林续有想了一息功夫,才笑着点头:“是,孙儿明白。”   *   好不易将顾旻哄着睡着了,柳芙宋氏便各自回自己房间。   推了门进去,见顾晏正坐在炕边看书,柳芙转身拴了门,然后轻步走过去。   “傍晚的时候,我以为站在那里的人是你呢。”柳芙不跟他拐弯抹角的,直接将事情摊开了说,“背影那么像你,我以为你在等我回家。我想着你既然都巴巴等我了,我也总得示些好才行,所以……”   她轻轻咬唇:“夫君,那人家不是故意的嘛。叫大哥看了笑话,人家现在心里可也难过极了。”   顾晏将书搁在一边,只朝妻子招手说:“过来。”   柳芙眨了下眼睛,而后乖乖凑过去。   顾晏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手从她领口往里伸,炽热鼻息喷在她耳畔。   “一会儿不哭,今天的账就一笔勾销。”   柳芙细皮嫩肉,有些受不了他掌心跟指腹的茧子,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那你会轻一点吗?”那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了,她总想叫出声来,但是怕人听见,所以一直忍着,声音有些颤抖起来,“我怕疼。”   顾晏望着她,眸底渐渐燃起一层火来。   他扯下她的衣裳,直接抱着人便朝炕上躺去。   顾晏的那双腿,紧实修长,最重要的是特别有力量。腿部的力道有规律的传送到腿根部,再从根部一点点传送到柳芙体内。   柳芙裙子早被扯下扔在了地上,她上衣半露,整个人半靠着窗户。此时此刻,她脑袋仰着,细长的脖子因为向后延伸的缘故,显得更加纤柔细长。   她脸上表情痛苦,断断续续的,忍不住会哼出声音来。   男人的力道一点点加大,重重拍打在她身上。她再忍不住,索性放飞自己。   他撞一下,她就喊一声。他用力连续撞的时候,她就跟要断了气似的,一直呜呜咽咽。   一方作罢,顾晏将人翻过来,从后面进去。   柳芙只上半身趴在炕上,双腿大张弯曲。她娇吟着侧过头来,那双艳红的唇,便也被含住。   呜呜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   夜很静,夜很黑,空中月牙弯弯。 第26章   柳芙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为了弥补犯下的错误, 为了让他不生气, 她就真的不哭不闹不喊不叫,任他那么欺负自己。   她那么委屈自己,可是他呢?一觉醒来后,人又不见了。   柳芙身子疲乏,在家连着歇了两天,都没去铺子里。   顾旻这几天一直呆在顾家, 看着样子, 是不可能再回林家去了。而林家那边, 也不见林续有来接人。   柳芙歇在家里的这两天,顾旻没少说些刺耳的话讥讽她。不管顾旻怎么说,柳芙全都不搭理,根本不往心里去。   反正这个顾家, 还是老太太做主呢。她就不信, 小姑子看不起自己,还真能叫自己被扫地出门了?   “大小姐, 您就真的一直这样忍着啊。”银串儿陪在柳芙身边,总觉得替自己主子委屈。   柳芙说:“她爱说就让她说去好了,咱们不听就是。”又再次叮嘱银串儿, “顾家的事情,你不许说出去一个字,知道吗?”   “小姐都提醒过奴婢好几回了, 奴婢知道呢。”银串儿鼓着嘴巴, 还有些不高兴呢。   柳芙道:“此事事关重大, 一个不慎,很可能就是杀头之罪。顾家信任咱们,这才没有避着我们说这些。但是,我们也得对得起顾家的信任才对。”   “嗯!奴婢都知道。”银串儿仔细想了想,又问主子,“小姐,您真的要跟着一起进京城了吗?那……那你走了,奴婢跟金雀姐姐怎么办。”   柳芙望着小丫头,见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她笑嘻嘻挠她痒痒。   “你跟金雀儿两个是我的陪嫁丫鬟,当然是我走到哪里,你们就走到哪里了。你们两个,是打小就陪着我一起长大的,说起来是我的丫头,其实我待你们跟亲姐妹一样。有我口吃的,绝对不会饿着你们。”   柳芙拍拍胸脯,颇有些江湖义气的样子。   银串儿一下子乐起来,眼睛贼亮贼亮的,开始憧憬:“小姐,你说京城会是什么样的啊?”   “京城肯定又贵气又繁华,一砖块砸下去,十个有九个非富即贵。不过,大地方有大地方的好,咱们小城也有小城的好。”   银串儿很是向往:“那小姐喜欢在哪里生活?”   说实话,柳芙自己也不知道。她想,应该只要娘亲跟妹妹在身边,她就无所谓在哪里吧。   想到这里,少不得又要担心起爹娘的事情来。   柳芙坐不住了,从炕上跳了下来,往外面去。   “大小姐,你去哪里?”银串儿喊了一声,追了出去。   柳芙去了上房,老夫人那里。   顾旻正陪在老夫人身边,见到柳芙,哼了一声。   老夫人却笑着朝柳芙招手:“你过来。”等柳芙坐到她身边去了,老人家握住柳芙手问,“这两天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嗯,已经好了很多了。”柳芙歪头靠着老人家。   顾旻见柳芙一来,祖母就只疼她不疼自己了,气得连连咳嗽起来。   “祖母,我也生病了。”   老夫人笑:“噢,生病了啊?那你回去歇着吧。”   “祖母!”顾旻不依,一把将柳芙推开,只她自己紧紧抱住老人家,“我不走,我就要陪着你。”说着,眼睛故意朝柳芙那边看去,示威,“反正,谁都别想在您面前说我坏话。”   柳芙这次来,才不是跟她拌嘴吵架的。   柳芙不放心家里的娘亲跟妹妹,她想着,虽然顾家不会突然进京,但是也差不多初夏前就得离开。娘跟爹的事情不办好了,她心里总放不下。   所以,柳芙道:“祖母,我想回娘家住几天。”   “怎么了?”老夫人忙关心,眼睛朝自己孙女瞥了眼,又说,“你有什么委屈,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做主。是不是,澄之又欺负你了?”   她没说旻姐儿,也是怕孙女生气。   柳芙摇头:“不是,夫君对我很好。我就是有些想娘了,回去住几天,肯定很快回来。”   老夫人点头:“既然不是闹别扭吵架,只是想看看你娘,那是应该的。你孝顺,多在家呆几天也没事。”   “谢谢祖母。”柳芙说,“那我现在就收拾收拾回去。”   *   听说大女儿回来了,郭氏先是一喜,继而又问:“姑爷可一同过来了?”   “没有,就大小姐一个人回来了。而且,大小姐还带着包裹,好像是要回来多住几日。”那丫头回答得小心翼翼。   郭氏立即就揉搓起手中的帕子来,她以为女儿女婿吵架了呢。   柳芽一听说堂姐回来了,就牵着蓉姐儿去了外面迎接。   堂姐妹三人有说有笑来郭氏屋里,郭氏忙迎过去说:“芙姐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姑爷呢?”   “娘,有些日子没见着我,你怎么只记挂着夫君啊。”柳芙撇了撇嘴,故意生气地说,“您不会是把他当亲儿子待了吧?哼,都不在乎我这个闺女了。”   郭氏见女儿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就你爱贫嘴,说吧,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郭氏坐了下来。   柳芙说:“就是想你们了呗,不行啊?”摸了摸蓉姐儿脑袋,柳芙让柳芽带着蓉姐儿出去玩儿。   柳芽是个有眼色的,知道堂姐有话说,立即牵着蓉姐儿就走了。   “娘,你心里还有爹爹吗?”柳芙伏在母亲怀里,“苏氏虽然走了,但怕是爹爹的魂儿也跟着走了吧?爹爹虽然待您好,待我跟蓉姐儿更好,可是他如今爱上了别的女人,您心里指定很难过的吧?”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情来,郭氏便心中郁结委屈。   她跟丈夫做了十八年夫妻了,加上成亲前他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两年,怎么说两人也有二十年的感情了。   二十年啊,差不多是一个人小半辈子的时光。   可是这二十年,却抵不过人家的短短四年。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外面生意上的很多事情,她帮不了老爷。可……可他们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啊。   “娘还好,你爹爹对娘也很好。”郭氏心里的苦,不愿让女儿知道,免得她担心,“你爹爹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他素来疼爱咱们母女三个的。就算……就算苏姨娘在他心里有些地位,可她也走了不是?”   “可万一她哪天再回来呢?”柳芙难得的表情特别严肃,“如果哪天爹爹再接她回来,到时候的情况,可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再回来……”郭氏喃喃,她没有这样想过。   柳芙继续说:“有些话,我也不防跟你说了。那天苏氏说要离开,爹爹其实心里舍不得的。但苏氏坚持要走,爹爹便放她走了,爹爹未必没有赌气的意思在。”   “女儿觉得,这是苏氏的手段,她在赌,赌爹爹心里是不是有她。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   “娘就不懂这些。”郭氏笑起来,却是比哭还难看,“这也是她的本事嘛。”   “娘!”柳芙握住母亲手,“要是哪一天爹真的这样做了,你要不要跟爹爹和离算了?”   “什么?”郭氏不可置信,“和离?”   “对啊,和离。”柳芙很是认真,不是在开玩笑,“过得开心就过,过得不开心,那就不过了。既然呆在这个家会难过,又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郭氏知道难过,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和离……和离之后她去哪里?蓉姐儿怎么办。   “芙姐儿,你说的是真的?”郭氏望着女儿。   “女儿没在跟您开玩笑,刚刚说的这些,也都是真的。”柳芙说,“您说得对,爹爹是对咱们挺好的,可就他偏了心这一点,女儿就不喜欢了。哼,他老人家,现在心里眼里,只有那个苏氏。”   郭氏暂时不想再说这个,只道:“容娘想想,往后再说吧。”又问柳芙,“你今儿特意回来,就是跟娘说这个的?”   “也不全是。”柳芙抿抿嘴,“夫君这些日子忙,总不见着人,我就想回来住几日。”   “姐,明茹姐姐来了。”柳芽风风火火冲进来。   语音刚落,便有个着青色衣裳的妙龄女子走进来。   “明茹?”柳芙大喜,立即走过去,上下好一番打量,“你怎么回来了?你过年都没回来,这会儿怎么得空?”   齐明茹是柳芙的手帕交,齐家跟柳家是邻居。   齐明茹只比柳芙小一岁,过完年十六了。齐家是开医馆的,两年前,齐家在京城也开了一家医馆,齐明茹随兄嫂一起去了京城。   过年前后,柳芙给齐家递过信去,想问问齐明茹是否回来过年,齐家大哥回信说,齐明茹游历去了。   本以为要许久才能见面,没想到,这突然的就见面了。   柳芙非常高兴,同样,齐明茹也很高兴。   “阿娘给我写了信,说是最近身子不大舒服。我接到信后,立即就赶回来了。”齐明茹先是拜见了郭氏,才跟柳芙话起家常来,“真可惜,你嫁人的时候,我正好在外面,都没能看着你嫁出去。”   柳芙挽着齐明茹手说:“没关系啊,等你嫁人的时候,我一定在场。”   齐明茹却笑起来。   齐明茹模样清丽秀美,又着一身青色袄裙,乌黑直发,细白皮肤,瞧着特别养眼。   她上下打量了柳芙一番,忽而笑着说:“看着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越发水嫩嫩的,这一看,就是被姐夫宠着的。芙姐姐,真是羡慕你,我刚刚听芽儿妹妹说了,姐夫可是个顶个的英俊儿郎呢。”   柳芙想了想顾晏的模样,倒是觉得齐明茹夸得不夸张。   “你将来的夫婿,一定也很好。”柳芙笑。   齐明茹“咦”了声:“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刚刚听芽儿说,你要留娘家住几日?”   “夫君这些日子出了门,可能有几日才回来。家里太婆婆慈爱,我央着她老人家说了几句,老人家就答应了。”柳芙想着,“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好些日子没见着了,这会儿可有的话说。”   齐明茹正应着要说“好”,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小丫头。   “太太,郭家老太太托了人来说,舅爷出了点事情。”   郭氏听说娘家出了事,忙问:“什么事?”   那小丫头说:“详细的情况,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捎话来的人说,舅爷伤了腿,请了村里的郎中瞧了,可不但不见好,反而这两天更是严重了些。老太太本不欲告诉太太的,现在没了法子,才找上门来。”   郭氏慌张,弟弟出了事,她瞬间就没了主意。   倒是柳芙镇定,先是打发了那个小丫头,让她好好招待带信来的人。然后安慰母亲别着急,又对齐明茹说:“明茹,要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齐明茹是医者,又是柳芙闺友,郭家舅舅出了事情,她自当会跟着去。   “等我会儿,我回去拿药箱。”   齐明茹离开后,柳芙差人去问了爹爹什么时候回来,被告知说老爷上午出了门,没说去哪里,但是打了招呼说可能要很晚才回来,柳芙想了想,决定带着娘先去。   又叮嘱家里的丫鬟婆子,让他们等爹爹回来的时候,告知一声。   郭氏想起来丈夫前两天在耳边叨扰的话,对女儿说:“那个姓姚的大老板好像这两天在富阳,听你爹爹说,这几日都在想着法子见他。”   “姚戍前姚老板?”柳芙微微诧异。   这位姚老板,可是北边儿屈指可数的富户。生意涉及的行业也多,想跟他合作的商人,不在少数,他怎么跑来富阳这种小地方了?   “芙姐儿,可是出了什么事?”见女儿脸色不对劲,郭氏又担心起来。   “噢,没事。既然爹爹忙着这个事情,舅舅那边的事,咱们也不打搅他了。”柳芙自己做了安排,“咱们去吧。” 第27章   柳芙匆匆去了老太太那里一趟, 说明了情况。等齐明茹背着药箱过来的时候, 门外马车也已经安排好了。   蓉姐儿扯着姐姐裙子不让走,哭鼻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舅舅家。”   大花村离富阳县稍微有些远,赶马车去的话,也得一个多时辰呢。再说这是急事,又不是走亲串友, 带着妹妹去的话, 一路上不方便。   再说看着天色, 怕是等到外婆家的时候,天都要黑了。   晚上冷,柳芙还怕冻着妹妹呢。   “蓉姐儿乖,跟你三姐呆在家里。等下回咱们再一起去看外婆, 好不好?”柳芙一边劝着, 一边吩咐家丁套马准备走。   蓉姐儿见求姐姐无望,便来求娘。   “娘, 好娘亲,你最疼蓉儿了。带我去,带我去嘛, 好不好?”蓉姐儿哭哭啼啼的。   郭氏舍不得小女儿,有些犹豫起来。那边,柳芙道:“爹爹不在, 咱们娘儿几个上路总归有些危险。蓉姐儿太小了, 这次不能去, 下回再说。”   柳芙表情严肃态度坚决,蓉姐儿见状,只哭着往回跑。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姐姐再也不爱我了。”蓉姐儿一边跑着一边大哭。   小丫头跑得急,踉跄着就摔倒了。她也不爬起来,只是哭得更凶,顺便等着娘或者姐姐来扶她、来哄她。   但是等了会儿也不见人来,她悄悄扭着脑袋回头看,见马车已经离开了,她反而不哭了。   自己乖乖爬起来,鼓着张粉嫩的小脸,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她双手环抱着,小嘴嘀嘀咕咕说:“臭柳芙,臭姐姐,我决定这回真的不理你了。”   柳芽走了来,猫着腰凑到堂妹跟前。   “你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   蓉姐儿也不想理堂姐,刚刚堂姐可没帮自己说话呢。   蓉姐儿气呼呼迈着小短腿,往芙蓉阁去,只说:“我也不要跟你说话,你跟姐姐是一伙的,你们都欺负我。”   柳芽委屈:“是你姐不带你去你舅家的,关我什么事啊?”   “那你也不帮我说话。”蓉姐儿说,“你要是帮我说话,姐姐指定就带我去了。”   柳芽也不逗她了,只认真说:“你别怪二姐,这回是出了点事情。伯母跟二姐又不是去玩的,你舅舅伤了腿了。你没瞧见,她们都带着明茹姐去了吗?”   蓉姐儿说:“那我也想看看舅舅去,舅舅对我可好了。”   “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也不差这一会儿吧?你听三姐的没错,三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蓉姐儿哼:“你骗我的还少了。”   蓉姐儿说完就跑,柳芽气,追着她跑。   蓉姐儿到底是小孩子,见有人跟她闹跟她玩儿,她立即就开心了。   *   柳芙几个到村里的时候,天刚擦黑。   村里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晚饭,烟囱里冒着烟。恰好马车路过姚家大院的时候,郭氏伸手撩开了马车侧面的布帘子来。   看到姚家院子门口拴着一匹马,郭氏愣了愣。   她忽然想到了姚家大哥姚荃江来。   当年朝廷打仗,要征兵。本来该是姚家二哥去的,只是当时临走的时候,姚二哥忽然大病,姚大哥舍不得弟弟,就索性咬了牙代弟弟去了。   姚二哥生得壮实,上了战场,是个能扛枪冲锋陷阵的。   可姚大哥不是。   姚大哥从小就进私塾念书,姚家伯伯和伯娘,是要栽培他走仕途的。姚大哥自己也争气,书念得很好。人也好,总文质彬彬的,每回看自己的时候,眼里都充满温柔。   当时村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比她好看的也有的,可姚大哥就相中了她,托了人来家里说亲。   她那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幸福,遇到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   可是天妒英才,姚大哥这么好的男人,老天爷就将他收走了。   果真是她痴心妄想了,配不上姚大哥。   马车早已经离开了姚家,郭氏却陷入了回忆中。看到那匹马,她就想起那天的情形来。   有位官爷骑着马来村里,同时也带了姚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   郭氏心里一阵酸痛难受,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娘,怎么了?”柳芙吓着了,以为娘是怕舅舅出事才哭的,忙帮忙轻拍着后背劝说,“有明茹在,娘您别担心,舅舅指定不会出事的。”   齐明茹也说:“婶娘,芙姐姐说得对。你放心,我一定替郭家舅舅治好腿。”   其实自从决定嫁给柳重山,郭氏就将属于姚荃江的那段记忆封存了。这些年来,她努力不去想以前,也努力做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可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也实在是叫她寒心。   这会儿子又路过姚家门口,看到那匹马,想到从前来,她少不得要伤心难过。   郭氏极力忍着说:“没事,我没事。”   马车在郭家门前停下,家丁跳下车去,抬手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郭雪山的儿子少壮。   郭少壮见是自己姑姑跟表姐,忙将门大开,请着进去说:“姑姑可算来了,爹爹的腿伤,怕是有些严重。”一边絮叨着,一边请着人往屋里去,“那天爹爹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被利器割破了腿。本来以为只是寻常的伤,倒没在意,照例去村西头的郎中叔叔家取了点药敷。”   说着话的功夫,几人已经一并进了堂屋,少壮又请着几人往西边的屋子去。   “敷了药不管事,爹爹的腿开始腐烂。姑姑您瞧,现在成这样了。”   郭雪山的媳妇梅氏见着姑姐,忙起身让她去床边坐。她则拧着个帕子来,擦脸上的眼泪。   梅氏哭哭啼啼的:“大姐,夫君的腿,不会废了吧?”   郭雪山卧在床上,左边的裤管折了上去,露出小腿肚来。利器伤到的地方正是小腿,而此刻,郭雪山的小腿乌黑一大块,隐隐还有腥臭的腐肉味,明显开始腐烂。   郭老太太也十分担心儿子,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但是老太太还算沉得住气,对儿媳妇说:“你别胡说,你姑姐请了大夫来,雪山不会有事。”   齐明茹坐在床边去,认真研究了一番。最后,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来,在腐肉处扎了下。   再取出银针来,银针针尖儿处黑了一大截。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这回也吓着了。   “伤口有毒。”齐明茹认真严肃,倒是一点都不慌乱。   她家就是开医馆的,她从小就跟着家里母亲兄长学医。又出去游历过,这样的情况,见过不少。   齐明茹让梅氏母子去打凉水跟拿毛巾来,她则取出一柄尖刀,看向郭雪山说:“郭家舅舅,我现在要把你腿上这块烂肉剜出来。会很疼,你需要忍一忍。”   郭雪山吓着了:“割肉?”   老太太也说:“明茹,这……这割肉……会不会太残忍了?”   齐明茹说:“这烂肉割下来,会重新长出来。但是如果现在不割,过两天,废的就是整条腿。到时候若是不把腿给锯掉,连命都能没了。”   “明茹,别说了。”柳芙做主,“舅舅你忍着些,明茹,动手吧。”   “毛巾呢?”齐明茹喊。   梅氏已经吓得满脸是汗,立即颤着手将毛巾送了过去,齐明茹没接,只道:“塞进舅舅嘴里。”   “啊?”梅氏愣住。   “塞啊。”齐明茹举着尖刀。   梅氏望向自己婆母,见老人家冲她点头了,她才哆哆嗦嗦往丈夫嘴里塞毛巾。   “芙姐姐留下就行,你们都先出去。”   郭老太太看了看齐明茹,犹豫着还是说:“明茹,要不要请你娘……”   “相信明茹吧。”柳芙知道事关重大,刻不容缓,忙将人都往外推,“舅舅的腿重要,都别再犹豫了。”   郭老太太被外孙女推到了外面堂屋来,门“啪嗒”一声关上。   老太太十分担心。   “娘就你弟弟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叫娘怎么活。”   郭氏说:“明茹的医术,我是相信的。既然她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的。娘,您别担心了,来,坐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再喝点热水吧。”   梅氏已经倒了水来。   一杯递给自己婆母,一杯递给郭氏。   老太太望着女儿,问:“你跟女婿最近怎么样?那个苏姨娘,女婿真的就这样忘了?”   郭氏低着头,久久没出声来。   梅氏坐在老太太另外一边,见自己姑姐沉默,她则说:“我前儿还看见那个苏彤了,她现在带着她的那个女儿住在老苏家。董家村来人去过苏家,好像是想让苏彤回去。不过,苏家不放人,说什么……他们闺女早就不是董家的媳妇了,现在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   “说姐夫……迟早会再接她回去的。”   “呸!臭不要脸的,她想得美。”   老太太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要说她这个女婿,不论是对自己闺女,还是对他们郭家,都好得没话说。   要不是有他这个姐夫在,雪山也不能一直有钱念书。   他们郭家,往上数几代,何曾出过读书人?   雪山前两年中了秀才,这两年一直心无旁骛在读书。也打算好,今年秋天便下场考举人去。   若是中了举,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要说这个女婿是千好万好的,自己闺女没能生出儿子来,柳家家大业大,需要子嗣继承家业,原他纳个小妾也无妨。可偏偏……却是纳了一个厉害的小妾。   自己女儿说好听了,是老实。说得不好听,就是笨。   那个小妾有本事,生下儿子后不久,竟然就跟女儿平起平坐起来。柳家的事情,她里里外外都干预,倒是把自己闺女这个正经太太给架空了。   若女婿对她无心还好说,可如今心都是偏着的,可怜的,就只有自己女儿了。   老太太忽然又想到姚家的大郎姚荃江来,不由得摇头叹息,只觉得是造化弄人。   “娘,女儿刚刚来的时候,看到姚家门前拴着一匹马,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郭氏没忍住,还是问了。   老太太说:“你如今早跟姚家没什么关系了,还关心那些做什么?”   梅氏忍不住要说话,老太太眼神制止了,梅氏便闭了嘴。   就在刚刚傍晚的时候,姚荃江回来了。他如今身份不同,轰动了整个村子。   就算瞒得了一时,也不能再一直瞒下去。   这件事情,女儿总归是要知道的。   好不易过了自己安稳的日子,早忘了那个人。现在突然告诉她说,其实荃江一直没死,她得多难受?   而且当年荃江找过女婿,女婿一直都瞒着。   若是叫她晓得女婿其实骗了她,依着她那耿直的性子,少不得得一直往死胡同里钻。最后,非得钻得一拍两散才能作罢。   堂屋里正安静,郭少壮跑着进来说:“姑父来了。” 第28章   柳重山从外面回去, 听家丁说岳家出了事, 妻子跟女儿已经带着隔壁的齐小姐先过去了。柳重山担心,连坐下来喝口茶润嗓子的功夫都没有,立即安排人备马,他是骑马过来的。   一路赶着来,风尘仆仆。   “出了什么事?”柳重山气息尚未喘匀。   郭氏没想到丈夫会来,或者说, 她没想到丈夫能来得这么快。   她以为, 就算他晚上回家后知道了消息, 也得明儿才能到呢。   郭氏望着丈夫,见他行色匆匆,一脸急切的样子,她就知道他是着急赶来的。   郭氏心里一暖, 立即走过去说:“雪山腿受伤了, 屋里明茹在帮忙治疗呢。”   话音才落,就听西屋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惨叫声有些闷闷的, 但是穿透力却极强。   堂屋中的几人相互看了眼,而后不约而同往西屋去。   齐明茹已经将郭雪山腿上的腐肉割了下来,郭氏等人进去的时候, 齐明茹正在包扎伤口。   因为疼痛,郭雪山已经晕了过去。   梅氏见丈夫没了反应,又哭起来:“夫君这是怎么了?”   柳芙安慰说:“舅母别担心, 舅舅已经没事了。明茹帮他上了药, 现在正在包扎伤口, 在家休养些日子,记得按时吃药换药,会慢慢好的。”   梅氏听如此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齐明茹包扎好伤口后,却将剜下来的那块烂肉用布包了起来,放进了药箱。   “这个……你带走做什么?”梅氏闻着那味儿,都觉得恶心。   一边问,一边抬起袖子来,半掩着口鼻。   齐明茹道:“我一时半会也看不出舅舅的腿是中了什么毒,所以,想带回去研究下。回头有了结果,我会跟芙姐姐说的。”   梅氏忽而一脸担忧:“齐姑娘,这好端端的,雪山怎么会伤口有毒呢?那天他回来,就是半道上摔了一跤,小腿破了。这怎么会……”   梅氏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我是大夫,不是衙门里的捕快。舅母若是心中有什么怀疑,大可以去报案。”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齐明茹已经收拾妥当。   老太太望着女婿,担心地说:“这不会是谁想害我们雪山吧?也不该啊。我们雪山最是老实了,从不跟人结怨,这会是谁?这样害他。”   柳重山皱眉,因为他也不清楚。   室内安静了会儿,柳重山看向齐明茹道:“具体需要注意些什么?”   “舅舅的伤势比较严重,没个三五个月,养不好。一会儿我写个方子,内服外敷的药都会写清楚,你们平时帮忙换药的时候,需要留心些。”   说罢,郭少壮已经拿了纸笔来,齐明茹伏在案边写了药方。   天色已经晚了,此番赶回去不方便,老太太便留客说:“一会儿吃了饭,晚上就在这里歇下,明儿再走。”   郭家一家正坐在堂屋吃饭,隔壁的汪家婶子忽然冲屋里喊了两声后,自己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拎着份礼物,直接冲郭老太太说:“姚家大郎回来了,姚家嫂子高兴,准备了礼物,全村都有。你一直没去,我去道喜的时候,就顺便把你们家的那份也给带来了……”   话说到一半,似乎才隐隐觉得气氛不对劲,汪婶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郭氏脸上。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郭家的大姑娘跟那姚家大郎,曾经……   “那个,东西我放这里了,家里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婶婶你等等。”郭氏站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我说什么了吗?呵呵呵……”汪婶搓搓手,笑容也有些僵硬,“你们吃好喝好,我回家了。”   郭氏还要追,想问个究竟。见汪婶跑了,她也想追出去。   郭老太太喊住了人道:“别追了,有什么话,你直接问娘。”   “娘,刚刚婶子的话是什么意思?”郭氏此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她又梦到姚大哥回来了。   这样离奇的梦,她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只是她清楚,这回不是梦。   郭老太太朝女婿柳重山那望了眼,忽而叹息一声,搁下碗筷来。   “琼花,你随娘进屋来。”   柳重山说:“岳母,还是让小婿来跟娘子说吧。”   “你也知道?”郭氏惊讶,嘴巴微张,半天合不起来,她又看向梅氏,见她也目光躲躲闪闪的,她忽而明白了。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一个被蒙在鼓里,就她不知道。   “为什么?”郭氏忍不住,哭了起来。   柳芙跟齐明茹是小辈,当年的事情,她们俩肯定是不知道的。不过,两人都不笨,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差不多也猜到了怎么回事。   “娘,你先别难过,听爹爹怎么说吧。”柳芙给母亲拍背顺气。   郭老太太道:“差不多也吃完了,芙姐儿跟明茹还有少壮,你们各自回屋歇着去。雪山媳妇,你去洗碗。”   “是,娘。”梅氏知道出大事了,巴不得走呢。   柳芙不想离开,但她见事态严重,且又是长辈的事情,她不好插手。想了想,便还是与齐明茹一道走了。   堂屋只剩下三个人后,柳重山对妻子坦白。   “芙姐儿四岁那年,他回来了。找过我,让我好好待你。”柳重山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满脸愧疚,“是我自私,怕告诉你后你会不管不顾跟着他走,所以,我自作主张,将此事瞒了下来。岳母不想瞒你,是我求着她老人家的。”   郭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就算当年重山不来找我说这个事情,我也会瞒着你的。琼花你要记住,你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了。”   郭氏忽然间得知这个消息,她有些接受不了。   再加上母亲丈夫都合伙欺骗自己多年,她一时间绕不过弯来,就有些崩溃了。   见妻子痛苦,柳重山心中更是不好受。   他走过去:“琼花,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打我,还是骂我,我都心甘情愿。”   “你们都骗我,都瞒着我。”郭氏不是泼辣的性子,遇事只会哭,她也不会对丈夫怎么样。   郭老太太道:“琼花,娘也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不过,你哭一哭发泄一下就好,回头别伤了心才好。总之这件事情,重山没错。”   “谁都没错,错只错在……造化弄人。”   “你怪重山瞒了你,但你也想想,他回来的时候,小芙都能满地跑了。让你知道他还活着,又能如何?倒不如让你彻底忘记他。而且,如今他也有四十了,不可能没娶妻生子。”   “娘!”郭氏扑进母亲怀里。   她只是觉得难过,好好哭了一场后,好了些。   柳重山望着妻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你们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如果想见,我带你去姚家。他现在是军人,这次回来怕是呆的时间不长。”   郭氏犹豫,她想去见一见,但又怕这样不好。   “去吧。”郭老太太没有反对,“都二十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们都不年轻了,如今小芙都嫁了人,凡事摊开了说,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那小婿便带娘子去一趟姚家。”柳重山跟老太太告了别,带着妻子走了。   *   此刻的姚家,院里院外,都灯火通明。   姚荃江在外十多年,自是立了不少战功。那次回来后再离开,他去了南边,之后便一直呆在南镜之地。   在南镜的时候,与顾家兄弟一起并肩作战。这回能回来,也是托了顾家的福。   姚荃江是儒将,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   纵然当年是俊秀儒雅的书生,但是沙场磨砺了二十年了,如今再温厚俊雅,身上少不得也要添些凌厉之气。   姚荃江坐着与母亲说话,姚家的宗亲,也都在。   出了这么个大人物,姚家宗亲也都高兴。想来混个好感,万一以后有事情求到他呢?   “娘,大哥,柳老爷跟柳太太来了。”姚二郎匆匆跑进堂屋后,说了这么一句。   “哪个柳老爷?”姚家老太太问了一句,显然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但是姚荃江却反应过来了,他微垂着眼眸,手无意识摩挲着茶杯杯壁,静默了会儿,才对弟弟说:“既然是柳老爷跟柳太太来了,还不快去请进来。”   “好,我这就去。”姚二郎得了哥哥的准后,转身就匆匆跑了出去。   柳重山夫妻携手并肩走进来,姚太太已经以“太晚了”为由,将那些宗亲都打发走了。   姚荃江与自己母亲一并坐在上位,看着不动声色,其实手上的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早已将他出卖。   郭氏踏进姚家堂屋,目光只朝上位那么一扫,当瞧见了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后,她心中一酸,又是红了眼圈来。   姚荃江目光重重在她脸上掠了一下,艰难挪开,继而强装着镇定跟柳重山打招呼。   “柳老板怎么得空过来?”   他声音一如既往轻柔,温润。   只是,再不是当年二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声音虽轻,却也透着些粗粝沧桑。 第29章   柳重山与姚荃江也算是旧识了, 当年虽然只见过一回, 但是因为同爱着一个女人,很多地方,他们彼此间也达成了共识。   柳重山瞒着郭氏的事情,姚荃江是知道并且赞成的。   不管怎样,当年事情已经发展到那个地步,他除了成全外, 再没别的更好的法子。   她以为他死了, 所以她嫁了别人, 他一点都不怪她。他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没能争气点,早早托人捎带一份信回来,告诉她其实自己还活着。   这些年来, 虽然姚荃江已经想得很开了。但是当郭氏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还是有些稳不住情绪。   他不敢看她,他想看, 但是不能看。   所以,姚荃江便只跟柳重山打招呼。   其实他越是逃避,越是说明他在乎, 他并没有做到释然,也做不到忘记。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 柳重山更是明白。   所以, 柳重山也没再隐瞒什么, 直说道:“是娘子知道你回来了,所以,她想来看看。”   姚荃江轻笑一声,这才鼓足勇气再次朝郭氏那边望去。   他手紧紧攥住圈椅的扶手,面上从容淡定,那双温润的眼睛轻轻朝郭氏扫去,姚荃江眯眼笑着道:“我与琼花情如兄妹,这一别,可就是二十年。”   郭氏不争气,想着不要再哭的,但是实在忍不住。   她以为他死了的!她一直都以为他死了的。现在忽然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她应该是什么感受?   柳重山见妻子说不出话来,他也沉默。   姚荃江故作淡定,却是端起茶杯喝水的时候,手一抖,茶碗翻了,泼了自己一身的茶渍。   姚阿娘摇头叹息,看了眼儿子后,对郭氏道:“你能有这个心,咱们姚家都记着呢。琼花,伯娘这辈子都没亲生闺女,其实一直都拿你当亲闺女。以后,荃江就是你亲大哥,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咱们家。”   “我……我知道。”郭氏应着。   她因为哭得厉害,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怕丢人,也怕在场的人都为难。所以,郭氏立即站起来道:“我回去了。”   说罢,匆匆朝姚阿娘福了下身子后,转身就跑了。   柳重山也立即起身,朝着姚荃江抱了抱手,追了出去。   姚家的堂屋,瞬间死寂无声。   姚二郎望了望自己大哥,想着当年大哥若不是为了代替自己去从军,他跟琼花也不至于成今天这个样子。   姚二郎知道兄长心中其实一直都没放得下,所以,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告诉他柳重山纳了妾的事情。   “柳老爷不管是对琼花,还是对郭家,都是好得没话说。不过,前两年,他纳了一房小妾。”说到这里,姚二郎停了下,朝自己兄长看去,果然见兄长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他才继续说,“这房小妾挺厉害的,不但生了个儿子,而且柳家的生意,她也多有插手。”   “柳重山再敬爱妻子,但只要有这么一房几乎可以跟结发妻子平起平坐的妾氏在,想必琼花心中也不会多好受。”   姚荃江没想到,当初口口声声说爱琼花的人,竟然转头便纳妾生子。   他对他说过,让他好好待琼花,他就是这样好好待的吗?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乃是稀松平常之事,但是既然他娶了琼花,他就该断了那些念想。他想求子嗣继承家业,可以,从宗亲里抱一个,或者就算外面与人生一个儿子,又何必那般抬举一个妾,而伤琼花的心?   姚荃江之前并不知道柳重山纳妾的事情,他相信柳重山的为人,觉得他会一心一意待琼花。   所以,这些年来,他也并未多打探琼花的消息。   但是现在……   只短短片刻功夫,姚荃江的脑海里,已经转过数个念头。   姚二郎又道:“前些日子,不知道柳家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妾回了娘家。不过我想,她倒是未必真的就愿意自此离开柳家。往后会不会再发生些什么,谁都不知道。”   姚阿娘说:“不管怎样,这都已经是人家的事情了。各人有各人的日子过,咱们也不好插手柳家的事情不是?”   “娘,怎么不好插手?”姚二郎总觉得对不起自己亲哥,尤其是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未曾真正放下过郭琼花,“当年大哥若不是为了我,他跟琼花早做了夫妻。是我不好,我是罪魁祸首,是我将你们害成这样的。”   “二郎。”姚阿娘说,“你别这样,你哥可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姚二郎情绪忽而失控起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怪自己。大哥越说不怪我,我心里越自责。刚刚琼花来,她都哭成什么样了?要我说,当年大哥回来的时候,就该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自己做选择。”   “柳重山不是个东西,仗着自己有些臭钱,尽瞎装好人。他要是真为了琼花好,才不会做出那些惹琼花不开心的事情来。”   “二郎!”姚阿娘严肃了些,嘴巴朝长子那边撇了撇,轻声提醒,“差不多得了。”   自始至终,姚荃江都没说过一句话。   本来姚荃江是只打算在家里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走的。但是临时改了主意,第二天一早,他早早便候在了郭家外面。   郭雪山的腿,算是保住了。   在郭家歇了一夜后,一早起来,都打算立即回城里去。   临走前,齐明茹再次叮嘱梅氏,让她按着她说的那样,好好帮郭雪山清洗伤口跟换药。   郭氏哭了一夜,眼睛都肿了。   她怕丢人,找了个斗笠戴了起来。   郭老太太到底担心女儿女婿,也怕女婿因为此事心中生出芥蒂来。临走前,还拉着两人到跟前说了好些话,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柳重山看出了老太太的担忧,郑重承诺道:“岳母请放心,小婿一定会好好待娘子。”   “好,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连连说了几句“那就好”,最后紧紧握住女儿手说,“娘知道你性子软,但是你也不能仗着你夫婿疼你,你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了。女婿一个人打理柳家里里外外那么多家业,他也辛苦。”   “外面的事情你帮不上,但是家里的事情,你得要好好上点心。”老太太是为了女儿操碎了心,“为了你,女婿将苏姨娘都赶走了,你万万要念着他这个好,知道不?将来待柏哥儿,也一定要视如己出。”   这些话,都是说给柳重山听的。   柳重山听后,倒是沉默了。   郭氏点头说:“娘,您放心,我知道的。”又叮嘱老人家,“您在家要好好的,千万保重身体,有什么事,您定要托人去城里告诉我,好不好?”   “好了,你就别担心娘了。”老太太拍了拍女儿手,转身喊了外孙女来,“知道你们城里事情多,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不忙的时候,一定要多回来看看我。”   “我知道,我会的。”柳芙腻在外婆身边,亲亲热热的,“我嫁的人家很好,太婆婆最和蔼了。只要我想回娘家,她都会答应。”   老太太也替外孙女高兴:“遇到了这么好的人家,是你的福气。既然人家坦诚相待,你也不能耍小聪明欺负人,知道吗?”   年前外孙女闹和离的事情,老太太可都知道。   “我懂的,我会跟夫君好好过日子。”   一行人有说有笑走到院子外面来,却在看到负手候在外面的姚荃江的时候,笑声全都戛然而止。   姚荃江倒是镇定从容,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掠而过,最后朝着郭老太抱拳行礼。   “见过婶娘。”   郭老太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姚荃江了,昨儿他回来,她因为担心儿子腿的事情,也没去姚家凑热闹。   此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尽量将眼前的人跟记忆中的那个靠起来,忽然又想到二十年前来。   郭老太也忍不住,鼻子有些酸涩起来。   “荃江……你终于回来了。”   姚荃江略微低了半头,以表敬畏:“是,我回来了。”   郭老太说:“来,进屋说吧。外面冷儿,咱们娘儿俩进屋好好说说话。”   姚荃江轻轻笑着,颇为儒雅。   “一会儿去跟婶娘叙旧,小侄此番有些话想跟柳老爷单独说。”   “这个……”郭老太讶然,狐疑的望了姚荃江好一会儿,她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婶子的面说吗?”   姚荃江没答话,只是望向柳重山来。   柳重山转身,恭敬对郭老太说:“岳母,小婿去去就来。”   “那也好。”郭老太点头,转身前,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叮嘱说,“荃江,说完了别急着走,婶子也有话想跟你说。”   “是。”姚荃江应着。   *   怕郭家人听见,姚荃江邀请柳重山去田埂间说话。   正是农闲时节,田地里都没人。   “找我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柳重山停住脚步,负着手。   他脸上虽隐隐含着些笑意,但是眼睛里却并没有笑。   姚荃江点点头。   “我是为了琼花的事情来的,想必柳老板应该猜得到。”   柳重山说:“我跟娘子十八年夫妻,几乎是从未红过脸吵过架。知道你待琼花如亲妹,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她。”   姚荃江脸上表情一点点敛尽,他肃容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的气势立马就不一样了。   “当年你答应我的,可并未做得到。”姚荃江此番过来,就是打算要跟他算账了,“我记得当初找你的时候,你自己亲口说过,这辈子,除了琼花外,再不可能会有别的女人。柳老爷,自己说过的话,不会转头就忘了吧?”   “我没忘。”柳重山脸也沉了下来。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心里便没怎么好受过。   只不过,碍着郭家人的面,他不好表现出来。再说,当年瞒着妻子那件事,也的确是他有错在先。   “我没忘。”柳重山又重复了一句,倒是坦率,“你想提苏氏的事情,是吗?好,既然你作为兄长,想跟我算这笔账,那我也如实相告。”   “我与苏氏的事情,实属意外。再说,现在她也已经不在柳家。”   再提起这件事情来,柳重山面色更是阴沉。   姚荃江望着柳重山,看了许久,才说:“你并未做到当初的承诺,你到底是辜负了她……还记得当年我怎么说的吗?不求别的,只求你好好待她,若是你辜负了琼花,让她伤心了,我姚荃江必然不会放过你。”   柳重山也火了:“你想怎样?”   是啊,他想怎么样?事到如今,他又能怎么样?   “我只问你一句,你曾经的那个姨娘,真的舍得就此打发了?”   这句话,更是触及了柳重山的底线,他柳家的事情,并不愿外人干扰。   “这件事情,好像与姚老爷无关。”柳重山声音冷冷的。   姚荃江说:“既然我是琼花的兄长,她受了委屈,便是与我有关。”   “哪门子的兄长?”柳重山质问,“姚老爷,你扪心自问,此番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姚荃江沉默,冷眼望着柳重山。   此时此刻,他清清楚楚看明白了。当年,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明白。”姚荃江不再多言,只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来。   他倒是也不怕,左右如今只要顾家回得来,他便也能跟着一起回京受封赏。   他屡立战功,加官进爵,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只要有他在,柳重山纵然再财大气粗,他也不敢欺负琼花。   两人正沉默着,不远处,忽然有一群人路过。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手里还抡着家伙。柳重山瞧着某些面孔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没记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等几人经过后,往邻村的方向去的时候,他忽然想了起来。   这几个人,是董家人。   其中那个十多岁的少年,是董绣春的兄长,也是苏氏的儿子。   柳重山眉心皱成小山,明白过来后,他眼睛倏地睁大,便立即跟着几人一起往邻村去。   姚荃江站着没动,他负手立在田埂间,只朝着柳重山离去的方向看了会儿,便转身回了郭家。   “重山呢?他怎么没一起回来?”   郭老太见只姚荃江一人回来了,并未看到女婿,心里总归担忧。   “他有些急事要处理,一会儿就回来。”姚荃江随意答了一句,并未明说柳重山的去处。   郭老太还是不放心,眼睛不时朝外面看,低声说:“他在这里能有什么急事?可别是出了啥事情吧。”   柳芙目光在几位长辈脸上来回转,她盯着姚荃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安慰外婆说:“您放心吧,爹爹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肯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再说,姚伯伯的话,您怎么也不信?”   听到有人唤自己,姚荃江看过去,冲这个小辈笑了笑。   昨天晚上,他找二郎细细问了如今柳家的情况。得知,这个闺女嫁了顾家四郎。   那个顾家,也就是他熟悉的那个顾家。顾四郎是顾旭的胞弟,虽然他没见过这个顾四郎,但想着顾旭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的兄弟,自然错不了。   也是这丫头有福,误打误撞,竟然嫁了个流落市井的世家子弟。   那回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奶娃。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都这么大了。   出落得亭亭玉立,跟琼花年轻的时候很像。   柳芙也望着姚荃江笑,一夜的功夫,她差不多已经弄明白这位伯伯的身份了。   说起来,她与这位伯伯,前世的时候还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原来他跟自己的母亲,还有那样一段姻缘在。   可惜的是,前世他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病逝,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重活了一世的缘故,今生这位伯伯回来得早了很多。还有顾家也是,顾家平反的时间,也比前世提前了很多。   柳芙想,这位伯伯将来会受封伯爵。若是有他如亲兄长一样对母亲照拂着,那苏氏等人,根本不必再放在眼里。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娘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有,爹爹也是。   若是爹爹与娘亲真的缘分尽了,倒是不如散了各自嫁娶的好。   “琼花,我有话与你说。”姚荃江喊了郭氏一声,继而他转身率先离开,往院子一角去。   郭氏是个没主见的,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柳芙说:“娘,我陪你一起去。”   “好。”郭氏忙紧紧攥住女儿手。   姚荃江有话与郭氏说,柳芙一个小辈不便听,便就远远候在旁边。   “大哥,你想说什么?”两个人站在一起后,反倒是郭氏先开的口。   昨儿晚上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她的确一时间接受不了。但是现在,反而好了很多。   他还活着,多好。   她为什么要哭?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姚荃江到底顾及郭氏声誉,站得离她有些远。问的,也多少些嘘寒问暖的话。   “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挺好的。”郭氏笑着,却始终没勇气去望姚荃江的眼睛,她回答着他的话,目光却望向别处,“你也挺好的吧?嫂子……是不是也好?”   姚荃江笑一声,没直接回答她的话,只说:“一晃都二十年过去了,你女儿都嫁了人。”   郭氏说:“是啊,我们都老了。”   两个人有二十年没见面,再相处,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重山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郭氏与姚荃江站在一起说话的这一幕。他背负着手,微垂眼眸,似是有片刻的迟疑停顿,但之后,还是大阔步走了过去。   “爹爹。”柳芙喊了一声,倒是坦然,“姚伯伯与娘说了几句。”也没多解释,又问,“您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柳重山认真看了女儿一会儿,似是在犹豫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   “夫君。”郭氏已经看到了丈夫,忙朝这边走来,站在他身边,似是刻意般,她挽着丈夫手,笑着跟姚荃江道别,“我们得回去了。”又对女儿道,“芙姐儿,跟你姚家大舅道别。”   这些礼数柳芙还是懂的,便笑着福了身子。   *   柳重山骑马,郭氏带着柳芙和齐明茹一起坐马车。   一路上,几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郭氏好几次撩开马车侧面的帘子来,想跟驱马伴在马车旁的丈夫说话,只可惜,她几次想说什么,柳重山因为想着心事,都没注意到她。   最后,还是柳芙实在受不了了,对母亲说:“娘想说什么就说吧。”   “算了,没什么。”郭氏笑着,摇了摇头。   柳芙心疼母亲,抱着她手说:“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说啊。凡事别都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些。”   “娘知道。芙姐儿放心,娘没事。”郭氏握住女儿手。   柳芙说:“那好吧,我信娘的话。”   郭氏想了想,还是对女儿道:“虽然顾家人好,顾老太太也疼你。但是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要知道珍惜。娘没事,你也不必在家陪着娘,早早回去吧。”   柳芙歪头靠在自己娘肩膀上:“可是人家就想多陪陪你嘛,这几天夫君不在家,我一个人呆着也挺无聊的。再说,好不易跟祖母求了机会的,娘可别赶我走。”   “娘怎么会赶你走,只是,你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凡事不能太任性。”郭氏疼闺女。   柳芙撒娇:“我知道的,那我今天再呆在家里住一晚上,好不好?明天晚上回去住。”   郭氏哪里有不愿意的,当然说好。   她搂着女儿说:“你过完年十七了,也不算小了。差不多的话,你们也得准备着要个孩子。这夫妻间,有了孩子,才能靠得更近些。”   “你若是生了个孩子,不管儿子女儿,总归都是女婿的骨肉。家里有孩子牵绊着,他外头再忙,心也会一直记着家里。”   柳芙眨了眨眼睛,想着,若是真有了个孩子,是不是会好些?   齐明茹望着坐在对面的母女,好生羡慕道:“婶娘对芙姐姐真好,我娘要是能这样对我,我做梦都得笑醒的。”   郭氏忙说:“你娘就是稍微严肃了些,对你还是很好的,你也别这样说你娘。”   齐明茹撇了下嘴:“她老人家也太严肃了,从来不对我笑。平时都不管我,只在有事情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郭氏想着,倒也觉得齐明茹可怜。   一个女孩子家,现在都十六了,也没人帮着张罗说门靠谱的亲事。   齐家老嫂子,平时深居简出的,她们一年也难得见一回。而且,齐嫂子的确不喜与人多来往,就算她有心想帮忙牵线给明茹说亲,也不知道跟谁说的好。   “算了,不说我了。”齐明茹倒是想得到,“我这样也很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没人管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怎么,还要走?”郭氏关心。   齐明茹点头说:“过几天就走,兄长那里需要我帮忙。”   郭氏说:“你一个女孩子,不管怎么样,总得嫁人生子的。你哥哥嫂嫂,可在京城给你物色了人家?”   齐明茹倒是不急,只笑着说:“哥哥嫂嫂对我倒是上心,不过,他们管不着我的。我将来想嫁的男子,一定要是自己喜欢的才行。”   这一点,柳芙其实还是挺佩服齐明茹的,总觉得她的想法很开明。   前世,若不是她被苏氏逼急了,也未必会坚持和离。   *   柳芙呆在娘家陪了母亲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她去了铺子里。   如今柳荷夫妻都来帮忙,一见到柳芙,张百业忙说:“二妹,你来得正好。那个姚老板如今人就在富阳,我打探到他此刻在四方酒楼,你要不要去会一面?”   柳芙正有此意。   “爹爹不知道吗?”柳芙想去跟姚老板打个照面,混个脸熟也好,请他吃顿饭,以后生意也好谈一些,“你没跟爹爹说?”   张百业说:“一早上都没瞧见大伯父人,我也正急着找呢。不过,你来了,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多谢姐夫。”柳芙感激。   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年前做的那个决定太对了。自己这个堂姐夫瞧着闷不吭声,其实人是挺聪明挺机灵的。   柳芙等不急了,直接带着金雀儿往四方酒楼去。   这个四方酒楼,正是姚老板名下的产业,是整个富阳最好的一家酒楼。   柳芙带着丫鬟杀过去的时候,姚戍前正呆在三楼跟顾晏汇报近况。   两人面对面坐在窗户边,中间的矮几上,正煮着茶。   姚戍前意外朝楼下看了眼,而后笑着道:“好像是四奶奶。”   顾晏正端着茶在喝,闻声轻唾了口后,也朝窗户外面看去。继而搁下茶杯来,动作悠然地甩了甩略微有些宽大的衣袖,一时倒是没做声。   “昨天,柳老板也想约我见面,不过,我让人给推了。现在四奶奶找来,四爷您说,我要不要见?”   顾晏只略忖片刻,便道:“你跟楼下人说一声,让她上来吧。”   “是。”姚戍前应一句,立即起身往楼下去。 第30章   姚戍前下楼来到一楼大堂的时候, 柳芙主仆正被掌柜的拦在楼下。   掌柜的说:“实在对不住了柳姑娘, 老板吩咐过,不见客。”   柳芙既然来了,就一定会争取见到姚老板。再说她也知道,想见姚戍前这样的北方首富,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她一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没关系, 姚老板现在忙的话, 我可以先等着。”柳芙对那个掌柜讨着笑脸, “不过还得劳烦您尊驾,一会儿,请帮忙再通报一声。”   掌柜的也是无奈,重重叹口气说:“柳姑娘的父亲昨儿已经巴巴等一天了, 我也跟老板说了。可是, 老板就是不见。老板连您的父亲都不见,又怎么会见姑娘您呢?”   “柳姑娘, 您的来意我是知道的。不过,这几天变着法子想见老板的人,多得是, 但老板一个都没见。”   柳芙知道这些,如果姚老板那么容易见的话,那她还不愿见了呢。   好在柳芙也不是真正的这个年纪的柳芙, 前世的时候, 她什么样的困境没遇到过?这张脸, 她早就豁得出去了。   就算被拒绝十次,她也得坚持到第十一次。   “您忙吧,我不打搅您。”柳芙指了指一边靠窗户的位置,说,“就当我是来吃饭的,给我一壶茶,顺便再上两盘点心。”   “那就随您的便了。”掌柜的无奈,摇摇头,转身吩咐小跑堂的去办。   姚戍前早就下来了,不过他看到柳芙在跟自己的人周旋,也就没出声。   等柳芙转身要去坐着等的时候,姚戍前才继续举步朝这边走来。   他笑着说:“既然柳姑娘这么坚持想见我一面,又哪里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闻声,柳芙立即回头。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四十多的中年男子。男子生得略微粗狂,个头挺高,膀大腰圆的,皮肤也有些黑糙,不过,看着样子,倒是十分和蔼。   前世的时候,柳芙没见过姚戍前,总以为他会是那种肥头大耳的长相。   一般的巨富,都是白白胖胖的,十分富态。   可今儿一见,倒是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原来,他并非是个大胖子,反而瞧着很是威严。   就算此刻脸上挂着笑,柳芙也感觉得到那股子威严。   柳芙脑海里闪过不少念头,但她立即笑起来,朝着姚戍前福了下身子,而后道:“久仰您的大名,今儿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姚戍前摸着胡子笑:“我楼上还有一位客人,柳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来。”   柳芙略微想了一瞬,思考要不要跟着他上去。   来的时候她没有迟疑,但是现在见这个姚老板这般颇为讨好,并非她想象中的那样难以接近,她便有些迟疑了。   这位姚老板,连她爹爹都不见,却偏见她……柳芙不得不迟疑。   她心中也是怕他心生不轨,对自己有所图谋。   柳芙脑子转得快,只一会儿的功夫,她便笑着道:“姚老板,真没想到您会见我这样一个小辈,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今儿匆匆赶来,就是想先见您一回,与您约个时间……您若是得空的话,我爹爹想请您吃顿便饭,您看如何?”   姚戍前一听,就知道柳芙的意思。   他笑着说:“你爹爹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他的荣幸。我也有一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但是却没你懂事。常年在外,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今儿瞧见柳姑娘,便有些记起我那闺女来。”   “替我谢谢你爹爹,请我吃饭就不必了。来富阳也有些日子,今儿便会离开。”   “您今天就走?”柳芙有些着急了。   姚戍前说:“柳姑娘请吧,楼上的贵人,也想见见你。”   说罢,姚戍前只负手率先往楼上去。   柳芙还在迟疑思虑,旁边那掌柜的说:“哎呦喂柳姑娘,你巴巴跑来,刚刚跟我磨破嘴皮子,为的不就是要见老板吗?现在老板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还犹豫什么?”   金雀儿却也私下扯柳芙袖子,声音低低的:“大小姐,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柳芙内心挣扎了会儿,还是决定跟着他上楼去。   前世的时候,虽然没跟姚老板接触过。不过,这位姚老板的名声可是一直很好的。   她暗中打探过他,知道他家中只有发妻并育有两子一女。没有妾氏,也没听说有外室。   柳芙太想争取这个机会了,所以她想赌一把。   “既然来了,就没有离开的道理。”柳芙暗中攥了攥手,“走吧,去看看,他口中说的那位想见我的贵人,到底是谁。”   金雀儿见主子已经做了决定,倒也没敢再劝。   大小姐自小主意就大,她决定了的事情,她这个做奴婢的,可改变不了。   柳芙下定决心去见这个所谓的贵人,她也想知道,这个贵人说想见她,到底会是谁。一路上上楼,柳芙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她没想到,姚戍前口中的贵人,竟然会是顾晏。   是她的夫君,顾晏。   柳芙傻眼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不可能还会天真的以为,顾晏此番是来求姚老板的。再说,在这位姚老板口中,顾晏可是贵人,是贵人啊。   越想越觉得惶恐,柳芙头皮一阵发麻。   她没想到,一直瞧着都碌碌无为的小生意人,竟然会让首富姚戍前为他所用。   还是说,自始至终,姚戍前不过就是一个幌子。而顾晏,他顾四爷,才是真正的背后大老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柳芙觉得自己完了。   本来觉得虽然他身份尊贵,但是至少她比他有钱吧?可是现在看,不管是哪一方面,她都是不如他的。   越想越泄气,方才的那些干劲,转瞬便没有了。   顾晏一直坐着,身子没动。   姚戍前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就笑着说:“四奶奶,就是四爷让我请您上来的。”   柳芙直接走到顾晏对面去,跪坐在矮几前,看着他。   顾晏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反正,就看着他。   姚戍前见顾晏一直不说话,差不多也猜到该怎么做。摸了下鼻子,姚戍前便对金雀儿道:“让四爷四奶奶单独说说话,你也随我下去吧。”   见贵人是姑爷,金雀儿早不担心了。   不但不担心,她反而还挺开心的。姑爷有些日子不见踪影了,如今让大小姐跟他好好独处,准是好事儿。   金雀儿随着姚戍前离开后,屋里就只剩下柳芙顾晏夫妻二人。   柳芙说:“原来……是我小瞧你了。”   两人中间的矮几上,茶壶里的茶热气腾腾,一片白雾缭绕。顾晏一双素手拿了布裹着壶耳,慢悠悠的,亲自倒了一杯给柳芙递过去。   “尝尝看,我煮的。”顾晏道。   柳芙心里有些难过,但却没拒绝他的好意。眼睛在那杯雾气腾腾的茶上瞄了眼,声音低低的:“谢谢夫君。”   然后,手握起杯壁,却是没喝。   顾晏望了她一眼,问道:“你来找姚叔干什么?”   姚叔!姚叔!果然是旧相识!   柳芙更为泄气了,不自觉的,身子也垮了些。   “谈生意啊,还能做什么。”她心情不太好,同时,表现得态度也有些不好了。   此时此刻,她都没心思再去讨好他了。   也不知道为何,她就是觉得心情挺糟糕的。   顾晏看出来了,他说:“想谈什么生意?”   柳芙这才看向他,却道:“现在不想谈了。”   顾晏轻轻笑一声,有些无所谓的样子,点点头说:“不想谈就不谈。”   柳芙眨了下眼睛,总归是做不到真的放弃。   她犹豫了会儿,说:“夫君,你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这些日子来,你让我感到太意外了。我本来还觉得,虽然你有家世地位,可至少我还有些钱。等回头上京城的时候,万一家里暂时周转不开,我也能帮上些忙。可是现在……”   她咬了咬唇:“现在我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顾晏说:“你能讨祖母老人家欢心,就已经很好了。”   “那夫君的意思是,我只讨了祖母欢心,没讨你欢心吗?”柳芙就不乐意了。   他也太没良心了吧?这些日子来,她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可不少。   顾晏没做声,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喝茶。抿完一口后,这才慢慢抬起眼眸,朝对面看来。   柳芙今天穿了身鹅黄色的春衫,梳着最为普遍的妇人髻。不过,她生得好看,再随意的打扮,都透着股子娇嫩劲儿。   顾晏起身,走了过去,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那天还疼不疼?”他忽然来这样一句。   “什么?”柳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只眨眼睛的功夫,她便从男人的脸上看到了答案,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他狂野的一面来,她脸顿时红透了,连耳朵都红了。   她倒是真的去想了他问的这个问题。   那天他太贪婪,一次又一次的。她倒是没觉得疼,就是最后给累坏了。   不过,她知道他此刻想做什么,故意骗他说:“疼。”   顾晏看出她是在说谎,那天她那副模样,可不像是讨厌的样子。若不是她欲迎还拒的,他再贪于床笫之事,也不至于那般不懂节制。   顾晏说:“所谓熟能生巧,既然娘子觉得还是疼,那说明我们平时练习得不够。”   柳芙觉得他胡扯:“明明是你的错。”   记得前世她三朝回门的时候,跟娘哭诉过,娘还笑话她呢。   娘说起初会疼,但是渐渐就会觉得那滋味不错,让她初时且忍忍。   等忍过几日,也就好了。   不过,她本来就不太喜欢他,所以并不想忍。他才进来一点点,她就哭,就闹。   他要是就此罢手,她还能觉得他疼自己。可她越哭越闹,他越是来劲,她就烦他了。   反正就是他的错。   顾晏也不反驳,只是笑着顺着她的话说:“是我的错……”   柳芙看着他,顾晏也看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视,同时都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酣畅淋漓。顾晏就不说了,自是把持不住。   可柳芙,此刻也有那么些心神荡漾。   被他紧紧压着的时候,被他健硕有力的四肢疯狂揉搓禁锢的时候,她总觉得像要飘起来一样。   顾晏没再问她想不想要,他从她眼睛里,已经看到了答案。所以,他长腿往窗前走了两步,伸手关了窗户后,便转过身来。   柳芙长得好,个头高,身材也十分纤柔细长。   在女子中,柳芙个头算是高的了。不过,站在顾晏跟前的时候,她头尖也还够不到他嘴巴。   顾晏身形颀长,立在她跟前,只垂眸望了她一会儿,便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来。   这回没有多着急,而是先搂着人慢慢品尝那方樱唇。   他手臂有力量,将整个人揉在怀里。一只手搂住腰,另外一只手,则轻轻捏住她下巴,稍稍提力,迫使她仰头对着自己。   他在她嘴里肆无忌惮横扫一方,她跟着他节奏走,倒是也能渐渐配合。   柳芙觉得,他不粗鲁的时候,倒是也有些温柔。   见他轻轻咬自己唇瓣,咬自己下巴,柳芙小心翼翼尝试着,也去咬他。   她不敢咬得太重,像是小猫似的,挠一下就跑。   顾晏停住了动作,望着她……   见他忽然停了,柳芙好奇,眨了眨眼睛。   她望着他等了会儿,见他还没反应,柳芙心里挣扎了一下,主动踮起脚尖来,去吻住他那双湿热的唇。   学着他的样子,她也轻咬、吮吸、搅动。   顾晏不主动不拒绝,只任她取夺。 第31章   柳芙是初学者, 以前也没研究过这些。她会的东西, 都是从顾晏那边现学现卖的。   所以,咬来嚼去,不过也就是反复抱着啃罢了。同样的动作来来回回做得多了,她自己都觉得没趣。   所以,没一会儿后,她就停了动作, 眨巴着眼睛望着头顶上的男人。   顾晏唇畔轻轻划过一丝笑意, 搂过人来说:“我教你。”   柳芙面上诚恳应着, 心中却十分不屑。因为她觉得,他并不比她厉害多少,会的那些,指不定是在哪本小黄书上临时抱佛脚看来的呢。   在她之前, 他没有过别的女人, 她是头一个。   这样一想,柳芙就觉得,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亏了?要知道,像他这种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儿,一般在娶妻成亲前, 家族规矩都是要安排一个通房来教房中事情的。   顾晏没赶上这些,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顾家就遭殃了。   流落于市井, 遮掩着身份老老实实过日子还来不及呢, 又怎么会高调到继续买丫鬟做通房?   柳芙想着想着, 又觉得吃亏的是自己。如果在成亲前顾晏有过通房的话,她也不至于陪着他一起跌跌撞撞的从青涩阶段开始一步步走向成熟,还吃了那些苦忍了那些痛。   顾晏看出来她做事不走心,于是故意惩罚她,力气大了些。   柳芙骤然吃痛,龇牙咧嘴呜咽喊疼。   “用心点。”顾晏抬手,轻轻捏了捏她脸,力道又轻了些。   “哦。”柳芙娇滴滴应着,有些无聊,开始玩他散落下来的头发。   他一边卖力,一边望着身下的女人,见她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玩别的,他说:“到底能不能老老实实认真点?”   柳芙就不服气了:“人家哪里不认真了,人家很配合你嘛。”   她嘴硬,因为呼吸不稳,声音也有些抖动起来。   顾晏看着她,柳芙害羞,满面羞红,故意不看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柳芙有些疲惫,过了起初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她耍赖皮开始不配合。   “有完没完啊?”   顾晏看她,默然。   柳芙为了表达自己困了,开始不停打哈欠。   架子大床有节奏的晃动得厉害,似是没有止境般。   柳芙有些受不了了,香汗淋漓,湿了她的青丝。她叫声跟奶猫似的,断断续续。   见他一方作罢,连稍微休息会儿的意思都没有,竟然还要换着姿势来,柳芙忙哭着扑倒在他怀里。   “不要了。”她娇娇弱弱的,哭得抽抽噎噎,“人家都要死了,你是不是想人家死了再娶别人?”   “我知道的,你现在瞧不上我了。你明着不说,可心里就是看不上我的。现在你是贵人,我只是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配不上你。”   顾晏望着她,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浓郁之色怎么都散不出去。   柳芙是真的不想了,耍赖皮,捂着脸哭,却悄悄透过指缝去观察男人的表情。   顾晏冷哼:“有力气哭,说明还不累。”   柳芙一听,立即止住哭。头一歪,“昏死”过去。   顾晏说:“你装睡能不能也装得认真点。”   柳芙蹬了蹬腿,粉面含嗔,斜眼腻着人,气呼呼的。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气我之前跟你闹和离。你嘴上说不在乎,可你却变着法子报复我。”   顾晏此刻,倒是迁就着她说:“就一会儿。”   *   顾晏沐浴更衣后回来,见人还拥着锦被缩在床上哭。   并且瞥见他人后,哭得反而更肆无忌惮。   顾晏举步走过去,弯腰在床边坐下来。他抬手想要将她被子掀开,却不料,他手才探去,床上的人连人带着被子直接往床里面滚去。   顾晏收回手说:“去洗洗,干净衣裳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天色也晚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柳芙探出脑袋来,望着坐在床边的男人。   顾晏才洗完澡,此刻也就穿着一身黑色丝绸质地的中衣。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身后。   中衣带子瞧着就是随意系了下,此刻坐着,上衣倒是有些撑开,露出紧实富有弹性的胸堂来。柳芙望着男人若隐若现的身子,有些发呆。   中裤略微宽松,但是因为他的坐姿的缘故,裤子里面的那双腿,紧实的肌理若隐若现。柳芙对她的这双长腿,有些莫名的喜爱。   于是,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顾晏皱眉看着她:“你起不起?”   柳芙白了他一眼,脚蹬了蹬被子,这才不情不愿从被子里爬出来。   柳芙泡在浴桶里,旁边金雀儿伺候着。   “小姐,您跟姑爷真是恩爱。”金雀儿高兴。   柳芙说:“看来你也想嫁人了,回头我就替你找个好人,让你嫁了。”   “小姐,可别。”金雀儿不乐意,“奴婢不想,奴婢就要跟着大小姐。”   柳芙侧头望着金雀儿说:“那也好,等我成了真正的顾家四奶奶,回了京城后,身份高了,也更容易给你跟银串儿找个好点的人。”   金雀儿跺脚说:“您别开玩笑了。”   柳芙其实没开玩笑,两个丫鬟的终身大事,她是放在心上的。   柳芙泡了澡洗了头发,等头发烘干了后,外面天都已经黑了。春天的晚风是暖甜的,还透着香气。柳芙一出门,就迎面吹来轻飘飘的暖风。   她深深吸了一口,瞬间就觉得心情舒畅起来。   顾晏抱着她上马车。上了车,柳芙就赖在人怀里,直接懒洋洋眯着眼睛睡,不肯起了。   小夫妻两个回到家后,照例先去上房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还没歇下,见到了人问:“怎么一块儿回来了?”   顾晏道:“半道上遇着了。”   柳芙瞥了他一眼,才不帮他圆这个谎,只跑着到老夫人跟前撒娇。   “夫君欺负我,祖母,您一定要替我做主。”   老夫人是过来人,眼睛只在孙媳妇身上扫了眼,瞧见她双颊粉红双目水润,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样了,她就知道,这小夫妻两个,肯定闹着闹着又好上了。   老夫人欣慰,握住柳芙手说:“你现在是他的宝贝媳妇儿,他可舍不得欺负你。”说着,又叹息,“你们两个偶尔闹一闹,是增进感情,我瞧着就高兴。只是,旻姐儿那孩子真真是被我惯坏了,拗得很,怎么劝都不听。”   “林家那边,续有来过一回,旻姐儿就是不肯回去。续有说了,他愿意和离,但是这事情我绝对不答应。咱们顾家,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再说,续有这孩子,是真的非常不错。肯上进,模样好,最重要的是对旻姐儿也好。好好的一段缘分,要是真闹没了,不但会伤了续有的心,旻姐儿将来也得后悔。”   原来老人家是在烦这件事情,所以才没睡的,柳芙有些心疼老人家。   “我的话,小姑肯定听不进去。她素来怕夫君,不如让夫君去劝劝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澄之,这事情你也得管管,她可是你亲妹妹。”   顾晏道:“这件事情,由不得她。她想和离,也得有这个本事。”   “可是她在闹啊,今天已经开始玩绝食了。再这样下去,我真怕她会撑不过去。”老太太担心。   顾家儿郎多,就这么一个女孩子,所以都宠着。   顾晏眉心轻轻蹙起,面容清冷微肃,他唇稍稍抿紧了一些,表情严肃。   “今儿晚了,明儿一早,我去找她。”顾晏承诺。   老夫人想让孙子去劝,又怕孙子态度太过强硬,忍不住提醒说:“你语气稍微好些,别吓着她。”   顾晏说:“她都敢玩绝食了,现在再不好好管一管,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宠着溺着,也得适可而止。”   顾晏想起上辈子的妹妹来,也是一样的骄纵造作,以为家里平反了她就可以飞上天了。   吵着闹着瞧不上她夫婿,最后又是谁掏心掏肺对她好的?   顾晏觉得,她年纪不小了,没道理一直惯着。   家里出了事情,怜惜她是女孩子,才依旧娇养着她。可她倒是好,越养越废,最后成了不可理喻。   老夫人重重叹息一声:“你说的也对,这回旻姐儿实在是太过分了。”   顾晏想了想,说:“给她一次机会,要是再冥顽不化,索性随她去。她这样不情不愿的,林家那边也不会舒服。就算林续有不说,我都替他不值。”   “那你看着办吧。”老太太妥协了,“你素来有本事有主见,她又是你亲妹妹,你能办好的。”   “祖母早点歇下,孙儿先回去。”说罢,顾晏目光转向妻子,暗示她该走了。   见她朝自己走来后,他则牵住她手,拉着人往外面去。   顾晏腿长步子大,柳芙小跑着跟在后面,紧紧贴着。   瑛婆说:“四爷四奶奶,倒是越过越好了。奴婢觉得,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您又能抱曾孙了。”   老夫人也赞同,目光里终于有了些笑意。   “他们两个,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瑛婆说:“四爷就是面上瞧着冷,心里可是热乎的。四奶奶只要一闹,四爷可就心软了。四奶奶总说四爷欺负她,要奴婢说,四奶奶不欺负四爷就算好的了。”   顾老夫人笑:“他们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瞧不出来啊?那天小芙哭着闹着说怕澄之不要她,澄之故意没理她,咱们还说了他一顿呢。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怕是他觉得咱们会嫌弃他媳妇,所以故意由着他媳妇闹。”   “他唱一回黑脸做一回坏人,让咱们都哄着她媳妇……这孩子,也是煞费苦心了。” 第32章   顾旻这几日呆在娘家都是跟顾二夫人住, 从老太太上房往后院去, 要经过顾二夫人的房间。   顾晏牵着妻子手回屋,路过的时候,眼睛朝顾二夫人房间瞥了眼。不过,也只是看了眼而已,并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柳芙见顾二夫人房里还亮着灯,就说:“二婶屋里还亮着灯, 小姑肯定还没睡。”   顾晏道:“不必理她。”   顾晏此刻面色冷沉, 语气自然也十分不好。柳芙一听他是这种语气, 立即就闭上嘴巴。   顾晏恼火不耐烦或者生气的时候,她是不敢多说话招惹的。   她娇软的一双小手被男人宽厚温暖的大手紧紧攥着,她乖巧跟在他身后,紧随着他一起回小夫妻两个自己的屋。   虽然已经春天了, 但是太晚了的话, 外面风还是有些冷。   回了屋子关了门,倒是暖和许多。   回屋后, 顾晏才松开妻子的手。   柳芙有些口渴,去倒了杯水喝。自己喝完后,她又倒了一杯, 去递给顾晏。   顾晏接过,慢慢喝了。   柳芙见他爱搭理自己,这才又说:“夫君, 你明儿打算怎么跟小姑说?”   柳芙本来可以不管这些的, 反正顾旻又不喜欢她。不过, 此刻两个人单独呆着,又都还没有歇下,他又在为着这事情费神,她自然得过问几句。   就算姑嫂两个关系不好,但是面子话还是得说的。   顾晏望向妻子,目光在她脸上微顿了会儿,忽然想起来,下午她倒是累坏了。   没回答她的话,顾晏只伸出一只手来,原本笔直的腰背稍稍朝前倾一点,便拉住了那双手。他稍稍用力,将她拉到怀里来。   柳芙眨了下眼睛,也就顺势坐在他腿上。   侧身坐着,身子斜了斜,便靠在男人紧实有力量的胸膛上。   “疼不疼?”顾晏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柳芙见他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心里也知道他此刻怕是不想说顾旻的事情。柳芙无所谓,现在关注点在她身上,还更好呢。   “嗯,疼。”柳芙低着头,忽然没了一点精气神。   蔫蔫的,像是霜打的茄子。   顾晏今天也看到了,到底嫩,时间久了,那里有些肿。当时在四方酒楼,没有药膏,他也不便那个时候派人去买。所以,只能等到回来再说。   “我去给你拿药。”顾晏拍了拍她肩,起身要去箱柜里拿药。   柳芙立即紧紧抱住他紧实的手臂,摇了摇,脑袋抵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撒娇:“不要离开人家,人家会害怕的。天黑了,人家一个人会怕。”   顾晏嘴角抽了一下。   又来了!   柳芙身子软得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就黏在男人身上。久久未听到回应,她仰起头看去,身子蹭了蹭,喉间还发出娇滴滴的轻哼声。   “夫君。”   一管柔媚的声音,力道被她控制得很好。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声音再媚一点,就显得俗,再清一点,就显得寡淡。   得亏顾晏是个自制力极强的,换了别人,怕是早就把持不住想入非非了。   顾晏却皱着眉:“能不能好好说话。”   柳芙不服,继续操着那股子腻死人不偿命的嗓音:“噢!你现在对我这么凶,你下午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顾晏服了她。   见人抱着自己手臂就是不肯松开,顾晏索性不管,直接将人抱起。怀里抱着个“巨婴”,这才去箱柜里找药。   柳芙得意,人窝在他怀里,就不肯出来了。   找到药后,顾晏抱她去床上。   柳芙乖乖躺着,顾晏侧身坐在床边,开了药瓶子。   “干什么?”柳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望着他,“这是什么?”   顾晏倒了点沾在指腹,抬眸对妻子道:“脱。”   啥?   他还要?   柳芙觉得,他跟地里拼命犁地的老黄牛,也无甚区别了。   她脑袋别到另外一边去:“不要。”   顾晏抬手拍了拍她臀部:“不要什么?腿。”见她气呼呼朝自己看来,眼睛瞪得圆圆的,顾晏耐着性子说,“两个选择,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   柳芙目光又在他手中捏着的药瓶子上看了眼,然后朝自己身下望去,这才似乎有些明白。   她“哦”了一声,乖乖脱下裙子。   其实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让顾晏帮她。虽然很是难为情,但她觉得这样可以增强夫妻间的感情。   柳芙仰躺着,膝盖弯着。本来以为会疼,但是谁知道,上药的时候,竟然还挺舒服的。   她望着顾晏,头回细细欣赏这个男人的美。   柳芙觉得,他温柔起来的时候,人也挺好的。此时此刻,她也真心承认他模样俊美气质冷艳清华高贵冷艳不可一世。   不过,柳芙可也没忘记他的凶狠。   她知道,这个男人现在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都是表面现象。他想哄着自己,想哄得自己开心了,就可以天天跟他好。   不过,柳芙也不会拆穿他。他能有心哄着自己,那自然是好的,总比他一直冷冰冰的好吧?   柳芙想跟他好好过日子,所以,等顾晏帮她擦完药后,柳芙坐起来靠过去。   “要不要我也帮帮你?”她拿过药瓶,仰头看着他。   目光撞上,望进那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柳芙一怔。忽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柳芙目光立即躲开,笑得憨憨的。   顾晏倒也没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只说:“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柳芙的确是累了一下午,沾了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夜睡得很香很安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天亮才醒。   顾晏这几日倒是没什么大事需要忙了,难得的今儿起得略迟些。   柳芙醒来的时候,顾晏人还在,柳芙是从顾晏咯吱窝里爬起来的。   “你今天没事?怎么还在。”柳芙诧异。   以前要么顾晏彻夜不归,要么,就是他大早上早早就出去。   难得的,今天头回一起床就见着他。   顾晏缓缓收回被人脑袋枕得有些酸的手臂,他也撑着身子卧坐起来。轻轻“嗯”了一声,一时半会倒是也没有立即穿衣起床的意思。   柳芙不理他,自己穿自己的衣裳。   顾晏不喜人近身伺候,所以,一般顾晏在屋里的时候,金雀儿跟银串儿两个,都不进屋来。   柳芙匆匆穿了衣裳,自己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挽髻。   金雀儿已经候在了门外,听得屋内有说话的声音,她才说:“小姐,需要奴婢打热水吗?”   “送进来吧。”柳芙回了一声。   两个陪嫁丫头端了热水来,送进来后,又默声出去了。   顾晏这才起来,只穿着身玄色中衣便下床,走到面盆前洗了脸。   柳芙一边对着镜子上耳坠,一边从镜子里望向身后的男人,问:“今天你得去劝小姑的,你答应了祖母,可别忘了。”   “我知道。”顾晏拿了毛巾擦了擦手。   柳芙打扮好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满意的回过身来。   她今儿穿了身桃红色的春衫,下面配一条柔白的裙子,脸上擦了薄薄的胭脂,妖艳的颜色,显得她更加明艳动人。顾晏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一瞬,继而朝她走来。   抬手将她插在乌发间的簪子拔下,然后重新插好。   柳芙摸了摸发间的羊脂白玉簪子,笑着便抱住男人精窄的腰。   “夫君,你对我真好。”   顾晏垂眸睇着她,似笑非笑的:“那你要怎么报答?”   柳芙眨了下眼睛说:“我也对你好啊。”她笑嘻嘻的,往他的方向蹭了蹭,“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们都要好好过日子了。以后都不吵架了,好不好?”   顾晏任她拱着自己腰,只说:“你长得美,说什么都对。”   *   吃了早饭,顾晏去找妹妹顾旻。   不便进房间去,顾晏站在窗户底下,抬手敲了敲窗户。   顾旻已经玩绝食两天了,到底顾二夫人舍不得她,悄悄塞了白面馒头给她吃。并且答应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顾晏敲窗的时候,顾旻正在偷吃馒头。忽然听到耳边的敲窗声音,吓得噎着了,连连咳嗽起来。   窗户是关着的,顾晏看不到里面。   听到咳嗽声,顾晏道:“你出来。”   顾旻连忙将馒头藏进被子里,倒了杯水喝下后,抹了把嘴说:“我不出去。我凭什么出去?”   顾晏声音提了几个力度,再次冷冷说:“出来!”   顾旻挺怕这个胞出哥哥的。   顾晏只要音量一拔高些,顾旻就不敢再顶嘴了。   套了绣鞋,气鼓鼓的开了门,站在门口,昂着脑袋:“我出来了,怎么样?”   顾晏目光在她脸上掠了眼,瞧见了沾在嘴边的馒头屑,他心中越发蹿出一股子火来。   都已经二十的人了,能不能有个大人的样子?   小时候的那些把戏,现在竟然还在用。   顾晏有些恨她不懂事,也怒她不争气。   “什么时候回去?”顾晏都懒得去拆穿她的谎言,问得直截了当。   顾旻说:“我回哪儿去?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走。”急吼吼说出这几句来,又被气得直哭,她抖手指着顾晏说,“噢!你现在连我这个妹妹都不认了,你现在竟然这样对我。顾家就要平反了,你们一个两个都要奔着荣华富贵去了,你们就不管我了。”   顾旻越哭越伤心:“你们走了,真的就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你们……你们好狠的心。”   “没人要丢下你。”顾晏再次重申,“只要顾家回得去,会给林家在京城买一处宅院,到时候,就作为你的嫁妆。不管林家二老愿不愿意跟着去贵京,你跟续有是必须要去的。”   顾旻根本不稀罕这些,她看不上的,就是林续有那个人。   就算换了房子又怎样?可是人还是那个人,她根本不喜欢林续有。   当初嫁给他,也是祖母让她嫁的。她哭过闹过,可是没用的。闹得祖母都生病了,她再也不敢,只能嫁去林家。   “我不回去!我就是不想跟他过。”顾旻哭着闹着,这回是死活再不肯依着家人的意思,一门心思想要和离。   顾晏定定看了妹妹一会儿,也不再劝,只攥住她手腕,便将她往外面拖。   “好,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别等了。想和离?现在就去。和离了,你这辈子就呆在家庙,别想再嫁人!”   柳芙本来不欲插手管他们兄妹间的事情的,但是见此刻顾晏动了怒,她也真的怕顾晏会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所以,眼瞧着他扯着人往外头去,立即跑了出来。   “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   说实话,柳芙真挺怕顾晏的。平时还好,但是他狠起来的样子,她是真的怕。   顾旻再怎么瞧不起她,她也不会说希望她挨揍。   可是顾旻却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四哥现在对自己越来越不好,就是这个四嫂给挑拨的。所以,她气起来,不管不顾,直接抡拳头朝柳芙脸砸去。   柳芙始料未及,疼得龇牙咧嘴。   动静有些大,老夫人二夫人,还有宋氏瑛婆,也都闻声赶来了。   “顾旻!”   顾晏怒不可遏,怒斥了一句,咬紧腮帮子,本能便高高抬起手来。   巴掌正要狠狠挥打下来,老夫人吓着了,忙喊着说:“澄之,住手!你住手!”   老夫人并不知道是顾旻先打了人,顾晏这才要呼她巴掌的。她以为,是孙儿见劝无用,所以才改动武力呢。   她生平最讨厌男人对女人动手了,所以气冲冲走过去,将顾旻挡在身后。 第33章   “澄之, 不管怎么样, 你也不能动手打人。”顾老夫人此刻是真的生气,她望着孙儿,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暴躁了?她可是你亲妹妹。”   “纵然她有错,你训斥几句也就得了, 怎么能……怎么能动手啊。”   老夫人最是疼这些小辈的, 总希望他们和和睦睦。她对顾晏有些失望, 因为她从来没觉得这个孙子会打人。   就算他现在年纪大了,越来越严肃,也越来越有威严。但是他以前从不是那样的人啊,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气糊涂了, 一个劲追着顾晏骂。   不过好在, 顾二夫人没糊涂。她目光四下转了转,便晓得怎么回事了。   顾二夫人此刻心里也觉得顾旻这个侄女实在有些不懂事, 便轻轻叹息一声说:“娘,您怕是错怪澄之了。”说罢,她指着柳芙说, “你看看小芙的脸,谁打的?”   老夫人一愣,继而狠狠瞪向顾旻。   “你敢打人?”老夫人失望至极, 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顾旻刚刚也不是有意的, 她是一时气糊涂了。四哥凶她, 还对她那样不好,偏四嫂过来了,她就觉得是四嫂的错,生气极了,也没多想,就抬手打了人。   “我……我,我不是有意的。”顾旻很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忽然跑过来的。”   顾老夫人说:“她跑来,也是要劝你。你为什么要打人?谁给你的胆子!”   “我说呢,怎么澄之莫名其妙就要打你,他原不是这样的人。原来……原来是你先动手打了她媳妇。”老夫人气得胸口疼,颤着手指着顾旻,“我不管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不管了。你四哥要打你,也是你活该,是你自己作的。”   “祖母,您别气。”宋氏怕老夫人气坏身子,忙过去扶住老人家说,“回头气坏了身子,咱们可都心疼。”   柳芙虽然莫名其妙挨了打,一时有些懵。但是缓过来后,她也没有闹事。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不希望顾家闹得一团糟的。   “我没事。”柳芙也走到老夫人身边,“小姑不是故意的,她刚刚只是错了手。祖母您千万别生气,咱们家,一定不能吵架,都要和和美美的才好。”   老夫人眼中老泪纵横,她是被柳芙感动的。   她本来就喜欢这个孙媳妇,觉得她人美心善又大方,还会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现在见闹出这么些事来,明明吃亏的是她,她却并不计较,她心里对她更加怜惜了几分。   “小芙,你懂事得有些让人心疼。”顾老夫人紧紧握住她手,目光落在她半边脸上,看着那微红的印子,心疼地说,“走,祖母带你去找大夫。”   “真的不用了,不需要去看大夫。”柳芙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事情,“我屋里有消肿的药,一会儿回去,让夫君替我擦点就好。”   “这样也好。”顾老夫人点头,又看向顾晏说,“领你媳妇去擦点药膏,你多陪陪她。要是到了下午还没消肿,得去瞧大夫,知道吗?”   “是。”顾晏应着。   “你们回屋去吧。”老夫人又看向二夫人跟宋氏,“你们也都散了吧。”   却是唯独不再搭理顾旻。   顾旻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柳芙坐在窗边的炕上,扭着身子看向窗外。   顾晏已经寻了药膏来,此刻,他正站在妻子跟前,微屈身子,手指指腹抹着药膏,在给妻子上药。   “别动。”见她一直不老实,顾晏一手压住她肩膀。   柳芙回过身,仰着脸朝他凑近了些,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那张英俊的脸,她喜滋滋笑着问:“你刚刚真愿意为了我打你妹妹啊?”   顾旻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她犯了错,合该教训。”   柳芙心里有那么一丢丢暖意,她忽然觉得,其实顾晏这个人,还算是不错吧。   虽然没认为他会多么爱自己,但至少,也是拿她当妻子待的。   她出了事,他第一反应是替她讨回公道。   何况,那个人还是他亲妹妹啊。   不过,柳芙又仔细想了想。她又猜测着,他刚刚那么做,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抬手要打,好让她心里舒服一些,不至于她会揪着此事不放一直哭闹。他最后,不是到底也没打下去么?   这样一想,柳芙心又沉了一沉。   再次抬眸朝男人看去的时候,心情也不如刚刚那样美好了。   顾晏啊顾晏,他老人家可是顾晏。   就算眼前这个顾晏不是前世打她板子的那个顾晏,可他到底还是顾晏啊,他不是别人。   有些事情虽然没有发生,但是其实本质很难改变的。   前世的顾晏就不喜欢自己,今生虽然没有和离,且她也尽最大可能去弥补曾经闯下的祸……可毕竟闹过他,烦过他,再加上两人成亲完全是两家长辈的意思,他心里未必会在乎自己。   就算不怒不恼,也不会真心去疼去爱吧?   而且,在顾家落难前,他也是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玩伴的。如果不是顾家突然遭难,说不定,人家两个早结为夫妻了,孩子可能都生了好几个。   虽然说那位小姐如今也早已为人妇,但是等顾家回去,小姐姐未必不会动心思。   就算她夫家位高权重,不比顾家差。可是,谁也管不住两颗蠢蠢欲动的心啊。   青梅竹马的感情,可是最纯真的了。年少时不懂情爱,懵懵懂懂的,觉得是友谊是亲情,可等长成的时候再去回想,肯定立马就不一样了。   前世的时候,她不知道那位小姐姐跟顾晏后来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小姐姐去找过她,说了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话。   她告诉她,说顾晏心里根本没有她,也不会看得上她,让她趁早死了心。她就不懂了,她当时早跟顾晏和离了,她都从未动过心,何来死心一说?   反正,柳芙觉得,顾晏不好惹,他身边的那些人,也不好招惹。   她也不奢求顾晏对她掏心掏肺,只求能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他在外人跟前表现出来是在乎自己的,能够稳稳保住她顾四奶奶的身份,她就很满意很满意了。   当然,他如果给她这些了,她也会对他很好。   虽然他什么都不缺,但是她会嘘寒问暖关心他啊,给他一个妻子应有的关怀、体贴。   柳芙以前性子有些辣,也颇有些男孩子的脾性。不过,如今她倒是觉得,做个温柔如水的小女人,也挺好。   “夫君。”柳芙眨眨眼,冲顾晏甜甜的笑,然后伸开双臂,“坐得太久脚麻了,抱一抱我吧?”   顾晏盖上药瓶的盖子,将药瓶子搁在一边矮几上。   她不是喜欢装吗?配合她些也无妨。   所以,顾晏倒是真的将她抱了起来。   柳芙挂在他身上,双手搂着他脖子,两人面贴着面。她马面裙下的那双腿,挂在他窄腰两边,恰好可以凑在他耳边说话。   “其实脸挺疼的,但是我忍着没哭。”柳芙说,“也怕你为难,难道我还能真让你打小姑啊?”   柳芙撇了撇嘴说:“虽然我还没有见过公公婆婆,但是我知道,他们肯定疼小姑。要是你真打了她,回头公公还不得抽你一顿鞭子。”   “我是心疼你,你心里记没记着我的好?”   柳芙趴在他肩头,只温言软语说着话,也没去看他。   她手也没闲着,在抠他衣领上的刺绣。   顾晏垂眸睇着她,近处看,只觉得她皮肤比往常更加细白粉润。长长的睫毛,恰到好处的卷成一个弧度,眼皮薄薄的,眼珠子不停滚来滚去,不定又在想着什么心思。   顾晏道:“你的好,我记着。”   又说:“但你往后对顾旻也不必客气,你是她四嫂,她敢打你,你自可以摆出四嫂的架子来。”   “那你的意思是说,她打我,我也可以打回去喽?”柳芙望着他。   顾晏唇抿了下,倒是吐出两个字来:“可以。”   柳芙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她打我一下,我不还手,家里人人都会向着我。如果我还手了,本来我占理的,最后也会变成不占理的那个。”   “我没再跟你开玩笑。”顾晏表情严肃。   柳芙有那么瞬间的错愕,她以为,顾晏是真的心里有她。   *   自从发生顾旻打人事件后,顾家上下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谁都不再搭理顾旻。   她走也好,留也罢。   绝食也好,吊脖子也罢。   都不管她了。   大家不再管着她,顾旻倒是有些心慌起来。一个人闹,也闹不起来。   她想去厨房帮忙,二夫人跟宋氏不让她帮忙,笑着婉拒后,都忙自己的去,并不理她。她去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只顾跟瑛婆说话,权当她不存在。   顾旻急得一个人抹眼泪哭。   最后实在没法子,她去找了顾晏。   “四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顾旻道歉。   顾旻找过去的时候,顾晏柳芙夫妻两个,正在陪着皎姐儿玩。   闻声,顾晏只冷冷睇了妹妹一眼,没说话。   顾旻咬牙坚持:“四哥,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听你的话,今天就回林家去,好不好?”   顾晏这才说:“你打的不是我,没必要跟我道歉。你回不回林家,也跟我没关系。”   顾旻急得眼圈都红了,她朝柳芙那里望了眼,紧紧咬了下唇,才做出决定去跟柳芙道歉。   “四嫂,我错了。”顾旻道歉的话一说出来,眼泪就掉落下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打你,是我不好。我求你们,你们都理一理我,好不好?”   柳芙望了眼自己夫君,见他没说话,柳芙便说:“我没怪你,真的没放在心上。”   “我错了。”顾旻说,“你们都生我的气,都不理我了。”   “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去好好反思。”老夫人由宋氏搀扶着,从上房走来,“你不小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你四嫂可还比你小三岁呢,你瞧瞧人家,多懂事。”   顾旻就哭,也不反驳。   宋氏说:“既然小姑道歉了,那咱们都原谅她好不好?我相信,她不是有意的。”   老夫人重重叹口气,才说:“既然你四嫂都原谅你了,那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只不过,如果再有下回……”老夫人平时瞧着慈爱,但是真正动怒起来,也是有威严的,“如果再有下回,旻姐儿,就算你四嫂再肯原谅你,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会原谅你。”   顾旻说:“我不会了,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了。”   老夫人到底也心疼,走过去说:“别哭了吧,你夫君来了,接你回去呢。”   顾旻紧紧咬唇,轻轻点头。   见状,老夫人松了口气。   林续有走了来,他看了眼妻子,见她哭得伤心,他也心疼。   将人扶着说:“听祖母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好不好?”   这几日娘家人都冷落自己,顾旻可感觉到了那股子被孤立的滋味。现在见丈夫来了,又对自己关怀备至,她忍不住委屈,又哭起来。   “我跟你回家,我要回去。”她说,“我现在跟你姓了,我不再姓顾了。”   说完,就扑进林续有怀里。   林续有心里乐得开花,面上却到底有些羞涩。   “祖母,二婶,舅兄,嫂子,那我就带娘子回去了。”   老夫人叮嘱:“你们要好好的,平时常回来,别吵架。”   林续有道:“放心吧,我会的。”   终于将顾旻送走了,还没松口气呢,张百业忽然寻到了顾家来。   “姐夫,你怎么来了?”   看到张百业,柳芙有些惊讶。   老夫人说:“来,先歇着喝点水吧,看你这孩子,跑得一头汗。”   张百业摆摆手:“多谢老太太,不过,水就不喝了。”他对柳芙说,“二妹,家里出了点事情,你快跟我回去一趟吧。”   柳芙心一抖,忙问:“怎么了?”   张百业见顾家人也都不是外人,索性不瞒着,就直接说了。   “柏哥儿哭着要娘,大伯将苏姨娘带回去了。瞧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是不会再赶走苏姨娘了。大伯母难得闹一回,两人就吵了起来。现在……”   张百业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说到过不下去了,大伯母说如果苏姨娘做错了那么多还能留着她在家,她就要和离回娘家去。大伯父起初不肯,后来也发了火,摔了不少东西。”   “现在,大伯母只抱着蓉姐儿哭……二妹,你回去瞧瞧吧。”   柳芙再等不及,直接跑着往门外冲。   她手攥得紧紧的,心里更是恨她爹。   张百业匆匆朝老夫人抱了抱手,也跟着走了。   顾晏自然是放心不下,随着一道去。 第34章   柳家此刻一团乱。   郭氏住的院子, 此刻挤满了人。屋里, 老太太三太太都在。   柳芙跑着进去的时候,地下碎了一地的东西。光是古董花瓶,就碎了好几个。   地上全是碎瓷片,都没有下脚的地儿。   倒是没再争吵了,她爹坐在圆桌边,垂着的一只手, 血顺着手指往下滴。她娘坐在另外一边, 正抱着蓉姐儿, 低低抽泣。   倒是蓉姐儿,不但没在哭,反倒是还在替娘擦眼泪。   老太太三太太,还有柳荷柳芽姐妹, 都坐着。   看到柳芙来了, 柳芽立即跳过来说:“二姐你可终于来了。”说着,嘴巴朝一边努了努, “吵架了,可凶呢。”   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柳芙是彻底下了决定。   她爹跟她娘, 这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他们夫妻近二十年,恩恩爱爱甜甜蜜蜜郎情妾意,别说这样大吵大闹了, 他们以前都没红过脸。   她娘软, 没什么主见, 凡事都依着她爹。她爹有本事,会做生意能赚钱,心也一直都向着这个家。   本来是很好的一对夫妻,可如今却也成了这样。   柳芙想,既然她爹坚持要接苏氏回来,那么就如他愿吧。只是,有得必有失,不可能有两全其美的事。   “奶奶,这事情您怎么看?”柳芙也不想多说什么,只问老太太的意见。   老太太觉得丢人:“什么怎么看?你爹你娘都多大的岁数了,不嫌丢人啊?年轻的时候都没红过脸,现在倒是好,不但吵架,还想着闹和离了。这传出去,让左右邻居怎么看?”   老太太话里话外,都是帮着她儿子的。   “要我说,你也不能怪重山,你要是能生出个儿子来继承家业,哪有今天这些事?”轻轻瞥了眼郭氏,老太太又说,“想当初,重山坚持要娶你为妻,我是不答应的。你订了亲事后男人就死了,我都怕你克夫。得亏重山命硬,没叫你克着。”   “再说,男人谁没个三妻四妾的?你过你的就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柳家也不会亏待你。你可倒是好,非得搞出这些事情来,像什么样子。”   郭氏软得像团面,婆婆说她,她也不知道回嘴。   倒是蓉姐儿,不服气的昂着头说:“不怪我娘,不怪我娘。奶奶,您不能因为爹爹是您儿子,他做错了事情,您就不怪他。您偏心,您太偏心了。”   “住口!”老太太虎着脸,“你一个小娃子你懂什么。”   柳芽朝天翻白眼:“我也觉得您偏心呢。”   老太太瞪了柳芽一眼,又看向柳芙道:“你怎么也跑回来了。”   柳芙觉得,这事情老太太是不会公平处理的了。所以,也不指望她什么。   柳芙看向自己爹爹问:“爹真的已经做了决定吗?”   柳重山还是头回发这么大脾气,他抬眸看向自己闺女,眼睛还是红的。   “芙姐儿,你也要来逼爹爹吗?”   柳芙摇摇头:“我不会逼爹爹,如果爹爹选择接苏姨娘回来,我也尊重您的选择。只是,我们不逼您,您也不能逼娘。她忍不了苏姨娘,您就遂了她的愿吧。”   “看在你们曾经好在也恩爱了二十年的份上,爹写一份放妻书吧。”   “说到底,你也在怪我。”柳重山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两个女儿,没一个理解他的难处,“她是柏哥儿生母,没道理不让她回来。她犯了错,也得了惩罚,难道要一辈子揪着不放吗?”   柳芙对自己爹爹已经失望透顶,所以,她情绪也并不激动。   “苏姨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娘是什么样的人,爹爹您最聪明了,不该不知道。您怪娘没生儿子,所以格外疼柏哥儿,女儿也可以理解。只不过,不管怎么样,苏氏也只是一个妾。她精明能干会算计,我娘柔弱无能,您给了她权势,就等于是递给她一把刀。”   “她会用这把刀,一刀刀慢慢捅死我娘。”   “别胡说。”柳重山觉得女儿话说得过了,“这些年来,她何曾害过你娘?你娘管不住府内的事情,爹这才让她去管,这也有错?”   柳芙抬起眼皮,目光淡淡扫向自己爹爹。   “爹爹您的心早就偏了,现在再多说什么,都没用。柳家的一切,娘不会要,但是蓉姐儿必须跟着娘。”   “至于我的那些嫁妆……”柳芙想了想,目光渐渐变得狠了些,“到底是您给的,您如果想要回去,我不反对。什么时候写个单子,我一一都还给您。”   柳重山不可置信:“芙姐儿,你这是要逼死爹吗?”   “是爹要逼死娘。”柳芙目光坚定,“而且,爹娘都吵成这样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跟娘和离,您还可以娶苏氏为妻,到时候,柏哥儿就是嫡出的儿子。”   说到这里,柳芙竟然也有些报复心理。   她怀疑柏哥儿的身世,但是她此刻不想说。她要留着这个秘密,等娘离开柳家,她再告诉他。   柳重山望了望众人,最后对他娘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跟她们母女都好好谈谈。”   老太太道:“有什么好谈的,吵架不是什么大事。”   “娘。”柳重山再次喊了一声,面容冷肃,“让我们坐下来把事情说清楚。”   最后,柳重山让柳荷姐妹将蓉姐儿也抱走了,只留下夫妻父女三个。   柳重山问妻子:“你想和离,是不是因为他回来了?”   郭氏本来只是哭,听到丈夫说这话,忽然抬起眼睛来。   她揉着胸口,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表情。   “这些年,我对你是怎么样的,你不知道吗?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既然决定跟你了,我便不会再想着别人。他回来又如何?我只会替他高兴,替姚家高兴。你这样说,是要诛我的心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重山被妻子这么追着一问,倒是词穷了,“那你为何非要离开?”   郭氏望了望女儿,似是看着女儿在,她才有些信心跟胆量。   “我觉得累了,我不想看到她,我很讨厌她,她那样害我的女儿。”   “你要是不喜欢她,那就在外头置办一处院子,让她单独住在那里。”柳重山尽量挽回。   郭氏摇摇头:“不必要了,真的不必要了,重山。我看得出来,你是……你是真心心里有她的。我不想与人争与人抢,我没儿子,我也不要那些家产。你要是真还念着些旧情,就让蓉姐儿跟着我,长到十五岁及笄了,再叫她从柳家嫁出去。到时候,你要是还疼她,就置办些嫁妆,要是不想给,也没事。”   “你非要这样?”柳重山皱眉。   郭氏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想和离,是因为他回来了是不是?就算他没回来,我也是要走这一步的。你的心,我看得明白。”   柳重山有些不敢直视妻子的眼睛,目光闪了一下,别过了头。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心里真的不爱她吗?”郭氏说,“与她相处的时候,你不觉得开心惬意吗?”   “是我对不起你。”柳重山承认他心里有苏氏。   他们的开始,原是一个错误。可他没想到,渐渐相处下来,他会慢慢爱上她。   那种感觉,和跟妻子在一起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不想承认,但是此时此刻,却也不能不承认。   得到他亲口说出的答复来,郭氏反倒是释怀很多。   “重山,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郭氏望着外面,双目无神,“你对我很好,对芙姐儿蓉姐儿都好,你没有错。如果非要说谁的错,那便是老天的错。”   “写吧。”郭氏已经准备好了纸笔,“让我离开,你跟她好好过日子,蓉姐儿跟着我。”   柳重山望着纸笔,再抬眸看向妻子,忽而想起曾经的那些美好时光来。   “我不写。”他起身,只负手大步走出去。   “娘,您别着急,我会让爹爹答应的。”柳芙安慰母亲。   郭氏忽然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没有了,她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做了这个决定后,她整个人都畅快了许多。   钱再多有什么用?她只想过清静的日子。   她岁数也不小了,今年都三十六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等带着小女儿离开柳家,她就在靠着大女儿住的地方,买一个小院子,带着小女儿一起生活过日子。这些年来,她手里还是有些钱的。   虽然不多,但是购置一处房屋,还是可以的。   她会做些绣活,从现在开始,就给蓉姐儿攒嫁妆。蓉姐儿今年六岁,到十五岁,也还有九年时间呢。   郭氏已经开始向往新的生活了,而那边,柳重山却坚持不肯和离。   柳芙去书房找她爹爹的时候,柳重山正负手站在窗户前。   余光瞥见了身影,却没搭理。   柳芙道:“爹,逃避是没有用的。”她走了过去,站在父亲身边问,“如果娘跟苏姨娘两个中,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择谁?”   “这是什么破问题。”柳重山不想选。   柳芙说:“你不选,就已经表明了你的态度。你从前是爱娘的,但是你能爱上别的女人,说明你对娘的爱意,也并非不可替代的。你要是真的想对娘好,便放她走吧。”   “苏姨娘厉害,又有儿子傍身,将来整个柳家都是她的。柏哥儿不是娘养大的,他也只认他生母。将来柏哥儿大了,娶了媳妇,不给娘气受就算好的了,还能指望他孝敬娘吗?”   “爹你若真心里偏着娘,就该让柏哥儿一出生就给娘养。而苏氏,您也该一早就打发走。”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您的错是最大的。您识人不清,被爱蒙蔽,听信谗言,枉您聪明了几十年。”   “什么意思?”柳重山皱眉。   柳芙别开眼睛去,不看自己爹爹。   “放娘走吧,爹爹。”柳芙依旧劝着。   柳重山似也赌气了般:“好,好,想走是吗?行,我成全她。”   说罢,他便负手回了后院。   这次倒是没再犹豫坚持,直接写了一封休妻书。写完后,扔给郭氏。   “你要的东西。”   郭氏伸手接过飘在半空中的那片纸来,倒是露出笑容来。   柳重山唇抿紧了些,到底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   “一会儿喊秦忠来,你选几家铺子,选中的都给你。另外,我会再给你一万两银子,你……好好抚养蓉姐儿。”   郭氏本来不欲要这些,但是想着,总得让女儿过得好些。所以,她答应了。   “多谢你,柳老爷。”她改了称呼。   闻声,柳重山心中更是烦恼。他舍不得她走,可是她却一再逼他。她不但逼他,她还伙同两个女儿一起逼他。   他就不明白,不过只是接苏氏回来,她还是低她一头的,她如何就不能容忍?   非得这样闹,非得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做选择。她是柏哥儿生母啊,也是跟了他四年的人。虽然有错,但是不是不能改的。   她就不可怜吗?从小被父兄卖给董家,好不易过了几年好日子,被他撵回去后,董家见她没了依靠,又去寻事挑衅。   若不是有他在,那日她怕是要被董家人欺凌死了。   她瞧着柔弱,其实是个刚烈的女子。宁可抹脖子死,也不肯再屈服董家人。   柳重山觉得,或许他跟苏氏就是上天赐的一段缘分。老天要他们在一起的,所以,纵容开始是个错,历经波折后,她也还是回到了他身边来。   既然如此,既然是上天的安排,他便也不欲再去想那些烦杂的事情。如果只能选择一个,如果只选一个的话……好歹郭氏有女儿女婿,娘家也有兄弟,但苏氏却是什么依靠都没有。   但他也知道,是自己对不起妻子,他违背了当初的诺言。   “日后遇到什么困境,定要来找我。”柳重山不敢看她的眼睛,见她望过来,他目光匆匆挪开,只说,“你们谁都没有错,芙姐儿说的对,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说罢他起身,顿了顿,似是还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   他离开后,去了苏氏那里。   而此刻,苏氏正抱着柏哥儿,听说老爷来了,她连忙站起来去迎接。   “老爷,怎么样?姐姐还是不同意我回来吗?”苏氏一脸惶恐,紧紧揪住柳重山袖子,眼里眼泪打转儿,“要是姐姐真不同意的话,我便走好了。我看到了柏哥儿,就已经很满足了,满足了……”   柏哥儿听说娘要走,扯着衣角不让。   “不要走,不要娘走。爹爹,为什么要娘走?我要娘,我不要娘离开我。”   柳重山抱起儿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终是露出些笑意来,轻声哄着说:“柏哥儿放心,你娘不会走。别担心,你娘以后都不会离开柳家。”继而看向苏氏,道,“她坚持要离开,我已经放她走了。”   至此,苏氏心中彻底松了口气。   但是面上却表现得十分痛苦为难:“这怎么能行,姐姐走了,她去哪儿?”   “我给了她一万两银子,另外,会再送她几间铺子,让她经营。蓉姐儿她要带着,我也顺着她的意思了。”柳重山语气淡漠。   一万两银子?整个柳家,现在能有多少现钱?   还要送铺面?也就是说,她们母女三个,几乎是霸占了柳家大半的家业了?   苏氏揉搓着手里的帕子,只觉得肉疼。   “怎么了?”柳重山见她人不对劲,问了一声。   “没事……没事。”苏氏强颜欢笑,她望了男人一眼,而后挨着柳重山,坐了下来,“老爷,您瞧,柏哥儿多乖。柏哥儿,你一定要好好听你爹的话,日后长大了,也要孝顺你爹爹,别惹你爹爹生气,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爹爹最好了。”   闻声,柳重山眼里渐渐有了些光亮。   *   郭氏不愿再在柳家大宅子多呆一刻,拿到休妻书后,当即收拾了东西,先去了柳荷夫妻那里借住。   柳芽也很讨厌苏氏,所以直接跟着郭氏母女走了。   柳荷说:“大伯母您就在这里住着,不着急搬走。买宅子的事情,就让百业去忙吧。来,您先喝点水。”   郭氏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做了那个决定,她彻底松了口气。   柳芙说:“娘,宅子先别买,等过段时间再说吧。大姐,这些日子娘先住在你这里,拜托你帮忙照顾些日子。”   柳荷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大伯娘待我,可不比待你差。我拿她也当亲娘一样,以前没这个机会,现在正好可以好好照顾她。”   柳芙高兴:“多谢你们了。”   “再说谢,我可要生气了。”柳荷叉腰。   柳芙摸了摸鼻子说:“那我们先回去,娘,我明儿再来看您。”又叮嘱蓉姐儿,“好好听话,不许调皮。”   “知道啦。”蓉姐儿喜欢这里,早跑着四处玩儿去了。   这里离顾家宅子不远,柳芙不愿坐马车,顾晏便陪着她一起走回去。   “夫君,帮我一个忙行不行?”柳芙挨着他,抱着他手臂。   顾晏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说:“该查清楚的,都已经查清楚了。你想什么时候揭穿,都行。”   “真的?”柳芙停住了脚步,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夫君什么时候办的这些?”   顾晏抬手,将落在她发间的一片树叶拂下,这才望着眼前这张娇俏的脸。   “前不久。”   “你真好。”柳芙心中高兴,就越发爱黏着他了,抱着他走紧紧挨着他,继续往前走,说,“夫君,等咱们进京了,在京城给娘买一个宅子好不好?不需要大,但是最好可以靠咱们家近一些,以后,我们也可以常常去看她。”   柳芙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顾晏偶尔应一声。   柳芙只想让娘清静,不想她再搅入到洪世宣跟自己爹爹的那场博弈中去。不管苏氏是不是洪世宣安排在爹爹身边的棋子,可他爹到底是动了心了。   让她先离开那个乱糟糟的地方,然后,她再去揭穿苏氏的真面目。   免得到时候苏氏的那些肮脏事情暴露了,她娘心一软,瞧着她爹可怜,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事情之所以解决得这么顺利,柳芙觉得,还是因为有顾晏在。只要有他在,什么困难,便都不算是困难了。 第35章   这些日子, 柳芙往母亲那里跑得很勤, 几乎是天天都去。   柳芙想等顾家平反回京后,带着母亲跟妹妹一起去京城。她打算,到时候在京城给母亲买一处宅院。   既然日后都是要留在京城的,所以也就没必要再在富阳购置屋子。所以,柳芙让母亲妹妹两个暂且在堂姐家里住下,且再等些时日再说。   顾家的事情, 事关重大。虽然都是自己的亲人, 但是柳芙也不会在顾家还没平反前, 就说出顾家的真正身份来。   不是她信不过,只是很多事情,她既然答应了别人不说,就一定不能说。   再说, 兹事体大, 真就随意这样告诉母亲了,母亲可能还会被吓着呢。   柳芙拦着不让母亲买院子, 郭氏实在不解。   “芙姐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娘?”见女儿又带着不少东西来,逮着机会, 郭氏拉着女儿到一处,说着母女俩的悄悄话,“你心里怎么想的, 便告诉娘吧。”   柳芙道:“娘在这里住的不开心吗?大姐大姐夫可是对您很好的。”   “娘开心, 娘也很喜欢这里。荷姐儿跟百业, 都特别孝顺。”郭氏心善,从来对几个侄子侄女都很好,所以,柳家的那些子侄,对郭氏也都恭恭敬敬的。   “只是……这到底是荷姐儿夫妻的家,要是以前,娘好歹是他们的大伯娘,住也就住着了。可是现在,娘已经不是柳家人,与荷姐儿夫妻也就非亲非故,再赖在这里不走,实在不妥。”   柳芙笑着:“您这话要是让大姐听到了,大姐可会生气的。她跟芽姐儿两个,可都是拿您当亲娘呢。”   郭氏说:“可是……”   “好了,娘,别可是了。”柳芙拉着母亲的手说,“是这样的,我跟夫君商量好了,我们打算将生意做到京城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时候我们就在京城落脚。”   “娘,如果我跟夫君日后留在了京城,你跟妹妹一起去好不好?”   “去京城?”郭氏想都不敢想,“那么远……娘还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哪里远啊,其实一点都不远的,只不过是您平时不愿出门罢了。咱们县,论起来,其实还是京兆尹管辖的范围呢。坐马车去的话,两三天功夫就到了。”   郭氏的关注点不在去不去京城,而是,女儿女婿怎么突然想着要去京城做生意了。   能把生意做大是好事儿,只是,风险也大了,郭氏不得不担心。   “你跟女婿都想好了?去了京城,做什么?”郭氏问。   “娘,您就别管这些了。反正,咱们不会吃亏的。夫君是个厉害的,有他在,我也不担心什么。”   想着自己的那个女婿,郭氏到底松了口气。   “你爹给你挑的夫婿,自然是好的。”郭氏面上笑容淡淡,“你爹常年在外面,见的人多,眼光也好。这一点,娘还是感谢他的。”   “是,爹爹对我挺好。”柳芙也承认,所以,她虽然心中恨极了爹爹偏了心,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骗。   “娘都听你的。”郭氏说,“你像你爹爹,从小就有主见。你做的决定,不会差。荷姐儿跟百业很好,我住在这里,他们也高兴。既然你们小夫妻两个琢磨着要去京城,那便依着你们,娘就先住在这里,等你们消息。”   “嗯。”柳芙应着,又忙问,“爹爹答应给你的一万两银子,着人送来了吗?”   “还没有。”郭氏道,“恐怕,家里暂时也没那么多现钱,得去钱庄去取。所以,怕是就耽搁了吧。”   “那说好的让你选几家铺面的事情呢?”柳芙又问。   这几日,她一直在忙着找机会揭发苏氏跟洪世宣奸情的事情,所以,便没怎么关注这件事。现在忽然想起来,一问,果然是没有。   郭氏说:“铺面倒是让先选了,阿忠亲自来过。我不懂,是百业帮忙挑的,该是没错。”   “那就好。”柳芙点头,又说,“我过去一趟,找爹问清楚。就算要去钱庄取,只要上心,也早该取了送来了。”   “芙姐儿……”郭氏想说改天再去不迟,奈何柳芙等不及,已经走了。   外头院子里,柳芽正抱着蓉姐儿够桃树上的桃花,见柳芙急忙忙出来了,柳芽问:“二姐这就走了?”   “嗯,有点事情,我去找爹爹。”   柳芽一听,就知道怕是要去干架的。这怎么能少得了她?   放下蓉姐儿后,柳芽道:“我跟你一起去。”   柳芙看了眼妹妹,点头说:“好。”   “我也要去。”蓉姐儿也想去。   柳芽说:“你个小萝卜头,又不顶事,去做什么?你在家呆着,陪大伯娘。”   蓉姐儿鼓着嘴,又生气了。   柳芙柳芽就要走,郭氏赶出来说:“去了后好好说,千万别起冲突知道吗?”   “知道啦。”两人异口同声敷衍一句,然后转身就跑了。   柳芙找去柳家的时候,恰好,柳重山也正在问苏氏那一万两银子的事情。   这些日子,柳重山一直忙着生意,所以去钱庄取钱的事情,他交给了苏氏办。柳重山也打算将生意扩张到京城去,所以这两日,他亲自跑了一趟贵京。   苏氏正抱着柏哥儿喂他吃的,闻声,手轻轻抖了下。   “老爷,我已经派人去办了。”苏氏强装镇定,喂了柏哥儿一口饭,不欲再提这事,便岔开话题说,“老爷您这趟去京城,实在辛苦了。不如先去沐浴更衣吧,一会儿哄完柏哥儿睡觉,我便过去。”   柳重山点头,拍了拍儿子脑袋后,正要起身,外面家丁来说,大小姐回来了。   “芙姐儿来了?”柳重山眼睛一亮,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来,“她在哪儿?跟谁一起回来的?”   自从郭氏闹过那回后,母女三个,便再没回来过。   这偌大的府里,没了小女儿闹腾,柳重山总觉得不习惯。他心里总巴望着,她们母女哪一天,能够再回来。   只是等啊等,等了好几天,也是不见她们有再回来的架势。   琼花如今住在荷姐儿夫妻那里,郭家那边,暂且还不知道这件事。   听说长女回来,柳重山迫不及待。   “老爷……”苏氏喊了一声。   柳重山没回头,只负手往前面去了。   苏氏搁下碗筷,招手示意立在一边的丫头来喂饭,她则也跟着出去。   家丁一边跟在柳重山身边,一边说:“芽小姐跟大小姐一起回来的,说是找老爷有事。”   柳芙姐妹俩候在前头花厅里,柳重山去的时候,两人正坐着喝茶。   柳重山负手大跨步走进去,笑着说:“我让人吩咐下去了,晚上留下来吃饭。”   柳芙柳芽起身。   柳芙说:“不必了,我找爹爹有事。”她没兜圈子,直接就说,“爹爹答应给娘的一万两银子,打算什么时候给?”见自己父亲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来,柳芙又说,“是这样,娘手里没什么钱,最近在考虑购一处院子的事情,所以我便来了。”   “大姐大姐夫再对娘好,娘也不能一直都住在他们那里啊。”   柳重山点点头说:“我刚刚还问了苏氏,她说已经差人办了。”   柳芙说:“其实就算家里没那么多现钱,去钱庄取,不过也就一两天的事情。苏姨娘要是真将此事放在心上,不会叫娘等这么久。”   “大姐儿这可就冤枉我了。”苏氏走了进来,“老爷将此事交给我办,我不敢怠慢。事情早就吩咐下去了,只不过,一万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咱们富阳的钱庄一时间没有这么多,所以,我便打发人去了应县。”   最后一句,是对着柳重山说的。   “应县?”柳芙呵呵冷笑,“应县离富阳可不算最近的县,姨娘何必舍近求远?”   苏氏在柳重山身边坐下来,这才回答柳芙的话说:“应县是大县,去那里取,又有什么问题?”   柳芙点点头,暂且不与她争辩,只又问:“其实应县离富阳也不算太远,起早出门,傍晚时分总该回来了吧?姨娘什么时候派人去的?想必,再等等,人也该回来了。”   苏氏说:“你来了正好,一会儿应该回来了,正好你将银票带回去。”   “希望我今儿能看到姨娘说的一万两银票。”柳芙语气冷冷。   正说着话,外头家丁匆匆跑进来说:“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柳重山皱眉。   那家丁说:“刚刚赵喜他们回来了,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苏氏也着急站了起来,“不是派他们去应县的钱庄取钱了吗?他们回来,怎么不自己来回禀老爷。”   “他们……他们不敢。”那家丁也是吓着了,满头大汗。   一万两银票被抢,老爷怕是得震怒吧。   柳重山察觉到了不对劲,手在案几上重重拍了拍:“有事说事,别吞吞吐吐的。”   那家丁才说:“钱没了。钱没了……那一万两银票,半道被人抢了。”   “什么?”柳重山不敢置信,想站起来,却是才有个起身的动作,便又跌坐了回去。   忍不住,也重重咳嗽起来。   一万两没了,这是得要了他的命。   柳家虽颇富庶,但是却根基不稳。往上数几代,都是庄稼人,只柳重山开始做生意,几十年积攒了些家底。   “爹。”柳芙见人不对劲,立即走了过去。   “老爷。”苏氏也装模作样,“老爷您别担心,咱们去报案吧。”   柳芙一把打落苏氏的手,目光冷厉:“差事是姨娘办的,现在办砸了,姨娘打算怎么弥补?”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苏氏忽然惊慌失措起来,她吓得六神无主,“老爷,是我的错,您罚我吧。”   “报……报案,快去报案。”柳重山摊倒在圈椅里,颤抖着手吩咐家丁去报案。   只不过,那家丁人还没走出大厅,便又有人来报说,县衙的李捕头来了。   柳芙眼睛一亮,立即就猜到了,怕是顾晏早设好了圈套,就等着苏氏往里钻呢。   “快请。”柳重山说,“快请李捕头进来。”   李捕头一身衙役的装扮,腰间还挂着一柄大刀,大步走进来后,对柳重山道:“李某半道上逮住了一群歹徒,他们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抢钱。人已经带着去衙门了,只是……怕是要请贵府的苏姨娘跟李某走一趟。”   苏氏一颗心“砰砰”乱跳,笑容也僵硬起来:“李捕头,您破了这官司就好,叫奴家去那里做什么?”   李捕头道:“这钱……可是柳家失窃的?”   “是啊。”苏氏说,“真得谢谢您呢,李捕头。要不是您,我家老爷怕是要着急病了。”   李捕头说:“这些话,苏姨娘还是留着去跟县令刘大人说罢。来人,将苏姨娘拷起来。” 第36章   衙门里忽然来人要抓走苏姨娘, 柳重山一脸凝重。   “李捕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捕头朝着柳重山抱手道:“柳老爷如果好奇的话,也可以跟着一道去衙门里。”   柳重山说:“银子是柳家丢的,既然抢钱的贼人已经抓到了,凭刘县令处置。这抓走柳府的姨娘,是什么意思?”   李捕头说:“柳老爷素来是聪明人,什么意思……难道还没看出来吗?有一句话, 叫做‘监守自盗’, 相信柳老爷一定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 这钱是柳家的,日后若是柳老爷不做追究,衙门自然也会放人。但是现在,既然有人指控贵府苏姨娘, 刘县令是必须要结了这案子的。”   “柳老爷, 对不住了,人是必须要带走的。”   说话间的功夫, 已经有衙差上来,将苏氏拷上了。   “老爷……老爷救我。”苏氏完全还在状况之外,她觉得此事布置周密, 肯定不会出岔子的。   谁想到,那几个人,竟然都被衙门抓了。   若是到了公堂上, 那些人都指证她的话, 那她真的全完了。她不能去, 她不能去衙门。   “老爷,我是无辜的。这件事情,是有人陷害我。”苏氏还在狡辩,“您要相信我,我没有理由去做这些的啊老爷。”   柳重山此刻脑子里很乱,很多事情,他都实在想不明白。   既然衙门都来了人,肯定是刘县令查到了什么。此番李捕头理直气壮来拿人,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的话,他也不敢这样做的。   只是他不明白,如今他跟郭氏已经不再是夫妻,身边又只有苏氏一个女人在,且苏氏还抚养着柏哥儿……他以后的家财,大部分都是柏哥儿的了,她还算计这些做什么?   柳重山想不明白。   苏氏人已经被衙门的人带走了,柳重山愣愣坐在一边,目光颇为呆滞。   “爹爹不去衙门看看吗?万一……苏姨娘真的是被冤枉的呢?”柳芙说这话,其实也有些嘲讽的意味,“人证物证都是可以伪造的,万一真是苏姨娘被冤枉了,爹爹可别心疼。”   “芙姐儿,你说为什么?”柳重山忽然抬眸,望向女儿。   “爹爹说什么?”柳芙不明白。   柳重山怔愣看着女儿,目光片刻都未从女儿脸上挪开。   “她为什么要拿走这一万两银子?拿走了,她能藏在哪儿?”   柳芙撇撇嘴:“爹爹既然这样问了,就是相信此事乃是苏姨娘所谋划的了?”   柳重山表情越发沉重起来,他双手轻轻交叉,抵在下巴处。   “衙门的人,不会轻易抓人。”柳重山声音显得有些空洞,“你娘走了,你跟蓉姐儿也走了。这个家,就是她跟柏哥儿的了。就算爹给你娘一万两银子,又算什么?她敢设下这么个圈套来霸占这些钱,依着她的聪明,不会事先没想好这些钱的去处。”   “爹爹,你终于开始怀疑她了吗?”   柳芙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了,该是喜,还是悲?   柳重山目光凝重,望向女儿:“芙姐儿,你跟爹说……”柳重山声音忽然有些哽咽起来,他嗓子也有些哑了,喉头像是堵着东西一样,“这件事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所以,你设下了圈套,等着她往里钻?”   圈套虽然不是柳芙设下的,不过,她知道,肯定是顾晏设下的。   所以此刻,柳芙承认。   “爹爹您还看不出来吗?您难道真的一直都不知道,苏姨娘她就是想霸占柳家家产。”柳芙因为生气,也因为恨她爹识人不清,语气也有些急起来,“爹爹给娘一万两,这一万两对咱们柳家来说,不算小数目,苏姨娘她舍不得。别说是一万两了,就是一千两,她怕是都不愿意。”   柳家虽富庶,但是毕竟不是那种巨富。而且,也只是从柳重山开始富起来的,家底并不多丰厚。   柳重山双手按着太阳穴,脑袋低垂着,久久未出声。   柳芙见她爹爹这副模样,柏哥儿身世的事情,她一时又有些说不出口来了。   今天还是算了吧,等过了今天再说不迟。   否则的话,她也怕她爹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我知道……”柳重山开口,“这几年来,她暗中的那些小动作,其实我并非不清楚。但想着,她也可怜,以前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所以格外爱财了些。而且,她这么做,也是为柏哥儿考虑,所以……所以我即便知道些,也并未深究。”   “我心里清楚,这些家产,不会少柏哥儿的,也不会少你跟蓉姐儿的。你娘离开后,我知道往后柳家的东西再无她的份,便就想着,能多给就多给点……她在我面前,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些抢钱的人,她是怎么找着的,又是从哪里找着的?   她素来有些本事有些手段,这些他知道。可是……她本事再大,也只是一个内宅妇人,若是外头没人接头帮衬的话,她如何能这般只手遮天?   这回是女儿一早设了陷进等她跳,万一女儿没有想到呢?   如果今天衙门的人没有抓走那些所谓的劫匪,那么,这些钱,该就是真的“丢了”。   “爹,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先去休息吧。”柳芙到底也心疼她父亲,想着曾经他们一家四口的那些快乐时光,她的心再恨再怨,也还是柔软的一处,“我听旺福说,爹爹才从京城回来。想必一路上也累了,还是去歇着吧。苏姨娘那边一旦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爹爹。”   柳芽特别有眼力劲,也忙说:“是啊大伯,您先去歇着吧。有我跟二姐在,您想知道什么消息,我们都会给您打探回来。”   柳重山望着两个小辈笑了笑,继而起身。   *   苏氏雇人劫财的案子破得很快,苏氏为了不将洪世宣牵扯进来,直接全部认了。   因为证据确凿,刘聪直接将苏氏下了大狱。   第二天早上,柳重山得到消息后,他决定去衙门一趟。   苏氏已经换上了粗布囚衣,头发也十分凌乱。柳重山去牢里看她的时候,她正歪着身子抱着膝盖靠墙坐着。望着一处发呆,目光有些呆滞。   狱卒开了门,直接冲里面喊:“有人来看你了。”   柳重山带着旺福在身边,柳重山侧身冲旺福使个眼色。旺福机灵,立即拿了粒碎银子给那个狱卒,狱卒颠了颠分量,才笑着说:“我去外面喝酒,你们说着。”   说罢,便哼着小曲儿走了。   旺福带了些酒菜来,一一放好后,他也识趣离开。   苏氏抬手随意抹了把脸,这才坐正身子来。   她有些不敢看柳重山的眼睛,只望着热饭热菜说:“老爷原来还记着妾身。”   柳重山盘腿在她对面坐下,问她:“你就这么想完全霸占柳家的财产吗?她都已经走了,你连那些钱都在乎?”   既然苏氏已经承认了事情都是她一个人筹谋的,所以,此刻也不再狡辩,只说:“一万两,老爷你可真是大方。家里现在拢共多少钱,老爷比妾身清楚。”   苏氏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囚衣,望着对面的男人,她眉心渐渐凸起。   “老爷给她一些钱,妾身根本不会说什么。可是老爷一出手就是一万两,柏哥儿以后怎么办?”苏氏揉着心窝,别开头去,“大姐儿跟蓉姐儿,都是闺女,嫁了人,那就是人家的了。老爷再偏疼着,那她们将来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只为柳家着想。”   “老爷念着旧情,舍不得,妾身理解。可是……妾身不能不替咱们柏哥儿考虑啊。”   “知道劝你也无用……我要是劝你别给那么多,你或许还会觉得是我私心呢。老爷您想想,我何曾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不管对两位姐儿,还是对二房三房,能大方的时候,我都大方。”   “只这回,妾身实在受不了了。”   苏氏说这么多,柳重山并没有打断。   只在苏氏说完后,柳重山才望着她淡淡地笑。   “别忘了,她才是我的结发妻子。”柳重山提醒她,“我与琼花有二十年的感情,在我心里,她早已经不只是妻子,更是亲人。她走了,别说是一万两银子,就是更多,我也会给。”   “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我不是真的一点不清楚。你在铺子里动手脚,培养自己的亲信,这些我都能忍。不论别的,也就当做是你为柏哥儿筹谋的。”   “但是我给她们母女的东西,你不该碰。让你去办,是对你的信任。”   “老爷,我知道错了。”苏氏忽然有些惶恐起来。   她觉得,或许一直以来都是她猜错了。她以为她在他的心里是有很重要的位置的,她以为只要郭氏母女离开了,整个柳家,就是她当家做主了……   可是,实际情况并非这样。   他对她有纵容有忍耐,可在他心里,他怕是从来都不会给她妻子的名分吧?   他对她是有怜惜,但这些都是她一步步算计来的。她一次又一次的算计,是她算计来的一点点真心罢了。   他刚刚那样冷漠的对她,她就知道,他这回怕是真的震怒了。   他震怒了,因为她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苏氏有些害怕,她怕连柏哥儿的身世都瞒不住。   到那时候,她就真的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这些年来,洪世宣根本就是拿她当一颗棋子,他并非真的疼爱自己。他想算计柳家的财产,所以,那年的冬天,他才特意带着人去了董家歇脚。   他灌醉了柳老爷,再扒光他衣裳,然后,让她也光着身子钻进他的被窝去。   而那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而这个孩子,便是洪世宣的。   洪世宣起初不过是玩玩她,后来得知她有了身子,这才想出这样的一计的。柏哥儿是他儿子,他想让柏哥儿继承柳家财产。   也亏得她肚子争气,生下来的是个儿子,这才渐渐在柳家有一席之地。   当初为了瞒着那多出来的一个月时间,她可没少吃苦。临生的时候,洪世宣怕事情败露,当时直接住到了柳家来,连接生的稳婆,都是他帮忙找的。   这个人太会算计。   但苏氏也知道,她跟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家里有一个厉害的娘子,他也有与发妻生的儿子,他不会在乎自己跟柏哥儿。   如今除了柳家,她真的再没地方可去。   “老爷,我知道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有那些小心思。那一万两银子,我知道在哪里,我都藏好了。老爷,你带我出去,我现在就拿出来,我亲自去给姐姐道歉。”   柳重山看着她,目光凝重,这个时候,却不为所动。   “你一个人是做不来这些的,你告诉我,外头到底谁在跟你一起合谋?”   柳重山再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做不到了。他眼不瞎,脑子也没坏掉,这么大的事情,他根本不信一个弱质女子可以做得来。 第37章   “老爷, 妾身错了, 妾身真的错了。”苏氏依旧只有这么一句,哭得满脸是泪,“前几日,妾身趁老爷去了京城不在家,就起了这样的心思。外头找了人,与他们合谋好, 做了这件事情。”   “那一万两银子, 我是不会动用的。我要那个钱有什么用, 我都是留给柏哥儿的。”   苏氏也知道,如今还能够让老爷留点情面的,也就只有柏哥儿了。   所以,苏氏便说自己都是为了儿子着想。为了儿子着想, 为了柳家的后代着想, 他会原谅自己的。   柳重山目光凌厉,重重在她脸上划过。他看着她, 仿佛在确认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的真假。   苏氏不是省油的灯,她最擅装可怜博同情。装起来,连她自己都可能会被自己骗过去。   柳重山相信她是为了儿子, 而为了儿子,他也会再原谅她这一回。   “我会跟刘县令说,此事不予追究。不过你出去后, 就不必再回柳家了。”柳重山起身, 语气冷冷。   苏氏猛然惊得抬头, 也站了起来。   “老爷要赶我走吗?我能去哪里……”苏氏又忍不住哭起来,“我不能离开的,若是老爷不要我了,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老爷那天也瞧见了,董家的人太可怕。我当年让董家丢了人,害他们沦为整个村子的笑话,若是没了老爷的庇护,他们会掐死我。”   这一点,柳重山心里也明白。   当年的事情,他有错。所以,此时此刻,就算他不愿她再回柳家,也不可能真不管她的死活。   “我会安排人给你买一处院子,你自己住在那里。以后每个月给你十两银子,往后不许你再回柳家,也不准你再见柏哥儿。”   说罢,柳重山重重一甩袍子,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苏氏如遭雷击,要跟着走,狱卒却及时走了来,立即将牢门关上。   “老爷!”苏氏出不来,手抓着牢门,冲柳重山的背影喊,柳重生并未理会。   *   牢里阴暗潮湿,让柳重山的心情十分压抑。   出来后,阳光照在身上,感受到了那股子暖意,柳重山心情忽而明媚起来。他想了想,决定去柳荷夫妻那里。   苏氏雇人劫财的事情,柳芽已经一字不漏的全部说给郭氏听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郭氏十分吃惊,她不敢想苏氏竟然能做出那种事情来。但是当侄女拿这件事情当笑话一样,在她面前说了一遍又一遍后,郭氏倒也不觉得怎么样了。   郭氏坐在廊檐下晒太阳,手里做着绣活,她在给女儿侄女们做新衣裳。   蓉姐儿坐在小板凳上,挨着母亲坐。   柳芽站在母女俩面前,又将昨儿晚上刘县令审苏氏的事情说了一遍。蓉姐儿听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郭氏只笑了笑,便说:“好了好了,你都说了八百回了,不嫌累?”   柳芽跳过去,挨着郭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活该啊。大伯娘,您听了这些话,不高兴啊?”   “没什么高兴的,也没什么不高兴的。”郭氏一边做着手里的活,一边对侄女说,“她的确是罪有应得,但是咱们过咱们的,不必去在乎她。”   “您就是心善。”柳芽拍了拍手,挨在郭氏另外一边坐下来,脑袋搁在郭氏肩膀上,“也不知道,大伯现在是怎么想的。苏氏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他老人家不会还打算偏着护着吧?”   恰好柳重山进了二门来,听到了这句,他脚下步子一滞。   郭氏目光沉静:“那也是人家的事情,咱们管不着。”   柳芽说:“伯娘,是大伯糊涂。那如果大伯撵走了苏氏,或者说再不管她了,任她去自生自灭,您会再给大伯一次机会吗?”   这也正是柳重山想知道的,所以,他没有立即进去。   对这个问题,郭氏没有犹豫,她只摇摇头说:“都已经分开了,如何再回去?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与你们在一起,心情都很愉悦。再说,你二姐二姐夫就要去京城做生意了,到时候,我会带着蓉姐儿也过去。京城的宅院虽然贵,但是拼拼凑凑,也能凑出些钱来。”   “到时候,就买个巴掌大的院子,也行啊。”   郭氏想好了,长女若是去了京城,她也跟着。也不给她添麻烦,就是靠得近些,心里也有个念想。   想见她一面的时候,还能见到。   柳芽捧着脸:“二姐怎么说走就要走啊,都不带上我。”   郭氏说:“她是跟你姐夫一起去的,忙正事,又不是去玩儿。再说,你也不小了,要不了两年就要嫁人,总不能一直黏着你二姐吧?”   柳芽不想说话,总之,她心里挺失落的。   从小就跟堂姐亲,她若是走了,她真是觉得没意思。   见侄女蔫了,郭氏丢下手上的活来,劝着说:“你要是真舍不得你二姐,回头等她的事情落实下来,你再跟她好好说说。她是个有主见的,说不定也给你安排好了呢?”   “那倒也是。”柳芽又开心起来,“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去过京城呢,当初和二姐一起,跟着大伯去的。”   “当时只知道那里很繁华,街道有咱们这里的五个宽。晚上没有宵禁的时候,街上可热闹了。”   “伯娘,等去了后,我带你去玩儿。”柳芽憧憬着。   “爹爹。”蓉姐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父亲,忙起身,跑着过去。   蓉姐儿拉父亲手,摇着问:“爹爹来了,怎么不进来?”   柳重山有些日子没见着小女儿了,甚是想念。此番瞧见,自然是弯腰抱着将人举得高高的。   蓉姐儿被举高了,兴奋得直笑。   柳重山便想起来,两个女儿小的时候,他都喜欢抱着她们,再举得很高。   抱了会儿闺女,柳重山这才看向郭氏。   郭氏已经站了起来,只是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柳重山朝郭氏走去,四下看了看,“这里不错,只是住的人多了,就显得有些拥挤。”   郭氏说:“我也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也不会麻烦他们太长时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重山有话想说,便将蓉姐儿放了下来,他看了眼侄女柳芽。   柳芽会意,忙牵着蓉姐儿手说:“我们去玩儿好不好?”   蓉姐儿最爱玩儿,所以,很好哄。   郭氏指了指一边说:“你坐吧。”   柳重山撩了下袍子,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   郭氏道:“你也不必担心我,将来芙姐儿夫妻去哪里,我都跟着。我自己有手有脚,总能做点活赚点钱。你的事情我知道了,那一万两银子,你们两个要是没商量妥当,不给我我也不会吵。”   “不!”柳重山知道她会错了意思,忙说,“说好给你的银子,一文钱都不会少。”他顿了顿,目光定定落在郭氏身上,欲言又止的,似是内心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说道,“琼花,我们二十年夫妻了,不可能一点感情没有。我对不起你,做了很多伤害了你的事情。”   “这些日子你不在,我才知道,我心里根本放不下你。今天来找你是想说……”   话未说完,便被郭氏打断。   “柳老爷,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无需再说这些。我现在不想别的,只希望两个女儿都好好的。只是,毕竟曾经做了二十年夫妻,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   郭氏轻轻叹息一声,倒是诚恳。   “不管你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在乎,总之,连我这么蠢笨的人,都看得出来苏姨娘没安好心……往后你们过日子,你得多留个心眼。”   “她挺厉害的,我不是她的对手。我也不想去做谁的对手,我只想好好过安生日子。”   “这日久见人心,相处得久了,一个人本来是什么面目,渐渐就能看得清楚了。以前,我也可怜她,同情她,所以,就算再难过再不好受,我也尊重你的决定。我待她好,待柏哥儿好,都是真心的。起初她也老老实实,只是后来……她竟然要害我的芙姐儿,我不能忍。”   “你不信芙姐儿,可我信。她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柳重山满面愧疚,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郭氏又说:“其实你做的也没错,我们虽然是你的妻子女儿,但她到底也是你的女人,而且还替你生了一个儿子。你若是一心只偏向我们,那她势必觉得委屈的。”   “我理解,不怪你。但是,我也不会原谅你。”   “柳老爷,你走吧。”   柳重山闷着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久后,才又说:“琼花,我舍不得你们。这些日子家里没有你,我每天都觉得不开心。忽然就觉得没了动力,赚再多的钱,都不知道花在哪儿。”   “以前做生意再苦再累,但心里却很开心。只要想着你跟孩子们在家等着我,我吃再多的苦,都不觉得苦。”   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若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他怀念的那些过去,她也一样怀念。想曾经,他常常一出远门就是数月,那时候还没有蓉姐儿,她就带着芙姐儿一起,天天数着日子盼望他回家。   只要他一回家了,必然第一件事情就奔后院来,先跟她们母女相聚。   等聚够了,才会去老太太那里问个安。   郭氏承认,他的确待她们母女非常好。所以,即便到现在,她也并不怪他。   但是这些日子过下来,郭氏也坚信,自己是不可能会再回去的了。   他们已经不是夫妻,既然如此,便天各一方吧。   “我还是那句话,你回去吧。”相对于柳重山的执着,郭氏倒是显得淡定许多,她姣好的面容上,笑容浅浅,“我会好好照顾蓉姐儿的,你别担心。”   柳重山万分痛苦。   过了会儿,他抹了把脸问:“你刚刚说去京城,是怎么回事?”   郭氏便将昨天女儿跟她说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给柳重山听。   柳重山笑起来:“我就知道,女婿是个出息的。”   “是你替芙姐儿选了个好夫婿,让她这辈子都得了依靠。”郭氏感激他。   郭氏虽然性子软,但有些时候,也很执着。   从她离开柳家的那一刻起,她就不会再走回头路。   *   就在这几日,顾家的事情也尘埃落定。   顾旭亲自带过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已经点头同意翻案了。顾家当年是被冤枉的,只要陛下心里愿意去翻这个案子,那么顾家势必可以平反成功。   这次顾旭顾昶回京面圣,陛下也对他们兄弟二人颇有赞誉。   已经准许他们兄弟两个来见大长公主。   顾昶要再回南镜之地,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快马加鞭带过去,告诉那里的顾家人。所以,匆匆回来见了祖母跟母亲一面后,他就要离开。   然后留在那里等陛下召顾家回京的圣旨,再护送家人回来。   顾旭这回不走,他留下来,陪在这边的家人身边。   顾家已经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老夫人实在开心,让小辈们好好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算是给顾昶践行。   好不易聚在一起,顾晏不愿家人累着,所以便决定在四方酒楼弄个包厢吃一顿,算是给他二哥践行。   虽说是百年世家,但是流落市井这些年了,很多时候,一些规矩也都暂时放开了。   老夫人让大家不必避嫌忌讳,男女一桌吃饭,还显得热闹一些。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除了顾昶外,其他人都喝了些酒。   顾昶一会儿吃完就得离开,不便喝酒。   席间,老夫人说了很多话。为了避免提到当年,大家都十分默契的只说些开心的事情,那些冤屈,只字不提。   吃了饭后,顾昶给老夫人跟二夫人磕了头,先行离开了。   顾旭亲自护送家人回去,顾晏夫妻则称有事,先行告别。   坐进马车,柳芙便挨着丈夫,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顾晏一如既往的坐姿笔直,感觉到人靠过来,他也只是睇了眼,没挪开身子。   柳芙到底不放心她父亲,怕她们母女三个离开后,柳家会被洪世宣跟苏氏那对狗男女榨干。   所以,她便求着顾晏,让他使出一计来,让洪世宣与苏氏的奸情,可以公诸于世。   了结了这桩事情后,她上京城去,也能心安一些。   这些日子来的相处,柳芙渐渐觉得,其实顾晏也并非冷漠无情之人。至少她哭着闹着求他帮忙的事情,他都帮了。而且她觉得,有这样一个可靠的男人在身边,真的可以无忧无虑。   遇到难处了,他只要稍稍动一下手指,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以前柳芙只觉得他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但是现在觉得,这心狠手辣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有些人,想心狠手辣一些,还没那个本事呢。   这样一想,柳芙越发觉得傍着这个夫婿就可以一辈子高枕无忧。   越想越心花怒放,冷不丁的,柳芙就主动抱着人亲。   顾晏始料未及,一双漆黑的眸子蓦地睁大,微肃容看着坐在身边的娇俏小女人。   见他这副表情,柳芙还觉得委屈呢,撇着嘴说:“怎么了?亲你一下不行啊?”   顾晏这才有了反应,抬手在脸上擦了一下,眉心一点点凸起来。亲的他……一脸的口水。   柳芙还是头回这样主动呢,还被嫌弃,她心情很不好。瞥了眼坐在身边的人,她鼓着嘴巴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占了我便宜,还嫌弃我。”   顾晏:“到底谁占了谁的便宜?” 第38章   “是你占我的便宜!”柳芙梗着脖子, 理直气壮, “人家看你这些日子挺累的,就想小小犒赏你一下。人家都这么主动了,你不但不表扬一下,反而……反而是这种嫌弃的表情。”   “哼,往后再想我这样,可没机会啦。”   顾晏真是越来越觉得她闹人得厉害, 强词夺理得近乎有些无理取闹。   还是跟以前一样, 小毛病一大堆, 却是半点没改。就她这样的性子,等回了京城,少不得要落人口舌。   是有些小聪明,但是太过张扬!   不知道收敛, 也不晓得谁给她的胆子。   顾晏睨了她一眼, 决定,得帮她改改这脾气。   所以, 顾晏这回没再顺着宠着,而是继续冷肃着一张脸,并不搭理。他端坐着, 双目轻轻阖上,就当做她不存在。   顾晏完全冷落无视不搭理,柳芙反而有些紧张害怕起来。   柳芙是有些小聪明的, 她心里知道, 这些日子总跟他闹, 总时时缠着他、黏着他,甚至那种房中事,她都主动过好几回。看中的,不过就是他愿意顺着自己依着自己罢了。   像他这种冷漠性子的人,愿意搭理你,就说明没生气没厌烦。   而一旦冷漠忽视了,那就说明他心中有些厌烦了。   想到这里,柳芙心猛地颤了下。   他这就嫌自己烦了?   这怎么能行!   若现在还没回京他就不耐烦自己了,那等回去后,那么多莺莺燕燕围绕在他身边,他还不得将自己抛去九霄云外去?   柳芙知道的,就算有顾四奶奶的身份在,若是不得顾四爷尊重疼爱的话,那么她也不过就是空有个名分罢了。   而且,她出身不好,本就是在他落难的时候结为连理的。等他一跃飞上枝头,别说是他了,就是京中那些名门世家,少不得也要说她的闲话。   三嫂虽然是庶出,但是好歹勋贵之后。撇开嫡庶不说,论宋家跟顾家两家的家世,那的确是门当户对的。   顾家四位爷,个个出类拔萃。   顾晏旁的都不比其他三位爷差,论骑射、论才名、论容貌品性,哪样差了?   可唯独这妻族……   想到这儿,柳芙头皮一阵发麻。   若柳家乃是屈指可数的巨富,至少有钱,倒也还算说得过去。可如今自己的娘家,不但没有蒸蒸日上,反倒是乱得一团糟。反过来,还得指望他这个姑爷帮忙。   柳芙越想越泄气。   倒不是她嫌弃自己娘家,出身是天定的,而且她觉得自己能够从小过富庶的日子,还能读书识字有丫鬟伺候,已经算很好的了。只是,若是做顾晏的妻,柳家的确显得有些寒碜。   如果有得选的话,她就走了,现在是没得选。   上辈子就和离了,结果,她真是过得诸事不顺。   除非她不想在京城混了,否则的话,曾经的顾四奶奶,谁敢搭理招惹啊?   柳芙又胡思乱想想了很多,一时间,也没空去招惹顾晏了。小夫妻两个各怀心思,安安静静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柳重山虽然对苏氏极为失望,但看在柏哥儿的份上,以及念在她到底也陪伴自己左右几年的份上,到底没让她吃苦。拿回了一万两银子,并且亲自将银子送给郭氏后,他也不再追究此事,请刘县令放人了。   但是柳重山没再接苏氏回柳宅,只让她住在外面。   就如他说的那样,以后每个月给她十两,让她自己一个人生活。   打从苏氏住过去后,柳重山再没去看过她。   倒是郭氏那里,他去过几回。   不过,每回去,郭氏都是淡淡应对,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重修旧好的意思。   顾晏小小使了个手段,暗中收买了洪世宣安插在柳家铺子里的一个人,利益诱惑他成功后,让他反水背叛洪世宣。当然,这些事情,用不着顾晏亲自出面。   那人跑了一趟应县,亲自给洪世宣带了苏氏的“亲笔书信”。   书信自然不是苏氏写的,不过,苏氏字迹颇为幼稚,最好模仿。苏氏识几个字,当初作为童养媳呆在董家的时候,有跟着董家的少爷们识过字看过书。   一万两银子的事情发生后,洪世宣一直都很着急。他想去富阳县问问清楚,但是又怕事情败露,不敢去。   此番见线人拍着胸脯说风头过去了,苏姨娘想找他商量接下来的打算,洪世宣这才松了口气。   那些所谓的安插在柳家铺子里的苏氏的亲信,其实都是洪世宣的人。是洪世宣提早选好了人,再给苏氏递个信,苏氏只要按着他说的跟柳重山举荐就行。   说到底,若没有洪世宣与她里应外合共同算计,她也没那个能耐。   顾晏在差人给洪世宣送消息的时候,同时也给洪太太递了消息。   所以,洪世宣正要走,洪太太便出来了。   “老爷这是去哪儿?”   洪太太四十左右的年纪,中等姿色。长脸,颧骨略微有些高,丹凤眼,面相有些严肃。   洪世宣是甩手掌柜,家里大小事情,都是洪太太说了算。   看到自己娘子,洪世宣一下子怂了。   “我去一趟富阳。”洪世宣讨着笑,亲自去扶着洪太太手,“娘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洪太太没回他的话,只问:“你又去富阳做什么?”   就刚刚一念之间,洪世宣已经想好了借口。   “重山媳妇走了,作为多年的好兄弟,我去看看他。”说罢,洪世宣重重叹息,“他的那个媳妇中看不中用,就是一绣花枕头。走就走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见自己娘子朝自己看来,洪世宣笑着,颇为暧昧地说:“娶妻当娶贤,还是娶一个娘子你这样的贤妻有福气。你瞧,娘子你本事,我倒是乐得轻松不少。”   洪太太说:“你也别落井下石。去看看可以,但是记得早些回来。”   “那是自然的。”洪世宣应着,瞄了眼自己娘子,说,“最迟明天晚上前回来。”   洪太太不动声色,只叮嘱:“路上小心。”   待得等洪世宣离开后没多久,洪太太便也吩咐备马车,她要亲自去一趟富阳。   *   顾晏柳芙两个,先是去了郭氏那里。   顾家的情况,柳芙不便告诉母亲。所以,是顾晏亲自告诉了岳母。   并且,也亲口邀请岳母跟着顾家一道上京城去。   顾晏表述能力强,只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缘由跟目的。郭氏听后,久久未开口说话。   “娘,您怎么了?”柳芙轻轻推了母亲一下。   郭氏这才问:“这是真的?”   “是真的。”柳芙拉着母亲的手,“娘,我舍不得丢下你跟妹妹。跟夫君商量好了,我们会将你跟妹妹安置在离顾家不远的一处宅院里。到时候您想我了,也能及时看到我。”   郭氏当然愿意,只是……   只是她没想到,顾家……顾家竟然是那样的大户人家?怪不得呢,她初次瞧见顾家老夫人的时候,就觉得她很是不一般。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郭氏望着顾晏,笑得有些窘迫,“芙姐儿已经嫁给了你,就是你们顾家的人了。而我,又怎么好跟着女儿女婿呢。”   若顾晏还是以前的顾晏,郭氏不觉得有什么。   但他现在不是。   她不知道那些高门大户家都有些什么规矩,她这辈子活到三十六,连富阳县都没出过。外面是什么样的,她并不清楚。   大户人家家里,是不是有很多规矩?   她若是跟着去了,会不会给女儿女婿添麻烦?   郭氏不得不多想。   顾晏却道:“岳母不必多想,小婿会安排妥当。”   郭氏心中万分感激:“姑爷,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千万别薄待了芙姐儿。她从小是被惯着长大的,有些骄纵,望你能多担待一些。”   顾晏望了眼妻子,冲郭氏点头:“岳母放心,小婿会的。”   柳芙便低低笑起来,有些扭扭捏捏的。   “娘!您别担心我,我跟夫君感情一直都很好。”柳芙挨着自己母亲,开始在她跟前夸顾晏,“夫君只是瞧着冷漠不爱笑了些,其实人很体贴很温柔的。他人好,会照顾我。”   郭氏便笑着道:“既然这么好,你便老老实实过日子。等见着你公公婆婆了,也一定要好好伺候。”   “顾家既然是大户人家,肯定重规矩。你从小就没规矩,以后说话行事,得多留心。”   “还有,跟妯娌们相处,也要用心一些。你是家里最小的媳妇,凡事要多听听嫂子们的。若是你做错了事情,人家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千万别顶嘴。”   郭氏苦口婆心,就怕女儿往后会在夫家闯祸。   “我知道,娘。”柳芙一一应下。   郭氏目光在两人面上掠了下,见女儿粉面羞红双眼如波,早不是那大姑娘的模样了,就知道,小夫妻两个私下肯定过得不错。   忍不住又要催一催:“姑爷不小了,你也不小了。平时上点心,早早怀个孩子才算是好。”   柳芙本能朝顾晏看去,顾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缓缓朝她看来。   近来房中事做得多,两人也越发有默契。   只是,关起门来怎么做怎么浪都成,这会子忽然提到生孩子,柳芙脸一下就烧了起来。   顾晏倒是还好,依旧面不改色。   “娘!”柳芙低着头,害羞了。   郭氏说:“不说这个了,你们心里记着就行。”   顾晏对妻子说:“要不你留在这里,我出去一趟。”   “不!”柳芙不肯,“我也去。”   “去哪儿?”郭氏诧异。   柳芙暂时说不清楚,便只道:“等回头娘会知道的,反正跟你说的事情,你得放在心里去。现在也可以准备着了,京城里,可能随时会来圣旨。”   见女儿说得严肃,郭氏也认真起来。   顾晏柳芙离开后,去了柳宅那边。   柳重山听说是女儿女婿来了,忙亲自出来迎接。   望着只几日便老了许多的父亲,柳芙心中也很是不忍心。   “爹爹近来可好?”柳芙关怀。   柳重山眼里有笑意,连连点头说:“爹挺好的。”又问,“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柳芙看了眼顾晏,想着爹爹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便不打算再隐瞒下去。   顾家的事情,柳芙也告诉了自己父亲。   柳重山一愣,继而看向顾晏。   顾晏说:“今日前来,也是向岳父大人道个别。”   顾家平反之事,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顾晏也不必再担忧徘徊。   柳重山久久未能回味过来,柳芙望着自己父亲,走过去扶着他问:“爹爹真就一直打算让苏姨娘住在外面?往后都不再接回来了?”   听得女儿问自己话,柳重山这才回过神来。   “是。”柳重山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近来莫名忧心忡忡,好似要出事了般。   柳芙怕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自己爹爹会受不了,所以她让人去倒了水来。   “爹,有件事情,女儿想告诉你。”柳芙望着自己父亲,表情严肃。   “什么事,你说。”柳重山点点头。   柳芙手悄悄攥紧了一些,直接说:“柏哥儿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你说什么?”柳重山重重愣住。   他不信。   柳芙道:“之前女儿也不清楚,只是怀疑而已。这些日子一直在查,找到了一些证据。所以,这才赶着来跟爹爹说的。不管爹爹信不信,且听女儿把话说完。”   柳芙吸了口气,说:“当年爹爹借宿在董家村的董家,酒后犯了错……其实这个错,是一个阴谋。女儿记得,当初与爹爹同去借宿的,还有洪叔叔。”   “其实,早在当时,苏姨娘肚子里已经有了骨肉。这个孩子,正是柏哥儿,他是洪叔叔的儿子。”   柳重山重重咳嗽起来,柳芙不敢再说。   恰好有小丫头端了水来,柳芙忙倒了水喂给自己父亲喝。   “我没事,你继续说。”柳重山喝了口水后,冲女儿晃了晃手,“你说。”   柳芙这才道:“这些年,您跟洪叔叔不过是面上的哥们。都是做生意的,谁不想吃独食?爹您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洪叔叔心中早对您生了嫉恨。但他没您本事,也不比您待人诚恳得人心。所以,便起了邪念。”   “他与苏姨娘早厮混上了,精心安排的那个局,就是想利用柏哥儿来霸占您的所有家产。”   “只是他低估了爹爹您对女儿们的爱,就算有了儿子,也不会薄待我跟蓉姐儿。苏姨娘怕将来我跟蓉姐儿会抢走家里大半家财,所以她私下搞小动作,想将一部分家业提前占为己有。”   “还有那一万两银子,如果不是衙门里的人抓到了劫匪,这个钱现在肯定是回不来了。”   “我知道您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真相,但是女儿说的,句句属实。”   柳重山如遭雷击。   其实这些日子,他也已经有些怀疑了,怀疑苏氏外面有人接应。图的,就是柳家的家产。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连……连柏哥儿都不是亲生的。   她骗了自己,她骗了他!   柳重山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却是强撑着。   “是我错了,我瞎了眼睛。我竟然……”柳重山百般痛苦。   他对苏氏,到底是处出些感情来的。正是因为有了感情,得知这一切,他才更是痛苦。   他对他们母子,乃是真心。真心付出,真心为他们好。   甚至可怜她,为了她,他连做了二十年的妻子都气走了。结果现在却告诉他……告诉他,其实她从一开始的接触,就是有目的的?   柳重山这回对女儿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爹,你可还好?”柳芙关心问。   “我还好。”柳重山说了一句,又重重咳嗽起来,“我没事。”   柳芙抬手拍着父亲后背,帮他顺气。   “其实那天衙门里来人带走苏姨娘的时候,我就准备告诉你的。但是怕你一时会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才没说的。反正事情的真相都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女儿都不插手。”   “我要带着娘和蓉姐儿去京城,往后你一个人留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吧。”   “你们都要走?”柳重山骤然转头,望着女儿,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掉,“应该的,应该的。”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是爹对不起你娘。”   柳芙抿了下嘴:“爹爹别说这些了。”顿了顿,柳芙还是说,“洪世宣此刻怕是已经去找苏姨娘了,本来以为爹爹会不信我的话,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一出。现在看来,已经不必了。”   “不!”柳重山道,“我要去看看。”   已经受了打击,不如了解得彻底。   *   洪世宣来找苏氏,两人偷偷摸摸的,私下见了面。   柳重山到胡同口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洪太太。   “柳老板。”洪太太礼貌性打招呼,“看来,你也知道了?”   柳重山愣了一愣,目光朝那处小院子扫了眼,才说:“洪老板在?”   “刚刚进去了。”洪太太倒是镇静,“我也是收到了有人匿名写给我的信,本来不欲理的,不过……想着跟着过来一趟见一见也无妨,所以,便来了。”   柳芙人跟在自己父亲身边,顾晏不欲再掺和柳家的事情,已经回去了。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柳芙索性也大大方方承认。   “洪太太,那封匿名信,是我托人写的。”   洪太太点点头,与柳重山相比,她倒是镇定很多。   “柳老板,我夫君与苏姨娘的事情,我也是今儿才知道的。他们私下的那些肮脏事情,我不清楚。今儿咱们话摊明儿了说,省得日后柳老板误会我。”   柳重山素来敬佩洪太太是女中豪杰,闻声只道:“我明白。”   “那就好。”洪太太转身,往小院里去。   院子门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堂屋跟两边房间的灯都亮着,可以看到投映在窗户纸上的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相互依偎,紧紧贴着。   到了这个时候,柳重山倒是镇定许多。   洪太太说:“柳老板想将事情往大了闹?还是打算悄悄处理了。”   柳重山就是富阳人,不欲闹得太过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笑柄。   所以,他道:“私下处理了吧。”   “行。”洪太太爽快,“那就进去,咱们私下处理了。”   说罢,洪太太直接破门而入。   屋里的洪世宣跟苏氏猛地一惊,回头愣愣望着洪太太。   “你怎么来了?”洪世宣吓着了,立即一把将苏氏推开,“我我我我我,是她勾引我。”   洪太太拧着脸说:“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你有本事做,怎么没本事承认?现儿出事了,责任就全部推掉了?我不傻!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做了什么好事,我会一一都查清楚。”   苏氏懵了会儿,待得瞧见站在洪太太身后的柳重山后,她立即吓得扑了过去。   “老爷!老爷!”苏氏知道,自己完了。   这一回,是彻底完了。   柳重山目光在她脸上重重划过,才看了眼洪世宣,说:“人,你都带走。”   “老爷……”苏氏惶恐,“不要啊老爷,我不走。起初是我欺骗了老爷,但是这些年相处下来,我对老爷是有了感情的。老爷,我不能走,我没得地方去,我不能走。”   柳重山心中如刀子割绞一般,痛苦难忍。   柏哥儿……他是一直疼着宠着的,如今却告诉他……柏哥儿不是他亲生的。   大人有错,可……孩子到底无辜。   柳重山舍不得。   洪太太说:“柳老板心善,怕是舍不得那个小孩吧?但到底不是柳家的孩子,你继续养在府内,天天瞧着怕也膈应。不如这样,孩子由我来抚养。”   “娘子!你说真的?”洪世宣不敢相信。   洪太太说:“我看在公公婆婆的面子上,这回不与你计较。孩子是无辜的,既然是你的骨肉,我也会视如己出。不过,这个女人,千万别想带回去。”   洪世宣说:“只要你肯留下孩子,她……”他望了眼苏氏,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既然娘子不喜欢她,我也不会带她回去。”   洪太太不喜欢苏氏,但对自己夫君的这种薄情,也十分厌恶。   洪太太没理洪世宣,只对柳重山道:“柳老爷,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柳重山重重咳嗽起来,柳芙忙拍他背帮他顺气。   “爹。”   “我没事。”柳重山冲女儿摆摆手,才看向洪太太,“柏哥儿……”   “柳兄,柏哥儿确实是我的儿子。既然现在真相大白了,还请把我儿子还给我。”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洪世宣便也不再装模作样。   柳重山冷冷看向洪世宣,腮帮子咬得死死的,他目光阴寒。   “你不配做男人。”柳重山唇也抿紧了些。   洪世宣冷笑:“你替别人养了几年儿子,睡在枕边的女人,对你满满的都是算计。你为了一个小妾,连自己结发二十年的妻子都赶走了,你又是多男人?”   “柳重山,我们两个,不过就是半斤八两。谁还比谁高贵了?”   洪世宣的这几句话,洪太太虽然心中也是认可。不过,她还是冷冷呵斥了自己夫君。   “你自己做的好事,现在事情败露,不但不好好反省……你还想挑事吗?柳老板一直拿你当兄弟,你却觊觎兄弟的家财施行背叛,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我看你往后还怎么混!”   只洪太太这一句话,便让洪世宣彻底闭了嘴。   柳重山这才说:“这次看在洪太太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但你我兄弟多年的情分,也就此作罢。从今往后,谁也不必再装着面上和气却暗中耍手段。我柳重山与你们洪家,往后再无半点情分可讲。”   说完,他看向苏氏。   “老爷。”苏氏哭得满面是泪,姿态放得极低,“求别赶我走,哪怕留我在你身边做一个丫鬟都行,别赶我走。”   柳重山负在腰后的手攥得紧紧的,半饷才颤着唇说:“你出卖了我,一直都在欺骗我。”他双目猩红,似是要吃人一般,“就算一开始你是迫不得已,但是往后,你有很多次机会跟我坦白。那天在牢里,我问你,外面到底是谁在帮你,你当时如果把一切真相告诉我……我或许……”   他说不下去,轻轻闭上了眼睛。   苏氏此刻万分懊悔。   “我怎么敢?那是多大的事情,我要是说出来了,我……我就真的没地儿可去了。我怎么敢说啊。”苏氏身子彻底软了下来,“我害怕,我不敢啊老爷。”   “老爷,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你对我那么好,我都知道的。今天……今天他来找我,他抱着我我不敢推开,我怕我不依着他,他会破罐子破摔,直接将当年的事情抖出来。”   “还有那一万两银子的事情,我原先不想的。洪老板威胁我,如果我不照着办,他就不让我好过。”   苏氏将自己包装成无辜可怜的小白花,柳芙怕自己爹爹再被迷晕,索性道:“姚妈妈怎么死的?苏姨娘,你忘记了吗?”   苏氏猛地抬头,看向柳芙。   柳芙继续说:“你想过好日子,人之常情,你很可怜,我也承认。但是,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再去毒害别人的性命。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了吗?”   “你嫉恨爹爹宠爱我,所以想害死我,你的心肠太歹毒了。姚妈妈一直效忠于你,你却伙同某些人戕害她……你这个女人真是可怕极了。”   “你真有手段,不但骗了我爹爹的信任,你还骗得我爹爹的真心。现在事情败露,你却又假装可怜。洪老板是主谋,你何尝不是帮凶?留你在我爹爹身边,我便是离开,也不放心。”   柳芙不欲再理苏氏,只对自己爹爹道:“女儿就要离开了,爹爹请珍重。如果这样爹爹还留她在身边,那么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女儿不好说什么。女儿只希望,爹爹不要再被奸人蒙蔽。”   “不会的。”柳重山看着女儿,“爹爹不会再那么傻了。”   “那柏哥儿呢?”柳芙问。   “柏哥儿……”柳重山顿了下,才说,“还给洪家。”   事情差不多解决的时候,衙门里又来人了。   这次,是来抓洪世宣的。姚妈妈的死,是他派人做的,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柳重山拔腿要走,苏氏做最后的挣扎。   “老爷!”   柳重山停住脚步,人没回头,只负着手说:“看在你好歹侍奉了我几年的份上,这里你可以一直住着。另外,我会给你一间铺子,你自己看着办。往后,好自为之吧。”   “老爷!”苏氏舍不得,哭着要跟上。   柳重山似是要逃避般,脚下步子十分快。   走出胡同,还没上马车,柳重山便忍不住扶着墙吐出一口血来。   “爹!”柳芙吓着了,忙喊候在马车旁的旺福,“快,过来搭把手,送爹去医馆。”   *   柳重山是急火攻心,这才咳出血来的。   好在及时送去了医馆,这才有惊无险。   柳芙亲自送父亲回去,吩咐丫鬟去煎药后,她坐在床边说:“您也别太过焦虑了,凡事看得开一些。您好好保重身子,不必想那些糟心的事情。”   柳重山说:“我对不起你们。”   柳芙轻笑一声:“我也理解爹,毕竟柏哥儿是个儿子。看在柏哥儿面子上,您不得不看高苏氏一些。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柏哥儿会不是柳家的。”   柳重山仰躺回去,望着床顶,双目无光。   “你娘走了,你也要走了,你们都要走了。这个家里,往后只有为父一个人。冷冷清清,没有一点温暖。”   柳芙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您不算老,人也可靠,过阵子,托媒人再给你说一门亲事。女儿想,肯定有不少人愿意嫁进门来的。”   柳重山低低的笑,笑声却十分压抑。   他摇摇头:“爹不会再娶了。等爹死了,柳家的这些,都是你跟蓉姐儿的。”   柳芙不贪图这些,站在她爹的角度考虑,她说:“你将来老了,总是要有人在跟前孝顺的。你若真不愿再娶,可以将三叔家的柠哥儿过继来。柠哥儿出息,又会念书又会算账,人也机灵本分,他是很好的。”   “总之,我们离开后,我有机会会来看你。”   柳重山阖上眼睛,轻轻点头。   “时间不早了,你也会去吧。”   柳芙知道她爹此刻心情复杂,他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到底还是舍不得她爹太过凄苦,离开前,差人喊了三房柠哥儿来。   “柠哥儿,往后你有空,多多来这边。你现在在经营那家笔墨铺子,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大伯。”   柠哥儿聪明,一听就觉得是有什么事。   不过他没主动问,只应着说:“二姐放心,我明白的。”   “那我先走了,你去陪陪你大伯吧。”柳芙起身。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了解了一桩事情。   娘家的事情彻底解决了,她也可以安心跟着顾家回京城去。   柳芙回到顾宅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从马车上跳下来,正准备进去,恰好遇到推门出来的顾旭。   顾旭气质冷厉,比她夫婿顾晏更甚,柳芙对他敬而远之。   顾旭顾晏兄弟两个,虽然长相不同,但是气质却极为相似。只不过,顾旭已经而立,更为深沉稳重一些。   又是在战场历过厮杀的,手沾了血的人,连眼神都会显得冷肃。   顾旭一身玄色的短打劲装,瞧着样子,是要出去练功的。黑色的衣料包裹出男人精壮的身材,柳芙不敢正眼看,只安安静静低着头。   “大哥。”   本来还利索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人,看到顾旭后,她老老实实低着脑袋站在一边。   顾旭瞥了她一眼,才点点头,声音稳重醇厚:“进去吧。”   “是。”柳芙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好好转身好好走路,等进了门后,才又跟重新活过来一般,跳了起来。   顾旭回头,恰好看到了那一幕。   他怔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而后才收回目光,继而离开。   而柳芙却不知道这些,回了家后,先是去上房老夫人那里问了安好,然后便去找自己夫君。   顾晏捧着书坐在房里的炕上看,柳芙一进去就拍胸脯说:“刚刚门口遇到了大哥,他看起来好严肃啊,可吓死我了。” 第39章   顾晏原也是严肃之人, 只不过, 因为这两日两人正好着,有了鱼水之欢作为缓冲跟调剂,柳芙有些忘了其实她还是怕顾晏的。所以,此刻在顾晏面前,就显得有些张扬跳脱。   没有畏惧,多了些小女儿家该有的玩心跟俏皮。   “你又在他跟前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惹到他了?”   顾晏难得有些懒散, 坐在炕上, 身子动都懒得动一下。说了几句后,意思着抬眼看了眼人,修长手指轻轻翻了一页后,收回目光, 继续看书。   柳芙被冤枉了, 忙辩解说:“我才没有惹他呢。”她气呼呼的,挨着人坐了下来, 道,“就是刚下马车,正准备进门, 大哥便推门进来了……”   想了想,柳芙便央求着顾晏,撒娇说:“好夫君, 你便告诉我, 公公婆婆还有哥哥嫂嫂们, 都是什么性格的人啊?他们好不好相处?”   “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柳芙想一一打探清楚,回头等回了京城,她好见招拆招,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免得到时候出错丢人。   前世,柳芙早早跟顾晏和离了。去了京城后,顾家那边,也是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的。   那两三年呆在京城,除了三嫂宋氏带了老夫人的话来探望过她外,别的顾家人她再没见过。哦,当然,除了顾晏。   所以,对于宠极一时的荣国公府,她是一无所知的。   顾晏目光朝她探了眼,才道:“等回头他们回来了,你就知道了。”   “等那时候就迟了。”柳芙坚持,蹭到顾晏身边,小心翼翼扯着他袖子央求,“你就提前告诉我好不好嘛?人家也是有心想跟婆婆嫂子们处好关系的,以后婆媳妯娌间处得和睦,你这个做丈夫的,也不必夹在中间为难,是不是?其实,人家这也是为了你好。”   被她磨得……顾晏心有些像被猫爪挠过一样,痒痒的。   将书卷往桌上重重一扔,他说:“真想知道?”   “想!”柳芙认真点头。   想了想,柳芙忽而低下脑袋去,满面羞红,嘴角却是挂着一点点笑意。   “那你要是告诉我了,我就答应你那个……”她脸更红了,有些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的,“那个……姿势?”   “什么?”顾晏没听清,眉头皱着,见她扭扭捏捏的,他直接说,“有话直说,大声点。”   见他凶自己,柳芙气呼呼的,鼓着嘴巴。   她终于抬起头来了,只眼睛斜到别处去,不看顾晏,梗着脖子说:“你不是一直都缠着我要试试那个……姿势的吗?那你要是帮我了,我就勉强答应你,配合你试试。”   说完,她又低头去。   顾晏重重一愣。   他想起来了,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柳芙久久未等到回应,悄悄抬眸来看。但见男人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她忙又慌乱收回目光去。   一双腻白的手死死扯着衣角,脸颊烧得似是火云一般。   她紧紧咬唇,只觉得羞死人了。   早知道,她就不说了。   同时,她也明白过来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些话晚上说跟白天说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晚上的时候,黑灯瞎火,谁也看不到谁。他们彼此搂着捏着揉着抱着的时候,彼此送对方到最高处的时候,那时候说出来的这些话,总是醉人又迷恋的。   可这些话如果大白天说,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比如现在,她都主动成那样了,他还跟没听到似的,想多尴尬就多尴尬。   柳芙想着,往后再也不要说这些话了。   心里又怪顾晏,觉得他不配合自己。这种时候,他就该迁就自己一些,就算她胡言乱语了,他也得顺着她说几句,让她不这么尴尬。   她是女孩子嘛。   柳芙冷不丁忽然起身,转身就要走,顾晏喊住了她。   “你脸红成这样跑出去,让家里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怎么了你。”顾晏曲指敲了敲桌案,冲她招手,“你过来。”   柳芙气他刚刚晾着自己不理,所以,她现在也不要依着他。   “要你管啊。”柳芙赌气,回嘴说,“我要去祖母那里,就是要让她看看,你大白天也欺负我。”   “是吗?”顾晏怎么可能会被她拿捏,他原是盘腿坐在炕上的,这会子伸出他那双大长腿来,穿了靴子下地来,迈着长腿,缓缓朝妻子走来。   柳芙一惊,立即抱头就要跑。   顾晏长臂一伸,早将人拦住了。   男人刚刚洗过澡,身上还有淡淡皂角的香味。只是这种味道混合着男人身上特有的男子体息,那股子熟悉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掩埋,柳芙一下子就没了力气似的。   “你干什么。”她知道逃不掉了,索性不再逃。   乖乖缩在他臂弯里,她不再挣扎。   身子软软的,后背靠着男人紧实的胸膛,她低垂着脑袋,张嘴便在他手背上轻轻咬了下,以示惩罚。   顾晏说:“不是想打探你婆婆的脾性跟喜好吗?去床上说。”   柳芙几乎是哭着爬下床来的,顾晏亲自替她打了热水拎进房间。   柳芙全身泡在热水里,她觉得非常舒服,但还是在哭。   顾晏说:“差不多就得了。”   柳芙气,拍着水就朝他泼去。亏得顾晏伸手敏捷,这才没遭殃。   “哼,下回你摆那个姿势大半个时辰试试看。”她觉得腿脚酸麻,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顾晏抿了下嘴:“我可没那方面的嗜好。”   柳芙身子更矮了下去一些,整个人没在水里,只留个脑袋在外面。   她一边哭一边泡,一边泡一边说:“亏得人家身子软,四肢也还算灵活。否则的话,早让你活生生将腿给折断了。反正我不管,一会儿你要补偿我。”   这个时候,柳芙就得感谢她娘了。   小的时候,是她娘坚持要请舞娘来家里教她跳舞的。她小时候贪玩儿,在家呆不住,但是她娘说,女孩子家就该琴棋书画都略懂些才好,所以她硬着头皮学了。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岂不可笑?   顾晏又坐在了炕沿,捧着那卷书,闻声说:“你身子柔韧,我有数。”   “哼!”柳芙又重重哼了一声,索性不理他了。   反正,他说什么都是有理的。   晚饭两人都没出去吃,金雀儿端了进来。   吃完后,顾晏与她说了家里的情况。   他祖父是荣国公,他父亲是世子。国公府里拢共有三房,他是大房的嫡幼子。   顾晏说得快,柳芙怕一会儿自己记不住,忙说:“你先等等。”   说罢,她套了绣鞋下地,从书案上拿了笔跟纸来。   “你现在可以继续说了,我记着。”   顾晏道:“二婶你是见过的,不必担心。三婶……也就是三哥母亲,也是个好说话的人。再说,三房虽然没分家,但是平时都有自己独立的院,各过各的,也不是天天见,不必拘束。三嫂你也知道,性子软好说话,与你合得来。二嫂为人爽朗,颇有英气,想必会喜欢你。”   说罢顿了顿。   柳芙一惊,忙问:“婆婆跟大嫂不好相处吗?”   顾晏端起茶盏来,小啜了口,才道:“母亲是世子夫人,以前都是她管着整个家,势必会严厉一些。大嫂是未来的世子夫人,行事也诸多规矩……”他抬眸看着妻子,道,“你素来爱闹腾,到时候一个屋檐下住着,稍稍收敛一些。只要不过分,都无事。”   不知道为什么,柳芙忽然紧张起来。   “为什么我的婆婆不是二婶三婶,我喜欢跟性格好的人相处。”   柳芙有些担心害怕,一时间就口无遮拦起来,说话也不过脑子了。   顾晏抬眸看着她,久久才道:“那你怕是没那个机会了,你早几年出生,说不定还能赶上趟儿。出生得晚了,怪谁?”   柳芙意识到了不对劲,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我婆婆要是跟二婶三婶一样好说话就好了。最好,是跟祖母老人家一样。”   顾晏轻笑着摇头:“祖母年轻的时候,可比你婆婆还要厉害。”   “啊?”柳芙傻眼,“可她现在多慈爱啊,对我可好了。”   顾晏道:“人老了,性子都会收敛一些。”   柳芙手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晏不欲再提这个,只问:“你爹怎么样了?”   “不好。”说起这个来,柳芙就没心思再想别的了,“我爹知道柏哥儿不是他亲生的后,吐了血。好在及时送去就医了,才算保住性命。”   “他偏心,我虽然恨极了他,可他到底是我爹啊。苏氏没有出现的时候,他那么好,心里眼里只有我们母女三个。我知道的,其实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想要儿子的。”   “毕竟,女儿再好,将来总归要嫁人。有个儿子伴在身边,不但可以给他继承家业,传宗接代,还能给他养老送终。想要儿子继承香火,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只不过,他可以过继,也可以在外面生一个抱回来给我娘当亲生的养着,他当初就算犯了错,也可以等苏氏生下后,留下孩子让苏氏走的,他偏偏却没……”   柳芙说不下去了,越想越觉得心寒。   顾晏站在男人的角度分析给她听:“你爹不知道真相,既然认定苏姨娘是柏哥儿娘,但凡重儿女情义些的,都不会忍心赶她走。再说,在你爹眼里,苏姨娘身世可怜,赶她走了,势必也活不了多久。”   “她先夫家的人,不会放过她。”   “你们男人都这样吗?”柳芙不高兴,“家里明明有了个美娇娘,偏还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坐拥齐人之福。”   顾晏望着她,说:“如果当初你坚持闹,被你闹赢了,和离了。日后我回了京城,继续做我的贵公子,你会希望我怎么做?”   “啊?”柳芙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细细想了想他刚刚这番话的意思,皱着眉来,开始胡搅蛮缠,“你是不是还在记仇?怪我当初跟你闹?”   顾晏想跟她好好说话,见她又耍无赖起来,顾晏眉心渐渐舒展开。   “不说这个。”他匆匆结束话题,“时候不早,睡吧。”   “喂!”见他下了炕就往床边去,柳芙紧紧跟上,赖着他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   “没有。”顾晏耐着性子敷衍着。   “那刚刚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柳芙缠着他,想问个清楚明白。   顾晏坐在床边,认真看着黏在身边闹的小女人,皱着眉心严肃地说着真心话:“如果当初你闹赢了,离了。你我好歹做过夫妻……”他抿了下薄唇,“光着身子肉贴着肉在一起肆意滚过,你若是出了事,觉得我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吗?”   顾晏其实是在暗示。   既然知道她跟自己一样,乃是重生回来的。所以,在她跟前,他点了一下前世的事情。   只可惜,柳芙只有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   她是万万不会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前世那个打她二十板子的人,是那个她怕极、恨极的人。   “你会恨我……吧?”柳芙眨了眼睛,“我跟你闹,还嫌弃你不行,一脚把你踹了……”   “谁不行?”顾晏恼火。   柳芙又贴过去:“你行你行,夫君你是最厉害的。”她整个人蹭在他身边,撵都撵不走,“我喜欢你。”   顾晏坐姿挺拔,闻声只眼皮子跳了下。   相信她才怪!   *   陪着顾家人一起等京城消息的空档,柳芙这几日,隔三差五也去了柳宅看过她父亲。   起初的时候,还遇到苏氏赖在大宅子门前不肯走。之后再几天去,便再没看到苏氏人了。   柳芙私下悄悄问旺福,旺福说:“老太太骂她不要脸,说再不走,就打死她,她后来就走了。”旺福是柳重山身边的小厮,有些事情,旁人不清楚,他还是知道些的,“她还有脸来?还指望老爷这回也能原谅她啊?要我说,这是她的报应,心术不正,可不得最终害了自己么。”   柳芙想,这不还是爹爹惯的吗?   惯的她……以为就算出再大的事情,只要她装下可怜,一切都可以挽回。   “爹爹知道吗?他怎么说的?”柳芙总还有些担心。   旺福说:“老爷知道。不过,老爷也说了,他对苏姨娘已经仁至义尽。她往后如何,与他无关。若是再来吵吵嚷嚷,让家丁直接撵走,不必客气。”   旺福虽然年轻,但是却是跟在柳重山身边有些年了的。   他望了眼柳芙,忽而笑着说:“小的知道,老爷决定要去京城做生意。这回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老爷估计更是要去了。”   “这里于老爷来说,也是个伤心的地方……”   柳芙却不关心这些,只冲旺福笑笑,没接话。   柏哥儿被洪太太接走了,柳老太太气得卧在床上病了好些天。   等身子好了一些后,她开始缠着长子谈过继的事情。   之前有柏哥儿在,老太太就算有那个心,也不好明说。但是现在柏哥儿都不是大房亲生的,她以“大房不能断香火”为由,追着长子要他过继三房的杭哥儿。   几个孙辈,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油嘴滑舌的次孙。   大房这些家产,老太太自然希望都由次孙来继承。   不过,柳重山虽然答应从三房过继,但是却坚持过继柠哥儿。   给老太太的理由是,杭哥儿是三房长子,他不好抢三房长子。柠哥儿是次子,年纪又小,说得过去。   老太太知道这是儿子瞧不上杭哥儿,才找的这些借口。但是她也没办法,软硬兼施,儿子一直坚持要么不过继,要么就过继柠哥儿,只两个选择。   最后,老太太拧不过儿子,妥协了。   过继柠哥儿就过继柠哥儿吧,总比最后那些钱啊铺子啊都便宜了那两个赔钱货的强。   再说,柠哥儿好歹是杭哥儿亲弟弟。将来柠哥儿继承了大房家业,不可能不帮衬杭哥儿。   只是她心痛的是,人走都走了,蠢儿子,竟然还给人家一万两银子。   气得老太太简直肉疼。   京城那边很快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平反了。很快,宫里下了道圣旨来。   原是该要立即进京的,只不过,国公府里十年没人住了,早野草杂生。所以,老夫人便让呆在身边的三个孙儿先上京谢恩,她则继续呆在这里,等着其他人回来了,再一道回京。   刚好,几个月后,府里也差不多修葺好了。   顾旭顾晟顾晏三个,打从进京谢了恩后,便鲜少再回来。顾家儿郎个个优秀,很得今上器重,一旦顾家平反,都是陛下重用的对象。   丈夫终日忙碌,差不多十天半个月才见一回人,柳芙也乐得轻松些。   趁着这些日子,她将自己留在富阳的几家铺子,全都交给了柳荷夫妻。   “大姐大姐夫帮我看管,每年得三分分红。另外,再给芽姐儿一分。”柳芙开始交代。   柳荷忙说:“这可太多了些,我们也就是帮忙照看着,其实不费什么心思。”   柳芙道:“大姐就别见外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再说,我知道的,往后有你们辛苦的地儿。”   柳荷笑:“那既然你这样说,我们便不客气了。不过,每个月,我们都会将账目送去京城给你过目。虽说是一家人,但是公归公,私归私,按着章程来,你心里有底,我们也不必落人口舌。”   柳芙想了想,同意了。   说完公事,柳荷才道:“虽说富阳离京城不远,不过,到底也有几天的路程。往后咱们姐妹再想聚,不容易了。”   柳芙说:“我一得空,就回来看你们。”   柳荷笑,握住妹妹手说:“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既然嫁去了,就得按着人家规矩来。若是回来不方便,就别勉强。”   知道妹妹心里还是担心大伯的,柳荷说:“你放心,柠哥儿聪慧又懂事,有他在,大伯会好的。以后我跟百业两个,也会常常去看他。”   离别在即,柳芙忽而心酸起来。   “谢谢大姐。”她鼻头酸酸的,“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前虽然各自嫁了人,但好歹可以时常见面。现在……只能各自珍重了。”   “也不必这么感伤,索性离得不远。”柳荷替妹妹撩起垂落在鬓边的发丝,说,“我还没去过京城呢,等以后,我让百业带我去。”   “好。”柳芙这才笑起来,“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柳荷答应,又说,“还可以时常写信。”   两姐妹倒是谈得甚欢,柳芽却一直闷闷不乐。   柳芙走过去,拍了拍堂妹肩膀。柳芽回头望了眼,没搭理。   柳芙说:“其实二叔二婶要是同意的话,你便跟着娘和蓉姐儿一起住。反正,夫君已经在京城替娘选好了宅子了。虽说不大,但也有两进呢,你们三个人住,再加几个丫鬟婆子,正好。”   “真的?”柳芽立即活了过来。   柳芙说:“你能跟着去,顺便陪着我娘,我当然愿意。不过,这件事情毕竟是大事,得二叔二婶也愿意才行。”   “我去跟我爹娘说。”柳芽激动,说着就要走。   柳荷说:“你别着急,你一个人怎么回去啊?等你姐夫回来,让他送你回去。”   柳芽实在等不及了,直接跑着去铺子里找张百业。   柳荷道:“芽儿从小就这样,喜欢跟着你,也喜欢热闹。她从小就想做城里人,不喜欢乡下。”   其实柳芙想带堂妹在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前世堂妹死得不明不白,这辈子,她想将她带在身边,时时看着管着,希望她可以一生平安顺遂。   顾大老爷和顾昶驱马来富阳接人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份了,天气正炎热。   顾老夫人早早得了信,说是今儿启程进京,所以一切都提前准备好了。等大老爷几人一来,就差不多要走。   住在这里十一年,早习惯了。   这说走就走,总还有些舍不得。   顾家行善积德,与左右邻居都相处很好。离开这日,整条街的人都来送。   听说这顾家老夫人原是京城里的公主,都傻了眼,不敢相信。   柳芙看到了人群中的父亲,她想了想,与老夫人说了一声,跑着去柳重山跟前。   “爹。”柳芙喊一声。   不过才数月时间,柳重山仿佛老了几岁,人也不比从前精神了。   看着父亲,柳芙心酸难受。   柳重山眼里有笑,垂着眸子对女儿说:“好好过日子,记得常常写信回来。”   “我会的。”柳芙应着,又叮嘱说,“爹爹不是打算将生意扩张到京城去吗?往后去了,一定要给女儿递个信,女儿去看你。”   柳重山喉间似是堵了东西,说不出话,只重重点头。   “回去吧。”他打发女儿走,“别让人等你。”   “爹爹保重。”   柳芙一步三回头,始终还是舍不得的。   只是,事情走到这一步,舍不得也得舍得。   在全县人的欢送下,顾家车队浩浩荡荡离开富阳。   从富阳到京城,坐马车,得两三天功夫。   所以,晚上是必须要歇在驿站的。   柳芙等人到驿站的时候,另外的车队已经提前到了。许久未见,几个儿媳妇孙媳妇,自然都是第一时间来给老夫人磕头请安。   又是抱着一处哭了场后,老夫人便收了眼泪,朝柳芙招手。   “你来,见过你婆婆。” 第40章   那天, 缠着顾晏打听了顾家的事情后, 柳芙总提心吊胆的。尤其是京城传了圣旨后,柳芙更是天天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她婆婆,不是个好相处的。   所以,刚刚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后,她没心情陪着她们一起缅怀过去,只顾着认人了。顾家人丁虽多, 但是不杂, 几位老爷也都不是贪艳之人, 只二老爷纳了一房姨娘。   刚刚一眼扫去,按着顾晏对她说的那些,差不多将人认全了。   她一眼就认出了她婆婆来。   近五十的年纪,头发有些花白了。容貌虽然也有些衰败之色, 但眉眼间却依旧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采。   刚刚几乎所有女眷都哭了, 只她婆婆没哭。偶尔抽了帕子擦了擦眼角,端的是能镇得住场子的人。   柳芙对她, 倒是有畏惧又钦佩。   老夫人让她去拜见婆婆,柳芙便老老实实迈着小碎步,盈盈走到大夫人跟前, 然后规规矩矩行礼。   “儿媳妇给婆婆请安。”   大夫人这才望向柳芙,她只上下稍稍打量一番,便说:“起来吧。”   脸上没什么表情, 语气也没什么变化。   不热情, 但也没表现出嫌弃来。   “谢谢婆婆。”柳芙努力乖巧。   老夫人特别开心, 哭完后,脸上就一直挂着笑。   “还有你三婶跟几位嫂子。”老夫人感觉得到长媳不太喜欢这个孙媳妇,所以,为了不叫小辈尴尬,她努力说话都带着柳芙,尽量将话题都围绕在她身上,指着站在一旁的一个中年美妇人和几个少妇说,“这是你三婶,你三哥的亲娘。”   “三婶。”柳芙依着规矩行礼。   顾三夫人生得极为美艳,便是上了年纪,眼角也长了皱纹,但是眉眼和轮廓间,依旧看得出她的姿色。   打从进来后,她就一直搂着三奶奶宋玥。她们不仅是婆媳,也是姑侄,宋玥是她娘家的侄女儿。   “快起来快起来,以后就是自家人了,不必客气。”三夫人人美,性子也颇为豪迈,对柳芙倒是笑得热情。   宋玥挨在自己婆婆身边,悄悄冲柳芙眨眼睛。   “小玥你见过的,这是你大嫂二嫂。”   顾大奶奶二十七八的年纪,不喜笑,十分端庄。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乌发只以一支金钗挽就,容长鹅蛋脸儿,剪水秋眸,是标准的美人长相,也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气质。   大奶奶冲柳芙颔首,两人相互见了礼。   二奶奶正如顾晏说的那样,虽是女孩子,却是颇为豪朗长得偏于英气。   顾二奶奶似乎对柳芙十分有兴趣,一双眼睛盯着柳芙,亮亮的,丝毫不避讳,久久都未挪开。   虽她是女人,但是看人的样子,倒是像个男子似的。   被她盯着看得……柳芙都红了脸。   老夫人便笑着斥责:“老二家的,别欺负你弟妹。”   二奶奶“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越发亮了。   “澄之还小的时候,我们还讨论过呢。说澄之这样的玉面公子,又傲又冷,将来娶的媳妇得是什么样。今儿瞧见了,果然是美艳,怪不得澄之会看上眼。”   虽说娶妻娶贤,但是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容貌好呢?   顾晏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审美也没问题,当然喜欢漂亮的。   柳芙眨眨眼,她真的很美吗?   她从小性子就跟男孩儿似的,从不跟人家小姑娘比美。后来渐渐大了,倒是有人赞美她的容貌,不过,她就觉得那些人是想巴结奉承她爹,所以并没有当真。   她娘就是大美人,外婆说她比娘年轻时候还要美。所以,她自己知道自己不丑就是了。   但是她也有自知之明的。   她觉得,自己跟出身世家的几位嫂嫂比起来,肯定就不能比了。   老夫人朝大夫人那边看了眼,依旧慈眉善目:“是澄之自己满意的媳妇,他喜欢得紧。”   这话,似是说给大夫人听的。   大夫人一早便差人打听了,知道这桩亲事,是柳家老爷赖上的。加上自家婆婆喜欢这姑娘,所以她也自己拍板做主,亲自替儿子定了亲事。   两个儿子,大夫人对长子严厉些,对幼子相对稍微溺爱一些。   长媳是她选的,端庄大方,才名远播,乃是当年京城贵女中的佼佼者。   如今这个小儿媳妇,却只是一商户人家的女儿,她总觉得自己儿子一朵鲜花插在了她这堆牛粪上。   对此,大夫人对老夫人颇多意见。这会儿子虽然听得出来老夫人是说给她听的,她也装作没听懂。   而且,这模样长得也太艳了些。此番瞧着是老实,私下里指不定是什么样子。   选妻子就该选端庄些的,模样太好的,总会拖累男人只享房中之事,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了,今儿也挺晚的了,你们一路劳顿,想必累。这样吧,早早散了去,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言罢,喊住了柳芙,“老四家的,你陪着我。”   老夫人以前都是亲切唤柳芙小名的,现在忽然改口喊她“老四家的”,一时间,柳芙都不知道她在喊谁。   所以,她没反应。   大奶奶靠得柳芙最近,悄悄提醒她说:“祖母在叫你。”   “啊?”柳芙正想着心事,忽然听到大奶奶这么说,惊得出了声。   有些失态。   看到自己婆婆皱着眉心望来,柳芙忙低了头。   “你们先回去吧,小芙,晚上你跟我睡。”老夫人又重说了一遍。   “是。”柳芙应着。   等人都走了后,柳芙才走过去靠在老夫人身边。   “你婆婆是世子夫人,是有些过于刻板规矩了。不过,她人挺好的。往后要是对你严厉些,你面上应着就是。若是实在委屈了,等澄之回来,你告诉他……”老夫人提点,“她到底是长辈,别明着顶撞。你顶撞了她,便是你对,也成了你的错了。”   “我懂的。”柳芙一一记着,又悄悄歪身靠在老夫人身边,“那我以后还能像这样靠着您吗?”   老夫人乐呵呵笑:“所谓隔代亲,在我这里,你们几个小辈怎么闹都成。”   柳芙嘻嘻笑着,扑进老夫人怀里。   她亲自帮老夫人宽衣,又亲自给她打水洗脸洗脚。跟老人家在一起,她倒是自如得很。   因为要赶路,第二日一早就出发了。   大家起得都很早,柳芙本来要继续跟自己母亲妹妹们一辆马车的,奈何大夫人点了名要她同行,柳芙不得不过去。   郭氏也有些紧张,昨儿匆匆见了一面,她瞧得出来,这位亲家夫人,很不喜欢她们母女。   “芙姐儿,你过去后,记得要乖。”郭氏紧紧握住女儿,此刻比女儿还要担心,“若是你婆婆给你立规矩,你要顺着。有什么委屈,私下悄悄跟女婿说。或者……你怕女婿为难,可以跟娘说。”   “娘!你别多想了。”柳芙怕母亲担心,所以她尽量显得无所谓,“婆婆喊我过去是因为喜欢我,怎么会是要罚我呢?昨儿见了一面后,我们私下处得很好,您就别担心了。”   “真的吗?”郭氏似信不信。   “当然是真的啊。”柳芙眨眼,“我嘴巴这么甜,人又这么美,她喜欢我还来不及呢。我婆婆说了,让我跟夫君好好过日子。还说,如果夫君欺负我,也可以去找她。”   郭氏道:“昨儿见了一面,瞧着有些严肃。我还怕……”   “她老人家是世子夫人,合该严肃些,用他们大户人家的话说,这是规矩。私底下没人的时候,人挺随和的。若是不喜欢我,才不会叫我去呢,岂不是碍眼自找不痛快?”   “那倒也是。”郭氏点点头,觉得女儿说得也对,不由放了些。   又叮嘱说:“她是长辈,她说什么是什么。就算说了重话,你也别顶嘴。”   “我知道。”柳芙应着,怕让大夫人等,她立即就过去了。   她是带了金雀儿去的,走到大夫人马车旁边,候在马车外面的一个丫头瞧见柳芙人了,先是行礼,而后说:“四奶奶,夫人找您来,是要您服侍左右的,您怎么还带着丫鬟。”   柳芙嘴巴甜,立即就说:“是我疏忽了,姐姐莫要见怪。”   而后给金雀儿使眼色,让她走。同时,也小声警告她,不许告诉她娘。   马车里,就只坐着大夫人一个。   柳芙以为大奶奶也在呢,没想到,进去之后才发现,只她婆婆在。   “大嫂呢?”柳芙好奇,随口就问了一句。   大夫人看着她,没说话。   柳芙意识到自己没规矩了,忙低了头,说:“给婆婆请安。”   “坐吧。”大夫人指了指一边。   柳芙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大夫人倒是没有为难柳芙,只不过,柳芙自己有些拘着自己。平时她是个不怎么规矩的,坐马车的时候,别说这样腰背挺得直直的了,她都不自己好好坐着。   与顾晏一起的时候,总喜欢挨着他,马车一路摇啊摇,摇得她困,她就喜欢靠着顾晏肩膀睡上一觉。   反正,顾晏从来没说她不懂规矩,也没有指责过她。   倒是依着,她靠过去,他就让她靠。   马车一路颠簸,从一早开始,就没停过。午饭都是自备的干粮,路上随便凑合吃。   柳芙吃不下,但怕婆婆觉得她矫情不懂事,逼着自己吃了点。   坐着不敢乱动,不敢耍懒驼着腰背,连身子都不敢动一下。等到贵京城城门口的时候,柳芙觉得自己四肢麻木浑身僵硬酸肿。   顾家几个兄弟候在城门口,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接到车队后,才跟着车队一起驱马往京城去。   顾晏送岳母小姨子们去早就给她们准备好的院子,之后,才赶马折回来。   当年荣宠一时的荣国公府顾家,在历过十年的衰败后,如今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今儿顾家人得召回京,街上挤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顾家四位儿郎并驾齐驱,坐在高头大马上,两左两右,守护在车队两边。   四位爷,虽则生得不同,但是个个都生得好。想当年,顾家的郎君,都是京中贵女争相嫁与的对象。   如今听说都娶了媳妇了,很多人还心中遗憾呢。   前头三位奶奶,听说都是世家女,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都替顾四爷扼腕叹息。   明明是那样的贵公子,如今却沦为娶一个普通商人家的女儿,徒惹得一身铜臭味。   正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很多人更是对如今的这个顾四奶奶充满好奇。   都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那样有福气,可以嫁给顾家四郎。   柳芙可不知道这些,她此刻也没心思关注那么多,她就祈祷着,快点到家才好。   荣国公府,还是原来的那个荣国公府。在长兴街上,几乎是占了半条街那么大。   车队浩浩荡荡行至门口,才缓缓停下来。   家里的一切,早准备好了。   顾家兄弟下马来,各自到自己母亲马车旁,亲自等候母亲下车来。   顾晏候在自己母亲马车前,他帮忙撩了帘子,目光探去,却跟柳芙的撞上。   要是搁在平时,此时此刻柳芙早撒娇扑进他怀里喊这儿也疼那儿也疼了。可碍着婆婆在,她不敢,只能老老实实。   但因为的确坐得久了,脚麻了,顾晏扶着她下车来的时候,她脚没使上力气,就软软扑进男人怀里。   这一扑,就越发觉得委屈,险些要掉眼泪。   但柳芙忍住了,只红了眼眶儿,并未哭。   顾晏望着她。   “你去扶婆婆下来。”柳芙推了他一下,并不看他。   金雀儿银串儿两个早候着了,柳芙脚麻,忙让两个丫头扶着自己。   顾晏亲自扶自己母亲下来后,方才弯腰抱拳:“孩儿给母亲请安。”   看到日夜思念的幼子,大夫人纵然再克制,少不得也要失态些。   “都这么大了。”大夫人竭力忍着,但声音还是有些颤颤的,她嘴唇也不自觉抖动着,“娘记得……那一年,你才十三岁。如今,都二十四了。”   闻声,顾晏立即撩袍子屈膝跪了下来,双手抱拳举高说:“孩儿不孝,未能侍奉在母亲左右。”   “快起来,快起来。”大夫人亲自弯腰去扶,“你有什么错?”到底不愿再去议论到底是谁的错,大夫人只道,“往后好了,往后咱们母子二人,相聚的日子还多着呢。”   “是。”顾晏应着。   差不多都下了马车来,天色也晚了,老夫人便让各自回各自院子去。   先好好吃饭休息,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不迟。   *   顾晏还住在以前的院子,很大。柳芙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才到后院的正房。   院子里早候着新买来的丫头婆子,光是后院伺候的,就有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跟两个嬷嬷。柳芙坐着,丫鬟婆子们自报名字,柳芙只觉得眼花缭乱的,根本记不全。   虽然她不是冢妇,但好歹也是一院之主。   往后这个院子里,她就是女主人了,凡事都她说了算,这些人也都听她差遣。   其中一个穿着绿色褙子的妇人,笑着上前一步来,说:“奴婢夫家姓郝,早前就是在国公府做事的。后来主家罹难,我因为不是签的卖身契,便得主家恩惠,回去了。如今听说主家回来了,念着主家的好,又想着回来了。”   “四爷见我还算老实本分,便亲自选了来,伺候四奶奶您。”   柳芙冲郝嬷嬷笑,倒也稳得住场子:“那往后,便有劳郝嬷嬷您了。”   “奶奶客气了。”郝嬷嬷略低了半头,规规矩矩。   柳芙想着,认人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明儿再说不迟,便道:“既然你是夫君亲自挑选的,那往后,你便就是这院儿里的管事妈妈。我年轻,不大懂这些,以后哪里做得不好,还希望妈妈提点我。”   国公府里的老人,柳芙不敢不给面子,尽量客气。   郝嬷嬷说:“四奶奶您放心,奴婢一定尽职尽责。”   柳芙说:“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你们都喜好些什么。所以,事先也没备下礼物。”   说罢,冲金雀儿点头,又说:“这里有些散碎的银子,嬷嬷们跟几位姐姐,拿去买茶吃。”   主家赏赐,都跪下谢恩。   柳芙让都早早去歇着,不必候在这里,她只留了两个陪嫁丫头。   “四奶奶,奴婢去厨房打水,您先洗洗吧。四爷这会儿去了夫人那里,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一路上,郭氏一再叮嘱两个丫头,要她们千万改称呼。   金雀儿紧记在心,当下便唤了称呼。   柳芙实在累了,便说:“你去吧,银串儿留下,陪我说说话。”   “是。”金雀儿行了个礼,这才出去。   金雀儿稳重,让她去跟外头那些小丫头打交道,柳芙放心。   银串儿亲自给柳芙捏肩捶背:“小姐……不,四奶奶,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吩咐厨房,给你做点吃的来?你想吃什么。”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好好睡一觉。”柳芙困。   银串儿说:“连着两天赶路,实在是辛苦你了。”   柳芙歪身躺在榻上,乍到这陌生地儿来,她忽然很想念顾家在富阳的那处小宅院。   那时候多好,一家人挤在一起住,欢欢喜喜的,多好啊。   如今这里,又大又空旷,丫鬟婆子们都规规矩矩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住的地儿是大了,可却显得没了烟火味儿,她有些不习惯。   忽然又有些害怕,往后,她就一辈子得呆在这偌大的府邸里了。她的兴衰荣辱,都在这里。   从前只知道要傍着他,想跟他过好日子。可如今真正坐稳了顾四奶奶这个位置,她心里其实也并不开心。   忽然又觉得,往后若是能时常跟顾晏腻在一起,也是一种奢望。   “四爷回来了。”银串儿提醒。   之后,忙跑过去请安。   柳芙原目光有些呆,听到银串儿的话后,她朝门口看去,就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正迈着那双紧实有力的大长腿,稳步朝她走来。   柳芙下意识想哭着扑进他怀里,但念着如今到底不同往日,便忍住了。   穿了绣鞋下地来,她也给他请安:“四爷。”   顾晏扶住了她。   凑近细细瞧了,见人精神不太好,他弯腰直接将人抱起,大步往内室去。 第41章   见状, 银串儿捂着嘴巴笑, 而后守在外面。   金雀儿很快打了热水来,银串儿忙拉住她,悄悄朝内室指了指,她压低声音说:“四爷回来了,刚刚抱着奶奶进去了。这会儿子,怕是咱们不便去伺候。”   金雀儿点头, 不由得也朝内室望了眼。   她想着, 虽然大夫人不太喜欢奶奶, 不过,日子都是小夫妻两个过的。只要四爷宠着护着,便是夫人想要刁难,也得给四爷几分面子。   再说, 四爷是个有本事有主见的, 虽说孝顺,但不会盲目孝顺。   若是夫人真欺负了奶奶, 怕是四爷会主动替奶奶做主解围。   他们家姑爷,还是值得信赖的。   见有些闲功夫,银串儿便拉了金雀儿一块说悄悄话。   “自从知道姑爷的身份后, 就知道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万万也没想到,这儿竟然这么大。”银串儿觉得这国公府实在是太大了,别说整个宅子, 就只他们四爷住的于归院, 都有当初柳宅的东院儿那么大, “若不熟悉熟悉路,回头奶奶给我差事做,我迷路了,就丢人了。”   金雀儿觉得这是个问题。   方才她去厨房打水,与厨房里的几个丫头打了交道。虽说都是些平时可能连主子面都见不到的小丫头,但是做事井井有条十分规矩。   一言一行都寻不出半点不是来。   金雀儿当时就想,她与银串儿是奶奶从娘家带来的,往后行事,得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若是做错了什么事,也是叫奶奶为难。   *   内室里,顾晏抱着人往床边去。   柳芙小女儿姿态尽显,软绵绵伏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前,两只手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裳。   顾晏在床边坐下来,依旧抱着人。见她脸埋着不肯露出来,顾晏目光垂落在她身上,良久才问:“今儿是不是累着了?怎么一点精神没有。”   “不是。”柳芙摇头,声音闷闷的,但是很快,又改了口,“是。”她说,“坐了一天的马车,颠簸得厉害,头晕眼花还想吐,心里难过。”   顾晏可以理解。   不过,他也知道,想必舟车劳顿,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怕还是在他母亲那里。   “给你立规矩了?”顾晏轻声问。   柳芙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慌乱撞进头顶男人的眼睛里。那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就近在眼前,还是跟半月前见到的一样,面若冠玉,棱如斧削,眸似古井……   不知怎么的,忽而越发觉得委屈了。   别开脑袋去,眼睛斜着睨向别处,她轻轻咬唇。   “婆婆没有给我立规矩,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柳芙如实说,“只不过,我觉得自己不好,看到婆婆我就怕。我一怕她我就……我就不敢乱动……”   她可委屈了:“坐在那里,腰不能驼背不能弯,还得双脚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一个两个时辰还好,一天下来,我脚都麻了。”   静静听她说完,之后顾晏摇摇头,竟然轻笑起来。   “你还笑话我。”柳芙生气,一双美目瞪得圆溜溜的,只是没一会儿,她又泄气了,“往后可怎么办?我以后是不是日日要去请安?那天天见着她老人家,我该怎么做啊。”   顾晏说:“在她面前,你就稍稍收敛些性子安分点就行。她老人家喜欢有规矩的,你就在她面前装一装。”   柳芙想了想,问:“她会拉着我陪她一整天吗?”   “这个不好说。”顾晏如实道,“她老人家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但你也放心,凡事还有祖母在。”   “对哦。”柳芙忽然眼睛一亮,立即就精神了,“她是我婆婆,我必须对她恭恭敬敬的,可祖母是她婆婆啊……祖母宠我,若是婆婆对我要求实在太高了些,祖母也会舍不得吧?”   “应该会舍不得。”顾晏不给确定答案。   “什么是应该啊。”柳芙此刻最为关注这件事情,她想从顾晏那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哪怕是顾晏骗她她都愿意,权当要个心里安慰了,“祖母那么疼我,她一定会帮我的。”   柳芙理直气壮。   顾晏偏要拆她的台:“从前她老人家膝下孩子少,你是新妇,又是孙辈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她又见你长得好看,自然喜欢你。”   “如今回来了,承欢在她膝下的人多着呢,说不定还真会忘了你。又住得远,你若受了苦,未必会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   “啊?”柳芙觉得顾晏说的不无道理。   那她该怎么办?   柳芙想了想,最后还是黏着人说:“夫君,那你教教我,好不好?”她扭了扭腰,轻轻哼出声音来,一副累得快要死掉的样子,“婆婆还没怎么着呢,我就半死不活了,要是她老人家真的发威,那我……”她紧紧咬唇,“那我就真的太惨了。”   “我现在住在这大宅院里,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很害怕。你是我夫君嘛,你会护着我对我好的,对不对?”   柳芙问得小心翼翼,真怕顾晏会不管她。   其实这一路上,她也想了很多。   之前一直想要傍着他,是因为怕自己对付不了苏氏。可如今的苏姨娘,早已经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她就在想,是不是还要继续贴着他?   若是再提出离开,他会是什么反应?   是沉默还是恼怒,是无所谓还是挽留呢?   柳芙不知道,她也不敢问。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下来,渐渐的,她觉得对他的那些坏印象,大部分改观了。若是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平平淡淡的,似乎也挺好。   她现在担心的,倒不是与他之间的相处。她担心的,是跟婆婆嫂子的相处。   昨儿虽只匆匆一面,但她感觉得到,大嫂跟婆婆怕是一路人。都是不苟言笑,极为守规矩的。   顾晏承诺:“放心吧,我不会不管你。”   *   第二日一早,荣国公带着阖府男丁进宫面圣谢恩。   柳芙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好后,先去她婆婆大夫人那里请安。一会儿,还得跟着她婆婆一道去老夫人那里。   柳芙以为自己很早了,但去大夫人的静心院的时候,大奶奶叶氏已经在了。看到人来了,叶氏说:“一会儿陪娘一起用了早饭再去祖母那里。”   “是。”柳芙应着。   顾旭与叶氏的女儿顾灵也在,似是一早叶氏便交代好了的,瞧见柳芙,顾灵朝柳芙行礼,喊了声:“四婶。”   柳芙见顾灵小小年纪便已经出落得特别好看,忙笑着夸了她几句。奈何,顾灵与她母亲一样,美则美矣,却是冷得很,并不怎么爱搭理人。   不爱搭理人,却也没有不懂规矩。   柳芙冲她笑,她也礼貌回应了。就是那种感觉,让人觉得有些疏远的意思。   柳芙不傻,看出来了,便也不再招嫌。   吃饭的时候,没一个人说话。   柳芙见大家吃得都不多,她也不敢多吃。   之后到了老夫人那里,方才觉得热闹起来。   老夫人屋里,二房三房的人已经到了。   如今的荣国公府,分为东西两院。前朝的时候,先帝恩赐,将本来荣国公府隔壁的一处府邸并建过来,这才有了东西两院。   长房是世子,住在东边。二房跟三房,住在西边。   本来老夫人是该跟着长房一起住的,不过老人家瞧中了西边的一座院子,便坚持住在了西边儿。   靠得二房三房近,所以二夫人三夫人才来得早些。   等大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妇进来后,二夫人三夫人并身边的小辈都站了起来。   这是回京后的头一天请安,所以,人到的很齐。   那天在驿站,几个小辈都早早睡了,柳芙没看到人。今儿,彻底将顾家的人都认了一遍。   晚辈们给柳芙见了礼,柳芙一一送了礼物。   大家都笑着说话的时候,大夫人没笑。等大家一番说笑后,大夫人才对老夫人道:“虽说当初流落市井,旻姐儿不得不嫁在那里。可如今咱们顾家平反了,我实在舍不得她一个人留在那儿。”   毕竟是嫁出去的闺女,是人家的人了。所以这回顾家举家回京,没带顾旻回来。   但老夫人心里有数,说到底,她也是舍不得孙女的。   “你放心吧,过几日,她便回来了。到时候,她跟孙女婿一起,就住在京城里。”   大夫人尴尬笑了一声,还是说:“也不知道旻姐儿这夫婿是什么样的人?旻姐儿过的,是否安好。”   老夫人道:“既然能结为夫妻,便是天定的缘分。孙女婿人不错,对旻姐儿掏心掏肺的好。旻姐儿能嫁给他,是咱们姐儿的福气。”   大夫人心里诸多不赞同,但是因为孝道,她并没反驳。   二夫人见状,也帮腔打圆场道:“大嫂,知道你心疼旻姐儿。不过,咱们也疼她啊。如果姑爷不好,咱们又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姑爷是老四千挑万选的,老四的眼光可好着呢。”   大夫人心想,他眼光好什么?要真是好,能娶个这样的媳妇吗?   虽说流落市井,到了年纪了,不得不娶妻。但是,依着他的品貌才学,选个读书人家的女儿,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倒是好,偏偏选了个商户女。   这也就算了,偏还挑个这等模样的……   不够端庄,更是没规矩,很有可能都没读过什么书……更别说,琴棋书画了。   老四小的时候眼光是不错,但是耐不住现在眼睛长瘸了。   大夫人腹诽。   “既然是这样,那儿媳听母亲的安排。”   心里再一百个不赞同,嘴上也是表现得温顺。   老夫人说:“你们连日劳顿,想必累坏了。今儿咱们小聚说说话就行,不必守在我这里。都回去吧,回去歇着去。等过几日,还得一道进宫给太后请安呢。”   太后老人家特意传了懿旨来府里,体恤她们女眷舟车劳顿累着了,所以,便让她们不必着急进宫去。   “是。”听得老夫人的话,都一一站了起来。   老夫人叫了几个重孙辈留下来陪着她,柳芙一直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老夫人。她也想留在这里,所以,巴望着老夫人能够想起她,留她下来伺候左右。   老夫人虽然老了,但是心里却不糊涂。   她虽然也喜欢小孙媳妇,但是,她们婆媳妯娌才刚见面,需要相处培养感情。若是她留了她下来,岂不是叫老大媳妇心中不痛快?   再说,老大媳妇虽然喜欢立点规矩,也不是凶悍之人。她又是澄之的心头肉,不会出什么状况的。   最多,也就是让她安安静静呆着,或者抄抄女德什么的。   顾家阳盛阴衰,尤其是到了顾旭这一辈,更是郎君多姑娘少。   在顾家遭难前,顾旭这一辈,四个儿郎,却只得顾旻一个女儿。后来,在流放之地,二房的马姨娘添了个小子,叫顾晖,三房三夫人添了个闺女,叫顾晓。   再有,就是顾旭的一儿一女,顾辰与顾灵。   顾晖顾辰是男孩儿,且都大了,老夫人只招他们膝下说说话,便叫他们回去,好好读书。   顾晓顾灵两个,被老夫人留了下来。甚至,老夫人说了,往后两个孩子都跟着她住在她这里。当然,还有顾晟的皎姐儿,也被老夫人留了下来。   阖府上下都知道老人家喜欢女孩子,所以,都是没什么意见的。   再说,老人家可是今上的亲姑母,当朝的丽阳大长公主。晚辈几个能跟着老夫人,都是她们的福气。   柳芙见留下无望,只能默默跟在自己婆婆顾大夫人身边。   只是,她心中的失落,也都表现在了脸上。大夫人看着她,柳芙却没意识到,还噘着嘴,媚态尽显。   大夫人皱眉,心中越发对这个儿媳妇不满。想着,势必要给她立一立规矩才行。   回了静心院后,大夫人让叶氏回去,只单独留下了柳芙来。   柳芙本来就在提心吊胆的,此番见大嫂都被打发走了,却唯独留下了她,她就更紧张了。   “会写字吗?”大夫人问。   柳芙不知道婆婆想干什么,忙点头:“会写。”   “那就好。”大夫人应了声,之后让一个嬷嬷去取了女戒来,“这些书可读过?”   柳芙眨眨眼,老实摇头:“没有。”   从小家里有请了先生来府上教书,但是她学得不系统,只捡着自己爱看的书看。虽说是读过几年书,但是真正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她是清楚的。   “从今儿开始,你便日日来我这里。既为人妇,便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从前你是什么样的,我不管,但是从今往后,希望你能够一言一行都上得了台面。你是顾家的四奶奶,往后出去了,代表的是顾家。你若是言行稍有差池,丢的是顾家的脸面,是你夫君的脸面。”   “可记住了?”   “是,媳妇记住了。”柳芙老老实实回答。   “那便抄吧。”大夫人没怎么为难,就是让她抄写女训女戒,希望她能为人妇有个为人妇的样子。   柳芙在静心院一呆,便是一天。   到黄昏的时候,大夫人才打发人来说,她可以回去了。   柳芙还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憋在屋里一整天,她恶心得想吐。   金雀儿扶着她走出静心院,说:“一会儿回去,奴婢给奶奶捏捏腿捶捶背,您再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休息。等晚上,爷就回来了。”   “他回来又有什么用,我总不好在他面前说他娘的不是吧?再说,婆婆也的确没有过分,是我自己从前懒散惯了。”柳芙不想回去,还不易出来,她想多走走,透透气再说,“咱们去那边转转吧,说不定,还能等到夫君,跟他一起回去。”   “是。”金雀儿应着。   只不过,顾晏没等到,却看到了顾旭。   柳芙也不知道怎么的,对这个大伯,心中总有一种惧怕之意。   这种打从心里产生的畏惧,比当初她惧怕自己夫君顾晏还要更甚。   可能……是因为初次相遇的时候,她误以为他是顾晏,而做出了些出格的事情的原因?   反正不管怎么样,柳芙对这位大伯,是能避则避,连上去请个安都不情愿。   “咱们走吧。”柳芙立即回头。   金雀儿道:“那是大爷,不需要去打声招呼吗?”   柳芙一边快速往前走,一边低低说:“不必了吧,他也没看见。”   金雀儿回过身去看,却早已不见了顾旭身影。   可柳芙主仆这一阵慌忙,却有些迷路了。   越走离于归院越远,反而走到了叶氏的青方院。   青方院门口,到底还是遇到了顾旭。   柳芙一惊,见顾旭已然看到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过去请安。   顾旭一身正装,显然是进宫面圣才回来。   他挺如苍松劲如翠柏,立在一旁,极为威严,只眉心略略皱了一瞬。   “这个时辰,来寻你大嫂?”他问。   声音也透着股子威严,让柳芙头皮发麻,有些不知如何应付。   既然顾家人都是聪明人,柳芙也就直说道:“我……我迷路了。”   顾旭深沉的目光在她身上略作停留,而后侧头吩咐跟在身边的人,说:“送四奶奶回去。”   柳芙回于归院,恰好在门口瞧见顾晏。   顾晏站在门前没进去,望着她。   柳芙一下子跟活了过来一样,朝着顾晏飞扑而去。   顾晏正稳住下盘准备接住人,结果,柳芙半道刹住了脚。   想着那些规矩,她开始走猫步,徐徐向前。   “好巧啊,我刚回来,就遇到夫君了。”柳芙打了招呼,莲步走过去。   顾晏手本来已经朝前伸了来,准备接人的。但见人并没扑过去,他便缓缓收回手,负在腰后。   “不巧,我刻意在这里等候夫人。”顾晏声音略轻,语气却有些不太对劲。   柳芙立即喜上眉梢:“等我回来?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辰回来?说不定……婆婆留我在她那里吃晚饭呢?”   顾晏目光轻垂,落在妻子脸上,略停顿片刻,才说:“方才回来,瞧见你追着大哥去了。”   顾晏说得云淡风轻,仿若是随便话家常一般,但柳芙却觉得气氛很是不对劲! 第42章   “啊?”柳芙傻眼。   她追着大哥去?她为什么要追着大哥去啊。   哎不对!她刚刚的确是见过大伯, 可她分明是特意避开的, 怎么在他眼里,反倒是成了她有意讨好了?   也不对!既然他刚刚就看到了自己,为什么不叫住自己呢?还由着她往反方向去,越走离于归院越远,不但多走了好些路,且还是叫大伯给碰上了。   “夫君既然看到了我, 怎么不喊住我?”柳芙心里不高兴, 挺委屈的, “害我多走了那么多路,现在脚肯定都肿了。”   “我喊你了。”顾晏解释,“越喊你你跑得越快,好像刻意不想理我。”   柳芙想了想, 当时她是因为不想给顾旭请安, 所以走得格外快了些。不成想,却都落在了他眼里。   见是自己冤枉了人, 柳芙态度倒是诚恳。   走了过去,亲自挽着男人胳膊说:“这也怪你。”   顾晏任她亲热挽着自己手,一道缓缓往院子里去, 闻声却皱眉:“此事与我何干?”   柳芙就狡辩起来:“夫君可还记得之前在富阳的时候?”没等顾晏回答,她又继续说,“当初无意将大哥当成了你, 差点做错了事情。自那之后, 我心里便留下了阴影。”   “方才从母亲的静心院回来, 半道看到大哥,不想去打招呼,就转身跑了。谁知道,越跑越远,竟然到了青方院门口,又遇到了他。”   柳芙说:“这里太大,我有些迷路了,大哥让人带我回来了。”   两人一道迈进二门,往后院去。   顾晏睇了眼妻子道:“往后一个屋檐下住着,虽不是天天见,但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少,难道你想日后一直躲着?”   “我没有。”柳芙扭扭捏捏的,“就是觉得大哥好凶,看着就有些怕。”   “这话你也只在我跟前说说就是了,出去别乱说。”顾晏提点她,“在我面前,说什么都成。但是出了这道院门,要记得谨言慎行。”   “虽说家里人都十分和睦,但你若口无遮拦,知道的是说你率真,不知道的,怕是会对你有成见。”   他对自己说这些,是为自己好,柳芙一一记在心中。   “是,我知道了。”她老老实实的,乖巧得很。   回去了后,自有侍奉的小丫头端茶送水。顾晏接过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手后,挥退了随身侍奉的那些人。   流落市井那些年,凡事都已经习惯了亲力亲为。   再说,他与她做夫妻数月,平时也都是独处。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他倒是不习惯了。   “以后,你就是这个院子里的主母。”顾晏望着她,黑眸沉甸甸的。   柳芙乖乖点头:“虽然我做得不好,但我会努力去做好。”   “能有这个心,就是好的。”顾晏称赞,沉默片刻后,又看着人问,“今天去母亲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他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腿上。   柳芙正欲坐过去,但想了想,还是摇头。   “母亲不喜欢我,肯定是觉得我不够端庄矜持。所以,往后就算在咱们自己个儿屋里,也得顾及着规矩。”柳芙此刻其实也有些耍小心思了,她知道顾晏喜欢抱着她搂着她,所以,故意拿此事做借口,避开不肯,“以后咱们在婆婆面前,一定不能眉来眼去,你要离我远一点。”   顾晏不说话,只目不转睛望着她。   柳芙倒是心虚起来,却依旧梗着脖子说:“不信的话,你问金雀儿去,她今天一直跟着我。”   顾晏身子朝前倾,直接将人拉到他怀里去。   柳芙不依,拼命扭动身子说:“婆婆给我立的规矩,你敢连婆婆的话都不听了?”   顾晏习武之人,身上自然有些力气。   柳芙再怎么挣扎,也是逃不出他的腕力的。   “她老人家的话,是不是该听,也得分什么情况。儿子房里的事情,她还管不了。”   柳芙整个人呈一种奇怪的姿势歪倒在他怀里,这又不是在房里,外间随时都可能有丫鬟进来。所以,她死活不依,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偏要离他远一些。   挣扎不掉,她就踢他,捶他,最后甚至张嘴咬。   顾晏吃痛轻哼一声,柳芙扭头看他:“再不放开我,我会再咬你。”   顾晏勾唇,似笑非笑的。   “你咬我的情况,还少了?”   只这一句,便叫柳芙又想起那些羞羞的画面来。   有时候她被累极了,心情不好,张嘴就咬。什么地方都咬,包括命根子!她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咬他那里时顾晏的反应。   当时他的眼睛亮亮的,额头上全是汗。她那样做了后,他不但没有被吓退,反倒是更加变本加厉“欺负”她。   将她揉在心窝,他的力道蛮横,却一点点轻重有度传入她体内。   自那之后,那种事情,仿佛也成了一种乐趣。有些时候,他还变态到逼着她去咬。   不过,她下嘴还是有些顾及的,不敢咬得太重。否则的话,顾晏非得跟她拼命不可。   见她双面霞红眼神躲闪,顾晏笑着问:“又在想什么坏心思?”   “我没有啊。”柳芙不承认,又说,“你放开我!”   顾晏道:“既然母亲教你规矩,应该也告诉过你,夫君的话,不能不听。”   “你……你欺负人。”柳芙气,继续咬他手面,“婆婆没有这样说过,是你自己强词夺理。”   “到底谁强词夺理?”顾晏反问。   “你!是你!”柳芙理直气壮,“就是你!”   “现在厉害了,还敢顶嘴。”顾晏将人翻过来,一手剪住她纤细的手腕牢牢按在她腰后,另外一只手高高抬起,拍在她臀部,“说,下回还敢不敢了?”   柳芙羞得掉眼泪:“你欺负我,你们全家都欺负我。你们欺负我娘家没人……”   顾晏手揉在她臀部,又轻轻拍了几下,这才放她起来。   柳芙蓄着力要爆发呢,见他松了力道,她才刚逃脱,便立即去反击。只是,她不管力量还是反应能力,都怎么可能是顾晏的对手,最后还是被顾晏钳制住了。   “还敢回手了?”顾晏声音微哑。   柳芙见力敌不过,只能哭着讨饶。   “我错了,你便放了我吧。”她一边求饶一边故意搭着哭腔,“好夫君,你饶过我这一回,我下次不敢了。”   只是顾晏再次松手后,她又是憋着劲要翻身。   这回,顾晏直接抬手打她屁股。   两人笑闹着,目光却突然撞上。突然的撞上后,两个人的眼睛里,仿佛都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笑闹声戛然而止,似是有股子磁力在吸引着彼此般,两人相互对视了片刻后,便都本能朝着对方凑去。   唇贴着唇,舌绞着舌,齿咬着齿。一时尽兴,却忘了还在外间。   柳芙坐在他怀里,双手勾住他脖子,整个人攀附在他身上。她现在会的也比以前多了很多,还会玩花样,常常叫顾晏惊喜。   丫头们候在门外,外间虽然没有人,但是门却是开着的。   顾晏尚存一丝理智,吻得尽兴之时,他强行克制住自己,抱着人进了内室。   一个时辰后,便有小丫头在净室准备了热水。   顾晏抱着人一起去洗了后,换上干净的衣裳回来,床单也已经换上了新的。   柳芙觉得那些小丫头肯定都知道了,面皮薄,死活赖着不肯出去吃晚饭。   顾晏顺着她,便让金雀儿端了饭菜进内室来。   柳芙娇娇软软的,缩在男人怀里,尚且微喘着说:“婆婆要是知道了,肯定觉得是我勾引你。都怪你不好,明明是你的错。”   “好,是我的错。”顾晏顺着她说。   见他依着自己,柳芙扭了扭身子,又贴着人紧了些,仰着脑袋望着他,开始撒娇卖惨:“人家今天可累了,抄写了一天的女戒,手都酸了。从小长到这么大,人家可从来还没有这么认真过的。”   顾晏对她,到底是有心的。不管她是不是有目的接近自己,只要她做得不过分,他都做不到对她的处境视若无睹。   知道她是林子里的鸟儿,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她喜欢自在,而不是条条框框束缚好的规矩。   所以,顾晏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都不开心。   好在,他不是长子,她也不是冢妇。   顾晏道:“明儿你再老老实实坚持一天,明天晚上,我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会说这件事情。”   “那你要怎么说?”柳芙听得他如此承诺,立即没了那些腰酸背痛,翻了个身,伏在他胸膛上,“那……婆婆会不会对我更有意见啊?她肯定觉得是我跟你吹枕边风了,那我可冤枉死了。”   顾晏笑:“你现在不是在吹枕边风,又是什么?”   柳芙一愣,就咬住了舌头。   见她吃瘪,顾晏笑容更甚。   “放心吧,我自会有我的借口。”   柳芙娇笑着,主动去在他脸颊上亲一口:“你真好。”   顾晏笑着,却是摇摇头。   许是得了自己夫君的承诺,第二日再去大夫人那里抄写女戒,柳芙比前一日认真了。   期间大夫人来过一回,见她字迹公正态度认真,大夫人心里倒是稍稍满意了些。   她就觉得,性子都是可以慢慢磨的。   就算以前再野再闹,只要按着她说的去做,也能被调教成窈窕淑女。   见这个儿媳妇还算懂事乖巧,大夫人也不吝啬夸赞之词:“还不错,看得出来,你心比昨儿静了些。这字……虽然没什么大家的风范儿,但也算清秀工整。往后每日老夫人那里请完安后,便来我这里。练字最是能叫人心静,看来这个法子,对你有效。”   “是。”柳芙不管心里怎么抵触,但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   这是顾晏教她的。   就算再委屈,也不能明着顶撞。有什么话,回头告诉他,他会解决。   柳芙觉得,他是真的为了自己好的。   婆婆是长辈,大户人家,又是最重孝道的。有些时候,孝道就是那么不讲理,不管谁对谁错,只要小辈公然顶嘴了,最后都会成为小辈的错。   所以,只要她顺从听话,就不会被挑出错儿来。   “你继续写,再写半个时辰便回去吧。”大夫人发了话。   只是,大夫人才出门,便有丫鬟来说:“夫人,四爷来了,外面候着呢。”   “快让他进来。”大夫人素来端庄稳重,便是天塌下来,她好像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这回听说小儿子过来请安,她语气倒是有些急切的意思。   想来也是,母子分离十多年,总会舍不得的。   柳芙却没注意到这些,她只想着,希望顾晏可以将她捞出去。   外面,顾晏已经被请了进来。   一进门,见到母亲,顾晏便抱拳弯腰请安。   大夫人忙亲自去扶:“快起来,不必这样拘礼。”   顾晏起身后,大夫人指了指一旁,道:“坐下来吧,咱们母子两个,好好说话。”   顾晏依言坐了下来,大夫人问:“陛下召见,可对你说了些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让儿子与三哥一起参加今年的秋闱。”顾晏态度恭顺。   早在顾家落难前,他就已经中了秀才。   “好,好,这样也好。”大夫人连连点头,“考科举走仕途,也是很好的。做文官,总比跟你大哥一样去战场厮杀要好。刀剑无眼,去了战场,这命……怕就不是自己能够做得了主的了。”   大夫人感伤。   顾家儿郎,个个能文善武。不管做文官,还是做武将,都是行的。   而勋贵子弟,选择也比平常人家的子弟多。尤其,是顾家这样的天子宠臣。   虽说曾经落难,但如今既然平反了,瞧陛下的意思,是要继续恩宠荣国公府。   但嫡长子承袭爵位,其他人,若想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势必要自己挣一份家业了。   丫鬟上了茶来,是顾晏最爱的明前龙井。   顾晏喝了几口,才又说:“离秋闱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这段时间,儿子会天天呆在家里温习功课。当然,也会每日按时晨昏定省,给母亲请安。”   大夫人眼眶酸热,频频点头说:“若是读书辛苦,便不必日日来,隔一日来一回就好。”   “在母亲跟前孝顺,是儿子应该做的。”顾晏顿了一顿,又道,“儿子读书不喜外人打搅,以往在富阳的时候,都是娘子一旁铺纸磨墨。此番留她在身边,也就够了。”   说罢起身,朝着上位的大夫人恭敬抱拳,腰背微弯:“知道这些日子母亲带她在身边,教她一些礼仪规矩。不过,母亲要是放心儿子的话,便由儿子代劳。”   顾晏话说得委婉,但大夫人却是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她昨天晚上回去,与你说了什么?”大夫人神色未变,“原还以为她今天长进了呢,不成想,是有人给她撑腰了。”   顾晏笑着说:“母亲莫要生气,她的确是对儿子说了昨天的事情,不过,都是对母亲的敬仰跟钦佩。”   “只是,她素来我行我素惯了的,凡事还得慢慢来。也怪儿子,从前在富阳,没有好好管教,让她在母亲跟前失礼了。”   大夫人自然看出来儿子的胳膊肘在往哪里拐,她心下生寒。   但到底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晓得母子阔别多年感情早淡了,而他们小夫妻,恰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时候,所以,大夫人不强求。   “既然澄之你都亲自插手内宅的事情开了这个口,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会驳你的面子。只不过,你读书,于一旁红袖添香的,按理该是通房丫头。你肯直降身份让自己的妻子去做这些,回头她若是受了委屈,可别怨娘。”   顾晏道:“母亲的好,儿子跟夫人都会牢牢记在心上。”默了会儿,又说,“其实富阳住了那些年,曾经的那些礼仪规矩,有些儿子都忘了。在外面如何且不提,但是在自己家里,只要不过分,由着自己性子来,也无碍。”   大夫人却不赞同:“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再过几日,老夫人势必要带你媳妇进宫给太后请安。宫里的规矩,可比咱们府里更大,你若是真为她好,便不能凡事都依着顺着。”   “闯了祸事,那遭罪的,可是咱们顾家满门。”   “母亲教训得是。”顾晏说,“儿子必然牢记在心。”   “行了。既然你来了,便带她回去吧。”大夫人略皱眉,面上有些疲惫之意,“只是,往后她每日还是得抄写女戒女训,每隔三日,送来与我检查。”   “至于别的,你自己看着办。”   “是。”顾晏应着。   柳芙出来的时候,冲顾晏笑。顾晏悄悄递给她一个眼神,柳芙会意,便老老实实的了。   她朝大夫人请安:“媳妇告退。”   之后,小夫妻两个,便一前一后隔着些距离,离开了静心院。   等人走后,大夫人才问:“大爷回来了吗?”   “奴婢去打听打听。”小丫鬟立即跑了出去。   *   三日后,老夫人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特意点了名,说大长公主务必要带着顾家老四的媳妇进宫去给她瞧瞧。所以,老夫人这回进宫,便带了大夫人跟大奶奶和柳芙三个。   都是大房的女眷。   因为被太后特意点了名要去,柳芙担惊受怕,一夜都没睡好。因为着急上火,第二天嘴里都长了泡。   眼睛下面,也乌青一片,没精打采的。   坐在梳妆镜前,柳芙泄气说:“我今天好丑。”   顾晏已经穿戴好,闻声走过去。   望了望镜子里面的人,说:“你哪天不丑。”   柳芙气得跺脚:“你又欺负我。”   顾晏站在她身后,从琳琅满目的妆奁盒子里,捡了一支润白的玉钗来。   “就戴这支钗吧。”   柳芙趁机讨好:“夫君选的,一定没错。”   金雀儿打水进来,伺候两人洗漱。柳芙脸上敷了些水粉,又梳了头,到底年轻,只一点胭脂水粉,便遮盖住了那些憔悴之意。   对着镜子照了照,柳芙还算是满意。   眼睛瞥到身后正坐着喝水的人,柳芙目光一动,转过身去说:“夫君,你当初……有没有玩得好的女子啊?”她眨了下眼睛,“就是那种……已经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的女子,有没有?”   顾晏望着她的眼睛,扯了下唇,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柳芙蹭过去。   顾晏道:“有很多,你想听哪一个?”   柳芙暗骂他不要脸,明明只有一个,却还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搞得好像他多受欢迎似的。他也不想想,就他那副冷漠的性子再加一张冰山脸,谁愿意搭理他呀!   不过,心里腹诽归腹诽,面上还是一脸崇拜的样子。   “夫君好厉害。”她冲他竖起大拇指。   顾晏却眸色渐深:“我是不是厉害,只有娘子知道。”   三言两语都能绕到那种事情上去,柳芙也是服了他。   这种时候,柳芙可不敢再招惹他,只能离得他远了些,说:“我去母亲那里请安,爷您请好吧。”   说罢,她转身就跑了。   进宫请安,柳芙一路与老夫人共乘一车,这一路上,柳芙倒是挺开心随意的。   一路跟着老夫人进了太后的寿康宫,柳芙以为只有顾家人在呢,却没想到,去请安的时候,太后寝宫里,已经乌泱泱坐了不少人。   而她一眼望去,便瞧见了顾晏曾经的那位小青梅。   前世找过她的那个小姐姐,此番已经嫁了嬴皇后的侄子嬴鸿。虽然贵为嬴王府的世子夫人,不过柳芙觉得,这位夫人,想必是不喜欢嬴王世子的。   那位嬴王世子柳芙虽然没见过,但是却听过他的威名。加上又是嬴皇后侄子,想必不会差。   柳芙不明白,她怎么就对顾晏那样念念不忘…… 第43章   柳芙正出神, 便听得太后开口说:“老姐姐,想必这就是澄之的媳妇吧?”   顾老夫人笑应着:“正是。”又侧身对乖巧立在一旁的孙媳妇道, “小芙, 快去给太后娘娘磕头请安。”   “是。”柳芙轻声应着,而后上前走了几步, 匍匐在地,给坐在高位的太后行跪拜大礼。   这些最基本的礼仪, 早在进宫之前,顾晏就教过柳芙了。所以, 柳芙行礼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行完跪拜大礼后,柳芙略低半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着太后老人家发话。   大夫人见并无什么差错, 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顾家是皇亲国戚, 老夫人是当今圣上的亲姑母, 而太后当年还是妃嫔的时候, 也与还是丽阳长公主的老夫人私交甚好。所以,这回进宫来请安, 与其说是行君臣之礼,不如说是亲戚间串门儿。   柳芙是新妇, 又是头回进宫请安, 行大礼, 是应该的。   太后受了礼后, 便使眼色让身边的女官去取礼物来,她才又笑着说:“模样娇嫩,瞧着也十分懂事乖巧。你与澄之,当真是天赐的一段好良缘,匹配得很。”   这种时候,柳芙就没有说话,只是做娇羞状,红了下脸。   太后说:“好了,你也不必站着了。别拘束,咱们都是自家人叙叙旧,你且坐下来。”   “谢太后娘娘赐坐。”柳芙谢了恩,捡了最末的位置坐了下来。   人才坐下,那边太后的近身女官便捧了对翠翘来,太后说:“这是哀家还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哀家的母亲托点翠高人替哀家打造的。颜色鲜艳了些,早不适合哀家。适合年轻的姑娘戴,哀家想着,倒是送与你正好。”   早来之前,顾晏也提醒过妻子,说这日太后必会赏赐,让她接着谢恩就行。   所以,柳芙起身,谢了恩后,才从女官手里接过礼物来。   “顾四奶奶生得鲜艳亮丽,这对翠翘,正适合她。还是母后有心,思虑周全,真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说话的,是坐在太后旁边的中年女子。柳芙刚刚就注意到她了,着明黄衣裳,头戴凤冠,想必,正是嬴皇后。   早在前世的时候,柳芙就听到过坊间传闻,说是当今圣上当年之所以能够由一任并不起眼的王爷登基为天子,就是靠着妻族嬴家。所以,陛下登基后,立即册封嬴家为异姓王,本朝独一份。   在顾晏还没被册封为异姓王的时候,嬴王府的确是本朝头一个异姓王府。   就算是大康王朝开国以来,在嬴家之前,也无异姓封王的先例。当初随着高祖皇帝打下天下的功臣,最好的,不过也就是受封一等公的爵位。   由此可见,嬴王府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朝政中,都十分得势。   就是如今的荣国公府顾家,怕是也不及嬴王府的荣宠与权势。   而嬴皇后,虽为女子,却有大才。当今陛下性子温和,而嬴皇后手腕强势,陛下对赢家,是既依靠又忌惮。   因嬴皇后手腕强硬妻族显赫,后宫中,倒是一片和平。   柳芙尚未坐回去,听得嬴皇后说了话,自然得老老实实恭敬站着。   嬴皇后说:“本宫素来喜欢顾家的几位郎君,尤其是顾四郎顾澄之。想他还比我那侄儿嬴鸿小两岁,却是从小方方面面都压了嬴鸿一头……如此优秀的儿郎,叫本宫怎能不喜欢。”   “你又是他的妻子,本宫自然也是为你备下了礼物的。”说罢,嬴皇后朝身边的人使眼色,那宫女便会意朝柳芙走了来,送上一对润白的玉耳坠。   立即就有妃嫔说:“皇后娘娘,这是敏国数月前进贡的玉吧?拢共只有那么点,臣妾记得,娘娘命人打造了一支簪子,送给了喜和郡主,连太子妃跟世子夫人都没份,没想到,今儿却是叫顾四奶奶讨了去了。由此可见,娘娘您真是极为疼爱顾家人的。”   喜和郡主是嬴皇后的娘家侄女,太子妃嬴氏也是。而世子夫人,便就是顾晏的那个小青梅。   小青梅姓徐,乃是徐侯府的嫡出大小姐。   当年,徐大小姐与顾大奶奶叶氏,还有太子妃嬴氏,以及宋国公府的宋珂,并称为大康四姝。   个个都端庄温雅,乃是京中诸贵女的典范。   闻声,嬴皇后眼睛朝徐氏那里一撇,抿了下唇说:“既然这翠玉是顾四奶奶的良配,自然是要赠与她的。旁人既是没了这个缘分,也就是没了,不必再想。”   嬴皇后这话,自然就是敲打徐氏的了。   徐氏心中有数,却只低着头,默不吭声。   柳芙因为重活了一回,知道些徐氏与顾晏的事情,所以,嬴皇后这样说,她倒是知道算怎么回事。   等回了于归院,柳芙并未回后院去,而是直接去了顾晏的书房。   “瞧,太后跟皇后赏的。”一进去后,柳芙就在顾晏跟前献宝起来,那对翠翘倒是没怎么炫耀,特意将皇后赏的那对玉耳坠送到顾晏跟前晃荡,“好看吗?听说是敏国进贡的玉,皇后只送了喜和郡主跟我。”   顾晏本来坐在书案后面看书的,听到这句,才抬起眉毛来。   目光在那晃荡着的玉耳坠上掠了一瞬,才望向近在眼前的这张娇艳脸庞,说:“既是赏你的,下回进宫,便戴上,以示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柳芙的关注点才不在这里,她背过身子去,后腰抵着书案,微微后仰看着身后的人,笑得有些嘚瑟。   “可是皇后娘娘连太子妃跟嬴王府世子夫人都没赏耶,就赏了我。皇后还说了,这玉称我,是我的良配。既然注定是我的,所以旁人都没份儿。”   顾晏是何等的七窍玲珑心,他怎么会瞧不出柳芙的那点花花心思来。   闻声,只略笑着道:“既然是你的,跑不了。收起来吧,别嘚瑟了。”   柳芙偏不。   见他似是故意不落入自己的圈套一般,她挨过去说:“夫君,我今儿在宫里,看到嬴王府的世子夫人了。虽然痴长我几岁,但是却比我好看,你觉得呢?”   她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   “嗯。”顾晏回答得颇为敷衍,随手翻了一页,说,“难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孺子可教。”   柳芙就气了。   “我知道,你以前跟她关系好。你也不必瞒着我了,我都听说了。”柳芙语气有些酸酸的,“今儿太后宫里,皇后娘娘的那番话,可真是耐人寻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番话,是说给世子夫人听的。”   柳芙就给他分析起来:“如果不是她还念着你的话,皇后又何必说那些话去敲打她呢?”   柳芙是知道徐氏心中对顾晏还有非分之想的,不然的话,前世也不会去找她说那些话。   顾晏合起书来,冲柳芙招了招手:“你来。”   柳芙知道,一旦他招手叫她坐过去的时候,便不会有什么好事。所以,她才不过去呢。   趁他不注意,她转身就跑……   顾晏道:“要是还想回你婆婆身边呆着立规矩,你就尽管跑。”   男人声音淡淡,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   可就这淡淡两句,便让柳芙再不敢往前一步。   “你非要这样吗?”柳芙气,但还是朝他走去了,“你一天不欺负我,就不行吗?”   顾晏拉过她手,凑近了说:“这火可是你惹的,现在见要烧着身子了,就想跑?”   “我哪里有引火,是你自己心思不正。”柳芙不依。   顾晏却已经将热唇贴着她脖子滚了,他倒是没说别的,只闷声道:“给我生个孩子。”   柳芙一惊,随即连睫毛都抖了下。   给他生个孩子……   “好。”在他的温柔攻势下,柳芙鬼使神差般应了。   他剥下她的衣裳,抱她坐在书案上,让她身子打开。而他,则站在她面前。   起初,他温柔着,不敢过于粗暴。   柳芙正舒爽着,眼睛斜着跟前拼命的男人,却笑起来。   “要是这个时候婆婆忽然来了,咱们要怎么办?”   顾晏重了下,算是惩罚她行事三心二意:“她不会来的。”   柳芙吃痛,但是忍着没吭声。   她还不死心,追着问:“可万一要来了呢?”   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顾晏不喜欢三心二意。所以,并不回答,只将她按在身下好一番怜惜疼爱。   浪潮袭来的一阵比一阵猛烈,柳芙再无心说别的,只专心对付压在身上的男人。当一阵又一阵汹涌澎湃的波浪朝她拍打去却依旧没有结束的意思后,她就知道,这将又是一场持久战。   数日后,顾晏带妻子去了郭氏那里。   郭氏的宅院,是顾晏亲自找的。地段虽比不得国公府所处的地段,但是在寸土寸金的贵京城,也是很好的位置了。   两进的院子,跟顾家在富阳的时候住的院子差不多大,足够她们三个主子外加几个奴仆住了。   买宅子的钱,是顾晏出的。   郭氏一直都要还给顾晏,但是顾晏几次都推了。   来之前,托了人提前递了信儿来,所以,郭氏早早便让厨房里忙了起来。   马车才进胡同,就闻到一阵饭香味儿。   下了马车后,柳芙便朝里面跑去。   “芽姐儿蓉姐儿!”看到两个妹妹在院子里玩儿,柳芙兴奋喊了一声。   看到堂姐,柳芽尖叫起来。   “二姐,你终于回来了。”柳芽兴奋的抱住柳芙。   蓉姐儿蹭过来,挤在两个姐姐中间。   柳芙弯腰抱起妹妹,“吧唧吧唧”的,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蓉姐儿可开心了,手舞足蹈。   “姐姐这回回来,可得在家多住几日。”蓉姐儿想姐姐了,“你过得好吗?你婆婆有没有欺负你?”   “蓉姐儿!”郭氏出来了,唬住女儿,“不许瞎说话。”   蓉姐儿吐了吐舌头,瞥见拎着东西跨进门来的姐夫,她说:“姐夫肯定会疼姐姐的,我相信姐夫。”   顾晏笑着道:“给你买的糕点,福记的,拿去吃。”   他递了过去。   蓉姐儿爱吃,立即笑着接过,嘴巴甜,谢了姐夫后,就跑了。   郭氏才将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招呼着说:“来得正好,差不多要吃午饭了。”   “娘,您亲自下厨的呀?”柳芙挽着母亲,“我跟夫君有口福了,娘做的菜,最好吃。”   “那你一会儿多吃些。”又招呼顾晏,“你也多吃。”   顾晏带了书来,吃完饭后,便留在前头书房看书。而柳芙,则陪着母亲妹妹们说话。   “娘,这里还住得习惯吗?你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柳芙挺担心自己母亲的,就怕她会吃苦受委屈,“我怎么瞧着,您都瘦了啊。”   柳芙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很软。   从前不管是做姑娘的时候,还是后来做柳太太,都是被呵护备至的那种。换句话说,她是时时刻刻都需要男人好好照顾保护的。   如今跟爹爹和离了,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柳芙特别担心。   郭氏却觉得自己如今这样挺好的,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不愁吃不愁穿的,平时还能做点针线活换些钱贴补家用过日子。   以前三十六年,她不是靠父亲就是靠丈夫,日子虽说好,却也少了些什么。如今离开后,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更是有一番乐趣在。   “娘过得很好,你就不必担心了。”郭氏握住女儿手,“你呢?在人家,有没有淘气?”   柳芙笑着说:“婆婆是个重规矩的人,希望我可以规规矩矩的。起初两天,倒是想拘着我在身边立规矩。但是夫君疼我,怕是会闷坏了,所以,他跟婆婆说了,让我一直呆在他身边。”   见女婿这般疼闺女,郭氏心中巨石落地。   但她又叮嘱说:“顾家一家人,都是极好的。芙姐儿,你一定要惜福。虽然女婿护着你,但是很多时候,你也不能做得太过。跟你婆婆的关系,也一定要处好。”   “她若是希望你规矩些,你便收敛些性子。男人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陪在你身边的,内宅里的事情,最后还是得女人跟女人相处。万一将来女婿外放做官去了,你怎么办?”   柳芙捧着脸:“夫君最近在准备今年的秋闱,他肯定能中举。明年的会试殿试,也自是没问题。不过,若是他将来外放为官,也一定会带着我的。”   “那万一要是不呢?”郭氏反问。   柳芙想,若是顾晏外放为官,却不带着她,那她……那她一定哭给他看,并且往后都不会再理他。   “他要是不,我就不理他了。”柳芙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   郭氏望着女儿,见她面色红润润的,一看就知道她过得不错,便笑着摇摇头。   “你呀,还是个孩子。”郭氏宠溺。   柳芙望着她娘,眼睛亮亮的:“娘,你总教我怎么在大宅子里过日子,那你当初还在柳宅的时候,怎么那么软啊?你但凡要是会耍点心机,奶奶指定会喜欢你。”   郭氏说:“正因为娘当初婆媳关系处得不好,所以,才格外担心你。娘经历过那种不被婆婆喜欢的日子,知道其中酸楚,才希望你可以好好处。”   “还有,娘问你,肚子有动静了吗?”郭氏声音矮了些。   柳芙憋红了脸:“娘,你别问得这么频繁好不好嘛。有的话,会告诉你的。”   郭氏摸着女儿脸,笑容浅浅:“你有福气,遇到一个好夫婿。你姚家舅舅也说,顾家的儿郎,个个都是好样的。若不是女婿流落市井,怕是你们怎么都遇不到,你记得要惜福。”   “咦?姚伯伯?”柳芙关注点明显跟自己母亲的不一样,“他来看过娘?”   她险些都忘了,姚家伯伯,可是与顾家一道进京的。而如今,也已经受封了伯爵,人就住在京城里。   “嗯,来看过。”郭氏点头。   柳芙望着母亲的眼睛,非常认真。郭氏却别过脸去,不愿再提这事。   “娘啊,姚伯伯来,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能说什么?你姚家婆婆也来的,咱们三个一起说的话。”郭氏明显有些欲盖弥彰。   “哦。”柳芙敷衍应一声。   想着,既然娘不愿说,那便不追着问好了。她想知道什么,可以求着顾晏去打听,肯定知道的比从娘这里听来的要详细很多。   与母亲妹妹们呆了一个下午,日渐西落的时候,柳芙便要回去了。   本来是挺担心,但是知道姚伯爷有私下照拂母亲,柳芙便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柳芙心里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情。她觉得,若是姚伯爷真还有那个心,娘跟他,未必不好。   见挨在身边的人时不时便捂着嘴笑,顾晏敲她脑袋问:“自己在乐什么?”   柳芙抱着他手,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嘴巴一瓢,说:“想知道啊?偏不告诉你,哼。”   柳芙满脸都写着“快来问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几个字,偏顾晏不感兴趣了。   最后,柳芙自己憋不住,凑过去说:“姚伯爷最近有去看我娘。”   “嗯,我知道。”顾晏淡淡应声。   “你知道?”柳芙大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又问,“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顾晏睇了她一眼,说:“忘了。”   柳芙气。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前头赶车的车夫说:“四爷,前头堵起来了。人太多,得慢慢走。”   马车正行驶在整个贵京最繁华的街道上,此刻尚未宵禁,街上人特别多。顾晏侧身,伸手撩开马车侧面的帘子,他是想看看已经到了哪里的,却不料,目光才朝外头探去,便与旁边马车里正探出来的一个目光撞上。   旁边的马车,是嬴王府的马车。   而与顾晏目光撞上的人,正是世子夫人徐氏。   柳芙是静不下来的性子,所以,顾晏才伸手撩帘子的时候,她就凑过去了。   这青梅竹马闹市偶遇的一幕,她自然正好瞧见。   这一刻,柳芙竟然心情十分激动。她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目光在这对曾经的青梅竹马脸上来回徘徊。   因为闹市人多,马车几乎是停着没动的,柳芙笑得龇牙咧嘴,便冲对面的徐氏打招呼:“世子夫人安好。” 第44章   徐氏本来是看着顾晏的, 听到柳芙在跟她打招呼后,这才将目光投落到柳芙身上。   两人之前在太后的寝宫已经见过, 所以此刻, 徐氏倒是显得十分镇定从容。   徐氏生得犹若是长在山间的冰山雪莲,又仿若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美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素白的鹅蛋脸,细长的弯弯柳叶眉, 不爱笑,眉心总是会笼着淡淡愁绪。   闻声, 徐氏目光也只在柳芙面上略作停留,意思着冲柳芙轻轻颔首后,又朝顾晏那里看去一眼,之后撂下帘子,便遮住了那张美人娇。   这边, 顾晏也撂下帘子来, 依旧端坐不动。   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淡定从容, 仿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柳芙好像期待着他们会发生些什么似的,按着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的话, 他们这对曾经的有情人,应该是要抱头痛哭的。可此番……就这般相互看了两眼就了事了, 柳芙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她双手托着脸, 一点点凑近顾晏, 瞪着眼睛望着他。   顾晏知道她在想什么心思, 并不理她。   半饷,柳芙忍不住开口说:“夫君,阔别十年,再见青梅,你怎么就是这样的反应啊?你刚刚……你刚刚那种表情,不对劲。就算不热泪盈眶,好歹也该是心情无比激动才对。”   “你那么冷漠,人家小姐姐可是会伤心的。”   柳芙此刻少不得又要想起前世来,她真是被徐氏的那一幕给吓着了。   嬴王府世子夫人,徐侯府的嫡长千金。平时高贵冷艳端庄贤淑,在她面前,狰狞恐吓的样子,实在是让她现在想想都还是一阵恶寒。   得是什么样的执着,才让她变化如此之大。   好奇的同时,柳芙也是对她生出了些许同情心来。   是不是嬴家人对她不好,所以她才格外怀念曾经的旧情?柳芙想不通。   顾晏被她唠叨烦了,皱着眉说:“早就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你也不必抓着不放一直提。再说,我与她……当年都还小,也并未做出什么承诺。你唠叨几句也就是了,往后不许再提。”   见他似是真的有些恼了,柳芙见好就收,忙挨着过去,开始讨好。   “我知道的,你现在有了我这么个美娇娘,心里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柳芙伏在他胸前,那双纤长白皙的手,也不老实,在他胸前画着圈圈,继续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我会乖乖听你的话,你不让我说,那我以后就都不说了。”   “只是……生气伤身,我不许你生气。你看在我这么乖的份上,就原谅我这回,好不好?”   说实话,见她这样,顾晏有些忍不住。   虽然知道她说的这些都是违心的话,不过是想要讨好他,继续过她富贵的日子。   但他不可否认的是……每每她来这招,他便毫无抵抗之力。   看着她乖巧得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猫一样,他总会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子欲望来。想要欺负她,又想怜惜,想惹她哭了后再去哄,也想与她一起鱼水共欢。   那种滋味,他抵抗不住。   要在这里来一发吗?他犹豫。   久久未等到回应,柳芙仰头去看,却被头顶的男人吓着了。   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不过。   柳芙怕他会在这种地方跟自己做羞羞的事情,于是一把将他推开。   她太了解他了,别看他穿上衣裳后一副高冷而又清心寡欲的模样,其实脱了衣裳,便与禽兽无甚区别了。只要他想,便可以在任何地方。   怕他会强来似的,柳芙忙又撩开侧面帘子来,开始了她跟徐氏史上最尴尬的对话。   “世子夫人,还记得我吗?我是顾家四奶奶啊,那日太后寝宫咱们见过。”   徐氏没回应。   柳芙不管她应不应,她都继续说:“早就听闻了姐姐的芳名,那日一见,觉得姐姐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一直都想着要去拜访你,哪日你得空,我跟夫君一起登门……”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晏强行拉回来了。   柳芙怕他施行兽行,于是并不屈服。   她手脚并用:“放开我!”   顾晏按着她:“别再闹了。”   他表情极为严肃,声音也又冷又硬,语气十分不好。   柳芙有些被吓着了,呆呆望着他,倒是安静乖巧起来。   而旁边那辆马车里,徐氏的陪嫁丫头紫莲却冷着脸说:“夫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她算是什么东西啊,也敢在夫人您面前汪汪乱吠,比一条狗也好不了多少。”   “与她置气,是自降身份。”   徐氏只端端坐着,目光轻垂,两眼无神,并未说话。   紫莲又道:“如此这般粗俗不堪,也是委屈顾四爷了。奴婢听说,顾四爷一直熬到二十三岁才娶妻成亲,也就是去年十月。夫人您也不能多想,毕竟……顾家被贬黜后,您与顾四爷的身份是天差地别。”   “您巴巴等他等到了二十,也实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既然如今嫁了嬴王府世子,便好好过日子吧。”   “她长得的确很美。”半饷,徐氏才轻启朱口,“她与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我原以为……原以为他熬着到那么大才娶妻,是对我……”徐氏到底顾忌着如今的身份,有些话,点到为止,并未说出口来,“可那日在太后宫里见到她,我才彻底醒悟过来。”   “那日太后宫里,她话不多,倒是挺端庄娴雅的。我以为,就算她出身不好,但至少知书达理,如此倒也配得起顾四郎。可谁想到,那日的一切,都是她装的。”   “她这般粗俗没一点规矩,比那市井妇人好不了多少。她这样的人,实在是配不上顾家四郎。”   紫莲说:“那也没有办法,谁让顾家遭难了呢。顾四爷只是一介布衣的时候,身份摆在那里,就算他再优秀,也不可能会娶世家千金官家女子。这位四奶奶的娘家,听说在富阳颇为富庶,也算是富阳那地方不错的了。”   徐氏低头,不再说话。   忽然间,马却受了惊,马车剧烈晃荡起来。   “冯叔,怎么了?”紫莲忙问。   前头赶马车的王府家丁说:“不好了,马忽然受了惊吓。紫莲姑娘好生照顾着夫人,且坐稳了。”   闹市中,来来往往人很多。马受了惊开始乱跑,满大街的百姓都四处乱窜,小商贩摆在街两边的摊铺,也都被踢翻了。   顾晏闻声,立即伸手撩开前面的布帘子,见状,二话没说,便追了过去。   速度之快,柳芙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怎的,顾府的马儿也忽然开始乱窜起来。   紧接着,也长嘶一声,便撒开蹄子乱跑。   “顾晏!”柳芙吓得魂不附体,忙大声喊顾晏。   只可惜,顾晏早已追着嬴王府的马车去了。柳芙喊了几嗓子,见根本没人搭理她,她心中暗暗恨着。她想着,若是这回她命大不死的话,回去了后,她再也不要理他。   臭顾晏,竟然真的不顾她死活,只追着别人去了。如此这般,他还敢说,对人家世子夫人一点旧情都没有?   可怜顾晏,根本不知道这些。   闹市上百姓多,受惊的马践踏了东西还好,若是踩到了人搭了人命,也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当然,就算不是为着那些百姓,徐氏有难,他既是见着了,也不可能不管。   顾晏身手极好,只三五下,便制服了发了疯的马。   马车忽然稳稳停住,紫莲立即撩帘子去看,见是顾晏,她忙说:“多谢顾四爷救我家夫人。”   “谁?”徐氏才坐稳,听得紫莲的话,忙问。   紫莲回说:“夫人,是顾四爷救了您。”   徐氏有些紧张,涂着玉白色蔻丹的素手,微微颤抖。但是她忍不住,立即一把撩开了遮在眼前的那块布。   外面光线很好,西垂的红日就挂在他身后。而他,一袭素色长袍,此刻正坐在高头大马上,玉冠束发,背着光。霞红的光落在他身上,他坐在马上轻轻晃荡,早已不是印象中的那个他。   她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十三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虽然他已经很高,但是却也只是个少年。   偶也老成,会说出些大人才会说的话来。但那时候的他,眉眼间,始终带着些青涩的。   而如今,他真真正正成了一个男人了。顶天立地,有着宽阔的肩膀,有力的四肢,连那张脸,也变得更加硬朗分明起来。   眼前的这张脸渐渐的与记忆中的重合,徐氏越看越激动,手攥着布帘子,目光里难得蓄着光。   顾晏却只在她脸上掠过一眼,便翻身下马来,将拴住马的绳子递给嬴王府家丁,而后只冲徐氏点了点头,便负手而去。   “多谢顾四爷相救。”徐氏不想就此匆匆错过,匆忙喊了一声后,见他停住脚步,徐氏又说,“多谢。”   她的声音,透着期盼,仿佛盼着他可以为她多驻足一些功夫似的。   顾晏倒是坦然,闻声只回过身子来道:“夫人不必谢,今天若是换作别人,我也一样会救。”   徐氏知道他是在避嫌,她便不再纠缠,只说:“不管顾四爷如何说,妾身却是始终要谢顾四爷的救命之恩的。”   徐氏想下马车来行个谢礼,那边,顾晏却是没给这个机会。   匆匆抱拳道了声告辞,便迈着长腿大步离开了。   徐氏此刻下车也不是,不下车也不是,有些尴尬。   紫莲扶着主子进来,又吩咐家丁:“咱们继续走吧。”   而外头,却是一传十十传百,将这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添油加醋,传得有声有色。   顾晏回到自家马车跟前的时候,却看到马车前站着个人。   顾晏只睇了一眼,便上前去抱拳说:“见过顺王殿下。”   原来方才,顾家马儿受惊,是顺王救下的。   闻声,顺王笑着摇摇手:“就凭你我之间的交情,不必来这些虚伪的客套。”   顺王殿下朱学必,是当今圣上的次子,与顾晏同岁。顾老夫人,是他亲姑祖母,两人也算是表亲。   年岁相当,又是亲戚,年少时,自然交情好。   顺王目光在顾晏身上溜了一圈,而后朝后面的马车望了眼,笑起来:“顾四奶奶受了惊吓,本王见她方才都哭了,你要不要先进去哄哄?”   顾晏并不知道自家马车也受了惊吓,只以为妻子不过又是在耍赖皮讨他哄呢,便没在意。   “殿下这是去哪里?”顾晏问。   顺王已经翻身坐到了马上去,双手握住马缰,这才说:“本王先前出去游山玩水了,昨儿才回来。本来也是准备去荣国公府拜见姑祖母的,此番,正好与你们同行。”   既然顺王在,顾晏便更不好回马车里去,只坐在马车前面。   柳芙的确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此刻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她想着,若不是刚刚有人救她,她此刻就算不死,也得丢条胳膊断只手臂吧?   太可怕了。   *   徐氏回嬴王府的时候,方才街上顾晏救她的事情,嬴鸿已经知道了。   王府东边的一处院落,前头书房里,二公子嬴鹄站在自己兄长嬴鸿跟前,一脸急色道:“大哥,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人都是怎么说的。大嫂与顾四从前交情就不错,若不是顾家被贬黜,如今他们俩怕是早已结为夫妻了吧,哪里还有你什么事……”   “住口。”嬴鸿本来没理,但听得这句后,便严肃打断了弟弟的唠叨。   嬴鹄忍着那口气,说:“好好好,我不说曾经,也不刻意抹黑他们。但是,现在整个贵京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而且传得津津乐道,大哥你往后脸往哪里搁?”   嬴鸿冷眼瞥了眼弟弟,才缓缓起身说:“嘴长在别人身上,又岂是你管得了的?再说,若不是顾四救你大嫂,此番你大嫂怕是得受伤。”   “如此说,还得感谢他?”嬴鹄冷哼。   “是得感谢。”嬴鸿应着,眉眼冷俊,肃冷的眼神,满满是对弟弟的警告。   嬴鹄却天生喜欢与顾晏作对,他眼珠子转了一瞬,便笑道:“听说顾三顾四都要参加今年的乡试,今年监考的吴大人,可是受过咱们王府的恩惠的,若是……”   “那些肮脏卑鄙的手段,你最好别使。”嬴鸿冷声警告,眼神都含着警告之意,“这回顾家平反回京,势必恩宠要比往日更甚。顾三顾四若是参加秋闱考试,陛下必然会十分重视。你若是暗中动手脚,不是自己送上把柄吗?还嫌王府里不够乱?”   嬴鹄却蔑视的哼了声,满不在乎。   “姑姑是皇后,大姐是太子妃,父亲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想当年,陛下之所以能登基称帝,靠的也是咱们嬴家。而现在朝政之事,姑姑也是参与的。若是父亲……”   嬴鹄还欲说下去,却被嬴鸿一个冷森可怕的眼神吓退了。   嬴鹄觉得没意思,只耸肩说:“反正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至于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嬴鹄出去后,嬴鸿脸色方才一点点冷沉下去。他右手轻轻攥成拳,重重砸在书案上,腮帮子渐渐咬紧,眼里也有嫉恨之意。   只思忖片刻,嬴鸿便大步朝后院去。   徐氏才坐下歇着,便听人来报说,世子爷过来了。   徐氏立即站起身子来,正准备出去迎接,外面,嬴鸿已经负手大步走了进来。   “世子爷。”徐氏倒是镇定,依着规矩先行礼。   “坐吧。”嬴鸿点了点一旁让她坐下。   之后,他才撩袍子在另外一边落座。   目光在她脸上溜了一瞬,他问:“伤着没有?”   徐氏藏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攥紧了些。   她就知道,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他果然都晓得了。   闻声,徐氏主动道:“幸得顾家四爷相救,妾身这才有惊无险。”   嬴鸿默声,只是望着徐氏。   徐氏半垂着头,并不看自己夫君。   半饷,嬴鸿才说:“既然是顾家四爷救了你,这个恩是必须要谢的。今天怕是晚了些,明儿恰好我休息,带你去趟荣国公府。”   听得这话,徐氏慢慢抬起眸子朝对面看去。   奈何,嬴鸿已经起身,迈着方步,已经出门去了。   徐氏回身望去,嬴鸿身影已经不见了。   *   回了顾府,顾晏陪着顺王朱学必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柳芙下了马车后,先行回了于归院。   此刻已经没了起初的那股子惧怕惶恐之意,心里有的,只是对顾晏满满的成见。   显然,她是生气了,气他去救了别人而不救她。   也气他回来后,并没有好好安抚自己,而是对自己不闻不问。   少不了,她又要多想了,觉得顾晏心里肯定还是想着徐氏的。   顾晏与顺王一道陪在老夫人膝下,柳芙等了会儿,便不想等了。吩咐金雀儿打了热水来,她先洗了洗爬上床去睡了。   因晚上睡得早,第二日也就起得早了些。   难得的,今儿柳芙比自己夫君先起来。   顾晏警惕性高,身边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算是熟睡中,他也感受得到。   见妻子早早便起来了,他朝窗外望了望,外面依旧黑沉一片。   “怎么起得这么早?”顾晏问。   因为没有睡得饱,声音带着些哑意,透着疲惫。   柳芙坐在梳妆镜前,一边打扮自己一边说:“很早吗?我并不觉得。一会儿还得去给婆婆请安呢,去晚了,怕她老人家不高兴。”   “那也不必这么早。”顾晏觉得不对劲,掀开被子走了过来。   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望着那张娇艳的脸。见她明艳的一张脸上,满满写着“我很不高兴”几个大字,顾晏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谁欺负你了。”   他觉得她此刻生气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没讨着糖吃的孩子,有些幼稚。   他到底宠着,抬手想在她粉面上刮一下,却被她一把打了下来。   顾晏一愣,这才敛了些笑意:“到底怎么了?”   昨儿分明还好好的。   顾晏想了想,立即想到了昨天他于大街上救徐氏的事情。   莫非小东西是为了这件事情生气?   顾晏本就漆黑的眸子里,更是添了些光。   “因为我救了嬴王世子夫人?”他淡淡问一声,继而于她身旁坐下来。   柳芙的确有些气,但其实也没有多气。不过,她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跟他闹一闹,让他知道,他顾晏到底做了一件多么对不起自己妻子的事情。   “想知道啊?”柳芙眯眼冲他笑,却又逗他,讨打地说,“我偏不告诉你,自己急去吧。”   说罢,她起身就扭着小腰要出去,顾晏伸手拉住了她。   “你干什么?”她不肯让他碰,一把挥开他的手,离她远了些。   顾晏皱着眉,一声不吭,只看着她。要是之前,柳芙见他如此,肯定要吓着了,可是这会儿,她偏不,偏不再委屈自己去低声下气哄着。   他凭什么甩脸子?受了伤害的明明是她! 第45章   见她态度强硬, 顾晏意外的同时,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她在乎他救徐氏,至少,也说明她心中算是有自己的。不管她嘴上怎么说,此刻的行动,足以证明一切。   所以,这回,顾晏选择退一步。   他起身, 缓缓踱步朝她走去。柳芙却连连后退,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 她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不想让他靠近自己。   见她如此, 顾晏便索性停住脚步,不再朝前进。   “我救她,不是因为她是谁。”顾晏耐着性子解释, 尽量让自己态度好些, “当时嬴王府的马失控, 闹市街上人多,马发起疯来, 能伤着不少人。与其说是救她, 不如说是救百姓。”   顾晏态度已经够诚恳, 他也是想跟她好好解释这件事情的。奈何, 柳芙根本不买账。   他救百姓可以理解, 甚至救徐氏,她都不在乎。可是不管怎么样,她也是受了惊吓险些丧命的。若不是顺王殿下及时控住了马,她现在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呢。   他现在这是什么借口啊?不好好哄哄她,反倒是说大道理了?   他这种态度,分明就是在暗示说她无理取闹。那好啊,既然如此,那她就如他所愿,表现得端庄大方些就是了。   “我理解。”她挑了下眉,便顺着他的话说,“我没生气,你做得都是对的,你救百姓也好,救世子夫人也好,都没有一点错。所以,既然如此,那与我解释这么多作甚?”   顾晏面色渐渐冷沉下去,他薄唇也渐渐抿紧了些。   “适可而止。”他声音也沉了几分。   柳芙不想再与他做口舌之争,只点点头说:“夫君勿要多想,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你也不必再说了。天儿还早,你若是没事,再去躺着歇会儿吧。我去婆婆那里,先走了。”   说完这些,柳芙不再理顾晏,只稍稍行了个礼,继而转身便走了。   这一回,顾晏也没有追出去。   他负着手立在原地,身子岿如泰山,一动不动,目光只注视着柳芙离开的方向。   直到她真的一去不回头,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顾晏才收回目光来。   此番也睡不着了,顾晏便也穿了衣裳,去了前头书房。   柳芙今儿起得的确是早,带着丫鬟到大夫人的静心院的时候,大夫人还没醒。柳芙不敢打搅,便安安静静候在外间,只跟静心院的丫鬟说,若是婆婆醒了,麻烦来告诉她一声。   方才一路上吹了些冷风来,柳芙此刻清醒了一些。   清醒后,便有些后悔了,觉得不该与顾晏闹脾气。   若是连顾晏都得罪了,那她往后在府里,日子真是不会太好过。   婆婆不喜欢她,大嫂也不亲她。她如今之所以过得还算顺遂,实则是因为有顾晏的缘故。老夫人虽然疼她,但是却也不一定能够顾及得到她。   再说,正如顾晏说的那样,如今回来了,老夫人膝下围着的人多得是。以前疼她,是因为她是孙辈中最小的一个,而如今,却不是了。   她与二夫人跟三嫂关系也好,但是二房三房的人,却是不好管大房的事情的。   也就是说,她往后想要过顺遂安稳的日子,除了靠自己夫君外,只能好好侍奉婆婆了。除非……除非她自请下堂,离开国公府。   其实有些时候,她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这勋贵世家的规矩实在太多,她觉得留在这里生活,压力实在太大。可若是贸然提出离开,她猜度不到顾晏的反应。怕他会发怒,但是又觉得或许他根本不会在乎。   柳芙从来没觉得顾晏会打从心里喜欢她,她觉得,他之所以愿意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她是他妻子罢了。   若是当初他娶的是旁人,他肯定也会这样做。   她这个顾四奶奶,并非无可替代。   若是与他一直和和美美欢喜下去,也不错。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之间,迟早也会拌嘴吵架的。   那时候,她孤苦无依的,谁还能帮她?   柳芙不敢往深处去想,越想越觉得害怕。   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大户人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反正她有铺子有生意,也不愁吃穿。就算回去了,未必会过得不好。   柳芙在给自己寻退路,想着,万一哪天在这里过不下去了,她卷铺盖走人后,也得要过得下去才成。她之前就想着,要将生意做到京城来,现在也还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些日子,因为需要应付的事情实在太多,外面的那些,都被她暂且搁置了。   柳芙正出神,便有小丫鬟走了过来说:“四奶奶,夫人醒了,唤您进去呢。”   “好。”柳芙忙应着,整了整自己衣裳,这才跟着那丫鬟进内室去。   大老爷没歇在这儿,只她婆婆一人。   “给婆婆请安。”进去后,柳芙规规矩矩请安问好。   大夫人穿着身正红色中衣中裤,正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两个丫头替她梳头。闻声,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而后说:“起来吧。”   “是。”   “会梳头吗?”大夫人问。   柳芙其实有些紧张,就怕说错话做错事情惹婆婆不高兴。但她尽量稳住情绪,尽量做到端庄从容。   “只会一些。”   “那你过来,帮我梳头。”大夫人眼神示意丫鬟们退开,将一把桃木梳递给柳芙。   好在柳芙以前在家的时候,常常帮自己母亲梳头。这会儿子,不至于手忙脚乱。   见她虽然手脚不算多灵活,但至少态度还算认真,大夫人对她的印象,也不至于一塌糊涂。又想起昨儿坊间的那些传言,想着她此刻心中必然不好受。   作为过来人,大夫人倒是愿意劝着几句开导她。   “你既然是澄之的妻子,他便会一心一意待你好。很多事情,你不必听外头人怎么说。”大夫人睨了她一眼,又道,“再说,做妻子,最忌讳的就是善妒。你若心生妒意,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夫妻情感必然会受影响。还有,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都是外头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人乱说的,你若当真,便是可笑了。”   “是,媳妇谨记婆婆教训。”   不管心里怎么想,反正对大夫人的话,柳芙总是顺从的。   “既是知道了,那一会儿便回去吧。”   柳芙之前想了挺久,也是有些将自己母亲的话听进去了。她觉得,跟婆婆的关系,还是得好好相处才是。   而且,她也私下打探过。二房三房就不提了,便是大房这边,她公公还有她大伯,候在前面书房伺候打理的,都是通房丫头。   她伺候在顾晏身旁,红袖添香,一日两日还好。日子久了,不免会有人说她不懂规矩。   而且,她这段日子,也不想再舔着脸去讨好他。   所以,柳芙道:“媳妇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跟在婆婆身边学点规矩的好。您若是不嫌弃我愚笨的话,便让我伺候在您左右吧。”   大夫人倒是笑起来。   “今儿倒是奇了,你竟然主动要求留下?”   柳芙低着头:“婆婆做的一切,都是为着我好。”   “你明白就好。”大夫人点头,“规矩是必不可少的,那日在太后寝宫虽然没有大错,但是日后像那样的场合,多得是,未必会一直不出错。你虽不是冢妇,但也是顾家正经的奶奶,出门吃席应酬,代表的是顾家的脸面。我不希望,将来哪日你会给顾家丢脸。”   “是,媳妇会牢牢记着。”   大夫人说:“一会儿等你大嫂来,一块去老夫人那里。”   今儿聚在老夫人福寿堂的人还挺齐全,因为顾旻回来了。   顾旻夫妻其实昨天晚上就到京城了,因为当时太晚,顾旭不想打搅老夫人,便直接带着两人去了顾晏给妹妹在京城购置的宅子。歇了一晚上,今儿一早,两人才过来请安的。   “旻姐儿。”大夫人瞧见爱女,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顾旻本来已经不哭了,回头瞧见母亲,又扑倒在自己母亲怀里哭。   “娘!我好想你。”顾旻是真的伤心。   在她心里,这个地方才是她的家。现儿回来,人还是那些人,但这里却不再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再忆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来,触景生情,顾旻就更伤感了。   一哭,就收不住。   到底大夫人还顾及着旁人在,哭了会儿,便开始安抚女儿。   “好了,不哭了。今儿是高兴的日子,都要开开心心的。”   顾旻委屈极了,她也想不哭,但是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她极力忍着,一抽一抽的哽咽,眼睛又红又肿,像是被蜜蜂蜇过一样。   “瞧你,脸上哭得脏兮兮的,去洗把脸。”大夫人吩咐。   立即就有人过来,请着顾旻去洗脸了。   大夫人坐下来后,叶氏跟柳芙这才也坐下来。   二夫人说:“如今可是真真儿好了,咱们的旻姐儿也回来了,往后真正是大团圆。”   三夫人也是怕大夫人难过,接着二夫人话说:“二嫂说得对。旻姐儿往后就住在京城里,咱们什么时候想她了,就什么时候去看她。”少不得又要劝着大夫人几句,“大嫂,旻姐儿下嫁林家,虽说是委屈了些。不过,当时的情况就是那样的,已经在可选择的范围内做了最好的选择。”   “再说,林家人口简单,林家老太太也是随和之人,姑爷也十分疼爱咱们姐儿……往后有顾家罩着,旻姐儿日子肯定过得和美顺遂,不比嫁去勋贵世家差。”   “如何能比。”   一贯知道谨言慎行的大夫人,此刻也是忍不住吐出了这四个字来。   二夫人三夫人相互望望,也就没再说话。   老夫人不想再揪着顾旻的这个话题说,便望着柳芙问:“怎么今儿瞧着你,有些不高兴啊?是不是澄之欺负你了?你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若是搁在以前,若是还在富阳的时候,柳芙便是没受委屈,也得要装着受了委屈扑进老夫人怀里哭了。   可如今,呆在这里,柳芙知道若是自己当着婆婆的面哭诉夫君对她不好,那她势必是不会讨着婆婆欢心了。   所以,柳芙只是站起身子来回老夫人的话说:“祖母,夫君没有欺负我,他对我很好。”   “你不必帮他说话,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知道。”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她心中是怪孙子思虑不周的。   当然,救人是好事。若是因为救人而惹得自己媳妇伤心了,那也是他的错。   “你来。”老夫人招手,示意柳芙到她身边去。   柳芙望了眼自己婆婆,见她没反应,这才朝老夫人那里去。   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如今也有些眼花,但是心却没瞎。方才柳芙的那些小动作小眼神,她都是一一瞧在眼里的。   虽说不好过分干预他们婆媳之间的事情,且她也赞成让澄之媳妇学点大家族的规矩,但是,凡事过犹不及。   她喜欢这个丫头,正是因为她活泼灵动。若是被规矩给管死了,岂不是连本身的灵性都没了?   所以,老夫人说:“小芙跟续有,虽然出身不高,但是人家也有人家的好。咱们家,也就是现儿平反了,要是一直没平反,还不如人家呢。”   “所以,也不必觉得自己家的孩子吃了亏。人家也爹生娘养的,不比咱家孩子低贱。再说,两个孩子当初都是我瞧中的,他们身上自然有他们的优点。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性格,不必人人都一样。我喜欢忠孝媳妇的稳重端庄,自然也喜欢澄之媳妇的活泼俏皮……”   “你总不能……将澄之媳妇教得跟忠孝媳妇一模一样吧?那岂不是要吓人了。”   大夫人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所以,她起身应着说:“母亲教训得是,儿媳明白的。”   老夫人又说:“当然,你的想法是对的。规矩,还是得有,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以后走出去,就是顾家的门面。但是,凡事差不多有个度就成,外头端庄些不失礼就行,家里头我还是喜欢热热闹闹的。”   三夫人笑着打岔:“母亲您这样说,就是说喜欢我这样的,而不喜欢大嫂二嫂了?”   “你一边去!”老夫人虎着脸,“哪里都有你。”其实心中高兴,但是脸上却装着严肃的样子,说,“要说立规矩,这个家里,最该学规矩的人就是你。老大媳妇,回头你好好教教她,省得往后丢了咱们家人的脸。”   三夫人不依,指着二奶奶说:“您这样说,可是冤枉死人了。仁义媳妇还在呢,她可比我没规矩。”   二奶奶不是个性子软的,她还敢跟三夫人犟嘴。   立即就说:“我们家家风就这样,凡事拳头解决。三婶,您可是世家出身啊,怎么还拿我做比较了。”   三夫人说:“好好好,你是将门出身,说得好像谁家不是将门出身一样。往上数几代,谁家不是跟着高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   “也就是仁义宠着你,否则的话,就你这样敢跟长辈犟嘴的,早拉出去罚跪了。”   二奶奶知道三夫人没坏心,所以,才不跟她计较。   说了几句,也就笑着混过去了。   老夫人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热闹了,才显得和睦。   “老夫人,嬴王府世子跟世子夫人来了。”正笑闹着,外头走进来一个丫鬟,请示说,“说是来道谢的,方才前头见了四爷了,现儿来给您老人家请安。”   “哦?那还不快请进来。”老夫人忙打发了丫鬟去请人。   没一会儿,嬴鸿便带着徐氏进来了。   嬴鸿身形颀长,一身玄色正装,更是显得他腰高腿长。习武之人,步子灵活讲究章法,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他走进来后,除了顾家几位长辈,别的小辈都站起来了。   嬴鸿要给老夫人行大礼,被老夫人制止了。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老夫人笑着,然后让他们坐,立即就有丫鬟搬了圈椅来。   嬴鸿到底还是带着妻子向顾家几位长辈行了常礼后,才坐下来说:“昨儿澄之于集市救了内子,今儿过来,除了给老夫人并几位夫人请安外,也是带着内子来道谢的。”   老夫人说:“都是自家人,还需要谢吗?你这是客气了。”   嬴鸿却笑着说:“我也很久没见子冉和澄之了,也想着过来拜访拜访。”   毕竟是内宅,嬴鸿不便多留,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府内还有些事情需要晚辈处理,改日再来给您请安,现儿就先告辞了。”   嬴鸿起身,徐氏自然也跟着起身。   老夫人不留客,喊了人送他们走。   却是在门口,遇到了洗完脸回来的顾旻。   顾旻本来已经稳住了情绪,此番毫无准备下突然撞见嬴鸿,她心头那柔软的一处,好似被钝器狠狠敲了下。疼,却也酸酸的,酸得叫她忍不住红了眼圈又要哭。   在这里偶遇顾旻,嬴鸿也有些意外。   不过,于感情方面,男人就是比女人拿得起放得下。当顾旻还在日夜思念他、还在抱着那么一丝希望觉得自己还可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嬴鸿早就娶了妻。   娶了一个,和他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为妻。   而流落市井的那个曾经的小妹妹,早已经渐渐淡出他的视野了。或许夜间无人的时候,偶尔会记起儿时的一些事情来,不过,他也不会为了她,而做出有损自己、有损嬴家……甚至得罪徐家的事情来。   他心里有一杆秤,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   所以此刻,嬴鸿只略微有一瞬的失神,便立即反应过来。   他就如一个兄长般,笑着冲顾旻打招呼。   “多年不见,顾大小姐也长大了。”   顾旻别过脸去,只任热滚滚的泪打湿脸庞,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嬴鸿自然也有法子应对这种尴尬,三言两语便打发了。   等嬴鸿离开后,顾旻才彻底释放自己,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便是谁都劝不住。   老夫人见一时半会儿劝不住,便打发了人都走。不过,她留了二夫人还有宋氏柳芙妯娌俩下来。   虽然以前姑嫂间有口角跟不愉快,但是到底一起守着艰难处过一段日子。论起感情来,自然相对要深厚些。   柳芙与宋氏,从早上一直陪着顾旻到天黑。老夫人见天晚了,便说留她们俩下来一起住,陪着顾旻说说话也好。   顾晏耐着性子留在前院看了一天的书,天擦黑了,他才回的后院来。   原以为,这个时候妻子已经回来了,却没想到,他回来了,屋里却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   顾晏回来,自有丫头跟前伺候,顾晏将她们都挥退了。顾晏一个人沉默着坐在榻边,脸色微沉,眉心凸起一块来。   顾晏并不知道昨儿自家马也受了惊的事情,当时他人不在,且顺王出现得及时,马儿才惊着没跑几步,便被制服了。没人告诉他,他不清楚,自然不可能主动去问。所以,他便觉得这会子她跟他闹,不过就是惯常的耍心眼儿罢了。就跟从前在富阳一样,会装,爱闹,抓住一点机会,就能可劲作。   都是他给宠的,给惯的,惯得现在……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若真的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她爱怎么作都成。可如今,天子脚下的贵京城,一句话就能获杀头罪的帝都,他还能惯着吗?   他在,自是护得住。但是,他也不可能时刻守在她身边。   而且,她年纪不小了,又是重活过一世的人,前世的苦头还没吃够吗?怎么就不知道长进!就任性了!   顾晏虽生气,却也冷静。   他只沉默着犹豫了一瞬,便决定,这回偏不再惯着她。   外头有丫鬟走进来,朝着顾晏行了一礼,后说:“四爷,方才老夫人院里打发人来说,说是今儿四奶奶不回来住了,让四爷早早歇着。”   顾晏薄唇抿了下,没说一句话,只挥手让人下去。   想了一瞬,他则直接起身,负着手大步跨了出去。 第46章   顾晏当然不是去福寿堂接妻子回来, 传话的丫鬟话没说清楚, 顾晏以为,这丫头又哭着跑去老夫人那里告状了呢。   他这回是真的有心想要晾一晾她, 既然她无理取闹, 他便由着她去。恰好下个月就要参加秋闱, 之后一个月,他打算都住在前院, 不回来了。   她爱怎么样怎么样,爱去哪儿去哪儿,他不管。   与此同时,老夫人的福寿堂, 柳芙并宋氏还在陪着顾旻。   二夫人已经被老夫人打发回去了, 现儿只柳芙宋氏妯娌俩陪着老夫人一起坐在顾旻身边。   该说的都说了,一个个口干舌燥, 偏顾旻已经钻进了死胡同, 怎么都不听。   都是家里人, 老夫人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的。   “旻姐儿, 你可知道,你与那嬴鸿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你这孩子, 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老夫人也是头疼,连连唉声叹气的, “一切皆是命, 你可懂?”   顾旻哭得肩膀耸动, 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颤抖。   “我……我不……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跟从前一样, 都好好的,就我一个……就我一个再回不去了。我……我早就知道……就知道他娶了徐姐姐,可是……当亲眼看到了,我还是难过。”顾旻不想哭的,她也知道自己今天已经让很多人担心了,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很多时候,人的情绪,都是不由自己控制的。   “旻姐儿,你以为,就你心里难过吗?你以为,嬴鸿,还有你徐姐姐,甚至你三哥四哥,曾经都没有伤过心吗?”老夫人也不避讳两个孙媳妇在,两个孙子曾经的那些事情,她也不想瞒着。   很多事情,敞开来明说了好。藏着掖着,只要是问题,也是迟早会暴露出来的。   “只不过,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也都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很多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必须去面对。彻彻底底忘记过去,就是对现在枕边人的负责任。人生在世,谁能事事如愿?想当年,祖母还不乐意嫁你们祖父呢。如今,不也是好几十年过来了?”   “生在王侯之门,婚姻大事,又有几人是能自己做主的?当初就算顾家没出事,你祖父、你父亲,也不会让你嫁给嬴家小子。”   老夫人叹息,又哄着说:“你也不小了,该学着成长了。父兄能庇你一时,还能护你一辈子吗?这往后,与你同生死共富贵的,便是你夫婿了。”   “我……我知道。”顾旻应着,“我……我已经没事了,我哭……哭过……过……就好了。”   见她这般,老夫人更是心疼。   她挨过去,搂着人说:“我让瑛婆去打水来,给你洗洗脸。你才回家来,想必还是家里住着习惯些,你便留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我回头会给你三哥四哥打声招呼,让你三嫂四嫂也留在这里陪你几日。”   “但是你必须要答应祖母,差不多住几天,就得回去。”   “嗯。”顾旻应着。   “这孩子……”老夫人替她将散落下来的头发顺了顺,哄着说,“晚上跟祖母睡,好不好?”   “好。”顾旻依旧应着。   顾旻终于好了些,去洗脸了。宋氏去陪着女儿皎姐儿睡觉,老夫人则喊了柳芙到一边说话。   “现儿就你我祖孙两个人,说吧,你跟澄之怎么了?”   柳芙站在老夫人跟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没什么。”她咬了咬牙,心下纠结一番后,还是决定实话说了,“其实……我不是因为夫君救了嬴家夫人而生气。他救人,是应该的。我难过……是因为……昨儿其实我们的马儿也受惊了,我也很害怕很惶恐。好在,顺王殿下及时路过,救了我。”   “可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在我身边。事后回府了,他也对我不闻不问……我心里,就有那么一丢丢不好过。”   “真的,就一丢丢而已,我可没真的跟他置气。”   老夫人却笑起来,摸着她脑袋说:“祖母也是打你们这年纪过来的,澄之又是我孙子,我自然了解他。刚刚听你说的这些,想必是他不知道你的马也受了惊。他要是知道,不会不关心你。”   “我可是听说了,他为了你,连你婆婆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去你婆婆那里要人。”   “小芙啊,祖母知道你心善人好,祖母也喜欢你的活泼可爱。只是你婆婆也没错,她是世子夫人,是整个国公府的女主人,看重的,自然是家族荣誉跟规矩。你在祖母这里怎样都成,但是在她那里,你还是得规规矩矩的。规矩,是必须要学的。”   其实,柳芙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柳芙扶着老人家坐下来,这才挨着她坐下说:“您说的这些,我懂的。我也想过了,要跟着婆婆学规矩。刚好,夫君这些日子在读书备考,我也不想打搅他。他先读他的书,我先学我的规矩,我不想分他的心。凡事,都等他八月考完了再说。”   “他是不是总腻着你了?”老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笑得眼角纹路都出来了,“我懂!他正是盛年,你又生得娇艳,他不喜欢你才怪。”   柳芙却低头脸红:“他说让我给他生个孩子。”   声音小得很,像是蚊子叫一般。   老夫人笑出声音来:“生个孩子好,祖母也等着。你们的孩子,祖母指定偏疼着。”   柳芙就依着老夫人撒娇说:“可是……都这么久了,肚子还没有动静。会不会,怀不上?”   “别胡说。”老夫人严肃了几分,“你还年轻,暂时没怀上,也正常。虽然我也希望再抱个重孙,但是你心里也别太有压力,一切顺其自然的好。”   “是。”柳芙乖巧应着。   柳芙有自己的打算,她想着,除了顾晏外,她还必须要跟这府里头的其他人都打好关系。   娘说得对,这后宅里,还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相处的时间久。若是婆媳妯娌关系处得不好,往后吃苦的是她。   柳芙决定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   再说,他就要考试了,她不想呆在他身边影响他念书。虽然前世的时候,他也的确是名列前茅,他定力那么强,她就算时时在他跟前晃荡,也影响不到他分毫。   不过,柳芙觉得,影响不影响是一回事,她在不在他跟前晃荡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此番秋闱他考得好,万事好说话。可若是他一时失手名落孙山了,岂不是都成了她的错了?   到时候,顾家人明着暗着,少不得要说是她媚惑的了。这个亏,她才不要吃呢。   她需要得到他的尊重跟重视,但是也要在府里得到一个好人缘。她有那功夫继续去在他跟前讨好卖乖,倒是不如花那个心思去婆婆跟前卖乖呢。   她又不傻!   况且,他是个捂不热的。对他再好,他总是那一幅冷冰冰的样子,拽什么拽!   打了自己二十板子,屁股都要开花了,她可一直都记得。   柳芙现如今要做两手准备,一是留在这深宅大院里做长期抗战,二是,如果实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她回去后也得保证日子不会过得太难过才行。   虽然老夫人很疼爱自己,但柳芙也不想她为自己跟顾晏两个担心。   所以,柳芙便说:“祖母您不必担心我了,我跟夫君没事的。他现儿要温习功课备考,我不会让他分心的。”   “就知道你最懂事。”老夫人更疼着些了,“你这么好,将来若是澄之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柳芙心里暖暖的,又劝着说:“已经很晚了,你也去休息吧。”   柳芙并宋氏两个,在老夫人的福寿堂呆了几日。等顾旻回去后,她们才各自回自己院儿里。   柳芙回了东边后,先去她婆婆那里问了安,之后才回于归院来。   柳芙才一回来,银串儿便跑来说:“奶奶,四爷这几日都没回来歇着。那日奶奶去了老夫人那里后,四爷晚上回来了一趟,之后又走了。再往后,就没回后院来了。”   柳芙眨了下眼睛,倒是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听完后只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小姐!”银串儿见主子只是这反应,更急了,“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四爷连着几日不回来,也对您不闻不问的,从前可没有这样过的。”   “您这才进府不久,仗着的……可就是爷的宠了,若是爷都不进后院来,那往后……往后您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再说,前院伺候的,肯定有通房丫头。您就不怕人家在你之前生下孩子吗?”   这件事情,柳芙倒是还真没有想过。   不过,一般大家族的规矩,就算有通房跟侍妾,也都是不允许在正经夫人之前生孩子的。顾家最重规矩,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来。   再说,顾晏……他真的会让别的女人怀孕?   柳芙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她决定,索性不去猜了。   “知道你关心我,不过,爷的心思,咱最好谁都别猜。”柳芙在榻沿坐下,示意银串儿给她捶捶背捏捏肩,她又继续说起来,“爷在温习功课,留在前院住,也是情有可原的。刚好,趁着这几日,我可以常去婆婆那里学点规矩和待客之道。”   “小姐,您真的不担心啊?”银串儿说,“奴婢都替您担心。”   柳芙倒是坦然:“该来的跑不掉,若他真的有纳妾的心思,我也阻止不了啊?与其遭那些心思去跟他前头的那些女人斗智斗勇,不如我多花点心思陪在婆婆身边呢。”   “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女人……不值得我费心思去斗,爱怎样怎样吧。”   银串儿想了想,觉得主子说得也有道理。   主子是正经奶奶,那些算什么。只要主子不做错事情,爷也不敢对她不好。   况且,当务之急,的确是与夫人跟大奶奶打好关系比较好。   这样一想,银串儿又不担心主子了,笑起来说:“奶奶,这样捏舒服吗?”   这些日子,柳芙每天都早早起来,去静心院请安。然后在静心院一呆就是一天,基本上大夫人叫她做什么她都用心去做,然后晚上才回于归院。   叶氏是每天都去晨昏定省的,不过,大夫人没一直留她在身边,柳芙私下也没有与她多多交流的机会。   时间相处得久了,柳芙觉得,其实她婆婆人也挺好的。大家族走出来的,又是冢妇,严肃些正常。   但是很多时候,只要她老老实实听话做事,老人家还是好说话的。并不像她曾经想象中的那样,苛待她这个儿媳妇。   柳芙呆在婆婆身边,倒是学到了不少。   大夫人对这个儿媳妇,也算是满意了些。   “老四媳妇,明儿开始,你就不必时刻呆在我这儿了。早晚来请个安就好,尽了一份孝心就行。”大夫人坐在上位,对坐在下手的柳芙说。   柳芙忙起身:“可是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惹婆婆生气了?”   大夫人说:“起初让你学点规矩,是怕你出门应酬不懂大家礼仪会丢了顾家脸面。如今这一个多月来,你方方面面都做得不错,我也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你……”大夫人想了想,还是说,“做妻子的,相夫教子为其首。虽然你跟老四现在还没孩子,但是夫妻间要和睦。你们俩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柳芙忙说:“夫君眼看就要考试了,我不想打搅他。儿媳想着,等夫君考完后,再好好服侍他。”   大夫人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你这样说,倒是也对。”   想了想,柳芙又说:“再说,夫君身边不缺侍奉的人。那前院里,丫鬟婆子也不少,且丫鬟个个水灵通透,当初都是夫君自己挑选的。佳人在侧,怕是夫君都乐不思蜀了。”   柳芙这样说,就是故意冤枉顾晏的了。前头院子呆着的,大多是小厮跟婆子。   偶有那么一两个小丫头,也都是端茶送水的。她之前在前院陪着顾晏呆过几日,所以,人倒是一一见过。   大夫人说:“善妒……是最不好的。”   柳芙忙又道:“是,儿媳会牢牢记住。”   大夫人又说:“不过,他若是真的与那些丫头们厮混在一起,影响了他读书,不管是你,还说我,都可以好好管教。你是一院的主母,记得要端庄大方,该大度的时候不能小气,但是该摆架子的时候也不能软弱。你们两个才是一体的,至于那些丫头,又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别自掉了身价。”   柳芙方才那么说,等着的就是这句话。   “儿媳知道了。”柳芙想了想,又问大夫人,“婆婆,儿媳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婆婆。”   “你说。”   柳芙便说:“夫君于闹市救了嬴王府世子夫人,次日,嬴王府世子便带着其夫人来府上道谢。这些日子,儿媳跟着婆婆学礼仪规矩,知道要知恩图报这个理儿,所以……若是有人那日也救了儿媳,儿媳是不是需要备礼登门致谢?”   大夫人与大奶奶相互望了望,都是一脸不明白。   “你出了什么事?”大夫人问。   柳芙便将那日的详情道出来。   “当时夫君追着嬴王府的马车去了,可巧,咱们顾府的马儿也惊了下。虽然没跑几步远,但是亏得顺王殿下及时搭救,这才虚惊一场。否则的话,儿媳想必是会受伤。”   大夫人:“既是救了你,自当该备下礼物登门道谢。”   柳芙说:“那夫君这些日子忙着备考,儿媳也不便打搅。所以,就有些不知道如何好了。”   大奶奶说:“登门致谢讲究的是个心意,也不必非得当面谢顺王殿下。备了礼物去顺王府,见了顺王妃就成。”略一思忖,大奶奶又说,“只不过……”她朝上位大夫人那里望了眼,见自己婆婆并没有制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大奶奶这才又继续说。   “只不过,顺王妃性子孤僻,你去会见她,怕是得吃些面上的亏。到时候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顺王妃这个人,柳芙倒是没什么印象。想前世的时候,顺王殿下她也只是听过名号的。   顺王因是陛下宠妃之子,所以极为不得皇后及嬴家人喜爱。嬴家势大,陛下忌惮嬴家,对这位顺王殿下便也不是十分在意。   顺王是闲王,成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常常兴致来了,会冷不丁就离京数月出去游玩。京城里的那些温柔乡,也是常常都有他的身影。   府里头也有王妃侧妃,但是谁也管不住他。   陛下想管不敢管,皇后等人则是巴不得他一直这样浪荡下去。   所以,久而久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厚德睿智,乃是天之骄子。而顺王殿下,则是连一般勋贵世家的那些纨绔子弟都不如。   从小没人管,也没人好好教养,早不堪重任了。   也就是说,这位皇子殿下,已经废掉,早不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威胁。   关于顺王的情况,前世的时候,柳芙于坊间会偶闻一二。不过,毕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她知道的那些,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自然知道的不多。   此番既然说到顺王,柳芙也就有心想多打探一些。   “大嫂,顺王妃娘娘不好相与吗?怎生我去道谢请安,也得说难听的话与我听。”   叶氏道:“你初来京城,许是不知。”叶氏默了下,这才重新开口说与弟媳听,“是这样的,顺王殿下的王妃与侧妃,都非出自世家。两位娘娘家世普通不说,容貌……也是极为一般。家世长相乃是天定,不提也罢……但是性子……”   叶氏不是那种会背地里说人闲话的人,但此刻,她觉得有必要说清楚,便继续说:   “两位王妃性子孤僻怪异,十分善妒。说句不好听的,也是没有人好好教过规矩的。回回出来,也是丢顺王府的脸。弟妹颜色极好,怕是……会叫顺王妃生出妒意来。”   柳芙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问:“那她会毁我容貌吗?”   “那弟妹多想了。”叶氏说,“不过就是阴阳怪气说几句罢了,不当回事就行。迟早……你们也是要打交道的,不若趁早先认识认识。”   “多谢大嫂相告。”柳芙应下了,又问,“那我需要备什么样的谢礼?”   叶氏说:“等回头我替你备好,你直接带着去就行。”   如此,正是遂了柳芙的愿。她起身,又谢了叶氏。   叶氏也起身,对上位的大夫人说:“娘,那儿媳便先陪弟妹备礼去。此事不宜再耽搁了,免得顺王府暗下对咱们有成见。”   “好,你便带着你弟妹去。”大夫人应允。   离开静心院后,柳芙跟随叶氏去了青方院。   叶氏替柳芙备下礼物,柳芙回了于归院后,便让金雀儿吩咐下去备马。用完午饭后,柳芙带着两个陪嫁丫头出门往顺王府去。   顺王妃听说荣国公府的四奶奶来拜访,她先是一愣,继而便回了自己屋里。   再出来的时候,顺王妃已经是好好打扮过一番了。脸上抹了厚厚的胭脂,似是走路稍微快些,那些粉就能掉下来一样。衣裳也是穿得十分隆重,薄薄的一层纱,似是都裹不住那丰腴的身子。   柳芙候在王府花厅等着,王府的丫头上了茶,柳芙正在喝茶。   待得丫鬟进来报说王妃来了后,她侧头看来,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柳芙不是故意的。   早在来之前,大嫂就给过她暗示了,她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是她没想到,顺王妃再不堪,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模样长得不好是一回事,但是打扮得好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柳芙觉得,顺王妃这般扮相,实在是有些过了。   知道自己失礼了,柳芙忙起身走过去,行大礼说:“给顺王妃娘娘请安。”   顺王妃不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盯着柳芙看。   早在刚刚踏足进来的时候,她这一双眼睛就定在了柳芙身上,挪不开了。   世上竟有这般美丽的人,她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合着以前看到的那些什么世家小姐世家夫人的,都是她高估她们了?眼前这位夫人,竟是一一将她们都比了下去。   哼,这张脸怎么没长在自己头上,老天真是瞎了眼。   顺王妃腹诽,忘了免礼,柳芙跪姿有些撑不住。   还是王妃旁边侍奉的丫头提醒了一句,顺王妃这才反应过来。   “起来吧。”   阴阳怪气丢下几个字,顺王妃直接绕过柳芙,自己去坐着了。   她丰腴的身姿走过去,带过一阵风,那胭脂味儿实在冲鼻子,柳芙险些又要打喷嚏。   “你也坐吧。”顺王妃脸色不好,随意指了指一旁,一副眼高于顶的架势,“本王妃记得没给你下帖子叫你来,你来做什么?”   柳芙便笑着说:“是我不请自来了,还请娘娘莫要怪罪。备了些薄礼,请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柳芙才说完,金雀儿便奉上礼品来。顺王妃睇了眼,不感兴趣。   旁边侍奉的丫鬟提醒一句,顺王妃这才勉为其难地说:“既是送来了,便收下吧。”又看向柳芙问,“你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有,本王妃可还有好些事情忙。”   柳芙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反正不管怎样,她的心意是到了。   虽未在王妃跟前明说,但是她想,顺王殿下会明白。   “那我便告辞了。”柳芙起身,主动拜别。   顺王妃也没差人去送一送,王府有些大,柳芙跟两个丫鬟走来绕去,都有些迷路了。   走到一处假山背面的时候,拐弯处绕过去,恰好迎面撞见步履匆匆正往这边走来的顺王。   看到人,柳芙先是眼睛一亮,继而垂了脑袋去,安安静静往路边站去,顺便请安说:“拜见王爷。”   顺王外面回来,有家丁跟他汇报说顾四奶奶登门拜见王妃了。自己的那个王妃,他清楚是什么样的人。怕王妃失礼怠慢客人,所以,顺王这才匆匆赶往内院去的。   却是没想到,竟然半道上碰见。   顺王笑着,轻轻嘘了口气,继而缓缓踱步朝柳芙走去。   “顾四奶奶怎么来了?澄之呢?”顺王问,“澄之没一起来?”   柳芙拘着礼节,始终规规矩矩的。   “回王爷的话,夫君没来,在家里念书呢。”又说,“那日集市上是王爷救了妾身,妾身合该早点备礼登门致谢的。”   顺王轻轻笑着,只摇头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那天本王见夫人都哭了,想必是吓着了。”   柳芙有瞬间的恍惚,她想着,连一个名声品行都不甚好的陌生人都晓得关心她几句。就是那个面冷心黑的顾晏,不晓得安慰几句。   柳芙本来不欲再想此事的,但是此番又扯到这个话题,她总免不得要心里抱怨几句的。   顺王见她失神,有些好奇,所以,便看着人多瞧了几眼。   柳芙想着心事没在意,金雀儿注意到了,忙轻轻对柳芙说:“奶奶,咱们该回去了。”   顺王说:“我正好要去找澄之,一起走吧。”   柳芙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当,正在想着寻个什么借口拒绝掉,那边,顺王已经自作主张负手先走一步了。柳芙无奈,只能默默跟上。   *   顾晏耐着性子忍了一个多月,本来想着等秋闱过后再说。他以为他可以忍得住不去主动找她,却是高估了自己。   坐在书房中,顾晏将书往旁边一扔,直接起身往后院去。   见妻子人不在于归院,正准备往大夫人那里去,郝嬷嬷忙跑着来说:“四爷,奶奶此番不在府里。”   “去哪儿了?”他挑眉。   郝嬷嬷说:“备了礼物,出门去了。至于去了哪儿,奶奶没说,奴婢也不好问。”   顾晏默着,唇抿紧了些。   想着她在京城也没有别的亲戚,除了她母亲那里,她也没别的地儿可去。此番想着,顾晏便吩咐身边的小厮备马,之后,他则快步朝大门口去,打算亲自去接她回来。   却恰巧在国公府正门口,看到正翻身下马的顺王朱学必。而旁边那马车里,他的娘子正由丫鬟扶着缓缓走下来。   瞧见这画面,顾晏第一反应便是,他们才像是一对夫妻。他们像是一对夫妻,而他,则只是接待他们的主人而已。   顾晏心里十分不爽,太阳穴突突直跳。   顺王瞧见顾晏,打招呼说:“你知道我来?怎么还亲自出来迎接了。”又望了眼柳芙,解释说,“顺路,便一道来了。”   顾晏心想,这京城的路得绕多大一个弯,才能让靠着皇城的顺王府与离王府十万八千里的小宅院顺起来?   心里这么想的,面上却笑着。   柳芙望了眼,她可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怎么觉得这笑容有些瘆人!   顾晏伸出手来,是想如往常一样,牵住妻子的手。柳芙瞧见了,不过,她装作没有瞧见。   要是往常的话,她指定已经扑过去了。可如今不同往常了,她要时刻端庄大方,才不能做出那些小家子气的举动来。   所以,她只朝着自己夫君请了个礼,便说:“爷陪着王爷说话,妾身先回去了。”   顾晏望着她。   柳芙才没看他呢,只低着脑袋走莲步,要多端方有多端方。 第47章   顾晏两辈子加起来, 也没有见过这样端着的妻子,让他很是不习惯。   他皱眉望着, 目光追随老远。   “怎么?自己的媳妇都不认识了?”顺王笑话他, “别看了, 人已经走远了。要看等我走了再看,你这样做,分明就是在我的心口插刀。”   顾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便收回目光来,请着人一道往里面去。   顺王与顾晏从小交情就不错, 以前两人常常一起读书一起打马球, 顾晏是他的伴读。有顾家在京城照拂几分,嬴家倒是还不敢对他这个皇子如何。   只是, 后来顾家被贬黜,他没了靠山,日子便一落千丈。   既然知道嬴皇后一党人有意对付他, 他自然需要收敛锋芒养精蓄锐。所以, 他也不好好读书了,成日外头鬼混浪荡,结果惹得父皇生气。可嬴皇后,倒是高兴了。   这些事情尚且都能忍, 他最不能忍受的, 便是嬴皇后做主替他择的那两位王妃。   他知道, 嬴皇后是故意的。   那样的两个女子, 粗鄙不堪, 叫他如何看得下去?且不提长相,便是那性情,他也是不喜欢的。所以,他平时根本不回王府,只眠花宿柳,继续装着一副浪荡的样子。   每日喝得醉醺醺回去了,也是歇在前头。   对待两位王妃,他好吃好喝供养着。但是,他绝对不可能下得去口,去创造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这些事情,顾晏自然都知道。   “你倒是好福气,虽然做了几年普通老百姓,但是姑祖母疼你,亲自给你选了这么好的媳妇。”顺王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见过那么多的莺莺燕燕,世家女子他见过,那些青楼里的花魁他也见过,但是他这位好兄弟的媳妇,算是他见过的女人中颜色上乘的。   顾晏只笑笑,却不欲再提这个,只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呗。”顺王如今倒是坦然了,无所谓地耸耸肩,“皇后跟嬴家的人,就是见不得我好。我母妃都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皇后何故一直针对我。”   顾晏说:“你从小就聪慧过人,她是知道的。太子智慧不及你一半,她自然处处针对你。”   “难道,还怕我夺了储君之位不成?”顺王冷笑。   顾晏望了他一眼,喉结滚动了下。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能够做得了决定的。   嬴家势大,嬴皇后又有效仿武女皇的意思,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瞧着另外一个皇子在她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做大。顺王想翻身,势必要先将嬴家连根拔起。   但想清君侧,想拔掉嬴家这个祸根,又谈何容易。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谈着,一道去了顾晏的书房。   顺王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四下望望后,目光落在书房里的书案上。   缓步踱了过去,随意伸手捡了一本来看,笑着:“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之前那些年呆在富阳,书本上的东西没荒废掉吧?”   “放心吧。”顾晏不怎么将这次的秋闱放在心上。   他从小便聪慧,这些书本上的东西,早就烂熟于心。再说,他也没有想过求第一,能高中就行。   太冒尖了,反倒是会惹得嬴皇后一党人不高兴。   民间呆了十年,回来后立即参加秋闱,按着常理来说,能中就很好了。若是再拔得头筹,反倒是显得他事事有备而来似的。   他前世就是过于骄傲自负了。   重活一回,自然是选择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顺王将书册放回去,手轻轻背负在腰后,面上含着笑意说:“你跟子冉一回来,父皇就让你们考科举。依着我的想法,他是希望你跟子冉进一甲,至少可以震一震嬴皇后那边的人。”   嬴家门生也很多,朝中做官的,几乎一半都是嬴家一党人。   当朝天子权势被架空,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初顾家遭难,陛下自然是竭力想保全顾家的,不过,奈何嬴家人强势干预,半朝臣子参奏,逼得陛下不得不下那样的一道旨意。   如今顾家回来了,陛下自是将希望都寄托在顾家人身上。   他恨不得,顾家老三老四,一个状元一个榜眼才好呢。只不过……   “只不过……”顺王微顿一下,才说,“能中就好,不能太冒尖。一会儿见了子冉,我也一样跟他说。”   这些事情,顾晏自己心中都有数。   读书考试的事情,甚至朝堂中的事情,他现在都没什么心情去管。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刚刚门口那样的画面。   只要一想起那个画面来,他心中便极为不舒服。   “你怎么跟小芙一起回来了?”   谈秋闱的事情谈得好好的,顾晏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来。   顺王一愣,险些没顺着他的脑回路转过弯来,他都不知道小芙是谁。不过,只稍微想了会儿,便猜得出来了。   原来,顾四奶奶名字里有个“芙”字。   倒是人如其名。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顺王眼睛亮亮的,脸上的笑容,犹若三月春风般。   “既是顺路,如何不能一起过来?”   顺王心里还有意见呢。   他顾澄之如今是越发摆谱了,这架子较之从前更甚。怎么,如今他顺王不堪,连顺王府,他都不愿亲去一趟?   在他跟前还端着架子,非得劳他媳妇只身去。   他媳妇可是新妇,竟然也舍得,叫她一个人大老远跑王府去。   当然,顺王并不知道顾晏不知道柳芙去王府的事情。   这边,顾晏也并不知道妻子是去顺王府的,他以为,她是跟他闹脾气而他又多日不理她,她索性耍小性子回娘家去了呢。   “如何能顺路一道过来?”顾晏皱眉。   如何能顺路?一个骑马一个坐马车,集市上招摇过市,都不晓得避嫌的吗?   小芙不懂这些,他堂堂王爷难道也不懂?   顺王:……   “如何不能?”他说,“你还好意思说呢,你怎么舍得让你媳妇一个人出门去?人家小姑娘可是初次进城来,你就不怕她迷路了?顾澄之,你现在可是越来越爱装了。”   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听了顺王这句话后,顾晏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自然,他也不会给顺王好脸色。   “你还是好好管好自己的王妃吧。至于我的娘子,自己会管。”   “顾澄之!”顺王彻底炸毛,抬手指着顾晏,对着空气戳了好几下,“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她们两个根本不能比,你还这样刺激我?啊?是不是想气死我!”   顾晏也恼了,眉心凸起来。   “素来知道殿下风流,但也请殿下注意分寸!凡事,要适可而止。”他面色冷俊严肃,即便面对当朝王爷,也是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简直是莫名其妙。”顺王狠狠甩袖子。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也说不通,顺王决定不再呆在这里。   顺王推门出去,门才开,看到正朝这边走来的顾晟,顺王忙快走几步,拉着顾晟说:“走,子冉,我去你那里。”   顾晟是听说顺王殿下来府上了,他才找过来的。只是没想到,他才来,顺王便怒气冲冲说要走。   顾晟目光朝里面望了眼,这才又转回顺王身上,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顺王与顾三顾四关系十分好,年岁差不多,从小便一起玩大的。三个人性格不同,平时也常常会闹些矛盾来,但都没有隔夜仇,说出来后也就好了。   顾晏性格冷肃话不喜多,偏顺王与他相反,极为喜动爱玩闹。常常闹不愉快的,就是他们俩。   顾晟温雅如玉性情温顺,一旦顾晏与顺王闹了不和,便是他在其中调解。   顺王爱玩归爱玩,凡事心中却有数得很。知道此刻顾晟在,便是他跟顾四彼此给对方一个台阶下的机会。   所以,顺王先告状说:“好,那你来评评理。”说罢,又冲顾晏书房喊,“顾四,你给我出来。”   话音落了片刻,顾晏才缓缓踱着步子出来。自然,脸色也不会好看。   顺王这才说:“他让他媳妇一个人去我府上,我正好要过来找你们,便与他媳妇一道过来了。他不但半个谢字没有,反倒是给我甩脸子。”   “她去你府上?”顾晏皱眉,“做什么?”   “你还在装?”顺王冷冷哼着说,“一个月前!你救了嬴王世子夫人那回,我巧合半道遇到你们家马车。当时见你们家的那匹马也发了疯,便跳上去制止了……你媳妇去我府上,就是为的这事……喂!顾澄之,你去哪儿?”   顺王话说一半,顾晏便一声不吭大步离开了,顺王心下更是不爽。   他指着顾晏跟顾晟说:“他怎么如今还是这副死人脸?”   顾晟却笑,不说顾晏,反倒是问顺王:“你既然救了弟妹,何故不跟澄之说?”   “我怎么知道他不知道啊……”顺王觉得好生冤枉,沉默一瞬,又问,“等等,他不知道?他媳妇没跟他说?”   顾晟说:“不必管他们,他们闹别扭,也不是这一回两回了。只是……这回闹得时间久了一些。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没事了。”   “顾四房里的事情,你这个做伯子的,也知道?”顺王好奇。   顾晟说:“我自然不会特意打听,是小玥告诉我的。”   顺王眼睛一亮,立即忘了顾晏夫妻的事情,此刻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顾晟身上。   “你跟小玥如何?”   “挺好的。”顾晟面上笑意浅浅。   顾晟往外面走,顺王自然也跟上,两人一道朝西院去。   顺王感叹说:“过得好就好,凡事想得开一些,日子照旧能过。再说,小玥挺好的,虽不比她姐姐美貌,但是又乖又可爱,配你绝对绰绰有余。”   其实顾晟早就想开了,起初是接受不了,但是与小玥处得久了,自然就觉得她好。   顺王望了眼走在身边的人,见他只笑着不说话,以为他心中还有怨恨呢,便说:“想想也是,你跟小珂又是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而且,当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若不是出了那种意外,如今她便是你妻子了。你也不能怪宋家,宋珂可是嫡女,他们舍不得,能给你一个宋玥,就不错了。”   顾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如今再去想这件事情,他心中倒是有些替妻子鸣不平的。   宋珂是人,小玥难道不是吗?   嫡女舍不得,庶女便舍得了?   顾晟说:“小玥如今厨艺十分不错,你若是得空,晚上便别走了。去我那边吃饭,顺便尝尝她做的菜。”   顺王求之不得。   *   顾晏步履匆匆回到后院的时候,柳芙正端端坐在榻沿吩咐丫鬟们事情。   银串儿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匆匆福身勉强行了个礼后,气喘吁吁地说:“奶奶,爷回来了,已经进门子来了,马上就要过来了。”   柳芙却纹丝不动。   她腰背挺直,身子稍微侧一些,单手手肘处搁在矮几上。闻声,只严肃抬起眼睛来,看着银串儿。   “四奶奶……”银串儿觉得不对劲,再次提醒,“爷回来了。”   “我素日是怎么教你的?这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回话也要有个回话的样子。”柳芙学着她婆婆训人的样子训银串儿,“你要记住,如今不是在富阳,这可是荣国公府。你的一言一行,必须按着国公府的要求来。这回念你初犯,我且不计较,若是再有下回,拿你是问。”   “是……是。”银串儿低了头,果然规矩起来。   其她丫鬟见状,相互望了望,也都匆匆低了头,不敢吭声。   柳芙虽然是看着银串儿的,但是余光却瞥着屋里的每个角落。见那些丫头们一个个老实起来,她心下十分高兴。   不过,面上却依旧严肃。   虽说院里的人都是顾晏亲自挑选的,但是她这个主母身份不高,那些做事的丫头们,难免不会有些瞧轻了她去。再加上,顾晏连着一个多月不来后院了,她们便越发怠慢起来。   起初柳芙不计较,不过是等着一个机会。   现如今她在婆婆那里学了规矩来,一言一行都是无可挑剔,她就不信了,她还管不了这么一个院子里的人。   此番正是立威的时候,自当要好好立一立这威风。   本来还有些嘈杂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柳芙打一棒子给一颗糖,这才软了语气,拉着银串儿手说:“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若是你都不规矩,岂不是叫旁人笑话我这个做主子的?好歹我也是顾四奶奶,是四爷的结发妻子,就算再不得四爷宠,身份地位也摆在这里。四爷一日不休了我,我便还是做一日的四奶奶。”   “既是担着这名分,便少不得要费心管着这院里的事情。”   “你们都听到了吗?”柳芙声音扬了扬。   “是,奴婢们听到了。”一个个老老实实。   柳芙说:“既然听到了,那日后就看你们表现。我素来赏罚分明,也最喜欢手脚勤快不议主子是非的人。记住我的话,都下去吧。”   丫鬟们鱼贯而出,门口瞧见稳步走进来的顾晏,都抚身行礼:“四爷。”   顾晏没理,只绕过人,朝里面去。   见到顾晏人进来了,柳芙这才端着一张笑脸,迎接过去:“爷怎么现在过来了?没陪着王爷?”   一边好生行了个礼,之后,才起身来,手脚利索的倒了杯茶递过去。   顾晏只觉得哪里不对劲,望了她一眼,才喝了茶。   柳芙冲门口道:“你们都下去吧。”见得了准的丫鬟们都下去后,柳芙这才扶着顾晏坐在榻边,说,“这是爷最爱喝的明前龙井,我新煮上的,如何?”   “不错。”顾晏轻轻颔首。   顾晏望着站在身边的人,见她离得自己有些远,他便伸出手去,想要牵着她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哪成想,他手才碰过去,她便跟触电似的,立即说:“既然爷回来了,那妾身便去安排晚饭吧。”   说完就要走,顾晏喊住了她。   “你们也下去。”顾晏挥退了金雀儿跟银串儿两个。   柳芙眨了下眼睛,依旧端着,脸上没显出丝毫异样。   等屋内只剩下夫妻两人后,顾晏站起来说:“那日闹市上,我并不知道你也受了惊吓。方才顺王殿下说出来,我才知道。原是……我的错。”   咦?他这是在跟自己道歉吗?   可他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摆着架子冷了自己月余是事实。   再说,以前不懂规矩,与他厮混玩闹就算了。如今学了规矩,她自然是要端着架子的。若她再笑笑闹闹的,这院里的人,都以为她是傻子好欺负呢。   于是,柳芙便道:“爷您能关心妾身,乃是妾身的福气。若您说您错了……实在叫妾身惶恐不安。以前是妾身不懂这大户人家的规矩,所以……很多事情任性了些,还望爷能够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原谅妾身。”   说罢,柳芙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望着近在咫尺的人,顾晏头皮一阵发麻,他仿佛看到了第二个他娘……   不过才一个月没见,他娘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顾晏喉结滚动几下,才说:“做你自己便好,不必学那些死板的规矩。”   柳芙却恭恭敬敬说:“爷您这话往后可别再说了,妾身觉得自己如今这样才是好的。爷您不知,婆婆都夸我聪慧学得快,说往后出去,指定不能丢了顾家的脸。这月余时间,妾身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是越来越能够融入婆婆跟大嫂的话题了。”   “往后妾身一定日日早起,去婆婆那里晨昏定省。闲暇的时候,会再去大嫂那里,跟她学一学如何管着这些下人们。这也是一门学问,不比您念书轻松。爷您方才瞧见没?妾身这威严一立起来,那些丫鬟婆子,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柳芙完全感受到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权势给予的快感,心情愉悦地说:“做大户人家的夫人,合该就是这样的!” 第48章   “妾身觉得自己现在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 就想将这后院打理好。爷您放心,后院的事情,妾身会好好打理的, 一定不会叫您再费半点心。”   说着,便有些赶人走的意思。   柳芙端立一旁,沉默了会儿, 琢磨着话怎么说好。   想了一瞬后, 她才说:“眼瞧着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此番正是最为紧张的时刻。爷,婆婆一再嘱咐过妾身,这些日子, 定要侍奉好您。”   “您晚上念书辛苦,可想吃什么宵夜?您嘱咐了,妾身会盯着小厨房去做。等做好了,妾身会安排丫鬟给您送到前院去。”   送到前院去?他何曾说过一会儿就要走?   顾晏端着身子坐在一旁, 英俊的脸上, 此刻满满都是疑惑,漆黑的眸子仿若要将眼前的女子身上扎个窟窿一般, 眼睛盯着人看,目光一瞬不转, 眉心,也轻轻打了个结。   他在打量着人, 想看看, 到底是真的被母亲管成了这样, 还是她故意装成这样来气他。   柳芙本来在滔滔不绝,但被盯着看后,她忽然闭嘴不再说话。   被盯得久了,她自己都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爷您这样盯着妾身看……可是妾身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她声音很轻,仿若是怕说错话他会训斥自己一样。   她羞涩笑了一下,继而抬手在脸上摸了摸。   什么也没有。   顾晏指了指矮几对面的地方:“别站着,坐下来说话。”   “是,爷。”柳芙又端庄行一礼,这才挺直腰杆走过去。   就几步路的距离,她也是好好走着,一举一动,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   看惯了她不好好走路不好好说话的样子,乍然换了性子似的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顾晏一点都不习惯。   见人坐了下来后,顾晏又再次提了一个月前的那件事情。   “那天集市上,你也受了惊,怎么没告诉我?”他问,依旧目不转睛看着跟前的人,甚至身子还稍稍侧了些,朝她那边倾过去。   柳芙猜得到他是想靠近自己,她就是故意不想让他靠近。   柳芙小腰挺得比她夫君还要直,架子也端得比她夫君的还要大,略微低了半头说:“爷您这就是取笑妾身了,马儿虽然惊着了,但是妾身却无碍。若是这点小事都告诉您,妾身还怕您费心呢。”   顾晏抿了下唇。   好,不提惊了马的事情。   “我知道,是顺王及时救了你。”顾晏低声喃喃,心下也有些自责的意思,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初来京城,想带着礼物去顺王府道谢,该是跟我说一声,我好带你过去。”   柳芙心里哼哼哼,告诉他有用吗?她才不要说。   反正他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没主动跟自己商量啊。   不但这回不说,下回再有什么登门拜访的事情,她也只与婆婆嫂子们商量去,才不要巴巴告诉他去。   心里腹诽他一百遍,嘴上话还是说得滴水不漏的。   柳芙端着一张笑脸,话也说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原是该告诉您的,不过,您在刻苦读书,妾身不好打搅。妾身有问过婆婆跟大嫂,大嫂说,登门致谢不过就是走一个形式,心意到了就成。也不必见王爷,所以,妾身去拜见了顺王妃。”   顾晏眉心更是隆起:“她可曾刁难你?”   柳芙笑着说:“王妃娘娘虽然言行有些古怪,但是性子还算是率真的。拢共也没说几句话,妾身表明了谢意,便回来了。恰好遇到王爷,他说有事找您,便一道过来了。”   顾晏点点头:“下回这种事情,还是与我商量了好。”   柳芙说:“这点小事,也就不必要麻烦爷了吧?婆婆说内宅的事情,叫我找她或者大嫂说就成。”   此时此刻,顾晏不希望她母亲再管着人了,否则这好好的一个人,非叫她给管死了不可。   便说:“夫妻为一体,你与婆婆嫂子和睦是好事。但是你也记得,我才是你夫君,凡事自然要第一个告诉我。”   柳芙不赞同:“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原管的事情都是不相干的。若是内宅的这些小事爷您都要管,往后传出去了,人家会笑话您。若是您在外面因为这些事情遭了冷眼,便真真是妾身的错了。”   素有辩才的顾晏,竟然词穷了。   他再次注视着她,却是不晓得接下来说什么了。   两世夫妻,虽然时间不长,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得有一年时间。他素来知道她性子辣嘴巴厉害,从前的那些伏低做小投怀送抱都是为了讨荣华富贵逼着自己装出来的……   他知道她那样做,是为了他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不过每当她娇滴滴扑过来的时候,他总也拒绝不了,更是冷不下心肠赶她走。   若是一直呆在富阳,她怎样都行。可回了京城后,情况到底不一样。   他希望她规矩一些,不至于日后被别人挑出错来惩罚。但是让她彻底改了性子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才把她交给他娘一个月,就成了现在这样。若是往后让他们婆媳妯娌继续扎堆下去,怕是后果他会有些承受不住。   想了想,顾晏说:“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晚上都会回后院歇着。你既然已经学得十分规矩了,以后每天去你婆婆那里请个安就成,也不必时刻呆在她那儿。往后你要么跟着我去前院,要么,便去西院儿找三嫂说话……”   柳芙也有些惊讶于顾晏的变化,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变成了大家贵妇的模样,他倒是不习惯了?   眨了眨眼睛,柳芙说:“可是这样……不太好吧?虽然都是妯娌,可毕竟大嫂才是最亲的。我若是天天去找三嫂说话,大嫂会对我有意见的。”   顾晏说:“你与三嫂年岁相差不大,再说从前也是一起在富阳呆过的,有话说很正常。再说,论起亲厚来,我从小与三哥走得更近一些,这些都不碍事。”   柳芙想了想,就答应他了。   “既然夫君这样说了,那妾身便听您的。”   “你叫我什么?”   “夫君……啊?”柳芙眨了下眼睛,“那妾身还是改口吧,往后一直唤您爷得了。”   顾晏忙说:“叫夫君显得亲近,以后别再一口一个爷的喊。”说罢,他端起茶来喝。   “噢!”柳芙轻应一声。   吃完晚饭,柳芙先去净室沐浴更衣。洗完澡后,她则呆在内室里抱着本账本拨拉算盘算账。   顾晏沐浴完走进来,见她坐在床边的炕上,他则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见到人来了,柳芙立即要起身给他请安,顾晏立即按住她纤细柔软的肩膀。   “你我之间,不必来那些虚的。”按住人后,他则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朝账本上扫了眼,问,“富阳的生意?”   柳芙点头:“我让大姐大姐夫帮忙照看着的,我是信得过他们的,不过,他们非要每个月按时送了账本来给我看。还说,一定要我亲自核对一遍。”   “大姐大姐夫是实在人,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便就核对一遍吧,也省得他们不放心。”   顾晏将她手中账本拿过来,看了眼,说:“你要是信得过我,往后这种账目,我安排人替你算。”   “真的?”柳芙求之不得。   见她瞪圆眼睛的样子非常可爱,那双眼睛又水又亮又黑,清澈见底……顾晏仿若看到了点她从前的样子,继而心情愉悦道:“当然。”   又说:“你不是一直都想将生意做到京城来吗?我也可以给你帮助。”   柳芙心花怒放。   若是外头生意上的事情得顾晏帮忙,那她得省了多少心?   可是……得了他好处的话,岂不是往后还得被他欺负?会不会底气不足了?   柳芙一番思量下来,眼珠子来回转了好几转。   顾晏望着她,轻轻笑着坐在一边。   半饷后,柳芙才尝试着说:“那你就不怕帮着我把生意做好了,回头抢了你的生意?”   顾晏望着她,倒是严肃认真。   “你要是想要,我的那些生意,可以转一部分给你。往后赚了钱,你自己收起来管着。”   柳芙觉得他是吹牛,他肯定是诓自己的。   再说,若是此番她真的答应了拿了他钱财跟铺面酒楼,往后在这个于归院里,她更是没地位了。   拿人的手短嘛~   所以,柳芙说:“夫君的好意,妾身心领了。那些都是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我不能要。不过你要是愿意帮衬着我一些,给我指点指点迷津,我就很感激了。”   忽然想到那个姚戍前来,柳芙忙问:“别人知道姚老板是你的人吗?”   顾晏没瞒着妻子:“家里人知道,外人都不清楚。”   “噢!”柳芙钻了一个空子,说,“那我对夫君来说,其实算是半个外人了?成亲那么久,是我撞见了才知道的。若是我没撞见,你是不是还要一直瞒着我?”   顾晏看着她。   心想,他若是有心隐瞒,她就算撞见又有什么用?   柳芙被他看得也有些底气不足,她收拾了矮几上的东西后,起身去铺床。   顾晏侧眸望着人,继而也走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顾晏醒来,见身边没了人,他皱了皱眉。   他素来警惕,若是身边有些动静,他势必察觉得到。这会子她能够悄无声息离开,想必是故意趁他累极的时候放松动作避开了他。   套了靴子起身,外面有人端了水进来。   “四奶奶呢?”顾晏问。   小丫鬟回话说:“奶奶天没亮就起来了,去夫人那里请安了。奶奶素来起得早,一向请安也十分勤快。”   昨儿柳芙立了威后,小丫头们个个都不敢再轻瞧了她去。   再说,爷都回来了,肯定不会休了奶奶的。   顾晏擦了手洗了脸,将毛巾扔回去后,挥手示意小丫鬟出去。   他穿好衣裳后,也去了大夫人那里。   “你今儿怎么过来了?不是叫你好好读书吗?考试前,都免了你的安。”大夫人皱眉。   儿子要考科举了,她比儿子还要紧张,就怕荒废了十年后,他把那些书本上的东西都忘干净了。   见妻子人在,顾晏便说:“儿子今天要带小芙回一趟郭宅,她们母女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柳芙听后立即喜上眉梢。   大夫人一个眼神递过去,柳芙便垂了脑袋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方才婆媳间的小动作他都看到了,顾晏眉心轻皱。   大夫人说:“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上个月才去的她母亲那里。虽说想娘家人是正常,但是凡事也得讲究一个规矩。便是你妹妹旻姐儿,也是没有三天两头回来的。”   顾晏说:“百善孝为先。若是岳母住得远,自然不便常去探望,但如今她老人家就住在京城,离国公府又不算太远,不去看看,说不过去。母亲身边日日有大嫂与娘子侍奉,自是不能感受那份孤苦,岳母膝下无子,儿子合该照拂着些。”   “这样于孝道,也是说得过去,更不能说不合规矩。”   顾晏从小就有辩才,与人辩论,他都没怕过谁。   此番应对母亲,也是游刃有余。   一顶大孝的帽子扣过去,大夫人便不好说什么了。   “你说得也对,既然如此,你们便去吧。”大夫人重规矩,但不是不讲理的人,凡事与她说了道理,她自然认同。   顾晏道:“母亲与小妹相隔十年未见,想必也念得紧。就这几日,儿子寻个由头,接小妹回来住几日。”   大夫人实在想女儿,但是她端着规矩,即便心里再想,也不好开口让人去接女儿回来小住几日。此番儿子开了口,她自然不会反对。   “你有心了。”大夫人感慨。   在静心院呆了会儿,柳芙随顾晏回去,小厨房准备的早点,柳芙安排人上了早点来。   小夫妻两个,坐在一起吃早饭。   见妻子不说话,顾晏喝了口粥,道:“我已经打发了人先去你母亲那里通报了一声,一会儿吃完早饭,去买点礼物带着。若是岳母不嫌烦,一起吃了晚饭在那里歇一夜,明儿再回来。”   顾晏是有心想哄人开心,柳芙却拿着筷尾敲桌子:“食不言,寝不语。”   顾晏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   两人买了好些东西,塞得整个马车都要满了。   郭氏一早得了消息,说是女儿女婿一会儿就到,已经抱着小女儿巴巴来门前望了几次。她跟女儿,还从来没有月余时间不见面呢。   从前在富阳的时候,虽然她嫁了人,但是也是会隔三差五回去的。   有时候,甚至还会小住。   虽然那时候她都让她不要没事往娘家跑,但说实话,她心里肯定是高兴的。   这会儿自打来了京城后,她就只见过她一回,不免会想了些。   “姐姐!”看到有马车驶进胡同来,蓉姐儿手指着,“姐姐姐夫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郭氏也高兴。   家丁帮忙搬东西,一样样往宅子里头搬,郭氏说:“你们来看看就很好了,怎么还带了这些东西来?我用不着。”   柳芙说:“是夫君要买的,这是他的一份心,娘您收下就好。”   郭氏这才看向顾晏说:“真是费心了。”   “娘,咱们进去说话。”柳芙替顾晏做了主,“夫君带了书本来,一会儿留在前面看书。”   顾晏道:“难得来看岳母一回,便与你们一道说说话。”   顾晏想看看,妻子在她娘面前,是不是还那样一本正经的。   柳芙心思转得也挺快,基本上是转一下眼珠的功夫,她也有些明白了顾晏的意思。   “那也好。”柳芙道,“女婿相当于半个儿子,那你陪着娘说话,我去带芽姐儿蓉姐儿两个上街去成人铺子买秋衣去。”   又对她娘解释说:“本来准备买了带来的,可是芽姐儿蓉姐儿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怕买的不合身。本来打算饭前陪着娘,饭后再去的。现儿夫君体贴,帮我陪着娘说话,那我就先去了。”   “走吧。”柳芙招呼两个妹妹跟上。   顾晏嘴巴抽了下,望着那稳着身子走端方莲步的身影,眸底渐渐笼起一层雾来。   “芙姐儿这是怎么了?”郭氏觉得哪里不对劲,怪怪的。   顾晏轻笑一声,有些自嘲的意味。   他伸手请着郭氏进屋去:“外面日头大,娘请进屋说话吧。”   进了大厅后,郭氏坐了下来,又请女婿坐,然后吩咐丫鬟去上茶。知道女婿讲究,爱喝好茶,她一早就嘱咐好了。   “你能常常带着芙姐儿回来,我可真是开心。”郭氏话着家常说,“芙姐儿在府上有没有调皮惹事?她从小就爱玩儿,总静不下性子来。”   “娘子人很好。”顾晏没打算瞒着他岳母,实话说了道,“之前一个月,在跟着母亲学规矩,所以歇了一个人没来探望您。”   郭氏有些紧张。   大户人家的规矩,很是严格吧?瞧女儿方才那样子,好像跟以前都不像了,她都要不认识了。   “她……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惹亲家夫人生气吧?”郭氏担心。   顾晏道:“岳母放心,母亲十分喜欢她。”   “那就好……那就好。”郭氏喃喃自语,到底松了口气。   恰好有小丫鬟端着煮好的茶上来,郭氏忙张罗说:“你品一品,看看如何。”   顾晏光是闻着那味儿,就知道是贡茶片茶。   这是地方新进贡给陛下的,前些日子,陛下也赏赐给了他祖父一些。祖父知道他好个茶,便送了一些去他院里。   岳母这里能有这种茶,想必是姚伯爷送来的。   “好茶。”顾晏品了一口后,称赞。   他搁下茶碗,望向郭氏,笑说:“今年夏时徽州新进贡的片茶……”   郭氏点点头说:“前几日姚伯爷来了一趟,送了些。我原不想收,不过,想着你爱喝,便留下来了。”   顾晏笑着点点头。   外头丫鬟却跑进来说:“太太,姚老爷过来了。” 第49章   柳芙带着两个妹妹买完衣裳后, 赶在饭点前回来。   门口看到有另外一辆马车,柳芙驻足凝视了会儿。那边,柳芽却笑着道:“这是姚府的马车。”怕柳芙不清楚情况, 柳芽继续说,“二姐怕是还不知道吧?打从进了京城来后,姚伯爷隔三差五便会来瞧伯娘。前几日刚刚来过, 送了些东西来, 没想到今儿又来了。”   柳芙没说话。   进了宅子后, 郭氏便迎了出来:“你们可回来了,正等着你们一起吃饭呢。”   “哎呀,累死了累死了。”蓉姐儿小脸粉润, 额头冒着汗,“走了好多路啊,都要走不动了。”   郭氏抱起女儿来:“那快去歇歇,娘先打些热水来, 给你擦擦脸洗洗手。”又嘱咐柳芙柳芽姐妹, “你们两个,也先去洗手。”   顾晏陪着姚荃江在前头吃饭, 柳芙和母亲一起带着两个妹妹在后头吃。   逛街出了一身汗,柳家三姐妹都爱干净, 非得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才能去歇晌。等排着队洗完澡,又睡了一觉起来后, 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也是累着了, 姐妹三个一睡就是半天功夫。   睡饱了觉养足了精神, 柳芙觉得浑身都有劲儿。两个妹妹笑嘻嘻试穿新衣裳去了,柳芙则出了门。   听说娘在前院呆着,柳芙便去了前头。   她轻步走过去的时候,恰好瞧见她娘在跟一个穿着褐色锦袍的男子漫步闲聊。柳芙立即驻足,只站在一边看着,并没有上前去打搅。   已经立过秋了,虽这几日又热了些,但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凉意的。   姚荃江负着手,静静陪着郭氏在院儿里来回走。他虽是儒将,长相也是那种偏于斯文儒雅的,不过,到底是战场历练过十多年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威严跟肃杀之气。   柳芙觉得,有这样的一个人陪在娘身边,她总是放心的。   郭氏说:“我原先一直担心小芙这丫头,你不知道,她真的从小就皮,像个男孩子。我原怕深宅大院她呆不住,要么闹事顶撞她婆婆,要么就委屈自己各种不开心……现在看来,都是我多担心了。”   “得亏她爹,给他选了女婿这样的人。女婿瞧着面冷,其实心热,对芙姐儿也是好的没话说,方方面面都思虑得周全。芙姐儿心大,是有些小聪明,但是做事常常会顾前不顾后。女婿心思缜密,有他在身边照顾芙姐儿,我是怎么都放心了的。”   其实郭氏嘴上说放心,但是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   想当初,柳重山也是百般对她好的。可是后来呢?   男人的心,都是会变的。   姚荃江与郭氏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幼相识。所以,郭氏心中真正在想什么,姚荃江清楚。   “你且放宽了心,凡事还有我。将来若是顾四爷敢负了芙姐儿,我势必不会轻饶。”给了承诺后,姚荃江又说,“不过,凭我对顾家人的了解,顾四爷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芙姐儿的事情,你是不必担心,倒是你……”姚荃江停住脚步来,侧身望向郭氏,“当真就打算这样一个人过下去了?”   郭氏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别开目光去,轻轻点头。   “你我都老了,等小芙有了孩子,我也是做外祖母的人了。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这样挺好的,每天日子虽则平淡,却是温馨而又充实的。”   她当初与柳重山和离,为的也不是嫁给他。   再说她心里十分清楚明白,她配不上他,更是不想害了他。   他如今是朝中重臣,陛下十分青睐。若是得了她这样一个二嫁的妻子,岂不是叫全京城的人都笑话吗?   都奔四十的人了,又何必呢。   关于这个话题,他们已经说过不止一回了。不论如何,姚荃江也是不会逼迫她的。   目光在她脸上重重划过,这才说:“天晚了,我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正要走,郭氏喊住了他。   姚荃江回过身子来。   郭氏说:“你也忙,家里还有伯娘需要你照顾,所以真的不必常常来看我。等我有空,会去府上拜访伯娘。”   姚荃江沉默良久,才说:“好。”   等姚荃江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后,郭氏才转身准备回去。一回头,就看到正直直站在身后的大女儿,她吓得轻呼出声来。   “你来了,怎么不出声?”郭氏嗔怪。   柳芙说:“您跟姚伯爷在说什么?”   “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别管。”郭氏斜眼睨了女儿一眼。   母女俩边说话边一道往内院去,柳芙劝她娘道:“姚伯爷不错,娘您不如考虑一下。”   “既然你也知道好,那娘如何能去害了人家?再说,娘都三十六了,半截身子入了土,如今全部心思都在你们姐妹俩身上,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奢侈的想法。”   “倒是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我好得很。”柳芙从不在她娘面前说一句自己不好的话,“夫君待我很好,婆婆也待我很好,家里婆媳妯娌,处得不要太和睦噢~”   “你在我跟前倒是不拘着,但在女婿跟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叫娘如何不担心?听女婿说,你在家跟着你婆婆学规矩?”   “嗯。”柳芙应着,“大宅院有大宅院的规矩,我既然嫁了去,也不能太由着性子妄为。不过,婆家是婆家,娘家是娘家,在您身边的时候,我永远都是原来的样子。”   柳芙脑袋搭在母亲肩膀上,笑得可甜了。她黏着她母亲,像是头皮膏药一样,揭都揭不开。   而这一幕,恰巧被看书看得累了出来透口气的顾晏看到。   顾晏忽而想起曾经她一见到自己就不管不顾黏在自己身上的场景。起初是有些不习惯,可被黏得久了,如今又不黏了,反倒是叫他怀念从前。   而此刻,心中却是极为失落的。   顾晏耳力也好,方才妻子的话,他自然也是听见了。想来,这丫头的确是故意的,故意在跟他怄气。   顾晏静默思虑一瞬,眼里忽而涌起自嘲的笑意来。他也不是古板不知变通的人,既然错过一回,便不会容许自己再错第二回 。   而这些,柳芙却不知。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看到又如何?反正往后,他端着架子的时候,她就要端得比他还厉害。   在娘家的时候,她要做原来的自己。在婆家的时候,她要端庄娴雅,要得婆婆喜爱。   在娘家歇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回去的。   回去了后,柳芙立即回后院去换了身衣裳,然后才往静心院去。快到静心院的时候,恰好半道遇到了从青方院那边过来的大奶奶叶氏的贴身大丫鬟桂圆。   “给四奶奶请安。”桂圆行礼。   “起来吧。”柳芙唤了声起,又问,“大嫂呢?”   桂圆道:“半月前,大夫人叫您与大奶奶一起抄佛经,替几位爷祈福的,今儿大夫人是要检查的。大奶奶走半道上才想起来,所以差奴婢回去拿了。”   柳芙匆忙回来,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不过,好在她提前几天已经完成了任务。   “亏得你提醒,不然我也忘了。”柳芙对银串儿说,“金雀儿知道我搁在哪里了,你回去问她,快些拿来与我。”   “是。”银串儿应着。   如此之后,柳芙便带着桂圆一道继续往静心院去。   顾旭昨儿当差回来得晚,怕吵着妻子,便歇在了前头。一早起来后练了功,沐浴后换了身衣裳,这才往母亲这里来。   快到静心院门口的时候,顾旭瞧见妻子,便快走了几步追上去。   他负手站在她的侧后方,威严得如一座厚重的山:“今儿我休息,一会儿去祖母那里接了辰哥儿跟灵姐儿回来……”   顾旭与叶氏做夫妻有十二三年之久,夫妻两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平时走在一起,虽不会跟顾晏夫妻一样黏糊得肩挨着肩手挽着手,不过,毕竟是夫妻,自然会挨得近一些。   顾旭这一挨近,再稳稳沉沉莫名其妙说出那样几句话来,可将柳芙吓得不轻。   她惊得回头,立即退远了几步,请安说:“大哥。”   有那么一瞬,顾旭也是吓着了。   “怎么是你?”问完话后,犀利目光立即朝桂圆扫去。   桂圆也跪了下来,给顾旭请安,并没有瞧见顾旭投过去的目光。   这也不能怪顾旭,谁叫柳芙如今走路规矩了,且也不穿从前那些颜色鲜艳的衣裳了,学她大嫂的样子,只穿颜色清爽偏素净的衣裳。   况且,身边跟着的丫鬟,还是桂圆……   顾晏从丈母娘家回来后,原是呆在前院的。不过,坐了会儿,还是决定来给他母亲请个安,之后还可以寻个借口顺便将人亲自带走。   只是他没想到,才走近静心院,便瞧见了这一幕。   顾晏想,他是有必要找他兄长谈一回了。   “大哥。”顾晏走过去,目光在妻子面上轻轻转了一圈,才望向顾旭说,“怎么样?可得空一起切磋切磋武艺?”   顾旭就知道他这是有话说,便也道:“我也想瞧瞧,十年了,你武功长进如何。”   于是,兄弟两个文雅的打架去了。 第50章   顾旭顾晏俩兄弟离开后有一会儿了,柳芙还静立在一旁, 身子动都不动一下。   说实话, 此时此刻, 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顾晏这个人的阴狠,是在不动声色之间。他对你笑的时候,说不定心里已经在想着如何算计你了。他喜怒不形于色, 手腕特别强硬狠辣。   别看他刚刚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虽然的确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可等回去了,他指不定在哪里下了套等着自己呢。   柳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从见到自己这个大伯后,面倒是没见过几回,但是每回见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比如说, 初次见到他的时候, 她将他当做了自己夫婿顾晏, 险些一头扑过去抱住他,还很巧的被顾晏看到了。 第二回 见他是刚回来的时候, 半路遇到,准备避开的, 结果越是想着逃避就越是撞上了。如此也就罢了, 等她回去后, 顾晏偏对她说, 看到她追着大伯去了……   她冤枉啊!   还有这回,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她好好的走自己的路,他怎么就贴过来了?而且,听那语气,明显是拿她当大嫂了。   她跟大嫂哪里像了?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算两人之间比小葱拌豆腐还要一清二白,可是……这样的误会多了,到底也解释不清啊。   柳芙觉得有些烦闷,很多事情,她都搞不懂,到底是为什么啊!   “四奶奶,两位爷已经走远了。要不,咱们进去吧?”桂圆在一旁提醒。   柳芙这才回了神来,冲桂圆点点头,而后继续往静心院去。   如今柳芙与叶氏都不需要成日陪在大夫人身边,所以,陪着大夫人吃了早饭后,就被打发各自回各自院儿去了。桂圆心里存着事情,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叶氏心细,早看出来了。   在静心院的时候她没问,等回了青方院,打发走了别的丫鬟,叶氏这才问桂圆:“怎么了?”   桂圆原在犹豫要不要说的,怕说出来会影响大爷大奶奶的感情,毕竟,大爷那是将四奶奶误认为大奶奶了。可是,打从她头回瞧见四奶奶,就觉得她与那个人十分像。   倒不是长得多么像,就是四奶奶那率真可爱又活泼烂漫的性子,与那个人像。   可若是不说了,又是对大奶奶的不忠。   所以,桂圆一时间也犹豫起来。若叶氏不问,她还会一直纠结下去。   不过,此番叶氏亲自问她了,桂圆便老老实实将一早在静心院门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桂圆是叶氏的陪嫁,当年顾家遇难、家里奴仆发卖的时候,叶家又将伺候在叶氏身边的几个人买了回去。桂圆对叶氏十分忠心,甘愿跟随主子一道去流放之地吃苦。   所以,主仆两个的感情,十分亲厚。   桂圆说了后,叶氏只轻轻眨了下眼睛,倒是没什么反应。   “你起来吧。”叶氏弯腰,亲自扶起桂圆来,“出去别乱说话,知道吗?虽然大爷是错将弟妹认作了我,但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于大爷跟弟妹都不好。”   又问:“当时还有谁看着了?”   桂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四奶奶打发了她身边的丫头银串儿回去拿东西了,便只奴婢一个跟着。后来四爷来了,说是找大爷切磋武艺,两人就走了。”   叶氏眉心微不可查的轻蹙了一下,不过,到底也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自己的丫鬟不要出去乱说。   桂圆自然应承下来。   只是想着当年的那个人,桂圆还是不放心。   “奶奶,四奶奶跟三小姐……的确是有些像。一样的活泼灵动,一样的爱笑会哄人开心,也一样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样爱撒娇……”桂圆说,“其实奴婢头回见到四奶奶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些神情瞧着很是眼熟。后来想了想,才发觉,原是跟三小姐像。”   四奶奶个头高些,偏于清瘦些,倒是与大奶奶像。而四奶奶那天真烂漫的性子,倒真真是像足了曾经府上的三小姐。   桂圆都瞧出来了,万事心细的叶氏,又何尝没有看出来?   只不过,三妹早已经死了多年,而且,这些年来,她跟大爷也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谁都不再提当年的事情。   可不提不代表忘记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在大爷心中,永远都有一个位置是只属于三妹的。他对三妹在当年或许还没有男女之情,不过,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又是生得美艳绝伦,只因嫁他不成而投缳自尽了,他心里总是有些在意的吧?   况且,他与三妹并非一点交情都无。三妹的舅舅与他曾在同一个军营里历练过,是称兄道弟的朋友。而三妹,曾经在小的时候,也一直唤他舅舅。   他是看着她长到十三岁的。   在他眼里,她或许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可是小女孩也会有长大的一天。   很多时候,叶氏都不敢往深处去想。不敢想,若是三妹在她嫁给大爷那年没投缳自缢的话,等她长大了,成了娇艳欲滴的大姑娘,大爷会不会为她而倾醉?   论端庄贤淑,她自认乃是贵女典范。但是论美貌,她虽也容貌秀丽娟雅,却是不敌三妹的。   她是家里的嫡长女,从小就被各种嬷嬷教着规矩。娘也告诉她,她将来是要去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冢妇的,所以,她跟家里的妹妹不一样,妹妹们可以嬉笑玩闹,而她却不能。   从有记忆开始,她便是每天日程都被安排得满满的。上午学琴棋书画,下午读诗词歌赋,到了晚上,还会有嬷嬷教她规矩,只要身子稍微歪一下,那些老嬷嬷,戒尺便挥了来。   她都不知道什么是童年的乐趣。   久而久之,人也变得不爱笑了。   她也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她走出去,是叶家的门面,是京中贵女艳羡的对象。她头上顶着无数个光环,她是家里的骄傲。   到了十四岁,家里父母做主,她便稀里糊涂成了荣国公府顾大爷的未婚妻。在成为他未婚妻前,各种筵席上,倒是见过几回。   他模样英俊身姿英伟挺拔,外头的威名也是响当当的,她自是愿意。   她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不过,想来他作为国公府嫡长子,未来的继承人,也没得选择吧?   他就算有了别的心爱之人不想娶自己,顾及着两家的颜面,他也不会拒绝反抗。   很多时候,叶氏都觉得自己可怜。同样,她也觉得自己夫君可怜。   都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可最后生活在一起的,到底是夫妻两人不是吗?   为了两家和睦永好,却是牺牲了他们的幸福。   她最终活成了她母亲的样子,成了深宅大院里,一个没了灵魂的女人。   若说她比她娘好些,就好在她爹有唐姨娘那样的美艳小妾。而她的丈夫,虽然有通房,但是却没有纳过妾。   这十多年来,他们夫妻间,相处都是模式化的。就跟小的时候家里教习嬷嬷教的那样,妻子对丈夫要尊敬、要顺从、要体贴……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过于亲近,怕坏了规矩。   而他对自己,该给的尊重也都有。他也给了她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子是嫡长子,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   很多时候,她也是羡慕二弟三弟跟四弟夫妻的。   她总觉得,夫妻两个在一起,笑笑闹闹的才好。   但是她这样的身份,做不到跟几个弟妹一样。   “奶奶,奴婢该死,是奴婢说错话了。”桂圆见主子脸色不好,久久都不说一句话来,忙跪下来请罪,“您责罚奴婢吧,奴婢不该提到三……不该提到她的。”   大奶奶不知,但是她心里清楚。当初,三小姐其实是被夫人逼着自缢的。   而三小姐自缢后,唐姨娘因为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后来……老爷因为思念爱女爱妾,也不久病逝。   府上大爷继承了爵位,便给唐姨娘所出的二爷安了个大不孝的罪名,将他逐出了叶府。   夫人大爷知道奶奶心善,所以一再叮嘱自己瞒着奶奶。她的爹娘还在叶府当差,她不敢说。   而三小姐自从死了后,似乎成了禁忌,谁都不再提。   在大家都以为要把三小姐忘掉的时候,四奶奶却出现了。   她就活灵活现站在大家面前,谁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又叫他们如何再忘掉三小姐?   她想,大爷心中必然也是一直记着的。   “你没有说错话,起来吧。”叶氏略微抿了下唇,似是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来,“三妹就算离世多年,但她到底一直在那儿。你不提,我也不会忘掉,大爷更不会。”   “所以,你不必请罪。”   桂圆起身后,心中又有些埋怨。   “四奶奶好好做自己就成,何必学成了奶奶您的样子?大爷认错人,奴婢看,就怪四奶奶。”   “别胡说。”叶氏斥责,“她是府里四奶奶,是主子,不是你私下该议论的。再说,前些日子她一直在跟着婆婆学规矩,是婆婆叫她按着我的样子来做的,不能怪她。”   桂圆低着头,还是说:“但奴婢总觉得怪怪的。”   “此事不是你该关心的,你只管好好做事就成。”叶氏吩咐。   “是。”   *   顾旭顾晏兄弟俩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切磋过武艺了,两人换了短打劲装后,练了很久,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停下来休息。   两人个头差不多高,只是顾旭因为在沙场历练过,显得更为精壮一些。而顾晏,与顾旭比起来,则偏于有些清雅了。   顾旭斧削般轮廓分明的脸上,汗珠一滴滴往下落,他抬手重重拍在胞弟肩上,眼睛亮亮的。   “不错,武艺的确是长进很多。”顾旭为弟弟高兴,“你的武功不比大哥差。”   顾晏却笑着说:“是大哥让我。”   顾旭却皱了眉,道:“好就是好,你我兄弟间,还不必谦让。”   不想再揪着这个话题说,顾晏抬手,请着顾旭道:“大哥若是有空,去那边的凉亭坐坐吧。”   顾旭知道胞弟有话说,便点头:“也好。”   兄弟两个负手朝一八角回亭走去,坐下来后,顾晏抬眸瞧着坐在对面的人,问:“叶千荣在北疆,如今怎样了?这些年来,大哥应该有暗中派人照拂着他吧。”   叶千荣是大奶奶叶氏的庶出弟弟,也就是那个当初被叶家大爷随意诬了个罪名赶出去的人。   叶千荣的胞出姐姐,便是叶家的三小姐,叫叶桃。   叶桃姐弟小的时候,常常会去舅舅家玩儿。而顾旭,与他们的舅舅唐统交情匪浅,所以,在唐家,顾旭时常能够见到叶桃姐弟。   叶桃母女死的时候,唐统正在北境之地御敌。   叶家故意将消息带了过去,唐统一来思念妹妹跟外甥女,二来也担心外甥,所以再无心念战,结果死在了沙场。他死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得到。   而叶家的新侯爷,一脱了孝衣继承了爵位,便对叶千荣这个庶出弟弟动了手脚。   当时顾旭的确有心帮衬,但只因他是叶家女婿的缘故,便不再得叶千荣待见。这些年来,叶千荣孤身一人北上找他舅舅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顾旭的确有些能耐,就算顾家被贬黜了,他也能有本事暗中派人照拂叶千荣,防止叶侯爷对他赶尽杀绝。   而这些,顾旭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连祖父父亲都没有告诉过,就只他一个人知道。   他倒是好奇,这个弟弟如何知晓的?   顾晏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当他疑惑目光投落过来的时候,顾晏便说:“依我对大哥的了解,你肯定不会对叶千荣不闻不问的。依大哥的手腕,只要想做,便有那个能力。”   顾旭道:“他如今好好的,立了不少战功,也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男孩了。”   顾晏点点头。   这些事情顾晏都知道。   不仅立了战功,而且,很快便会凯旋归京,陛下会给与他无上的荣耀,封他为大将军。   而从此之后,这位年少有为的大将军,便会成为京城中的风云人物,处处与叶侯府作对。   叶千荣如何,顾晏管不着。他今天要说的是他姐姐,叶桃。   “叶家的三小姐,想必大哥还记得。”顾晏忽然转了话头。   顾旭微微怔愣,继而说:“自然。”   顾晏道:“我知道,大哥觉得是自己害了她,所以,这些年来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疙瘩。但是在这个世上,叶三是无可替代的。她死了,便就是死了,别人再像,到底也不是她……”   顾旭搭在膝盖上的一只手,渐渐攥紧了些,轻轻握成了拳头。   “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是误会罢了。”顾旭倒是也觉得奇怪,皱了眉来,“我与弟妹虽只见过几回,但印象中,她并非今天的这个样子,何故才一月未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此事怪我。”顾晏只将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从小在富阳长大,素来不约束自己。我怕她将来闯祸,便叫她学规矩,谁知道,学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顾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既然她是那样的性子,你也不必管得太严。至于规矩,都是人定的。只要外面不失礼,家里如何,没人在意。”   顾晏也是这样想的。   他只是希望她学些礼仪,不至于在外面太过失礼。谁知道,她故意成了这样。   “我明白。”顾晏淡淡应着。   亭子下面忽然有个人影匆匆闪过,顾旭警惕性强,立即问:“谁?”   顾晏却是早察觉到了,也认出来了,是他娘子身边的陪嫁丫鬟银串儿。   “不过是一个毛丫头。”顾晏喊住人。   说罢起身,顾晏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   顾旭也起身,手又搭在顾晏肩膀上拍了拍,一脸欣慰。   “你如今比大哥强。”顾旭诚恳。   方才躲在树下的那个丫头,四弟就警惕得比他先察觉到。   顾晏说:“大哥方才不过是心中藏着事情,所以,一时未有察觉罢了。”   顾旭轻笑,也就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   *   一个上午,柳芙都有些坐立难安。   所以,实在忍不住了,她便打发了银串儿去打探情况。银串儿回了于归院后,直接进了内室回话。   “怎么样?四爷都做了什么?”柳芙满满的担心。   银串儿跑得气喘吁吁的,话都说不出来。柳芙见状,忙倒了杯水递给她。   银串儿喝了后,才说:“奴婢去的时候,校场上没见着人。所以,奴婢便四下寻了一番。”银串儿笑起来,“没事没事,四爷与大爷坐在一处凉亭上说话呢,好好坐着,谁也没有伤着谁。”   如此一来,柳芙彻底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窗前的炕上。   “没事就好。”她轻声喃喃。   谁知,已经迈着长腿撩着珠帘走进来的顾晏说:“谁说没事?”   他目光轻轻落在银串儿身上,银串儿识趣,立即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柳芙眨了下眼睛,然后立即从炕上爬下来,规规矩矩给她夫君行礼。   顾晏挺立在她跟前,并不唤起。   柳芙坚持了好久,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她身子晃来晃去,最后一咬牙,索性自己站了起来。   如此,顾晏倒是笑起来。   “不是要端着吗?”见她甩着脸子便自己坐在一旁去,顾晏撩袍子,挨着她坐,“为夫没唤起,你也敢起。”   “那你罚我好了。”柳芙知道自己的把戏已经被他看穿,索性也不想再装着了,那样累人又累己的,“爷想罚就罚吧,反正,你欺负我也不是这一回两回了。你打我吧,打死我算了。打死我才好呢,这样的话,你就可以续弦娶一个你看得上的了……省得留着我,也是碍爷您的眼。”   顾晏凑了她近些,目光深邃。   “你还要不理我到什么时候……”他声音微哑,倒是有些放下尊严来,巴巴去讨好的意思。   见他如此,柳芙便也退了一步来。   虽说再懒得装,但是也不代表她就要彻底屈服。   她不理他,梗着脖子生气道:“去找你的徐小妹去吧,我才不要听你说话。” 第51章   顾晏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疙瘩在。   正因为是重新活回来的, 所以, 他并不信任妻子。   前世她的所作所为, 他至今都历历在目。她的无理取闹,她的任性妄为, 他都清清楚楚。   这个女人, 她为了达到目的,甚至愿意主动献上自己的身子。前世她父亲入狱,她求到他跟前, 见他铁面无私并不偏袒之意, 她竟然直接在他面前脱衣裳。   当时自己暴躁到炸裂的那种心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倒不是恼怒于她在自己跟前脱衣裳,他当时愤怒的原因是……若不是他受理这个案子而是换做别人,难不成她也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真的连一点自尊自爱都没有了?   顾晏生性多疑, 凡事自然会多想几分。想得越多,自然是会往死胡同里钻。   再加上, 那件事情发生后没多久, 顾晏便重活了回去。心里的疑虑跟怒气还尚未消除,便又成了夫妻。   他原以为,她会如同前世一样, 一直吵着闹着要和离的。却没想到, 真是造化弄人,她竟然与他一样, 也是重生回来的。   她知道他并非真的是一个普通市井小卒, 她知道他不久会回京, 且将来还会受封异姓王……所以,她便不再如前世一样,吵着要和离,而是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以一种极为卑微的方式黏在自己身边。   说实话,当初次见到她违背本心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顾晏心里是瞧不起的。   她想过好日子,他能够理解。但她过分的讨好巴结,就让他心中又会莫名生出一股子恼火来。   他以为,就算不再和离,就算一辈子都做夫妻,他也不可能会再对她生出好感来。却没想到,时间久了,他倒是习惯了。   当已经习惯了一种相处方式,忽然间她再换一种后,顾晏接受不了。   并且他觉得,从前那样其实很好。   甚至打从回来后,他不止一回怀念过之前在富阳的日子。若不是肩上负着重任,若不是要为天下黎民百姓献出一份力来,他倒是愿意就一直过从前那样的日子。   简单,温馨。   顾晏从前一直不愿直视自己的内心,如今倒是忽然想得开了。   心中的那个疙瘩一旦没了,再面对妻子的时候,他反倒是更加多了几分包容。   既如此,便全当做没有前世。而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也都当做不存在。   “那日的事情,是我的错。”顾晏习惯性将人抱进怀里,让妻子坐在他腿上,他则亲吻着她柔嫩的耳垂说,“我指的,不仅仅是救了徐氏的事情。”   柳芙有些被动,他忽然温柔起来,她都不习惯。   眨了下眼睛,睫毛颤了颤,她才说:“那你还有哪里错了?”   顾晏望着她:“若是不爱学那些规矩,就不学。以你的性子,学也学不好,反而适得其反。”   “不!”柳芙拒绝,“我现在学得挺好的,婆婆都夸我。”   顾晏说:“再学下去,你婆婆是喜欢你了,但是你婆祖母估计不会再喜欢你。你自己想想,到底是想跟你婆婆更亲近,还是你婆祖母。”   柳芙语塞。   她当然更喜欢祖母老人家喽,老人家那么和蔼可亲,那么疼爱她。   又暗自咋舌。   她是没想到,关于学不学规矩,最后竟然是顾晏妥协。而且,在她坚持要继续学的情况下,顾晏还百般阻挠?这让她有些理解不了。   规矩是他叫自己学的,她听话,花了很多功夫学了。   结果,他却受不了了?   他这样,算不算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脚?   如此一来,柳芙心中暗爽,觉得这样也算是无形中将了顾晏一军。   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一局是她赢了。往后若是两人再闹脾气、若是他再惹到自己的话,她又多了一招“对付”他。   不过,柳芙起初学规矩,倒也是真的将顾晏的话听进去了。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作为顾家四奶奶,她不可能一直闷在府里,将来若出去走动了,如果没一点大家的风范的话,人家笑话她是轻的,万一被人陷害失礼,情况重的话,怕是要挨板子。   柳芙对挨板子有着深深的怨念,多半也是因为前世被打得心中留了阴影吧。   只是后来,他偶然发现顾晏似乎并不能接受懂了规矩后的她。所以,心中也隐隐有些戏耍报复他的意思,就变本加厉了些。   那些所谓的规矩,实在容易把人约束傻了。   所以,她就更夸张了些。就是要让他看看,曾经那么活蹦乱跳又活泼可爱的小仙女他不要,那她就还他一个模式化的世家贵妇好了。   他越是表现得不喜欢,她就越是来劲,简直嘚瑟得要上天。   不过,柳芙想,凡事点到为止吧。做得太过,往往得不偿失啊。   顾晏这个人记仇,她得见好就收。   “婆婆才没你说的那么不好呢,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她虽然严肃了些,但人挺好的。”柳芙脑子转得快,清楚知道,儿子可以说母亲不好,但是儿媳妇绝对不能。   帮着自己婆婆说了几句后,柳芙才顺着顾晏的话说:“不过,婆婆与大嫂更为聊得来一些。我……还是更喜欢祖母老人家。”   柳芙的小心思,顾晏是瞧得出来了。   他也明白,依着她的那些小聪明,在这个国公府里,可以过得得心应手。前提是,只要她想好好过。   原先,倒也真是他顾虑得多了。   “后院的事情,你懂得多,便自己看着办吧。”顾晏决定不再插手内宅的事情,只给了承诺说,“自己应付得来的就应付,应付不来,随时找我。”   柳芙这才放了心,斜着眼睛睨着人,笑得可甜了。   这种笑容,才是顾晏喜欢的。   夫妻间的那些小疙瘩化解后,顾晏才又严肃起来。   他垂眸看了看妻子身上穿的衣裳,道:“你难道日后打算一直学着大嫂?有一个词叫‘邯郸学步’,别回头大嫂的气质没有模仿到几分,反倒是连自己原来该有的样子都忘记了。”   在他心情尚佳的时候,柳芙吵架从来不低头。   “我要是没学个几分像,大哥如何会将我错认成大嫂?”柳芙理直气壮。   这种吵架拌嘴,她都不带怕的。   不过,这完全踩了顾晏的雷,他还是十分在意的。   倒不是怀疑自己的兄长与妻子,他只是耿耿于怀他们几次三番的偶遇。   明显,那些偶遇都不是人为的。若是缘分的话,自然比人为更可怕。   *   八月接近尾声的时候,顾晟顾晏去了考场参加乡试。   考试最后一天的时候,顾家上至老夫人,下至柳芙宋氏这样的孙媳妇,都是早早起来翘首以盼。考试考了几天,阖府女眷就盼了几天。   倒是爷们还好,一切照常,就像是没发生顾三顾四考科举的事情一样。   考完最后一场,顾三顾四回府,都来不及先回去洗澡换身衣裳,一回家来,就先去了老夫人那里请了安。   老夫人还不敢问考得如何,只关心地说:“考过就好,往后便只等着放榜就行。”又对柳芙宋氏两个道,“你们两个跟着子冉澄之先回去,也有几日没见了,想必是想的。回去都好好休息,考完就撂过,旁的也别多想。这几日,你们可得好好散散心玩一玩。”   “是。”顾晟顾晏夫妻四口子齐齐应着,“孙儿明白。”   顾晟顾晏是胸有成竹的,根本就不担心会落榜。而柳芙知道,顾晟顾晏都会榜上有名,所以她也根本不担心。   宋氏什么都不知道,她最是担心的了。   从福寿堂出来,宋氏便问:“表哥,你现在心情可还好?”   之前在富阳,她唤他夫君。如今回来,她总爱唤他表哥了。   顾晟笑望着妻子,说:“读了那些年的书,如果连举都中不了,也太丢脸了。”   闻声,宋氏便放下心来。   “真的能中举?”宋氏还追着人问,“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何曾骗过你。”顾晟反问。   宋氏便就低头乐起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乐得脸都红了。   柳芙好奇,问顾晏:“三哥三嫂说话好好的,三嫂为什么脸红?”   顾晏见妻子离得自己有些远,手主动伸了过去,柳芙眼珠子往别处瞟,装作没看见。   他身上都有味儿了,他自己没察觉吗?   她才不要靠近他。   如此想着,柳芙也将宋氏从顾晟身边拉开,她挽着宋氏手说:“三嫂别担心,三哥跟夫君指定都能高中。要不这样,让他们先回去沐浴更衣,咱们回去喊了二嫂出来一起说话吧?”   这些日子往福寿堂走得勤,便与二奶奶熟识了。   二奶奶樊氏出身将门,说话行事没那么些规矩,与柳芙说得来。   若是搁在之前,宋氏早答应了,可是今日……   宋氏悄咪咪朝顾晟那里望了眼,只匆匆看了一下,就迅速低下头去,脸更红了。   “我……我忽然有些累。”宋氏害羞,“咱们明天再去找二嫂吧。我答应你,明天一定去。”   柳芙手摸着下巴,侧眸睇着她。   如果这个时候她再瞧不出什么来,那么她就真的是傻子了。   小别胜新婚啊!   柳芙立即扭头去看顾晟,宋氏脸都红成那样了,顾晟却跟没事人一样,与顾晏说话对题目,谈笑自如。   男人就是奇怪,外面的时候,要多会装就多会装。等真正开始了,他们才会撕下伪装的面具,露出真实而又可怕的面孔来。   柳芙想了想,装作没看懂宋氏的意思,故意扬声说:“三哥在跟夫君对题呢,估计一会儿他们还得聊。要不这样,我先去你那儿,等夫君沐浴完更衣后,再让他自己过来。”   宋氏问顾晟:“好不好?”   顾晟这才将目光朝这边的两个女人投来,笑得温文尔雅。   “就算我同意,老四也不会答应。”   宋氏红着脸摊手:“你瞧,四弟不答应呢。”   意思是说,可不怪我哦~   恰好,出了福寿堂。   顾晏也不容妻子再胡搅蛮缠,直接跟顾晟夫妻作了别,而后直接拉着人手腕就走。   柳芙一边掰他手,一边扭扭捏捏的,倒也跟着去了。   回去后,顾晏沐浴更衣,柳芙也早洗白白躺着了。   躺在床上等了有一会儿,还不见顾晏人来,她想着或许是因为他数日未沐浴换洗,身上指不定得搓下多少泥来呢,她便笑了。   难怪,他不让她帮他洗,是怕丢人吧?   柳芙这样想,脑海里便浮出了那些画面来,于是更觉得好笑。   “笑什么?”顾晏只穿着身黑色中衣中裤,从净室出来。   他知道她不怀好意,所以,声音有些重,态度也故意摆得严肃了些。   听到熟悉的声音,柳芙翻个身,望着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男人。目光从他微敞的胸前一直挪到他那双腿,再往上移,落在两腿之间……   这一看,她也脸红了。   那种事情,她素来都是享受的一方。躺着不动,就光享受了,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柳芙笑着扑过去,顾晏伸手,稳稳将人接在怀里。   “好香啊,你往身上抹了几次香胰子?”柳芙故意凑近闻了闻,然后仰头笑得眉眼弯弯,“欲盖弥彰!你擦再多遍的香胰子,也掩盖不住你身上有臭味的事实。”   顾晏掐着她腰,将她整个提起来抱着。   他手兜着她臀部,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说:“再臭,我也是你男人。”   闻着他的体息,感受他身上的那股子力量,柳芙承认,她很没出息的浑身酸软起来。   想着一会儿就要舒舒服服了,她心“砰砰”跳得厉害。   以前她嫌弃丑的地方,如今却是最爱。   变着花样变着姿势好生恩爱一番后,差不多闹到深更半夜,才停歇下来。柳芙累及,但是却还未累死过去,只软趴趴缩在顾晏臂弯里。   “这几日我不在,你在府里如何?”顾晏抬手捏她绯红滚烫的脸颊,黑眸里聚集着化不开的浓郁,眸子沉沉的。   “挺好的。”柳芙懒懒回答。   顾晏垂眸睇了眼,也说:“原是我多心了,看你今天欺负三嫂的样子,也不像是愿意吃亏的。”   “我哪里欺负三嫂了?”柳芙忽然炸了,“我是……我那是为三嫂好。”   她说:“三嫂胆子小,又害羞,是三哥欺负她。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哥心里有别人。若是他还想着那个谁谁谁,三嫂不可怜吗?”   “不会的。”顾晏说,“三哥他不是那样的人。”   柳芙又懒散起来:“希望三哥不会,不然的话,三嫂太惨了些。”   顾晏不欲再提老三夫妻的事情,便又说了些别的,但柳芙不感兴趣。她脑袋枕在他手臂上,侧身面对着他,有些困,也有些无聊。   闲来没事做,就伸手去揪他腋下的毛。   猛然一扯,顾晏疼得“哼”了声,继而垂眸看去。   柳芙一愣,此刻睡意全无,也仰头望着头顶的男人。   顾晏也懒得再与她废话,亏他还有心想与她说些体己话……他直接一个翻身过去,将人压住就是狠狠一顿欺负。   第二天,柳芙爬不起来,哭着吩咐金雀儿去跟宋氏打招呼,说是她受凉生病了,过几日再约着去找二嫂说话。   可巧的是,金雀儿半道遇着了同样被宋氏打发来传话的丫鬟素绢,连给的理由都一样。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消息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了二奶奶那里。二奶奶素来不是个能在家闲得住的,听说两个弟妹都“生病”了,连着几天都是天天挨着往两个院子跑。   说是来探病,实则就是来瞧热闹的。   柳芙还好,论脸皮,不比二奶奶薄多少。她嘴巴也不饶人,二奶奶说什么,她就顶回去。   可怜了宋氏,倒是被二奶奶“欺负”了好几天。   二奶奶这几日天天往于归院跑,倒是与柳芙之间更跑出了感情来。   家里妯娌几个,二奶奶最喜欢柳芙。觉得她是爽快人,不拘泥那些规矩啊礼仪,与她更是一路人。   很快,乡试的成绩出来了,顾晟顾晏都中了举,却是排名不靠前。   打从放了榜后,顾晟顾晏先是被老国公叫了去说话,之后又各各自被自己父亲叫去说话。第二天,连宫里都差人递了口谕来,说是陛下要召见两位爷,请两位爷即刻更衣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在顾晟顾晏意料中。   进了宫,直接被传口谕的公公领进了陛下的书房。书房里,高宗皇帝朱为厚正伏在龙案前看此次乡试的考卷,听到身边大太监高亚仁说顾氏兄弟来了后,高宗这才抬起眼睛来。   “叫他们进来。”说罢,将考卷合起来,丢在一旁。   高宗脸色不好,握紧拳头抵在嘴边,咳了几声。   顾晟顾晏进来,跪下请安。   高宗清了下嗓子,抬了抬手说:“都起来吧。”   谢了恩,顾氏兄弟静候一旁。   “知道朕为何让你们进宫吧?”高宗语气还算是好,目光在兄弟两人面上来回溜了一圈,忽而抬手重重拍了拍龙案,“朕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你们的真实水平!朕记得,当年你们两个,可是十二三岁就中了秀才的。你们的才名,在整个贵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怎么如今……”高宗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高亚仁忙说:“陛下,您息怒。”又端了茶过去。   高宗挥手,只指着两兄弟说:“朕……朕还指望你们帮朕压了嬴家一头呢。你们倒是好,就给朕这样的成绩。”   顾晟顾晏都撩袍子跪下来,齐声说:“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高宗说:“朕倒是想罚你们……算了,此事不提也罢。”又说,“左右还有来年的会试殿试,到时候,你们再给朕好好考。”   “是。”   “都起来吧,都不是外人,别动不动就跪。”高宗唤了两人起来后,又赐了坐,而后才说到正事上,“按着惯例,九月末十月初,是要出城去城外的行宫呆些日子的。到时候,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少不得要马背上比试一番。朕命令你们,到时候,千万别给顾家丢脸。”   “这些年,你们顾家兄弟不在,风头倒是尽数被嬴家那小子抢走了。顾大顾二年纪大了些,他们立了功,朕也给了他们实权,他们两个怕是要坚守岗位去不了。所以,朕便靠你们了。”   看了眼顾晟,高宗说:“顾三从小就重文轻武,想必是敌不过。顾四,你来。”   顾晏微颔首,起身抱拳:“是。”   *   很快,皇家狩猎的随行名单便下来了。   顾家没有顾昶,二奶奶樊氏气得天天追着二爷要打架。顾昶也很冤枉,陛下不让他随行,他能有什么办法?   按着大康朝的规定,未成亲的女子,可以随父同行。成了亲的女子,便只能随夫同行。   顾昶不在名单内,二奶奶自然去不了,她不着急才怪呢。   最后,还是老夫人进了一趟宫,去跟太后老人家说了,才给二奶奶也争取了一个机会。   听说自己可以随行,二奶奶立即又换了一副心情,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早起晚睡,呆在院里不是耍刀就是练剑。   柳芙并宋氏一起找过去的时候,二奶奶正拉着二爷在切磋武艺。   二奶奶出身将门,从小就练就一身功夫。之前在流放之地的时候,也是随着顾二一起上过战场的女人。   见两个弟妹来了,樊氏立即收回剑,笑着过去拉两人的手。   “你们来得正好,你们若是不来,我得去找你们了。”樊氏抹了把脸上的汗,脸上一直挂着兴奋的笑,“虽然咱们是女子,但是女子也不比男儿差。所以,男人们可以建功立业,咱们也可以。”   柳芙说:“可是……我们平时都呆在家里,怎么建功啊?”   二奶奶眼睛贼亮,指着自己:“我就立过功,我上过战场杀过敌。怎么样,厉害吧?”   柳芙宋氏连连点头,同时配合的给出一脸羡慕钦佩的表情。   二奶奶又道:“就算不建功立业,但是身上傍着些功夫,也是好的。如今虽然是太平盛世,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天下大乱了呢,到时候……”   顾昶咳了一声,皱眉:“你胡说什么呢。”他说,“早跟你说过,祸从口出,就是记不住。”   二奶奶顶嘴:“哎呀我这不是在家里嘛?外头我又不会乱说话……”她上下扫了眼顾二爷,然后说,“你不是说要去找大哥切磋武艺的吗?那你还不走,非得叫大哥等你啊?我看你如今当了实差后,越来越拽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顾昶:……   “是谁非拉着我留下的?”顾二爷心中憋着口气,“我一早要走,你拉着我,要我陪你练剑。不但如此,你还自作主张打发了人去大哥那里,说我病了……”   二奶奶有些心虚起来:“那那那那那你一早起来的时候,的确是咳了几声。我说你病了,还说错了?”   顾二爷:“那是你一早起来就让人炖了冰糖雪梨非逼着我喝,加了多少冰糖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齁甜齁甜的,能不咳嗽。”   二奶奶:“那……”   “行了,别说了。”顾二爷负着手,目光转向两个弟妹,“叫二位弟妹笑话了。你们妯娌说话,我先出去。”   等顾昶走了,柳芙宋氏才敢捂嘴笑起来。   宋氏不爱习武,倒是柳芙,此番过来,也的确是有心想请二奶奶教她几招的。   二奶奶喜欢跟愿意习武的女子在一起,她拍拍胸脯说:“左右到月末还有些日子,这几日,你天天来找我,我教你射箭骑马,再教你几招防身的本事。”   这大半月来,柳芙倒是过得充实。这些日子她与二奶奶一处呆着的时间,比与自己夫君顾晏呆的时间都长。   等到了月末开始收拾行礼准备随御驾出宫的时候,柳芙已经不是一月前的那个柳芙了。 第52章   柳芙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大型的皇家狩猎活动, 所以, 早在她得到自己也可以随行的消息的时候,心情就十分激动了。   自然是想去的,但是又怕自己什么都不懂, 去了后会惹麻烦。   所以,这一个月来,她也是做足了功课。当然, 跟着二奶奶学一些拳脚功夫伴身,不过只是其中一点。   她还特意去青方院找了大奶奶, 请她帮忙, 告诉自己如今这贵京城里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大奶奶平素话不多,但是却好说话。   柳芙请教她的那些,她都一一说了。   柳芙有心求教别人,所以态度摆得十分端正。过去的时候, 特意带了纸笔, 更显她对此事的重视。   大奶奶说什么, 她都认真听讲。   九月末, 一大早临行前,她还不忘将记好的东西再拿出来看看。   这贵京城里,贵人实在太多, 而且很多都是她前世根本没有接触过的。她怕认错人说错话到时候丢脸,所以只能临时抱佛脚下些功夫了。   外面天还没亮, 柳芙坐在窗前的炕上。炕上的矮几点着蜡烛, 借着光, 柳芙在看记的笔录。   丫鬟们早收拾好了东西,顾晏从墙上取下弓箭后,朝妻子走过去。   “先去母亲那里请安。”说罢,他朝她伸出手,目光在她面前的小册子上瞥了眼,又说,“你也不必紧张,平常心对待就行。”   柳芙手伸过去,送进他手里,皱着眉心说:“怎么能不紧张,我第一次去。”她双手绕在他脖子上,直接扑过去,挂在人身上,“夫君,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故意害我啊?比如说,那个谁谁谁?”   顾晏将人抱个满怀。   想着她这一个月来都跟仓鼠似的整个宅子里四处乱窜,一会儿跟二嫂学武功,一会儿找大嫂问人物关系……忙得不可开交。   平时挺能闹腾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忽然怂了,顾晏到底也心疼。   “放心,不会的。”   柳芙觉得也不至于,方才是故意那样说的,故意给他提个醒。   万一再惊了马,别忘了谁才是他妻子。   故意赖着人腻歪一番后,夫妻这才携手去大夫人那里。   去的时候,大夫人已经穿戴好坐着了,看到人来,大夫人倒是没说儿子,只是提点柳芙道:   “这一去,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之久。玩是可以,但是千万别过了头。”大夫人一如既往的端肃,有些威严,“旁人我管不了,但是你……千万记住我的话。”   “是,儿媳记住了。”柳芙老老实实,乖得很。   大夫人又说:“女子就该有个女子的端庄样,别成天舞刀弄枪的。回头吃了苦头,可别哭。”   柳芙隐约有些明白这话是在暗指谁,只是她不懂,自己婆婆虽说素来严了些,但是却不会这样指责一个人。柳芙心里不太明白,但此刻也不敢给顾晏递眼色,只能老老实实挨训。   等从青方院出来了,柳芙才问:“婆婆似乎对二嫂诸多不满?”   顾晏说:“二哥二嫂刚成亲的那一年,二嫂从马背上摔下来,小产了。情况有些严重,可能往后都不能再生育。”   “这么严重?”柳芙傻眼了。   她还奇怪呢,怎么二嫂都二十六七了,膝下却无一子。之前她以为是在流放之地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就算好奇也不敢多问。   原来……是没有生过。   “那……二哥往后怎么办?”柳芙方才的确惊着了,此番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的意思是,若是二嫂再不能生育,二哥……会纳妾吗?”   据她所知,她二伯院里,别说小妾了,就是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虽然平时二哥二嫂会拌嘴,但是阖府上下都知道,二哥对二嫂感情非常深厚。也正是因为有二哥宠着吧,所以,二嫂似乎一直长不大似的,性子永远跟十六七的一样。   柳芙知道,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像二嫂这样还能过得好好的,非常不容易。   顾晏牵住妻子的手,两人并肩一道走在黛青色天幕下。   “母亲作为世子夫人,曾与二婶说过,让二哥纳一房妾氏。孩子生了后,养在二嫂膝下。不过,二哥不同意。”顾晏稍稍侧头,垂眸望着妻子,见她微垂脑袋,卷翘如羽扇般的睫毛颤了颤,他手握紧了些,才又说,“二婶做不了主,二叔不管,母亲拗不过二哥,只能怪二嫂自己不懂规矩。”   她婆婆是世子夫人,三房没有分家,当然管得住二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二哥膝下若无子嗣,她这个做大伯母的,往后出去怕是也会被人诟病,说她治家不严。   柳芙虽理解她婆婆,但是更欣赏她二伯的做法。   她想,二哥是真的爱二嫂的吧。   她不知道,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顾晏会怎么做。   宋氏柳芙两人陪着老夫人坐,二奶奶樊氏与顾三顾四一起骑马随行。   柳芙还想着早上顾晏与她说的那件事情,所以,时不时便撩下马车侧面的帘子,瞧一瞧骑马伴在外面的二奶奶。   “你一直瞧二嫂做什么?”宋氏悄声问。   柳芙望了望宋氏,又望向老夫人,思虑一周,还是决定不说。   如果不是顾晏告诉她,她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虽说平素老夫人疼自己,但既然大家都闭口不提,想必是不愿提的。所以,柳芙就不打算说了。   “没什么。”柳芙冲宋氏笑笑,“就是觉得外面空气好,见二嫂可以骑马,有些羡慕。”   宋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悄悄凑过去说:“小芙,去了行宫后,你别骑马。听说行宫很美的,咱们可以看风景。”   柳芙知道宋氏是为了她好,但碍着老夫人在,她不能说。   所以,柳芙便也识趣的转了别的话题说:“三嫂也是头回去行宫吗?”   宋氏笑起来,垂下眼眸,有些自卑。   “我是家里的庶出,爹爹又不多喜欢姨娘跟我。所以,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没这个机会。”她自卑了会儿,又忽然开心起来,“这次能来,多亏了表哥。”   柳芙笑着说:“三哥对你真好。”   “小叔对你也很好啊。”宋氏说。   柳芙道:“可是我还羡慕你有允哥儿跟皎姐儿,我到现在,肚子都没个动静。”   宋氏脸红了下,朝正闭目养神的老夫人那边望了眼,见老人家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她才说:“不着急的,等从行宫回去后,咱们求了祖母,带咱们一起去法华寺上香。”   “行吗?”柳芙不太信。   “心诚则灵。”   *   第二日中午到的行宫,被行宫里的宫女领着去住处后,休息了会儿。差不多傍晚的时候,才有太后那边的人来请大长公主过去叙话。   柳芙妯娌三个,随丽阳大长公主一起住一个独立的院儿里。   宫女来请的时候,柳芙三个正都陪在大长公主身边。   去了太后宫里,当看到乌泱泱坐了一屋子人后,柳芙才知道,那日在寿康宫的阵型,还算是小的了。   请了安后,柳芙跟着两个嫂子一起坐下。   坐下来后,柳芙这才敢稍稍抬起头来。   太后老人家坐在上位正中间,旁边的嬴皇后,柳芙是认识的。太后跟嬴皇后两旁,还坐着两个穿着宫装的妃嫔,按着长相跟衣着,可以猜度着,该是吴贤妃跟黄昭仪。   吴贤妃与嬴皇后差不多大的年纪,眉眼温顺,气质温婉。黄昭仪年轻,瞧着二十多的样子,模样艳丽。   再下面,坐着的就是各世家夫人了。顾老夫人是皇上亲姑母,位置自然靠得太后皇后更近些。   等人差不多到齐后,太后便说:“你们几个年轻的,都不必陪在这里,各自去玩吧。既然出来了,就别再拘着自己了。”   一个穿着红色骑马装的女子最先站起来。   “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那凰儿便不客气了。”   她自称凰儿,又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妆扮,柳芙立即反应过来,她便是喜和郡主嬴凰。   太子妃嬴凤的胞妹,皇后的娘家侄女。   “就知道你最先按捺不住,瞧你今儿这身打扮,不输你的两个哥哥。”太后目光在嬴凰身边扫了扫,没看到徐氏,好奇,“你大嫂呢?”   嬴凰说:“她身子虚,现在还躺房里吐着呢。”   “可请了御医去?”太后连忙关心。   嬴皇后说:“母后,不必担心她。想必是无碍,若是有事,徐夫人早要跑着来求着请御医去了。”   如此,太后便点点头说:“既然她不舒服,便叫她好生歇着。”   *   而此刻的徐氏,的确是卧坐在床头干呕。   倒不是因为晕马车,而是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就在前几日,她总嗜睡且睡多久都没精神,所以,便请了大夫来号脉。   起初只以为是天气渐冷受凉了的原因,哪成想,最后竟然是怀了身子。   她的夫君待她冷漠,成亲后,鲜少会与她同房。却因为那回闹市上顾四哥救了她,他发了狠,一连好些日子都歇在她房里,变着法子欺负她、折腾她。   对他的霸道和无耻,她是极为厌恶的。   她已经二十三岁,嫁到嬴王府,也有三年了。三年来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本来这回怀了身子,她该高兴的。   可是,她根本高兴不起来。   如果顾四哥没回来,或许她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感到高兴。可是,他回来了。   那日闹市上的短暂相逢,让她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来。她与顾四哥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从小她就以为她将来长大后是要嫁给他的。   可是在她十二岁那年,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求着母亲差媒人去顾府提亲的时候,顾家倒了。   从有人参奏到顾家被流放,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离开后,她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捡回这条命来。   从她十二岁那年开始,她就一直盼着。盼着顾家早日平反,盼着他早日回来。这样的话,她便与他还是可以做夫妻的。   可是她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不能再等的年纪,他都没回来。   娘说,不能再等了,嬴王府差了人来提亲,说是嬴世子要聘她做世子夫人,她必须嫁过去。而且不但要嫁,还得要高高兴兴的嫁。   她哭过闹过,甚至削了发做姑子的心都有了,可最后还是没有闹赢。   嬴鸿,王府世子,将来王位的唯一继承人。论家世论品貌,都是她高攀了。   本来她想着,既然嫁了,便认命好好过吧。可是,他却并不像要跟自己好好过的样子。   娶了自己回来,除了新婚那几日天天去她房里,后来渐渐的,他来后院的时候便越来越少。不怪她心会冷,因为他根本也是个冷心冷肺的。   既然不喜自己,何故要娶?就让她呆在家里做老姑娘不好吗?   徐氏心里特别恨,所以,此番怀了身子,她也根本懒得告诉他。想必,他也不会在意这个孩子的。   “紫莲,我想出去走走。”徐氏觉得胸口憋闷,她不想再呆在屋里。   见主子挣扎着从床上要下来,紫莲忙过去将人扶住说:“夫人,您好些没?”又有些抱怨,“您可是带着身子的人,早该告诉王妃,不该随行的。”   “好了,你别唠叨了。”徐氏有些烦她。   紫莲闭嘴。   紫莲知道,主子巴巴跑来,是为了多看顾家四爷几眼的。可是!如今他们都已经嫁娶了,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上回顾四爷不过是救了夫人一回,根本没什么,世子爷还不高兴了。这回……若是真有个首尾的,岂不是要翻天?紫莲想想都觉得可怕。   已经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傍晚的风微凉。   徐氏出了院门,往行宫花园去。恰巧,在花园里看到了正在赏菊的柳芙与宋氏妯娌俩。   柳芙宋氏也瞧见了徐氏,相互望了眼后,便都走了来,给徐氏请了一个礼。   柳芙生得美艳,虽然并没有如何打扮自己,但此刻娇滴滴站在菊花丛中的样子,也是衬得略显疲惫的徐氏失了颜色。一个正是十七八的好年华,又生活幸福美满,自然气色更添几分。而另外一个,日子不顺又成日焦虑,脸色也差。   站在一起,自然就分出了高低胜负来。   徐氏本来心中就怨愤柳芙,这会儿又见她如此好颜色,心中更是嫉恨。   柳芙不欲惹事,请了安后,便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便不陪夫人了。”   说罢,挽着宋氏的手要走。   “等等!”徐氏喊了一声,有些急促。   同时,手也攥紧了些,她明显是紧张的。   柳芙与宋氏同时回头。   徐氏尽力调整好面上表情来,挤出笑说:“我想与四奶奶说几句。”   柳芙望向宋氏。   宋氏是个没主见的,一时间也有些慌了起来。   她自然知道徐氏从前跟顾晏走得近,所以,她觉得此番她们根本不该见面。   宋氏虽然胆子小,但还是壮着胆子说:“夫人,我们要回去给祖母老人家请安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就几句。”徐氏坚持,只看着柳芙,根本不在意宋氏,“顾四奶奶,我们说几句吧。”   柳芙左右望了望,也没瞧见能解围的人。想着,说几句也无事,反正她跟二嫂学了武功,她不会伤得着她吧?   柳芙应下后,徐氏将自己的丫鬟紫莲也挥退。   徐氏往僻静处去,柳芙跟上。   徐氏说:“知道我找你说什么吗?”   她问她,眼里有着恨意。   柳芙本来就离她不近,见她神色不对劲,又后退了几步。   “不知道。”柳芙守着规矩,“还请夫人明示。”   徐氏轻哼一声:“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也不必再装。我知道,你此番心里肯定特别高兴。但是你别忘了,那日闹市上,顾四哥见我有危险,可是连你都丢下了去,只为了救我。”   “若不是顾家落难,你以为,四哥会娶你吗?你根本配不上他。”   柳芙心里也觉得自己配不上顾晏,嫁给他,是高攀了。   但又如何?她不在意这些。   她都不自卑,何必别人来说她。   柳芙素来不肯在嘴巴上服软,所以,她笑着回说:“那日的事情,其实是我劝夫君去救你的。你们既然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该是知道,他这个人对外人最是冷漠无情了。再说你是嬴王府的夫人,嬴王府素来与顾家水火不容,他何必要救你?”   “我想着,若是未见到还好,既然见着了,岂有不救的道理。”   “夫君最是宠我,我的话,他倒是会听进去几句。”柳芙笑着,端着架子,即便在出身世家又身为王府夫人的徐氏面前,她也不丢份,“夫人那日来府上写夫君,其实谢错人了,该是谢谢我才对。”   “你!”徐氏立即火冒三丈。   柳芙不想与她多做口舌之争,说了几句解了恨后,便告辞说:“夫人若是喜欢与我说话,便改日再聊。今儿实在太晚,我该回去了。”   正要走,徐氏上前一步猛然扑在柳芙身上。   柳芙吓了一跳,本来推了一把。谁知,徐氏顺势狠狠摔倒在地上。   “救命!”徐氏紧紧捂着肚子。   候在不远处的紫莲匆匆跑了来。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紫莲慌张,忽而又抬眸指着柳芙,“你推了我家夫人。”   “我没有。”柳芙否认。   “就是你,我看到了。”紫莲说,“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怀了身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世子爷不会放过你的。” 第53章   柳芙算是明白过来, 自己这是被人讹上了。她们主仆方才的主动接近,分明就是带着目的性的。   现在目的达到了, 纵然她再如何狡辩,也是无用的。所以, 柳芙索性也不再说话。   她到底是心善之人, 瞧见徐氏裙子下面的双腿间渐渐流出红色血迹后,也没顾别的,帮着一起喊了起来。这里是行宫花园, 虽然天色有些晚了, 但是还是有人过往的。   听到叫喊声, 很多人都闻声过来。   瞧见摔跌在地上的徐氏后, 立即有夫人吩咐自己的丫鬟去找太后, 求太后遣随行的御医来。   花园里一阵嘈杂忙乱,等徐氏被人抱去寝宫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而这个时候, 隐在角落僻静处说话的太子与顺王, 才走出来。太子明黄袍子着身, 模样斯文清秀, 负着手, 白皙的脸上含着疑惑,眉心也是深深打了个结。   旁边顺王目光转了几转, 才说:“皇兄, 真是没想到, 才到行宫来, 就上演了这样的好戏。只是……可怜了世子夫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嬴鸿兄若是知道,怕是……”   “方才那个女子是谁?”太子没见过柳芙。   顺王说:“她是顾家老四的媳妇,皇兄不认识,是正常的。”   顺王点点头,却是眉心皱得越厉害。   “既然都已经各自嫁娶,又何必纠缠不放?”太子实在不明白,或许他说的是徐氏,又或许是在暗指别人,只见他面含薄怒,似是有些不满,“损人不利己,真亏她一个王府世子夫人做得出来。”   方才的那一幕,可巧被太子与顺王瞧见了。   徐氏自以为做得隐蔽,却是没想到,太子顺王所呆的角落,恰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们两个的小动作。   到底真的是顾四奶奶有心陷害,还是世子夫人栽赃,太子看得清楚,自然心中有数。   太子对此事十分重视在意,但顺王却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   “皇兄,女人间的事情,你也管?”顺王故意问。   太子道:“若孤没瞧见也就罢了,既然瞧见,岂有不管的道理?”顿了一顿,他又道,“再说,当年荣国公府已经被冤枉了一回,难道,这回还要孤眼睁睁瞧着国公府女眷也被人陷害吗?”   顺王忽而也严肃起来:“臣弟也是怕皇兄不好做人,毕竟嬴家是母后的外家。”   “孤虽是母后的儿子,但也是父皇的儿子。若论姻亲,这贵京城里的世家,谁跟孤不沾点亲戚关系?”太子似是有些愤慨,言辞激烈了些,“再说,此事的确是嬴王府错在先,孤做不到当做没看见。十一年前的事情,孤不想再重演。”   “老二,此事你不必过问,孤来解决。”   太子知道,自己母后素来不喜老二。所以,他也不想此事再将老二牵扯进来。   他想,只要他出面作证,便是可以还顾家那位奶奶清白的。   *   徐氏于行宫跌倒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太后皇后都被惊动。   太医帮徐氏及时止住了血,知道那腹中才一个多月的胎儿保不住了,便让人熬了药,将那孩子流下来。如此,方才保得住大人一命。   徐氏昏迷不醒,皇后坐在床边。   方才花园里的那一幕,已经有人告诉她了。她知道此事闹得大了,且吃亏的是顾家,所以,此番就算赔了嬴家一个孩子,嬴皇后也不是太在乎。   不但不在乎,她反而是有些高兴徐氏的这种做法。   孩子迟早还会有的,但是能够抓住顾家的把柄不易。所以,嬴皇后此番心中还是高兴的。   当然,徐氏制造了这个机会,嬴皇后自然有本事将事态闹到最大化。   最好闹到可以影响顾三顾四的仕途前程。   “程太医,人可还好?”皇后问。   立在一旁的太医抱手说:“回皇后娘娘的话,夫人的命是救回来了。只是……夫人近来似乎心有郁结,臣怕她醒来后得知腹中胎儿未保住,会伤神,反而伤了身子。”   嬴皇后说:“怎能不伤神?那可是她跟鸿儿的骨肉!鸿儿……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呢。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如何伤心!”   程太医知道事情严重性,所以,他也并不顺着皇后的话,只尽一个大夫的本分说:“臣开了调理的药方,这些日子,夫人怕是需要静养了。”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皇后打发了人,喊了徐氏身边的另外几个丫鬟照顾,她则叫着紫莲一起,去了外间。   太后与丽阳大长公主一起坐在外间候着,见皇后出来了,太后忙问:“如何?可还好?”   皇后目光朝大长公主那里瞥了眼,叹息一声:“孩子没了……大人的命,也是将将保得住而已。”   太后心善,闻声便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紫莲却忽然跪了下来,哭着说:“请太后娘娘替我家夫人做主。”   柳芙人就呆在大长公主身边,见状,她也跪了下来。   整个经过,宋氏已经告诉老夫人了。再说,她也信任自己的这个孙媳妇,相信她是善良的,相信她不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所以,老夫人根本不担心。   太后心里也知道,如今能够与嬴家抗衡的,只有顾家了。所以,她心里还是偏袒顾家的。   知道皇后有心抓着此事不放,太后有心做和事老,便说:“有什么话,你们都起来说吧。”   紫莲却不肯,只坚持跪着。   “太后娘娘,夫人小产又险些丢了性命,不是一个意外。当时……当时顾四奶奶跟夫人在一起。奴婢只见四奶奶反手狠狠推了夫人一把,夫人就……”   说罢,紫莲额头撞地,给太后磕头。   “我家夫人跟未出世的小少爷冤枉,奴婢求太后娘娘做主。”   皇后也坐了下来,对紫莲这丫头今天的表现,非常满意。   “顾四奶奶,你可有什么要说的?”皇后望了眼柳芙,根本不在意她,她目光只在柳芙身上略扫了眼,才望向顾老夫人,说,“姑母,我也不信真的就是这丫头故意想害人。不过,嬴家的确因此失去了一个孩子,嬴鸿他媳妇现在人也还昏迷不醒,御医说,自此一回,怕是要伤了根本。”   “若是不略作惩罚的话,便是本宫不计较,嬴家也不可能不计较的。姑母,您说是不是?”   大长公主近七十的高寿了,什么样的场面没有历过。今天这样的场面,她根本不带惧怕的。   “若真是我家小芙做的,皇后便是不说,我顾家的家规,也不会放过她。但是,我有几句话想问问这丫头。”说罢,老人家垂眸,一脸慈爱的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紫莲问,“本宫且问你,你是亲眼看到顾四奶奶推了你家夫人吗?”   “是!奴婢亲眼看到的。”紫莲想都没想,直接一口咬定是柳芙推的人。   老人家又问:“出事的时候,你可呆在你家夫人身边?”   紫莲愣了一愣,才回答说:“奴婢……有,奴婢没有。”紫莲道,“当时夫人与四奶奶在说体己话,奴婢不便近身伺候。但是奴婢也未离得远,奴婢的眼睛一直都盯着夫人的,所以夫人一出事,奴婢就立即跑了过去。”   老夫人又看了她一眼,倒是点了点头。   “你说的的确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但是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老夫人指着柳芙说,“你也说说话。”   柳芙老老实实的将事情经过说了,紫莲却指着柳芙:“你说谎!”   “放肆!”老夫人手在案几上重重拍了一下,“太后皇后都在,方才又是本宫叫她说话的,哪里轮得到你在此撒野。如此不懂规矩的丫头,本宫还是头回瞧见。来人,拉下去仗打二十。”   紫莲吓得猛然抬头。   皇后却说:“姑母,这丫头护主心切,一时忽视了规矩,也是情有可原的。您可千万别动气,为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说罢,皇后也问柳芙:“你说是她先扑过去抱住你,你才下意识推人的,可有人替你作证?”   柳芙一直低着头,规规矩矩的:“臣媳当时也吓住了,并未在意旁边是不是有人看到。或许有人……”   “那就是没有证人。”皇后也不听她胡说了,只道,“嬴夫人又怎么会好端端去抱住你?她自己身上带着身子,肯定是会格外小心的。你仗着自己是顾家的四奶奶,便目无王法。现在害了一条人命,本宫会奏请陛下,将你这毒妇绳之以法。”   柳芙本来还是撑得住的,但是听到皇后这话,彻底吓着了。   绳之于法?是说要处死她吗?   她就要死了吗?   老夫人却依旧端庄坐着,对皇后道:“且不说此事是不是她做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错也不在她。她不懂规矩,乃是顾家家教不严,就算要罚,也得由陛下罚顾家。”   柳芙死不死,皇后不在意。她要的效果,就是顾家因为此事而遭受重击。   顾三顾四来年春天可就要参加会试了,到时候若是榜上高中走了仕途,将来必然会成为嬴家的大患。   皇后想借此事彻底废掉顾晏的官运,所以,她便说:“姑母说得也对,她是澄之的媳妇,她不懂规矩,这个过,怕是也得澄之来担着了。”   老夫人笑:“顾家的规矩,后宅的事情,男人们从来不插手。虽说如今是我家老大媳妇当家主事,但我这个老夫人还在,若说规矩没教好,自然最先得追究我的责任。”   “再说,一个丫鬟的话你都信,怎么我顾家的媳妇,皇后就是不肯相信了?”   皇后就知道老夫人不好对付。   恰好此刻,内室丫鬟匆匆跑出来说:“禀诸位主子,夫人醒了。”   “醒了?”皇后一愣,立即说,“可说了什么?”   那丫鬟跪在地上:“夫人没说话,只是知道自己肚子里孩子没了,一直在哭。”   “进去瞧瞧吧。”太后道,“顺便问问这丫头,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太后皇后并丽阳大长公主一起去了内室,徐氏见状,立即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奈何身上没一点力气,还没卧坐起来,又跌了回去。   “你身子弱,就免了那些礼数。”太后说,“你这亏吃得不小,伤了根本。但是你也不能太伤心,好好将养着,你还年轻,孩子迟早会有的。”   “太后娘娘……”徐氏哭,想说什么,却是哽咽住了。   皇后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不必犹犹豫豫的。有太后跟大长公主在,会替你做主的。”   徐氏本来是不在意这个孩子,但是她也没有想过,这个小生命会突然就这么离开。她当时恨柳芙对她说那些话,恨她小人得势……   所以,情急之下,她便想要去陷害她。   她怀了身子,若是她被她“推得”跌倒在地的话,她会受到惩罚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跤摔得厉害。不但她孩子没了,且她自己身子也受了亏损。   徐氏心中生恨,流着眼泪说:“是……顾四奶奶推了我,她推我我才跌倒的。”   皇后心中高兴。   但是她没说话,只是看向顾家老夫人。   老夫人严肃地问徐氏:“你确定吗?”   徐氏鼓足勇气与顾老夫人对视,她眼里含着执着与怨愤。   “是她……就是她。”徐氏并未改口。   皇后说:“你身子不舒服,且休息着。放心吧,一命偿一命,本宫会替你做主。”   “多谢皇后娘娘。”   徐氏躺下休息后,太后皇后等人为了不打搅她养病,又去了外间说话。   皇后知道此事是胜券在握了,索性也不再征求顾老夫人的意见,直接问太后:“母后,您打算如何处置?”   太后有些为难。   皇后眯了下眼睛说:“心术不正,那就打到她正为止。来人,将顾四奶奶拉下去,杖责一百。”   仗一百,比直接一刀要了脑袋还要惨。   柳芙一直都跪在地上没起来,此刻,她早就吓得浑身发抖。   她那张原本娇艳的小脸,此刻也是煞白的。脸上全是汗,身上也汗湿了。   当时徐氏摔倒,便只有她在身边。且她朝自己扑了来,她的确是推了一把。现在,矛头都指向她,她真是百口莫辩。   顾老夫人正要说话,外头有宫女走进来跪下说:“太子殿下来了,说是花园里的事情,他可以替顾家四奶奶作证。”   皇后怔住。   太后已经对那宫女说了道:“去让太子进来。”   太子匆匆走了进来,挨着给三位长辈行了礼后,才睇了眼跪在地上的柳芙说:“你起来吧,不必跪着。”   “太子!”皇后重重喊了一声,压着语气,显然是愤怒的。   太子道:“母后是想知道真相,还是只是想惩罚这个人?”   皇后被太子逼问得有些尴尬,身子稍稍坐回去了些,她道:“自然是真相。”   太子说:“既然是真相,那儿臣便告诉母后真相。可也巧了,花园里上演好戏的时候,儿臣恰巧就看到了。儿臣亲眼瞧见,顾四奶奶原先准备要走了,嬴夫人不知怎的,却突然扑过去抱住人。顾四奶奶想必是吓着了,本能推了一把。但是那一推,儿臣也瞧得真切,根本不至于叫嬴夫人摔得如此惨重。”   “至于为何就小产了,儿臣想,就只有嬴夫人自己心里清楚。”   “太子!”皇后气得胸口起伏,却是碍着太后跟顾老夫人在,竭力压着怒火,“你可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太子道:“儿臣自然知道。”   又说:“母后,莫非您不信儿臣,反倒是觉得别人说的对?”   皇后手抓紧了扶手,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太子是储君,自然说得对。只是……你当真就没有可能瞧错?”   太子道:“儿臣瞧得千真万确,不可能有错。皇祖母,姑祖母,母后,嬴家顾家都是孩儿的亲眷,孩儿不会偏帮着谁。既然瞧见什么,就说什么。此番,的确是母后冤枉了顾四奶奶。”   皇后硬是挤出笑来:“好,既然是本宫冤枉了,那便是无事。来,孩子,你起来。”   皇后欲要亲自去扶人,那边顾老夫人已经抢先一步,自己扶起了人来。   见柳芙早吓得站都站不稳,老夫人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这才说:“皇后莫要见怪,这孩子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方才是吓着了。”   皇后道:“是本宫冤枉了她,回头,本宫一定会好好安抚。”   老夫人却道:“皇后也是受人蒙蔽,所以这才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只是,那些个撒谎的人才是最最可恶。若不是太子可巧路过撞见了,岂不是叫小人得逞了?”   “皇后,打算如何处置惹是生非的人?”   皇后见非但没能动得了顾家分毫,反倒是很有可能让嬴家伤其一二,心中大怒。   她垂眸瞥了眼跪在一旁的紫莲,淡然道:“这种敢公然说谎的奴才,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够。拉下去,乱棍打死。”   紫莲被人拖了下去,大喊冤枉,却没人理她。   顾老夫人心中又何尝没有怨愤?既然知道皇后有心想害顾家,此番局势转了个面,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嬴家。   “奴才做错了,的确该死。但是皇后或许忘了,方才嬴夫人可是也斩钉截铁说是我家小芙害她的。皇后欲要打小芙一百板子,不知对嬴夫人,意为如何?”   太后不愿两家兵刃相见,又做和事老说:“嬴夫人尚还在病中,此过记着,且等嬴鸿回来,找他要个说法。老姐姐,您看成不成?”   顾老夫人笑着起身:“既然太后做了主,自然是好的。今儿也晚了,诸事也不便,便就听太后的,等嬴鸿回来再说。不过,此番若不给我顾家一个说法,这件事情怕是没完!没想到,我荣国公府卑贱到如此地步,如今竟然连一个黄毛丫头都喊公然欺辱。不过,顾家人素来都是有骨气的,做错了我们认罚,但是也绝不叫人欺负到头上来!”说罢又告辞,“小芙受了惊吓,这几日怕是不能日日去给几位娘娘问安了。”   皇后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可的确理亏,便也不答话。   太后拉了拉柳芙的手,安抚说:“叫你受惊了,回去好生歇着,已经没事了。”   *   回了院子,柳芙身子撑不住,老夫人让丫鬟扶着她回屋歇息。柳芙方才着实吓得不轻,她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浑身都是软的,似是一条命都去了大半。   素来爱干净,柳芙便让丫鬟去准备热水洗澡。等洗完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她才缩回被子里。二奶奶跟宋氏陪在她身边,宋氏只默默陪着,二奶奶却手叉腰一直骂嬴家。   顾晏并顺王过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指着孙子骂:“她今儿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情来,亏得你当初还救她!若不是太子恰好路过,替你媳妇澄清了事实,你媳妇现在怕是早被打死了!”   老夫人说完,便朝着顾晏狠狠砸了个茶碗去。顾晏身子动都没动一下,生生受着了。   老夫人也是气极了,下手不轻,茶碗砸在顾晏额头,茶水糊了他一脸,他额头也被砸青了一块。   顺王已经很久没见老人家发过火了,也有些吓着。   “姑祖母,此事……怕是您冤枉澄之了。”顺王说,“太子为何会恰好经过,乃是本王故意所为。澄之需要应付嬴鸿等人,无法抽身照看四奶奶。想着本王是个闲人,且又是皇子,可以自由出入内宅。所以,便拜托本王照拂着些。本王既受人所托,自然好好办事。”   “所以……一切瞧着是偶然,却又非偶然。” 第54章   顺王知道老夫人这是将气全部撒在顾晏身上了, 他想着顾晏也的确冤枉,所以便帮他澄清了几句。   顾老四心中若是没有他妻子的话,以他那么清高的性子, 根本不会亲自去找他拜托他这件事情。再说,他也的确是分身乏术, 怎么可能既能游刃有余的应付嬴鸿等人,而又能预测到后宅里徐氏会设计陷害人。   他又不是算命的。   老夫人方才也是气糊涂了,她活到这样一把年纪,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强按着脑袋逼迫过。就算当年顾家被冤流放, 嬴家再咄咄逼人, 也是没敢在她面前嚣张。   如今当着她的面,胆敢这样欺负顾家人,是当她这个大长公主真好欺负的吗?   休养再好的人, 遇到这种事情,也是得气。而且,偏偏自己孙子之前还救过嬴家人, 她如何能不气?   可方才经顺王那么一说, 老夫人忽然才明白过来。   原来, 他还算是有心的。   “今天的事情, 你知道了吧?”老夫人到底也心疼孙子, 打是打了, 但是打在他身上, 最后是疼在她心里的。   她望着孙子额头上青了的一块, 叹息一声说:“嬴家实在欺人太甚, 祖母也是气极了。我知道,嬴皇后想对付的,根本不是你媳妇,是想拿你媳妇来逼迫你。”   “不过,也亏得你事先留了一手,让顺王带着太子恰巧路过。否则的话,今天的事情,后果将不堪设想。”   “怎么样?还疼吗?”老夫人关心。   顾晏摇摇头:“祖母训斥得对。”又说,“这点小伤,不碍事。”   顾晏此番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儿,他从顺王那里得了消息后,立即就赶过来了。就算没见到她人,他也能够想象得到,当时那种情况下,她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前世他们早早就和离了,各自去了京城后,他面上不但做得对她不理不睬,且还对她抛弃自己表露出一副十分在意的样子。他让全京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有他在,她这辈子都别想有好的归宿。   所以,头上顶着“顾家四爷”前任妻子这样的名号,也没哪个男子敢娶她。   他也知道,这样做,迟早唬不住嬴皇后等人。所以,当嬴皇后劝陛下下圣旨赐婚给他跟喜和郡主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只要他答应这门亲事,嬴皇后那边的人,总是会放松些警惕的。   只要嬴家那边人松了一分警惕,于她来说,就是多了一分安全。   他打她板子,不但是为了让她长记性,也是故意做给嬴家人看的。其实那顿板子打得……他心中又何尝好过。   前世的身份与今生不同,今天这样的情况,怕是将她吓着了。   顾晏说:“我去看看她。”   “去吧。”老夫人提醒,“对她态度好点,说话语气也温柔一些,别又怪她不懂规矩。今天这件事情,她是一点错没有的,是你连累了她。”   “是。”顾晏应着。   顺王继续留在老夫人这里,坐着陪老夫人说话。   顺王向老人家讨了杯茶喝,一双素净的手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碗,他左手捧着茶盏,右手划着盖子,动作自然而又优雅。倒是也没喝几口,只转了转目光,笑着看向老夫人。   “嬴家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还等着呢,姑祖母您可别轻易放过啊。”顺王瞧热闹似的。   老夫人冷哼说:“顾家若是一再退让隐忍,怕是就要让人家蹲在头上拉屎撒尿了。”说到愤慨之处,老夫人也是顾不得什么言辞优雅了,嘴里直接冒出粗话来。   说出来后,才反应过来,觉得不该这样失礼。   便又说:“嬴家会闹,顾家也会。我也就是这些年老了,脾气稍微收敛了些,我年轻的时候,可比谁都泼辣蛮横。嬴家这回彻底惹着我了,我就陪他们耗着。他们不想好好过,那就谁也别想过得好。”   顺王笑着:“那嬴家这回真是够忙的了……”   说罢,他轻啜了口茶,那双水亮的眼睛里,满满是笑意。   他心里自然是恨嬴家的,能让嬴家吃瘪,他高兴。   *   顾晏去妻子屋里的时候,柳芙正裹在被子里。   她没睡觉,而是在与两个嫂子说话。   二奶奶性格强势说话也直接,知道此番柳芙心情不好,所以说了很多京城里好玩的事情给她听。宋氏性子软,只陪着一起听,偶尔说几句。   柳芙傍晚受了惊,这会儿子两个嫂子陪着她说话,让她感受到了温暖,心里舒服多了。   宋氏觉得时间不早了,想着柳芙该休息了,便说:“二嫂,要不晚上我陪着小芙一起睡吧。我想她吓着了,一个人睡会做噩梦。”   “那也行,你陪着也好。”二奶奶自己也困了,打着哈欠,“我先回去了。”又看向柳芙,冲她笑,“明儿你跟着我,我看谁敢在我面前耍心眼儿。我那里还有很多好笑的故事呢,回头一一说与你听。”   二奶奶拍了拍手告了别,转身去开门,却在门口瞧见安安静静立在夜色下的小叔。   二奶奶本来脸上的那些笑意,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跟老夫人一样,怒火迁在了顾晏身上。   “呦~这不是咱家的四爷吗?怎么顾四爷今儿不去嬴家那里安慰需要安慰的可人儿,倒是来咱们小芙这边了?”二奶奶素来敢说敢做,她也不怕得罪谁,此番跟顾晏杆上了,“人家夫人今儿可是被我家小芙害得‘小产’了,你现在巴巴过来,是不是兴师问罪的?”   顾晏沉默,没说话。   宋氏闻声跑了来,扯二奶奶袖子。   “二嫂,你少说几句吧。”低声劝了一句,又看向小叔,“你来得正好,小芙吓着了,你快安慰安慰她。”   说完,又一个劲推着二奶奶,要她出去。   二奶奶不愿叫她推着自己,暴躁地说:“我自己有腿,会走,别推我!”   顾晏走进来,反手关了门,后面的声音完全被挡在了门外。   柳芙本来心情已经好了很多,跟两位嫂子说话聊天,她挺开心的。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此番忽然瞧见他来了,她就鼻头一阵发酸,紧接着连眼泪珠子也掉了下来。   顾晏举步朝她走过去,坐在床边。   柳芙不理他,脑袋转到了里面去,只留个后脑勺给他看。   顾晏望着她,见她嫩白的小脸上,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他心疼,想伸手去帮她擦眼泪。   “不要碰我!”   他手还没靠近她脸,她就忽然抬手打了他一下,将他手打开。   顾晏说:“今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让你受了惊吓,是我的错。”   见他姿态放得低,柳芙更是哭得肆无忌惮。   她此刻就像是一个孩子,起初还担心顾晏会怪她惹麻烦,所以她哭也不敢哭得多厉害。现在见他主动跟自己道歉,柳芙的情绪便一下子失控起来。   哭得伤心,还不停打着哭嗝。   见她能哭出来,想必心中那道坎儿算是过了一半,顾晏稍稍放了心。方才来之前,他就怕她因此受了惊吓,情绪又宣泄不出来,都憋在心里,反而会生病。   顾晏将人抱进怀里人,也不再说话。   只是将人紧紧抱着,他下巴抵着她头尖,双手紧紧握住她双手,手臂环过她身子,让她呈仰躺的姿势落在自己怀里。此刻他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个孩子。   “是她欺负我!陷害我!”柳芙开始告状,“她自己主动扑过来,我才去推的。我没有用力,她就重重摔在地上了。皇后说,要打我一百板子,我害怕……”   她心里有阴影,最怕别人打她板子。   顾晏拥着人,亲吻她耳垂,略哑带着磁性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有我在你身边,别怕,乖~”他轻声哄着,劝着,就怕自己声音大一点,会又将人吓着。   柳芙只低着脑袋哭,不再说话。   两人都沉默呆着。   柳芙哭够了,才渐渐停下来。   哭过后,她扭着身子望向身后的人。   “你怎么来这里了?”这里是内苑,是女眷住的地方。   顾晏说:“我过来看看你。”   柳芙瓢着嘴巴,还是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模样娇憨可爱。   顾晏搂着人,倒是有些舍不得走了。   见他抱得自己紧了些,柳芙开始赶他走:“我不要你陪着,我一会儿去找三嫂睡。”   “再抱你一会儿就走。”顾晏搂着人,身子没动。   柳芙不想再背对着他,于是扭着身子转过去。当两人面对着面的时候,柳芙才瞧见他额头上的淤青。   “你怎么了?”她又吓着了,怕他是跟嬴家人打架被嬴家人伤着了。   见她如此关心自己,顾晏倒是笑起来:“是祖母打的。”   柳芙倒吸一口气,然后目光转了下,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她气哼哼说:“活该!”   “的确是活该。”他顺着她的话说。   柳芙气也气过了,哭也哭完了,所以现在心情尚可。   “那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别叫人给冤枉陷害了。”柳芙侧头贴着他胸膛,整个人主动赖在他怀里,一把好嗓子撒娇起来能甜死人,“你还要保护我呢,你要是出了事情,谁来护着我啊。”   顾晏垂眸睇着她,笑说:“为了你,我也不能让自己出事。”   “你知道就好。”柳芙身子使劲往他怀里钻。   *   秋风飒飒,明月当空。   徐氏半卧在床上,身上盖着软和的被子。她因为失血过多,此刻脸色苍白得有些可怕。   一头青丝泄在身后,随着她轻轻咳嗽的动作,青丝散落在肩膀两侧。她已经知道陪嫁丫鬟紫莲被活活打死了,也知道,因为有太子作证,所以不但那个女人没有半点事情,且还叫顾家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而害得嬴王府与皇后吃了瘪。   她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了的。   也好,反正留在这世间,也没什么念想了。   徐氏存了赴死的心,却是忽然想到自己母亲来。她忽而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死了一了百了,可如果她死了,娘怕是也活不下去。   她该怎么办?   难道,日后就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吗?   徐氏正想着嬴家会怎么处置自己从而给顾家一个交代,门忽然响了下。   丫鬟立即迎过去,请安:“世子爷。”   徐氏头也没动一下。   嬴鸿一身玄色劲装加身,显然也是刚从外头猎场回来,连身衣裳都来不及换。是皇后叫他过来一趟的,一会儿,他还得去给皇后请安。   “你们都退下去吧。”嬴鸿声音微冷,透着股子寒意。   “是。”小丫鬟们巴不得离开呢。   夫人小产了,她们还怕世子爷怪罪惩罚她们呢。   门被小丫鬟们从外面关上,嬴鸿稳步朝妻子走去,男人英俊的脸上,仿若罩着一层冰霜。   徐氏始终没看他,起初是根本不想跟他说话,但是隐隐觉得他靠近了后,她反而有些怕了。嬴王府世子嬴鸿,他也不是个软和性子的人。   他若是想弄死她,简直易如反掌。   随便给她饭菜里投些毒,等她死了,再对外称说是病死。难道,她娘家人还敢找嬴王府算账要人吗?   嬴鸿既然想做,肯定就不会给旁人有抓住把柄的机会。   徐氏方才还说想死呢,但是现在站在死亡的边缘的时候,她反而害怕了。   他若是说话,她反倒是没那么害怕。就是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沉默着,她反倒怕了。   嬴鸿深邃的黑眸定定在她身上凝视了会儿,这才弯腰在床边坐下。   “有了孩子,为何不告诉我?”他声音又冰又冷。   倒是没有发火,只是普通质问的语气。   徐氏说:“想告诉你的,还没来得及。”   话才说完,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其实她有了身孕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院里的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只是她不说,他便也没主动去问。   目光注视了会儿,见她似是在怕,嬴鸿道:“你好好养着吧。”   说罢,他立即起身,便负手大步朝外面去。   门“哐当”一声关上,徐氏觉得自己恍如在梦里。   好好养着身子……什么意思?   *   嬴鸿去了皇后那里,到的时候,他父亲嬴王殿下已经在了。   兄妹俩本来在议事,见到嬴鸿来了,皇后望着他问:“去看过她了?”   嬴鸿依着礼仪给皇后跟父亲行礼,皇后抬手:“起来吧。”又说,“自家人,就不必来那些虚的了。”又指了指一旁说,“你且坐吧。”   “谢皇后娘娘。”   虽然皇后说不拘礼,但是嬴鸿还是按着自己的礼数来。   谢了恩,方才坐下。   嬴王说:“你媳妇设计害人,人没害得着,反倒是叫人家抓住了把柄。丽阳大长公主素来不是善茬,你自己想想,看怎么应对。”   嬴鸿说:“让央央去给顾四奶奶道歉。”   “道歉?”嬴王先是诧异,之后便冷笑起来,“你以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她去道歉能管用?顾家要的不是她低头,他们要的是嬴家低头。”   嬴鸿说:“她也是嬴家一份子,她低头,就相当于是嬴家低头。”   “放屁!”嬴王开始爆粗话了,“老子不可能低头。”   “兄长……”皇后低声提醒。   嬴王这才稍稍将暴脾气收敛了一些,又对自己儿子说:“好,好好,就将她交给顾家发落。顾家要杀要打,我不会说一句话。她自己惹出来的烂事情,休想叫嬴王府给她擦屁股。”   嬴王是军人,常在军营里呆着的人,说话也不讲究。   皇后却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   若是交出一个徐氏便能够化解与顾家的矛盾,她就不着急了。顾家现在想要的结果,根本不是徐氏如何,他们是要嬴家让出实质性的利益来。   就像是她拿捏着顾四奶奶,去要挟大长公主,是一样的道理。   “鸿儿,你父亲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吗?如果事情真是一个徐氏就能解决得了的话,姑姑也不会这样着急喊你们过来商议了。”皇后皱着眉,“这回也是姑姑激进了些,一门心思只想着要扳倒顾三顾四,却没有考虑万一事情不成如何来收场。”   “傍晚的时候,是本宫逼急了些。若是本宫态度稍稍和婉些,此番也不至于没有回旋的余地,叫顾家死死咬着不放。”   若是她当时没有拿捏顾四奶奶逼着顾家,此刻就算有太子作证,她也还可以做和事老说道说道。   现在两家是彻底对上了,她再不好去说。   殿内安静了会儿,嬴鸿却忽然开口说:“娘娘叫臣查的那个人,臣有了些蛛丝马迹。”   皇后兄妹对视一眼。   皇后问:“如今人在哪儿?”   嬴鸿说:“若臣没有猜错方向的话,他人从来都是在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呆着的。就算此番,也离京城不远。”   皇后频频点头,说:“本宫就该猜得到。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只有在天子脚下,才会叫咱们疏忽了。”   “人现在何处?”嬴王问。   嬴鸿说:“暂时还不知。”   皇后提醒:“千万不要打扫惊蛇,找到人后,立即悄悄带着来见我。有他在手里,陛下与顾家总是有些顾忌。”   “是。”嬴鸿起身抱拳应下。   *   柳芙记得自己昨夜没有去跟三嫂睡,他人没着急走,她是舒舒服服赖在他臂弯里睡着的。   可是醒来的时候,被窝还暖着,他人却不见了。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可休息了?柳芙都不知道。   外面天亮了,柳芙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后,去找两位嫂子。然后,与两位嫂子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祖孙几个才坐下来准备说说话,瑛婆却走进来说:“老夫人,徐夫人来了,此番跪在咱们院儿门口呢。她说要见老夫人您,见不着人,她不肯走。”   老夫人本来好好的心情,此番都被破坏了。   “你去跟她说,让她趁早走,此事与她无关。”   顾老夫人气得很,嬴家难道就是这种态度吗?   她要的不是道歉,是让步。   再说,就算是道歉,也不是要徐夫人的道歉,她来凑什么热闹。   顾老夫人自然不予理会,只该吃吃,该说笑说笑,权当徐夫人没在。等祖孙四人吃完早饭后,这才出门去。   今儿天气好,那些男儿们,此番肯定已经背着弯弓利箭去比赛了。来这里就是去围场看热闹的,老夫人怎么会闲得住。   只是出门的时候,徐夫人还跪在那里,并且看到顾老夫人后,膝行朝老夫人去。   “大长公主,您便放过小女一回吧。”徐夫人张口就是这一句,说的好像是顾家有意欺负人一样。   老夫人才按捺下去的火气,又忍不住冒出来。老夫人也不与她多啰嗦,只拉着人说:   “既然你亲自过来了,也就省得我再跑一趟。此事你自然有错,教女无方,不是你的错又是谁的?”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拉着人往皇后寝宫去,“但是我也不与小辈计较,走,咱们去找皇后对质去。且问问看,到底是我顾家欺负了你闺女,还是你们徐家跟嬴家合起火来欺负我顾家没人。”   见老公主虎虎生威的,徐夫人忽然有些被吓着了。 第55章   徐夫人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   遇到事情, 除了会哭着求情外, 她是一点别的主见都没有。昨儿得到女儿小产的消息后, 她已经晕过去一回了, 醒后又听说女儿这回不但得罪了顾家,且也得罪了皇后跟嬴家, 她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一夜都没合眼, 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跑到了顾老夫人这边来。   徐夫人想得简单,以为只要她肯下跪求老夫人, 老夫人看在往年两家交情的份上, 势必是会既往不咎的。   可她没想到, 老夫人不但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反倒是要将事情闹大?   徐夫人胆子不大,见老夫人态度特别强硬,一时间慌张起来。   若是在平常,老夫人可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但是如今顾嬴两府正斗得水深火热, 她若是此事按下不提,往后再想抓住这样的机会, 可是不会再有了。   老公主心里明镜儿似的。   她老人家知道什么时候该退让什么时候该进激。所以此刻, 徐夫人来, 正是给了她一个朝皇后一党继续发火开战的借口。   只是可怜了徐夫人, 不懂政事时局的她, 不但没能替女儿求到情, 反而自己也即将深陷泥潭之中。   老公主带着三个孙媳妇顺便押着徐夫人风风火火赶去皇后寝宫的时候,皇后寝宫里,吴贤妃黄昭仪跟几个外命妇都在。老公主就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不少世家夫人来请安,正好,在场的人越多,事态才会被闹得更为严重。   “姑母,这大清早的,是怎么回事?”皇后笑脸相迎。   嬴皇后现在是看到老公主就头皮发麻,她料到老人家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却没想到,老人家出手竟然这么快。   “怎么回事?”老公主声音浑厚有力,极为威严,她虎着一张脸的样子十分严肃,“嬴皇后,你不要欺人太甚!”   老公主声音透着沧桑,却夹着愤怒。只一句话,便让嬴皇后面上挂不住。   “姑母,您先别气,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吧。”嬴皇后与老公主心思不一样,她自然是希望此事闹得越小越好的,所以,稍稍放下身份来安抚住老公主后,嬴皇后压低声音对那些夫人说,“本宫与大长公主有话说,你们今儿先回去吧。”   “一个都不能走!”老公主发了话。   昨儿的事情,内苑的人自然都知道一些。但是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却是都不清楚。   只知道,嬴王府世子夫人与荣国公府的四奶奶发生了争执,世子夫人小产了,最后大长公主跟皇后针锋相对了一场。本来是皇后压迫着顾家,后来太子去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风向立即就变了。   这种事情,私下探听一点知道个大概也就是了,若是正面干预,怕是会惹得一身麻烦。   几位夫人都想走,奈何老公主不让,她们也没有办法。   嬴皇后见状,知道再多言也无用,便也不再费口舌了。   她坐了回去,看向徐夫人,皱眉问:“徐夫人是受了什么惊吓?怎么抖成这样。”   皇后知道徐夫人是跟着老公主一起来的,她故意这样说,也是为了叫在坐的人都知道,丽阳大长公主刁钻蛮横,竟然堂堂一个有诰命加身的世家夫人,也能被吓成这样。   老公主也坐了下来,没让徐夫人有开口的机会,直接说:“徐夫人一早就去了本宫那里跪着,说是要本宫原谅她的女儿。本宫不是很明白,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曾经的徐小姐如今都已经是嬴家的媳妇了,她自己做错了事情,嬴家这个夫家不担着,反倒是嬴家要差人去找徐家,让徐家人来背锅?”   “姑母,我没……”   皇后刚想解释,大长公主便又说:“此事与徐家无关,本宫要的,是嬴家、还有你皇后的一个说法。”   皇后笑说:“其实是两个孩子私下的恩怨,不至于小题大做。”   “恩怨?”老公主抓住关键词句,“世子夫人与我家老四媳妇能有什么恩怨?皇后娘娘说这样的话,是在暗指什么吗?”   若是有恩怨,便是只能为了顾四。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口来,毁了她的清白不打紧,就是怕坏了整个嬴王府的名声。   所以,皇后道:“怕是两人私下因为什么小事情发生了争执,也不是没有可能。姑母,本宫的意思是,家和万事兴,小辈的事情,咱们就不要插手了。”   老公主乐呵呵笑起来:“皇后这是欺负老身人老眼花耳不聪目不明,还是不将太后放在眼里?昨儿嬴鸿媳妇自己摔倒小产,却栽赃嫁祸到我家老四媳妇头上,当时皇后只听信一面之词便要定罪……这事情皇后若是不记得了,老身与太后可都记得。”   “再不济,皇后也可唤太子过来对质。”   嬴皇后只端庄笑着,还是那些不痛不痒的话:“姑母,昨儿也是侄儿性急了些。侄儿也是心疼嬴鸿跟他媳妇,您也是女人,知道女人怀身子生孩子,可是不容易的。侄儿乍一听说是有人陷害,自然着急。这一着急,难免不会犯了点错,还望您老人家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   老公主知道她是在带节奏,尽量将事情往小了话。   不过,老公主却偏偏要往大了说:“若是这样栽赃陷害欲要置人于死地的肮脏事情都不严惩的话,将来各世家纷纷效仿,岂不是乱了套?皇后母仪天下,若是此事失了公允,将来如何服众?”   “徐央央是嬴鸿的妻子,是嬴家的媳妇。此事,我要嬴家给一个合理的交代。”   “嬴鸿既然是皇后的侄儿,此事皇后便去劝劝吧,看看如何交代。”说罢,老人家站起身子来,“我顾家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家,皇后怎么对待的顾家,如今我顾家便怎么待嬴家。”   “你们三个,跟我走。”   老公主又带着三个孙媳妇去了前院,找到了顾晟。   “子冉你文采好,昨儿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你稍稍润色一下,将此事编成话本子,嬴家若是不低头,我老婆子自然有本事让这样的丑闻闹得满贵京城都是。”   顾晟点头:“孙儿明白。”   一大早起来,老人家就风风火火与人干了一场架,此番浑身舒爽。想她活到近七十的高龄,前半生是耀武扬威的,那眼睛都是长在了头顶上的。   整个京城里,没人不怕她丽阳公主的。   后来渐渐老了,添了孙辈,望着那些个小东西一点点长大,她心性也和婉很多。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性子软了,别人就瞧着觉得她好欺负了,所以便不将她放在眼里了?若真是那样,她还得找回从前的性子,继续高调嚣张任性妄为些才行。   所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想到这个马,老夫人忽然想起外头猎场该是热闹起来了,便问:“澄之他们去打猎了?”   顾晟道:“一早陛下便将能叫的都叫去了,现在怕是正热闹着。”   “你怎么不去?”   顾晟笑起来:“祖母知道的,家里四个兄弟,就属孙儿臂力最差。拿笔写字还行,拉弓握剑,总是差了些。”   “那咱们也去看看吧。”老夫人建议。   外面猎场里,准备骑马出去狩猎的,都已经穿好了骑马装。太阳也高了起来,就是风有些凉。   高宗看到老公主也来了,立即笑着走过去说:“没想到,您老人家也会来凑这个热闹。”   高宗身后跟着太子顺王,另外还有两个岁数比较小的皇子。   柳芙等人见状,便给高宗与诸位皇子请安。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高宗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又望向老公主身后的几个女眷说,“这是仁义的媳妇,朕还记得。”他指着二奶奶樊氏笑。   樊氏就立即又请了个安说:“回陛下的话,妾身正是。”   高宗说:“十二年前的事情,朕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你跟仁义两个,当时在整个京城里,可是出了名的。”   樊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陛下您见笑了,那是妾身不懂规矩。”   顾昶与妻子樊氏,乃是不打不相识。起初的时候,二人谁看谁都不顺眼。发生过最严重的一件事情就是,两人当街大打出手,谁都不让谁。   那时候也都年轻,自然气盛了些。   打得收不住手,后来还是两家长辈出面,才缓和了矛盾。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后来两个人就相互好上了。   顾昶与樊氏结为夫妻,乃是真心相爱。是顾昶认准了人,求着老夫人替他做主的。   三媒六聘走得也快,从议亲到成亲,也就半年多时间。顾旭与叶氏上半年五月成的亲,顾昶与樊氏则是下半年十月成的亲。   一年之内娶了两房媳妇,那一年,顾家上下都张灯结彩。   只是谁也没想到,第二年就举家遭流放了。   过去的事情,谁都不愿多提一句,尤其是顾家遭流放的事。   所以,高宗很快目光转向柳芙跟宋氏。他眯了眯眼,愣了愣问:“这两位……是子冉跟澄之的媳妇吗?”   “给陛下请安。”柳芙与宋氏齐声。   高宗笑着:“快起来。”   老公主指了指宋氏道:“这是宋家的老三,跟子冉成亲好些年了,他们俩如今儿子闺女都有了。”   高宗点头:“朕倒是不记得她,不过,她的姐姐是太子的侧妃,朕或许之前也见过她。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如今长开了,就不认识了。”   老夫人又指着柳芙说:“这是澄之的媳妇,柳氏。富阳人,陛下是没见过的。”   方才皇帝就多看了柳芙两眼,觉得小姑娘长得十分娇艳水嫩。此番正好介绍到她,高宗自然更是多瞧了几眼。   他笑着说:“没想到富阳那种地方,也能养育出这么好的闺女来。姑母,澄之倒是艳福不浅。”   老公主客气地说:“皇帝也不要嫌弃她不够机灵,这乡下来的孩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再说,昨儿的事情,也是给她吓坏了。”   “在家里的时候,是个爱说话的活泼性子。经了昨儿那事情后,她倒是胆子小了很多。”   高宗便说:“昨儿的事情,朕也听说了。姑母请放心,此事等回了京城,朕一定替这丫头做主。”   顺王目光在柳芙面上掠了一圈,继而朝着自己父皇道:“有父皇撑腰了,想必顾四奶奶或许就没那么怕了。”顺王又笑望着人家漂亮小姑娘,极为玩世不恭的样子,“也亏得澄之能忍,这要是我媳妇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我早找嬴鸿那小子决一生死去了。”   陛下轻轻咳了一声,顺王才装作知道自己失礼了一样,闭了嘴。   太子说:“父皇,阿珂有些日子没见到顾三奶奶了。她们姐妹俩许久未见,怕是有不少话要说。”   宋玥回京这么久,还没有回过宋家。   不但她没有回,她婆婆顾三夫人也没有回。   宋玥是三夫人的侄女儿,宋家是顾三夫人的外家。   当年顾晟是与宋珂情投意合的,两人又是表兄妹,两家长辈都说要亲上加亲。可后来,宋家见顾家遇难,便不讲一点情面,直接不愿再让宋珂嫁过来。   兄嫂舍不得孩子的心情,她能理解。但是,既然他们能做得到绝情,那就别怪她往后都再不相认。   所以,别说宋玥回来后再没回过宋家。三夫人,更是没有。   顾家平反后,宋夫人倒是备着厚礼来顾家拜访过,但是三夫人称病不肯见。不但她不见,她还管着自己儿媳妇,也不让见。   宋玥胆子小,以前在家就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如今嫁给了表哥,自然是表哥跟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只是,有些时候她也会想念她姨娘。   但是再想念,她也不敢违背婆婆的意思。   婆婆说,让她别见宋家任何人。现在太子殿下说要她见二姐,她要不要去。   宋氏自己拿不准主意,便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说:“你们姐妹的确很久没见了,想必你也想念你姐姐。去吧,见见面说几句话,祖母在这里等你。”   “是。”宋玥应着。   猎场上搭了帐篷,此番宋珂就呆在帐篷里。   宋玥跟着太子进去的时候,宋珂正坐在帐篷里与太子妃说话。   看到太子进来了,两人忙起身来。   太子对宋珂道:“这是你妹妹。”   他打从进来后,目光就一直落在宋珂脸上。至于太子妃嬴氏,他看都没看一眼。   太子妃抿了下唇,笑着道:“既是姐妹叙旧,那妾身便与殿下先出去吧。”   太子这才看向太子妃,点了点头。   “小玥,真的是你吗?”宋珂有些不敢相信,“都这么大了,记得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才十二岁。你从小就生得小巧,个子也矮。现在……都这么高了。”   宋玥也望着姐姐。   “娘娘也变了许多,更端庄跟漂亮了。”宋玥倒是挺开心的。   宋珂却轻笑一声。   姐妹俩都沉默了会儿,宋珂才尝试着问:“他……好吗?”   “表哥吗?”宋玥笑,“表哥挺好的,你……别担心。”   宋珂道:“我有什么担心的,我担心的是你。只有他好了,你才能过得好。”她又抓住妹妹的手来,满脸愧疚道,“当年本该是我跟着去的,可怜了你,让你替我吃苦了。”   宋玥说:“不苦的,一点都不苦。我很开心,真的。我……”她望着自己姐姐的眼睛,忽然有些心虚起来,她低着头,“表哥那么好,是我配不上他。”   宋珂却刮她鼻子:“你那么好,怎么会配不上?再说,在他当年最苦最难的时候,你都跟着一起挺过来了。难不成如今顾家平反了,还能不要你不成?”   宋玥十分放心。   “他不会不要我。表哥说,他会待我好的。”   宋玥说的是实话,但宋珂却别过脸去。   宋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宋珂又立即笑起来,重新对上妹妹的眼睛。   “他能对你这么好,姐姐就放心了。小玥,你一定要幸福,这样姐姐才不会自责愧疚。”   宋玥忙点头。   想了想,又说:“太子殿下对姐姐好吗?还有太子妃……她可是嬴家人。”   宋珂低了头,笑得颇为有些苦涩。   但她却说:“好,挺好的。”   宋玥再不聪明,也知道姐姐这是在说谎了。   “不好吗?”宋玥很是关心,“有多不好?”   “好!很好。”宋珂这回倒是彻底笑起来,她双手扶着妹妹的肩膀,说,“我虽为太子侧妃,但是也是载入皇家玉蝶的。我虽不是正妻,但是地位也不会很低。所以,你真的不必担心。”   “那就好。”宋玥连着说了好几句“那就好”。   姐妹俩倒也没多说几句话,大长公主派了人来喊宋玥,她便走了。   猎场风大,老人家逛了一圈后,便往行宫内苑去。   “我看到姐姐了。”路上,宋玥忍不住与自己夫君小声嘀咕。   顾晟心里早放下了当年的事情,如今,他只想守着妻子孩子过安稳日子。   “她如今是太子侧妃,就算是姐妹,你见到她也得记得规矩。”顾晟声音温柔,一边说,一边牵住妻子的手。   “我会的。”宋玥说,“表哥你……不想知道她过得如何吗?”   顾晟闻声驻足,颇为严肃地望着妻子。   “她是太子侧妃,自当过得很好。往后东宫的事情,你私下别议论。”   “哦。”宋玥本来是想跟夫君好好说说话的,谁想到,竟然挨了训,她心里就有些难过起来。   顾晟谨慎,知道方才过于严肃了些。所以,他又缓了语气说:   “她是太子侧妃,必须过得好。若是不好,便就是在指责陛下与太子。往后她若是再在你面前表露出这些来,你也别多嘴。”想了想,又道,“算了,一年也未必能见得了几面。”   宋玥又忽然黏过来,抱住他手:“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亏你还不算太笨。”顾晟倒是笑了,摇摇头。   宋玥抱着人手,仰头望着头顶的温雅的男人。从前他们夫妻虽然也恩爱,但是不会公然挽手。宋玥与柳芙一起呆久了,就学了柳芙那一套,不管走到哪里,就喜欢挽着丈夫的手,这样她觉得心里会被填得满满的。   “表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不好了?”宋玥说,“当初如果不是……”   “别胡说八道。”顾晟制止了她,“你我是夫妻,拜过堂喝过交杯酒的。再说如今连允哥儿皎姐儿都有了,你还想跑路不要我?”   宋玥气:“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我是怕……怕你不要我嘛。我是姨娘生的,庶出,论身份,我配不上你嘛。”   顾晟就笑起来,摸她脑袋:“苦都一起吃过来了,还不能一同享福了?”   宋玥如此才笑起来说:“能!”   到了中午,却是从猎场传来消息,说是嬴鸿受伤了,乃是顾晏所为。   大长公主得到消息的时候,心中暗骂顾晏这回行事略急躁了些。就算想替他媳妇寻仇泄愤,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啊。此番嬴鸿为他所伤,往后顾家再想抓着嬴家闹,也得顾虑三分。   但老夫人又沉下心来想,觉得不对。   自己的孙子自己了解,他就算一时性急气糊涂了,也不至于糊涂成这样。   他这样做,必然是有原因的。   “去!让四爷过来一趟。”老夫人派了人去前头。 第56章   没多久, 顾晏便来了内苑老夫人的院儿里。顾晏过来的时候, 老夫人已经将人都打发走了, 屋里只剩下了祖孙两个人, 以便说话。   “澄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见孙儿来, 老夫人就直接问了,“嬴鸿受伤,是你故意所为, 还是那小子设计陷害你的?”   老夫人坐在上位的圈椅上,顾晏还穿着方才外面的骑马装, 此刻静立在老人家跟前,似是一棵挺拔的苍柏。   “是孙儿故意所为。”顾晏沉静回应,略微皱眉停顿一瞬后, 又说,“嬴世子也是有意想让孙儿伤着他,若不是他刻意不闪不避,孙儿想伤着他,也不容易。”   老夫人不傻,听得顾晏这般说, 便知道, 他此番在猎场上伤嬴鸿,怕并不紧紧是为了替他媳妇寻仇泄愤那么简单。   她就知道, 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冲动犯糊涂的性子。   老夫人轻轻垂下眼眸来, 略微想了会儿, 才说道:“你伤嬴鸿,如果不是为了你媳妇的话,就是你真想他受伤。借着这个机会,在他警惕性放松下来的时候伤他……他便会以为你是要替自己妻子寻仇,从而忽略了你真正想要伤害他的目的……”   老夫人理性分析了一圈,自己与自己说话,也是说与顾晏听的。   “是不是陛下暗中派了什么任务给你,你怕嬴鸿会搅和,所以提前伤了他?”老夫人猜度着,就算自己猜得不对,怕也是猜得个七七八八了。   顾晏没想瞒着老人家,便直接告知说:“当年遗落民间的那个皇子,嬴皇后一党人已经差不多要找到人了,孙儿也是今天一早才得到的消息。如果猜测不错的话,就在这几天,嬴家便会派人去富阳将人带走。此事孙儿已经禀告与陛下,陛下希望孙儿尽快将人接回来,免得人最后落在嬴家手里,陛下便变得被动。”   “你是说……聪儿?”老夫人身子软了下去,显然是没有往那方面想的。   当年陛下才登基不久,吴贤妃便诞下一皇子来。陛下也是怕嬴皇后一党人会迫害这个小皇子,便暗中悄悄喊了他夫君荣国公进宫,趁着黑夜悄悄将小皇子抱出了宫去。   对外却称,三皇子从娘胎里带了不足之症,需要好好静养着。所以,别说是外头,就是皇宫里,也是没谁见过三皇子的。   旁人都以为三皇子病弱,需要休养身子。但顾家人却知道,其实三皇子早不在皇宫中了。   将三皇子送出去,让顾家暗中照拂着,且好好教育抚养。等他将来哪天长大成才了,再让他以皇子的身份回到宫里去。   就算顺王被养废了,到时候,也至少还有一个三皇子。   顾家可以扶持三皇子,与嬴家抗衡。   起初那几年,嬴家人一直暗中在找人。后来渐渐的,也就不找了。   等风头渐渐过去,三皇子也已经到了可以启蒙的年纪。顾家便将人接了回来,安排在府上,对外称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   那个孩子,便是刘聪,如今的富阳县令。   回忆了一下当年的事情后,老夫人这才意识到,此番陛下要孙儿去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危险。   皇后一党人既然已经发现了三皇子行踪,势必会动用一切武装力量将人劫杀。嬴王府有兵权,权势又大,且她相信,嬴家那小子想必私下也培植了不少暗卫。   真若是动起手来,事情是非常棘手的。   “这件事情,你祖父知道了吗?”老夫人问,同时也非常着急。   “祖父与父亲都知道了,都觉得事不宜迟,今儿晚上趁天黑,孙儿便去一趟富阳,将人直接带走。”顾晏倒算是镇静。   其实,此事也是打得他措手不及。   前世的时候,刘聪的行踪一直都隐藏得好。就算他后来富阳任满三年调回京城后,也是未叫嬴家察觉到蛛丝马迹。   不过,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好在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此番既然陛下下了命令,怕就是要提前接三皇子回宫了,这往后的朝堂风波,又得另算。   “你……你有几成胜算?”老夫人问。   她是很担心的,怕孙子出什么意外。   “你应该清楚的,若是此事败露,嬴家人不会轻易放过你。到时候刀剑无眼的,你就算再厉害,也是双手难敌众拳……澄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失败了,你媳妇怎么办?”   顾晏自然想过。   但是,如果有的选择的话,他也想与心爱之人携手过平淡温馨的小日子。但如今,他是没得选。   陛下的旨意,他不能违抗。   再说,他与刘聪的交情也不浅。若真是见死不救,眼睁睁瞧着他落入嬴家人手里,他也做不到。   “祖母不必担心,孙儿不会有事。”为了安抚老人家,顾晏抬眸,望向老人家,又说,“按着陛下的旨意,那些年在富阳,孙儿不但经商做生意赚钱,且私下也培植了一支属于自己的暗卫。那些人,就藏匿在明秀村村后的一座山里,若有突发情况,除了陛下给与的亲兵护卫外,暗中也会有人保护。”   老夫人却总是放心不下来,只起身走到顾晏跟前,握住他手道:“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不管是为了祖母也好,为了你父母也罢,还是说,为了你媳妇……你想想,她还那么年轻,你们才成亲一年,可还没有要上一个孩子呢。”   “孙儿……记着呢,祖母放心,明年我们也一定给你添一个重孙。”   老夫人不想当着小辈的面落泪,便打发了人走:“她指定担心你,你快去瞧瞧她,你们好好呆会儿。”   顾晏去妻子屋里,樊氏宋氏也都在。   妯娌三个有说有笑的,别提多开心了。   这回见到小叔,樊氏态度倒是好了不少。   “这才像个男人样嘛,我就说,凭什么怕他们嬴家人啊。”拍了拍手,樊氏从炕上跳下来,“你们小夫妻俩好好说话,我们做嫂子的,就不打搅你们了。”   宋氏也偷偷捂嘴笑,朝着顾晏点点头后,挽着樊氏便走了。   柳芙也没有想到,顾晏竟然会为了她,去找嬴王世子的不痛快。在她的印象中,顾晏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人。   不过,顾晏伤嬴世子是事实啊。难道,他也是跟自己一样,被人陷害的?   柳芙转了下眼珠子,就问他:“是嬴王府世子陷害你吗?祖母找你说话,也是问的这件事情吧?”   一边说,她一边朝他走去。   走到人跟前了,她仰头望着他。见他也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看不说话,柳芙又眨巴了几下眼睛。   “怎么了?”她问。   顾晏忽然将人抱进怀里来,一双手臂渐渐收紧起来,将人一点点紧入怀里。   这样抱着,倒是舍不得松手了。   见他一声不吭的,就晓得占便宜,柳芙更是眨巴起眼睛来。   “出事了?”她尝试着猜测,“因为你伤了人,陛下打你了?打你哪里了?是屁股吗?疼不疼啊?”   顾晏却笑着摇摇头,温厚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你是巴不得为夫挨打吗?”   柳芙却喊冤:“人家是在关心你嘛。”她伏在他胸前,乖乖的,手在他胸前绕着画圆圈,“人家关心你,你却不领情,人家觉得好伤心。”   “怎么办?现在需要你好好哄一哄,你不哄,好不了了,会伤心死的。”   起初是有些接受不了她这样跟自己撒娇,但是后来渐渐习惯后,他便享受其中。再后来,她学了规矩后故意不再理他,他就更是想念了。   他喜欢她跟自己撒娇,喜欢她腻在自己身边,也喜欢她刻意装出来的没皮没脸。   略弯下腰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后,顾晏眼里有着笑意,也配合着说:“既然我的小乖乖伤心了,当然是要哄的。只是,你想要为夫怎么哄你?”   柳芙愕然,猛地抬头看去。   他刚刚喊自己什么?小乖乖?   他他他他他……他以前白天不这样的。那些肉麻的话,他脑子清醒的时候可不会说,只有在……在……在那样那样的时候才会说。   而且,每回那样那样的时候,他的发挥总是会超乎她的想象。   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一旦说起荤话来,的确是会叫人面红耳赤。   “你干什么么!”她想到那些画面,脸又羞红了,嘴里说着你讨厌你坏啦,身子却不由自主往他身上靠,“你是不是又想欺负我,我可不依的。”   顾晏望着怀里那娇滴滴的一团,心又热又痒。   便是为了她……为了他们未来的孩子,为了他们这个小家,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出事。   “在这里,不会欺负你。就算欺负,也得回家再说。”顾晏搂着他往炕边去,牵着她手一起坐了下来,这才说,“我人也没事,陛下没责罚。”   “猎场狩猎,本来就有意外,误伤也是有的。”   柳芙黏在他怀里,推都推不开。当然,顾晏可也舍不得推开。   其实,柳芙倒是希望是意外。毕竟虽然徐氏有意设计陷害她,但是最后她也没事。她也不是那种爱生事的性子,她胆儿也小,知道嬴家不好应对,她自然也不想给顾家添麻烦。   如果为了她而让两家大动干戈的话,她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所以,此番听说是意外,柳芙心中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夫君,我希望你好好的。反正有祖母在,我会没事的。昨天就算最后没有太子来作证,祖母也会护住我的。”柳芙一边说,一边抱着他的大手玩,“你就专心应对外面的事情吧,内宅的事情,你别插手了。”   “这么乖?”顾晏轻声问。   柳芙却在他怀里扭了下,说:“人家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领情啊。”   “为夫知道,娘子的心里满满装的都是为夫。”顾晏今儿倒是不吝啬说这些情话,他对她极为温柔,抱着她,还帮她理好垂落在耳鬓的碎发,“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好,就这两日,我便带你回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你娘。姚伯爷的事情,或许你我私下也可以撮合撮合。”   “真的吗?”柳芙大喜,嘴巴不自觉便咧起来,“说话算话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柳芙想了想,他好像的确是没有骗过自己。   这个人虽然严肃了些,有时候也很冷酷无情……不过,忽略掉他那些小毛病,的确也适合做终身的依靠。   如今,柳芙是越发依赖他了。   “我困了,想睡会儿。一会儿醒了,去祖母那里请安。”柳芙打着哈欠。   顾晏抱她去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等人睡着后,他才离开。   *   嬴鸿伤得不轻,那一箭,正中胸口。   其实当暗箭朝他射来的时候,他是有所察觉的。本来如果闪避的话,也是可以避开的。   不过当时,他却想都没想,不但没有避开,反而是迎着箭去。   如果不是他刻意想加重些病情,迎着箭去,也不至于伤成这样。至于原因……他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却清楚。   顾晏若是重伤了他,顾家就算再想闹事,也是得思虑几分了。如果他受伤便能解决一切的话,这点皮肉之苦,他嬴鸿还受得住。   御医替他上了药,又包扎了伤口。   “这几日世子爷切忌伤口碰水,饮食上也有忌讳。”那御医对着嬴鸿说了几句,又对一旁的皇后与嬴王说,“一会儿臣去开个药方,照着药方熬药便可。内服外敷,好生休养,差不多也就一个月能痊愈了。”   皇后却誓不罢休:“什么叫也就一个月?一个月时间还短吗?你知不知道,嬴世子受了伤,陛下得多担几分危险?出了事情,算谁的?”   “臣……也尽力了。”   嬴鸿道:“没有臣,还有陛下的御林军跟顾家兄弟,娘娘放心吧。”   “鸿儿!”皇后打发了御医走后,在床边坐了下来,“你告诉姑姑,是不是故意的?”   嬴鸿说:“猎场上刀剑无眼,误伤也是正常。臣想,顾晏也不是有心。”   “为了她,就这么不惜伤害自己?”皇后真是想不明白。   要说她这个娘家的侄儿,哪里都好,却偏偏选妻的眼光不行。要说那徐氏,在她眼里根本就是草包一个,就跟她那娘一样,笨得要死,还只会依附男人。   这对母女,命也真好。自己蠢,倒是都能嫁得个如意夫婿。   “臣这么做,乃是为了嬴家。”嬴鸿说,“大长公主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此番臣为顾晏所伤,大长公主想再闹,也得顾虑几分。若是真能够让嬴家转危为安,臣吃了皮肉苦,也是值得的。”   “你就贫吧。”皇后冷哼,“到底为的谁,别以为姑姑心里没个数。”   “行了,你好好养着吧。这笔账,姑姑自然会去讨。”皇后话音才落,外面便有一个小太监跑了来。   “娘娘,王爷,世子爷。”小太监挨着行了礼,说,“陛下刚刚下的旨意,罚顾四爷跪在天方院里面壁思过去了。奴才听说,顾四爷挨了顿鞭子。陛下还说,让他好好一个人在天方院跪一夜,等明儿世子也伤势好些了,再让他来给世子爷赔罪。”   嬴王捋着胡须笑:“该!该!哈哈哈哈哈。”   皇后斜眼睨了自己兄长一眼,嬴王才收起笑声严肃起来。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小太监出去后,皇后道,“陛下以为,他罚了顾四面壁,此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大长公主会闹,本宫自然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娘家侄儿吃了亏,却一句不吭。”   “等回去,有得说了。”   嬴鸿却皱着眉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鸿儿,在想什么?”见侄子皱眉不言语,皇后问,“哪里不妥?”   “没什么。”嬴鸿声音淡淡。   他无意识朝门口看了眼,却瞧见病怏怏的妻子站在门口没进来。   徐央央身上披着披风,她整个人脸色非常不好,脸上没一点血色。昨儿才小产,按理说是不能吹风的,但她听说自己丈夫为顾晏所伤,也顾不得多想,挣扎着便过来了。   “娘娘,父王,你们先回去吧。”   皇后自然也是顺着嬴鸿的目光看去,瞧见了徐央央,皇后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徐央央闻声,这才一步三摇晃了进来,挨着给皇后跟嬴王行礼。   嬴王没理,甩了甩袖子便走了。   皇后看了眼人,倒是也不好说什么。   “你伤势怎么样?”她站在床边,没有得到允许,不敢坐。   嬴鸿扫了眼徐央央身边的丫鬟,示意她出去。   然后才说:“坐下来说。”   见妻子坐下来后,嬴鸿严肃看着她问:“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探口风的?”   徐央央不敢看他眼睛,急着说:“当然是来探病……世子爷受了伤,妾身心急,便过来了。”   嬴鸿知道她在撒谎,却也不揭穿。   “既然是来探病的,人你也看到了,可以回去了。”他下了逐客令。   徐央央咬着唇,刚想问他要怎么做,目光触及到丈夫头来的凌厉目光,刚要说出嘴的话,也立即吞了下去。   “是,妾身回去了,世子爷望要保重。”徐央央起身。   嬴鸿提醒她:“记住你的身份。”见她忽然回首来,嬴鸿又严肃的一字一句说,“世子夫人。”   徐央央垂了脑袋,回说:“妾身记住了。”   嬴鸿躺着睡了会儿,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有暗卫跳出来。告诉他说,要找的人找到了,就在富阳县城里。   嬴鸿点点头,慢慢坐了起来。   他胸口的伤口扯着筋脉,稍稍动一下,就会很疼。不过这些痛,对于常年习武的嬴鸿来说,还不算什么。   他出了营帐,要去皇后那里。   营帐外面,却看到了顾晟。   顾晟快步走了来,朝着嬴鸿作了一揖,道:“世子爷。”   嬴鸿点点头说:“顾三爷不必客气。”   顾晟说:“世子爷伤势可好些了?怎么不在营帐里躺着,倒是出来了。”   嬴鸿说:“无大碍,总躺着也不好。外面空气好,出来透透气。顾三爷想必忙,我自己走走便成。”   顾晟却依旧缠着人不放:“世子爷心里想必是在生澄之的气吧?世子爷或许不知,澄之的媳妇虽然是小地方的,但是却十分得澄之喜欢。澄之落难时候娶的妻子,夫妻感情自然深厚。”   “此番见妻子受了委屈,他也是一时心急了些。世子爷宽宏大量,还望能够手下留情些。”   嬴鸿说:“此事如何处置,自有陛下定夺,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世子爷说得也是。”顾晟笑着,男人温雅俊秀,一个偏于文雅的男子立在英武不凡的嬴鸿跟前,阵仗倒是也不输半点,顾晟继续说,“此番我也无事,既然世子爷是出来透气的,不若便同行吧。”   他伸手指了指一边:“太子与顺王在那里比箭术,咱们也去瞧瞧,如何?”   顾晟三番五次纠缠,嬴鸿自当瞧出了端倪来。   他只稍稍想了想,便立即察觉到自己这是上当了。   顾晏伤他,并非为了他妻子。是他太大意太想当然了,所以,才会落入他的圈套里。   那个小太监说,陛下将他圈禁罚跪,想必是借口。此番,他多半早已往富阳去。   嬴鸿骤然猛烈咳嗽起来,顾晟却朝太子顺王大喊起来:“二位殿下,嬴王世子咳嗽了,麻烦着人请个御医来。” 第57章   太子与顺王就在离营帐不远的地方, 听到顾晟的声音,两人相互望了眼后,立即走了过来。   太子与嬴鸿乃是表兄弟,关系自然更为亲厚一些。知道他上午的时候为顾澄之伤着了, 而且伤得不轻,此番见他站在外面风口下,太子便扶了一把,道:   “表兄身上有伤, 还是回去歇着吧。就算有什么事, 也得伤养好了才行。”   皇后与太子素来对嬴鸿客气, 拿他当自家人, 所以,称谓上便也从来不以君臣之礼相称。但是嬴鸿却始终不敢逾越半分,对皇后始终自称微臣, 对太子也是。   见太子关心,嬴鸿又忍不住咳了一声,方才朝太子抱拳:“多谢殿下关心,只是臣此番要去找皇后娘娘。臣身子已无大碍, 太子殿下不必担心。”   说罢,嬴鸿匆匆抱拳,便由小太监扶着手,转身就要走。   太子拦住说:“到底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非得现在去说?表兄若是信得过孤的话, 不如将事情告诉孤, 孤替你跑这一趟。”   顺王顾晟相互望了眼,没吭声。   嬴鸿却道:“微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太子心中有些不爽起来。   在他母后心中,怕是对嬴鸿这位表兄,要比对他这个儿子信任。而嬴家也是,凡事都处处避着他,大事小事也只与母后商议。   太子说:“既然你不敢,那就别说了。孤想着也未必就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就是母后暗地里又给你派了什么任务而已。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你先回去,孤去内苑一趟,正好顺便给母后请个安。”   太子既如此说,嬴鸿便也不好再坚持,只能道谢。   顺王道:“皇兄,我随你一道去。”   嬴鸿望了顺王一眼,没说话。等太子顺王并肩离开后,嬴鸿暗中悄悄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个眼色,那个小太监会意,立即麻溜离开了。   顾晟却没走,还站在嬴鸿身边。   望了顾晟一眼,嬴鸿说:“若是猜得没错,顾澄之此刻早已在赶往富阳的路上。你特意呆在这里等着,也不过就是想拖延点时间。”   顾晟笑着,双手负在腰后,步履缓缓,朝嬴鸿走近两步。   “嬴世子在说什么,请恕子冉听不懂。”顾晟一如既往的温润表情,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含着清浅的笑意,他继续道,“澄之不小心伤了世子,此刻被陛下罚跪在天方院里。世子若是不信,可以去看。”   嬴鸿道:“我只相信我认为可以相信的,顾三爷也不必在此多费口舌。就算顾四争取了一定时间,那也得有本事将人安全护送回京才行。”   “顾三爷与其在这里与我争这一时口舌之快,倒是不如好好想想……”嬴鸿一双鹰眸重重在顾晟面上划过,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就算人安全接了回来,也是见不得光的身份。”   顾晟根本不惧嬴鸿,不管嬴鸿目光如何吓人面色如何阴鸷,顾晟始终就是那样一副笑脸。   “他本就是属于京城的一份子,既然回得来,京里也自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这个……不劳嬴世子担心。”顾晟虽瞧着温雅,但却并非是懦弱无胆识之人,相反,他是智慧的,是有谋略的,更是有魄力与胆量的……   望着嬴鸿,顾晟面上笑容渐渐消失殆尽,整个人变得十分严肃起来。   “戕害皇子,嬴世子也枉为英雄。若嬴世子心中真有大忠大义,想必知道该如何做。小的时候,先生都教过,要忠孝仁义,虽说忠孝难两全,但若只能二选其一的时候,‘忠’也得放在‘孝’之前。世子爷可千万别忘了,你我需要效忠的,是大康,是陛下……”   说罢,顾晟抱手,缓缓朝着嬴鸿作了个揖,这才拂袖而去。   顾晟知道,迟早瞒不住嬴鸿。   拖延点时间,也不是长久之计。   皇后不希望三皇子回京,若是得知三皇子下落,她势必要极力阻止,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顾晟左右不了皇后的想法,但是嬴鸿……他却是可以孤注一掷的。   嬴鸿的为人,他多少算是有些了解。   没有是非对错,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他是个军人,不是杀人狂魔。   人总是有善的一面,顾晟相信,他也有。   嬴鸿虽受了伤,却无性命之忧。甚至如御医说的那样,只需养一个月就能痊愈。   此时若他强撑着身子去替皇后效命,老四有所顾忌,势必应付不来。但如果嬴鸿抱病不能亲赴,多少还是有些胜算。   所以,顾晟方才那一番话,就是希望嬴鸿不要亲自插手。   况且,老四也已经给了他一个可以不亲自插手的理由。   若是他能够就此松一松手指,日后成功接回三皇子后,顾嬴两家的账,也可以一笔勾销。若他掺和此事,那么顾家也自然有本事闹到底。   顾晟回行宫内苑见高宗,恰好吴贤妃也在。   吴贤妃刚刚哭过,眼睛又红又肿。   看到顾晟来了,贤妃似是将要溺水身亡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顾三爷,怎么样?”贤妃问,“我的皇儿……可有消息了?”   顾晟弯腰抱拳回话:“请娘娘放心,澄之已经去富阳了,三皇子殿下有陛下隆恩庇佑,肯定不会有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贤妃嘴里默默念叨着,念了会儿,想着皇儿刚落地她连面儿都没见着,就被抱走了,又是心痛得哭起来,“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一定要让我们母子团聚,老天爷保佑。”   高宗嫌贤妃聒噪,对她说:“朕有话与子冉说,你先回寝宫去。”   贤妃素来性子温婉,凡事都是顺着陛下的。而这种时候,她更是对高宗言听计从。   “是,臣妾告退。”贤妃朝着高宗行礼。   顾晟朝贤妃抱拳弯腰,施礼送别。   贤妃从陛下的宫殿出来后,没回自己的寝宫去,而是去了大长公主那里。   大长公主屋里,柳芙宋玥樊氏三个都在。   顾晏挨打又被关禁闭的消息传出来后,柳芙就跟丢了魂似的,跑去找老夫人了。   虽然她恨前世的顾晏打她板子,但是她知道,前世的是前世的,今生的是今生的,那不是一样的。所以,得知他挨了打,柳芙心中总归担心些,怕他出事。   老夫人自己心里也担心孙子,偏还不能说他的真正去处,还得笑着编谎话安慰小人家。   老夫人觉得,她心里真苦。   “老夫人,贤妃娘娘来了。”瑛婆走进来说。   老夫人微垂眸,想着此刻贤妃怕是已经知道了,所以这才过来找自己。老四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叫他媳妇知道,所以,老夫人便对瑛婆道:   “快请进来。”   同时她也起身,开始打发三个小的道:“你们三个,各自回屋去吧,我与贤妃说会儿话。”   柳芙宋玥樊氏三个相互望望,不敢不听,各自福了个礼,回去了。   “姑母。”贤妃一进来,就扑进大长公主怀里哭。   大长公主有些头疼。   这才打发走一个小的,就又来了一个需要安抚的老的。   想她自己心里憋着苦,还没有人开解安抚她呢。   “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话,别哭哭啼啼的。”   贤妃这才抬起头来,抽出帕子擦眼泪,声音低低的:“叫姑母笑话了。”   大长公主示意瑛婆去上点茶水点心来,这才拉着贤妃手说:“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毕竟不是小事。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做事前不知道好好想一想?”   “你这样一路哭着来,眼睛还又红又肿……让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是我的错,姑母勿要见怪。”贤妃坐正身子。   “你放心吧,你那皇儿好得很。早在民间娶了妻子,如今也是父亲了。他们小夫妻俩过得很是甜美和睦,在富阳的时候,我们私下也会往来,相互照拂着。”   “是吗?”贤妃笑起来,又开始念叨,“都娶媳妇了,都做父亲了。真是没想到,他那么大了。”   “他跟澄之一样大,差不多前后脚出生的,二十四了,还能小吗?”大长公主说,“你也是做皇祖母的人了,往后相处,要端得住些。”   “姑母教训得是,我明白了。”贤妃心里高兴,自然脸上就挂着笑来。   瑛婆捧了点心茶水来,身后跟着的小丫鬟,还端了盆热水。   大长公主说:“先洗洗脸,再吃点东西吧。凡事不要多想,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等到了时候,就能见到人了。”   “嗯!”贤妃重重点头应着。   *   夕阳西沉,夜幕降临。   富阳县县衙的后宅里,刘县令夫妻并儿子连哥儿正在用饭。   刘夫人小腹凸起,明显又怀了身子。刘县令亲自帮妻子盛了大补的汤,递过去给她。   “你身子重,要多吃一些。”   “谢谢老爷。”刘夫人笑颜温顺,一脸幸福。   她比自己夫君还要大两岁,又不是天资绝色。如今夫君前途似锦,她倒是也跟着沾光享福了。   儿子大了,又懂事又孝顺,书也读得好。肚子里的这个,她倒希望是个闺女。   这样的话,儿女双全,才能成一个“好”字。   “连哥儿读书用功,也得多吃。”刘聪又给儿子盛汤。   连哥儿特别懂礼,忙站起来,双手接过。之后,他又亲自给自己父亲盛汤盛饭。   “老爷您瞧,咱们连哥儿多孝顺。”刘夫人欣慰。   刘聪却只暗暗点头,脸上笑意浅浅的,有些敷衍。   他心里有事情,刘夫人看得出来。   等吃完了饭,将儿子打发去做功课后,刘夫人问自己丈夫:   “老爷今儿似是有些心事,可是衙门里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若是老爷不嫌妾身愚笨的话,可以说出来与妾身听一听。”   刘聪扶着妻子,一起跨过门槛,往屋里去。   “倒是也没什么,只是……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感觉要出什么大事似的。”刘聪皱眉。   他话音才落,师爷便跑进后宅来。   “老爷。”师爷站在院里,看着门口的刘聪,说,“京里来了贵人了。”   顾晏穿着夜行衣,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少有的一副剑客的装扮。也等不及县衙的人通报了,他直接闯进后宅去。   所以,师爷话音才落,顾晏便出现在了刘聪夫妻面前。   “顾四爷?”刘聪诧异。   他没想到顾晏会来,而且是这样的打扮。   “出了什么事情?”刘聪迎了过去。   顾晏说:“来不及解释了,速速去收拾东西,路上再说。”   “顾四爷,这到底是怎么了?”刘夫人见顾晏神色严肃,也跟着紧张起来。   顾晏望了望天,算着时辰,便又道:“喊了连哥儿来,东西也别收拾了,先回京再说。”   “回京?”刘夫人还欲问,却被刘聪厉声打断。   “别多问了,赶紧去喊连哥儿出来。什么都别带,跟着顾四爷走就是。”   “好……好好好,妾身这就去。”刘夫人显然是被吓着了,忙跑去儿子屋里喊人出来。   县衙门前停着两辆马车,马车旁边,还有一支身着铠甲头罩黑盔的兵,阵势有些吓人。好在此刻天色已晚,家家户户早关了门在家,路上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上这辆。”顾晏让刘家一家三口上后面的马车,看到站在县衙门口的师爷,顾晏记得这个师爷家中早无亲眷,是一直跟着刘聪一家住在县衙的。   怕皇后的人找来后,师爷会有麻烦,所以顾晏也请着人一起走。   出了县城城门,两辆马车一辆往左,一辆往右。顾晏领着那支玄甲兵往左去,往右行的马车里,坐着刘家三口并范师爷。   才出城门不久,便有另外一支兵,暗中跟着护送。   从富阳到贵京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而另外一条,则是可以超近路的小道。顾晏领着空马车往小道去,暗卫护送着载有刘县令一家的马车走官道。   *   当天下午,太后突然病倒,皇后等人前去侍疾。   高宗下令,太后凤体违和,清点兵马,立即返京。   高宗钦点了嬴王与嬴鹄父子,说:“朕与太后的安危,就交给嬴王与嬴二公子了。今年的秋狩,倒是也扫兴。本来以为顾四回京了,他与嬴鸿可以旗鼓相当的好好比一比。却没想到,如今受伤的受伤,受罚的受罚……这消息要是传回京城去,怕是会叫京城里的那些人笑话。”   嬴王虎躯挺直了些,抱拳回话:“犬子无能,是犬子让陛下看了笑话。”   “诶……”高宗摆摆手,“嬴王何必妄自菲薄?嬴鸿身手如何,朕岂会不知?”又朗声笑起来,伸手指着嬴王,“顾家老四,生来便是嬴鸿的克星。有他在,怕是往后的猎场上,嬴鸿也不会再是一枝独秀。”   高宗笑得欢畅,嬴王却皮笑肉不笑。   仪仗往贵京去,樊氏骑马,柳芙宋玥两个依旧与老夫人一起。   柳芙总觉得心下不安,她坐也坐不住。   “怎么了?”宋玥小声问,又提醒,“祖母在打坐呢,你动来动去的,小心吵到她老人家。”   柳芙却心情浮躁,浑身不自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难过。”柳芙烦闷,心口似是堵着一块大石头,“三嫂,我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   “我看看。”宋玥凑近了去,抬手在柳芙额头上碰了碰,秀气的眉轻皱了下,“没啊。”   “真的生病了,心里不舒服。”柳芙坐不住,伸手拂开马车侧面的帘子,四下张望,瞧见了自己二嫂三伯,却是没看到自己夫君,柳芙终于明白自己到底为何心情浮躁了。   “夫君没随着一道回京吗?”   他被罚关了禁闭,陛下又突然下旨返京……都没看到他人。   老夫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两个孙媳妇说:“安安静静呆着,不许再说话。”   “是。”两个人同时缩了脖子,相互望了眼,谁也不敢再多一句嘴。   第二日傍晚城门关闭前回到了京城。   柳芙一路上憋闷坏了,想找老夫人问清楚顾晏的去处。奈何,她还没开口呢,便让老夫人打发回去了。   老夫人严肃起来的时候,柳芙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的。   只是回了于归院,她也总是魂不守舍的。换了身衣裳,她便去了静心院请安。   却被拦在门外。   “四奶奶,夫人现在不想见人,您明儿再来吧。”柳芙吃了闭门羹。   “哦。”淡淡应一声,柳芙忙又问,“那……大嫂现在在里面吗?”   那婆子说:“大奶奶也不在,夫人一个人呆着呢。”   柳芙想了想,又转身去了青方院。这回,倒是被青方院的丫鬟请进去了。   叶氏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却清楚,家里定然是发生了大事。昨儿傍晚,大爷本来屋里呆的好好的,突然被二叔叫走,之后,一直到现在,再没过消息。   今儿一早,她去了二婶那里,二婶说二叔昨儿晚上也没回后院来,但是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去婆婆那里请安,婆婆却不见。   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古怪……   “你也不知?”见柳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叶氏忽而有些失望,“我以为小叔会告诉你呢,原来你也不清楚。”   柳芙说:“夫君被陛下关了禁闭,从昨儿下午开始,我就再没见到过人。我想问祖母,祖母她老人家忽然变得好严肃,根本不说。我以为……大嫂会知道的。”   “爷们的事情,我哪里清楚。”叶氏低垂着脑袋,见柳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柳芙手道,“你也别担心,会没事的。”   柳芙道:“大嫂,不瞒您说,我总觉得夫君出事了。不然的话,祖母她老人家不会一脸担忧之色的,她以前不这样。她是见过风浪的人,一般的小事,根本不会让她变色。”   就像之前在行宫的时候,皇后那样逼迫她,她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也就是说,现儿发生的事情,要比皇后打她一百板子还要严重……那得是什么事啊。   叶氏劝着:“若真出了事情,想必祖母就告诉你了。想必……现在还没出事。只不过,是有些事情需要几位爷去办罢了。你且放宽了心,顾家有顾家的使命在,很多事情,也不是咱们这样的妇道人家可以管的。你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呆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   柳芙抬眸望向叶氏,轻轻点了点头。   略坐了会儿,她起身告辞说:“大嫂,那我先回去了。若是大哥回来的话,能问得到夫君的一些消息,还劳烦大嫂着人给我递个信儿。”   “放心。”叶氏亲自送她出门。   柳芙晚饭也没吃,洗洗歇下后,也是辗转难眠。   外面忽然起了风,很快又下起雨来……雨珠打在窗棱上,噼里啪啦的,吵得人心烦。   柳芙睡不着,披着衣裳坐了起来。   歇在外间的金雀儿听到动静,也披衣点着蜡烛走进来。   “奶奶怎么了?”金雀儿将蜡烛搁在案头,朝站在窗边的主子走去,“天凉了,夜间风大,您别受了凉才好。”   窗户被风吹开,风顺着钻进来,将柳芙身上穿着的丝绸中衣吹得飘起。   一道闪电劈过,院里瞬间亮如白昼。石子小道上,一个人影正往主屋来。柳芙瞧清楚了人是谁,喜得立即朝外面门口飞奔而去……   顾晏浑身湿透,才准备伸手推门,门却开了。   然后,一个香香软软的东西,一头猛扎进他怀里。   他嘀咕了她身上的劲儿,撞到了伤口,顾晏忍住没哼出声来。   “你终于回来了?”柳芙抱住他,整个人都往他怀里挤,怎么都不肯松开那手,她又觉得自己委屈,鼻头酸了起来,“你去哪儿了?祖母他们都不告诉我,我……我担心你。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很着急。”   “没事了。”顾晏抬手,轻轻拍着怀里人纤细的后背,他也收紧双臂来,渐渐将人揽抱得更紧,低沉醇厚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回来了……”   柳芙抱着人黏糊了好会儿,却渐渐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黏糊糊的东西粘在她身上,热热的,带着股子奇怪的腥味儿。她低头去看,却见自己夫君身上的那身黑色衣裳,早被鲜血浸红,成了暗红色。   她吃惊……   缓缓抬头看去的时候,顾晏已经支撑不住,倒下了。   “四爷!”柳芙忽然就手忙脚乱起来,她纤瘦的身子死死将人抱住,又大喊起来,“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金雀儿银串儿,还有另外几个小丫头,也都吓着了。   于是,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整个于归院,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第58章   夜色渐深, 外面秋雨也越下越大,整个于归院甚至整个荣国公府,都灯火通明。   顾晏回府后,直接先来了于归院。他心里是猜度着妻子怕是会担心的, 所以,想先见见她。至少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且安全回来了, 也不至于叫她过于无助。   顾晏不敢想象, 如果自己这回真的死了, 她会怎样?是象征性哭几场, 然后继续留在府里快活的做她的四奶奶,还是会因为他的死而伤心失落郁郁寡欢,又或者, 她见靠山没了,转眼她也要跑了……   这个小女人的心思,他有些时候也猜不透。   她跟你撒娇跟你卖乖讨好,在你以为她是真的心里有你的时候, 说不定转头她又会做什么事,让你觉得她根本就是在装,一切不过是做给你看的。   顾晏想,他不要她的假意迎合, 他要她的真心。   不过他想, 就算目前她心里没把自己放在多重要的位置, 但至少做夫妻也有一年了,对自己的感情多少有点,不可能会完全当不相干的人待。   此番回来见她担心、挂念、在意自己,顾晏就觉得,受这些伤、甚至丢了半条命,也是值了。   他身上的那些血,多半不是自己的。不过,他身上的伤口也不少。   他与敌人浴血奋战一天一夜,再多的力气,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不过,能活着回来,想着这一关算是过了,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三皇子是迟早要回京的,回到原本属于他的那个位置。所以,这一关,是必须要迈过去的。   如今三皇子一家已经安全抵京,也被大哥二哥安排在了妥当的地方,顾家的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顾晏又见到了妻子,见她那样依赖、那样想念自己,他觉得倒是没什么再顾虑的了。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人也彻底垮了。   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他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偌大的荣国公府,是有府医的。   于归院的人才出去,大夫人那边便得到了消息。很快,西院那边的人,也都闻风赶来了。   于归院……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老夫人大夫人还有柳芙三个,呆在内室里。其她两位夫人并几位奶奶,都留在外间等候消息。   如今顾家,顾晏是回来了,但是顾二老爷顾三老爷,以及大爷二爷,却都还没回来。所以,二夫人三夫人,大奶奶二奶奶,都很着急。   想着顾晏醒了,多半是晓得些什么,到时候可以问问情况。   “马大夫,我儿如何?”   大夫人语有哽咽,却强撑着,没叫自己失了分寸。   儿子外面的衣裳,都是血,血水将白色的中衣都染红了。而他身上,刀伤剑伤处处可见,实在叫人没法下眼去看。   外面丫鬟端着一盆盆热水进来,马大夫挨着一一检查伤口。清洗,敷药,包扎……之后,马大夫才净了手。   大夫人是见马大夫处理完了,这才开口问他的。   马大夫起身,抱手回话说:“四爷身上共有大小伤口二十一处,其它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只是……”   “只是什么?”老夫人见马大夫欲言又止,老人家有些站不稳脚了,前后踉跄了下。   好在,有瑛婆扶住她。   马大夫忙说:“老人家您别担心,四爷无性命之忧。此番昏迷不醒,也是因为体力不支的缘故。老夫刚刚要说的是,有两处伤口伤及要害,但好在四爷命大,虽伤及要害之处,但是伤口却不深。只不过,经此一回,四爷也是元气大伤,往后至少两三个月功夫,甚至半年功夫,四爷都得好好将养着慢慢调理才行。”   “老夫会尽力照拂,也希望四爷可以配合。”   听马大夫如此说,老夫人大夫人,甚至柳芙,都彻底松了口气。   老夫人道:“性命无忧便好,至于养病……那是必须的。”望了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人,老夫人又问,“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马大夫说:“老夫人放心,四爷只是累着了。等明儿,差不多就能醒来。”   “那就好。”老夫人点点头,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大夫人这回倒是不担心幼子了,反倒是担心起长子来。   “也不知道,忠孝他们几个怎样了。”大夫人语含担忧。   老夫人说:“既然澄之能回来,想必是无事。若是有事,依着澄之的品性,他会丢下两个叔叔跟两个兄长不管吗?你放心吧。”   “是。”大夫人应着。   自始至终,柳芙都候在床边。也不说话,只是眼圈红了。   老夫人笑着走过去,握住柳芙的手:“他这一回来,旁的地儿不去,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怕你担心,所以想见你。孩子,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好好照顾你夫君,咱们定要他将身子养好了。”   柳芙重重点头:“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往后那段日子,要辛苦你了。”老夫人最喜欢儿孙齐心夫妻和睦。   柳芙说:“照顾夫君,也是我应该做的。”   “既然无事,咱们回吧。”这句话,是老夫人对大夫人说的。   大夫人朝柳芙望了眼,忍不住还是提醒说:“你心有牵挂是好的,但是作为一院的主母,你也需要记住凡事不能乱了阵脚。你若是都慌了乱了,如何管得住别人?”   行宫的事情,大夫人已经知道了。   她对这个儿媳妇,其实自始至终心中都是不满意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就算学得再快,那学的也不过都是面上的功夫。   真正遇到了问题,她是一无是处。   首先自己都乱了阵脚,还如何镇得住别人?   且不论是不是有人要陷害她,就算是有,她也得有那个本事反击回去才行。这回是有老夫人在,难道下回再遇到困境,还有人会帮她吗?   凡事永远靠别人,是不行的。   没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倒也无碍。如今遇着事情了,她是个几斤几两的,就立即显出来了。   都说论亲要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从小的生活环境不一样,见过的世面不一样,将来她只会拖自己儿子的后腿。顾家非一般的普通世家大族,陛下重视顾家。   今儿这样的事情,只是个开始。往后走下去,风风雨雨的,多了去了。   难道,每一回,她都要像个未经世面的小女人一样,旁人还没怎么着呢,她自己先乱了阵脚?她这般的见识,连灵姐儿都不如。   “好了,孩子已经吓着了,你也少说两句。”老夫人劝着。   大夫人这才低下头来:“儿媳谨记。”   柳芙一声不吭,只低头跟着送到门口。   之后,才又折回来。   从前天傍晚她被徐氏恶意陷害开始,到今天夜里亲眼瞧见睡在身边的人、平时她觉得完全可以遮风挡雨的人伤成这样……说实话,她心中是崩溃的。   这样的世族大家,是她把这样的家族想得太过美好了。   锦衣玉食,高官厚爵,天子重臣,万人艳羡……可是这背后,承担的责任,也是普通人家的人不敢想象的。   柳芙承认,她就是那种普通人家的人。   前世的时候,她觉得偌大的贵京城,虽然繁华,但却不好混。她做些生意,常常忙得晕头转向,结果也没能赚几个钱。   那时候她就会想,若是她能落生在那些世家贵族多好。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命中带贵,这一辈子就是不愁吃不愁穿的。   所以重生后,她打算换种法子活。就算再畏惧顾晏,她也死皮赖脸缠着人家,死活不肯和离。   为的,就是想做那样贵人中的一个。   她以为只要她脸皮厚些,能成功傍着人就行。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得到的一切想要得到的,金钱、身份、地位,甚至连夫君的宠爱,她都有……可是,付出呢?   她站在他身边,到底配不配。   她是不是有那个本事,可以与他携手,同甘苦,共患难。他们之间,其实始终都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做夫妻,光谈感情,是不够的。   况且,柳芙觉得,他们之间虽然有些事情上已经配合得十分和谐。但是其实很多事情上,都是谈不到一处去的。   他想的东西,他说的话,大多时候她不懂。需要他反复解释,甚至掰开了揉碎了,直接告诉她,她才能明白其中的一二来。   生意上也是。   她以为自己算是聪明的了,但是在顾晏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她一个连书都读得不周全的人,怎么跟人家这样一个有一目十行本事的人比?不闹笑话就不错了。   所以,柳芙觉得,她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人,只能过普通的日子。   妄想去过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而她,胆小又懒惰,若是迎面而上都应付不来,那只能想着撂挑子跑路算了。   这一夜,柳芙没睡。   七七八八的,想了不少。   坐在床头陪着,听着外面雨声发呆,直到第二天天亮他醒了,她听到了声音,这才有了反应。   “你醒了?”柳芙高兴,忙喊着说,“爷醒了,快去叫马大夫来。”   金雀儿立即走到门口来,撩起珠帘应了声,这才高高兴兴去。   “你觉得怎么样?”坐在床边,她望着他问,粉面透着严肃,漂亮的两道弯月眉,也轻轻蹙着,给她本就鲜艳的容貌,更添了几分生机。   顾晏望着她,忽而缓缓伸出双臂来。   他张开双臂,想要抱人,柳芙却愣住。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她轻轻靠过去。不敢再黏在他身上,就意思着让他抱着就是了。   顾晏却搂住了人,轻轻的,一点点的将她揉入怀里说:“我无大碍。”   柳芙觉得他是打肿脸充胖子,骗人的。   于是哼了哼开始拆台说:“你少装了,马大夫都说了,你要静养至少半年。”她故意说得夸张了些,“母亲说,这些日子都叫我管着你,若是你不听话不肯好好吃药养病,我可以罚你。”   顾晏笑起来。   他笑声轻轻浅浅的,一圈圈荡漾在她耳畔。柳芙眨了眨眼睛,耳朵被他呵出来的气息搔得痒,有些心虚起来。   “你笑什么?”她问,“你不信?”   “我信。”顾晏声音温润,语速不疾不徐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后这个院子,就是你说了算。就连我,也得听你的。”   柳芙扭了扭身子,才不要他“让出”的这个第一,小声嘀咕说:“本来就是我说了算,这是我的地盘。”想了想,又问,“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顾晏将人松开,这才拉着她手道:“已经没事了。不信你摸一摸,看看这里是不是还有心跳。”   他手握住她手,轻轻按在他心口处。   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那股子力量,柳芙忽而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怕吓着她,事情的前因后果,倒是没提。   他不提,柳芙也不问。   反正,没事就好。   很快,不但马大夫来了,连大夫人也来了。   马大夫替顾晏号了号脉,捋着胡须笑着说:“四爷身强体壮,底子好,没事。但毕竟伤着了筋骨,还是要好生养着的。老夫开个方子,往后按时吃药。”   “大哥他们回来了吗?”顾晏卧坐起来,问自己母亲。   大夫人说:“你放心吧,都回来了。”目光朝柳芙那望了眼,倒是也没瞒着,直接说,“三皇子一家已经被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就等着看陛下那边如何昭告天下了。”   “那就好。”顾晏点点头,又说,“孩儿叫母亲担心了。”   大夫人其实有不少话要与儿子说,是关于他媳妇的。但想着,他如今还在养伤,有些话,未必适合现在说。想了想,就作罢,只叮嘱他好好休息,她则回去了。   等大夫人离开后,柳芙才好奇地问:“三皇子?”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有关三皇子的一些事情,她听说了一些。说是有天生的不足之症,一直养在深宫,除了宫里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旁人谁都没有见过。   本就一直呆在深宫的人,又如何谈安置?   顾晏说:“三皇子你也是见过的,富阳县的县令……刘大人。”   “啊?”柳芙嘴里忽然像是塞了一个鸡蛋,合不拢了,“他?”   顾晏说:“他一直呆在民间,现在皇后知道了他的下落,为了不叫他落在皇后手中。所以,我奉旨接他回了京城。身上的伤……也是途中遭遇了伏击的原因。”   柳芙彻底明白了,这是一场政治斗争。   而目前看来,因为有顾家人的誓死庇护,陛下斗赢了皇后。   可是,前世……没有经历过这些啊。   前世她活到二十岁,可如今才十七……难道,往后的事情,还有什么会变?   是因为她才改变的吗?但是她……她从来都没有搅浑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去啊。   莫非……是因为她今生没跟顾晏和离,继续做了他妻子的缘故?   想到这里,柳芙吓得冷汗直冒。   可不怪她啊,她也没有想过要顾家遭此大劫。   她不是故意的。   “想什么呢?”见人皱着眉,表情呆得有些萌,顾晏抬手过去,捏她脸。   “没什么啊。”柳芙忽而笑起来,有些心虚的样子。   她以前是不让他捏自己脸的,觉得再小的脸由着他捏,也得捏大了。而现在,或许是因为心中愧疚,倒是全部依着了。   “我要好好照顾你。”她说。   顾晏搂住她,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难得借着休养身子,能有几个月的假期,顾晏想,等过了头两个月,身子无大碍了,就带她出去玩一趟。   *   嬴王府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说是三皇子等人已经被顾家人藏匿起来,嬴王气得当即一掌劈碎了一张桌子。   嬴鸿嬴鹄兄弟都在,嬴鸿面不改色,嬴鹄一脸怨愤。   “滚出去!”嬴王一脚狠狠踹在那人身上,骂着,“没用的东西。”   等人“滚”了出去后,嬴鹄才说:“此事若有大哥出手,顾家兄弟未必能够将人成功带走。”他眯了眯眼,质问,“大哥,你就真的伤得动都动不了?”   嬴鸿没搭理弟弟,只对父亲道:“就算接了三皇子回来,也无大碍。父王别忘了,京城里可还有一个顺王殿下。往后有三皇子牵制顺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自己故意放水?”嬴鹄跳脚。   “你一边呆着去。”嬴王凶了次子。   嬴鹄识趣闭嘴,却是恶狠狠盯着自己兄长看,目含怨怒。   嬴王道:“你是说……顺王有异心?”   “太子懦弱,顺王故意藏拙,其他两位皇子年纪又小,儿子想了想,便只有三皇子合适。”   嬴鹄忍不住插嘴:“那你怎么知道,那三皇子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能有什么大才!”   “能高中,还能管辖一个县,就算没有大才,却也不是废物。”嬴鸿镇定自若,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们不需要他有大才,免得将来成为太子登基为帝的绊脚石。但也不能无才,至少,可以利用他生事。”   “此话怎讲?”嬴王倒是不懂了。   但又觉得长子这话不无道理,便起了兴趣。   “父王,你也信?”嬴鹄跳脚,“他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嫂子,故意让顾家一马。”   “你闭嘴。”嬴王指着次子,“滚出去。”   “父王!”嬴鹄气。   “让你滚,没听见?”   “我还不想听呢。”嬴鹄甩袖子,走之前还不忘挑两句,“一个一本正经说瞎话,一个听了瞎话还当宝,当谁都是二傻子啊……”   “你嘀咕什么?”嬴王脱了靴子要打,“有种再说一遍。”   嬴鹄身子灵活,跳着便跑远了。   “臭小子……皮痒了,敢拿老子打趣。”嬴王虎着脸,又将靴子套回去,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你继续说,我且琢磨琢磨。” 第59章   嬴鸿继续道:“三皇子回京, 于我们来说,也并非是完全不利的。四皇子五皇子还小, 暂时不足为惧。但顺王总需要有人牵制才行,三皇子, 或许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嬴王摸着络腮胡,自己也思忖起来。   “你刚刚说……顺王藏拙?莫非, 你是瞧出什么端倪来了?”嬴王只知道顺王不学无术,常常外头眠花宿柳, 名声坏得不行,早是被陛下放弃的那个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假装出来的?   若真的是他装出来的,那这小子够能耐的。他绝对居心不良,甚至早就觊觎太子之位了。   “那天行宫花园的事情,儿子事后也大概了解了一下, 太子的言辞颇为激烈了些。他想主持公道还顾家清白是正常的, 但是完全站在皇后的对立面去做这件事, 就不正常了。”   “大妹是他的太子妃, 嬴家是他的外家。身为太子,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式处理,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他却偏偏要捅嬴家一刀。如果不是背后有人对他说了什么,或者, 将他往阴沟里带, 儿子是不信的。”   嬴鸿一句句说与自己父亲听, 倒是不缓不急,一派镇定自若的架势。   嬴王已经完全跟着他的思路在走了,也觉得此事非常可疑。   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双豹眸立即扫向自己长子,目光犀利暴辣。   “你说……会不会是你媳妇故意的?她装着要害顾家四奶奶,其实是故意在给顾家向嬴家递一把刀。”嬴王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她与顾四,可是青梅竹马。若不是顾家被流放了,现在做顾四奶奶的,可就是她了。”   嬴鸿却笑起来:“她要是真有那个脑子跟谋算,也不至于会让整个嬴家的人都讨厌她。”   “想她也不敢!”嬴王重重哼了声。   嬴鸿说:“总之,顺王不得不防。”   嬴王负手来回踱步,想了许久,才道:   “你刚刚说的这些,为父会进宫去亲自说与皇后听。一切,且看皇后怎么决定。”   “但是……”嬴王咂咂嘴,微糙的脸上倒是渐渐浮现些笑意来,“若是真能让三皇子与顺王相互牵制,甚至残杀,那么对皇后、对嬴家、对太子,都是好事一桩。”   “这样一看,放他们一马,也是对的。”   嬴鸿又点名一件事:“顺王素来与顾家走得近,而三皇子这件事上,可见顾家待三皇子也是十分亲厚。若顺王真有不臣之心,此事上……怕是也得对顾家颇多成见。”   “我们不动手,就能看着两府渐渐暗中生仇,乃是上上策。”   “对!对!鸿儿,你说的对极了。”嬴王大喜,“这样看,三皇子必须得回来,他回来才是对的。”   嬴鸿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嬴王望了他一眼,走过去两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可就二十七了。为父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她进咱们嬴家的门也有几年了,既然生不出孩子,你又不肯休妻,不如纳个妾。你是长房嫡子,总不能叫你绝后吧?”   “再说吧。”嬴鸿对这种事情无甚兴趣,“皇后那里,便劳父王去说。”   “为父知道了。”嬴王敷衍应一声。   再欲提及子嗣的事情,嬴鸿便以身子不适需要休养,告辞了。   朝廷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嬴家子嗣的事情,也十分重要。   嬴王见在儿子这里说不通,便找了王妃,让王妃去找徐氏说。   嬴王妃是个性子温顺的人,对嬴王的话,自是言听计从。再说,长房一直无子,这也是她的一块心病。   徐氏小产伤了身子,回京后,一直呆在自己院里静养。   嬴王府虽然对她不满,倒是也未曾亏待。该请的大夫,一应都给请了,不管多贵重的药材,只要对她调理身子有用,也都给弄来。   王妃也暂时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无需她早请安晚请安。   其实这一切,不过都是碍着嬴鸿的面罢了。   “你怎么样?”去了徐氏那里,看到了人,王妃倒是语含关怀。   徐氏本来侧躺在贵妃椅上望着窗外的瑟瑟秋景发呆的,看到王妃来了,立即套了绣鞋起身迎接。   “给娘娘请安。”徐氏一步三摇,盈盈拜礼。   “起来吧。”王妃唤了声起。   之后,她自己在窗前的炕上坐了下来。   徐氏严肃训斥屋里的丫头:“娘娘过来,怎么都不知道通报一声?怎么当差的。”   王妃说:“别怪她们,是我没让。”又拉了徐氏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颇为慈爱地道,“我来看看你,近来身子可还有不适?”   “多谢娘娘关心,已经好多了。”徐氏低着头。   “你们都下去吧。”王妃将徐氏屋里伺候的丫头都打发去了外间候着,这才对徐氏说,“今天过来,一来是看看你,二来,也是想跟你好好说说话。”   “是。”徐氏始终都十分受礼。   婆婆说什么,她都应着。   王妃目光在她宽大绸衣下那平坦小腹扫了眼,继而笑着:“你这小产伤了身子,慢慢调理着,怕是也得一年半载功夫吧?鸿哥儿眼瞅着就要二十七了,你嫁来王府也近四年……你也不年轻了啊。”   徐氏比嬴鸿小三岁,今年二十三了。   “儿媳知错了。”徐氏低着头,一双秀白的手颤巍巍抬起,想摸一摸那小腹的。   但手半抬在空中,始终没有落得下去。   那里,本来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如今没了,她心里也不好过。   她当时是被那个女人激得糊涂了,所以,才走了那样的下下策。她也没想过不要那个孩子,她就是……就是想震一震她,可是……   “孩子……迟早会有。”王妃说,“但是你们两个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一直忙着公务,常常呆在前头,你们一个月可能也见不着几回面……”   “还请婆婆明示。”徐氏知道,王妃此番过来,不会是真的特意来看她。   嬴王府的人都不喜欢她,她心里明白。   王妃继续拉着徐氏手说:“你是世子夫人,本来世子房里的事情,都该你来打理的。选两个可心的人儿,给他做侍妾吧。往后生了孩子,也是你养着,你也不必怕。”   徐氏有那么一瞬功夫没说话。   王妃见状,轻声问:“怎么了?为难?”   “不!不是……”徐氏这才应着,“儿媳知道了,会妥当安排。”   “就知道你是个贤惠的。”王妃夸她。   又略坐了会儿,才离开。   王妃走后,徐氏又手托住下巴,看着外面发呆。   *   嬴王进宫找皇后商议了有关三皇子的事情,皇后倒是也将嬴鸿的话听进去了。   既然人已经进了京城,与其再耗费时力与顾家周旋,到时候两败俱伤,不如就顺势让三皇子呆在他本该呆的位置上。让三皇子牵制顺王,让他们相互争夺残杀,让顾家夹在两位皇子中左右为难,倒不失为一个好计谋。   皇后想利用三皇子,自然不会真的再多加阻挠。   于是,刘聪进宫面圣,也容易了很多。   刘聪进宫后,再没出来过。顾家将刘夫人跟连哥儿接进府里,刘夫人如今肚子已经大了,差不多过年前后就要生产。   顾家单独辟出一个小院来,让刘夫人住。至于连哥儿,顾家安排他跟顾晖顾辰叔侄一起住,且让他跟着在顾家家学里念书。   刘夫人已经知道了自己夫君的真正身份,并且她有一种预感,他进宫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原来他是皇子,她真是没有想到,她的夫君原来那样尊贵。   以前她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生得俊逸又会念书,年纪轻轻的便中了进士。之后,又成了京郊富县的县令。   而她,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子罢了。   家里有几亩薄田,在他贫困的时候,父兄接济过他。她爱慕他,他心里知道,所以,他们就在一起了。   成了亲后,他继续读书考功名,她则照顾他。之后,他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从未离开过半步。如今他进宫都十数日了,却还没再回来,刘夫人心里早已猜得到结局。   他是皇子,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刘夫人住在老夫人正院旁边的跨院里,靠着老夫人近,平时老夫人也方便照看。   “你身子重,不必日日过来。”见刘夫人又扶着腰来请安了,老夫人忙叫丫鬟去扶着,赐了坐后,又笑着道,“怎么样?今儿可有无哪里不舒服?”   刘夫人说:“一切都很好,吃得好住得好,小青她们对我都十分照顾,再没比这更舒服的了。”   老夫人说:“哪里不习惯,一定要说。就拿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别见外。”   刘夫人轻轻点头,小声应着。   老夫人看得出来,她这是有话要说。   挥退了左右后,老夫人道:“想他了?”   “嗯。”在老夫人跟前,刘夫人没撒谎。   老夫人却也挺惆怅的,她心里也知道,聪儿进了宫,再回来,怕就是以皇子的身份了。   陛下对外称说三皇子抱病深居宫中,又如何无端多出一个妻子与两个孩子来?谁都可以说谎,但是天子不行。   所以,这三皇子妃的身份,暂时还不能给她。   三皇子一进宫,这刘聪便就“死”了,她往后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以这样的身份进未来的王爷府邸做正妃,怕是不可能的。   再说,陛下肯定会亲自给三皇子择一门亲事。将来的三皇子妃,肯定是世家贵女。   这样一想,老夫人也怅然起来。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指定不会忘了你的。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什么也不要多想。”老夫人劝慰着,“往后便就一直住在这里,直到他找到合适的机会来接你。”   刘夫人手轻轻摸着肚子,目光落在一处,愣愣的,明显走了神。   从十月中,一直等到十一月底,终于等来了他的消息。   从落地便就一直抱病静养的三皇子,终于身子康复了。陛下高兴,阖宫上下赏了一圈。   自然,也是封了三皇子王爷的爵位。陛下亲自拟了一个字,定。   从今往后,三皇子便是定王殿下。   赐了府邸,又找皇后贤妃一起筹谋着,要给定王选妃。   选妃是大事,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定王择了空,终于来了荣国公府一趟。   先在前院见了老国公并几位爷,自然也见到了儿子,却是不能父子相认。刘聪已经死了,而如今站在顾府的,乃是当朝三皇子,是陛下亲封的定王殿下。   刘连虽然年纪小,但是倒也懂事。   “草民叩见王爷。”刘连跟在顾晖顾辰顾允几个身边,有模有样的给定王磕头。   “起来。”定王亲自将人扶起。   刘连恭敬站在一旁,垂着脑袋。   定王望着儿子,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王爷,请。”老国公伸手,请他去说话。   福寿堂里,刘夫人得知说定王来了,一直都在盼着。   老夫人说:“你也别着急,他此番肯定留在前头跟国公爷几个说话呢。放心吧,他既然能出宫来,指定会见你跟连哥儿的。你身子重,坐下来歇歇。”   刘夫人不敢不听,于是坐了回去。   只是,人是坐着,但是心却早飘走了。   刘夫人盼着,直到傍晚的时候,定王才过来给大长公主请安。如今换了身份,他自然得喊大长公主一声姑祖母。   “殿下客气了,别行这么大的礼。”老夫人乐呵呵的,见定王起身后,她上下好生打量着人,“瞧着……倒是瘦了些,在宫里住的可习惯?”   定王说:“一切都好。”   屋里那些小丫鬟都被打发走了,老夫人望了眼刘夫人,也站起身子来。   “我困了,先进屋躺会儿去。瑛婆,你陪着我。”   “是,老夫人。”瑛婆扶着人,跟着一道进内室伺候去了。   屋内只剩下定王跟刘夫人两个后,定王才缓缓举步朝刘夫人走来。   刘夫人扶着腰挺着大肚子,动作缓缓的,要给他请安,定王一把扶住。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他那双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她手腕,力道有些大,握得她手腕疼,但是她却没有吭声。   “你坐下。”定王扶着人,让她坐下来。   之后,他弯腰,半跪在她跟前,侧头贴着她肚子。双手环住她腰,他在听她肚子里面的动静。   刘夫人鼻子酸涩得难受,眼泪掉下来前,她仰起了脸。   “没多久,就要生了。”刘夫人强撑着不动情绪,却还是哽咽。   定王抬眸,望着她。   他缓缓站起来,修长的身子立在她跟前。   “我的身份……起初我也不清楚。虽然从小就在顾家呆过一些日子,但是,没人告诉我。”定王开始解释给她听,“那天顾四从富阳将我们带走,之后匿藏在城外的法华寺,到后来进宫……我才知道,原来我竟然是当朝的皇子。这些日子,一直都想出宫看你们,但是却走不开。”   定王其实是觉得对不住妻儿的,该争取的他都争取了,但是不管是陛下还是贤妃,或者是国公府里的几位爷,都说既然刘聪已死,他如今是定王殿下,就该挑起这个担子来。   至于发妻与儿子,顾家会当自家人一样,好生照拂。   也就是说,定王妃另有人选,而他们母子,只是那个叫刘聪的人的亲眷。   往后,她再不会喊他一声夫君,连哥儿也不会再喊他一声父亲。   他的人生,已经完全由不得自己左右了。   “是我对不起你。”   刘聪是熟读史书的读书人,就算陛下跟顾家不劝说,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得很,结发的妻子,他与她,只能缘尽于此了。他是皇子,他从一出生开始,命运就已经被安排好。   被送出宫,被接回宫,被册封为王爷……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由不得他。   “你走吧。”刘夫人别过头,却是泪如雨下,“等这胎生下来,我会回老家去。你放心,我会牢牢记住,我的夫君叫刘聪,而他已经死了。我是一个寡妇,走投无路,才回娘家去的。”   定王喉结滚动了下,半饷才说:“你可以留在顾家。”   “知道你舍不得连哥儿,你放心,连哥儿我不会带走的。他是皇室血脉,带在我身边,我还怕自己护不住他呢。顾家都是好人,留在顾府,我很安心的。至于肚子里的这个……”刘夫人摸了摸鼓囊囊的肚子,“若是儿子,我也把他留下。若是闺女,你总得让我有个依靠。”   定王知道她是误解自己的意思了,解释说:“我……舍不得你走。”他一字一句,似是因为激动的缘故,面上青筋暴露,“留下来,留在京城,我会保护你们。”   “我……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娶别人吗?看不见,我就可以当做你没有娶别人。”刘夫人忍不住,终于哭了,“你要我留下,留下来看你十里红妆迎娶哪位世家千金吗?”   定王说:“你先忍一忍,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会接你入府。”   刘夫人在意的不是他接不接自己进王府,而是,她受不了他身边还有别的女人。所以,就算她再思念再不舍,她也不会再跟着他的。   那么点骨气,她还是有。   她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她不怪他。但是,她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人生。   “定王殿下,我不会跟你进王府的。”刘夫人抬手擦掉脸上的泪,平时瞧着温顺的女子,此刻倒是态度十分坚定,“这都是你我的命,我认。往后,你我便是各不相干的人了。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定王望着她,眉心一点点皱起来。   她说的是真的?   他了解她,她绝对不是在欲迎还拒。   “殿下,你走吧。”   定王沉默很久,才说:“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再来看你。”   定王走了后,刘夫人跟着悄悄走到门口。望着男人略瘦却挺直的身影,想着往日两人的好来,她泪如雨下。   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最敬爱的丈夫,去娶别人,往后大半辈子时间,都去跟另外一个女人过日子,她如何受得了?   当断得断,这个理,她懂的。   与其藕断丝连,不如快刀斩了这乱麻好。   *   傍晚下起雪来,白雪落在红梅上,美极了。   银串儿在院里摘了红梅,正准备回屋找个瓶子插起来,瞧见门口主子回来了,她匆匆迎过去。   “奶奶,您瞧这红梅,开得多好啊。”银串儿逗主子笑。   “别烦我。”柳芙现在是焦头烂额,什么玩耍的心情都没有。   到了年底,身为世子夫人的她婆婆,需要忙很多事情。老人家自己不忙,倒是晓得抓壮丁,天天抓她去跟前做事。她自认为以前在娘家柳宅的时候,过年年节礼什么的,一应都是她筹办,也做得还不错……   可谁想到,以前的那点本事,在她婆婆这里,完全用不上。   她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十二个时辰脑袋瓜子都不带停歇的。好不易见晚了,给放回来了,还给布置了很多任务。   大嫂什么都懂,她怎么不找大嫂去忙,就知道欺负她!   柳芙心里可窝着气呢,心里哪儿哪儿都不爽,但在大夫人那里却怂得很,一点反抗拒绝的意思都不敢有。   大夫人说什么,她都微笑点头是是是。   她都恨这样的自己,恨不得一拳打死自己。   在婆婆那里不敢闹,回了于归院,她自然要好好闹一闹的。   所以,一回去,她就寻着自己夫君去了。   见人坐在内室里歪着身子看书,一副闲然自得的样子。看他那个闲散样,柳芙更是火冒三丈。   气呼呼冲过去,一屁股挤到他怀里去坐着,然后瞪着眼睛看他,使劲瞪。   也不说话,就是瞪着眼凶他,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怎么了?”顾晏倒是觉得好笑,搁下手上握着的书卷,垂眸看着人。   “我病了。”柳芙往他怀里挤,止不住的委屈,“我浑身不舒服,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看看……”顾晏抬手,搭在她额前,略默了会儿,才说,“好像是有些烫。”   柳芙开始扯着他衣襟伏在他怀里哭:“你天天都过得这么好,我起床了,你还躺着。我忙了一天,晚上还得带任务回来继续忙,明儿天不亮又要起……我不想过这种日子。”   “我想回家,我想我娘,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第60章   顾晏知道她不是能静得下来的性子, 此番一回来就跟他闹,怕是在静心院那边受了委屈。   她也不傻,在她婆婆那里委屈了,她指定不敢表露不满。所以, 这一腔怨气, 就全数撒在他头上了。   他都可以想象得出来,在她婆婆那里, 指定乖得很。就算心里十分不满,但是她也会装得特别认真的样子,不让人挑出半点毛病来。   这样的确是礼数周全,但顾晏也可以理解。时间久了, 她心中怨气积压得久了,等爆发的时候, 估计威力更大。   顾晏想, 若是气撒在他头上能让她心里舒坦些的话, 便由着她去吧。   但转念又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以前……不是怕自己的吗?现在倒是也敢对他吹鼻子瞪眼睛了。   这个小女人,果然是看人下菜的。知道他近来宠着她、事事依着她顺着她迁就她,所以, 她也渐渐会拿乔了。   顾晏倒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心里总归也是喜欢看她娇滴滴朝自己撒娇的。   “这些日子忙, 你也的确是有些时候没回娘家去过了。”顾晏顺着她的话说, 先将人身上炸起来的毛抚顺了后, 他才又继续道,“等过完除夕,不但带你去你娘那里多住几日,十五灯节那日,我还带你去逛灯会。”   “真的?!!!!!”柳芙又惊又喜。   与方才的苦瓜脸不一样,此刻脸上眼角眉梢都不自觉便挂起甜甜笑容来。   京城十五的灯会,她前世的时候,也去逛过的。不过,她身为平民能去的地方,跟身为世家奶奶能去的地方,指定就不一样了。   柳芙是静不下来的性子,素来爱凑热闹。所以,此番顾晏给她吃的这颗甜枣,的确是甜住她了。   她舔着厚脸皮,嘿嘿笑着凑过去。此刻身上什么病啊痛啊,立即全部消失。   她觉得身上充满干劲,她有使不完的劲。   但悄悄掰着手指头数了下日子,又觉得离正月十五还有好远哦。如今才十一月底啊,那还有一个多月呢。   “日子太难熬了。”她嘀咕。   不过,看在还有点盼头的份儿上,她决定暂时不朝他发火了。   顾晏侧歪着身子靠着窗户,手撑着炕上的矮几。柳芙觉得好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这么累过。   屋里又烧着炭,暖烘烘的。她靠在男人身上,觉得踏实又心安。浑身放松下来后,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了。困得不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她就睡着了。   候在一旁的金雀儿瞧见了,刚想喊醒人来,顾晏眼神制止了她。   “去准备热水,一会儿夫人要沐浴。”顾晏吩咐。   “是。”金雀儿福个身,遵命办事去了。   小厨房烧了大桶大桶热水,往净室送去。差不多准备好的时候,顾晏才抱起妻子走进去。   将伺候的婢子都遣到外头去候着,顾晏亲自替人脱衣裳。   脱完妻子的,再脱自己的。   柳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揉着眼睛睁开眼的时候,她“呀”的一声吓住了。   “你你你你你……不要脸。”嘴上这样说,手也捂住了眼睛,但是却悄悄从指缝里偷看。   顾晏早将她看穿了。   每回夫妻和谐之前,总又喊又叫还脸红,过程中却比谁都会享受。重要的是,只享受不干活,就等着他去喂饱她。   把她喂饱了,她却不肯配合了,各种哭闹,说这也不舒服那也疼的。合着她吃饱了,就该他饿着?   几番闹下来,顾晏的性子倒是被她气得磨平了,只觉得好笑。   她在他面前那样装那样闹,他难道真的不清楚吗?不过是由着她罢了。   顾晏想,她是知道分寸的,自然也不会真觉得自己是傻瓜完全不知。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是夫妻房中情趣罢了。   这种情趣,顾晏是喜欢的。   不但喜欢,还渐渐深迷其中。   “胡思乱想什么呢?”顾晏故意吊着她,只抱着人一起坐在浴桶里,却并没有别的意思。   柳芙蹭了蹭身子,睡意全无。   “夫君。”见他并不主动来喂自己,柳芙有些撑不住了。   坐也不好好坐,身子开始歪来蹭去。   “干什么?”顾晏故意声音冷冷,透着些不耐烦。   “你怎么这么凶?”柳芙对着手指戳,略低着脑袋,“那个……我喜欢你。”   望着眼前娇滴滴的小妻子,见她眉眼含春,又羞又臊的,顾晏险些绷不住想笑。   却及时稳住了。   “嗯,我知道。”他依旧端着,一副高冷的样子。   柳芙不说话,只瞪着眼睛望着他。   顾晏抬眸也睇着她。   柳芙抬着下巴说:“给你机会你不要,回头可没机会啦。”眼睛望着别处,眼珠子却往这边瞟,“你就是故意的,虚伪的男人!”   顾晏已经不容她再说下去,直接已经将人揉在怀里。   “那我让你看看,男人该有的兽性的一面!”   一时间,净室里水“啪啪”响。   吃饱了后,柳芙开始装死。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一直絮絮叨叨说自己腰酸背痛,就要死了。   顾晏已经穿好中衣,正在系上衣的带子,他已经吩咐了外间的人将晚饭端进来。男人挺拓的身姿立在窗前,腰高腿长。系好上衣带子后,则弯腰挨在床边坐下,那双笔直的长腿,微弯,撑在地上。   “把衣服穿好了。”顾晏抬手轻拍她脸。   柳芙不肯:“衣裳是你脱的,那你帮人家穿。”   男人透黑深邃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他眸子眯了下,问:“是自己穿衣裳,还是自己继续去完成你婆婆派给你的任务?”   “你什么意思嘛?”柳芙一下子喜得坐起来,开始抱住男人手臂,笑嘻嘻的,“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外面小丫鬟端着饭菜进来,将饭菜搁在窗前炕上的矮几上。   柳芙自己穿衣裳,闻着菜香味儿,就摸着过去了。   小夫妻两个面对面坐着吃饭,柳芙说:“今天定王来府上了,我回来的时候,跟他照了面。看他的样子,似乎心情不好。”   顾晏捧着碗,目光落在一处,表情颇为严肃。   见丈夫没说话,柳芙咬了咬筷子,又尝试着问:“他会接刘夫人去王府吗?刘夫人才是他的发妻啊。”   顾晏道:“你确定刘夫人去王府,就能过得幸福?”   “我不确定。”柳芙吃饱了,搁下碗来,捧着脸说,“他是皇子,注定不可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他从小就被陛下养在民间,现在又被接回去,可见陛下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刘夫人……是个很好的女子,但陛下肯定看不上她的。陛下替定王选妃,是想给他择一门贵亲。”   “知道的,晓得刘夫人才是他的发妻。可不知道的,根本不会想到原来三皇子不是一直养在深宫的,而是流落民间,并且早已娶妻生子了。”   “陛下……怕是也不会让三皇子殿下身上存在这样可以让人攻击的所谓‘污点’吧?”   “既然你心里都明白,又何必问。”顾晏声音低而沉。   “我只是……只是替姜姐姐不平。”柳芙心中也有些怨愤。   刘夫人姓姜,住在国公府这些日子,柳芙常常去看她。   顾晏说:“对她的确是不公平的,但定王本身……其实也是身不由己。他既然选择读书走仕途,心中必有大义。他也知道,嬴皇后有不臣之心。若真太子继位,也是皇后的傀儡。”   “其实对顾家来说,谁做皇帝都行,只要君王可以厚待百姓。不过,一个政权推翻另一个政权,都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首先遭殃的,就是京城的百姓。”   “你以为,改朝换代都是闹着玩的?”   柳芙望着对面的男人,有些惊到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怕百姓遭殃,你也觉得谁做皇帝都无所谓?你你你……你是不是也有……”   “你什么理解能力!”顾晏“啪”一声将筷子搁在矮几上,表情严肃,“这种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   柳芙被他吓着了,缩了缩脖子。   “人家只是跟你开玩笑嘛,用得着当真嘛。”   顾晏又道:“记得‘祸从口出’几个字!不然,将来你闯了祸,就是我有心想救你,也没那个能力。”   柳芙眨了眨眼睛,问他:“那我要是真遇难了,你会不顾一切救我吗?”   “你能不能盼着点自己好?”顾晏又觉得气,又觉得好笑。   柳芙故作生气:“我就知道!你们男人最是薄情了。若是我要死了,你指定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才不会救我呢。既然这样,与其我等着和姜姐姐一样的下场,不如自己现在就识趣一些,不过了!”   “你说什么?”顾晏面色更加冷了几分。   这回,倒不是真的装着严肃了,他是心中的确生了气。   “我……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是……是说……”柳芙忽然不敢看他眼睛,心虚起来,眼珠子乱瞟,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土鸡,硬挤在你们这堆凤凰里,总觉得活得十分累。我觉得人总该有自知之明,呆在应该呆的位置上……”   “那……如果我过得不开心的话,不如好说好散了!”   柳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他的眼神有些吓人。所以,说完就要跑。   顾晏一把扯住她:“把刚刚的话说清楚。”   柳芙不肯让他扯着自己,使劲推搡。奈何顾晏力气大,不想让她走,她就是走不了。   “那人家对你实话实说,你还不乐意了?”柳芙也不高兴,“难道,你希望我对你撒谎吗?”   “你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产生的?”顾晏问她,声音微沙而哑。   柳芙心虚,依旧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我骗你的。”她开始否认之前的话,“这里这么好,吃的好住的也好,我才不想离开呢。哎呀,人家在跟你开玩笑啦,你别阴着张脸吓人了。”   顾晏渐渐松了手,指着对面,让她坐。   他竟是不知道,她原来早起了那种心思。   “吃得好住得好……只是因为这个,还不想走?”顾晏冷哼。   “也不是。”柳芙也认真严肃起来,“要是真离开的话,我也会舍不得你。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没有感觉呢,我会想你的。”   顾晏竭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说:“就因为……这些日子母亲总押着你做事,就受不了了?”   柳芙想了想,说:“母亲这样做,也是为了整个国公府好。是我自己不争气,我不堪重任。其实我也没多大出息,以前总觉得自己多能耐似的,还想做生意闯出一片天地呢。可我就是懒惰散漫爱玩的性子,我也想变得跟婆婆和大嫂一样,但如果真变成了那样,我想自己离死也差不多了。”   “过得不开心,就不想过了。”   问题还是出现在婆媳关系上。   只要不是夫妻感情问题,顾晏觉得,都是可以挽回的。   “你就是你自己,无需变成别人。再说,你若真是成了她们那样,我也不会喜欢。”顾晏身子前倾,握住她手,“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是那点活。从今天开始,你的活,我替你做。”   “那多不好。”柳芙闷着脑袋想笑,却硬憋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可扬起的嘴角,挑起的眉梢,还是出卖了她,她暗暗偷着乐,面上却装着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你还病着呢,多劳累你。”   顾晏倒是宠着:“多你这点活,也不算什么。”   “夫君,你对我真好。”柳芙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拉着他一根手指。   顾晏看了她一眼,懒得搭理。柳芙却蹭了过来,磨在他身边。   顾晏的办事效率极高,看东西的速度也十分快。常常柳芙需要看很久的东西,他基本上只扫了一眼,就能做出决定来。   就像他说的,这点活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柳芙跟在他旁边,倒是也没有偷懒,认认真真学着。顾晏处理政务是一把好手,处理这些繁琐的内务,也不含糊。   说到重点,特意多强调了几遍。柳芙连连点头,忙趴在桌子上,握着笔记在纸上。   “这些事情,要都是你教我就好了。”柳芙适时抱大腿,说,“跟你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是轻松愉快的。婆婆老人家有些严肃,而且对我总不耐烦,嫌我笨。”   柳芙觉得自己好生可怜。   顾晏道:“每年过年差不多也就那么点事情,我提前告诉你,你再过去会轻松一些。你来……”他冲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柳芙乖乖靠过去。   *   总算是熬过了十二月,到了除夕的时候,柳芙基本上就很清闲了。   有顾晏私下帮忙,柳芙一路磕磕碰碰的,倒是也还算做得不错。   对她的进步,大夫人也是认可的。   除夕一家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男女分开,在两间屋。不过,两间屋中间是通着的,珠帘隔开,说话都能听得见。   这是顾家回京来过的第一个年,举家都十分高兴。   “刘夫人怎样了?”老夫人关心姜氏,“送去的饭菜,可吃了?”   瑛婆说:“刘夫人与刘公子一起过年,可开心了。您放心吧,刘夫人好着呢。”   老夫人却是叹息一声。   以前过年,他们都是夫妻父子坐在一起的。如今丈夫没了,父亲没了,如何能好?   “再送几道菜过去。”老夫人在桌上指了些,“刘公子爱吃,吩咐丫头们去吧。”   “是。”瑛婆应着。   顾晏身上无官无爵,又是带病在身,过年期间无需奔走应酬。   倒是有曾经儿时玩得好的几个世家公子来找他,不过,都被他需要养病为由打发走了。   过完除夕,年初一开始,顾晏便陪着妻子一道去了郭氏那里。   年初一晚上,也是留在郭宅住的。   “不懂规矩!”第二日早上大夫人知道了后,皱着眉,跟身边的丫鬟说,“爷都是被带坏的,凡事如今也不讲究个章法了。这大过年的,家里长辈都在,怎么能歇在岳家?”   “况且,他岳母还是个和离过的,不像话!”   “夫人您别生气,许是四爷喝醉了呢。”那丫鬟帮着捏肩捶背,倒是哄着道,“今儿大小姐回家,可是高兴的事情呢。”   想起女儿来,大夫人心中到底好受了些。   “让你吩咐下去准备的那些点心,可都吩咐下去了?那些都是大小姐爱吃的。”   丫鬟道:“夫人您放心,奴婢早就吩咐下去了。”   巳时未到,顾旻夫妻便回来了。   林续有留在前面,与他岳父并几位舅兄说话。而顾旻,则直接扑静心院来。   与大夫人独处了会儿后,则一道往老夫人那儿去。   老夫人那儿,三夫人正生气呢。   老夫人严肃地说:“这事情,原就是你不对。你娘家当初再怎么对不住你跟子冉,既然如今子冉与小玥过得好,你也不该这样。刚回来那会儿,你不让他们夫妻去宋家,我也未拦着。但是如今,过着年呢,是个喜庆的日子,你怎么也能阻拦?”   “娘!”三夫人气极了,“是他们不仁在先!得亏子冉如今过得好,不然岂不是正如了他们的愿了?”   老夫人说:“你也别这样说,你兄嫂见子冉过得好,指定也高兴。再说,小玥难道不想见一见她姨娘?你自己算算,她们有多少日子没见了……你自己心里不舒服,也不能不为孩子考虑。”   三夫人知道老夫人说得也对,但是她心中就是气。   老夫人又说:“你爹虽然不在了,但是你娘还在。你不回去行,但是老三不能不过去。否则,岂不是让人家笑话咱们没礼数。”   三夫人知道老夫人说得对,但是她心里就是怄气。   想当初,她嫂子见顾家遭难了,立马变了脸。跟避瘟神似的避着她,嫡女换庶女,她膈应谁呢?   如今倒是好,见顾家门楣重振,又巴巴想要交好。   她都将宝贝女儿送去东宫了,还想着巴结顾家做什么?   虚伪至极!   “儿媳身子不适,先回去了。”三夫人素来是妯娌三个中最爽快的,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连敷衍一下都不会。   老夫人说:“回去吧,好好歇着。”见人走了,又叮嘱,“这大过年的,可不许吵架啊!”   三夫人走了后,老夫人这才望向顾旻。   “早就盼着你呢。”老夫人招手,“过来坐。”   顾旻却站着不动,不肯过去。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诧异,又望向大夫人。   大夫人推了推女儿:“你祖母喊你,不许没规矩。”   顾旻扯了下嘴角,道:“民妇不敢。”   又说:“民妇身份卑微,只敢站着,不敢有半分逾越。”   “你这又是在作什么妖?”老夫人冷着脸,“开开心心的,不好吗?非得阴阳怪气的。旻姐儿,你如今是越发的不可爱了。”   顾旻说:“老夫人教训得是,民妇会记着规矩。”   老夫人本来见着孙女挺高兴的,被人这样呛了几句,心中也是不舒坦。   在富阳那个小地方,林续有这样的,绝对算是英年才俊。但是在富贵云集的贵京城,他什么都不是。   文不成武不就,就是做点小生意,如果没有顾家帮衬,也是寸步难行。   顾旻天生孤傲,她是怎么都瞧不上林续有的。   她说的那些,他都不懂。而他在乎的、放在心上的那些,她根本不屑。   她以前尚在闺中的时候,也有些闺中密友。如今不管谁,嫁的都比她好。   她如今天天缩在家里,根本没脸出去见人。   可是她该怪谁呢?她也不知道。   只能怪自己,怪自己命不好!   祖孙俩闹得有些不愉快,大夫人夹在中间,也是为难。   吃了午饭,前头却派了人来说,林老太太病了。林家差了人来,姑爷说是等着姑娘一道回去。   “他回去就是,我不回。”顾旻不肯。   这回,大夫人都忍不住训斥起来:“你婆婆病了,你怎么能不回去?旻姐儿,别不懂规矩!”   顾旻想了想,起身,头也不回就走了。   “旻姐儿!”大夫人追了两步,却没有追着出去。   老夫人说:“她总跟这个比,跟那个比,就是不知道好好过日子。说也说过了,劝也劝过了,她听不进去,也没有办法。”   *   林宅。   马车才在门口停下,林续有便匆匆下了马车来,往宅子里跑了。   顾家请了大夫跟着过来。   不过,此番林夫人身边,已经有一个大夫了。   齐明茹替夫人把了脉,才开了方子,林续有便进来了。   “明茹?”林续有诧异,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在,“你怎么过来了?”   齐明茹头也没抬一下,只继续手上的事情,才说:“我过来看看伯母。”   林续有忙问:“我娘怎么样?”   齐明茹将药方子扔过去,这才望向面前的挺俊男人说:“以后少气她一些,自然就没事。”   薄薄一张纸,旋转着飘落。   林续有望了眼齐明茹,这才伸手捞了过来。   “我去抓药。”   正要走,齐明茹喊着人说:“既然回来了,好好陪着伯母吧,我去。”   林续有怎好劳烦她,只坚持说:“还是我去吧。我娘喜欢你,你又难得来一趟,便陪陪她老人家吧。”   齐明茹并不理会。   绕过他,径自往门口去。   却在门口,遇到了顾旻。   齐明茹也没怎么搭理顾旻,直接绕过去走了。   林夫人看到齐明茹的时候,心情十分好。此番瞧见自己儿媳妇回来,她又止不住浑身都痛。 第61章   富阳那个地方不大,柳芙齐明茹林续有几个, 小时候也都是认识的。   柳家自是不必说了, 在富阳算是首富。柳家的大小姐, 肯定是受众人追捧的对象。   林家虽然没什么大财,但是林家世代都是读书人。林续有的曾祖父, 还曾做过州官。而林续有的父亲,也是秀才。林续有从小也读书,可能对念书兴趣不大, 也没考取个什么功名。   林续有是个热情奔放的青年, 想做生意赚钱。所以,一腔热血都扑在生意上, 读书的心思自然就少了。   而齐家是开医馆的,齐明茹的母亲只是这几年渐渐深居简出不再出门替人看病。她年轻的时候, 也是跟女儿齐明茹一样, 四处游历,悬壶济世。   几家论家世都不差, 富阳又只那么点大, 自然从小相识。   林家是书香门第,林续有相貌英俊, 在富阳的时候, 不少人去林家提过亲。那个时候, 林夫人挺喜欢齐明茹的, 但因为齐母总见不着面, 齐家兄嫂又去了京城, 她一时倒是也搁置了。   后来,顾家托人来说亲。   她那时候当然不知道顾家的真正身份,只当是普通小百姓。顾家是好相与的人家,顾小娘子又生得温婉动人,林夫人见儿子看到人家小姑娘就走不动路了,自然就应下这门亲事了。   只是谁想到,乃是他们林家高攀了。   都说要高嫁低娶,这样的姻亲,他们高攀得实在委屈。   倒不是顾家人不好,而是这个儿媳妇,真不像是好好过日子的。   心眼不坏,就是总看不起人。   她儿子虽然不如顾家的几位爷,但是在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就是最好的。天天瞧着儿子受儿媳的气,还住着顾家的宅子,她如何能好受?   林夫人想,等过完年,她跟老爷就回富阳去。   眼不见心不烦,省得闹心闹出病来。   只是,她是见不着不烦心了,可苦了她儿。   越想着儿子委屈,林夫人就越窝心。心里那股子邪火下不去,她烧得浑身难受。   “娘!”林续有坐了过去,“既然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一会儿明茹拿了药来,儿子亲自给你煎药。”   林夫人摇头:“娘没事。”   望了眼站在一旁发呆的儿媳妇,林夫人叹息:“都怪你爹,非得去找你。儿媳妇好不易回去一趟,倒是叫我搅和了。”   林夫人也不是故意的。   顾旻闻声垂下眼眸,依旧不吭声。   林续有望了眼妻子,晓得让她照顾母亲是不可能的,只说:“你也累了,先回屋歇着吧。”   “好。”顾旻也没想留下,“那我走了。”   顾旻走后,林夫人又是连连咳嗽几声。   林续有忙拿起一个软枕来,垫在林夫人头下。   “你们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林夫人说,“要娘说,既然她瞧不上咱们家,你又何必非要死赖着不放。顾家不肯让他们家姑娘和离,是因为……”又连着咳了几声,才顺了气儿说,“是因为顾家乃是中正的人家,要的是脸面。他们觉得,落难的时候结下的亲事……若是飞黄腾达后解除婚约,会落人口舌……”   “其实想想,也是自私的。”   “咱们林家小门小户,不在乎旁人怎么说。续有,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放过你媳妇,也放过你自己,更是放过娘。你不小了,你不想要孩子,娘还想要抱孙子呢。”   儿子儿媳妇一个月同房的时间,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再漂亮的媳妇,心不在这儿,也没用啊。   林续有替母亲掖被子的动作停了停,才说:“儿子明白。”   林夫人拍着儿子的手,松了口气:“你是我们林家三代单传,你肩上有你的责任。作为林家的子孙,你总得为家族考虑吧?”   “去,去找她好好说说。有些事情,不需要再拖了。”   “和离了,让她回去,这大宅子也还给顾家,咱们不占他们家的便宜。到时候,不管你是回富阳,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打拼,娘都随你。”   “您先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林续有劝母亲。   “也好。”林夫人也不再逼他,“总之,你也大了,很多事情心里清楚。”   林续有在母亲屋门口站了许久,之后才离开。   去妻子屋外转了一圈,到底是没进去。   在院儿里打转,家里小厮却跑着来说,舅爷来了。   舅爷?林续有不知道是他哪位舅兄,但是不管哪位,他都该出去迎接的。   “四舅兄。”门口瞧见顾晏夫妻,林续有笑着作揖。   顾晏已经扶着妻子下了马车,将药包递给林府家丁,这才望向林续有:“林夫人病了?”   林续有道:“有些咳嗽,已经瞧过大夫了。”   齐明茹没来。   今天年初二,柳芙上午陪着母亲妹妹,下午则拉着顾晏一起去了齐家在京城的医馆。恰好,看到齐明茹抓了药准备出门。   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是林夫人病了。   既然知道林夫人病了,柳芙自是要来探望的。   齐家医馆病人多,齐明茹暂时走不开,就托柳芙将药带了来。   林续有请着人进去,又吩咐丫鬟上茶上点心,顾晏只道让他不必忙活。   林夫人在休息,也不便进去打搅。林续有已经着人去叫妻子了,但顾旻却随便编了个理由,不肯过来。   顾晏皱着眉头:“越发没规矩!”   顾晏态度强硬声音冷厉,坐在他身旁的柳芙,闻声都是心颤了下。   柳芙忙说:“许是小姑累着了呢,你也别这样。”又对林续有说,“既然林夫人休息了,那我们改日再过来探病。想必你也忙,我们就不打搅了。”   林续有留客说:“天色不早了,留下吃晚饭吧。”   柳芙笑着拒绝:“不了,得回去,改日再来看望夫人。”   顾晏越发觉得妹妹不懂事,想必林夫人的病,跟她脱不了干系。顾晏脸色极为难看,柳芙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夫妻两个作了别正要离开,林夫人由一个小丫头搀扶着过来了。   其实林夫人一直都没睡得着,心里窝着事情,她怎么能安心休息。   听说顾家四爷跟四奶奶过来了,林夫人自然是要正装出来待客的。   看到林夫人,顾晏稍稍弯腰抱拳,算是作为晚辈给长辈的一个礼。柳芙随着夫君,自然也是福了个礼。   “四爷,四奶奶,新年好啊。”林夫人笑着,“既然来了,不如多坐坐,我已经吩咐了厨房去多做几个菜了。林家人少,你们若是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林夫人挽留,顾晏瞧着她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好拒绝。   柳芙望了眼自己夫君,见他微微颔首不言语,柳芙便说:“听说您病了,就过来看看。您要是不嫌我吵,我们巴不得留下来呢。”   林夫人笑着:“四奶奶太客气了。”又吩咐儿子说,“你爹去哪儿了?家里来了贵客,怎么他不在。”   “想必在书房吧。”林老爷喜欢看书,来了京城后,顾晏送了不少珍品过来,林老爷便一直泡在书房里看书,鲜少出来走动,“我去瞧瞧。”   打发走了儿子,林夫人这才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说正事。   “都坐吧。”林夫人请顾晏夫妻坐下,而后她也坐了下来。   身边的丫头也被她打发走了,林夫人索性开门见山,也不兜圈子了。   只是,有些话,实在不好开这个口。   顾晏道:“夫人有话说,请直说吧。”   林夫人笑着:“顾四爷,从前在富阳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原来顾家是这样的门第。原还想着,顾林两家算是门当户对呢……那时候瞧着旻姐儿水葱似的好看,我家续有又喜欢……所以……”话说了一半,又笑起来,林夫人垂了眼眸,也不看顾晏,只兀自道:   “我也知道,或许不该说这些。不过,林家的门第实在配不上顾家。况且,旻姐儿心高气傲,总也瞧不上她夫君。与其这样相互耽搁着,倒是不如好说好散。”   “旻姐儿是贵女,就算二嫁,指定也能嫁个比林家好的。顾四爷,我知道,作为旻姐儿的兄长,她的主你是做得了的。两个孩子其实都可怜,倒不是说谁的错,只是不合适做夫妻罢了。”   柳芙没想到,林夫人竟然会说出这些话来,她惊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要顾旻离开林家吗?   那林续有什么意思啊!   这么大的事情,柳芙可不敢做主。   但顾晏只沉默着不说话,柳芙只好尴尬的冲林夫人笑,悄悄扯自己夫君袖子。   “夫君。”她喊他,声音低低的,“你说句话啊。”   顾晏这才说:“续有是什么意思?”   林夫人说:“他很疼他媳妇,自是为难。不过,再好的性子,时间久了,也是要被磨没了的。顾四爷,你总不能为了你们顾家不担个‘忘恩负义’的骂名,就生生毁掉两个孩子的幸福吧?”   “我相信,他们分开后,彼此都可以找到更相配的。”   顾晏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他心里清楚,怕是这辈子,妹妹还是会走从前的老路。   前世,从她得知顾家起复的那一刻开始,就盘算着要和离了。后来,家里拗不过她,便由着她去。   和离后,也不好好呆在家里,成天作妖。后来险些出了事,也是亏得她这个前夫君救了她。   顾晏心里明白,林续有对妹妹是真心的。   所以,起初妹妹闹的时候,他并不同意。他以为日子久了,感情就会加深,就跟他和妻子一样……却是没想到,妹妹执迷不悟,总不愿好好过日子。   顾晏想了想,觉得林夫人的话也对。   既过不到一处去,便不强求,免得也耽误了林家。   “夫人的话,在下记在心里了。”顾晏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道,“这样吧,此番到底还在年内,凡事等出了正月十五再说,您看如何?”   林夫人自然是同意的。   “顾四爷说得对,过年就该有个过年的样子。现在不提,年后再说。”林夫人忽然心情好了许多。   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没了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林夫人是个聪明人,在顾晏面前,她倒是也不掩饰自己前后情绪的反差。为的就是让顾家人知道,这门亲,他们是高攀不起了,好聚好散。   顾晏夫妻到底没留下来吃饭,回去后,直接去了老夫人的福寿堂。   恰巧,顾晟夫妻也在。   顾晟宋玥两个,今儿回宋家拜年了。   宋玥见到了自己姨娘,所以特别高兴。   看到柳芙过来了,宋玥忙笑着过去挽住她手说:“一会儿你去我那里,我有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柳芙好奇,“怎么还有礼物,谁给的?”   宋玥更加高兴:“我姨娘做的,可好看了,你瞧。”说罢,她掏出一方丝帕来,“我姨娘绣工可好了,你看这花儿,像不像能闻得到香味儿的?”   秋香色的帕子,软软的丝绸质地,带着淡淡的脂粉香味儿。   角落里,绣着朵花儿,绣工的确精巧。   “真好看。”柳芙夸赞。   “还有更好看的,你喜欢的话,回头多送你几条。”宋玥兴奋。   “多谢三嫂。”柳芙笑着,可脸上的笑,却有些生硬。   要出大事了,她也跟着紧张,有些笑不出来。   顾晟见顾晏面色难看,便也对妻子说:“差不多就行了,别再嘚瑟了。”   “噢!”宋玥这才老实下来。   顾晟想着怕是弟弟有话与祖母说,便起身要带着妻子告辞。   顾晏道:“三哥不必回避,此事,你也留下来听一听。”   “什么事?”顾晟不明白。   顾晏撩袍子坐了下来后,才说:“方才去了一趟林家,听说林夫人病了,所以去看看。”默了会儿,顾晏又望向老夫人说,“林夫人……多半是心病。”   老夫人立即明白过来,她重重叹息一声,头也直摇。   “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下午旻姐儿那态度,别说林夫人了,就是我见着,心中都不舒服。也罢,既然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她还是那般坚持,便也只能随她去了。”   “她到底是你们的妹妹,往后的大事,你们也得帮着看一看。”   “是。”顾晟顾晏同时应声。   柳芙倒是会察言观色,见夫君心情不佳,她就乖乖呆在他身边,并不闹腾。   回了于归院,她还亲自倒茶递给他。   他们夫妻间,倒是处得越发和谐了。除了床上的默契外,外头凡事也有个默契。   比如顾晏心情好的时候,柳芙便会与他闹腾,让他更加宠着自己。若是见他遇到了烦心的事情,她也会做个贤妻,不是帮着捏肩就是替他捶背,就哄他开心了。   这样倒是也有效果,顾晏就是吃这一套。   不希望她刻意做这些来讨好自己,顾晏捉住她手,搁在唇边亲了亲,才拉着人坐在身边来。   柳芙乖乖靠在他身边,望着他,那双眼睛又圆又水。   “既然小妹跟妹婿一起过得不开心,就不过好了。其实……不就是和离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让林家人跟小妹开心,就是好的。过日子嘛,其实有时候不需要想那些许多的,过得自在最重要啦。”   “和离不是什么大事?”顾晏声音沉沉的,从鼻子里哼出声来,“我险些忘了,某些人不也是闹过。”   柳芙噎住。   真是小心眼的男人,还记着这个仇呢。   柳芙倒也气了:“人家在好好跟你说话,你却这样。哼,不理你了。”   说着就要走,顾晏拉住她。   “这是在给你提个醒!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不许再提那两个字。”顾晏曲指敲她脑门。   柳芙捂着脑袋,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样可以吗?”   顾晏垂眸睇着她,英俊的脸上,倒是渐渐浮现笑意来。   顾晏坐在炕上,长腿抻得直,半截露在炕沿外。柳芙仰躺着,上半身压在他腿上,她双腿曲着,躺在他怀里玩自己的发梢。   谁也没再说话,只这样靠着彼此。   柳芙外面疯了两天,一静下来,就困。   顾晏要抱着她去床上,她人却惊醒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揉着眼睛。   “还早,睡吧。”顾晏继续抱着人往床边去。   柳芙往他怀里靠了靠,双手环住他窄瘦的腰,她贴在他胸口说:“我要抱着你一起睡。”   *   柳芙天天挨日子,终于挨到了灯节。   正月十三到十五三日,京城里取消宵禁。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最为热闹的时候。   又在年中,又让晚上出来玩儿,很多人都是变着花样玩儿。   像一些大户人家,哥哥带着妹妹们出来,都是租下整艘船的。   不过,顾晏比较自私,这回出来,只带了妻子一个。再说,家里虽然还有一个妹妹,不过是堂妹,有她自己哥哥领着,倒也用不着他这个堂兄。   自从出来后,柳芙那双眼睛都没闲下来过。   街边的摊贩摆着猴脸猪脸面具卖,柳芙拿了一个罩在自己脸上,然后猛地蹿出来吓人。   顾晏紧紧攥住她手,有些无奈的样子。   “你就安安静静看着,别四处乱蹿。这里人多,别被挤散了。”   柳芙才不理他。   “挤散了就挤散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再说,还有金雀儿跟祝安他们几个呢。”一边说,一边挣脱被束缚住的手,跑去别的摊子面,“猜灯谜!夫君,你帮我猜一个呗?我想要那个。”   她指了其中最大的一盏花灯。   老板立即说:“这位小娘子真有眼力,这盏莲花灯可是今年最好的。不过,好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得看这位爷有没有本事猜得出老朽出的谜。”   猜谜……根本难不住顾晏。   “你安安静静呆着。”顾晏嘱咐妻子,让随从守着妻子后,他倒是让摊贩老板亮出题来。   顾晏认真猜谜,柳芙觉得他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全部猜出来,便去了旁边的摊位看捏泥人。   “四嫂。”顾旻忽然站在柳芙身后,她旁边,还跟着林续有。   柳芙“咦”了声,立即站起来说:“好巧啊,京城这么大,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们。”   才不巧呢,顾旻知道这条街最繁华,且来这条街逛的都是一些皇亲贵族,她才来的。   抿了抿嘴,顾旻也不说话。   柳芙指了指旁边:“夫君在帮我猜灯谜,我看中了一盏灯。”   林续有忙问顾旻:“你有没有喜欢的,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你也要一盏。”   “我要的,你可拿不回来。”顾旻说话有些伤人。   闻声,林续有笑了笑,有些尴尬。   柳芙忙说:“要不你去夫君那边看看吧?我跟小妹就呆在这儿,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也好。”林续有叮嘱,“站在这里,别走远了。”   林续有往顾晏那边去。   林续有与顾晏打了招呼,顾晏目光朝妻子跟妹妹这边看来,柳芙不但冲他笑,还朝他使劲挥手。   两个男人并肩而立,差距立马显了出来。   不与顾晏站在一起,林续有倒也是挺俊男儿。但有顾家男儿比着,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顾旻只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想再看。   那天她婆婆跟四哥说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她婆婆说,等过了十五,再告诉她夫君。   后日便是十五了,这几日,顾旻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开口。其实一起过了两年日子,不是没有一点感情,只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人群忽然间就拥挤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群人蜂拥而来,将柳芙跟顾旻冲散。   等一窝蜂的人散了后,祝安却发现大姑奶奶跟四奶奶不见了。   慌忙中四下张望,还是未见到人,祝安忙朝主子跑去。   顾晏是隔些时候就朝妻子妹妹这边望一眼的,怕人多出事。可等再望过来的时候,却不见了两个人的身影。   又见祝安几个一脸急色……   顾晏一愣,立即就冲了过来。 第62章   祝安几个也是吓得面色苍白, 立在顾晏跟前, 抱手说:“爷, 四奶奶跟大姑奶奶一眨眼的功夫, 就不见了。”   顾晏就怕会出事,每年的灯节庙会, 只要人多热闹的地方, 总会发生些事情。只是他没有想到,派了人跟着,他又时不时看几眼, 这人还能在眼皮子底下丢掉。   “去找!”顾晏逼迫自己冷静, 虽然他此刻那张英俊的脸上,已经是虚汗淋漓。   不可能是她们自己躲起来闹着玩儿的, 妻子虽然爱玩, 但是懂得分寸,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肯定是被人掳走了。   大户人家的奶奶跟姑奶奶走丢了,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找。顾晏打发一个人回去叫人,他则安排另外几个跟他一起四下寻找。   林续有显然也是吓得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娘子会被人拐走。林续有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情, 他很着急,但这一时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晏望了他一眼, 对他说:“你跟着祝安, 别声张。不过是眨眼功夫的事情, 应该走得不远。”   “好。”林续有身子左右晃荡了下,应着后,转身要跟着祝安去找人。   只是,他担心妻子,怕她出事。就刚刚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想到了很多种不好的情况。   所以,自己吓唬自己,越想越害怕。脚下步子都是虚浮的,走了几步,险些跌倒。   方才冲过来的一群人,是踩高跷的。挤过来的时候,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   柳芙被人流挤着走,等人流疏松开后,她则颇有兴致的看着人家踩高跷。旁边,金雀儿也还跟着。   金雀儿四下望了望,没瞧见顾旻,忙对柳芙说:“奶奶,大姑奶奶人呢?”   “小妹……”柳芙这才反应过来,四下张望好一会儿,也没瞧见人,她忽然如同五雷轰顶般,“小妹!”   “旻姐儿!”柳芙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她忙说,“走,回去找四爷!”   柳芙抓着金雀儿的手要赶紧回到方才的摊位去,却发现,自己都迷失了方向。刚刚是被人流挤过来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被挤过来的。   “先往这边。”柳芙指了一个方向,“挨着找。”   “好。”金雀儿严肃,紧紧拉着主子手不敢松开,生怕主子也丢了。   柳芙主仆正找回去的路,顾晏立在高处,瞧见了人。   看到人后,他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回肚子里一些。二话没说,大步朝人走来后,就厉声训斥:   “让你好好呆在原地别乱跑!又乱跑什么?”   顾晏身上有股子凌厉的狠辣劲儿,严肃起来的时候,别说柳芙了,就是顾家府里的那些长辈,也得畏惧一二。   老夫人曾经就说过,几个孙子,老四的脾气最像他祖父年轻的时候。   平时不爱说话,但是一旦发起火来,连她这个公主心里都要颤几颤。   柳芙本来就怕他,前世的时候,他打自己板子的那个阴影还没过去呢。这倒是好,才对自己温柔没两天,又开始凶自己了。   柳芙也是很不争气,他才凶一句,她就忍不住哭了。   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她没有乱跑。   金雀儿也吓得双腿乱颤,但还是替主子解释说:“四爷,奶奶不是贪玩儿故意跑走的。方才奴婢随着奶奶还有大姑奶奶在看捏泥人儿,忽然就挤过来一群人。奶奶是被人挤过来的,我们正准备去寻四爷。”   顾晏那双薄唇轻轻抿紧了些,心里的火气消了点。   他也是太过担心的缘故。   见她满脸都是泪,委屈得跟什么似的,他也心疼。   方才金雀儿没解释的时候,她还只是默默哭。现在估计是见自己占理了,越发抽泣得厉害。   顾晏伸手过去,要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柳芙跟避瘟神似的,一把打掉他的手:“不要你碰我!”   顾晏垂眸睇着她,也没说话,就将人紧紧搂进怀里抱着。   这人来人往的,路过的人,时不时朝他们望几眼。   不过,都当是小两口闹别扭,也没当回事。   “呦~这恩恩爱爱的,怎么还恩爱到了大街上?可是叫我这个伤心人……越发伤心了……”一把轻浮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语调略温润,却带着刻意显出来的无奈跟散漫。   “顺王殿下。”金雀儿立即请安。   “起来吧。”顺王说,“大街上的,没什么殿下不殿下,都是出来玩儿的。”   顾晏心里还担心妹妹,直接将妻子交给顺王说:“帮忙照顾一下。”他道,“我知道你的船在哪儿,事情办妥了,直接去找你。”   说罢,顾晏直接转身就走。   顺王朱学必,他自然是放心的。人交给他暂时照拂,是顾晏此刻最好的选择。   “喂!顾澄之,你把话说清楚。”顺王不干。   凭什么他要劳累帮着照顾人,他还没玩够呢。那烟花雨巷里,还有相好的等着呢。   柳芙也不愿跟一个不熟的外男一处呆着,觉得挺尴尬的。不过,此时此刻,自然是小姑的安危更重要。   “怎么了?”顺王见情况不对劲,目光垂落,落在柳芙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上,顿时“嘶”了一声。   方才没看她,只顾着瞧他们夫妻恩爱的热闹了,现儿细细瞧了才发现,原来佳人落泪了。   本就是丽人,长得好看。顺王没想到,漂亮的人哭起来,更是楚楚动人,心里直道顾晏这小子有福气。   柳芙忙擦了眼泪,也依礼朝着顺王福了个身子。   “给殿下请安。”人身子还没矮下去,就被顺王唤起了。   顺王道:“看来是出了事,本王的游船就在那边停着。这样吧,先带你过去,咱们吃点点心喝点茶水,然后你再将事情一一说与我听,好不好?”   柳芙谢恩:“多谢殿下照拂。”   *   柳芙本来以为顺王妃也会在呢,上了船才发现,这船上根本没有女主人。   本来有几个吹拉弹唱的女子在,但也被顺王挥手打发下去了。   吩咐人去打热水跟准备茶水点心来,而后,顺王才邀请着柳芙坐下。金雀儿陪在自己主子身边,寸步不离。   顺王府的游船停在湖泊边,又靠窗户坐着,岸上的景色一览无余。湖面上不止顺王府一艘船,莺莺燕燕的,不停有丝竹声传来。   这里安静,景色又好,还能听着小小曲儿,柳芙觉得不错。   有随行的婢子端了茶来,顺王亲自给柳芙斟了一杯。   柳芙道了谢,喝了口后,问:“王妃娘娘怎么没来?”   顺王闻声抬眼朝她睇了眼,似笑非笑的:“本王不知道,本王王府里的事情,夫人竟然这么感兴趣。”   柳芙咬了下舌头,闭了嘴。   顺王给自己斟好茶,茶杯握在手里摩挲着,而后问:“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顾澄之不是浓情蜜意关系好着呢吗?怎么大街上,他不但把你凶哭了,还弃你而去?”   “是不是……”顺王眼睛忽而一亮,十分感兴趣地问,“莫非外头养着相好的,被你发现了?”   一拍大腿,顺王乐滋滋的:“这个顾澄之,平时瞧着正儿八经的,没想到啊,原来也会出来偷腥。”   柳芙见他乐得欢快,忍不住泼他冷水。   “殿下你误会了,我跟夫君没有吵架。我跟他走丢了,他看着我后,一时心急才说话严厉了些。我心里明白,他是在意我才那样的。”   顾晏担心她才凶她,柳芙心里清楚。   只不过,他凶起来的样子太可怕,她就算懂他的心,也是被吓着了。   这回哭倒不是矫情,一来是顾旻不见了,她心里担心。二来,也是顾晏的确太过凶厉了些。   顺王笑起来:“这倒是像他的作风……”顿了一顿,又问,“只不过,他这火急火燎的,去哪里?”   “有什么事情,比你还要重要?”   柳芙知道顺王是自己人,所以也没瞒着。   “小姑丢了。”她忽而皱起眉心来,十分担忧,“我们一起在看捏泥人,然后被冲散了。我起初不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可后来想想,觉得怕是有人故意的。”   顺王这才严肃起来:“京城的治安,也忒差了些。知道今天热闹人多,还不派兵严加防范,是京兆尹的失职。”   顺王摸着茶杯,目光落在一处,瞧着似是在想着什么心思。   朝堂上的事情,柳芙不懂。当然,她也不知道顺王此番这话的意思。   京兆尹,乃是嬴王府的门生。   若是真出了事情,便可以上书治京兆尹的罪。至少,也算是拔掉了嬴王府的一颗爪牙。   顺王聪明,脑袋瓜子灵活。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差不多筹谋好了整盘局。   柳芙见他失神,也不再搭理他。   婢子端了盆热水来,金雀儿伺候着柳芙洗了把脸。   柳芙歇在顺王的游船上等丈夫,只是等得都打瞌睡了,也不见人来接。   柳芙心里越发担心起来,怕小姑真的出了事。   她与顾旻两个,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常常拌嘴。不过,柳芙知道她心眼不坏,并没往心里去。   此番她出了事情,柳芙也跟着担心起来。   “澄之想必一时半会来不了,这样,本王留一个人候在这里给他消息,先送你回荣国公府吧。”说罢,顺王起身,抬手招了一个人来。   柳芙想了想,也觉得还是回去的好。   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家里已经翻了天了。这个时候,她需要跟他们在一起。   顺王送柳芙回国公府,他人也没走,跟着进去了。   顾晏还没回来,顾旭顾昶顾晟三个,也都出去了。   老夫人的福寿堂,此刻灯火通明,几位夫人跟奶奶都在。   “小芙!”看到柳芙人后,老夫人颤巍巍迎过来,一把将人搂抱在怀里,哭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柳芙扶着老人家说:“我没事,是小姑……是她……不见了。”   “旻姐儿……”老夫人捶打着胸口,“她到底去了哪里。”   纵然大夫人平时再稳得住,此刻见时间一点点过去,而女儿却没有一点消息,她也是撑不住了。   坐在圈椅里,整个人身子都是软的。   二夫人三夫人虽则也担心,但还算好些。   “娘,他们哥儿几个都去找了,肯定没事。”二夫人平时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时间最多,所以,与老夫人更为亲近一些,扶着她坐下来说,“娘您别担心,咱们旻姐儿福大命大,指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三夫人也说:“二嫂说得对,一会儿旻姐儿回来了,您岂不是白担心了?”   “希望她好好的!希望一切都好好的。”老夫人心揪着,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学必,今儿倒是苦累你了。”老夫人坐回去后,这才对顺王说话。   顺王道:“自家人,姑祖母何必见外客气。既然出了事,我也留下一起等着。若是用得着我的地方,姑祖母与几位表婶,吩咐就是。”   顺王才撩袍子坐下,屁股还没捂热,外面有人跑了进来说:“回来了,人找回来了。”   “旻姐儿回来了?”老夫人激动得立即站起身子来。   却是因为过于激动,又起得着急了些,人晃了几晃,瞧着就要晕过去。   “老夫人!”   “娘!”   “祖母!”   一时间,都扑了过去。   老夫人仰躺在贵妃榻上,尚且撑着口气醒着说:“我没事……快,去喊了旻姐儿来,我要好生瞧瞧。”   大夫人听说女儿回来,人也忽然好了起来。   “娘,您歇着吧,明儿再见也不迟。再说,天儿已经晚了,您也该歇着了。”   二夫人也附和大夫人说:“大嫂说得对,人回来就成。再说,那丫头指定受了惊吓,就让大嫂去看看她,明儿再让她过来见你。”   “也好。”老夫人点头,觉得大家说得在理,“你们说得对,这么晚了,该叫她好好歇着。”   又问:“如今旻姐儿人在哪儿?”   那丫鬟说:“在大夫人的静心院里,四爷说,大姑奶奶今晚想跟大夫人睡。姑爷也留下了,现儿在前院呢。”   “好好……”老夫人再没什么担心的了,“那你们都别聚在我这儿了,都散了吧。”   三位夫人并四位奶奶,一个个都高高兴兴请安退下了。   老夫人说:“学必,今儿晚了,你也留下歇一晚上吧。”   “多谢姑祖母留客。”顺王抱拳,往前院去了。   “旻姐儿回来了,也不知道她受伤没受伤。”老夫人心里总归觉得不踏实,“到底是走散了,还是有人想闹事?若只是走散了还好,不过虚惊一场受了点惊吓而已。但若是有人故意闹事,我也一定要好好替旻姐儿讨回这个公道来。”   瑛婆笑着说:“您老人家如今好似越发像年轻的时候了,明明在富阳那几年,脾气已经收敛不少。”   老夫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些时候,就得嚣张跋扈些。你不跋扈,缩着脑袋装龟孙子,可有人跋扈呢。”   瑛婆顺着老人家的话道:“您这样也好,至少叫那些生事的在生事前也得思虑几分。不过,总归大姑奶奶是回来了,万事皆大欢喜。”   *   柳芙回了于归院,原以为顾晏已经回来了呢。   没想到,回去后,没见着他人。   “四爷没回来?”柳芙问银串儿。   银串儿还因为今儿晚上带金雀儿出去没带她出去的事情闹别扭呢,仗着平素主子宠她,还敢甩脸子了。   “奶奶您信任金雀儿,那问她好了,何必来问我。”   金雀儿道:“银串儿,你如今可是越发没规矩了。奶奶宠你是她心善,你心里可别没个数。”声音压低了些,“这里可不是富阳。”   “算了。”柳芙劝着,“她今儿心情不好,由着她去吧。”   柳芙总觉得不对劲,便差了人去打探顾晏下落。   很快,金雀儿回来说:“大爷四爷此番都在静心院,四爷交代了,说是他一会儿就回来。”   “在婆婆那里?一起陪着小姑吗?”柳芙想了想,忙从炕上下来,要绣鞋,“那我也该去。”   金雀儿拦着人说:“奶奶,您出不去。方才守门的黄婆子说,四爷交代了,奶奶您回来后,就不让您再出于归院的门,叫您早点歇着去。”   “为什么?”柳芙不明白。   “奴婢也不知道。”金雀儿摇头,“奴婢问了黄婆子,她说爷就是这样交代的,做奴才的,不敢多嘴。”   “指定是出了事儿了。”柳芙出不去,心却不安,“你再去打探打探,看看爷什么时候回来。”   “是。”金雀儿应着去了。   柳芙一个人呆着,在外间走来走去,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得很。   为什么不让她去静心院?为什么还特意交代了不让她去。   如果她现在非要出这个门的话,能出得去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真的觉得自己累了,希望自己早点休息,还是说……有另外什么别的原因,不能让她去?   柳芙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心里不踏实,自然也是睡不着的。   柳芙没歇着,一直坐在外间的榻上等丈夫回来。   直到深更半夜,顾晏才回来。   “小姑怎么样?”一见着人回来了,柳芙立即扑过去问,“是不是真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顾晏此刻,已经平静很多了。   他垂眸望着妻子,想着她今儿也受了惊吓,又想着若不是掳错了人,此番吃亏的就是她……   顾晏按捺住心中那股子不断往上蹿的邪火,抬手揽着人说:“没事,她已经睡了。”   “那就好。”柳芙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话,拍着胸脯说,“你让人外头拦着不叫我去婆婆那里,我都担心死了,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我又担心,虽然小姑人回来了,可万一出了事情呢?不过,你说没事,那我就安心了。”   柳芙彻底放下心来,她一不紧张的时候,话就特别多。   顾晏只端端坐在一旁,微抬眼眸看着她,也不说话。   柳芙兀自说了很多,又觉得不对劲,歪着脑袋靠过去。   挨着他坐下,身子轻轻撞了撞身边的人,问:“怎么了?你今天那样凶我一顿,我都没放在心上,难道你还生气着不成?” 第63章   顾晏坐在榻沿, 闻声侧头看去。见她一脸天真的样子,有些无奈,他抬手揉着她头发, 顺势将人抱进怀里来。   知道她这是见自己心情不好在哄自己开心,不过, 他此刻心情沉重, 也没心思与她说笑。   只搂着人问:“今天晚上, 是不是觉得我太凶了?”   柳芙乖乖依傍在他怀里,要多乖有多乖。她晃着腿, 玩着自己发梢。   “你也知道你凶啊,那么莫名其妙跑到人家跟前来,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我当时自己迷路了,又找不到小姑, 已经吓得半死。你找到人后,也不抱人家在怀里好好哄一哄, 也不问一问人家有没有害怕有没有伤着, 反而那样……”   “反而那样凶,我受不了, 就哭了。”   柳芙喜欢他的温柔, 喜欢他宠着自己、顺着自己。特别害怕他凶自己, 他一沉着脸严肃的时候,她就怕他会打自己屁股, 简直是有心理阴影了。   顾晏朝她承认错误:“当时是我心急了些, 不该那样对你。是为夫没有思虑妥当, 没考虑到,那种场合下,应该先抱一抱你……”想了想,略一皱眉,又说,“我记得……当时不过是语气严厉了些,好似没有骂你。”   “就说了你那一句,后来不是也抱着你了吗?”他垂眸望着她,“怎么到你这里,我反而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了?”   柳芙不想与他再争论这个,只说:“反正我不管,你得跟我保证。你保证,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许再凶我。”   “别以为你长得英俊,就怎么都美了。你凶起来的时候,可丑了。”   其实长得俊的人怎样都俊,就算发狠发怒,那也是俊的。只不过,柳芙胆儿小,一见他凶就腿软,故而才这样说。   她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然而,这些小心思早被顾晏看穿了。   不过,他也依旧顺着她说:“好,下不为例。”   每当他温柔又特别耐心顺着自己的时候,柳芙都觉得他特别好。依着他靠着他,也觉得特别心安。   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哪怕天塌了,她都不担心不害怕。   听他这样说,便挤着身子更往他怀里靠去,更加乖顺起来。   “那我也跟你保证,以后出门,会更谨慎小心些。我也错了,当时你让我呆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不该任性……下回再出门,我一定紧紧跟着你,寸步不离。”   见男人沉默着不说话,柳芙想了想,自己问说:“你不让我去婆婆那里,是不是小姑怪我?当时我们是呆在一起的,后来走散了,我没事,她却……”   “此事与你无关。”顾晏皱着眉,目光凝重,“是我的错。”   *   大夫人的静心院里,顾旻已经洗完澡,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身子一动不动坐着,眼睛也不眨一下,望着一处愣神发呆,像是没了魂儿一样。叶氏也在,走过去,手才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她就跟中了邪一样,尖叫一声,忽然就发了疯般。   叶氏忙说:“小姑,是我,我是大嫂。”   叶氏也吓着了,不敢再靠近半步,只尝试着与她交流。   顾旻嘶吼一声后,双眼渐渐猩红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模样实在吓人。   叶氏小心翼翼与她说:“旻姐儿,我是大嫂,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大嫂啊。”她抬了抬挂在手上的那件披风,“天还冷着,咱们披一件披风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尝试着朝她走去。   “旻姐儿,你别怕,咱们已经回了家了。”叶氏走到她跟前,见她不再排斥自己,她彻底松了口气,笑着帮她将披风披起来,特温柔地说,“不怕哈,咱们回家了,这是在家。”   “大嫂!”顾旻再是忍不住,哭着扑进叶氏怀里,“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我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他……我以为他是嬴鸿哥哥的。”   “可他知道是我……他故意的!故意的!”   顾旻有些语无伦次,话说得也特别激愤,提到那个“他”的时候,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对,他是故意的,他该死!”叶氏顺着她的话,尽量哄着她先安静下来,“是他不好,是他欺骗了你。你放心,这件事情,你的几位哥哥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顾旻心里却是清楚,就算讨回公道,于她来说,也是没什么用处的。   她也不好,她当时起了非分之想,她也不好。   若不是她有那样的想法,嬴鹄不会得逞的。   可她就是恨他,就是恨他!他明明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为什么还要那样?   为什么!   “旻姐儿乖,不怕,已经没事了。”叶氏抱着她,像是往日哄灵姐儿那样哄着她,“旻姐儿你累了,睡吧。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别怕,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陪着你。”   “你要乖,乖乖闭上眼睛,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叶氏哄着,顾旻窝在她怀里,渐渐就睡着了。   大夫人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叶氏正在替小姑盖被子。   “她睡了?”大夫人站在床边,整个人脸色特别不好,眼圈也红红的,她望着此刻安静躺在床上熟睡的女儿,恨得咬牙切齿,“该死的嬴鹄!这个杀千刀的。”   是嬴鹄玷污了女儿的清白。   “咱们出去说吧。”叶氏说,“让她先好好睡一觉,她是吓着了。”   婆媳俩一前一后走到外间后,大夫人在榻沿坐下,自有小丫鬟端了绣墩来,叶氏坐在婆婆下面。   “旻姐儿也糊涂!”大夫人气极,抬手狠狠在矮几上拍了拍,“我竟没想到,她会起那样的心思!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   大夫人气得直捶自己胸口。   “我好好的女儿,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早知道有今天这样,不如当初他们夫妻俩来京城的时候,就和离算了。”   叶氏低眉顺眼的,情绪倒是还算好。   “小姑……似乎并未拒绝。方才听她的意思,是将嬴二爷当做嬴世子了。”   大夫人更是捶胸顿足:“所以说她糊涂!”她被气得心口疼,“她怎么能有那样的想法!她怎么能有那样肮脏的想法!她知不知道,就算她……她被嬴鸿占了便宜,她去嬴王府,也只能是个妾。况且,咱们顾家是何等的人家?怎么可能让她去做妾。”   “她这样……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事儿老夫人还不知道,等老夫人知道了,还不是得要了她老人家的命!”   叶氏问:“那娘打算怎么做?姑爷也是什么都知道了,此番人还在顾家。”   大夫人道:“林家那边好说话,左不过就是让他们和离。他们现在住的那宅子,就给他们林家了,我那姑爷……”大夫人强撑着身子说,“那林公子虽然无能了些,但是也是个懂分寸的。此事重大,又关乎旻姐儿名誉,想必他知道怎么做。”   叶氏琢磨了会儿,还是问说:“娘,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情况,顾旭方才已经完整与母亲说了。   那几个劫匪,人已经抓到,被关押了起来。   是几个亡命之徒,原是呆在京郊富阳等地。在富阳及周边几个县,无法无天,做尽了伤天害理残杀良民的事情。   当地官府管不了,上报到京兆尹这里。因为毕竟是小地方闹事,不影响京城的治安,所以京兆尹也是能推就推,敷衍了事。   后来,是顾晏暗中剿灭了土匪窝,这才换来百姓的安居乐业。   已经好些年过去了,不知怎的,当年落逃的几个人回来寻仇了。   原是想掳走柳芙,好朝顾家敲诈勒索一笔钱财。没想到,当时顾旻与柳芙呆在一起,柳芙衣着寻常,倒是顾旻,衣着华丽奢美,叫那些歹徒给认错了。   所以,趁乱之下,劫走了顾旻。   但是贵京城可不是富阳那种小地方,在贵京想掳走一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   别说京兆府派来巡视的官兵和顾旭统领的保卫皇城安全的禁军,就是各勋贵府邸上的那些护卫与府兵,都够那些劫匪防的了。   躲过这个躲不过那个,再加上行为诡异身边还带着个娘们儿,走了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嬴王府的护卫发现了。   当时,嬴王府的游船泊在湖边,几个劫匪见行踪暴露,立即将人扔在嬴王府的游船上,自己逃掉了。   顾旻当时被迷晕,醒来的时候,徐氏陪在身边。   顾旻见到徐氏的时候,愣了愣,才从被窝里坐起来问:   “徐姐姐?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儿?”她只觉得脑袋特别沉重,“我……我头痛得厉害。”   徐氏端了水递给她喝:“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就躺在嬴王府的船上,晕了过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来,先喝点水吧。”   “嬴王府?”顾旻诧异。   这里是嬴王府的游船吗?那……嬴鸿哥哥……   想到嬴鸿,顾旻忽然又想到,她就要跟林续有和离了。   她本来觉得自己对不住林家,可想到嬴鸿……她就心里又嫉恨得不行。   为什么所有人都过得那么好,为什么偏偏就她过得不好。她喜欢嬴鸿哥哥,从小就喜欢,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事,她指定就跟嬴鸿哥哥成亲了。   而徐姐姐……徐姐姐也指定成了自己四嫂。   徐姐姐根本不喜欢嬴鸿哥哥,她喜欢的是自己四哥,顾旻非常肯定。   顾旻喝完水,徐氏让她好好休息,说是一会儿等世子爷来了,会告诉他,让他派人去知会顾家人,免得他们担心。   顾旻躺在床上,徐氏才出去,顾旻就听到她在跟一个男人说话。   她听着男人的声音像嬴鸿的,就悄悄走到门口去,手扒着门偷看。   是嬴鸿在与徐氏争执。   嬴鸿似是还喝醉了酒,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人,此番面色凝重,真是吓人。   他与徐氏争执的,是有关纳妾的事情。   那日嬴王妃与徐氏说了子嗣的事情后,徐氏便记在了心里。等她身子稍稍养好了些,就开始着手替自己夫君挑选小妾了。   偏嬴鸿根本没纳妾的心思,又见妻子对此事十分认真执着,两人已经闹了很久的别扭。   本来今儿游船赏灯,一应行程都是嬴鸿安排的。为的,就是讨妻子欢心。   没想到,正是花前月下的时候,她又不合时宜提了纳妾的事儿。   嬴鸿平素是自制力挺强的一个人,借酒浇愁这种事情,他基本上没做过。今儿,倒是头一回。   因为夫妻间拌嘴争执了几句,徐氏一时间也忘了告诉丈夫,自家游船上还呆着一个人。   嬴鹄喝了花酒回来,嬴鸿随意打发他进去休息。   等徐氏知道小叔进了顾旻房间的时候,已经迟了……没一会儿,顾家四个兄弟也都寻上了门来。   顾旻以为喝醉酒扑在自己身上的人是嬴鸿,以为他跟徐姐姐闹了别扭,所以想到了她……房间里熄了烛火,又没人伺候,起初黑灯瞎火的,她也很害怕。   推了几次,喊了几声嬴鸿哥哥,那人愣了会儿,反而动作更加粗鲁起来。   顾旻想着他是自己爱慕已久的嬴鸿哥哥,想着自己就要离开林家了,所以……推了几次,也就不推了。   她知道自己那样做不好,可她太喜欢他了……哪怕是去他身边做妾,她也愿意。   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她就很满足。   她也知道,他这是喝醉了酒,将怨气泄在自己身上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她不怪他,她最后是妥协了的。   只是顾旻没有细细去想,她的嬴鸿哥哥,根本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等自家几个哥哥闯进来的时候,她才发现,睡在身边的人是嬴鹄。   那一刻,她觉得天塌了。   当时,林续有就跟在自己几位舅兄身边,自然是什么都看到了。   *   林续有被安排住在前院,顾二顾三陪着。   顾家的兄弟都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小妹自是不能再留在林家了。是顾家对不起林家,所以,和离后,他们会继续照拂林家。   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林续有知道妻子瞧不上自己,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妻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亲眼看到妻子与别的男人……那样……   打从看到那样的画面后,林续有便再没说过一句话。   顾家兄弟打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就呆呆站在一边。他似乎听不到任何人的话,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家兄弟让他跟着来顾家,他跟个牵线木偶似的,任由摆布。   坐在房间里,一言不发。   林续有彻夜未眠,就那样呆呆坐着,身子一动不动。顾二顾三倒是也没劝,不过就是陪着,陪他一起沉默。   直到第二天早上,大夫人过来了,林续有才有了反应。   “娘子……人呢?”林续有嗓子都哑了,他声音很低,喉头跟堵着什么似的,话都说不周全,“她……她还好吗?”   大夫人虽然还万分心痛,但是一夜过去,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必须要去解决它。   而现在,也不是难过伤心的时候。   首先,女儿是必须跟女婿分开的。   “你是个好孩子。”大夫人诚恳,“是我们顾家对不住你。”   “这不是她的错……”林续有不相信妻子是愿意的,她肯定是被骗了的。   她被人掳走了,她肯定是被人迷晕了。   对,她是被迫的。   “林公子。”大夫人虽然觉得此事上对不住林家,也对不住眼前的这个青年。   但是,她一直都觉得,这个孩子再善良、再喜欢自己女儿,说句难听的,他也是根本配不上女儿的。   他护不住女儿。   打断了林续有的絮叨,大夫人继续说:“你跟旻姐儿,你们和离吧。你……写一封放妻书,旻姐儿就不跟你回去了。”   林续有懵了会儿,他想挽留,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大夫人见他面色苍白,想着他心里也的确是真疼自己女儿的,便也有些心软。   “你也该知道,嬴家与顾家,关系一直十分僵硬。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顾家的闺女被人糟蹋了,嬴家势必会生事。这个时候,你已经护不住旻姐儿了,只有顾家才能给她保护。”   “你若是心中真有她的话,便放了她。”   “你往后是想继续读书考取功名,还是经商做生意,只要有需求,都可以找他们兄弟几个。我们顾家也不是绝情的人,此事上,的确是对不住你,所以……我们会照拂你。”   林续有像是被人拿棍子打了一般,他脑袋懵掉了。   “好,我写。”林续有决定放手。   顾昶立即拿了纸笔来,递给林续有。林续有握住那笔,手颤抖得厉害。   顾晟望了他一眼,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而后替他铺纸。   林续有颤着手,写了放妻书。   大夫人说:“那处宅子,以后就是你的了。一应手续,会有人去办。你……你也珍重些身子吧。”   大夫人无暇在此多逗留,她还得回去,陪在女儿身边。   顾昶顾晟相互望一眼,俱是一脸凝重。   这种事情,素来都是女儿家吃亏。若不是怕旻姐儿往后于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们兄弟几个,指定早要了那嬴鹄的双腿双手。   如今不过只是打得他几天下不来床,根本不能解心头之恨。   顾昶亲自送林续有回林家去,顾晟则回了自己院子。   宋玥才起床来,听丫鬟说爷回来了,她立即迎了出去。   “表哥,你可回来了。”宋玥也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是担心得一夜没睡好觉。   此刻,眼睛下面还青了一块呢。   “表哥,怎么了?”见平时素来温雅的夫君此刻脸沉得吓人,宋玥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表哥,出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吧。你这样不说话,怪吓人的,我瞧着都怕。”   顾晟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些,拉着妻子手说:“小妹……出了点事情。你来……”   示意妻子附耳过来,顾晟凑在她耳边说了后,宋玥吓得睁圆了眼睛。   宋玥觉得天塌了,饭都吃不下,一直絮絮叨叨的,要怎么办才好。   她又怕小姑想不开会寻短见,所以,吵着要去看看她。   顾晟却拉住人说:“有大伯母跟大嫂陪着,你也不必去。这几日,就让她好好静一静,过阵子再说。”   “好,我听你的。”宋玥应一句。   夫君暂时不让她去找小姑,她可以理解的,是怕人多了,小姑会更加受刺激。   但是宋玥实在担心,便去了柳芙那里。   顾旻出了事,顾晏暂时还没告诉妻子。   这件事情,连老夫人也不知道。整个顾家知道的,不过就几个人。   不敢告诉老夫人,怕她听了后会受不了。   宋玥来找柳芙,两个人关起门来,宋玥说了此事。   柳芙怎么都没想到,小姑……她竟然会被……   “三嫂,你说什么?”柳芙吓得险些一屁股从绣墩上跌下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真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小叔没告诉你吗?”宋玥忽而咬住嘴巴,觉得自己多嘴了,“那没事,我我我我也不清楚,你别乱说。”   宋玥知道惹上事情了,也不敢继续留下来,怕一会儿小叔回来知道后会找她算账。   宋玥也是个胆小的人,以前富阳一个屋檐下住着的时候,她就觉得小叔挺严肃的,比她夫君严肃多了。   宋玥匆匆跑外面去,却险些撞上正回来的顾晏。   顾晏身子闪得快,灵活的侧过身去,才没撞上。   宋玥看到顾晏,更是吓了一大跳。什么话也没说,直接闷着脑袋就跑了。   顾晏眉心一跳,隐约察觉到出了什么事。   他大步走进内室去的时候,果然见妻子一个人默默坐在那里哭。   女孩子被人糟蹋了,这是天大的事情。柳芙终于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昨儿他不让自己去静心院。   她当时就跟小姑呆在一起,结果小姑出了事情,她却好端端的……   她既怕婆婆怪她,同时心里也很自责。   她好后悔,如果当时不是她任性,非得要去别处玩儿……如果她就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想来小姑也不会被坏人掳走了。   “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自责。”顾晏劝她。   柳芙却不听他的,只哭自己的说:“你以前说得对,我任性又爱胡闹,总仗着你宠我,非要磨着你闹腾出点事情来,还不爱听你的话。你说过,我这样的性子,迟早会出事,现在就出事了。我……我要怎么办?”   “小姑她……我想去看看她……” 第64章   毕竟是不光彩而又糟心的事情, 顾晟只跟妻子说小妹被嬴鹄那狗日的糟蹋了, 个中细节自然没心情说。   宋玥去柳芙那里,也就不会说得很细。   所以, 柳芙就觉得, 是嬴鹄绑走了小姑, 而后又将小姑给糟蹋了。   本来顾家跟嬴家就是死对头, 势不两立。如今又结下了这等深仇大恨, 以后肯定有得闹了。   柳芙平时瞧着性子大咧又咋呼,其实胆儿忒小。遇到这种大事, 她打心眼儿里害怕。   其实说白了,就是没有见过大世面。   再说, 小姑又是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出了意外。她人好端端的回来了, 而小姑却遭此大罪, 她也难辞其咎。   小姑是婆婆的亲闺女,心头肉遭罪了,她这个做嫂子的又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她怕会因此被整个顾家鄙夷疏远。况且, 她为顾旻的遭遇, 也深表同情。   不管怎样,失了贞洁,对女子来说, 都是致命的打击。   “我……有些怕。”柳芙是真的害怕。   在自己夫君跟前, 她倒是不来虚的了, 跟他说了实话。   她真的怕极了, 跟着顾家来京城不到半年的功夫,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顾晏差不多也猜到三嫂宋玥可能话没说清楚,所以,他想,既然妻子已经知道了,不如完全告诉她得了。也免得她自己胡思乱想,真以为此事是她的错。   顾晏心中自然是疼小妹的。   不过,他也恨其不争!   但是也怪自己,怪他这个当哥哥的,没能够护得住她,让她竟然错成这样。   顾旻是被宠坏了。   从她出生开始,家里所有的人都宠着她惯着她,拿她当稀世珍宝。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   顾家从老国公那一代开始,到顾旻出生前,都没有过女孩子。   顾晏这一辈子,三房都生了儿子,却唯独没个姑娘。所以,当大夫人生了大姐儿顾旻后,全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老国公夫妻疼,父亲叔父疼,母亲婶婶疼,还有四个哥哥疼……以前顾家没有被害流放的时候,顾旻在贵京城,就是横着走路的。   就是嬴王府的喜和郡主瞧见她,也得收敛几分。   所以,顾旻生性骄纵,也自私。她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以至于,就算后来顾家流放被贬,她也觉得她依旧是千金大小姐,还跟从前一样的。   顾晟顾晏依旧宠着她,家里遭了难,苦了谁都不能苦了小妹。   以前都觉得那是疼她,后来渐渐等她跋扈骄纵的性子养成了后,晓得要管教的时候,已经迟了。   在富阳的时候,顾晏不是没有管过她。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凶过罚过,都不管用。而顾晏又不忍心真对她动真格的,所以,顾旻一直都为所欲为。   如今倒是好,惯她惯的,竟然都起了给别人做妾的心思。   顾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与妻子听了,柳芙听后,更是诧异。   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当初,她也是百般不喜欢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的。她哭过闹过,就是坚持要跟她和离,然后去跟另外一个男人成亲……   只是,她从来不敢想,为了离开一个男人,会愿意委身另外一个男人。   而且……她是有丈夫的,他们还没和离……   “那……小姑往后,都留在家里了?”柳芙轻声问。   顾晏“嗯”了一声,说:“她会留在顾家到老,到死。”   这句话,又让柳芙感到一阵恶寒。到老,到死……虽说顾家会养她一辈子,但是,她也从此失去了自由。   她还年轻啊,才二十一岁。至少还有几十年可活,难道,就这样一辈子老死在家宅里吗?   如今她得人疼,日子会好过些。往后她老了,顾家掌权人换了,她还会得到尊重吗?   这种事情,虽则荒唐而又不守妇德,但若她只是一个普通市井女子的话,或许能再嫁的。高门大户,虽则华丽高贵,但是同时带来的,也是牢牢锁在身上的枷锁。   不犯错还好,一旦犯错,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柳芙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犯错,或者说,会不会再被人陷害。如她婆婆说的那样,不可能每一次都有人替她解围的,她立不起来,谁也救不了她。   可她从小就自由散漫惯了,这别人学了几十年的东西,她也不可能立即学得好。   柳芙这几日过得不开心,心里压力十分大。有心病在,没两日,就生病了。   顾晏这些日子奔走在外面,回来听说妻子病了,立即回了后院来。柳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整个人脸上都冒虚汗,一点精神都没有。   “哪里不舒服?”见妻子病得有些重,他面色沉重,又问伺候在两边的丫鬟,“马大夫来过没有?”   金雀儿说:“上午奶奶病的时候,奴婢就去请过马大夫。不过,说是马大夫去了静心院。奴婢问马大夫什么时候能得空,也帮奶奶把把脉,静心院的人说,不知道。”   “奴婢去了几回,都被打发回来了。所以,爷您一回府来,奴婢就去请您过来了。”   顾晏本来脸色只是有些沉,但听完金雀儿的话后,他整个人脸色冷得有些吓人。   他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是静心院那边根本不让马大夫过来。   就算要替小妹看病调理身子,难道……连一点功夫都抽不出来吗?   丫鬟婆子们不敢擅自做主,这件事情,定然是他母亲吩咐了的。   她想做什么?   “去外面请大夫来。”顾晏吩咐。   “是。”金雀儿福了个身子,立即转身跑了出去。   “你怎么回事?一早上不是还好好的?”顾晏皱着眉,俊颜如覆寒霜,语气虽重,却压抑着,音量不高。   柳芙其实就是自己吓自己,再加上,近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她想得也多。一连着几天都想着那些糟心的事情,所以,就病倒了。   “可能是冻着了。”柳芙知道他最近特别忙,也不想他此刻分神再担心自己,所以就撒谎骗他,“这两天又冷了,昨儿还下了雪呢。我早上有些咳嗽,现在好多了。”   柳芙浑身发烫,脸上虚汗直冒。   顾晏根本不信她的鬼话。   她虽纤瘦,但是体质却不错。两辈子加起来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是没见她生过什么病。   不过昨儿下了场雪,又没脱下冬衣,如何就病倒了。   想来是别的原因。   不过,顾晏也没追问,只是抬手在她额上搭了一下,然后眉心越发皱得深。   “先打些凉水来。”顾晏吩咐。   柳芙却撑着身子靠过去,自己钻进他怀里缩着。   她依赖他依赖惯了,但凡遇到什么事情,总想躲在他身下。本来她以为自己这回可以坚强一回,可是却高估了自己。   顾晏搂住她,怕她冻着,也将锦被裹在她身上。   柳芙只抱了他一会儿,就问:“不需要忙吗?”   顾晏垂眸看着她,见她一脸“留人”的表情,就笑了。   亲了亲她微噘的小嘴,而后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只抱着人说:“再大的事情,也比不上你。安心养着吧,今儿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剩下的时间,就陪着你。”   柳芙信了他的话,就说:“那你上床来,我想抱着你睡。”   顾晏二话没说,直接脱了鞋袜跟外衣,钻进了被子里。   陪着她睡了会儿,等丫鬟报说外头请的大夫来了,顾晏才穿衣起来,而后放下帷幔,让大夫进来。   把了脉,老大夫摸着胡子说:“夫人这是受了惊吓,吓着了。夫人体质不错,没什么大问题。一会儿老朽给开个方子,喝点药,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咦~”老大夫又皱眉。   “怎么了?”顾晏问,“可是还有别的哪里不妥?”   “倒也……没什么不妥。”其实是老大夫并不知道哪里不妥,总隐隐觉得脉象不大对劲,但是身子却是没大碍的,所以就说,“爷不必担心。”   “带这位大夫下去吧,打赏。”顾晏吩咐。   老大夫连忙笑着谢恩:“多谢爷,多谢夫人。”   “你看吧,我就说没事。”等人走了后,柳芙冲他笑,“我从小身子就好,我小时候跟个男孩子似的,我们家那条街,三个男孩子加起来都打不过我一个。去乡下二叔家的时候,我还常常爬树摸鱼,有一次掉进深水里,差点淹死……”   想到以前的事情,她自己都觉得好玩儿,眉眼间都是浓浓的笑意。   “不过我被人拎上来了,没淹死也没生病,没两天又活蹦乱跳了。”   “所以,是金雀儿她们几个多虑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巴巴喊你过来。”   顾晏靠坐在床边,握住人手说:“大夫说你是吓着了,老实交代吧,是不是因为小妹的事情。”   柳芙想了想,倒是如实说:“有点。”又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挺怕的。老实告诉你吧,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去静心院瞧瞧,但是又不敢,我怕他们都怪我,孤立我。”   “二嫂三嫂她们都去看过小姑了,两位婶婶也去过,可是都没人喊我一起去。”   “我觉得,她们肯定是怪我的。”柳芙挺难过的。   虽然整件事情都不是她的错,可小姑出事的时候,她就呆在那里。但凡她有用一些,或许小姑也就不会被掳走,后面也就不会发生那件事情。   她当时如果反应过来是出了事,而不是单纯的被人流挤散了,早早喊了人来,争取些时间……   或许,真的可以避免。   “是我让她们别喊你一起去的。”   “为什么?”柳芙诧异。   顾晏望着妻子的眼睛,喉结滚了下,才说:“就算要去,也是我亲自带着你一起去。前些日子我忙,没时间,所以就耽搁了。”   “婆婆怪我是不是?”柳芙问他。   顾晏也不想再瞒着,只说:“这件事情上,是她老人家迁怒无辜了,也是她无理取闹,不怪你。”想了想,又道,“与其说她在怪你,不如说是怪我。”   “小妹被绑,起因是我。当年我带人剿匪的时候,跑了几个漏网之鱼,如今他们回来寻仇了。”   “可这又不是你愿意的!”柳芙觉得不公平,“这件事情我知道,那些年,那些山匪实在太可恶。县官管不住,上报到京城京兆府,也根本没用。要不是你的话,哪里会有那些年的太平日子过。”   柳芙鼓着嘴,心里很生气。   “上位者不作为,有人作为了,难道还要被怪罪吗?”   “只是我真没想到,原来是你。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几个一起玩的女孩子,可想知道到底谁是背后的大英雄了。但是你们事情做得干净利落又隐秘,我们查了半年多,也不知道到底谁干的。”   “后来有了别的新鲜事儿,就忘了这件事情。”   “要不是你自己说,我都不知道。”   顾晏搂着人,眼睛亮亮的:“是不是觉得你男人很厉害?现在更是崇拜了?”他抬手轻轻捏着她脸。   柳芙避让,不让他捏。   “脸会越捏越大的,大了就不好看。”一边笑着一边躲让,然后脸忽而红了下,羞答答说,“真正崇拜你,是因为你那里厉害。”   她越说声音越小,连顾晏耳力这么好的人,后面几个字都没有听到。   “你说什么?”他问。   虽然没听到,但看她的表情,也差不多是猜到几分了。   顾晏面上寒霜尽消,手臂收紧了些,越发搂得人紧了。   “再说一遍听听。”   “不说!”柳芙嬉笑着推他,脸避得远远的,“你别过来,你再靠过来,我就要喊了。”   “那你喊啊,小娘子,喊破了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顾晏沉重的身子将人扑倒,他压住她。   柳芙身量纤瘦又柔软,浑身上下香喷喷的。   淡淡的胭脂香,夹着些女儿香,特别好闻。   被人压住动弹不得,柳芙索性不再挣扎了。她仰躺着,脸红了一层,却不敢看他,只将眼珠子往别的地方瞟。   “人家还病着,你这样欺负我,跟禽兽有何区别?”   “你现在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顾晏倒是笑起来,并不与她计较,顺道拉起人来说,“你病着,我自然不能怎样。不过等你病好了,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柳芙立即抱住他腰:“我想给你生一个小宝宝。”   *   顾晏知道妻子的病因在哪里,所以,就算外头再忙,他也会每天抽些时间陪着妻子。   有顾晏在,柳芙心病好得很快。没几日,整个人又精神起来。   如今顾家在与嬴家打擂台,灯节的时候竟然有劫匪出没京城,这就是治安问题,自然需要追究责任的。顾家及其党同,说此事乃是京兆府尹失职,该拿京兆尹问罪。   而嬴家那边却说,既然顾旭是守护皇城的禁军首领,人是在皇城内被抓捕的,自然该顾旭问罪。   就此事,两党人已经吵了大半个月。   每天早朝,都从上朝开始,一直吵到下朝,也没吵出个胜负来。   陛下心累,近两日,以身子欠安为由,已有两日不上早朝了。   最近京城里也有些乱,常常便有军队巡视。治安这块抓得特别紧,进城出城,也查得很严。   齐明茹回富阳呆了段时间,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竟然会闹腾成这样。从左右邻居那里打探了些细碎的消息,齐明茹也差不多猜得到,怕是朝廷的事情。   朝廷的事情,她也管不着,便没放在心上。   她只老老实实开医馆就是,不犯事,想来事情也不会找到她头上。   “明茹,你去林家一趟。”齐大哥见小妹回来,走过来说,“近几日林夫人身子不大好,隔三差五都差人过来,说是希望你去给瞧一瞧。”   齐明茹一边捡着草药,一边说:“大哥去不也是一样的吗?为什么非得我去。”   齐家大哥四下望了望,见身边没人,这才附在妹妹耳边说:“林家兄弟与顾家大小姐和离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林夫人病倒了。我去过一回,不过,林夫人说是想见见你。”   齐明茹手上动作一滞,显然是没有想到的。   不过,也只是一会儿功夫,她就继续手上的动作,说:“我这才回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如果大哥没空去,就让三儿去吧,他不是跟着你学徒很久了吗?也该出师了。”   “小妹!”齐家大哥喊一声,又摇摇手,“算了,不说这个。”又问,“娘怎么样?”   齐明茹道:“娘还不是那样,天天吃斋念佛,将自己关在佛堂里。我回去这大半月,总共也没见着她几回面。”   “娘也真是……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完年十七了都!你的事情,娘怎么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齐大哥是拿这个妹妹没法子,他也给她说了几门亲事,奈何她一个都瞧不上。   “那你倒是说说,你想找什么样的人?”   齐明茹嫌烦,丢下手上活,拍了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从富阳来,柳家叔父让我捎带了些东西过来。这里你看着,我去郭婶婶那里一趟。”   见妹妹一提这事就逃,齐大哥喊:“明茹!”   奈何这个妹妹自来都不听他的,喊也没用,人早就走远了。   齐明茹去了郭氏那里,去了后才知道,郭氏已经病了两日了。   姚荃江陪着,也替她请了大夫瞧过。这些日子来,都在吃药。   “婶娘病了?”齐明茹忙坐到床边去,“姐姐来过吗?”   郭氏就是为了女儿的事情病倒的。   顾嬴两家的事情,虽然闹得隐蔽。不过,姚荃江却是知道得清楚。   此事他起初是瞒着的,后来见瞒不住,便告诉她了。郭氏因为担心女儿,所以病了。   “我没事,吃了药过几日就好了。明茹,这件事情,你可千万别告诉小芙。让她知道了,她指定又要多操心。”   齐明茹答应她:“婶婶放心吧,我就是想说,也见不到姐姐的面啊。”说罢,伸出手去,手指搭在郭氏脉上。   齐明茹搭了会儿脉,朝郭氏望了几眼,收回手后,又搭了会儿。   “怎么了?”姚荃江察觉出不对劲,看向齐明茹问,“齐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齐明茹的母亲不但医术精湛,更是妇科圣手。有些医术,只传女,不传男。   所以,齐明茹懂得东西,比她大哥多。   “没什么,就是觉得婶娘脉搏虚弱了些。”齐明茹又看了眼之前大夫开的药方,点头说,“药方是没有问题的,就按着这个来煎药就成。   郭氏笑着,拉住齐明茹的手,关心她问:“明茹,这回回去,你娘可有给你说了人家?”   齐明茹有些无奈,真是躲到哪里,都有人关心这件事情。   “婶娘,是不是你的好事近了?”齐明茹倒是爽辣的性子,完全不怕得罪人,望了眼坐在身边的这位伯爷,她说,“侄女也想劝劝婶娘,姚伯爷真的很好,您千万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苦心啊。” 第65章   齐明茹打小就是这样的性子, 说话直白,不怕得罪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与柳芙能够成为手帕交。这些年, 她又出门四处游历,更是见了不少世面, 为人比柳芙还尚且要通透自信一些。   她心里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也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她, 反正感情若是不能两情相悦,她宁可孤独终老。   她不会嫁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更不会因为对一个男人有好感而自降身份去讨好。她想过了,女人这一辈子, 并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而嫁人生子,不过只是其中一条罢了。   她的心很大, 她想去的地方也很多。她要看更多的书,游走更多的山河, 医治更多的病人。   她有满满的理想与抱负, 也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不嫁人, 又如何?   当然, 她心里也知道, 身边的人总是催她,也是为了她好的。所以, 她虽心中有些厌烦, 却也接受这份好意。   齐明茹嘴巴不饶人, 闹得郭氏这个长辈被说得满面羞红。   “明茹,你怎么能这样说。”郭氏压低声音来,红着张脸争辩说,“往后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我与姚伯爷是清清白白的。”   齐明茹笑着:“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不过,姚伯爷对婶娘的心意,明茹也瞧得真真儿的。”   郭氏知道这个邻家侄女的嘴巴比自己大女儿还要能说,索性不再问她的事儿,只说:“你回富阳大半个月,你娘身子如何?”   “我娘还不是那老样子啊,她身子没问题。”齐明茹想着今儿的来意,说,“对了,柳叔让我顺道给您带了些东西来,柳芽已经收下了。一会儿,您去瞅瞅。”   “多谢他费心了。”   对于这个前夫,郭氏心中也没什么怨,她也是真心希望他往后可以过得好些的。   “你柳叔近来如何?”郭氏也关心了几句,“早就听说他要把生意做到京城来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来?若是来了,就算我不去,芽姐儿蓉姐儿两个,也得去他那里热闹热闹的。”   齐明茹道:“这事柳叔倒也提了一嘴,怕就是年后吧。您也晓得,京城里做生意,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顿了一顿,又道:“他好似最近与那个姚戍前姚老板走得近些,姚老板可是北方这边儿的首富,能与他攀上些交情,想来再难的生意,也是不难了。总之,知道您心善,也希望他老人家顺遂,您不必担心。”   郭氏道:“希望他一切都好吧。”   齐明茹也不愿多打搅姚荃江与郭氏两个叙话,略坐了会儿后,便去外面找柳芽柳蓉了。   等人走后,姚荃江才说:“你也别多担心,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经。”   郭氏说:“我怎么能不担心?顾家乃是百年世家,不说顾老夫人了,就是那几位夫人奶奶,哪个不是出身显赫。要不是顾家曾经遭难了,小芙是万万不可能嫁去这样的人家的。”   “这才大半年功夫,竟然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是怕……这往后,事情越来越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来了,解决就好,你这样劳心费神,也没用。”姚荃江倒是稳重得多,并不怕事,也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凡事有顾家四爷护着,小芙不会出事。”   郭氏却摇头,不信。   “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娘,我也有两个闺女。说实话,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我的女儿遭受了那样的侮辱,我会疯的。知道那事不是小芙的错,但人在情急之下,是不会管是谁的错的。”   “顾家大夫人,我也见过两三回了,我知道,她其实并非随和的性子。她那样的人,我瞧着都心生畏惧,何况是做她儿媳妇的小芙了。她闺女受了委屈,未尝不会怪罪到我闺女头上。”   说得心急了些,郭氏又是好一阵咳嗽。   姚荃江忙伸手拍抚着她后背,顺着她的话说:“我虽然不才,但是好歹也是陛下亲赐的伯爵,往前十数年,也屡立军功。若是有我作为娘家人给小芙撑腰,想必不敢是顾家的人,还是京城里别的人,或许会有几分顾忌。”   “你……可愿意?”   郭氏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她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如何配得上他呢?   “我快四十了,就算再嫁,或许也生不了孩子。你……依你如今的地位与权势,想娶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有何难?何必……”   姚荃江笑得儒雅,颇为几分无奈的样子。   他摇摇头说:“琼花,你我之间,何须说那些客套话?你该是知道,既然如今你是一个人了,我也不会有娶别人的想法。”   “若你说我是逼你,就当做是我逼你吧。你若是不答应,那如今这样也不错。以后老了,也算是有个伴。”   “你……何必?”郭氏更是无奈。   这种事情,姚荃江也不愿逼紧了她。凡事,还需要她自己想通才行。   “你总这样躺在床上也不行,外面太阳好,我扶你出去晒晒吧。”   没两日,姚荃江的母亲来找郭氏。   吃了几天的药,又好好调理了些日子,郭氏身子好了不少。   “伯娘,您怎么过来了?”   看到姚老夫人,郭氏又惊又喜,忙迎她进去。   “听大郎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姚老夫人倒是随和,牵着郭氏手,稍稍握紧了些,“此番来,咱们娘儿俩也好好说说话。”   郭氏隐约知道她想说什么,动作略有些迟疑了些,但还是应着。   “是。”   邀请姚老夫人去花厅坐着,郭氏亲自给她端茶。   “你也坐下吧,身子还没好全,别累着。”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老人家望着人说,“咱们都是自家人,我可是拿你当亲闺女待的,也就不说兜圈子的话了。”   “大郎对你情深一片,你对他也并非无情。就算如今年纪大了些又怎样?我老婆子都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大郎了?当年的事情,说来也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人生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何苦要苦了自己呢?再说,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蓉姐儿考虑啊。将来她长大说亲,娘家有个好的家世,对她也好。”   “其实说白了,咱们姚家,不过也就是那样的人家。大郎出息,搏得个前程,当了伯爷。她当了伯爷,他就不是咱们村里的姚家大郎了?他年轻的时候,不一样是农夫,没谁比谁尊贵。若你没在柳家遭遇那些事情,与那柳重山好好的,我自然不允许大郎再念旧情,那是缺德。”   “但如今你从柳家出来了,就不一样了。伯娘的话,你也好好想想,别一门心思钻牛角尖。”   “是。”郭氏乖顺。   听到院子外面女孩子的笑闹声,姚老夫人笑着说:“我也有私心,我没孙女,只有两个讨人厌的孙子,所以就特喜欢蓉丫头。你跟大郎若是成了,让蓉丫头天天伴在我膝下,我也高兴。”   郭氏略低着脑袋,手不停绞着衣角。   姚老夫人望着她,忽而一拍桌子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儿我就回去一趟,找你娘去。”   “啊?”郭氏诧异。   姚老夫人笑着:“到时候你去与我作伴,这里就让你娘跟你兄弟一家住。你那兄弟,不是一直在读书考功名吗?来京城读书,京城里贵人多,咱也沾沾这贵气,指定比窝在村里好。”   郭氏还在犹豫,姚老夫人却是喝完茶起身说:“我回去告诉大郎,就说这事你同意了。”   老太太风风火火,说完就走。   郭氏喊:“伯娘!”   老人家根本没理她。   *   “我娘要跟姚伯爷成亲了?”柳芙从顾晏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晏端起案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后,才说:“千真万确。”   “我娘怎么会答应?”柳芙不可置信,“她之前……不是一直坚定拒绝的吗?”   顾晏道:“许是忽然间就想通了,等过几日,我带你出去见她。”   母亲若是能得终身幸福,柳芙自然是为她高兴的。   只不过……   这些日子她也不敢闹她婆婆,只老老实实呆在于归院里。若是她跟着出门了,想来她婆婆会更生气吧?   娘那是大喜事,可小姑这边……   “一会儿,我带你去静心院。”顾晏声音很轻。   “好!”柳芙点头,非常认真地说,“总是躲着,也不是法子。若是她老人家怪我,骂我罚我我都认。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心结,我想在你那里也是。”   柳芙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顾晏听的。   柳芙从樊氏那里听说了,说她婆婆早在小姑出事的那天,就已经对她夫君一阵打骂过了。说他不配做哥哥,说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妹妹,遇到危难,只顾媳妇的死活,却不顾妹妹的死活。   柳芙想说顾晏是冤枉的,那日的情形,没人比她清楚。   但是,被樊氏劝住了。   二嫂樊氏也是通透人,她说,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老人家何尝不知道怪儿子媳妇是迁怒,可她就是愿意那样,又有什么办法?   小姑是可怜,却也可恨可气。   若不是她猪油蒙了心起了那样的心思,嬴鹄能得逞吗?   不过樊氏也让柳芙忍一忍,体谅老人家的心情,毕竟出事的是她捧在掌心的乖乖肉。   柳芙想着,二嫂的话在理。若是忍一忍便能家和万事兴的话,她自然愿意。   所以,既然这些日子来婆婆不待见他们小两口,柳芙也不往她跟前凑,免得讨嫌。   但是,矛盾总是要化解的。   顾晏带着妻子去了静心院。   大夫人正在给女儿梳头,听说于归院的那两个来了,她本就严肃的脸,更是冷沉下去。   屋里头的人都知道,大夫人因为大姑奶奶的事情,与四爷夫妻闹出了隔阂来。大姑奶奶出事都这些日子了,于归院那边的那位奶奶,这可是头回过来。   那日夫人打骂四爷,下手毫不留情,她们也是瞧见了。   想必,这回也是得有一番争吵。   所以,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出声,只等主子放话。   左右让不让进来,就一句话的事情。   “让他们进来。”过了好久,大夫人才开口说话。   “是。”有丫鬟出去请人。   大夫人对旁边的人说:“带大小姐进去。”   自打出事后,顾旻就鲜少说话。常常一个人坐在窗户边,呆呆望着外面,谁跟她说话她都不搭理。   不过,倒也不哭不闹。   大夫人怕女儿想不开寻短见,所以时刻陪着。就算她偶尔不得空,也得吩咐好几个丫鬟盯着,要寸步不离。   顾旻进内室去了,大夫人端端坐在外间的炕上。   遥遥看着儿子媳妇朝这边走来,请安行礼,她身子一动都不动。   “终于晓得过来了?”大夫人语气严厉。   顾晏道:“晓得这些日子您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敢过来再惹您不开心。”   “既然怕惹到我,现儿又何必过来?”大夫人言辞激愤,说着话,手也狠狠拍打在案上,她指着站在跟前的儿子,“她可是你妹妹啊,你唯一的亲妹妹。你怎么忍心的?啊?为什么出事的只有她一个……为什么你媳妇好好的!”   “出事的时候,你只顾着你媳妇了,你心里何曾还有自己的亲妹妹!”   顾晏暂且也不想再与她争辩这个,只觉得,就算争辩,也辩不出什么来。   “你有什么怒火,就全部冲儿子发出来吧。旻姐儿这件事情,我有错。”顾晏态度坦诚,“但是,也希望您不要迁怒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大夫人因为生气,手紧紧攥住炕上的矮几,她红着眼睛,颤巍巍抬起手来,指着柳芙,“你是说她吗?”   “无辜……为什么出事的不是她?事情是因你而起,那些劫匪要抓的人也是她,为什么到了最后,却是我的女儿出了事情?”   “你们夫妻两个,现在还要做什么?啊?要我原谅你们吗?你们纵然不是刽子手,但是事情也是因你们而起!你们现在……就是这种态度吗?”   顾晏皱眉,望向跟前这个歇斯底里得近乎发了疯的女人,他的母亲。   “若她没起去给人家做妾的心思,未必会出事。您老人家伤心可以理解,但若是一再迁怒无辜,的确是过分了些。”顾晏理解母亲的心情,但是完全不赞同她现在的处事态度跟方法。   “若再这样放纵下去,她会越来越废……”   顾晏话才说一半,大夫人便起身来,扬手狠狠打了儿子一巴掌。   大夫人是用足了力气,她是带着恨意打的。   一巴掌下去,清脆的一声响,吓得屋里的人都暗暗惊呼起来。   顾晏本是可以避让过去的,但是他没有让。   若是挨打能够消除她心中的怨愤,他挨几下打又能如何。   打下去一巴掌后,大夫人手也颤抖得厉害。   顾晏却眉眼越发冷肃起来,他薄唇渐渐抿紧,那双漆黑的眸子,冷沉得吓人。   “您解气了吗?”他问,声音冷得厉害。   大夫人说:“你们两个出去,我也不想看到你们。”   柳芙想说什么,顾晏眼神制止了她,柳芙闭了嘴。   顾晏牵起妻子的手,与大夫人作揖道别。   顾晏夫妻才出静心院,没多少功夫,老夫人亲自过来了一趟。   顾旻的事情,老人家已经知道了。   虽则说又气又怜,但事情终究是发生了,除了想法子应对外,旁的也做不了什么。   顾旻睡着了,老夫人挨着床边坐了会儿,就出来与大夫人说话。   “你这又是何必?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怪澄之夫妻又有何用。”   在老夫人面前,大夫人虽则脸色依旧难看,但是却也是恭敬的。   “儿媳心中怨愤,此事若是搁在忠孝身上,他定能够护得旻姐儿周全。”   老夫人摇头:“那是你自己偏心,别为自己的偏心找任何借口。忠孝陪在你身边的日子长久,你与他母子感情更为深厚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望了眼大夫人,她又说,“我也知道,你也嫌弃澄之的这个媳妇,嫌弃她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这桩桩件件的事情揉在一起,你便将所有的气一股脑儿都发泄了。”   “我也说句公道话,旻姐儿这件事情上,澄之固然有错,但是他媳妇半点错都没有。”大夫人要辩解,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严肃说,“你也别争辩,我虽然老了,但眼睛还没瞎,耳朵也没聋……你不让马大夫去于归院,以为我不知道?这一次就算了,若是再也下回,我那里也是有一本家法的。”   “是。”大夫人倒是应着了。   “家和万事兴,咱们顾家,首先不能起了内讧。旻姐儿这个苦头也的确吃得太大了,但福祸相依,也未必不是好事。她的性子,你做母亲的,也该是知道。不吃点苦,将来指不定闹出更大的事!”   “老夫人,夫人,大小姐不舒服了。”丫鬟匆匆跑出来。   老夫人立即站起来:“快,去请马大夫来。”   马大夫替顾旻把了脉,而后惊得立即站起来说:“大小姐这……这是喜脉。”   “你说什么?”老夫人与大夫人异口同声。   马大夫道:“的确是喜脉,不会错的。”   “行,你下去吧。”老夫人打发了他。   大夫人却吓得一屁股跌坐下去,整个人似是被掏空了一般。   “娘……这可如何是好。”大夫人彻底没了主意。   “这个孩子留不得。”老夫人当机立断,“不管是谁的孩子,既然已经跟林家断了,就不能要。”   “娘!”大夫人却摇头,“打掉孩子,旻姐儿也会有危险。”   老夫人忽然觉得头有些晕,身子晃了晃,险些要跌倒。   旁边人赶紧扶住了老人家。   “难道……你想让旻姐儿嫁去嬴家,嫁给嬴鹄那小子吗?”老夫人撑着虚弱的身子说,“你糊涂啊!这是什么?这是奸生子!留了这个孩子下来,你是想让旻姐儿一辈子都被戳脊梁骨吗?”   “还有,有我在一日,我也是不可能让旻姐儿与嬴家有什么瓜葛。她这辈子,就留在顾家,这是她最好的去处。”   大夫人自然不愿女儿去嬴家,可是打了这孩子,会伤了身子。   那是她孙女,从小就养在脚边长大的,她如何舍得?   话说得出去,心却狠不下来。   是啊,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顾旻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只盯着帐顶看。她面色白净,眼睛也很水润,只是那双眼睛却是没有一点神采。   老夫人坐过去,垂泪道:“旻姐儿,你与祖母说句话吧。”顾旻没一点反应。   “送她走吧,去你娘家避避,这事不能让嬴家知道。”老夫人做了决定。   大夫人的娘家是敏恩郡王府,在江南。 第66章   内宅的事情, 老夫人一应都做得了主。   但是孙女与人苟合还怀了孩子,如今这个孩子说不清道不明的, 万一出了事,将来祸害的可是整个顾家。而关乎国公府名誉甚至存亡的事情, 她老人家也不敢独自拍板。   所以,老夫人思前想后, 最后还是选择与老国公商量。   “混账东西!”   荣老国公古稀之年, 却依旧龙精虎猛, 精神抖擞。   平时不怒的时候都有威严,何况现在发起火来。   老夫人虽贵为公主,但是与他做夫妻的几十年, 还是打从心底惧怕他的。   老国公高大魁梧, 虽则满面白须, 但双目有神,依旧瞧得出年轻时候的英俊勃发之姿。他一双虎目瞪着老夫人, 吓得老夫人都不敢看着他那眼睛。   “你在这里对我发火有什么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解决啊。”老夫人叹息一声,“老大媳妇也是疼旻姐儿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到底是她女儿,舍不得她也是正常。”   “妇人之仁!”老国公道,“我看那个丫头叫你们给惯的,现在都成了什么样?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 她竟然也做得出来!”   老国公心里早憋着一口气了, 只不过, 之前忙着与嬴家一党人周旋,暂时没空正家风。   他暂时没空,不代表不会管。   如今倒是好,还敢有留下这奸生子的想法。   就那丫头的行为,不打死她留她一条命在,就算是仁慈了。   “来人。”荣老国公忽然扬声朝外面喊了一声,立即有小厮走了进来,老国公说,“你去将大老爷跟大夫人都叫来。”   “是。”小厮应声出去办事了。   “你要做什么?”老夫人了解自己这个夫君的脾气,他轻易不管内宅的事情,一旦插手管了,便是家法处置鞭子伺候。   “我在正家风,你一边呆着去,少管。”老国公声音粗哑,显然是动了真怒。   “国公爷,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老夫人也是没了法子,跟在老国公身后说,“你这一动手,就算不死,也得蜕层皮。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武。”   “你先回去吧。”老国公已经转身在上位的圈椅上坐了下来,严肃地望着老夫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我管儿子,爷们的事情,你少插手。”   没一会儿,大老爷与大夫人先后都赶了来。   “都跪下。”老国公声音不高,却有着股子威严在。   大老爷与大夫人相互望了眼,这才跪下。   “去拿我的马鞭来。”老国公吩咐随从。   “国公爷!”老夫人扑过去,抱住老国公,“你还真打啊?”   “那丫头犯了错,是你们做父母的失职。我今天,就要好好正一正咱们顾家的家风。”说罢,一把从颤巍巍捧了鞭子来的随从手里夺过马鞭,二话不说,就狠狠抽打在大老爷身上。   亏得大老爷也是骑过马打过仗的,这几鞭子,还受得住。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二老爷三老爷还有顾家四位爷,也都闻声赶了过来。   老国公没打大夫人,只是叫大夫人跪着。那一鞭鞭的,都抽在了大老爷身上。   顾旭跟顾晏瞧见了,自然是要挡在自己父母亲跟前的。二老爷三老爷,还有顾昶顾晟,则想拦住老国公,熟料,老国公翻脸谁都不认,谁挡他他挥鞭子打谁。   二老爷三老爷,还有顾昶顾晟都挨了打,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见跟前没了阻拦,老国公扬起鞭子,对顾旭顾晏说:“你们两个给我让开!”   顾晏道:“小妹九岁的时候,家里落了难。之后的十一年,她是我这个兄长带着长大的。她做错了事情,不该怪父亲母亲,是孙儿的错。”   “澄之!你让开!”老国公并不打顾晏。   但旁边顾旭也跪下求情的时候,老国公却毫不吝啬也赏了他几鞭子。   见这老头子疯了,打人上了瘾,老夫人扯着他手道:“国公爷,差不多也就得了。难道,你还想打死他们父子兄弟吗?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打一打罚一罚就行了。忠孝明儿一早还得当差,难道,你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咱们顾家的笑话吗?”   “此番家里起了内乱,岂不是让仇敌高兴。”   老国公重重“哼”了声,他心中是有数的。觉得差不多了,也就扔了鞭子。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老夫人将众人都遣散。   顾旭起身,去扶自己父亲,顾晏则扶母亲。奈何大夫人心中还暗怪着儿子,生他的气,所以顾晏手才碰过去,就被大夫人打开了。   顾晏想了想,也就没再管。   方才不过老国公本能间的异常举动,却让顾晏心中存了疑惑。   带着这个疑惑,顾晏一路缓缓回了于归院。   柳芙站在院门口等着他,瞧见人回来了,忙迎过去问:“怎么样?你可挨打了?”   “我无碍。”顾晏怕妻子担心,挽起她手,两人一并往院内去。   顾晏挨了大夫人一巴掌,半边脸颊还稍稍有些红肿。方才柳芙正替他敷药的,却有人来说,大老爷大夫人在老国公那里出了事情,所以顾晏药敷了一半,赶着过去了。   “还疼不疼?”继续帮丈夫敷了药后,柳芙在他脸颊上吹了吹,倒有些心疼。   “这点伤,不算什么。”顾晏本来也不在意母亲打自己。   她老人家心中有怨,怎么打自己都成。只要这怨气不撒在妻子身上,他受点皮肉之苦,是无碍的。   “你在想什么?”见他似是出神,柳芙好奇问了一声。   顾晏的确在想着心事。   前世他会试殿试高中不久,便授命钦差大臣前往江南查一桩贪污案。功成之后回京,陛下借着重赏叶千荣的机会,也赏了他异姓王的爵位。   叶千荣是他大嫂叶氏的庶出兄弟,却因叶府内乱,而于数年前逃去了北境之地。   他于北境御敌,立功无数。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受封大将军一职。   他一回京,风头便是盖过他的两位兄长。   前世的时候,顾晏就心中明白。封叶千荣为大将军,授其大将军的军印,乃是皇后的意思。   皇后知道叶千荣与如今的叶侯爷不合,而顾家又与叶侯府乃是姻亲关系。所以,皇后授叶千荣军权,想借他的手来杀顾家的威。   陛下阻止不了皇后,便只能立即提拔他起来,授他实权,与叶千荣抗衡。   以前他只以为,是陛下想提拔他来对付皇后一党,也没往别的方面想过。不过后来的种种,他倒是隐隐有了些别的想法。   顾家四个兄弟,何以陛下只亲信于他?   顾晏心中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不过,他又觉得猜测得似乎不对。总觉得,哪里出了些问题。   顾晏垂眸想着事情,柳芙便也不打搅,只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他想着事情,她心里也想着事情。   柳芙左手捏着右手,其实心中隐隐存了一个念头。   让他夹在母亲与妻子中间,她也感到非常抱歉。   这些日子来,自从小姑出了事后,她心中也万分压抑。   一个人如果过得不快乐了,总是会想要逃避的。   她承认她很怂,也很自私……   *   真正为了顾家好,为了顾旻这个大小姐好,这个孩子,也是留不得的。且不论这个孩子是谁的,是林续有的也好,是嬴鸿的也罢,总归是不能留。   大夫人冷静下来细细想过后,同意让女儿打掉这个孩子。   马大夫是家里人,他是二房马姨娘的叔父……顾家的事情,也都没有瞒着他。顾旻打胎这件事,自然是完全交给了马大夫。   女子打胎,本就是十分伤身子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身子一辈子亏损也是有的。   马大夫一再小心配药,结果还是出了问题。   顾旻肚子里的那块肉,始终出不来,她疼得在床上来回打滚。   陪在身边的几位夫人并奶奶,都跟着急出了一身汗来。   除了几个贴身的丫鬟跟婆子在,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出去。   “这可如何是好?”大夫人急得满头是汗,她冲出去,到外间,一把揪住马大夫衣领,“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马大夫也是吓得冷汗涔涔:“夫人,老朽是按着传统的落胎配方配的药,大小姐这种情况,老朽也不明白。夫人,大小姐保命要紧,还是赶紧出去请别的大夫来。”   “都这个时候了,去哪里请大夫?”大夫人急得握紧双拳,骨节发白,“你行医多年,又是府上的老人了,曾经顾家落难的时候,你也是跟着一道去吃过苦的。马大夫,旻姐儿小的时候,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啊,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马大夫说:“大夫人,老朽并非擅长这些。真为了大姐儿好,还是另外请了大夫来吧。再晚一些,怕是……”   听着内室的哭喊声,马大夫重重叹息一声,后面的话,也不敢说。   柳芙站在门口,听着屋内小姑的哭喊尖叫声,她扶着门框的手渐渐攥紧。   “婆婆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帮忙请一个大夫来。”一边说,柳芙一边走了进去,她此刻表情严肃,目光坚定望着自己婆婆。   “你?”大夫人迟疑。   此时此刻,她也不过是一个担心爱女会随时丧命的母亲而已。   柳芙亲眼见过她动手打自己夫君的样子,也厌过她不分是非黑白,怨过她偏心。但是此刻,柳芙见她已经隐隐有皱纹的脸上毫无形象的挂满泪水,柳芙到底还算是理解她的。   她想,若是自己出了事,自己娘肯定也会这样担心。   柳芙道:“时间来不及了,回头再说。”   救人要紧,柳芙直接亲自去了一趟齐家医馆。   柳芙亲自出面,齐明茹自是会来的。   齐明茹的母亲是妇科圣手,而她如今也从母亲那里学了个七八成。所以,救顾旻一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齐明茹淡定从容,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柳芙一个人下来。   柳芙给她打下手,两个人配合得好,不到半个时辰功夫,便替顾旻止住了血。   呆在外间的几位夫人并奶奶,渐渐听不到内室的哭声后,个个都十分紧张,生怕顾旻会出事。   等齐明茹撩帘子出来的时候,一窝蜂全都挤过去问:“齐大夫,怎么样?”   “已经睡着了。”齐明茹一如既往淡定,面对权贵,也没有攀附畏惧之心。   “那就好,那就好。”   正当都拍胸脯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齐明茹说:“孩子还在,大人气血亏损,怕是得好好补一补才行。”   “你说什么?”大夫人愕然。   齐明茹对上大夫人的眼睛,表情严肃认真:“若是你们想打掉那个孩子,也行。那么,连顾大小姐的性命也一并奉送上吧。”   “你的意思说……”大夫人浑身发抖,“旻姐儿的这个孩子……打不掉?”   齐明茹微垂了眼眸,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轻轻攥紧了些,点点头说:“嗯。”   “娘,这可如何是好?”大夫人险些要崩溃了,“到头来,孩子没打掉,旻姐儿还吃了这样的苦。娘,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公公他……不会真的要杀了旻姐儿吧?”   老夫人重重叹息一声,紧紧咬着牙关说:“国公爷那里有我在,我好歹也是公主,他不敢如何。旻姐儿这阵子好好养着先,等过了这风头,送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好……好。”大夫人抹泪。   老夫人望向齐明茹,握住她手说:“今儿多谢你救了我儿一命。”   齐明茹略微矮了下身子,稍稍行了一礼说:“老夫人客气了,行医救人,乃是我的本职。”   老夫人想了想,又道:“府上还有一位待产的孕妇,虽则说也请了稳婆在,但女人生孩子,终归是有危险的。你若是愿意的话,能不能在府上多住几日?”又望向柳芙,老夫人倒是体贴小辈,“我看得出来,你与小芙姐妹情深。恰好这几日,你们姐妹也可以叙叙旧。”   “多谢老夫人。”齐明茹接受了,又道,“那也正好,大小姐若是有什么反复,我也可以再来瞧瞧。”   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你真是个好孩子。”   齐明茹只抿了下嘴,没再说话。   姜氏一直都住在老夫人福寿堂旁边的跨院,老夫人带着齐明茹一道过去,也让她住在那里。   柳芙许久未见齐明茹了,既然有这个机会多相处,自然不会放弃。   姜氏听说来了客人,立即出去迎接。   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圆滚滚的,大得有些吓人。   扶着腰,由丫鬟搀扶着,站在门口。   柳芙也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与姜氏说话了,乍一瞧见她肚子大了何止一圈,也有些吓着了。   “这才不到一月的功夫,怎么大了这么多?”   姜氏笑道:“是啊,好像都是这样的。我生连哥儿的时候,最后一个月也长得快。”   她望着齐明茹,笑着上下打量。   柳芙介绍道:“姜姐姐,这位是齐姑娘,我自小的手帕交。她也是一位大夫,这些日子,怕是要与你为伴。”   姜氏忙热情迎着人进去说:“老夫人真是体贴我,其实我没事的,害得齐姑娘要费心了。”   齐明茹望了眼姜氏住的小院,与国公府别的地方不同,这里布置得素净雅致,倒像是以前富阳的时候,普通人家的院子。   姜氏坐着陪齐明茹说了几句,她也通透,看得出来齐明茹与柳芙姐妹俩有话说,便称自己累着了,先进屋歇着去了。   从姜氏屋里出来,丫鬟请着齐明茹柳芙两个去了齐明茹暂住的屋子。   “那个孩子……真打不掉?”只有姐妹两人在的时候,柳芙认真问齐明茹。   齐明茹抬眸掠了她一眼,这才轻轻点头说:“不是所有的胎想打就能打得掉的,顾大小姐的状况十分不好。打掉孩子,怕是她的命也难保。”   “我是大夫,不是刽子手。我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柳芙点点头:“你做得对。”   “你呢?姐姐。”齐明茹挨着窗户坐下来,望向对面的柳芙,“姐姐你似乎过得并不好,你不开心。”   柳芙笑着,微垂着脑袋,笑容有些酸涩。   “其实你姐夫对我很好,但大宅子里,并不是只有夫妻两个相处。事情多了,难免不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柳芙原是想装着自己其实很好的,不过,想着齐明茹与自己亲妹妹也无二样,也就不再装了,只说,“我与府里头旁人关系很好,只是因为小姑的关系,近来与婆婆关系有些僵。”   齐明茹微蹙了下她秀气的眉,喝了口丫鬟上来的茶后,才说:“姐姐如今嫁了人,且是嫁到了这样的勋贵人家,很多事情,我本来是不好说的。只不过,你我从小姐妹情深,我见你不高兴,总也得开导几句……”   “若是话说得不好听,姐姐勿要怪我。”   柳芙笑着:“我拿你当亲妹妹,再不好听的话,你也是为了我好的。既然是为了我好,又何来怪罪之说?”   齐明茹点了点头,说:“这京城里的贵人很多,随便一砖头砸下去,十个有至少六七个非富即贵。其实看得久了,觉得那些富贵人家也就那么回事。”   “你又不低贱,又没做错事情,何必畏惧强权?”   “很多时候,你越是迁就,旁人就越是欺负你。你错了,就认错,没做错,就把头抬得高一些。我虽没见过多少世面,但总归也知道,旁人再怎么作践你,你也不能作践自己。”   “活着为了什么?难道你活着,就是为了处处受气的吗?”   “旁人我不知道,但是姐姐你……”齐明茹眉心微微蹙,一双眼睛蓄着水意,看着面前的少妇,似是有惋惜,也似是有同情,“我们自小一块长大,你的性情,我是知道的。姐姐从小跟着柳叔父一起做生意,七八岁就可以自己打理一间铺面,你是有行商的天赋的。曾经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抱负……”   “若是姐姐如今的理想便是相夫教子,便当明茹今儿的话没说。”   齐明茹的每一个字,都砸在柳芙心上。   许是前世奔波疲惫得太累了,做生意艰难,父亲又惹上官司,她没一个可靠的人……   所以重生后,她便放弃了所有自强奋发的念头,只想赖在某人身边,享受他给与的荣华富贵。   她几乎是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如何讨好他、讨好顾家每一个人上,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   “把手给我。”   正当柳芙沉思的时候,齐明茹朝她伸出手去。   “做什么?”   柳芙虽是这么问,却还是伸出了手去。   齐明茹指腹搭在柳芙腕上,搭了会儿后,才缓缓抬眸看过去……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见齐明茹似是有话说,柳芙倒是担心起来,“我前阵子病了一场,但很快就好了,难道留下了什么病根?” 第67章   齐明茹淡定从容收回手来, 动作不急不慢,面上也一如既往沉静,柳芙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怎么了?明茹……莫非我身子有什么不好?”柳芙倒也担心起来,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前些日子,我病过一场。不过, 当时有从外面请了大夫来府里瞧,那大夫也没说什么。只说,是吓着了, 吃些药调理着就是。”   “病得也不久, 没有几天,我就好了。难道……那个大夫撒谎了?”   柳芙忽然想到她婆婆来,于是各种不好的想法都涌了出来。   那次她病了, 婆婆坚持不肯放马大夫来给她瞧病。那外面请的大夫, 会不会也有婆婆那边的人打过招呼,不让他给自己好好治病?   许是这些日子来,柳芙瞧见的腌脏事情太多, 就导致她胡思乱想了。   “你别乱担心,我想, 那个大夫也是没有骗你的。”齐明茹轻轻抬着眸子, 看着坐在对面的柳芙,她沉默了会儿, 才说, “你体内有寒气, 没有调理好。刚好这些日子我留在府里,会帮你调理的。”   听齐明茹这样说,柳芙倒是彻底松了口气。   “那就好……没事就好。”柳芙笑着,“我身子一惯强健,鲜少生病的。想来也是,不过就是病了一场,也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齐明茹却皱眉,提醒她说:“女子属阴,男子属阳。亏姐姐小时候还去过我家听我娘讲过课呢,怎么就忘了?你以为不常生病,身子就是好的吗?你往后还是注意些饮食,比如说,生冷的东西,就算是在夏天极热的时候,也不能吃。”   “还有,经期的时候,需要多喝热水。平时,也要多吃些补气血的食物。”   “最重要的,你需要调理好心情。顾家的这些糟心事,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多思伤身,你且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好好好,我记住你的话了。”柳芙倒是笑起来,“知道你从小就医德心重,对自己的每一个病人都尽职尽责。是我不好,明明跟着伯母学过几天医,竟然还不晓得好好调理身子。”   “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按着你说的,好好注意。”   齐明茹抿了下嘴,这才说:“你记着就好。”   齐明茹之所以这样着急,也是因为柳芙身子寒气重得比较厉害的原因。或许,她也是有些着急了。   这几日,齐明茹留在福寿堂的跨院儿里,与姜氏作伴。而柳芙,每天都会去姜氏那里,陪着一起说话。   她们三个都是小地方来的,又都在富阳生活过挺长时间,说起话来,自然投机。   没几天,姜氏便诞下一名女婴。   最近顾家发生了很多事情,就没有一件是省心的。姜氏生的这个闺女,倒是让老夫人窝心的喜欢。   “这小丫头,长得真是好看。”老人家抱着孩子,望着裹在襁褓里胖胖的女娃,笑得嘴都合不拢,“可想好了名字?”   姜氏躺在床上,尚且清醒。   “还没有。”姜氏声音低低柔柔的,“她的父亲……还没替她想好名字。”   又说:“老夫人,要不您替囡囡取个名字吧?”   老人家抱着孩子,沉沉叹了口气。   “说起来,她也是我的重孙辈,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老夫人想到她一出生,就不能有个完整的家庭,也是怜惜,更将人抱紧了些,“大名还是让她父亲取吧,我就先给取个小名。叫……安淘,希望她长大后,该安静的时候安静些,该活泼淘气的时候也活泼淘气些。”   “多谢老夫人赐名。”姜氏撑着身子卧坐,微弯腰给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忙说:“一家人,你无需这样多礼。”   旁边伺候的婢女,忙扶着姜氏躺回去。   姜氏笑得婉约:“我无事。这一胎,比生连哥儿的时候顺利得多了,也是亏得您老人家请了齐大夫这样好的大夫来。她开了方子让人熬了药给我喝,我生安淘,一点力气都没用。”   齐明茹稍稍颔首,表示不敢受这个称赞。   老夫人看向齐明茹,上下好一番打量她。   齐明茹生得明媚清丽,容貌虽谈不上娇艳,却也是脱俗的。   “真是没有想到,你小小的年纪,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今年……才十七岁吧?”老夫人一边问,一边将安淘递给奶娘抱。   奶娘接过安淘,送到了姜氏身边。   齐明茹不卑不亢,见老夫人问自己的话,她稍稍施一礼,而后回话说:“回老夫人的话,民女正是十七。”   “有规矩,有礼貌。”老夫人说,“在富阳的时候,我怎么没见过你?”   齐明茹道:“兄嫂早些年就来京城了,家父去得早,我娘也不管事,所以,我也挺早便跟着兄嫂来了京城。”   老夫人又问:“看你这么懂规矩,想必是你娘教得好,你娘是哪家的?”   老夫人在富阳呆了十一年,倒也认识些人。富阳的富户就那么些,老夫人想着,或许她还认识齐明茹母亲的娘家人呢。   老人家也是喜欢齐明茹,这才想多与她说几句话。   齐明茹却是略有犹豫,轻轻眨了下眼睛,这才说:“我娘……不是富阳人。在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娘亲才到富阳来的。至于从前是哪里的人,爹娘倒是没说。”   老夫人只是想与她说说闲话,也不是要刨根问底非要问个究竟来。见似是不愿说,老夫人也就不问了。   “今儿见着你,我倒是想起曾经的一位女大夫来。”老夫人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来,有些怅然,“若她如今还没死的话,该是天下百姓的福音。她天生聪颖,从小就呆在宫里,跟着太医院的女医们一起学医。她师父曾经说过,她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只是……可惜了。”   那些尘封的旧事,老夫人也不想再提。   逝者已矣。   齐明茹道:“既然姜夫人已经生产,老夫人,我也该回去了。”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这些日子,的确是多亏了你。我那里有些药材,一会儿叫瑛婆拿了给你带回去,想来你们齐家医馆,会用得着。”   齐明茹倒是没有推辞,只谢了恩。   齐明茹跟着老夫人去了福寿堂,瑛婆去拿贵重的药材,老夫人则问齐明茹道:“旻姐儿身子再调养些日子,是不是就能无大碍?按着你说的那样调理,旻姐儿还会如平常一样吗?”   “贵府想必也不差什么名贵的药材,大小姐原先身子也不差。那日强行落胎伤了身,不过好在及时止住了血。好好养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好,好,那我明白了。”老夫人心中彻底松了口气。   孙女是不能留在京城,她与老大媳妇商量好了,等到了三月里,就送她去南边儿,去她舅舅家。   之前齐明茹留在福寿堂,老夫人对国公爷说,一来是帮着姜氏生产,二来,也是给顾旻配落胎的药。之前国公爷也喊了马大夫过去,问过他自己孙女的情况,马大夫说了情况危急,若是强行打胎,怕是一尸两命。   国公爷到底顾及大人的身子,也就暂且先忍了几日。   却不知道,老夫人几个,已经瞒着将孩子留了下来。   事情被国公爷知道了,他气势汹汹负手往福寿堂来。恰好,齐明茹还没走。   一进门见有外人在,国公爷脚下步子停滞住。   “这是小齐大夫,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老夫人见丈夫脸色不好,朝瑛婆使眼色,又对齐明茹说,“你跟着瑛婆先出去吧。”   “是。”齐明茹请安退下。   “什么意思?”见人走了后,国公爷这才质问妻子,“我现在在家说的话是不是不好使了?”   老夫人说:“你是真的想杀了旻姐儿吗?”   国公爷觉得这老太太越来越无理取闹了,更是暴露起来。   “我既说了不对她动手,就是不动手。但是她肚子里那个孩子,必须拿掉。”又怒视妻子,压低了声音说,“现在嬴家自己也有错,所以,尚且还算收敛。可若是叫他们知道旻姐儿肚子里怀了孩子,你觉得会怎样?”   “到时候,不但闹得顾家身败名裂,万一求了陛下皇后,让旻姐儿嫁去嬴家呢?你以为,那样就是为她好?”   “这件事情,旻姐儿是大错,是她自己不检点,动了歪心思。去了嬴家,到时候,嬴家想弄死她不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吗?”   这一些,老夫人心里当然都是清楚的。   “你先别着急,也别动怒,消消火。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只是方才那位小齐大夫也说了,若是坚持拿掉这孩子,旻姐儿也得跟着一道去,我舍不得啊。”   “她虽然做错了事情,但是也因此吃了大苦头。若真的只为了家族而丝毫不怜惜她,我是做不到的。她成如今这样,我们都有错。当初若不是惯着宠着,她能养成这样?”   “你现在倒是逮着谁就骂,又说我妇人之仁,又骂老大两口子不会教女儿……难道你忘了?旻姐儿刚出生的时候,谁天天抱着她都舍不得松手,又是谁,在她两三岁的时候,让她骑在肩膀上。还没磕着碰着呢,又是骂丫鬟又是打小厮的,都叫你惯成什么样了,你就没有错?”   国公爷被堵得无话可说!   老夫人知道,他也是自责的,所以也不再多言。   “我想好了,等到了三月,暂时风头过了后,就悄悄派人护送她去杭州,去敏恩郡王府,她舅舅家里。等过个几年,再将人接回来。嬴家那边怕是比咱们还要惧怕一些,真闹起来,我们豁出去旻姐儿,嬴鹄也少不得一个死。哼!别以为,我这个大长公主是白当的,他们要是敢逼死我旻姐儿,我也要他们嬴家儿子的一条命!”   国公爷没再说话。   老夫人望了国公爷一眼,想着捡些高兴的说,便道:“聪儿媳妇生了,是个闺女。我给起了乳名,叫安淘,大名……还是得她父亲亲自取。”   国公爷想了想,说:“也不必她父亲取了,我给取一个吧。往后,就当做是我们顾家的孩子,就叫刘蕙吧。”   老夫人默了会儿,说:“毕竟是定王的骨血,这事儿,该是他来定吧。”   “这件事情,我做得了主。”国公爷说得斩钉截铁,想了想,又对老夫人说,“他们母子三个出去也是无依无靠的,就留他们一直住下来。蕙姐儿母女一直住在你这也行,或者,你单独再辟出一个院子来让她们住也行。总之,往后也多照拂她们一些。”   “我又何尝不想?不过,阿姜这孩子,非坚持说,等生完孩子就回她娘家去,我……”   “她一个女人家,回去算是怎么回事?”国公爷不同意,坚决说,“你好好跟她说,定王儿时好在是住在府上的,说句夸大的话,我也拿她当孙媳妇待。往后,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与府里其她几个孙媳妇一样。对外就称……说是顾家落难在富阳的时候,得过县令刘大人的恩惠。”   “如今刘大人病故,顾家念旧情,帮着照看孤儿寡母。”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老夫人也舍不得姜氏母子三个离开,“你放心吧,这事情我会办得妥当。”   *   柳芙是真的将齐明茹的话听进去了,这些日子,常常无人的时候,她也一个人坐在窗前想心思。   她也觉得,自从前年冬天掉进冰窟窿里大病一场,她重生回来后,就一直起了攀附顾家求富贵的心思。前世太过艰难,虽说不愁吃穿,但是每日也十分劳累。   她一个普通市井女子,为了做生意赚钱,每日奔波,的确劳神了些。   后来,竟是连怎么死的,她都稀里糊涂的。   她羡慕投身在富贵人家的小姐,可现在自己也做了贵太太了,反而觉得日子不似从前好。   柳芙想了想,穿了鞋就往外走。   “奶奶,您这是要去哪里?”金雀儿紧紧跟着。   “去静心院。”柳芙头也不回。   金雀儿吓着了,忙说:“可是爷吩咐过,说是他不在家的时候,您不能去。奶奶,您现在去,不是白白送到大夫人面前让她骂你吗?搞不好,她还能打你罚你。”   柳芙是下了决心了。   既然婆婆觉得小姑遇难是她的错,那么她就要当面与她说道清楚。   明茹说得对,就算她出身不高,可也不下贱。   若真的是自己错了,她会领罚认错。但若不是自己的错,她也不会白白叫人冤枉了去。   柳芙不理金雀儿,直接闷着头往静心院去。   大夫人才哄着女儿睡着,就听丫鬟说,四奶奶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大夫人皱眉。   虽则说她请来的女大夫救了女儿一命,不过,事情到底是因为他们夫妻而起的,她心中始终过不去那道坎儿。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再说,老四护他媳妇不是跟护什么似的吗?不让她来请安,不让她一个人过来,不就是在防着她这个母亲、她这个婆婆吗?   好,既然如此,那便当没有这个儿子。   “不见。”大夫人拒绝。   柳芙过来,是铁了心想与大夫人将话说明白的。大夫人不见,她便不走。   很快,连老夫人都惊动了。   天儿虽渐渐暖和了起来,但毕竟柳芙是弱质女流,一站站小半天,身子也撑不住。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由瑛婆扶着,见顺媳妇满脸是汗,瞧着有些倔强的样子,她也心疼,做主道,“我正好要进去看看旻丫头,你也一道跟着来吧。”   柳芙给老夫人请安,跟着老夫人一道进去。   大夫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倒是没有冷落柳芙,只问:“老四将你藏得好好的,生怕我动你一根手指头。这些日子,你也是再没有早请安晚请安这个说法,怎么现在过来了?”   柳芙说:“之前没有按着规矩给婆婆晨昏定省,是儿媳的错。是儿媳小家子气了些,怕婆婆因小姑的事情迁怒于我,故而一直躲着,不敢过来。”   “迁怒?”大夫人轻哼一声,说,“你到现在还觉得,你与老四是无辜的吗?”   柳芙抬起头来,与大夫人对视说:“婆婆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就小姑这件事情,儿媳自认为没有半点错。”   “我与夫君作为兄嫂,的确是有失职之处,却担不起婆婆这样怪罪。”   “你!”大夫人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子,简直是越来越放肆,竟然敢这样与长辈说话。   以前不过是没规矩,像个野丫头。可如今,她竟然敢顶撞长辈,完全目中无人。   “你放肆!”大夫人怒斥。   “方才儿媳若是言语冲撞了婆婆,请您不要计较。儿媳今儿来,也是不想夫君夹在你我之间为难。而小姑的事情,的确是婆婆怪罪迁怒了,有必要说清楚才是。”   大夫人不说话,柳芙继续说:“小姑遭遇不幸,我与夫君也十分难过。我们是她的兄嫂,不是敌人,她出了事情,我们也跟婆婆您一样,心中非常难过的。婆婆您心中明知道其实若论错的话,大家都有错,又何必一味只怪罪我们?小姑是您女儿,夫君也是您儿子,又不是外面拐带进来的,您为何非要那样打骂他?”   “对,的确是夫君不让我来,我也自己不敢来。但是他被打了,从没有怨您一句,他是敬您。他不让我来,是怕您也打我,是爱我。我做妻子的,都能理解他的难处,他是您生的,您为何不能?”   “住口!”大夫人面色苍白,“你……你知道自己在与长辈说话吗?”   “我知道。”柳芙坚定,“但是对错,是不分长辈晚辈的。我没有错,是您错怪了我,所以我必须要澄清。”   “出去!我不想见你。”大夫人赶人。   老夫人对柳芙说:“你今儿的确是过分了些,看把你婆婆气的。”转过身又对大夫人道,“这孩子也是心疼她夫君,这些日子澄之累成什么样了,你可知道?”   “她态度的确是不好,不该这样跟婆婆说话。不过,她也是一片好心。就算你再不想正视旻姐儿这件事情,难道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她也的确没错。”   “你疼女儿可以理解,但我问你,那日若是被掳走的是小芙,她能出旻姐儿这种事吗?而你,又会怎么做?” 第68章   大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并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现在受了伤害的是旻姐儿, 再怎么做别的假设, 旻姐儿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了。”大夫人心痛。   老夫人便叹息一声, 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旻姐儿成现在这样,若说追究责任的话,我与国公爷乃是最该受罚的。这个孩子,是我们给宠坏了。”   “儿媳不敢。”大夫人立即在老夫人跟前低了头。   老夫人说:“但是不管怎样,好在旻姐儿还能留着这条命不是吗?事情再坏, 其实熬过去,也就没什么了。说到底,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怪儿子儿媳妇可以, 甚至打澄之几下泄愤都行。但是!不能因为任何事情, 而伤了你们母子感情。”   大夫人想了想,说:“您说的这些, 儿媳也明白。您放心吧, 再怎么怪他恨他, 他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想他刚出生的时候, 身子不好, 都说养不活了,送出去养了两年多才接回来。”   “他虽说不是我第一个儿子, 在我身边呆的日子也不长。但是, 我们始终是母子, 血浓于水的感情, 是变不了的。”   “你明白就好。”老夫人乐呵呵笑起来,牵着大夫人手,拉着她一起坐下,“那十年他呆在我身边,也算是替你们兄弟夫妻尽孝了。对了,还有小芙也是,我看着她就高兴。”   “你出身郡王府,又是冢妇,当然喜欢规规矩矩的。但是,小芙是澄之落难的时候娶的妻子,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你怪她作甚?再说,她不是长媳,将来也无需打理整个国公府,她骄纵任性些,又能怎么样?你端庄大方,老二媳妇温顺听话,老三媳妇嘴巴厉害性子刚烈,你们妯娌三个各有不同,我不是照样都很喜欢吗?”   “是。”大夫人应着。   老夫人又道:“到了他们孙辈,老大家的跟你一样,自是不必说了。另外两个,再加上小芙,性子也是各有不同,我都喜欢。你身为世家妇,遇事若是连个公允都没有,说出去岂不是叫人家笑话?”   “你这样,我将来就是走了,也走得不安心。”   “娘!您说什么呢。”大夫人本来挺恭顺的,听到老夫人这些话后,忙严肃起来,“您老一定长命百岁。”   老夫人笑:“能活到八十,就阿弥陀佛了。还长命百岁……”她笑着摇摇头,“你们少气我一些,我说不准能多活几年。”   大夫人低着头,不再说话。   老夫人看向柳芙,招手说:“你过来。”   柳芙低着脑袋走过去,老夫人道:“你跪下。”   柳芙惊了下,愣愣望了老人家一会儿后,才跪下。   老夫人道:“知道你委屈,但是也不能这样跟你婆婆犟。不过,我也晓得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的确是心里委屈了,才会这样的。你婆婆是明事理的,你给她磕个头认个错,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是。”柳芙听老夫人的话,给大夫人磕了头,说,“今天是儿媳莽撞了,冲撞到婆婆,请您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大夫人垂眼睨着她,默了会儿才说:“起来吧。”   “多谢婆婆。”柳芙站了起来。   许是因为柳芙长得太好看,又许是因为她性子活泼可爱又会撒娇又嘴甜会哄人,总之老夫人很喜欢这个孙媳妇。   “我看她也不是那种安静的性子,你有老大家的帮着管家就行,还是饶过她吧。”老夫人笑着,半认真半玩笑,“我就喜欢她在我跟前撒娇腻歪给我解解闷开开心,若是回头你将她管得呆板了,我可饶不了你。”   “儿媳明白了。”大夫人经过这回,也是根本放弃了这个儿媳妇,不想再管她,“往后只要出了门不丢顾家的脸,你怎么样都行。甚至,不过来请安,我也不会说什么。”   柳芙立即就说:“请安是应该的。”   老夫人点点头:“这孩子是懂事的。”   大夫人这才看向跟前的儿媳妇,只朝她挥手说:“不必日日来,隔个三五日过来略坐坐就好。”   柳芙下意识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冲她点点头。   柳芙这才应下:“是。”   柳芙心下也明白,她婆婆是不愿多见她的。或许,觉得看到她就心烦吧。   柳芙想,既然如此,那便听她的,隔几日过去一次请安,也免得她老人家生厌。   顾晏一回府,自然就有人将柳芙去了静心院的事情告诉他了。   顾晏冲那小厮挥了挥手,这才负手往后院来。   柳芙坐在炕上看账本,见顾晏回来,她立即穿鞋迎接过去。   “爷,我有话想跟你说。”柳芙模样认真。   顾晏垂眸睇着她,见她面容严肃,表情也似是十分坚定。他心里稍稍活动了下,想了几种可能性。   “你去静心院了?”顾晏不答反问,继而撩下袍子来,动作缓缓坐下去,而后黑眸轻轻抬起,看着跟前的女人,“不是不让你一个人去的吗?怎么不听话。”   他语气虽有责备,但是更多的,还是宠溺。   柳芙想着他这些日子受的累,也心疼,便主动靠过去,将自己揉在他怀里说:“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法子。我总躲着避着,不去面对婆婆,婆婆始终都会怪我。”   “我想过了,往后若是再出什么事,不管怎样难,我也想尽量自己解决,而不是永远都躲在你身后。”   顾晏目光一滞,继而扯唇轻笑一下,问:“以前胆小怕事,怎么忽然就不怕了?”   “因为我不想总让你护着我,不想你本来就很累了,还得分出时间来照拂我。一直那样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柳芙说的是真心话了。   起初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不肯走,甚至怕他会赶自己走,连尊严都抛弃了,只为哄着他高兴。   她当时也没想别的,只想着,只要他不赶自己走,只要能攀上顾家这富贵,委屈些又算什么?   可是日子过得久了,她也感受得到,身边的这个男人,他心里是有自己的。   柳芙虽然很是惧怕前世的那个他,但毕竟他不是前世的那个人啊。或许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很多事情,以至于连他的性子也改变了。   她没有闹着要和离,没有伤他作为男人的那颗自尊心,所以,她也就感受到了他温柔的一面。   柳芙挺喜欢他温柔起来的样子的。   跟他呆在一起的时候,他护着自己宠着自己的时候,她感受得到,她心下是欢喜的。   她想给他生个小宝宝,想看他作为父亲温柔又严厉的样子。   顾晏黑眸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继而长臂伸来,将人搂得严实。   “怎么现在这么乖?”他下巴蹭着她头尖,声音温柔又宠溺,“我的小乖乖长大了,也知道疼人了。”   柳芙喜欢他抱着自己,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所以,她也本能使劲往他怀里挤,想让他抱得自己更紧一些。   见她这样爱黏着自己,顾晏手臂也收紧了些。   “夫君,我想了很久,我想……可不可以时常出门去?”她仰头望着头顶的男人,紧紧赖在他怀里,“今儿在婆婆那里,祖母也在,其实很多话都说开了。”   “我爱闹腾,婆婆喜静,我与她老人家注定说不到一处去。不过,府里该守的规矩我会守。”她一有事要求他的时候,就不自觉会爱撒起娇来,仿佛都成了一种习惯,声音娇娇的,“祖母帮我说话了,往后婆婆不会再拘束着我。那我……我想常常到外面去,我爹刚好也要进京来了,我或许可以帮帮他老人家……什么的。”   她越说越有些底气不足,也是怕他不答应。   大户人家的奶奶,常常出门去,也是不好的吧?   可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总呆在这大宅院里,柳芙觉得,自己迟早得憋闷疯掉。   其实最近这段日子,她常常怀念以前在富阳的时候。那时候日子简单,一家人挤在一个两进的小宅院里,过得真是叫幸福。   “好不好嘛。”柳芙跟他撒娇。   顾晏消受着这份娇嗔,喉间溢出笑意来,略摇摇头说:“爱玩就说爱玩,别找那些花里胡哨的借口。岳父有姚叔帮忙,还需要你做什么?”   “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家好好绣花行,出门做生意,还是爷们的事。”   顾晏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知道,他这样说,她就要炸毛,他喜欢看她浑身毛都炸起来的样子,认真得可爱。   果然,柳芙就气了。   她不爱听这样的话。   “我怎么就不行了?”她鼓着嘴巴,气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粉颊轻轻鼓起,她瞪着他,“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七岁的时候,可就帮我爹爹打理铺面了。”   “你以为就你厉害啊?”   “我之前是犯懒了,不想管那些。我要是真认真做起事情来,才不会输给你们男人呢。”   “我竟不知道,你这么厉害。”见她气得可爱,他便心痒痒的,又抱着人哄道,“又没说不让你出去。”   “那你就是答应了?”柳芙立即笑起来。   “你就这么好哄?”顾晏笑着摇头。   柳芙扭了扭身子说:“那我都知道你答应了,还那么矫情做什么?我好哄还不好啊?难道,你想我成日跟你哭哭啼啼的吗?”望着男人脸上的笑,她忽而明白,“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   顾晏道:“你不是说自己聪明吗?我是不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   “你就是故意的!你欺负我。”柳芙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扑过去,顾晏顺势往后倒去,柳芙便压在了他身上。   这是在外间,丫鬟婆子们还伺候左右呢。   柳芙脸皮薄,红着脸说:“我要起来。”   顾晏“嘶”了一声,手便扶着腰。   “你怎么了?”柳芙怕他伤着,但又觉得,他刚刚都故意逗自己呢,想必这回也是哄自己玩的,便说,“你起来吧,别再装了。”   顾晏坐了起来,一点点凑近了盯着人脸看。   他说:“我若真扭着腰,受苦的可是你,你都不担心?”   柳芙一时没明白他说什么,回嘴说:“伤的是你的腰,又不是我的,我才不担心。”   顾晏笑。   “你笑什么?”柳芙瞪他。   “没什么。”顾晏敷衍。   柳芙不想理他了,从炕上跳下来,就要往内室去。   顾晏抓住她软似无骨的小手,而后起身,抱着人就往屋里去。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为夫腰没伤着的好处。”   *   顾晏会试考完后,柳重山进京了。   进京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郭氏那里。郭氏要跟姚荃江成亲的事,柳重山还不知道。   去了后,蓉姐儿悄悄跟他说了,他才知道。   不过,这也在柳重山的意料之中。   他们同在京城,又曾有过婚约……   “爹爹,我原谅你了,你跟娘在一起吧。”蓉姐儿都哭了,“你们在一起不好吗?姐姐已经是别人家的了,你又不在,我都想死你们了。”   “蓉姐儿不喜欢姚伯爷吗?”柳重山喉头有些堵起来。   他也想回到从前,但是回不去了。   “喜欢。”蓉姐儿实话实说,“可是再喜欢,他都不是我爹爹。”   柳重山瘦了不少,也黑了些。人瞧着没了往日的精神,一双眼睛,似是饱受沧桑。   “我永远是你爹爹,你娘跟姚伯爷成亲后,你就多了一个爹爹。”柳重山这样安慰女儿,“多一个人疼你还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蓉姐儿彻底崩溃了。   她以为爹爹来了后,娘就不会跟别人成亲了。可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爹爹盼来了,爹爹却这样说。   “你们都不想要我了,都嫌我累赘,嫌我吃得多。所以……你们都不要我了。”蓉姐儿哭得伤心欲绝,“娘要嫁给别人,爹爹要娶别人,姐姐有了姐夫,三姐很快也会走的。”   “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好了好了,蓉姐儿不哭。”见女儿哭,柳重山心都要碎了,“爹爹会永远跟你在一起,不会娶别人,永远只有你跟姐姐两个女儿。”   “那你会跟娘在一起吗?”蓉姐儿不哭了,期待的看着父亲。   柳重山不知道怎么跟女儿说,只能摸摸她脑袋,岔开了说别的。   “爹爹这回进京来,往后就不走了。也买了个小的宅院,只是离这里有些远。往后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过去跟爹爹住些日子。”   “娘也可以去吗?”   柳重山想了想,点头:“当然。”   “太好了!”蓉姐儿拍手。   外面柳芽站窗户边喊:“二姐二姐夫来了。”   “姐姐来了。”蓉姐儿立即往外面跑。   “姐姐,爹爹进京了。”蓉姐儿拉着姐姐的手,拽她进屋来。   柳芙自然知道父亲进京来了,她有些日子没见到他老人家了,也想见见。   “爹爹!”看到了人,柳芙忽然哽咽起来。   柳重山却笑着说:“是不是还在怪爹爹,所以哭了?”   “没有。”柳芙使劲摇头。   虽然苏姨娘的事情上,柳芙的确是对父亲失望至极。   可是,他始终是自己父亲啊。   又想起他前世的牢狱之灾来,想着他最后拖着病重的身子在阴暗潮湿的牢里过日子的情景来,柳芙更是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柳芙一哭,蓉姐儿想了想,也跟着哭。   顾晏劝着妻子说:“岳父进京来,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别哭了。”   “我……我就是忍不住。”柳芙立即擦擦眼泪,挤出笑,“爹爹,我听夫君说了,你也在京城买了宅子。往后,我们又可以常常见面了,我会常常去看你。”   柳重山说:“多亏了顾四爷帮忙。”柳重山态度诚恳,“也多谢你对我女儿好。”   顾晏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微微颔首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夫君,那你陪着爹爹好好说话,我去找娘她们。”说罢,柳芙牵起蓉姐儿手,“咱们去找娘。”   齐明茹正坐着陪郭氏说话,见柳芙过来了,她对柳芽说:“芽姐儿,你先带着蓉姐儿出去玩儿吧。”   柳芽不肯:“有什么话,非得躲着我说吗?”   齐明茹说:“婶娘跟姐姐都是妇道人家,我是大夫,很多话,你一个闺阁姑娘,是听不得的。”   柳芙想着,齐明茹该是要说她身子寒气重的事情,便也严肃对堂妹道:“你带着蓉姐儿出去玩,回头我再去找你。”   柳芽虽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三个人后,齐明茹便也不打算瞒着母女俩了。   “婶娘与姐姐……曾经有一段日子,是被人下了至寒至阴的药了。婶娘还算好些,但是姐姐……”齐明茹实在有些说不出口来,“姐姐恐怕,难有身孕。”   “你说什么?”郭氏犹如五雷轰顶,“明茹,是误诊吧?这怎么会呢。”   柳芙呆立一旁,她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飘出去了。   难有身孕?   这怎么会……   齐明茹道:“我替你们把过脉,不会看错的。下药的人十分小心谨慎,怕被大夫诊出来,所以每次用量都特别少。所以,婶娘的身子问题不大,姐姐……”   “姐姐那年冬天掉进冰窟窿里,更是伤了根本,所以……”   柳芙忍不住,哭了起来。   郭氏也紧紧捂住胸口,差着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好在齐明茹在。   柳芙一整日都失魂落魄。   顾晏瞧出来了,但在郭宅没问,直到坐马车回去的路上,才问:“今天怎么了?”   柳芙端端坐着,双眼无神,似是灵魂出窍。   “小芙?”顾晏又喊了一声。   马车轻轻晃着,柳芙身子也跟着颠来颠去。   顾晏喊她第三声的时候,她才缓缓的抬眸看过去。   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身黑袍,清贵而英俊的那张脸上,他眉心轻轻打了一个结。   “去你娘那里说了什么?一整天都不高兴。”顾晏招手,示意人到他怀里去。   柳芙鼻头一酸,就靠了过去。   然后,她就哭了。   “到底怎么了?”搂着人,顾晏依旧赖着性子问。   为了安抚她,他手轻轻顺着她发丝抚摸。   “我……”柳芙喉头辣得很,哽咽得厉害。   想说,却话都说不出来。   顾晏只当她还委屈着,便安抚着说:“好了好了,知道你心里还不好受。再忍些时日,过段日子,你就自由了。”他一双细白的大手轻轻拍着她背,见她伏在他胸口哭得似是个孩子,他有几分好笑的无奈,“等单独开了府,你想在家里飞都成。”   柳芙却猛然抬起头来。   “单独开府?”她眨了下眼睛,泪珠抖落下来,滴在他黑色的袍子上,她问,“你……为什么知道?”   事到如今,顾晏也是不想再瞒着她的。   望着面前这张满是泪珠的脸,他抬手替她擦着眼泪。   差不多擦干净了后,他才将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投向她,严肃说:“因为我跟你一样。”   柳芙心猛地一颤。   “你……什么意思?” 第69章   柳芙吓着了, 一颗心“噗噗”跳得飞快,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顾晏俊颜微沉, 目光一瞬不转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个女孩子的脸, 默了下,才说:“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她心中想的那个意思?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也就是说,其实他并不是这一世的顾晏,他跟自己一样,都是重活了一回的顾晏……所以, 他知道的,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当自己在耍心思哄他开心的时候,他根本就在心里笑话自己对不对?   “我……是从那个时候回来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芙不死心, 非要他亲口说出来才行。   她不敢乱猜, 也不想乱猜。   她要知道真相,要听实话, 要他亲口告诉自己。   顾晏道:“你哭着回娘家, 我去接你, 路上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望着她, 表情极为严肃。   当然, 他虽稳稳端着,一如既往的高贵冷艳, 但是此刻, 心中却是有些担忧。   因为他心里在乎她, 他也发现了, 她生气了。   “所以……你根本就是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话,对不对?”柳芙彻底崩溃,那眼泪扑簌簌直往外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也知道我那样做,是为了攀附富贵。”   “你既发现了,为何不当时就拆穿我?”柳芙哭得伤心欲绝,“你是不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等着我爱上你的时候,等着我彻底依赖你、心里满满都是你的时候,你再高高举起一盆冷水来,彻底浇在我头上,对不对?”   “你根本就是在记仇,你怪我那个时候不顾你的感受,坚持要跟你和离,伤了你的自尊。可是,后来你也报复我了啊。我那时候过得那么惨,顶着顾王殿下前妻的名号,谁都不敢娶我。如果不是老天垂怜,让我重新活一次,我一辈子几十年都得受你的磋磨。顾晏!你太狠了,你太阴毒了!”   若他没有重生,若他只是这一世的顾晏,那么她相信他对自己所有的好。   可是……他不是。   他跟自己一样,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演一个笑话,他还一声不吭,看着这个大笑话。   “你城府太深了,你太可怕了!”   冲他喊完,柳芙就要下车。   她冲外面喊:“停车!我要下去!”   顾晏却一把将人拉住,抱她在怀里。   “我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心寒啊。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处心积虑盘算着如何为她好。可是他没有想到,在她眼里,自己竟然那样不堪。   他知道,或许她有些惧怕自己,但是却从来不敢想,原来自己在她心里,竟是这样的龌龊。   “你放开我。”柳芙不让他碰,死活不让。   这也不怪她的,本来夫妻两个过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睡在枕边的人告诉你,其实他是另外一个人,而且还是她伤害、得罪过的人,可能随时会报复她……能不吓人吗?   柳芙一时接受不了,她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   本来齐明茹告诉她,她被人下了药,可能子嗣艰难,她虽然难过,但是想着还有他在身边陪着,她也不是那么害怕。   可是现在……   她紧紧咬着唇,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无依无靠。   这个世上,她想靠着的男人,她信任的丈夫,原来是这样的可怕。   她怕他,她真的很怕,她不想呆在他身边。   顾晏知道她不是闹着玩儿的,极力哄着说:“小芙,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跟你说。”   “我不想听,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相信。”柳芙跟他闹。   只是这回是真的闹,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小闹一回全当撒娇增进感情了。   见她哭得似是整个人都坐不稳,顾晏都怕她会哭死过去。   “你要让马车停下来,不跟我回家,你想去哪里?”   顾晏退了一步。   他知道,暂时是说不通了。   怕她哭得伤了身子,只能先顺着她。   至于别的,往后再慢慢解释都行。   “我要我娘,我想我娘。”柳芙抽噎。   “好!我送你去。”顾晏答应她,说完冲前头赶车的车夫喊了声,“掉头回去。”   见顾晏说要送她回去,柳芙这才算是稍稍安静下来些。   她低着头,只时不时抬手擦眼泪。   顾晏侧着身子坐,略皱着眉毛看着她。   柳芙感受到了那份火辣辣的目光,可是她不想看他。   本来也没有离开太远,没一会儿功夫,就回到了郭宅门口。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去,郭宅门前,亮着两个大灯笼。   顾晏刚要下车去敲门,柳芙先他一步,下了车。   顾晏动作稍稍停了会儿,才跟着下去。   郭氏亲自过来开的门,见是女儿女婿,她先是欢喜,继而看到两人情况不对劲后,脸上笑容立即没了。   “这是……怎么了?”郭氏缓缓抬眸,朝顾晏望过来。   “岳母,先进去吧。”顾晏没回答,而是请郭氏先将人扶进去。   顾晏想了想,也打算留下来住,便对赶车的祝安道:“你先回去,跟府里说一声,明天一早来接我。”   祝安忙说:“可是爷,明儿可是殿试,您需要好好休息,且不能误了时辰。”   “我知道。”顾晏心中有数,又提醒,“回去后,不许胡说。”   祝安晓得,主子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说跟奶奶吵架的事情,便应下道:“爷请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顾晏也不是头一次陪着妻子在岳母这里住,左右前院有书房也有客房,他住在前头就好。   郭氏暂时也没空招待女婿,她本来心就不安,又见女儿哭着跑回来,心下更加不安了。   等回了房去,郭氏问:“你们吵架了?”   “嗯。”柳芙轻轻点头。   郭氏心更是一颤,又问:“可是……因为子嗣的事情?明茹今天说的,你告诉他了?”   “不是。”柳芙摇摇头。   “不是?”郭氏疑惑起来,“那是因为什么?”   女儿女婿素来感情十分好,女婿大女儿七岁,为人稳重成熟,更是对女儿宠爱有加。   若不是因为子嗣的事情,那还能为着什么?   郭氏想了想,想到顾旻的事情来。   “还是因为顾大小姐吗?”   “娘,您别猜了,都不是。”柳芙咬着唇,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或许因为哭热了的缘故,此刻双颊也略红。   郭氏挨着她坐下来。   “小芙,娘也得劝你一句,凡事别太由着自己性子胡来。说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话,你能遇到女婿这样的好夫婿,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宠着你惯着你,你也得识趣一些,别太骄纵了。”   “我没有。”柳芙冤枉,“不怪我!”   “好好好,不怪你,不怪你。”郭氏安抚着,“那你告诉娘,怎么回事?”   “不想说。”柳芙有些敷衍。   倒也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娘,她跟顾晏都是死了后又重新活回来的?岂不是要吓着她老人家了。   郭氏盯着女儿看,看了许久才说:“如果不是因为子嗣的事情,那依娘看,根本就不是大事。你哭闹成这样,女婿还能陪着你回来,说明他没有生你的气。”   “明明是他错了,该我生气,为什么你那么夸他,都说他好。”柳芙此刻心中正有怨火,见不得母亲说一句顾晏的好,尤其是那个顾晏,“他有什么好的,黑心肠,心狠手辣,对谁都狠。”   “不许胡说!”郭氏特别严肃,开始教训女儿,“小两口子,再怎么吵,怎么闹,也不能伤了和气。别说女婿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也不该由你口中说出来。”   柳芙贝齿紧紧咬着唇瓣,别开脸去:“他骗我。”   “他不但故意骗我,他还成心看我笑话。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知道,你不知道,他心狠起来,会报复我,还会打我……”   “他骗你?骗你什么?还打你?娘瞧瞧,打你哪里了?”   郭氏根本不相信。   “算了,不说了。”柳芙放弃,“跟你说也没用,反正你也不会帮着我说话。”她心里生气,说话的语气都是夹枪带棒的,“你女婿多好啊,以后干脆你拿他当儿子待好了。”   “死丫头,又磕碜人。”郭氏戳她脑袋,“从小就是个嘴巴不饶人的,性子也不知道改改。”   “还说女婿不好,他要是不好,你能在那深宅大院过得舒坦?你婆婆不喜欢你,若不是他护着你,怕是你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还由得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柳芙不说话,只鼓着嘴巴瞪着她娘看。   “娘,为什么婆婆都是帮着儿子不帮儿媳妇,丈母娘却都是帮着女婿不帮女儿?”柳芙觉得不公平,“这个世道,女人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互相为难?”   郭氏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   见母亲说不过自己了,柳芙却笑了起来。   郭氏说:“你就嘴上不饶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又道,“娘这样说你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的后半生,都是要靠着女婿的。他好了,你才能好。”   这个,柳芙不否认。   可是,她想要靠的是她之前以为的那个顾晏,而不是前世的那个。只要想到他下令让人打过自己板子,她就打从心里生出一股子恐惧来。   本来,她以为他不是前世的那个的时候,她就很是惧怕了,更肖说现在了。   而且,之前还有理由心安理得的安慰自己。现在呢?   现在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趁着现在还不算太晚,你去前头找他,跟他回去。”   见女儿似是好了些,郭氏开始劝她回去。   回去?继续跟他睡在一张床,盖着一张被褥,然后还得跟他做那些羞羞的事情吗?   她做不到了……   “我不想回去。”柳芙拒绝。   “你别胡闹。”郭氏严肃了些,“哪里有嫁出去的闺女,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道理?你婆婆本来就对你有意见了,你还不好好表现一些,非得闹得鸡犬不宁吗?”   “若是因此再失了女婿对你的宠信,看你以后怎么办。”   “那就……离开顾家好了。”   “你说什么?”郭氏皱眉,“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小心思?这样的话,往后可不许胡说!”   “他要是对你不好,不必你说,娘也要拉你出来。可人家明明对你很好,你再这么作,娘就要说你了。你离开顾家?离开后,还能再找一个对你这么好的吗?”   “可是他说不定也不喜欢我,之前做出来的那些,都是假象,是骗人的。他这个人,心思最是深沉了,只要他想骗人,就能骗得到。”柳芙泄气,“比如我,就像一个大傻子似的,被他骗得团团转。”   郭氏看了看外面天,说:“今儿晚了,既然不想回去,便留下住一宿。但是!明天必须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祝安便过来接顾晏,送他进宫去。   会试结束,最后一关,便是殿试。   顾晏没要祝安赶马车送他进宫,他牵了一匹马,翻身上了马背后,吩咐祝安道:“好好照顾夫人。”   “爷。”祝安说,“小的先送你去,再回来也不迟。”   “不必了,你顾好夫人的安全就行。”说罢,顾晏双腿轻夹了下马背,便往胡同外面去了。   主子的吩咐,祝安不敢不听。   柳芙也起得早,怕她娘又抓着她一阵唠叨,所以大早起来后就往院子外面跑。   祝安坐在对面屋子的屋顶上,见主子出来了,立即跳下来。   柳芙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柳芙吃惊,“你不是跟着爷的吗?”   祝安恭敬立在柳芙跟前,颔首说:“四爷吩咐小的照顾夫人。”   “哦。”柳芙懒懒应一声。   “夫人请上马车,小的送您回去。”   柳芙不想回去。   想了想,她决定去齐家医馆看看。   “祝安,你送我去齐家医馆吧。”   “去医馆?”祝安立即问,“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柳芙挥挥手,倒是笑着说,“齐家医馆里面有一位女大夫,是我的手帕交。你送我过去,我找她有事情。”   祝安想了想,便说:“那夫人上车,小的送您去。”   柳芙到齐家医馆的时候,医馆才开门。   齐家嫂子见是柳芙,立即笑着迎了出来。   “顾四奶奶,您怎么过来了?”齐嫂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高瘦身材,模样长得透着几分精明,“来来来,进来坐。”   请柳芙进去的同时,还不忘招呼医馆里的小伙计三儿招待祝安。   “明茹,瞧谁来了。”一进去,齐嫂子就冲里面喊。   这个铺面是齐家大哥赁下来的,前头开医馆,后面的几间屋舍,是晚上歇息住人的。   见是柳芙,齐明茹倒是挺诧异的。   “你怎么过来了?”齐明茹一边问,一边已经丢下手上的活,朝着柳芙走了来,“还这一大早的。”   “我昨儿歇在我娘那里了,早上起得早,就想着过来看看你们。”   齐嫂子忙就说:“还没吃早饭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柳芙的确挺饿的,也就不客气了。   “嫂子平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齐嫂子笑起来:“那我知道了,跟我们家明茹一样,一个煎饼一碗小馄钝。隔壁不远一会儿会有个摊贩,差不多要来了,我去瞅瞅。”   “多谢嫂子。”   “咱们去后院说。”齐明茹拉着柳芙往后面去。   进了齐明茹的屋,齐明茹才道:“你跟姐夫吵架了?”   “嗯。”柳芙见只有齐明茹一个人在后,便也不再强装着笑脸,怕齐明茹误会,又说,“不是因为子嗣的事情,我子嗣艰难这事儿,还没告诉他。”   既然不是子嗣的事情,那想必是夫妻间的私密事,齐明茹不便问。   “你也放心,虽说子嗣艰难些,但也不是不可能生孩子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姐姐又很年轻,只要听我的话,好好将身子调养好,怀上孩子,是迟早的事儿。”   柳芙坐了下来,说:“明茹,如果……我说如果!如果你姐夫原是我讨厌又惧怕的人,且他从前还对我各种不好。但是后来,我不知道其实他就是欺负我的那个人,我只当他是别人,便费尽心思想要与他好好过。”   “可是,忽然某一天,他告诉我,其实他就是那个曾经狠狠欺负过我的人。而且,他还故意不告诉我,就为了看我的笑话。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我不是太明白姐姐在说什么。”齐明茹望着柳芙,“这样的事情,姐夫何不去问婶娘?我又未成亲,如何晓得这些情情爱爱的。”   “我娘现在满眼都是她女婿的好,偏我吃亏在有苦难言,只能将苦往肚子里咽。”柳芙有些没主意了。   以往但凡任何事情,只要她没了主意,还可以问顾晏。   可是现在,那个顾晏都是假的!   “算了,不说这些。”柳芙说,“我与娘亲同时被人下药,那个人,肯定是苏氏。”   “昨儿爹爹走得早,我又一时吓懵住了,没告诉他老人家。可现在再想想,告诉他又能怎样?昨儿见他瘦了不少,人也沧桑了,我总也心疼。告诉他,也只能叫他难受罢了。”   柳家的家事,齐明茹是素来不会插嘴的。   她说:“此事,姐姐你自己想好了要不要与叔父说。”   柳芙应着。   又坐着与齐明茹说了会儿话,之后齐嫂子送了早饭来。吃完后,柳芙留在医馆,帮着齐明茹做些事情,顺便也认了些药材。   “往后我常来帮你吧。”柳芙想过了,或许可以在京城开一家药材铺子。   现在多认识些药材,总归是好的。   “姐夫能放你出来。”齐明茹挺诧异的。   柳芙险些都忘了她在跟顾晏冷战的事情了,她忽而泄了气。   “我往后……去我娘那里住,可以常常过来。”柳芙这样说着,头也略微低下去一些。   齐明茹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姐姐,是不是那日我对你说了那些话后,你与姐夫争执了?”   “不是!不是因为你。”柳芙忙否认,又笑着,“你别多想了,我与他的确有些争执,但是此事与你无关。”   “顾四奶奶,顾四爷过来了。”齐嫂子欢欢喜喜走过来,侧过身去,柳芙就瞧见那个人男人负着手背着光朝她走来。   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她忽然想到上辈子来。   上辈子她与明茹都是独身,明茹一直不肯嫁,而她则是和离的女子。其实这个世道对女人挺苛刻的,因为她们身边没有男人护着,渐渐很多闲言碎语就扑面而来了。   她与明茹紧紧相依,也常常来齐家医馆。   而她来这里的时候,常常能看到顾晏亲自过来买药。   每回他来的时候,她都吓得腿软,大气都不敢呼出一口,生怕他随时找茬。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给。   而现在,她人又在齐家医馆,又遇到了他。   “顾四爷是来买药的吗?”柳芙走过去,故意说,“贵府都没有下人的吗?还需得您亲自过来。来一回两回也就算了,还常常来?传出去,是不是叫人家笑话。”   柳芙是故意这样说的,她说的话,只有他听得懂。   因为,正如他说的那样,他们是一样的人。   齐嫂子却悄悄提醒说:“四奶奶,您这是怎么了?顾四爷……这是头一回过来。”   顾晏抬眸望向妻子,目光在她脸上溜了一圈。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   “回家。”顾晏说。 第70章   他手温热而有力量, 掐在柳芙纤柔的手腕处,不容柳芙拒绝半分。   柳芙虽起初知道真相的时候受不了打击, 但也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她倒是还算找回了理智的。也知道, 此刻在外面, 她不能跟他闹,所以, 柳芙没反抗。   “明茹,那我先回去了。”柳芙转身望向齐明茹, 还记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我往后会常常过来找你的。”   齐明茹冲柳芙颔首,又望了眼顾晏, 朝他稍稍施了一礼,算作的敬意了。   齐嫂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眼瞧着顾晏是亲自过来接人的, 她忙就张罗着说:“顾四奶奶若是往后能常来咱们这儿看看, 乃是咱们的福气。您与明茹从小交好, 如今您还能记着这份情, 我与明茹哥哥都十分感激。”   “好好照顾明茹。”这句话是柳芙对齐嫂子说的。   齐嫂子道:“明茹是我的小姑子, 就算您不说, 我们作为兄嫂的, 也必然会好好照顾她的。”   道了别后, 柳芙便跟着顾晏出去。祝安驾着马车候在门外, 顾晏直接抱起妻子来, 动作敏捷的闪进了马车去。   “回去。”   人身影才闪进车去,顾晏便吩咐了祝安一句。   祝安应了声后,“驾”了一声,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   柳芙安安静静坐着,从进了马车后,她就刻意离得他远远的了。顾晏感觉得到她在疏远自己,也就坐着没动。   只要人肯跟着回去,凡事都好慢慢说。   一路上柳芙不说话,但是她以为顾晏会主动跟她说话的。此番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开口,于是她有些忍不住了,悄悄拿眼尾的余光去瞅他在做什么。   顾晏什么也没做,就是稳稳坐着,朝她这边看来。   瞥见他在看自己,柳芙吓得眼珠子立即挪了回去。不自觉的,她腰杆子就渐渐挺直了些,人也更规矩了。   她昨儿好似骂他了,骂他心狠手辣不怀好心。好像还说了别的,但是她忘记自己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了。   她当时受了打击,一时间口无遮拦,说的全是发自内心的话。当然,骂他的那些话,也是她真正想骂的。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暗暗在心中记下了这笔账。   现在回去,是不是要好好跟她算账?   这样一想,柳芙立即怂了,她不想回去。   在那个深宅大院里,若是连他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那她还回去做什么?不如……趁早和离算了。   反正他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在装,在演戏,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他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她之前攀附在他身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从一开始,他就完完全全将自己牢牢抓在了掌心,那自己还不是任他捏扁搓圆。   “我……我去我娘那儿。”柳芙紧张。   顾晏沉默,只是略皱眉看着她,并未说话。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开口说话,于是柳芙更加壮着胆子大声点说:“我……我要回自己的家。”   “于归院就是你唯一的家。”   这回,顾晏倒是回得快。   男人声音略低,却十分有穿透力。短短几个字,每个字都砸在柳芙心上,吓得她更是腿软。   她很没出息!   她真的很没出息!   她怕他,很怕!她就是莫名其妙害怕他……   她不想跟他独处,尤其是在晚上的时候。   他就像是黑夜里的雄狮子,她跟他在一起,她恐慌。   “我想回去。”柳芙继续跟他辩驳,却不敢看他眼睛,声音也很低,“我想我娘。”   顾晏眉心越皱越深,最后凸起,成了一个“山”字形。   “你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你我之间,难道还需要继续藏着掖着?有些话,势必是到了要摊开来说的时候了。”顾晏哄着她,跟哄一个孩子也没二样了。   其实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也怪他,他该早早告诉她。   不过,也是一直未寻得到合适的机会。自从进了京城,家里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们彼此也没能真正交过心。   “还有什么好说的,事实摆在眼前。”柳芙依旧声音很低,“我是因为晓得你将来会飞黄腾达,所以一开始就存着心眼赖着你的。以前以为你不知道,我想着,既然咱们没有从前的那些过节,也可以好好过……”   “可是我万万不晓得,原来你也从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却忍了这么久都不说,你心里也是瞧不起我的吧。”柳芙笃定他是瞧不上自己的,他们两个从前世到今生,从相识结为夫妻,到闹得分崩离析,到最后坐在这边。   虽说过程也有温存蜜语,但终究与旁的夫妻不一样。   他们貌合神离,他们各怀鬼胎相互算计。   若是闹成这样了还能把日子过下去,柳芙觉得,除非是将彼此的那段不美好的回忆统统划掉。   否则的话,往后最多举案齐眉,不可能真正走心。   若是以后的每一个日子都得小心翼翼,那她会觉得很难捱。   “小芙,不要只拿眼睛去看,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我是不是瞧不起你。”顾晏严肃。   他其实是生气的,因为错怪了他的好心。   这些日子来,他们也算是风风雨雨一起牵着手走过来了……难道,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还抵不上她心里的那些所谓的猜测吗?   他很生气,但是也怕吓着她,所以声音尽量压得很低。   柳芙低了头去,手下意识绞着裙子上的绸带,声音闷闷的:“你又不喜欢我。”   顾晏气得咳了一声。   柳芙立即扭头去望向他,顾晏说:“我要是不喜欢你,早在你在我面前装的时候,就将你扔出去了,还能留着你过年?”   “你喜欢我?”柳芙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顾晏望着她,沉默。   柳芙想着前世他对自己的绝情来:“如果那样都能是喜欢的话,那么你的喜欢,太可怕了。”   顾晏知道,前世打她的那二十板子,怕是叫她一辈子都记恨上了。   “你可知道我为何打你?”   柳芙本来没想到那二十板子的,顾晏这一提,她瞬间就记起那种痛来。   她战战兢兢望向他,只见他玉颜薄怒,非常严肃。   “打人还需要理由吗?”柳芙想起那日的情景来,自己都觉得羞愧。   若是当时有选择的话,她也不会那样自甘堕落。   “你乃是京城里高高在上的顾王殿下,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市井女子。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敢肖想你的美色,你愤怒了,就打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惧怕又委屈。   但凡他前世的时候对她好一些,她都不会这样怕他。   顾晏知道这个误会太深,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楚。而此刻的她,需要的也不是过多的解释,而是安全感。   所以,顾晏朝她伸开双臂。   “干什么?”她看到了。   “抱着你。”他语气似是有些急促,他发现了,停顿了下,稳住了,说,“你自己也感受一下,我到底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怕。”   柳芙心中狠狠挣扎着。   他对自己不好,可他又对自己很好。   她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他的本性。   “你已经抛弃了我一次,难道还想抛弃我第二次?”他是质问的语气。   “我不是故意抛弃你的,我是有原因的。”柳芙解释。   但想想自己的那个原因,又觉得连争辩都有些苍白无力……   顾晏索性也不由着她做选择了,直接将人抱过来。   柳芙起初是挣扎的,但是挣扎了会儿见无用,便就老实呆着了。   顾晏抱着她,臂力一点点收紧。   柳芙虽伏在他胸口,却再不似从前那样会黏着人了。心中到底有了些隔阂,她对他本能有些抵触的情绪在。   顾晏知道,所以,并不再多说什么。   等回了于归院,顾晏对她道:“你先休息休息,我去父亲那里一趟。”他望着她,肃容认真,“有什么话,回来再细细说。”   “你去吧。”柳芙轻应一声。   顾晏离开后,金雀儿立即走了来。   “奶奶,您怎么了?”   见主子神色不对劲,金雀儿怕她与爷吵架。   “没事。”柳芙艰难冲金雀儿挤出一个笑,撑着身子站起来,“我有些困,先去睡会儿。一会儿爷回来,你唤我一声。”   “是。”   柳芙昨天夜里几乎是一夜没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今儿一大早又起来了,齐家医馆呆了大半日,一刻也没合过眼。   这会儿回来睡着,一直睡到了很晚。   金雀儿想进来喊的,却被顾晏阻止了。   柳芙一觉睡到半夜,醒来的时候,顾晏正靠坐在窗边的炕上看书。   屋里很暗,只炕上的矮几边,点着根蜡烛。   顾晏耳力好,几乎是柳芙醒了才动下身子,顾晏目光便朝她那边望过去了。   柳芙这一觉睡了好几个时辰,醒后有些睡懵住了。   定神想了想,才知道近来发生了什么。   见本坐在窗下的男人迈着长腿缓缓朝她走来,柳芙下意识坐正了身子。   在这样的一个他面前,她不敢不规矩着。   走到床边来,顾晏弯腰挨着她坐下。   “饿不饿?小厨房里饭菜都还热着。”   柳芙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顾晏扬声道:“去把饭菜端进来。”   外面有守夜的丫鬟,自是应着去了。   室内有一瞬的沉默。   顾晏望着她问:“还在生我的气?”   柳芙缓缓抬起眸子来,望着就近在眼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每天睡在她枕边的男人啊,是每天都会将她搂在怀里的男人。他对她那么好,甚至为了她,都愿意顶着大不孝的罪名与他的母亲对着干。   可是正是这样的男人,他曾经……也对自己那样狠过。   因为她抛弃了他,所以,他便不让她过舒坦日子。后来,借着她父亲入狱她去求他的时候,他还狠心打了自己……   她有些没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生气自然是有的,不过过了那股子气劲儿后,剩下来的只是无尽的彷徨。   “我……不敢生您的气。”柳芙说,“我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你也是跟我一样的人。”   顾晏说:“当初在富阳没告诉你,是我存了私心。我怕告诉了你,你会又转头跑掉。”   “你为什么不让我跑?”柳芙问。   “你说为什么?”顾晏看着她,严肃。   柳芙忽而有些明白过来,她别开头去,不再看他。   “我不信。”她说,“那个时候你对我那么不好,进了京城后,我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好,都是因为你。后来,我为了爹爹的事情去求你,你还打我……”   “我打你,我后悔了。”顾晏老实与她说。   本来他是存着自己的心思,怕她太过闹腾,会惹出事来。所以,狠了心打了她。   但是事后再想想,他也后悔了。   虽说打的不重,不过就是意思着警告她一番。但当她趴在长凳子上哭着,用那种憎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当时心下是害怕的。   怕因这一回,往后两人一辈子再无可能。   顾晏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那样想,本来两个人也是没有可能了。   柳芙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想着今生他对自己所有的好,她本来是该怎样都完全信任他的……可是,前世的他,也的确让自己心里烙下了很深的阴影。   见她不说话,顾晏也不逼她。   “先吃饭吧。”   他起身要走,她却扯住了他袖子。   “你要去哪里?”   “我不走,我去将桌上收拾收拾,一会儿吃饭。”   柳芙听他这样说,便松了手。   这几日顾晏很忙,同时,也很威风。   顾家更是威风。   顾家两位爷,一个科举,一个状元及第,一个乃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若论文采,自然是自小便酷爱读书的顾晟更胜一筹。但金殿之前,陛下考问,顾晏却答得也不差。   顾晏乃是状元,顾晟是探花。   对这样的虚名,其实顾晟顾晏都不甚在乎。   入场考试,一来为的是顾家,二来,也是陛下派给他们兄弟俩的任务。陛下要他们走仕途,他们也不敢不从。   这几日,顾家兄弟又是骑马游街又是应酬吃饭的,忙得脚不沾地。而荣国公府,门槛也险些被踏破了,一时间,前来贺喜的人,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老夫人应酬了几日,嫌烦了,索性对外称病不见客。   虽说不见客人,但是家里人还是见的。   一群重孙围在老夫人身旁,个个听话孝顺,老夫人心中十分满意。   柳芙坐在角落里,望着几个侄儿侄女,她忽而想起自己来。子嗣艰难……   她手一点点攥紧,心里恨毒了曾经的那个苏姨娘。   本该是开心的时候,但柳芙心里装的事情多,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也想附和着笑,可心里不高兴,笑也笑得敷衍难看。   终于挨到傍晚各自散了,柳芙回到于归院,依旧没精打采。   顾晏今儿回来得早,天没黑,他就回后院来了。   “今儿没应酬?”   看到了人,柳芙起身迎过去。   顾晏喝了些酒,但人却是清醒的。   “已经应酬了几日,也差不多了。”顾晏其实不耐烦应酬那些,不过是不得不去,这才在外面喝了几天酒。   柳芙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了,忙说:“已经让金雀儿备了醒酒汤,你喝了醒醒神。”说罢,给金雀儿递个眼神。   顾晏望着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顾晏看出她脸色不对,“不是已经不气了吗?”   “爷,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柳芙鼓足了勇气,她也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我……”   “四爷,四奶奶,醒酒汤来了。”金雀儿端着汤来。   顾晏接过碗来喝了后,才抬起黑眸重新望向妻子:“有什么事就说吧。”   柳芙倒是没着急说,只认真问他:“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顾晏微怔了一瞬,继而眸子亮了几分,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平时稳重严肃的时候多,像这样笑得似个孩童般,还从来没有过。   “你有了?”   他做梦都想做父亲,想要一个身上流着他们血液的孩子,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完整的家。   之前因为一直没动静,他就算喜欢孩子,也不敢催。   “我……我没有。”柳芙连忙否认。   怕他高兴过头,后面会失望更重。所以,她立即又说:   “爷,我可能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我做不了母亲。”她这样说着,自己也有些哽咽起来。   但是她不想哭,及时忍住了。   她觉得心涩得难受,她喜欢小孩儿,她想要。她特别喜欢三哥三嫂家的皎姐儿,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要抱抱亲亲。   她早就想着,如果跟他过下去的话,将来也定要生一个那样的。   可是现在,不管她跟不跟他过下去,她这辈子可能都再无机会做一个母亲了。   她很绝望。   顾晏是理智的,他思维混乱,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   “一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这是谁说的……”他语气尽量轻柔。   自然放松的语调,带着些许不信,倒是让柳芙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明茹说的,不会有假。”她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期盼着的。   他在她眼里,是神一般的存在,无所不能。   或许……他有法子?   顾晏说:“齐姑娘虽然医术高超,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也无需放在心上。你还年轻,好好养着身子,将来调理好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柳芙说:“明茹也是这样说的。”   顾晏抬手,缓缓送到她面前,轻轻捏了下她脸。   “我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那一日她是真的气,但是后来渐渐的想通了后,其实也就不气了。   她也的确是怕前世的那个他,但是有些话说开了,也就不是那么怕了。   只要他不是真的想对自己下毒手,她就不怕。   “我已经不气了。”柳芙说,“那你打我板子的事情,我还记着。这个阴影,一辈子都不能好了。”   顾晏说:“你要是心里真过不去这道坎,我也让你打回来。”   “啊?”柳芙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怎么打?”   “你还真敢想着打回来?”   柳芙忽而泄了气:“是你自己说的……”又嘀咕,“这样逗人很好玩吗?”   顾晏只笑着,并不说话。   笑了一会儿,又伸过手去,将来搂进怀里来抱着。   只是,在柳芙看不见的时候,他眼里的笑意,一点点凝重起来。   他的眸子透黑犀利。   这绝对不是一个善意的笑。 第71章   到了六月里,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傍晚时分,顾晏回府, 顺便从齐家医馆接了妻子一起回来后,带着妻子去了静心院。恰好, 顾旭与叶氏夫妻也正在大夫人这里请安。   大夫人本来与顾旭夫妻相谈甚欢,但是听得丫鬟们说顾晏夫妻也来请安后, 脸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叶氏望了自己夫君一眼, 低了头, 并不说话。   倒是顾旭,劝着自己母亲道:“四弟与弟妹对母亲素来恭敬孝顺, 还望母亲可以不计较一些小节。”   “罢了罢了。”大夫人到底也不愿母子成仇,想着既然如此,便也由着他们去吧, 于是让丫鬟们去请了人进来, 她才又对顾旭夫妻道,“好在他们不是嫡长子与嫡长媳, 否则的话,咱们国公府,非得毁在他们手里不可。也罢,既然老夫人喜欢她,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免得大家都不高兴。”   正说着, 顾晏柳芙走了进来。   两人朝大夫人行了礼, 而后, 顾晏道:“杭州来信了。”   “你说什么?”大夫人本来脸上还有几分严肃与不满,一听儿子说杭州来了信,她大喜过望,“可是你舅舅的亲笔书信?你妹妹到了吗?信上怎么说?”   “是大舅的亲笔书信。”说罢,顾晏从阔袖里掏出信件来,递过去,道,“这一封是给母亲的。”   大夫人忙不迭颤着手打开信封,迅速扫了两眼,而后笑起来。   一边看信一边说:“你们大舅说,旻姐儿已经安全抵达敏恩郡王府,也已经妥善安置了,让我们尽管放心。还说,往后每个月都会来一封信,旻姐儿自己也会写信来,旻姐儿的信就夹在郡王府的信封里。哦,在这儿……”大夫人从几页信纸间,找到了女儿的,忙展开来看。   越看,脸上笑容就越多。   “这是旻姐儿亲笔写的,旻姐儿信上说,她外祖母和两个舅母都很好,让我们不要担心。还说,她会乖乖听话,再不会做傻事来叫我们担心了……”   大夫人忽而眼圈红了,哽咽起来。   叶氏忙说:“娘,这是好事啊。您快别哭了,一会儿,咱们去告诉老夫人去,让她老人家也安安心。”   顾旻走的是水路,京杭大运河,所以行程快了不少。三月顾家人送她出发的,这才六月不到,急信便送来了。   本来大夫人心中对幼子是有些意见,觉得他不顾规矩,太过宠溺他媳妇了些。不过,如今见他带着女儿的信来,又见女儿已经安顿好,心中高兴,连带着那点怨愤之气也没有了。   “那走吧,咱们这就去老夫人那里。”   一起去老夫人的福寿堂略坐了会儿,之后才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   等回了于归院后,柳芙已经累得不行了。   丫鬟们早就备好了热水,两人洗了澡洗了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便坐在内室的窗边吃瓜。   窗户开着,热风伴着花香吹进来,很是舒服。   柳芙盘腿坐在矮几前,翻开账本,开始对账。富阳那边,每个月准时准点都会送了账本来。   再有,她也打算再京城开一间药材铺子,最近常去齐家医馆,也是想与齐明如学点辨识药材的本事,好为将来做准备。   顾晏洗完澡出来,见妻子认真忙着,他走了过去。   “不是让你好好歇着的吗?”他一边轻柔的说,一边伸过手去,将她面前的账本拿来,“白天已经够累了,回来就好好歇着。这些账,也不急在这一时。”   柳芙伸手问他要:“你还我!我就快对好了,还我!”   顾晏严肃望着她道:“再不听话,下回不准你出门。”   柳芙其实想让自己忙碌一些,忙起来了,才能忘记那些糟心的事情。   只要她一空闲下来,就会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柳芙不说话,但是她也不爱搭理他了。   于是,顾晏就道:“明天我有点时间,会带你去你母亲那儿。”   柳芙这才朝对面看去。   顾晏将账本阖上,搁在桌角,手肘压着。   纵然柳芙如今出门得勤,但是也不能天天出门。跟着顾晏出去,再是方便不过。   不再只想着孩子的事情后,柳芙最近心态已经摆平了很多。   次日去了郭氏那里,她依旧如往常一样。   倒是蓉姐儿,近来越发爱闹脾气,蓉姐儿还念着自己爹爹,不想母亲嫁旁人。   柳芙心里,对她爹爹是又爱又恨的。   就因为一个苏姨娘,她与母亲吃了多少苦。   “好了蓉姐儿,你别闹了。”柳芙虽不会去找父亲大吵大闹,不过,近来也因为子嗣艰难的事情,她不爱再见父亲。   她心里虽然暗怪他,但也到底顾及着他老人家的身子,这件事情没告诉他。   郭氏心中也是憎恨柳重山,虽听了女儿的话,没将此事告诉他。不过,这几个月来,柳重山再上门来,她都是派人去将他打发走了,不让他进来,她也不想看到他。   “姐姐,娘跟爹爹又吵架了。”蓉姐儿低低说,“爹爹来了好几回了,娘都避而不见,娘只见姚伯伯。”   柳芙扯了下嘴角,面上笑容有些嘲讽。   “既然娘不想见爹爹,那指定是爹爹做了什么事情惹娘不高兴了。”柳芙半蹲着,语气倒是还算平和,“蓉姐儿,娘不会害你的,姚伯伯将来也指定能对你好。”   “那爹爹也不会害我。”蓉姐儿小声嘀咕,委屈极了,“而且我……我也想爹爹了,可娘不让我见。”   “蓉姐儿,你听娘的话。”柳芙已经有些不耐烦哄妹妹了,“姐姐不在的时候,你要听话,不许惹娘不高兴。让我知道你再不听娘的话,姐姐往后再不给你买好吃的。”   蓉姐儿正委屈着,家里的一个丫鬟跑来说:“大小姐,柳老爷又来了。”   “请他离开吧,我娘不想见他。”柳芙这样说,又加了一句,“你也告诉他,说娘既然已经与姚伯爷要成亲了,请他往后无需再过来,免得惹人闲话。”   “是。”丫鬟应着去了。   午后顾晏来接妻子回去,却在郭宅外面看到自己岳父。   顾晏负着手,往郭宅里看了眼,这才转身朝胡同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柳重山知道他这是有话与自己说,且他此番来郭宅,真正说起来,也是寻他来的。   董绣春搭了县里的车来京城,找到他那儿去,说是她娘犯了事,被县衙门抓起来了。定的死罪,秋后问斩。她说她娘是冤枉的,她花钱各种找关系打探消息,最后探得那位洪老爷也遭遇了与娘一样的事情……   她就知道,肯定是柳芙干的。   她没了法子,只能来找柳重山。   柳重山起初根本不想管的,他与苏氏,早就断了。她如今是死是活,是坐牢还是问斩,他都不想再管。   可董绣春就是不肯走,赖在他家门前,顶着烈日跪了一天。最后晚上,他怕出人命,这才让下人让她进去。   听了她说的后,今儿一早,他便寻来了。   顾晏停住脚步,望向柳重山道:“岳父莫不是为了那个苏氏而来?”   柳重山虽说是顾晏岳父,但毕竟是商人。在顾晏跟前,态度极为恭敬卑微。   “苏氏背叛秋后问斩,此事……是不是与顾四爷有关?”   顾晏道:“是。”   柳重山立即抬眸,看了眼跟前的年轻人,心里十分不明白。   若是因着从前的事情,他该早就动手了才对,如何会等到现在。   若不是因为从前的事情,那么还能为着什么?   顾晏也不想与他兜圈子说那些废话,只道:“本来娘子看您老人家上了年岁,不欲告诉你。但是现在,你既然找了来,想必心中还是有些念着那位苏姨娘。”   说到这儿,顾晏声音越发阴沉下去,他轻轻抿了下唇,才继续道: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相瞒的……苏氏还曾是您老人家妾氏的时候,她管着柳家一应大小庶务,于是一日三餐,在岳母与娘子的饭菜中下药。”   “如今,岳母与娘子子嗣艰难。”   “你说什么?”柳重山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顾晏黑眸眯了下,盯着柳重山看,目光阴鸷。   “不确定的事情,我也不会下手。他们的确是被冤杀了人,但也算是罪有应得。”顾晏顿了顿,说,“你既已知道真相,就不必再进去,免得惹娘子不开心。”   柳重山自是信了顾晏的话。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下如此狠手。   “您老人家回去吧,烈日当空,别伤了自己身子。”   柳重山被晒得头晕,转过身去,脚下没稳住,险些摔倒。   顾晏扶住了他,又喊祝安,让他亲自送人回去。   顾晏接妻子回去后,一起歇了晌。等起来后,顾晏对妻子道:   “你收拾收拾,等过几日,带你去杭州。”   柳芙睡眼惺忪,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听说要带她去杭州,她立即来了精神。   “去找小姑?”柳芙问一句后,人也挨着过去了,“你真打算带我去啊?你不是才当上状元郎嘛,怎么陛下也舍得放你走?”   顾晏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知道什么?”柳芙眨眨眼。   顾晏说:“我将因何而得封异姓王,你会不记得?”   柳芙眨了眨眼睛,她忽而想起来了。   前世的时候,这位顾家四爷高中后,就被陛下派去江南查贪腐案。后来回京,就受封异姓王了。   听他说要带自己出去,柳芙心情特别好,便故意说:   “那个时候咱们都和离了,你过你的富贵日子,我过我的普通平民日子,我才没有关注过你。所以,你为什么会封王,我怎么知道?”   顾晏却笑起来。   他点点头说:“好,好啊,很好。既然如此,那我看也不必要带你去了。”   说罢,他“嗖的”一下就站起身子来,迈着腿要往外面去。   柳芙不干了,紧紧抱住他手臂。   “爷,我想起来了,我刚刚睡懵了,没记起来。”她赖在他身上,眨巴眼睛,可怜兮兮的,“那你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在家吗?你这一去,得好几个月。几个月见不着我,你不想吗?”   顾晏道:“我想!我想有什么用,有人并不将我放在心上。”   “所以,与其站在她面前惹她不高兴,不如自己躲得远远的。”   “夫君!”柳芙知道他这是有些气,但也不是真的完全气,便也哄着他说,“那你都打过我,让我气气你不行啊?你现在也忒小气了些,心比针眼还要小,真是连皎姐儿都不如。”   “你拿我与小丫头比。”顾晏也不是那种气性小的人,方才只是与她玩闹。   他笑了起来,手摸摸她脑袋。   “好了,既是说了带你去,便一定带你去。就这几日就要动身,我先去与母亲说一声。”   “好。”柳芙黏着他,蹭了蹭,“你去陪着母亲说说话,我去小厨房帮帮忙,晚上炖汤给你喝。”   一听说她要炖汤,顾晏下意识滚了下喉结。   提醒说:“记得少放盐。”   “哦。”柳芙应得轻飘飘的,“上回不是忘了嘛,这回一定不会放同样的错误。”   柳芙是爱玩的性子,想着这辈子都没去过杭州了,便心痒痒的期盼起来。   人一高兴了,整个精神都好了起来。   顾晏去静心院与大夫人说了此事,大夫人说:“正好,你此去,可以看看你妹妹。”   “儿子也正有此意。”顾晏默了会儿,又说,“小芙与旻姐儿虽说有些不和,但毕竟是姑嫂。富阳的时候,也是一起呆过的。儿子想,这回带了小芙去,让她住在舅舅家,也正好与小妹做个伴。”   大夫人心知肚明,她轻轻笑一声。   “我知道,你是已经做了这个决定,现儿来,不过是跟我说一声罢了。就算我反对,你也不会听我的话。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做那个恶人了。只是有一点,不管怎样,这回你必须护得你妹妹周全。若她再有半点闪失,我拿你是问。”   顾晏起身,抱拳说:“儿子明白。”   大夫人又提醒:“你此去,万事也需要小心些。”   “是。”顾晏应着。   *   而此刻皇宫里的勤政殿,顺王过去的时候,定王也在。   看到定王在,顺王原本急匆匆的步子明显一滞,继而笑着走进去。   先朝上头高宗请了安,被免礼了后,才转身看向一旁的定王。   定王原是坐着的,在顺王走进来的那一瞬,已经站了起来。   “二皇兄。”定王微颔首,喊了顺王一声。   顺王道:“你我亲兄弟,何须这些?”   说着,顺王也朝定王抱了抱手。   “老三你先回去吧,朕有事与老二说。”   “是,父皇。”定王走到正中央来,朝高宗行了个大礼,这才又冲顺王拂了拂手,而后离开。   “父皇,您找儿臣前来,不知为的何事?”   高宗指了指一旁说:“你先坐下来再说吧。”   “多谢父皇赐坐。”顺王笑着,而后一撩袍角,便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高宗道:“朕今天才叫了顾家的老四进宫来,有件差事,要他去江南走一趟。叫你来,是知道你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去的地方多,这回的差事不简单,你也跟着一道去,或许能帮得上什么忙。”   顺王笑着道:“父皇抬举儿臣了,若说游山玩水行,这办正事……儿臣怕会拖了澄之后腿。”   “在朕面前,你就别装了。”高宗忽而严肃了几分,语气也有些强硬起来。   顺王见状,自然就不敢再嬉皮笑脸,不自觉就坐正了身子来。   高宗又说:“你就当做自己是去玩儿的,凡事有澄之在,想必也用不着你。朕只是想着,你素来聪颖,又与澄之自幼便有默契。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一个亲王,也能顶事。”   “是。”顺王站起身来,一一应下,“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公事谈完了,高宗倒也关心儿子府里的事情。   “你且坐下来,别站着。”高宗冲顺王按了按手,见人坐下后,他又说,“朕可是听说了,打从你娶了两位王妃后,除了新婚夜那日在正妃屋里坐了一宿,之后,再没踏足过两位王妃屋子半步,可是有此事?”   此事高宗之所以会知道,乃是因为顺王妃与侧妃进宫请安的时候,朝皇后哭诉了。   顺王笑着:“此事就算父皇您再怎么逼迫儿臣,儿臣也是办不到的。儿臣与两位王妃,过不到一处去。”   “既已娶了,如何过不到一处去?”高宗皱了眉,“你也别欺负人家娘家家世低,好歹你也给朕添个皇孙或者皇孙女。你瞧瞧太子,与你一样大,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顺王笑着反驳:“太子妃是皇兄的表姐,自幼相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而宋侧妃,乃是皇兄心尖儿上的人。若是儿臣的两位侧妃也是儿臣自己选的,儿臣定然不会冷落。”   顺王的两位王妃,是皇后选的,顺王一个都不喜欢。   高宗也知道,此事的确是委屈了儿子些,便说:“就算不去两位王妃屋里,你王府里,也可以纳一两个侍妾来服侍。侍妾生了孩子,让两位王妃养着,也是一样。”   顺王说:“两位王妃乃是皇后娘娘的人,儿臣若是纳了侍妾,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家姑娘吗?若哪日儿臣不在家,王妃随便给安个罪名,就是一条人命。”   高宗见说也说不通,劝也劝不得,索性放弃了。   “你的家事,等从杭州回来再说吧。朕交给你的这桩差事,你需得好好办。另外,悄悄的去,等到了杭州那边,再与澄之汇合就成,暂且别说。”   “是。”顺王正色应着,“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所望。”   顺王严肃起来的时候,倒是比太子还有帝王相。   他自小聪颖,比太子胜出一截。   高宗望着站在殿下的人,唇角微勾,眼里倒是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第72章   顾晏受封钦差大臣, 持御赐尚方宝剑,一路敲锣打鼓从贵京出发。   等出了京城范围,顾晏便让钦差仪仗继续走官道往杭州去, 他则换了身便服,改道走了水路。而这个时候,柳芙已经带着丫鬟由祝安祝福几个一路护送上了船。   前世, 柳芙七八岁的时候, 有跟着父亲出过远门做生意。   不过,就算那时候出远门, 也是没离开过北方。她爹爹也不敢带着她离家太远, 所以,也就在京城附近带着她。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还没去过南方呢。   所以此刻,挨着窗户边坐在包厢里,望着外面的一圈圈水纹,感受着风拂过水面带来的凉意, 柳芙觉得, 心情十分舒畅。   金雀儿端着一盘水果进来,柳芙听到动静, 以为是顾晏来了,忙回头看去。   见是自己的贴身丫鬟, 她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消失殆尽。   “奶奶, 吃点水果吧。”   柳芙捡了个葡萄捏在手里, 问金雀儿:“祝安有没有说爷差不多要来了?”   金雀儿道:“奴婢问过祝安大哥, 他说就是今天。奶奶您放心吧,爷不会有事的。”   “也是。”柳芙点点头,剥了葡萄皮,慢慢吃起来。   “奶奶,您已经两天没有出过这道门儿了。咱们这回坐船去杭州,少说也得一个月时间,您总不能呆着不出去吧?”金雀儿劝着,“外面走走,对您身子也好。”   柳芙从来都是好动的性子,她当然想出去。   只不过,她是怕顾晏不在,会惹麻烦。   虽说能搭这趟船的都是贵人,码头查得严格,不会混进匪徒。不过,柳芙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惹了麻烦,顾晏不在,她也怕为难祝安与祝福几个。   “我长得如花似玉,万一出去叫人看见了盯上我怎么办?”柳芙开玩笑。   金雀儿也笑起来:“奶奶是国色,自然是好看的。不过,您是荣国公府四奶奶,这船上的虽然都非富即贵,但是也不敢惹顾家吧?奴婢是瞧您憋在屋里太久,怕您心慌。”   金雀儿是了解主子的,从小就爱玩儿。   这船上日日笙歌,夜夜欢舞,热闹极了。而且此番正是傍晚,夕阳西落的时候,外面不晒,景色也美,她想让主子出去透透新鲜的气儿,这样对身子也好。   况且,四爷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那好吧。”也是柳芙自己心痒痒,想出去玩儿,“去外面看日落,顺便等爷来。”   柳芙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僻静的地方安安静静看日落。   “奶奶您瞧,那红日就像挂在水面上一样,可美了。”银串儿感慨。   银串儿又说:“不知道杭州是个什么样子的,奴婢头回去呢。应该没有京城好吧?不过,肯定也很好玩。”   金雀儿说:“带你去是叫你伺候主子的,你倒好,就想着玩儿。”   银串儿便笑起来,挽着金雀儿手说:“姐姐教训得是,我会记着的。”   “奶奶,咱们回去吧。”见出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金雀儿怕主子吹了风,便说要回。   柳芙在河面上四下望望,也没瞧见想瞧见的身影,便说:“那回吧。”   日已西沉,夜幕降临。   主仆三个才转过身去,忽然看到身后站着两个全身穿着黑衣的男子,三人吓了一跳。   金雀儿跟银串儿忙将主子挡在身后,金雀儿问:“你们是谁?要干什么?可知道我家奶奶是谁?”   两个黑衣人都只是露了眼睛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面部表情。   他们也不说话,只是一步步朝这边逼近。   银串儿忽而大喊:“祝福大……”   “哥”字还没出来,就被一掌劈在颈部,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柳芙金雀儿见状,同时喊了一声“银串儿”,然后又同时看向面前的两个人,俱是一脸惊恐。   “我家奶奶可是京城荣国公府的顾四奶奶,我家爷是今科状元郎,陛下钦点的钦差大臣。你们若是识相的话,赶紧滚。否则的话,要你们死无全尸。”   “金雀儿,不必说了。”柳芙严肃起来,她看着靠自己越来越近的两个人,皱着眉心说,“这船上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楼下就有赌场,就真为钱财,去那里抢就好。想必……就是冲着顾家来的吧?”   见两个人还是不说话,柳芙又问:“你们是嬴王府派来的?”   两个黑衣人相互望了眼,依旧没说话,只是同时高高举起手中匕首来。   正要落下灭口,角落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嬴王府……好歹也是皇后的娘家,军功赫赫,将门之风,素来行事都是光明磊落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来人一袭白衣,手中持着一把折扇,步履缓缓,姿态娴雅。   望着面前的行凶之人,他是面不改色,一点都不带怕的。   两个黑衣人互相望了望,纵身一跃,同时投身跳入河中。   金雀儿双腿软得站不直,跌摔在甲板上。   柳芙朝着顺王行礼:“臣妇见过顺王殿下,方才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金雀儿也趴着跪在顺王跟前:“奴婢叩见殿下,多谢殿下救我们奶奶。”   “不必客气。”顺王耸耸肩,觉得好生奇怪,“本王并未出手,又谈何相救?”   伸手过去,虚扶了一把,柳芙直起了身子来。   顺王笑着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澄之呢?”   柳芙目光在顺王脸上一掠而过,一时间没说话。   她想着,这个顺王到底可靠不可靠,自己夫君的行程,能不能告诉他。   只是柳芙还在犹豫忖度的时候,顺王已经自己说了道:“你不说,本王也知道,想必要不了多久,澄之也要来了。正好,到时候,找他一起喝花酒。”   顺王故意这样说:“你来了也有几日,船上什么样的情况,心里清楚吧?男人嘛,出来玩儿,有些时候就是逢场作戏。澄之高中状元那几日,外面应酬得多,我们也是常常去那些秦楼楚馆。”   见面前的佳人脸色已经很不好了,顺王觉得她是不经逗的,倒是识趣,不说话了。   他笑了笑,又吩咐金雀儿道:“你家主子受了惊吓,赶紧扶着人回去吧。”   “可是银串儿……”金雀儿推了推银串儿,也不见人醒。   柳芙弯腰,将人扶了起来,说:“一起扶她回去吧。”   柳芙金雀儿正要扶着银串儿回去,祝安祝福几个匆匆跑了来。   “夫人!”祝安吓了一跳。   但见夫人人好好的,他才稍算安心。   夫人出来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若是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便是赔上他们几兄弟的命,也是不够的。   “小的们该死!”祝安忽然单膝跪了下来。   祝安一跪,后面几个也跪了下来。   柳芙知道此事是她想得不周全,不怪他们几个,忙道:“你们起来吧,此事与你们无关。再说,我也好好的,等爷回来,大家都不必提此事。”   顺王却“噗嗤”一声笑起来。   “状元夫人,你也太小瞧你的夫君了吧?你以为你不说,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忽而又正色了些,顺王道,“再说他们几个既然能得保护夫人这样的差事,想必是十分得澄之重视的。家仆最在乎忠心与否,若是夫人一并帮着他们欺瞒他们的男主人,这是大忌讳。”   柳芙没想太多,只知道此事不怪祝安几个,便只想瞒着了。   祝安忙给顺王磕头:“殿下教训得是。”   顺王见天色已晚,也不想再呆在外面,便说:“行了,该领罚到时候领罚就成,都回去吧。”   顾晏是天黑后上的船。   船在半道泊在案边,顾晏就是这个时候上的船来。   “奶奶,爷来了。”金雀儿兴冲冲走进屋来。   她话音才落,顾晏人已经到眼前了。   “爷。”柳芙看到朝思暮想的人,一脸喜色,立即站起来。   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直接扑进他怀里。   金雀儿偷偷捂着嘴巴笑,然后出去了,顺便也将门关了起来。   顾晏一袭蓝色杭绸锦袍,玉冠玉面,长身玉立。   见人朝他扑来,他也笑着环住人说:“这才分别两日而已,怎么还撒娇成这样了?”   柳芙捶他一拳说:“那你想不想我?”   她仰着头,望着几乎高出自己一头的男人。   “想,日思夜想。”顾晏亲了亲她噘起的小嘴,垂眸笑着。   “那就好。”柳芙忽而想起顺王说的话来,她心里酸酸的,连带着脸色都不好了,“我以为,你半道上会去哪里喝花酒,瞧上哪个秦楼楚馆你的姑娘了呢。”   “谁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顾晏皱眉。   “顺王殿下啊。”柳芙眨着眼睛,一脸无辜,“他亲口告诉我的,说就前些日子,你们常去。”   其实柳芙也不傻,顺王那样说,未必没有故意逗她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也别怪她了,反正就是他说的。   “我找他去!”   方才上船的时候,祝安已经将傍晚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所以,顺王就在船上的事情,他也知道。   “目的是找他,还是找他喝花酒?”柳芙问。   顾晏恼极反而笑起来。   他也不说话,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床边去。   柳芙知道他想做什么,脸埋在他胸膛,红得似是滴血般。   在船上行夫妻之事,还是头一回。都觉得兴奋至极,顾晏晚上都没吃,饿着肚子搂着娇妻一遍又一遍,直到尽兴为止。   事后,柳芙香汗淋漓,软着身子侧卧在男人身边。   她小腹被烫了好几回,于是歇息下来的时候,捂着那里说:“会不会……已经种下小宝宝了?”她眨了眨眼睛,“你丢进去好几次,我感受得到。”   见她声音低低的,说得可怜,顾晏忽而将人完全抱进怀里来。   “是,你说得对。”他笑着,手刮着她滚蛋的脸颊,“说不定不止一个。”   柳芙说:“我不要一次生几个,我要一个一个的生。我今年十八岁,怀上刚刚好,十九岁给爷生个儿子,二十三岁再生一个女儿。不要多,就两个正好。”   顾晏臂膀紧紧框住人:“你放心,一定会的。”   柳芙想了想,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于是改说了别的。   “今儿的事情,祝安告诉你了吗?”   “嗯,说了。”顾晏道,“的确是他失职,不过暂且没罚他,等回了京城再说。”   柳芙求情说:“其实也是我疏忽了,出去的时候,没打声招呼。他们几个一直对爷忠心耿耿,其实不必体罚。”   “我也有我的规矩,既然失职,就必须要罚。你放心,祝安自己心里明白。我若不罚他,他怕是也不会再留在我身边。我让他护你周全,他差事没办好,若再不罚,将来别人更不会好好做事。”   柳芙点了点头说:“那你安排吧。”   想了想,又道:“真是嬴王府的人吗?是想杀我灭口?”   “倒也未必。”顾晏虽还没具体细问,想他觉得该不是嬴王府的人。   这件事情,整体都透着股子怪异。   七月中到的杭州,顾晏一早便递了信给郡王府的人,所以,郡王世子早早便候在了码头。   顾晏顺王等人才下船来,郡王世子便大步迎了过来。   郡王世子有十数年未见过顾晏,他们表兄弟还是儿时见的面,所以,世子有些不敢认。   不过,顾晏前世中状元后来过杭州,那时候就见过世子。所以,顾晏瞧见了世子后,率先走到跟前来。   “表兄。”   “澄之?”世子面露喜色,一双精锐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跟前的人,“没想到十数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世子爷,只招呼澄之,便不招呼本王吗?”顺王悠哉悠哉走了来。   顾晏信中也提到了顺王,所以,郡王世子忙请礼道:“臣见过顺王殿下。”   顺王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你我乃是同宗,往后便兄弟相称,何必如此客气。”他摇着折扇扇着热风,道,“好些年没来杭州了,走吧,去见见太妃老人家。”   “请!”世子侧身让道,请顾晏与顺王先行。   到了郡王府,一并都往老太妃院儿里去。   老太妃知道几个小辈今儿过来,早喊了家中小辈到她那里候着了。当然,顾旻没在。   “祖母,孙儿将人接了回来。”世子朱兆义回了太妃话后,让到了一边去,顾晏夫妻并顺王走了进来。   顾晏带着妻子给自己外祖母请安,顺王是亲王,不必下跪,只虚行了一个礼。   老太妃满头白发,眼睛也花了,眼神不好。   凑近了来,才瞧清楚外孙跟外孙媳妇。   老人家也是个和蔼的,一手扶起一个来,却是抹了眼泪。   “见你如今还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想你当年那么小,就吃了那些苦头,那十年,我也过得不好。”老太妃想着女儿女婿并几个外孙外孙女吃了那些苦头,她都难过。   顾晏闻言,又跪下来,给老人家磕了三个头。   “是澄之不孝,叫您老人家担心了。”   “快,快起来。”老太妃笑着,“今儿高兴,咱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儿。澄之,这是你媳妇吧?”   顾晏道:“她叫小芙,是孙儿的妻子。”又对柳芙说,“给外祖母磕头。”   柳芙照着方才顾晏的样子,给老太妃磕了头。   老太妃亲自扶起人来,又凑近了些瞧:“好,好!长得好,人也瞧着乖顺。多大了?”   “回太妃的话,今年十八了。”柳芙恭恭敬敬。   “十八……那比旻姐儿还要小,比澄之小七岁呢。”太妃心里还记着几个外孙的年岁,“澄之今年都二十五了,你们两个,可有孩子了?”   “娘,让澄之跟他媳妇先坐下喝口水吧。”郡王妃见老人家兴奋过头了,怕她高兴过度反而伤了身子,便亲自过来扶着老人家道,“您也坐下,反正他们俩要留杭州好些日子呢,有什么话说不完啊?”   “对对,你说得对。”太妃拍了拍两人手,坐了回去。   顾晏夫妻又挨着给两位舅母请安。   郡王妃早安排好了住处,说了会儿话,世子朱兆义请着顺王去了他的住处,顾晏夫妻则去了老太妃的跨院,见到了顾旻。   如今的顾旻,肚子已经很大了,她人也胖了些。   早知道兄嫂今儿要来,顾旻早盼着了。   只是她这个样子,见不得光,平时也不出门去。   “四哥,四嫂。”见兄嫂过来后,顾旻扶着腰站起来。   远远的,就望着人笑。   如今的顾大小姐,衣着简朴,头上也没什么发饰。整个人脸上也不施半点粉黛,脸圆润润的,倒是比从前更美了些。   “小姑。”柳芙看到这样的顾旻,险些认不出来。   顾旻打发了丫头们出去,她才请兄嫂坐下来。   顾晏知道外祖家不会亏待了妹妹,所以,也并不问她过得好不好,只说:“娘若是见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   “娘还好吗?”顾旻想家了,“祖母好吗?”   “你放心吧,他们都很好。”   顾旻低了头:“是我不好,我害你们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顾晏望着妹妹,见她如今似是变了个人,他心中也高兴,“知道你想家,但是暂时你还不能回去。且再留在外祖家住些时日,等时机差不多了,四哥会亲自接你回去。”   顾旻认真点头:“嗯。”   又说:“外祖母与舅母都对我极好,除了不能出门外,旁的一应吃穿都是照着表妹们来的。只是,我如今不爱穿那些艳丽的衣裙了,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挺好的。”   见妹妹如今懂事了不少,顾晏心疼她。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往后的日子,你得好好过。先把孩子生下来,将来万事都好说。”   “四哥不必替我担心,我早就想明白了。”顾旻笑起来,“我做了那样的错事,如今还能好好活着,是上天的眷顾。既然我还活着,那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顾晏说:“我来杭州,是有皇命在身,不能日日陪着你。不过,这些日子你四嫂会陪着你。你也听话,跟你嫂子和睦相处。”   顾旻倒是挺高兴的,因为除了外祖母日日陪着她外,已经很久没人来看过她了。   两个舅母对她的确十分照拂,但也都是面上的事情。   家里的几个表妹,她更是一面都没有见过。   她也知道,自己做了丑事,舅母们怕表妹们会被她带坏了,所以才不让她们来的。   舅母们做的是对的。   她只身一人在外面久了,倒是十分想念曾经的几个嫂子来。便是她素来与这个四嫂不睦,如今见到人,也是高兴的。   “四嫂。”顾旻主动伸出手去,握住柳芙的手,“你还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就怕你们都嫌弃我,再也不理我。”   柳芙忙说:“怎么会,我们怎么会不理你。我跟你四哥一样,都希望你往后都好好的。” 第73章   “好, 我会的。我会好好过, 再不让你们担心。”   顾旻说着, 手便轻轻抚上凸起的肚子来。起初她是痛恨这个孩子的, 它来得不合时宜,让她那般痛苦。   可是后来,渐渐的可以感觉到它在自己肚子里动来动去后, 她心也渐渐软了。又想着,既然这个孩子打不掉, 想必是老天要它留在这个世间。   不管是不是老天要拿这个孩子来惩罚她, 留着它在,让她永远都忘不掉曾经放过的错。   但是她想,既然事已至此, 也该好好待这个孩子。   只是, 很多时候她也为难,也很恐慌、害怕。这个孩子出生后, 会跟她一样, 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顾晏还要去拜见两位舅舅,又有公务在身, 不便在此久留。又简单说了几句, 顾晏便站起身子来, 要先行离开。   柳芙其实很是依赖他的, 见他要走, 本能也跟着站了起来。   虽说她是荣国公府四奶奶, 但是因为的确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缘故, 突然造访郡王府,这里又人生地不熟的,她与府里的外祖母舅母们相处起来,也十分拘束。有顾晏在身旁还好些,离了顾晏,她就六神无主了。   顾晏晓得妻子怕生,便安抚说:“你暂且先住在外祖母这里,等我忙完了公事,会带你出去玩。”   前世的时候,这桩差事顾晏前后差不多办了近两个月。但是既然是办过的案子,肯定不能再花那么多时间。   柳芙心中也明白。   “那你万事小心。”柳芙知道不会有大问题,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也不必担心我,我与小姑作伴也很开心。”   顾晏倒是不避讳有妹妹在,宠溺的摸了摸妻子脸,这才离开。   望着哥哥挺拔如松的背影,顾旻笑着:“四哥四嫂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柳芙说:“让你见笑了。”又道,“虽说我小的时候也跟爹爹出门跑过生意,但是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忽然来了杭州,你四哥又不在身边,我还挺心慌的。”   顾旻沉默了会儿,她望着柳芙,忽而拉着柳芙手,一起坐下说:“若是从前的话,我指定嫉妒你。觉得你出身不好,却能得四哥这般宠爱,真是好命。”   “可是现在,我想开了。”   “其实没什么好命不好命的,我出身荣国公府,家里长辈都十分疼爱我,难道我命不好吗?只是后来,我有些钻了牛角尖,便走偏了。现在再想想,觉得也没什么好嫉妒的。”   柳芙望着她。   半饷才问:“那你后悔错过了林公子吗?”   顾旻没有丝毫犹豫,摇头:“不后悔。”   顾旻又说:“我知道他是很好的人,林家人都好,祖母跟二婶,还有三哥四哥,他们当初给我择这门亲事的时候,都是为了我好。只不过,我也不想骗自己,我的确与林续有过不来的。”   “他是个好人,但是我也不能因为他是好人,就百般说服自己,逼着自己跟他过下去。”顾旻面色沉静,有种看破了红尘的意味,“就算灯节那日,我不犯糊涂做出那等傻事来,我也是会与他和离的。我会祝福他,希望他找个好姑娘做媳妇。”   柳芙其实有些能理解顾旻,就如前世她坚持要与顾晏和离一样。   倒不是说顾晏哪里不好,不过就是她觉得他们不合适罢了。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一无是处,在你眼里都是好的。可当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再如何好,都会觉得与之相处就是煎熬。   但柳芙也相信,其实日子过得久了,很多事情也都会改变。   比如她现在喜欢上了顾晏,就算他忽然变得一无所有,她也会跟着他。   那日当得知他其实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在欺瞒自己后,她之所以有那么大反应,也是因为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他吧。   若是心里没有他,她就算得知其实他是前世的那个人,她也会嬉皮笑脸虚与委蛇,才不会生气发火,又打他又骂他呢。   “四嫂,你也不必拘束,安心在这里住下就是。而且,外祖母人很好的。”顾旻说,笑了笑,目光垂落,在柳芙小腹瞅了眼,又问,“你跟四哥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提到孩子的事儿,柳芙心被刺了下。   自己的那些糟心事,她也不想说,便只道:“凡事讲究缘分,该来的,总会来的。”   顾旻点点头。   顾旻又问了些家里的情况,柳芙都一一说与她听。   姑嫂两个正叙话,太妃打发了人来说,叫她们去太妃那里,说旁人都走了。   柳芙扶着顾旻过去,给太妃请安,太妃笑着:“你们都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客气。”   “旻姐儿,你怎么样?”坐下来后,太妃拉着顾旻的手,甚是关怀。   顾旻将头靠在太妃腿上,很是乖巧地说:“我挺好的,您不必担心。”   太妃想了想,说:“这几日正是暑热,你嫂子又才来,舟车劳顿的,需要好好休息。等到八月里,外祖母带你们俩去城外灵隐寺上香。”老人家似乎为了安抚顾旻一般,特意强调说,“就带你们俩去,旁人谁都不带。”   顾旻眼睛亮了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太妃哄着顾旻,就像哄小孩一样,“外祖母何曾骗过你?”   太妃心中对两个儿媳妇其实有些意见,自己外孙女再做错了事情,那也是她的心头肉。两个儿媳妇避着旻姐儿,跟避瘟神似的,又是何意?   她也知道,旻姐儿做了丑事,京城呆不下去了,这才被送到杭州来的。   既是一家人,又何必瞧不起她。   太妃心里清楚,却没明说。不过,虽说没有明说,但是她的不满也表现在了脸上,对两个儿媳妇,也是没好脸色。   所以,才有方才那样的话。   六月里的时候,举家女眷去过一回灵隐寺祈福,当时所有人都去了,就顾旻没去。   太妃也知道,可能那个时候外孙女不合适一起去。不过,为了让她心里舒坦些,太妃打算八月亲自带着她去一回。   到时候,若是遇到熟人问起来,就说是寄住在家里的亲戚。   托词多得是,也不是非得就那么见不得人,非得把人闷在家里。   这样闷着,非得闷出毛病来不可。   到了八月里,天气渐渐凉爽了些后,太妃趁世子朱兆义不去营里当值的时候,喊了郡王妃与世子一道来。   “这几日天渐渐凉了下来,过两日,我便带着旻姐儿与澄之家的小芙去灵隐寺上香。”太妃语气尚算和善,“旻姐儿肚子月份大了,恰好澄之家的小芙尚未育有子嗣,这回去,便求菩萨保佑她们姑嫂俩。”   “老大媳妇,你一应安排一下。另外,兆义,你也安排几个人,一路护送我们过去。”   郡王妃忙劝着说:“母妃,这事情怕是不妥吧。旻姐儿毕竟带着身子,就这样大摇大摆出去,万一旁人问起来,咱们怎么说?”   太妃说:“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的,也是对的。不过,你也得为旻姐儿想想,她已经很可怜了。在家里,你不让她出我这院子,她只能呆在这。”   “但总也得出去透口气儿,总憋闷着,人容易精神崩溃。”   “至于万一出去遇到了人,该怎么说,我自是心里明白。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这一回,我是一定要带旻姐儿出去一趟。”   见太妃态度坚决强势,郡王妃也不再说话了。   世子朱兆义望了眼母亲,继而对太妃说:“祖母带表妹与表弟妹出去一趟也好,不如这样,大后日孙儿可以调休一日,到时候,不如孙儿亲自护送祖母过去。”   “这样是最好不过了。”太妃乐呵呵笑起来,望着长孙说,“有你在,我就一百个放心了。”   从太妃的院儿里出来,郡王妃就开始数落儿子。   “你也是的,不但不帮着娘劝一劝你祖母,怎么反倒还要亲自跟着去?兆义,你这样做,可不是明智之举。”郡王妃也有她自己的担心。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是世子,将来就是郡王。   世子妃去世有三年多了,朱兆义一直守了三年。   郡王妃年初的时候就提过要让他续弦,但是朱兆义总以军务繁忙,推脱了。   之后不久,便收到了京城的来信,大着肚子的旻姐儿就被送了来。   郡王妃也是怕,怕儿子糊涂,被他祖母忽悠着说几句,最后会娶旻姐儿做填房。   想他们表兄妹小的时候,兆义去京城他姑姑家,对这个表妹就不错。   郡王妃不是不喜欢那个外甥女,只是不喜欢她做自己儿媳妇。再说,她被顾家宠成了那个骄纵的样子,根本当不了一家的女主人。   郡王妃本来就够担心的了,现儿又见儿子与她有独处的机会,就更担心了。   朱兆义比顾晏大两岁,如今也就二十七的年纪。二十岁娶的江南名门之女为妻,婚后两人得了一个儿子,之后没多久,妻子便病重离世。   他是一个典型的铁血汉子,手握兵权,在整个江南一带,也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祖母年纪大了,又坚持要带表妹出去,偶尔也得顺着她一些。这件事情,娘您放心吧,儿子会安排妥善。”   郡王妃知道此事已定,便不再劝,只说:“你说得也对,孝顺老人家,是应该的。”立即又说,“那你也该知道,善芳走了也有三年多了,你一直未娶。就算要替她守孝,也该守完了吧?”   “你正值壮年,身边也需要一个温婉贤惠的人照顾。娘打算趁着在八月里,将杭州城里适龄的小姐都请上来,趁着赏菊宴这个机会,你也好好挑一挑。”   “就算你是续弦,但以你的品貌身份,想续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都好说。”   朱兆义只笑着,也不说话。   郡王妃又说:“你成日忙着军务,许是不知道。早在去年年末的时候,已经有几家夫人亲自登门打探你的情况了。只不过,那时候娘见你忙,常常连家都不回,只歇在军营里,也就没提。”   “反正娘不管,这回你续娶的事情,必须敲定下来。”   朱兆义负着手,听完母亲的絮叨后,终于侧过身去说:“那就请娘定夺吧。”   又道:“我与澄之约好了,外头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顾晏这几日一直忙着查贪腐案,结果按着前世的思路查,最后竟然发现他二舅也牵涉其中。   所以,朱兆义的确是去找顾晏有急事。   前头敏恩郡王的书房里,不但朱兆义父子在,王府二老爷也在。   一母同胞的俩兄弟,性子却完成不同。   郡王刚正不阿,二老爷不但软弱无能,还敢借着王府掌军机重权受贿。都是暗地里的勾当,郡王并不知情。   顾晏虽有些为难,但是既然此番他是钦差,势必要一视同仁。   就算是亲娘舅犯错,也得受到大康朝律法的制裁。   好在,他大舅明事理,要他秉公执法。   这桩贪腐案,虽说大方向与前世差不多,但是细细查下去,牵涉其中的人越来越多。顾晏本以为半个月就能查完的事情,得拖延到一个月。   忙里抽空去给外祖母请安,顺便见了见妻子。   柳芙也有大半个月没见着丈夫人了,甚是想念。   此番见着了,就黏在他身边,关切问:“外头的事情,可处理好了?”   顾晏说:“得再有几日忙。”   柳芙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问说:“今儿二舅母来外祖母这里哭了,说是求外祖母在你跟前求求情,放过二舅一马。外祖母很是生气,当场骂了二舅母。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自当秉公执法。”顾晏没有任何犹疑,见妻子不说话了,他伸出手去,牵过她手来说,“这也是大舅的意思。若我偏袒了郡王府,不但自己不好在陛下跟前交差,就是大舅与表兄,往后也无法在杭州立足。”   “再说,二舅自己做错了事情,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好在他贪的不多,不至于要了性命。吃几年牢饭,也就出来了。”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柳芙是怕会因为二老爷的事情,让他与郡王府生出嫌隙来。既然郡王都说了要按着律法来办,那就好。   “过几日,外祖母说要带我跟小姑去灵隐寺上香。听说,这里求子嗣特别灵。”柳芙摸着自己肚子,倒是十分期盼,“我打算好好求一求,说不定就能有孕。”   顾晏听表兄朱兆义说了此事,点头道:“去散散心也好。”   他答应她要带她出去玩的,结果来了后,两人连面都难得见一回。他公务在身,日日都忙到深夜,也不便再来这里。   “万事小心些,我会让祝福祝安也跟着。”顾晏抬手,将她垂落下来的鬓发别到耳后根去,动作极为温柔。   柳芙忽然靠进他怀里:“我知道,我会紧紧跟在外祖母身边的。祝安祝福……还是去帮你做事吧,再说,世子说了,那日他会亲自跟着一道去。”   顾晏道:“祝福祝安就是派来保护你的,让他们去吧。”   听他这样说,柳芙倒是不再说什么了。   灵隐寺是杭州城最大的寺庙,香火特别旺盛。   到了寺庙里,太妃带着顾旻与柳芙两个跪拜进香。上完香后,又给捐了香油钱。   之后,有小沙弥请着人去禅房暂做休息。   一会儿下午,还得听净慧大师讲经文。   “你们两个也累了,一会儿吃点斋饭,再休息一下。”太妃自己也是热得一头汗,她抬手随意抹了几下,倒是不在意。   柳芙顾旻两个应是,听话乖巧。   天还很热,吃了斋饭,都困了,便合着衣裳躺在禅房里休息。   柳芙心有些不安,总觉得心口似是压着一块巨石般。她只以为是天热又走了路的缘故,倒是也没有多想。   只是合衣躺着睡下的时候,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旁边,顾旻倒是很快就入睡了。   柳芙侧身躺着,睁着眼睛想着些事情。慢慢的,她觉得晕晕乎乎的,上下眼皮子一点点黏上,怎么都睁不开似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惊着。   立即爬了起来,正要大喊,嘴巴却被人用布死死捂住。   那人是从后面偷袭她的,她翻着眼睛朝后看,依旧是一身黑色衣裳的高大男子。   脸上围着黑布,看不清长相。   不过,这双眼睛,柳芙倒是熟悉的,与那日在船上要害她的人怕是同一个人。   柳芙根本没时间多想,翻了几个白眼,就晕过去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人倒是无碍,只是她人没在寺庙的禅房里,而是外面的一个山洞。   她旁边生着一堆火,她寻着火光看过去,就看到了卧靠在洞壁边的顺王。   顺王受了伤,人倒是还醒着。   柳芙望着他,脑子有些懵。   “殿下?”她忙爬了起来,走了过去,“您这是怎么了?”   顺王道:“我受伤了,不过还好,死不了。”望了柳芙一眼,他又说,“你也别惊讶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当然不是我绑了你来的,不必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柳芙忙说:“我不敢那样想,我知道,肯定是殿下又救了我。”   顺王说:“澄之有公务在身,一时抽不开身。但他又放心不下你,所以,便求了本王跟着。”   “亏得有本王在,否则的话,你此番怕是早被卖到不知哪个青楼去了。到时候,顾澄之就哭去吧。”   顺王吓唬她。   柳芙倒吸一口凉气,忙说:“我有些印象,今儿害我的人,与那日在船上要害我的黑衣人,怕是同一伙。禅房外是世子亲自带人守卫的,若是这个黑衣人武功不高强的话,不可能瞒过世子的眼睛。”   柳芙吓得咋舌:“我何德何能啊,竟然能劳动这样的高手一再劫持我?”   顺王轻哼:“朱兆义心思不在你身上,自然对你就有所疏忽。”   “只有本王在盯着你,所以你一出事,本王就追了出来。你夫君这回又欠了本王一个人情,等回了京城,本王要一一都讨回来。” 第74章   顺王的确救了她几回, 柳芙心里对他感激的同时, 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顺王与她非亲非故,就算是帮着自己夫君暂时顾着她周全, 但是毕竟也给他添麻烦了。而且,这回为了救她, 还弄得自己受了伤, 柳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同时,心里少不得又要将想要劫持她的黑衣人骂了千万遍。   “多谢殿下一再的救命之情,等回去后, 我与夫君都会报答您的大恩。”   柳芙还将顾晏捎带上了,也是想以此来避嫌吧。毕竟,这孤男寡女的独处, 影响十分不好。   虽然她心里也知道, 顺王殿下光明磊落, 乃是坦荡的君子, 加之今儿又救了她一回, 她着实不该往龌龊的方向去想。不过,他是男子,她乃是女子, 该保持一定距离的时候, 是必须要保持距离的。   顺王何等聪颖,自是听明白了。   他笑着说:“你也不必害怕, 本王虽然受了伤, 但伤势还算好, 并无大碍。现在歇在这里等,一来是本王方才与蒙面人交手的时候,有些耗尽体力了,二来,也是你还昏迷着,不好带你回去。”   柳芙笑得有些尴尬,只轻轻点了点头。   忽而又皱眉来,她望向顺王问:“殿下与歹徒交手了,可知道是谁要害我?那回在船上,我后来问夫君是不是嬴王府的人,夫君说不是。我想着,除了嬴王府外,好似也不该有别人了。”   “所以就想问问殿下,您身手好,在与歹徒交手的时候,是不是探出了些门路来?您知不知道是谁要抓我?”   其实柳芙心里隐隐也有一个怀疑,但是她不敢也不好明说。   所以,她就一再暗示,想让顺王自己说出来。   她毕竟也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前世虽然她没有牵涉进权势的中心,但是后来京城里的那些勾心斗角,她也听说了些。   就连顾晏那样的人,最后自己死于谁手,他都不知道。   顺王眼底笑意稍稍收敛了些,垂着眸子说:“意不在你,告诉你也没用。”   撑着身子站起来,扶着墙说:“走吧。”   “那您的伤势……”   方才他坐着,山洞里又暗得很,她没瞧清楚。现儿他站了起来,又朝她走近了几步,身上那些狼藉的血渍,自然也都露出来了。   顺王垂眸望了眼身上的血渍,笑着道:“没伤到要害处,不过都是些皮外伤。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他们不敢真的伤了我。”   柳芙听他这语气,分明就是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可却有不愿与她说的意思。   柳芙想,不说便不说,等回头问夫君,也是一样。   洞里黑,不透光。外头还是大亮的天儿,烈日依旧挂在高空中。   山洞里阴凉,外头十分热。   一出来,柳芙就觉得大太阳晒得她脸疼。   顺王说:“这是灵隐寺的后山,想必朱兆义已经发现你不见了,这会儿估计正派人四下找你。灵隐寺四周都是山,他又人手有限,还得分拨一部分保护太妃与顾大小姐,所以……想必得找到傍晚了。”   “求人不如求己,走吧,咱们自己找回去。”   顺王体力尚不充沛,虽说皮外伤,但也伤着了,整个人走得东倒西歪,瞧着甚是狼狈。   柳芙还好,什么事情都没有。   又因为睡了一觉休息够了,此番倒是精神抖擞。   就是有些晒。   柳芙一个女孩子还没说什么呢,顺王开始骂骂咧咧骂了起来。   “妈的,晒死老子了。”   柳芙望了他一眼,见脚下有一根粗树枝,立即捡了起来,将粗树枝上的枝枝桠桠拔掉,递过去给顺王。   “殿下先将就着用一下。”   顺王瞅了眼柳芙,继而笑着接过来。   “你倒是心细。”顺王拄着粗树枝做拐杖,力量一部分卸在树枝上,倒是走得稳当许多,“对了,你跟澄之是怎么认识的?依我对他的了解,若不是真心看上了你的话,就算姑祖母老人家再撮合,他也是有一百个理由拒绝。”   顺王边说,边上下打量起身边的女孩子来。   生得是十分美艳,不过要说特别之处,倒也不是那种迷倒众生的长相。   小家碧玉型,性子也可爱。   顺王也很好奇,到底是这个女孩子身上的哪一点,打动了顾澄之那颗如冰块般冷硬的心。   “那殿下去问他啊,我也不知道。”柳芙一边陪着顺王说话,一边四下张望,似是寻找着什么,话说得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反正是我爹跟祖母老人家做的主,我就是听了家里的话。”   “那你的意思是说……起初你还是瞧不上他的?”顺王起了兴趣,本能朝人凑近了些,“那后来怎么好上了?”   柳芙觉得这个王爷挺奇怪的,怎么这么想打听别人夫妻间的事情,都不知道避嫌的吗?   不过,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柳芙说:“他一直对我很好,我就觉得他这个人好。一起相处得久了,感情自然而然就有了。”轻轻眨了下眼睛,柳芙忽而想起顺王妃来。   既然他探她的话,那她也想探一探他的八卦。   “殿下与王妃是婚前就认识的吗?”她问。   提到府里的两位王妃,顺王顿时没了任何兴致。   “本王的事情,就不提了。行了,本王也不问你了。”   柳芙“哦”了一声,然后继续找可以敷伤口的草药。   “殿下等一下。”柳芙蹲下,从杂草从中摘了几把草,递过去说,“咬碎了,敷在伤口上,免得伤口腐烂。现在天气炎热,伤口最是容易发炎。”   “你还懂医术?”顺王接过去,倒是挺诧异的。   柳芙说:“以前在富阳的时候,邻居家的伯娘是医女,他们家开医馆。所以,跟着看过一些医书,略懂一些药草。”   其实是前些日子常去齐家医馆的缘故,那时跟着齐明茹辨识草药,学到了不少东西。   “懂得倒是挺多。”顺王暗叹一句,继而照着她说的那样做。   柳芙背过身子去,离得也有些远,直到顺王说好了,她才又走了过去。   “凉丝丝的,的确是不疼了。”顺王觉得有些意思,细白面皮上,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他望向柳芙说,“不愧是顾四瞧上的女子,倒也不是花瓶,有些本事。”   柳芙经不得这么夸,只笑着说:“殿下可是王爷,什么样的奇女子没有见过?再说,我本就是普通小百姓,琴棋书画或许不精通,但是略懂些营生的手艺,不奇怪啊。”   顺王又望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朱兆义寻到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没想到顺王也在,且还受了伤,朱兆义立即在顺王跟前单膝跪下请罪。   “殿下恕罪,是臣疏忽了。”   顺王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朱兆义站了起来,目光在柳芙身上轻轻掠过后,落在顺王身上。   顺王受了伤,且瞧着白色袍子上染了不少血,朱兆义不自觉又皱起眉头来。   “殿下受伤了。”朱兆义自觉失职,忙侧头喊了人来,让扶着顺王回去。   因为天气热,也是怕女眷途中会中暑,所以此番出城来灵隐寺上香,朱兆义特地吩咐了府医跟上。   到了寺庙里,自然有大夫替顺王瞧伤。   而柳芙,则由朱兆义亲自护送去了太妃那里。   太妃正担心着,忽而有贴身丫鬟跑来说,表夫人被世子爷带回来了,太妃这才松了口气。   提着的那颗心落了回去,老太太身子都软了。   澄之将他媳妇托付给她,若是人没了,她可怎么跟澄之交代啊。   “祖母,表弟妹回来了。”朱兆义一个箭步,便跨到老太妃跟前,跪下请了个安,之后才站起来。   “来,让我瞧瞧,可伤着哪里了?”太妃拉过人去,亲自上下好一番打量,见人的确没有伤着,她才说,“好在没事,不然的话,我可怎么跟你夫君交代?”   又问孙子:“兆义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家一间屋睡得好好的,怎么单单小芙被抓走了?后来又在哪里找到的?”   朱兆义说:“表弟妹无碍,多亏了顺王殿下。”   “顺王?”老太妃更是吃了一惊,“怎么……顺王也在?”   他不是陪着澄之留在杭州城内办公事么,怎么也出城来了?   “顺王怎么样?”   朱兆义如实说:“殿下受了伤,不过孙儿问过府医了,说是不严重,养两日就好。”   郡王府虽与当朝天子为同宗,但是几代下来,到了如今的敏恩郡王这一代,关系已经有些疏远了。老郡王与先帝乃是堂兄弟,如今的郡王与今上虽也为堂兄弟,但是毕竟隔着一层。   而顺王再不得宠,那也是亲王,是当朝二皇子。   他若伤着了,陛下怪罪下来,郡王府吃不了兜着走。   太妃坐不住了,忙扶着丫鬟的手起身:“走,我去看看他。”   朱兆义扶着祖母道:“您慢些走,不着急。”又说,“殿下真的无碍,正在歇息。”   “那也得去看看,亲眼瞧见他无事,我才能放心。”太妃不听孙子怎么说,坚持要亲自过去一趟。   朱兆义没办法,只能陪着她老人家去。   “四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人都走了后,顾旻才扶着腰缓缓朝柳芙走来。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睡在禅房里,没人迷晕了。醒来的时候,顺王已经救下我了。”柳芙说,“顺王与想要劫持我的人交过手,他肯定知道来者是何人。先不管这些了,等回去后再说吧。”   顾旻说:“你人没事就好。”手摸着床,慢慢坐在床沿后,又说,“你要是出了事情,四哥肯定担心。”   “好在有惊无险。”柳芙自己想了想,其实也挺后怕的。   顾旻忽然“哎呦”了一声,柳芙忙问:“怎么了?”   顾旻苦着脸,又有些笑出来的意思,指着自己肚子说:“踢我……”   *   因为耽误了些功夫,朱兆义也怕晚上赶路会出事,便与太妃商量,打算晚上暂且借住在寺里。   太妃也怕再出事,连连应着。   第二日早早起来,趁着早晨天还算凉爽的时候,赶路回了城内。   顾晏是从祝福祝安那里得到的消息,祝福祝安再次失手没能够护得住女主人,一回来,就去朝顾晏请罪了。   顾晏暂时没空惩罚他们俩,直接赶去太妃院里。   “澄之,你别担心,小芙没事。”见外孙着急忙慌赶来,太妃怕他担忧,“人好好的,亏得顺王当时人也在寺里,及时跟了出去,这才保住了人。说起来,也是兆义的失职,他的人就候在禅房外面,竟然还能让歹人钻了空子闯进去,实在是他的不是。”   顾晏说:“想必敌方是有备而来,不怪表兄。”   匆匆朝外祖母抱手行了一礼,顾晏道:“娘子歇下了吗?我想去看看她。”   太妃说:“她与旻姐儿一道回屋去了,不知道这会儿子有没有歇着。你若是不放心,便去瞧瞧她。”   “是。”顾晏应着,已经转身去了妻子的屋。   柳芙此刻人不在自己屋,而在顾旻屋里。   顾晏在妻子的屋里没找得到人,就去了妹妹那里。   “四哥。”顾旻看到兄长,站了起来,“你是担心四嫂,所以来看她的吧?”   “有没有吓着?”顾晏问妻子。   吓肯定是吓着了,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人又没事,若再哭诉自己吓着了,岂不是叫他担心吗?   所以,柳芙便拍拍胸脯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吓着的样子吗?我只是觉得奇怪,到底是什么人,非得要一再对我动手。而且,知道顺王是亲王,还敢动手伤了他……得是什么样的人?”   “夫君你又说不该是嬴王府的人,那还能有谁?”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只是顾晏不想当着妹妹的面说。   柳芙心里也有些猜着了,只是她实在不敢那样想,所以也不多嘴。   “我在陪小姑说话呢,从昨天晚上开始,宝宝就一直在踢她。”柳芙不想说那些沉重的话题,立即转了别的说了,“昨儿去寺里求了菩萨,让菩萨保佑我也可以得一个可爱又健康的宝宝。外祖母说,灵隐寺求子嗣最灵了,想必菩萨听得见,又见我长得好看,说不定就能答应我了。”   顾晏倒是被她逗得笑起来。   顾旻说:“四嫂还是一如既往会说笑,四哥那么能言善辩的人,怕是都服了你。”   柳芙说:“你四哥能言善辩吗?我可没看得出来啊。他平时话少得很,甜言蜜语没有,心思完全靠猜。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他也不说,只晓得摆脸子生气。”   顾旻笑着:“四哥年少的时候,可是举京出了名气的辩才。当时,就连嬴王府的世……”   顾旻顺口就要提到嬴鸿来,却又及时打住了。   顾晏柳芙同时望向顾旻,顾旻忽而又笑起来说:“便是嬴王府的世子爷,也不敌我四哥厉害。”   柳芙忙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嫂子若是不信,可以问四哥啊。”顾旻下巴朝顾晏那里一抬,努了努嘴,“四哥,你自己说。”   顾晏却不愿提,只道:“都是陈年旧事。”   他漆黑的眸子定在妹妹脸上,忽而抬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说:“见你如今有说有笑,我也放心了。只不过,再过些日子,我也得回去了,你自己好好保重。”   顾旻还挺有些舍不得的。   她想家了,也想娘跟祖母了。   只不过,到底是吃过苦头了,如今也懂事了些。就算想家,也不再说出口来,怕给兄长添麻烦。   “这么快就要走?不是说……还要带四嫂在杭州玩几天的吗?”   顾晏道:“答应了你嫂子的事情,肯定会办得到。只是就算玩几天,也迟早得回去。到时候兄嫂不在,你便乖乖听外祖母的话,好好养着身子。”   “你也放心,等时机成熟了,四哥会接你回去。”   顾旻笑起来:“那我听你们的。”   *   顾晏不便在后宅久留,陪了会儿妻子后,便去了前头。   知道顺王因为救妻子受了伤,顾晏亲自去给顺王谢恩。   顺王休息了一夜后,体力恢复了些。顾晏寻过去的时候,顺王正站在屋檐下舒展筋骨。   看到顾晏过来,顺王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笑着望向顾晏问:“哄完媳妇了?”   顾晏负手走到他跟前,轻轻点了点头。   “亏得有你在,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顺王嘿笑着:“澄之,这人是谁派来的,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个人也不会伤了你媳妇,不过就是想带走她吧。但是你说得也对,好在有本王在,不然就算他不会对你媳妇怎么样,至少也是叫你们小夫妻两个分离了啊。”又啧啧叹,“想你替他卖命,他却还那样对你,换做是我,我心里也不好受。”   原是大不敬的话,但顾晏心中也的确是有些不爽快,便没反驳顺王的话。   顺王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招式,拿了湿毛巾擦了脸,又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人后,顺王说:   “你们顾家四个兄弟,他最喜欢的还是你。我说句公道话,子冉论武……那是比你差得远了,但是论文才,可不比你差啊。会试成绩,他名次也比你好,可他老人家却偏偏点了你为状元。”   “如今这么大的一份差事,竟然也交给你来办。本王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份差事办完回了京城,你得一步登天。”   顾晏不否认,等他回了京城,的确会一步登天。   但是如果代价是拿妻子来换,他做不到。   顾晏忽而想到定王来,他下意识便皱了眉头。   不过,他不是定王,不可能做得到抛弃妻子。   况且,他也有与老人家讲条件的能力与筹码。   “殿下怎么看?”顾晏问顺王。   “什么叫本王怎么看?”顺王有些恼火了,“本王在问你呢,你倒是好,直接将问题抛了回来……本王就是好奇,父皇何故偏这般重用于你?” 第75章   顾晏立在廊檐下, 容颜冷俊。顺王站在廊檐上, 清雅的面容上, 含着似是而非的笑容。   两人目光对上, 其实彼此心中都差不多猜得到原因了。只不过,这个所谓的原因,乃是陛下的良苦用心,事关重大,是不能轻易开口说出来的。   两人皆沉默着, 似是在比着定力般,沉默对视,却谁都不先开口说话。   直到廊檐另外一头有丫鬟捧着茶水来,朝着两人请了安, 开口说了话, 这才打破这份沉寂来。   顾晏依旧立得纹丝不动,一手攥拳搁在小腹处, 另外一手攥拳, 背在腰后。顺王侧头去, 朝那丫鬟挥了下手, 阔袖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 来回晃了几晃。   “端进去,然后退下去。”顺王微肃容说。   “是, 殿下。”丫鬟应着, 立即照着吩咐做事。   “进来说吧。”吩咐完丫鬟, 顺王才邀请顾晏一同进屋说话。   门合上, 两人皆坐了下来。   “你打算怎么办?”顺王率先开了口,问得慢悠悠的,颇为有些瞧好戏的意思。   眯眼,微笑,不轻不重问了一句,而后缓缓端起茶来品茗。   顾晏素来喜茶,可此番却没了那些悠闲的兴致。   “不管他老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是不可能做出抛弃妻子的事情来。”顾晏态度坚决。   顺王立即拆他台说:“弃子?”他哈哈笑,“你有子女吗?”   顾晏微愣。   想起妻子的身子来,他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妻子的身子,是他另外的一块心病。   子嗣……他当然想要。   他跟她一样,都想求得一个身上流淌着他们血液的孩子。   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他都会非常疼爱。   见顾晏面色冷厉许多,顺王这才反应过来,或许自己多嘴了。   顺王并不知道柳芙子嗣艰难的事情,他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说话的时候,嬉皮笑脸的,喜欢不经意间打击别人几句,以此来当做乐趣。   顾晏年岁不小了,却膝下无子,顺王想取笑他一番,原觉得无事的。   若他晓得顾晏夫妻间的那点事情,他也不会这样问,不会故意在兄弟的伤疤上撒盐。   “喂喂喂!顾澄之,你也不至于吧?本王就笑你没儿子,你就甩上脸子了?”顺王摇头,“你也不想想,就算你暂时没有子嗣,可你至少还有一位美娇娘啊。”   “本王有什么?本王什么都没有,连自由都没有。”   想想这些年过的日子,顺王都觉得自己活得窝藏。   后族强势,外戚摄政。   不但父皇这个皇帝做得不称心,就连他这个皇子,都得藏拙装傻。   有时候想着,他这个王爷做得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落在寻常百姓家里。   若生为平民,至少,他还能读书考科举走仕途。   如今呢?空有一腔热血与抱负,却半点沾不得朝政。   这样想着,都觉得十分没意思。   顺王的身不由己,顾晏心中也明白。   “太子倒是中正清明,是皇后与嬴王府被权势迷了心窍。”顾晏本是谨慎之人,但在顺王跟前,他也不必有话藏着掖着,索性直接说了出来。   顺王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当是喝酒一样,仰头一饮而尽。   他倒是乐观的,喝完后又笑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王倒是想看看,这嬴王府到底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顾晏道:“已经走到了权势的巅峰,再往上走,已经没有路,势必要陨落。”   顺王哈哈大笑,手在顾晏肩上拍了拍,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如今,你也逃脱不掉了。”有人陪他一起做难兄难弟,他挺开心的,“算了吧,既是出来了,那些事情不说也罢。怎么样?案子都办完了吗?”   顾晏颔首:“差不多了。”又说,“这两日带着小芙在杭州城玩一玩,大后日立即返京述职。”   “真好啊,你还有娇妻陪伴左右。”顺王觉得自己好生可怜,“算了,你陪着娇妻吧,本王自己去玩儿。”   *   办完了公事,这几日顾晏天天陪着妻子。带着她逛遍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陪她去最好的酒楼吃饭,陪她去听小曲儿,还带着她泛舟西湖。   柳芙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每天日程都排得满满的,虽然她很累,但笑容比前些日子多了不少。   最后一天的时候,她非要拉着顾晏陪她去逛杭州最大的街市,挨着一家一家逛,几乎是逛遍了所有的街铺。她买了一大堆东西,不但随行的金雀儿银串儿怀里抱满了礼盒,祝福祝安更新面前堆得有山高。   柳芙开心极了,心情也美丽到爆炸。   虽说入了秋,但秋老虎还在,依旧有些热。   柳芙从一家铺子跑出来,眼瞧着天色要晚了,正要朝另外一家铺子里跑,顾晏拉住了她。   “帕子呢?”顾晏问她。   “什么帕子啊?”柳芙热得脑门上全是汗,额角的鬓发都被汗水黏湿漉了,她微喘息着,眨了眨眼睛,“丝帕啊?我没带啊,怎么了?”   顾晏拉她到跟前来,抬起袖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   “差不多就得了,家里也没那么多人要礼物。就算要带礼物回去,意思着买点,讲究的不过就是个心意,谁也不会挑你的理。”顾晏望着她,见她双颊粉润,抬手刮了刮她鼻子。   柳芙心里暖暖的,一头扎进去,扑进他怀里。   “夫君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你的银子啊?”柳芙故意说,“是不是看我这几日花你银子花得多了,你就心疼了?别这么小气嘛,好歹你也是整个北方‘隐形’首富,才花你这么点钱,你就舍不得了,还说你爱我……是骗我的吧?”   顾晏闭了嘴,而后朝旁边看过去。   旁边,祝福祝安金雀儿银串儿见顾晏看来,立即都将眼珠子往别的地方瞟,不敢看。   顾晏晓得她这是心情好,又在跟自己闹了,他倒是完全吃得住。   “还有多少东西没买?”顾晏拉着她手,继续朝前面去,“等买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提吃的还好,一提吃的,柳芙立即就觉得肚子饿极了。   匆匆买完最后几样东西后,顾晏带妻子去吃晚饭。   等回了郡王府,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顾晏亲自送妻子去太妃那儿,太妃还没睡。   太妃吃完晚饭后,在院子里消了消食。柳芙回来的时候,老人家才洗完热水澡,正歪着身子躺在榻上小憩呢。   “明儿都要启程回京去了,怎么今天还怎么晚回来?”瞧见外孙跟外孙媳妇,太妃坐正了身子来,指着一旁道,“你们两个都坐下来吧,说说话。”   “是。”顾晏应着。   太妃极为舍不得,双眼渐渐泛起了些水光来。   “这回你们走了,下回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要记着,日后若是有空了,要常来杭州看看外祖母。”   顾晏应着:“澄之会牢牢记住您的话。”   太妃又凑近了些说:“虽然我十分喜欢旻丫头,也希望她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但我也知道,若是为了她好的话,等孩子生了避了风头,还是得叫她回去。”   “她虽然犯错了,但是毕竟是你亲妹妹。澄之,回去后,你也要在你祖父父亲跟前多说说她的好话。”   顾晏点头道:“这件事情,还请外祖母放心。等日后时机成熟了,会接她回去。”   “那就好……那就好。”太妃重重呼出口气来,身子收回去了些,微仰着,靠在榻边的大迎枕上,“其实若是依着我的意思,旻丫头与兆义倒是般配,只可惜,你大舅母不答应。”   老人家哼哼笑了两声,摇着头说:“好似是怕我会撮合他们俩似的,这不,最近忙着要举办什么赏菊宴呢。”   “几乎请了杭州城大半的名媛千金来,为的……就是替兆义物色一位世子妃。”   顾晏心里明镜似的,他也知道,为了妹妹好的话,是千万不能让她嫁在杭州的。   虽说有外祖母在,凡事会偏疼着。但说句不孝的话,外祖母已经年迈,能护得她一时,却护不得一辈子。   将来,整个郡王府,迟早是大舅母当家做主。   小妹骄纵又没什么心眼儿,到时候表兄时常在外,怕是也会顾虑不周。   她虽做错了事情,但毕竟不至于一辈子都受磋磨。所以,顾晏是铁了心思等将来时机成熟后,再接她回去的。   哪怕是留在家里一辈子,至少能跟前看着些。   顾晏起身,半跪在太妃跟前。   “外祖母疼她,是她的福气。不过,大舅母顾虑得是对的。表兄如今是世子,将来便是郡王,他的正妻,自该是一位端庄贤惠的世家千金。旻姐儿性子骄纵任性,还有大小姐脾气,并不适合表兄。”   “我知道。”太妃点点头,“只可惜,除了兆义外,你其他几个表兄弟都是不成器的。不然的话,旻姐儿……”   太妃觉得说这些也没意思,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算了算了,不提这事。”太妃道,“左右还有你母亲与丽阳大长公主疼她,想来她将来的去处,你们也都是已经想好了,我就不多这份心了。”   “起来吧。”   顾晏站起来:“天色晚了,外祖母还请早点歇着。”   “你也累了这些日子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顾晏要走,柳芙立即站起来。   “外祖母,我送送夫君。”   知道小夫妻俩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这些日子又分房睡,想必是想着对方了。   老太妃是过来人,便笑着道:“那你去送送吧。”   柳芙抱着顾晏手臂,陪着他一道走在院儿里。   “回去吧。”快出了院门的时候,顾晏驻足,望着妻子,“你送我出去,一会儿我还得再送你回来。”   “夫君。”柳芙抱着他手臂不肯松开,低着头,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地上的石子,声音嗲嗲的,“那你就不想吗?我们都分开这么长时间了,我……我想你。”   顾晏笑着,伸开双臂去将人抱住。   “想!怎么能不想我的小乖乖?”他揉她在怀里,动作轻柔,“但你也得听话,这是在郡王府,不是于归院,凡事得有规矩。”   “噢!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不懂规矩的人了?”柳芙就喜欢跟他犟嘴,然后好让哄着自己,“你刚刚说,世子娶妃,应该娶一个淑女名媛,往后才能将整个郡王府打理好。”   “而小姑,你说她骄纵爱耍小性子,不适合做王妃。这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她有些难过,软绵绵趴在他怀里,提不上一点力气来。   顾晏一听,就知道小东西故意在跟他撒娇了,他便搂得人更紧了些。   “我说过,等这回回去,咱们单独过。到时候,你想把屋顶掀了都成,左右有我给你顶着。”既然她想听甜言蜜语,他便也不吝啬,说给她听,“到时候,你是想出门做生意,还是想呆在家里休息,都依着你。”   柳芙噘了噘嘴,仰头望着头顶的男人。   “等你真正飞黄腾达了,连祖母老人家都管不着你了,你还会对付我打我吗?”柳芙两辈子都记着那二十板子,“还有那个喜和郡主,她从前……可是你的未婚妻,陛下赐婚,你都答应了的。”   从前心里没他,她才不管什么徐小姐什么郡主呢。   可现在心里满满都是他,柳芙再回想起从前的事情来,心里就很不好受了。   酸溜溜的,跟打翻了谁家的醋坛子一般。   顾晏笑着回堵她:“那你的秦大哥呢?”   “我……”柳芙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提起秦忠来。   曾经的那点破事情,她都要忘记了。   “你欺负我!”她跟他撒娇,娇娇软软的,嘴里说着他欺负人,身子却更往他怀里挤,“我……当时那不是为了我娘嘛,可我选错了一步,日后尽是吃苦头了。”   “你都知道我过得不好,现在也不晓得心疼心疼我。”   “你以为我过得好吗?”顾晏稍稍严肃了些,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光。   柳芙望着他,似是明白了些什么,眼睛缓缓眨了几下,等着他继续说话。   顾晏却又不说了:“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启程回去。”   “那不是傍晚的船嘛,不着急。”柳芙不想走。   顾晏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理了理,才认真说:“等上了船,日日夜夜睡在一起,何须急在这一时。”   “我又不着急。”柳芙轻哼一声,“那我回去了。”   说罢她就转身走了,顾晏都没反应过来。   怀里的那团娇软瞬间抽身而去,顾晏心中极为不舍。   柳芙就是故意的,先扑他一下,给他一颗糖吃,然后再转身跑开,让他心里失落。   她想,这样的话,他晚上睡觉肯定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柳芙累极,一夜无梦,睡得死沉。倒是苦了顾晏,因为思念佳人,整夜都辗转反侧,没睡好。   他早起已经习惯了,就算夜间睡得不好,第二日也是一大早就起来去练晨功。   这个习惯是打小就养成了的,顾家几个兄弟,人人都这样。   柳芙住在太妃院里,也不必日日去给郡王妃跟二夫人请安。所以,第二日睡到辰时才醒。   醒来后,就开始收拾包袱,午后就要去码头了。   顾旻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柳芙,她有些不舍起来。   “大小姐。”金雀儿与银串儿朝顾旻请安。   柳芙回身看到顾旻,迎过去扶着她坐下来:“你来了怎么不说话,这边坐。”   “知道你要走了,我来看看你。”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写给母亲的,麻烦四嫂捎带回去。”   柳芙立即收起来,说:“放心吧,我一定亲手交到母亲手里。”   顾旻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柳芙安抚她说:“等你将孩子生了下来,身子调理好了,就接你回京。”   其实顾旻现在对回不回京去,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只是,她有些想家、想家里的亲人了。   她也不想别的,哪怕回去后,只能一辈子住在庄子上了却余生,她也愿意。   靠着京城,想见母亲的时候,还能见着。如今远在杭州,想见亲人都是奢望。   临行前,顾晏带着妻子去给两位舅舅道别。   只是,二老爷已经被他抓走看押,要押回京城接受惩罚去了,所以二夫人恨他入骨,根本不远见他。   所以,顾晏只意思着在二房院子外面行了个礼,这才来大房这边。   恰好,郡王与郡王妃都在。   顾晏知道,如今算是得罪了二舅一家,小妹住在这里,虽有外祖母照拂,但怕是也还得大舅与大舅母多多偏疼着些。   所以,顾晏便说:“旻姐儿还劳烦舅舅与舅母照拂了,等来年,一定接她回去。”   郡王妃总是有些不放心,怕顾家会放弃这个女儿,直接扔在了郡王府。   “澄之,你打算日后如何处置旻丫头?”望了眼自己夫君,郡王妃笑着,“这个孩子生下来,怎么办?”   顾晏道:“等孩子生下来,会养在别处。等旻姐儿出了月子,身子稳定了,就即刻接她回京。”   “那……可替她谋算好了未来?”郡王妃试探性问着,“她毕竟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娘家吧?大长公主与姑姐都疼她,想必要未她谋算的。”   顾晏望了眼郡王妃。   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所以,顾晏道:“这得看她的造化了,但是不管怎样,就算将来再嫁,也势必会选择嫁在京城附近。祖母舍不得她,母亲也舍不得……依着两位老人家的意思,怕是要留她在府里一辈子。”   “那日探了旻姐儿口风,她也是想家了,想即刻回去。若不是还有这等事情,我也早带着她回去了。”   听顾晏这样说,郡王妃一颗心彻底滚回了肚子里去。   “你放心,既然是答应了照顾旻丫头,舅母必然会照顾好她。你二舅母如今生你的气,其实不怪你,更不怪旻丫头,有我与太妃在,她还不敢欺负旻丫头。”   “多谢舅母。”顾晏行礼。   “一家人,客气什么,快起来。”郡王妃立即去扶人。 第76章   等再回到京城, 已经是深秋季节。   顾晏进宫复命,柳芙则直接回了国公府。   而此刻国公府里的福寿堂, 乌泱泱挤满了一屋子的人。柳芙这回去杭州, 买了不少礼物, 就连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都给备了礼。   顾晏授命钦差大臣,奉旨去江南查贪腐案, 此番是立了大功。顾家人心里都清楚,顾晏才高中状元郎便立此大功,这是陛下器重, 这回入宫复命去,想必是要得陛下重赏了。   所以,福寿堂里, 不管是女眷还是孩子, 都闹哄哄的, 高兴极了。   却唯独大夫人默坐在一旁,神色颇为不佳。   儿子奉旨查案, 竟然查到了他亲娘舅头上来,大夫人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都好好坐着, 别吵了, 坐下来。”见孩子们满屋乱跑, 老夫人怕他们相互追逐会摔着了, 所以忙说, “闹一闹就是了, 晖哥儿辰哥儿允哥儿连哥儿,你们先回去,课还没上完呢,回头仔细先生生气。”   “是。”   几位爷年岁大一些,很快被老夫人打发走了。   剩下来的几位小姐,也都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老夫人笑嘻嘻的,开始问柳芙去了杭州都玩了哪些地方,吃住可都还习惯,柳芙都一一回答了。   “你们几个过来,请着姑娘们外头玩去。”老夫人将府上几位姑娘也打发走了后,这才问柳芙有关顾旻的一些事情,“旻丫头可还好?身子如何?”   一提到顾旻来,整个屋里瞬间都安静下来。   柳芙站了起来回答老夫人的问题,道:“在杭州的这些日子,我一直与小姑住在一起,住在外祖母的院儿里。小姑一应都很好,我陪着她的时候,她与我说了很多话,最后我与夫君要走的时候,小姑甚是不舍得。对了,小姑写了封信,说是要给娘的……”   说罢,柳芙忙从阔袖里掏出那封信来。   大夫人听说女儿写了信给儿媳妇带回来,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明显是一脸的期待。   柳芙将信递过去,大夫人忙拆开来看。许是因为激动的缘故,捏着薄薄几张信纸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一边看,大夫人一边含着泪笑起来。   “旻丫头信上都说了些什么?”老夫人等不及,急切地问。   “娘,旻姐儿好得很,说她很好,叫咱们不要担心。”大夫人一边说,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笑着说,“旻姐儿信上说,她与她四嫂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非常开心。说她过得很好,她外祖母跟舅母都很疼爱她,叫咱们不要担心。还说她早知道错了,知道做了很多叫咱们伤心的事情……”   想起那件事情来,大夫人又语有哽咽。   “说往后再也不会了,她自己也会好好过日子。”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心中也高兴,又问柳芙,“这回澄之办案子办到了他舅舅头上,郡王府没为难你们吧?”   柳芙忙说:“我听夫君说了,事情是二舅瞒着大舅做的,大舅并不知情。大舅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气,只让夫君按着律法办事,不能因为是甥舅关系就从宽,也是大舅发了话,让夫君带二舅进京受罚的。”   说到这里,柳芙朝她婆婆那里望了眼,才又道:   “大舅说了,若是夫君对二舅开恩,不但会祸及国公府,就连郡王府,也会一并惹上祸端。只有将二舅交给陛下,让他受到律法该有的制裁,才能保得住两府。”   老夫人严肃了些,也道:“敏恩郡王这话说得在理,必须要依法处置才行。”又对大夫人说,“我知道,回头你定会去牢里探望你兄弟,但是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要动了救他的心思。”   郡王府二老爷是幼子,从小就得长姐偏疼。   不是嫡长子,将来也无需撑起整个家,所以就成了纨绔子弟。年轻的时候种花逗鸟不务正业,如今老了,竟然还敢做出这等受贿的事情来。   大夫人心里恨他糊涂,但同时又心疼,怕他在牢里会吃苦。   “儿媳谨记娘的教诲。”   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大夫人是听了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知道大夫人疼这个弟弟,但也知道,她不是糊涂之人。所以,也就没再多言。   “小芙,你这一路回来,想必是累了的,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你一走就是数月,想必你娘也想你。等你休息好了,就去看看你娘吧,她跟姚伯爷的好事,该是也要近了。”   老夫人到底是偏疼着柳芙的,知道她是天空中的鸟儿,而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所以,便替她做了决定道:“我就替你做了这个主,你娘若是想你想得紧,这些日子,你便多在那里呆上几日。想必这几日澄之也忙,你留在家里,他也不能陪你。正好,你可以陪陪你娘。”   柳芙望向自己婆婆。   大夫人说:“老夫人说得对,你便去吧。”   “谢谢娘。”柳芙开心到飞起,谢了婆婆后,又谢太婆婆。   老夫人偏心柳芙,叫宋氏看得眼馋。   打从回来后,这也有一年多了,她也就过年的时候回过娘家一趟。也是就那回,见到了自己姨娘一面。   掐指算算日子,如今十月份了,这也有近一年没见过姨娘了。   自己婆婆还在跟宋国公府置气,所以,平常的端午节中秋节,也都不让她回去。她性子软,婆婆强势,管着她说不让回去,她也不敢不听话。   心里着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宋玥没忍住,“呜哇”一声,干呕起来。   “小玥,你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忙关心。   三夫人坐得靠宋玥更近些,忙也问:“怎么了?可是天儿冷,受凉冻着了?”   “不是不是。”宋玥怕大家担心自己,忙摇头否认。   她有些扭扭捏捏的,话没说几句,脸就红了起来。   三夫人是急性子,又问:“到底怎么了?”   宋玥这才小声说:“娘,我有了。”   “你有什么了?”三夫人急吼吼的话才说出口,忽然就反应过来,继而大喜,“又怀了?”   “嗯。”宋玥轻轻点头,脸埋了下去。   三夫人高兴极了,忙跟坐在上位的老夫人说:“娘,小玥又怀了身子,您又要添一位重孙了。”   老夫人已经听到了,心里乐开了花。   “这一胎争取再添个闺女,跟皎姐儿一样可爱。”想了想,忙又改口,“添个小子也好,添个小子,让他太爷爷亲自教他武功。”   宋玥又有喜了,老夫人既为她高兴,又想着顾昶夫妻都近三十了,膝下还无一子,便又闹心起来。   樊氏就坐在宋玥旁边,打从听说她又怀了后,樊氏就打起了主意来。   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宋玥肚子瞧,都没有挪开过。   她打起了宋玥肚子的心思,她想着,反正老三夫妻已经有了允哥儿皎姐儿兄妹了,若是这胎生下来后,能过给他们夫妻养,该有多好啊。   樊氏起了这个心思,心里更是痒痒的。   她是存不住心事的人,心里一装着事情,就要立即找个人说出来。   樊氏平时行事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分得清楚好歹。这种事情是大事,在没跟自己夫君商量好之前,她不敢多嘴。   回了院子后,樊氏便一直着急地等着自己夫君回来。   隔一刻钟,她就打发人去前头问一声。最后实在等不及了,她自己跑到前面去候着。   顾昶下了值回来,见妻子等在前面,一脸急色的样子。   他忙快走几步过去问:“怎么了?”   “你终于回来了,我有大事跟你商量。”说罢,樊氏便抱着自己夫君手臂,一边拖着人,一边快步往后院去。   顾昶一脸的莫名其妙,等回了小夫妻两人的院子后,顾昶又问:“到底怎么了?”   樊氏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夫君看,特别严肃认真。   顾昶被她盯得,堂堂正正的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都有些心虚起来。   “你看着我干什么?急匆匆等我回来,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   樊氏此刻心噗噗跳,她鼓足勇气问:“夫君,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顾昶目光上下打量着妻子,更是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莫非……她怀上了?   “你……是不是……”他目光落在她小腹上。   樊氏打了他一下,有些不高兴:“我不能生,这都十多年过去了,一直没动静,更不能生了。是小玥,她又怀了。”   “三弟妹?”顾昶更不懂了,愣了半天,才说,“那是好事,我明儿去给子冉道声喜。只不过,三弟妹怀了身子,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哎呀!”樊氏跳脚说,“三叔跟小玥不是已经有了允哥儿皎姐儿了吗?儿女双全!我就想着,她这不是又怀了嘛,不管儿子闺女,生下来,可不可以过继给我们养?”   顾昶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听妻子这样一说,他狠狠愣住了。   他也想当爹爹啊,只可惜,妻子早年顽劣从马上摔下来,孩子小产后,便不能再生育。   这些年,为了不戳她伤心事,他都不敢提孩子的事情。   现在她提了,他心里更是渴望期盼。   老大老三都是儿女双全,老四夫妻年轻,迟早会有的。就只有他,年纪大了不说,膝下也无一儿半女。   “你真的这样想?”顾昶问妻子。   樊氏激动得不行,好似是顾晟夫妻已经答应了似的。   “真的!”她特别认真,“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你若是也同意的话,明儿一早我便去找小玥,跟她说这件事情。小玥脾气挺好的,想来会答应。”   顾昶道:“此事不着急找三弟妹,你先去跟娘说一声。”   “哎呀娘肯定答应。”樊氏觉得都不必问自己婆婆,她婆婆最好说话了。   “也是。”顾昶搓了搓手,竟也十分激动起来。   这一夜,夫妻俩因为过继这件事情,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又兴奋又紧张。   第二日早早起来,两人都顶着个熊猫眼。   顾昶出门去营里,樊氏则匆匆梳洗一遍,就去了她婆婆二夫人那里。   正如她说的那样,二夫人听樊氏有这样的打算,可乐呵了。   “你跟仁义都不小了,仁义又不肯纳妾,子嗣的确成问题。你们这样想是好的,只是……不知道子冉跟小玥会怎么想。”二夫人其实心里还是很担心的。   虽然说他们夫妻已经儿女双全,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搁谁谁也会舍不得的。   樊氏说:“我一会儿去找小玥说说,小玥性子软,怕是能答应。三叔素来与夫君关系好,再说就算过继来,往后也是一个屋檐下住着,想必也不会不答应。就是……三婶那边,不好说。”   二夫人笑着道:“你三婶最是爽快的性子了,若是老三夫妻都答应了,她不会为难你。”   “那就好。”樊氏坐不住了,起身说,“我去找小玥。”   樊氏跟宋玥说了后,宋玥愣住了。   她眨了几下眼睛,又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   “小玥,你也可怜可怜我吧,你瞧我,一大把年纪了,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你瞧你,都有俩了。”樊氏握住宋玥手,“就算过继给我们了,以后你想见,也是日日都见得着啊。”   “我……我等夫君回来,问问他的意思。”宋玥没主意。   再说,这么大的事情,她是必须要跟自己夫君商量的。   樊氏一听就乐了:“那你答应了?”   宋玥心善,想着二伯二嫂成亲多年还无子嗣,将来老了的确会寂寞一些。所以,她犹犹豫豫的,想答应。   但是这样的大事,她拿不定主意,还得问自己夫君的意思。   顾晟知道二房的意思后,倒是说:“二哥二嫂平时多喜欢皎姐儿,想必也会喜欢这个孩子。”   “夫君是答应了?”宋玥问。   顾晟道:“这事依着你,毕竟怀孩子生孩子吃苦受累的是你。你若是觉得可行,我便也没什么不答应的。”又道,“这样也好,也省得祖母老人家一直担心二哥二嫂膝下无子的事情。”   宋玥抱住顾晟胳膊:“那我都听你的,明儿去跟娘说一声,再告诉二嫂去。”   正如二夫人所言,三夫人是爽利的性子,并没有为难。   樊氏等到了好消息,立即跑去老夫人那里说了。   老夫人更高兴:“若小玥这胎是男儿,过继给你们夫妻俩,也是十全十美的事情。将来你们老了,也有人膝下孝敬着,不至于孤苦无依。”   樊氏道:“便是闺女,我们也要。养个闺女,大不了将来招赘上门。”   其实樊氏最先考虑的倒不是子嗣的事情,她是太想做母亲了。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他们夫妻大眼瞪小眼外,旁的真是一点乐趣都没有。   若是能养个孩子,不管儿子闺女,她都觉得是件开心的事情。   “这件事情,日后再说吧。”老夫人说,“虽则我也稀罕姑娘,但倒是希望小玥这胎是个儿子。有了儿子,也算是解了你们夫妻的一桩心头大事。”   樊氏笑着:“是个小子也好,我可以教他练功。”   大夫人不喜欢太闹腾的人,再加上之前她干预过顾昶夫妻房里事情的事,与樊氏闹过不愉快。   所以,此番倒是没多高兴。   只不过,三房孩子给二房养的这事儿,倒是让她心中动了点别的心思。   但那心思也只是想想罢了,她不好开那个口,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儿。   *   顾晏这几日忙,柳芙便在自己母亲那里歇了几晚上。   郭氏就要嫁到姚家去了,早在一个多月前,姚荃江就亲自接了郭老太太与郭雪山一家三口上京城来。   如今,一大家子都住在郭氏买的那两进宅院里,虽说有些挤,但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姚荃江的意思是,郭母与郭雪山一家三口进京后,便就住在这里了。等他跟郭氏做了夫妻,这处院子,就正好给他们母子夫妻住着。不管蓉姐儿是跟着去伯府,还是就呆在这里,都方便。   郭雪山这些年一直埋头苦读,上回秋闱落了榜,如今正在努力看书,打算参加两年后的考试。   京城繁华文人也多,总比呆在乡下死读书的好。   郭雪山夫妻是想留下来的,郭老太太为了儿子女儿考虑,便也留了下来。   一家人住得近,往后总是能有个照应的。   家里热闹起来后,蓉姐儿性子也更是开朗不少。小丫头如今长了,但爱玩的性子一点没变,总变着法子欺负郭少壮。   郭少壮年纪大,又是男孩子,总让着她。   “你来住了有几日了,也该回去。虽然老夫人跟你婆婆都答应你回来住,但是你也得把握着分寸。”郭氏舍不得女儿,但为了她好,也得劝着她回去,“今儿收拾收拾,明儿便回去吧。”   柳芙舍不得母亲,抱住她手,心里酸溜溜的。   “等娘嫁了姚伯爷,往后娘就是别人的了,女儿还能这样与你一处呆着吗?”   人家都说女儿出嫁了娘舍不得,到了柳芙母女这里,倒成了娘要改嫁女儿舍不得了。   郭氏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亲事早定了下来,还能反悔吗?你要是早说,娘就不嫁了。”   “别!”柳芙说,“姚伯伯是好人,我虽然舍不得娘,但也希望娘后半辈子能有个依靠。”   郭氏却说:“你姚伯伯膝下无子,娘这嫁过去,也不能给他生个孩子。”   其实早在郭氏得知自己被下了药难再怀孕后,便找姚荃江说过,想要解除婚约。不过,姚荃江根本不在乎。   他要娶她,又不是为了叫她给自己生孩子的。他就是想着,曾经错过了彼此,只希望往后的日子,可以一起携手安安静静度过。   至于子嗣,他想好了,大不了过继一个。   郭氏见姚家人都不在乎这些了,所以,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她心里总还有些愧疚吧,觉得对不住姚家人。   她反正已经这样了,倒是不在乎。现在,她只担心女儿。   “你怎么样?”郭氏问,“回来这些日子,可去找了明茹?” 第77章   “还没有去。”柳芙忽然没了兴致, 低头开始玩自己那双手。   其实她心里是很怕的, 怕去见了齐明茹后, 齐明茹继续告诉她, 她身子依旧不好。   打从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后,柳芙便一直按着齐明茹说的那样调养身子。就算这回跟着顾晏去了杭州的几个月,她也是不敢怠慢半分。   小姑怀身子常常会熬安胎的药,她便也顺便麻烦了郡王府的人替她也熬一份补身子的药。   住在老太妃那里,一应都是太妃的人做这些事情的。太妃宽厚仁慈, 素来喜欢她们姑嫂俩,并不多问。   那些下人们,就更是只照着主子吩咐做事去了。   倒是顾旻见她隔三差五吃药,问过两回。不过, 都被柳芙敷衍过去了。   吃了好几个月了, 早该去齐家医馆找齐明茹再把把脉瞧瞧身子的。可柳芙胆小,不敢去。   “怎么没去?”郭氏一颗心都扑在女儿这里, “你得去啊, 不管怎样, 还有明茹在。娘知道, 你是怕明茹告诉你不好的消息, 可是你也得想想,你不去, 难道就能有好消息了吗?”   “娘……”柳芙忽然心里难受起来, 伏在母亲腿上, 像个小孩子似的, “若是我真的就一直怀不上,该怎么办?我跟夫君都很喜欢小孩儿,都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然后一天天看着他/她长大。”   “每天都很怕,怕我会跟二嫂一样,往后真的都不能再有孕了。”柳芙委屈极了,眼睛都红了,“若我心里没他,他纳妾也好,外头养人也好,我都不在乎。可是如今……如今我心里有他了,我就不想他去碰别的女人。”   柳芙这些日子总爱胡思乱想,也常常会做梦,更是不敢见顾晏了。   她不敢想,若是有一日他为了子嗣的事情,去睡了别的女人,她会怎么样?   就算他不爱那个女人,完全只是为了子嗣,她也难过。   柳芙知道善妒不好,且没子嗣这事儿,原因在她。可……她也不想自己的男人夜里睡觉的时候,怀里抱着别的女人。   她想过了,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的话,她就真的不跟他过了,让他再娶一个能生的好了。   “傻孩子,你别多想。谁说你一定怀不了的?就是明茹……她不是也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事情。”郭氏心里女儿的还要疼,但是她必须放宽了心去安慰她,“别自己吓唬自己,听娘的话,赶紧去找明茹。”   柳芙想了想,觉得也是,总逃避也不是法子,便答应了。   “我明儿一早去吧,然后直接回去。”   “好,好,有什么消息,也派人来给娘递个信。”   “我知道了。”柳芙应着。   第二日上午,柳芙去了齐家医馆。   柳芙去的时候,医馆里正忙着。齐明茹暂时没空招呼她,柳芙便也帮着一起干了点活。   齐明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也从来不觉得曾经的好姐妹如今高嫁了后,她在她跟前,就低了一等,她还是如从前一样待柳芙这个姐姐。倒是齐嫂子,总怕柳芙这位富贵人家的少奶奶会累着,隔三差五便过来提醒她去歇着。   齐明茹有些嫌她烦了,便丢下手上的活,说:“那你们忙吧,我们去后院。”   齐嫂子巴不得呢。   “好好好,你陪着顾四奶奶去,这里有我跟三儿呢,放心吧。”   柳芙跟着齐明茹去了后院,齐明茹望着柳芙道:“姐姐不是回来好些日子了吗?怎么今天才过来。”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指腹搭在柳芙手腕上,静静凝神搭了会儿脉后,才收回手,面上始终一派平静,没什么表情。   倒是柳芙,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怎么样?”她问,“是不是好些了?”   齐明茹道:“你最近是不是思虑的事情比较多?晚上睡眠不太好。”   “是。”柳芙老实回答,“我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心里压力蛮大的。我跟你姐夫,我们两个都想要孩子。他为了不叫我难过,所以从来不提这事儿。可我心里知道,他也很想要。”   “这事情急不来,姐姐还是勿要多想,好好调理身子才是。”齐明茹提点,“心情好不好,也是很重要的。”   柳芙皱着眉问:“明茹,是不是情况还是很糟糕?”   齐明茹道:“不是很糟糕,姐姐别担心了。虽说还需要些时间将养着,但至少比从前好很多。那药寒性大,虽说每次剂量不多,但是也吃了几年,伤了根本。”   “好在她每次量用的少,也不是完全绝了你生育的可能。总之现在你该做的是放宽心,抱着一切顺其自然的心态。”   一切顺其自然的心态,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是很难的。   她在乎的多了,得失心自然就重。   “你日后还会常常出来吗?”齐明茹转了别的话问。   “出来。”柳芙点头,“我们说好合伙开药材铺子的事儿,你别反悔。”   齐明茹说:“我可没那么多钱。”   柳芙道:“你不是有医术吗?医术入股,咱们五五分。”   齐明茹惊了下。   柳芙其实很珍惜与齐明茹的这段姐妹情,想前世的时候,她母亲去世得早,妹妹又被苏氏母女养废了,偌大的京城,便只有她们两个相依为命。   富贵时候的感情,或许并不一定是真的。   但是患难时候还能珍重这份情谊,那肯定是真的了。   柳芙作为姐姐,前世也没有给齐明茹带去什么好处。这辈子,她想对她好些。   “明茹,往后你得空的话,也教我一些医术吧?我想着,多学点医术,先不说救别人,就是对自己、对身边的人,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我若是早早跟着伯母学了医术,苏氏下药的时候,我指定能察觉得到,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齐明茹握住柳芙的手,目光坚定,“只要你不怕吃苦受累,我教你。”   柳芙从小就好动,不比齐明茹能够静得下心来。所以当初齐母教她们姐俩的时候,柳芙就常常听不进去。   上课的时候,不是犯困就是走神。   最后,她被齐母撵了出去,再不肯教她了。   学医都是枯燥乏味的,必须要耐得住性子看很多书,也要一样样分辨识别很多草药。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学得来的。   当然,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柳芙已经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了。   “你放心,这回我一定吃得下这个苦。”   齐明茹终于扬唇笑了起来。   她一笑,仿若整个世界都亮了。   柳芙盯着她看,有些呆了。   “你以后还是多笑笑的好,笑起来更好看。”柳芙调侃。   齐明茹闻声,立即又板起了脸。   她起身走到书架旁边,在一角拿了几本书来,推给柳芙。   “先看这些吧,看完了告诉我,我会考你。”   柳芙翻了翻,笑着说:“以前小,不爱看。现在大了,想必能看得进去。”   齐明茹说:“你之前跟着我捡了一段日子的药草,便先看这些吧。先把这些草药尽量认识了,我会再带你出城去采药。”想了想,又说,“当然,你如今身份不同,若是不方便的话,这一项可以略过去。”   柳芙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在你面前,我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齐明茹点了点头,明亮的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齐明茹又给柳芙开了个方子,加了几味药材。回去后,柳芙吩咐金雀儿去煎药。   小厨房里正炖着汤,金雀儿怕药味太重,到时候会影响汤的味道。所以,便带着陶罐与食材去了府里的大厨房。   她也没影响别人,只是悄悄劈了一个角落,蹲在角落里扇着扇子煎药。   大夫人身边的丫鬟金玲拿着东西出来,瞧见了,走到金雀儿身边问:“你在这熬什么呢?一股子怪味儿。”   金玲被药味冲得直皱眉:“怎么这么臭。”   金雀儿忙说:“没什么,是我家主子近来有些受凉了,所以熬些药喝。”   主子不能怀孕的事情,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大夫人身边的人。   金玲望了眼金雀儿,觉得她行为古怪得很。当下没说什么,等回去后,她转身告诉了大夫人。   大夫人并不关心这个儿媳妇,早就已经放弃了对她的管教了。   “熬药就叫她熬去吧,你管那么多事情做什么?”   金玲忙说:“奴婢本来不想管的,只是那药闻着实在太难闻了。夫人您平时也受过凉,马大夫开了药方奴婢给煎过药,也并不是这种味儿啊。”   金玲想了想,忽然想起些什么来,忙说:“奴婢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   “什么事?”大夫人依旧漫不经心。   金玲道:“奴婢是跟了夫人们去边境伺候过的,那时候刚去边境之地的时候,二夫人也常常熬药喝。二夫人因为那年摔下马小产后,就再难有孕,大夫开了调理的方子,似乎……”   金玲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主子。   “夫人,难道……”她有些不敢说,但还是撑着胆子说了,“难道四奶奶也……”   “别胡说!”大夫人最厌恶这些奴才们私下嚼舌根。   但是训斥了一句后,她自己心里却将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   “你确定?”大夫人问。   金玲道:“当年咱们一大家子都挤在那一个小院子里,那味儿奴婢都闻了好些年了。方子是马大夫开的,夫人若是想要知道答案的话,奴婢去请马大夫到大厨房那儿看看去。到底是什么样,他老人家指定闻得出来。”   “好,那你快去。”大夫人催促。   金玲忙应着:“是,奴婢这就去。”   金玲转身走了后,大夫人忽然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若是真如金玲说的那样,难道,老四媳妇真的不能有孕?   若是……若她真的身子有问题的话,那么……   自从那日二房顾昶夫妻讨了三房顾晟的小玥肚子里那个孩子后,大夫人便也因此得到了启发,忽然想到了别的事情来。   她一直头疼女儿将来那个孩子生出来后,该养在哪儿合适些。   若是外面寻一处普通老百姓养着,怕是生活条件不够好。可若是养在家里,名不正言不顺的,万一有人问起来,孩子怎么跟人家解释?   可若能以一个正当的理由养在家里的话,到时候,让老四媳妇佯装怀了身子。   这孩子差着一岁半岁的,也瞧不出来什么。等再大了些,再让孩子出去,就说是老四夫妻的。   原先大夫人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总觉得那样做,有些对不住他们小夫妻两个。但是如今,若是真的老四媳妇不能怀孕的话,那这个孩子给他们养,也算是一件好事。   但凡双赢的事儿,都是好事儿。   大夫人十分紧张,此刻心中竟然起了一个恶毒的想法,就是真的希望柳芙不能有孕才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忙念了句“阿弥陀佛”,说自己罪过了。   很快,金玲便请着马大夫过来了。   “怎么样?”大夫人着急问。   马大夫先朝大夫人弯了弯腰,这才说:“夫人,四奶奶吃的药,的确是调理身子的。”他顿了一瞬,才又继续说,“与当年老朽开给二奶奶的药,是一样的。”   “真的如此?”大夫人心中紧张。   “是。”   “好了,那我知道了。”大夫人强撑着稳住自己的情绪,朝马大夫挥了挥手,“行,那你回去吧。”又叮嘱,“这件事情,暂时别声张出去,谁的别告诉。”   “是。”马大夫应着。   等马大夫走后,金玲说:“夫人,四奶奶这是欺瞒,要不要去告诉老夫人?”   “暂时不必。”大夫人扬手制止了,“他们不说,想必也有不说的原因。金玲,你去前头瞧着,一会儿四爷若是回来了,你即刻请着他过来。”   “是,奴婢遵命。”金玲应一声后,又问,“夫人要现在就喊了四奶奶过来吗?”   “不必了。”大夫人扬手制止,“你按着我吩咐的去做吧。”   顾晏忙到天黑才回来,听祝福说妻子已经回来了,他正大步往于归院方向去,却被金玲拦住了。   “四爷,夫人叫您过去一趟。”金玲低着头请安。   顾晏负手驻足,问道:“什么事?”   金玲说:“奴婢也不清楚,夫人只叫奴婢等在这里候着四爷。”   顾晏目光朝于归院的方向看了看,这才转身,大阔步朝静心院去。   “夫人,奴婢将四爷请来了。”进了静心院后,金玲便小跑着到大夫人跟前。   她话才说完,顾晏就已经负手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母亲。”顾晏抱拳弯腰行礼。   “不必客气,起来吧。”大夫人亲自扶了儿子一把,又遣散了屋里的一应丫鬟婆子,这才问,“这些日子瞧你忙,可是还在忙杭州的那桩案子。”   顾晏以为母亲是要说二舅的事情,目光在大夫人面上重重凝视了好一会儿,这才说:“是。”   大夫人说:“母亲也知道,这事儿的确是你二舅不对。他财迷了心窍,这才做错了事情。”   “母亲理解便好。”顾晏声音低低的。   顾晏是聪明人,又善察言观色。他心里也明白,这个时候母亲老人家叫他来,既然不是说二舅的事情,那想必就是说别的事情的,反正绝对不会是关心他公务忙不忙累不累的。   忽然想到前世来。   或许是因为顾家落难那些年,他没能够陪伴在她老人家身边,所以母子感情有些疏远了。   母亲待大哥总是比待他要亲近许多。   但他其实也不计较这些,堂堂八尺男儿,又何必与自己兄长争宠。   但感情这种东西,都是相互的。   母亲待他不亲,他便也不会付出全部真心待母亲。   在他心中,自然是妻子更重要。将来,便是妻子与子女更重要。   至于长辈,他该有的尊重当然也会有。   “母亲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大夫人这才问他:“我问你,你媳妇在吃那些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晏眉头一跳,垂眸望着大夫人,并未说话。   大夫人说:“她让她的丫鬟在熬药,我都看到了。马大夫说,那药与当年他开给老二媳妇的药是一样的。老四,你可知道这件事情?”   “我知道。”顾晏说,“她身子无碍,又还年轻,养些日子就好。”   大夫人不信:“当年你二嫂小产的时候,比她现在还小些呢。当时大家也都说她年轻,将来总归会好的。可是后来呢?十几年过去了,她肚子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如今,还得过继老三家的。”   顾晏似是听出些端倪来了,他目光定定落在大夫人身上,眉心微皱。   顾晏听母亲这话似是有巴望着自己妻子不能受孕的意思,他心中一股子恼火。   但到底敬她是长辈,还算是保持着尊重。   “小芙与二嫂不同,二嫂当年是怀了身子又小产,小芙如今只是体内略有些寒气,并无大碍。”望了眼母亲,顾晏又道,“马大夫医术再好,于妇科方面,也是比不上齐姑娘的。”   “有齐姑娘在,娘子迟早会有孕。”   大夫人也是聪明人,听儿子这样说,就是知道他已经猜得出自己的用意,但是还没等自己说出口来,他就先拒绝了。   “母亲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大夫人用了“求”这个字,也算是母子渐渐生分的一种表现,“你妹妹那个孩子……将来生下来,往哪儿放的好?”   顾晏道:“寻一户清白善良的人家,让帮忙养着。”   “清白善良……”大夫人已经不满意这个答复了,“这京城处处都是是非之地,哪里会有真正清白的人家?”   “既然京城不安全,那便送到京郊。”顾晏态度坚决,语气却还算温和,“京郊的几个县,都不错。不如就富阳吧,儿子在那里呆过几年,那里多少还有些关系在。”   “寻一户可靠的人家,想必不难。”   “老四!”大夫人有些恼了,严肃地望着儿子,“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却偏偏说别的。难道,你的亲外甥,都不管了吗?”   顾晏也道:“娘子不过就是吃些药,娘便断定她这是不孕了。到底是马大夫医术真的高明到这种地步,能够预言未来,还是说……在您老人家心里,其实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祈祷着娘子往后都不能有孕?”   “这样的话,我们夫妻留下那个孩子,还得对您感恩戴德。”   “你!”大夫人气得连连后退,不敢相信,“你……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顾晏才又说:“请恕儿子不孝,是儿子言语间冲撞了您。”   又道:“小妹是我亲妹妹,她的事情,我会万分放在心上。但是您也别忘了,小芙是我妻子,我也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您也不必再找她,这事情就算她同意,我也不答应。”   顾晏虽疼妹妹,但是作为兄长能做的他会做,不该做的,他也会拎得清楚。   孩子养在府里,本来就是糊涂之举,更何况是还要名正言顺养在他们夫妻名下。   这个孩子若是他们接了,难道是要日日提醒妻子往后都不能再孕的事情吗?还是说,就此已经判定,她就是一个生不出孩子来的女人?   就算生不出,就算将来需要过继,也不是这种时候。   “凡事都有一个度,把握好了,大家都好。若是把握不好,将来一处住着,总免不得矛盾。儿子知道母亲是明理之人,希望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天色晚了,母亲也请早点歇着,儿子先回去。”顾晏道别。   “澄之!”大夫人喊了一声,顾晏却不回头。   顾晏步子快,夜幕下,他的身影很快便不见了。 第78章   “奶奶, 爷回来了。”   银串儿早早便候在二门口处,看到顾晏身影后,她立即跑着回来,向柳芙通风报信。   金雀儿知道自己今天犯错了, 一直低头站在一旁候着, 不敢说一句话。   今天因为小厨房炖着汤的缘故,她便去了大厨房那边熬药。一时疏忽了些, 所以就酿成了这样的大错。   若不是银串儿去找她,暗中看到大夫人身边的金玲带着府里的马大夫鬼鬼祟祟站在她旁边,她都不知道, 原来金玲今天跟她搭讪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了。   也是银串儿机灵,发现不对劲后, 提醒了她一声,便立即回来将事情汇报给奶奶了。   这件事情是大事, 奶奶也做不得主。是爷说要瞒着的, 如今到底还继续不继续瞒下去, 还得听爷的意思。   所以, 傍晚的时候,柳芙就打发了丫鬟去前头迎着顾晏。若是他回来了, 便立即告诉她一声。   谁知道,于归院的丫鬟还没请着爷回来, 人就被金玲请走了。   小丫鬟忙匆匆跑回来, 立即将事情一五一十汇报给了柳芙。   所以, 柳芙才叫银串儿去二门上候着。   顾晏负手迈阔步走了进来,柳芙已经迎过去了。   “娘已经知道了?”柳芙问。   顾晏轻轻点头:“知道了。”   说罢,他拉着人,去榻上坐下。   “瞧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娘骂你了?”柳芙挺心疼他的。   这事情不怪她,是她当年吃了亏。如今他帮着瞒着,却反过来要替她挨骂。   “若只是骂我几句,我受着也就是了。”顾晏冷笑一声。   “那到底怎么了嘛?”柳芙急死了。   她是急性子,凡事都希望快快知道结果。现在见人说一半留一半的,她忍不住了。   “你们都先退下去吧。”顾晏吩咐。   旁人都走了,金雀儿却没走,“噗通”一声,在小夫妻俩人跟前跪了下来。   顾晏望向妻子,一脸不解。   “这是怎么了?”   柳芙道:“事情不怪她,我也说了与她无关。可她就觉得怪她,这不正心里懊悔着呢。”   顾晏知道怎么回事了,便也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下去吧。”   金雀儿抬头望着柳芙,柳芙笑着说:“你瞧,爷都说了不怪你了,你还不起来?”   “是。”金雀儿这才起身,“那奴婢去厨房看看。”   “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见丫鬟婆子们都出去后,柳芙抱住男人手臂摇。   方才回来的路上,顾晏就在想,此事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若是说了,怕她更加伤心。可若是不说,那就是欺瞒,他不想夫妻间还存在什么秘密与隔阂。   所以,决定凡事都告诉她。   告诉她也不会让她为难,左右娘想让小妹的孩子养在他们名下,不管她应不应,他首先是不会应的。   顾晏将事情说给妻子听,并且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柳芙明白怎么回事后,眨了眨眼睛,沉默了。   “你别多想,好好养着自己身子才是正经。”顾晏紧紧攥住她那双手,将她小手攥在掌心,见她还是不说话,顾晏皱了眉,“你不会也有这个想法?”   柳芙道:“今天去找明茹了,明茹虽然没明确说,但是我也看得出来,怕还是不顺利。”   顾晏道:“你还年轻,先好好养着再说。这天下好大夫多得是,如果连齐大夫都不行,还有别人。”   “那万一我真的就不能生呢?”柳芙望着他,少有的严肃,“你瞧,二嫂曾经也吃了很多药,也养了很久的身子,现在还是不能怀。我就怕……怕自己跟二嫂一样。”   “就算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顾晏双手稳稳扶住她肩膀,开始跟她保证,“能调理好最好,若是不能,也无事。有没有孩子,这是看上天给不给这缘分,强求不得。”   柳芙盯着他那张俊脸看,见平时威严的人这会儿子信奉神明说起这些道理来,竟十分可爱。   没忍住,她笑出声来。   他在说非常严肃的事情,她却不合时宜笑了,顾晏有些看不懂。   “笑什么?”他问。   柳芙忙忍住。   可看着他刚刚那个样子,就是觉得好笑。忍了会儿没忍住,又捂着嘴巴笑得乐颠颠的。   顾晏就静静看着她疯。   等笑够了,柳芙才说:“也真是难为你了,为了安抚我,你把老天都搬出来了。这事乃是人为的,你怪人家老天做什么?老天爷这老人家,可不得冤枉死。”   顾晏道:“小芙,你我也算是两世夫妻了,如今走到一起,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柳芙歪头靠在他肩膀上,收起笑容来,也渐渐严肃起来。   “都听你的。”   顾晏抿了下嘴,手臂伸过去,将来揽进怀里来抱着。   *   第二日,柳芙去静心院请安,大夫人思来想去,还是也问了柳芙。   当然,也说了她身子难有子嗣的事情。   叶氏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着实吓了一跳。   不过,柳芙倒是蛮镇定的。   昨儿他们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坏人让顾晏来做,柳芙就保证不得罪自己婆婆、不被抓住把柄就行。   叶氏目光在大夫人跟柳芙身上溜了一圈,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   总之这件事情,她觉得不好。   柳芙面上淡笑着回答说:“这件事情,昨天晚上夫君已经跟儿媳妇说了。他回去后很生气的样子,我就问他是怎么了,他说……说婆婆您偏心,说您巴望着我怀不了身子才好。”   “胡说八道!”大夫人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这话……这话真是老四亲口说的。”   柳芙点头:“嗯。”又道,“所以夫君很生气,晚上都没吃,倒在床上埋头就睡了。”   “他……他这是胡说。”大夫人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她何曾开口诅咒过老四媳妇?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她不敢担。   “你别听他瞎说,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大夫人与柳芙解释了几句,又说,“真是不知道澄之如今这是怎么了,好似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小的时候再孤傲冷漠,但那都是对外人。对我这个母亲,可是从来不会这样。”   柳芙也道:“怕是娘您冤枉了夫君,您这样说他,他着实委屈。有可能……是娘跟夫君有十年没见,所以母子感情到底生疏了些。不过没关系,日后一块住着相处久了,会好的。”   大夫人沉沉叹息一声,也不想说这些没用的,只问柳芙道:   “你是怎么想的?”   柳芙说:“儿媳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这种大事,儿媳做不了主。娘也教过儿媳,凡事要以夫为天,要夫唱妇随,还要孝顺公婆,听公婆的话。如今婆婆与夫君意见有分歧,倒是叫儿媳夹在中间为难了。”   故作思考沉默了一瞬,她又说:“不管怎么样,儿媳都听你们的。”   这话说的跟没说的一样。   大夫人静静望着跟前的小女子,总觉得如今的她,倒是更为圆滑了。   想了想,大夫人觉得,此事还是需要与老夫人商量。   “行了,不说这些,去福寿堂给老夫人请安。”   说罢,大夫人起身,后面叶氏与柳芙都跟着。   这件事情,大夫人是单独找了老夫人说的。老夫人听后,当即就骂了大夫人一顿。   “你是糊涂了吗?”老夫人语气十分不好。   大夫人低眉顺眼道:“娘,我知道这样对澄之他们不公平,但我这也是没了办法啊。旻姐儿也是您疼着长大的,难道,您就不希望她日后过得好些吗?”   大夫人近来糊涂了,但老夫人不糊涂。   “若她只是与续有和离,并没有做出那些龌龊的事情来,这个孩子怎么都好安置。可你也不想想,如今她肚子里的那个,很有可能是嬴家的种啊,你这样做,不是坑害澄之他们吗?”   大夫人说:“这些我也考虑过,但那件事情,嬴家也有错,他们不敢。旻姐儿是不好,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老夫人冷哼:“旻姐儿肚子里的孩子无辜,澄之跟小芙就不无辜了?你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将这烫手山芋扔给老四,日后就心安理得的过你的日子了?”   “呵呵,我算是看得出来了,在你心里,怕是只有忠孝与旻丫头两个孩子,澄之多半不是你亲生的。”   “娘!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大夫人觉得自己冤枉,觉得自己的一片苦心,大家都不理解,“我心里待他们兄妹三个,都是一样的,何来偏心之说?”   “既然这样,好,那孩子让忠孝小榕夫妻养着吧,记在他们名下……”   “这样不行。”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大夫人就说,“忠孝是长子嫡孙,将来是要撑起整个顾家门楣的。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叫他冒这个险惹这个麻烦?”   老夫人冷眼望着她。   大夫人有些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别开头去。   “澄之是幼子,爵位轮不到他。而且,陛下还很器重他,就算出了事情,有陛下的隆恩在,想来也无事。”   老夫人道:“我还是大长公主呢,陛下的亲姑母。你公公,是当朝驸马,陛下的亲姑父。家里的几位老爷,谁不是陛下的亲表兄弟?那又怎样?”   “天威难测!如今澄之是得宠,可谁知道将来会如何?”   大夫人唇抿紧了些,不说话。   老夫人又说:“你可知道,离天子越近,越是危险。澄之如今得陛下器重,你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吗?站得高,若是摔着了,必然摔得狠!”   老夫人咬牙切齿。   “为了旻丫头这事儿,你先后无理取闹了多少回了?越来越糊涂!若是再这样是非不分,我便掳了你管家的大权。依我看,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如今都比你明事理!”   老夫人话说得有些重,那也是因为她太过失望的缘故。   若是旻姐儿的孩子能够留在顾家养,她会大费周章盘算着将来如何安置她吗?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先呆在静心院闭门思过半个月。这半个月的大事小情,让老二老三媳妇和小榕管,你暂时不必插手。”老夫人平时瞧着温顺,但是狠起来,也是不留情面的。   大夫人就这样被关了紧闭,对外称,却是偶感风寒,生病了。   虽则找了这样一个说辞,但是府里的人都清楚,是大夫人犯了错,被老夫人惩罚了。   大夫人乃是世子夫人,得犯什么样的错,才能被罚得这么严重……   事情很快就被老国公知道。   宅内的事情,男人们从来不管的。   不过,这回老国公倒是问了一嘴。   老夫人说了后,老国公狠狠一掌劈碎了一张桌子,愤怒难平。   “你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没想到他竟会生这么大的气,“孩子们糊涂,我不是都罚了吗?你还动怒了。”   老国公那双似是豹子一样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妻子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   “是该罚!依我看,罚她紧闭半个月,都是轻的。”老国公越想越来气,最后直接拍板说,“往后料理后院大事小事的权利,就让老二媳妇来吧,我看她就很好。”   老夫人皱眉:“你平时何曾管过这些事情?后院的事情,还是我说了算。老大媳妇是有错,但你这罚得也太重了些。”   老国公说:“你别废话,说那些没用的,就按着我说的办。”   “国公爷,这不对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老夫人觉得不对劲。   老国公说:“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别问那么多,问得多了,对你也没好处。”   说罢,似是怕妻子会追着问似的,忙起身说:“我去前头睡,你早点歇着吧。”   *   青方院,此刻顾旭也在向妻子打听母亲被关禁闭的事情。   叶氏虽然不清楚那日祖母与母亲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她也猜得到一些,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与顾旭说了。   顾旭道:“母亲的确是为了小妹的事情犯了糊涂,这样的大事,怎么能逼老四他们。”   叶氏道:“母亲怕是太想念小妹了,故而才犯了这样的错。不过,好在只是被关禁闭半个月,等半个月过去后,还是会和从前一样的。您也放心,这半个月来,我会日日过去请安。”   “辛苦你了。”顾旭伸过手来,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叶氏脸忽而红了下,继而低了头。   顾旭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说:“叶千荣要回来了。”   “谁?”叶氏惊住了。   叶千荣是她庶出的弟弟,当年是被她兄长叶侯爷赶出去的。后来她听说,他一直呆在北境之地,带兵打仗,立功无数。   如今回来,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回来?   “他……要回来了?”叶氏忽然十分害怕起来。   这些年,叶侯府每况愈下,早不是当年祖父在时候的盛况了。兄长毫无建树,家里不过就是在吃老本,几个侄子也无甚出息,若不是看在荣国公府的面上,想花钱寻个差事,怕是都难。   当年兄长对二弟的确手段凶残了些,再加上,姨娘当年与母亲也多不和睦……如今他若是回来,怕是会对叶家不利。   顾旭乃是守卫皇城安全的首领,平素与天子近臣也走得近,凡事自然消息灵通。   “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怕是没多少日子就要抵达京城。”顾旭知道妻子心中有所顾虑,所以紧紧握住她手,未松开,“他大胜突厥,在北方建立了威严,功不可没。”   “这回回来,加官进爵,怕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但是你也不必担心,凡事还有我在。”   叶氏眼里渐渐湿润起来,她望着顾旭,眼泪汪汪的。平时强装着一副镇定的样子,凡事都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好似一个木雕美人。如今吓着了,一副没了主意的可怜样,倒是有些小鸟依人的样子。   顾旭与叶氏,虽算不上盲婚哑嫁,但是也比那好不得多少。   成亲前,他们见也没见过几回,就更别说喜欢了。   又都是长子长女,万事守着规矩,婚后相处,难免不会单调乏味一些。   成亲没多久,顾家落了难,去了流放之地。再之后,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小院子里,男人们常常出门不在家,就更别说如何好好相处了。   有了顾旭给的承诺,叶氏心中踏实了不少。   至少还有他在,她有个依靠,总不会觉得没主意。   “爷……”叶氏万分感激他,哽咽着唤了一声后,便不说话了。   顾旭亲了亲她眼睛,然后将人搂在怀里。   *   叶千荣抵京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一月里。   贵京城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是天气已经十分冷了。   恰好这日,柳芙出门来了齐家医馆找齐明茹。   街上百姓闹哄哄的,整个大街都被挤满了。便是赶车的祝安说是荣国公府的马车,希望可以让一个道出来,也没人搭理。   柳芙撩开前面的锦布帘子说:“要不先停在路边吧,等这阵子过去了,再说。”   “是。”祝安应一声,赶着马车到了路边。   马车停下后,柳芙就听路边的百姓说:“是叶将军回来了,叶将军可是大英雄。大败突厥军,收复北境失地,让突厥人对咱们大康俯首称臣,别提多威风了。”   另外一个说:“而且,叶将军很年轻,如今才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也不小啦,娶媳妇了吗?”   “娶不娶的,也轮不到你。”   “别说话了,叶将军来了。”   柳芙坐在马车里翻着那几本医书,等了会儿,觉得这样等下去的话,还不如自己走着去齐家医馆呢,免得浪费时间。   瞧这阵势,也不晓得得闹到什么时候。   “祝安,我走着过去,这里离齐家医馆也没多远了。”说罢,柳芙便从马车上跳下来。   这似乎是她的习惯,从小的习惯,下马车的时候,总喜欢跳着下来。   柳芙人才跳下马车,两个丫鬟跟着,她从人群中挤着往前去。   叶千荣坐在高头大马上,年轻的男子穿着玄色的铠甲。方才那一幕,他也瞧见了。   目光追随柳芙身影瞧了会儿,他勒住马缰。后面的副将瞧见了,立即打马上前过来。   “将军。”   叶千荣指着人群中的柳芙说:“你去查一查,看看她是哪家的。”   副将目光也朝柳芙望了眼,忙应着:“是。”   叶千荣垂了眸子,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胞姐叶桃来。   他胞姐叶桃从前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下马车喜欢跳下来……平时人前装着端庄的样子,背地里,却是十分活泼的性子。   这个女子,倒是与叶桃有些像。 第79章   副将去打听柳芙的身份, 倒是没费什么事。   柳芙是从挂有“荣国公府”字样牌子的马车上下来的, 自然知道是荣国公府的人。加上, 她去的地方是齐家医馆, 只私下稍稍打探一下, 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   打探了消息回去后, 副将如实禀告了叶千荣。   叶千荣没说什么, 只淡淡点头道:“我知道了。”   当年他被叶家赶出家门的时候, 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年纪, 虽说不算小了, 但那时候的他, 其实也还是一个脆弱敏感的少年。   同一年里, 他相继失去了三个亲人。   胞出的姐姐, 他的姨娘,还有父亲。   父亲在的时候,有父亲护着, 他们姐弟母子万事无忧无虑。等父亲姨娘都走了,他的嫡兄继承了爵位,对他一再施行打压, 他便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当年没打死他, 是他命不该绝。   如今回来了, 他必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他不相信姐姐当年会自缢,也不信姐姐才走没多久, 姨娘就会病逝。还有他的父亲, 他父亲的死, 肯定也有蹊跷。   而这些谜团,他会一一解开。   他会彻底查清楚当年的事情,然后替父母跟姐姐报仇。   叶千荣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容冷厉严肃。偏他生得似他姨娘,容颜昳丽,纵然面有肃杀之色,也耐不住全城的百姓挤破脑袋就为了追着他多看几眼。   一拨拨人流从齐家医馆门口过去,柳芙望着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渐行渐远的人,叹了口气说:“就因为他回来,今天街上全是人,马车都不好走。我刚刚实在等不及,是走过来的。”   柳芙跟齐明茹抱怨。   其实更夸张点说,她是从人群中挤过来的,现在热得一头汗。   齐明茹朝门外望了眼,才说:“北境御敌的英雄,保护了不少北地的百姓,也收复了几座城池,的确是英雄。现在回京来了,受百姓们追捧爱戴,也是可以理解的。”   柳芙挤过去,眯眼笑起来。   “我刚刚一路过来,看到追着他跑的姑娘比较多。或许,看中的不是叶将军的大英雄身份,而是那张脸呢?”柳芙想着叶千荣那张脸,啧啧叹了几声,赞美说,“长得十分俊美,你是没看到,好多姑娘追着他嗷嗷叫,还有人仍花给他呢。”   齐明茹笑着说:“那在姐姐眼里,是这位叶将军更为俊美一些,还是姐夫呢?”   齐明茹本来只是想玩笑打趣几句的,可是没想到,她这话才问完,医馆门口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正想用给顾晏请安来提点柳芙呢,却没想到,顾晏却朝她送来一个略微凌厉严肃的眼神。齐明茹顿时低了头去,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那样问了。   柳芙并不知道顾晏就在身后,她还真的在认真思考齐明茹的问题。   双手捧着脸,似是非常艰难的做了一番思考后,才说:“我平心而论,论长相的话,其实是叶……”   “姐姐!”齐明茹实在怕柳芙会说错话,从而导致他们夫妻间产生不必要的嫌隙来,打断了她的话。   她也不管顾晏是不是警告过她,反正她就低着头走过去,福了礼道:“民女见过顾大人。”   “起来吧。”顾晏声音低低沉沉的。   柳芙跟被闪电电到了一样,立即转过身去,就看到负手立在身后的男人也正瞅着她看。   那张英俊的脸上,含着点笑意,笑容着实诡异。   柳芙暗暗抹了把汗,笑着过去挽住他胳膊,仰头问:“你怎么来了?”   顾晏倒是还跟从前一样,没说什么别的,只道:“知道你来了这里,今天街上人多,怕不安全,所以过来找你。”   “那你是担心我嘛?”柳芙心里甜滋滋的,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又说,“我又不是孩子,自己会注意安全,还需要你陪着啊?”   齐明茹见顾晏来了后,她请过安就走开忙自己的去了。   只有夫妻两个人在的时候,顾晏开始算账问起来。   “刚刚齐姑娘的问题,你想回答的是什么?”   柳芙一惊,忙开始装傻:“什么问题?”   顾晏望着她。   柳芙心虚,挪开目光说:“你对你的长相就这么没有自信吗?这种问题,还需要我回答吗?难道夫君还不明白,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俊的最厉害的最……”   她又转了套路,开始撒娇。   “最疼我的。”   她也不顾是在外面,直接挤到他怀里去,说:“你刚刚冤枉了我,我现在生气了,你打算怎么哄我?”   顾晏拿她没办法。   “要哄你,也是回家了再哄。这是在外面,你不怕齐姑娘笑话?”顾晏宠溺的抬手揉揉她脑袋。   柳芙素来知道拿捏分寸,小作怡情,大作伤情。   “那也好。”她依了他,又问,“你不会是来接我回家的吧?我可才过了,打算今天一天都呆在医馆里。”她掰着手指头数,“一会儿明茹得考我,然后我还得跟着她一起分辨草药,还得帮着她一起照顾病人……傍晚的时候再回去。”   顾晏点头道:“我一会儿还得进宫,你乖乖呆在这,傍晚过来接你。”   柳芙就故意鼓着嘴说:“看看!看看!说漏嘴了吧?我就知道你不是特意来寻我的。不过是衙门的差事办完了,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我而已。”   顾晏说:“行了,自己忙去吧,我先走了。”   柳芙故意装着样子朝他福个礼:“爷您好走。”   等顾晏离开后,齐明茹便拉着柳芙一道去了后院。   “还好你跟姐夫没事,否则的话,就是我的错了。”齐明茹着实捏了把汗,“往后这种玩笑,可不能开了。”   柳芙道:“没事,你不必担心。”   “其实我跟你姐夫的感情,挺深厚的,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伤着情分。别说今天你提醒了我,我没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了,我会说的也是他好。”   齐明茹笑着:“姐夫待姐姐真好,我都羡慕你了。”   “那你也赶紧找一个啊。”柳芙挺操心这个妹妹的。   虽说非常赞成她寻一个两情相悦的夫君,但是若她总不存了心思去寻,也寻不到啊。日日呆在医馆里,除了能跟病人接触外,旁人都接触不到了。   “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物色物色。”   齐明茹道:“说姐姐呢,何必说我?”   立即岔开了话题,只问:“这些书,你都看完了?好,那我要开始考你了。”   柳芙便知道,她这是不想谈这个话题了,便也识趣。   *   叶千荣进宫面圣,陛下皇后对他大有加赏。   陛下册封他为二等大将军的职位,赐大将军府。   大康王朝,有一等上将军两位,分别称为左将军右将军,军权相互牵制。从前顾家尚未被流放的时候,荣老国公便是左上将军,而嬴王殿下为右上将军。   后来顾家被判流放,嬴王便迁升为左上将军,右上将军的职位一直空着。   直到顾家再次回京,陛下念顾家男儿于南境御敌有功,便将右上将军这个位置给了荣国公府。   而荣老国公早已年迈,陛下又不想他老人家屈尊于嬴王这个晚辈之下,便将右上将军的职位给了荣国公世子顾大老爷。   嬴王府与荣国公府,各有一位上将军,两府素来不合,军权相互牵制,陛下放心。   上将军的职位,一般都是皇亲贵胄担任。而大将军的职位,素来都是空着的,只在需要打仗的时候,陛下才会临时授予大将军之职,命他率兵出征御敌。   如今叶千荣才回京,陛下皇后便封了他大将军之职,很多人都看不懂。   叶千荣,如今已经不是叶侯府的人。他早被逐出了家门,如今不过只是一介平民。   虽则军功无数,但毕竟年纪太轻,才二十五岁。   一无身份,二无资历,才回京便受陛下如此器重,举朝文武百官都颇多意见。   但是难得的,陛下皇后似乎意见一致,便是平时敢说敢言的言官,也不敢轻易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给一个眼神,就都安安静静不说话了。   叶千荣的确乃是功不可没,但是并非必须授予大将军的职位。   若说军功,顾家的大爷跟二爷,当年流放南境之地的时候,又打水匪又打南国的,难道功劳就比叶千荣差了吗?可回了京城后,两位爷的军职也是居于叶千荣之下。   论出身,论年纪,两位爷哪位不比叶千荣好。   朝堂上正议论纷纷,大太监高亚仁却凑到高宗耳边说:“顾大人来了。”   “宣他进来。”   高亚仁应了声“是”,便扬起嗓子喊起来:“宣钦差大臣顾大人觐见。”   顾晏授命钦差一职前往江南查贪腐案,回了京后,配合大理寺审理案件,彻底给每一位贪腐受贿的人都定了罪行。   贪腐的共二十八人,其中罪重被判死刑的有十二人,其余的,六人流放,十人被下了大狱。   一样样一条条,陈案总结做得清清楚楚,高宗看了后,连连点头夸赞,夸顾晏年轻有为,第一次办案子,竟然就能这般条理清晰,乃是可塑之大才。   于一众受罚名单中,看到了敏恩郡王府二老爷的名字,高宗似乎特别满意。   “把你舅舅也下了大狱?”高宗合上卷宗,笑起来,“这案子你办得好,朕心甚慰。”   顾晏忙道:“臣不敢担,乃是陛下圣明。”   高宗笑着摆了摆手:“你也不必谦虚,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澄之,你能大义灭亲不徇私枉法,这一点做得特别好,乃是为满朝文武做了一个典范。”   “当然,案子办理得也好,朕要赏你。”   想了想,高宗严肃道:“顾澄之听命。”   顾晏立即撩袍子跪了下来:“臣在。”   高宗道:“你案子办理得好,朕不能埋没了你这样的人才,年初的时候京兆尹失职被朕贬黜,大半年来,朕一直都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如今倒是正好,你填了这个位置。”   “陛下!”皇后惊了,“此事万万不能如此草率。”   “皇后不必多说。”高宗以往都会听皇后几句,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老人家的态度却十分坚定,严肃制止了皇后继续说话后,他又道,“当年荣国公府被冤流放,乃是朕的疏忽。如今虽则都回来了,但是到底与从前不一样。朕十分欣赏你的才能,但想着你非长孙,将来国公爷的爵位也轮不到你来承袭,所以……”   “朕要另封你一个爵位,便就册封你为顾王,赐顾王府,享受亲王同等俸禄待遇。”   皇后愕然,惊得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而陛下两道口谕一下来,满朝文武更是七嘴八舌议论着,早不顾忌这是早朝,陛下还在跟前。   倒是顾晏,自始至终都十分淡定从容。   谢了恩后,陛下唤他起,他也站了起来。   高宗全程无视所有人,只对顾晏道:“你先回去,等朕拟好了圣旨,会命高亚仁亲自送去荣国公府。”   “是。”顾晏抱拳,“臣领命。”   “退朝。”高宗说了一句,起身走了。   皇后似是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兀自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子来。   等帝后都走了后,满朝文武才敢离开。   一出了宫殿,就开始三五成群聊了起来。   高宗下了朝后,直接回了勤政殿拟圣旨。皇后不死心,也去了勤政殿。   “陛下,您真的要册封顾澄之为异姓王?”皇后始终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   这异姓王是何等的殊荣?打从大康朝建立以来,他们嬴家是头一份。   可顾澄之如何能跟嬴王府比?当年陛下乃是不得宠的皇子,懦弱无能,前太子与诸位亲王斗得你死我活,是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后来,若不是他们嬴家拼死挡在前头杀出一片天地来,哪里来如今的陛下?   嬴王府受封异姓王,乃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顾晏算什么?   难道,仅仅因为办理了一桩贪腐案,就能飞升到与嬴王府平起平坐了吗?   高宗道:“皇后来了?皇后坐。”   他对皇后,倒是一如既往爱重。   “朕金口玉言,既是说出了口,岂有自打嘴巴的道理?”他伏案书写的时候,抬眸看了眼皇后,继而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再说,顾澄之的确有才,且当年顾家遭流放,也的确是朕的疏忽。顾家男眷也就罢了,个个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吃些苦也无妨。但是皇后别忘了,大长公主,朕的亲姑母,也遭了罪。”   皇后说:“当年陛下与臣妾都与大长公主说了,请她老人家住在公主府,依旧享受公主的一应待遇。可,是她老人家坚持不肯的。如今,倒也不能全怪在陛下头上。”   高宗道:“皇后今天来,就是与朕说这些的?”   皇后望着站在龙案后面的男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她忽而想到曾经还在王府时候的那些日子。   他对自己虽则爱重,但却非男女之间的那种爱,她总觉得心中不舒服。   他是她的丈夫啊,可是他的心在哪里?   很多时候,她都希望自己愚蠢一些,凡事不要看得那么透彻才好。很多事情看不明白了,或许心里才好好受一些。   她也并非不能容忍他宠幸别的女人,但却忍不了他爱别的女人。为了掩护顺王的母妃,他竖了多少挡箭牌?   真正面上宠幸不算真的宠幸,瞧着不算宠,却事事都为她思虑,这才是真正爱一个人的表现。   她心中恨毒了文宸妃。   她原不欲开杀戒,但是谁让宸妃竟然仅随其后生了皇子。太子与顺王,不过只差着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   宸妃这个贱人,她为了可以坐上皇后的宝座,耍足了手段。   原她还差着一个月才生产,却见她生了皇子后,她竟然召了太医局的医女过去,帮她催产。   她就是不明白了,这样一个贱人,为何偏偏陛下心中就是有她?   想到曾经的那些事情来,皇后也没了好脸色,直接起身与陛下道了别,回来自己寝宫。   高宗拟好圣旨来,递给高亚仁:“你去顾家宣读旨意,不得怠慢。”   *   圣旨送达得很快,顾晏才接了妻子回府,还没来得及与自己祖父跟父亲见面说一说这件事情,宫里的圣旨便传过来了。   一家老小出去接旨,高亚仁念完圣旨后,顾家人都惊呆了。   高亚任笑着道:“大长公主,驸马爷,可有何不妥?”   大长公主道:“陛下喜欢澄之,是澄之的福气。再说,身为臣子,替陛下办事是应当应分的,怎么会有如此厚重的奖赏。”   高亚仁道:“大长公主殿下,这可是喜事,顾王殿下接旨便是。”   “那……有劳高总管跑这一趟了。”老夫人客套。   高亚仁笑着:“能给荣国公府办差事,乃是咱家的荣幸。得,宫里陛下还有不少差事等着咱家去办,咱家得走了。”   “高公公慢走。”   树大招风。   本来顾家就已经够招风的了,如今却还出了一位异姓王。   大长公主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儿。   本来自己孙儿办理江南贪腐案,就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回京后,却还受封异姓王的爵位,就更加耀眼了。   老夫人不稀罕什么王不王的,她就希望家里子孙都能好好的。   接到这道圣旨来,老夫人不但不高兴,反而急病着了。   一听说老夫人病倒了,都十分担心,匆匆跑往福寿堂。   “你们都先退下去,我有话与澄之跟小芙说。”老夫人让别人都走。   “其实我没病,就是担心你。”老夫人紧紧握住顾晏的手,“陛下就算器重你,也不能这样招摇。他这不是为你好,是害了你啊。不过现在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旨意已经下来了,你以后万事都小心着些。”   顾晏低头应着:“孙儿明白。”   老夫人又问:“如今你有了自己府邸,是怎么打算的?继续住在家里,还是出去单独过。”   其实老夫人不必问也知道,怕是要走了。   为了他媳妇,他也会选择出去过。   小两口一起过,多逍遥自在啊。 第80章   顾晏沉默了。   他知道, 这样做, 怕是不孝顺了。   其实呆在荣国公府里万事都好, 除去母亲因为小妹的事情会时不时刁难他们夫妻外, 旁的人都很好。尤其是祖母老人家, 待小辈们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 顾晏也知道, 不管旁人再好, 只母亲会为难妻子这一点, 他便是坚持要搬出去住的。   再说, 妻子从小在民间长大, 素来不喜欢那些规矩。继续呆在国公府里, 势必要遵守国公府的规矩, 但是如果单独出去开府,王府里只有他们两个主子在,凡事怎么都好做。   继续住在家里, 就算他是异姓王,按着孝道,也不能越了家里的规矩。   所以, 便她是顾王妃, 也得继续做她的顾四奶奶。   再有一个, 就是往后遇到相互见礼的事情。   他日后贵为王爷,父亲只是荣国公世子, 按着爵位尊卑, 见到了他还得行礼, 岂不是他的不孝了?   前世的时候,他后来也是搬出去住的。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尴尬。   他的长辈与几位兄长,都是严格按着规矩来行事的人。待人待己都十分严厉,所以,就算他说乃是父子兄弟不必行那些礼数,父兄也是不肯答应的。   前世他为了孝道,起初留在家里住了些日子。后来实在受不了长辈在他面前放低姿态,便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而今生,为着妻子,他也是更要尽快搬出去。   “请祖母恕孙儿不孝。”顾晏一脸沉重,对待老夫人,是极为敬重的,“往后怕是不能日日过来给您请安了。”   说罢,顾晏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柳芙见状,也忙跟着跪在老夫人床榻前。   老夫人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忽而笑了起来,一手一个,虚扶着两人,让他们起来,“这样其实也好,小芙是活泼的性子,她并不适合住在国公府这样的深宅大院儿里,人多规矩重。只不过,往后只有你们两个过日子,你得更加好好待她,知不知道?”   顾晏笑起来,应着:“孙儿会牢牢记住祖母的话。”   “真好。”老夫人眼里笑容温和慈祥,目光在两人面上来回转了转,才说,“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就算再着急离开,也得等过完年再说。况且,陛下御赐的府邸,也需要先派人去打扫收拾吧?也不能说立即就住进去。”   顾晏道:“孙儿也正是这么想的。”   顿了顿,顾晏黑眸抬起,望向躺在床上的老人,说:“只是……孙儿也有一个请求。”   “有什么话,你便说罢。”   顾晏道:“只要孙儿与小芙呆在荣国公府一日,便只是顾家的四爷与四奶奶,只有晚辈朝长辈行礼的道理,旁的不论。”   老夫人笑起来:“女眷这边,祖母能做主。只不过,你父亲跟忠孝,怕是不能。”   “他们父子俩的性子,你该是最了解的。赤胆忠心,眼里只有朝廷与陛下,万事都极重规矩。你如今封了王,除非日后刻意避开不见,若是见着了,他们父子俩怎么也会坚持要行礼。”   这一点,顾晏明白。   顾晏沉默着没说话,老夫人就说:“也无妨,你父亲要是给你下跪,你便也跪着敬他就是。再者,我与你祖父说说,让你祖父在你父亲面前提一提。”   “孙儿叫您操心了。”   老夫人再次叮嘱道:“澄之,小芙,祖母的话你们万万要记住。如今澄之得了陛下这样丰厚的赏赐,怕是招了很多人的不满。所谓树大招风,你们往后要更加小心行事才行。”   就算老夫人不一再提醒,顾晏心中也是明白有数的。   老夫人称说要休息,打发了顾晏夫妻先回去。   顾晏夫妻两个才走,老夫人便差了瑛婆去前头,让她喊了荣老国公过来。   老夫人与老国公做了好几十年夫妻了,老国公是什么性子,老夫人当然知道。此番她病着了,家里的人都跑来探望她,却唯独自己的丈夫没来,她心里存着疑惑。   她了解自己的这个丈夫,虽则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平时说话的时候,也一口一个“爷们”挂在嘴里,似乎对她不耐烦,但是其实心中对她极好。   他们老夫妻感情深厚。   若不是这样的话,当年顾家落难,陛下皇后都亲自出面说请她移驾回大长公主府住,她早回去了。正是因为心里深深记挂着彼此,所以才愿意放下尊贵,去陪着他一起吃苦。   他跟孩子们被流放到南境苦寒之地,她则呆在市井间,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若不是当年他极力劝她,她估计也是要跟着他一起去那苦寒之地的。后来,也是为着子冉澄之跟旻丫头三个小的,她才答应不跟着一起去,而是求了皇恩,住在京郊富阳。   现在自己病了,他却躲着不肯见,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老夫人是有大智慧的人,虽然如今老了,但是脑子还不糊涂。今儿这件事情,还有前些日子丈夫的一些反常跟欲言又止,就让她立即想到别的事情来。   吩咐瑛婆说:“他若是拿别的借口推脱不见,你便说,现在不过来,往后再想见我,可是不能了。”   老夫人性子刚烈说一不二,有些时候,老国公也敬着两分。   很快,荣老国公便过来了。   老夫人已经卧坐起来,背后垫着一个大软枕。   “若不是我叫瑛婆去请你来,国公爷怕是不能来吧?”老夫人说话阴阳怪气的,“我这如今老了,国公爷便不拿我当回事了?还是说,如今你的亲孙儿受封的王爵,你就更不把我这个过时的公主放在眼里。”   荣老国公说:“有事说事,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老夫人对屋里侍候的人说:“你们全都出去候着,本宫有话与国公爷说。”等一屋子的大小丫头全都出去后,老夫人才道,“国公爷,你到底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现在都已经什么时候了,你难道还不能告诉我吗?”   荣老国公想了想,弯腰在妻子床榻边坐了下来。   “告诉你,你万万要保重身子,不能生气。”   “你说吧。”老夫人毕竟是历过大事的人,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也受得住。   “你可知道……陛下为何要册封澄之为异姓王?”老国公声音放低了些,望着老妻子,满脸的认真,“因为,他才是吴贤妃的儿子,是陛下的三皇子。”   “你说什么?”老夫人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她忍不住的,就剧烈咳嗽起来。   荣老国公忙帮她拍着背,严肃地道:“你瞧,我都说你别生气。”   老夫人道:“那……那定王是?”   她望着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荣老国公望着妻子,黑峻峻的眸子里透着光,半饷才紧咬着腮帮子说:“聪儿……是咱们的老四。”   “所以,你便执意要留下阿姜他们母子兄妹三人是不是?因为连哥儿跟蕙姐儿,他们兄妹是顾家的孩子。”老夫人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担心,“那聪儿怎么办?”   老夫人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封了聪儿为王。”老夫人目光转了几转,才兀自说道,“他这是为了保护澄之,故意将聪儿树起来,送到皇后跟嬴家眼皮子底下去。”   “他是天子,顾家是忠诚,你们不管怎么做,我就算再心痛,也是能够理解。只是……他这回又急忙忙封澄之为异姓王,难道就不怕皇后他们发现其实两个孩子是调换的吗?”   荣老国公道:“圣心难测,你也不要想得太多。这些年来,陛下心中未必比我们好受。这件事情,连吴贤妃都不清楚,只我与陛下知道。如今又多了一个知情人,那就是你。”   又道:“顾王毕竟是陛下的亲骨肉,他流落民间这些年了,如今好不易寻着个机会封他为王,陛下自然想弥补他。至于聪儿……他能得封亲王爵位,也是天大的恩赐了。”   老夫人比荣老国公睿智些,想的永远比一介武夫的老国公深远一些。   “既然定王非皇子,而澄之如今又只是异姓王……除非将来陛下自己昭告天下澄之乃是他的儿子,否则的话,澄之登基为帝,那便就是谋逆!但若是陛下昭告天下,便也就意味着,他是跟所有人撒了谎,这是万万不能的。”老夫人想不明白了,“定王顾王都不能得这个皇位,太子背后又是嬴王府,那么……就只剩下顺王一个了。”   “也就是说,陛下最后属意的人选,还是顺王?宸妃的儿子?”   荣国公府一门忠烈,素来只忠心陛下。老国公更是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很多事情,他不会往深处去想。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不管是谁登基,只要是陛下属意的皇子,顾家都会全力拥护。”老国公说,“与其想这么多,不如好好休息,养着身子。”   老夫人白了眼老国公,只说:“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然后又扬声喊瑛婆,“你去让姜夫人抱着蕙姐儿来见我,我有些想蕙丫头了。”   荣老国公起身,负手垂眸道:“你记得万不能说漏了嘴,切记!”   老夫人根本不搭理他,全然当做没听见。   很快,姜氏抱着蕙姐儿过来了。   蕙姐儿如今已经九个多月来,褪去婴儿肥,小丫头越发俊俏起来。   嘴里“咿咿呀呀”的,模糊着已经能喊出“娘”这个字了。   “给老夫人请安。”姜氏抱着蕙姐儿,朝着半卧在床上的老人家福身子。   本来老夫人就十分喜欢蕙姐儿,如今得知其实她就是自己的亲孙女后,她对这个小女娃更是疼爱。   “蕙姐儿。”老夫人若不是身子有些虚弱,她都想抱她了,“听说蕙姐儿会喊娘亲了,是不是?”   “娘!”蕙姐儿听到“娘”这个字,立即学了一句。   老夫人乐坏了。   “聪明!这孩子真聪明。”老夫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你爹爹平素闷不吭声的,你娘也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你还真不晓得随了谁。”   瑛婆笑道:“这姐儿是老夫人您看着长大的,说不定是您老瞧多了,就随您了。”   瑛婆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可却叫老夫人心中更是酸楚。   老夫人没答瑛婆的话,只对姜氏道:“我怎么听说你又想着要离开了?是不是觉得咱们对你不好?”   姜氏忙道:“不不不,您对我很好,府里的夫人奶奶们都好。只是……我迟早是要离开的。我总不能……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打搅你们。”   老夫人笑着说:“怎么能说是打搅?你带着蕙姐儿住在我福寿堂,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你若是坚持要走,定然是觉得我对你不好。”   “老夫人。”姜氏都被老人家气乐了,“我真的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就留下来。”老夫人不管别的,只挣扎着抱蕙姐儿去她身边,慈爱的摸着她小脑袋,稀罕地说,“我跟这丫头有缘,跟你们母女都有缘,你们是上天派到我身边来的。阿姜,为了连哥儿跟蕙姐儿,你留下来,好不好?”   “往后都别提要走这事儿了。若是想你爹娘了,等年后,我派人去接他们进京来住一段时日。”   姜氏知道,老夫人这是铁了心要留下她来。若是再拒绝,便显得自己不通人情了。   所以,姜氏立即跪了下来:“全凭老夫人安排。”   “真好。”老夫人望着姜氏,眯眼笑着,而后弯腰伸手去扶她。   *   郭氏与姚荃江的亲事办得不算隆重,但也不寒碜。   姚荃江是想大办的,但是郭氏觉得自己如今都是快四十的人了,又不是年轻的小姑娘,若真大办,反而会叫人笑话了去。所以,只是请了两头的亲戚,聚在一起吃了饭。   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姚荃江也请了几个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喝了些酒,又稍稍闹了闹新房,就算了事了。   婚期是在十一月初,等到十二月中旬的时候,郭氏竟然诊出了有孕的脉象。   郭氏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又怕是大夫诊错了,回头白高兴一场。所以,忙差了个小丫头出去,让她到齐家医馆去请齐大夫。   姚伯府的丫鬟去齐明茹那里的时候,正好柳芙也在齐家医馆。   看到是母亲身边的丫鬟,柳芙忙问:“翠鸟,怎么了?”   翠鸟特别高兴,笑着说:“大小姐,大喜,夫人的大喜。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嗜睡,所以伯爷便请了大夫去给夫人把脉,您猜着夫人怎么了?”   都说是大喜了,还能怎么了?   柳芙兴奋:“娘有了身子?”   翠鸟说:“是的。”又道,“不过夫人不敢相信,便特意差奴婢来,说要请齐大夫去瞧瞧。只是不知道……齐大夫这会儿子得不得空。”   这医馆里病人挺多的,翠鸟怕耽误了人家。   齐明茹还没说什么,齐嫂子忙走了来道:“得空!当然得空。明茹,你赶紧过去,这可是大好事。”   “那好,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齐明茹应着。   柳芙自然也是跟着一道过去的。   此刻郭氏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姚老夫人在,姚荃江也在,二房的二夫人也在。   见齐明茹背着个药箱来了,老夫人忙招呼齐明茹说:“快,快给琼花把把脉,看是不是喜脉。”   瞧见齐明茹身后的柳芙后,老夫人微微愣了下,就要起身请安,被柳芙拦住了。   “我都叫您一声奶奶了,您再给我行礼,岂不是损我阳寿吗?”柳芙跺脚,“往后不许这样了,我们不是那些世家大族,没有那么大的规矩。”   姚老夫人道:“既如此,那我便当做还是在富阳了。”   姚荃江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柳芙跟齐明茹。   齐明茹替郭氏把了脉,也笑起来:“的确是喜脉,恭喜夫人。”   “真的?”郭氏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她心情的确是非常好的,满面笑容洋溢,“可是……不是说身子不能有孕吗?”   齐明茹说:“只是子嗣艰难些,但您的身子算是调理得好的。”   姚老夫人立即站起来,朝外面的老天喊了几句,才又折回来道:“要好好养着,也得感谢菩萨。如今年里也就算了,等过完年,咱们婆媳三个,可得去寺庙好好上香,感谢菩萨保佑。”   二夫人也道:“娘说得正是。”又对郭氏道,“恭喜大嫂。”   郭氏高兴完后,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女儿身上。   “明茹,我这把年纪了,都能怀得上,小芙也能的吧?”   齐明茹点头:“肯定的,姐姐也能。”   郭氏就更高兴了。   “你们两个,晚上留下来吃饭。”郭老夫人招呼着,“咱们整几个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热闹热闹。”又对姚荃江道,“你去郭宅一趟,将你岳母跟大舅子一家都叫来,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齐明茹医馆里还有的忙,柳芙也等不及要回去告诉顾晏这个好消息。   再说,如今母亲嫁了人,她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不想打搅姚家跟自己外祖母一家吃团圆饭。所以,柳芙便也婉言谢绝,告辞了。   顾晏如今是京兆尹,每天要处理的庶务多。   早上去衙门的时候,顺便送妻子来医馆。等傍晚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再顺道接妻子回去。   所以,柳芙跟着回了医馆后,做事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明茹,娘都怀上了,我也能的吧?”   打从回来后,这样的话她都问了几十遍了。   亏得齐明茹性子好,倒是耐着性子一遍遍肯定回答她:“一定能的。”   柳芙就乐起来。   柳芙只留了金雀儿在医馆里帮忙,她早打发了银串儿去门口望着顾晏的车了。   银串儿跑回来说:“王妃王妃,王爷过来了。”   柳芙立即扔下手中的东西,匆匆跟齐明茹道了别,就跑出去了。   车才停稳,顾晏正伸手撩起帘子来准备下车,柳芙就已经跳了上去。   亏得顾晏反应够快,这才没撞上。   他将人稳稳接在怀里抱住,问她:“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柳芙想了想,开始卖关子:“不告诉你!”又伸手撩开侧面的帘子,冲外面跟着的两个丫鬟说,“我不说,你们也不许说!” 第81章   顾晏笑:“你不告诉我, 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柳芙不相信他能知道, 但又觉得或许他已经知道了呢, 所以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 一眨不眨盯着顾晏看, “王爷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方才银串儿告诉你了?”   顾晏敲了下她脑袋:“我想知道, 怎样都能知道, 随便打发个人去打听就行。不过, 如果真有好消息, 我还是希望这种好消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柳芙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 便也不再卖关子了, 直说道:“我娘怀孕了。”   顾晏微一怔, 而后忙说:“那真是要恭喜岳母与姚伯爷了。”   柳芙心中高兴极了, 她是打心眼儿里替母亲跟姚伯爷高兴。   “虽然我肚子暂时还是没动静,不过,既然娘都怀得上, 那我肯定也能。”柳芙安分了些,窝在他怀里坐着,玩他腰间挂着的玉佩跟穗子, “明茹说了, 我迟早能怀得上。”   “这么好的一个消息, 你听后开心不开心?”她仰头笑问。   “开心。”顾晏侧脸蹭着她脸颊。   嘴上说开心,其实心里却是有些心疼她的。   因为孩子的事情, 她已经伤心过很多次。这回岳母怀上给了她一点希望, 他就怕她到时候再失望。   如果最后的结果是失望, 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的好。   跟去年比,今年年底,柳芙倒是清闲不少。   除了去外面医馆帮忙,旁的什么事都不必做,她所有时间都是由自己来安排。   清闲倒是其次,主要的是自由。   而且,不必做自己根本不喜欢做的事情。   大夫人虽然已经出了禁闭,但是老夫人依旧没将管理中馈的大权还给她。如今国公府里准备年节的事情,还是二夫人三夫人管,另外大奶奶叶氏跟在两位婶娘后面帮忙。   柳芙这些日子除了去外面医馆找齐明茹外,便就是去宋玥院儿里。   因为宋玥肚里这个孩子说好了将来要过继给樊氏夫妻,所以樊氏如今跑宋玥院特别勤快,几乎是天天过去。   没事陪着说说话,或者说些外面的趣闻给她听,再者就是在宋玥跟前她练武耍刀,说是耍给她未来的孩子看。樊氏性子豪爽,性格又外向,常常都能逗得宋玥开心。   柳芙过去的时候,樊氏正说坊间的趣闻给宋玥听。   “二嫂如今只来三嫂这里,都不去我那里了。”柳芙娇嗔,“所以,只能是我自己寻过来了。”   见是柳芙来了,宋玥忙要起来朝她请安。   柳芙飞快跑过去将人按住:“三嫂再这样,下回我不敢来了。”   宋玥道:“夫君说了,你如今身份不一样,必须要见礼的。”   樊氏出身将门,素来不爱规矩。面对如今已经是王妃身份的柳芙,她还同从前一样。   “虽然三叔对你说过这些,可如今他人不是不在这嘛,你就当做自己已经行礼了。”樊氏笑望着柳芙,上下打量,“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   “二嫂怎么知道我高兴?”柳芙觉得奇怪,她已经刻意收敛很多了。   樊氏道:“眼睛亮亮的,跟透着光一样,指定有好事。再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过来,往常这个时候你都是呆在自己院儿里陪着小叔的。你们夫妻两个恩爱,只要小叔一回来,我们是指定怎么叫你出来你都不会出来的。”   被她戳穿了,柳芙心中跟流着蜜一样,甜滋滋的。   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她爱黏着自己夫君又怎样?谁让他们感情好了。   “我就喜欢黏着夫君,怎么了?谁让我跟夫君感情好呢。”柳芙是知道二嫂三嫂夫妻感情都好,所以才敢在她们跟前秀的,“只要他不是忙公务,我就喜欢呆在他身边。当然,他也喜欢时时刻刻都带着我在身边,二嫂就嫉妒去吧。”   樊氏“呸”了一声说:“说的好像我们没人疼似的。”又问宋玥,“她从前在富阳的时候,脸皮就这样厚吗?”   宋玥本来是不爱说人闲话的人,不过此番当着面,也不叫说闲话,便也配合着樊氏道:“二嫂你是没见过她从前的样儿,其实现在的都不算什么。从前的时候……小芙更黏小叔。”   从前在富阳的时候,柳芙黏顾晏,那些都是装的。当时,他们都还没有什么感情,都是在装,在演。   但宋玥不知道啊。   宋玥不知内情,所以,她就觉得柳芙曾经做的那些,都是因为心中爱极了小叔。   樊氏问:“她都做过些什么?”   柳芙不让宋玥说,她自己说:“夫君颜好,在富阳,谁能比得上他啊。我就喜欢他那张脸,所以就死皮赖脸赖着他了,不行啊?”   “行行行,当然行。”樊氏倒挺欣赏柳芙的豪爽与不做作的性子。   她就喜欢这样的人,而不是那种一举一动都讲究规矩的人。   樊氏此刻心中就是想到了叶氏,偏宋玥不知道,提了一句道:“咱们三个有说有笑,要是大嫂也在就好了。”   “她在有什么好的,她若是在,咱们还能这样说笑吗?”樊氏反驳,语气有些重。   樊氏不喜欢叶氏,倒也不仅仅因为叶氏万事重规矩。论起来,其实她是厌恶极了叶氏的母亲,也就是如今叶侯府的老夫人。   樊氏虽说是出身将门,但是这种将门与那种外面带兵打仗建功立业的大将之户是不一样的。樊氏的祖父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他父亲有本事,年轻的时候,在护城军北门营谋了一份差事。   从底层老老实实做起,后来得其上司赏识,一步步升迁,等樊氏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已经是北门营左卫军统领,手下管着五六百号人,负责京城治安。   当时北门营右卫军统领叫唐统,唐统领的妹妹,便是先叶侯爷的姨娘,十分得老侯爷的喜爱。   曾经的叶侯夫人如今的叶老夫人,十分瞧不上唐姨娘,又知道唐家与樊家的交情,所以连带着也瞧不上樊氏的母亲。   当年顾旭还只有十七八岁的时候,曾在北门营历练过,与两位卫军统领关系都甚好。樊氏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唐姨娘的女儿死了,都传都是因为她嫡姐与顾家大爷定了亲,她是为情而自缢。   后来樊氏做了顾家二奶奶,与叶氏成了妯娌,叶夫人与樊夫人也算是姻亲了,时常一些宴会上遇到的时候,叶夫人便百般瞧不上樊夫人。还到处散布谣言,说她的私交姐妹是唐姨娘那样的狐媚子,想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父亲樊宾手下虽说管着几百号人,但是如何能与叶侯府比?   她母亲樊夫人又性子软,遇到这种事情,常常只能独自抹泪,也不敢找人家理论。后来樊氏知道母亲受了委屈,自己找到叶侯府去,丝毫没给叶夫人面子。   曾经的叶大爷,也就是如今的叶侯爷,知道母亲被一个晚辈奚落了,寻了机会要教训樊氏。   结果,不但没有教训到樊氏,反倒是被樊氏打了一顿。   再后来樊氏有孕,叶大爷叶萧在顾家的马上动了手脚,害得樊氏骑马摔了下来,肚里孩子没了,并且此后再不能怀孕。   自此,不但樊氏恨透了叶家母子,便是顾昶也对叶家颇多意见。   当年还流放在南境苦寒之地的时候,大夫人见樊氏始终不能有孕,意图提过让顾昶在当地收个房生个孩子,被顾昶严厉拒绝了。   樊氏与叶家有仇,所以也并不怎么待见嫂子叶氏。   不过,顾及着都是顾家的媳妇,她也不会怎样。   平时见着了,唤她一声大嫂就是,也无过多交情。   樊家与叶家的恩怨,宋玥跟柳芙都知道。   宋玥是本来就是世家女,当年事情闹得算大,她知道点。而柳芙知道,则是顾晏告诉她的。   顾晏告诉她两位嫂子间的恩怨,也是叫她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将来说错话。   柳芙机灵,忙就说:“大嫂现儿正帮着两位婶娘一起做事呢,哪比得咱们舒坦?”又说,“现在想想都觉得开心,去年这个时候,我忙得都没空找你们说话。”   宋玥也忙岔开话说:“等你年后搬去王府住,咱们往后就更没有这样说话的日子了。”   柳芙道:“我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你们也得常去找我说话。”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说起来轻松,其实又谈何容易啊?   柳芙其实也挺舍不得的。   不过,就算再选一次,她也会选择离开。   “对了,你到底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樊氏问。   柳芙本来挺高兴的,但是方才她想起来二嫂不能有孕的事儿,所以不想说了。   “不想告诉你们了。”柳芙道,“自己猜去吧。”   樊氏气炸了:“爱说不说!我还不想听呢。”   宋玥道:“指定是她诓我们的,故意逗我们开心。”   柳芙挨着宋玥坐了下来,盯着她微微凸起来的小腹看,羡慕地说:“三嫂又要生了,过继给二嫂后,二嫂也要做娘了。”   樊氏问柳芙:“你身子调理得怎样了?”   柳芙子嗣艰难的事情,经过大夫人那么一闹后,家里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明茹说会有的。”柳芙道,“我今儿要说的喜事是……我娘怀了身子,我想我应该也可以。只不过,我又怕,怕自己满门心思扑在这上,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   这种痛苦,樊氏懂。   “真是挨千刀的,这世上,怎么会有那种狠毒的妇人。”樊氏气,“这也是你脾气好,要是我,我指定将她打成猪头,然后再将她扔进河里喂鱼去。”   柳芙说:“她已经被问斩了,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我就是觉得不够解气。”樊氏说,“一刀下去,她不过是碗大个疤,哪能比得了你的痛苦?”   想着,又劝说:“总之你还年轻,跟我不一样。我当年的生活环境不好,所以没调理好,成了这样。你不一样,你过完年也才十九岁,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迟早能有。”   “过完年我都十九了。”柳芙挺伤怀的,“想我与夫君成亲的时候,才十六,一转眼也两三年过去了。”   樊氏攥拳:“你是不是故意的?在我面前提年龄,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嘛?”   “不是不是。”柳芙忙笑着挥手。   樊氏哼:“想你也不是。”   她忽而又惆怅起来:“想我也快三十岁了,真可怕。”   *   母亲怀了身子,又与姚伯爷过得幸福,柳芙倒是心疼起自己父亲来。   从前因为苏氏在她们母女饭菜中下药的事情,柳芙一度恨极了她父亲。觉得就算父亲不知情,那苏氏之所以能那样做,也是因为他给了她胆子。   现在再回想,又觉得父亲可怜。   寻了个日子,柳芙去了父亲那里。   柳重山如今在京城的院子,离荣国公府比较远。柳芙坐马车去,加上路上堵了些,将近一个时辰才到。   整个京城笼统分为三部分,最中心的是陛下妃嫔以及包括东宫在内的宫城,再有就是各王亲贵胄以及朝廷重要官员所住的皇城,最后是普通百姓住的外城。   外城最大,当然人也最杂。   那些皇亲贵胄中,身份门第越高的,靠着皇城越近。门第越低的,则靠着普通百姓所住的外城近。   荣国公府邸离皇城极近,而柳重山因为手头钱要留着做生意,宅子买的地段不算好,故而离得远了些。   柳芙找过去的时候,柳重山正在家,蓉姐儿也在。   听说大女儿来了,柳重山简直不敢相信。   他们父女,有些日子没来往了。   柳重山亲自迎了出来,想着她如今身份又不一样了,忙要行礼,被柳芙制止了。   “爹爹何需如此。”   柳重山道:“如今你是王妃娘娘,比往日又不同了些,应该的。”   柳芙道:“便我是王妃,那也是你的女儿。你这样做,怕是要折煞我了。”   柳重山没再说话。   蓉姐儿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姐姐了,打从母亲改嫁伯府后,她便常常来父亲这里住。   过完年,蓉姐儿也有八岁了,顽劣的性子稍稍收敛了些。   “姐姐怎么过来了?”蓉姐儿问,“莫不是来告诉爹爹娘亲有孕的好消息的?”   “我来看看爹爹不行啊?”柳芙嗔她,“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柳蓉笑着:“倒也不是,只是姐姐常不来,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你们姐妹也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进去说吧。”柳重山说。   京城里寸土寸金,柳重山这一处两进的小院子,买下来也花了他不少钱。   当时为了在京城定居下来,富阳那边卖了几个铺子,这才凑够钱。   “爹爹如今跟着姚老板做生意,如何?”进了花厅坐下后,柳芙问。   柳重山道:“诸事还算顺利,这事情,得多谢顾王殿下。”   柳芙抿嘴说:“他是您女婿,帮您是应该的,谢他做什么。”又问,“蓉姐儿如今跟着你住?”   本来母亲改嫁,蓉姐儿不肯跟着去姚伯府,说是留在郭宅跟外祖母一家住的。   “她来这里住些日子。”柳重山其实不赞同小女儿跟她一起住。   他做生意,一年里得有大半年忙得不着家。这里又人口复杂,女儿这里住着,他还怕不安全。   岳母那里好,虽说也属于外城,但毕竟是紧挨着皇城的,地段比他这儿好太多。   再说,那儿还有岳母可以照顾女儿,他也放心。   柳芙望着父亲,见他似是瞧着又比上回见到的时候苍老了些,柳芙说:“爹爹就算忙生意,也得注意休息。”   柳重山道:“已经忙得习惯了,歇不下来。”   “对了,柠哥儿呢?”柳芙问。   三叔家的柠哥儿早过继到她父亲名下了,此番父亲定居在京城,柠哥儿肯定也得跟着来的。   “他在铺子里忙。”柳重山说,“今儿是蓉姐儿在,不然我也得过去。”   柳芙却皱眉:“柠哥儿书念得好,他又喜欢念书,爹爹该培养他将来走仕途。”   柳重山笑着:“他白天忙做生意,晚上回来后点着灯读书。这孩子……勤奋得很,也不知道像咱们老柳家的谁。”   柳芙道:“你们都注意点身体,我往后也会常来看你们。”   柳芙略坐了会儿,就要走。   柳重山喊住了她问:“你娘怀了身子,你可……有好消息?”   提起这事情来,柳芙心中便又冷了些。   “爹爹莫不是觉得苏氏死得可惜了?”   “爹爹不是这个意思。”柳重山忙道,“我只是想着……关心关心你。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算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柳芙也不想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那年苏氏设计害我掉进冰窟窿里,本来是想要了我的命的。如今看来,就算没要了我的命,也差不多要了一半。”   “只可惜她死了,不然的话,她估计要高兴坏了。”   柳重山沉默。   柳芙对父亲,是又敬爱又憎恨。   想起不高兴的事情来,她更不愿在这里多呆半刻。   回去的路上,歪着身子靠着马车眯眼睡了会儿。   马车才在国公府门前停下,候在门口的一个福寿堂的婆子便匆匆跑了来。   “娘娘您可回来了。”那婆子忙给柳芙行了礼,而后说,“老夫人差奴婢来请您过去呢?”   “可是出了什么事?”柳芙一边往里面去,一边问那婆子。   那婆子回话道:“娘娘您离开不久,宫里便来了人。说是今年除夕的合欢宴上,陛下下了旨意,叫您与顾王殿下一道去。”   “什么?”柳芙大吃一惊。   同时,脚下步子也停住了。   那婆子道:“这事儿奴婢不好说,您还是去老夫人那里吧,老夫人怕是有话要说。”   柳芙觉得十分奇怪。   除夕佳节,都是举家欢乐的日子,就算顾晏受封异姓王,那也是顾家的人。   就算不在国公府吃年夜饭,也不该进宫与陛下皇后以及诸位嫔妃皇子一起吃……   柳芙想着,就算是嬴王府,从前也没有过这个福利吧? 第82章   顾晏还在衙门里没回来, 柳芙先自己一个人去的福寿堂。   “祖母。”去了后, 柳芙先给老夫人行礼请安。   “小芙, 你过来。”老夫人朝柳芙招手, 示意她到自己跟前去。   姜氏本来带着蕙姐儿陪在老夫人身边的, 见到柳芙, 姜氏给柳芙行了一礼。姜氏猜得到老夫人有话要与柳芙说, 于是识趣的道别说:“老夫人, 王妃娘娘, 蕙姐儿怕是饿了, 得让奶娘喂奶去, 我先回屋里一趟。”   老夫人本来就对姜氏母女就挺好的, 自从知道其实刘聪才是自己亲孙子、姜氏是自己亲孙媳妇、连哥儿蕙姐儿是自己亲曾孙后, 便对姜氏跟蕙姐儿更好了。   连哥儿住在前头,与几位小爷一起在家里私塾念书,她管不着。   不过, 她会每日都唤了姜氏母女陪在身边,也越发喜爱蕙姐儿。   “那好,万不能饿着蕙姐儿。”老夫人对姜氏说, “你先回去, 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 你再来。”   “是。”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所以姜氏便应着了。   姜氏平时不怎么说话, 为人也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但是心思却是细腻的。   老夫人本来的确是对她们母子很好, 但却也不至于日日都唤了她们母女到跟前去。姜氏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老夫人更加对她们好了。   难道,是因为她总吵着要离开,所以老人家不想她们离开,便越发对她们好了吗?   姜氏想不通,但她感受得到,老人家这是真的喜欢她们母女,而不是虚的。   等姜氏抱着蕙姐儿并奶娘一道离开后,老夫人才对柳芙道:“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柳芙点头,“只是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这样做?”   老夫人是知道原因的,但是她却不能说。   这么大的事情,她不能说,不能随便说。   于是,老夫人道:“圣心难测。陛下何故这样做,咱们谁都猜不透。”   “只不过,喊你来是想告诉你,进了宫后,万事都要小心着些。”老夫人伸出手去,握住柳芙的手,望着她,认真又严肃,不似平时那么慈爱了,“小芙,若是在这顾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护得住你。我相信,澄之他也可以。”   “但是你要知道,这世间,并不是遇到所有事情,澄之都能护得住你的。”   “祖母还是那句话,既然做了王妃,说话行事便更要比往前慎重。进了宫,一言一行,都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柳芙也认真回道:“是,孙儿记着。”   若顾晏只是一个闲王也就罢了,可如今他只凭借办了一桩贪腐案,便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   京兆尹,正三品京官,那得多少双眼睛盯着啊。   不说前朝,就说本朝,顾晏之前的几任京兆尹,都是外放历练过至少十年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老夫人其实有些时候很是想不明白,既然当初陛下为了保护这个皇子,不惜费了心思将他跟顾家的孩子掉了包。如今,何故又要这般高调?   陛下的心思,老夫人有些看不透了。   其实当年,先帝的诸多皇子中,如今的陛下是不起眼的一个。别说当时身为长公主的老夫人了,便是先帝先皇后,都未曾想过,将来会是他继承皇位。   先帝的几个孩子,都太过优秀了些。   以至于,谁都不愿屈尊人下,谁都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孩子们都大了后,开始不听先帝的话。兄弟之间,各种明争暗斗,最后斗得惨不忍睹。   有能力有本事的都厮杀得伤了元气,最后谁也没有想到,平时闷不吭声的七皇子,竟然也会参选夺嫡。   靠着外家的势力,今上走上这条路,还是十分顺利的。   只不过,嬴家心大,不满足于一等公的爵位,竟然逼着今上立为异姓辅政王。今上初登为帝,羽翼未丰,只能任由皇后与嬴王府摆布。   当初,怕皇后与嬴家戕害皇嗣,留一个皇子在民间,甚至使了掉包计来保护皇子,那都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这般急匆匆要给与澄之权势,难道,就不怕皇后一党人心生疑窦吗?   “祖母。”柳芙见老夫人一直不说话,便轻轻喊了一声。   老夫人回了神来,笑着道:“老了,不中用了,竟然与你说着话,就犯了困。”   柳芙忙说:“是我与夫君的事情,叫您担心了。”   老夫人摇摇头:“操心你们的事情,是应该的。”   又怕柳芙会过于担心,反而心里会有压力,便说:“一会儿澄之就回来了,想必他会再好好与你说说。你也不必太担心,做好本分的事情就行。”   柳芙道:“祖母您提点的对,其实我也怕。”   柳芙心里是真的担心的,有人若是要陷害你,人家会设计好陷阱等着你往里面钻。   往后的路,怕是防不胜防。   “你很聪明,也机灵。其实只要你愿意花些心思在这些尔虞我诈上,你不会吃亏的。”老夫人又提点说,“小芙,人心善良是好事,但是善良的前提是必须要能自保。”   “这人,该心狠的时候必须要心狠些才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   “是。”柳芙将老夫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孙儿谨记祖母的教诲。”   “那你先回去。”老夫人说,“出门大半天,想必也累了。”   “孙儿告退。”柳芙行礼。   晚上顾晏回来后,柳芙立即迎了过去。   “夫君可都知道了?”一边问,一边挽着男人臂膀,随着他一道往榻边去。   顾晏道:“已经知道了,方才回来的时候,祖父已经叫了我过去。”   “祖母也叫了我。”柳芙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新煮的,你喝一口吧。”   顾晏将喝了口后,将茶盏放下,拉着妻子坐在身边去。   “你是不是紧张?”他问。   柳芙点头:“紧张是肯定的,因为我总觉得不对劲。就算你是异姓王,可从前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吧?”   顾晏眸黑如点漆,面容冷肃认真。   “若是往后跟着我会有危险,你是否还愿意继续跟着?”   柳芙想都没想,直接说:“我都这样了,你还不相信我吗?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来搁在你面前,你才信?”她有些小委屈,不高兴了,“你这样问,分明就是觉得我心里没有你,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的……”   “咦……”她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什么意思啊?”   “危险?你已经知道了这回进宫去,会有危险?”   “你们先退下去。”顾晏没回答妻子的问题,而是遣退了屋里的丫鬟婆子。   顾晏牵着妻子的手进了内室去,两人一并在炕上坐下后,顾晏才道:“方才祖父找我了,说了有关我身世的事。”   “你的身世?”柳芙脑袋突然跟炸开了一样,本能脑海里有个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夫君,你的身份不是顾家四爷吗?”   其实他非顾家之子的事情,早在年初的时候便有所怀疑了。   最开始起疑心的时候,是旻姐儿那次犯错,祖父叫了父亲母亲去受罚。当时,祖父鞭子抽打了所有劝阻的男眷,却是唯独没有打他,他当时便有了疑虑。   后来,便是去杭州那次。   前后两次想要掳走妻子的人,都是那个人派来的。   他不满意他在民间娶的妻子,所以想要强行干预,让他另娶她人。   而当时,不仅是他猜着了原委。他相信,顺王心思素来敏捷,想必也是什么都明白了。   方才回来,祖父已经完全告诉了他真相。   刚刚一路回来的路上,顾晏都在思虑,要不要告诉妻子。   最后他决定,不管怎样,他也不愿瞒着她。   虽说知道后,可能会跟着一起提心吊胆。不过,凡事有利便有弊,知道了,万事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正在顾晏与妻子细细说着身世问题的时候,皇宫里,皇后也去找了高宗。   “臣妾听说,今年除夕的合欢宴,陛下特意下旨让顾王夫妻也进宫来?”皇后实在有些忍无可忍。   不管是对待顾家,还是对这个顾澄之,陛下似乎都十分偏袒,尤其这个顾澄之。   他的存在,将是将来太子登基最大的威胁。   高宗抬手指了指一旁,似是晓得皇后会找来似的。   “皇后坐。”   他永远都是这样,待自己敬重友爱,但她心里清楚,这并非是爱。   皇后坐了下来,继续抬起眸子,望着离自己不远不近的那个男人。   她不再开口说话,只等着他先说话。   高宗道:“朕其实是想热闹热闹,所以,才喊了顾王与顾王妃也进宫来。与先皇相比,朕的子嗣实在是不多。有些时候,朕倒是怀念起当年先皇还在时的日子了。”   “光是同岁的兄弟,朕就有四个。”高宗眼一眯,笑起来,“皇后可还记得?那时候,每年的除夕合欢宴,皇兄们都争抢着表现自己哄父皇开心。便只有朕与皇后,坐在角落里,都不说话。”   “臣妾记得。”皇后点头,她也笑,但是笑容却未达眼底深处,她望着陛下,仿佛已经看穿了这个男人的把戏似的,她说,“只不过,子嗣多有子嗣多的好处,而子嗣少,也有子嗣少的好处。”   “先皇育有皇子二十四,后来都想争夺皇权,最后又是个什么下场?”皇后轻笑两声,“陛下您皇子虽不多,但却都是十分和睦的,不是吗?”   “兄友弟恭,多好啊。对了,前些日子小四小五两个还说呢,太子带着他们去骑马了,两位皇子跟着他们的太子哥哥玩儿,可开心了。将来,等他们俩长大了,太子必然是多两个好帮手。”   高宗冷眼看着皇后,目光阴沉沉的。   可当皇后抬起眼睛望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陛下千年不变的那张儒雅的笑脸。   “是啊,小四小五两个,都喜欢与太子一处玩。”高宗蓦地咳了一声,右手攥成了拳头,抵在唇边。   皇后想说几句关心的话,可想着此番两人是在打着言语上的讥锋,便就没说话。   高宗道:“朕也没有刻意善待顾家,从而冷落了嬴王府。朕早想好了,今年除夕夜,便让喜和也进宫来,几个孩子,倒是可以一起高高兴兴玩一玩。”   皇后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喜和过完年也十五了,臣妾想着,也是时候替她择一门好的亲事了。”   高宗道:“此事朕也有放在心上,等过了年,朕会好好替喜和选一个好夫婿。”   皇后道:“陛下,其实臣妾心中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高宗问。   皇后道:“便是大将军叶千荣。”   皇后心中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她知道叶千荣早与自己的嫡兄叶侯爷断绝了关系。   而他的生母以及胞出的姐姐,都与叶侯府有血仇。   这番回来,想必是会找叶侯府寻仇的。   而顾家,则是叶侯府的姻亲。若是她能够拉拢到叶大将军站在自己的阵营,那么无异于是多了一份很大的力量。   她早谋算了这件事情,所以,当初才极力劝陛下册封叶千荣为大将军的。   高宗却轻笑出来,摇摇头。   “喜和虽不是朕的亲闺女,但也是朕看着她长大的。她从出生到现在,呆在宫里的时间要比呆在嬴王府的多,朕跟皇后一样,都是疼她的。”稍稍顿了片刻后,高宗继续道:   “这叶千荣,如今虽为大将军,但论起来,不过就是一介草民。又是北境黄沙里磨练着长大的,皮糙肉厚,怕是配不上喜和。”   皇后道:“陛下这话说错了。喜和平素也爱舞刀弄枪,最是喜欢骑马射箭了,她与叶将军,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此事,挪一挪朝后再行商议吧。”高宗不想再说这个。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皇后的心思?他们嬴家,已经有了一个太子女婿,如今又想拉拢一个大将军……他们是真的想要造反了吗?   高宗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登上这个帝位,亏得了嬴王府的帮助。但是,他才是天子,是一国之君!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会允许有外戚干政。   而嬴王府,仗着自己权势大,做尽了让他厌烦的事情。   皇后虽说是嬴王府的女儿,但也是他的皇后!   既已嫁他为妻,心中应该明白,她凡事必须要以皇家利益为重。如今,却事事都帮衬着她自己的娘家。   可以说,嬴王如今野心之所以这么大,一大半的原因,到归于这个皇后。   嬴王府不除,必是心头大患。   *   次日,皇后差了自己宫里的太监去了嬴王府。下了懿旨,说是今年除夕夜的时候,让喜和进宫与诸位皇子公主一起吃饭。   嬴王已经知道了陛下下旨意召顾晏除夕进宫守岁的事情,所以,此番就算自己的女儿也有这样的特殊待遇,他也并不放在心上。   一来,是陛下召顾晏在先,召他嬴家的人在后,显得他有些落了顾家一头。   二来,这异姓王受亲王同等待遇竟然待遇到可以参与到皇家的年岁宴中,让他心生不满。   想他受封异姓王二十多年了,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如今那顾澄之才得封王位多久,竟然就有了这般待遇,岂不是骑到了他的脖子上了?   嬴王府待皇后宫里的太监十分冷淡,那小太监是皇后的心腹,所以,就算嬴王再冷淡,他也是极力热脸贴了去。   “王爷,皇后娘娘还交代了,请喜和郡主提前几日进宫去。”那小太监嗓子又尖又细,笑声也是阴阳怪气的,“皇后娘娘说,郡主殿下马上也要及笄了,说是要给她说亲呢。”   嬴王回身望了眼那个小太监,这才叫了他进去,细细问了清楚。   “皇后给凰儿选的夫婿,是叶千荣?”嬴王反问。   “这还有假,是皇后亲口告诉奴才的。皇后说,让奴才来说与王爷您听,也好叫您心中有个准备。”   嬴王摸着下巴,在他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你给本王带话给皇后,就说本王知道了。”嬴王很快便做了决定,又道,“这叶将军虽则出身不好,但却算是个有些本事的。放眼整个贵京城,能娶我凰儿的,也没有几个。”   小太君适时拍马屁:“喜和郡主虽为郡主,但论品貌与出身,不比宫里的公主差啊。能选中叶将军做郡马爷,那是叶将军的福气呢。”   嬴王笑起来:“你倒是嘴巴甜。”   “去找府里管家吧,让他拿五十两银子给你。”   “多谢王爷赏赐!多谢王爷赏赐!”   嬴王虽然觉得叶千荣出身低,但他跟皇后一样,看中的就是叶千荣大将军的身份,以及在漠北的军威。   所以,对这门亲事,倒是极为满意的。   不过,女儿出嫁,这是母亲需要忙的事情。所以,嬴王便命人去喊了嬴王妃来。   嬴王与王妃说了此事后,王妃倒是有些不太愿意的样子。   “王爷,叶千荣出身不高,又是粗人,怕是与凰儿不合适。臣妾想着,还是替皇儿择一个勋贵人家的子弟,也无需有太大的能耐。凰儿性子烈,若是再遇到一个烈的,指定过不来。”   “臣妾想着,该是给她选一个性子温顺的才是。”   嬴王顿时冷了脸。   “你一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本王喊你来,是告诉你这个结果的,不是在与你商量。再说,凰儿适合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清楚吗?”   嬴王道:“她性子烈,若是嫁一个懦夫,她能瞧得上眼?”   “身世不重要,手里的兵才重要。”   王妃素来温顺,这回却是为了女儿,与嬴王对上了。   “王爷这是给挑女婿呢,还是选友军?臣妾不管别的,就想凰儿嫁一个她自己真心喜欢的。”   “你!”嬴王气得爆炸,“你敢这样跟本王说话。”   王妃道:“臣妾不敢。”   嬴王说:“她身为嬴家的女儿,享受了该享受的荣华富贵,如今需要她做出贡献的时候,难道就不行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再说,那个叶千荣,未必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   “本王见过他,模样倒是俊美得很,人也威风凛凛,有大将风范,比他那个嫡出的哥哥强得太多了。” 第83章   “王爷!”嬴王妃无奈, 更加放低了姿态, 求着嬴王道, “臣妾嫁给你这么多年, 什么事情都依着你顺着你。你当年说要让凤儿嫁给太子, 臣妾也依着了。”   “可是今天, 臣妾也求您一回, 您与皇后便放过凰儿吧。”   嬴王性子爆裂, 王妃却生性温婉贤良。她平素对嬴王是百依百顺的, 今儿这般违背于他的意思, 也是鼓足了勇气的。   “什么叫放过她?”嬴王更加不高兴了, 狠狠一甩宽大的袖袍, 冷声说道, “本王说了,本王也是她的亲生父亲,难道本王还会害了她不成?”   “王妃, 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竟然敢这般顶撞于本王。”   其实这些年来,嬴王妃也压抑得够了。她心里知道自己的夫君在做什么, 也知道他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更知道如今已经走上了这条路, 就算反悔,也是无用了。   想必如今就算他们嬴王府想舍弃一切权势, 怕是陛下也不会相信吧?   但是那是她的女儿啊, 她怀胎十个月生出来的。   她已经为了他所谓的宏图大业舍弃了一个女儿的幸福了, 难道,还要再舍弃一个吗?   都说为母则强,就算她平时性子再懦弱,这回也要竭力争取。   嬴王妃心里这样下定了决心,所以,此刻心里也不惧怕嬴王了。   “臣妾不敢顶撞王爷,臣妾也知道,王爷说的自然有王爷的道理。但是也请王爷理解理解臣妾的心情,凰儿是臣妾的女儿,她适合什么样的人,适合过什么样的日子,臣妾明白。”   嬴王妃知道,自己说这么多,或许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她跟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近三十年了,他是什么样脾性的人,她知道。   但是就算再艰难,她也是要争取的。   “王爷,臣妾求您,凰儿的夫婿让她自己选择吧。”王妃跪了下来,颤抖着手扯着嬴王的袍角,已经满脸是泪。   嬴王根本听不进去,气得一张脸成了绛紫色。   “你若是想跪,便就跪在这里吧。”嬴王一把将袍角从她手里拽出来,气得下巴胡须乱抖,“本王不让你起,你最好别起。”   说罢,嬴王一脚踹开书房的门,而后负着手出去了。   候在门外的两个丫鬟,吓了一跳。   等嬴王走后,两个丫鬟才敢跑着进屋来,陪着王妃跪在一起。   “娘娘,这该怎么办?”   嬴王妃道:“受罚的是我,王爷没说要罚你们。你们两个,留下银花陪着我就是,金花,你去前头候着。若是世子回来了,你去跟世子说。”   金花忙说:“是,奴婢这就去。”   嬴鸿回来后,没等金花寻着机会与他说,嬴鸿自己的人便已经将事情都告诉嬴鸿了。   嬴鸿只冲那小厮微微颔首,沉声道:“我知道了。”   本来是打算回自己院子去的,但是想了想,便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嬴鸿去找自己父亲的时候,嬴王还在气头上。   他活了大半辈子,身边的女人素来都是对他逆来顺受的。今儿这样的事情,可还从来没有过。   他大男子的那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已经发火好几个时辰了。   听得家奴报说世子爷来了,嬴王发脾气道:“让世子进来。”   面对父亲的盛怒,嬴鸿面不改色。   稳步走了进去后,如往常一样,朝着父亲行了个晚辈礼,而后直起腰来。   “想必你也都知道了吧?”嬴王是背对着儿子的,负着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微侧头,但腰杆依旧立得笔直,“你是来替你母亲求情的?”   嬴鸿道:“父王难道真的打算将凰儿嫁给那个叶千荣?”   嬴王立即转过身来,脸色越发难看了些。   “怎么,连你也觉得为父的决定是错的,觉得皇后是错的?”嬴王气愤到了极致,又狠狠甩了下袖袍。   嬴鸿道:“儿子只是觉得,凰儿嫁不嫁叶将军,主动权根本不在咱们这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鸿道:“叶千荣虽说与叶侯府跟顾家都有仇怨,但是未必就会亲近我们嬴王府。所以,儿子觉得,想让凰儿嫁叶将军,不过也是皇后娘娘的临时起意罢了。”   “就算您与母妃都答应,凰儿也应了,那叶千荣能应吗?”   “他怎么不能?”嬴王冷哼,“能做我嬴王府的女婿,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外头,不知道多好达官贵胄想做我的女婿。本王选择他,是看得起他。”   嬴鸿道:“但叶千荣并非外头那些达官贵胄,他有如今的这些,完全是靠他拿命拼来的。所以,不管是顾家也好,嬴王府也罢,他根本不会在意。”   嬴王沉默了片刻,继而又道:“若是皇后懿旨赐婚,他还真敢抗旨不成?”   “未必不敢。”嬴鸿声音淡淡的。   嬴王闻声立即转过头去,虎目瞪得圆圆的,望着自己儿子。   嬴鸿却稍稍垂了眼眸道:“依儿子看,他也并非贪恋权势之人。再说,他的亲人都已经离世,在这个世上,他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人。他一个人,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   “但他却还有执念。”嬴王说,“当年他被叶侯府逐出家门,与丧家之犬也差不多。十三岁便只身前往北境之地,在那里熬了十二年,才熬出今天的成就来……为的是什么?”   嬴鸿抬起眼皮子来,目光沉沉望向自己父亲。   “父王想助他铲除叶侯府?”他声音低沉。   嬴王冷哼,摸着自己下巴的胡须,一脸自得的样子。   “只要本王想,本王可以将叶家连根拔起。”   嬴鸿道:“叶侯府如今虽则式微多年,但是毕竟百年世家的根基尚在。而且,叶侯府素来与嬴王府没有什么瓜葛,就为了拉拢一个叶千荣,却大动干戈铲除一个叶侯府,怕是会让京里别的世家瞧着心寒。”   只稍稍顿了一瞬功夫,嬴鸿便又继续道:   “如今王府可以动手铲除叶侯府,将来,必然也可以动手要了别家的根基。这样做,与失了人心并无二样。儿子觉得,此乃下下策。而且,此举不但对王府不利,对太子也不利。”   嬴王沉下心来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儿子说的未必不对。   “那你说该怎么办?”嬴王一时倒是没了主意。   嬴鸿道:“小妹的婚事,还是由着她自己做主吧。她的性子不似大妹,父王该清楚。再说,拉不拉拢叶大将军又如何,就算我们无作为,叶将军怕是也会亲太子多余亲顺王或者定王。”   “顺王与定王背后都是顾家,而顾家与叶家乃是姻亲关系,叶将军心中有数,万万不会偏顺王与定王两位王爷。而不管他是保持中立的态度,还是将来支持太子,于我们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所以,此事最好顺其自然的好,别回头因为联姻的事情,再彻底得罪了叶将军。”   “本王会怕得罪他?”嬴王冷哼。   嬴鸿道:“怕倒是不怕,但是事情若是真闹起来,一来麻烦,二来,嬴王府也会失了人心。”   “行,为父知道了。”嬴王大咧咧挥挥手,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那母妃……”嬴鸿抬眸望着父亲问。   “让她起来吧。”嬴王面容冷肃,“哼,她如今倒是敢顶撞于本王了。罚她跪一跪,也算是搓搓她的锐气。你也放心,她与本王近三十年夫妻,本王也不可能如何罚她。”   “就跪几个时辰而已,无大碍。”   嬴鸿沉默片刻,才道:“母妃就算有错,到底也是王府里的女主人。现在父王罚她的事情闹开了,传出去,怕是会叫人笑话。再说,她平时哪件事情不是都依着您?这件事情,她也的确是心疼小妹的缘故。”   “行了,本王知道了。”嬴王就算知道自己有错,他也不愿承认,忙转移话题问,“你来得正好,本王还想问你呢……早说让你纳妾,你怎么回事?”   嬴鸿说:“如今这么忙,儿子连娘子房里都去得少,又何来心思纳妾想别的?等等再说。”   “你过了年可二十八了啊,二十八!”嬴王特意在“二十八”三个字上加重了些音量,“不是十八岁啊我的儿,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对咱们嬴家考虑吧?”   “我就你跟鹄儿两个儿子,他还是个不成器的,你这样下去,让为父怎么办?”   “儿子心里记着了。”嬴鸿忙抱拳弯腰告辞,“天色也不早了,儿子先回去吃个饭。”   又道:“就算父王生母妃的气,也还请看在三十年夫妻的情分上,回去多哄哄母妃吧,也算是给她一个面子。”   说罢,不等嬴王再开口说话,嬴鸿已经利索转身告别了。   嬴王狠狠捶桌子:“倒还是个痴情种!也不知道像谁!就是可怜了我嬴家的子嗣!”   *   到了除夕这日,一大早,宫里便遣了小太监来荣国公府。   传圣上口谕,说是召见顾王与顾王妃,让他们即刻进宫去。   老夫人笑着对那小太监道:“除夕夜,本来宫里事情就多,还劳烦公公你来国公府办这差事,实在是委屈你了。瑛婆,你去抓把金豆子给这位小公公。”   每逢年节,尤其是新年,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们,是最喜欢替主子办差事的。   因为不管办什么差事,也不管差事是大是小,反正只要办了,就一定能够拿到赏钱。   亏他师父高亚仁疼他,这才得了这样一桩差事。   小太监忙又在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磕头说:“奴才先给大长公主您拜年了,祝您福寿安康,祝荣国公府岁岁高升,祝府里的爷们都当大官,夫人们都长命百岁。”   “好了好了,你先起来吧。”老夫人乐呵呵的,她望着这个小太监看,然后问,“你是在勤政殿当差的吗?”   “是,奴才正是在勤政殿当差。”他笑着,白净面皮都笑出花来,“您还记得奴才呢?”   “瞧着眼熟。”老夫人道,“只是本宫有些不明白,这吃年夜饭,一般都是下午再开始,怎么这一大早陛下就要接了人进宫去?可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小太监忙说:“这事儿,奴才还真是就知道一些。”   “奴才也是偶然听了师父高公公说了一嘴,说是陛下今儿兴起,想看马球赛。奴才听师父说,陛下说了,荣国公府的几位爷可都是打马球赛的好手。若不是世子爷二爷身居要职得当差,这一时间走不开,而还得留三爷在府里陪着大长公主您,陛下可是想将府上四位爷都唤进宫去的。”   说完后,他阴测测笑两声,以示讨好。   老夫人笑着:“过年高兴,就该热热闹闹的。”   正说着话,外头有小丫头来说:“老夫人,殿下与王妃过来了。”   不管这个时候进宫是去做什么的,既然是奉旨进宫,自然得穿王爷与王妃该穿的衣裳。   陛下虽说异姓王享与亲王同等待遇,但毕竟不是亲王。所以,宫里的司制局在赶制衣裳的时候,自然也稍稍留了些不一样的地方。   此番顾晏与柳芙过来,是先给老夫人拜年,再拜年进宫的。   两人依着祖制,在老夫人跟前行了跪拜大礼。   而后,老夫人才唤起道:“陛下宣旨进宫,你们便早早去吧。”   “是。”顾晏与柳芙同声应着。   进了宫后,顾晏自然是去见陛下,柳芙则由宫里的宫女领着,去了太后那里。   此番皇后与诸位妃嫔,还有几位太子妃王妃娘娘,都在太后宫里。   柳芙到的时候,太后的寿康宫,又已经是乌泱泱一大群人了。   柳芙不敢多看,只低着头走路,而后给诸位娘娘请安。   太后笑着:“你来了正好,一会儿正好你们几个去校场看马球赛去。你们年轻,都不想拘着,哀家知道的。所以,哀家也不拘着你们,今儿你们自己玩自己的吧。”   这些话,是对着太子妃太子侧妃,还有几位王妃侧妃说的。   说完后,才对皇后道:“皇后去不去?”   皇后自然是要去的,今儿这场马球赛,可是她提议的。   她就是想让嬴凰看看,这叶千荣叶将军,到底有多优秀。   “母后,今儿儿臣便也当一回小孩子了,儿臣也去看看。”皇后不但自己去,还拉着几位娘娘说,“你们也去。”   几位娘娘巴不得去瞧瞧热闹呢,跟呆在这里闷闷的比起来,当然是去外头看比赛的好。   “多谢太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诸妃嫔挪身子谢恩。   而此刻,勤政殿里,高宗单独见了顾晏。   “今天的马球赛,是皇后提议的。而叫你来参赛,是朕的意思。”高宗边说,边咳了一声,又道,“皇后的意思正明白,她是想给嬴王府的喜和跟叶大将军牵线。”   “但是,朕绝不能答应。”   顾晏微垂眼眸,陛下不问话,他便不随意说话。   高宗又道:“喜和自己马球打得不错,想必她也会喜欢上叶千荣那样的男儿。朕叫你来,就是因为朕知道,有你在,叶千荣就不会吸引得了喜和的目光。”   顾晏心中自然知道高宗的意思,但他却道:   “但是臣已经有了妻子,这么做,怕是不妥。”   不提他这个妻子还好,一提这个妻子,高宗便有诸多不满。   “想你当年在京城,那可是名满京华的顾四郎,当时别说是别的王公千金了,便是朕的公主,你也是瞧不上。怎么如今……却娶了那样一位娘子,你还这样视若珍宝。”   顾晏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富贵之时,未必可以看得到真情,但是患难之时结下的缘分,却是货真价实的。”   “况且,小芙很好,臣也十分喜欢。旁的人,不管谁,臣都不会再多肖想半分。”   顾晏态度坚决,直接明明白白拒绝了高宗的旨意。   “你!”高宗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就拒绝了,于是,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高亚仁眼观鼻鼻观口,见这位顾王殿下竟然也不劝着几句,他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陛下,您喝口茶。”最后,是高亚仁打破了这尴尬的静谧。   “朕不想喝。”高宗使劲挥手,“拿开,拿开。”   高亚仁忙将茶端走。   高宗又道:“有些事情,虽则你我之间还没有说破,但是朕知道,想必你自己心中也是明白的。朕没有想别的,就是想给你娶一个这样的媳妇。”   “而且,朕也不想嬴王府拉拢到叶千荣,思来想去,便只有你了。”   顾晏却说:“若是臣未娶妻,此事定当替陛下分忧。不过既然臣已经娶有妻室,且夫妻和睦并不矛盾,自然也就没有别的想法。”   “朕没有说要你休弃她,你如今是王爷的身份,一个王妃一个侧妃,也不过分吧?”   顾晏抬眸看向高宗:“陛下是暗示臣……娶郡主为侧妃吗?”   高宗不是这个意思:“朕倒是想!但是嬴家不会答应,皇后不会答应,就是喜和她自己,也不会答应。朕是想……不管你心里喜欢谁,你娶了喜和郡主,你如今的王妃,还是你王府的人。”   顾晏手撩起袍摆,跪了下来。   “要臣贬妻为妾,臣万万做不到。”   高宗心里也明白,他对顾晏多少是了解的。   不过,如今也是没了法子,他才想让他这样做的。   高宗道:“你非要逼朕下了圣旨吗?”   顾晏道:“臣不敢……”   却是不卑不亢,没有一点慌张的意思。   恰好,外头小太监喊说:“太子殿下,顺王殿下,定王殿下到——”   “让他们进来。”高宗冷了眼顾晏,而后坐回了龙案后面,又对跪在下面的顾晏说,“你先起来吧。”   “多谢陛下。”   恰好太子与顺定二王走进来的时候,顾晏已经站起身了。   见到顾晏,太子高兴极了。   “孤就说吧,澄之肯定在父皇这里。”太子有些嘚瑟,昂首问顺王,“学必,孤说的没错吧?”   顺王忙朝太子拱手:“皇兄说得对。”   继而,太子与顺定二王一起给高宗请安。   高宗道:“你们三个怎么一起过来了?”   太子说:“半道上遇着了,就一起过来给父皇请安了。”   高宗深深望了眼太子,而后目光在顺定二位王爷面上划过,继而笑着道:“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第84章   顺王自始至终都面含微笑,在陛下面前, 并不主动抢着话说。   而定王, 则低眉顺眼立在一旁。他容颜谨慎, 面色稍凝重些, 神色似是比太子与顺王更为紧张一些。   定王也不说话, 他是怕说多错多。   太子见两位皇弟都不说话, 他便笑着道:“父皇, 您都叫了澄之来了, 还问咱们兄弟三做什么?有澄之在, 我们三个谁能出风头?”   话虽是这样说, 但是太子却是一点不生气。   说完,还抬手在顾晏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拍。   太子故意道:“澄之, 你的球技我们可都是知道的。今天既是除夕夜, 又是咱们几个欢聚在一起的日子,你可不能放水啊。”又说, “孤虽不如你, 但是这几年来却有球技精湛了些。不如你, 总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吧?”   顾晏忙抱拳道:“太子过奖了, 臣愧不敢当。”   太子摆摆手,似是有些不满的样子。   “孤还是喜欢你年少时候的那副孤高样, 如今年岁大了, 反而觉得与孤疏远了些。”太子说, “想小的时候, 你可从没怕过谁, 也从不将谁放在眼里。”   顾晏笑道:“那时候臣年少无知,现在想想,是臣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太子说:“你我乃表兄弟,今儿又是除夕,无需这般客气。”   “是。”顾晏应着。   顺王缓缓朝太子顾晏这边走几步,面含笑,若三月微风。   “皇兄别忘了,可还有一个人在。”顺王说,“父皇与母后定然是故意的,如今澄之与叶将军都回了京城,便不再喜欢你我兄弟几个。有澄之也叶将军在,皇兄都没把握,更肖说臣弟了。”   太子回身望着顺王,忽而想到母后曾经私下与他说过的话。   母后说,顺王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平庸,他是深藏不露。太子待手足素来情深义重,他想着,就算母后与舅舅们不喜顺王,但是他与顺王毕竟是亲兄弟,不该有那些隔阂算计。   所以,母后说的话,他不愿相信。   “学必从小马球打得就不好,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偷偷躲在顺王府练习?”太子问。   顺王眉眼一跳,立即朝太子望来。   但他面上神色不变,回答说:“当然。”   “真的?”太子问。   顺王道:“昨儿晚上从父皇这里得知今儿有马球赛后,臣弟当时就在王府练习了。皇兄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王妃。”   太子笑:“你这样是对的。”   望了眼眯眼笑着坐在高位的高宗,太子想劝他几句不要过于沉溺酒色,但想着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如今又不少人在,他怕这样说了后会落了顺王面子,便作罢。   “那一会儿马球场见分晓。”这才转身看向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定王,“老三从小不是与我们一处长大的,孤也不知道你球技如何。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有些功夫伴身的。”   见太子话头说到他身上来,定王才道:“臣弟不敢与两位皇兄相比。”   太子笑起来。   高宗也笑着起身:“都站在朕这里说什么话,走吧,出去。”   见陛下说着话便从龙案后面站起来往下面走后,太子并几位王爷忙分站两边,将中间的道让出来,并且都颔首以示恭敬。   陛下皇后临时起意的马球赛,没想到,来的人也不少。   嬴王府是皇后的娘家,这种热闹的场面,自然是少不得嬴王世子嬴鸿的。   校场上,嬴鸿旁边站着一个妙龄少女,少女劲窄衣着,简单利落。该少女便是喜和郡主嬴凰。   嬴鸿在与妹妹嬴凰低声说着话,兄妹俩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嬴鸿面色冷沉,似是不高兴。而嬴凰,也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最后好像兄妹两人意见没达成一致,嬴凰不爱与兄长争论了,转身走了。   却是一转身,就瞧见不远处高宗正领着几位皇子朝这边过来。   嬴凰忙请安道:“凰儿给陛下请安。”   嬴鸿自然也是请安。   走到跟前来,高宗先是唤了起,而后目光在兄妹两人面上扫过,笑着问:“老远朕就瞧见你们俩在嘀嘀咕咕的,都说些什么呢?朕怎么瞧着,好似凰儿不高兴似的,是不是你这个做兄长的欺负她了?”   还没待嬴鸿说话,嬴凰便道:“陛下,您可一定要为凰儿做主。”   高宗笑着,指了指身后说:“今儿你的几位表兄都在,你且说出来。别说朕了,你的几位表兄,也是谁都可以替你做主的。”   嬴凰说:“今天是除夕,又是陛下您与皇后姑母亲自主持的马球赛,我也想上阵打几球,大哥却不同意。大哥说,我是女孩子,不该在这么多男子面前舞刀弄枪,让我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大哥还说……”嬴凰瞟了眼自己兄长,下巴昂得更高,“大哥说我粗鲁不懂礼貌,说怕会惊扰了圣驾。”   “陛下,凰儿现在可就站在你面前,可惊扰着您了?”   “凰儿!”嬴鸿压低声音斥责,“不许无礼。”   高宗却笑着扬手说:“这有什么有礼无礼的,嬴鸿,是你太过中规中矩了。”想了想,陛下说,“咱们大康朝,也没有那种小家子气的规矩,喜和又是女中豪杰,自是该上。”   “是,臣遵命。”嬴鸿没再说别的,只是恭敬应了高宗的话。   嬴凰得意,故意在自己兄长面前“哼”了声,然后便亲自选了一匹马。   她翻身上马,动作特别灵活。   皇后领着诸位嫔妃与王妃侧妃们,也都来了,坐在看台上。   看台离马球场有些远,虽坐得高,但毕竟看得不清楚,也不刺激。   太子妃提议说:“母后,既是来了,总也得玩得尽兴才行。儿臣觉得坐在这里看得不清楚,不若……让儿臣领着诸位妹妹下去看吧?”   皇后点头说:“今儿便就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尊卑规矩,你们便去吧。”   “多谢皇后娘娘。”一众人忙谢皇后恩典。   嬴鸿此番进宫来,也是皇后叫他来的。嬴鸿进宫,自然也将妻子徐氏带在了身边。   徐氏虽不是王妃,但也是王府里的世子妃,再说太子妃又是她的大姑姐。这种场合下,太子妃自然不会落了徐氏的面子。   徐氏跟在太子妃身侧,恭恭敬敬的,也不说话。   太子妃见她不说话,则也不管她,只顾着与旁边的人说话。   顺王的两位王妃,都是皇后的人。所以,平时自然也与太子妃走得近些。   顺王妃与侧妃家世都不高,当初是皇后故意选的。   家世容貌不好,若是内涵足够的话,顺王或许还能觉得说得来。可惜的是,两位王妃身上真的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审美也有问题,总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未免俗气了些。   这样的人带出去,顺王自己也是觉得丢脸的。   可偏皇后极喜欢这两位王妃似的,平时但凡宫里有些个什么活动,都会叮嘱顺王将两位王妃带进宫里来。她对两位王妃,似也十分宽厚。   因此,顺王的两位王妃,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太子妃姐姐,咱们真要站在这里吗?”顺王妃觉得有些冷,抱紧手臂,“让她们站在这里就好,咱们回去坐吧?去跟皇后娘娘一起坐。”   侧妃也附和道:“是啊,咱们回去吧。”   太子妃心中是瞧不起顺王的两位王妃的,但面上却和颜悦色。   “一会儿太阳高了,就不冷了。这里看得清楚些,咱们也好替殿下们与诸位爷助势。”太子妃端庄,也尽量表现得温和,她看向顺王妃,便说,“两位妹妹若是呆在这里觉得不适,便回去吧,无碍。”   顺王妃又改了主意:“那不行。”   她适时拍马屁说:“太子妃姐姐呆在这里呢,我们怎么能回去,万万不行的。”   侧妃又附和:“是啊是啊,姐姐您都不怕冷,咱们怕什么。”   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却全然不将别的王妃们与徐氏放在眼里。   太子妃只冲她们两个轻轻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   恰好,球场上准备参赛的人都已经换了衣裳。分红蓝两队,衣着不同。   顾晏为了不抢叶千荣的风头,与叶千荣一对,为红队,两人领着别的几个世家子弟。   太子顺王定王,则与嬴鸿兄妹一起,为蓝队。   红队的人见了蓝队的阵势,立马不干了。   “这不公平啊,我们这边除了顾王与叶将军,别的都是充数的。可太子殿下那边,却个个都是骑射好手……这也不必比赛了吧,直接判你们赢得了。”   太子道:“我们这边……除了嬴鸿表兄跟嬴凰表妹外,别的……”太子望了望定王顺王,见两似都是胸有成竹,太子笑道,“反正,孤的骑射最弱。”   方才那个说话的便忙道:“太子殿下您要是最弱,那咱们岂不是没一个能入得了眼的了?殿下您太会说笑了。”   嬴凰道:“来吧,别磨磨唧唧的,一点不爷们。”   裁判是高亚仁,大家都没有意见。   哨声响起,球场上便热闹了起来。   台下,徐氏朝柳芙那里望了眼,悄悄走了过去。   柳芙瞧见是徐氏,倒也冲她笑了一下。   不管过去都有过些什么恩怨,但柳芙想着,总之她是没吃什么亏的,心下也并未记着仇恨。   如今柳芙身份略高一些,依着规矩,徐氏朝柳芙欠了下身子请了个安。   作为礼貌,柳芙回礼了。   徐氏望着柳芙道:“我早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的,那年的秋狩,是我起了不好的心思。”   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后悔的。她当时,是真的鬼迷了心窍。   可如今是真的看明白了,她曾经执着的那些,现在想想,都是可笑的。   她与这位顾王殿下,的确是青梅竹马。他被贬为庶民的那些年,她心里一直装着的都是他,她也一直都在等他……可是他呢?他自从娶了妻子后,却是心里再没有自己的了。   她原还抱着些希望,直到后来有意无意间,总有人会在她跟前说些他们夫妻的事情后,她就彻底明白了。   柳芙点点头:“我相信,你也并非有意陷害。既然事情都过去了,我早选择忘记了。”   徐氏抬起眸子来,再次好好打量着跟前这个女子。   “你长得真美。”她夸赞她,是发自肺腑的。   柳芙道:“夫人您才是国色天香。”   徐氏轻笑一声,也不说这个了。   “还有……旻姐儿她……还好吗?”徐氏关心着问。   旻姐儿是有错,但毕竟她为此毁了一辈子,徐氏还是有些挂念她的。她想着,若不是有顾家流放这样的事情,她与世子爷就不会走到一起做夫妻,那么旻姐儿或许便能如常所愿了吧。   徐氏看旻姐儿,觉得她傻,就好比看到曾经傻乎乎的自己一样。   “她挺好的。”柳芙顾虑着如今在外面,也不愿多说。   徐氏也心中明白,就点了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宋珂走了来。   宋珂是太子侧妃,徐氏跟柳芙见着了,都请了礼。   徐氏说:“也没什么,就是曾经我做了些不好的事情,想与顾王妃说明白了。”   宋珂知道那件事情,不过她并不感兴趣。   “怎么听你们提到了旻姐儿?对了,有些日子没看到她了。”宋珂与顾晟是表兄妹,曾经也是常去顾家走动的,故而与顾旻关系甚好,“等过完年开春了,太子妃会举办一个赏桃会,到时候,定要带着旻姐儿一起。”   柳芙笑,只虚应着:“是。”   球场上正热闹,也不知怎么的,诸位爷本来都还藏着掖着些本事的,如今倒是一个个都彻底发挥了出来,打得可谓是十分火热。   高亚仁身为裁判,都手舞足蹈有些激动起来,更不要说那些外面站着看比赛的宫女小太监们了。   陛下与皇后坐在看台上,也都看得专注,陛下看到兴奋处,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皇后却假笑虚应着,目光却死死盯着顺王看。   她就知道,顺王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庸。   这马球打得好,想必旁的也不会差。   “陛下!娘娘!您们瞧,这宫里的马球赛,可有好些年没打得这般火热了吧?”高亚仁兴奋得不行,忙转身冲看台上的高宗跟皇后喊,“老奴可也是热血沸腾呢。”   高宗笑声清脆,指着高亚仁说:“你裁判也当得好,十分的公允。”   “多谢陛下夸赞。”高亚仁笑了笑,又转过身去,继续忙自己的分内事情。   旁边,黄昭仪凑过去与贤妃说:“姐姐,定王殿下也不差呢。”   贤妃见儿子虽则养在民间多年,但是与诸位大康的精英儿郎站在一起,也差不到哪儿去……她心中也是甚是欣慰的。   “是妹妹夸赞了。”贤妃虽则这么说,脸上却是堆满笑容的。   黄昭仪便道:“只可惜,臣妾的五皇子年纪实在太小,不然的话,定也要让他过来比一比。”   贤妃朝皇后那边望了眼,忙对黄昭仪说:“太子殿下可是最喜欢他五弟了,四皇子与五皇子有太子殿下平素里带着,将来定然不会差,妹妹只管放心。”   黄昭仪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便笑起来。   “咱们继续看吧。”黄昭仪目光才落到球场上去,却惊呼一声。   现在比赛已近尾声了,红蓝两队的比分都追得十分紧迫。   目前来看,是顾晏与叶千荣率领的红队暂时落后一分。所以,叶千荣眼瞧着就要到结束的时间了,便制奇发了一球。   一场比赛下来,顾晏与叶千荣并肩作战,倒是有些默契。   叶千荣不按常理出牌发的一球,顾晏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蓝队的人反应过来前,顾晏率先控马跟着球跑。   只是这一球,叶千荣也是孤注一掷,力度下得有些大,眼瞧着就要朝站在外面的诸位王妃落去。   只见偌大的球场上,其他所有人都安静停住了,便只瞧见顾晏一人策马奔腾……   黄昭仪紧张地攥住吴贤妃手说:“姐姐,你说顾王殿下能追到吗?”   吴贤妃也十分紧张:“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心里是不希望他追得到的,顾晏跟他儿子不是一个阵营的人,她希望自己儿子赢。   今儿是除夕节,陛下与皇后又宣了这么多英才进宫来,阵势实在大。   一会儿赢了的那一方,想必会有丰厚的奖赏。   球朝顺王妃砸去,眼瞧着就要砸到顺王妃了,顾晏身姿敏捷,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中球杆接了球后,他在空中连着几个翻腾,借力打力将球打向另外一个方向后,继而他稳稳当当落在了马背上。   球进了,整个球场以及看台,都沸腾起来。   方才惊险,顺王妃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唤了句“英雄救美”后,两眼珠子一番,昏过去了。   太子妃忙喊人送顺王妃回去,又派了自己身边得力的小丫头跟着去伺候,她人却没走。   太子妃对柳芙道:“看来,还是顾王厉害。”   柳芙忙道:“太子妃娘娘过奖了。”   顾晏一手紧攥着马缰,另外一只手,则握着球杆高高举起,马儿在远处打转,这是胜利的欢呼。   柳芙望着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心下欢喜,低着头笑起来。   笑了会儿后,又忍不住抬起眼睛去看他。   恰好,顾晏目光也朝她投落来。   两人虽隔得有些远,但彼此眼里都是浓情蜜意,甜得能流出糖水来。   柳芙觉得,自己这算是彻彻底底被他的英姿给征服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原来他还会这些,跟一个……跟一个小年轻似的。   其实他已经不年轻了啊,过了年二十六,不是十六呀。   不过她又想,这赛场上,论起年纪来,好像她夫君还算是年轻的。   于是又觉得不对劲。   正要细细想着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哨声响起,下半场开始了。   顾晏与叶千荣似是约好了似的,上半场比赛赢了一球,下半场便输了一球。   高亚仁为难起来:“陛下……这打了平局,要不要加塞?”   高宗摆手道:“图一个热闹而已,未必就是为了分出胜负来。既然都赢了,那就都有赏。”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高亚仁拍马屁。   高宗望着球场上的那群英年,眼底笑意渐浓。 第85章   高亚仁宣布了比赛结果, 大家都无甚在意, 似是这比赛的过程比结果更为重要一些。   赛场上打得酣畅淋漓, 诸位英年意气风发,比起十年前来, 英姿更甚。   正如柳芙所想的那样,这次的比赛, 其实参赛的诸位王爷与世家公子都不年轻了。大康王朝英才辈出,如今京城炙手可热的贵公子,早已经换了一批人。   而眼前的这些, 都已早是做了丈夫做了父亲的、即将迈入中年行列的大龄青年人了。   十年前, 他们是大康冉冉升起的新星。十多年后的今天, 再次赛场逐鹿,挥洒汗水,不顾身份不顾立场,这么熟悉的场面, 也让这些英年想念起从前来。   马奴牵走了马,宫婢们也都递了湿热的毛巾来,太子妃领着诸位王妃夫人们,也都迎了过来。   太子妃带头, 接了热毛巾帮太子擦汗。   王妃夫人们见状, 也都纷纷效仿起太子妃来, 以示夫妻恩爱。   顺王妃被叶千荣打出去的那一球吓晕了过去, 被宫人扶着回去歇息了。而顺王侧妃, 则被太子妃差遣走了, 太子妃让侧妃跟着去照顾顺王妃。   所以,此番顺王未免就显得有些孤零零了。   别人都有妻子帮忙擦拭额头脸上的汗,便只有顺王殿下,只能自己擦自己的。   太子这才想起顺王妃来,问太子妃:“顺王妃可还好?有请了太医来看吗?”   太子妃说:“妾身吩咐下去了,弟妹无碍。吩咐去照顾的宫婢遣了人来回话,说就是吓着了,好好休息休息就没事。”   又看向顺王道:“二弟也请放心。”   顺王无甚在意,不过面上功夫还是需要的,他朝太子妃拂手说:“劳烦皇嫂费心了。”   太子妃笑:“都是应该的,哪里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是二弟你见外了。”   叶千荣朝太子顺王这边走了两步,对顺王道:“此事是臣的失误,惊扰了王妃。”   顺王轻笑一声,摇摇头:“此事与叶将军无关,将军不必挂心。”顺王不愿一直将话题围在顺王妃身上,便转了话题道,“将军的球打得十分不错。”   叶千荣稍一颔首,算作是回敬。   “比顺王殿下,臣还是稍逊一截。”   太子也道:“学必,你这些年是不是都躲在王府里偷着连球了?怎么感觉球技突飞猛进,叫孤眼前一亮。”又说,“本来孤不觉得你多厉害的,还以为你的球技与孤跟三弟差不多呢……”   太子望着顺王,目光温润若三月微风。   顺王从前都是藏拙,是不想去应付皇后一党人。   而如今,他是烦够了被人打压与压迫,也是他一点点开始反击的时候了。   但是从前藏拙,在外面,一直制造的都是风流王爷的形象。如今要突然扭转形象,自然也需要一个过程。   而这次的马球赛,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好好露一手,让大家都知道,他顺王朱学必,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   “臣弟爱玩儿,自己在家偷着练过。不过,与澄之跟叶将军比起来,臣弟还是差得远了。”顺王笑容敛去一些,负手望向一旁的嬴鸿兄妹,“喜和的球打得也甚是不错,本王素来知道你是女中豪杰,却没想到,竟然也是这样杰出的英才。”   嬴凰抱手道:“顺王殿下过赞了,臣女不敢当。”   高亚仁匆匆跑了来,气喘吁吁的:“诸位爷都在说什么呢?陛下还等着诸位爷去领赏呢。”   太子一拍脑袋:“是孤的疏忽。”他笑着道,“孤一时高兴,都忘记要去见父皇了。”   高亚仁忙道:“陛下知道。陛下可开心了,见诸位爷聊得甚欢,陛下说了,已经吩咐了人准备了热水,诸位爷先去沐浴更衣再稍作休息。等到晚上除夕宴上,再做奖赏。”   “谢父皇/陛下隆恩。”   *   太后仁慈,也不拘着这些小媳妇们。   用完午饭后,都将她们打发走了,要她们玩自己的去。   柳芙与众人不熟,简单聊了几句,便想去找顾晏了。   她请宫人领自己去顾晏暂时歇脚的地方,去了顾晏暂时在宫里歇脚的地方后,却被告知,顾晏等诸位爷,被太子请去了东宫。   柳芙想了想,太子妃好似也回了东宫,此番过去的话,正好可以拜见,也好见到顾晏。   宫人又带着柳芙去了东宫,太子妃亲自接见。   太子妃心里也明白,怕是来找顾王的。   太子妃话没说破,只坐着与柳芙说笑,而后差了宫人去告诉了顾晏。   “顾王妃不常来宫里,怕是有些认生。”太子妃瞧着十分精明,一双眼睛亮亮的,似是透着算计般,她面上含笑,“如今你也是王妃娘娘了,往后怕是会常常受召进宫。若是不嫌弃,可以常来我这里坐坐。”   柳芙忙稍低了头道:“多谢太子妃娘娘,臣妇若是日后进宫来,定常常给娘娘请安。”   太子妃笑着道:“你不必这样客气的,大家都是一家人。”   柳芙便也笑应着说:“是。”   很快,便有宫人走进来说:“娘娘,顾王殿下在宫外候着呢。”   太子妃起身说:“走,那咱们一道去。”   柳芙伴在太子妃身旁,出了宫门,便就看到门外正负手立在一棵大梅树下的顾晏。   顾晏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袍子,蓝色的杭绸锦袍,温润的白玉冠束发,越发显得他冷俊,与上午球场上英姿勃发的样子截然不同。   瞧见人来了,顾晏抬腿迎过来。   “顾王,本宫亲自将你的王妃交给你。”太子妃笑着,语气略有奚落,却是玩笑的语气,“太子请你们来东宫玩,可就只有你的王妃寻了来。”   顾晏朝太子妃抱手,面含浅笑道:“叫娘娘笑话了。”   太子妃点点头说:“本宫便也不打搅你们,这东宫的任何地方,你们都可以去。再等一会儿,怕是父皇那里得来人传话了,每年除夕晚宴都得早早过去。”   “是。”顾晏道,“臣记着。”   太子妃与顾晏道了别,便领着宫人去寻太子,只剩下两个小宫娥远远跟在顾晏柳芙身后。   柳芙知道,刚刚太子妃那是笑话自己了,所以此刻,她有意离得顾晏远了些。   顾晏却伸过手去,牵起她软绵绵的小手来。   柳芙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掉,也就作罢了。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也在笑话我。”她声音低低的,心里想往他身上靠,却又有所顾忌,心里猫爪挠似的痒,却也忍着,“我听得出来,太子妃刚刚那是取笑我,取笑我小家子气,没见识。”   顾晏却笑起来。   他声音低沉醇厚,十分悦耳。   “是吗?那恕为夫愚笨,为夫没听出来。”顾晏捏了捏她手面,稍稍提了些力,将她拉靠在自己身边来,见她跌跌撞撞的就靠过来后,顾晏道,“你来找我,说明你心里想我,我高兴都来不及。”   柳芙一下子就开心起来。   “是有点想你,而且我也想家了,想念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她靠在他身边,将脑袋歪靠在他手臂上,紧紧抱住他胳膊道,“我都不晓得,原来你球打得那么好,我都……我更喜欢你了。”   顾晏平素是稳重的性子,寡言少语。   但是一般在亲近的人面前,他说话还是没什么顾忌的。且此番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仰慕自己,他作为男人的那颗虚荣心,无限放大到几乎要膨胀的地步。   “是吗?那想必日后你会越来越喜欢我。”顾晏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为夫还有更厉害的。”   听到“厉害”两个字,柳芙总会胡思乱想想岔了去。   而此刻,她也的确想岔了。   不过还好,她脸埋在他臂弯间,他又高出她那么多,看不见。   “我喜欢你,想必有人更喜欢你吧?”柳芙娇嗔起来,“你别忘了,你从前可还有一个未婚妻呢。”   顾晏自然没忘。   不过,喜和郡主的性子,他还算了解。   那个女子自尊心极强,既然她知道自己已娶有妻室且夫妻恩爱,想必她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再说,要自己娶喜和,那只是陛下的意思。嬴家那边,未必肯。   况且,好男儿多得是,她未必就非得觊觎他这个有妇之夫。   那个叶千荣,除了出身低了些,旁的都不比他差。最重要的是,他未娶。   顾晏正在想着事情,一时间未答话。   柳芙等了会儿,见他一直不说话,便仰头看去。   “怎么了?是不是后悔当初没跟我和离?”柳芙本就有些小性子,加上说起这种事情来,她因为喜欢他,所以就更加在意了,在他面前,她将所有缺点全部暴露。   小家子气,善妒,爱生气,喜欢胡思乱想等等。   但顾晏偏就喜欢她的这些。   柳芙说:“喜和郡主是巾帼英雄,她生得貌美又出身好,球也打得好……你定然是今天瞧见了她的英姿,便想起以前她是你未婚妻的事情来,你定是念上了。”   柳芙知道他心里有自己,可,她也怕他心里也有别的女人。   她就是善妒,就是想要一个人霸占他……否则的话,她就不要他,才不会与别的女人一起呆在他身边。   她宁可江湖不见,也不愿天天瞧见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女人,从而受气。   顾晏捏她脸道:“我什么还没说,你就已经给我定罪了?”   “那你不回答我的话,你刚刚在想什么?”柳芙娇嗔。   “我在想你。”顾晏道,“想从前我与别的女人定亲的时候,你当时心中会是什么感受。”   说罢一顿,顾晏便问起她来:“当时你是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当时她什么感受也没有啊,反正那时候他们都没关系了,他娶谁不娶谁,关她什么事。   那时候的情况,跟现在怎么能一样。   可柳芙却不敢说当时没感觉,她怕他会生气。   这个男人,其实他也很小气的。   柳芙支支吾吾的,便敷衍着说:“那人家当时忙得要死,都想着怎样能赚更多钱呢,旁的都没功夫想。哪像你啊,又威风又厉害,还有闲功夫想这些……”   顾晏停住脚步,侧过身来。   柳芙忙也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   顾晏问:“是不是没当回事?”   “不是。”柳芙连忙否认,却不敢看他眼睛,“我有当回事,我真的有。我当时就在想,你果然真的不要我了,你生我气了,你跟别的女人定了亲,往后就永远是别人的夫君了。”   “你晚上会抱着别的女人睡觉,就像从前抱着我一样……”   柳芙半真半假的说了一些,忽而也念起那时候的日子来。   那时候的确是忙,而且日子过得特别糟心。   正像她说的,忙着赚钱还来不及呢,哪里有闲功夫想别的啊。   而且,当时父亲完全被苏氏蒙蔽,她孤立无援,就只想着如何与苏氏斗了……听到他与喜和郡主定亲的消息后,不过也只是恍惚了一番,很快就翻篇了。   顾晏承诺她:“不会有别的任何一个女人,你是我的唯一。从前是,现在也是。”   “真的?”柳芙惊讶,“那你不是跟她定亲了吗?你都答应了,还能反悔啊。”   顾晏便又牵着她手,继续缓步往前走。   “定亲并非成亲,是有一段时间的。再说,那时候我与她的亲事,完全是政治婚姻,彼此心中都清楚。我不愿意,她也未必是心甘情愿的。”顾晏庆幸今生没有走到那一步,否则的话,其实事情还是有些难办的。   “我不会与她成亲,等大事成了,婚事自然不作数。”   前世他到二十七岁,临死的前一刻,都不曾知道,原来他才是真正的三皇子。   今生因为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所以,有些蛛丝马迹,让他提前知道了这个秘密。   不过,他至今都还弄不明白到底是谁对自己下的手。   他素来警惕,若不是他信任的人下的毒手,他必然是会有防备的。   可若是他信任的人的话……又能是谁呢?   柳芙越发紧紧挨着他了,心下欢喜地说:“我信你。”   *   晚上的除夕宴,陛下也留了今天参加马球赛的另外几位世家子弟一起吃饭。   所以,今年的晚宴,十分热闹。   先是皇后领头,之后诸位嫔妃一一给陛下敬酒祝贺。   之后,便是太子领头,诸王爷诸世子爷纷纷恭祝陛下皇后万福安康。   等一一敬了酒后,高宗便唤了赏。   “朕今天看到你们在球场上的样子,便想到你们小的时候。”陛下喝了几杯酒,有些感怀,“这似是一眨眼的功夫,你们一个两个竟然也都这么大了,都已经是……孩子的父亲,有儿有女,孩子们也都大了,朕要不服老,也不行啊。”   皇后说:“陛下万岁,如今才多大,怎么能说自己老。”   高宗摇摇头:“旁人不知,皇后还不知道吗?朕……”   “陛下。”皇后道,“今儿是高兴的日子,不如便说些高兴的事情吧。”   皇后还是想要撮合自己的侄女与叶千荣,想着拉拢到叶千荣,便说:“臣妾想给喜和赐婚,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高宗笑起来:“皇后还是看中了叶将军?”   皇后道:“叶将军年轻有为,而且,今天球场上,臣妾见喜和似也是对叶将军有意。她女孩子家面皮薄,这种事情,只能我这个做姑母的来替她操心了。”   “皇后问过她了?”   皇后笑着道:“下午的时候,臣妾问过喜和了。这孩子……说什么反正她的亲事自己也做不得主,便由陛下与臣妾做主。”   高宗只是笑,也不说话。   半饷,高宗才道:“其实……朕心中也有一个较为合适的人选。只不过……”他摇摇头,“可惜了。”   皇后问:“陛下心中合适的人选是谁?”   高宗说:“皇后觉得……”他抬手朝顾晏的方向指了指,“觉得顾王如何?”   “顾王?”皇后诧异,立即朝顾晏的方向看去,面上的笑,便有些怪异起来,“顾家的儿郎,自然个个都是好的。只不过,这顾王殿下早已娶有妻室,且臣妾瞧着,他对自己妻子也甚是爱重,想必也不会停妻再娶。”   皇后对陛下说的这些话是很有意见的,本来嬴家与顾家就不和,这顾晏虽说是异姓王,但又不是亲王,他又比自己的侄女嬴凰高贵到哪里去?   难道,还要自己的侄女去做他的侧妃不成吗?   皇后话没说得明白,但是话中却是有些怨念。   “臣妾倒是不觉得顾王比叶大将军好多少,臣妾就觉得叶将军不错。”   高宗喝得有些多,话便也说得多了些。   “叶千荣如何能与澄之比?”高宗醉眼迷离,望着皇后,“他如何配?”   皇后眉心一跳,总觉得陛下这话里似是有话。   再结合近些日子来发生的一切,皇后便越发觉得,陛下对顾四郎有些好得太过了。   纵然是赏识,但是何至于赏识到如此地步?   顾四郎却是英才,但是顾家其他三位又何尝不是?   皇后天资聪颖,凡事也总会多想几分。   而此番,她心中是有所疑虑的。   高宗见皇后面色不对劲,便岔了话题说:“素来天家赐婚,赐的是姻缘,而不是拿皇权压制臣子。皇后觉得喜和看上了叶将军,但是叶将军却未必喜欢喜和,皇后难道真的要当着众人的面赐婚吗?”   这个问题,皇后也想过。   但她想着,就算叶千荣心中不愿,可既是赐婚,想必他不愿也得愿,这也是她想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此事的原因。   若是私下找他说,万一不答应,她也实在寻不到什么借口。   叶千荣就像是一块肥肉,虽然嬴鸿说他保持中立便是对太子的助益,但是身为母亲,皇后还是觉得只有成为连襟才是最有保障的助益。   也是对嬴家的助益。   皇后心中清楚的明白,如今嬴顾两家瞧着相安无事,但是日后必然会再掀起血雨腥风。   顾家英才辈出,嬴家与之相比,却略显人丁单薄。   皇后想,她不能不为将来做打算。 第86章   皇后想打一个赌, 就赌这叶千荣的胆子。   若他也对嬴凰有意, 那自然是万般皆好。若是他对嬴凰无意, 她身为皇后,又当着这么多勋贵之人的面赐婚, 他想拒婚,怕是也得心中掂量犹豫几分。   皇后其实可以私下寻了叶千荣去, 告诉他自己的意思,再询问他的意思。   但是皇后也知道,这叶千荣, 的确是桀骜的性子。私下找他, 他若是不肯, 定然当即便会谢恩。   若是到那时候,她再强行赐婚,反而会生了怨。而这种时候,她赐了婚, 他答应最好,不答应的话,也只能是他大不敬,到时候说出去, 也不会说是她这个皇后的错, 只能说是叶大将军不知天高地厚。   这般一想, 皇后便笑了起来。   “陛下, 今儿是除夕佳宴, 虽则说有君臣之分, 但到底都是一家人。不如……便让他们小辈随意敬酒吃菜吧,也不必束缚着,就当做是在寻常百姓人家一样。”   高宗点点头:“皇后说的,甚合朕心。”   皇后道:“是陛下仁慈,待这些小辈,都跟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陛下皇后宽厚,底下坐着的人又都高高举起酒杯来,恭贺大康风调雨顺,祝帝后福寿绵延,祝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时候,皇后便说:“趁着今儿是团圆的日子,本宫倒是想再添一桩喜事。”   说罢,她倒是也不卖关子,直接看向叶千荣道:“叶大将军,过完年,可是二十有六了?”   叶千荣与这些勋贵子弟不熟,虽说他从前也是侯府庶子的出身,但是在这些勋贵世家诸位爵爷世子爷眼里,他是存在感特别低的一个。再说,后来他也被在叶侯府族谱中除名了,如今只是一介平民。   沙场多年的磨练,早将他从前阳光的性子磨没了。   他也深谙一个道理,凡事少言多行,才是好的。   所以不管是白天时候的球赛,还是现在的除夕宴,叶千荣所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这种场合,他内心是排斥的,自然也不会花心思与这些虚伪的人打唇舌之战。   他只想着,一会儿结束回去,寻了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再喝几杯。   这酒,只有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喝,才能算是喝的好酒。   他原想着自己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的,却没想到,皇后竟然会突然问起自己问题来。   叶千荣默了片刻,这才缓缓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朝着皇后抱手道:“是。”   皇后笑着:“你在北境之地一呆就是十数年,吃尽苦头,这才替陛下保住了一方疆土。叶将军,你实在是我大康受之无愧的大英雄。这杯酒,本宫敬你。”   叶千荣道:“替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与职责,皇后娘娘敬酒,臣愧不敢当。”   皇后道:“叶将军的确是劳苦功高,这酒担得起。”   说罢,皇后一饮而尽。   叶千荣见状,便也给自己斟满了,仰头饮尽。   继而抱拳:“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   “叶将军且坐下。”皇后抬手指了指。   等叶千荣坐下后,皇后立即又道:“叶将军因为替大康守护疆土,这才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陛下,这也是陛下的责任。”   高宗晓得皇后要说什么,就只笑着点头应付。   “是,皇后说得对。”   皇后又说:“那陛下觉得臣妾的侄女嬴凰如何?乱品貌年纪,两人都是相当的。”   叶千荣眉眼一跳,立即抬眸朝上位看去。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是要赐婚。   叶千荣心中冷笑一声。   几番思量间,他便已经猜得到,皇后是想拉拢他手中的兵权,以及他在漠北的名望与军威。   只不过,皇后怕是也小瞧了他,他叶千荣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怕。   皇后话音才落,黄昭仪便连连附和道:“这喜和郡主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说给叶大将军,正正好。皇后娘娘,还是您疼郡主,凡事都替她考虑着。”   皇后说:“叶将军好,但是本宫的侄女也不差。嬴凰文成武就,大康女子,能有几人这般?”   黄昭仪咬了下舌头,心知这是皇后拿自己来敲打叶将军了,连忙闭嘴不再说话。   在座的诸位,其实谁猜不到皇后的心思啊,便是平素被说是才智平庸的太子,也瞧得清清楚楚。   太子仁厚,虽则知道这是自己母后通过联姻在给自己铺路,不过,他也有些于心不忍。   若是嬴凰表妹与叶将军情投意合,便万事皆好。   可若是彼此并非有情,这断送的,可是一辈子。   于是,太子站了起来说:“父皇,母后,虽说赐婚是好事一桩,不过,这毕竟是表妹跟叶将军一辈子的终身大事。既是他们二人一辈子的事情,母后还是得问问他们二人的意思。”   太子自己也是被赐婚的,他娶了自己的表姐为太子妃。   不过,母后到底也疼爱他,最后,也给他选了心爱之人为侧妃。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平时也是为难的。   他心中对太子妃有敬重,但却无男女之情。可为着顾及太子妃的面子,他一个月也是不得不有半个月留在太子妃那里。   很多时候,太子都会在想,若他不是太子该多好,若他只是寻常百姓家的一个普通人该多好。   皇后略蹙了下眉,对太子此番行为,皇后甚是不满。   “太子,你先坐下来。”皇后让太子坐回去,才问嬴凰,“凰儿,你是女孩子,你说如何?”   嬴凰心中倒是未必说喜欢叶千荣,不过,她也明白,她身在异姓王府,将来婚事指定也由不得自己。   与其嫁一个别的面都没见过的,倒是不如嫁这样一个英雄。   白天球场上,这叶大将军的英姿,她也是瞧见了。往后若是与这样的人生活,也是挺好的。   所以,嬴凰便道:“便由陛下与皇后做主。”   皇后笑起来:“好!好……”   那边,叶千荣却离座走到大殿正中央去,单膝跪拜道:“臣觉得不妥。”   叶千荣这话一出,本就静谧的大殿,越发安静起来。   皇后笑容僵硬,语气也强硬起来。   “叶将军觉得哪里不妥?”   叶千荣道:“臣出身卑微,自觉配不上郡主。所以,还请陛下皇后收回圣命。”   所谓的出身卑微,不过就是一个托词,皇后心中明白。   所以,她也不会认为叶千荣说自己卑微便是真的以为他觉得他自己是卑微的。   皇后道:“出身且不论,旁的……叶将军与嬴凰倒是甚为般配。”   叶千荣稍稍抬眸,望向高位的帝后,竟也是态度坚决。   “请陛下与皇后恕,这个旨意,臣不能领。”   皇后愤怒道:“叶千荣,难不成你觉得喜和郡主配不上你吗?嬴家的女儿,太子都配得,难道你一个将军还配不得?”   叶千荣说:“臣请皇后娘娘息怒,既然是嫁娶,总归是喜事。若是闹得不开心,就不是喜事了。”   “你!”皇后没想到,这样一个出身卑微到卑贱的人,也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皇后目光一转,见在场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怕是发火会有失凤仪,便强行挤出笑来说:   “叶将军,本宫见你大龄未娶,也是为了你着想,这才将本宫心爱的侄女许配给你。原想着,这乃是一桩好事,却不料,叶大将军竟然会瞧不上嬴凰。”   “罢了罢了,算是本宫多操心了。”   叶千荣说:“郡主千好万好,乃是奇女子。臣不过命如草芥,配不上。郡主与臣,乃是云泥之别。”   叶千荣有傲骨,但也不是那种盲目自傲的人。   他不畏皇权,没人能够左右他的意思。   但是,只要还是好商好量的地步,他也不会随意得罪皇后与嬴家,从而给自己招来祸端。   “所以,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嬴凰见状,便也道:“娘娘,凰儿本来是对叶将军有倾慕,不过,也不会强人所难。既是叶将军不肯,此事便作罢吧。”   皇后气得头疼,只能作罢。   高宗酒饮多了几杯,指着嬴凰说:“你是好孩子,将来定然能择个良婿。”又说,“若不是顾王已有妻室,朕倒是觉得,你与他甚是般配。”   嬴凰说:“多谢陛下夸赞,嬴凰不敢当。”   高宗说:“朕说你配,便是般配。其实说起来,如今澄之乃是王爷的身份,也该有侧妃。”   顾晏立即起身说:“臣不敢担陛下厚爱,臣与王妃甚是恩爱。当初在富阳成亲的时候,臣也承诺过妻子,此生定当只此一人,不离不弃。”   “王妃在臣落难的时候,未曾离弃,如今臣富贵了,自然不会生出二心来。”   皇后知道陛下在打什么心思,她不同意,所以也说:“陛下,臣妾瞧顾王夫妻甚是恩爱,怕是不好棒打鸳鸯。”又说,“要不今儿便不说这些了吧?还是唤了歌女舞女来,一起喝酒赏舞吧。”   “皇后说得对。”高宗道。   接下来的歌舞虽则精彩,但是每个人却都各怀心思,一顿饭吃得,其实也是索然无味。   虽说天家留饭乃是恩赐,但是这样的团圆日子,都想呆在自己家里。   散了后,各自回各自的府邸。   顾晏喝了几杯酒,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马车里,柳芙伏在他身上,仰头问:“你刚刚那样说,就不怕得罪陛下吗?”   顾晏虽说有些醉意,但神智却是十分清楚的。   闻声,他抬手搂住了妻子肩头道:“若是这点勇气都没有,你还会喜欢我、拿我当靠山一样倚仗我吗?”他轻笑一声,眸子也亮亮的,他热热的手掌拍了拍她纤细的肩头,说,“你不要胡思乱想,这点事情,我应付得来。”   柳芙心里更甜了。   “你真好。”她甜甜夸他,“我们要一直这样幸福的生活下去。”   “一定会的。”顾晏将她搂得更紧。   她喜欢依赖他,他也喜欢她对自己的依赖,此时此刻,彼此都是幸福的。   “只是我也没想到,叶将军真的敢丝毫不给皇后跟嬴王府面子,直接就拒绝了。”柳芙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喜和郡主,倒也是女中豪杰,若是别的贵女,怕是会觉得叶千荣这是坏自己名声吧。”   顾晏道:“叶千荣不是一般人,喜和郡主……她的确是女中豪杰。”   柳芙仰头望了眼头顶的人,犹豫着说:“其实……若不是嬴王府与荣国公府处在对立的一面,我倒是觉得嬴王府世子与喜和郡主,是不错的人。与夫君你,或许能成为朋友。”   “不过可惜了,政治立场不同,便是怎么都走不到一处去的,想想也挺悲哀。”   顾晏垂眸望了怀里的人一眼,只宠溺的摸摸她头。   “你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就不怕我生气?”   柳芙说:“夫君你度量最是大了,怎么会生气?再说,我所说的,其实也是夫君你心中所想的吧?”   顾晏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顾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细细去想,却又参不透。   *   过了正月十五,嬴王进宫面见皇后,当着皇后的面发了顿火。   “叶千荣这小子实在是不识好歹,他胆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我嬴王府面子,老子……迟早废了他。”嬴王气得不轻,这顿火早憋着了,“太不像话了。”   “兄长,这是在宫里,你说话注意些。”皇后蹙眉。   嬴王稍微收敛了些后,便说:“你亲自撮合的亲事,他竟然也……”   面子尽落,嬴王说的都不想说,只能狠狠甩着袖袍。   “畜生东西!”他继续怒骂,“若不是他还算有些本事,就凭他的出身,也想攀附我嬴王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皇后心思却不在叶千荣那儿了,今儿找自己兄长来,是商议另外一件事情的。   “兄长,此事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况且,就算他再是畜类,如今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就算不拉拢,也万不能得罪了去。”   嬴王心口憋着一股子气,撒不出来,脸都憋红了。   皇后说:“兄长认为……陛下对顾王如何?”   “顾王?”嬴王一愣,“怎么,你难道还想撮合凰儿与顾澄之?这事我万万不答应。”   皇后笑:“兄长你可是糊涂了,本宫怎么会那么做?本宫只是觉得不对劲,陛下为何会对顾家老四这般好。”   “还能为什么?顾家若是没了人,他还能成什么事?”嬴王想问题素来简单。   皇后却说:“重用顾家的确是可以,但是顾家四位爷,陛下何以只独独十分重视顾四呢?本宫瞧得出来,陛下对顾四的那种偏爱,已经超出了一个帝王对臣子的偏爱。”   嬴王突然回头,问:“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说:“本宫也只是猜测,目前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本宫已经暗中派了人去彻查了。”   皇后眯眼,微笑道:“兄长想想,当年……三皇子可是一直由顾家人保护着。那荣老国公,又是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三皇子与顾家老四年岁包括出生年月都差不了几天,顾家未必就做不出掉包皇子的事情。”   “怕你我动手伤害皇嗣,所以,就演一出掉包计。”   嬴王道:“娘娘的意思是……其实真正的三皇子,乃是顾王?而那个所谓的定王,其实是顾四?”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皇后缓缓在宫殿里来回踱步,眼里含着精明的算计:“本宫也还只是猜测,万事还得等遣派出去的人探了消息回来再说。”   “本宫听说,当年真正的顾四刚出生不久,就因为身子欠佳被送出去两年,两年后才接的回去。两年时间,曾经的小婴儿也长大,到底谁是谁,除了有心掉包的人,别的谁也不清楚啊。”   嬴王摸着下巴的胡须笑:“这种事情,也就他做得出来。”   皇后望了眼自己兄长,没说话。   嬴王继续说:“他这老小子,心思阴险,不是从来就喜欢搞这些吗?”   皇后道:“兄长,你说话也注意些,这是在宫里。”   又道:“再说,他是君,你是臣,很多时候,你也别在人家的地盘太过张扬。你啊,带兵打仗是好手,但是心思太粗了。若不是有嬴鸿在,你怕是早得罪光了所有人。”   嬴王甚是自豪:“手上有兵,拳头就是硬,谁敢对我怎么样?”   嬴王冷哼:“当初若不是有嬴家,他如今能坐上这个位置吗?若不是妹妹你嫁了他为王妃,依着咱们嬴家的兵权,完全可以自己做皇帝。”   “哪里还轮得到他。”   皇后说:“本宫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兄长你怎么就是不听?”   “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嬴王不甚在意,耸肩道,“掉包定王跟顾四又如何,有太子在,难不成他还想另立谁为储君?老子也不怕他。”   “等将来太子登基了,这天下,就是我们说了算。”   未等皇后再开口说话,嬴王主动道别说:“娘娘有情况便告诉我,我先回去。”   皇后素来知道兄长的性子,说了多少回,总不听,便也不想再说什么。   “行了,你回吧。”皇后颇为头痛的样子,手撑着额头,只朝嬴王撩了撩手,打发他走。   *   过了年后,顾晏便带着妻子从国公府搬走了,去了自己王府。   如今小夫妻两个,日子过得特别好。   唯一闹心的,也就是还没有孩子的事情了。   单独住出来后,偌大的王府,就只有他们小两口子过,柳芙不必再早请安晚请安,也不必再周旋应付她婆婆,日子倒是过得越发潇洒了。   顾晏衙门里头事情多,且忙,白天常常都不在家。   柳芙如今与齐明茹一起经营起一家药堂来,日日也都忙得很,只晚上才回家去。   还如从前一样,顾晏对妻子早接完送,两人早上一道乘坐马车出府,晚上再一道乘坐马车回去。   虽则说忙,但却过得比从前更加甜蜜。   “姐姐最近心情似乎好了不少。”齐明茹望着柳芙,见她面色红润,便说,“这样是对的,的确要保持好心情。这样的话,对将来有子嗣也好。”   柳芙道:“你瞧我现在这么忙,哪里有功夫想那些不开心的啊。”   “我啊,现在就想着好好经营好这家药堂,为京城里的百姓,也做点事情。”   齐明茹笑起来:“如今你与姐夫住了出来后,反而感情更好了。姐夫每天对你早接晚送的,多好啊,便是我瞧着都羡慕。”   “你羡慕,那你倒是寻一个好人嫁了啊。”柳芙开她玩笑。   一听她说这事儿,齐明茹便去忙别的了,不再理她。   柳芙跟在她身后忙,凑近了问:“明茹,你也十八了啊,虽说一个人过着也挺好的,但是作为姐姐,我也希望你可以寻到一个如意郎君。”   “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你总不能一辈子就一个人吧?”   齐明茹说:“那如果寻了一个还需要你保护的,你愿意嫁啊?”   柳芙道:“京城这么大,每天进出咱们药堂的人也多,你愣是一个没瞧得上?明茹,你若是愿意的话,我托你姐夫帮你物色?”   “姐,别说了,干活吧。”齐明茹不乐意。   “王妃娘娘,师父,外面来了好多人。”说话的是药堂里的一个小学徒,叫香屏,才七八岁大的样子,“他们瞧着有些可怕,都带着伤,流血呢。”   “走,去看看。”齐明茹忙起身出去。   柳芙跟在她身后,神色也有些紧张。   呆在外面的人,是叶千荣与弟兄几个,都带着伤,而且看着样子伤势不轻。   叶千荣等人也只是随意找的一家药堂,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王妃。 第87章   柳芙见是叶千荣, 也是一愣。   继而走过去问:“叶将军这是怎么了?”   如今开了春,天气也越发暖和起来。所以, 叶千荣便带着家中几个副将去城郊打猎。   却不料,城外遭人埋伏,故而受了伤。   埋伏他们的人,好似也并没有要了他们性命的意思, 放了些暗箭后, 就跑了。本来若是想追的话,凭他们几个沙场出生入死的兄弟, 自然追得上。   不过,叶千荣心中猜得到埋伏的人是谁,也就没让人追上去。   除夕合欢宴上, 的确是他落了喜和郡主的面子。那喜和也算是女中豪杰, 看在这位郡主的面上, 叶千荣不想与嬴王府计较。   这回暂且放过, 但是若是再有下回,他必当不会这样好说话了。   这些事情, 叶千荣自然不可能跟与嬴家敌对的顾王妃说。   顾家与嬴家的这淌浑水,他不想掺和。   再说, 顾家与叶侯府乃是姻亲, 他更不想朝顾家示好。   不过,叶千荣瞧着这位顾王妃言行举止间有些似自己早已去世的胞姐叶桃, 倒也生了几分好感来。   叶千荣起身, 朝着柳芙抱了抱拳道:“行军之人, 受伤在所难免。”只说了这两句,便应付过去,又问,“只是不知道,王妃娘娘如何在这里?”   柳芙道:“这是我与妹妹明茹一起经营的药堂。”   两人一起经营的药堂,取名叫祈福堂。   祈谐音齐,指的是齐明茹。福谐音芙,指的是柳芙。   而祈福二字也是表明了她们姐妹二人合伙经营这家药堂的意思,故而有双关之意。   叶千荣想着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匾额,便笑着点了点头。   祈福堂很大,光是齐明茹收的女学徒,都有七八人。   另外,柳芙也从外面又聘了几位医术不错的老大夫来。   略微寒暄了会儿,柳芙便说:“叶将军与诸位将军都受了伤,还是先包扎伤口的好。”   叶千荣冲柳芙点点头,便没再说话。   恰好这个时候,齐明茹端了药箱出来。   叶千荣转身坐回去的瞬间,抬眉间,瞧见了齐明茹。   女子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淡绿色衣裙,乌发齐腰,只简单以粗布束缚住,发间无丝毫首饰。女子面容恬淡、沉静,做事有条不紊,那老成的样子,瞧着竟不似是这般年纪该有的样子。   在这满地富贵的京城,这样的女子,倒是少见。   叶千荣目光在齐明茹身上稍稍驻足片刻,只这一细微动作,便被柳芙看在了眼里。   她没说话,想着这叶千荣的确不错,可也觉得叶千荣才得罪过皇后与嬴王府,若是真瞧上了明茹,怕于明茹来说是祸事。   除非,叶千荣既爱慕佳人,又能万事护得住其周全。   柳芙又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了。   不过多看了几眼,八字没一撇的事情。   齐明茹倒是没有注意叶千荣的目光,她心思只在如何救治病人上。   她亲自给叶千荣包扎了手腕上的伤口后,又见他胸口也受了伤,便说:“请叶将军脱了外衣。”   “什么?”   齐明茹靠近低头在给他敷药包扎的时候,叶千荣若有似无在打量她,所以,一时间有些走神。   乍然听到齐明茹说这话,他倒是有些无措的样子了。   这就是做医女的尴尬之处,既是行医救人,便无男女之分。   平时这样的情况,总是能够遇得到的。   但齐明茹也的确是女孩子,加上这个世道便是如此,所以其实她一个人也真的挺不容易。当着面不敢说她什么,但是私底下,总有人会议论她。   好在有柳芙这样一个王妃护着,那些不好听的声音,便也传不到他们耳朵里。   但是就算这样,也避免不了尴尬。不过,齐明茹行医这些年,也早习惯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娘就告诉过她,既选择了这条路,将来必然会遇到这样的尴尬,要她努力克服。   所以此刻,相较于叶千荣的微微吃惊,齐明茹倒是显得更为镇定一些。   她目光稍抬起了些,看着叶千荣道:“将军胸口也受了伤,脱了外衣,我好替你敷药包扎。”   齐明茹话音才落,叶千荣的那些副将便轰然大笑起来。   叶千荣也不是扭捏的性子,狠狠扔回去一个冷厉的眼神后,便开始扒拉下自己外衣,露出紧实的胸膛来。   见状,柳芙走开,去忙别的了。   齐明茹依旧照着程序来做,自始至终,连脸都没红一下。   等处理好后,齐明茹又让徒弟香屏按着分量包几包药来,之后递给叶千荣道:“叶将军与诸位将军伤势不算太严重,但是也得注意伤口的清理。这些药拿回去,这包是内服的,这包外敷,坚持一个月即可痊愈。”   叶千荣接过来:“多谢齐姑娘。”   正要付银子的时候,这才想起来,出门狩猎,忘记带银子了。   一时间,叶千荣只觉得十分尴尬。   本来,他还想多付些钱。   齐明茹看了他一会儿,便说:“你乃是大将军,贵京城里有身份的人,我自然不怕你欠银子。总共是五两银子,先欠着也行。”   叶千荣说:“一会儿回去,我让家丁送过来。”   而后也不多留片刻,只冲那些副将道:“走!”   等一群人大喇喇走了后,柳芙才走里面走出来。   “这叶将军平时看着挺凶挺吓人的,今儿对你说话倒是耐心又温柔。”柳芙拉着齐明茹手,一道去了内室,“明茹,我瞧这叶将军对你不一样。”   齐明茹说:“我是大夫,他需要我处理他的伤口,自然得态度好一些。”   柳芙说:“那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什么如何?”齐明茹反问回去,望了会儿柳芙,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她脸顿时就红了。   “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齐明茹面红耳赤,怕丢人,立即要走。   柳芙拉住了她,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其实伯娘不在,齐大哥与齐大嫂又成日忙碌着,你又不听他们的……你的事情,还不得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你张罗了。”   “明茹,叶将军我瞧着是不错,不过,他如今得罪了嬴王府,怕是嬴王府不会轻易放过他。”   齐明茹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故意生气道:“姐姐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好好好,不这样,不这样,行了吧?”柳芙投降,不过,忍不住还是道,“可是……这位叶将军看你的眼神,的确不一样。方才我瞧见了,他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你看。”   “姐姐!”齐明茹气。   柳芙说:“你看你生气了,说明你自己心里也是在意的。你若是不觉得他好,以你的性子,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齐明茹不想跟她说话,转身就走了。   柳芙追在她身后说:“明茹,你就告诉我嘛,你是不是觉得他也有些好?其实我觉得,你俩倒是挺般配的,你若是心里也有这个想法,等我回头去问问你姐夫,好不好?”   “这女人看男人,总会看岔了眼。但是男人看男人,还是很精准的。”   “一个姐夫半个兄长,我又跟你关系好,你姐夫会替你着想的。”   齐明茹说:“姐姐一口一个姐夫,这般将姐夫挂在嘴边……我看姐姐明儿也不必来了,直接跟着姐夫去衙门办案算了。”   柳芙说:“我倒是想呢,可那也不合规矩呀。”   齐明茹本来是想堵她的嘴的,却没想到,她不但不害臊,反而这般“不要脸”,齐明茹觉得在这方面自己说不过她,索性不说话了。   柳芙到底是将这个妹妹放在心上的,等晚上顾晏下了值顺道来接她回去后,她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与顾晏说了。   “你觉得叶将军如何?”   顾晏想了想,说:“这叶千荣有胆识有魄力,与齐姑娘倒是般配。”   “你也这么觉得?”柳芙更开心了,又絮叨起来,“其实明茹的事情,我一直放在心上。若是她与叶将军两情相悦的话,倒是一桩好的姻缘。”   “瞧那日除夕宴上,叶千荣敢直接拒绝皇后的好意,便瞧得出来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将来若是成了,也不会让明茹吃了亏。”   “你就这么看好他?”顾晏笑着,顺手从车里捡了一本书来看,“你对他又是有多熟悉,不过才见过一回面,就敢这样给你的好妹妹说和?”   柳芙白了他一眼说:“我相信女人的直觉。”   顾晏说:“可你别忘了,当初叶侯爷将叶千荣驱赶出府,他如今再回来,对叶侯府、包括对顾家,怕都不会有善意。你是顾家人,齐姑娘是你妹妹,若是他们二人真结为夫妻了,你与齐姑娘,将来再见岂不是为难?”   “这个问题嘛……我也想过。”柳芙双手捧着脸,一副在思考的样子,“但是叶千荣丝毫不顾皇后与嬴王府面子,想必政治立场是与顾家没有冲突的。至于别的,那都是私人恩怨。”   “再说,他与叶侯有仇,那也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总牵扯不到整个顾家吧?顶多,就是顾家参与党争的时候,他叶千荣保持中立不插手。”   柳芙抿了下唇,又说:“不过这事儿,目前还只是我自己的胡乱猜测。至于他们二人是不是能成,得看缘分。”   “若是上天注定了的缘分,便是我不撮合,也自然能成。若是无缘,就算我撮合,估计最后也不能在一起。所以,还是看缘分吧。”   “你说得对。”顾晏道,“若是齐姑娘真有那个意思,我去问问。”   柳芙说:“明明是叶将军瞧上了我家明茹,要问,当然是叶将军差人来问我的意思。怎么,好像是我家明茹非要缠着他叶大将军一样。”   顾晏真是服了她。   投降了,点头赞同说:“娘子说的都对。”   柳芙白日有些忙得累着了,歪着身子靠过去,挤在他怀里。   怀里挤着个小东西,顾晏书看不成了,索性将书扔在一旁去。   “夫君,你说……叶将军他们几个受伤,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报复示威啊?”柳芙今天问过齐明茹了,伤势瞧着吓人,其实都没有伤在要害处。   而叶将军初回京城来,想着那仇家,也屈指可数。   这事情,要么是叶侯府干的。要么,就是嬴王府干的。   而叶侯府与叶千荣的仇是不共戴天的,当初叶侯爷能将叶千荣从族谱除名,如今既然下了手,想必不可能说只是吓唬吓唬。   如此一来,估计就是嬴王府的人干的了。   嬴王殿下咽不下去那口气,所以暗中派人教训叶千荣。   顾晏说:“叶侯府如今没有这样的能人,且以叶千荣对叶萧的仇视,若真是叶萧的话,他得此机会,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想来是嬴王府,怕是替嬴凰出气,给叶千荣一个教训。”   “那我与夫君想到了一处去。”柳芙挺自豪的,“我也猜着是嬴王府动的手。”   又道:“嬴王世子怕是不会这么小家子气,肯定是那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老王爷。”   她又说:“所谓近朱者赤,常常与夫君呆在一起,感觉自己都变得聪明了。”   顾晏笑着说:“是,近墨者黑,我最近倒是变笨了不少。”   “你敢取笑我。”柳芙不依,扑过去跟他闹腾,“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现在开始损我……你以前不这样的,叫人家好生伤心,心都要碎了。”   与她一起时间呆长了,对她的这种撒娇取闹,早已习惯。   顾晏配合着道:“那你碎一个给我看。”   “夫君你摸一摸。”柳芙故意逗他,一双小手握住他温热的大手,按在自己心口,“是不是又红又肿的?就要碎了。”   顾晏那双黑色的眸子一点点慢慢抬起来,目光里渐渐似是燃起火来一样。   他那双温厚的大手,蓦地攥紧,抓住,柳芙吃痛“哼”了一声。   她可怜兮兮望着他。   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   顾晏只觉得喉头一紧,问:“想不想?”   柳芙挑衅:“你敢不敢?”   事实证明,最不能挑衅的,就是男人的自尊心,尤其是那方面。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在马车里寻求了刺激,柳芙起不来了。   好在闹市上此时人多嘈杂,柳芙又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来,那双粉嫩的唇都咬破了。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的时候,她又哭又闹,不肯下车去。   顾晏理好自己的衣裳,又去帮她穿衣裳。   柳芙不让他碰自己,打他手说:“金雀儿银串儿她们肯定都知道了。”   顾晏道:“平时你我夫妻房里行事,她们又不是没听到过,你怕什么?”   “这回不一样。”柳芙蹬了蹬腿,“这是在外面。”   “那还不是你诱的我?”顾晏一边耐着性子安抚娇妻,一边还是靠过去,要亲手帮她穿。   这回,柳芙倒是没拒绝。   不过,她将脑袋别开,不肯看他。   顾晏亲手替她穿好衣裳后,捏她似是能滴出血珠来的脸颊,笑着说:“差不多行了。”   柳芙扑过去,黏在他身上。   “抱我回去。”   “这会儿又不怕了?”顾晏问她。   柳芙窝在他怀里不肯起:“反正这张老脸已经丢尽了,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   既然她都不在意,顾晏更不在意了。   抱着人,直接大步朝府里去。   *   隔日,柳芙又在祈福堂看到了叶千荣。   这日柳芙来得迟了些,她得知顾老夫人身子不好,去了一趟荣国公府。   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一旁正喝着茶的叶千荣。   齐明茹竟然没在。   柳芙走过去问:“叶将军过来,是不是换药的?”   见是柳芙,叶千荣搁下茶盏来,起身说:“我是……来给齐姑娘送上次的医药费的。”   柳芙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倒是笑起来:“这医药费交给我也是一样的,想必叶将军也忙,不劳烦您候在这里等了。”又问香屏,“你师父呢?”   香屏说:“林家太太过来了,找师父的,师父与她在内室说话呢。”   “林太太病了吗?”柳芙问。   香屏摇摇头:“瞧着样子,不像是病了的啊。”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自己的吧。”柳芙点点头,心下有些明白过来。   叶千荣还站在原处,走也不想走,留也留得尴尬,一时间,倒是有些无措起来。   柳芙也不想再逗他,万一将这份姻缘逗走了,就不好了。   所以,她只严肃说:“叶将军若是无事,便再等等吧。”   叶千荣道:“好。”   柳芙吩咐香屏好好招呼叶将军,她则去了内室。   内室里,林太太正抓着齐明茹手在哭诉。   看到了柳芙,林太太忙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起身要给柳芙请安。   柳芙说:“伯娘不必客气,快起来吧。”   又问:“这是怎么了?”   柳芙与林家人不常见面,平常林家人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都是齐明茹亲自上门去。   所以,这回见着林太太,见她仿若比上回见到老了许多,柳芙也有些晃神。   想着方才从荣国公府得到的消息,说是杭州那边来信儿了,旻姐儿的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儿。   虽说孩子还小,但是瞧着模样……旻姐儿自己哭着说,不是林家的。   若是这个时候,林续有还记挂着旻姐儿的话,怕是对林家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林太太道:“我过来与明茹说说话。”   柳芙问她:“林公子近来如何?”   林太太沉沉叹息一声,心中埋怨顾家,却又不敢说顾家半句不是,便只能道:“他还是那个样子,打从和离回家后,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再不是从前那个样子。”   又想着,自己媳妇做了那种丑事,又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住打击?   林太太只觉得心痛如刀绞,却也无可奈何。   顾家权大势大,难道,他们林家还能状告顾家跟嬴王府吗?   不能啊。   柳芙望了眼齐明茹,只对齐明茹说:“外面叶将军来了,说是送上次的医药费的。人家到底是大将军,不管怎么样,你也得出去亲自收下这个银子。”   又说:“我与林伯娘也好些日子没见,我陪陪伯娘说话吧。” 第88章   正因为之前柳芙对齐明茹说过叶千荣偷看她的事情, 所以,齐明茹有些在避嫌。   香屏已经告诉她了, 说是叶将军来了,她只吩咐香屏好好款待,并不打算出去。   她想着,既是来送银子的, 搁下就好, 何必一直等着?   现儿柳芙让她出去,齐明茹其实有些不太情愿。   “姐姐去收一下钱就好, 你也是这祈福堂的东家。”齐明茹说话的时候没看柳芙,不敢看。   柳芙说:“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见过他了,可人家说, 是给齐姑娘送医药费的。点了名找你, 我还能说什么。”   齐明茹不再说话, 想着自己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事儿, 往后生意做大了,这样的事儿总能遇得到, 她也不能回回都靠别人……所以,便同意了。   “林伯娘先坐会儿, 我去去就来。”   林太太似是听出些端倪来了, 有些走神。   齐明茹跟她打招呼,她只虚应了一句“好, 好”, 等齐明茹出去后, 她问柳芙:   “娘娘,方才您说的那位叶将军,他是什么人?”   为着儿子的事情,林太太这一年多来,其实过得也挺糟心的。儿子打从和离后,整个人就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阳光活泼的儿郎,成日呆在家里不出门,话也不多说一句,他们老夫妻俩都怕他会抑郁而亡。   就更不要说,继续出门筹谋生意了。   亏得他们林家还有些家底,加上,顾家觉得对不起他们家,原来住的那宅子过户给他们林家了,且也给了不少银子,这才生活问题不大。   但是要这房子跟钱有何用?她要她儿子好好的!   其实林太太一直都很喜欢齐明茹,很想撮合她跟自己儿子在一起。但是她心中也明白,若是搁在从前,儿子与明茹或许般配。   但是现在,是配不上人家姑娘的了。   不过,林太太瞧得出来,她知道明茹或许对她儿子尚有些好感,就一直还存着这个心思。   柳芙也知道林太太有这个心思,便说:“叶将军您都不知道啊?就是去年年底回来的那个,大英雄。”   林太太好似有些反应过来了,忙惊讶:“那个叶大将军?”   “对。”柳芙笑着挨着林太太坐,又给她倒了水,说,“前些日子他来咱们药堂,明茹替他敷药包扎了伤口。当时他忘记带银子了,今儿送来了。”   林太太心凉了半截,弱弱道:“这种小事,怎么还劳烦他一个大将军亲自送来?直接打发家里随便谁送来得了……”   “谁说不是呢。”柳芙只说了一句,话也没说破。   不过,就算齐明茹与叶千荣不能成,其实柳芙也是不赞成自己的手帕交嫁给林续有做填房的。   林续有心里喜欢的是顾旻,她并不觉得明茹嫁给林续有,是好事。   林太太又坐着等了会儿,见齐明茹还没回来,她站起来说:“我来这儿也有会儿了,该回去看看了。”   柳芙也起身送她:“伯娘,我送您出去。”   林太太说:“哪能劳烦王妃娘娘亲自送,我自己走就好。”   柳芙还是陪着林太太出去了,外面,齐明茹正在给叶千荣换药。   瞧见林太太出来,齐明茹忙说:“您就要走了吗?”   林太太目光在叶千荣脸上落了会儿,而后看向齐明茹道:“是,我得走了,我得去陪着续有。”想了想,她还是说,“明茹,你若是得空,哪日去看看续有吧。”   “你们小时候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说不定他情况会好一些。”   齐明茹轻轻点了点头:“我会的。”   柳芙也说:“伯娘放心,我会跟明茹一道去看看林公子的。想着,我小时候,也是认识他的。”   林太太却说:“您如今是王妃娘娘了,民妇可哪里敢。”   柳芙道:“伯娘别说那些虚的名头,就算是王妃,那我也还是那个我啊。您怎么来的?我让人送您回去吧。”   林太太说:“不劳烦了,我也坐车过来的。”   柳芙热情的将林太太送到药堂门口,亲眼看着她上了马车后,她才折回来。   齐明茹已经将叶千荣换好药了,叶千荣起身要走,柳芙喊住他说:“叶将军,不知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叶千荣一愣,似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考虑好了。   “好。”   齐明茹望了眼柳芙,没说话。   柳芙说:“对面有家茶楼,不如去那里坐坐吧。”   叶千荣本以为只是寻常的借一步说话,却没想到,这位顾王妃娘娘,还想与他坐下来喝茶说话不成。   叶千荣目光定定在柳芙面上停顿片刻,而后才回答说:“娘娘请。”   柳芙对齐明茹道:“你先忙着,我一会儿回来。”   齐明茹不理她,应也没应一声,转身就走了。   柳芙咋舌,心想,她这不也是为了她好嘛,怎么还不领情了。   *   柳芙身边跟着丫鬟,叶千荣身边也跟着小厮。   而这茶楼,是顾晏名下的产业,所以柳芙一来,掌柜的便亲自过来招待了。   柳芙道:“今儿本王妃请叶将军喝茶吃点心,李叔,楼里新上了什么好点心好茶水,都端上来,请叶将军品茗。”   “是。”李叔应着。   叶千荣坐下来后,目光缓缓却又凝重的四下望了会儿,最后目光落在对面柳芙脸上,问:“顾王妃找在下,是有何事?”   柳芙说:“叶将军觉得我那妹妹明茹如何?”   叶千荣一愣,继而又睇了眼柳芙,这才说:“齐姑娘医术高明,在下十分钦佩。”   柳芙笑着道:“叶将军该是知道,你如今得罪了皇后娘娘与嬴王府,与谁走得近谁便会遭殃。若你对明茹没心思,便不要再去打搅她……若是有些心思,请你还得护得住她……”   叶千荣没说话,只目光直勾勾盯着对面的柳芙看。   丝毫不忌讳,看得柳芙十分尴尬。   “叶将军。”柳芙笑着唤他一声。   叶千荣说:“很多时候,顾王妃的一言一行,还有说话的样子,倒是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柳芙可不知道,原来在很多人眼里,看到她,都会想到叶侯府曾经的三小姐叶桃来……   柳芙问:“像谁?”   “按着一惯的套路,叶将军这会儿该说的是……曾经爱慕的女子?哈哈哈……”   叶千荣还没说话,却有人率先抢了他的话来说。   敢当着柳芙这位王妃与叶大将军面这样放肆说话的,身份自然不会低。   顺王一身酒气,柳芙老远就闻到了那酒味儿,她抬起袖子掩住鼻口。   叶千荣目光在顺王与柳芙身上来回转了转,继而起身,朝顺王抱拳道:“见过顺王殿下。”   顺王打了个酒嗝,说:“叶大将军不必客气……”   柳芙也站起了身子来,对叶千荣道:“我说的话,还希望叶将军能够放在心上些。”   叶将军朝柳芙抱拳:“顾王妃放心,在下自然心中有数。”   顺王问:“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秘密?”他眨了眨眼,一脸的好奇,“小心我告诉澄之。”   柳芙说:“顺王殿下您天天出入秦楼楚馆,我还没告诉顺王妃呢……您这又是去哪儿喝酒了?”   顺王笑着:“那你去告诉她吧,本王还怕她不成?”   顺王似是站都有些站不稳的样子,东摇西晃的,险些撞在柳芙身上,好在叫柳芙避开了。   金雀儿扶住自己主子说:“娘娘,齐姑娘可还在等着您呢,咱们回吧。”   柳芙与顺王跟叶千荣道别,又对李叔道:“你去煮点醒酒茶来给顺王喝,另外,今天这顿茶,记在我账上。”   “是,娘娘。”   柳芙离开了,顺王晃着身子坐在原来柳芙坐的地方,也冲对面的叶千荣按手,示意他坐下。   “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叶将军,你我也喝几盅?”   “在下不嗜酒。”叶千荣拒绝。   顺王却笑起来,眼睛亮亮的。   “叶将军是行武之人,行武之人如何会不嗜酒?怕是……叶将军嫌本王是不得宠的王爷,故而不肯与本王一同饮酒吧?”   叶千荣自始至终都是一脸严肃。   “在下不似王爷,在下有军务在身,喝酒误事。”   顺王坐正了身子来,点头说:“叶将军的顾虑是对的,不过,今天不喝酒,喝茶总可以了吧?”   叶千荣根本不想与这些权贵亲王私交过密,他不图他们什么,所以,并不接受顺王的邀请。   “府上还有些庶务要处理,便不陪殿下了。”叶千荣朝顺王抱了抱拳,正欲要走。   顺王道:“陪顾王妃有空,陪本王就没空了?”又唉声叹气的,“你们两个都一样,见到本王,如同避瘟神似的。”   叶千荣皱眉,反正他也听不懂这位殿下到底什么意思。   叶千荣正欲下楼去,顺王又冲站在楼梯口的人问:“你说的那位故人……到底是谁?”   叶千荣驻足默了片刻,没搭理。   李叔亲自端了醒酒汤来:“殿下,您喝点醒醒酒吧。”   “多谢啊。”顺王笑眯眯的。   “那您歇着,小的去忙。”李叔又问,“您想吃些什么?小的去拿。”   顺王摆摆手说:“就不吃了。”又问李叔,“你们家王妃跟这位叶将来过来喝茶,你们家王爷可知道?”   李叔忽然面露尴尬之色。   “这个,这个小的可不知道。主子们的事情,我们这些人怎么敢过问啊。”   顺王笑:“那就不是你们王爷特意交代过的?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叔下去后,顺王状似趴在桌子上休息,其实却是歪着脑袋看大街对面的那间药堂。   *   柳芙回去后,齐明茹在生她的气,故意不理她。   柳芙凑过去,主动示好说:“你别这样嘛,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好。”见齐明茹立即掉头,身子扭转到另外一边去,柳芙又立即转过去,“你真的生气了啊?”   “姐姐这样做,会让我很难为情。”齐明茹终于开口说话。   柳芙道:“那我问你,林伯娘找你来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说说家里的事。”齐明茹说。   “她来的真正目的,你不知道啊?”柳芙哼道,“在我面前,你就别遮遮掩掩的了,你跟林续有,到底怎么回事?”   “姐姐不要胡说。”齐明茹一本正经道,“咱们三个是小时候就认识的,从小一起长大,姐姐该知道的,我与他不可能。”   齐明茹语气有些激进,明显也是生气了。   生气了。   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柳芙看得出来。   他们三儿打小一起长大的,柳芙小的时候似是个男孩子,林续有乃是爽朗的阳光少年,齐明茹则相对稳重一些,话也不多。   齐明茹从小就有些喜欢林续有,只不过,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齐父去世得早,齐母为人异常严肃。所以,齐明茹从小也很严肃。   齐明茹自己性子沉闷,所以,其实她很羡慕柳芙与林续有那种豪迈爽朗的性子的。   久而久之,羡慕、欣赏,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也渐渐变了味儿。   齐明茹喜欢林续有,不过,她也是自尊自爱的人,不可能人家都娶了媳妇了,她还想着人家。   所以那一年,他成亲了,她便一个人背着药箱出了趟远门。   说是去游历,其实是去散心的。   出了一趟远门,看到了很多风景,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她整个人眼界、心境,便都更加开阔起来。   可当她已经渐渐将他与过去放下的时候,他却和离了。   其实就算他和离,齐明茹也没有想过怎么样。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他们此生,也不过就这样各自过各自的了。   可林伯娘似是有意撮合,常常让她去林家看林续有。她见曾经那样豪迈的少年,似是一夜间,没了所有的精气神,成日萎靡不振,这让她觉得有些心痛。   到底是年少的时候仰慕过的人啊,他为何要变成这样。   她曾经在佛祖面前祈祷过,她保佑他与他娘子一生和睦顺遂,她希望他过得好的。   这世间还真的有这样一种感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柳芙严肃地说:“你该知道的,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顾旻。那次我去杭州,看到顾旻了,她似是也变化了不少。不管他们往后如何,作为姐姐,我明知道这是浑水,还是不希望你掺和进去。”   “因为一旦掺和进去了,不过是多一个人痛苦。”   “还有,往后你也别再一个人去林家了。林伯娘再来,我跟她去。”   齐明茹点了点头,说:“姐姐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其实……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姐姐关心我,是为了我好,我懂的。”   柳芙便笑起来:“是你太好了,林续有配不上你。林太太也有些自私了,他儿子那边的事情都是一个烂摊子,也妄想拉你进去。不过,她是做母亲的,虽说自私了些,但也能理解。”   “反正别说是我了,就是你娘,也不会答应你跟林续有的。”   “姐姐,不说这些了。”齐明茹觉得这些事情太烦了,闹心得很,不如好好学医救人呢。   柳芙便也识趣,不说了。   不过柳芙只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我帮你试探了叶将军,人家说了,定然会护得住你。”   说完,柳芙抱着一麻袋草药去了外面,齐明茹想说什么也不好说,吃能望着她。   *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   今儿药堂里忙,故而顾晏坐在那里等了妻子好一会儿。之后,两人索性没有回家吃,在外面吃了饭。   哪成想,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王府门口拴着一匹棕红色的马。   这马儿顾晏认识,荣老国公的坐骑。   顾晏忙问:“是不是老国公来了?”   守门的小厮忙道:“回殿下的话,荣老国公在您花厅候着呢。”   顾晏训斥:“老人家过来,怎么也不知道打发人去告诉我一声?”   一边肃着脸训斥,一边带着妻子往花厅去。   顾晏与柳芙要朝荣老国公行礼,被老人家制止了。   老国公要给顾晏行礼,顾晏忙扶住了他。   “祖父现在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荣老国公望了眼柳芙,柳芙便知道他们祖孙有话说,忙识趣地道:“想必祖父还没有吃晚饭,夫君,你们说着,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备好酒菜来。”   顾晏点点头。   等柳芙离开了,荣老国公才说:   “嬴王府的人在查当年的事情。”老人家一脸肃穆,“想必是怀疑了。”   顾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笑着道:“陛下这样高调待我,嬴王府怎么可能不怀疑。”   荣老国公负着手,闻声望了眼顾晏。   “陛下是觉得亏欠了你,所以才想把一切能给你的都给你。何况,太子身后有嬴王府,只要嬴王府在一日,陛下便不可能让太子继位继续做傀儡。将来对付嬴王府,还是需要你出力。”   顾晏问:“祖母您觉得,陛下心中属意的人选,到底是谁?”   荣老国公认真想了想,摇头:“圣心难测。”   顾晏凝眸道:“孙儿觉得,孙儿就是被扔出来的靶子,目的是为了转移嬴王府的注意力。这些日子,孙儿也将整个事情彻头彻尾细细思虑了,或许……孙儿根本不是皇子。”   “你说什么?”荣老国公愣住了。   他垂眸认真想了想,才又道:“你是说……当年……”   他不敢相信。   顾晏是怀疑的,他点了点头。   荣老国公问:“你为什么这样说?你是察觉到了什么?”   顾晏道:“陛下看似事事为我着想,其实如果真的有心为我着想,便不会这样。若他真有心为我好,便会如待顺王那样待我。而定王……陛下接了定王回去,又冷待定王,想必也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他做了这么多,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嬴王府的人怀疑,将所有明箭暗箭,都指在我身上。”   荣老国公有些接受不了,身子猛然踉跄起来。   “祖父!”顾晏立即将人扶住。   荣老国公目光涣散,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顾晏忽而有些后悔,他不该告诉老人家这些。   老人家上了年岁,早不是当年那个无战不胜的常胜将军了。   “无碍。”荣老国公撑着身子,朝顾晏挥手,“没事。”   “您先坐下来。”顾晏扶着老人家,让他在圈椅上坐下,“不过是孙儿的猜测,未必就是真的。既然嬴王府的人去查了,便让他们去查,孙儿也早有准备,您与祖母都不必担心孙儿。” 第89章   老国公只是觉得心寒。   他一辈子效忠先帝与陛下, 一辈子肝脑涂地为了朱康王朝。戎马一生,保卫家国。甚至因为陛下的一个密旨, 他甘愿承受莫须有的屈辱,让全家老小跟着他一起受流放之苦。   可是到头来,难道他所付出、所承受的一切,全部都是一个谎言吗?   当年, 是陛下亲口与他说, 将两个孩子掉了包,目的是为了保护皇子。   但是要他放心, 顾家的孩子,他们可以继续留在顾家教养。   荣老国公一辈子都对朝廷尽忠尽责,他不管将来谁做皇帝, 他永远听的都是当朝天子的旨意。   就算将来太子登基为帝, 若那时候他还有幸活在这个世上, 他也会毫不犹豫听从下任帝王的差遣。   这是他们顾家子孙的使命。   陛下可以利用, 甚至也可以为了皇族血脉而暂时牺牲他顾家的孩儿,只是, 身为天子,如何能够欺瞒?   若是这件事情上, 陛下都对他撒了谎, 那么,荣老国公开始怀疑, 是不是其它很多事情, 他所知道的, 并不一定都是真相。   荣老国公毕竟上了年纪,乍然听顾晏这样说,他一时间也是接受不了的。   待得坐下来好好调整了情绪后,老人家才稳住那口气。   “老了,真的老了。”荣老国公沉沉叹息一声,目光浑浊似是黯淡无光,他望着门外空旷的虚无,喃喃说,“想以前的时候,单枪匹马闯入敌军阵营取了敌军首领项上人头都不是难事,而如今却……却天天坐在家里,也能感觉到那股子无力。”   顾晏半蹲在老人家腿边,以示孝道。   “孙儿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只是怀疑而已。”顾晏一再解释,“陛下……未必是在欺骗您老人家。”   荣老国公却是笑着摇头,目光垂落,望着蹲在跟前的年轻人。   “其实……这些日子,你祖母也一直在我面前絮叨。我只当她老了,爱胡思乱想。”老人家声音闷闷的,“她老了,但是你还年轻。澄之,你素来又是稳重的孩子,若是心里没有个五成把握,不会这么说罢?”   顾晏依旧半蹲着,目光深邃黝黑。   “不管真相如何,在孙儿心中,您与祖母永远都是孙儿的祖父祖母,是亲人。”   老人家点头:“一样。”   静默了会儿,老人家又说:“总之如今你也大了,越来越有本事,凡事……也不必祖父替你筹谋。只不过,嬴王府也的确不好对付,你万事且小心才是。”   顾晏道:“孙儿明白。”   有丫鬟站在门口说:“娘娘说备下了老国公爷爱吃的菜,一会儿就端上来,请老国公爷留下来吃饭。”   荣老国公对顾晏道:“看你们俩如今的样子,想必是恩爱有加的。”   顾晏点头:“一直如此。”   老人家说:“就是可惜了些,若是再能添个孩子,该是万事大吉了。”   谁不想要孩子?当然想要。   不过,如今小夫妻两个都想得开了。商量好,若是在顾晏而立之年的时候,还没能添一个,便商量着从族里抱养一个。   但这些都是后话,他前世……可是只活了二十七。   能活到三十岁,再说不迟。   “饭就不吃了,你祖母还在家等着呢。”荣老国公慢悠悠站起来,怕起得急了,会站不稳,站起来后说,“你们好好的,才是好。”   “孙儿谨记。”顾晏送老人家到王府门口。   等再回去的时候,柳芙站在院子门口等他。   “祖父怎么走了?”   遥遥见人回来,柳芙迎过去,主动挽住男人胳膊,与他一起往回走。   “时候不早了,他想回去陪着祖母老人家。”   柳芙就笑起来:“两位老人家感情可真好。”眨了眨眼睛,又道,“我听说……当初他们的亲事,乃是祖母的父皇做主决定的。起初的时候,祖母可一点都不喜欢祖父。”   “谁跟你说的这些?”顾晏侧头笑问。   “祖母自己啊。”柳芙抱得他更紧了些,歪着脑袋靠在他臂膀上,两人缓缓散着步,“以前还在富阳的时候,我常常与你吵架,祖母就说,吵吵架感情会好。”   “说她与祖父年轻的时候,也常常吵架摔碗砸东西。祖父是急性子,她老人家也是。不过,后来慢慢磨合好了,感情也就深厚了。”   柳芙又说:“我们相处的时候,亏得我性子好,否则的话,早过不下去了。夫君,你说是不是?”   顾晏事事依着她:“娘子说是,那便就是。”   柳芙道:“瞧你说的就不诚心。”   顾晏说:“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哭着闹着要和离……”   柳芙说:“那能怪我吗?我本来也想好好过日子的,谁让你……”   她忽然闭了嘴。   “我怎么?”顾晏追问。   柳芙本来顾及他脸面不想说的,既然他还舔着脸来追问了,柳芙便道:“谁让你当初那么不要脸,我都还不怎么认识你,跟你都不熟……你都不知道好好先哄哄我开心,每天一到晚上,就晓得脱衣裳做那事……”   “那我细皮嫩肉的一朵娇花,怎么受得起嘛。”   现在想起来,柳芙还是满心的怨愤。   “你那时还总冷漠,不会说甜言蜜语哄我,冷肃可怕……反正我当时,天一黑我就怕。”   “常常吃完晚饭跑去祖母那里躲着,你还过来拉我回去……”柳芙觉得那简直是噩梦。   顾晏脸再好看又怎样?可当时新婚后的日子,并不是她所幻想的那样啊。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有的只是一个陌生男人天天压在你身上弄得你累得半死,她能喜欢么?   顾晏停住脚步,紧紧握住柳芙手。   “你为什么不说?”   柳芙轻哼:“我怎么好意思开口?那种事情……多难为情。”   顾晏将她抱起来,柳芙本能双手环住他脖子。   心里已经晓得他要做什么了,却羞羞答答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你要干什么嘛?”   顾晏说:“把以前欠你的温柔,都补回来。”   柳芙将脸埋在他胸口,偷着笑说:“那你要说好听的话哄我我才肯,否则的话,今天晚上不许你上床睡。”   *   近来房事多。   晚上累着了,白天的时候,柳芙总精神不佳。   困,累,想睡觉。   在柳芙又一次打了哈欠后,齐明茹走了来。   “姐姐若是困的话,不如先去睡会儿吧。”   “没事,我忍忍就好。”说罢,柳芙强打起精神来。   却在一抬眸的瞬间,瞧见门口站着的人的时候,她笑了起来。   冲齐明茹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齐明茹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叶将军叶千荣。   齐明茹抿了下嘴,还是迎了过去。   “叶将军……是来换药的吗?”   叶千荣点头,目光在柳芙脸上一掠而过,继而垂眸看向齐明茹。   道:“是,还请齐姑娘帮忙换一下药。”   齐明茹说:“那您先坐下。”   转身去拿了药来,叶千荣早已熟练的自己将外衣扒下,自信的露出紧实的胸膛来。   齐明茹转身过来,望了眼他身上的伤口后,问:“不是叮嘱说不能吃发物,伤口也不能碰到水吗?”她一脸严肃,眉心蹙起,“将军这伤势,怎么越发严重起来?”   叶千荣面不改色说:“练武的时候,不小心汗湿了。”   齐明茹便不再说话,只一边小心翼翼处理伤口,一边再次叮嘱:“如今天气越发热起来,将军如果不想伤口溃烂的话,还是请将话听进心里去。”   叶千荣保证说:“下次不会。”   齐明茹望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等伤口重新敷药包扎好后,叶千荣掏出一锭银子来。   齐明茹说:“不过是包扎伤口,不需要这么多钱。再说,上回将军付的费用,已经足足够了。”   叶千荣说:“往后还得常来打搅姑娘,你便先收下吧。”   齐明茹抬眸看着他,默了会儿才说:“叶将军,你的伤口,其实不必回回都来。我已经告诉过你,自己在家处理就行。来回跑,还耽误你公务。”   齐明茹几句话一说,堵得叶千荣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来了。   除了起初最糟糕的那几年,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   “好,我明白。”   半饷,叶千荣才说:“打搅了齐姑娘,抱歉。”   临走前,叶千荣还是将那一锭银子给留了下来,转身负手大步匆匆走了出去。   齐明茹站着没动,目光落在那刺眼的一锭雪花纹银上。   柳芙走了来,朝门口张望了会儿,才伸手握住齐明茹手,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是故意的。”齐明茹道。   柳芙道:“那你这么做,也算是拒绝他了。”柳芙觉得有些可惜,“你真的不考虑吗?”   齐明茹没说话,只搬了一筛子的草药走了。   柳芙也不想她因为这件事情过于闹心,于是追上去,岔开话题说了别的:“明天你出城采药,我跟你一起去。”   *   嬴王进宫来面见皇后,皇后见自己兄长脸色不佳,忙问:   “兄长这是怎么了?”   “叶千荣这个臭小子。”嬴王气得胡须乱颤,狠狠一巴掌抽打在案上。   皇后眼神示意宫娥们都下去,这才问:“他怎么了?”   “是做了什么事情,惹兄长生气了?”   嬴王越想越气:“他看不上我的女儿,皇后猜猜看,结果他瞧中了谁?”   皇后笑着:“瞧中了哪家的闺女了?”   嬴王冷哼:“哪家的闺女?呵~不过是民间一个普通的医女,下等人。”   皇后倒是好奇:“普通医女?”她微垂着眼眸,沉默了会儿,才说,“本宫的人来告诉本宫,说是顾王妃在京城与人共同经营起了一家药堂……不知道与此事是不是有关?”   嬴王冷笑:“皇后猜对了。”   忽而又冷着张脸,那目光,似是能吃人一般。   “叶千荣瞧上的那位医女,便就是与顾王妃情同姐妹的一个女子。这件事情,若说不是顾王夫妻事先预谋好的,我都不信。”   皇后笑说:“这个顾王……倒是真有本事。叶千荣这样的人,他也能拉过去。呵,本宫之前还是小瞧了他些。”   嬴王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娘娘上回说的要去查探的事情,如何了?”   皇后手撑着额头说:“怕是打扫惊蛇了,本来寻到的一个人,结果忽然人间蒸发了。”   “说明有问题。”嬴王笑起来,“真没想到,顾家一辈子替老小子做事,忠心耿耿,结果却被老小子摆了一道。顾家自己家的孩子,流落在外那些年,老小子的种,却被顾家培养得好……他可是心思阴沉。”   皇后轻哼:“其实只要顾澄之不坏我的事儿,他是贤妃的儿子还是顾家的儿子,我都不会在意。”   “兄长该是知道,我在意的,只有那个女人的儿子。”   说到痛恨之处,皇后咬牙切齿。   贤妃不过是当初陛下立在宸妃面前的靶子,皇后都同情她,自然也不会对她如何。   只要贤妃母子安安分分的,她便会手下留情。   哪怕将来太子登基了,只要贤妃识趣,这后宫,自然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不过,若是他们母子不识趣的话,也就别怪她不客气。   嬴王肃容道:“不管怎样,这个叶千荣,就算不被拉到我们阵营来,那也不能与顾王夫妻走得近。”   “这是自然。”皇后同意,“这件事情,兄长便看着去办吧。”   *   人间四月芳菲尽。   四月里,已经是十分暖和的天儿了。   柳芙与齐明茹早就约好,今儿一起出城去采药。所以,早早的,顾王府的马车便停在了祈福堂门口。   齐明茹叮嘱学徒香屏说:“师父不在,你记得带着师妹们好好做事,回来师父会考你们。”   香屏是几个小学徒中年纪最大的,为人稳重乖巧,也很能吃苦耐劳。   “是,徒儿记着了。”香屏说,“徒儿会好好教导师妹们,等着师父回来。”   “你回去吧。”齐明茹让她进去,不必目送自己。   等香屏回去后,柳芙才从马车上跳下来。   齐明茹喊了她一声:   “姐姐。”   柳芙说:“走吧,早早去了,也能早早回来。”   这是柳芙第一次出城采药,之前的日子,都是天天背书。   齐明茹望了眼柳芙,说:“怕是回来得不会早。”   柳芙拉着她上车,道:“我就随意说了一句,反正今儿就跟着你了。怎么,我是那种怕吃苦的人吗?”   齐明茹抿嘴,笑了一下。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齐明茹抬手撩起侧面的帘子来。   “怎么跟这么多人?”她好奇。   柳芙耸肩:“夫君怕我们会有危险,所以,特地吩咐很多高手跟着。明着是这些,暗地里,我估计还有。”   “我们是出城去采药的,能有什么危险。”齐明茹嘀咕了一句,但想着京城里的确是波涛汹涌的,便就没再说话。   马车行驶在京城的宽道上,恰好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叶千荣偶遇。   此番叶千荣出城,是带着兄弟们出城演练的。   看到是顾王府的马车,叶千荣手握住马缰,马儿原地晃荡几圈。   他招手示意紧随他身后的一个副将到身边,低声说:“你去祈福堂看看,齐姑娘今天在不在。”   “是。”副将正应着,刚准备要去。   叶千荣又道:“不必了。”   春风吹拂,帘子被风吹了起来,叶千荣与齐明茹的目光恰好对上。   所以,叶千荣又立即制止了副将。   “看什么呢?”   柳芙正在与齐明茹说话,忽然间齐明茹不说话了,柳芙便好奇顺着她目光看去。   “叶将军?”她笑起来,“这是偶遇,还是叶将军有心啊。”   齐明茹目光垂落下来,也不爱说话了。   柳芙凑近了去,问她:“你真的没那个意思吗?其实我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真的不考虑考虑?”   齐明茹道:“姐姐又了解他多少呢?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过才几天,就能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吗?”   齐明茹其实是有些怕的,她不过一个普通小女子,也没有妄想过会被这样的大英雄看上。   “是我疏忽了。”柳芙道歉。   柳芙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所以对叶千荣的了解,不仅仅是限于此的。   她敢这样撮合,肯定是觉得不管政治立场如何,只单单这个人来说,是不错的。   但是她忘了,齐明茹并不知道这些。   柳芙想着,此事便顺其自然吧,若是叶千荣连这点耐心都没有,那也配不上她的好妹妹。   齐明茹说:“其实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你也想我有个好的归宿。我心里,还是很感激你的。”   柳芙搂着齐明茹:“不着急的,如果叶将军这点耐心都没有,也不过尔尔。你便按着你的心走,不管结局如何,姐姐都支持你。”   齐明茹笑起来。   春光无限好。   城外风景宜人,一路上,到处都是花的甜香味儿。   齐明茹要去的,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山。   马车一路上行驶得比较快,但是也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到山底下。   齐明茹背起药框,柳芙也学着她的样子,背起一个。   “山路崎岖不好走,得徒步上去了。”   齐明茹一边说,一边已经用手拂开路边的杂草,往山底去。   叶千荣一路尾随,最后在离顾王府马车有些远的地方停下。   远远看着,倒是也没有跟上去。   副将问:“将军,要跟着过去吗?”   叶千荣想了想,摇头道:“去另外一边。”   说罢,抬起手来,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便跑了起来。   而此刻隐身在暗处的黑衣人头头,迅速拿手势做了个暗号,一群黑衣人便暗搓搓跟着齐明茹和柳芙去了。   叶千荣跑到一半,忽而狠狠勒住马缰来。   那双精锐的眸子,似是透着锐利的光。   叶千荣一停下,后面呼啦啦一群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将军,怎么了?”   叶将军手一勒缰绳,马脖子扭了下,便嘶吼着往回跑。   叶千荣感觉到了不对劲。   “回去!”   “将军!”副将喊了一声,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哪儿去?那今天的演练还练不练了?”   叶千荣早已一马当先飞驰而去,副将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第90章   叶千荣带着大将军府的一群人往回赶, 又回到山底的时候,正瞧见一群黑衣人在与顾王府的护卫激烈厮杀。   他只稍稍观望了眼双方的战局, 就知道,顾王府略占下风。   好在,顾王妃与齐姑娘暂且无事,被顾王府的一群护卫围护在中间。   这群黑衣人训练有素, 人虽然不多, 但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专业杀手。所以, 叶千荣没再犹豫,直接提力,双臂平放展开, 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脚尖落在马背上借了个力, 便投身到了战局中。   他身后的副将一看, 都晓得自家将军这是掺和进这件事情了, 便也不再干坐着,连忙举着武器来, 喊打喊杀冲进阵营。   顾王府本来是略占下风的,但是因为有叶将军府的人加入, 很快便扭转了局势。   那群黑衣人是有备而来, 早盯着顾王府多日了。此番突然袭击,自然是有信心可以速战速决完成主公吩咐的任务, 却不料, 这已经离去的叶将军, 竟然又杀了回来。   “不好!”黑衣人头头已经感觉到敌对不过,与其恶战一场,不如趁早抽身,“撤退。”   只是,如今的局面,已经不是刚刚的局面。他们想撤,也很难。   叶千荣差不多猜得到是谁派出来的杀手,他虽然之前拒绝了嬴王府与皇后的拉拢,但是也不代表他想得罪嬴王府。所以,几番思虑间,叶千荣便有放水之意。   只要顾王妃与齐姑娘安全,至于嬴王府与顾王府的恩怨,他不愿掺和其中。   而京城里的那些什么政局立场,他就更不愿意掺和了。   叶千荣放水,却反而叫黑衣人头头看到了希望。黑衣人头头目光一转,瞧见了被顾王府护卫围在中间的两个女子来。   他还记得,主公吩咐过,定要将那个齐姑娘带回去。   所以……黑衣人头头立即抽身,腾空跃起,往齐明茹扑过去。   柳芙见齐明茹有危险,想也没想,直接挡在齐明茹前面。   祝福与祝安两个就护在柳芙身边,见状,立即扑过去挡住自己的女主人。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柳芙脚下没有站稳,便摔跌下来。这里是一个土坡,坡虽然矮,但是滚下去的话,也还是有些危险的。   柳芙歪着身子,从矮坡滚了下去。   “姐姐!”齐明茹连忙喊着,人也跟着滚了下去。   她要拉住柳芙的手,却怎么都拉不住。   叶千荣见状,黑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便再不手下留情。   “留活口!”叶千荣冲身后的一群副将喊,喊完后,他则飞跃而起,追着柳芙与齐明茹去。   大将军府的人得了命令,自然不敢松懈半分。   叶千荣飞跃而过,先拉住了齐明茹,等再想去拉柳芙的时候,柳芙已经撞在了一棵大树根上,自己停下来了。   齐明茹忙跑了过去:“姐姐,你怎么样?”   柳芙此刻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全是泥土,头发又乱又脏,脸色也有些苍白,似是吓的。   “明茹,我,我肚子有些疼。”她人倒是还好,平时到底不是娇惯着养大的,从山坡上滚一圈下来,人也无碍。   只不过,她觉得小腹胀痛。   齐明茹见情况不对劲,大惊,立即去给柳芙号脉。   “姐姐……你有喜了?”她是又高兴又难过。   姐姐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如今终于有喜了,她自然高兴。可是,本来就因为身子的缘故导致胎相不稳,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情,一来是惊吓着了,二来,也是方才一圈滚落下来,有些动了胎相,所以她难过又担心。   “什么?我,我有喜了吗?”柳芙兴奋得不得了,忙挣扎着要爬站起来,因为激动的缘故,眼眶都湿润了,“明茹,你可有号错了?”   齐明茹又号了一下,忙说:“姐姐的确是喜脉,只不过,现儿有些危险。”   一边说一边自己爬起来,然后扶住柳芙道:“走,我带你去找我娘。你如今,也只有我娘可以护得住你腹中胎儿了。”   本来听说自己有喜,柳芙特别高兴。可现在又听说胎相不稳,她又担心焦虑起来。   齐明茹道:“姐姐别担心,我娘肯定有办法的,只要她肯。”又望向叶千荣,“叶将军,可否帮帮忙?”   叶千荣道:“我送你们去。”   叶千荣与齐明茹一左一右扶着柳芙,等回去的时候,顾王府与叶将军府的人已经抓住了那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已经死了一片,全部倒在地上,唯独只留下一个活口,被将军府的人用刀架着脖子,满嘴的血。   叶千荣只扫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副将看到叶千荣,匆匆跑来抱拳说:“将军,这些人都是死士,便被抓了,个个都咬破藏在嘴里的毒囊,自杀了。好在还留下这一个,我一拳过去,打掉了他满嘴的牙,他现在想咬舌自尽也不行。”   “现在怎么做?”   叶千荣道:“人交给顾王府,你跟老张随我走,其他人都暂且回去。”   那副将说了声“是”,目光又落在柳芙身上来。   “顾王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叶千荣说:“废话少说,跟我走一趟。”   说罢,叶千荣扶着柳芙进马车,他则翻身上马,亲自护送。   他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手攥着缰绳,垂着目光看向祝福道:“刚刚的情况,你也听到了,你亲自回去一趟,将事情告诉你们家王爷。人我先护送过去,这些顾王府的人,一半带着这个人回去,交给你们王爷处置。另外一半,跟着我走。”   祝福犹豫着,不敢做决定,他望向柳芙。   柳芙道:“听叶将军的。”   等祝福要走的时候,柳芙叮嘱说:“别跟王爷乱说,就说……就说我想家了,想回去看看。”   祝福愣了会儿,还是道:“是,小的明白。”   *   齐母已经好几年没再救过人,自从齐兄与齐明茹可以独当一面后,齐母便一直呆在佛堂里,吃斋念佛。   齐明茹平素就算回去,也不会打搅母亲。   但是这回,情况不一样。   “娘,您便救救芙姐姐吧。”齐明茹跪在母亲身边,“芙姐姐从前被苏姨娘下了药,一直子嗣艰难,好不易女儿帮她将身子调理好,如今怀了身子,可却……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事儿是因女儿而起的,叶将军说了,那些人是冲着女儿来的。”   “娘,平时再怎么样,我都尊重您。但是这回,女儿求求您了。”   齐夫人穿着一身棕褐色的衣裳,齐明茹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直在一旁打坐念佛,仿佛丝毫没受到什么影响。   “娘!”齐明茹忍不住,开始给母亲磕头。   一下一下,脑门磕在地上,很快,她额头便沁出血珠来。   齐母手中捻佛珠的动作终于停住了,她缓缓睁开眼睛来。   “你起来吧。”   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齐明茹忙停住了继续磕头的动作,她眼圈都红了。   “娘……”她喃喃问,“您真的愿意救姐姐一回?”   齐母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儿,而后说:“或许这是天意吧,你带我去看看。”   柳芙一直腹痛如刀绞,痛得难忍。   齐母过去的时候,柳芙已经流了一身的汗。   顾晏得到消息后,早已经快马加鞭赶了过来,陪在妻子身边。   柳芙看到齐母,伸出手去,哭求着道:“伯娘,我想要这个孩子,我想要……”   齐母捉住她伸过来的那只手,掐住了脉搏,按了会儿,然后吩咐女儿明茹道:“你先呆在这里,我去准备一下。”   “谢谢娘!”齐明茹高兴极了。   她娘这样说,那便是姐姐可以得保了。   “姐姐,没事了,没事了。”齐明茹哭着笑,又望向顾晏,道歉说,“这回是姐姐为了救我,才……顾王殿下,是我对不起你们。”   顾晏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当然不会怪罪齐明茹。   如今齐母愿意救妻儿,他感激还来不及呢。   顾晏抱着妻子,对齐明茹道:“该是本王感谢齐姑娘才对。”   齐明茹擦了擦眼泪。   柳芙还是觉得肚子很痛,她紧紧抱着自己男人,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齐母是妇科圣手,既是答应了救人,自然会帮人帮到底。   一应针灸熬药蒸药浴,都按着步骤来。   驱了体内寒气,柳芙只觉得是舒服多了。   泡完药浴换了身衣裳,柳芙感激说:“谢谢伯娘救命之恩,我感觉好了很多。”   齐母道:“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再怎么样,我也不忍心对你见死不救。”又望着女儿说,“再说,明茹一个女孩子呆在京城,也得亏你照拂了。”   柳芙忙说:“是明茹自己本事,其实我也没有怎么照顾得到。”   齐母道:“虽说暂时用药逼出了你体内的一些寒气,不过,你身上的这些病时间累积得有些长了。想要完全康复,还得好好养着,切记,别动了气。”   “是,伯娘说的,芙儿都记在心里。”柳芙应着。   齐母又说:“我会将你日日需要做的事情,都记下来,你拿回去,按着做就行。以后,每个月来我这里一回,我再亲自帮你调理调理,想必,这样治疗下来,生出来的孩子才会健健康康。”   柳芙不但想要这个孩子,她还想孩子健康。   所以,齐母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牢牢记在了心中。   “天色不早了,你又刚刚泡完药浴,想必是困。先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儿醒来的时候,你会觉得身子舒爽很多。”   齐母于他们有救命之恩,所以,柳芙给齐母跪了下来。   齐母忙扶住人道:“你如今身份不同,千万别这样。来,快起来。”   柳芙道:“多谢伯娘。”   齐母望着柳芙,此时此刻,她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来。   “我先回去了。”齐母转身离开。   齐明茹一直送母亲到门口,之后,才折身回来。   “姐姐放心,娘既是这样说了,指定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齐明茹也替她开心,“真好,姐姐姐夫总算求仁得仁了。”   柳芙自己也很开心,而且,她也知道,既然齐伯娘说只要好好将养着将来生出来的孩子才能健康,那肯定是没问题了。   所以,她此刻心情特别好。   “我是求仁得仁了,那你呢?”柳芙凑近了去问。   齐明茹知道她在说什么,别过脑袋去:“姐姐说什么呢。”   “叶将军啊。”柳芙说,“今天他救了你,你不打算好好谢谢人家?”   齐明茹说:“自当是要谢的,只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谢。”   柳芙道:“其实不需要想着怎么谢,你只要过去对他说一声谢谢,他就高兴。”   齐明茹想了想,说:“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说吧。”   又说:“这会儿子,想必姐夫与他呆在一处呢。”   柳芙又皱起眉来:“今天的那些杀手,肯定是嬴王府的人。嬴王府太过分了,你怎么他们了,竟然下此杀手。”   齐明茹说:“怕是因为叶将军吧……”又道,“姐姐之前不是说了,皇后赐婚叶将军跟喜和郡主,被叶将军当场拒绝了吗?想必……嬴王府是怕叶将军会……会因为我的原因……而投靠顾王。”   柳芙想了想,也觉得该是这样。   她望了眼齐明茹,说:“你也别担心,这件事情,想必夫君与叶将军会处理好的。”   “嗯。”齐明茹点点头。   门“吱呀”一声响,顾晏走了进来。   齐明茹忙起身道:“姐姐,你早点休息,我先走吧。”   经过顾晏的时候,齐明茹朝着顾晏稍稍欠了身子,算作行礼了。   “怎么样?”顾晏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妻子的手问,“是不是好了很多?”   柳芙这会儿子心里特别高兴,歪着脑袋靠在他肩头,娇滴滴说:“母子平安,开不开心啊?”   顾晏笑:“当然开心。”   他牵住她柔软小手,放在唇边亲吻起来。   柳芙紧紧靠在他胸口,另外一只手在他胸口处划来划去,又有些遗憾的样子。   “只是,往后得好长一段日子,再不能与夫君好了。”那种事情,她如今倒是挺喜欢的。   顾晏说:“为了你跟孩子,我忍得住。”   柳芙仰头看着他,半饷才说:“真的吗?”   “难不成还会骗你?”   柳芙不信,轻哼一声扭过脑袋。   “你那么贪吃,我才不信你忍得住呢。”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心里酸,“指不定忍了一个月后,你就房里纳了别人了。等给你生了孩子,我也人老珠黄了,你往后便再也不喜欢我了。”   “这样一想,觉得真无趣。”   顾晏笑着捏她脸:“我看看,是不是还哭了?”   柳芙说:“噢!是不是我哭了,你就开心?”   顾晏又将人抱住道:“自己在这里瞎猜什么?信不信,走着瞧不就知道了?”   柳芙问他:“那你真忍得住啊?”   “忍不住怎么办?谁让我只喜欢你,又不喜欢别的女人。”   柳芙这些算是开心起来,说:“你现在嘴巴越来越会说话了,你要是早这么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咱们或许……从来都不会闹这些别扭。”   若不是前世闹别扭和离了,或许,他们两个当时都不会死呢?   一想到前世的死来,柳芙又心惊胆战的。   她死的那一年是二十岁,可如今,她已经十九岁了。   也就是说,还有一年时间了。   “我有点怕。”柳芙忽而抱住人更紧了些,“我怕孩子生下来后,我们会没了……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岂不是很可怜?”   “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好你。”顾晏承诺。   既是重活一回,他自然也看清了很多事情。   前世英年早逝,今生自当不会允许。   “那你要是真那么神那么厉害的话,为什么你也早死了?”   柳芙真不是故意要泼他冷水的,这是她内心真正想知道的啊。   顾晏倒是一点不生气,反而抬手揉了揉她脑袋。   “因为从前,太过亲信一个人。”顾晏说,“但是今生,不会了。”   “谁啊?”柳芙问。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能说的时候,自然会说。”顾晏额头抵着她额头,如今满心欢喜。   柳芙轻哼:“你不告诉我,那我还不想知道呢。”   她说:“反正,我现在有小宝宝了,可开心了。别的那些破事,你能者多劳,就好好操心去吧。我啊,只想好好养着,然后生下这个孩子来。”   想了想,又问:“你猜是男孩儿是女孩儿?”   “男孩儿女孩儿都喜欢。”顾晏亲了亲她鬓角。   柳芙说:“我既希望是男孩儿,又希望是女孩儿。”她很是纠结的样子,“要是能一胎就解决掉所有问题,该多好。”   顾晏手拍了拍她背说:“时间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柳芙仰躺了下来,却还是在想着,到底会是儿子,还是闺女。   顾晏侧坐在床头陪着,直到她睡着了。   *   叶千荣暂且也歇在了齐宅,第二日一早,叶千荣早早起来晨练,便遇到了齐明茹。   齐明茹是来道谢的。   看到齐明茹,叶千荣唤了一声。   “齐姑娘。”   男人高大挺拔,容颜俊美非凡,皮肤却有些微糙,那是常年于北疆风吹日晒的结果。   齐明茹走了过去,道:“我来……是跟叶将军道谢的,谢谢你救了我。”   叶千荣忙说:“此事乃是我连累了姑娘,该我与姑娘道歉才是。”   齐明茹想了想,便说:“既如此,将军往后还是少去祈福堂好些。我怕……往后这样的误会,越更多。”   叶千荣本以为会因为此事而与佳人走近一步,哪成想,一大早就又被拒绝了。   叶千荣正沉默着,柳芙实在忍不住,从大灌木后面走了出来。   直接问叶千荣:“叶将军对我妹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也是爽快之人,不如给个痛快话吧?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总这样别别扭扭的,也不太好。”   顾晏本来是拉着妻子的,可见妻子走了出来,他便也缓步朝这边走来。 第91章   叶千荣与齐明茹立在廊檐下, 柳芙与顾晏夫妻则站在台阶下。春光正好,两对璧人都是姿色卓绝风采各异, 这人的绝色,竟是比春色还要美上几分。   叶千荣遥遥朝顾晏抱了抱手,顾晏冲他略微颔首,这就算是相互打过招呼了。   “姐姐, 你在说什么呢!”齐明茹两颊烧如火云, 不敢看任何一个人。   柳芙这才正色说:“叶将军,我待明茹犹若亲妹, 明茹今年十八岁,按理说,早该定下亲事。不过, 明茹的一生, 有她自己的追求与抱负, 她不是平凡女子, 将来也不可能会呆在家里相夫教子足不出户。她是医女,将来自然会将相当多的一部分时间花费在行医之事与祈福堂上, 你若是能接受这些,再谈别的。”   “若是接受不了……”柳芙望了眼齐明茹, 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接受不了的话, 想必你也不能给明茹幸福,不如不要招惹。”   柳芙与齐明茹姐妹十多年, 柳芙自然了解这个妹妹。   柳芙现在说的, 正是齐明茹想说的。   齐明茹这一辈子, 都不可能会如别的女子那样,循规守矩,呆在家中不出门,一辈子就只守着丈夫孩子,围着锅台子转。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相看了很多人,都觉得彼此不合适。   索性最后齐兄齐嫂再让她去相看,她也是不愿意了。   婚姻不是儿戏的事情,若是彼此信念不和,将来也是过不到一块去的。   叶千荣本来也是漂泊无根之人,虽则长在侯门,不过,他身世也是凄惨。高门大户的那一套,他素来不屑。   所以,柳芙提出的这些,在他这里,根本不算什么。   望了眼齐明茹,叶千荣缓缓朝台阶下走来一步,说:“顾王妃说的这些,在下心中明白。”   “那日于祈福堂一见,在下对齐姑娘……便心有所念。在下的经历,想必顾王与王妃心中都清楚。”说到这里,叶千荣声音变得冷沉许多,同时,面色眼神也俱是冷厉起来,他似是刀子般的目光在顾晏夫妻面上刮了一下,才又道,“像我这种四海为家的人,素来向往的都不是权贵,更肖说那些规矩。”   “出身勋贵的顾王都能接受自己妻子抛头露面,在下何尝不能?”   他忽而一字一句说得凝重:“在下此生最为痛恨的,便是所谓的大家族里的冢妇。看着光鲜体面,其实内心极为肮脏。”   “做尽狠辣肮脏之事,手上沾满鲜血,回头倒也能够面不改色继续装她的老好人。怕是这样的人,才最是虚伪。”   “顾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叶千荣的一番话,意有所指,顾晏听在耳朵里,自然明白。   不过,那些都是叶府自己的事情,他一个外人,说不上嘴。   顾晏道:“不管是深宅大户,还是普通百姓。如叶将军方才嘴里说的这样的人,处处可见。当然,深宅大院里,自然也不尽是叶将军所以为的那样。”   “好人,坏人,虚伪,还是善良,是没有门第之分的。”   叶千荣问顾晏道:“那殿下觉得,另兄另嫂是什么样的人?”   顾晏正色道:“本王家中有三位兄长与三位嫂夫人,不知将军问的是谁?另外,兄嫂为人如何,也不是本王这个做弟弟、做小叔的应该评价的。”   叶千荣微抬了些下巴,目光凌厉。   “有其母,必有其女。”   柳芙没想到,这说的好好的,就突然扯到了别的上面去。瞧着虽然两人面不改色,怕是再揪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便要兵刃相见了。   于是,柳芙忙岔开话题说:“时间不早了,都不吃早饭的吗?”   说完,主动挽住齐明茹:“我一早去看伯娘,小杏说她老人家正在佛堂诵经念佛呢。现在不知道诵完经没有,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齐明茹也是聪明之人,忙道:“昨儿才回来,今儿就又要走了,我也不能时常陪着她,我去看看她。”   又对叶千荣与顾晏说:“王爷,将军,还请前厅去用早餐,一应都准备好了。”   叶千荣对顾家再有意见,甚至此时此刻也迁怒到了顾王……但是对齐明茹,他自始至终都是以礼相待。   冲齐明茹道了谢后,叶千荣往前厅去,顾晏自然同行。   两人并肩而行,叶千荣目不斜视,却是对顾晏说:“不管在下对齐姑娘是何心思,也不管将来在下与齐姑娘如何,殿下都莫要动旁的心思。”他负着手,步伐稳重,迈过门槛,略侧头望了眼顾晏后,缓缓前行,“在下不会掺和进顾家与嬴王府的任何一场战争,不过,若是顾家帮衬叶侯府,往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顾晏今儿心情好,不管叶千荣说什么,他都面含微笑。   “大将军怕是多虑了,内子撮合你与齐姑娘,完全是因为觉得将军可以护得住齐姑娘。至于别的,是叶将军多想了。”又道,“再说,将军与叶侯府的事情,乃是叶家家事,外人管不着。”   “不过……本王嫡兄乃是叶侯府的女婿,若将军真雷霆手腕想要将叶侯府连根拔起,嫡兄若是冷眼旁观,这才是不应该的。”   顾旭年少时在北门营历练过,曾与叶千荣的舅舅唐统兄弟相称。叶千荣小的时候,对顾旭特别崇拜信任,私交自然也甚好。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亲人一个个相继离世,连他自己都被逐出叶侯府……而顾旭却做了叶侯府的姑爷,从那以后,叶千荣便对顾旭心怀怨愤。   他胞出的姐姐乃是被叶家那个老夫人勒死的,而他的父亲与生母的死,想必也与叶老毒妇脱离不了干系。   这种时候,任何与叶家亲近的人,便都是他的仇人。   而他这次回京,其实最主要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报仇。   叶千荣驻足,望着顾晏:“顾王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也对,事情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也无需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在下理解。”   顾晏正色道:“叶将军,本王兄长曾经待你不错。如今你回来,目的明确,就是想要报仇……想必你如今还未动手,兄长心里已经是左右为难了吧。”   叶千荣唇角轻轻扯起一道弧度来,继续迈腿缓缓往前去,却不说话。   顾晏也继续前行,又说:“那年你被叶萧赶出府去,顾家紧跟着也落了难。但是尽管如此,兄长怕你北行途中会遭遇不测,还是安排了人跟着你,一路护送。”   “他对你一直都照拂有加,可不比对我这个亲弟弟差。”   叶千荣道:“世子爷待我的好,在下自然会记在心里。将来若是有机会,也会报答。”   “不过一码归一码,叶侯府的事情,他若是插手,在下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顾晏道:“叶将军这么说,岂不是故意让他选择叫他为难吗?”   顾晏停住了脚步,负手立在叶千荣旁边,英眉微皱。   “你该知道,不管是对你、对已经逝去的叶三小姐,还是对他的妻子儿女,他都是付出真心的疼爱。至于你们叶侯府的事情,外人自然也说不清。不过叶将军,不管你寻仇也好,报复也罢,凡事不要牵连无辜……据我所知,当年大嫂对叶三姑娘,也是多有照拂……你所谓的恩怨,与她想必无关。”   叶千荣轻哼:“若真与她无干,我叶千荣自然不会牵连无辜。但是她的兄长,她的母亲……我若是动手了,她真能不管不顾吗?”   “顾王,你也不必再说。此事,与你也说不清楚。”   顾晏本也不想插手。   这种家事,外人是如何都说不清楚的。   *   柳荷听说柳芙回了富阳,便亲自来了齐家探望妹妹。   打从柳芙去了京城后,姐妹两个,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   柳芽早在两年前,由柳重山这个伯父做主,嫁给了秦忠。柳芽自从嫁了人后,便随着秦忠一起呆在了富阳。   秦忠是柳重山义子,也是他生意上最好的帮手。柳芽人也聪明伶俐,婚后两人日子倒是过得十分不错。   柳重山想着,等京城稳住了脚跟,富阳的所有生意交给柳荷夫妻管,秦忠与芽姐儿,他打算带在身边。至于柠哥儿,他是打算培养他走仕途读书考取功名的。   “芽姐儿呢?快生了吧?”   姐妹俩高高兴兴说了几句,便说到了柳芽。   柳荷笑着:“快生了,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就生了。”又说,“你也知道,她爱闹腾,总静不下来。娘怕她不老实呆着养胎会伤着孩子,索性带她回乡下去了。”   “不然的话,我都要跟她一起来看你了。”   柳荷握住柳芙手,说:“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那个苏氏,的确该死!而且她也得了报应,老天有眼。”   “二妹,你别总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如今怀了孩子,便好好养着吧。”   柳芙素来乐观,点头说:“大姐放心吧,我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啊?不会的。再说,那个女人,还真不值得我们母女焦心,不给她那个脸。”   “那就好。”柳荷心里倒是高兴。   柳芙问:“你跟姐夫都挺好的?二叔二婶身子咋样?”   柳荷道:“我们都挺好的,你就别担心了。”   柳芙想了想,又说:“我下午就得离开了,这会儿回来,也是事出突然。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看看祖母吧。”   “我正是这样想的。”   从富阳回了京城,顾晏先送妻子去了荣国公府,之后他去衙门办事。   老夫人知道柳芙怀了身子,特别高兴,老人家握住她手不肯松开,执意要留她在家多住些日子。   柳芙不敢拂了老人家的好意,自然是应下了。   再说,如今她怀了身子,这是天大的喜事。这样的喜事,她也想跟很多人分享。   荣国公府可比顾王府热闹许多,各有各的好处。   国公府里婆子媳妇很多,一听说柳芙回来了,都凑到福寿堂来说话。   宋氏如今肚子很大了,人也胖了些,穿着宽松的绸缎锦衣,笑嘻嘻的拉着柳芙手,一个劲恭喜她。   “三嫂的道喜,我收下了,我也很高兴。”柳芙心里美滋滋的,目光又落在宋玥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问,“三嫂肚子都这么大了?会不会是双胞胎啊?”   宋玥摸了摸耳朵,笑容腼腆。   “是比之前怀允哥儿皎姐儿的时候大,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   樊氏眼睛亮亮的,一直跟在宋玥身边。   “若是一儿一女两个多好,我知道我贪心了些,但是见你们都是儿女双全的,我也总想要两个孩子。”   若是两个全部过继给顾昶夫妻,宋玥是舍不得的。   她摸着一天比一天鼓囊的肚子,感受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只要想着往后这个孩子不会喊她娘,她心里总有些酸。   不过,跟二哥二嫂说好的事情,她肯定不会改变主意。   就算不是当初说好的,就是现在的话,她也是愿意过继的。   只是……有些舍不得而已。   老夫人虽然老了,但是很是明事理。   听到了樊氏的话,她指着樊氏道:“若真是两个,也只能过继给你一个。小玥是生母,你总不能两个都抱走吧?”   樊氏其实有些私心想要,但是她自己都觉得开不了那个口。   “祖母,我在开玩笑呢。小玥跟三叔能过继一个,我就很开心了。”樊氏只要想着不久后她也能有个孩子喊她娘亲了,就高兴到飞起,“不过,若小玥这胎真是俩,不管我抱走的是哪一个,我往后对另外一个也是一样的好。”   老夫人说:“咱们家近来喜事连连,如今小芙也怀了身子,往后你们兄弟妯娌几个都膝下有儿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群人窝在福寿堂笑闹了会儿,而后,老夫人留下柳芙一个,将其她人都打发走了。   “这些日子,你便留下来住吧。”老夫人其实挺想念这对孙儿孙媳的。   虽然他们小夫妻俩平时也都常常回来探望,但回来探亲跟住在家里,毕竟是两回事。   “这回的事情,祖母也知道了。所以,更是不放心你们住在外头。”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慈爱的抬手替柳芙理头发,仿若此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而只是民间一个普通的老妇人般。   “说句难听的,我与你祖父都上了年纪,身子……到底是不行了。就想着,能多见你们一日算一日。”   “祖母,您说什么呢!”柳芙鼻头发酸,“才不会!您是千岁,这才多大年纪啊,指定活的要比我长。”   “你这就是胡说八道了。”老夫人乐呵呵的,“祖母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虽说千岁不行……但是再活几年应该可以的。”   柳芙抱住老人家手臂,有些生气了:“那您往后可别再说这些话,我听了难过。”   老夫人说:“那你跟澄之留下来住,直到你做完月子再走,祖母就答应你,多活几年。”   柳芙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说:“祖母您有那么多孙儿孙女孙媳妇,每天都很多人围着你说笑,其实也不差我一个呀。”   老夫人就知道她心中想着什么呢,于是笑道:“旁人再好,那也不是小芙啊?小芙只有一个,谁能替代得了?”   柳芙就乐了:“您还是最疼我的!既然您最疼我,那我指定要留下来的。”   又说:“其实这些日子住出去,虽然很自由,但是我也想您。祖母,这回回了富阳一趟,我有些想念从前咱们一家在富阳的日子了。那时候多好,虽然家小了些,但是挤在一起真热闹。”   老夫人搂着人道:“是啊,那时候好。日子简单,却十分温馨。其实,这市井人家的日子,简单朴实,倒未必就不如现在的。”   “只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日子,都是一种体验。你也别总想着过去,活在当下多好。”   柳芙点头应着,倒是十分乖巧。   “就是有些想念从前了,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柳芙靠在老夫人怀里,两人好得似是亲祖孙似的,柳芙道,“祖母,我有个妹妹,虽然不是亲的,但是跟亲的也差不多。”   “是那位齐姑娘吧?”老夫人问。   “嗯。”柳芙说,“那位叶将军看上了她,这回遇难,也是亏了叶将军相救。”   “不过……叶将军因为叶侯府的事情,似是也不愿与咱们家走得近。那日他与夫君说的话,我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像是要闹事的。万一……万一他真对叶侯府赶尽杀绝,那咱们岂不是为难?”   老夫人道:“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叶侯府的那些腌脏事,我多少也晓得一些。”   “这个叶千荣,也的确可怜。否则的话,当初我也不会允许你大伯暗中帮他。”   “说到底,不过都是他们叶家的家事。他叶千荣再怎么被逐出家门,不也是还姓叶么?再说,叶家太夫人还在,想必那孩子也是个孝顺的,看在太夫人的面上,他凡事也都会思虑再三。”   “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对他极为不错。搞垮叶侯府,也是有负他父亲,他凡事会三思的。”   “那就好。”柳芙想了想,说,“祖母,夫君可能回来得晚,我晚上可不可以留在你这里吃饭?”   “怕见你婆婆?”老夫人问。   柳芙倒也不是怕见她婆婆,总之现在婆媳两个虽说谈不上多好,但是关系也不僵硬。   只不过,柳芙不喜欢与她婆婆呆在一起,她心里还是更亲老夫人的。   “不是。”柳芙如实说,“一会儿去给婆婆问个安,但是我想呆在您身边等夫君回来。”   “没白疼你。”老夫人心里十分开心。   柳芙去了她婆婆那里问了安后,回来留在福寿堂与姜氏母女一起陪着老夫人吃饭。   吃完饭,柳芙逗着蕙姐儿玩。   蕙姐儿如今有十四个月大了,能踉踉跄跄满地跑,还会喊人。   柳芙特别喜欢这么大的女娃,觉得十分可爱。   “蕙姐儿,来,给你糖吃哦。”柳芙哄她。   蕙姐儿忙颠颠朝柳芙跑去,笑嘻嘻扑进她怀里。   姜氏手疾眼快,拉住女儿。   “王妃娘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你安静点,别撞着娘娘。”姜氏拉着女儿,“来,好好走,斯文些。”   柳芙说:“姜姐姐,蕙姐儿真可爱。”   “美!”蕙姐儿笑着,小手往脑袋上指,指着一朵绢花,“美。”   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这丫头也不知道像谁,总这样臭美。”   柳芙说:“像她爹,总之不像姜姐姐,姜姐姐才不会这样。”   话音才落,柳芙就后悔了,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第92章   意识到自己说错后, 柳芙立即朝姜氏望去,姜氏却似是不在意般, 面色如常。   柳芙又扭头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才说:“想想,定王也有些日子没来咱们府上了吧?想来这些日子忙, 蕙姐儿刚出生那会儿功夫, 他倒是来得勤快。”   姜氏早想得开了, 如今儿女双全, 她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想必是忙吧。”姜氏搂住不安分的女儿,将她按在身边, 望向老夫人道, “您想他了?”   前些日子,老夫人已经将那个秘密告诉了姜氏。所以,姜氏知道,其实她的夫君并非什么王爷,他才是真正的顾家四爷。   想他自从进了宫后,陛下皇后包括贤妃在内, 都说要帮他选王妃。但是这也一年多过去了, 到如今,王妃人选也还没有定下来。   皇后选的人, 贤妃不满意。贤妃选的人, 皇后不答应。   就这样, 事情就一直耽搁了。   而陛下, 似乎不爱管定王的事情。   而老夫人话也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没说。老夫人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那日老国公从顾王府回来,顾晏对老人家说的那些,老国公一字不落的全部告诉了妻子。听后,老夫人便沉沉叹了口气。   其实,顾晏没说这些的时候,她就心中隐隐有这样的猜测。   澄之与阿聪两个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澄之与她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她心里清楚知道这个孙儿是个什么脾性。有些时候那性子,与他祖父年轻的时候是一模一样。   而聪儿,谨小慎微,寡言少语,则与她那陛下侄儿像了个十足。   这陛下,当初还是王爷的时候,就默默无闻,没什么存在感。与他的那些皇兄比起来,他差了远了。   可是谁能想得到,平素闷不吭声的七皇子,竟然能是最后的赢家?   陛下当初登基,宫闱中也着实历经一番腥风血雨。老夫人是担心,如今的定王,会成为曾经的陛下。   太子仁厚,其实没什么不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一个嬴家那样的外家。   身为大长公主,她那一辈唯一的一位老公主……虽则老夫人已经出嫁多年了,但也还是替皇家的这些侄儿侄孙担心的。   但又想着,担心又有何用?   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皆是有因果报应的。   *   那个黑衣人死士自杀未遂,被顾晏的人带去了京兆尹大牢严刑逼供。   京兆尹大牢被顾晏的人把控得密不透风,嬴王府的暗卫再三想潜入大牢销毁人证,最后都是以失败告终。嬴王知道事情有些大,心中暗骂那些人都是蠢货的同时,也着人去将世子嬴鸿请了来。   嬴王暗中派王府死士城外埋伏柳芙与齐明茹的事情,嬴鸿起初不知。   等他知道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之后再得到的消息,便是留了活口。且那个活口还被顾王带走,进了京兆尹大牢。   嬴鸿自知生气无用,便私下动作,想了别的办法。   嬴王起初以为事情不会闹那么大,但是等他派去蹲守在京兆尹大牢外的人急匆匆回来说……顾晏傍晚忽然从京兆尹府衙出来,骑马正往宫里去,嬴王着急了。   一边暗地里派人阻止,一边则急忙喊了儿子来。   嬴鸿知道父亲鲁莽,但却没想到,父亲竟然会鲁莽到如此地步。   “父王早该知道事情的后果!”嬴鸿心中气愤,一双鹰眸死死盯着自己父亲看,“事已至此,父王如今又打算叫孩儿如何做?”   嬴王道:“为父要是有办法,还能着人喊了你来?”   嬴王天生桀骜,又自命不凡,是个暴脾气。   此番心中怒火中烧,他也是被惹急了。   “妈的,顾澄之敢弄老子,老子的兵立即踏碎整个贵京城。到时候,咱们嬴家自己做皇帝。”   嬴鸿皱眉:“父王若真是有反意,此事便该从长计议。若只是一时的气话,还望父王往后这样的气话少说为妙。”   被自己儿子说了一顿,嬴王便是心中大怒,也只能忍了。   沉默片刻,嬴鸿才说:“这几日,儿子倒是也没闲着。找到一个人,或许有些用处。”   “什么人?”   听说儿子早就想好了办法,嬴王眼睛一瞪,亮了起来。   嬴鸿望向自己父亲说:“顾澄之枉害过人命,如今被害者的女儿就呆在府上。或许,以此为条件,与顾澄之谈判。”   嬴王摸着下巴的胡须,来回踱步,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真没想到啊,一向自诩清廉公正的顾家,也有这枉害人命的时候。若真有这样的事情,还谈什么条件?直接带着人进宫,本王倒是想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置这个顾澄之。”   嬴鸿道:“那父王到底是想嬴王府相安无事,还是想与顾家打擂台,最后弄得两败俱伤?”   嬴王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瞪了儿子一眼。   嬴鸿却当做没看到自己父亲最后瞪自己的那一眼,只继续说:“或许,嬴王府与荣国公府两败俱伤,这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嬴王似是不相信般,“你是说陛下其实对顾家也不信任?”   嬴鸿道:“若是嬴家倒了,陛下又该头疼顾家权势大了。”   嬴王忽而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他忽而笑着摇摇头。   “或许你说的倒是没错,陛下对顾家,不是利用,就是忌惮。”嬴王又莫名其妙心情好了起来,来回踱步的步子也轻松了许多,“是啊,那个老小子那般奸诈狡猾,当年装着柔弱势小,最后不也是他登基为帝?”   “如今,装着是依靠顾家重用顾家,却又如何?还不是利用人家的儿孙。”   嬴鸿起身道:“来不及了,儿子去找顾澄之。”   “你去吧。”嬴王不再阻拦,“你去跟顾澄之好好谈谈,最好让他们顾家弃暗投明,别再替老皇帝卖命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于是笑声更大。   “我看还是算了。”嬴王道,“这个顾澄之才是皇子,此事想必他心里也清楚。”   *   董绣春知道是有人陷害自己娘,所以,起初的时候也有四处奔走,想替母亲鸣冤。   但是,有顾晏的人在,别说是董绣春,便是洪家人,也都束手无策。   后来,董绣春渐渐也就放弃了。   靠着从母亲苏氏那里分得的一些财产,嫁了同村的一个人过起日子来,倒也还算和美,直到嬴鸿的人找过去。   董绣春对自己母亲其实感情并不很深厚,当年母亲呆在柳家的时候,将她带在身边,其实也是利用成分居多。为的,还不是替她那个便宜弟弟做打算。   母亲没死的时候,她倒是有些着急。但是母亲死了后,她便也不当回事了。   可当嬴王府的人找去,她见可以替母亲寻仇、可以治柳芙那个夫君的罪,她心中那股子嫉妒怨愤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她是愿意的。   所以,她跟着来了京城。   嬴鸿安排她在王府住下,却是暂且没见过人,只从属下那里打听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嬴王府的人一路设置阻挠,从京兆府到宫城,顾晏愣是两三个时辰都未过得去。   不过,顾晏也是算准了嬴鸿怕是会来找自己,他也是在等着嬴鸿来。   他自己心中也清楚,一旦嬴王府没了,顾王府,包括荣国公府,便是处在风尖浪口。   此时此刻的顾晏,自然是对当朝天子起了防备之心。   嬴鸿在宫门外寻到了顾晏。   顾晏看到嬴鸿来了,手勒住缰绳等他靠近。   走得近了,嬴鸿跳下马来,朝着顾晏抱了抱手。   “顾王,不知可有空谈一谈。”   顾晏道:“嬴世子想谈什么?若是谈嬴王府如何设计想要陷害无辜的事情,怕是本王没空。”   嬴鸿说:“那就谈谈富阳一个姓苏的女子的事情。”   顾晏眉心一跳。   嬴鸿已经再度翻身跳水马背,重新看向顾晏说:“想来,顾王也不愿与嬴王府两败俱伤。这里说话不方便,殿下请随我来。”说罢,嬴鸿双腿轻夹马腹,轻轻“驾”一声,便转头往回走。   嬴鸿与顾晏是两个阵营的人,彼此都知道,不该在大街上或者人多的场合呆在一处。   所以,两人倒是想到了一处去,选了个僻静的巷子口说话。   “我知道,顾王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此番想进宫去向陛下禀明情况。”嬴鸿开门见山,“殿下可以这么做,但是我还是希望殿下可以放嬴王府一马。”   顾晏说:“嬴王府在害人的时候,可有想过放无辜者一马?”   “这回是内子与齐姑娘命大,遇到了叶大将军相救,才能逃过一劫。若是那日未遇到叶将军,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嬴鸿说:“此事并没想牵连到顾王妃,嬴王府意在那位齐姑娘。但是也没想对齐姑娘如何,并且那日就算抓到了人,也不会对齐姑娘如何。”   顾晏笑了一声。   嬴鸿又说:“就算是父王因为叶将军拒绝舍妹亲事而有害人之心,我也是会及时阻止的。”   顾晏道:“嬴王殿下派死士拿人,这件事情世子可知?”   嬴鸿说:“虽未及时知晓,但也不妨碍我阻止自己父亲做傻事。”   顾晏点点头。   “原来世子爷也知道,这是一件蠢事。”   嬴鸿说:“你我两家,原无嫌隙。我想,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愿兵刃相见。”   顾晏却问:“原无嫌隙?世子怕是忘了,当年顾家,是怎么受流放之苦的。”   嬴鸿却是一笑。   “殿下真的以为,当年的事情,乃是嬴家一家所为吗?难道……若无陛下首肯,若无老国公的配合,顾家真就那么容易被流放?”   顾晏望着嬴鸿,问了一个他心中早就已经知道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乃是陛下所为?”   嬴鸿道:“事情真相是怎样的,顾王心中比我清楚。”   顾晏道:“既然世子知道这么多,也应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管陛下对顾家如何,最终都是为我考虑。我对陛下,自当该誓死效忠。至于世子所谓的把柄,世子不防自己去查一查,看看可否能够告倒本王。”   说罢,顾晏潦潦朝嬴鸿抱手,继而翻身上马。   “本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顾晏打马而去,嬴鸿却未再追上。   顾晏进了宫,奏明了一切,高宗听后,气得连连狠拍龙案。   “这嬴王府,胆子实在是太大了。”高宗咳嗽起来,话都说不清楚,“来……来人。”   高宗连着喊了两声“来人”后,自己却晕倒了过去。   高亚仁吓着了,连忙大声喊起来:“太医!快叫太医。”   等太医院一群太医赶到勤政殿来给高宗把脉治病,高宗醒了后,天已经很晚了,顾晏还没离开。   “你们都退下去,喊顾王进来。”   诸位妃嫔擦了擦眼泪,请了告别的礼后,退出去了。   殿外,太子与诸位皇子也都在,高亚仁却叫了顾晏进去。   皇后回身望了眼,没说话。   顾晏进去后,跪在了床边,高宗示意他起身来。   “你坐吧。”高宗赐坐。   顾晏却道:“臣不敢。”   高宗说:“你有何不敢的?朕让你坐下来,你坐下来便是。”   顾晏稍稍愣了片刻,而后才遵旨坐下。   高宗说:“澄之,此事朕打算交给你去办。就算这回不能扳倒嬴王府,但是……至少也得折了嬴家一只臂膀。这叶将军……朕可不希望他与嬴家走得近。”   顾晏道:“臣与叶将军私下说过几句话,叶将军并不想亲任何一方,他说效忠的,只有陛下一个人。”   高宗仰躺在偌大的榻上,望着明黄色的帐顶说:“嬴家权势大,太子软弱,朕怕他将来登基会如朕一样,继续为嬴家所把控。不过,朕也说句真心的话,太子倒是纯良,若无外戚干政,他也未尝不可为储君。”   “只不过,身为天子,纯良是没用的。”   高宗说话的时候,顾晏一直默默听着。   直到高宗忽然侧头问顾晏:“澄之,你可有帝王之心?”   顾晏黑眸立即抬起,继而便是离座跪在了床榻前。   “臣万死不敢。”顾晏承诺,“臣一生效忠陛下与大康,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高宗望着他说:“其实……最无辜的便是你啊,其实你才是……”   又懊悔道:“朕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想必……姑母与姑父心中也对朕诸多意见。为了自己的儿子,朕留了他们顾家的骨血在皇宫里,推他到了风尖浪口,让他承受着本不该他承受的一切。”   若不是顾晏重新活过一回,此番怕是也要信了这位陛下的话。   顾晏可是头一回知道,他们顾家尽职尽责效忠的皇帝陛下,原来真的是满嘴谎言。   或许他有他的不得已,又或许是被嬴家控制得久了,这是本能反应……   但是在顾晏心中,到底是对这样的陛下有些失望的。   一个帝王,为了制衡可以不择手段。当然,身为天子,也能说一两个谎言。   只要是为了大局考虑,怎样都行。   但是此时此刻,顾晏总觉得眼前的这个陛下,真的是超乎出了他的想象。   但是,他却不得不说:“祖父与祖母,一定会理解陛下的苦心。臣,也定当替陛下分忧。”   高宗伸出手来,轻轻握住顾晏手道:“孩子,迟早有一日,你的身世会公诸于世。”   顾晏道:“其实是不是公诸于世,臣并非在意。不管身在哪里,臣都是一样效忠陛下。”   高宗略微思忖一瞬,又问顾晏:“你认为顺王如何?”   顾晏说:“顺王乃是皇子,自当是极为优秀的。”   “可惜啊,太过优秀……太过聪颖了。”高宗喃喃,“若他生得平庸一些,皇后未必会盯着他不放。”   又说:“不过,若他真的平庸了,反而发愁的就是朕了。朕想……太子若是无能,四皇子与五皇子又都还小,便也只有顺王能担重任了,你觉得怎么样?”   顾晏低着头道:“臣自当听命陛下。”   “倒是苦了你了。”高宗一脸愧疚,“不过你也放心,等到时候,朕会将事实真相告诉顺王,他自当会善待于你。”   “臣叩谢陛下。”顾晏行大礼。   顾晏知道,此番陛下说的一切,不过都是在试探他而已。   让他误认为自己是皇子,试探他是不是真有称王称帝的反心。   只要他说错一个字,或者流露出一点点不该有的心思,怕是在他老人家这里,信誉立即降低为零。   顾晏不知道他在皇帝老人家这里这一关有没有过,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他所言所行没有出格之处,想来陛下也不能拿他如何。   等顾晏从皇宫出来,衙门里却来了人告诉他,说,那个死士趁防范松懈的时候,撞墙自杀了,已经死了。   顾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证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已经画押认罪,顾晏也同样可以参奏嬴王府一本。   嬴王却是不承认,反过来咬顾晏屈打成招。   退了朝后,皇后去了勤政殿,望着满地的奏本,却笑着道:“陛下何故这般生气?”   高宗见是皇后来了,他说:“朕亲自点了京兆尹,却办事不利,皇后说朕该不该生气?”   皇后道:“办事不利,便撤了他的职位就是,何故这般生气呢?大康最不缺的就是能人,撤了顾澄之,自然有别人可以顶得了这个位置。”   高宗坐了下来,说:“这人当初是朕选的,如今却将差事办成这样……朕失了颜面倒是事小,就怕冤枉了舅兄,舅兄生气。”   皇后一愣,继而道:“陛下乃是天子,嬴王再是王,也是臣子,他不敢。”   又道:“陛下,定王的亲事,依臣妾的意思,还是觉得义忠伯府的三姑娘不错。只不过,贤妃嫌义忠伯门第不够高,不肯。” 第93章   “只是, 义忠伯府如今就算再式微,那祖上曾经也是开国元勋。这样勋贵人家的女儿做王妃, 也不算过。”皇后有自己的一套打算, 这定王如果娶了义忠伯府的三姑娘为王妃, 将来义忠伯自是对她这个皇后感恩戴德。   更何况,义忠伯, 如今也算是在她娘家嬴家手上做事。   定王并非皇家血脉这事儿, 旁人并不知道。若是撮合成这门亲, 义忠伯府出了位王妃, 自然对她这个撮合的媒人心存感激。   皇后的心思,高宗其实都明白。   他咳了一声, 眉眼抬都没抬一下, 只说:“当年你执意替顺王选妃,宸妃去得早,你身为中宫皇后,也却是有这个权利。不过,如今贤妃尚在,定王又是她唯一的儿子, 你选出来的人既然贤妃不答应, 朕也不好说什么。”   皇后笑:“但是定王年纪也不小了,这一直不娶王妃, 怕是……说不过去。”   高宗这才转头看了眼皇后, 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来, 略微有嘲讽的意味。   不过, 没待皇后看清,高宗便又恢复如常。   “皇后,你若是真心替定王打算,便好好替他选一个。若并非真心,朕看定王的事情,你也别管了。”高宗语气透着些不耐烦。   皇后笑着道:“陛下以为臣妾愿意管吗?陛下可能是忘了,臣妾是皇后。定王也是臣妾的儿子,他的婚事,臣妾自当应该多操些心。”   皇后“呵呵”笑两声,笑声中夹杂着不屑与轻蔑。   “陛下知道他如今有儿有女,但是外头的人可不知道。定王二十七都未娶妻,那些不知情的宗亲大臣,不会背地里说陛下的闲话,他们背后议论的……是臣妾。”   “皇后!”高宗声音陡然拔高几分。   在皇后、甚至在嬴王面前,高宗从来都是软言软语和颜悦色的,如今这般发火动怒,倒是少见。   便是皇后,也是被陛下的这一声给惊住了。   “臣妾在。”略微迟疑一会儿,皇后便弯腰请罪,“陛下若是觉得臣妾语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责罚于臣妾。”   高宗道:“朕敢责罚你吗?嗯?皇后!”   “朕但凡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兄长的十万大军便能踏平朕的贵京城。”高宗也是积怨已久,如今既然泄了愤,索性也就泄愤到底,“皇后自己想想,这些年来,朕对你、对嬴家,是不是一再包容?”   “你的兄长嬴王殿下,自视清高,一再无视朕、无视大康,更是无视先帝及皇家列祖列宗!嬴王言语放荡,皇后你更是不顾群臣反对,坚持要干涉朝政,朕又何曾辩驳过一句?”   “只不过,万事都得讲究一个度,做事情,也得给别人留余地才是。”   高宗一生气,便觉得喉咙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朕……朕不想见你,你回去吧,咳咳咳……”   高宗身子都站不稳,羸弱似蒲柳般的身躯弯下来,手撑着龙案。   侍候一旁的大太监总管高亚仁见状,忙问:“陛下,可要传太医?”   “传什么太医!”高宗冲高亚仁发了火,他双目猩红,甚是可怕,“如今的太医院,还有什么能用之人?”   “若是太医院的太医有用,朕……的身子,能一直都不见好吗?”   外面忽然打起响雷来,轰隆隆的,仿若从遥远的天际一直滚到耳边。   闪电肆起,惊雷炸开,方才还好好的天儿,突然就变了。   高宗忽然想到了二十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一样的春雷肆起,那夜的太医院,但凡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都死了。   对,是他下令杀死的。   他双手沾满鲜血,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或许也是报应。   想到了那年的事情,高宗忽然心中恐慌。   他怕,他在害怕。   他怕自己费尽心机经营多年,最终却依旧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嬴家心大不知足,他有心铲除赢家。   但是嬴家手握兵权十万,他也不敢轻易动弹分毫。一旦哪里走错一步,那么,大康就完了。   高宗又忧虑神伤起来,导致忍不住的连声咳嗽。   皇后还在,站着没动呢。   高宗咳着咳着,忽然抬眸望向皇后。他平时装着温和好脾气的样子,实际上,乃是心思阴毒之人,并非面上瞧着的那样温雅。   平时不轻易露出半分,可一旦露出来的一个眼神,便也足以让皇后心惊胆战。   她与这个男人结发近三十年了,到如今,她竟然都不算太了解他。   他的心思……藏得实在是太深了。   而他,而他也从来不与自己交心。他这辈子所信任的,便就只有那个女人。   只有那个女人!   便是那个女人死了多年,她依旧活在他心里。   可便是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在他的心里,她也如同死了一般。   皇后忽然好恨。   “皇后还呆在这里做什么?”高宗一边咳嗽,一边怒视着皇后,“是想亲眼看着朕死吗?”   皇后扯了下嘴角,连个安都没请,直接转身拂袖离去。   等皇后离开后,高宗这才强撑着身子又一屁股跌坐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可怜了高亚仁,一边端茶倒水,一边还提心吊胆的。   所谓伴君如伴虎,这种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感觉,高亚仁是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这样的春雷雨夜,陛下想到了二十七年前,他又何曾未想到?   天子!这就是天子!   可是,他做的这一切,也是为着大康,为着江山社稷不落入旁人之手啊……他又有何错?   高亚仁忙得一头汗,最后好不易见高宗稍稍好转了些,高亚仁跪下来说:   “陛下,还是差人去请个御医来瞧瞧吧。”   “不必了。”高宗对自己的身子十分清楚,他摇摇手说,“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些年了,药吃得少了吗?也不见多好。”   高亚仁站在一旁,依旧小心翼翼伺候着。   “想朕……”高宗忽然开口,“想朕……怕是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陛下!”高亚仁吓着了,立马跪了下来,磕头说,“陛下您定然是长命百岁的,不对,您是万岁,是万岁啊陛下。”   高宗笑着摇头:“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就是因为这一句‘万岁万万岁’,便想着要长生不老。但是,朕心里明白,什么千岁万岁,那都是骗人的。”   “普通人,能活到七八十,便是高寿了。”   高亚仁跪着,不敢接话。   高宗继续道:“从朕七岁的时候开始,你便伴在朕身边了。如今细细数来,也有四十多个年头了。朕是什么心思,想必你比曾经的宸妃还要清楚。”   “是,奴才知道。”高亚仁回答说,“陛下一辈子操心江山社稷,一辈子筹谋着如何制衡那些皇亲贵族,您做的这些,都是为着黎民百姓着想,您是一位仁义的君王。”   “仁义?”高宗怕是自己都不愿相信,“高亚仁,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朕做的那些事情,双手沾满鲜血,还能是仁义的君王吗?”高宗摇摇头,觉得挺可笑的,“不过朕也不在乎这些,朕做的这一切,都是自己想做的,从不后悔。”   最后四个字,高宗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可见他的决心。   对,从不后悔!便是双手沾满鲜血,便是二十七年前,他亲自下令秘密处死林神医,他也是不后悔的。   但凡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都得死。他们不死,他费劲心机谋算的那一切,岂不是要白费心机了?   “若是林神医还在,或许……朕这咳疾,早就好了。”说罢,高宗只觉得喉咙越来越痒,又连着咳了好几声,稳住了后,这才继续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残忍?杀了他。”   高亚仁说:“陛下您是君王,凡事不能只考虑对与错。您那样做,必然是有那样做的道理。”   “呵!”高宗冷笑,微垂眸,眯眼看向高亚仁,那双深邃的眸子,寒光一闪而过,“是啊,是有朕的道理的。”   “不过,朕也明白,当初的确是不该杀。所以,这是朕的报应。朕这咳疾……除了他,谁也治不好。”   其实高亚仁想说,当年林神医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关门弟子尚在。但是这些话,高亚仁不能说。   若是说了,不但那个关门女弟子得死。而且,他这个知情不报者,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但是如果不说的话,陛下这身子,怕是……   正在高亚仁犹豫之际,高宗忽然道:“高亚仁,你可是朕最信得过的人,你不会也欺骗朕、想陷害朕吧?”   “奴才不敢!奴才万死不敢!”高亚仁吓得一身冷汗,立即匍匐在地,行大礼说,“陛下……您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是不敢的啊。”   “谅你也不敢,起来吧。”高宗唤了起。   高亚仁这会儿,是更不敢说了。   当年的事情,便让它随风而逝吧。不管怎样,不管将来谁登基为帝,不都是陛下的子嗣、大康的血脉吗?   陛下这般煞费苦心,为的,还不是打击嬴家。   谁让嬴家为臣不忠呢?又谁让皇后为妇不贤呢?   高亚仁想,这一切,都是嬴家兄妹给逼的。   *   皇后在陛下的勤政殿受了气,冒雨乘坐着凤辇回了自己宫中。   这样的雨夜,又让她想到了很多心烦意乱的事情。皇后心情不好,难得的控制不住情绪,在自己宫中又摔又砸。   宫里宫娥嬷嬷跪了一地,都不敢说话。   “去!喊太子来!”皇后发了一通火后,差人去喊了太子。   很快,太子便过来了。   太子到的时候,地上的狼藉已经被处理干净了,所以,太子并不知道自己母后生气了。   “母后,您这个时辰找儿臣来,是有什么事?”太子问。   站在离皇后有些距离的地方,遥遥行礼,温文儒雅,端方君子。   皇后眯眼瞅了他一眼,招手说:“你过来。”   太子抬眸看了眼皇后,这才缓缓走过去几步。   皇后望着太子说:“皇儿,母后做的这些,可都是为了你。你父皇偏心,一颗心都偏向了顺王母子,母后心中怨愤。”   太子默了一会儿,道:“都是手足兄弟,顺王也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且也依着母后的意思,娶了您给他选的王妃。若是能饶他一回,便饶了吧,儿臣与他,到底是血族之亲。”   皇后笑着摇头:“你就是太过仁厚了。你这样可不行的啊。”   太子道:“儿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仁厚,只知,凡事要宽以待人。如今顺王并不能对儿臣如何,更不能对母后与舅舅如何,儿臣不愿您与他兵刃相见。”   皇后望着太子,只觉得心寒。   “你的身上,真流着嬴家一半的血吗?怎么……你这样的软弱无能。”皇后摇头,对太子此番言语,自然是失望至极的,“太子!本宫与你说过多少回了,顺王与他母妃一样,最是会装。他如今表现出来的样子,并非是他真正的样子。等他真正现出本来样子的时候,你以为……你,还有母后,还有嬴家,能有活路吗?”   “你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啊太子!”   这样的话,皇后与太子早说过无数遍了。只是,太子从未放在心上。   与顺王相比,太子才智的确平庸了些。不过,太子却并非平庸之人。   他是太子,是储君,又是陛下皇后精心培养多年的,他能差到哪儿去?   太子心里未必不知道顺王其实在藏拙,但是在自己母后面前,他若是帮着嬴家一再说顺王的坏话,怕是会更加助长嬴家的威。   而他身为储君,自然不想这样。   他身上是流着嬴家的血不错,但是他更是朱家的皇子。   他如今是太子,将来便是皇帝。   嬴家不倒,他将来便有无尽祸端。   所以,太子说:“这些事情,儿子心中明白。母后您无需操心,操心劳神,对您身子也不好。”   皇后对太子失望,不想再多言,只冲他晃晃手,示意他走。   太子无能,但是皇后却不能放弃。   隔几日,定王进宫给贤妃请安的时候,按例也会来皇后宫里请安。   见到定王的时候,皇后笑着道:“定王近来如何?”   一边问,一边挥挥手,示意那些不相干的宫娥都下去。   定王一惊,便抬了下眉毛,面色却是不动声色。   “多谢皇后娘娘挂心,儿臣一切安好。”   皇后道:“本宫身为中宫皇后,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有在操心你的婚事。只不过,你的母妃一直不满意本宫的选择,加上陛下对此事也无心过问,所以……也就耽搁了。”   定王道:“儿臣婚事不着急。”   “是啊,不着急。”皇后说,“你都二十七了,其实你母妃很着急,只是陛下……不太着急。”   定王听出话里有话,抬眉朝皇后看去。   皇后说:“定王,你且过来。”   “儿臣不敢。”定王又低了头。   皇后笑着道:“本宫让你过来,你过来便是,有何不敢的?”   定王默了一瞬,才举步朝皇后走近。   皇后微侧身,附在定王耳边道:   “本宫这里有一个秘密,定王……其实并非皇子,你才是真正的顾家四郎。陛下当年与荣老国公将你与真正的三皇子掉了包,为的,就是保护真正的皇子。你自己瞧瞧,如今就算你被认了回来又如何?不过一个亲王的虚名而已……”   “再看顾澄之,他虽说不是亲王,但却是得封异姓王。如今,还是京兆府尹,掌管京城大小庶务。”   “这个职位,没历练过十年,是根本拿不到的。”   定王脑袋似是被谁狠狠敲了一样,瞬间懵了。   其实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不敢想这些。   宫里五位皇子,他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父皇认他回来,让他妻离子散,却又对他不闻不问,他原先都不懂为何。   如今……怕是皇后说的是真的?   不管定王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是面上,他自然装着根本不信皇后的话。   定王说:“母后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   皇后道:“本宫知道,你听懂了。而且,这些话,你也听进心里去了。”   皇后挑拨的目的达到了,便让定王离开。   定王出了宫后,直接去了荣国公府。   *   “夫人夫人,王爷来了。”   被老夫人拨出去伺候姜氏的丫鬟,笑嘻嘻跑着去姜氏母女住的院子,诉说着这个好消息。   蕙姐儿刚学会走路,小丫头天天开心得满院子乱跑,谁都拦不住。   听说他来了,姜氏忙抱起女儿来,迎出去。   “王爷。”姜氏要给定王请安,被定王扶住了。   “早跟你说过,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定王手掌有力,稳稳扶住姜氏,转头看向女儿的时候,男人如玉面庞上,立即化作三月春风,“蕙姐儿,爹爹抱抱。”   蕙姐儿望望顺王,又望望自己娘亲。   很显然,她是有些不太认识这位陌生的人的。   姜氏说:“王爷,您别这样说。如今您身份不比从前了,往后不管在哪里,还是记得要谨言慎行才是。”   定王望着姜氏,忽而想到了曾经在富阳当县官的那些日子来。   “是我对不起你们。”定王说,“你跟了我,我却没能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是我负了你。”   姜氏早看开这一切了。   两人一道往院子里走,姜氏道:“起初是有怨你,但是后来想了想,觉得又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诸多身不由己。”   “如今,有连哥儿与蕙姐儿两个陪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定王默了片刻,说:“顾家待你很好,你跟孩子们往后一直住在这里,我也放心得很。”   姜氏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有所顾念。   “怎么了?”定王停下脚步,侧眸看着姜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第94章   只是姜氏面上那么一闪即逝的迟疑, 定王便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他们识于少年,一起携手走下来,也有十多个年头了。夫妻间的那种默契,他们之间自然是有的。   妻子无需多说一个字,他心里便看得明白一切。   本来只是心中有所怀疑, 而如今,对皇后的那番话, 他倒是信了个七八分。   只是他不明白, 连自己的妻子都能知道这个秘密,为何顾家的人就是要瞒着他?难道, 陛下拿他这个所谓的“皇子”打马虎眼保护顾澄之, 而顾家、他所谓的那些亲人,也为了顾澄之这个真皇子, 而选择彻底放弃他了吗?   明明知道他只是陛下偌大棋盘中的一颗棋子, 明知道他身在宫闱, 将祸乱无限, 却还这样放心让他处在那样的风尖浪口。   难道于他们顾家来说, 他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吗?   定王心中有些怨愤, 觉得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他从小就无依无靠, 无爹无娘,是个孤儿, 吃百家饭长大的。   后来他被顾家带回去, 被顾家安排着与顾家的几位爷一起读书识字, 一起长大。顾家人待他十分好, 待他就像是待亲人一般。   那个时候,他心中是万分感激的。   他是知道感恩的人,别人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加倍对别人好。   所以,顾家待他的好,他一直都记在心中。只想着,等将来若是寻到机会,他定然会报答恩情。   在富阳的时候,他为县官,老夫人流落在市井,他自然百般照拂。   他在她跟前尽孝,一点不比顾三顾四做得差。   若他真就只是一个孤儿,那么不管顾家如何瞒他,他心中不会有半句怨怼。但是,他不是啊。   他也是爹生娘养的,他是有爹有娘的,凭什么要半辈子孤苦无依漂无定所?   一时间,定王心中五味杂陈,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王爷,你怎么了?”   见人面色难看,姜氏忙看着他问。   定王抬眉,目光在姜氏面上足足定了几瞬,继而却笑着摇头:“没什么。”   似是怕她起疑心似的,他话立即拐到了别的去:“这些日子一直下雨,可能是天气不好,身子有些不舒服。”   姜氏呆在他身边多年,他的一言一行,姜氏都看得明白。   此刻他的确是有心事,姜氏知道。   只不过她心里也明白,如今两人再不是从前那样的关系。他是王爷,而她不过只是一个丧夫寄居在顾家的寡妇而已。   想着这些,姜氏便笑起来,有些自嘲的意味,也有些看淡一切的意味。   “你以前读书的时候,常常点灯熬夜,怕是落下了病根。所以,如今一到雨夜,你就身子不舒服。”姜氏也没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该有的尊重她有,但是也不至于伏低做小巴结着。   所以,与他说话的时候,姜氏倒是真就当做还跟从前一样。   就算不是夫妻,也算得上是多年的老友了。   “近几日天气有些凉了,你回去记得让下人多熬些姜汤喝,去去寒。”姜氏关心他。   定王侧身,望着姜氏。   他认真的细细打量这个女人,有那么瞬间,他觉得仿佛是回到了从前。   从前日子虽则清贫,但是一家和睦,妻贤子孝,日子还是十分幸福的。   只是,他的心也很大。或许是从小就与顾家诸位爷呆在一起的缘故,他寄人篱下打小心里就有自卑,总觉得低人一等……所以,他便越发想要奋发图强。   他常常手不离书,就是想考取功名,想在这偌大的贵京城能够靠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他考上了,当了官,正一步步朝着他所设定的目标前进的时候,却突然成了皇子。   当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的那种感觉,他到现在都有些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而现在,梦醒了,他也知道,那的确是一个梦。   他不过只是个棋子。   想到这里,定王微勾唇,露出一个极为嘲讽的笑意来。   “王爷在前头看到连哥儿了吗?”姜氏笑着道,“连哥儿如今书念得越发好了,连哥儿说,族学里的先生都夸他,说他不比府上的诸位爷念得差。”   “将来,他必然会有大出息的,他是个特别用功的孩子。”   定王却说:“当年本王呆在顾家族学读书的时候,先生也曾经说过,说本王勤奋刻苦又聪颖,书念得不比几位爷差。如今同样的事情,倒是也发生在了连哥儿身上。”   定王是觉得可笑的。   他的儿子,难道注定是要走他这个父亲的老路吗?   姜氏微一愣,抬眸望着定王。   “王爷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姜氏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子,她察觉出了不对劲。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却唯独瞒着他一个人。而如今,这样的消息,他却要从皇后口中得知,定王觉得可笑。   所以,他也不想姜氏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本王只是有些感慨,替连哥儿不值。”定王微抬眸,看向远方,他那双漆黑温润却略带着些凌厉的眼睛里,此刻一片阴霾,甚是神伤的样子,“他有父不能认,只能寄居在别人家里……本王觉得愧对于他。”   姜氏略微低了低头,道:“此事……你也是不得已的。连哥儿是懂事的孩子,他不会怪你。”   “那你呢?”定王又将话题引到姜氏身上去,他望着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简洁的妇人,“你心里怪我吗?”   姜氏不看他,只望向别处。她强作镇定,但是那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却出卖了她。   她扯唇轻笑一声:“怪你做什么?”   定王说:“近几日,皇后与母妃一直在琢磨着要给我定下亲事来。争来争去,闹来闹去,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依本王的意思……”他稍沉默一瞬,目光凝重望着姜氏,严肃说,“不如我们一家四口呆在一起,我想你跟孩子们了。”   姜氏一怔,目光轻轻滑落过去。   她承认,此刻她心中是动容的。   “你说什么?”姜氏不敢相信。   定王却是起身,负手立在原地说:“过来也有些时候了,一会儿还得去前头看看连哥儿,便不呆在你这儿了。”   说罢,又笑望着一旁踉跄跑来跑去的蕙姐儿道:“蕙姐儿,爹爹今儿先走了,要不要爹爹抱一抱你?”   蕙姐儿笑嘻嘻朝定王走来,歪着脑袋看他。   定王弯腰,彻底将蕙姐儿举起来。   蕙姐儿笑着,奶声奶气的喊娘亲。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定王也不例外。他喜欢连哥儿这个儿子,器重,疼爱并且严厉。   但是更喜欢蕙姐儿这个女儿,对女儿,则是完全的温柔。   姜氏说:“她见王爷见得少,还不认识,王爷莫要见怪。”   定王松开蕙姐儿,蕙姐儿立即摇摇晃晃朝自己母亲跑去。   定王望向姜氏说:“我先走了。”   姜氏福身行礼:“恭送王爷。”   定王拂袖,大步离去。   *   定王不想再被摆布控制,回了王府后,他换了身衣裳便进宫去了。   自从进宫成了三皇子以来,定王凡事都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来。但是这回进宫,他是想向陛下讨一道旨意的。   他不愿再被当做棋子摆布,不想娶那些所谓的皇后帮他选的王妃。所以,他进了勤政殿后,直接跪在了龙案前。   定王一直谨小慎微,从没有这样过,高宗微微一愣。   “你这是怎么了?”问了一句,高宗搁下手中握着的紫毫笔,坐了下来,抬眸看着跪在殿中央的人,面无表情,“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定王匍匐在地,给高宗拜了一个大礼后,才说:“儿臣想接发妻姜氏与一双儿女入府。”   高宗没说话,只依旧面无表情望着跪在地上的人。   定王这回却态度十分坚决,他垂立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渐渐攥成拳头来,鼓足勇气与高宗对视,态度十分坚决,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高宗说:“你该知道,他们不能入定王府。”   定王说:“他们是儿臣的妻儿,在儿臣最苦难的时候陪在儿臣左右……如今,儿臣认祖归宗了,成了亲王,他们如何不能跟着一起荣华富贵?”   “这样的话,你在一年多前,就已经说过了。”高宗情绪并无起伏波澜,“该说的那些道理,朕也都与你说了。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人,该是知道孰轻孰重。”   “听朕的话,回去吧,往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定王依旧跪着,不肯离开。   “儿臣的确饱读圣贤书,但是没有任何一本书说过,抛弃妻子是对的。”定王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达目的,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他依旧坚持道,“所以,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一家四口团聚。”   说罢,定王以头磕地。   “求父皇成全!求父皇成全!”   高宗这才意识到,定王这回是认了真。怕是做足心思来的,轻易不会离开。   高亚仁也没想到,素来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个字的定王,这会儿竟然态度十分强硬。   “这……”高亚仁见父子之间似是要开战,便笑着打圆场说,“陛下,定王殿下还真是……呵呵呵。”   高宗怒视他:“你懂什么?”   又斥责定王道:“你起来!”   定王道:“父皇若是不成全,儿臣便长跪不起。”   “你!”高宗抬手捡个砚台砸过去。   定王没避让,生生挨着了。   高宗越发生气了:“真不起?”   “儿臣求父皇成全!”定王说来说去,还是那么一句话。   “好……好,好啊。”高宗连声冷笑起来,“你不起是吧?竟然不起,就跪着。”   高宗忽而拔高音量,骤然站起身子来,指着定王:“跪在大殿内算什么本事?老三,你有本事……有本事你就跪到外面去!你给朕滚出去!”   定王丝毫没有犹豫,直接谢恩说:“多谢父皇成全。”   说罢,他走了出去,跪在了勤政殿外面。   高亚仁跟着出去看了眼,忙又急匆匆跑回来说:   “陛下陛下,可不得了了,定王殿下真跪在外面了。”高亚仁觉得这事情怕是有得闹了,“陛下,近来阴雨连连的,万一夜间下雨,淋着了定王殿下可如何是好?这可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高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在大殿内来回徘徊,“他不是要跪吗?那就让他跪着好了。”   “陛下……”高亚仁还想再劝,却被高宗打断。   “你不要再说,你要是再帮他求情,就一起外面跪着去。”   “是。”高亚仁不敢再说话。   定王这回是卯足了劲儿要跟陛下对着干的,而且,也是下定决心一定要与妻儿在一起。   并且他也想看看,他这么一闹,顾家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定王于勤政殿外罚跪的事情,很快传去了东宫。   太子知道了,立即赶了来。   “老三,你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殿外,太子先问了定王,“平时你素来恭敬,今儿怎么得罪了父皇?”   定王抬眸看着太子道:“臣弟不过是想与妻儿在一起。”   “原是为着这事儿……”太子喃喃自语一句,而后大步往勤政殿去。   “这么晚了,太子怎么过来了?”高宗明知故问,语气脸色都十分不好。   太子抚手行礼说:“儿臣听说三弟被父皇罚跪了,所以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宗哼道:“朕可没罚他,是他自己愿意跪着。”又指着太子说,“太子,可别怪朕没提醒你。这件事情,你少跟着掺和。”   太子还是说:“父皇,站在三弟的角度去想,他的这个请求,其实并不过分。妻离子散,这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事情。父皇不如遂了三弟的愿望,让他们阖家团聚。”   “太子!”高宗咬牙切齿,瞪向太子,“你也来逼朕吗?”   太子忙说:“儿臣不敢。只是,儿臣虽则理解父皇的一片苦心,但是也心疼三弟。三弟从小便流落市井,孤苦无依,如今恢复了身份却又不能与妻子儿女呆在一起,儿臣觉得,这对三弟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太子说着,便也撩袍子跪了下来。   “父皇,就算暂时不给名分,总也得让他们母子兄妹先搬进定王府去住。日日见着,总比两地分居的好。”   高宗道:“太子仁厚,倒是手足情深。只是这件事情,你不需要去问问你母后的意思吗?”   太子说:“此事不是后宫中事,无需母后过问,不过就是父皇一句话的事情。”   高宗却说:“是吗?”   太子恭恭敬敬道:“儿臣以为,正是如此。”   高宗说:“太子,你先回去。定王的事情,朕再考虑考虑。”   太子还要说,高宗却没有给他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   “回去!”   “是……父皇。”太子抱手行礼。   *   定王在勤政殿外面跪了一夜,夜间起风下大雨,陛下也没唤起。   第二日一早,天气放晴了,定王还跪着。   也亏得他平日里常常有晨练健体,如今才能扛得过去。   一大早,高宗穿好龙袍正准备去上早朝,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来,问高亚仁:   “老三怎么样?”   高亚仁弓着腰候在一旁说:“定王殿下还跪在外头呢,夜里下了一夜的雨,殿下都扛过去了。”   高宗点点头说:“倒是有些能耐!朕总算没有小瞧他。”   高亚仁微抬眸看了眼高宗,而后小心翼翼问:“陛下,那要唤三殿下起来吗?”   高宗侧头想了想,说:“不必。”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后,高宗道,“就让他跪着。”   “是。”高亚仁琢磨不透天子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他也不敢妄自揣测,只能少说话多做事。   高宗不让定王起,就是想让前来上早朝的大臣们看见。更确切的说,是想让顾家的人看见。   等早朝结束后,定王被罚跪一夜的消息,便传开了。   顾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恰好姜氏就在身边,她问姜氏:   “这是怎么了?他素来不是这样的,这会儿怎么会得罪陛下。”   姜氏也心中着急:“老夫人,昨儿见着他的时候,似是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不说,我也猜不到。如今他被罚跪,也不晓得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又回过头来安慰姜氏,道:“你放心,澄之已经进宫面圣去了,他会知道原因的。”   柳芙也帮衬着说:“姜姐姐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姜氏不好再多言,她想着,有顾家在,想必他会没事。   到了晌午时分,顾晏才从宫里出来。   一回府后,顾晏便来了老夫人这里。   “怎么样?”老夫人着急问,“陛下可说了是怎么回事?”   顾晏望了眼姜氏后,这才说:“定王思念姜夫人,所以,跪在勤政殿外,是求陛下让他们一家团聚。”   “是这事?”老夫人松了口气,坐了回去,又问顾晏,“那陛下是怎么说的?”   顾晏道:“陛下不答应,定王便跪着不起。昨儿夜里又下了雨,孙儿刚刚回来的时候,殿下人还跪着。”   “他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倔!”老夫人说,“他这样与陛下硬碰硬,怕是讨不着便宜。”   姜氏道:“我也没有想到,他是为着这事儿……这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么?怎么突然又提起来……”   老夫人说:“蕙姐儿如今大了,连哥儿又高了。他昨天来过一趟,看到你们三个后,自然就想了。这样也好,让他争取争取,这样的话,你们一家四口才能团聚。”   柳芙望了望众人脸色,见大家脸色都颇为沉重,她便不说话了。   其实她心中也隐约有些明白,怕是这件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的。   若说争取,当初定王刚刚回来的时候,才是争取的最好时机。现在再来争取,又有何用?   突然冒出一儿一女来,如何向外面解释?   若是解释不了,身份尴尬的话,不如不来这一套。 第95章   略说了几句后, 老夫人对顾晏道:“澄之,这事儿我知道了。定王已经去争取了,陛下会怎么处理这事儿,谁也不清楚。这样吧,你先带你媳妇回去, 有什么事,祖母差人找你。”   老夫人心知事情不简单, 但是再不简单, 这事情也得有陛下来定。   朝廷的事情都是复杂的,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楚。而且, 事情多了也闹心, 老夫人不想柳芙这个孙媳妇跟着操心。   她如今好不易怀上身子来,万一操心着了, 对她自己、对她腹中那胎儿, 都不是好事。   “是。”顾晏应声, 伸出手去牵住妻子的手, 告别说, “那孙儿先带小芙回去。”   等顾晏夫妻离开后, 姜氏才问老夫人:“老夫人, 陛下责罚王爷,他心里知道那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想必不心疼。又或者, 是打算着荣国公府的人去求情?”   老夫人面色凝重, 她望着姜氏, 表情极为严肃。   “我问你,昨儿你们见面后,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你一一说与我听。”   见老夫人难得的这般严肃,姜氏心中也震了下。丝毫不敢隐瞒着,忙一一将事情全部说了,几乎每一个细节都不落下。   “老夫人,我实话与您说,昨儿我其实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但是又想着,这事情就算告诉他,也不该由我来说。老夫人与老国公爷都不说,想必是有一定道理的。”   姜氏一边说,一边回想着昨儿的情景,她蹙起眉心来,继续道:“想必他是怀疑的,他该是知道了。”   老夫人道:“如此看来,他昨儿就是有备而来。”   这孩子,想来也怪是可怜。其实,就算他不是顾家的孩子,是皇家血脉,但是打小便流落在外,无父母照拂,又何尝不可怜?就算不是顾家血脉是皇家血脉,那也是她的侄孙,她自然也心疼。   这孩子,他又自尊心极强,少时与澄之他们一起读书,为了不叫子冉澄之两个给比下去,他愣是下了成倍的功夫。   考取功名,走入仕途,其实他的野心很大。   到底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位定王殿下是什么心性,老夫人心中清楚。   或许是从小的生存环境导致的,又或许是继承了他父皇的性子,这孩子从小就寡言少语谨言慎行。话说得少,常常人家一句话,他都得细细品味琢磨,生怕会错了意。   这样的性子,与当年的陛下真是如出一辙。   他如今知道自己是顾家孩子,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一颗棋子,所以,他不甘心了,他心中早憋着的那股子火,就要发泄了。   他已经忍了多时,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而这回的事情,不过只是一个开始。他一旦开始争取,开始反击了,那么后面接下来,他便会一再逐鹿往前,一点点一步步,夺得他想要夺得的一切。   而且,他会小心筹谋,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   可他却不知道,真正被当做靶子的是顾澄之。   要说这陛下当真是好阴沉的心思啊,他在欺瞒所有人。   偏偏这些东西,老夫人不能说。   这些事情事关重大,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说的。她不告诉姜氏,一来是为了她好,怕她将来陷入两难的境地,二来,也是有些防备之心的。   她虽然信任姜氏的人品,但是定王到底是她两个孩子的亲爹。   而定王……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他们顾家敌对的一方。   这些怪谁?还不都是陛下造作的。   老夫人其实不明白,陛下折腾这些,到底为的是什么?难道,最后他真正属意的储君人选,是定王?   而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为定王铺路?   “老夫人,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姜氏也不是那种无知妇人,到底是有些玲珑心思的,“就算这回定王闹赢了,陛下准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去王府,难道,要不清不白吗?”   老夫人说:“这你放心,若是不给你跟孩子们一个名分,我们顾家不答应。”   “无名无分,还不如不去王府,就呆在顾家。”   反正在陛下眼里,他认为顾家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定王才是顾家的孩子,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到时候去争取的时候,也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若陛下不下旨给姜氏母子三人一个名分的话,身为连哥儿蕙姐儿的“曾祖母”,也身为陛下的亲姑母,她有这个权利去谈判。   大人再怎么样,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姜氏说:“老夫人,其实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当初未能够夫妻相守不离不弃,如今再让我去王府,我是不愿意的。他待我们母子的确是有心,但是我心里也明白,其实他的心很大。或许当初在他的心里,也是隐隐有着一种渴望,他也想娶一个名门贵女做王妃,也想有一个门第高的外家。”   “但是……他也没有想得到,事情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老夫人道:“你与他乃是少年夫妻,相伴也有十年了吧?你该是了解他的。”   “老夫人,我不想进定王府。”姜氏鼓足勇气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将来会如何收场,但是他曾经至少起过二心,那令我心寒。”   “而这些日子来,我也早已想得清楚明白。我对他有情,未必要跟他在一起,我想回乡下去。”   “那孩子呢?”老夫人问,“他忽然来这一出,势必会讨出个结果的。你走了,孩子们就放心留下吗?”   “蕙姐儿我带走,连哥儿大了,他从小就懂事,又跟着诸位少爷在族学学了不少,想来他吃不了亏。”姜氏态度认真,“我只是想过清静日子,我应付不来。”   “此事先不定,且看看再说。”老夫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   定王在勤政殿外面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傍晚,顾老夫人亲自进宫去找陛下后,高宗才“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赦免了定王的跪罚。   其实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少如今群臣都瞧见了定王受罚。而且,老公主进宫求情的事情,想必皇后那边也看到了。   这是陛下让皇后一党误认为定王才是顾家孩子而下的最后一剂猛药,这剂猛药下去,他想,皇后一党本来的七成怀疑,如今怕是要成九成十成了。   定王突然求情要接发妻姜氏与一双儿女回王府,高宗便将计就计,配合定王一起,演了这场戏。   至少现在来看,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定王惹怒陛下,陛下罚跪,但是老公主进宫求情,陛下立即赦免其罪。   定王打小在顾家长大,从小便有武师父教其武功。所以,定王并非弱质书生,他与顾家诸位爷一样,都是文武双全。   但是毕竟跪了一天一夜,定王身子也是吃不消。   陛下赦免后,派了车撵送他回王府。不过,定王不肯,还是撑着身子坚持要去勤政殿谢恩。   高宗说:“朕看在皇姑母的面子上,已经赦免你了,你又来做什么?”   定王由两个小太监于左右扶着,这才勉强能站得稳。   他弓腰抱手回话说:“儿臣求父皇成全。”   高宗望着他,问:“真就那么喜欢你的那个妻子?”   定王说:“儿臣与她乃是少年夫妻,从小便相识,自是感情深厚。况且,岳家待儿臣不薄,当年儿臣能有考中的机会,也是姜家出钱供儿子读书。这一年多来,儿臣与妻子两地分居,内心苦不堪言,如今是再也不想再分开了,所以求父皇成全。”   高宗想了想,扭头问坐在一旁的顾老夫人,问:“姑母,您怎么看?”   顾老夫人笑着道:“定王殿下能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我也想问问定王殿下,你欲接了你妻儿回去,打算安顿在哪儿?又是给什么样的名分?”   定王自从知道自己其实不是真正的皇子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早就彻底打消了再娶高门的念头。   他不是皇子,陛下根本不可能会允许他娶高门之女的。   他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如今老老实实低调过日子,才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定王看向高宗,认真说:“父皇,姜氏本来就是儿臣的正妻,儿臣欲迎娶他为定王妃。”   “定王妃?”高宗呵呵冷笑,“定王,你这么做,是想让朕自打脸吗?”   “你是从小留在深宫养病的皇子,当初昭告天下的时候没有王妃儿女,如今却再迎娶,你置皇家的信誉于何地?”   定王伏首磕头,道:“那便让所有的谎言都由儿臣来说吧,是儿臣欺瞒了父皇,也是儿臣欺骗了姜氏,说谎的那个人始终是儿臣。父皇,儿臣别无所求,只求阖家团聚。”   “求父皇成全!”   “行了!”高宗发了火,“不要再说了。”   老夫人想了想,问定王:“殿下,老身今儿来,也是替阿姜带了一句话。现在,老身想替她问一问你。你如今坚持要接他们母子兄妹回去,那将来是不是还会有异心?若是还有二心欲娶别人为妻,那么阿姜还是一直与我作伴的好。”   定王诚恳地说:“本王从无二心,本王心里……一直都是发妻儿女。”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老夫人,认真说:“请姑祖母也给阿姜带一句话,就说……此生此世,除了她,本王谁都不会娶,也谁都不想娶。”   “好!好!”老夫人笑着连连点头,“有你这句话,那我便放心了。”   说罢,老夫人又转身对高宗道:“陛下,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难办。定王从小体弱多病,太医说要养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所有,陛下与贤妃为了皇子考虑,从小便将定王送出去养了。”   “但是毕竟是皇子,若是真说了养在外面,总是不安全的。所以,说是养在宫里其实是养在外面,这也不为过。”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就算是皇子,那也是人啊。到了年纪,自然得娶妻生子。至于为何当初接皇子回来的时候不说……陛下,老身倒是有个法子。”   高宗眉心一跳,忙道:“姑母请说。”   老夫人道:“不如就说……是钦天监说的,定王刚刚回来那几日,还不是该说的时候。如今一年多过去了,钦天监来找陛下,说是时机已到,可以如实昭告天下。”   高宗笑了起来,点头说:“姑母这个法子可行。”   略微想了想后,高宗决定:“好,那朕便听姑母的。”   又问定王:“老三,你自己可想好了,真的不娶别人为王妃,就只想迎回姜氏母子吗?”   定王没有丝毫犹疑,直接伏首叩拜:“儿臣多谢父皇隆恩!”   定王坚持,陛下准许,挑了个日子,便迎了姜氏母子回定王府。   定王虽然双腿无碍,但是太医也是嘱咐了,定要好好调养着。这些日子,最后就躺在床上养伤,不要轻易下床走动。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老夫人找了姜氏来,“不管他曾经是不是有过二心,我想,这回的决定,他是真心的。况且,往后你们还是要过几十年的人,既然决定留下,曾经的那些隔阂最好说开的好。”   “夫妻之间,相互坦诚才是好的。”   姜氏想了想,点头道:“听老夫人的话,我想带着连哥儿蕙姐儿去看看他。”   老夫人笑着点头说:“我让瑛婆安排下去,替你备辆车去。”   “多谢老夫人。”姜氏俯身谢恩。   第二日姜氏便带着一儿一女去了定王府,来京城这么长时间了,姜氏这还是头一回出远门,也是头一回真正去好好看一看这贵京城的风情。   到底是帝都,繁华热闹,却不失尊贵威严。   一路过去,处处都有士兵来回巡逻把守,维护秩序。   看了许久后,姜氏才撂下帘子,收回目光来。   “娘,这回真的是要与爹爹团聚了吗?”   蕙姐儿什么都不懂,只伏在母亲怀里撒娇,连哥儿则安安分分坐在一旁。   姜氏原的确是有回乡下的意思,但是见他态度坚决又承诺再无二心,况且她也的确舍不得两个孩子。所以,这才决定留下来。   “是。”   简单回了一个字后,姜氏又叮嘱儿子说:“连哥儿,如今他是王爷,虽则你们还是父子,但是平时见着的时候,也不能再如以前那样。往后见着了,你要称他为父王,还要按着规矩请安行礼。”   连哥儿点头应着道:“母亲放心,这些孩儿都知道。”   儿子从小就懂事,姜氏没有不放心的。   她现在不放心的,是这个调皮捣蛋鬼女儿。   “蕙姐儿,娘与哥哥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姜氏抬手拍女儿屁股,“记着了,别太调皮。”   蕙姐儿咧嘴笑,然后不理母亲了,嘴里喊着“锅锅”,就扑腾着朝连哥儿去。   连哥儿最疼妹妹,抱过去说:“蕙姐儿还小,她不懂的。等将来大了点,娘再告诉她不迟。”   “来,蕙姐儿,哥哥给你糖糕吃。”   望着相亲相爱的兄妹俩,姜氏欣慰。   定王府与荣国公府离得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老夫人提前派人去定王府说了一声,所以当荣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定王府门口的时候,立即有人迎接出来。   “夫人!”王府的太监总管亲自出来迎接,笑嘻嘻的,“王爷命奴才亲自候在这里等,王爷交代了,说是请夫人与公子小姐去他屋里。”   说罢,点了个小太监,要他跪趴在地上,好让姜氏母子踩着背下车。   姜氏说:“我不是那矜贵的身子,不必这样。”   这太监总管连忙让那小太监起来,等姜氏下车来后,亲自引着她进去。   姜氏母子几个见到定王的时候,定王正站在院子门口等着。   瞧见了人,定王步履缓缓,亲自迎接过去。   那大太监瞧见了,忙惊道:“殿下,您怎么能起来呢?太医可是交代了,您万万不能下床来的,您这腿可得好好养着才是。”   定王淡笑:“无事。”   离得近了,姜氏携一双儿女请安,却被定王一把稳稳扶住。   “你我之间,还需客气吗?”定王温润目光定定温柔落在姜氏面上好一会儿,之后才又去扶起儿子,“连哥儿,你也起来。”   说罢,笑着拍拍手,伸出手去,要抱蕙姐儿。   “娘!”蕙姐儿一把扑进姜氏怀里。   姜氏说:“蕙姐儿,喊父王。”   “娘!”蕙姐儿认生。   定王一点都不生气,只笑着道:“无事,等相处久了,她自然就跟我熟了。走吧,咱们进去说话。”   定王伸出一只手去,牵住姜氏的手。   那双手,又大又暖和,姜氏有那么一刻的迟疑,之后还是妥协了。   *   定王府派人来接姜氏母子的这一日,整个京城都十分热闹。   虽说不是八抬大轿,但是一应排场还是有的。定王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的马车里载着姜氏母子几个,荣国公府还准备了不少东西,说算是嫁妆,图个体面。   这事儿稀奇,轰动了全城。   这一日,大街小巷,哪儿哪儿都热闹。   一时间,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定王,就成了百姓津津乐道的对象。   都说定王是个好男人,都说姜氏是有福之人,也都羡慕姜氏往后几十年的王妃富贵日子,又抱怨,怎么当初皇子流落民间的时候,没叫自己给遇到。   若是当初遇到皇子的是自己,那么如今这样风光的,也是自己了。   定王花了心思安排排场,也算是给了姜氏母子一个体面。这样迎回定王府,也算是告诉全天下人,定王早已娶妃,且夫妻情深。   这日的热闹,顾晏没让妻子去看。   已经闷在家里多日的柳芙,无聊得上火,嘴里都长泡了。   等晚上顾晏回来,柳芙委屈的哭倒在他怀里:“为什么不让我出门?你好歹也带我出去看一看,现在憋在家里,都要闷死了。我不管,反正你要陪我,你不陪我,我跟孩子心情都会不好。”   “心情不好了,很容易出事儿。尤其我这样的,好不易才怀上孩子来。若是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可就是夫君你的责任了。” 第96章   顾晏喜欢妻子跟自己撒娇, 喜欢妻子的那种娇滴滴的小女儿情怀。   仿佛不管外面官场博弈多累,只要回家看到娇妻坐在灯下等着,他身上那股子疲惫劲儿,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更何况,如今妻子怀了身子, 他们马上就要有爱的结晶,要有孩子了。   想到这些, 顾晏顿时神清气爽。   “那你要为夫怎么陪你?”顾晏笑搂着人, 框她在怀里,亲她香香软软的脸颊。   顾晏喜欢妻子的娇嫩劲儿, 柳芙自然也喜欢自己夫君这样宠着自己、让着自己。   “怎么陪我还要我说啊?”柳芙声音娇滴滴的, 透着些嗲意,却又酥酥麻麻, 每一个字都软软的打在顾晏心头, “夫君你好狠的心, 让祝福祝安看着我, 不让我出门, 现在我连明茹都见不到。”   又鼓着嘴巴说:“你不让我出去, 可你自己也不陪我。”   “天天抬眼就是这四方天, 闷都要闷死了。”   顾晏低声哄着她:“再等等,等你肚子四五个月大的时候, 为夫亲自带你出门。”   顾晏不是不让妻子出门, 是怕她有危险。   以前是没怀孩子, 她出门也就算了, 暗中多派些人跟着就是。但是如今怀了身子,而且陛下立他做靶子,嬴王府怕是盯他盯得更紧,他怕出事。   女人怀孩子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万一出了事情,可是不得了的,所以顾晏这回强行制止妻子出门。   柳芙当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其实就算他不这样,这几个月她也会安安分分呆在家里的。   只不过,也真的太闷了些,她心里憋得苦,就总喜欢跟他闹一闹,权当调剂调剂这乏味的日子了。   “那你说真的?不许食言。”柳芙跟他闹,“你要是食言了,我就不再理你。”   顾晏揉着她脑袋,笑着说:“怎么不理我?”   “就是你说话我不搭理,晚上你回来得晚了,我也不给你留饭吃,饿你肚子。”柳芙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晚上还不给你上床睡觉,早上不让那些丫鬟端水伺候你洗漱……等等等等!”   “得罪我的坏处,可多了。”   顾晏配合着她:“那为夫得多可怜。”   他说:“没饭吃,还没地方睡觉。外面忙了一整天,回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着,还不让上炕,岂不是很可怜?”   柳芙这才抱着他腰,仰头望着他,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说:“那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顾晏笑,黑眸点点透着光。   “那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他压低声音。   柳芙一听就觉得不对劲,骂他不要脸,蹭着身子要跳下炕去。   顾晏手稳稳扶着她说:“小心点。”   旁边,金雀儿跟银串儿两个,赶紧过来一左一右扶着。   柳芙走了几步,回身道:“哪里能饿着王爷您啊,知道这些日子您累着了,我早吩咐小厨房熬了汤给您喝。”   “我现在过去瞧瞧好了没,你啊,先去洗个澡吧。”   顾晏心里窝暖窝暖的,起身吩咐侍候在旁的那些丫鬟说:“备热水。”   *   高宗伏案正批阅奏折,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说:“陛下,定王定王妃进宫来请安了。”   “让他们进来。”高宗眼睛抬都没有抬一下。   等到定王夫妻带着一双儿女进了御书房后,高宗这才搁下手中笔来。   定王带着妻子与一双儿女给高宗行跪拜大礼,高宗笑着从龙案后面走下来。   “都起来吧。”唤了起后,高宗先在一旁坐了下来,而后抬了抬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了,你们也坐。”   “多谢父皇赐坐。”定王谢了恩情,带着妻子坐下。   姜氏自始至终都不多说一句话,抱着女儿坐在一旁,生怕会说错一个字。   这是高宗头回看到连哥儿与蕙姐儿,老人家目光在兄妹两人面上轻轻划过,笑容和蔼可亲。   “这是连哥儿……这是蕙姐儿吧?”高宗此时此刻慈爱得仿若是寻常人家的祖父一样。   定王忙道:“连哥儿,带着妹妹给皇祖父请安。”   “是。”连哥儿拉着妹妹手,带着妹妹一起给高宗磕了头,“孙儿拜见皇祖父。”   蕙姐儿还小着,跪了下,就被御前侍奉的太监抱了起来。   “让朕抱抱。”高宗冲那个太监招招手,太监立即抱着蕙姐儿过去。   高宗抱着孙女,望着女童瓷白的肌肤跟黑宝石似的大眼睛,眼睛里洋溢着笑。   “这丫头长得讨喜。”高宗目光朝对面的定王夫妻掠过去,顿了顿,说,“丫头长得像老三,将来定然是个有福的郡主。”   定王忙起身说:“蕙姐儿是沾了父皇的龙气,这才是这丫头的福气。”   高宗抬眸看向定王,似笑非笑的:“你以前呆朕这里半日都不说一句话,今天倒是嘴巴挺会说。”   定王略低了些头,笑着说:“让父皇见笑了。”   高宗将蕙姐儿递给一旁的太监,姜氏见状,忙过去抱了来。   高宗说:“老三,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朕希望,你能对你妻儿好些。你要是真男人,就该护得住自己的妻儿……”   高宗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继而垂眸苦笑一声,他是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来。   想当初,他与宸妃两情相悦,却为了能够登基成为九五之尊,明知道嬴家不怀好意,他也无所畏惧。   到头来,其实他辜负了不少人。   不过,虽说有些感慨,但是他却不后悔。   定王有些听不懂,不过,他心里揣着疑惑,面上却装作十分恭顺的样子。   “请父皇放心,儿臣定谨记父皇教诲。”   高宗目光在定王面上打了个转,而后望向姜氏说:“头回进宫来,除了朕这里,自当也得去太后皇后还有贤妃宫里请安。你带着两个孩子去,老三,你留下来。”   定王夫妻都是玲珑心思,听陛下这么说,自然都知道这是陛下想单独留下定王了。   “是。”姜氏至始至终都没说过几句话。   一手抱着闺女,一手牵着儿子,大大方方行了礼后,方才快步离去。   高宗目光在姜氏远去的背影上落了几瞬,才回头望向定王道:“你的这个媳妇……瞧着还算懂规矩,就是比你大了两岁,姿色也普通了些,倒是可惜了。”   定王说:“儿臣觉得她挺好的,温顺善良,也读过些诗书,说得来。”   “你喜欢就好。”高宗已经不在乎这个了,冲定王按了按手,说,“老三,自从回宫后,你也没领过什么差事。原是朕想着,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先让你好好休息。”   “如今既然你已经娶了王妃,孩子们也接回来了,自然也该考虑接手点事情。”   定王抱手道:“儿臣全凭父皇差遣。”   高宗想了想,说:“你要是不怕吃苦,朕打算派你去营里历练历练。但事先得说好了,你虽则为皇子,如今又受封为亲王,但是就算去了,也不会给你多大的职位,一切但看你的表现。”   定王听话,心中一惊,黑眸立即扫向高宗。   他读了二十多年书,是走文路的。原以为,就算领个差事,不过也是塞他去哪个地方谋个职位。   却没想到,竟然要他去军营历练。   这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定王此刻自己心中也是糊涂了。   “怎么?吃不了苦头?”高宗笑着,“朕不逼迫你,吃得了苦头就吃,吃不了就算了。”   “不!”定王忙否定了。   他虽然还未猜得出陛下心中做此打算的真正意图,但是,本能的,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是个机会,不能拒绝。   心里弯弯绕绕的想了很多,但是定王做决定很快。   没一会儿功夫,他便撩起袍角来,跪在了高宗面前。   “儿臣全凭父皇差遣!”定王单膝跪着,双手抱起举在头顶,行的是军礼,“只要是父皇派的差事,儿臣……定然竭尽全力去做好。”   高宗眼里这才露出几分赞许来,他呵呵笑着朝定王走来,亲自将人扶起。   “也不是让你上阵去杀敌,不必这么严肃。”将人扶起后,高宗略侧头想了想,说,“朕知道,你打小在荣国公府长大,虽则走的是科举仕途,但是相信你的身手也不差。”   “只不过,你没呆过军营,不懂什么是军规军纪,朕想让你去感受感受。”   定王应着:“儿臣愿意。”   又承诺说:“不管吃多大的苦,儿臣都愿意。”   *   最后,定王被扔去了城郊,管理京郊诸县治安的一支军队。   城郊营的兵,素来辛苦,且还不属于京城的编制。一般来说,都是贵京城里的兵犯错受了罚,才被派去这支军队。   住的地方不好,荒郊野岭。管的事情多又杂,成日睡觉时间只有两三个时辰,常常还得提防着周边是不是有山贼袭击。   很多人,去了一个多月就受不了了,然后弃甲潜逃。   定王虽然做好心理准备会吃苦头,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将他安在这种地方。   不过再想想,又觉得陛下做这个决定,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不是真正的皇子,他是替顾澄之做挡箭牌的。   如今他又闹了这么一出,非得坚持要迎发妻进王府,惹怒了陛下,所以陛下才这样惩罚他的吧?   想通这些后,定王手紧紧攥成拳头来,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不舒服,但是也忍了。   不管是去历练,还是去受罚,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必然要做出些成绩来。   “王爷,你在想什么?”   姜氏坐在灯下纳鞋底,见坐在对面正抱着女儿陪着儿子做功课的男人有些心不在焉,姜氏随口问了一句。   定王还没告诉妻子这事儿,听得她问,他才对她说:“父皇给了我一个差事,往后怕是不会常常回府来。你带着两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姜氏问:“是什么差事?”   定王说:“去边防营当差。”   姜氏不懂这些军事上的事情,但是城郊处的那支叫边防营的军队,她多少听过一些。   她住在老夫人那里的时候,听老夫人跟老国公提起过,说是顾五爷岁数也不小了,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想尽早安排他去营里历练。   老国公说既然历练,那就去边防营,但是老夫人不肯。   虽则五爷是庶出,但是老夫人多少还是放在心里疼着的。   说五爷太小,才学武功都极为普通,不比几位兄长出类拔萃。边防营那种地方,不适合他呆,怕是去了不是磨性子历练,怕是得叫那里不良的习气给带坏了。   老夫人就不肯。   顾家素来家规森严,最是不怕吃苦的。若是连老夫人都觉得苦,想必是真的苦。   姜氏问:“已经决定了?”   定王点头:“父皇下了旨意,我已经接了旨。”   姜氏心中多少有些担心,也没心思做这些针线活。   “那里连我都知道很苦,想必王爷也清楚。既然你决定去,你也要小心。”   定王笑着:“放心吧,若是连那种地方我都呆不下去,往后这京城,哪里还能有我们一家四口的容身之处。”   姜氏骤然抬眸望向定王,琢磨了会儿,还是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定王抬手制止姜氏继续说下去,而是吩咐侍候的婢子先带连哥儿跟蕙姐儿下去,而后才说:“我知道了。”   姜氏叹息一声说:“这一些,都是陛下的主意,荣国公府,也是无可奈何。”   定王唇角轻扯,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心中并不认同妻子的说法,但是嘴上还是道:“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姜氏似是有些不信似的,反问了一句。   定王抬眸望着妻子,目光黑峻峻沉甸甸的。   姜氏被这样的目光给震慑住了,她才察觉,如今早已不是曾经在富阳的时候了,如今是在京城,在定王府。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虽则不是皇子,但是也身份显赫。   况且,就算不是真正的皇子身份,那他如今也是亲王。   方才一家四口坐着,极为温馨和睦,便让她晃了神,以为是在富阳的时候。   姜氏道:“你此去定要小心,我会带着孩子在家等着你回来。”   定王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姜氏手说:“你放心吧,本王会没事。”   他语气坚定。   没过几日,定王被流放到边防营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城。   嬴王府那里,自然也知道了。   嬴王笑得腰都挺不直,乐呵呵的:“这事情真像是老小子做得出来的,阴险自私,睚眦必报。只不过,倒是苦了顾家的这个小子,被人当做棋子利用,还吃尽苦头。”   嬴王糊涂,但是嬴鸿却一直心存疑惑。   很多时候,表面上看起来越像的,却越不是真相。   这些日子来,几乎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在引导着他们嬴王府,牵引着他们去相信摆在眼前的这个事实。但是,有时候劲用过头了,反而显得有些假。   “鸿儿,你怎么不说话?”   见儿子面色不对劲,嬴王不笑了,看着他问:“你在想什么?”   嬴鸿说:“父王难道不觉得,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仿若背后有一双大手在操控着大局,每发生一件事情,似乎是将真相一点点往我们眼前逼吗?”   “你什么意思?”嬴王虎着脸,严肃不少。   嬴鸿道:“先是陛下册封顾晏为异姓王,再授予京兆尹的职位。之后,除夕宴上,陛下醉酒后对顾晏赞不绝口,甚至还在皇后面前流露出对顾晏似有不一样的感情……让娘娘察觉到异样。”   “再之后,是诱导娘娘去查。陛下是想让我们觉得,顾晏才是皇子。”   嬴王有些糊涂了:“那到底谁才是皇子?”   嬴鸿面色微沉几分:“怕是亲王就是亲王,异姓王也就是异姓王。”   嬴王性鲁莽,他也知道,儿子乃就是自己的军师。所以,对长子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那你的意思是……定王还是皇子,顾晏才是棋子?”   嬴鸿轻轻点了点头,嬴王不明白:“这老小子,心思果然阴沉,人也不光明磊落。大费周章的搞这么一出,真是拿所有人当傻子耍。”   “哼~老子还没闲功夫跟他玩捉迷藏。”   嬴鸿蹙眉,因为他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是,派定王去边防营,不是为了罚,而是为了重用。   *   嬴鸿能猜到的事情,顾晏自然更知道。   而且顾晏相信,依嬴鸿的睿智,怕是不必他做些什么,嬴鸿应该已经猜得到他并非真皇子。所以,在这件事情上,顾晏从来没有多做什么。   事实上,他也无需多做什么,陛下用力过猛,或许嬴王猜不到,但是这位嬴王世子肯定知道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顾晏寻了个空,带着妻子出城去玩儿,顺便去一趟富阳,打算再让齐母替妻子好好把把脉。   夏天过去了,但是秋老虎还在,天依然有些闷热。   柳芙肚子挺大的了,她挺着大肚子,虽然觉得累,但是心情却很好。   她就是呆不住的性子。   只要能在外面撒欢,怎么着都行。   到了齐宅后,看到齐母,柳芙笑着说:“这些日子我都有严格按着伯娘说的去做,伯娘,我现儿身子状况如何?”   齐母搭了会儿脉,而后点点头道:“胎像很稳,没什么大问题。”   “太好了。”柳芙松了口气,又道谢说,“伯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您,别说是这腹中孩子了,便是我的命,怕是也得去了半条。”   孩子若是没了,不但她伤身子,而且心情肯定也不会好。   齐母道:“这是你们福大,才保住了孩子。”   柳芙手轻轻摸着鼓起的肚子,心中甜蜜。   “明茹本来打算一道过来的,不过,她临时被雍国公府请了去。雍国公府大奶奶生产,失血过多,她要去救人。所以,她可能会晚些时候再回来。”   “我们打算在这儿住几日,明茹也可以好好陪陪你。”   齐母始终态度都是淡淡的,听说女儿要回来陪她,也不是十分热情。   齐母只是问:“你是住在这儿,还是去柳宅?”   柳芙说:“想住在您这儿打搅您几日,至于我奶奶那里,一会儿过去说几句话就好。”   齐母点点头:“也好,房间还是上回的那间,我让丫鬟去打扫一下。”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轰隆隆”一声响,几个惊雷在天际翻滚起来。   齐母最怕打雷下雨的天,此番见打雷,吓得面色都白了几分。   “伯娘,您怎么了?”柳芙见齐母似是有些失态的样子,忙扶着腰过去要扶人。   却没想到,齐母竟然不愿她靠近,使劲打她的手。 第97章   “伯娘!”   见齐母失态似是发了疯一般, 柳芙有些吓着了。   顾晏人就候在门口, 听到妻子的喊声,立即大步跨了进来。将妻子护在怀里后, 才伸手去钳制齐母。   齐府的婆子丫鬟,平时都是在齐母身边侍奉的, 这种情况见得多了, 所以并不觉得奇怪。   “请王爷王妃恕罪, 夫人不是故意的。”一旁侍奉齐母的大丫鬟忙请罪。   顾晏道:“你们都是齐夫人身边的熟人,知道怎么照顾。若是需要什么,尽管来找本王。”   “是, 多谢王爷开恩。”   几个丫鬟谢了恩后, 忙几个人一并上前去,拥着齐夫人。   “伯娘这是……怎么了?”柳芙从来不知道,齐夫人那么端庄严肃的一个人,竟然私下也有这样失态狼狈的一面。   刚刚她忽然间跟变了性情似的, 吓了她一大跳。   外面滚了几个惊雷后,便哗啦啦下起大暴雨来。   柳芙就站在窗户边, 外面的雨水溅到了她身上。顾晏立即走到窗边, 将窗户关了起来。   关上窗户后,屋里闷热了许多,外面那嘈杂的雨声也小了不少。   柳芙又开始担心起来:“明茹指定在路上了,下这么大的雨, 真怕她会有危险。”   顾晏挨着妻子坐下, 手覆在她手面上, 安慰说:“放心吧,我留了人护送她。再说,就算没有我的人,你以为叶将军就不会有作为了吗?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心。”   说起这个来,柳芙倒是立马来了兴趣。   “自从你管着我,不让我出门后,我都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明茹了。她跟叶将军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柳芙先半娇半嗔的,将他数落一番后,而后才说到正题上,“夫君,你觉得我的好妹妹跟叶将军会在一起吗?”   顾晏说:“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那么厉害……”柳芙挨着他去,挤在他怀里,“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明茹嫁给叶将军,很不错。”   叶千荣手腕跟本事都够,而且还不迂腐,关键是他喜欢明茹。   而林续有,虽然人也很好,但是他的心并不在明茹身上。   明茹虽然只是她邻家的妹妹,但是她对这个妹妹的感情,还是很不一般的。   顾晏道:“叶千荣这次回来,是想替他生母寻仇的。这件事情不彻底解决掉,怕是他自己也没心思考虑别的。不如再等等,等他跟叶侯府之间的事情了了,齐姑娘再与他走到一处,才能安心。”   “你说得对。”柳芙赞同。   又趁人不注意,主动亲了一口。   “多谢夫君。”   顾晏捏她鼻子。   齐明茹傍晚时分才回来,一回家就听说母亲又犯病了,她忙去探望母亲。   齐母吃了药,已经躺着休息很久了,神智也清晰了很多。   只不过,外面还打着雷下着雨,她面上神色还是不太对劲。   “娘!”   匆匆摘了斗笠,齐明茹不顾身上还湿着,立即走到床边去。   “娘您现在感觉如何?”方才回来的路上,齐明茹就在担心,没想到,回来后,娘就犯病了。   她记得小的时候娘常常在打雷下雨的天犯病,但是后来渐渐调养着,好了不少。   已经好些年都不怎么犯病,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   齐母说:“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齐明茹眼眶泛酸。   齐母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齐明茹连忙帮她。   齐母深深呼出一口气来,这次看到女儿衣裳都是湿的。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没事,娘,我没事。”齐明茹又激动又欣喜。   她们母女两个,从来都不似别人家的母女那样。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就特别羡慕柳姐姐跟郭婶娘。   她娘待她十分严厉,而郭婶娘却非常疼柳姐姐。   常常去柳宅的时候,柳姐姐喝口水,婶娘都要问烫不烫。   娘对自己,从来都没有什么寒暄。平时教自己医术,也是非常严厉认真,偶尔她错了,还会被打手心。   齐母道:“去吧,洗完澡再来。”   “那好,您先歇着,女儿一会儿就来。”   齐明茹忙起身,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夫人,汤炖好了,奴婢盛一碗来给您吃吧。”   齐明茹才离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齐母说:“我不想喝,你煮些姜汤给小姐喝。还有,外面的是贵客,记得千万不可怠慢。”   “是。”那丫鬟应着说,“奴婢已经收拾好客房,也吩咐厨房去准备晚餐了。”   齐夫人点点头:“那就好。”   连着说了几句“那就好”后,她又缓缓躺了下去。   外面倒是不打雷了,但是雨下得十分大。虽然齐夫人不似中午那样发病,但是却依旧揪着被子,有些怕。   心里留下这样的阴影来,那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也就才十四五岁,跟着师父呆在宫廷的太医局里。师父医术很高,破格收了自己这样的关门女弟子。   在行医方面,她十分有天赋,很得师父喜欢。   师父本不是宫廷的御医,她原来也不是呆在宫里的人。当初是因为陛下犯有咳疾,总不见好,所以在民间寻名医,就寻到了他们师徒。   她跟着师父进宫去,一呆就是一年多。   陛下瞧着也是一个温润和顺的人,不管是对师父,还是对她,都给与了尊重。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是那样一个温润的君子,翻脸杀起人来,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条人命,在他眼里,仿佛比一条畜生的命高贵不到哪里去。   那天也是打雷下雨的天,师父死了,同时,太医局里,还有几位知情者也死了。   而她,是被师父竭力护着,再加上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总管高亚仁故意放水,她这才保住了这条命。   陛下根本不知道她还活着,他以为她也死了呢。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想来那位高公公也是真心要护着她这条命的。   只不过,虽然人逃出来了,但是她亲眼看到了那场屠戮。这么多年来,每当打雷下雨的天气,那日的那场残杀的画面,都会重新浮现到眼前来,让她坐立不安。   这些年来已经好了不少,只是,今儿看到了京城里的贵人,她又想到了那件事情,她心里不安。   想来那个惊天的秘密,如今除了陛下高公公外,就只有她知道了吧?   心里揣着些秘密,其实不是好事。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这世上能有一种药,人吃了后会忘记那一切不想记住的事情,那该多好……   但是真正被她配出这样的药来后,她又不愿那样做。   既然老天让她逃出来,想必是有原因的,她不能忘掉过去。何况,师父对她恩重如山,她也不能忘记师父。   师父这辈子行医救人无数,她还要将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医术传承下去,造福世人。   齐夫人想了很多,躺在床上想着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事情。等齐明茹洗完澡换了衣裳过来后,她已经又睡着了。   “小姐,夫人睡着了。”丫鬟站在门口,给齐明茹福了个礼。   齐明茹放轻了脚步,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   “小姐,顾王妃娘娘来了。”   齐明茹方才回来的时候,顾晏陪着妻子去了隔壁柳宅。   “好,我知道了。”齐明茹应声走了出去。   看到人,齐明茹给顾晏行了个礼后,便喊了柳芙一声姐姐。   柳芙拉着她手问:“一路上回来,可顺利?”   齐明茹说:“有王爷的人在,一切都很顺利。”又问柳芙,“姐姐您怎么样?”   柳芙笑着:“伯娘说一切正常,胎像也很稳。”   想到白天时候齐夫人的反常来,柳芙甚是关心地问:“对了,伯娘怎么了?”   齐明茹这才说:“娘很怕打雷下雨,从我有记忆起,她就特别怕。只不过,这些年好些了,没那么大反应,已经很久不这样了。今儿倒是奇怪,不知道怎么的,反应竟然这般大。”   柳芙问:“伯娘这样,只是因为怕打雷吗?”   柳芙觉得不像。   当时看齐家伯娘那神色,好像并非怕打雷,而是因为这样的雷雨夜,让她受到了刺激。   齐明茹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之前问过她,她不但不说,反而还将我骂了一顿。后来她又好了些,我们都不问了。”   柳芙想了想,说:“或许是伯娘心中藏着什么心事也未可知,既然不想说,那咱们还是不要问的好。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   *   这几日都在下雨,连着下了好几天雨。   本来顾晏打算带着妻子出来走走散散心的,但是因为下雨,最终只能困在齐宅里。   贵京城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他回去做,如今人在富阳,他又舍不得丢下妻子不管。所以,也只能等了。   晚上,坐在床边陪着人,等人睡着后,顾晏这才推门出来。   他人在外面,四周是有不少暗卫跟着他的。有些事情,他需要交代一下,自己不能亲自处理,至少让自己的人去处理。   顾晏才推开门,就见院子里的树荫下站着个人。   其实外面很黑,若不是他警觉性高的话,那身影闪过去,根本不会察觉到。   顾晏站在门口微愣片刻,而后才走出去,反手将门阖上。   凭他的本事,刚刚站在树荫下的那个人是谁,他也是猜得出来的。   那日齐夫人突然发病,其实顾晏心中就存了疑惑。难道,这回齐夫人发病,是跟他有关吗?   齐夫人知道他?还是说……她知道的一些事情,是与他有关系的。   顾晏没有直接去问,不过,他心中存了疑惑,便暗中差人去查了此事。   等暗卫查到了消息回来告诉他后,顾晏人已经回了京城来。   顾晏的书房,顾晏坐在书案后面,暗卫立在案前,向顾晏汇报情况。   “其中可有什么差错?”   虽然知道这些人办事都极为严谨,不会出什么岔子。不过,此事非同小可,顾晏还是多问了一句。   那暗卫道:“回主公的话,不会有错。”   “行,我知道了。”顾晏点点头,面容冷肃,凤眼微抬,叮嘱道,“记得不要多嘴。”   暗卫跪了下来:“属下明白。”   “你回去吧。”   等人走了后,顾晏也没心思处理那些公务了,只抬手捏了捏眉心,而后双手枕在脑后。   他整个人呈放松的姿态。   二十多年前的宫闱之乱,陛下又是杀手,这种事情任谁都不会肆意宣扬。   当年宫里的很多人,只知道陛下下令屠杀了太医局的很多人。至于为何要屠杀,除了陛下本人与大太监总管高公公外,就没有旁人知道了。   只不过,顾晏既然是针对齐夫人去查的,自然知道当年那个落了网的小医女就是齐夫人。   这般想着,顾晏黑眸忽然闪过一道精光,继而便派了暗卫先好好守着齐宅。   第二日傍晚,顾晏从衙门回来,直接去了福寿堂。   “今儿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你媳妇呢?”   平常傍晚,都是两人一道过来的,今儿只有孙儿一个人过来,老夫人心中甚是好奇。   顾晏道:“孙儿有事情问祖母。”   见他面色微沉,老夫人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后,这才问:“怎么了?”   顾晏说:“二十七年前,宫里是不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老夫人面色骤然一变,严肃问顾晏:“你查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去查这些?”   顾晏也严肃道:“还请祖母告诉孙儿。”   与这个孙子对峙,老夫人素来是沉不住气的那个。   老人家轻轻叹息一声,这才说:“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当年宫里有一个姓林的神医,是进宫来给陛下治咳疾的。此人我也见过,不但医术高明,而且为人淡泊,陛下对他也甚是看重。”   “后来,一天夜里,皇后与宸妃先后生产,听说这位神医听了皇后的话,要去陷害宸妃,险些害得宸妃命丧黄泉。后来震怒,当即便下了杀手,毫不留情。”   “当年太医院里,受牵连的人不少,除了林神医外,还死了几个人。我记得,还有一个小姑娘,是林神医的徒儿,医术也甚是高明,深得她师父的真传,也死了。”   “她没死。”顾晏冷静而理智。   “什么?”老夫人一惊,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澄之,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晏抬起黑眸来,目光幽幽朝老夫人探去,而后点了点头。   “祖母可还记得那位齐姑娘?”   “就是你媳妇的那位手帕交……”老夫人忽然想到什么来,蓦然看向顾晏,“难道……”   顾晏说:“当年林神医的那个徒儿没死,正是齐姑娘母亲。这位夫人怕下雨打雷,想必也是跟二十多年前陛下屠杀太医院的那个雷雨夜有关。”   老夫人身子有些站不稳了,手摸着圈椅的把手,慢慢坐了下去。   “她能逃脱,想必是有人帮忙。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只有她知道了。”老夫人就觉得当年的事情不简单,陛下所谓的那个借口,想必不是真的。   老夫人想了想,对顾晏道:“澄之,你派人去接了她进京吧。记住了,一定要悄悄的接人进来,我有话问她。”   顾晏默了会儿说:“孙儿怕此事被陛下知道,她会有危险。”   老夫人说:“是啊,所以我们更要接她进京。只不过……到时候真出了事情,怕是会牵连荣国公府。但是没事,一切都有我这个大长公主在,陛下就算想惩治顾家,也得看我几分颜面。”   顾晏忽而在老夫人跟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顾晏道:“请祖母放心,孙儿定护得顾家周全。”   “祖母知道,知道你如今长大了,有本事了。你们兄弟几个,都是出息的,祖母相信,有你们在,咱们顾家一定繁荣昌盛。”   老夫人亲自去扶,顾晏这才起身。   “去吧。”老夫人银发乱颤,笑容慈和。   *   柳芙睡到大半夜,忽然惊醒来。   屋里黑漆漆的,她习惯性伸手往身边摸了摸,被窝还是热乎的,但是人却不在。   “夫君?”小声喊了一声,柳芙这才摸索着坐起来。   顾晏人还没走,不过是刚刚换好夜行衣。   本以为妻子会一觉睡到天亮,她这些日子都嗜睡,半夜是雷打不醒的。却没想到,今夜却忽然醒来。   想了想,顾晏点了油灯。   屋里稍稍亮了些,柳芙揉着眼睛,寻着光亮看过来。   见人就在屋里,她先是一笑,等看到他身上穿着的夜行衣的时候,柳芙愣住了。   “你要去哪里?”她心很是不安,有些担心。   顾晏将油灯搁在床头的案上,人坐了过去说:“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什么事啊?怎么大半夜出去。”柳芙舍不得他。   顾晏说:“是很重要的事情,等回来再告诉你。”   柳芙握住他的手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就回来。”顾晏笑着捏了捏她脸,说,“你还如平常一样,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不要听你说这些。”柳芙不想听他说这些,总感觉是交代临终遗言似的,不吉利,“反正你要记着,你不在我身边,我吃什么都不会香,睡也睡不好。”   “所以为了我,你也定要快些回家。”   她不想让他分心,但是也想他早些回家。   所以,她手抱住他的手,让他手抚摸自己的小腹。   “我跟孩子都等着你,我们都会想着你的。”   顾晏笑着说:“别担心,不是什么危险的差事。你乖乖的,保准过两天就能见到我。”   柳芙相信他,乖乖躺了回去。   “那你快去吧,早去早回,不必担心我。”   顾晏替她掖好被角,见她眼睛闭上了后,这才吹了案头的灯。 第98章   丈夫走后, 柳芙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好。   她心里牵挂着他,没他陪伴在身边,柳芙总觉得少些什么似的。倒不是她矫情,是她真的害怕。   这些日子来, 京城里虽然表面上看着一派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柳芙知道, 这看似平静, 其实不过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已,一切都是假象。   而且她有预感, 这回自己丈夫去办的差事, 肯定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普普通通的差事。   柳芙越想越难入眠,翻来覆去的, 结果连睡在外间的金雀儿都听到了动静。   “娘娘, 您还没睡吗?”   闻得内室的动静, 金雀儿点了油灯, 举着灯走进来。   结果见屋里只有女主子一个人, 金雀儿轻轻愣住。不过, 她在国公府做奴婢日子也不短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都沉得住气。   主子不说,她自然不会多嘴去问。   这不是她该问的事情。   “您睡不着吗?娘娘。”金雀儿问。   柳芙说:“嗯, 有些睡不着, 心里闷得慌。”   金雀儿将油灯搁在案头, 她在床边坐下来, 认真说:“那您有什么憋闷的事情,能不能说给奴婢听?奴婢就算不能开解,也可以替您分担些。”   柳芙抿嘴笑了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最近月份越来越大,身子重,累着了。”说着,她手轻轻抚摸着鼓起的肚子,眉眼越发温柔了几分,脸上不自觉便泛起笑意来,“这东西,白天还踢我呢,这会儿晚了,倒是老实了。”   金雀儿顺着柳芙话道:“娘娘,三奶奶才生下一位小少爷,您要不要明儿再去看看她?”   三嫂一个月前诞下一名男婴,之前说好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不管是男是女,都给二伯二嫂养的。目前还在月子里,孩子尚且养在三嫂身边,等三嫂出了月子,孩子就要被二嫂抱走了。   其实很多时候,她悄悄打量三嫂,都觉得其实她是舍不得孩子的。   想想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又如何舍得送人?   以前柳芙没做母亲,不懂那种感情。但是现在她自己也怀孕了,看着这个小生命一点点长大起来,她就觉得,不管将来生多少个,反正谁跟她要孩子她都不答应。   “好,明儿再去看看三嫂。”柳芙应着。   第二日来宋氏院里的时候,二奶奶樊氏已经在了。   樊氏来宋氏院里特别勤快,一边是陪着宋氏说话好好照顾她坐月子,一边也是想跟孩子先培养培养感情。樊氏也是怕的,她是养母,怕孩子将来知道后,会不跟她亲。   见二嫂今儿个一个人呆在外间,柳芙跨进门槛,好奇问:“二嫂今天怎么没在屋里陪着三嫂?”   樊氏嘴巴朝内室努了下说:“大嫂在屋里,我便出来了。”   大嫂二嫂两家的娘家有过节,这事情柳芙是知道的。所以,此刻她也只是笑了笑。   别的什么话,她是不好说的。   樊氏倒是爽利性子,也没那么些弯弯肠子,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柳芙身上来。   “你怎么样?可觉得累?”一边说,一边亲自走过去扶着人,叮嘱说,“像你这样的,就别到处走串门了,万一不小心摔着怎么好?”   柳芙说:“没事,有她们扶着我呢。”   “那也不行啊,反正你自己得小心些。”樊氏是真的被自己之前的那次小产吓着了,心里留下了阴影,总怕怀了身子的人会出事。   柳芙说:“其实总在屋里呆着也不好,大夫说了,天气好的时候,还是得常常出来走走的。出来走走心情好,大人心情好了,肚里的孩子心情自然也会好。”   “这些我倒是不懂,你知道我的,我这半辈子都要过下来了,也没怀过孩子。不过,既然是大夫这样交代的,想必是对的。”樊氏顺着她的话说。   柳芙知道樊氏没有怀过孩子,心中可能总归是有遗憾的,便不打算揪着这个话题说了。   两人正闲聊着,叶氏从里面出来了。   樊氏见到柳芙,从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拿她当弟妹跟亲人。但是叶氏不一样,她知道柳芙做了王妃后身份比自己这个世子身份高,便每次见着柳芙都要行礼,不管柳芙如何阻止,她都坚持。   还说,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但是这些是规矩,她必须遵守。   起初柳芙还有些不习惯,会阻止,但是每回叶氏都这样,柳芙也习以为常了。   “大嫂这就走了吗?”柳芙问。   叶氏点头说:“过来也有些时间了,回去还得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柳芙就笑着跟她说笑:“还是大嫂得老祖宗器重,像我们这样的,老祖宗虽然疼爱着些,但是总归觉得我们事情做得不好。所以,才每每都劳累大嫂。”   叶氏客气道:“你如今怀着身子,也受累了。”   樊氏不愿站在这里看两人虚伪的客套,直接招呼也不打,大步往内室去。   柳芙有些尴尬。   叶氏面无表情,只轻轻抿了下嘴,告别说:“你也进去陪陪三弟妹吧,我先走了。”   柳芙送了叶氏几步,之后才回来去看宋氏。   樊氏说:“她走了?”   柳芙道:“嗯,走了。”本来不打算插嘴两个嫂子之间的事情的,但是柳芙还是忍不住说,“二嫂,不管樊家伯娘与叶侯府老夫人有过什么过节,那都是长辈的事情,其实我觉得,大嫂人还挺不错的。”   “如今凡事都咱们三个走在一块儿,总觉得好似孤立大嫂似的。”她笑着,“这样不太好。”   樊氏相当不喜欢叶老夫人,觉得她那个人虚伪阴狠而且假。而叶氏也是那种凡事规规矩矩的人,与她性子极为不投,所以樊氏自然对叶氏也无甚好感。   本来樊氏也不欲在两个弟妹跟前说大嫂坏话的,但是话说到了这儿,樊氏也不想忍下那口气。   她本来也是性子直爽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儿,更藏不住委屈的事儿。   “她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但是她的哥哥做过。想当初,若不是叶萧在我的马上动了手脚,我也不能摔下马小产,而且从此再不能生育。”   又提起伤心事,樊氏心里更是有压不住的怒火。   “小芙你或许不知道,但是小玥该是知道的。叶侯府里的那些肮脏事情,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叶老夫人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自己心里清楚。叶桃是怎么死的,叶千荣当年被逐出家门,比丧家犬好不了多少……若不是他命大,怕是半道上就被叶萧母子的人戕害了……”   樊氏说得火冒三丈:“如今叶千荣回了京城,他们叶侯府倒是怕了?”   “现在怕,当初有本事别仗势欺人!”   叶千荣回了京城后,谁家都没去,就去了樊家,拜见了樊氏老夫妻俩。   当年,樊氏的父亲樊宾,与叶千荣的舅舅唐统是生死之交。唐姨娘母子三人受迫害,樊家也没少遭叶萧母子的暗辱。   如不是当时樊氏乃是顾家二奶奶,有顾二爷顾昶在,而叶家不敢得罪顾昶……怕是樊家在京城都不会有立足之地。   所以,樊氏对叶萧母子的恨,可想而知。   就算叶氏没有像她母亲兄长那样讨人厌,但是樊氏也不可能对她多少好脸色,更不会虚伪的去迎合奉承。   再说,说违心话奉承,也不是她的性子。   樊氏气得眼睛都红了,到底是顾及着宋氏还在月子里,也怕吓着小宝宝,这才稍稍有些收敛。   宋氏素来胆小,更不是八面玲珑会说话的人,她最怕这种场面了。   倒是柳芙,说了两句。   “二嫂你也别生气了,知道樊伯父樊伯娘受了委屈,所以,二伯不是与你一条心,一直不待见叶家吗?不过,再怎么样,叶老夫人是叶老夫人,大嫂是大嫂,不一样。”   “叶侯府的那些肮脏事情,大嫂不知道。”   “你如何知道她不知?”樊氏冷漠,“说不定人家心里什么都知道,却装着不知,最后老人尽是她一个人做了。”   柳芙只能笑着:“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看着大嫂那样,该是不知的。”   樊氏道:“你莫要被她骗了去,她那种深宅大户出来的,又是从小就是嫡长女,被当做大户宗妇来培养,若是没有些手腕跟伎俩,谁都不信。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走着瞧吧。”   又冷笑说:“叶千荣这回回来,怕是不将叶侯府翻个底朝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柳芙道:“他是在查当年的事情吗?”   看了眼柳芙,樊氏倒是没有隐瞒,觉得此事就算告诉她们也无碍,反正如今的叶侯府,早被叶萧那个败家子败得差不多了。   而叶家,虽说是侯门,其实如今不过就是个空壳子,假大空而已。   叶千荣但凡动一动手指,就能叫叶萧母子吃不了兜着走。   叶千荣得帝后器重,而叶家……无大才之人。一个是手握军权又屡立战功的大将军,一边不过是个世袭的侯门,像这样的侯门京城里多得是,就算叶千荣真动手铲了叶侯府,帝后怕是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还公道。   而能为叶家讨公道的,估计只有她那个大伯了。   叶千荣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顾及着当年与大伯的些许交情,这才回来这么久,只是说查清楚当年的事情,而并非动黑手。   “是,他在查。”樊氏语气肯定,“而且不查不知道,这往深了去查,真相往往比自己想的还要残忍。”   具体怎么个残忍法,柳芙不想知道。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柳芙打断了,只说,“咱们来了这么久,怕是惊搅了三嫂休息。”   “那你回去歇着吧,我留在这里。”樊氏说。   柳芙起身:“三嫂,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宋氏说:“你自己身子重,路上小心些。”   柳芙笑了笑,便走了。   等柳芙离开后,樊氏心里还是有些不平,抱怨说:“到底是一房的,小芙明显在帮着大嫂说话。她也是个单纯的,太过轻信别人,回头怕是得吃亏。”   宋氏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嚷嚷着头疼。   樊氏“呀”了一声,忙让她躺着休息,别再说话了。   *   柳芙坐在家里等丈夫,这两日熬得有些难受。   好在顾晏没出什么事情,隔了几日,晚上回来了。   顾晏直接带着齐夫人去老夫人那里的时候,柳芙正呆在老夫人那里。   瞧见齐夫人,柳芙惊着了。   “伯娘,您怎么来了?”   齐夫人原不愿来,是被顾晏强行“请”了过来的。   她心里明白,怕是当年的那个秘密,保不住了。   可她不愿再掺和到皇家的那些事情中去,当年师父竭尽全力保住了她这条命,不是为了叫她再回来的。她也想着,此生就自此长伴古佛青灯,等到她老了快不行的时候,再将师父当年留给她的医学秘籍传给明茹……   如此,将来到了地底下,也能有脸见他老人家。   “我怎么来的,王妃娘娘还得问顾王殿下。”齐夫人性子不算和睦。   柳芙这才看向顾晏。   老夫人道:“齐夫人,是老身想见你,所以才叫自己的孙儿去请的。若是有得罪之处,老身在这里跟你赔不是。”   齐夫人忙说:“民妇不敢。”   老夫人道:“澄之,你也受累了,带你媳妇回去吧。这些日子你不在,看把你媳妇担心的,回去可得好好哄着些。”   顾晏自是抱手称“是”。   柳芙几日不见夫君,人早就黏着过去了。   等小夫妻俩挽手离去后,老夫人才对齐母道:“已经收拾出了空房来,往后的一段日子,齐夫人就陪着我老太婆,可好?”   齐母忙低头说:“全凭老夫人差遣。”   “今儿晚了,你去歇着。你也放心,我找你来,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秘密。”老夫人苦口婆心,“如今我们能够查得到你当年的身份,想必陛下、嬴王府都可以,若是叫他们先见到夫人,我不必多说,想必夫人自己心里也明白,凶多吉少。”   齐夫人相信老夫人说的话,这也是她为何这些年来都隐藏市井的原因。   不过,她心中对荣国公府顾家,未必就是完全放心的。在她心中,这样的大户人家,其实都是一个样子。   她知道顾家乃是忠臣,但是她也明白,这回顾家的人“请”她来,想必不可能真的单纯只是为了她好。   他们都是有目的的,想从她身上得到那个秘密。   齐夫人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老夫人院儿里,老夫人将人藏得很好,除了顾晏夫妻与老国公爷外,旁人都不知道。   老夫人倒是没有着急探得真相,她也知道,若是她想说了,自然会说。   如今不说,想必是不想说,那么她也不逼迫。   如此,日子一日日过了下去。   *   历经数月近一年的功夫,叶千荣终于查清楚了当年父亲、生母,还有胞出姐姐的死亡真相。   其实早在数月前,他便查到了蛛丝马迹。只不过,他沉得住气,一心想着要彻底将叶侯府连根拔起,所以,当时他没有露出丝毫,而是继续派人暗中彻查。   当抓到了所有证人,掌握了一切证据后,叶千荣直接一纸诉状,将叶侯府状告到了京兆尹。   顾晏受理的此案。   叶千荣自己找了人证物证,根本不需要顾晏再去彻查此案。走京兆尹,不过就是想官方讨个公道。   叶千荣态度十分坚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何况叶萧母子杀的,还是前任老侯爷,更是罪加一等。   顾晏深知此案乃证据确凿后,直接派衙门的人去叶侯府拿人。   叶侯府老夫人与侯爷叶萧,根本不知道祸事已临,当京兆尹衙门的人带着缉拿令直接去侯府要带走侯爷与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与叶萧才傻了眼。   叶老夫人冷厉着一张脸,冲那些穿着衙门制服的人道:“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岂容尔等在这里放肆。”   这些当差的,都是顾晏亲自带出来的,自然无所畏惧。   “老夫人,这可是京兆府尹的缉拿令,咱们也都是按着规矩办事的。老夫人您可别为难我们兄弟几个,这是京兆尹大人亲自下达的命令,就算是您,也得跟着走。”   顾晏不但是京兆尹,更是陛下亲封的异姓王,身份压了叶侯府不止一头。   所以,顾晏来拿人,想办叶侯府,也不必去陛下那里先讨个旨意。   叶老夫人自然知道这个理儿,所以她才更是气得不轻。   “顾家与我们叶家乃是姻亲,老身不信,他顾王真的敢就这样拿人。”老夫人说,“咱们叶家的祖山,也不是无名之辈,乃是当年高祖亲封的侯爷,想拿人,还得陛下首肯才是。”   那衙差说:“老夫人,这些话,您去跟大人说吧。我们都是衙差,就是听吩咐办事的。”   叶老夫人说:“是吗?那让顾晏亲自来拿人。”   又加了一句:“或者,让顾旭过来拿人也行。”   那衙差自然知道顾叶两家的关系了,只能笑着说:   “老夫人,您若是再不配合,那别怪下官不客气了。”   说罢,捕头使了个眼色,候在一旁的衙差立即上前来,将叶老夫人与叶萧压制住。   “你!你大胆!你敢动老身。”老夫人怒视着捕头,“你们若是再不放手,小心回头老身去陛下跟前告状。”   那捕头抱手道:“对不住您了,叶老夫人。在去陛下跟前告状前,还请您走一趟京兆尹。”   相比于叶老夫人的强势,侯爷叶萧反倒是弱得很。   突然遇到这种事情,他早就没了主意。   “娘,这该怎么办?”他吓得腿肚子发软,又冲旁边的小厮喊,“快,去顾家找忠孝,去找大妹。”   “我就不信,我是顾忠孝的大舅子,还能受他顾澄之的欺负?”   那小厮望了望叶老夫人,见老夫人没说话,这才忙不迭跑着出去了。   “请吧。”那衙差根本没放在心上。 第99章   在京兆尹当差的这些衙役, 大部分都是帝都本土。   就算家里不是有权有势的,但是也都是有些关系网跟倚仗的。帝都非富即贵,像这样日渐式微的侯伯之门多得是,他们不是很放在心上。   再说,如今状告叶侯府的是叶大将军, 又有顾王亲自拿人的令牌,孰轻孰重, 他们心中自然有数。   叶侯府好说话, 配合工作,他们自当会给应给的尊重。   但是如果胡搅蛮缠, 阻挠办案, 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   京兆尹的衙差,平时什么样的人没有对付过, 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办不了的话, 怕是这碗饭也吃不下去。   左右就算回头得罪了顾大爷, 上头也还有顾王跟叶将军撑腰, 他们不怕。   叶老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 活了大半辈子, 她心里也是清楚。这回, 怕是顾澄之来真的。   叶老夫人没再说什么,跟着衙差走了。如今, 她只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她那个女婿顾旭身上。   叶侯府的人匆匆跑去顾家的时候, 顾旭人在营里当差, 只叶氏召见了他。   听说母亲与兄长叫小叔给抓走了, 叶氏也是吓得不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氏忙问。   那小厮跪在地上回话说:“具体情况小的也不清楚,反正是京兆府的人带着京兆尹大人的缉拿令牌来拿人的。那些人根本不将侯爷与老夫人放在眼里,老夫人软硬兼施,最终还是被拿走了。”   叶氏听后,心里七上八下的。身子软软,便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行,这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叶氏打发了人走。   之后,她便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可怜她只是一个内宅妇人,外面的那些事情,除了说与夫婿顾旭听,她也是别无他法。   顾旭回来得晚,最近营里进行军法军纪的改革,作为保卫皇城的最高统领,他必须时刻向陛下汇报自己的工作。   常常营里宫里两头跑,陛下事务多,也不一定能够及时召见他。   不过,叶侯府的事情,顾旭却已经提前知道。   证据确凿的事情,又是叶千荣亲自告发,案子又牵涉到叶老侯爷……所以,顾晏不可能不依法办案。   顾旭人才进国公府来,就被亲自候在大门口的顾晏喊了去。   兄弟两个说了些话。   “此事千真万确?”   当年叶侯府的阴私,顾旭并不清楚。   只知道,叶桃自杀,随后唐姨娘与叶老侯爷先后病逝。   那时候顾家尚且自身难保,他又怎么有多余的闲心去探查别的事情。   顾晏点头:“千真万确。”   顾旭没再说话。   顾晏又道:“叶老夫人与叶侯爷戕害的可是叶老侯爷,老侯爷是世袭的侯爵。此案……就算不是叶千荣追着不放,陛下怕是也不可能从轻发落。”   “若是置之不理,又如何给其他世家一个交代。”   顾晏说这话的意思是,他必须依法处理这件事情,不能因为是姻亲关系就徇私枉法。   顾旭其实精神冲击不小,他是想都没想过,他那岳父,竟然会是自己的岳母亲手杀害的。   “此事……她可知道了?”   顾旭嘴中的“她”,指的是自己的妻子叶氏。   顾晏点头:“京兆府的人去叶侯府拿人的时候,叶家就有人过来找大嫂。此番……怕是大嫂还等着你回去,一起共商大计。”   顾旭沉默一瞬,点头道:“我先回去。”   顾晏冲顾旭点点头,顾旭大步往青方院去,顾晏负手望了会儿,也转身回了于归院。   叶氏在家等了自己丈夫大半天了,终于见到人回来后,叶氏忙迎了过去。   “大爷,你可回来了。”   叶氏因为紧张,那双嫩如白葱般的手指紧紧绞着一方丝帕。起初是有一肚子话要说的,可此番瞧见人后,她欲言又止,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小叔派京兆府的衙差拿人,那想必是证据确凿。否则的话,他就算再权势滔天,也不敢不将叶侯府放在眼里。   何况,他们两家还是这样的姻亲关系。   可是,母亲与哥哥,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顾旭手伸过去,拉住她手,道:“过来坐吧。”   叶氏跟在顾旭身后,两人一左一右在榻上坐下后,叶氏忙问:“爷可是什么都知道了?”   “嗯。”顾旭点点头。   他望着叶氏,黑而深的眼眸,一直盯着叶氏,凝重而端肃。   叶氏慌乱又紧张,问:“母亲她……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这事情……若是定罪的话,得是什么刑罚?”   又怀疑起来:“会不会……她是被人冤枉的?”   顾旭知道,此刻瞒着根本没用,只能如实相告。   “方才回来在门口,四弟找了我。”顾旭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慢慢说与她听,“岳母与舅兄所犯之事,就是我想救,也救不了。”   “救不了……”叶氏身子晃了下。   顾旭速度快,手伸过去,将人扶住了。   叶氏整个大脑都是懵的。   救不了?难道,不是坐几年牢可以解决的吗?   难道……   “是不是……死罪?”叶氏不敢想,“是不是?”   顾旭觉得说出真相来与她听,实在残忍,但是又不得不说,她迟早会知道真相的。   “小榕,你可知道岳父是怎么死的。”   这是第一次,顾旭唤她闺名。   叶氏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其实听顾旭这样说,她已经知道真相了。可是……这个真相实在是太残忍了,她不想知道。   叶氏从小就被严格要求,叶老夫人是按着世家宗妇的标准来培养她的。所以,从小她就知道,但凡遇到问题,掉眼泪是没有用的,她必须要坚强,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应对才行。   所以,她鲜少会落泪,更是不会在顾旭跟前示弱掉眼泪。   可是这回,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整个人,此刻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叶氏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爹爹……娘亲……”   爹爹与娘亲,就跟她与自己的夫君一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还算好点,至少婚前是见过顾旭的。而对顾旭这样的夫君,她也甚是满意。   爹爹与娘亲在成亲前,别说见过了,天南海北,隔了大半个大康朝。   他们的结合,完全是政治联姻,爹爹对娘亲根本就没有感情。   爹爹不喜欢娘亲这样的女人,他喜欢唐姨娘那样的。   爹爹喜欢三妹,也比喜欢她多得多。   倒不是爹爹待她不好,只是她从小就事事守规矩,一言一行,都守着自己该守的本分,爹爹说她不像一个孩子,没有一个孩子该有的天真童趣。   爹爹喜欢三妹,他常常走到哪儿都带着三妹,而待唐姨娘他们母子姐弟三个,也十分温柔包容。   娘常跟她说,小妾不过就是男人的附属跟玩物,让她日后不必跟这样下等的人计较。嫁了人后,努力多生几个孩子,再将内宅大权牢牢攥在手里,这才是正事。   娘根本不将唐姨娘他们几个放在眼里,她当然有为难过唐姨娘几个,但是却从来没有超过一个宗妇治理家务的权利。   三妹死,是因为她见嫁不成顾旭,所以想不开。唐姨娘与父亲相继离世,是因为接受不了爱女的死,而叶千荣这个庶弟被逐出家门,这的确是哥哥做的……   可她也没想过叶千荣死。   可是如今却告诉她,爹爹不是因为思念爱女而病逝,而是……是母亲……   叶氏只觉得心中一阵翻江倒海,搅得她反胃。那胃里,似是燃烧着一团火般,烧得她疼。   喉咙也火辣辣的,又酸又涩,她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觉得那团火拼命往外冒,她没忍住,便吐出一口血来。   “小榕!”顾旭喊了一声,连忙将人抱起往内室去,顺便喊道,“去喊马大夫过来。”   马大夫过来替叶榕切了脉后,皱着眉心道:“大爷,大奶奶情况不是太好。”   顾旭人就坐在床边,他手紧紧攥住妻子的手,闻声凌厉的眸子立即扫向马大夫,问:“那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好?”   “大奶奶这是心病,急火攻心,这火太旺,烧了五脏六腑。若是不降火,一直任由大奶奶这样烧下去,怕是……”   “怕是什么?”顾旭声音冷辣。   马大夫忙哆嗦着说:“怕是……怕是一病不起。”   顾旭心中深知,怕是这样的真相于她来说,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范围。   他以为她会很坚强,以为她万事都可以稳得住,却没想到,其实她也是一个女人,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顾旭逼迫自己冷静,沉默良久,才对马大夫说:“能不能吃些药?至少让她退些热。”   “这个……老夫试试。”马大夫应着。   叶榕一病不起,顾辰顾灵兄妹两个,都来青方院侍疾。   吃了些马大夫开的降火的药后,叶榕渐渐醒了。   “娘!”见娘亲醒了过来,一直坐在床边的顾灵忙喊顾辰,“哥哥,娘亲醒了。”   顾辰也大步走到床边来。   看到一双儿女都在身边,叶榕面前挑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笑。   “你们来了。”   “娘,我们来了。”顾辰虽则才十岁,却略显老成,性子稳重得竟不似一个十岁的孩子,“您感觉如何?”   “娘很好。”叶榕怕儿女担心自己,尽量冲他们笑,“只是偶然着凉了,喝了药就好。”   顾灵被母亲骗着了,笑了起来。   而顾辰,却不似妹妹那样好骗。   小小少年,也不拆穿母亲的谎言,只略微低了头去,面色依旧凝重。   顾灵这两年都呆在老夫人身边,性子比从前活泼开朗了很多。   老夫人待孙辈们都特别好,她跟姑姑妹妹们一起玩,觉得比从前呆在母亲身边开心多了。   只不过,顾灵也知道,母亲喜欢她规规矩矩的。所以,她见方才有些失态后,忙又认真严肃起来。   叶榕却抬手摸了摸她脑袋,笑着道:“灵姐儿,呆在你曾祖母那边,每天过得开心吗?”   “嗯,开心。”顾灵不会撒谎。   叶榕道:“你开心就好,娘喜欢看着你笑。你往后,要多笑笑,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大人们都喜欢活泼讨喜会笑的小姑娘,他们不喜欢总板着张脸的。”   “娘也喜欢看你笑,你爹也是。”叶榕咳了两声,又说,“以后遇到你爹爹,不必觉得他严肃而怕他。他再严肃,也是生你养你的父亲,你跟他撒娇,他会竭力对你好的。”   顾灵眨了下眼睛:“娘亲,真的吗?”   “当然真的。”叶榕说,“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灵忽而抱住母亲:“娘从来没有骗过我,那娘也要答应我,快快好起来,好吗?”   叶榕心里深知,自己这一病,怕是好不了了。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明白。   再说,母亲与哥哥干那些事情,却瞒着她,都是为了她好。她虽然不知情,但却不能撇干净。   娘亲与哥哥瞒着她,是为了她好。   他们都是为了她好的。   若是娘亲与哥哥真的逃不过这一劫,她想,她也逃不过。   而且,他们的确是犯了事,她也不想顾家为难。这种事情,牵扯大,也不是顾旭可以一手遮天的。   何况,他夫君那样的人,耿直中正,根本不会做那种徇私枉法的事情。   走到今天这一步,叶榕觉得,若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留念跟舍不得的,那就是自己这双儿女了。   儿子她不必担心,辰哥儿大了,而且从小养在老国公身边,秉性刚正,继承了顾家人正直聪慧的一面。再说他是长房嫡孙,只要不是犯了大错,将来他会有出息的。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闺女。   她不想她将来再走自己的老路,不想她将来做宗妇,她只想她开开心心的。   “大爷回来了。”   叶氏贴身大丫鬟看到站在门口的顾旭后,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喊了一声。   顾辰顾灵起身,给顾旭行礼。   顾旭负手迈着稳健的步子往内室走,先让一双儿女起身,而后他撩起袍子在床边坐下,关切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叶榕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顾旭拿了软枕垫在她背后。   叶榕浅笑道:“已经好了很多。”又问,“大爷今天下值似乎早了些。”   顾旭说:“想着早点回来看看你。”   叶榕笑着:“我没事,他们两个陪着我呢。”   顾旭望了眼兄妹二人,道:“这些日子你们母亲身子不适,也亏得有你们在她身旁陪着。”   顾灵说:“爹爹,孝敬娘亲是应该的。”   顾旭赞道:“灵姐儿是好孩子。”   顾灵想着娘亲方才说的话,眨巴了下眼睛,开始主动跟父亲多说了话。   “那娘亲生病了,爹爹可以歇在家里两日吗?知道爹爹军务忙,可是娘亲生病了啊,娘亲最需要的不是我跟哥哥,是爹爹。”   顾灵语气中有些小抱怨。   顾旭不但不怪女儿,反倒是说:“灵姐儿说得对,是爹爹做得不好。”   又对妻子道:“我已经跟陛下请了两天假,这两日陪着你。”   顾灵开心拍手说:“太好了!”   顾旭有话要与妻子说,便打发儿女出去。   等儿女离开后,顾旭才说:“马大夫医术平庸,你吃了几日药也不见多好,我去了一趟祈福堂,请了齐姑娘来。”   叶榕说:“爷有心了。”   只是,她这是心病,大夫医术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我在床上躺了几日,身子好了不少。”叶榕思忖着说,“母亲与哥哥……是不是已经定罪了?”   顾旭薄唇轻轻抿了,握住妻子手的那双后,也渐渐用了些力道。   “是。”顾旭望着妻子,目光深邃而坚定,“我做不了什么。”   叶榕笑:“我知道。”她说,“王子犯法,也得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母亲与哥哥……我只想求大爷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说。”   叶榕说:“我想去看看母亲与哥哥。”   顾旭道:“可是你的身子……”   叶榕说:“大爷放心,我身子没事。只是起初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受不了,现在将养了些日子,已经没有大碍了。”   顾旭默了片刻说:“我会去安排,明天等齐姑娘来,先替你看看身子。”   第二日一早,齐明茹便背着药箱来了荣国公府。   顾旭朝陛下请了两日假,今儿呆在家里。   齐明茹给叶氏把了脉后,望了眼叶氏,而后将她手放回去。   顾旭问:“齐姑娘,怎么样?”   齐明茹慢条斯理道:“大奶奶的病,不是外,而在内。吃再多的药,也无用。”   叶榕忙说:“我就说吧?不需要吃药,只需安安静静养着就行。”她握住顾旭手,“我没事,大爷放心吧。”   齐明茹又望了她一眼。   想了想,还是叮嘱说:“忧思成疾,大奶奶凡事还是看开一些好,想多了对身子不好。”   叶榕说:“多谢齐大夫,我一定会的。”   齐明茹站起来道别:“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   顾旭起身:“我送送齐姑娘。”   顾旭将人送到院门口,又问了一遍:“内子真的无碍?”   齐明茹微叹息一声说:“要说无碍也是无碍,可要是有碍也就有碍。顾大爷,凡事还是看你。”   “什么意思?”顾旭略皱眉。   齐明茹道:“大奶奶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就算顾大爷不能救叶府老夫人与侯爷,多少做些事情宽慰宽慰大奶奶也好。顾大爷,我言尽于此,先告辞了。”   顾旭随手点了个小厮,吩咐说:“亲自送齐姑娘出去。” 第100章   顾旭负手在院子门口默立了会儿, 之后才转身回去。   叶榕已经强撑着坐了起来,正在吩咐丫鬟们伺候自己穿衣。桂圆站在床边,一脸的谨慎与着急。   “大奶奶,您身子还没好彻底,还是躺下养着吧。”大爷没在,桂圆也不敢擅自做主,让主子起床。   桂圆才说完这话,顾旭便撩珠帘从外间走了进来。   桂圆忙走到顾旭身边, 行了个礼说:“大爷, 您劝劝大奶奶吧。”   “你们都先下去吧。”顾旭打发了屋里的丫鬟。   桂圆一愣, 继而才福身应着道:“是。”   顾旭抬腿, 朝叶榕走去。   叶榕道:“大爷答应了妾身的,让妾身去看自己母亲与哥哥。”   顾旭抬手轻轻握住妻子柔软的手臂, 道:“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办好。只是……你身子还虚着……”   “我没事。”叶榕扯唇笑,朝顾旭露出一个略显疲惫乏力的笑容, “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了, 想出去走走。若是不麻烦,大爷便让我今儿去见见她老人家吧。”   顾旭道:“我带你去。”   顾旭亲自陪着妻子一起去京兆府大牢, 他事先跟顾晏打过招呼了,所以进牢里探犯人,非常顺利。   只是牢里阴气特别重, 即便外面天还热着, 但是一进牢里来, 叶榕就觉得冷得浑身不舒服。   顾旭给她带了披风,帮她披在了身上。   叶榕想,这样的地方连她都受不了,何况是母亲。   牢里的狱卒请着顾旭与叶榕直接去关押叶老夫人的地方,将人领到了后,狱卒笑着说:“顾大爷,虽然咱们大人打了招呼,让不必为难。不过,这毕竟是重犯,万一出了事情,下官可是难辞其咎……”   “所以,还是希望顾大爷可以抓紧些时间,不要为难兄弟几个。”   顾旭道:“放心吧。”   那狱卒连忙说:“那小的谢过顾大爷了。”   说罢,解了挂在腰带上的钥匙,将牢门打开后,识趣离开了。   看到自己的女儿女婿来,叶老夫人依旧端庄坐着,面不改色,身子也是一动不动。   “娘!”   叶榕见母亲穿着死囚的囚衣,头发散乱,面色蜡黄憔悴……她再也忍不住,哭着扑了过去。   “娘,为什么?”叶榕平时也是端庄大方的世家宗妇,但是此刻呆在自己母亲跟前,她就十足一个小女人了,“您为什么要那样做?”   叶老夫人说:“榕儿,娘平素是怎么教你的?别遇到一点事情就哭哭啼啼,你得记住自己的身份。”   “你是侯府的嫡长女,是国公府的嫡长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别人都倒下了,你也不能倒下。”   叶榕哭着说:“可是那样……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坚强的活着,真的很累。其实很小的时候,她也很羡慕三妹,因为不管她做错什么事情,只要她撒撒娇,爹爹都会哄着她护着她。   “人活在这世上,哪里有不累的?”叶老夫人始终肃着一张脸,“你还有女儿,还有儿子,你必须得护着他们。”   “你若是没有能力护着他们,将来便只有他们受欺负的份!”这话其实也是说给顾旭听的,“别指望男人,也别指望可以倚仗他们。你给他生的孩子是他的孩子,别的女人给他生的,也是他的孩子……”   “不管是哪个女人生的,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而他们……则是喜欢哪个女人,就喜欢哪个女人生的孩子。”   “你如今还年轻,至少有几分颜色。但是将来年纪再大些了呢?你敢保证,你的男人一辈子不纳妾吗?”   作为过来人,叶老夫人将自己的经验全部传授给女儿,倒也不怕顾旭这个女婿在场。   “榕儿,你必须要坚强起来。就算娘死了又如何?咱们叶侯府不会倒。就算你哥哥也死了,不是还有你的侄儿们吗?只要你的孩子能够立起来,他们是嫡出,就是比那些庶出的高贵。”   “贱妾生的孩子,一辈子都是贱人。”   “娘……亲恕女儿不孝,女儿救不了您。”叶榕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这回的事情闹大了,他如今是大将军,陛下器重他,他状告到京兆府,谁都救不了您跟哥哥……”   “我知道,娘没怪谁。”叶老夫人平素瞧着端严,但是对这个女儿,还是极为疼爱的,“更没怪你。”   “事情是娘做的,与你无关。你记住娘的话,千万不要太过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娘也老了,比你那死鬼爹爹多活了十几年,这辈子也值得了。”   “榕儿,你天性善良,但是你千万记住,做人不能太善良。这老天不开眼,贱人都能过得好,反倒是善良的人……”她抿嘴笑了下,也根本不想再说下去了,只喊了顾旭道:   “女婿,我的女儿跟我不一样,我做的那些恶毒的事情,她这辈子都做不出来。你与她做夫妻也十多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心中应该清楚。”   “老身如今成这样,多少也是拜你所赐。当年若不是你暗中护着叶千荣,也没有老身如今的下场。”   “这是你欠我的,所以,你必须要待我女儿好。否则的话,就算老身做了鬼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顾家任何一个人。”   顾旭当初护叶千荣,并不是想他多年后回来寻仇。   但是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的确有错。他岳家的那笔账,其实怎么都是算不清楚的。   他也不好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承诺对妻子好。   “请您老人家放心,小婿定然善待妻儿。小婿没有妾氏,也不可能让妾压了正妻一头。”   “是吗?”叶老夫人笑着说,“想当年,叶桃缠着你左一句舅舅右一句大哥的时候,你不是待她也挺好?后来她那是死了,若是她没死的话,你也敢这样保证?”   顾旭没吭声。   叶老夫人又说:“可即便她死了,我女儿这些年过得也不好。她人是死了,但却活在你心里吧?”   “说不定,如今知道了当年她的死因,将来还会憎恨我的女儿。顾旭,你若是个男人,就该知道,唐姨娘母女的死,都是老身一人所为,与叶榕无半点干系!”   顾旭说:“我从没怪过小榕,我对叶桃,也无半点男女之情。”   “她年纪小,当年我与她舅舅一起共事,不过拿她当小辈待。后来与小榕定亲,知道她是小榕庶妹,自然也更是宽待几分。”   “真的?”叶老夫人不相信,“这男女之间,除了亲兄妹外,其它的任何关系,一个男人一旦开始包容宽待一个女人,那便是爱的萌芽。她是你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包容宽待。”   “她是你亲妹妹吗?是你亲外甥女吗?是你亲闺女吗?”   “你也是世家的长房嫡子,将来是爵位的继承人,我想,顾家也是什么都教过你的。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你又是订了亲的人,眼里就必须只有未婚妻一个。”   顾旭略低了些头,没有反驳。   叶老夫人见他态度尚算不错,才放缓了些语气说:“叶桃的死,你也难辞其咎!”   其实叶老夫人从来不将那些庶子庶女放在心上,只要他们不做出过分的事情来,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唐姨娘母女太过分了!   叶桃仗着老侯爷宠爱她,竟然打自己姐夫的主意。   以前她小,她与顾旭关系如何,她不管。但是既然顾旭与她闺女订了亲,叶桃若是再敢逾越半分,她便不能容下去。   更何况,她起了那样的心思!   老侯爷也糊涂,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想做有失身份的事情。   若不是他们一再逼迫,侵犯了她的底线,她也不会痛下杀手。这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是活该。   叶老夫人道:“叶桃当年妄想嫁给你,老侯爷当年偏宠唐姨娘母女,即便知道自己的长女已经订了亲,他为了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女儿伤心,竟然有悔婚之意……”   “顾大爷你告诉我,那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   顾旭抿了下嘴,道:“悔不悔婚,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是啊,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不过,他起了那样的心思,我便不能容他。”   外面狱卒小步跑着过来催说:“快走,叶大将军过来了。”   叶老夫人说:“小榕,你回去。记住娘说的话,千万不要太过伤心。”   又望向顾旭:“请你务必照顾好我的女儿。”   顾旭承诺:“请您放心。”   叶榕站起身子来,望着母亲,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叶老夫人说:“想想你的那双儿女吧,别再哭了。”   “娘……”叶榕舍不得。   “走吧。”叶老夫人赶人,“快走。”   顾旭正要带着妻子离开牢房,外面叶千荣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几人撞上了,都驻足立在原地。   叶千荣目光凌厉的从顾旭夫妻二人面上刮过,扭头严厉问牢头:“看押在这里的是死刑犯,没有陛下的旨意,谁同意这些人进来的?”   那牢头哆哆嗦嗦的,忙颤着声音说:“是……是……”   他目光瞥向顾旭,顾旭朝着叶千荣迈了一步,稳声道:“是我自己进来的。”   叶千荣才说:“顾统领可知道,私闯死牢,可是重罪。”   顾旭还没来得及说话,牢里的叶老夫人便说:“你如今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已然不将自己的恩人放在眼里了吗?当年若不是这位顾统领救你,你怕是早死在异国他乡了,还能有你今天的威风?”   “叶大将军……你娘跟你舅舅就是这样教你的……恩将仇报?”   叶千荣负手,缓缓踱步朝关押叶老夫人的那间牢房去。   一路走过去,根本无视顾旭夫妻的存在。   “我娘与舅舅怎么教,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他负手立在劳外,睥睨着牢里的人,“当年你下死手杀我父母胞姐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叶老夫人活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她根本毫无畏惧。   叶千荣说:“你这个毒妇!”   叶老夫人哼道:“我若是不毒辣一些,当初死的可就是我跟自己的儿女。老天不开眼啊,像你这种贱人生出来的孩子,竟然也能好端端活到现在……老天当真是瞎了眼睛。”   “住口!”叶千荣吼了一声,他攥紧拳头来,凤眸虚眯,“别指望你的几个孙子可以继承侯府爵位,只要有我在一日,我便不可能让你如愿。”   叶老夫人笑着:“看看,你始终还是想要叶家的爵位。你一个庶子,哪里来的信心跟勇气?”   又看向顾旭,老夫人声音拔高了些:“好女婿,你可听到了?这就是你当年拼死护着的人,难道你到现在还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吗?”   “你还觉得……是老身过于心狠手辣了?”   叶家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便是顾旭这个女婿,也管不了。   叶榕一把挣脱掉顾旭握住她手的那双手,大步跑到叶千荣跟前去。   “你非得要这样吗?”叶榕质问,“你自己扪心自问,我娘当年对你如何?”   叶千荣不想搭理叶榕这个嫡姐,当年自己胞姐的死,与她也有间接关系。   “榕儿,你先走。”老夫人不想自己女儿降身份,与一个卑贱之人争论。   “娘!”叶榕担心。   老夫人说:“如今这个京兆府是顾王的地盘,纵然叶大将军再位高权重,也不敢在顾王的地盘放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   地牢阴暗潮湿,顾旭也担心妻子呆得时间长了会受不了,所以先带人出去了。   一路上,叶榕始终心不在焉。   顾旭想了想,说:“虽判了死罪,但是还没定什么时候问斩。”   一般都是秋后问斩,虽说叶老夫人谋杀亲夫罪不可恕,但是毕竟不是那种谋逆的滔天大罪,陛下看在顾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也是说得通的。   叶榕道:“娘是必死无疑了吗?”   顾旭没说话。   叶榕说:“那死牢里那么冷,娘老了,让她长时间呆在那里,也不好。”   顾旭说:“这件事情我来办,我去求陛下开恩。”   叶榕说:“不用了吧,叶千荣对你未必没有敌意。你若是这样偏帮我娘,他就会完全站在顾家的对立面,岂不是叫你为难?”   叶榕扯唇笑了两声,虽说着为顾旭好的话,但是心中未必没有暗怪顾旭的意思。   但是她也明白,这样的事情,怪他也没用。   回了顾府后,顾旭便又出门找了顾晏。   顾晏说:“她虽则定了死罪,但是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陛下想给叶侯府一个交代,但是也不能丝毫不顾及邢家那边的情绪。”   叶老夫人姓刑。   “我去与陛下说,陛下该是会答应换一间牢房。”   顾旭点头:“这件事情,就要多麻烦你了。”   顾晏倒是不在意这个,只问顾旭:“你进牢里去探望她,叶老夫人可难为你了?”   顾旭皱了眉心。   “倒是算不上难为不难为,不管她做过什么错事,毕竟对小榕是真心好的。叶老侯爷当年未必没有错,只是叶老夫人的手段狠辣了些。”   顾晏道:“叶家家务事,早已说不清谁是谁非。”   顾旭沉默。   顾晏进宫将此事说与陛下听,陛下倒不甚在意,只说:“你的顾虑也是对的,虽然已经判了刑,但是至少还没问斩。若是朕一再苛责于叶老夫人,怕是邢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论到底,其实都是叶府私事。只是这刑氏,也太狠毒了些。”   叶家的私事,顾晏不想插嘴,陛下说什么是什么,他不参与议论。   陛下忽然问:“朕听说,那叶千荣看上了一个医女?”   顾晏眉心一跳,本能抬眸朝高宗看去。   顾晏倒不是在意齐明茹,而是此番提起齐明茹来,顾晏想到了齐明茹的母亲。   但顾晏很快就恢复情绪,高宗朝他望去的时候,顾晏面色如常。   “是。”顾晏应着。   高宗便笑起来:“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他笑了笑,又道:“朕还听说……那位齐姓姑娘,乃是顾王妃的手帕交,与顾王妃私交甚好?”   顾晏道:“齐家与柳家,比邻而居。齐姑娘与内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很好……很好。”高宗连呼两声好,道,“等那位齐姑娘嫁了叶将军,你与叶将军,也算是连襟了。”   顾晏笑说:“只怕是这位叶将军……不会认臣这个连襟。”   高宗说:“那也总比他娶了嬴家人的好。”   高宗说完,命高亚仁去拿棋来,他要与顾晏下棋。   *   顾晏陪着高宗下棋,直到晚了才回去。   马车路过祈福堂的时候,顾晏恰好伸手撩开了侧面的帘子。   就看到,祈福堂门前拴着一匹马。   那马是叶千荣的坐骑。   顾晏又朝祈福堂里望了几眼,这才将帘子放下来。   顾晏回到家的时候,柳芙才从青方院那边回来。   看到丈夫回来,她手捧着大肚子缓缓朝他走去说:“今儿去看了大嫂。”   顾晏牵着她手,让她坐下来。   柳芙挨着顾晏坐下,靠着他说:“其实大嫂挺可怜的,我看她瘦了很多。而且,那双眼睛都没神,我与她说话,她常常走神,状态很不好。”   顾晏说:“遇到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都得蜕一层皮。”   柳芙说:“我是怕她想不开,你知道吗,今儿我去的时候,她拉着灵姐儿的手塞在我手里,让我好好照顾灵姐儿。我当然答应了,可是她才是灵姐儿的母亲,也轮不到我来照顾。”   “所以,我就总觉得不对劲。”   “别胡思乱想。”顾晏点了下她鼻子,说,“大嫂在病中,身子不好,也就没时间照拂灵姐儿。这个时候托你照顾照顾,也是正常。”   “不过,你身子重,就算分心照拂着,也得以自己为重,知道吗?” 第101章   “知道了。”柳芙娇嗔, 身子往他怀里挤了挤,“你怎么这么啰嗦啊,如今越发啰嗦起来,比我娘话还多。”   顾晏紧实手臂搂着人:“以前我话少,你嫌弃。现在话多了,你又嫌弃。那你到底想要为夫怎样?”   “你瞧你瞧!我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抱怨起我来了。”柳芙耍赖皮,反正怎样都是他错她对, “人家不过就是说你两句, 你听着就是了, 非得要跟我辩出个是非吗?”   “想人家身子一天比一天重, 累死了。现在吃的方面倒是好了些,头三个月的时候, 吃什么都吐,人家受了那么多罪,为的是什么?你们男人倒是好, 轻轻松松就当了父亲。”   她越抱怨越来劲, 小嘴巴拉巴拉,跟倒豆子似的, 说个没完。   “成天就知道甩个手问东问西,叮嘱这个叮嘱那个,有本事自己怀一个去。”柳芙将脑袋甩到另外一边去, 生气了。   顾晏说:“我要是怀得了, 这苦我就替你受了。可是, 为夫也没这个本事。”   柳芙道:“那你还不对我好些,我平时埋怨你几句,你就受着好了,非要数落我吗?”   顾晏郁闷:“我什么时候数落你了?”   “你看看你看看!”柳芙指着他,“你现在还在跟我争辩。”   顾晏笑着举手投降:“好好好!娘子大过天,都是为夫的错,娘子消消气。”   顾晏一边说,一边手温柔拍着她胸口,帮她顺气。   “这样好点没?”顾晏声音温柔。   柳芙梗着脖子道:“这样还差不多。”   “小东西。”顾晏曲指刮她鼻子。   柳芙便笑着往他怀里撞。   顾晏道:“有你一个时不时磨一磨我,就够了。万一将来生个闺女跟你一样,怎么办?”   柳芙想了想,笑起来:“万一生个儿子跟我一样怎么办?”   顾晏忽然沉默。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   叶榕自从病倒后,就没再好起来过。   日日躺在床上消磨,一天比一天瘦削。顾旭亲自上门去请了齐明茹好几次,可是叶榕这是心病,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她。   这次来替叶榕把了脉后,齐明茹轻轻摇了摇头。   顾旭见状,心中咯噔一下。想立即问个明白,但是怕妻子听着会更加加重病情,所以,顾旭等亲自送齐明茹出去后,才问:   “齐姑娘,内子病情如何?”   齐明茹素来有话直接说。   她道:“什么情况,顾大人该是心里有数的。大奶奶得的是心病,心中郁结,是内在的病。这种时候,吃再多的药,都无济于事。更何况,这药也不是吃多了就好,依我看,还是别吃了。”   顾旭手渐渐攥紧起来,他不是不相信齐明茹的话,他只是不愿相信这些。   “齐姑娘,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顾旭声音很沉。   齐明茹说:“大奶奶的心病在何处,想必顾大人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事情难办,知道做不到也没用。”   “时间不早了,医馆里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告辞。”齐明茹朝顾旭微微颔首,继而转身离去。   顾旭伫立在远处,身子挺而直,一动不动,似是一棵苍劲的百年大树。   妻子的心病在何处,他自然知道。但是也正如齐明茹说的那样,事情已成定局,根本不好办。   傍晚,齐明茹正准备关了祈福堂的门,叶千荣过来了。   “时候还早,今天怎么这个时候关门?”走得近了,叶千荣望着她问。   “今儿病人少,见没什么人了,就想先关。”齐明茹一边说,一边吩咐学徒香屏上茶,而后她在一旁坐下问,“将军今儿怎么又过来了?”   叶千荣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一瞬,继而说:“就想过来找你说说话。”   齐明茹道:“我与将军有什么话说?我是医者,行医救人的,将军是行军之人,本就说不定一处去。”   有关叶榕的事情,齐明茹与叶千荣说过。不过两人意见不合,拌过几句嘴。   叶千荣如今不但追着当年老侯爷的死不放,也不让叶萧的子嗣继承侯府的爵位。说叶萧是弑父的逆贼,他的子嗣不该得到叶家爵位与荣耀,当立即贬为庶民。   而侯府太夫人得知儿子当年的死因后,也立即与叶千荣站在一边,对叶萧所出子嗣恨之入骨。   只不过,陛下如今对这件事情采取的是缓办的法子。没有辩驳叶家与叶千荣的意思,反正叶家说什么,陛下都是点头,但是真正落在实处上,却是没有。   陛下自己心里也有一杆秤在,叶老夫人弑夫证据确凿,就算刑家闹,也理亏。   但是叶萧的儿子却并未参与到当年的那些阴私中去,到底是叶家子嗣,若是连坐的话,怕是正寻不到闹事借口的邢家得闹起来了。   再有,就是顾家。   顾叶两家是姻亲,顾家虽未明说,但是表达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的。叶萧是叶萧,叶萧的儿子是叶萧的儿子,不该混为一谈。   齐明茹本不欲掺和到这些事情中去的,但是去了叶榕那里几次,她也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她想借着这位叶大将军可能对自己有几分好感的时候,帮着说了几句。   至少父仇已报,而爵位的事情,其实他可以不必揪着不放。   叶千荣自然不肯,他这次回来,目的就是做这些。   两人所站的角度不一样,一个是救人,一个是杀人,当然说不到一处去。   几番争辩后,齐明茹放弃了。   叶千荣也知道自己或许有些话说得重了些,便也沉默不再说话。   自那次吵过后,叶千荣有些日子没过来了。本来齐明茹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却没想到,今儿又来。   叶千荣道:“齐姑娘,我回去后想了想,觉得站在你的角度考虑,你说的那些都是对的。但是,我毕竟不是你,我所经历过的一切,你并没有经历过。所以,也还请你可以体谅我。”   “你们叶家的事情,那次算我多嘴。”齐明茹不想再掺和,“只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些话,还望将军可以记住。”   “你如今已经将弑杀你父母的人绳之以法了,其实事情已经可以过去。你如今还想将你的那些侄儿赶出家门,难道,他们日后就不会像你今天一样,回来再寻仇吗?”   叶千荣望着她,沉默,冷肃。   齐明茹本来也是看着他的,但是最后还是别过目光去。   “今儿不早了,将军请回吧。”齐明茹下了逐客令。   叶千荣先是坐着没动,但是没一会儿,他便缓缓站起身子来。   “你也早点休息。”   说罢,叶千荣目光又在齐明茹身上停顿片刻,然后迈腿离开。   香屏端了茶水出来,没看得人,问齐明茹道:“师父,叶将军人呢?”   “他有事,先走了。”   香屏“啊”了声:“那这茶怎么办?”   齐明茹目光在那茶壶上停了一瞬,才说:“倒掉吧。”   *   齐明茹近来又回了一趟富阳,却发现自己母亲人不在。   家里的丫鬟说,老夫人只留了一封书信,说是出去游历去了。但是,齐明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母亲很早前就足不出户了,连出门行诊都不肯,更别说出远门。况且,近来她老人家似乎又犯病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诊呢?   想了这些后,齐明茹越发慌张起来,她觉得是母亲出了事情。   想着也没别人可以找,所以回了贵京城后,齐明茹直接去了顾家。   柳芙见事情瞒不住,便忙告诉齐明茹说:“你别担心,伯娘如今人在国公府老夫人那儿,挺好的。”想着这事情瞒了齐明茹有些日子,且还害得她担心,柳芙觉得愧疚。   齐明茹好奇:“娘来了这儿?”   柳芙道:“这件事情,只老夫人、伯娘……还有我与夫君知道。其中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伯娘年轻的时候见过老夫人,她们是旧识。”   “我从来没有听娘说过这些。”齐明茹总觉得心里有些恐慌,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我能去看看娘吗?”   柳芙想了想,说:“那我带你过去。”   又喊了金雀儿来,对她说:“我与明茹一起去给祖母请安,你留在这儿,回头爷回来了,你跟他说一声。”   “是。”金雀儿应着。   柳芙带着齐明茹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一看到齐明茹过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齐姑娘,忠孝媳妇怎么样?”老夫人日常关心叶榕。   齐明茹摇摇头:“情况不是太好。”   “你们先都下去。”老夫人打发了那些婢子后,才细细问,“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齐明茹道:“大奶奶近来承受的打击实在太大,吃药是吃不好的。”   老夫人听后便点了点头,叹道:“可怜了她这么好的孩子了。”   齐明茹今儿过来,是想问问母亲的事情的。   “老夫人,我娘……是不是在您这儿?”齐明茹问得小心翼翼。   老夫人笑着说:“是我让老四去富阳请她过来作伴的,你且等着,一会儿你娘就过来了。”   听说一会儿就能见到母亲,齐明茹总归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   “多谢老夫人。”   瑛婆去请了齐夫人来,齐明茹看到母亲,忙笑着迎过去。   “娘,您在京城,怎么也不告诉女儿一声?害得女儿好找。”见母亲脸色似乎不太对劲,齐明茹沉默一瞬,又问,“娘怎么了?”   齐母说:“没怎么,就是有些想你了。”   又问:“你哥哥嫂嫂他们好吗?”   齐明茹点头说:“他们挺好的。”   “那就好。”齐母道,“如今他们过得好,我便也对得起你父亲。”   齐明茹不太明白。   齐母这才对女儿说:“你哥哥不是我生的,我当年遇到你父亲的时候,他已经有两三岁大了。当年你父亲也走得早,我答应过你父亲,会好好将他养大成人,如今他娶妻生子又有个不错的营生,娘也算是对得起你父亲。”   “原来哥哥不是娘亲生的?”齐明茹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齐母说:“其实亲生不亲生,不重要。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就算不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那块肉,还不是就跟亲生的一样。”   齐明茹抿了抿嘴问:“娘,那您什么时候回去?”   “这就得看老夫人什么时候肯让我回去了。”齐母说。   齐明茹连忙回头,看向老夫人去。   老夫人道:“我留你在这里,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你若是回了富阳,那些人找到你后,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毕竟,你是当年的那条漏网之鱼。”   齐母来这儿不是心甘情愿的,被困在这儿,也是身不由己。   她虽然做不了什么,但是却自始至终都不服软。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只想过普通人过的日子。好不易过了平凡日子来,老夫人难道又要我回到过去,过那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吗?”   老夫人笑呵呵的,倒是不逼她,还是那句话:   “你放心,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不会逼你。请你来,也是想要保护你。至于当年的事情,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不迟。”   齐夫人当年是亲眼见识到了帝王的狠辣无情,所以,对这样一位看着仁慈和善的老公主,她也并不会亲信多少。   在她眼里,生在帝王家的人都是一样的。   冷血无情。   用得着你的时候,会放得下架子来,与你朋友相处。但是他们杀你的时候,也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齐夫人心中藏着这个秘密,她知道,只要她不说出来,顾家人就不敢对她怎么样。   可如果她一旦松口说了,或许顾家人觉得她没什么用处了,反而会对她痛下杀手。   再说,一儿一女她也不能不管,他们是无辜的。   她现在紧紧攥着这个秘密不说,将来也是可以作为筹码的。   齐夫人其实心中有她自己的思虑。   别说帝王之家了,就是这些王侯将相,也尽数是些无情之人。   他们在对你笑的时候,你不能真就天真以为他们心里也在笑。齐夫人吃过天真的亏,所以这一回,她不可能再走老路。   就算日后她还是少不得要死,也得拽掉那些人一把毛发。   老夫人想了想,对齐明茹道:“其实我也想你跟你母亲一样,留在这里,刚好还能跟小芙作伴。不过,只怕你母亲会觉得我留你下来也是想要拘束你,不肯。”   齐明茹望了眼母亲,才说:“姐姐自从怀了身子后,已经很久不去祈福堂了。如今祈福堂只民女一人打理。若是民女也不去,怕是得关门。”   老夫人道:“关了门,反倒是更加惹人怀疑,你这考虑得也对。”   又严肃几分,叮嘱齐明茹说:“齐姑娘,此事事关重大,还希望你不要说出去。”   齐明茹忙应着道:“请老夫人放心,民女明白。”   又恳求老夫人:“老夫人,民女有一事求您。”   老夫人笑着:“你说吧。你与小芙这么好的感情,有什么话只管说,还谈什么求不求的。”   齐明茹说:“我娘近来身子不好,最怕打雷下雨的天儿。所以,请老夫人照拂些我娘。”   老夫人朝齐夫人那边望了眼,笑着道:“这算什么事情?就是你不说,我也是这样做的。”   “多谢老夫人。”齐明茹弯腰谢恩。   出了福寿堂的院门,迎面遇到抱着咏哥儿过来请安的樊氏主仆,樊氏说:“小芙,我才来,你就要走了,不如再进去一起坐坐吧?”   柳芙扶着腰说:“二嫂你去吧,我得回去了。过来坐了会儿,有些累,我明儿再来。”   目光又落在裹在襁褓里的咏哥儿身上,柳芙喜欢得不行:“才几日没见而已,咏哥儿都这么大了啊,小孩子长得可真快。”   樊氏如今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了,对儿子特别好,凡事就算有丫鬟在,她也不放心,总亲力亲为。   “中午的时候帮他洗了澡,下午睡得可香了。方才醒了来,我想着如今天儿正好,不冷不热的,出来走走好。所以,就抱着他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真好。”柳芙爱不释手,“小脸嫩得像豆腐。”   樊氏就说:“哎呀!我们长大了是男子汉,顶天立地,怎么能像豆腐。”   豆腐不是小白脸儿么……   柳芙笑:“二嫂你养出来的孩子,就算现在白,将来长大也不会多白。你舞刀弄枪的,还不得让咏哥儿也舞刀弄枪?”   樊氏道:“我们要文武双全。”   “我不打搅你了,你去吧。”柳芙告辞。   樊氏目光在齐明茹身上溜了一圈,想了想,还是问:“祖母喊了齐姑娘来问大嫂的病情?”   柳芙愣了一瞬,忙应着说:“是。大嫂总病着不见好,祖母担心。”   樊氏虽说不喜欢叶氏,但是如今叶家母子也算是罪有应得,这事情也该是过去。   连她娘过来看咏哥儿的时候都说,叶老夫人虽然曾经为难过她,但是站在人家的角度去想,也未必就是错的。   一辈子操持家务,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残忍。   “大嫂这是心病吧,或许过段日子,就能好了。”樊氏说。   柳芙也认真道:“希望吧,希望她可以过得去这道坎儿。”   咏哥儿忽然哼了两声,瞧着是要哭的样子,樊氏忙道:“你回去歇着吧,我去祖母那里。”   齐明茹走后,柳芙回去见自己夫君还没回来,她人呆不住,想着又去了青方院。   人还没进屋子去,就听见一阵阵咳嗽声。   而屋里,传来灵姐儿的哭声。   “娘,您怎么了?”灵姐儿哭着说,“我去请马大夫来吧,让他帮忙给娘开些药熬了吃。”   “灵姐儿。”叶氏一把抓住女儿手,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的笑,“不必去请大夫了,娘没事。你留在这里,陪娘说说话吧。”   “娘,您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这都病了多久了,怎么都不见好……那些大夫是不是江湖骗子?” 第102章   “灵姐儿, 那些大夫不是江湖骗子,都是很好的大夫。”叶榕声音极为温柔,一边说,一边费力抬起手来,抚摸女儿柔软的头发,“灵姐儿,你答应娘,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你都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灵姐儿虽然还小, 但是也有八岁大了,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娘!没有你在, 我不会开心的,你快快好起来吧。”灵姐儿哭。   叶榕其实也想坚强起来, 想努力拼命站起来,成为一双儿女的倚仗。   可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些日子来, 她常常会做噩梦。梦到爹爹满脸都是血, 他在怒视她,他在怪她, 说是她害了三妹。   也会梦到娘亲,梦见断头台上,娘亲跟哥哥被人绑着, 刽子手手起刀落, 他们的人头就跟球一样从断头台上滚落下来。   她常常半夜惊醒, 每次惊醒都心里很慌,她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这辈子活得太累。   真的是太累太累了,她觉得,或许就此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脱。   若不是在这个世上心还有所牵挂,她怕是早就死掉了。   儿子他不担心的,儿子大了,而且从小就受到很好的教育,也跟着吃过苦体验过那种贫寒的艰辛,他将来必然能够成大器。可是女儿不一样,女儿是女孩子,将来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她怕她嫁得不好,所以她不放心。   叶榕说:“灵姐儿,你四婶婶很喜欢你的,你也喜欢她对不对?”   灵姐儿哭着点头:“我喜欢她,可是我更喜欢娘亲。她再好,也不是我的娘啊,我只要娘。”   叶榕就说:“灵姐儿,你要记着,往后若是……若是娘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照顾不到你了,你要拿你四婶当亲娘一样。你爹爹……他到底还年轻,过个两年,肯定会续弦的。”   “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就算你爹爹待你再好,他也顾不着后宅的事儿。所以,你在这个家所能倚仗的,就只有你四婶。”   灵姐儿哭:“不要!”   叶榕想了想,觉得也没有必要再瞒着女儿了,便交代说:“你知道吗?娘自从跟你爹爹定亲后,有过喜悦,想着他是那样优秀的一个儿郎,这辈子能够做他的妻子,是我的福气。”   “可是娘开心了些日子,就不开心了。因为娘知道,在你爹爹心里,永远有个位置是属于别人的。而那个别人,是娘永远也无法替代的人……”   说到这里,叶榕眼里一片死寂。   “所以,将来你长大了,要嫁人了,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娘会请求你四婶,让她万要替你周旋。”   “娘!不要!”灵姐儿哭着扑过去。   站在门外的柳芙,听着也觉得心中酸涩。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这才撩起帘子来,笑着走进去。   “大嫂,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灵姐儿哭了。”   “四婶。”看到柳芙,灵姐儿忙跑过来,“四婶你快劝劝娘吧,快劝劝她吧,让她快点好起来。”   柳芙摸摸灵姐儿脑袋,安慰她说:“那灵姐儿先出去,让四婶跟你娘说说话好不好?”   “那您一定要劝娘。”灵姐儿再次恳求。   “会的,四婶答应你。”柳芙尽量将语气放轻松。   灵姐儿就说:“我最信四叔四婶了。”   柳芙就不依了:“你四叔又不在,干嘛提他?我要不高兴了。”   灵姐儿终于笑起来,冲柳芙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柳芙对桂圆说:“灵姑娘哭了半饷,你去打热水帮她洗洗脸,再煮点热乎的哄她吃。”   桂圆忙应着说:“是,奴婢这就去。”   “大嫂。”   等该忙的都忙完后,柳芙这才朝床边去。   她如今肚子大得像球,连腰都弯不下,想坐下来都费劲。   金雀儿扶着主子,小心翼翼的。   “你这肚子,瞧着略大些。”叶榕说,“会不会是双胞胎?”   柳芙笑着:“还不知道呢,倒是希望是。这样一胎就生俩,也免得再遭罪。”   叶榕笑起来:“怎么……难道你就打算生这一回吗?”   柳芙叫苦:“怀孕真不是人干的事情,累死了。”   叶榕笑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你可真有趣,生孩子哪有不累的。不过,虽然累,但是想着马上要做娘了,就不觉得累了,我当年怀辰哥儿的时候,就是这种心情,又期待又紧张。”   柳芙道:“正是大嫂说的这样。”   叶榕抿了下嘴,望着柳芙,忽而握住她手来。   柳芙垂眸望了眼那双瘦如枯柴般的手,也搭了手过去。   “大嫂方才与灵姐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够撑下去。过了这一关,往后就好了。你想想,我就算可以对灵姐儿再好,那也不是她亲娘。在灵姐儿心里,你的位置,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叶榕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   她忽然笑了一下,有些自嘲的意思。   “或许说出来,你都不相信,我这辈子,活到如今也三十出头了,其实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小时候我就总羡慕三妹,羡慕她可以在爹爹跟前撒娇,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羡慕她活得洒脱,可以常常出去玩儿。就算不顾规矩被人笑话,又怎样?至少她过得开心。”   “而我……”   “从我有记忆开始,娘就请了各种老师叫我读书,叫我规矩。琴棋书画,烹饪,女工,一样都不能少。娘说,我是侯府嫡长女,将来长大是要嫁到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做宗妇的。”   叶榕目光有些空虚起来,她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黑夜,似是想到了小时候般。   “其实小的时候,家里几个妹妹都不愿跟我一起玩,她们嫌我没趣。娘也不让我跟她们一起玩,娘说,我是长房的嫡长女,跟她们那些人不一样。可是,很多时候我都不想做这样的嫡长女。”   叶榕歪头朝柳芙看了眼,说:“我过得这样没趣,想必你是不想听的。”   柳芙说:“其实你这样的生活,肯定很多人羡慕。出身好,嫁得好,如今又儿女双全……人生哪里来那么多如意的事情啊,总会遇到一些坎坎坷坷的。我的那些糟心事,就不说了。”   想了想,柳芙又说:“大嫂,凡事想开一些,其实一旦你想开了,就觉得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   叶榕点了点头:“我会的。”   虽然叶榕说她会,但是柳芙觉得,她不过是嘴上那么说说而已。   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而且自从夏时起,如今缠绵病榻也好些日子了。没几日叶老夫人就要问斩,这对她来说,想必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定罪跟真正被问斩,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顾晏这几日常常回来得晚,柳芙晚上不等他,直接先睡。   这日顾晏忙到很晚才回来,柳芙因为有心事没睡着。顾晏才进内室来,柳芙就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听到动静,顾晏点了油灯举着走过去,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柳芙拥着被子坐着,问他,“叶老夫人跟叶侯爷,真的要被问斩了吗?”   顾晏说:“杀人偿命,证据确凿,便是我与大哥有心周旋,也不能不顾律法。不过,叶萧长子继承爵位的事情,大哥会尽量向陛下争取。”   柳芙靠过去:“只要大哥愿意争取就好,这样的话,至少大嫂还能看到点希望。”   “你就别跟着操心了。”顾晏见出了一脸的汗,抬手在她额头上碰了碰,“身子不舒服?”   “没有啦,就是睡不好。”柳芙娇滴滴的,“夫君,怀孩子真难熬,我怕自己熬不过去。”   “别胡说。”顾晏肃容说,“这种忌讳的话,以后不许说。”   “好嘛好嘛!不说就不说,干嘛这些凶人家。”   顾晏道:“大房的事情,你去劝劝就行,别跟着瞎操心。你操心也没用,回头还伤着自己身子。”   “哦。”柳芙不想听他说这些教训自己,虚应一声,就歪下身子去睡了。   叶老夫人与叶侯爷被斩首的事情,没有什么奇迹。到了这日,柳芙一天都呆在青方院。   叶榕倒是还算好,比柳芙想象中坚强一些。   又或许是她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所以,当母亲兄长真正被斩首这日,反倒是坚强起来。   见叶榕挺过了这一关,柳芙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几日,不但柳芙常常来青方院,出了月子后的宋氏也常来。就连樊氏,偶尔也会过来坐坐。   柳芙从顾晏那里讨来的准信儿,说与叶榕听道:“叶千荣如今闹得的确有些过了,陛下根本也不听他的。再说,不是还有大嫂你的外祖刑家吗?”   “陛下是明君,他不可能任叶千荣摆布的。”   宋氏也说:“是啊是啊,小芙说得对。大嫂,你得想开一些,不能再这样缠绵病榻了。”   她往窗外看了眼,见枫叶红了,建议说:“要不……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叶榕也怕拂了两位弟妹的面子,便点头说:“那走吧。”   如今正是浓秋季节,再过几日,就要入冬了。所以,便还算秋日,外头也冷。   丫鬟们都拿了披风,替自己主子披上。   柳芙建议说:“咱们从这条路走,穿过花园,直接去祖母那里。大嫂,要是祖母知道你如今能起床走动了,她指定能高兴。”又问宋玥,“三嫂,你说是不是?”   宋玥素来是没什么主意的,自然连声应和:“小芙说得对。”   叶榕裹着素色披风,披风领上的那圈狐狸毛被风吹得拂在脸上,衬得叶榕那张脸又白又瘦,瞧着就不像是正常的样子。   “那听你们的吧。”   只是,人才走出青方院没多久,顾旭便大步匆匆回来了。   “大伯。”宋氏福了一礼。   柳芙站着没动。   瞧见妻子站在外面,顾旭眼睛一亮,忙走过去将人扶住了问:“今儿怎么起来了?”   叶榕笑容浅浅:“她们两个约我去祖母那里。”   柳芙忙说:“得!本来见大哥忙,不能陪大嫂,我们这才过来的。不过,现在看,该是轮不到我们陪大嫂了。三嫂,我看我们还是走吧,大嫂有人陪。”   宋玥说:“那下次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挽着手就走了。   顾旭道:“你想去祖母那里坐坐,我陪你过去。”   叶榕摇头:“先不去了,你这个时辰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旭不是能藏得住事情的人,他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在妻子脸上落了一瞬,却别开脑袋去。   他说:“今天事情不多,所以就早早回来陪陪你。”   叶榕抿嘴道:“难为你了。”   妻子客气,顾旭垂眸看着她,说:“其实……”   说了一半,又沉默住。   他们做夫妻十多年了,那种甜言蜜语,他也都从来没说过。如今想说,倒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他们以前的相处模式就是那种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如今想骤然改变这种模式,怕是有些难。   其实四个兄弟中,他与胞出的弟弟老四最像,都是沉默寡言。但是四弟妹与妻子性子却截然不同,老四寡言,她话多,倒是带得老四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想到柳芙,顾旭难免又要想起叶桃来。   不过脑海中只略闪过一瞬,顾旭便轻轻皱了下眉,注意力又放在了妻子身上来。   “你觉得,老四与弟妹如何?”顾旭重新开口。   叶榕身子都是虚浮着的,她身上没劲儿,脑袋也昏昏沉沉……   “当然很好,小芙那样的性子,很是招人喜欢。”叶榕抿了下唇,也想到了叶桃。   顾旭说:“其实……或许我们往后,也可以像他们那样。”   叶榕眼里一片死寂,轻飘飘道:“我这性子……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不过,能活成小芙那样,也真是幸福。像我这样沉闷的人,想来无趣得很。”   顾旭道:“你也有你的好。”   叶榕只扯唇笑了下,没再说话。   其实顾旭今天匆忙赶回来,是因为叶家又出了事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叶千荣又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的态度大变……叶萧的几个孩子,包括叶萧妻子,都被贬黜成为庶民。   当年叶萧是怎么对待叶千荣的,如今他的儿子们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而叶侯府的新任侯爷,则是叶萧与叶千荣的二叔。   他方才回来的时候,陛下的旨意已经发出去了。他再想进宫去,被同僚拦了下来。   顾旭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让陛下忽然改了主意。   只是匆匆赶回来后,看到尚在病中的妻子,他话又没说。她身子不好,他怕打击她。   但是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她迟早会知道。   两人都沉默着走了回去后,叶榕才问他:“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什么事。你说吧,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瞒着我。”   顾旭望着她,伸出自己双手去紧紧握住妻子的。   “陛下刚刚下了旨,舅兄的妻儿,全部贬黜。”顾旭喉结滚了下。   其实如今叶萧妻儿被贬黜这种情况,与十多年前叶千荣被挤兑得离开叶家,还不一样。   后者是叶家家事,而前者,则是陛下亲自颁发的圣旨。   天子参与其中的事情,往后怕是他们几个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   他们是罪人之后,走到哪里,都会被排挤。   叶榕没忍住,使劲咳了起来。   这一咳,就停不住。   顾旭忙拍她后背。   叶榕道:“我……我没事。”   她虚抬起眼睛来,望向顾旭道:“他们人……现在已经走了吗?”   顾旭说:“我派了人过去,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们流落街头。”   叶榕哼笑起来,她斜眼睨着顾旭。   “这不是你做的好事吗?没有你当年拼死护着叶千荣,哪里来的我们叶家今天的下场?”   顾旭抿唇,没说话。   叶榕觉得很累,她规规矩矩的活了半辈子,如今生命快要走到终点了,她也想任性一回。   什么身份规矩,她通通不想管。   她就想说出心里想说的话,就想放肆一回。   “顾大爷,你觉得叶桃是我害死的,那么今天,我想这条命可以还给她了。从今往后,我对叶桃、对你,我谁都不欠。若是还有来生的话,我忠心祝福你们。”   顾旭道:“你别胡说。”   “你让我说完。”叶榕语速很急切,强势打断他,说,“叶家是叶家,辰哥儿与灵姐儿他们与此事无关。大爷,他们到底是你亲骨肉,就算你将来续娶,也请定要善待他们。”   顾旭不允许她说这样的话,皱着眉道:“什么续娶?”   叶榕说:“你也不必再说了,便是你不想,你的身份摆在这儿,未来的世子爷,如何能没有正妻?”   “我是不行了,其实方才……我不过也是强撑着罢了。你若真的还记着我们十多年夫妻的情分,请善待我的两个孩子。”   “若是你让他们受欺负了,我就算是做了鬼,也不会……不会放过你。”   顾旭这样的男人高高在上惯了,一旦要放下身份来哄着女人说几句话的时候,他就显得嘴特别笨。   他不会说。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有续弦,你也必须好好的。”他态度强势。   叶榕道:“这回……怕是听不了你的了。”   “小榕!”顾旭喊她。   叶榕说:“我想见辰哥儿灵姐儿。”   顾旭立即吩咐丫鬟去喊,然后道:“你想想两个孩子,你也想想我……”   叶榕只觉得困得不行,上下眼皮子打架,似是很快就要睡过去。   “抱我去床上吧。”   顾旭抱她去床上,紧紧握住她的手。   叶榕也握住他的手,虚弱无力地说:“若有来生,愿天各一方。”   到了晚上,整个国公府上下都躁动起来。   顾晏夫妻正在吃饭,金雀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跪下说:“大奶奶没了。” 第103章   “你说什么?”柳芙手忽然没了力气, 筷子掉在地上。   顾晏也没有想到,人竟然没了。略失了会儿神后,顾晏忙安抚妻子。   “大嫂没了……”柳芙不敢相信,总觉得是金雀儿骗了她,她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呢?明明下午的时候,我们还约着说要去老祖宗那里请安呢。”   “那时候她身子瞧着明显好些了啊,不信你去问三嫂。”柳芙坚持说不可能。   顾晏抬手轻拍着她后背道:“你别着急, 也别多想。”扭头问金雀儿, 严肃, “可听错了消息。”   金雀儿道:“不会的, 奴婢不敢道听途说,路上听了这个消息后, 特意去了青方院一趟。也问了大奶奶身边的人,眼睛都哭肿了,老夫人……老夫人也过去了。”   “好了, 我知道了。”顾晏打发人下去。   略沉默片刻, 安慰妻子说:“你好好呆在家里,别着急, 我去看看。”   “我也一起去。”柳芙要去。   顾晏耐着性子说:“今天已经晚了,就算你去,也得明儿再去。我先过去, 回头有什么事情, 我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柳芙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身子, 她想着明儿去也是一样。说实话,她也有些怕看到大嫂沉睡不醒的模样。   也怕看到灵姐儿哭。   她如今身子重,的确是受不住这样。   “那也好。”柳芙妥协,又说,“大嫂之前一直都说要我好好照拂灵姐儿,你去了后,多关心关心灵姐儿。她还那么小,就没了娘亲,得多可怜啊。”   “这些你就放心吧。”顾晏跟妻子承诺,“你答应大嫂的事情,就是我答应的事情。再说,灵姐儿是我亲侄女,我也不会不管。”   “那你快去吧。”柳芙不缠着他了,让他赶紧过去。   叶氏走了,府里头的女眷基本上都去了。   柳芙因为带着身子,这种时候不方便过去,也没人会挑理。   “这怎么说走就走了,前几日我过来看她的时候,她分明还好着。”老夫人总是疼这些孙辈的,叶氏虽则不是常年呆在她身边,但是老夫人觉得她懂事,心里自然也喜欢,“她还那样年轻,怎么就撑不过去。”   灵姐儿跪在床前,哭得险些站不起来。   辰哥儿跪在另外一边,小小男子汉虽然没哭出声来,但是眼泪也扑簌簌流。   看着这对重孙,老夫人心中更是不忍。   荣国公府出了丧事,第二天一早,整个门楣上都挂上白布,门口也挂着两盏白色灯笼。   荣国公府办丧事,这几日,过来吊丧的人不少。   顾旭带着两个孩子跪在棺椁边,每有人来烧纸祭拜,辰哥儿跟灵姐儿都给他们磕头。   两个孩子眼睛都肿了,前来吊丧的宾客出了门后,都直摇头,觉得叶氏走得可惜。   又有人说,叶氏命不好。当年嫁到顾家来,没享过几天福,就流放去了边境苦寒之地。   好不易回来了,母家却又出了那种事情,如今磋磨得自己也死了。   叶家那笔烂账,其实公说公有理,婆说破有理。   有说叶老夫人是毒妇,竟然敢弑杀亲夫。如今叶千荣回来报仇雪恨,叶萧母子实在该杀。   但是,也有人说,当年就是老侯爷做得不对,是老侯爷糊涂。叶老夫人谋杀亲夫纵然有错,但是追根究底,还是老侯爷错在先。   这门风不正,岂不是任由那些妾室上蹿下跳?   叶老夫人当年弑杀亲夫的事情抖出来,其实京城里不少世家大妇暗暗为她说话,说她可怜。   也不少人觉得叶老夫人这是开了一个好头,有了这例子,往后看哪个男人还敢不守规矩捧着小妾!   但是都是私下议论,都是平时约着喝茶赏花的时候说,谁也不敢大张旗鼓跑出去支持叶老夫人。毕竟,这个世道,男人地位比女人地位高很多。   叶氏丧事办了几日,等人下了顾家祖坟后,荣国公府才算是渐渐安静下来。   顾家算是安静下来了,但是京城里却发生了大事,嬴家谋反了。   嬴家军忽然莫名其妙攻打城外的边防营,而且,竟然还伤了三皇子定王殿下。   陛下得知此事后,愤怒异常,当即便宣了大将军叶千荣进宫来,让他带五千精兵,去攻打嬴家军。   叶千荣领命,自当是替陛下效劳。   而嬴王嬴鸿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谋反的罪臣。   细细一想,才知道,怕是叫人埋伏了。   嬴王反正早就有了不臣之心,不过就是缺一个机会。如今既然已经坐实这造反的罪名,不如真就反了去。   嬴鸿不赞成:“不可!母亲与央央还在城内。”   嬴王“呸”了一声,暗暗咒骂一句,问儿子:“那你说怎么办?”   嬴鸿又不傻,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自然也看得出来,这场所谓的嬴家军谋反,不过是陛下强行安给他们的罪名。   “嬴家军没反,一切都是误会,投降。”   “什么?投降?”嬴王瞪圆眼睛,气势汹汹,“我呸!让我给老小子投降?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嬴鸿皱眉说:“父王,我们别无他法!”   嬴王手拽着马缰,冷着脸对两个儿子说:“老子告诉你们,老子今天就是要反。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老子现在就带一支精锐去京城救你们母妃跟老婆,你们给老子撑住。”   “若是再让老子听到一句‘投降’,军法处置。”   说罢,嬴王大声喊着说:“兄弟们,这是当今陛下逼我们的。这江山都是咱们帮着老小子打下来的,如今他却妄自给我们嬴家军安这样的罪名,除了杀进京城去,别无他法!”   “杀了狗皇帝,咱们自己做主!”   嬴王口号一喊,几千精兵也举着大旗喊起来。   嬴鸿见这个阵势不对劲,刚想阻止,嬴王又说:“从此刻开始,谁敢违抗我的军令,立即处以军法。”   “父王!”   “不要再说了。”嬴王打断说,“没骨气的东西!”   嬴鹄也说:“早就该反了,老子早就受够了。哼,等父王做了皇帝,老子第一个就要找顾家报仇。老子这条腿瘸了,必须打断顾家所有男人的腿。”   嬴鹄的腿,是当年被顾家儿郎打断的。   “你住嘴。”嬴鸿训斥。   却也无可奈何。   *   嬴王府里只剩下几个女眷,嬴王府“谋逆”,陛下自然会在第一时间里控制住王府女眷。   夜幕降临的时候,嬴王府里突然闯进很多士兵来,喊打喊杀,王府里到处都是想要窜逃然后被士兵当即砍了头的下人。   嬴王妃平时瞧着柔软,但是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她倒是逼着自己沉得住气。   徐央央与婆婆呆在一起,虽然没有如几位侧妃跟二夫人那样哭,但是心中也是畏惧紧张的。   她手紧紧捂住小腹,那里已经有了她跟嬴鸿的骨肉。   “都别哭了!”嬴王妃被哭得烦躁,冷着脸斥责,“都死到临头了,哭有什么用?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二夫人说:“娘,父王他们谋反了,咱们是罪臣家属。陛下派兵来抓我们,我们死定了。”   “他们父子三个不可能谋反,这其中指定有误会。”嬴王妃不相信。   自己丈夫虽然早就叫嚣着要谋逆,但是只要有长子在,他势必是会阻止的。况且,鸿儿那样爱他的妻子,他又孝顺,不可能明知道母亲妻子还留在城内,他还不管不顾。   “娘娘!娘娘!杀进来了。”一个小丫鬟忽然跑进来。   “姐姐,这回咱们逃不过去了,咱们死定了。”其中一个侧妃哭得脸妆都花了。   嬴王妃沉默一瞬,忽然抓起徐央央手来:“你如今怀了身子,就算今儿咱们都死了,也必须保住你。你且记住了,如果逃出王府去,答应我,一定要坚强活下去。”   徐央央摇头:“我要跟你们在一起。”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废话?”嬴王妃怒道,“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你?我是为了鸿儿!”   “你要是心里还算有他,就好好听我的话。他都多大岁数了,连个子嗣还没有。如今你好不易怀上了,一定要生下来!”   “记住了没有?”嬴王妃声音骤然拔高几个音量。   徐央央有些慌乱,她手死死按住小腹,她也想保住这个孩子。可是……若是自己不见了,外面那些人势必不会放过娘她们的,她该怎么选择?   “你再犹豫,咱们都得死。”嬴王妃说,“事情真相如何,咱们都还不知道呢。你难道要咱们嬴家绝后吗?”   “我答应你。”徐央央下了决心,流着眼泪认真说,“无论如何,这回我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记住你说的话。”嬴王妃朝外面望了眼,忙拉着徐央央手,“跟我来。”   *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都还没有亮,整个京城就沸腾起来。   到处都是士兵,挨家挨户搜查。说是嬴王府的逆贼,昨天晚上逃走一个。   最近京城里不太平,做些小生意的小百姓们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京城里搜查逆贼,自然都是极力配合的。   “师父,眼瞧着就要到咱们这儿了。”   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香屏挨着齐明茹站在祈福堂门口,望着不远处那些身着甲装腰间挎刀的人,她心里害怕。   齐明茹说:“你别怕,他们是搜查逆贼的,咱们又不是逆贼。走吧,咱们进去。”   “师父,那咱们今天还开张吗?”香屏问。   齐明茹道:“今天到处都乱糟糟的,怕是谁都不敢出门。”想了想,又说,“先开着吧,万一有受伤的人送来,咱们也得做好准备。”   “是,师父。”香屏应着。   齐明茹进了耳房,想淘点米熬些米粥做早饭。却没想到,手才掀开米缸的盖子,就看到里面躲着一个人。   “你是谁?”   好在齐明茹稳重,即便是吓着了,但是也不至于吓得惊呼出声。   整个人缩在米缸里的,是徐央央。   此刻的她,脸上全部都是黑灰,身上也脏兮兮的,只那双眼睛闪闪发光,特别好看。   “我……我是……”   徐央央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身份来,婆婆叮嘱过她,逃出来后,一定不能跟任何人泄露自己身份。   徐央央正犹豫着要怎么说,外面忽然大吵起来。   齐明茹心中也是猜到她是谁了,问:“外面的人都在抓你,你可知道?”   徐央央点头:“我知道。”又忙说,“但是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着,再让我多活几个月好吗?我……我怀孕了,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只要生下了孩子,让我怎么死,我都愿意。”   “你怀孕了?”齐明茹忙伸手去,指腹搭在她手腕处,“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她想了想,说:“这里不安全,你跟我来。”   等齐明茹将徐央央安顿好再出去,外面那些所谓搜查逆贼的士兵,已经将外面的药铺翻乱得不成样子。   “这里没有,进里面去。”   齐明茹挡在了门口:“诸位爷,且等等。”   “我们是奉命捉拿反贼嬴府逃掉的那个逆贼,你可别不识趣。”那士兵一脸严肃。   齐明茹说:“没说不让军爷进来搜查,只是……这里可是顾王妃的药铺,军爷难道不需要顾忌几分吗?”   “顾王……”那位军爷气焰忽然下去了一些,“就算是皇亲国戚的铺子,也是一样,不能放过。”   “那就好。”齐明茹点点头,侧身让了下,“那几位军爷便请吧。”   搜查内宅,包括齐明茹的闺房,也都不放过。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后,那位军爷笑着,倒是有几分客气。   “就知道不可能藏在这儿,顾王妃的药铺,怎么可能会匿藏谋逆反贼的家属呢?京城里谁不知道啊,这嬴家与顾家,那可是死对头啊。”   “军爷说得对。”齐明茹笑着应对,“不过,你们也是职责所在,有皇命在身的。查过,总也放心些。”   “多谢姑娘体谅,这里没有,我们再去别处。”   目送着人都走了后,齐明茹这才连忙往回去,并且吩咐香屏香画几个关门。   徐央央被齐明茹藏在屋顶的悬梁上,齐明茹将人救了下来后,安抚说:“他们已经走了,你不必担心。”   徐央央跪了下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起来吧。”齐明茹扶她起来,“我是看在你腹中孩儿的份上,这才救你的。我这里……他们想必这几日不会再来了,你且安心住着吧。”   方才齐明茹放出顾家的身份,为的就是让那些人知道,这是顾王妃的地盘。   顾家与嬴家是敌对的存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匿藏反贼。   不过,虽则可以瞒混过去一时,但是等第二批搜查的人再来,怕是不一定还能瞒得住。   只是齐明茹怎么也没有想到,才过去一拨搜查的人,这第二拨人来得这样快。   “师父师父,不好了,外面又来人了。”香画匆匆跑进来,着急跺脚,“这可怎么办啊。”   齐明茹道:“香画,先别着急,你出去。”   香画又跑了出去。   齐明茹说:“你就呆在这里,别出门就行。”   齐明茹去了外面,这回的军爷不是刚刚走的那一拨。   “几位军爷,方才不是来搜查过了吗?”   这位军爷头头瞧起来更加严肃不好说话:“刚才搜过那是刚才的,还请姑娘配合。”   齐明茹双手手指扣在一起,拦着不让:“不是我不让军爷进去,只是……这是顾王妃的地盘,顾家跟嬴家什么关系难道军爷不知道吗?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再搜第二回 。”   这一拨人跟刚刚那一拨人,明显不是一伙的。   “是吗?这可说不准。”他说,“就算是顾家又如何,我们是奉叶将军的命。”   “叶将军?”齐明茹轻声反问一句。   “是叶大将军。”那军爷说,“叶将军可不管顾王不顾王,也不将顾王放在眼里。姑娘若是再敢阻拦我等办军务,就别怪我等对姑娘不客气!”   “你想对谁不客气!”外面响起一道冷清的声音。   几位军爷闻声,忙大步迎接过去,恭候着道:“叶将军。”   叶千荣也是一身铠甲,腰间别着柄长剑,眉长入鬓,端的英姿勃发气势凌人。   “将军,属下等要搜查,这位姑娘拦着不让。”   叶千荣目光淡淡朝齐明茹那儿扫落过去,问:“为何不让?”   齐明茹道:“方才已经有人来搜查过,我这里并没有窝藏逆贼。再说,我也没有说不让,是这几位军爷理解错了。”   “姑娘还搬出顾王府来,明显是想压我们将军一头。”   齐明茹说:“我不过只是实话实说,这药铺,的确是我与顾王妃合伙经营的。军爷若是不信,可以问你们家将军。”   “这……”那位军爷云里雾里的,不懂怎么回事。   叶千荣说:“这里不必查了,去别处。”   “是。”那位军爷头头一抬手,说,“走!”   等人哗啦啦全都出去后,叶千荣才望着齐明茹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窝藏反贼,可是要杀头的。”   齐明茹说:“将军在说什么,民女听不懂。”   “你还不承认吗?”叶千荣黑眸眯了下,说,“陛下要搜查的人,就藏在你这里。”   齐明茹垂眸想了一瞬,才说:“我是医者,只知道行医救人,别的不懂。她不过只是一个弱女子,是不是什么反贼家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应该救她一命。”   叶千荣说:“救了,然后呢?如今嬴王造反,你以为她还能出的去?”   齐明茹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好,我不跟你争这个。”叶千荣暂时妥协,“你放心,以后这里没人会来搜查,你自己也好自为之。”   齐明茹福身道谢:“多谢将军。”   叶千荣目光在她身上滞留了会儿,而后也没说什么,只手握着挎在腰间的长剑剑柄,大步离开了。   齐明茹回去对徐央央说:“已经没事了。”   徐央央扶着腰,忽然觉得肚子疼。   “你怎么了?”   “我肚子有点疼。”她这回好不易怀了孩子,但是之前大夫也叮嘱过,说不能过于劳累,毕竟她曾经滑过胎。   这一夜折腾下来,她也遭了不少罪,之前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了。   “你先去床上躺着,我是大夫,我会救你的。” 第104章   齐明茹最擅长的是妇科, 徐央央的身子的确有些问题,需要好好调理。不过,有齐明茹在,这些问题也就不算问题了。   这几日正如叶千荣说的那样,京城里再乱再严,也都没有查到祈福堂来。柳芙知道最近京城里事儿多,就怕妹妹齐明茹会出事,所以特意派了金雀儿来。   徐央央被她留在祈福堂的事情, 齐明茹没有瞒着柳芙。   金雀儿将消息带过去后, 柳芙吓了一跳。   “明茹这是怎么了?她竟然……她竟然敢……”柳芙心里着急, 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 她也知道,再着急也没什么用。   金雀儿更是吓得不轻, 低着脑袋站在柳芙面前。   “娘娘,齐小姐这回真是糊涂了啊。这若是叫人搜出来,可怎么说得清楚。”金雀儿心里有些埋怨, “齐小姐素来乐善好施, 这奴婢是知道的。可是这回情况不一样,那嬴家都造反了……”   “好了, 你也别说了。”柳芙难得严肃,叮嘱金雀儿说,“这事情你烂在肚子里, 就当做不知道, 记住没?”   “是, 奴婢记住了。”金雀儿素来稳重的。   已经十一月了,天儿越来越冷,柳芙身子也越来越重。再有一个多月,她就要生了,这些日子来,这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大。   她肚子圆滚滚的,像个球似的。   走起路来,也特别费事儿。   因为着急,所以柳芙在门口来回晃荡,就打算等着自己夫君回来,好将这件大事告诉他。   嬴王府忽然造反,而嬴王半夜袭击进城,意图救走王府女眷,被早早埋伏在王府门口的叶千荣布下的天罗地网伤着了。嬴王人没抓得住,但是嬴王妃为了不叫嬴王再次以身涉险救自己,她自己抹脖子自杀了。   王妃死后第二日,嬴王索性彻底鼓动嬴家军,举起造反的大旗。   嬴家军有数万,嬴鸿亲自跑了一趟刑家,邢家虽则没有明着造反,但是私下却是帮了嬴王府不少忙。   大康内乱,周边小国也趁虚而入。一时间,整个大康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顾家素来是将门,有人造反,带兵打仗这种事情,顾家自然当仁不让。就算陛下不说,身为右上将军的顾世子顾大老爷,也得主动请缨出征。   顾氏儿郎,文成武就,若是顾家领军出征,几位爷自然得一并随行。   首当其冲的,就是顾大爷顾旭。   顾旭丧偶才没多久,这些日子来,终日魂不守舍的,都没人听到他说过一句话。常常站在院子的桂树下,望着青方院里的那棵桂花树,那是他娶叶氏那年种的。   在他的院子里种桂树,说是给他添些贵气,将来早生贵子。   府里的人都知道,自从大奶奶走后,大爷更加冷漠不言,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似是生过一场大病般。   大爷是武将,素来身强体壮,这样没精打采的人,倒是头回看到。   府里的人都说,大爷大奶奶夫妻情深,如今大奶奶走了,所以大爷思念成疾。   顾旭最近状态十分不好,人也憔悴瘦削很多,大夫人看着都心疼。   “忠孝,依娘的意思,这回你留在家里。不是有你爹爹你二叔三叔跟仁义吗?不多你一个。”大夫人劝儿子,不希望他去打仗。   儿子这才丧偶,看着样子精神不好,她怕出事。   顾旭低头站在自己母亲跟前,说:“国家有难,儿子岂有不上战场的道理?儿子不在,还请母亲照顾灵姐儿。”   “灵姐儿是我看着长到这么大的,娘照顾她,不是应该的吗?”大夫人着急,“你媳妇才走,你若是不去,陛下也不能说什么。你近日来状态十分不好,根本不适合上战场去。”   顾旭说:“娘别劝了,儿子已经决定。”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也这么倔。”大夫人心知,两个儿子脾气一个比一个倔,劝怕是劝不听了,只能说,“忠孝,你要答应娘,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大夫人是担心儿子这种状态不适合作战,会回不来。   刀剑无眼,这上战场,都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   顾旭抱手说:“儿子明白。”   顾晏是文臣,自然不必上战场。   但是这些日子里衙门也忙,他每天都是忙到很晚才回府。   柳芙等到人回来后,忙将事情说与他听了。   又替齐明茹说话道:“明茹她素来就是这样的,在她心里,永远只有救人。我现在是担心别的,她一个女孩子留在那里,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万一世子夫人被抓到了,可该怎么办?”   柳芙拿不定主意。   顾晏一边洗手,一边听完妻子唠叨,而后说:   “叶千荣负责此事,但凡他心中有齐姑娘,就会护着她。”   柳芙如今对叶千荣诸多意见,听不得他的好,鼓着嘴说:“他这个人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他真的能对明茹好吗?怕是不见得,说不定,将来为了似锦前程,还能出卖明茹呢。”   柳芙嘀咕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他下手对付的,还是他的侄子。父亲做错的事情,还得孩子来承担吗?”   顾晏说:“你也不必生这么大的气,小心气坏宝宝。”   柳芙更气了,抓着一点小事就能无限扩大。   “噢!你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宝宝,没有我了是不是?你怕气坏宝宝,都不怕气坏我的身子吗?”   顾晏扶着她说:“你自己是大人了,既然知道生气不好,为什么还要生气?”   柳芙说:“我就是暴躁,我还想打人呢,感觉诸事都不顺心。”   顾晏说:“如果打我两下就能解气的话,那你打我吧。”   “我才舍不得打你呢,你这么好。”柳芙窝心说,“你现在对我这么好,我舍不得打你。不过,你将来若是对我不好了,开始玩什么始乱终弃,我一定不饶你。”   “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顾晏小声抱怨。   柳芙道:“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在你们眼里,仕途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我原以为叶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谁又想得到,他为了彻底铲除掉他嫡兄的子嗣,无所不用其极。”   “你这是听谁说的?”顾晏抬眸。   柳芙说:“这还用听别人说嘛?我自己又不笨,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的。”   “以后这话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顾晏面色微沉,有些严肃。   柳芙答应他:“好好好!不说好了。”想了想,又黏过去问,“那明茹真的会没事吗?你不会怪她吧?也说不到,你心里正偷着乐呵呢,毕竟她救的人可是你的小青梅。”   顾晏说:“既如此,你就当我是偷着乐。”   柳芙别过脸去,不理他。   顾晏笑着:“这么小气?”   “别碰我。”   顾晏说:“岁数越大气性也越大,真是拿你没办法。”   柳芙顶嘴:“那还不是爷你惯的嘛,错在你。”   顾晏只笑着摇摇头。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父亲那里一趟。”说罢,顾晏站起身来。   柳芙忙正色道:“父亲要带兵去打嬴家了吗?”   顾晏面容冷肃,负手垂眸望着妻子说:“是。”   嬴家谋反实在突然,突然得叫他觉得好似其中有个什么大阴谋。   那嬴王生性粗犷没什么脑子,但是嬴鸿却不是这样的人。如今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康,造反不但师出无名,而且还会陷百姓于水深火热,就算将来造反成功了,那也是得不到什么好名声。   更别说什么民心了。   *   嬴王府造反,皇后被打入冷宫,太子遭圈禁。   顺王奉旨入宫的时候,陛下人不在勤政殿。高亚仁望了眼顺王,低着脑袋说:   “陛下此番人在宸妃寝宫,说若是殿下来了,让老奴带殿下过去。”   宸妃是顺王生母,死了二十多年了。   曾经宸妃的寝宫,如今也不过成了一座冷宫。冷冷清清的,没有半点人气。   顺王过去的时候,陛下正席地而坐。偌大的宫殿,只点了一盏油灯,整个大殿特别昏暗。   “陛下,顺王殿下过来了。”高亚仁站在离陛下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到天子沉思般。   “来了?”陛下忙抬手抹了把脸,目光微抬,朝殿外扫去,说,“让他进来,你候在外面。”   “是。”   顺王走了进来,依着规矩行礼。   高宗道:“你也不必客气了,今日没有君臣,只有父子。来,你挨着朕坐。”   “是。”顺王恭顺。   高宗抬眸四下打量,目光缓缓掠过这偌大宫殿的每一处,目光黯然。   “这是你……母妃,宸妃的寝宫。虽说她死了二十多年了,但是,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朕都有好好保存着。这里虽然再没人住过,但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就好像她人还在一样。”   “儿臣知道。”顺王低头。   高宗这才将目光挪到顺王身上,九五之尊望着跟前的儿子,轻轻扯了下唇,说:“这么多年来,你也受苦了。你是朕几个皇子中最聪颖的一个,却也是活得最窝囊的一个。”   “嬴家掌权,皇后摄政,朕无能,不能与嬴家兄妹对抗。不过,如今嬴家既然举旗造反了,也好,朕想彻底铲除嬴王府这颗钉子。学必,你想为你母妃报仇吗?”   顺王容颜清冷,却是极为严肃。   “儿臣做梦都想!”他一字一句,说得怨愤。   “好!学必,去杀了皇后。杀了皇后,就能替你母妃报仇了。”高宗双眼布满血丝,此时此刻的他,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一样,整个人脸色苍白可怕,“当初皇后嫉恨朕对你母妃宠爱有加,她竟然就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对待你母妃。如今她落败了,这也是她的报应,也正是你替你母妃报仇的时候。”   顺王手攥得很紧,面色冷厉。   他想报仇,他做梦都想手刃皇后替母亲报仇。   高宗说:“朕也时日无多,如今嬴王府权势大,将来整个大康,只能靠你了。”   顺王忙跪下说:“父皇必定长命百岁。”   高宗笑着摇摇手,说:“朕从来不敢奢望百岁,能再让朕活几年就是老天厚待了。你也不必说这些客套话,朕交代你的事情,你去做吧。”   “毒酒朕已经为你准备好,杀了皇后,替宸妃报仇。”   “儿臣……遵旨。”顺王在高宗面前磕了头。   顺王即刻离去,往关押皇后的冷宫去。高宗依旧席地而坐,他眉眼微抬,懒散坐着,望向渐渐远行的顺王,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来,似笑非笑。   顺王端着毒酒去了冷宫,皇后虽则败落,但是威严仍在。   皇后坐着没动,余光瞥见了一道身影后,她说:“本宫就知道,你迟早会来。”   顺王一步步靠近。   这冷宫里实在冷得很,没人伺候,也没炭火。如今腊月的天儿,外面屋檐上都结了冰锥,这屋里也暖和不到哪儿去。   “本王是来送你这个毒妇上路的!”顺王声音森冷。   皇后终于闻声扭过脑袋来,她眯了下眼睛说:“本宫是生是死,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婢之子来做决定。陛下呢?本宫要见他……”   顺王呵呵笑:“见父皇?你觉得,如今父皇他老人家还会见你吗?”   “若无他的授意,本王又如何会站在这里?”   皇后目光落在顺王手托着的那个圆盘上,冷笑一声:“这是毒酒?”   “是送你上路的酒。”   皇后道:“不可能!本宫若是活着,嬴王府还会有些忌惮。但是本宫若是死了,嬴王府怕是势必要铲除整个皇宫。”   “你以为你活着,嬴王府那对狼子野心的父子,就不会打进京城来了吗?嬴氏父子不顾天下百姓,举旗造反,如今外面人人喊打喊杀,早就是过街的老鼠了……”   皇后缓缓站起身子来,朝着顺王走了几步。   “其实你是聪明的,若你不是宸妃所出,而只是一个普通妃嫔所出的话,本宫倒是会重用于你。”皇后一边说,一边围着顺王走,上下打量着他,“正是因为你的聪颖,才衬得本宫的太子那样的平庸,本宫又岂能容你?”   “本宫不是妒妇,不介意陛下有宠妃爱妃,但是他却不能动真心!本宫是皇后,当初陛下登基为帝,乃是本宫哥哥的功劳。而他做了皇帝后,却妄图想捧着宸妃,本宫岂能容忍?”   “宸妃又有什么好?除了柔柔弱弱娇娇滴滴的会哄陛下开心,她还有什么?”   “哼~本宫哥哥拼死领兵打仗的时候,她与陛下躲在后方恩恩爱爱。让嬴家冲锋陷阵,他却坐享其成,还妄图想他霸占嬴家的功劳……他想得美!”   顺王心中充满仇怨,他早就想替自己母亲报仇,也早受够了皇后的挤兑。   所以此刻,就算皇后再怎么夸大嬴王府的功劳,顺王也是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你说完了吗?”顺王冷声打断,“若是说完了,便喝了这杯酒。”   又冷冷道:“没让你受极刑之苦,已经算是仁慈!”   皇后垂眸睥睨着那杯毒酒:“这酒本宫是不会喝的,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亲自问问清楚,这所谓的嬴王府谋逆,到底是嬴王府真的谋逆,还是说只是他这个九五之尊玩的一手好把戏。”   “你觉得你此刻还有资格见父皇吗?”顺王不再理会,直接拿起那杯毒酒,单手掐着皇后脖子,残忍的将酒往她嘴里灌。   *   齐夫人睡觉睡得好好的,却被一个惊雷炸醒。   她惊着醒来后,有些懵住。这是冬天,怎么会打雷呢?   正当齐夫人怔愣的时候,睡在外间伺候齐夫人的一个小丫鬟披衣走了进来,问:“夫人,您惊着了吗?”   “外面是打雷了吗?”齐夫人问。   “是打雷,奴婢也奇怪呢。这寒冬腊月的,怎么会打雷?”   小丫鬟话音才落下,又是一声巨响,一个惊雷炸开。   齐夫人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她手使劲揉着衣领,总觉得忽然间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小丫鬟见人不对劲,忙上前关切问。   “小婵,老夫人呢?我想见老夫人。”齐夫人胸闷气浮,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她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   小婵说:“老夫人……这个时辰老夫人指定歇下了啊。”   “我要见她老人家,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齐夫人不管不顾。   她明显觉得自己身子不对劲,仿佛提着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齐夫人吃斋念佛多年,她是信佛的,她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佛祖怪她了。   小婵见人奇怪,忙说:“那我去跟老夫人身边的瑛婆说,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说罢,小婵转身跑了。   没一会儿,小婵又跑了回来。   “夫人,老夫人也醒了,她人已经往这边来了。”   齐夫人已经穿好衣裳,她忙迎接出去。   “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老夫人一进门,就一脸急色问齐夫人。   齐夫人忽然弯膝跪了下来。   老夫人给左右使了眼色,道:“你们都出去,到外面候着。”   等内室里就只剩下老夫人与齐夫人两个后,齐夫人才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老夫人听后,踉跄着跌坐在圈椅上,半饷都没有回过神来。   “老夫人,我没有说一句谎话。我若是说谎了,就让我叫雷劈死。”她举起右手,跪在地上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年陛下疯狂杀戮太医院里的太医,包括我的师父……就是因为,他悄悄换了皇后与宸妃的孩子,他要让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大冬天忽然打雷,这太不寻常了。”   “你为何不早说?”老夫人怒起。   齐夫人说:“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说?他是陛下啊,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杀人……那也是对的。”   “陛下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夫人喃喃自语。 第105章   老夫人弯腰将齐夫人扶了起来:“你且起来, 不必跪着。”   齐夫人说:“陛下换了皇后与宸妃的孩子,怕是想让皇后母子自相残杀?当年陛下下令屠杀太医院的时候,我就躲在一个箱笼里,我听得清楚。”   “起初不愿说出这个真相来,是因为……是觉得对这京城都寒了心,也对顾家不信任。”   “想当年,我师父为了治好陛下的头疾,即便不喜欢呆在宫里, 那也是宁愿舍弃自己的喜好留在皇宫中。陛下对他老人家, 倒是不错。可谁能想得到, 最后杀死他的人, 也是救他命的恩人呢?”   齐夫人目光有些涣散,仿佛又想到了很多年前。   “帝王之家, 王侯将相,都是肮脏的,谁又比谁干净?你们抓我来, 我怎知不是为了要害我、害我的闺女。”   老夫人说:“你思虑得也对, 如今你能说出事情真相来,也算是放下了当年的事情。”老夫人垂眸略一思忖, 暗暗道,“不好!”   说罢,老人家急匆匆朝外面去。   齐夫人站在原地, 听着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惊雷, 她似是有些麻木了。   小婵推门进来:“夫人, 老夫人离开了,你休息吧?”   齐夫人摇摇头,说:“睡不着。”   淡淡应付一声后,齐夫人转身,走到书案前,开始抄写佛经。   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因为她的隐瞒,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罪孽。   次日一早,老夫人正准备亲自进宫一趟,却得到消息,说是皇后薨了。   还没待老夫人细细去想,荣老国公那边又得到消息,说是陛下已经派了顺王带几千精兵,去与顾家军汇合,一同围剿反贼嬴氏。荣老国公对陛下的毒辣手段也感到万分心寒,那份心思实在阴沉得可怕。   其实之前顾晏告诉老国公其实他并非皇子的时候,老国公心中就对陛下生了寒意,觉得当今圣上并非光明磊落之人。   而如今又设计二十多年,就是为了让皇后母子自相残杀……这份阴沉的心思,这世上又有几人想得出。   陛下的这盘棋,下了近三十年啊,他也真是沉得住气。   老夫人略皱眉,道:“嬴家突然起兵造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按说,造反总得师出有名……而且,若是嬴王府真的有心造反,不可能会不事先安排好家里妻儿老小。”   “嬴王虽然没什么大智慧,但是嬴鸿却是个精明的,他不可能不考虑这些。”   老夫人其实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这嬴家造反造得莫名其妙,像是仓促间造的反。   没有计划性,师出无名,莫名其妙。   但是当时嬴家军的确是攻击了城外的边防营,甚至还让定王造成了重伤。到如今,定王还躺在家里的床上休养呢。   不过,嬴家军为何无缘无故突袭边防营?还伤了定王……   老夫人道:“老爷,你说……会不会这场所谓的嬴王谋逆,也是陛下偌大棋盘上下的一出棋?是陛下见嬴家这么些年来都不谋反,他想逼着嬴家造反,然后再利用顺王跟顾家去铲除嬴家军?”   “好让顺王、顾家、嬴三败俱伤,之后再传位定王或者太子。”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可怕,他摇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素来知道他自小便心思阴沉,但是却不敢想,他竟然将所有人都玩于鼓掌之上……他为的是什么?宸妃吗?”   先帝皇子诸多,比今上优秀的多了去了。   可正是因为个个都优秀,所以个个都想坐上那个位置。你争我抢,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而当年诸王夺嫡的时候,今上根本就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话少,软弱无能,根本没有丝毫存在感。   但是又有谁想得到,结果笑到最后的,就是这样的一位皇子。   身在帝王之家,有些城府那是必须的。但是如今圣这样拿所有人当猴子耍的,怕还是头一个。   在他心里,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忠臣,只有可以为他所利用的人。想当初,陛下为了让嬴家放松警惕,愣是无中生有,让顾家举家流放边境,吃了十年苦。   他让顾家几个儿郎各自培养势力,让顾家暗中悄悄壮大,就是为了等将来顾家回来,可以与嬴家作对。   就是因为陛下的这一个计划,让他们顾家人吃了多少苦啊……他们顾氏满门忠诚,结果得到的又是什么?   老夫人不想眼睁睁再看着几个皇子残杀,她也不想再看着这样一位阴沉的帝王继续玩弄他所谓的帝王之术。她身为大长公主,先帝的嫡妹,他不能看着大康王朝就这样败落。   太子软弱,若是荣登大宝,必然掌控不住大局。   定王心思重,是几个皇子中最像陛下的一个,若他为帝,想必又是第二个当今圣上。四皇子五皇子又还小,且也无甚才能。   而如今,怕是就只有顺王了。   可是……若是叫顺王知道真相,他能够承受得了那样的打击吗?可若是不告诉他真相,他依旧视皇后、视嬴家为弑母仇人,他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后,还得继续带兵去杀自己的表兄弟与母舅……   陛下这盘棋下得真是好啊,如今叫他们所有人都左右为难,都只能按着他计划的那样来。   可怕!简直太可怕……   荣老国公沉默半饷,道:“陛下视这天下所有人为粪土,不将良臣放在眼里,也不将天下百姓放在眼里。他这样的品性,根本不配做皇帝。”   “老爷,你打算怎么做?”   荣老国公默默走到墙边,拿下挂在墙上的那柄弯弓。   他说:“我不能对不起先帝,不能对不起顾家列祖列宗。顾家护的不但是天子,更是正义,是天下百姓。”   “天子失德,也必遭天谴!”   “我要亲自上战场,阻止顺王,并且告诉他所有真相。”   老夫人担心:“我就是怕那孩子受不了打击。”   荣老国公沉默一瞬,也说:“这也不是他的错,他也是受害者。”   “希望他能够想得开。”老夫人喃喃。   *   左上将军与顾家诸位将军带着顾家军与逆贼嬴王府展开了几天几夜激烈的战争,双方僵持,不相上下,每天都伤亡惨重。   两军对垒,以渭水为界。   顺王带着几千精兵日夜兼程赶过来的时候,正是两军打得水深火热的时候。   得知顺王殿下也来了,左上将军带领诸位将军前去迎接。虽则身在前方,但是他们也得知了皇后已经薨逝的消息。   嬴王妃死了,皇后也死了,嬴家父子兄弟更是没什么后顾之忧。   再加上心中怨怼,打杀起来简直不要命的。顾二老爷上午领兵出去,被嬴鸿打伤,废了一条腿,此番躺在营帐里休息。   “参见顺王殿下。”   看到身穿银色战甲的顺王英姿勃发立在面前,顾家人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希望。   顺王道:“诸位不必多礼,都快快请起。”   他亲手扶起了顾大老爷。   “战况如何?”顺王问。   顾大老爷面色略凝重,皱眉道:“伤亡惨重。”   又说:“上午一场战役,惨败。出兵两千,几乎是被嬴鸿全部歼灭,如今我军军心动摇,怕是得整顿数日。”   顺王道:“不如下午这场战,就由本王带兵去打。本王早就瞧嬴家诸多不顺眼了,很想搓搓他们的锐气。”   顾大老爷忙说:“这可使不得,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如何能去那前方?万万不可。”   顺王却是铁了心的,他是必须要与嬴家决一死战的。   “上将军不必再说,本王已经下定了决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得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先赢回军心再说。”   顾大老爷点了顾旭道:“忠孝,你随顺王去。”   顾旭忙遵命:“是。”   *   嬴鸿上午才打完一场仗,虽然他完胜顾家军,不过,却也没讨着什么便宜。   不但嬴家损失惨重,就连嬴鸿自己,也是胳膊中了一箭。   他还没休息多久,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兵。   “报——将军,敌方宣战。”   嬴鸿坐在军营中的沙盘前,闻声眉眼抬都没抬一下,只盯着面前的沙盘问:“谁领兵?”   “是……是顺王。”   嬴鸿自始至终眉头都没动一下,仿若根本就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知道了。”   嬴鸿面不改色,他根本也不畏惧顺王。或者说,在他心里,如今是生是死,都已经不重要了。   母妃死了,皇后死了……央央下落不明,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他现在就是想杀人,杀光这大康王朝所谓的那些正义之师。   陛下?顾家军?   呵呵……   平时外面装着一副正人君子主持正义的样子,其实内里肮脏不堪。   陛下耍手段逼着他们嬴王府造反,把他们逼迫到退无可退的那条道上。陛下杀死了他母妃,并且也很有可能已经杀死了他的妻儿。而如今,顾家便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是手刃他们嬴家军的刽子手。   嬴鸿原是谨慎的人,而如今,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上午穿出去迎战的铠甲还没脱,身上脸上还沾着血。左手中了一箭,白布包扎着,也并不影响他打仗。   嬴鸿拿着长枪出去,迎面嬴王跟嬴政鹄匆匆往这边来。   嬴王沉着脸说:“鸿儿,你上午才打完一场,这次的别去。”   嬴王鹄道:“父王说得对,这回就让我来会会朱学必那个窝囊废。”   嬴鸿目光落在弟弟嬴鹄身上,眸子沉沉道:“你当真以为朱学必是窝囊废吗?”   嬴鹄语塞。   “那他还能跟顾家军比?我不信我连他都打不过。”嬴鹄完全不将顺王放在心上。   嬴鸿抬手拍了拍弟弟肩膀说:“这场仗,我来打。”   说罢,嬴鸿纵身一跃,便跳上马背。   “鸿儿!”嬴王也诸多担心,“你要记着,咱们嬴王府是死是活是生是灭,就靠你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总之只要留住这条命来,万事都好商量。”   “孩儿知道。”嬴鸿应一声后,手勒住缰绳,打马而去。   顺王领着一千精兵早早候在城堡前,嬴鸿带着兵缓缓而至。   曾经都是贵京城里的如玉儿郎,如今却冰刃相见。   顺王曾经被嬴王府与皇后压迫,他活了近三十年,一点都不顺遂。娶妻不能娶自己喜爱的女子,有才却不能展露,为了降低皇后的防备心,他只能自甘堕落终日留宿青楼。   皇后杀了他母妃,如今他亲手端着一杯毒酒逼着皇后饮下,也算是替自己的母妃报了仇。   他不必再装着窝囊,他终于可以潇潇洒洒做一回自己了。   杀完皇后,他要铲除嬴王府。   嬴鸿打马缓缓行至距顺王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他自己停下来后手往高处抬了抬,后面的人也停了下来。   顺王笑着问:“嬴世子……这是受伤了?那还要不要打……若是你投降的话,本王或许今儿放你一马。”   顺王语含嘲讽挑衅,嬴鸿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废话还是少说。”嬴鸿并不与他多做口舌之战,只道,“在我这里,只有赢跟输,没有投降一说。”   顺王也稍稍正色几分,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王不客气。”   说罢,顺王提力,从马背上弹了起来。   这场战役一打就是两个时辰,直到天黑。   左上将军担心顺王受伤,所以时刻站在城墙上观战。两方的兵都没动,只嬴鸿与顺王两个人单打。   顾旭骑马候在一旁,也被顺王明言警告,不许掺和此事。   嬴鸿受了伤,且上午的时候已经打完一场了。所以,此番顺王才能与之周旋几个时辰。   两人从马上打到地上,僵持不下,最后还是顾旭建议道:“不如暂且休战,明儿再说。”   顺王收回兵器,那边,嬴鸿也收回兵器,两人对视。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顾家几位将军在内,都是不愿开战的。每天看着那么多士兵死在血海中,谁的命不是命?   只不过,顾家希望嬴王府可以降。而嬴王府,却是不可能降的。   休战后,嬴鸿回了营帐,嬴王立即过去问:“怎么样?你可有伤着?”   嬴鸿与顺王对战的时候,嬴王就立在不远处的土丘山观战,顺王虽则不如自己儿子厉害,但也的确比他想象中厉害许多。   皇后果然说得对,这个臭小子果然之前是藏拙。   嬴鸿浑身都是灰土,整个人脸也是脏兮兮的,可他人却尚算有精神。   “我没事。”   嬴王倒是相信儿子没事。   “方才你就该一枪刺死他,老子看那小子实在不爽。”   何止不爽?他想杀了他。   他是宸妃那个贱人的种,是他们嬴家的敌人。   嬴鸿说:“我要是能杀了他,我又何尝不动手?怕只怕,我还没能杀得了他,候在一旁的顾旭早提枪来要了我的命。”   嬴王一拳砸在沙盘里,气哼哼说:“这些狗东西兼职欺人太甚,以多欺少。若是一对一打,老子必定全灭。”   嬴鸿却冷冷笑着,颇为嘲讽。   “顾家满门都是忠义之士,一个个走出去,都是替皇上卖命的。在他们这些忠义之士的眼里,咱们嬴家就是奸佞。他们不管对错不分是非,只要是皇上下的命令,他们都争着抢着要立功。”   “哪怕是皇上放的一个屁,他们都会觉得是香的。”   嬴王还是头回见长子说出这样粗俗的话来,不过,他觉得长子这话说得有道理。   忠义,何为忠义?   忘恩负义,陷害功臣,即便是天子,那错了也是错。而如今,天子设计逼着他们嬴家造反,害得百姓受苦,也让原本安详的天下整个陷入了战乱之中……   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有人死,还让他们嬴家背负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   那么多驻守边疆的战士,以生命、以鲜血捍卫国土。可正是陛下主导引起的这场内乱,使得原本安分的周邦小国趁虚而入,这大康的将士,就因为陛下的这一个陷阱,死了多少?   嬴王曾经是叫嚣着要造反,可也终究没有造反。   他之所以要造反,是心中怨怼,更是怨憎陛下抹杀嬴家功劳,抬举顾家。而且,那老小子还妄图想撸掉太子的储君之位,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可当真正造反了后,当看到那么多百姓因为这场战争而吃不饱饭,甚至有家回不得,他就觉得,或许和平盛世总归比乱世要好。   但是嬴王也不后悔反。   一来是陛下逼他的。二来,他也想夺取政权,自己当家做主。   “早点打,打到京城去,或许就可以救出你媳妇。”   嬴王知道儿子担心什么。   嬴鸿皱眉:“也不知道她如今还在不在世间,或许……”   他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他不敢想。   若是她真的死了,他该怎么办?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嬴王这样劝儿子。   又如此僵持数日,等过完年,到了年后,京中发了陛下的旨意来,说是南镜之地水盗海贼猖狂入侵,调顾旭顾昶兄弟领水军前去攻打。   顾旭顾昶兄弟曾经流放的时候有过海上作战经验,所以此番陛下特意调了两人去。   两兄弟一走,嬴王府趁机攻打,顾家伤亡惨重。   而京城里,老夫人十分担忧。   年前国公爷亲自去了战地,如今走了也有月余了,却是没有半点消息传回京城来。   年后柳芙顺利产下一男一女龙凤胎,老夫人高兴是高兴,但是因为心中担心老国公,高兴了会儿,又担心起来。   以前老夫人一有什么事情,最先想到的就是找顾四孙子顾晏。但是这回柳芙生了顾晏做了父亲,老夫人也不想影响小夫妻俩浓情蜜意,所以,便差人喊了顾晟来。   顾晟来了福寿堂,先给老夫人行了礼,而后问:“祖母唤孙儿来,是有何事交代?” 第106章   那件事情事关重大, 老夫人想着,如今老国公一去再无音讯传来,怕是也凶多吉少。   便是那件事情再重大,再不能轻易说与别人听,但是这子冉是自己亲孙子,她信任他,说出来也无妨。再说,如今澄之心思全数在自己妻儿身上, 她也只能麻烦子冉跑这一趟了。   老夫人将事情真相说与顾晟听, 顾晟听后, 久久不说话。   便他再是稳重再是见过世面的人, 对于这样的事情,也是闻之心寒。陛下, 他当真好深的谋算。   “你祖父去了有近两个月时间,渭水离京城,快马加鞭的话, 最多二十天行程。此番……怕是他已经出事。”老夫人特别惆怅, 若是老国公出事,想必是陛下发现了什么?   若真如此, 那怕是顾家危险。   想当年他为了隐瞒住那个秘密,杀死了多少人?而如今他的计划完成了一半,顺王杀死了自己亲生母亲皇后, 如今又与嬴家为敌, 陛下怕是不会允许顾家在此时掺和一脚的。   或许……正如老国公说的那样, 让顾嬴两家打,两败俱伤。   陛下其实……也早早忌惮顾氏满门了。   “子冉,你亲自跑一趟。”   老夫人话音才落,瑛婆走进来说:“四爷来了。”   老夫人沉默片刻,还是对瑛婆道:“叫四爷进来。”   顾晏大步走进来后,抱手对老夫人道:“祖母临行前,孙儿有派自己的暗卫暗中跟着。刚刚来了消息,说是祖父途中遇险,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途中遭人埋伏,下黑手的人似乎是铁了心要处决祖父,孙儿的人也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   “陛下如今想必是已经怀疑了咱们顾家,若是祖母此番遣三哥去,怕是三哥的下场会跟祖父一样。不如让孙儿去,孙儿在此答应祖母,一定将消息顺利带给顺王,并且阻止这场战役。”   老夫人说:“我也知道你去更合适,但是,你媳妇这才生了孩子,你们一家四口这才团聚就要分离,我不忍心。”   顾晏说:“若是此事办成了,将来还仇没有团聚的日子吗?事关重大,祖母就不要犹豫了。”   老夫人略微迟疑一瞬,终于下定决心说:“那好吧,你去更好。”忽而更加严肃几分,她望着顾晏说,“澄之,你定要平安归来,知道吗?”   “是!”顾晏严肃应着。   顾晏顾晟如今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其实想出远门一趟,都极为不易。   而老夫人既然能找顾晟来,让他去,自然是想好了法子。如今不过是将顾晟换成顾晏,那法子一样有效。   次日,顾晏骑马从衙门回顾府,半道上遭埋伏,不但胸口中了暗箭,且坐骑发疯狂跑,撞在一棵大树上,顾晏不慎从马背上摔跌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事情传到宫里,陛下亲自派了太医局的太医来给顾晏疗伤治病。   等太医回了宫里后,陛下问:“顾四情况怎么样?”   那太医如实道:“顾王殿下的确是摔断了一条腿,骨折了,得好好躺在床上养百日才行。至于胸口中的那一箭……算是有惊无险,若是那箭再往心脏偏半寸,怕是……”   太医话没说完,便自觉低了脑袋。   高宗望了他一眼,道:“朕知道了。”   顾晏在这个节骨眼受伤,而且以他的身手功夫,竟然还能伤得如此严重,陛下自然是不相信的。   隔了两日,陛下亲自去了一趟荣国公府。   顾晏的确是受了伤,躺在床上养病。   听说陛下与贤妃来了,于归院的人忙都出去,跪在院子门口迎接。   柳芙才生完孩子没几日,尚且还在月子中。   她挣扎着,也想要起身,老夫人按住了她。   “你身子还虚弱,一会儿陛下与娘娘进来,你请个安便是。陛下与娘娘都是宽厚之人,不会怪罪你的。”   “是。”   见老夫人都这样说,柳芙便也不再坚持。   “姑母。”看到老夫人,高宗笑着喊了老人家一声,“朕听说澄之受了伤,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贤妃也道:“是啊姑母,陛下一听说顾王受了伤,可担心了。这不,撂下手上的政务,忙过来要看看他。”   老夫人笑着,面色慈和:“澄之这是何德何能啊,竟然能得陛下与娘娘眷顾。”   高宗眯眼望着老夫人,那张含着温和笑容的脸上,隐隐透着几分冷厉。   他说:“澄之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自是疼他。再说,若是不疼他,如何封他为王,又与他实权?”   高宗曾经对顾家人说,定王才是顾家的孩子,且他之前在皇后与嬴家人面前,也是这样表现的。但是近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皇后死了,嬴家也反了,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进行。   这个时候,定王跟顾晏的身世之谜,显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顾家既然能发现其实定王不是自家孩子,陛下未必发现不了,其实顾家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此番高宗与老夫人说话,明枪暗箭,不过打的就是唇舌战。   彼此心中都清楚,只是还不是摆到明处来说的时候。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说:“陛下素来疼他们兄弟几个,想他们小的时候,陛下可是常常召他们入宫。尤其是澄之,陛下对他尤其喜爱,也最是器重他。”   “姑母知道就好。”高宗笑着,负手往里面去。   高宗去看顾晏,贤妃则去了柳芙屋里。   “见过贤妃娘娘。”柳芙手撑着身子,侧身朝贤妃行礼。   贤妃忙说:“你尚在月子中,不必这样,快躺下吧。”   陛下贤妃来于归院,府里头的女眷自然都过来了,宋氏樊氏也都在。   老夫人陪在陛下身边,三位夫人并宋氏樊氏,则呆在贤妃这里。   一一请过安后,贤妃坐了下来,也让大家都坐,不必拘束客气。   “少爷跟小姐呢?快让本宫瞧瞧。”   贤妃一坐下来后,便吵嚷着要看那对龙凤胎。   柳芙说:“回娘娘的话,他们被奶娘抱出去喂奶了。”   贤妃眨了下眼睛,道:“本宫听说你诞下龙凤胎,心里高兴,今儿过来特意给他们姐弟带了礼物来。一会儿,本宫想亲手送给他们。”   柳芙垂眸略微思忖了会儿,回答说:“多谢娘娘赏赐。”   不一会儿,奶娘喂完奶后,抱着姐弟俩过来了。贤妃忙抱起其中一个来,小心翼翼窝在怀里,高兴得很。   “这是姐姐还是弟弟?”她问。   奶娘忙低了身子回答说:“娘娘您抱的那个是姐姐,奴婢怀里抱的,是弟弟。”   贤妃朝奶娘怀中襁褓望了眼,笑着:“怎么弟弟长得比姐姐还要漂亮一些?不过,这俩孩子的娘是大美人儿,俩孩子模样都长得好。”   柳芙此番其实没心情与贤妃周旋,她时刻都在担心,生怕贤妃会对两个孩子不利。   “娘娘您过奖了。”柳芙随意应付一句。   大夫人走过去说:“这姐姐调皮得很,刚刚吃完奶,怕是一会儿又要尿了,别回头弄了娘娘您一身脏。来,让我抱吧。”   贤妃却是不肯,只将身子一歪。   “谁说的?本宫倒是觉得她十分可爱。”贤妃逗着襁褓里的小婴儿笑,“是不是啊?你是最听话最可爱的小宝贝,才不调皮呢。”   忽然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柳芙紧张地朝自己婆婆望去,大夫人也是一脸严肃。   樊氏与宋氏对视一眼,皆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贤妃诧异,“怎么……好像都不愿本宫抱这个孩子似的。”   大夫人到底是宗妇,这种场合也只有她能够应付得来。   大夫人笑着说:“娘娘您能抱她,这是她的福分。别的孩子想要沾沾娘娘您的凤气,都还沾不到呢。”   贤妃说:“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愿本宫接近她呢。”   微一顿,眸光转了下。   贤妃说:“你们都是自家人,本宫也就不说外道话了。你们也知道的,本宫的三皇子自从出生后,便被抱出去养着了。本宫这辈子也就只有三皇子一个孩子,还不是在身边养大了。”   “本宫特别喜欢小孩儿,如今瞧着顾小姐,就觉得有缘。”   “娘娘……”大夫人自是听出了不对劲来,忙要岔开话去。   但是贤妃似是有备而来的,也不容大夫人拒绝,只说:“世子夫人先听本宫把话说完了,本宫……喜欢这个孩子,所以,想抱了她进宫去养着。”   柳芙一听这话,就着急得连声咳嗽起来。   贤妃目光轻轻朝她扫落过去。   柳芙舍不得,她是万万不会肯的。   “娘娘,臣妇知道您是真正喜欢这个孩子。可是臣妇身为母亲,当然只想自己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养着。娘娘您也是体会过母子分离那种苦的,想必也不愿臣妇再受这份苦吧?”   贤妃之所以说这些话,那是因为来之前陛下让她这样做的。   她按着陛下说的,已经做了。   可是,如今顾王妃严肃拒绝,她就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想着陛下交代她的事情,她不想办砸了,便也严肃说:   “就这么点小要求,你都不肯答应本宫吗?”贤妃怕办砸了陛下交代的事情,怕在陛下那里,会失了宠爱,所以也着急起来,“既然你们也说了,这孩子能养在本宫身边乃是她的福分,又如何这般拒绝本宫?”   “难不成……本宫是豺狼猛虎,会吃了她不成?”   柳芙说:“臣妇不是这个意思,娘娘请恕罪。”   “臣妇只是想请娘娘体谅臣妇身为一个母亲的心情,这两个孩子就是臣妇的命根子,是臣妇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柳芙开始跟她打感情牌,她流着眼泪说:   “娘娘您或许不知道,臣妇当初在娘家的时候,被家中姨娘暗算,下了大寒的药物,导致臣妇成亲多年都难以受孕。想当初,为了能够怀上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药遭了多少罪。”   “好不易怀了,大夫也一再叮嘱说,因为臣妇体寒,孩子可能会随时没有。这十个月来,臣妇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的。”   “直到生下他们来,臣妇这才算松了口气。”   “若是有一日见不着他们,臣妇定会思念成疾的。”   贤妃本性善良,被柳芙这么一哭诉,她自己也觉得不忍心了。   但想了想,还是犹豫着说:“那……本宫就抱进宫几个月?到时候一定再将他送回来……”   柳芙只是哭:“求娘娘不要让我们母子分离。”   贤妃从柳芙屋里出去,去了陛下那里。   陛下见她并没有抱孩子过来,面色一沉,问她:“怎么回事?”   贤妃如实相告。   陛下道:“既如此,那便让顾王妃带着两个孩子入宫去。这一来,既不会让他们母子分离,且也有人陪着你。”   贤妃方才一路过来,其实心中也是存满疑惑。   此番,她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来:   “陛下为何一定要让顾王妃母子进宫?臣妾其实……也并不是多喜欢那两个孩子。”   高宗望着人,似笑非笑的,面色森冷。   贤妃不敢再看帝王的眼睛,连忙垂下了脑袋。   很明显,高宗根本不想告诉她缘由。   “你按着朕说的去做便是,无需问太多。”   “是。”贤妃应声。   贤妃又折了回去,说是邀请顾王妃进宫作伴。   老夫人直接拒绝说:“娘娘这是何意?澄之媳妇这还在月子中,娘娘一会儿要抱走一个孩子,一会儿又要他们母子姐弟进宫,到底是何用意?”   老夫人当然明白,贤妃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陛下授意的。   但是,就算是陛下打她曾孙的主意,她也是不允许。   很明显,这孩子一旦进宫,那便是人质。   贤妃被老夫人这么一震,更是没了主意。   “姑母您别生气,我……我也是太喜欢那个孩子了。”贤妃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老夫人想着,既然已经摆出了威严,那便将威严进行到底,于是更加严肃地说:   “本宫不管你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就算澄之跟小芙两个答应,本宫也不会答应。本宫想,就算是你闹去陛下那里,陛下也不会任你胡来。”   贤妃差点没说了,就是陛下的意思。   但是她虽然不多聪明,可也不至于到傻的地步,自然不会说。   反正,这回是老公主拒绝了,陛下也不能怪她的。   又去前头复命,这回陛下没吭声。   “回宫吧。”高宗面色阴沉。   “是。”贤妃低头应着。   心里却是有些担心,怕自己差事没办好,在陛下那里会失了宠信。   她的三皇子其实并不受宠,若是她再失去宠信的话,将来他们母子的命运……可想而知。   *   老夫人还是担心柳芙母子姐弟三个,既然陛下起了这样的心思,明着不成,保不齐会暗中做手脚。   所以,老夫人决定,让柳芙母子三个去她的福寿堂。   有她在,她倒是要看看,谁敢胡来。   也恰好,顾晏夜里便要离开京城去办事,到时候,会有一个易了容的假顾晏住在于归院里,若是柳芙再住在那里,也是不方便。   齐夫人不但擅妇科,其实她还有一门绝活,会易容术。   老夫人先前之所以那样自信,明知顾晟有公务在身,却还敢让他出门,也是因为齐夫人保证,不会出事。   如今,不过是换成了顾晏。   假顾晏自然不能去衙门处理公务,不过,躺在家里养伤,还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顾晏临行前,去了福寿堂。   “你这就要走了吗?”柳芙舍不得他走。   也怕他会出事,所以眼泪汪汪的。   顾晏哄着说:“别哭,你哭了,我还舍得走吗?”   柳芙锤了他一拳:“讨厌。”   又说:“我跟你说正经的,反正我也知道,你是去救祖父的,我也不能拦着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两个月内一定得回家来。我跟儿子闺女都会在家等着你,我盼着我的夫君,儿子闺女盼着他们的父亲……”   顾晏替她擦眼泪,欠揍地说:“我瞧瞧,看是真哭还是假哭。”   “你别逗我了。”柳芙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   “还有,你身上还带着伤呢,千万要注意点。反正你记住了,万一真遇到什么事情,扛不住了,请想想我。”   二十七是个劫,如今他能不能熬得过去,就看这回了。   他上辈子就是死在二十七岁,她不能不担惊受怕。   顾晏亲了亲她手,说:“放心,我会活着回来。”   柳芙忍不住搂住他脖子,搂得紧紧的:“不许骗我。”   顾晏笑着:“骗你是小狗。”   柳芙嗔他:“多大了,竟然跟皎姐儿学说话。”   时间不早了,顾晏即便再想与妻儿腻在一起,也得收拾收拾出门。   挨着抱了抱儿女,顾晏又在妻子额头亲了亲,这才离开。   顾晏前脚才离开,龙凤胎便“哇哇哇”大声哭起来。   柳芙也在默默垂泪,听见儿女哭,她忙擦了擦脸上泪水,抱着哄起来。   老夫人闻声跑了来,问:“怎么了怎么了?我的乖乖,怎么哭了?”   柳芙说:“可能是想爹爹了吧。”   老夫人就笑着,就近抱起曾孙来。   “果然是你爹爹的亲儿子,这么小,就知道了?长大后,指定比你爹爹还要聪明。”   老夫人心里自然也担心,但是这种时候,她是必须活跃气氛的。   老夫人威严起来的时候特别威严,但是和蔼的时候,又特别和蔼。   柳芙说:“弟弟长大能有他爹爹那般,我也就满意了。”   老夫人抱了会儿弟弟,又去抱姐姐。   “姐姐瞧着比弟弟调皮,像你。”   柳芙就撒娇说:“老夫人您也欺负我。”   老夫人乐呵呵笑。   虽说其乐融融,但是彼此心中都有所牵挂。   顾旭顾昶被调走后,顾家军更是被逼得连连后退。   等顾晏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后。 第107章   “你怎么来了?”   看到顾晏, 顾大老爷一脸严肃, 也十分震惊。   小儿子是文官, 就算身后不错,但是有官职在身,如何能到这前线来?而且还是一个人来的。   “拜见父亲。”顾晏朝着自己父亲行礼, 而后直接问, “顺王呢?”   “你过来是找顺王的?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见儿子一脸急切之色, 且瞧着样子,也是快马加鞭一路赶过来的,便直言说, “自从陛下调走了忠孝跟仁义后, 咱们顾家被嬴家军打得一退再退。”   “好在还有顺王在。”顾大老爷身为主帅, 不但坐镇军中, 也常常领兵上战场。   此刻,他身着铠甲,整个人身上脸上也是灰扑扑的,瞧着十分狼狈。   “今天早上, 顺王亲自带两千精兵出发去了茂山, 他打算绕过茂山抵达嬴家军后方,夜里烧了嬴家粮草, 断他们后路。”   若是没有粮草的话,嬴家撑不了几日。   顾晏垂眸凝神细细思忖会儿, 便对自己父亲道:“儿子这次来, 是设计瞒着陛下的。”   “为何?”顾大老爷十分诧异, “澄之,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设计瞒着陛下过来?这可是欺君大罪啊。何况,他还是有官职在身的。   顾晏如实将情况一一说与父亲听,他觉得,既然陛下能够暗中对祖父老人家动手,想必是也察觉些什么了。而且,陛下这个人实在是不能深入去想,越想越觉得不是明君!   与其辅佐这样的君王,继续助纣为虐,让他置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不如趁早帮扶一位明君上位。   甚至,顾晏一直都怀疑,上辈子之所以死得莫名其妙,正是因为他太过信任这样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陛下。   顾大老爷不敢相信!   听儿子说了这样的秘密后,顾大老爷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有些崩溃了。   从小就受祖训,要精忠报国,他也是从小就这样去做的。   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原来他尽职尽责效忠了几十年的陛下,是那样一个手段残忍的小人……他总觉得有些开始怀疑人生。   “澄之,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沉默良久后,顾大老爷才问儿子。   两个儿子都十分出息,他如今老了,不如儿子们睿智。   所以很多时候,遇到很多大事的时候,他也会问一问儿子们的意见。   顾晏严肃说:“找到顺王,告诉他真相,然后一起劝退嬴家。如今大康四周蛮夷都趁大康内乱而想讨点便宜,这种时候,必须一致对外。”   他微垂了头说:“我也知道,顺王知道这个真相后,想必会崩溃。但是儿子相信,凭儿子这些年对顺王的了解,他一定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顾大老爷却是有些犹豫,他怕万一顺王知道真相后,直接与嬴家合谋呢?   “你就这么肯定,顺王会听你的?”   “澄之,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办不好,不但大康百姓受难,就连你,怕是也性命不保啊。”   顾晏道:“儿子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父亲在儿子身上所寄与的希望。”   顾大老爷沉默一瞬后,立即严肃说:“好!”他抬手在顾晏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望着跟前的这个儿子,“父亲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成功。”   顾晏是半夜离开的,之后带着几个死士直接骑马奔赴苍山,他希望可以在顺王赶至苍山前,找到顺王。   顾晏一路快马加鞭,半道上几乎是半点都不停歇,直到后半夜才赶往苍山。   只是等他追上顺王所带的那两千精兵的时候,却被告知,顺王已经亲自带着一百兵悄悄杀去了嬴家营帐,吩咐他们埋伏在这里,若是嬴家军杀过来,让他们推这些巨石下去。   “顾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说话的是顺王府的一个府兵头头,从前是认识顾晏的。这回顺王亲自来前线打仗,他也跟了过来。   顾晏说:“此事说来话长,等我先去找你们王爷。”   “顾大人,您知道王爷在哪儿吗?您这样去,万一破坏了王爷计划怎么办?”   顾晏道:“你们守在这里先别动,我会去找你们王爷解释。”   说罢,顾晏也不容那些人再多言,直接跳至马背离开了。   顺王偷袭嬴家军,他也是没打算活着回去,他是抱着与嬴氏父子同归于尽的想法。   天还黑着,但是嬴王的营帐里却亮着灯火。   嬴氏父子兄弟三人都在,顺王也在。   但是顺王却被五花大绑绑着,一左一右还有两个人举着大刀架在他脖子上,但是顺王却无所畏惧。   嬴王哼道:“你也不过如此,如今落在我们父子手里,我们倒是要看看,那皇帝小儿到底是更喜欢你这个宠妃之子,还是更喜欢他这个江山。有你在手做人质,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皇帝老儿给我们跪下!”   “你做梦!”顺王一脸阴沉,冷冷睇着嬴王说,“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杀你?”嬴王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都这样了,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去吗?杀你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等你的价值用完了,本王一定亲手割下你这颗脑袋。”   顺王刺激他说:“你知道你那个皇后妹妹是怎么死的吗?她是本王杀死的!”   “本王端着毒酒去的冷宫,也是本王亲手将那毒酒灌进去。本王按着她的脑袋,那有毒的汁液一点点流进她嘴里,她根本无力反抗!哈哈哈哈哈~爽快,简直太爽快了!”   “住口!”嬴王大怒,忽而离座上前来,抬手就是左右好几个耳刮子,“本王杀了你!”   “父王!”嬴鸿喊住人,“他在激将,父王可千万别上了当。”   嬴王已经举起长剑的手这才停住动作,虎眸虚眯了下,高高举起的手才缓缓落下来。   外面却有士兵冲进来,跪下说:“王爷!顾王求见。”   “顾王?”嬴王想不到,“顾澄之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也跑到这种地方来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继续问那个小兵,“可是看错了?”   那小兵说:“他说他是顾王殿下,小的不清楚。”   “让他进来。”嬴王不怕,一撩袍子,转身坐了回去。   等顾晏走了进来后,嬴王望着他,这才大笑起来。   “澄之!你来干什么?”   顺王颇为焦急,以为顾晏是见他身涉险境,这才亲自冒险过来救他的。   顾晏只是侧头看了眼顺王,没说话。   “顾澄之,你来这里干什么?”嬴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来也是送死的?”   顾晏道:“我死不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嬴王不能杀顺王殿下。”   嬴王哼道:“你说不杀就不杀?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本王谈条件?”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嬴王与世子说,还请嬴王殿下屏退左右。”   嬴王一愣。   心里是怕顾晏会暗中搞什么小动作的,但是又想,这里是他的地盘,想这顾家小子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于是,他吩咐人先将顺王押下去好好看管起来,又让嬴鹄退下去。   嬴鹄不肯:“有什么事情,非得避着我?父王,我看这个顾澄之不怀好心。”   他冷哼:“父王可别忘了,儿子这条腿,就是顾家小子打断的。”   嬴鸿道:“让你下去你便先下去,回头再说。”   “父王!”嬴鹄喊。   嬴王也不理他,只让他下去。   嬴鹄暗中狠狠瞪了顾晏一眼后,这才不情不愿走出去。   等整个营帐里只剩下嬴家父子跟顾晏后,嬴王才说:“有话就说,有屁赶紧放。”   顾晏严肃看着嬴王道:“嬴王难道真的想杀了顺王吗?嬴王以为,陛下会为了顺王而放弃江山?”   “你以为,陛下就算不放弃江山,也会为了顺王而妥协吗?”   “王爷若是这么想,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你是什么意思?”嬴王不懂。   坐在旁边一直未有动身的嬴鸿,听后也是微微蹙了下眉心,显然也是不太明白。   顾晏道:“皇后的确是顺王杀害的,但是,这是陛下设下的圈套,是陛下故意让顺王杀死皇后。”   嬴王冷着脸说:“这本王知道。顺王是宸妃之子,他恨皇后害了他母妃!”   顾晏却是摇头:“顺王根本不是宸妃的儿子,顺王才是皇后的儿子,是嬴王殿下你的亲外甥!”   嬴王握在掌心的剑忽然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   “你说什么?”他不相信,“你再说一遍!”   顾晏越发严肃起来:“我说——顺王才是皇后的儿子,而太子殿下是当年的宸妃之子。嬴王想必是还记得二十七年前太医院的那场屠杀,当年有一个林姓的神医被陛下请进宫里来,帮忙治陛下的头疾……”   “后来,林神医也在那场屠杀中被杀死了。”   “嬴王难道就没有想到,陛下为何要痛下杀手去杀死那么多太医吗?”   嬴王来回踱步,显然也是想起那桩往事了。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嬴王说,“老小子当年说太医院里的人都是受皇后指使,欲要陷害宸妃。所以,都被他杀死了。难道,不是?”   “不是。”顾晏摇头。   嬴王父子显然都是从没想到这些,相互望了眼后,都等着顾晏继续往下说。   顾晏道:“皇后与宸妃的孩子先后出生时辰差得不远,陛下当初之所以大开杀戒,那是因为他当时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他偷偷换了皇后与宸妃的孩子。”   “陛下偷换孩子,为的就是想让皇后所出的皇子将来与嬴家作对。这是他精心布置的一个局,如今他终于做到了。”   “他成功让顺王杀死自己亲生母亲,如今又逼着你们甥舅为敌大打出手。若是嬴王杀死顺王,或者说,顺王杀死你,都是陛下愿意亲眼所见。”   嬴王却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好,精彩,说得真是精彩!”他鼓掌。   顾晏道:“嬴王不相信吗?”   “我为什么要相信?”嬴王觉得莫名其妙,“你是顾家人,如今咱们两家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难道,全凭你黄口白牙说的,我就得相信吗?”   顾晏道:“嬴王难道没察觉,其实陛下早也忌惮顾家了吗?”   “让顾嬴两家自相残杀,最后陛下坐收渔利。”顾晏道,“嬴王是不是曾经还怀疑过,我并非顾家之子,而是皇子?”   嬴王道:“我管你是不是皇子!你是顾家人也好,是皇子也罢,总归都是我们嬴家的敌人,又有什么区别?”   顾晏见在嬴王这里说不通,便望向嬴鸿:“嬴王想不透彻这些,想必世子心中有数。”   嬴鸿道:“父王说得未必不对,你想让我们信服你,总得拿出理由来。”   顾晏说:“当年林神医有个徒儿,想必嬴王还记得。她当年没死,如今人就在顾家。”   嬴王道:“我还是不信。”   顾晏又道:“世子妃如今的下落,我知道。”   嬴鸿却骤然起身。   顾晏道:“人好好的,陛下命令全城的人缉拿她。但是,陛下没拿到人,她被救了下来,如今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嬴鸿手渐渐攥紧,明显此刻心情是激动的。   嬴王说:“小心他是骗你。”   顾晏道:“这么大的事情,在下不敢欺瞒。”   嬴王道:“此事我们已经知晓,来人,先将他绑下去,等我们父子商议后再说。”   顾晏又道:“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顾晏:“顺王身份的事情,嬴王若是想说,也得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说。亲手杀母,我怕他会接受不了。”   嬴王沉默一瞬,没说话,只抬手示意小兵将人拖下去。   “你怎么看?”   等顾晏离开后,嬴王直接问嬴鸿道:“难道他说的话,你真的相信?”   嬴鸿说:“是有几分可信。至少,陛下对顾家也是忌惮,并非全心信任。更何况,如今让顾家与嬴家打,的确是折损两家的兵。”   “那你的意思是……顺王……难道真的是?”嬴王觉得可怕,“若真是这样的话,这老小子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难道,从二十多年前开始,他已经开始谋算了吗?”   “偷换孩子,为的就是让身上流有嬴家血液的皇子来跟我们嬴家打,让宸妃那个贱人的儿子坐享其成?”   “妈的!老子一定要亲手杀死他!”嬴王气愤,但是又怕顾晏是欺骗他们的,“会不会这是顾家的战术?”   嬴鸿说:“儿子也不清楚,眼下只能赌了。”   “顾晏口中的皇帝,的确也是我们看到的皇帝。也亏得顾家还不算太傻,终于知道自己也不过就是陛下手中利用的一柄剑了。”   顿了顿,嬴鸿又说:“若顾澄之没有说谎,嬴家跟顾家可以联手合谋,助顺王登基。”   嬴王道:“若顺王真是身上流着嬴家的血,让他登基做皇帝,我也是没有意见。不过,顾家小子的话,我不能轻易相信。他想说服我,必须给出强有力的证据。”   嬴鸿略想了一瞬,说:“不如儿子暗中派人回一趟京城。”   这一个多月来,顾家与嬴家处于休战中,虽则还是对阵为敌,但是却没有再打过一回。   等到嬴鸿的人去了京城到了顾家探了虚实回来后,已经是三月份了。   顺王才是皇后的儿子,这让嬴家父子都沉默了。   “去!把顺王给本王请过来。”   这回,嬴王用的是“请”字。   “等等!”那小兵才准备出去请顺王,却又被嬴王喊住,“让顾王也来。”   “是!”   顺王跟顾晏同时抵达的嬴王父子营帐,嬴王望了眼顾晏,而后直接对顺王说:“我想让你做皇帝!”   顺王一脸懵逼。   他扭头看向顾晏,顾晏微垂着脑袋,没吭声。   嬴王看向一旁自己两个儿子,嬴鸿沉默以对,嬴鹄却一蹦三尺高。   “父王!你是傻了吗?”嬴鹄还什么都不知道,“让他做皇帝?那咱们还造个p的反?这岂不是正中了老皇帝的下怀?”   “你懂个p!”嬴王呵斥,“你给老子闭嘴。”   顺王皱眉:“什么意思?”   嬴王本想着要拐弯抹角说的,但是瞧着这种情形是拐不了弯……再说,说话打机锋,说一半留一半,这也不是他的风格。   “我的意思是,嬴家要辅佐你登基做皇帝。我想,顾家也是这个意思。”   顺王立即看向顾晏,顾晏道:“祖父与父亲确实都是这个意思,只有顺王登基为帝,我们两家才都能相安无事。”   顺王:“澄之,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对!你说!你告诉他!”   嬴王直接将话甩给顾晏讲,自己忙抽身出去。   顾晏略思忖一瞬,才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本王不明白。”顺王其实心中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嬴王这辈子都想让身上流着嬴家血液的人做皇帝,或者说,干脆他们自己做皇帝……而如今,却是说要推他上位……难道……他身上流着嬴家的血?   顾晏说:“殿下这么聪明,想必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也就不必我说了。”   “本王要你亲口说出口。”顺王双眼瞬间猩红起来,一把抓住顾晏衣领,他面目森冷,声音阴沉,“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了。”   顾晏被他揪住衣领,却无动于衷。   “嬴王让你坐皇帝,自然是因为……你才是身上流着嬴家血液的那个人。学必……”顾晏忽然喊他的字,“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被骗了……”   顺王却似是疯了一般,一边大笑,一边身子软软跌落在地上。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他缓缓抬起自己双手,望着自己那双手,“可是就是这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也是这双手,将毒酒灌入她的嘴里……这不是我的错吗?” 第108章   顾晏就知道, 这样的事情告诉他, 他势必要崩溃的。   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不管是不是被人设计陷害,对正常人来说,这都是一种超过生命之重的打击。何况, 那个设计他的人, 还是他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谋算了几十年, 为的就是让他们母子相残。而他却确实这样做了,他的双手上,沾满了他母亲的鲜血。   这将是她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阴影。   所以, 顾晏任由他对自己歇斯底里, 任由他揪着自己衣领, 他没反抗, 也没有制止。   他想让他将这股子怨愤发泄出来,发泄得多,心情会好一些。若是这种事情不发泄出来,他一个人默默在心里自己承受, 才是最可怕的。   顺王是真的崩溃了, 他从揪着顾晏衣领,到对顾晏拳打脚踢, 真的丝毫不留情面。   但是打了会儿,他就软了下来, 双手捂着脸, 一点点摊坐在地上。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几乎是前一刻, 他还在为报了生母宸妃的仇而感到自豪,但是这一刻,却有人告诉他,宸妃不是他生母,而他亲手杀死的那个人才是他生母……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他杀了自己母亲,他一直都与自己亲生母亲为敌,反而认贼作母那么多年……   这世上,有他这样的傻瓜吗?   有吗?   顺王整个心态彻底崩溃,他觉得自己完全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之前活着,他的目标就是给生母报仇。而现在,他知道了宸妃不是自己生母皇后才是,而他还亲手杀死了皇后……他除了自杀谢罪,还能如何?   “澄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   过了很久,顺王才算冷静下来,对顾晏吐出几个字。   顺王求死之心这么重,顾晏自然看出来了。   但是,他肯定不会允许顺王就这样死了,他当然会劝他,会鼓励他、激励他。   这回唤顾晏揪住顺王衣领,一点点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你难道就想这样彻底放弃自己吗?你知道不知道,你的那个所谓的父亲,他设计这么多、筹谋这么多,为的就是要你死、要你跟嬴家相互残杀?”   “他甚至不顾天下苍生,不顾百姓安危,只为一己私欲而玩弄所有人……如今好不易他的计谋被识破,你难道想的只有死吗?”   顺王冷笑一声:“那你想我怎样?”   他满脸的疲惫,那双眼睛好似也瞬间就失去了神采。   他目光轻轻朝顾晏转来,笑得凄凉。   顾晏目光凝重而认真:“你必须挺下去!为了你死去的亲生母亲,你必须要坐上那个位置。”   顺王说:“坐上了又如何?难道我成功做了皇帝,我就不是杀死自己母亲的凶手了吗?澄之,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该是了解我的。从小到大,我都恨死了皇后,恨死了嬴家……”   “从小父皇就对我说……说是皇后杀死了我的母亲,让我将来一定要替自己母亲报仇。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坚定认为,我是必须要杀死皇后替所谓的母亲报仇的……”他忽然垂头哭泣起来,又哭又笑的,像是疯了一般:   “我被他玩弄于鼓掌那么多年,他伪装得那么好,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诛心,他真是诛心啊……”   顾晏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想寻死吗?”   顺王沉默。   顾晏继续说:“你想想,若是皇后现在还活着,她会怎么想?她会是希望你就此抹脖子死了一了百了,还是劝你活下去,并且活出风采来?”   “你若是死了,嬴家会放弃说和吗?到时候,嬴家势必也要打进京城去,那将又是一场恶战!”   “这些日子来,你应该也看到了。一路从京城到这里,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真的忍心看着整个天下继续生灵涂炭?”   顺王说:“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废物,能扭转什么乾坤?”   顾晏骤然一把揪紧他衣领,几乎是用一种命令的语气。   “朱学必,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除了你以外,没人可以拯救天下百姓,也没人可以制服嬴王府。你能振作起来也得振作起来,不能振作起来也必须振作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的坎儿也过不去吗?只要你救了天下百姓,一切都好说。”   “你先走吧。”   不管顾晏如何情绪激动,顺王始终都是一副蔫蔫的样子。   他身子软软的,若不是顾晏拎着他,他此刻整个人都能倒下去。   “你自己好好想想。”   顾晏打算先出去,让他一个人自己好好想想。这种时候,别人再劝都是没用的,只有自己走出这道坎儿来才行。   不过,顾晏当然不可能真的放他一个人呆着,他出去后,特意点了两个小兵盯着里面的动静。   嬴王父子也都没有走远,见顾晏出来后,父子三人朝着顾晏走人。   之前顺王身份的事情,嬴王跟嬴鸿没有告诉嬴鹄,也是觉得事情还没有决定,说了也是白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事情已经确定了,所以也就没有再瞒着嬴鹄的必要。   “怎么样?他什么反应?”   顾晏淡笑着,摇摇头:“能什么反应?他说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嬴王如今再看顾晏,目光跟态度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们彼此了解。这种时候,还是你多陪陪他比较好。”   嬴王是最头疼这种事情的,他这个人是粗人,只会打打杀杀,不擅长劝人。   顾晏道:“若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我再怎么劝,也是无用的。”   “那你说怎么办?”嬴王有些着急起来,攥着拳头,来来回回踱步,“反正这种事情,我是做不来,如今只能靠你们了。”   他望着顾晏他们三个。   嬴鹄立即说:“我也不行,我怕是去劝,能跟他打起来。父亲你是知道的,我从小跟他就不对付……”   嬴鹄也立即甩锅。   嬴鸿望了眼顾晏,而后说:“该说的想必顾王已经说了,接下来给他几天时间,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万一他想不开自杀了呢?”嬴王忧心忡忡。   嬴鸿道:“不会的,我会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都盯着他。一旦他有什么动向,我会立即赶过去。”   “也好……也好。”嬴王不住点头,“鸿儿,这事情便交给你了,最好快一点,早点进京去,夺了那老小子的帝位。”   顺王倒是没有想不开自杀,不过,他整个人好几天不吃不喝的,再加上精神状态也不好,整个人很快消沉下去。眼窝深陷,胡子也长出来了,整个人糙得很。   这日嬴鸿端了碗粥过去,搁在他面前说:   “当初你没能烧得了粮草,这才让嬴家军这么多将士活了下来。这碗粥,就是当初你要烧的那米熬出来的,你不喝点吗?”   顺王望着那破碗中的米汤,倒是伸手端来喝了。   “咕噜咕噜”几口,他就喝完了,然后抬手抹了下嘴。   嬴鸿微扯了下唇,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暖和。”顺王轻笑一声,声音都是沙哑的。   嬴鸿道:“如果你做了你该做的事情,而不是一味求死的话,到时候你望着天下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你的心里会更暖和。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该站起来的时候,必须站起来。”   顺王目光幽幽朝远处探去:“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但是你们确定,我就能拯救天下苍生吗?我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们又如何能信得过我?”   他冷笑一声。   嬴鸿道:“如果我说,我们就是相信你呢?”   顺王转过目光来,看向嬴鸿。   嬴鸿说:“你我也暗暗斗了几十年了,如今还能坐下来说些天下大道理的话,你之前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吗?多话我也不说,站起来,还是倒下去,其实还是看你自己……”   又说:“给你留的时间也不多了,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周边不少小国,都在趁机向大康进击。到处都有人死,哪里都是难民……这种时候,你觉得是你的生死重要,还是天下万民更重要?”   “你想做皇帝吗?”顺王忽然这样问。   嬴鸿似是有些被问得措手不及,但是很快,他便由衷道:   “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跟我的妻子在一起。”   顺王笑起来,缓缓抬手在嬴鸿肩膀上拍了拍:“没想到,你跟顾澄之一样,还是个痴情的种。”   “只是可惜啊,本王就没有你们这样幸运……本王的王妃是……”   他忽然又想到皇后来,想当初,他的王妃可是皇后硬塞给他的。   嬴鸿道:“若是姑母泉下有知的话,想必也会后悔。”他稍稍沉默了下,又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你的两个王妃,其实说起来,也不是恶人……就这样耽误了人家,也不太好。”   顺王说:“等回了京……将来若是有机会的话,让她们回娘家去吧。好好的,再嫁人。或者不愿再嫁,就让她们一辈子都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你想好了便好。”嬴鸿站起身,忽然从腰间抽出那柄长剑来,“那么,现在就要行动起来,你准备好了吗?”   顺王还是坐着,微微抬起眼睛来,盯着嬴鸿看了会儿,站起来。   他许是因为饿了几日的缘故,体力不支。站着身子不稳,又倒了下去。   嬴鸿扶住人,忙冲外面候着的人喊:“端些热水来,再做些饭菜。”   顺王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自暴自弃,他选择站起来。其实死对他来说,是最轻易的选择,但是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如今他看清了自己父亲的真面目,他知道了这近三十年来,他一直都在利用自己……   他处心积虑那么久,他还害得天下人都处在水深火热中……他不能眼睁睁看下去。   顾嬴两家商议后,嬴王决定,投降。   嬴王府现在只有投降,与陛下“一心”,先一致对外抵御外敌,这样才能换回点民心。只有在百姓面前忏悔,只要扫除那些外敌,那么别的就都不是什么大事。   到时候,以功抵过,就算是进了京城,在陛下面前,陛下也不敢轻易谈杀。   顾晏任务完成后,就已经早早回了京城。   而顾嬴两家商量一致后,顾大老爷让人快马加鞭送急信去京城,嬴王府直接已经带兵去了漠北之地,抵御突厥人。   远在贵京的勤政殿里,高宗看了八百里加急递过来的书信后,气得一把将急报扔在地上,整个人也是愤怒不已。   高亚仁立在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高宗兀自气了会儿后,对高亚仁说:“去!把太子给朕喊过来!”   “是。”高亚仁应着,“奴才立即去办。”   很快,太子过来了。   太子一身麻衣,他在替皇后守孝,整个人瞧着精神状态也十分不好。   “参加父皇。”   进了勤政殿后,太子行礼。   但是陛下情绪却十分激动,指着太子那一身麻衣怒吼:“谁让你穿成这样的?谁允许你穿成这样的?”   太子诧异,抬眼看高宗。   “父皇……”   “给朕脱了!”   “父皇……”   太子不懂缘由,刚要询问,高亚仁便提醒说:“殿下,陛下让你脱,这便是圣旨,你脱了就是。”   太子却不肯,膝行到陛下跟前,抱手说:“父皇!儿臣这是在给母亲守孝,请恕儿臣不能脱。”   太子素来也知道,父皇与母后一向不和。   平时他也觉得母后有些欺人太甚,身为中宫皇后,却总想拿捏这大权,所以他平时常常也会不待见自己母后。但是,他到底是母后的儿子,就算心中再对母后有意见,这种大不孝的事情,他是不会做出来的。   “母亲?谁是你母亲?”高宗质问,“你告诉朕,谁是你的母亲!”   太子不解:“父皇,这是怎么了?就算您平时再恨母后,但如今她已经死了,难道连儿子给她披麻戴孝都不行吗?”   高宗怒吼:“朕现在告诉你!你的亲生母亲,不是嬴皇后,而是宸妃!是被皇后害死的宸妃!”   或许是太过心急,高宗才说完这些,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太子却如遭雷击:“父皇……你说什么?”   高宗还在咳嗽,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太子:“朕说你是宸妃的儿子,不是皇后的!”   “不!这不可能!”太子也崩溃了,他不敢相信,“不会的,这不会的。儿臣怎么会是宸妃的儿子……儿臣怎么会……”   太子喃喃自语,始终就只有那么一句话,他不相信。   “这件事情,高亚仁也知道。不信的话,让他告诉你。”   高亚仁微微曲身,回答:“殿下,陛下说的都是真的。”   太子问:“为什么?怎么我忽然成了宸妃的儿子……那顺王呢?”他问。   高宗冷哼:“顺王?他才是皇后的儿子,是身上流有嬴家血液的人。”   太子整个人都垮了。   “不会的……不可能……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太子,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给朕振作起来。你若是倒了,那朕这几十年的处心积虑,岂不是都白费了?朕要你登基做皇帝。”   太子却始终说:“不,我不信,这不是真的……”   高宗怒吼:“太子!”   他只知道这个儿子性子有些懦弱,但是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这样的一道坎儿都过不去吗?   做宸妃的儿子,难道不比做皇后的儿子好吗?   “你不想做宸妃的儿子?”高宗冷声问。   太子目光有些游离起来,眼神涣散。   皇后再怎么揽权,那也是对他好的皇后。从他有记忆起,他的母亲就算再狠辣,但是对他总是温柔又有耐心的。   他实在不敢想象,这样一个对他温柔耐心的人,会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会是杀死自己母亲的人?   太子崩溃了。   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做皇后的儿子。   太子说:“儿臣……不认识宸妃娘娘!儿臣从未与宸妃娘娘接触过,但是儿臣却是从小在母后膝下长大的。就算父皇再忌惮母后与嬴家,就算儿臣长大后也渐渐疏离母后,但是,她再怎么不好,他也是儿臣的母后啊!”   “可是现在……您却说……儿臣接受不了。”   “你放肆!”陛下彻底怒了。   宸妃的儿子竟然不愿做宸妃的儿子,他接受不了。   陛下随意抓起龙案上的砚台便朝太子砸过去,怒道:“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说这些?”   太子却跪直了说:“儿臣……不明白。父皇,您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要换了他跟顺王,这不是让他们两人都痛苦吗?   高宗被气得连连咳嗽不止,原本苍白的脸,都咳得红了起来。   “你……你给朕滚出去……”高宗颤着手指着太子,“滚……现在就给朕滚出去。”   “父皇!”太子喊了一声,又给高宗磕头,“不管您怎么打我骂我,儿子今天就是求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高亚仁觉得太子实在太倔强了,也说:“殿下,您没看到陛下正在气头上吗?让您回去,您便先回去吧。至于为何……这以后再说好不好?”   太子依旧跪着,不肯。   高亚仁却望向高宗:“陛下……您瞧这……”   高宗咳了许久后,终于喘匀呼吸。   他说:“为什么?朕这是在为你考虑,你难道看不明白吗?朕让顺王与嬴王甥舅自相残杀给你铺路,你难道不明白吗?朕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你母亲当初的遗言!朕与你母亲的用心良苦,你可懂?”   “皇后害了你母亲!你母亲担心你的安危,怕你遭皇后暗害,所以……朕这才换了你跟顺王。你可知道,朕为了你,杀了多少人?你可知道!” 第109章   “父皇为了儿臣杀了人, 可曾问过儿臣的意思?父皇该是知道, 儿臣最不愿看到血腥了。”   “父皇说您与宸妃娘娘用心良苦, 可儿臣从小就只知道母后才是儿臣的母亲,从不知什么宸妃。我与母后做母子二十七年,母后虽严厉, 但却是真的关心我, 爱护我……”   “难道现在, 仅凭您的一面之词,就想儿臣认宸妃为母而痛恨母后与嬴家吗?”   “一个是几乎朝夕相伴的母亲,一个是根本见都没有见过、甚至所有人还都说她与母后有仇的妃子, 如今却突然告诉儿臣, 其实儿臣错了, 而且错了二十七年……父皇可曾考虑过儿臣的感受?”   “儿臣与顺王都是人, 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您棋盘上冷冰冰的棋子,也不是一个牵线木偶,可以任你摆布!”   太子吐诉怨愤与委屈,他委屈得那双唇都颤抖起来, 整个人脸上也满是泪珠。   他素来温顺, 难得这般情绪激动,瞪着陛下。   “父皇您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可有想过,那些被你算计的人, 都是你的儿子、是你的臣子, 都是替你效忠大康的人!您这样做, 就不怕彻底失去人心吗?”   高宗被骂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软软仰躺在龙椅里,颤手指着太子说:   “反了……反了!你这个逆子,不但不认宸妃为母,你还敢这样顶撞朕……反了……反了……”   “陛下,您消消气。”高亚仁劝着。   高亚仁素来知道陛下身子不好,也是怕他被太子方才的那些话气着,所以忙劝着道:   “殿下这是突然知道自己身世后,一时间接受不了。您想想看,这二十七年了,他都一直认为自己乃是先皇后的儿子,如今却忽然被告知其实他是宸妃的儿子,而皇后乃是他的杀母仇人,这让殿下如何接受得了啊。”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陛下始终觉得很生气,“难道宸妃让他很丢脸吗?”   “还是说,先皇后多么的好,就让他这样恋恋不舍?”他忽然朝太子看去,冷着脸,“想当初你对皇后,也不是十分满意。怎么这会儿,倒是演足了母子情深。”   太子说:“打儿臣小的时候,父皇就不停在儿臣耳边说母后不好,说嬴家不好。儿臣对母后有意见,对嬴家有意见,难道不是父皇提前算计好的吗?”   “是父皇您想让儿臣不满母后与嬴家吧?”   太子也算是彻底想通了,为何打小起,父皇总在他面前教育他,长大后,定不能亲皇后与嬴家。   甚至,还时不时在他跟前说,宸妃当年是皇后害死的。皇后心狠手辣,实在不配为一国之母。   “滚出去!”陛下彻底怒了,“滚!滚回你的东宫去,好好闭门思过。”   又朝高亚仁吼:“你去告诉太子太师太傅,问他们是怎么教太子的?朕把太子交给他们,难道他们就是教太子这样对付朕的吗?”   “陛下,您先消消气儿。”高亚仁笑着,“千万别生太子殿下的气,要不这样,老奴亲自送殿下去东宫,回头再回来伺候陛下。”   “你去吧。”高宗甩袖子。   高亚仁也是有心,他想单独劝劝太子。   陪着太子一道往东宫去,高亚仁落后太子两步,笑着说话前先望了他一眼,这才道:“殿下,您也莫要生气。陛下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您好。”   太子神色木然,呆呆看着远方。   高亚仁说话,他也不答话,只是颇为讽刺的轻笑一声。   高亚仁也是聪明人,见状,便也不再劝,只又说:“殿下,那您回去好好歇着。或许过几天,就能想得通了。”   太子面部表情,只直直朝前走,似乎是并没有将高亚仁的话听进去。   高亚仁一路送太子回东宫,太子妃因为嬴家造反的缘故,已经被圈禁起来,只宋侧妃一个人出来迎接。   见太子神色不对劲,宋侧妃私下悄悄问高亚仁说:“高公公,殿下这是怎么了?”   高亚仁叹息一声,还是不愿掺和进这件事情里,只说:“娘娘好生陪着殿下吧,想必这个时候,殿下最需要的就是娘娘您了。”   宋珂也是聪明之人,一听高亚仁这话,就知道他是不愿说了。   “多谢公公指点。”宋侧妃笑着。   陪着太子回了寝宫,宋侧妃亲自伴在左右,寸步不离。   如今嬴家谋反,太子妃受了牵连被关押起来,日后若是太子登基为帝,那她便是皇后。   想到这里,宋侧妃心情颇为激动,手都攥得紧紧的。   想当初顾家败落,母亲坚持不让她跟着去吃苦,坚持对抗爹爹,解除了她跟表哥的婚约。之后,她又成功做了太子侧妃……   本来她与表哥青梅竹马心心相印,一桩好姻缘被生生拧断,她不甘心。不过,自打嫁了太子,太子比从前表哥对她还要温柔体贴,再加上母亲日日在她耳边说,太子将来可是皇帝,那她将来就是皇妃……就算不做皇后,做个得宠的皇妃也很好。   所以渐渐的,她便也觉得,登到高处做皇妃,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本来只是想做皇妃,但是嬴家造反,太子妃被关押后,她的心也大了。   做皇后,她未必不可。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宋侧妃坐在太子身旁,一边温柔地问,一边小心翼翼端了杯茶过去。   太子对宋侧妃一直很好,此时此刻又只两个人在,他一把将宋侧妃搂进怀里。   “你知道父皇今天跟孤说了什么吗?”   太子情绪激动,搂得宋侧妃很紧。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宋侧妃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宋侧妃眨了下眼睛,“父皇对殿下说了什么?”   太子完全将宋侧妃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现在谁都可以不信,但是绝对相信侧妃……   “父皇对孤说……皇后不是孤的生母,宸妃才是……”他“呵呵”笑了两声,“父皇瞒了孤好久,这般精心算计,真是害苦了孤。他又何尝不是害苦了顺王……顺王亲手杀母,哈哈哈,顺王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生母皇后……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宋侧妃也吓得不轻,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殿……殿下?”她结结巴巴的,“您在说什么呢?您莫不是……莫不是糊涂了吧?”   “糊涂?不是孤糊涂,是父皇他老人家糊涂!”   太子忽而变了个人似的,声嘶力竭起来。   “他老人家若不是糊涂,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殿下,您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侧妃吓着了,“您小声点说话。”   太子满面绯红,止不住生气。   宋侧妃缓了会儿,才抬眸望向太子:“殿下,您真的是宸妃娘娘的儿子?”   太子蓦然看着宋侧妃:“孤没骗你。”   宋侧妃却有些高兴的样子,劝着:“殿下,这是好事啊。嬴王如今造反,若您是皇后的儿子,或许将来登基为帝,还有人会私下议论陛下,觉得您身上流着反贼的血。但您若是宸妃娘娘的儿子,您就是清白的。”   “到时候,谁敢阻止您坐上皇帝的宝座?”   宋侧妃高兴得有些忘形,却未曾细想过,太子乃是仁义之人,在他心里,皇位根本不重要。   “爱妃,你怎么能这么说?”太子皱眉,有些失望的样子,“你听到这样的话,难道想到的只有这些吗?”   宋侧妃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忙道:“请殿下恕罪,是妾身失言了。”   太子素来宠爱宋侧妃,见她忽而朝自己请罪,他也觉得刚刚或许话说得有些严重。抿了下唇,太子伸出手去,握住宋侧妃手道:“孤不该朝你发脾气。”   宋侧妃挤出笑,主动靠进太子怀里。   “殿下……妾身会永远都站在你身边。”   自从太子知道真相后,整个人消沉得不行。而且,陛下几次召见他,有心想与他好好谈一谈,但是太子似乎都非常不热情。   最后,连陛下都生气了,指着太子吼道:   “你以为,朕现在只有你一个儿子吗?别忘了,朕还有老三老四跟老五。”又开始嫌弃太子,“你瞧你现在这副样子,有哪一点像朕?别说定王了,你连老四老五都不如!老四跟老五,平时见到朕,还晓得哄朕开心……”   “你呢?朕病了这几日,你可曾真正关心过一句?”   太子说:“像父皇?像父皇一样将来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棋子吗?还是像父皇一样,只为了一己私欲,就让全天下百姓流离失所?”   太子已经无所畏惧,就算陛下此刻瞪着眼睛看着他,他也还是要说。   “今天这样的局面,不是父皇您一手策划成功的吗?”   “殿下……您……”高亚仁想劝着,但是却被陛下打断了。   “你让他说。”陛下道,“继续说下去。还有什么对朕不满的,都说下去。”   太子真就继续说了:“恕儿臣说句大不逆的话,您根本不配为父,不配为君!”   “殿下!”高亚仁站在一旁都瑟瑟发抖,想提醒,又怕提醒后会被陛下骂,只能压低嗓音说,“殿下你且看看,自己这是在跟谁说话。”   太子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望着坐在高位上的那个所谓的九五之尊。   高宗似乎也冷静许多,他缓缓动了下身子,目光阴沉沉盯着太子看,半饷才道:“来人,太子言行冲撞朕,带下去,圈禁东宫。若是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东宫宫门半步。”   “陛下!”高亚仁立即跪了下来,求情道,“这可使不得啊陛下。”   太子遭圈禁,这与废太子也差不多了。   废除太子,这可是大事。   “朕意已决,你也不必再为他求情。”高宗忽然间就冷静了下来,也不激动了,仿佛是放弃了太子一般,“既然觉得做朕的儿子是件可耻的事情,那么想必也是不愿当太子的。”   高亚仁一个劲给太子使眼色,示意他求情,但是太子却跪下谢恩:   “多谢父皇成全。”   这样无情的帝王之家,他早就不想呆了。   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未尝不好。   太子下去后,高宗立即差人喊了定王进宫来。   定王年前的时候在边防营受了伤,但是已经在家休养了数月,如今已经悉数调理妥当。   定王心思深沉,其实未必看不出来,年前城外的那场战役其实有端倪。经不得深究,一旦细细去想,就觉得当初未必就真的是嬴王府的人搞突袭。   但是这些话,定王也只能都藏在心里,他也不敢说出来。   父皇不管他,他就默默养病。   “儿臣参见父皇。”   进了勤政殿后,定王精神抖擞给高宗行礼。   “快快起来。”高宗唤起。   太子不成器,他是心痛又心寒,已经彻底放弃太子了。定王这沉稳能藏得住事儿的性子,倒是与他年轻的时候几分想象,他想了很多,若是太子不争气,扶持定王也可。   于是高宗道:“朕今天召你来,是想问问你,伤养得如何了?”   定王说:“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已经痊愈了。亏得父皇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去给儿臣看病,儿臣才能好得如此之快。”   对定王说的这些,高宗十分满意。   他点头道:“看你如今的样子,也是好全了。能骑马握弓拉箭吗?”   定王笑着道:“儿臣还跟从前一样,并且听了父皇的话去了城外边防营呆了些日子,如今体质更好了。”   定王也是聪明,刻意提了边防营。   一来是他在边防营受的伤,提醒陛下,是想让他记住这件事儿。二来,定王也是在家呆不住了,想继续去军营历练。   他也算是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怎样,手上有兵,拳头才硬。   高宗自然看出了定王的心思,他从龙椅上起身,负手缓缓踱步拾级而下,走到定王跟前问:“皇儿乃是最像为父的一个儿子,看到你现在,朕想到了朕年轻的时候。”   定王一直以为,他只是顾家的老四,但是听陛下这样说,他心里也有些疑惑。   陛下道:“你真以为自己不是皇子吗?”   陛下忽然这样问,定王一惊,连忙跪了下来。   “儿臣……儿臣不敢。此生若是能做您的儿子,儿臣简直三生有幸。”   高宗呵呵笑:“做朕的儿子,你岂止三生有幸?起来吧……”   定王站起来后,高宗将事情原委说与他听。   “朕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先皇后与嬴家人可不好糊弄,你以为你是替顾王遮风挡雨的靶子,其实你才是朕真正想保护的那个人。”   听到这样的话,定王豁然开朗。   同时,他心里也非常高兴。   “父皇您这样做,都是为了儿臣好。”定王再次跪了下来,“儿臣定为父皇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免了,你是皇子,自该有人为你赴汤蹈火。”高宗没有明说,但是定王聪明,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太子忽然被圈禁,陛下瞧着似乎是重用顺王,但是定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说,顺王与他都是妃嫔之子,未必不可一争。   顺王远在前线,而他就呆在父皇身边。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自然是他占尽优势。   “既然你如今已经痊愈,那朕也不能让你闲着。边防营那种地方你也不必再去了,朕想让你去别的地方。”   *   太子虽然还没有被废,但是已经被圈禁多日,京城里的权贵纷纷都开始重新站队。   有站定王的,也有站顺王的。   倒是顾家,还跟从前一样,外面再怎么乱、再怎么沉不住气,顾家都不晃动分毫。   柳芙亲自给一儿一女取了小名,女儿叫豆豆,儿子叫苗苗。   大名还没取,小孩子还小,等满了周岁再取大名不迟。   自打顾晏回来后,柳芙便又搬回了于归院。   如今又到春暖花开的日子,她也早早出了月子,常常会抱着一双儿女到处走走。   姐姐调皮讨喜,弟弟安静呆萌,老夫人个个喜欢,每回看到姐弟来,挨个抱都舍不得松手。   白天去老夫人那里玩儿,傍晚回来。   “世子妃近来如何?”   晚上顾晏回来后,柳芙朝她打探徐氏的消息。   如今又几个月过去了,徐氏肚子也大了。祈福堂不安全,顾晏早早便将人转移出来,安排在了一处妥当的地方。   “我又没去看她,怎么知道她如何?”顾晏反问。   柳芙就噘了下嘴说:“哼~指定是偷着去看哩,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顾晏笑了笑:“我偷着去看,还怕嬴鸿打我。”   如今嬴家投降,转而去打突厥去了,这在整个贵京城都不是什么秘密。   顾晏回来前,嬴鸿曾将妻子托付给他照顾。   这件事情,柳芙是知道的,但是她并不在乎。而且虽然她总是些好像很在意很嫉妒的话,但是心里却是相信他的。   “夫君,你说,这一劫咱们能过得去吗?”柳芙有些担忧。   这一劫,若是过去了,那么往后便万事都好。但若是过不去,那真死了可就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了。   再说,他们若是死了,豆豆跟苗苗怎么办。   顾晏跟妻子保证:“你就将心放进肚子里,好好安安心心陪着儿女,外面的那些事情,不必你来操心。”   “那人家也担心你嘛。”柳芙手勾着他裤带,有些心痒痒的,却也不好意思明说,“你最近总回来得有些晚,往往你回来,我跟孩子们都歇下了。今儿好不易回来得早,你……”   顾晏垂眸笑着,直接弯腰将人抱起,大步朝内室去。   很快,便从边关传来打了胜仗的消息。   嬴家军打败突厥后,顾旭顾昶兄弟也击退了海寇,连连有捷报传进京城。 第110章   等嬴家军抵达京城后, 已经入了秋。   当初嬴家忽然平息战火停止继续进攻, 面上是投降了。不过,却没有立即回京来, 而是嬴王父子即刻奔赴北境,帮着驻守北境的将士一起打退了突厥军。   退敌立了战功后再回京城, 京里的百姓对嬴家,总是是有了几分好颜色。   嬴王将嬴家军驻扎在城外, 只身进宫去见高宗,并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明说当初城外的那次所谓的嬴家军伏击边防营, 包括致使定王殿下造成重伤,乃是有人刻意陷害。   至于之后的造反,也是被逼无奈。   叶千荣领兵数千围剿嬴家军, 打得嬴家措手不及, 嬴家所谓的造反,也是为了自保。   嬴王进宫前, 嬴鸿都把该说的话交了嬴王。嬴王这回耐住了性子,任陛下与文武百官如何刁难, 他始终不多说出一个字。   说来说去, 嬴王坚持的都是造反乃是无奈,且当初城外袭击事件是有人恶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嬴家。   嬴家击败突厥兵有功, 如今有解释了当初袭击边防营的情况, 并且嬴王一再表明姿态, 恳请陛下明察袭击事件。嬴王态度好, 又立有战功,高宗一再言语激嬴王,嬴王都不接,所以高宗也只能说会彻底查清楚。   高宗心里清楚,如今的顾家跟嬴家,怕是暗中已经站到了一起。   还有顺王,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那荣老国公没死成,想必当初就是顾家从哪里探听来了秘密。   如今面上不动声色,怕是两家合谋,要扶顺王上位。   高宗觉得头疼,退了朝后,回了勤政殿,高宗质问大太监总管高亚仁。   “朕再问你一遍,当年太医院一案,是不是有什么漏网之鱼?”   高亚仁见事情再瞒不住,便跪了下来说:“奴才该死!奴才有罪,请陛下责罚奴才。”   “果然有?”高宗骤然起身,彻底震怒。   他本来只是怀疑是不是高亚仁背叛了他,所以才故意拐弯抹角问是不是有漏网之鱼。如今一问,竟然真的是有漏网之鱼?   高宗此刻怒火中烧,指着跪在地上的高亚仁问:“谁?”   一边质问的同时,他也一边细细回想当年的事情。   “朕记得当年,是不是有一个小女孩儿?”他忽然想起来了,“对,是林天瑛的徒弟。难道……是她?”   “是……是她,当年林天瑛誓死保住了她。这件事情,奴才开始不知道,也是……是后来才知道的。”高亚仁一边战战兢兢汇报,一边额头上已经滴着汗珠,“奴才也是心疼那个小女孩,想着她一个小女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所以……”   “所以,你就敢这样欺瞒于朕?”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高亚仁一个劲磕头,“若是知道此事会毁了陛下大计,奴才死也要告知陛下您的。奴才该死,奴才求陛下严惩。”   高宗微默一瞬,抬抬手道:“算了……”   高亚仁提着一口气,不敢吭声。   高宗垂眸睨着他,轻哼一声说:“事已至此,如今就算罚了你又能如何?如今需要做的,就是找出那个人来。除了朕跟你外,她便是当年唯一的知情者,朕不容许她继续活下去。”   高亚仁素来知道陛下的阴辣,想那女子,如今也是活不了了。   “那个人,说不定目前就藏匿在荣国公府。好一个顾家,哼,胆敢这样与朕对着干。”   高亚仁说:“荣国公府一直忠心耿耿,怕是不敢这样。”   高宗斜眼睨了他一眼,冷冷说:“敢不敢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了……”   “去,把定王给朕叫进宫来。”   高亚仁连声应着,微一顿,问道:“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高宗说,“太子早已经被皇后教坏了,如今早已不是朕心目中的那个太子。”   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告诉了他真相,告诉了他皇后是杀害他生母的凶手,他竟然还认皇后做母亲。不但认皇后,他还敢顶撞忤逆,若是这皇位真传给太子,怕是嬴家还是嬴家。   *   柳芙正哄着两个孩子睡觉,孩子没睡,反而哭了,这个时候顾晏走了进来。   如今两个宝宝已经有九个月大,会翻身会呀呀呀,两个小人一般大,相互有个伴,常常闹成一团。姐姐特别爱欺负人,总趁没人在意的时候,就捏一下弟弟的脸,然后弟弟就撇嘴哭。   弟弟一哭,姐姐就笑,然后爬过去抱住弟弟哄弟弟。   女儿实在太调皮了,而且总喜欢欺负弟弟。很多时候,柳芙也会凶女儿。   但是这么小的孩子,凶她也没用。柳芙还没板着脸说几句,豆豆就爬着过来抱她,嘴里“咿呀”不清喊着娘。   小孩子家家的,这么小就会撒娇卖乖,任柳芙怎么也舍不得凶她啊。柳芙舍不得,顾晏就更舍不得了。   父亲一般都喜欢闺女,顾晏尤是。   每天外面回来,洗了手换了干净衣裳后,第一时间就是进内室来,然后抱女儿。   “怎么又哭了?”   一进屋来,就听到哭声,顾晏心里也猜得着缘由,但还是问妻子。   豆豆欺负了苗苗,苗苗哭。柳芙训了豆豆,所以豆豆也哭了。   尤其是豆豆看到爹爹回来后,小丫头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有倚仗了,可以有人帮她欺负娘了,扑腾着朝爹爹伸出手来。   顾晏心疼死了。   抱起女儿来,将她举高高了。   “你还这样惯着她,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总欺负弟弟。再不管着点,将来还得了?”   顾晏就说:“她才多大点,懂什么。等再大一些,你再说说她就是。”   又望向儿子,顾晏抱着女儿朝床边坐去。   “豆豆亲弟弟一下。”顾晏哄着。   豆豆就朝苗苗扑去,一把抱住,苗苗哭着哭着又笑了。   柳芙说:“那你们自己玩吧,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要睡的。”   说罢,招手喊了奶娘来,吩咐说:“好好照顾少爷小姐。”   奶娘应着:“是。”   奶娘将豆豆苗苗姐弟俩抱出去后,柳芙忙问丈夫道:“世子妃怎么样?”   前几日她听丈夫说,徐氏临盆在即,但是明茹说怕是要不好。弄不好的话,可能会难产。   柳芙虽与徐氏有过过节,但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们间的那些过节,早不算什么了。   徐氏的安危,她虽说不多担心,但也总希望人家能好。顺顺利利生了孩子,然后跟嬴世子好好过日子。   顾晏轻轻摇头:“怕情况还是有些不妙。”   “那……要不要请齐伯娘去一趟?”柳芙犹豫着说。   齐伯娘师从神医林天瑛,虽不能说是再世华佗,但只要她能出面,想必胜算更多几分。   顾晏略思虑一瞬,道:“一会儿我去祖母那里一趟,问问她愿不愿意。”   若是搁在平时,齐夫人去了也就去了,但是如今情况特殊,万一此趟去了害了齐夫人,如何是好?   但是如果不请齐夫人去,徐氏真难产一尸两命,也是让人痛心的事情。   “我随你一道去。”柳芙说。   顾晏夫妻去请齐夫人,齐夫人什么话没说,就答应了。   她如今已经没什么顾忌了,藏在心中多年的那个秘密交了出去,就算她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也还有顾家人替她照顾女儿跟继子一家……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师父还在的话,想必也是希望她这样做的。   “伯娘,您真的答应吗?”柳芙又惊又喜,转而又叮嘱顾晏,“定要护伯娘周全。”   顾晏说:“娘子请放心。”   *   高宗派出去监视顾家的探子无功而返,顾府被顾家的人护得密不透风。   齐夫人会易容术,她出门的话,直接给自己易容成了柳芙身边的嬷嬷。跟着柳芙一道出门,然后去祈福堂。   齐明茹有常常去看徐氏,但是因为有叶千荣的人暗中护着,高宗的人因为到底顾忌叶千荣,暂且没对齐明茹如何。而徐央央现在的住处,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自从嬴家回京后,徐央央也不算是反贼家眷。   再说,有嬴鸿在,自然会护得她万分周全。   柳芙在祈福堂呆了整日,早上早早坐车去的,直到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才回来。   而这个时候,齐夫人已经去了徐央央的住处。   到了嬴鸿的地盘,自然有嬴鸿护着,顾晏倒也不担心。   潜伏在祈福堂对面的人忽而发现端倪,知道这是中计了。但是已然来不及,此刻的齐夫人已经呆在了徐央央身边。   徐央央肚子圆滚滚的,一看就是要临盆的样子。   齐夫人好生检查一番后,表情有些严肃。   “请问夫人,内子怎么样?”嬴鸿关切问。   齐夫人说:“夫人本来小产过,身子就有了亏欠。这回怀胎也是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天天操心日日劳累,心力交瘁,这其实非常影响身子。这几日我留在这儿帮着调理,但是……”齐夫人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保母子平安,“若是真有什么意外,还希望世子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嬴鸿没说什么话,只请齐夫人先下去歇息。   齐夫人在嬴鸿身边的事情,被高宗派出去的探子打探到了。   探子将实情如实禀报给高宗后,高宗便决定以此为借口,判嬴家一个藏匿逆贼的罪名。   高宗本欲直接命人传定王进宫来,但是就在做决定前,他决定再给太子一次机会。   所以,高宗决定亲自去一趟东宫。   太子被关押看管起来,大门打开的时候,席地而坐的太子迎着刺眼的光线朝门口望去,他眼睛眯了眯,明显有些受不了这样的阳光。   看着逆着光朝这边走来的人,太子意识到是自己父皇后,别过脑袋去。   “这些日子,你可反思够了?”   高宗还是不忍心放弃太子,毕竟太子是他跟宸妃生的儿子。就算他一再顶撞自己,忤逆自己,看在宸妃面子上,他也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只要他跪在地上说自己错了,那么,他就还是太子。   太子不说话。   高宗又道:“你觉得朕无情,但是生在帝王之家,若是没些手腕本事,如何坐稳这帝位?你只看到朕残忍的一面,有没有想过,若是朕不残忍,那就是任由嬴家人宰割!”   “帝王之家,不需要你的仁慈!”   太子还是不说话。   高宗继续道:“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你又可知,你的母亲为了你、为了朕,宁可残害自己的身子。想当年,她生你并未足月,乃是见皇后先诞下皇子来,你母亲这才着急请太医催产。”   “她因为你,身子垮了,可你如今却不认她?若是你母亲九泉之下知道了,她得多心寒。”   “为什么要换了我跟顺王?”太子终于开口了,目光迷离,“是父皇您让儿子认皇后为母的,在儿子心中,就算皇后再如何不好,那也是儿臣的母后。”   “宸妃娘娘再好,儿臣也根本不认识她!”   太子说:“父皇可以有所谓的帝王权术,但是您自己也想想,在您的心里,真的有真心在乎的人吗?”   “所有人都是你棋盘上的棋子,那些为你卖过命的,或者正在替你卖命的,你可真心待过他们?如果您都不能真心待那些人,凭什么要求别人真心待您?”   “就因为您是皇帝吗?父皇您除去帝王的这个身份,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住口!”高宗抬手狠狠扇打太子。   太子嘴角流着血,仰头注视高宗:“是儿臣戳到父皇的心窝了吗?”   高宗一脸失望:“朕本来还说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肯低头认错,这个太子之位就依然是你的。但是,你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你不想做宸妃的儿子,有人想做。”   “你不想当这个太子,有人想当。”   太子说:“谁?定王吗?”   太子觉得根本无所谓。   高宗此番是对太子彻底失望了,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直接喊了高亚仁进来,说出了“废太子”三个字。   高亚仁惊着了,忙跪下来欲要求情,岂料那边太子已经匍匐在地,高声大呼:“谢主隆恩!”   只这一句话,便将高亚仁后面要说的话打断了。   顷刻间,太子被废的事情,便传得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太子妃被解了圈禁,嬴家求陛下彻查城外边防营袭击一事,案子未查清楚,嬴家便无罪,所以,太子妃如今也能在东宫自由走动。   太子被废,太子妃倒是不着急,但是宋侧妃却十分着急。   若是太子被废除,别说将来做皇妃了,就是亲王侧妃都未必做得到。   宋侧妃悄悄去找太子,希望太子可以重新哄得陛下高兴,从而让陛下再次立他为太子。   太子历经这些事情后,早看淡了很多东西。   他望向宋侧妃:“难道爱妃不愿跟着我一起吃苦吗?”   宋侧妃咬牙说:“殿下,您难道真的就此放弃了这个储君之位吗?”   太子说:“若是有来生的话,我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愿再生在这帝王之家。”太子这些日子也感觉得出来,他从前捧在掌心来宠的侧妃,打从他被圈禁后,她的态度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他想,她本来心里喜欢的人就不是自己。能跟自己好,怕是看中的就是太子侧妃的名分。   如今他不是太子了,又还能有什么让她在意?   太子心寒。   心如止水。   太子道:“这样吧,我已经这样,将来也不会再有什么前程。你若是愿意跟着我,我当然高兴。若是不愿跟着,我也不想害了你。你还算年轻,回了娘家,凭你娘家的势力,二嫁定然也能嫁个好的。”   “殿下!”宋侧妃抹泪。   太子道:“你跟太子……”那个“妃”字还没出来,太子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改口道,“你跟嬴氏我都放了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家,以后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太子不是说笑,他是认真的。   对此,陛下根本听之任之。   宋侧妃眼见太子没救了,哭了一场,也就回家去了。嬴氏对太子倒是有些情,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也知道太子心中真正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她也不勉强。   最近又连着下了几场秋雨,雨停歇后,天气顿时又转凉很多。   这日柳芙正带着一双儿女在院子里玩儿,金雀儿匆匆跑进于归院来说,出事了。   陛下派定王去围堵徐氏养胎的院子,抓住了齐夫人,现在说嬴家勾结逆贼。   “定王坚持要带走齐夫人交与陛下,嬴世子不肯,双方动手打了起来。”   “这事王爷知道吗?”柳芙担心。   这个时候带走齐家伯娘,岂不是置齐家伯娘于死地?   “王爷肯定是知道了吧……现在全京城人都知道。”   柳芙转身吩咐奶娘们将两个孩子抱进去,她则说:“我先去祖母那里看看。”   顾老夫人倒是镇定,安慰柳芙道:“你也不必担心,你也太小瞧了嬴鸿,也太小瞧了澄之。既然如今他们什么都知道了,私下不可能没有准备好一切。”   “再说,还有顺王。有他们在,还怕陛下吗?”   老夫人是睿智的,她知道,若是借着这次将事情闹大,到时候将事情推到高处,在百姓甚至整个京城权贵都摇首期盼着的时候,再将当年的秘密说出来,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第111章 大结局(上)   一场阴谋都谋划的二十多年了, 害苦了多少孩儿?如今既已真相大白, 也该给一个交代了。   老夫人觉得头痛,她也很累。   老夫人上了年纪, 早已是七十多的高寿。民间吃了十年辛苦,加上回京后其实也没有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不是操心这个就是操心那个,每日心力交瘁, 身子早已一日不如一日。   其实她身子早就不行了,尤其是近几个月来, 常常好端端的就会头晕。   老夫人身子不好的事情,只福寿堂里几个近身伺候的人知道。之前齐夫人留在福寿堂的时候,是齐夫人帮着老人家调理身子的, 齐夫人也知道。   但是, 老夫人怕小辈们担心她,所以不允许瑛婆她们几个说出去。   老夫人坐得好好的, 忽然歪着身子似是要倒下去,瑛婆忙将人扶住了。   “老夫人!”瑛婆喊了一声, 神色焦急。   柳芙瞧出了端倪, 跟着心一紧。   “祖母怎么了?”   老夫人被瑛婆那一声喊,忽然清醒过来,忙说:“老了, 这说着说着话, 就能睡着了去。”顺便悄悄给瑛婆使了一个眼色, 又笑着对柳芙道, “你也别担心了,好好陪着两个孩子,外面的事情有澄之他们几个在呢。”   “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不是也有个高的人撑着吗?你好好的,啊。”   柳芙点点头,听话地说:“我知道了。”   又忙道:“您老人家这些日子也跟着操心不少,想必都没有好好休息。瑛婆,赶紧扶着祖母去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再来请个安。”   老夫人说:“你孝顺,这我是知道的。不过,咱们家其实也不必事事都那样依着规矩。往后不必日日来看我,隔个几天来一次就行了。回去吧,豆豆苗苗长时间看不到你,得哭吧?”   “尤其是豆豆……”提起曾孙女来,老人家就觉得满心的欢喜,“这孩子从出生三天开始我就知道,长大指定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你们瞧,现在这才多大啊,就晓得撒娇卖萌欺负弟弟了,长大了可了得。”   柳芙说:“这丫头的确不像话,我打算等她稍微大一些懂事了,好好教训教训她。天天逗弟弟,苗苗被她欺负得我都觉得可怜。”   “小孩子嘛,不都这样。”老夫人不赞同什么教训不教训的,“再说,他们姐弟能一起玩,也不过就这几年功夫。等苗苗到了启蒙的年纪,就得分开了,以后想被他姐姐欺负,都还没这个机会呢。”   老夫人谈到子孙就高兴,乐呵呵笑着。   瑛婆也陪着笑说:“老夫人就喜欢女孩儿,心里对小姐们就是比对少爷们要好。”   “女孩子是小娇娇,就该疼着宠着。男孩子就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多吃些苦头多撒些汗水也是应该的。”   瑛婆道:“是,奴婢知道。”   柳芙又坐着与老人家笑说了几句,也是怕耽误老人家休息,所以先行离开了。   等柳芙走后,整个暖阁里,方才的欢声笑语,全部都没了。   瑛婆一脸担忧之色,忙问:“您觉得怎么样?奴婢去喊马大夫来吧。”   老夫人阻止了她:“齐夫人的医术可比马大夫高多了,这些日子都按着她开的方子吃药,没事的。再说了,我活了七十多岁,该见过的什么没见过?该享受的福也早享受完了……”   “如今子孙满堂,儿孙们个个都出息,媳妇孙媳妇,个个都孝顺懂事,我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可是……您身子素来很好的……”   “身子再好,那也得听天由命啊,总不能一直活到一百多岁吧?”老夫人倒是不在意生死。   正如她说的,她活了七十多岁,算是高寿了。这辈子,也历经过几代帝王更替,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陛下顺王定王他们父子几个,到底都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太子她倒是不担心的,那孩子没什么野心,如今又被废了,想必将来至少可以安稳富贵一生。   但是顺王跟定王,她还是担心的。   定王不愧是陛下的儿子,跟陛下像了个十足。若是他登基为帝,将来指定又是一个陛下。   那么,别说嬴家了,就是顾家,怕是也讨不着多少好。   而顺王……   虽然是嬴家的外甥,但是可能因为从小常常外出游历的缘故,其实心性还算洒脱。只是这回陛下设计让他亲手弑母,这件事情让他遭受了极为沉重的打击。   想走出这道坎儿来,怕是不容易。   *   虽说老夫人让柳芙不要担心,但是柳芙不能不担心。   她想着,只要咬咬牙过了这个年,想必前世的那个劫数就能过去了吧?只要他活到二十八,只要自己活到二十一,那么这辈子就真的不必再担心会发生跟前世一样的事情了。   回到于归院后,柳芙怎么都放心不下。   姐姐弟弟又闹起来了,奶娘们一人抱着一个跑到柳芙跟前。   豆豆最会讨好卖乖,看到娘亲就将手伸得老长,要抱。   柳芙抱过女儿来。   陪着两个孩子,却是什么心思都没有。   如今的嬴家本来就是敏感的存在,如今还让陛下跟定王抓到把柄。如今看来,怕是只有顺王彻底反了自己做皇帝。   但是如果顺王反的话,一来名声不好听,毕竟他不是太子,名不正言不顺的。二来,想打进皇宫怕是也不容易,如今嬴家军虽有两万,但皆数留在城外,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陛下的御林军肯定得去打嬴家军。   柳芙糟心得不行,饭吃不下,到了晚饭的点,也没吃几口,就又打发人去前头等顾晏。   顾晏是天黑了才回来了。   柳芙没睡,一直坐在灯下等着人呢。见人回来,忙走出来问:“王爷,怎么样了?”   “怎么还没睡?”顾晏洗了手,朝妻子走去,揽着人一道进了内室。   在热乎乎的大炕上坐下后,顾晏才道:“嬴家与顺王要反了,这些日子,京城里可能会比较乱。”   “那你呢?”柳芙紧紧握住他的手,十分担忧的样子,“我们能逃过这一劫吗?这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只要我们努力活过今年,就肯定死不了了。”   顾晏倒是不担心,笑着说:“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算算那时候我们都是什么时间死的。”   顾晏想,前世他怕是为定王所害。但是定王害他,也是陛下的意思。   前世他是什么事情都蒙在鼓里的,被陛下利用去帮定王挡暗箭,结果却被最信任的人暗害。而算算时间的话,他被害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嬴家举旗造反那段日子。   柳芙也想到这儿了,她忽而开心起来。   “你是三月死的,我死在你后面,但是我也没活过夏天啊。现在都是秋天了,想必咱们都不会死了吧?”柳芙心情一下子明亮起来,扑过去说,“真好,以后我们不必再担心了,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   顾晏已经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虎扑,只笑着稳稳将人接进怀里来。   “等过了年,你也二十一了,如今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怎么还跟从前一样?”   柳芙扭着小腰说:“我不,我就要你宠着我,我要做你一辈子的小宝宝。”   顾晏蹭着她说:“那我以后就喊你小宝吧……”   “讨厌!”小拳拳捶他。   嬴家这回是真的造反了。   不过本来嬴家这回回京来,也不是真的打算投降。   陛下害死了多少人,他们是要陛下血债血偿的。   定王与嬴鸿僵持的事情,早轰动了整个京城。   嬴鸿一直与定王周旋,一来是为了耗时间,可以先留着齐夫人下来帮妻子。二来,也是想将这件事情闹大最大化。   徐央央住的地方像是铁桶般,被嬴鸿的人死死看守住。就算定王的兵是嬴鸿人的几倍,但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定王损失惨重后,也不敢妄自再动。   定王没有再强行闯进去拿人,但是也没走,他命人将整个宅邸团团围住。   别说是嬴鸿等人想出来,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隔了一日,徐央央生了。   痛了一天一夜,最后诞下一个女孩儿来。   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嬴鸿总算是松了口气。稳婆笑着恭喜说是位千金,嬴鸿心里很高兴,但是只看了眼女儿就让稳婆将孩子抱下去,他则去看了妻子。   徐央央尚且还有一丝力气,她虚弱地望着人说:“是个女孩子。”   嬴鸿捉住她手道:“女孩子很好,我就喜欢女儿。”   徐央央又说:“齐夫人说了,我这样的身子以后是不能再怀上。你若是想要儿子的话……你……”   “不说这些。”嬴鸿打断了她的话,不愿让她继续说下去,“你先好好休息,省点力气。”   徐央央这才说:“我没事了,女儿也没事,你去办大事吧。我睡一觉,有些困。”   嬴鸿问齐夫人:“娘子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齐夫人人是背着嬴鸿的,她有一瞬时间没有立即回答,然后才说:“你不是已经看到了?母女平安~”   嬴鸿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妻子脱离险境后,嬴鸿这才有功夫与定王周旋。   他命人开了门,他走出去,站在定王跟前。   已经是寅时时分,但外面天还很黑。   定王一直守在这里,几乎是寸步没离开过。   看到嬴鸿出来,定王迎了上去。   “你终于肯出来了?”   嬴鸿说:“我若是再不出来,定王殿下怕是得候在这里一辈子吧?”   定王道:“本王乃是奉旨办事,还希望你能够配合。”   “走吧,我也不让殿下为难,亲自进宫请罪。”说罢,他侧身看了眼齐夫人,“还请夫人放心,这趟进宫,就算是嬴某赔上这条命,也会保证夫人平安。”   齐夫人已经无所谓生死了,只冲嬴鸿点点头。   定王押着嬴鸿与齐夫人进宫,一路上,正好遇到前来上早朝的文武百官。   一路过去,文武百官看到这样一番场景,都私下三五成群小声议论。   高宗看到齐夫人的时候,眯着眼睛想了想,才回忆起那张脸来。如今站在面前的这个人,跟记忆中模糊的那张少女的面孔,是有几分重合了。   “将齐夫人先带下去,至于嬴鸿……”高宗顿了会儿,说,“胆敢私藏逆贼违抗皇命,实在是罪不可恕。来人,将他拖下去,斩首示众。”   群臣听后一片哗然。   嬴鸿却一点不担心,只说:“陛下何必这样着急处罚?陛下且先看看,站在这里的这位夫人,可是当年的那个逆贼?”   高宗说:“大胆!来人,将他拉下去。”   外面立即冲进来几个御前侍卫,但是嬴鸿又道:“如今文武百官都在,陛下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与百官都说说,二十七年前的那个雷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陛下那般震怒,要屠杀整个太医院,甚至连一个少女都不放过。”   高宗目光阴沉。   嬴鸿也不想再听他多言废话,只对齐夫人道:“夫人,还是你来说吧。”   齐夫人说:“当年皇后与宸妃先后产子,陛下命人换掉了皇后跟宸妃的孩子。这件事情,我与我的师父林神医都知道。当年太医院里,知道的人还是有几个的。”   “但是换皇子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大事,陛下最终还是因为怕将来事情败露,屠杀了太医院知情的所有太医,包括我的师父。当然,陛下也想杀我以绝后患,不过是我自己命好,在师父的竭力相互下,也在当年宫里一位老太监的庇护下,顺利离开了皇宫。刚好当时宫里有一位年纪与我差不多大的宫女得病死了,那位老太监便设计让那个宫女替代了我……”   “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我自己已经嫁人生子,就算日子也渐渐安稳太平了,但是只要每每到了雷雨夜,我都会想起那个噩梦来。”   “如今我想自己怕也是活不了几日,便说出当年的真相,让诸位大臣也都知道,咱们的这个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陛下乃是天子,是天!哪怕做得再错,还没人敢说一句他的不是。   背地里议论都得小心翼翼的,更何况是这样当面指控?   满朝文武皆左右望望,谁都不敢说话。   高宗冷声说:“这是嬴鸿让你说的?”   齐夫人说:“陛下乃是天子,该为天下人表率。若是陛下心都不正,如何指望满朝文武心正?若陛下自己且都身不正,恕小民斗胆说句大不逆的话,陛下也不配为天子。”   “你……你敢胡言乱语。”   终于有大臣忍不住,开始站队抨击齐夫人。   齐夫人倒是也不怕,回过去说:“陛下当年打江山,嬴王府冲在最前头。江山打下来了,陛下却想立即削弱嬴王府权势,并且不择手段陷害无辜,甚至连那些一心为陛下的忠臣良将陛下都能辜负。你这个时候拍马屁,是想哄得陛下龙颜大悦……但是你就能确定,将来不为陛下利用吗?”   “你……”   齐夫人说:“我师父就是当年的林天瑛,想必在场的不少人都是知道的。我的师父从来没有为先皇后所指使毒害宸妃娘娘,乃是陛下诬陷。”   “天子陷害忠良为君不正,也该得到惩罚!”   没人在在意齐夫人说的话,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里都在笑话她。   这世间,多少人想要做皇帝,难道不就是因为做了皇帝便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吗?   陛下乃是天,万万岁的君王,谁敢惩罚他?   高宗冷静听完齐夫人的话后,扬声喊道:“御林军何在?”   外面立即闯进来一支身着铠甲的军队,死死将满朝文武全都围困住。   而此时,顺王却穿过御林军,走了进来。   高宗看到顺王,立即变了脸色。   “顺王,你好大的胆子,朕何时让你进来的?”又冲那些御林军喊,“拿下!将顺王给朕拿下!”   顺王却优哉游哉说:“父皇,你且看好了,这些人真的是父皇您的人吗?”   高宗身子一软,跌坐进龙椅里。   顺王道:“如今整个勤政殿,都已经被本王的人团团围住。但是你们且都放心,本王今天只是想要讨个说法,并不会伤害你们每一个人。”   “顺王殿下,你这是……你这是逼宫!你快快住手吧。”   顺王道:“本王连生母都杀了?逼个宫又如何?”他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指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说,“他是本王的亲生父亲,本王的命都是他给的,他如何利用本王,本王都不在乎。”   “只是……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身为父亲,是如何想得出来那种计策的?呵~好深的计谋,让自己的亲儿子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儿子还记得,那日你对儿子说,说皇后杀死了你的母妃宸妃娘娘,如今皇后被打入冷宫,你终于可以报仇了,你端着这杯毒酒进去,灌入她嘴里,你就可以报了杀母之仇……”   “杀母之仇?如今是儿子自己亲手杀死了母亲,你将来又打算如何弄死我?”   顺王逼问。   一边逼问,一边朝高宗一步步紧逼过去。   旁边高亚仁怕顺王会对陛下不利,忙跪下来说:“殿下,殿下这可是您的亲生父亲啊,您可不能胡来。”   “亲生父亲?如何?本王不是已经亲手杀了自己母亲吗?”   高亚仁依旧抱着顺王腿:“殿下,您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若是真犯了大错,您将为天下人耻笑。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戳您的脊梁骨,都会骂您的。”   “你以为本王会杀了他吗?不会。本王只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好父皇,为了一个所谓深爱的女子,都做了些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情……高公公,二十七年前的事情,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吧?”   “你说,你侍奉了几十年的这个主子,到底都做了什么?” 第112章 大结局(下)   “顺王殿下, 您真的非得要这样吗?”高亚仁苦苦哀求, “有什么话, 您与陛下父子俩关起门来说不好吗?那样的丑闻……那件事情若是说出来,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   顺王说:“皇家如今还有何颜面?你但说无妨……”   又逼迫说:“高公公,你若是依了本王的意思道出事实来, 本王会留你一命, 甚至厚爱于你。但是如果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助纣为虐的话, 那休怪本王不客气。”   “陛下?陛下!”高亚仁其实早就想说了,这个秘密憋在心中多年,他这些年来又何尝好受过。   他从十二岁开始就陪在陛下身边, 这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 自己的这个主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性的人, 他比谁都清楚。   但是又能怎么办?他是帝王, 是自己的主子啊,天威难测。   高亚仁说:“老奴伺候陛下一辈子,自此也只服侍他一个主子。打从被先帝先皇后拨到陛下身边那一刻起,老奴就起誓, 这辈子都会对陛下忠心不二。”   “如今却要做出背叛主子的事情, 老奴……老奴实在为难。”高亚仁心中已经做了决定来,他流着眼泪说, “不过,主子有错, 自己这个做奴才的却没能劝得住, 这也是老奴失职。”   “如今, 老奴要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说出真相来。二十七年前,其实并非皇后派太医院的人谋害……”   “高亚仁!”高宗暴怒!   高宗人早已被顺王的人控制住,别说高宗了,就是这满朝的文武百官,皆为顺王所控。   高亚仁朝着高宗的方向磕了头,说:“若说这辈子唯一做出的对不起陛下您的事情,也就是这一件了。但是,事到如今,老奴不得不说一句,陛下您当真是做错了。”   “您为了宸妃娘娘与二皇子,不惜给太医院的人强加一个罪名,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这些年来,每逢雷雨夜的时候,难道您的心不会痛吗?那些人可都是无辜的啊,林神医更是无辜之人。”   “陛下,您深爱着宸妃娘娘,可皇后娘娘她是您的妻子。老奴凭心说一句,皇后娘娘这些年的确揽权参政,但是皇后她不是奸后,她对您是真心的啊,她替陛下您分忧,这天下的事情,您操心,皇后可也是在操心。或许娘娘强势了些,逼得陛下您着急了,但是老奴总觉得,这未必不是陛下您的错。”   “皇后有错,嬴家有错,您难道就没错吗?宸妃娘娘就没错吗?”   殿下一片哗然,都不敢相信,原来这深宫阴私,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事情。   高亚仁望着齐夫人说:“如今说出这些来,就算去了下头,也有脸见你的师父了。”   话音才落,高亚仁突然撞向龙案。速度之快,就连离他最近的顺王都来不及伸手去拉。   高亚仁侍奉高宗一辈子,的确没有做出过一件背叛主子的事情,这是唯一一次,但是他不后悔。在他选择说出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死意。   他老人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头撞死在了龙案边。   “高公公!”顺王疾步走过去,扶住他老人家说,“这是何苦?”   高亚仁尚且留着一口气,他嘴角流着血,脸上却是含着笑,说:“殿下听陛下的话给皇后端去毒酒的事情,老奴是知情的。当时老奴眼睁睁看着殿下间接杀害自己的母亲,却没有阻止,老奴该死。”   “但是殿下是不知情的,殿下没有半点错。老奴也知道,这是要改朝换代了,希望殿下可以做一个英明的君王。”   高亚仁说完,便阖上眼睛。   顺王咬牙切齿,目光阴沉。   自己的父皇,竟然连一个奴才都不如,竟丝毫没有一点良知。   顺王控制了整个朝政,属于高宗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走出皇宫后,嬴鸿邀请齐夫人再去府上小住,顺便帮妻子调理身子。   齐夫人站着没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嬴鸿见状,心中莫名生气一股子不好的预感来,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齐夫人这才说:“世子妃的身子,一直都很不好。就算我亲自去帮她调理,也只能保得住孩子的命。若不是她坚持要生下这一胎来,怕是早就没了。”   “母亲是强大的,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什么都能忍。世子爷,世子妃此刻怕是已经没了,当初小姐落地的时候,她就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能够去办所谓的大事。”   “她让我什么都不要说,求我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我实在不忍心,就帮她一起隐瞒了。”   嬴鸿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他觉得这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   这怎么可能?   央央她明明好好的,明明早上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对自己说……说她困了,想睡觉,怎么突然又说没了?   嬴鸿有一瞬的失魂落魄,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没了,她没了。   嬴鸿不想去相信,直接跳上马背去,疯狂挥着马鞭子,只往自己的府上去。   他冲进府里去的时候,冲进两人住的院子里的时候,由远及近,他听到了哭声。   才刚刚落地的女儿的哭声,还有丫鬟们的哭声。   嬴鸿彻底崩溃了。   徐央央走得很平静,生完女儿后,她就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   亲眼看着丈夫离开后,她缓缓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睡着了。   她睡颜安详,好似走得没有一点痛苦。   徐央央床边已经跪了一地的丫鬟,嬴鸿忽然双膝一弯,跪在了床边。   他手握住她的手,额头抵着她的手,男人泣不成声。   *   顺王的人刚刚来顾府报了声平安,那边就有家仆急匆匆跑回来说,嬴王府世子妃没了。   这几日,柳芙跟着自己婆婆还有两位婶婶两位嫂嫂去嬴王府吊唁,看到站在棺椁边一脸沉重的嬴鸿,柳芙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深爱的人没了,想活下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这一晃,便到了年底,京城里改朝换代的慌乱过去了,一点点又变得有些喜庆起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年节礼。   柳芙今年不必跟着自己婆婆忙那些,她如今还是王妃娘娘,除了老夫人外,她品阶可比府里每一个女眷都大。   如今又有了孩子,两个孩子就已经够她头疼的了,她也无心再做别的。   因为如今已经换了皇帝,嬴顾两家虽则不说有多和睦,但是也不再是从前那种敌对的状态。所以,本来被禁足的顾旻,渐渐也可以出来走动走动。   顾旻人早就回了贵京城来,只不过,孩子是最近才被顾家人接到府上来的。   对外称,是收养的一个孩子。   顾旻孩子是盛元二十六年十二月生的,如今虚岁已经三岁,等过了年,虚岁就四岁了。   对外称是收养的,但是顾家人都知道,这是顾旻跟嬴鹄的儿子。   顾旻来于归院找柳芙说话,顺便看看豆豆跟苗苗。   正好柳芙被女儿弄得烦了,直接将豆豆扔给顾旻说:“今天晚上去跟你姑姑睡吧。”   顾旻一把将人搂住,欢喜道:“四嫂要是舍得的话,那敢情好。”   柳芙说:“有什么舍不得的?让你带几天你也会崩溃,这丫头太闹腾了。”   “我看她挺好的,活泼些可爱。”顾旻摸着豆豆头,一脸慈爱。   柳芙望着她问:“通哥儿呢?”   “被辰哥儿允哥儿两个喊走了,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柳芙笑着道:“通哥儿也大了,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想咱们从前在富阳的时候,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儿似的。好在如今那些闹心的事情都过去了,往后尽都是好日子。”   顾旻也说:“再难的都过去了,往后会越来越好。”   “对了,四哥呢?”顾旻说,“他们京兆府不是二十七休假吗?”   柳芙先是哼了一声,然后颇为有些嫌弃地说:“他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一早被陛下喊进宫里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顾旻笑起来:“嫂子,怎么连陛下的醋你也吃啊?陛下又不是女的……”   柳芙不承认:“我有吃醋吗?我可没有!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新帝刚登基,改年号德顺,如今是德顺元年。   柳芙又捧着脸想了想,道:“陛下如今也二十七二十八了吧?先前两位王妃被放回娘家任其自由改嫁后,如今后宫是不是竟无一位妃嫔?太可怕了……陛下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女人。”   顾旻说:“陛下对两位王妃倒也不错,封了县主,将来不管是嫁人还是不嫁人,都能潇潇洒洒过一辈子。”   姑嫂两人各说各的,竟然不在一个点上。   顾旻在柳芙这里略坐了会儿,就离开了。晚上顾晏回来,跟柳芙说了一件大事。   陛下要选一位皇后。   柳芙来了兴致:“陛下喊你进宫去,就是说这个的?”   “嗯。”顾晏点点头。   柳芙眼睛贼亮,捂着嘴巴笑起来:“说来也是巧了,今儿小姑还来我这里坐坐的呢。想他们表兄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小姑嫁过人,但只有陛下愿意,那些大臣也不能说什么吧?”   “你想哪儿去了。”顾晏敲她脑袋,“陛下欲立晓姐儿为后。”   “晓姐儿?”柳芙睁大眼睛,懵了会儿后,才说,“晓姐儿才多大啊,过完年也才十三岁吧?”   顾晏道:“年纪是小了些,但是陛下的意思是……先定下亲事,等晓姐儿及笄后再成亲。”   在柳芙心里,晓姐儿虽然也是她的小姑,但是毕竟年纪太小,她都是拿她当小辈待,跟灵姐儿她们差不多。可如今,连晓姐儿都要议亲了,她总觉得有些伤感,她老了……   “陛下今天不但叫了我,也叫了三哥。现在,三哥应该已经去跟三叔三婶还有祖父祖母说了这事。”   顾晏自然没察觉到妻子的反常,兀自说自己的。   柳芙自己伤感了一阵子,又问:“三叔三嫂他们会答应吗?”   “不知道。”顾晏也不清楚。   *   次日,老夫人身边的人忽然跑到于归院来,说:“王爷,娘娘,老夫人喊你们过去。”   顾晏柳芙相互望了眼,都预感到不好,连忙就跟着去福寿堂。   老夫人快要不行了。   府里的人都来了,挤得满满一屋子都是,三位夫人坐在床边,离得老夫人最近,再外面,就是三个儿媳妇跟顾旻这个孙女。   老夫人不担心别人,只担心顾旻这个孙女,特意喊她到跟前去,说:“你要听话,千万不能再做糊涂事情了。要好好照顾通哥儿,若是遇到心仪的人,让你几个哥哥帮你做主,就嫁了去,千万别耽误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顾旻忽然哭着跪了下来。   “孙女知道了。”   老夫人又招手喊顾晓去身边,顾晓是顾家二小姐。   顾晓生得似她母亲顾三夫人,明艳动人。才小小年纪,便有国色之姿。   “你的终身大事,祖母也已经知道了。学必虽然比你大了很多,但是也是祖母看着长大的,他跟你三哥四哥关系都很好,将来指定不会辜负了你。你如今有了归属,你爹你娘,还有祖母,都替你高兴。”   顾晓跪在床边,认真听着,听话地说:“娘已经跟孙女说了,孙女都听你们的。”   “祖母,您一定要亲眼看着孙女出嫁,这样孙女才能幸福一辈子。”   老夫人却说:“不行了不行了,等不了那么久了。祖母老了,能看到四代同堂,已经十分满足。如今新帝登基,你又将成为皇后,我也没什么丢不下的了。”   “我走了之后,瑛婆就跟着你。她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有她跟着你,等你日后进宫,势必不会吃亏。”   “祖母!”顾晓唤了一声,悄悄抹眼泪。   瑛婆说:“公主,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孙小姐的。”   “那我就放心了。”   老人家目光一一在每张面孔上划过,温和慈爱。如今孙儿孙女都好好的,几个曾孙也好好的,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若说不放心,那就只有忠孝了。   但是忠孝已经大了,早过了而立之年,也不是她三言两语能说得通的年纪。   她也不想逼他,谁都逼不了他。   德顺元年年末,乐平大长公主薨,享年七十三岁。   因为大长公主忽然薨逝,新帝下令,大赦天下。并且下令,这个年不许有烟花爆竹,也不许世家大臣甚至平民百姓寻欢作乐,全天下的人都得一起给大长公主服丧一年。   原本已经挂了大红灯笼,如今都将灯笼换成了白的。   顾府办喜丧,几乎是全贵京城的权贵都来吊唁,给老公主磕头跪拜。   陛下也来了。   陛下一身素色长袍,走到棺椁前,手一撩袍子,直接跪在了棺椁前。   顾家人见状,立即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陛下磕了三个头,顾家人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顾晓与自己几位兄长跪在一起,直起身子来的时候,悄悄朝陛下这边望了眼。   隔得远,她有些看不清男人的脸。   但是远远望过去,她觉得他腰背挺拔身形颀长,帝王的威严似是能够震慑四方。   顾晓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因为老公主的薨逝,顾晓与陛下亲事的事情,也暂时搁浅了。   到了德顺四年春,陛下才又重新提及此事。   而这一年,顾晓正好也及笄了。   顾晓出嫁这日,不但是顾家整个热闹的沸腾起来,就连整个京城,都是各种沸腾。   陛下坚持按着民间的习俗娶妻,亲自穿着大红喜袍,骑着大马带着一般人去顾家接人。   从顾晓出嫁前几天开始,豆豆便不肯再回于归院来住,非要挤在顾晓那里。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姑姑即将成为皇后,所以小丫头使了浑身解数要抱大腿。   若是跟皇后姑姑搞好关系,将来想进宫去玩儿,不是不费事了?虽然宫里也没啥好玩的……   顾晏回来又没看到女儿,问妻子:“女儿这就打算跟着去宫里了?”   柳芙坐在窗户边捡草药,闻声抬眸看了丈夫一眼,笑着说:“她不但要跟着晓姐儿去宫里,那日陛下来,她还说要给陛下做闺女呢,逗得陛下欢喜得不行,跟她保证说,将来等她长大破例册封她为公主。”   顾晏都不知道这事儿,心里可不是滋味儿了。   在妻子身边坐下来后,顾晏酸酸道:“她真这样说的?”   “可不是?”柳芙倒是无所谓的,女儿就是个磨人精,就让她去磨别人吧,“我还能骗你啊?不信的话,等下回你见到陛下,自己问他好了。”   顾晏还真将这事儿记在了心中。   等顾晓嫁进宫里后,三朝回门那日,见女儿又屁颠颠跑着要去三房那里,顾晏将人抓住。   “爹爹,小姑回家了,我要去找她玩儿。”豆豆不肯要爹爹抱,要去找陛下姑父跟皇后姑姑。   顾晏虎着脸说:“没说不让你去,我带你去。”   豆豆推自己爹爹:“不要你去!金雀儿姑姑带我去。”   她小嘴一噘,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柳芙。   顾晏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要爹爹去?”   豆豆眼珠子转了几转,才说:“爹爹辛苦,这么累,你要好好休息。”又推他,“你去陪娘吧,反正不要跟着我。”   豆豆说完,转身就闷着头往外面跑,生怕被自己爹爹追上似的。   金雀儿连忙跑着跟上。   柳芙从内室出来,一身简朴的妆扮,她打算今儿去一趟祈福堂。   方才丈夫吃瘪的样子,她也是看到了,所以笑话他说:“顾王殿下,您的小情人不理你了,要不要考虑跟大情人出去一趟?”   顾晏望着妻子道:“这丫头,越来越像你。”   柳芙才不承认:“你又不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怎么知道像我?她这么调皮,我才不承认她像我。”   顾晏终于将眉心舒展开,笑牵着妻子手说:“岳母说的。”   “我娘说的?我不信。”柳芙将头直摇,“你肯定是诓我……”   顾晏只闷头笑,倒是也不再说话。   柳芙抱着男人手臂,黏糊糊贴在他身上,二十多的年纪了,还活得跟个小女孩一样。   都是男人宠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