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92之奔向好生活》
作者：苏放英


文案：
“沙金村涉黑老大李傲落网，深安打-黑歼恶行动再获成功”——本报记者，林曦
写出一篇成功报道准备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林曦，意外穿越成了九十年代被抛弃的可怜女人，还带着一个名叫“李傲”的小拖油瓶子！
了解到原身最后那沦落风尘、自杀身亡的悲催命运，林欣决定，这辈子一定改变命运，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把聪明绝顶的小李傲从根上养好！
可是，这位重生前沉默寡言闷骚稳重的公安局局长，现在腰细腿长肌肉结实的刑警队老鲜肉怎么总是要往自己身边凑？

小tips
1 虽然有娃，感情生活一样甜甜甜~
2 架空怀旧文，人物故事纯属虚构，大家不要太考据~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种田文 重生
主角：林欣，肖文聿 ┃ 配角：江幼秋，骆城




第1章 《知己女人》
　　泛黄脱皮的天花板，蒙着灰尘和蛛网的小窗户，农家乐风大花被子，和碎花瓷砖。
　　林曦合上干涩肿胀的眼睛又再睁开，卧房熟悉的北欧风格装修却仍旧没有出现，那裂了个大口子的墙皮正咧着嘴嘲笑她。
　　这里是哪里？
　　身上十分酸软无力，好像因为太过虚弱而几天未进食的病人。林曦撑着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房里只摆了一个酱油色的衣柜。这个房间的格局与自己前几个月为了写报道而租住的城中村农民房十分类似。
　　难道是李傲的团伙把自己抓回了沙金村？林曦皱起眉头。
　　可是李傲早在12月份的打-黑行动中被警方控制起来了，树倒猢狲散，他的小弟们进局子的进局子，另谋生路的另谋生路，谁还会在意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记者？更何况那篇专版报道才刚刚刊登。
　　无论如何，现在一定要保持冷静，起码现在她还有人生自由，并不是没有逃脱的可能。
　　这样想着，林曦就挣扎着下了床。可是刚刚脚落地，她就愣住了——眼前的脚洁白无瑕，脚趾头更是白嫩如玉。自己为了采访风吹日晒，一天走路起码一万步的人，哪里会有这样一双脚？
　　她又低头往下看，这一看不要紧，她竟然穿着一件枚红色吊带低胸睡裙，一对傲人的胸脯像小白兔一般跳到了她眼前，更不用说那细腻白皙的肌肤和纤细的腰肢了。林曦呆呆地捏了捏胸前这两坨肉，才确定这确实是一对真胸。可是自己那一马平川的飞机场什么时候长出这D罩杯的丘陵来了？
　　眼前的事情处处透露着诡异，读过各种小说和文学作品的林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这具身体并不属于自己？
　　林曦今年才24岁，却因为从小居住在福利院里，比同龄人更加理智和成熟。更何况她已经在深安特区报社会板摸爬滚打了两年，临危不乱是她的基本职业素质。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搞清楚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又是哪里。林曦拖着这具虚弱的身体下了床，先搜索了一番那个酱色的柜子，只见里面放满了一些暴露且颇为艳俗土气的衣服，想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大概是个年龄不大却品位不高的女人。
　　见这间屋子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林曦又将房门打开，右边就是一间洗手间。林曦心中一动，洗手间里肯定有镜子！
　　她一下打开门，却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脸给吓到了——苍白、绝望、神经质。那头枯草般凌乱的黄发下是两颗肿的像将要爆裂的红葡萄的眼睛，眼神中仍旧残留着丝丝哀怨与怨毒。
　　林曦心中一凛，那镜中人也跟着一颤。什么鬼？这个像女鬼一样的人是我吗？
　　林曦慌忙移开目光，凑近前去打开水龙头，用凉水让自己冷静一下。别的她不知道，可是那个镜中人绝对不是她！难道她真像那些网络小说写得一样，穿越了，重生了？可是她才刚刚发了一整版报道，才刚刚加薪，才刚刚准备好报答黄父黄母这么多年的助养之恩……
　　林曦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大约10分钟后，才终于准备好面对这样一个人生变故。既来之，则安之，她总要弄清楚现在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下定决心睁开眼睛，林曦透过镜子上东一点西一块的水垢，审视着自己的面容。
　　忽略这头乱发和仍旧肿胀的双眼，镜子里是个十分漂亮的年轻女人。明艳大气的五官，饱满丰润的嘴唇，一颗小痣恰到好处的长在了眼角下方，让她平添了几缕风情。当然，配合着这性感的身体和过于暴露的衣着，就变得有些风尘了。
　　如果好好打扮一番，走欧美职场熟女路线，原身绝对是让无数男人都眼热的性感女神，林曦下了结论。
　　正在猜想着这个女人大概会是什么身份，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妈妈……”
　　“不是吧……” 林曦艰难的将身子转了过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旧汗衫的五六岁小男孩。这男孩的脸巧夺天工，仿佛按着人脸最完美比例用石膏雕刻的天使像。只是这个小天使现在脸色青白，格外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汗衫下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林曦自己是个孤儿，便格外看不得小孩子受苦，因此也顾不上继续思考人生，赶紧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个孩子明显瑟缩了一下，不敢回答。但是他实在太饿了，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句话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口：“我……我饿了。”
　　这是饿的？林曦看小孩摇摇欲坠的模样，赶紧将他半抱起来，感觉到那孩子忽然僵硬的身体，林曦放柔声音说：“我们去客厅，我做饭给你吃。”
　　这间屋子客厅的面积本来就不算小，却只在靠墙的地方孤零零摆着一张老式折叠弹簧床，显得格外空旷。弹簧床上有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毛巾毯，地上还扔了一本看起来很新的《知己女人》杂志。
　　林曦将怀里的孩子放到弹簧床上，就见那本《知己女人》上面穿着杏黄色裙子的封面女孩正冲着她灿烂微笑，女孩下面则有“贫困女孩误入魔爪，探秘金钱美色背后的黑暗交易”和“痛苦婚变使我涅槃重生：著名歌星‘火凤凰’揭秘辛酸往事”之类的标题。在一看日期，1992年2月刊，林曦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她拉着小男孩问：“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 小男孩抿着嘴摇摇头不说话。也是，这么小的孩子当然不知道具体日期了，于是她又接着问：“今年是那一年？”
　　小孩不知道女人今天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只是莫名的就敢回答她了，便弱弱地说：“1992。”
　　小男孩的声音很小，林曦必须竖着耳朵才能听到，却也确定了自己果然已经穿越的事实。见孩子捂着肚子十分可怜的样子，林曦也顾不上再问话了，对小男孩说：“你先在这里坐着，我马上去做饭。”
　　将小男孩留在客厅，林曦走进厨房。打开绿色的冰箱门，里面竟然只有两颗鸡蛋和已经蔫了的两根葱，林曦不敢用那两根都发黑的葱，只得把鸡蛋拿出来，好在米缸里还有一点米，油盐酱醋也都还剩了一些，她便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了两碗蛋炒饭端到了客厅。
　　小男孩早就闻到了厨房里那诱人的香气，可是他不敢动，他怕惹怒了女人，又换来一顿掐打，只能抱着胳膊缩在弹簧床上。这时候看到林曦端着碗出来，眼睛都亮了。
　　“给你，快点吃吧。” 林曦把碗筷放到小男孩的手里，小男孩马上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那往嘴里塞饭的架势，仿佛三天没吃没喝过一样。
　　小男孩长得十分精致可爱，就连大口吃饭的样子都和洋娃娃一样，因为吃得太猛了，被猛然呛到了。“慢一点，慢一点，没人和你抢。” 林曦赶紧去拍他的背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怎么饿成这个样子？”
　　“两天。” 小男孩停止了咳嗽，闷闷地回答。
　　“什么？” 林曦一开始没听懂，等回过神来之后便怒道：“你妈妈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虐待儿童吗！” 看到小男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林曦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不就是他妈吗？心中暗骂原身的不负责任，她看着小男孩黑黝黝的眼睛认真的说：“以前都是妈妈做错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但是妈妈保证，从今天起绝对会好好的对你。”
　　小男孩明显不敢相信的样子，林曦也不勉强，日子久了总有一天他会放下心防的。她这具身体估计也有一两天没有进食了，刚才做饭的时候就饿得抓心挠肺，虽然已经在厨房偷吃了点，现在仍然很饿，所以林曦也开始专心吃饭。
　　等两人饭都吃好了，林曦低下-身子对小男孩说：“妈妈这几天是病糊涂了，好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你能不能帮帮我？” 虽然骗这么可爱的小孩有点于心不忍，不过她也没有办法了。
　　小男孩吃饱饭后有了些底气，更何况他也不敢反抗这个女人，便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林曦问道，伴随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毕竟一个母亲询问自己孩子的名字，怎么样都说不太过去。
　　小男孩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或者说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女人问什么问题。
　　“我叫李傲。” 他回答。
　　哦，原来他叫李傲。不对，他叫李傲？林曦诧异的盯着小男孩的脸，那个李傲也确实是长了一张天使面孔，行事却老辣狠毒，人人背后都说他是“天使面孔魔鬼心”，但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评论他的长相。
　　可是眼前这么一个粉嫩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个二十多年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黑道头目呢？那个人可是12岁就加入了贩-毒团伙，23岁就干掉大哥上位，然后不仅成功洗白名下大部分产业，还创立了一家在港城挂牌上市的公司的人。
　　可是现在是1992年，他又是5、6岁的模样，连年龄都对上了啊……正在想着，忽然觉得手上传来一个柔软的触感，原来是小家伙看她没反应，犹豫了半天后才碰了碰她。
　　“不好意思啊，我还有几个问题。” 林曦语气没有那么轻松了：“你的生日是不是1986年6月18日？”
　　小男孩点头。林曦心里一沉，仍旧不死心：“这里是不是沙金村？”
　　小男孩再次点头。林曦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急急甩出了一长串话来：“我是不是叫做林欣，是不是被一个港城人包养了，然后他又抛弃了我？”
　　小男孩有些瑟缩的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林曦意识到自己又急躁了，但无论是谁忽然被扔到了这样一种处境中也没办法保持全然的冷静。她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身份了，就是大毒-枭李傲那早年被包养，后来做妓-女，最后因为花柳病和毒瘾而精神崩溃上吊自杀的悲催老妈林欣！
　　林曦机械的收拾两人的碗筷，脑子却乱糟糟的闹个不停。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是，当年了解李傲生平的时候她是为他童年和少年悲惨的遭遇叹息过，但是这不代表她自己就要穿越过去变成他的老妈吧？再说了眼前这个人以后可是要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的啊，他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林曦的眼睛往下移，李傲的嘴角还挂了一粒裹着蛋液的饭粒，她刚想帮他擦去，他自己就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把饭勾回去，然后如同一个小仓鼠一样认真地咀嚼。这样可爱的一个小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成长环境，他不负责任的妈妈，是不是也会有另外的一种新的人生呢？林曦正在这样想着，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十分大力的拍门声。


第2章 葫芦兄弟
　　林曦拉开了门，一个身材瘦削、形容猥琐的男人靠在门外，一双小眼睛贼溜溜的朝她的胸口睃去。林曦一低头，自己还穿着那件玫红色吊带裙呢。
　　“你稍等。” 林曦没开门，快步回房套上刚才从衣柜里翻出来的一件黑色皮衣，又回到了门前，“请问你找我什么事？”
　　“还遮什么啊，谁没看过一样。” 那男人的眼睛不甘寂寞地在皮衣上逡巡一圈，然后嬉皮笑脸的露出一口大黄牙：“前两天让你考虑的事情想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 林曦不喜他的笑容，态度冷淡。
　　“少装了。” 那男人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往屋里喷去，“我看你这房子里能卖的都卖了，租金也交不起了，快要带着那孽种睡大街了吧？你想想，你以前跟的那个港城老鬼老得J-B皮都皱了，一看就是副肾亏的模样，多对不起你这个身体啊。” 男人的眼光如有实质，猥琐的将林曦从上到下扫射了一遍，然后又笑嘻嘻：“我和你说，深安遍地是黄金，你只要利用好自己的资源，不愁没有出路。”
　　“你少tm在我门前大放厥词。” 这露骨的言语让林曦冷淡的脸上添了恼怒，看来这个男人就是当年诱惑林欣出卖身体的家伙了。可惜他遇到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林欣，这一次她绝不会让他得逞。
　　“还跟我装？” 那个男人把手伸进铁门里，想要抓住林曦的手，却被她一下甩开了。他只能把嘴凑近生锈的铁门：“你到我们娇娇夜总会去坐台，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好意思，我没这卖身的癖好，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林曦冷冷地扔下这句话，把里面的门重重的甩在男人的脸上。她做沙金村专题报道的时候也曾经关注过90年代的黄-色产业问题，像这种夜总会或者按摩店固然是有背景的，也会骗一些涉世未深的姑娘进去，但是却绝对不敢强迫一个完全没有这类想法的人去当小姐。毕竟深安可是国家重点关照的特区，而在市场经济发达的地方，也从来不缺少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换取金钱的女人。
　　男人显然没想到林曦竟然是这种态度，掏了掏被震得有些发聋的耳朵，骂了几句脏话，又大声喊道：“骚婊-子欠艹的贱货，别给脸不要脸，你就等着吧，早晚你会后悔的！” 。
　　林曦不管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径自走回铁架床，把小李傲手里的碗收回厨房，又对他说：“现在时间也不晚，你和妈妈到外面走一下吧。” 她也要尽快熟悉熟悉这1992年的深安特区究竟是什么模样。李傲照例没什么意见，林曦便进房去换衣服。
　　挑来拣去才终于找到了一件不那么低胸的T恤和牛仔裤换上，那衣柜的深处还藏着一个铁皮饼干盒，林曦把盒子打开往外倒，原来里面藏着五百多块钱和一个很细的金戒指，看来林欣还是有些积蓄的。只是按照沙金村这样中心的地理位置，即使在90年代初这一房一厅的房子也要租到6、700元，她和李傲都住不起。看来这趟出去还要找个新房子才成，也好躲一下刚才那个“娇娇夜总会”的男人。
　　林曦拿出一张绿色的五十元人民币和两张红色的五块钱揣在兜里就带着李傲出门了。
　　沙金村同二十年后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同样是狭窄逼仄的街道，吆喝来往的人群，路边的烧腊店飘出叉烧的香气，潮汕汤粉店则飘出河粉的鲜味。只吃了半碗蛋炒饭的林曦觉得胃狠狠的抽动了一下，等一下回来一定要买一碗烧鹅饭！林曦捏了捏兜里的钱，决定在找到工作前就奢侈这么一次。
　　虽然现在的楼房还远远没有二十多年后的密集，但大致的布局却没有改变，只是村东北角那栋联排出租屋现在还是一个制衣厂。林曦凭借着记忆带着小李傲来到沙金村最有历史的一栋楼前面，只见楼下面的小士多店贴着招租广告。
　　“老板，” 林曦进店问道：“你们这里在帮楼上招租啊？”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抬起头来，显然被林曦的面容和身材惊艳到了。原身自从被抛弃后估计就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发尾不仅毛糙干枯，还有一大半是染过后褪了色的枯黄，混合着已经新长出来的头发，看上去十分怪异。林曦出门前就自己把发尾给修剪了些，又扎了个马尾辫，配合着她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和艳丽的五官，倒意外的明艳青春。
　　“老板？” 林曦见老板没反应，又开口问了一句。
　　“啊啊，有的。我是这个房子的房管。” 那男人回过神来笑着说：“这栋楼还有好几个空房间呢。”
　　“最便宜的单间多少钱？” 林曦直接问道。
　　“最便宜的单间300元，公共洗手间，有一个很小的厨房。” 老板回答。
　　“可以看一下房间吗？” 林曦问道，老板爽快的将店门一关，带着林曦和小李傲就往三楼走去。
　　他用钥匙打开门，眼前的房间最多只有12平方米大，一张铁架床，一个狭小的厨房，和一扇日光几乎透不进来的窗子就构成了房间的全部。林曦在心里掂量了一下铁皮盒里那并不多的人民币，朝房东露出笑容来：“再便宜一点嘛。”
　　最后，林曦利用自己的容貌优势成功的将租金砍到了每月280元。
　　看来美女果然是有优势啊。林曦不顾李傲的小抗拒，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下楼梯，一边暗自想。
　　辞别了房管，林曦拖着李傲往回家的路上走，正好看见一间旧书店，便低头问李傲：“你上过学没有？”
　　李傲神色黯淡了一下，低声说：“五个月前就没上学了。”那模样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林曦心里再一次鄙视没责任心的林欣，笑着道：“妈妈去那间书店帮你买几本故事书好不好？你别怕，妈妈马上就能找到工作了，今年9月份你一定可以读小学的。” 不知不觉她已经想好了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李傲的眼睛亮了亮，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妈妈确实是牵着他往那个书店走去了。给李傲选了好几本葫芦兄弟的连环画和一本看上去颇为精美的《世界晚安故事宝库》，林曦牵着李傲出门。这会子李傲倒无暇排斥林曦牵他的手了，只是紧紧的将手中的几本故事书抱住，好像怕有人抢了他的东西似的。
　　又买了一份烧鹅饭和叉烧饭，林曦领着李傲回到了原先租住的那栋楼，却见到一个女人在楼道里靠着门骂骂咧咧的用白话说着什么。
　　“你哋租金打算几时交啊？交唔起就躝出去！” 那女人看到林曦出现了，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然后又冲过来用生硬的普通话骂道：“被人抛弃咗就拜托你住小一点的房子啦，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林曦的脸僵硬了一下，没想到这原身还欠着这女房东租金。于是她只好扯起唇角僵笑着也用白话问她：“我欠咗你几钱？”
　　那女房东冷笑：“装什么不知道，你还有半个月的租金没交！这三百元交给我，后天合同到期就赶紧滚，否则别怪我找人来清你出去。”
　　林曦用钥匙打开门，一边说：“我已经找好房子了，这钱还给你，明天就搬走。” 说罢就进屋子去把铁盒里的钱又拿出三百给了房东，才把骂骂咧咧的女人打发走了。
　　刚关上门回来，就见到坐在铁架床上的李傲皱着小脸看着自己，黑黝黝的眼睛里透着担忧，手上还紧紧地攥着刚买来的书本。
　　“没事。” 林曦坐到李傲的身边，把买回来的饭打开，对李傲说：“今天先好好吃一顿，吃饱了才有功夫考虑以后的事情。”
　　“把书给我吧，先吃饭。” 看李傲一副不愿意的样子，林曦说：“我晚上念给你听，你自己看图看得懂吗。还有晚上和我一起睡大床，你这个小铁架子连床真被子都没有，怎么睡觉呀。”
　　李傲听罢，才不甘不愿的交出几本书。小男孩多半喜欢吃肉，可这几个月来别说肉了，他连顿饱饭都没怎么吃上，这时候看到叉烧和烧鹅，李傲眼睛都绿了，拿着小筷子专心致志的开始大吃起来。只是即使吃得很快，他也没有狼吞虎咽的模样，可见之前林欣和港城人在一起的时候，必定着意教导了李傲一些餐桌礼仪。
　　吃完饭，盘算了一下铁罐里剩的钱和以后该怎么办，很快就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了。李傲洗完澡穿着印了米老鼠头像的米黄色睡衣到林曦窗前，身上还有湿湿的水汽，整个人都软软萌萌的，就像广告里的小模特一样，林曦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这是一个多么不幸的孩子。她不想洗白他以后的所作所为，但是今生如果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要改变他的命运。
　　“快上来睡觉。” 林曦拍拍身边的床，李傲慢吞吞地拖了拖鞋，把自己的身子藏好在被子里，偷偷地瞄林曦手里画着葫芦娃和蛇精的小人书。
　　林曦咳嗽一声，翻开了书，随即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且说那一日，爷爷被蛇妖抓走了，火娃大吼：‘爷爷！爷爷！’……”这语气十分好笑，逗得李傲也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来。林曦就这样讲了大半本书，眼看着李傲已经合上了眼睛，这才给他拉好被子，关灯躺回了床上。


第3章 红与黑
　　蒙着尘土的气窗透不出多少光线，房间昏暗一片。林曦这才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了，虽然为了往后的生存她把该做的都做了，但心里毕竟不能一下就接受这样的现实。
　　正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如潮水般的记忆涌进了她的脑子，那是属于林欣的记忆——悲伤、浓烈，少有的几点亮光也只是扑闪了几下便永久的湮灭在黑暗之中。
　　林欣出生在湘省一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从小就是全家使唤的对象和主要劳动力，不光是父母，就连哥哥和弟弟都能对她肆意辱骂。敏感、内向、自卑像野草一样疯狂的在她的内心中滋生，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未来也不过是嫁给本村另一个男人，延续着这样仿佛看不到头的日子，直到15岁那年，她认识了骆城。
　　两个年轻人的心本来就容易贴得很近，更何况骆城高大帅气，让她灰色压抑的天空有了一缕吹散乌云的清风。只要一想到骆城，林欣的嘴角就不自觉地露出甜甜的笑容，少女姣好的面容和丰满的身体也在这情窦初开的年纪发育的如同一个成熟女子。可是没有想到，这反而给她招来了祸患。16岁那年，哥哥在醉酒后闯进她的房间对她动手动脚，父亲和弟弟明明在屋子里，却连面都没露一下。她没有心死的时间，只能费劲全身力气挣脱出去，裹着单衣在骆城门外的寒风中独自站了好久，才等到骆城出来。
　　那时候他说了什么？“林欣，我原本打算3天后离开家里去深安打工，既然你哥这么不是人，你就和我一起走吧。” 林欣欢喜异常，她只有两件衣服，也偷偷收拾好了带着，平生第一次有了可以挣脱过去拥抱未来的希望，跟着骆城一道扒着火车来到了深安。林曦看到这里，已然在心中叹息不止。这个骆城明显就打算自己独自一个人去打工，根本就没有把林欣真正的放在心上。若说是喜欢林欣或许也有，但谁能不喜欢这样可爱温顺，又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女孩子呢？说到底，骆城是一个自私的人。
　　脑中的故事继续进行着，骆城和林欣一起在一家制衣厂打工，他甚至还在得到林欣的身子以后送了她一枚金戒指，好让她在别的女工前炫耀。可好景不长，5个月后骆城竟然和一个1979年逃去港城，后来又回深安投资的港商女儿暗通款曲，林欣发现后找他哭闹，他也没有一句解释，只是离开两人合租的小屋，自此消失在林欣的视线之中。
　　林欣在港商女儿的运作下丢了工作，她所有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也随着骆城的消失一起化为乌有。刚来深安时不是没有人看重她的美貌和身材，给她介绍老板，都被她狠狠拒绝了。而这次她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反抗是那么可笑，她终究不是被命运选中的幸运儿。
　　骆城消失后第二个月，林欣成为了一个港城老男人的二奶。也是在那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这个孽种，是骆城的孩子。
　　从此这个孩子成为了她固宠的工具和愤恨难平时最好的发泄对象。
　　她开始涂脂抹粉，穿暴露流行的衣服，用鲜艳的嘴唇和指甲来武装自己空虚的内心。五年，她从淳朴善良的农家妹变成了虚荣无度的菟丝花，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她年年寄往老家的人民币。真可笑，这样的生活让人如此扭曲，她却仍拼了命想要留住它。
　　可是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李傲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和老男人相似的地方，而老男人也终于在五年的时间里逐渐厌弃日渐俗气的林欣。除夕夜后，他彻底消失不见。林欣的生活再次动荡崩塌。
　　林欣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小李傲身上，小李傲的身体没有哪天不是青紫带伤的。林曦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对林欣的同情便越来越稀薄，生活已经将这个原本天真懦弱的少女折磨成一个怨天尤人的毒妇，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和自己那恶毒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脑海中的故事仍在继续，林欣同意到娇娇夜总会上班，和昨天来的那个叫做“猴子”的男人鬼混在一起，没过多久便出台了。日复一日身体和灵魂上的折磨，让林欣染上了毒-瘾和性-病，终于，在1997年，她因为严重的花柳病被娇娇夜总会扫地出门，家里人怕麻烦上门也再不理会她，走投无路毒-瘾发作的她竟然逼着李傲去给她弄毒-品。
　　往后的事情也不必细说了，李傲就此走上了不归路，而林欣也因为精神疾病，在两年后的一个雪夜身穿一条蕾丝裙子上吊身亡。李傲将她的尸体从窗帘上解下来，面无表情，眼角却微微抽动，13岁的少年眼中已经有了寒冬与冰刃。
　　就像一场电影落幕一般，画面最后定格在李傲的眉眼上，林曦才睁大着眼睛从这一段林欣的回忆中清醒过来。身旁的孩子在梦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呢喃，睡梦中都皱着眉头。
　　“幸好，”林曦这样想，“幸好我穿越回了一切仍旧能够被改变的时候。”无论她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既然已经接受了林欣的记忆，她便会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天，好好的将这个本质并不坏的孩子教养成人。或许，好好生活并且拯救李傲从而拯救无数将来可能会因为他而破裂的家庭，就是老天让她回到1992年的目的吧。
　　第二天，1992年5月2日，林曦特意记住了这个日子，这是她带着小李傲搬到12平米的单间的日子，也象征着他们两个人新生活的开始。当然，因为现金不够，她还把原身那令人恶心的初恋骆城送的戒指给当掉了，换了300元，正好够一个月的房租还多余20块。
　　接下来就是找工作，原身连初中都没有毕业，自然也做不来那些高端大气的工作，如果不想出卖色相，暂时也不可能赚大钱了。如果去厂子里上班，一是怕工作太忙照顾不了小李傲，二是林曦的手脚向来是比较笨拙的，弄不来那些精细活计，三是林曦决定明年6月份要参加高考，只有拥有了本科学历才有可能在深安高速发展的未来占据一席之地，而去工厂就很难复习功课了。
　　在金沙村附近寻觅了三天，倒真被林曦在村里找到了两份合适的工作。
　　第一份就是到那天给李傲买书的旧书店看店，从上午9点到下午4点，一个月薪资400元。按理来说这么悠闲的工作，来应聘的人肯定挤破头，可是这店子的老板是当年上山下乡来金沙村插队的老知青，偏偏要求自己的店员像他一样对文学热爱了解，起码要知道金瓶-梅和红楼梦有什么区别吧？那个年代，有这个闲工夫爱好文学的人不是没有，可沙金村自来就是以二奶和娱乐行业闻名的地方，哪里能找得到这样的人？所以招聘广告贴在门外一个月了，老板还一个人坐在店里呢。
　　林曦刚刚出现的时候，老板只是将怀疑的目光从他厚重的玻璃镜片中露出来，不是他看不起人，但是沙金村里这样长相和发色的女人，多半是被港城老板包养的情妇，哪里会来他这个小店应聘呢？可是当林曦开口和老板从《红与黑》谈到《安娜卡列宁娜》谈到《聊斋志异》，老板当即拍板决定，就是她了！甚至还允许林曦白天把儿子带到店里来，只要他安安静静的不惹事就行。其实老板早就靠自己那栋楼的房租赚的盆满钵满了，现在不过是舍不得这间开了十年的老店，既然招到了人，他上午和中午一般不出现，就是下午和晚上来这里坐坐，倒是给了林曦很大的自由。
　　第二间则是一家专做夜宵的烧烤店，从9点钟上到凌晨2点，虽然辛苦了些，林曦却能够利用下午4点到晚上8点的时间安排好李傲，而且晚上工作薪资也有350元，倒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第4章 咪咪虾条
　　书架那旁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时断时续，就像有个小老鼠在偷偷摸摸地吃东西。
　　林曦只得放下手中的书，吼了一声：“不准吃太多垃圾食品！”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没想到曾经虾条、干脆面和辣条的忠实粉丝林曦竟然有一天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前两天书店里来了两个孩子看连环画，每次都拿着两包咪咪虾条和旺仔小馒头一边看一边吃，李傲虽然不言语，但是他亮晶晶的眼睛早就出卖了他的内心。想想也不容易，这个孩子看着别人吃零食，愣是一声也不吭，估计以前也没敢和林欣提过要求。林曦心一软，便主动对李傲说：“以后你想吃零食了就自己在店里拿，妈妈给钱，只要一天不超过两包就行了。”
　　可今天已经是第三包了，等下还怎么吃的进饭。林曦觉得自己颇有像絮叨老妈子转变的趋势，虽然原身现在也才23岁。
　　“妈妈。” 李傲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书架那边现出形来，他把那一包黄色的东西放到林曦面前，说：“这是给你吃的。这是今天第二包，我中午只吃了三根。” 那袋咪咪因为放在李傲裤袋里久了，都已经皱皱巴巴的了，那只抱着吉他的猫看上去怪可怜的，可里面的虾条却仍然是满满的。
　　林曦不知为什么，觉得鼻头微酸，然后又笑了：“这是你的，我不和你抢。如果妈妈想吃了，就会自己拿的。”
　　“这就是给你的。” 李傲却不知道为什么犯起了倔，仍旧固执的把拿包仿佛宝物似的咪咪捧到林曦面前，大有林曦不拿他就不收手的架势。
　　“你这孩子。” 林曦无奈，只得接过来，又说：“反正这就算你的第二包零食，今天别想再吃了。” 小李傲倒不觉得有什么，点了点头，抬起手中三国演义的连环画，又躲到书架后面了。来书店上班十来天了，这孩子几乎快把这店里一半带图的书都翻过了，这还是因为每天上午他还花两个小时学字，那么多时间看书的结果。说来也奇怪，李傲在原来那个世界也是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自然应该很会和别人交际的，现在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往外跑，连村里别的孩子疯跑进店子好奇的看他，他都不为所动。
　　“小林，今天店里生意怎么样？” 快到下午四点，店主苏越安拿着他的大茶杯和蒲扇从外面踱进来。
　　“安叔，今天这么早来啊。” 林曦笑笑，站起来让出主座，把一个本子递给苏越安：“您瞧瞧，这是今天的帐。”
　　苏越安戴着厚底眼睛看了看账本，笑道：“我看这整个沙金村字比你写得好、帐比你记得分明的就没有了。你这么好的天赋，窝在这个地方可惜了。”
　　这时候李傲也把书放好过来，苏越安给他一颗港城来的薄荷糖，李傲仰头看林曦，见她点了点头，才接过放到口袋里，嘴里说道：“谢谢苏爷爷。”
　　“安叔，不瞒您说我也想找个好些的环境。可又要带孩子，我又没学历，难啊。” 林曦摸摸李傲的头苦笑。
　　苏越安笑：“我早就跟你说了这里的书你们可以随便看，多看书自然就找得到出路。依我看，你就是给杂志社投稿也可以嘛。”
　　杂志社。林曦心里一动，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厚厚一摞的旧杂志上，什么《故事荟》、《读者青年》、《知己女人》、《现代都市鬼故事》、《摩登女人》、《儿童文学》之类的。读大学的时候林曦就曾经给杂志写过稿，那时候为了挣钱，不论是鬼故事、儿童故事、奇幻故事、还是言情小清新都有尝试过，杂志社的要求也都熟悉。而且原先福利院的旧书架上别的书没多少，像《知己女人》、《故事荟》这类撒狗血的杂志却挺多。林曦从小就喜欢读一切写了字的东西，像什么儿子吃田螺老爸一巴掌把他头给拍掉，什么老婆和美女换头的故事，什么“历经磨难为哪般，女人啊，你的名字是痴缠！” 这种类似的套路她随便回忆起来都回忆不完。在旧书店那么空闲，她倒真可以尝试写稿看看。
　　苏越安看出来林曦有些动心了，也就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说：“小林啊，你晚上还要去富旺上班，反正我也来了，你没事就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安叔，你怎么知道……” 林曦一愣。
　　“那天在外面散步的时候看到你了，” 苏越安喝了一口浓茶：“都是在外的人，都不容易啊。带着孩子回去休息一下吧。”
　　林曦谢过安叔后就带着李傲回去了，这孩子自从认字后学习兴致就很高，每次吃晚饭前都要拿着识字小卡片学字，安安静静一个小人坐在矮凳上，手指点着拼音自己念。看到他这样，林曦就可以放心的洗菜做饭了。
　　爆一些蒜末炒空心菜，再做个小炒肉，两个人就吃得很开心。洗完碗休息到八点半，又把李傲安置好，林曦这才动身去富旺烧烤店。
　　烧烤店十点以后生意便火爆起来，做完一天工来放松的建筑工人，去夜总会前来垫肚子的皮夹克男，百无聊赖和小姐妹一起聊天撸串的二奶们，当然还有搂着出台小姐来吃东西的满脑肥肠小老板。每当这时候，吆喝声便此起彼伏，喝了酒的人们大声笑，大声哭，每个星期必定有一两次冲突事件，这就是最市井地方的深夜食堂。
　　林曦端着羊肉串、烤羊腰子、烤鸡翅和一听啤酒出来，放在油腻的塑料仿木桌上，一个光头大汉笑着从她手里接过盘子，那双咸猪手还乘势抚摸了一下林曦白嫩的手指，林曦警告的瞪了他一眼，把啤酒狠狠地往桌上一放，扭头就走，男人吹着口哨，口里还不干不净的喊道：“小妞还挺辣的嘛。”
　　林曦把手在自己的围裙上狠狠地擦了几下，进去和一个手拿好几盘烤肉的憨头憨脑的小伙子说：“大壮，外面那桌你去给他们上菜吧，我替你去另一桌。”
　　大壮名叫李国壮，陕西小伙，一听这话就不干了，直眉瞪眼地说：“怎么了，小林姐，他们对你动手动脚了？”
　　“也没什么大事，只要别再去惹他们就行。” 林曦说，顺手接过大壮手里的盘子，就把他给推出去了。
　　刚上完菜，店里忽然走进三个年轻女人。穿着红色细吊带连衣裙的那位纹了双细挑眉，眼睛长鼻子尖，长相颇有些刻薄；她边上紧挨着的是一个矮矮胖胖、虽说浓妆艳抹却除了一对大胸没什么看点的女人；她们俩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官清丽、不施脂粉，看上去很有些出尘气质的白色连衣裙女孩。
　　“Miss江，咱们一栋楼的，今天好不容易把你约出来，你随意坐啊。” 红色细吊带有些谄媚的转身说道，三个人选了一张空台坐下。
　　“唔该，给我拿个餐牌来！” 红色细吊带用蹩脚的粤语朝林曦喊。
　　林曦拿着菜单走过去，递给了她，谁知道那女人却一脸惊讶的看着她，涂得猩红的嘴弯成了“O”型，然后用一种极其夸张的语气说：“哎哟，这不是林欣吗？你怎么现在来这里做这些事情？” 说罢用嫌弃的眼光看着林曦溅了些油点子的围裙。
　　林曦思索了好一番，才从林欣的记忆里翻腾出这个人。她和那个矮胖的女人都是港城货柜车司机的二奶，两个人八婆得很，以前见林曦长的好看过的也宽裕，着实眼红了一阵，等到她倒霉之后又幸灾乐祸的不行，那个看上去像女大学生的白色连衣裙妹子倒从来没有见过。
　　“是菲菲和阿玉啊，好久没有见过你们了。” 可惜林曦并不像原来林欣那样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是把餐牌往她们三个前面一递，就静静地等她们点餐了。
　　不过显然菲菲没有打算放过林曦：“哎呀，告诉你多少遍了，要叫我Sophia嘛。不是，你说说你，阿南虽然老一点，但是胜在人老实，你以前不是还说过他每月都给你2000块零花吗？干嘛不和他好好过日子，反而要来这里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多辛苦啊！一个月几百块钱，听上去多心酸啊。”
　　林曦觉得有些好笑，不是，你自己的“老公”也是60岁的人了，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老啊？再说了，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你一个傍大款的有什么资格鄙视我。
　　于是她淡定的笑笑：“我觉得现在挺好的，起码是靠自己本事挣钱，不用求别人的嗟来之食。”
　　Sophia明显听不懂“嗟来之食”是什么意思，愣了愣，阿玉也不解其意，旁边那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却笑了，她开口，声音仿若含着茉莉花香的夜风，有一种清丽的温柔：“菲姐，玉姐，我们还是点单吧，我有点饿了。”
　　红色吊带裙条件反射地接了一句：“叫我Sophia。” 反应过来后又傲慢地对林曦说：“那你来给我们推荐几个菜吧，要好一点的海鲜。”
　　那矮胖的阿玉这时候也插嘴道：“是啊是啊，阿欣，我们都是熟人老乡，你给打个折啦。”
　　Sophia白了她一眼，笑道：“打什么折，我们家老公这个月给足了我钱，今天我请你们。”
　　来得都是客，面对客人，林曦自然拿出专业态度，给她们推荐了食材，然后便拿着单子走了。临走前，那清丽的女孩朝林曦露出一笑，林曦一愣，也回给她一个笑容。
　　看林曦走远了，那个矮胖女人才凑近前去问白裙妹子：“ 江小姐，我听Sophia说你一个人住在她们顶楼一间好大的屋子里呢，你老公是什么来头啊……”
　　到了买单的时候，三个人一共吃了三十八元，Sophia丢下四十块，眼神倨傲，轻飘飘地说：“那两块当做你的小费，不用找了。” 林曦才不和钱过不去呢，现在的两块钱可不少，都能买一餐的肉了。所以她接过钱，无比真心实意地对她们说：“欢迎下次光临。”
　　Sophia自觉赚到了面子，也心满意足的同阿玉和白衣姑娘离开了烧烤店。


第5章 力士香皂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林曦手拿浴盆，趿着拖鞋到三楼的公共厕所去冲凉。
　　莲蓬头的塑料已经发黄，脚下的瓷砖和蹲坑也有了陈垢，林曦却不理会这些污秽，一心一意的把淡绿色的力士香皂快速的打满全身。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我的寂寞逃不过你的眼睛……” 林曦最近被大街小巷里放的歌给洗脑了，一边冲澡一边小声的哼歌。这皮肤的手感真好，又白又滑，还曲线玲珑，如果她是男人也会对自己多看几眼的。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觉得左边的墙壁有一个什么黑色的东西在快速往上爬，水柱打在她的身上，林曦凑近一点去看，却见一只巨大的蟑螂晃悠着触须正在活动肢体呢。
　　“我擦！” 林曦惊恐地爆了一句粗，猛然退后一步，身体“嘣”的一声碰到了瓷砖。那大蟑螂仿佛也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吓到了，竟然扬起了两只棕色的翅膀，要自由翱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曦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浴室和楼道。她猛然一扯浴巾胡乱裹在身上，连衣服都顾不及穿，就夺门而出。把浴室门甩上，林曦才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套上了自己的白色睡裙。
　　正松了一口气，忽然看到那蟑螂竟然钻出了浴室门，看样子要往她头上着陆。
　　“！！！” 林曦连尖叫都顾不上了，就像一阵旋风一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开门，关门，上-床的动作一气呵成，还不忘轻声不要吵醒已经熟睡的小李傲。等回过神来，一身都在冒冷汗。小时候噩梦中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邻居有被这声尖叫吵醒的，有起床从铁门里往外看情况，就发现一道白色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然后不知消失在何处。从此，三楼竟然开始流传出闹鬼的传言。
　　第二天早晨，林曦揉了揉因为做了一夜蟑螂飞到头上的噩梦而睡眠不足的双眼，买了两份肠粉便带着李傲到了苏杭旧书店里。
　　“先把肠粉吃了，等下妈妈再考你昨天学的二十个字。” 林曦把门打开，又把地拖了一遍，这才有时间坐下来和李傲一起吃早餐。
　　“你瞧瞧你，鼻子上都沾上汁了。” 林曦笑着把李傲小鼻子上褐色的酱汁擦掉，这些天她早就发现了，这孩子就是传说中的吃货，吃饭无比专心，别的都顾不上了。
　　刚吃了几筷子，林曦忽然发现肠粉里有黑褐色的东西，而且看那形状，貌似还不小……林曦压抑住心中不祥的预感，仔细一看，果然是一只触须俱全尸体横陈的德国小蠊。
　　“wtf！” 昨天美洲大蠊，今天德国小蠊，这日子没法过了。林曦喉咙里涌上一股反胃的感觉，赶紧把盒子关上，把脑海中小强尸体的画面强行驱逐出去，又把李傲的肠粉也给夺过来了。
　　李傲已经吃了大半，这时候两腮还鼓鼓的，仿佛一个小仓鼠，黑葡萄似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林曦，仿佛在用眼神谴责她，竟然让林曦有了那么一丝负罪感。
　　“这肠粉里面有蟑螂，不干净，不能吃了。” 林曦赶忙安抚食物被夺的小吃货，又说：“以后妈妈还是尽量在家里给你做早餐吧，这店子怎么这样！”
　　“我不要。” 李傲却很固执的说。
　　“你这孩子，我是怕把你的肠胃吃坏，你不知道这外面的东西……”
　　“不是的。你已经起的很早了。” 李傲却闷闷地说：“要多休息。” 然后他抬起小脸，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以不吃早餐的。”
　　林曦愣了一下，然后俯下身轻轻抱住小李傲。软软的小孩子在自己的怀里十分乖巧，耳朵尖还红红的，林曦却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她自己并没有亲生父母，所以不知道孩子和自己的父母之间究竟是怎么相处的，可是她知道，小李傲这个孩子真的太会关心别人，也乖巧懂事到让她心疼。可是自来只有没有人疼没有人宠的小孩才会这么懂事的，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他们的境况就会更惨一些，又或许他们知道，即使他们有这样那样的要求，也不会有人真的在乎。她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乖巧的小孩，所以她宁愿小李傲不要这么懂事，她宁愿小李傲能够自如的表达自己的好恶，她希望小李傲能有一个快乐的人生。或许总有一天，他们之间可以建立起这种信任感。
　　“不要担心，我会好好休息的，妈妈可是大人啊。你的早餐也不能不吃。” 林曦在李傲耳边说道，然后把孩子放开了。原身这些年来除了在港城老男人面前，从来不会拥抱李傲，这几个月更是只有要打他的时候才肯碰他，所以小李傲这时候既有点不知所措，又有些害羞慌乱，却莫名的，很开心。
　　心尖上仿佛流过了一丝暖流，一切又好像变得有了色彩。真是奇怪，虽然妈妈才改变十几天，他却仿佛快要忘记原来那个女人有多坏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妈妈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真希望妈妈永远是这个样子，这个好妈妈永远不要变回去，为了这个，他愿意付出他的所有。
　　李傲红着脸去角落复习汉字卡片了，林曦温柔的笑看他一眼，也开始自己复习起高中的功课来。
　　林曦原先也算是个小学霸，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岭南第一学府逸仙大学的新闻传播专业，后来又成功的考入了深安特区报。她有这样的成绩，一半是源于她比较聪明，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是一个十分肯吃苦的人，认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中途放弃。虽然她知道这个年代考大学不比后来那么容易，甚至可以说每个大学生都是万里挑一，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深安大学的新闻系，一是因为深安大学是一所新大学，分数要求还没有那么高，二是因为深安大学离金沙村只有20分钟公交车程，方便照顾小孩子。
　　学习的时间很是易过，一下便到了中午。吃过午饭后林曦让李傲趴在桌子上午睡，自己则对着一个本子出神。她想给杂志投稿，只是不知道要写个什么题材。
　　用笔来来回回的写了好些题目，又都划掉，正在林曦思考的出神的时候，身前的光忽然被一个高大的黑影挡住了。
　　林曦抬起头来，那个站着的人正好也低下头来看她，她便撞入一双犀利似有锐光的眼睛之中。只是那外露的锋芒只一瞬便收敛起来，快得另林曦怀疑是错觉。眼前这个男人有着深邃而坚定的眉眼，笔挺的鼻子，和不显薄情的嘴唇。他高大的身材被裹在牛仔外套里面，仿佛一个在拍怀旧风格杂志的男模。
　　林曦迅速调整了情绪，露出灿烂的微笑：“先生，请问想买些什么？”
　　“有烟吗？” 要命，这个男人不止外貌，就连声音都那么性感，刚好是林曦招架不了的那种类型。
　　“不好意思我们是旧书店，不卖烟的。” 虽然柜台旁边摆了很多小零食，但是确实不卖烟。
　　男人的余光往店外瞥了瞥，然后开口道：“那我能在这里随意看看吗？”
　　“可以的。” 随意看随意看，林曦巴不得再欣赏久一点这个美男，笑着回答。那个男人目光往下，咳嗽了一声，便转身去旧书架了。林曦低头一看，因为胸太大，她坐在柜台前的时候只能把胸放在柜台上面，这时候因为坐的久了，黑色蕾丝的内衣边竟然漏了出来。
　　“该死。” 林曦脸暗暗发热，连忙不动声色的调整自己的衣服，原来林曦的衣服多半都是露肉性感装，她好不容易选了几件保守的，胸口却还是开的太大。等到她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几件正常的衣服！哦，还有这脑袋后面的黄发也要剪掉。
　　正在这时，店里又进来一个女孩，林曦抬头看去，竟然是昨天那个白色连衣裙妹子。
　　她见到林曦，也有点惊讶，但随即朝她淡淡一笑，走到林曦面前。


第6章 蝴蝶发箍
　　“有李碧华的小说吗？” 白裙少女今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无袖衬衫裙，头上有一只白色发箍，上面的宝蓝色蝴蝶翩然欲飞，很有年代感的穿着，然而在林曦的眼中仍旧是极美的。
　　李碧华么……她笔下惯是浓烈痴缠、生死相许的爱情，这妹子果然是个文艺青年。
　　“你在这里坐坐，我给你找一下。” 深安毗邻港城，所以许多内地出版社没有的书，苏杭旧书店倒能淘到。林曦起身按着记忆到书店一角翻找，方才那个男人正倚在书架上翻一本《唐人秘传故事》，见林曦过来，便将闲闲地侧过去，手肘搭在书架上，低头看她在翻找什么。
　　角落多尘，却散发着旧书特有的味道，林曦找到了两本封面已经破皮的《诱僧》和《胭脂扣》，那男人在一旁站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自己，林曦想到刚才走光的事情，将书扣在自己的胸口站起来，也不多看他一眼，假装淡定的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给你。” 她把书递给那女孩。
　　女孩接过那两本书翻看了一下，都是繁体竖版，却不在意，只是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没有《霸王别姬》，这两本我原来也都看过了。”
　　林曦不知怎么想的，直接说：“不急，明年你就可以看到这本书改编的电影了，比书还好呢。”
　　那女孩子惊讶地抬起头来问道：“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曦反应很快，马上笑道：“我有朋友是做这一行的，有些内幕消息。”
　　“原来是这样。”女孩微微一笑，头上的蝴蝶翅膀微微颤：“我叫江幼秋。”
　　“幼秋，好名字。”林曦也笑了：“我叫林曦，你以后也可以叫我小林姐。”
　　女孩搂住两本书说：“小林姐，谢谢你，我以后会常来的。这两本书多少钱？”
　　“一共8块，看在你以后常来的份上就给你打个折，7块。”林曦悄悄和她说。江幼秋笑着点点头，便抱着书出了店铺。林曦想起角落里那个男人，可是再抬眼去望的时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日光照进旧书店，门口蓝色的彩带风铃在阳光中微微摇晃。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林曦便穿越回九十年代一个月了，这期间江幼秋又来了好几次，那个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林曦早就把他抛到脑后去了。
　　在苏杭旧书店和富旺烧烤店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林曦马上去把自己一半黄不拉几的头发染回了黑色，再带着李傲到鹭鹚径去买衣服。这鹭鹚径是一条一半属于港城一半属于深安的街，进出都要凭证，却聚集了当时内地很多稀缺的货物。
　　林曦捏着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钱，最后只给自己买了一件杏色的绸料衬衫和两件打底的小背心。没办法，这些衣服的价格都不低，还是多存一点钱好了。反正林曦衣柜里还有很多衣服，只要穿上打底的小背心，还是可以大方穿出来的。但是她却给李傲剁手了一件英伦风背带裤，小衬衫，和一双运动鞋，看来可爱的小孩果然能激发女人的购物欲。
　　这一套操作下来，到手的100块就已经消失了，好在两人平常除了租房子的花销很小，李傲将来上小学也只要60元一学期，目前来看两人手头还是比较宽裕的。
　　但是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金沙村里当个看书店卖烧烤的吧？不说以后有些余钱了可以在深安经济腾飞之际投资一些东西，就是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在。1992年10月的深安股疯——当时有几百万人涌入深安特区，就为了抽中一份原始股。
　　作为深安特区报的记者，有上进心的林曦早就把深安特区自1979年来发生的重大事件烂熟于心，那时候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这些知识还能赚钱呢。当年好奇的她还特意问过黄父黄母情况，黄父黄母说，当年他们彻夜排队，向老家亲戚生产队借了好多身份证号，抽中了两个原始股，93年初抛掉的时候赚了好几万块钱。他们说，当时一张身份证对应一个号，每张新股认证抽签表都有十个号。因为是连号，十个号中一定有一份中签。所以只要能找到十张身份证，买一份抽签表，就一定能抽中一个名额。
　　可是一份抽签表就要100元，抽中之后又一次性要买1000股，林曦叹气，即使她能弄到那么多身份证，也要有大约3000元的积蓄才可以。现在一个月最多也就能攒个300元，到十月份也只能积攒1000元左右，哪里够啊。
　　不行！一定要成功在杂志上发表一篇文章，九十年代以来杂志的稿酬提升的飞快，她查过了，像《知己女人》这样在全国销量第一的杂志千字稿费高达300元，《故事荟》的稿费也有千字100元，如果她这几个月能在这两本杂志过稿两篇文章，加上自己的工资那就妥妥能存到3000元钱了。
　　《故事荟》好说，以前她练笔的时候特别喜欢写些妖怪神鬼之类的文，现在还能凭着记忆拼凑出两篇来，可《知己女人》就难了，她有心以特区城中村编一个故事，却没什么灵感。金沙村里那么多二奶小姐，表面上光鲜亮丽，谁背后没有一个血泪史？可如何写出新意又难了。
　　林曦咬着笔杆子思考，在纸上写两个字，又皱着眉涂去，光是纸团都揉了两三个。
　　“小林姐，你在做什么呢？” 林曦正在出神，江幼秋从门外踱步进来，见了林曦桌上那几个揉皱的纸团，便随意拾起一个来看。
　　“哎，别。” 林曦刚出声阻止，就见江幼秋已经一脸认真地看了起来，也便住了嘴。反正自己写的东西总是要给别人看的，就让她看一下这草稿算了。
　　江幼秋一目十行的往下看，越看越慢，又打开了另外几个纸团，最后眼眶都有些泛红的问：“最后小艺去见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吗？”
　　林曦反问道：“你觉得该不该见他呢？最后是悲剧好还是喜剧好？”
　　“如果是我……” 江幼秋掩下了眼睛：“我肯定会去的。无论多么好的生活，都比不是父母两个人十年苦寻的真心。”
　　“可是孩子因为当初父母的过错过了三年被欺负流浪的生活，差点手就被人折断了。” 林曦说。
　　“但是十年也足够惩罚他们了。” 江幼秋抬起头来说：“小林姐，你不懂的，人会有多么渴望温暖。”
　　林曦看着她略略泛红的眼眶，叹了口气，这个妹子身上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故事。为什么明明还是个学生的模样，却要呆在最形势复杂的城中村里，除了那天在烧烤店里看到的菲菲和阿玉，她似乎也没什么朋友。
　　林曦开了一瓶哇哈哈矿泉水递到江幼秋的手里，江幼秋道了谢喝了一口，然后问道：“小林姐，你写这个故事是要发表吗？”
　　林曦点点头，江幼秋又说：“你写得很好，一定可以发表出来的，这些纸团不要丢了。” 说完她把已经皱巴巴的纸整理好放在柜台一角，又回身去架子上拿了一本高行健的《灵山》，然后就坐在林曦对面读起来，这也算是一个惯例了吧，江幼秋总是在拿到一本喜欢的书后，静静地在店里读一两个消失，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店子的氛围，又或许是太害怕孤独。
　　“妈妈，这个字念什么？” 在角落的小李傲突然跑过来举着书问她，林曦刚要侧头去看，江幼秋已经温柔地说：“这是‘峰峦如聚’的峦字。”
　　“嗯，幼秋姐姐说的对。是不是要谢谢姐姐？” 林曦笑着说。
　　李傲歪着头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便拿着书又走了。
　　“这孩子有点认生。” 林曦笑着说。
　　“不会啊，他很可爱。” 江幼秋看着李傲的小背影笑：“这么小就这么爱读书，在这个金沙村这个环境里很难得了。”
　　林曦看着江幼秋的笑容，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她一句：“你认识这附近的黄牛吗？”
　　看着江幼秋有些不解的样子，林曦又暗自后悔，人家一看就是个对这里并不是很了解的单纯妹子，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人？
　　“你要找黄牛干什么？” 江幼秋掩书问道。
　　“啊，那个，” 林曦压低了声音，“深安马上要发行一批新股了，我想去领几份抽签表，只是没有足够的身份证，想找黄牛弄十张来。”
　　“你的亲戚不是可以……” 江幼秋想问为什么不找亲戚借，却觉得有些失礼，便没有将话说完。
　　“我老家的人不吸我血就不错了，我哪里敢找他们借身份证？” 林曦毫不在意的说。林欣的父母兄弟可没有一个好人，林欣当了一辈子“扶弟魔”，自己后来都穷困潦倒了还要寄钱回老家，可是到最后，当她身体、精神双崩溃，实在无力养活自己的时候，父母兄弟却都嫌弃她肮脏恶心，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在林欣死后更是一丁点都没有管小李傲。这样狠心如中山狼的家人，她才不会去联系他们呢。
　　“你要找人借身份证也简单，过几天我就给你找一个人来，随你要几十上百张也是可以的。” 江幼秋淡淡一笑，说：“就约在你晚上工作的那家烧烤店怎么样？”
　　林曦笑着称谢，又说：“我哪里要得起上百张，能借到9张就足够了。” 一张抽签表也要50元呢。但是想着江幼秋话里的意思，果然金沙村里的人没有谁是那么简单的。


第7章 金威啤酒
　　“ 《千辛万苦的寻儿路哦，孩子，你能否再看我一眼？》
　　1982年冬天，湖南省赵县河阳镇，一对年轻夫妻正在责骂年幼的孩子。
　　‘叫你这个伢子不听话，你现在就拿着东西去李娭毑那把五毛钱要回来！气死个人。’赵平春一张憨厚的脸憋得通红，看起来十分可怖。五岁的孩子小艺只得抽抽搭搭地出门，稚嫩的身影消失在结了冰的窄巷之中。
　　‘小艺这么小，不会出事吧？’ 刘蕙担心地往外看了一眼，赵春平喘着粗气说：‘都是隔壁巷子的，能出什么事？这个化生子，五岁就晓得浪费钱了，一个玻璃球球五毛钱？等他回来了老子打死他！’
　　……”
　　林曦从头到尾把自己写得稿子读了一遍，其实这就是一个集狗血、虐心、纠结、和救赎于一体的极其俗套的故事。小艺在去李娭毑家的路上遭人拐卖，送进了乞讨团伙，花了三年才终于逃脱，被一个富裕的家庭收养。而赵平春和刘蕙却因为这一个过失悔恨终生，花了十年时间辗转各地寻子，终于负债累累，一无所有。当他们终于在省会找到自己锦衣玉食的孩子时，却不敢和他见面了，因为他们甚至给不了小艺一个安稳的家。就在他们决定放弃，回老家河阳镇的时候，赵平春患上了癌症，只有三个月的生命。为了满足丈夫的临终愿望，在一个雪夜，刘蕙跪倒在小艺新家的门口……
　　故事是个开放性结局，最后也没有交代小艺究竟有没有去见自己的亲生父亲。林曦点点头，将稿件塞到信封里。狗血不怕，老套不怕，这个时候大家就吃这一套。希望《知己女人》一定要过稿啊，我真的需要这笔钱，林曦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在邮局门口祈祷了一番，然后才将稿件投入邮筒里面，忽然听到了一声低笑，这声音很轻，却莫名的让林曦想到了大提琴的音色。
　　林曦抬头张望了一下，却没有见到人，奇怪的撇撇嘴，就赶紧回苏杭旧书店了。李傲还在帮她看店呢，可不敢让他被人给拐走了。
　　今晚是和江幼秋约好的日子，林曦捏着口袋里的一百块到了富壮烧烤店。
　　“小林姐，今天来的这么早啊？” 大壮一边招呼她，一边往里面抬一箱金威啤酒，林曦赶紧三两步赶上去，和他一起把啤酒抬到店里。
　　“今天是怎么了，哪里来那么多啤酒？” 林曦看着店面里似叠罗汉一般摆放的几大蓝色塑料箱啤酒问道。
　　大壮摸了摸自己有些酸痛的腰，说道：“今天大半场子都被娇娇夜总会的人包了，他们你还不知道啊？” 说完他左右看看，憨头憨脑的低声对林曦说：“小林姐，今天你躲着点他们，喝醉了之后我来上菜，那些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呢。要不你今天和厨房里的阿旺换一下算了。”
　　林曦感动地笑笑，这陕西小伙人真的好，虽然她也不愿招惹娇娇夜总会的人，特别是有了林欣的记忆之后，但是她今晚还要见幼秋，总不能一直躲在厨房里。
　　“没事儿，我尽量少往他们那边凑。到时候他们走了就我来收拾桌子，你早点回家休息。” 林曦笑着说。
　　“哦。” 大壮也是个有些羞涩的小伙子，见林曦朝他灿然一笑，明媚白皙的脸在烧烤店的昏黄灯光下都仿佛在发着光，比传说中米脂的婆姨还要好看，瞬间便从下巴到耳朵根都红的仿佛要滴血，赶紧闷着头径自走进厨房里准备去了。
　　晚上9点半，娇娇夜总会的客人就到了富壮烧烤店。只见他们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总数也就二十来人，看穿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样子，想来都是夜总会的“龟公”、保镖之流。林曦眼尖，马上便发现了混迹在其中的猴子，就是前世和今生都试图把林欣拉下海的猥琐男。再定睛一看，这里面还有前世害林欣染上毒-瘾的K仔和林欣患病后把苦苦哀求的她打出大门的两个保镖。
　　憎恶、害怕、痛彻心扉，林欣残留的感情仿佛一股洪流在瞬间吞噬了林曦，虽然这痛苦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秒钟，却足够让林曦下意识的远离这伙人。可对江幼秋或者说对九张身份证的期待让林曦不得不偶尔踏出厨房，往外张望一下。
　　见到远处有一个白裙女子和一个黑影往这边走来，林曦便避着娇娇夜总会的人往外去迎接，谁知道走到店门口才发现看错了人，正有些失望的要往回走，猴子却一把扯住了她的手。
　　“怎么，还想躲着我？” 猴子的手油腻腻的，和他色眯眯且不怀好意的眼神一样恶心。林曦一边往店内张望，一边狠命的试图甩开猴子的手。该死，关键时刻，大壮竟然跑到厨房里去了。
　　“你给我放手！” 林曦吼他，却换来他们那桌人的哄堂大笑。这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子带着五分醉意，更加肆意妄为，把调戏林曦当做自己的下酒节目。
　　林曦沉下脸来盯着桌上的竹签，如果这人的手在黏在她手上多一秒，她绝对不会客气。
　　猴子嬉皮笑脸的说：“你对我求饶啊，现在不说一会到老子床上说也可以。” 说着另一只手还来摩挲林曦白嫩的手臂，林曦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油垢在自己手臂上划行的感觉。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林曦一把拿起桌上吃剩的竹签狠狠地往猴子的手背扎去，大不了老娘以后不在这家店干了！反正已经被这个猴子发现了，如果不反抗，他反而会当自己是软弱可欺的人，说不定还会常常过来骚扰她，更加不得安生。
　　林曦力气很大，竹签子头刺进了肉里，猴子吃痛，“嗷”的怪叫一声松开了手，愤怒地站起身来。
　　“小娘儿们挺烈啊。” 旁边的人见状立刻起哄，猴子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所以他们也浑然不以为意，只是大喊：“猴子别怂啊！”
　　林曦也能缩能伸，转头就想走，却被好事者挡住了去路。
　　在大伙面前被一个女人扎出了血，猴子又羞又气，捏着拳头就要动手，正在这时，一个如泉水般的声音响起了：“你们在做什么？”
　　江幼秋正好在这时走进店里，轻喝一声。娇娇夜总会为首的两个人看见她一愣，江幼秋已经走到林曦的身边了，她看着猴子已经被人捏住的拳头，皱着眉头问道：“小林姐，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那两个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便七手八脚的把猴子给按回了座位，一个大汉站起来笑着说：“原来是江小姐的朋友，误会，误会，我们是开玩笑的。”
　　江幼秋瞥了那男人一眼，发现不认识他，也就没搭理，只是说：“我可没见过这样开玩笑的。”
　　“是我们莽撞了。” 那大汉赔笑说：“猴子，还不快给这位小姐道歉？”
　　猴子脸憋得通红，梗着脖子不肯说，被大汉“啪”的一掌打到脑袋上：“你别不识好歹！” 猴子这才不甘不愿的憋出一句：“对不起。”
　　正在这时，大壮听见动静也从厨房里出来了，瓮声瓮气地说：“小林姐，这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咱们富壮烧烤店也不是好惹的。”
　　林曦不欲闹事，便对着大壮笑笑：“没什么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说完就把江幼秋拉走了，连一眼也没看过猴子。江幼秋一面走一面轻轻地抛下一句话来：“小林姐，你不用担心，他们以后不敢找你麻烦的。”
　　从木头椅背中间望着林曦不屑的背影，猴子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的愤恨，他恶狠狠地不知道在心里想了什么，才慢慢地又露出了一点笑容。
　　林曦发现江幼秋身边还跟着个五十出头其貌不扬的矮胖男人，想来就是江幼秋帮她找的黄牛了。把两个人带到一张清静的桌子上，林曦给他们两人倒茶。江幼秋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林小姐，这位是……李大哥。”
　　那个黄牛喝了一口茶，不等林曦开口，便主动笑着说：“我听说林小姐要弄几张身份证。其实这也不难。你是什么时候要用？”
　　林曦说：“我也不急，九月份能拿到就可以了，只要九张就足够了。”
　　那个黄牛一听，放松了：“哦，九张容易。到时候到乡下一收没几天就有了。林小姐要的话，我八月份就可以给你弄来了。”
　　那敢情好，不然等到九月份全国各地的身份证都往深安邮寄的时候，恐怕就等得困难了。于是林曦问：“李大哥，你这个是什么价位？我十月份用完了就可以还给你了。”
　　李大哥连连摆手：“你是江小姐的朋友，还说什么钱啊。不用收不用收。”
　　林曦说：“那怎么行呢，这哪里好意思。你就按平常的价报给我就可以了。” 江幼秋知道林曦的性格，也就在一旁说：“是啊，李大哥，你是生意人，我们不会让你白忙的。”
　　李大哥这才有点吞吐的说：“九张身份证一般都要200元的，但是大家都是熟人，你给我100就可以了。其实真的可以不用给我的，这一点数量不算什么。”
　　林曦听了这话，也不再推辞，便将口袋里的50元拿出来给李大哥：“我先交这50元押金，等身份证到手了再给你剩下的50元。”
　　李大哥点头，林曦又对江幼秋说：“幼秋，谢谢你。”
　　江幼秋只是淡淡一笑，虽说是笑了，眉眼间却仍旧带着如轻烟般的忧愁：“小林姐，我很高兴能帮到你。只要以后我去你店里坐的时候，你不要嫌烦。”
　　她很孤独。林曦感觉到了，继而又觉得心尖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痛，或许是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吧。
　　林曦从小就是孤独的——无父无母，无人照拂。她热爱文字，所以一遍又一遍的翻看福利院为数不多的藏书，连那在角落积灰的过期杂志她也可以倒背如流。可是这样的行为却让她在福利院显得格格不入。小朋友们不喜欢跟她玩，阿姨夸她文静，却从来没有把关注点真正放到她的身上。如果不想在灰暗中沉沦，林曦就不得不改变。她仍旧喜欢看书，却逐渐在人群之中变成了一个开朗活泼的样子，遮掩着遮掩着，她似乎也就真的不孤单了。
　　林曦是个很不喜欢顾影自怜的人，她像一株在岩石缝里生长的小花，总要奋力开出些颜色来。即使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根杂草，她也不过笑笑，然后洒脱的说一句：“去他娘的，好歹长出来了。”所以当她好不容易在报社获得一席之地却莫名穿越回九十年代的时候，她仍旧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
　　可是江幼秋不一样，她像一个陷在泥沼中不能爬起来的林曦，二十多年，她的孤独已经快要让她遭受没顶之灾。
　　“我很欢迎你来找我的，” 于是林曦轻轻握住江幼秋的手，真诚的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无论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
　　江幼秋在林曦的眼光中笑了，眼眶却有些湿润：“好的，我一定常来。”


第8章 传呼器
　　江幼秋很快就离开了。闹腾到凌晨一点多，那群娇娇夜总会的人也散场了，这次没人敢再找林曦麻烦。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剩菜和地上的呕吐物，凌晨两点半，林曦终于可以回家了。
　　林曦小心地避开黏在水泥路面上的垃圾和痰液，深夜的街巷口，只有飞蛾永远不知疲倦地迎头撞击那盏昏暗的路灯，而握手楼间的空隙仍旧被黑暗填满。林曦从手袋里拿出小手电筒，为了早些回家，她每天都要穿过这样一条幽深狭长的小巷。
　　可今天有些不一样，手电筒的灯光在脚前照出一个铜钱大的光晕，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蛰伏着，准备一口撕咬下她的咽喉。
　　当然这只是林曦自己脑补的画面，感觉到心脏在噗通噗通的跳，林曦越走越快，脚步声在狭窄的楼宇缝隙间清晰可闻。
　　忽然，一只油腻的手攥住了她，林曦刚想叫，另一只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黑暗中的人将她猛然拉到墙角，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那只恶心咸湿的手往上摸来。
　　“唔唔！”林曦开始拼命挣扎，可女人的力气和男人的力气到底是悬殊的，那个人死死地箍住了林曦，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时腾不开手去做更猥琐的事情。
　　“你别挣扎了，臭婊-子，今晚老子一定要尝到你的味道。” 男人的声音仿佛恶心的粘痰，林曦心中一冷，这是猴子的声音！这个人竟然狗急跳墙，埋伏在这阴暗的小巷子里想要猥亵自己。
　　为了保证安全，林曦到城中村调查前也学习了基本的格斗技巧，而且她的包里时刻都放着一把剪刀。如果她脱不了身，就只能和他鱼死网破了。
　　林曦下定决心，仍旧做出拼命挣扎的样子，手已经迅速打开包包，摸到了那把救命的剪刀。
　　正在这时，忽然身后的力道一泄，林曦抱着自己的包往前一个趔趄，不过她迅速稳住了身形，抽出剪刀转身打算给猴子来那么一下，却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将猴子制服，他的手被扭到背后，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形式被那高大男人的脚压倒在地，男人掏出一副亮闪闪的东西，林曦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猴子的手已经被铐住了。
　　月亮从握手楼的一线天中露出了个影儿，林曦手中的剪刀尖随着她微微颤抖的手闪着微弱的光，她听到黑暗中一声轻笑：
　　“倒是蛮烈的。” 这声音低沉动听，却莫名的耳熟。
　　“你是什么人？我警告你，老子，老子可不是好惹的！小心我叫人来……” 猴子酒意未散，色厉内荏的叫嚣起来，那男人狠狠地一脚踩在猴子的小腿上，林曦发誓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猴子应声发出凄厉的哀嚎。
　　“闭嘴。” 男人说，猴子还未停，男人俯下身掐住猴子的脸，如利刃般的目光盯住他的脸：“我让你闭嘴。”
　　猴子浑浊而畏缩的眼里写满了惊恐，瑟缩了一下，果然不敢再嚎了。男人将猴子扔到地上，直起身来，现在他手被铐住，脚也瘸了，不可能能够跑走了。
　　“我记得你！”  林曦忽然低呼了一声，这是那天来店里问烟的男人。
　　男人在黑暗中低低地笑了：“记忆力也不错。”
　　“你是？” 林曦并未放松警惕，黑暗里突然冒出来的高大男人，是个人都会有疑心的。
　　“把你的剪刀放下。” 那男人说，见林曦没有动作，他上前去将林曦握着剪刀的手压下来。男人的手干燥温暖，林曦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反抗。当然林曦心里清楚，以这个男人的武力值，自己无论怎么反抗都不过是送人头的而已。
　　“不好意思，职业病，看不得有刀具对着自己。” 那男人无奈的笑笑，对林曦说：“介绍一下，我是沙金派出所的片警，我叫肖文。”
　　“你是警察？” 林曦不可置信地问道，主要是这男人刚才一系列的语言行为和林曦印象中和蔼可亲助人为乐的警察叔叔实在相差太大。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拿出一个传呼器，径自说：“在沙金村东区58栋处抓获一猥亵未遂犯人，请速来支援。” 不过片刻，传呼器里就传来一个声音：“收到，江超正在赶来。”
　　见有了回应，肖文便将传呼器又放回口袋，然后对林曦说：“我们先到大路上去。” 林曦已经基本确定了肖文的警察身份，便点了点头。肖文踢了一脚在地上装死的猴子：“自己爬起来还是要我‘帮’你？”
　　“自己起，自己起。” 猴子这个怂货早就没有了先前的气势，灰溜溜的爬起来，拖着腿一瘸一拐的跟在两人的身后。
　　猴子的动作很慢，肖文也不催促，三个人就这样两前一后沉默的走在小巷里。林曦在心里暗暗鄙视猴子的脚速，她的头只到肖文的肩膀，在他身边走路实在压力很大。
　　街口昏黄的灯光洒下来，这是个没有手机的年代，三个人只能沉默地尬站着，肖文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侧头点燃，火光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林曦觉得脸有点热，这家伙的脸在灯光下更加好看有型了，不同于李傲那种小白脸类型，他是那种成熟男人的类型，更何况刚才他救自己的动作那么帅……不过这烟味确实有点呛，林曦小小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别看了。” 肖文将烟熄灭，虽然他并没有回头看林曦，却让她心猛然一跳。林曦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悄悄移开，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你头发很好看，以后别再染成屎黄色了。”
　　“哦。” 林曦下意识的回答。
　　“啊？” 林曦回头诧异的看肖文。这人懂什么，屎黄色是她要染的吗？再说了那是染发褪色后露出的颜色，本来就不是原本染的颜色，这家伙怕不是个钢铁大直男。正在林曦因为尴尬和羞恼心里乱冒弹幕的时候，一个人影从远处跑来。
　　“肖哥，我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制服，理了个小平头，见到被肖文逼迫戴着手铐半蹲在地上的猴子，他径直走过去踹了他一脚：“起来，跟我回去。”
　　猴子只好又扶着墙艰难的站起来，小平头江超看到了，对肖文说：“肖哥，你动手了？”
　　肖文偏头说：“他猥亵未遂，我动手救人，怎么小子，有意见？” 江超赶紧赔笑：“我哪里有什么意见，现在是把他给带回去，那受害人要不要也带回去？”
　　肖文看看林曦说：“夜深了，让她明天再去所里做笔录吧。”
　　“好嘞。”江超说着，就把猴子拎到了身边。
　　“我送你回去。” 肖文对林曦说，江超听了这话，暧昧地看了两人一眼，肖文闲闲地瞥过来，他立马自己说：“我马上滚。” 然后带着猴子消失了。


第9章 黄冈密卷
　　“走吧。” 肖文说，率先跨入那条小巷，林曦打着手电筒跟在他的身后。
　　“你今晚见的那个矮胖男人是做什么的？” “你怎么会这么晚到巷子里来？”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同时开口。听见肖文的话，林曦脸色一变：“你跟踪我？”
　　肖文的手伸进裤子里想掏出烟来，但想了想还是停住了，他平静地说：“我说只是恰巧路过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是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跟踪你？”
　　林曦没看到肖文的小动作，只是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她在自作多情一样。稍微转念，她又说：“那你为什么要跟踪幼秋呢？” 两次见他都是与江幼秋发生交集的时候，这足以说明很多。
　　“你很聪明。” 男人听不出是什么语气，在林曦的想象中他那深邃的五官一定是没有波动的：“但是却不该做犯法的事情。”
　　“诶，你等一下。” 林曦秀长的眉毛皱起来，她拦住肖文：“你说清楚，我怎么就犯法了？” 虽说搜集身份证这事听上去有些奇怪，但是92年股疯的时候许多人都是这样做的，当时政府没有禁止这种行为，也更谈不上触犯法律了。
　　月光为林曦的脸镀上一层银辉，让她明亮的双眼和那颗眼角的小痣显得格外倔强，仿佛在无声的控诉着肖文对她的污蔑。
　　见林曦是这个反应，肖文的脸色带上些暖意：“那你为什么要给那个男人钱？我作为人民警察是想提醒你，以后不要和这些危险人物来往。”
　　“危险人物？” 林曦浓密的睫毛半遮住眼睛，复又抬起，决定在人民警察前说说真话：“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黄牛，我让他做的事情也不犯法。至于幼秋……” 林曦脑海中闪过她冷清的脸和翻书时纤细的手指，问道：“她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吗？”
　　“她本身没有，但是……”  肖文的话还未说完，林曦立马说：“那就行了。我本来就没有和她背后的势力有任何的交集，她来我的书店看书，我们就闲聊一下，不过就是这样而已。除了这次找黄牛的事，我以后也不会再让她来帮我。” 以前以为她和Sophia还有阿玉的身份是一样的，才会鬼使神差的开口，既然今天知道幼秋的身份并不简单，她虽然仍旧会同往常一样待她，却不会再找她帮这样的忙了。
　　“你自己小心吧。” 既然这样，肖文也就懒得再废话。两人又沉默的走起路来。
　　“你现在等于已经暴露了身份，这样没事吗？” 在快到家门的时候林曦疑惑的问。现在她可已经知道肖文在跟踪江幼秋了。
　　“你以为她背后的人不知道警方一直在跟踪她吗？” 肖文浑不在意的一笑：“我的脸昨天已经被他们认出来了，今后也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哦。” 林曦听了这话，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遗憾的感觉：“无论如何，真的很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肖文因过于深邃而总显得无情的眸子望着林曦，终究还是吐出一句话：“你自己小心，不要不自量力。”
　　林曦说：“好的，谢谢你。” 虽然肖文的话有些刻薄，但是却是真理。作为社会版记者，为了调查她也会身涉险境，但却从来不会自大妄为。
　　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林曦也转身进了自家的单元。
　　第二天去派出所录笔录的时候果然没有看到肖文，猴子猥亵未遂也不过关几天就给放出来了，不知道是因为肖文还是江幼秋的原因，他再也没敢找林曦的麻烦。
　　烧烤店一见后，江幼秋仍旧是保持一周至少来旧书店一次的频率，每一次都是看看书，聊聊书就走。林曦本有意和她聊聊，经过这次的事件之后到底是没有多嘴。
　　8月10日，天气热得不成样子，林曦和李傲手里拿的五羊雪糕都在太阳的炙烤下丝丝冒气。经过楼下的小卖部，老板从从里面喊：“小林，有两封你的信！”
　　林曦牵着李傲进店，和老板寒暄了两句拿信，老板趁机摸了摸小李傲的头。
　　回到家在椅子上坐下，林曦拆开信封，里面漏出白底淡蓝色纹路的汇款单来，林曦屏住呼吸，又拆开另一个信封，里面有同样的纸张。
　　“太好了！” 林曦来不及看汇款单上的具体数额，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然后抱着小李傲转了一圈才坐下。她虽然曾经过稿过许多文章，但是除了第一次收到稿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开心过。她太需要这笔原始资金了！
　　林曦把李傲抱在膝盖上，双手环着他把汇款单和稿件录用通知书拿出来，李傲感觉到林曦的开心，便也难得的活泼起来：“妈妈，我来帮你念！”
　　“好，你来帮我念。” 林曦笑眯眯地把两封信里的纸都递到李傲身前。
　　“汇款人姓名：知己文艺出版社，汇款金额：900元；
　　汇款人姓名：荟萃文艺出版社，汇款金额：300元。”
　　李傲一下就找到了汇款单的重点，读完以后又将稿件录用函拿到手里读：
　　“尊敬的林女士，贵文南瓜瓜的秘密……” 李傲还没读完，林曦就忍不住笑了，她指着那个字说：“小白字先生，这个字念rang，来妈妈和你一起念。” 于是她用细白的手指一个一个指着小字和李傲一起朗读：
　　“尊敬的林女士，贵文《南瓜瓤的秘密》和《僵尸睁眼》，经本刊审核通过，拟于本刊1992 年第 9月和1992 年第 10月刊刊载，感谢您的来稿！”
　　“林曦同志，您撰写的文章《千辛万苦的寻儿路哦，孩子，你能否再看我一眼？》，经编辑部审阅，拟于1992 年第 9月刊载，欢迎您继续支持与投稿。”
　　“宝宝真棒！” 林曦在看到稿费金额的瞬间心情大好，一把抱住小李傲，宣布：“我们有钱啦！” 然后兴奋地“吧唧”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小李傲呆愣了一下，随即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走，妈妈带你去买文具去！小学的名也给你报上了，9月开学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林曦把李傲放下来，又带着他去买文具，在左邻右舍饭菜的香气中唠唠叨叨，小李傲嘴角的弧度却一直没有掉下来。
　　带李傲到金沙村外面的新华书店买了本子、文具盒和一些最新的儿童书籍，林曦也买了一整套自己旧书店里没有的高考复习资料黄冈密卷，再一次感受到了原来高中时被王后雄和5年高考3年模拟支配的恐怖。
　　“你们都走开，别跟着我！” 快要走到村口的时候，忽然见到江幼秋指着她身后两个大汉吼道。那两个人赔笑着在说些什么，江幼秋完全不理会，转身就走，两个大汉只能尴尬的留在原地。
　　林曦带着小李傲跟在江幼秋的身后，就见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竟然走到了苏杭旧书店的门口。她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店里面坐着的只有苏越安，黯然地叹了口气。
　　她一转身，青色的裙摆似翩飞的蝶翼，猛然间林曦和李傲竟然就出现在她眼前，不经怔愣住了。林曦看她的眼眶还红红的，好像刚刚才哭过一场似的。
　　“林曦姐，你来了。” 她像是抓住一根浮木一般上来握住了林曦的手：“你等下有时间吗？”
　　“啊，我啊。” 林曦见她如沾染了晨露的双眼和单薄的身躯，嘴里不受控制的就说：“今天烧烤店刚好轮到我休息，你没事的话就一起到我家去吃饭吧。” 说完她就有点懊悔了，颜控要不得啊！不过……只要不插手她的生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再说了，她看上去那么彷徨无依。
　　本以为江幼秋会稍微推拒一下，没想到她想也没想的就点头答应了，于是三人又一起折返回菜市场买菜。
　　20年后的金沙村位于深安市中心位置，一条双向四车道的笔直马路以及路中间那如同锦绣长毯般的繁花一路铺陈到金沙村门口，村外光大型购物广场就有两个，购物中心的一楼就有许多国际化超市，如家乐福、吉之岛之类的。
　　但二十年前的金沙村就不一样了。这时候深安那标志性的双避雷针百层大厦仍未建起，更加没有那么多百货超市供人们推着购物车闲逛。铁钩上挂着猪牛身上各种部位、母鸡在铁笼里挤成一团的菜市场才是人们的首要选择。
　　“幼秋，你想吃什么？” 闪过好些买菜大妈，林曦问看上去有些走神的江幼秋。
　　“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的。” 幼秋回答的同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一个老阿婆的篮子，那老阿婆转过头来凶神恶煞的瞪了她们两一眼，幼秋赶紧说对不起，那阿婆就睁开一对肿泡眼骂：“扑街！走路没长眼啊？”然后重重地推开江幼秋走掉了。
　　“这什么人啊？” 林曦超气，张嘴就要回怼，江幼秋已经拉住她的衣服笑笑：“没事的，别和她计较。”
　　“没素质，有毛病吧？”林曦仍旧气不过，但又不好当街和那阿婆对骂，更何况她早就走得没影了，过了一会儿才问：“幼秋你是哪里人啊？晚上想吃什么口味的菜？”


第10章 小炒黄牛肉
　　“我随便，五湖四海的菜都是吃得惯的。”  江幼秋笑笑。
　　“那这样吧，我们今天晚上吃一个小炒黄牛肉，一个清炒莴笋丝，一个紫菜蛋花汤怎么样？” 林曦问道。
　　“好。” 江幼秋点头，于是林曦就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杀入人堆，熟稔的和菜摊肉摊上的阿姨大叔打招呼砍价，还白饶了两把葱，没一会儿就提着两个塑料袋从淌着脏水的菜市场中满载而归。
　　“小傲你自己去预习一下小学的功课或者看书，幼秋你在弹簧床上稍坐一下。我们这里条件不太好，你别介意啊。”
　　“我也来帮忙吧？” 江幼秋主动站在厨房门口往里看。
　　“不用啦，就很简单的三个菜，没一会儿就做好了。我们厨房小，两个人进来连转身都困难了。” 林曦笑着把江幼秋推回弹簧床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后就开始烧菜了。
　　前世林曦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居住，早就锻炼出一手好厨艺。她将牛肉切成适宜的大小，再与生粉和酱油一道腌制，然后削莴笋片，只听见刀与菜板剁剁不断的声音，砧板上已经堆满了碧绿的莴笋丝。打开煤气，起好油锅，将已经腌制入味的牛肉下锅，扑鼻的肉香一下就充满了狭小的屋子。
　　李傲和江幼秋闻到香味，分别放下手中的书，进去帮林曦端菜和米饭，三个人坐在弹簧床边就着一张长条小茶几吃起来。这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万户灯火了，隔壁邻居家关铁门和窗外菜下油锅的声音钻进了屋子，江幼秋觉得心中有种久违的平静与踏实。这就是家的感觉吗？她早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了。
　　“幼秋，你吃菜啊，光吃白饭可不行。” 虽然九零后林曦不会像老辈人一样热情夹菜，可是见江幼秋发着呆往嘴里小口放白米饭的样子，她也忍不住开始劝起菜来。
　　“嗯，对不起，小林姐。” 见江幼秋低下修长纤细如天鹅颈的脖子，林曦就笑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傻孩子。” 然后把一筷子莴笋丝夹到了她的碗里。
　　吃完饭，江幼秋对林曦说：“小林姐，我刚刚看到你的稿费单了，还没有恭喜你呢。”
　　“啊，你看到了，刚刚忘记收了。”林曦一边把稿费单收好一边说：“写这三篇小说不知道废了我多少脑细胞呢，特别是《知己女人》里的那篇，又要有真实感，又要有戏剧冲突，想得我都要秃顶了。” 毕竟第一批九零后已经是中年人了，自己这生过娃的少妇更加是头发一把把掉了。
　　江幼秋沉默了半晌，咬了咬唇抬起头来：“小林姐……我这里有一个故事，或许你可以写到杂志里。就当是……感谢你今天的款待吧。”
　　林曦抬起头，江幼秋的眼睛仿佛泛雾的秋江，又有什么东西深深地隐藏在杳远的水面，于是她点点头：“你说吧。”
　　“这个故事发生在楚省……” 江幼秋清泠泠的嗓音将林曦和小李傲两人都一下子拉回了七十年代。
　　那个年代，有不知多少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从城市来到广袤的农村接受改造。这其中就有一个风流潇洒而又有书卷气的沪上青年。即使大家都穿着靛蓝色的衣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他的气质也与楚省农村那些蓬头垢面的男人完全不一样。望着他坐在田埂上遥望故乡的忧郁眼眸，村小学老师的女儿悄然地将一颗芳心寄托在他的身上。
　　男人因为与众不同受到村里人的排斥，只有这个女孩一次又一次的给他悄悄送东西，终于两个人还是在一起了。在长满水稻的田野间，在布满芦苇的小荡旁，在乱草丛生的后山上，两个人牵手、拥抱、接吻，最后偷尝了禁果。和所有俗套的故事一样，女孩不小心怀孕了。
　　江幼秋讲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异常平静，仿佛这个故事与她毫无关联。林曦给江幼秋又倒了一杯茶，她接着往下说故事。
　　小学老师十分生气，这件事在那个年代和那个保守的小山村是一件天大的丑闻，所以即使万般不愿意，他还是马上安排两个人结婚了。虽然婚后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小学老师也渐渐接受了自己这个城里来的女婿，只是村子里关于他们孩子是婚前私生子的流言却一直没有停息，非但如此，还愈演愈烈。
　　日子过得很快，在孩子5岁的时候，国家宣布恢复高考，这个知青自然是十分高兴，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
　　江幼秋面无表情，用极简练的语言概括了这一段：“在全家人的支持下，男人果然考上了沪上的大学，但是除了第一年还往家里寄信，他就再没有了音讯。为了寻找自己的丈夫，女人也背上包裹去沪上，完全忘记她的家里还有一个未成年的7岁女儿。”
　　男人女人先后离家，外婆早就去世了，小女孩就由外公独自抚养长大。她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喜欢读书写字，身为老师的外公也总是给她提供最好的读书环境，然而在那个出门打工还是不被人理解的年代，关于他们一家和小女孩身世的流言蜚语已经完完全全的淹没了女孩。直到1989年外公因病去世，那个女人和男人都没有再回来。
　　小女孩为了给外公治病，早就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再也没有钱念书，她怀揣着一张父母的结婚照离开了老家的空屋子，只身前往沪上。她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找到父母亲，让他们回来在外公的坟头上三炷香，然后亲口问他们：既然当初因为爱情冲动的生下了她，为什么就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开？
　　1989年的沪上很大很繁华，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1991年，当女孩揣着照片失魂落魄的走在眷安巷时，她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只是她牵着一个小男孩，手上还拎着一兜菜。
　　女孩跟在女人身后很久很久，跨过弄堂里的垃圾堆，穿过纵横交错的电线，避开竹竿上滴水的衣服，在女人将要进石库门的那一刹那，她终于喊住了她。
　　可是那个女人早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她不耐烦的瞥了女孩一眼，在女孩将照片放到她面前的时候，这个女人才慌乱的将小男孩推进门内，关上门领着女孩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那个女人开始不承认自己是照片上的人，” 江幼秋说：“可是她知道她骗不过女孩的，于是她就开始恳求女孩，为了恳求她，那个女人甚至不惜跪下来。她说……她说她的前半生已经让这两父女给毁了，求女孩不要再毁了她的后半生。” 江幼秋闭上眼睛，瘦弱的身子在空气中微微发抖：“女孩和她对着跪下，说她不会毁掉女人现在的生活，只求这个女人可以回去给外公上一炷香，因为外公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再看她一眼。”
　　林曦抽了一张纸巾给江幼秋，可是江幼秋并没有流泪。她平静了一会儿后又恢复了冷静的语气，继续说道：“女人没有答应这个要求。这时候正好一个辅警来了，她便威胁女孩，说她要向辅警求救，把女孩赶出沪上。”
　　女孩终于死了心，她知道自己这一生也不必再去寻找这样的父亲和母亲了，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她终归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除了家乡的流言蜚语，再没有一个人会记得她。
　　女孩于是决定去跳春申江。
　　“她要自杀？” 林曦皱起了眉头，不由的握住江幼秋的手，却只感觉到一片能冻住人心的冰凉。江幼秋点点头说：“她在人世间已经没有了牵挂，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但是就在女孩掉下春申江的那一刻，有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手握住了她，把她一把从江里提溜出来，臭骂了她一顿，然后不由分说的就将这个女孩带回了自己的酒店。女孩早已经失魂落魄，再加上这个人也算是救命恩人，竟然没有反抗的就跟着这个人走了。
　　这个人在出租车上臭骂了她一顿，然后给她开了一个新房间让她洗澡，又无微不至的关心她，竟然让女孩已经死掉的心复苏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给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温暖，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记挂着她的。于是没过多久，两人就在一起了。
　　“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 林曦知道故事已经到了关键点，江幼秋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出现在沙金村的答案，就藏在这个问题里。记者的天性让她不自觉的问出了这个问题，然而江幼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铁门已经被咣当咣当的拍响了。


第11章 史努比书包
　　“他来找我了。” 江幼秋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丝无奈的微笑，对林曦说：“小林姐，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吧，就让那个女孩最后和救他的人好好生活在一起，最好，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说完她就去拉开了内门，林曦看到铁门外站着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健壮男子，那个男人理着平头，眼神狠厉，却在看到江幼秋时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你怎么不让人跟着了，还自己跑到别人家里，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快跟我回去！” 那个男人在门外吼幼秋。
　　好眼熟……这个男人好眼熟。林曦脑子里灵光一闪，这就是前世李傲跟的那个大佬麦志飞，最后李傲是踩着他的尸体上位的。这个时候，麦志飞估计还不是老大。
　　赶紧起身把小李傲的身体和好奇的目光遮住，林曦紧张地悄悄捏起拳头。这一辈子她绝对不会让少年走投无路的去投奔这个埋伏在暗处，外号是“豺狼”的人。乖巧懂事聪颖过人的小李傲，阖该有一个安定而正常的人生。至于那庞大的黑色帝国，如果没有李傲以后的一手洗白，早在2010年估计就可以被警方一锅端了。于是她转过头不露声色的问江幼秋：“你家来人了？”
　　麦志飞粗声粗气的对林曦说：“女朋友和我闹脾气呢，麻烦你了，我这就让她和我回去。”
　　林曦还没来得及说话，江幼秋就回头说：“是啊，麻烦你了小林姐，我走了。再见。”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拉开铁门走出去，顺便帮林曦把两扇门都关好。两人的脚步声不一会就消失在楼道内。
　　林曦望着紧锁的铁门长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帮不了幼秋。
　　回过头，见小李傲还用一种小动物般的眼神看自己，她就赶紧走过去，坐在李傲身边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走正路，千万不能做违法犯法，祸害别人的事情，知道吗？”
　　小李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突然跟自己说这个，不过也乖巧的点点头，然后就拿起手中的数学书看了起来。林曦不知怎么闷闷的心也就在李傲认真的眼神中慢慢的舒展开来。
　　林曦斟酌了几天，把江幼秋的这个故事写出来投稿了，很快也到了9月1日，小李傲开学了。林曦特意早早起来，给李傲穿上黄色的小学校服，又帮他把蓝色的史努比书包背好，这个时代深安那最具特色的蓝白校服还没有被设计出来呢。
　　气派的红色大理石上有金属铸成的四个大字“金沙小学”，由于是开学的日子，校门口有许多家长牵着孩子往里走。
　　林曦今天特意用现代的手法画了个裸妆，穿着白衬衣和及膝淡红色长裙，脚上则是林欣留下来的真皮高跟鞋。她牵着小李傲，及腰的柔顺长发如瀑布一般垂下，母子两个人较好的面容一路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小李傲被分配在了一年四班，林曦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已经有十几个小朋友坐在教室里了，教室的瓷砖墙上还贴着上一届小朋友留下的画作和一些向日葵画。李傲的班主任是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女生，估计刚刚毕业没几年，见到林曦也是愣了一愣，然后马上回过神来，冲李傲一笑。
　　“老师，这是我们家的孩子李傲。以后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林曦赶紧对老师说。那个老师也站起来说：“那是当然的。我是汪老师，您就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吧。”
　　“那就谢谢汪老师了。” 林曦和汪老师寒暄了几句，然后低头又叮嘱了李傲一会儿，见李傲一点都没有要哭闹的痕迹，反而很乖巧的对林曦说：“妈妈我会好好上学的，你还有事的话就赶紧去忙吧。” 心里竟然还有点失落，自己倒不舍得了，一步三回头的一边叮嘱，一边慢慢蹭走了。
　　在旧书店一个人待着，林曦就觉得有点心神不宁，没复习两页书，就开始想李傲在学校乖不乖，和同学关系处的好不好，他没有上幼儿园，会不会不适应学校的环境，他的性格看上去很内向，可是以前又是个大佬，到底是会被同学欺负还是会欺负同学……一上午就在这胡思乱想中度过了，当李傲背着书包进来时，她还在一边转笔一边呆想呢。
　　“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见李傲走进来，林曦赶紧去拿他的书包，掂了掂后皱着眉头说：“怎么那么重啊？所以我说国家还是要减负，我那时候上小学的时候书也多，结果最后就没长高……” 说到这里猛然顿住了，自己前世才160厘米，可是这一世可有168厘米呢，在这个年代也算是鹤立鸡群了，说这话还真有点不合适。
　　“妈妈，” 小李傲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点，眼睛里似乎有小星星在闪：“上学的感觉真好。老师很好，同学也很好，你不要担心。”
　　林曦一愣，然后欣慰的笑道：“那就好啊，在学校和同学老师都好好相处。现在我们赶紧吃饭，下午还要上课呢。”
　　李傲点点头，两人就就着小柜台和一个老式绿色风扇一起吃林曦打包回来的饭菜。
　　这一天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了，晚上小李傲在饭桌上写作业，林曦则对着日历翻看，8月份的工资也拿到手了，这些天加上稿费一共存下了2000元，只要《知己女人》再过一次稿，十月份的那次机会她就一定能够牢牢抓住。如果不过呢……林曦思考着，那也去排队，反正2000多块钱应该也是能够勉强买到1000股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十月份，林曦的文章过稿了，又拿到了800元的稿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1992年9月30日，国家有关部门发布了10月10日将在深安证券交易所发售5亿新股的认购抽签表，中国公民可凭身份证排队认购，根据往常的经验，原始股一旦上市，股民们就能获得上十倍的利润，于是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股南下深安购买股票的浪潮。
　　10月10日凌晨四点钟，当林曦赶到离家最近的一个抽签表认购点的时候，门口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数不清的人操-着全国各地的口音挤在一起，林曦赶紧把自己的小包提到身前，走到了队伍的末端，没过两分钟，身后已经又多了七八个人。
　　四点，五点，六点，七点，天色已经放亮，有卖早点的人挑着担子来这里叫卖，饿了大半夜的人们赶紧争先朝他们招手，而许多被人雇来的农民工则自己掏出干粮就着水壶吃东西。
　　林曦从包里拿出饼干来吃，这样干等实在让人焦躁。好容易等到了九点，认购点的大门终于打开，人群哗然一声往前挤，旁边维持秩序的警察拦也拦不住。
　　林曦被挤得东倒西歪，却坚决扎根在队伍里，决不让自己给挤出来。人群喧闹推挤了十几分钟，终于在维持秩序的保安的控制下渐渐平息了下来。
　　林曦缓慢的随着队伍前进，依照前世的知识，她知道自己排到这个位置应该是肯定能够买到票的，只是估计要排到下午去了。现在虽然是十月份，但是深安的天气仍旧是一如既往的炎热，烈日当空，男人们都挤出了一身臭汗，林曦一开始还皱着眉偷偷屏气，后来已经因为习惯而无所畏惧了。
　　转眼就到了11点，林曦正在无聊的猜测前后的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身份，这个戴金丝眼镜的看上去像是个小白领，那个穿夹克衫的应该是个被老板雇佣的马仔，另一个大爷应该是刚刚进城来的，忽然一阵汗酸味和脚臭味袭来，自己已经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好在前后左右都是人，林曦撞到了别人的身上才稳住了身形。一个看上去十分健壮的大汉嚷嚷道：“这是我的位置，你快点让开。”
　　这是个看自己是个年轻女人就想插队的没素质的家伙，林曦倔脾气被激起来，丝毫不让：“我从凌晨四点就排到这里了，前后左右的都看着呢，你要么自己排到最后去，要么明天来，插队算什么本事？”
　　“你说什么？” 大汉见林曦不识趣，越发逼上前来。前面的那个夹克衫瘦弱的男人假装没看见，后头那个老大爷倒看不过眼了，插嘴道：“这个女娃一直在这里的，你莫要欺负人。”
　　“好啊，这老不死的今天是想让我动手啊？” 大汉正愁没法闹事，便上前要推搡老大爷，忽然他长满了汗毛的手臂就被一只强壮如铁钳的手抓住了。
　　“你要干什么？” 来人有一把十分低沉动人的嗓音。
　　“关你屁事？” 那大汉左右扭动自己的手臂，却发现那个人的手仿佛在自己的手臂上生根了似的，竟然纹丝不动。


第12章 怡宝矿泉水
　　“你怎么在这里？” 林曦惊讶地问，眼前人竟然是肖文。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精干结实的肌肉恰到好处的隐藏在衣料之下，仿佛一头即使在草丛中悠闲舔爪也能随时暴起伤人的豹子。
　　“我朋友来了，你还不快点滚？” 林曦问了这句话之后马上回过神来，狐假虎威的对那大汉吼道。大汉见在这里也讨不到好处，趁肖文松手的时候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林曦，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在被人找麻烦？” 肖文将目光转向林曦，她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看上去倒是简洁，只是这T恤未免也太修身了，将她的好身材显露无疑，难怪旁边那个满脸麻子的家伙一直用色眯眯的眼光打量这边。肖文眉峰聚拢，不着痕迹的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挡住林曦。
　　“那估计不是你的运气不太好，就是我的运气不太好。” 林曦开了个玩笑，左脸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原来人民警察也来投机倒把啊？”
　　“小平同志说‘金融搞活了，全盘皆活’，买股票怎么能算是投机倒把？” 肖文的嗓音总是如一壶春酒一般容易令人沉湎，林曦觉得自己脸又红了，她暗暗在心里鄙视自己，同时默念不能被美色-诱惑不能被美色-诱惑不能被美色-诱惑……
　　“再说我来这里是有任务在身的。” 肖文又扬了扬手里的对讲机，冲林曦略弯弯唇，林曦刚刚退热的脸又有升温的趋势。
　　“什么任务？” 林曦这句话直接没过脑子自己问出来了，正在这时，对讲机发出了一阵杂音，然后有人说：“肖队，福安路这里有人闹事，快派人支援。”
　　“收到。” 肖文将对讲机放到自己的唇边，然后说：“我要去那边支援一下。这一片我负责，等下我还会回来。如果有人找你闹事也不用害怕。” 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身后的老大爷笑眯眯的插上一句：“小女子，你这个男娃找的好啊。”
　　“我跟他不熟。” 林曦回过头解释，却见老大爷一副“我不听我不听你们年轻人都害羞这是情趣” 的笑容，觉得自己果然有点欲盖弥彰而且绝对解释不清楚，只能尬笑了一下回过身来。
　　肖文是救过自己，而且气质长相同吴影星和古演员有的一拼，但是自己压根就和他不熟，更何况带着小李傲的她也没有精力和可能性去找男人。林曦把自己轻易被肖文撩拨起来的心跳归结为母胎单身和颜控音控属性的结果，既然不可能和肖文发展些什么，那么多欣赏一下他的盛世美颜和身材又怎么样呢？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嘛。这样一想，林曦就觉得自在多了。
　　队伍进展的十分缓慢，主要是前头还不断有人试图插队，偶尔会爆发小规模的冲突。
　　毒辣的太阳像是想在所有人身上都烤出一个大洞，林曦好不容易跟随着队伍移动到一棵大榕树下，才拿出湿纸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摸摸身前的小包，特意带来的一大包钙奶饼和一袋香菇肥牛早就被她吃完了，现在是下午一点钟，林曦的肚子已经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早知道就多带一点零食了，这里卖饭的小商贩宰人，一份盒饭竟然要卖到10元钱，林曦才不会花那个冤枉钱。
　　喝掉水壶里最后一滴水，林曦微微叹了口气。照这个速度，起码还要再排两个小时，就让她在烈日下燃烧吧！只要能赚到这一万元钱，她吃什么苦也值得。
　　正把手放在额头上搭凉棚，林曦忽然感觉自己已经晒红的胳膊被什么冰冰的东西碰了一下。她放下手转头，肖文已经把一瓶冰凉的怡宝矿泉水塞到她的手里了。
　　“队里发的，我不渴，你留着喝。” 肖文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直说道：“看这状况大约要排到四点，小心中暑。” 说完倒也不废话，又转身走了。
　　这个肖文虽然表面上很酷，其实还是个好心人嘛。林曦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矿泉水甜甜的浸人心脾。
　　“你看看，还说两个人不熟。我就说女娃嘛，总是害羞。” 身后的老大爷又小声的开始说起来。林曦把矿泉水放进包里，假装没有听见。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四点多，终于轮到林曦买抽签表了。农行的工作人员因为已经忙了一天，也没什么好脸色，林曦匆匆交钱填表后就被她打发出门了。林曦攥着手里这张轻飘飘的新股认证抽签表，就像攥着一万元大钞一样。刚出农行大门，她就赶紧把表放进自己的包里，要是表弄丢了她可真要吐血的。
　　正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忽然从她身边挤出来，朝门外喊道：“今天抽签表的份额已经发完了，剩下的人先回家去！明天再来！”
　　人们一开始还没听清楚他在喊些什么，但当这个工作人员喊道第二遍的时候，白白排了一整天队的人群开始往农行大门里挤，许多人愤怒地大吼大叫，就连楼梯台阶两旁半米宽的扶手上都站满了不愿离去的人群。
　　好在警察和保安也迅速的赶了上来，一遍一遍高喊着让人群冷静。遇到极个别极端的人，保安的棍子也绝不手下留情。林曦在大门口被堵了个正着，进进不去，出出不来，正在急切间，一个宽厚可靠的肩膀已经为她挡住了许多想要推开她往里冲的人。
　　“拉住我，我带你出去。” 肖文回头对林曦说。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想那么多，林曦一只手握住肖文结实有力的小臂，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包，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往外闯。不知拨开和穿过多少具被欲望和炎热的汗水腌透的躯体，两人才终于挤到了人群外，这时候林曦的头发早已经乱的不像样了。
　　肖文往林曦头上伸手，林曦缩了一下，肖文就皱起眉头：“别动，你头上有报纸。” 然后就捏了一块不知是从谁身上粘下来的报纸碎。
　　“谢谢你肖文，不然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呢。” 林曦摸了摸头发，心有余悸的说。她可算是亲身体会到老报纸描述里的那种疯狂了。
　　“应该的。” 肖文淡淡地说：“还有，其实我叫肖文聿。我要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哦。” 林曦呆呆的说，肖文聿点点头，便又像一个奋力挤进鱼群的潜水员一样往人堆里去了。
　　肖文聿，比肖文好听，林曦一边往回走一边想，就是为什么这名字好像也很耳熟。难道自己这辈子重生一定要遇到各种各样的大人物吗？她只想平平常常的过自己的小日子而已啊。


第13章 簕杜鹃
　　穿过了拥挤的人群，时不时悄悄的打开背包捏一捏那张已经被汗弄得有些皱的新股抽签表，林曦很快就把思考肖文聿究竟是谁抛到了脑后。
　　等到十一月份，她就可以通过《华夏证券报》知道自己究竟中了哪支股票，然后93年的时候再把股票抛掉，可不就获得了一大笔原始资金了？到时候再用赚来的一部分钱去买深安老五股中的两朵金花深万家和深安发展，等到股票拆分和股价上涨，自己还真就能变成了一个小富婆了！要知道光万家的股票从1991年上市到2010年就涨了700多倍。90年代买股票，千禧年后买房地产，绝对不会错。林曦暗暗的给自己的未来定下了规划。
　　感谢小平同志划得这个圈，果然是“金融搞活了，全盘皆活”啊。林曦这样想着，美滋滋的去市场给小李傲买了排骨和鸡翅，今天就炖个莲藕排骨汤，然后做个红烧排骨和可乐鸡翅，那小子喜欢吃肉，今天就让他饱一饱口福。
　　果然当晚小李傲抱着碗就不撒手，表面上高冷淡定，碗旁边尸骨如山，小肚子都鼓起来了。还是林曦强行把他的碗收走他才肯罢休。这小孩还不到正式发育的时候就这么能吃，不多赚点钱怎么养得起他？林曦的内心燃气了熊熊的斗志。
　　新股票抽签表领取的日期是10月10日到10月14日，谁知道12日中午这些表就全部被领光了，其中还不乏内部人员动用关系领取抽签表的黑幕。那些怀揣着一夜暴富的梦想，千里迢迢赶到祖国最南边，又在烈日下排了好几天队的人们当然不干，于是各大售表点门前都爆发了不小的骚乱和示威，最后还是深安政府上报中央，临时加印了30万抽签表，才解决了这场不大不小的危机。
　　不过由于有上百万人在短时间内涌向深安特区，其中还有不少人借此机会滞留在特区里，导致深安这一段时间的犯罪率也有了显著的提高，这乱象一直要持续到来年，才因为政府加大监管力度而渐渐消失。
　　当然这些事情都不太能影响到林曦的生活。城中村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人员流动性极大，谁也不知道同一栋楼里究竟都住着些什么人，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大家也不过是自扫门前雪而已。
　　转眼到了十一月底，街道上、公园里东一丛西一丛的堆满了姹紫嫣红的簕杜鹃花，天气稍微凉快下来，秋高气爽，蓝天白云，这是深安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林曦早在11月中旬已经从《华夏证券报》上得知自己中了“华夏石油”的原始股，也拿着身份证去指定地点用2000元人民币成功购买了这一支原始股。了却了这一桩心事，又看见深安处处都是美好的景色，林曦就打算趁着周日休息带着小李傲到水库公园秋游一番。
　　水库公园在深安最高峰乌岽山的西部，每年11月都会举行簕杜鹃花展，公园里不仅有一个巨大的水库和许多临山临水的仿古建筑，还有一个今年春天新开的儿童游乐场。
　　林曦自己穿了一件V领白底碎花掐腰连衣裙，戴两个大圆圈耳环，将蛤-蟆镜别在头上，又给小李傲穿上上次在鹭鹚径新买的衬衫和英伦风背带裤，两个人酷炫的出门去了。
　　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才终于站在气派的水库公园大门前。两排开满红色、紫色、白色花朵的巨大簕杜鹃盆景将游人一路引向公园深处，林曦和其他带着孩子来玩的父母一样，直奔水库公园游乐场。
　　林曦是一个孤儿，福利院的资金也有限，所以一直长到了十岁才由助养她的黄父黄母带到游乐场里玩过。那时候已经是2003年了，对比快乐峡谷这样的大型主题乐园，水库公园里的小型游乐设施早已经显得落伍且陈旧。可是在1992年的秋天，无论是眼前色彩艳丽的飓风飞椅，转着圈圈能坐人的小咖啡杯，实际上只有陡坡的伪过山车“金龙滑车”，还是底部印着花纹的开放式摩天轮，都是那么的鲜艳崭新，尚且没有被无情的岁月涂抹上泛黄的染料。
　　孩子们穿着最好的衣服牵着爸妈的手来来往往，手上拿着在游乐场门口小商贩那里买的棉花糖或者棒棒糖。
　　林曦交了五块钱入场券，就带着李傲进门了。
　　“小傲，你看这里这么多玩的，你想玩什么都和妈妈讲。” 林曦低下头去对李傲说。这孩子自从上学之后就倍儿认真，本来小学一年级根本就没什么作业，每天八点钟一定就能做完的，他偏偏还要自觉的预习复习兼看课外书，乖的林曦都怀疑人生了。
　　“我随便。妈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小李傲看着那些新奇的大型机器，眼睛里亮晶晶的，表面上却仍旧没什么反应，一点都不像其他迫不及待的小孩子。
　　林曦的眉毛微微皱起，换做别人或许会庆幸自己的孩子竟然这么乖，但是小孩子怎么能一点要求都没有呢？这样压抑自己的内心想法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对李傲说：“小傲，咱们坐到那张椅子上，妈妈和你先聊聊天好吗？”
　　小李傲听到这话，快速抬头看了林曦一眼，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惹的妈妈生气了，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曦就带着小李傲坐到了公园的小长椅上，还买了一朵白云一样的棉花糖塞在他的手里。
　　“咱们一边吃一边聊天吧。” 林曦握住小李傲软绵绵的小手说：“小傲，妈妈这几个月来对你好吗？”
　　李傲将小脸半隐藏在棉花糖的后面，点了点头：“好。”
　　林曦看着小李傲露在外面的一只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笑着说：“你相信妈妈吗？”
　　李傲点了点头，这一次有点迟疑，却很用力。
　　林曦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稍微俯下身，让自己的眼睛和他的眼睛齐平：“那妈妈告诉你，妈妈对你的好永远都不会变的，永远永远都不会变。” 如果说刚刚穿越来的时候是可怜心疼这个孩子，和他相处半年后，林曦已经真正将李傲当做自己最亲的亲人了。
　　“嗯。” 李傲垂下眼帘。
　　“妈妈和你拉钩吧。我们要永远信任对方，永远都对彼此好，好吗？” 林曦的长发垂落在身前，背后是漫山遍野的紫红色花朵，李傲看着她温暖的好像太阳的笑容和伸到自己面前的小拇指，忽然觉得心里一瞬间也被阳光填满，心上好像也开出了小花朵。那些曾经遍布心灵的冰冷和黑暗被阳光一点点逼退，蜷缩在角落里，他隐约知道，最后这些令他对这个世界猜疑、不信任、甚至恐惧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
　　小李傲伸出手指，勾到了林曦的指头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温柔的风里两母子的声音小声的混合在一起，
　　“谁变谁是小狗子！” 林曦提高声音说完这句后，撕了李傲手上一片棉花糖塞进嘴里，一边感受白糖在嘴里融化的香甜一边说：“好了，既然我们现在说好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别藏着掖着，大胆和妈妈说，有条件有道理的妈妈尽量满足你，不合理的或者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外的就算了，如果是处于两者之间的我们看谁说服得了谁。就这么定了！”
　　“好了，现在快说你到底想玩什么嘛？我有选择困难症的。” 林曦说。
　　李傲一边慢条斯理的啃他的棉花糖，一边有点害羞的说：“那我想玩金龙滑车、青蛙跳、海盗船、飞椅、摩天轮和恐怖城堡。”
　　林曦：“……” 没想到啊，这小子要求还挺多的，而且是什么时候他把所有设施的名字都记住啦？
　　“好好好，那我们一个一个的玩。” 林曦伸手把李傲嘴边粘着的小白胡须拿走，就带着他开始了排队半小时，游戏两分钟的过程。
　　摸着因为尖叫而犯疼的喉咙和李傲走出恐怖城堡，林曦咳嗽了两声说：“该玩的都玩完了，我们坐完摩天轮就出去吧，找个草地坐下吃午饭。” 没想到那个什么恐怖城堡里竟然还有真人扮演的鬼来扯客人衣服，本来在黑暗中为了保持“大人的威严” 而强行淡定的林曦瞬间炸毛，扯着李傲一路尖叫飞奔出了鬼屋。现在在光天化日之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在小李傲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并没有对妈妈胆小的行为发表任何评论，很顺遂的就跟着妈妈往摩天轮走了。
　　搂着小李傲趴在边沿往外看，林曦指着风景给李傲一一介绍：“你看那是乌岽山，我们深安河就是从这里发源的，这个山脚下有一座古庙，祭祀的是梁朝时曾经在这里赈过灾的太傅李常和他的夫人嵇氏……”
　　在摩天轮快要到达顶端的时候，林曦对小李傲说：“你知道吗，我们中二病…原来流行一个说法，在摩天轮最高的地方许愿就能实现一个愿望。虽然不是很信，但是后来我每次坐上摩天轮都偷偷许一个愿呢。”
　　谁知道小李傲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风景，并没有回答，林曦看着他精致的侧脸，觉得他现在脸上肯定写了“冷漠”两个大字。怎么总是忘记眼前这个小屁孩长大后可是个智商极高、心思极深的天才？她当妈的威严终于要被少女心再一次摧毁了吗……
　　小李傲就这样很认真的看着外面的风景，直到摩天轮已经驶过了最高点，他才转回过身来，冲发呆的林曦微微一笑。
　　坐完摩天轮，林曦就拉着小李傲直奔水库东边的一大片草坪，毕竟玩了这么久，两个人的肚子都在打鼓了。从黑色背包里拿出一块餐布铺在草地上坐下，林曦又掏出事先装在铁饭盒里的橄榄菜香肠蛋炒饭还有草莓味和巧克力味的小熊饼干。
　　饭还冒着微微的热气，身旁鸟语花香，两个人吃得正欢，忽然看见从水库那边匆匆走来了好些人，其中甚至还有坐轮椅的人，他们一边走一边还在说些什么“真倒霉”、“晦气”、“赶紧走”之类的话。
　　“这是怎么了？” 林曦放下饭盒，走上前去拦住一个人问道：“这位大哥，请问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穿着休闲装的大哥先是看了一眼林曦和她身后的小李傲，然后才停下脚步小声说：“刚刚水库西边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据说现场特别诡异可怕，等一下警察就要来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第14章 嘉顿利是糖
　　“啊？还有这种事，那谢谢大哥了，你们赶紧走吧。” 林曦心里微微一惊，让大哥和他的朋友离开，自己也回到草坪坐下。
　　出来秋游遇见刑事案件确实是倒霉，原本还想到水库那边去玩玩，现在一具女尸躺在旁边，再怎么好的景致都没有心情欣赏了，还是赶紧回家吧。
　　林曦和小李傲把吃完的饭盒和餐布收好，就背着包沿原路往大门走。刚刚看到通向大门、摆满簕杜鹃盆栽的甬道，就听见呜哇呜哇的警笛声从园外传来，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仿佛就在耳边。
　　林曦赶紧牵着李傲往一旁让去，没多久就见四五个头戴大沿帽、穿着绿色警服的警察和一个拎着解剖箱的法医匆匆走进来。为首的那人一边走一边冷着脸问旁边的一个瘦长脸小伙子：“技术鉴定人员还有多久到现场？”
　　“大约还有10分钟路程。肖副队你看这会不会是……” 那警察话还没说完，就被肖文聿挥手给打断了：“没有看到现场前不要乱下判断。”
　　竟然是他？怎么哪里都能碰见他，原来他是刑警？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警服呢，穿上去还蛮精神的。林曦眼睁睁的看着肖文聿带着一票人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脑子里闪现出很多念头。
　　肖文聿也早就发现林曦了，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林曦和她身边的小李傲身上，然后头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在身边人都没有察觉两人有过交流的时候就和她擦身而过了。
　　林曦带着李傲回到金沙村，在村外面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深安日报，社会新闻版的头条就是关内的上尾和盐坑湾在两个月内连续发现了两具女尸，其死因均为机械性窒息死亡。两具女尸皆身着白色连衣裙，赤足，两手握满簕杜鹃花。警方希望广大市民尤其是女性市民出行时注意安全，如有线索请及时联系警方。
　　林曦皱着眉头将报纸放下，90年代的治安果然不能跟后来比，那个著名的纪录片《西部刑侦大案纪实》不也有很多案件发生在90年代末嘛。
　　自从那次从富旺烧烤下班差点被猴子猥亵后，林曦就在包里自备了一瓶小辣椒水，有时候大壮也主动要求送她回去，但是她并不愿意总是麻烦家在金沙村另一边的大壮。
　　这两个月她又存了好几百的积蓄，给杂志投稿又有些额外收入，倒真可以考虑把富旺那边的工作辞了。毕竟还有六个月就要高考了，她也该利用这半年的时间好好的冲刺一把。等到明年3、4月份的时候把华夏石油抛掉，生活就更加轻松了。
　　这样决定了之后，拿到了11月份的工资，林曦就和烧烤店老板辞去了这份深夜工作。
　　大壮还是很不舍得林曦这个大方又好人的小姐姐的，不过他也说：“小林姐，你不做这个工作也好。现在治安不好，你又长得又那么好看，”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凌晨回去还是很不安全。而且你知道最近那个簕杜鹃杀手吗？据说他的活动范围就在咱们这一片呢，前些天在水库公园里还又杀了一个人。你最近还是不要穿连衣裙了。”
　　“谢谢你，大壮。” 林曦真诚的和大壮道谢，这个不满20岁的陕西小伙在她最窘迫的时候给了她最诚挚的帮助，不掺一丝私心或利欲，这样纯粹的善意在这座沉浮在金钱与欲望的城市里显得尤为珍贵。
　　这是一个动荡而人心惶惶的12月，所幸，那个残忍而莫名其妙的簕杜鹃杀手没有再出来犯案，到了年末，如何治理飞车抢劫和入室盗窃成了警方关注的焦点。
　　在一片混乱中，林曦的新股华夏石油正式上市了，不愧是央企，这只股票一上市就达到了每股9元的价格，且一路涨势良好。小李傲的成绩也同这一路飘红的股票一样好，整个学期就只有一次没有考到100分，期末考试后的家长会上，汪老师还大力表扬了他。似乎许多一开始困扰着林曦的关于生存和教育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只除了江幼秋自上次一别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林曦虽然担心她，却也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蜉蝣撼动大树的。更何况，幼秋和麦志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转眼年关将近，沙金村附近的街道上搭起了大型花市，整条街都变成了喜庆的红色海洋。但是沙金村里面却十分冷清，来打工的人们背着蛇皮袋和其他行李挤上绿皮火车回家过年，往日喧嚷的街道变得如同废弃的小镇，绝大多数店铺暂时关门歇业，苏杭旧书店也不例外。
　　忙碌了大半年，林曦终于可以在家里好好歇息几天，因为左右邻居都回老家去了，这几天还真是清净了许多。年28的时候，林曦决定带小李傲去花市赶个尾集，好好布置一下出租屋，顺便再买点年货。
　　李傲不太情愿的穿上火红的毛衣，他的小脸在毛茸茸的领子的衬托下好像能掐出水一般滑嫩，林曦果然上手捏了一把，然后心满意足的带着小李傲下楼。刚刚到一楼门口，就见村里的两只小野狗大黄和小黑从两堆建筑废料后绕了出来，东闻闻西嗅嗅的找吃的，见到林曦和李傲，两只狗子的眼睛齐刷刷的亮起来，屁颠屁颠的跑到两人身边，尾巴摇的快要断了一样的围着两人转圈圈。
　　估计是最近饭馆纷纷关门，两只狗子觅食困难，林曦带着李傲走进楼下的小便利店，店主坐在桌子旁百无聊赖的听收音机，见林曦进来，笑呵呵的和他们打招呼，还塞给李傲一个小红包。
　　林曦按照规矩和他先推脱了一番，最后以老板将红包投入李傲的口袋里结束。
　　“过年嘛，给小孩子买糖吃。” 过年了店老板的脸上格外多笑容。
　　“还不谢谢刘叔叔？” 林曦轻拍李傲的背。
　　已经在接过红包时道过谢的李傲于是又一脸认真的说：“谢谢刘叔叔，祝刘叔叔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好好！” 店老板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又拿了一大把嘉顿利是糖给小李傲。
　　“谢谢刘哥，我们再买两根大的火腿肠喂小狗。” 林曦说。
　　“给你。” 老板取了两根双汇火腿肠给林曦，然后说：“哦，对了，我这还帮你拿了两封信。”
　　“小傲，你先去外面喂狗狗吧。” 林曦把火腿肠衣剥开递给李傲，接过老板手里的信。信上的地址写的是“湘省百悦镇林家湾”，这个地址已经让林曦皱起眉头，再一看信的落款是“林春荣”，林欣那个猥琐恶心如饿狼的哥哥，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拥有林欣记忆的林曦当然知道，这户人家写信或者联系自己的女儿和妹妹只有一个目的：要钱，至于这钱是他们女儿妹妹卖身还是犯罪得来的，他们丝毫不在乎。
　　林曦不动声色的将信捏在手里，再抬起头来已经是一副淡淡的笑容：“刘哥，这信上没有我现在的地址，你是怎么找到的啊？”
　　“我那天去邮局的时候碰巧看到了，你租房用的身份证上不也是这个地址嘛，我就帮你拿了。”
　　“刘哥真是太有心了。” 林曦首先夸了老板两句，然后又顿了顿，换做一副落寞的表情说：“只是我……好不容易自己挣脱那个港城人的牢笼，已经很久不和他们来往了。我没有钱。” 这语气委屈忧伤的恰到好处，不由的人不想多。
　　“啊，这样啊，我知道了。” 老板同情的说。金沙村里因为各种原因和老家不来往的人也不少，更何况小林看上去这么年轻漂亮，却一个人打两份工辛辛苦苦的养孩子，背后肯定有什么故事。
　　林曦和老板略微寒暄了两句就出去了，李傲已经喂完了狗狗，在半弯着腰观察它们。见林曦过来，他起身和两只狗挥挥手，就乖巧的走了过来。两人一同往村外走，林曦在路上随便找了个垃圾桶把两封信丢掉，连拆都没有拆开。


第15章 妇幼保健医院
　　作为整个区唯一的一个花市，福井花市热闹非凡。不仅有卖金桔、桃树、发财树的花卉棚子，还有卖糖葫芦、坚果年货、新春对联、年画神像、生肖装饰、金鱼乌龟的小摊位。
　　跟随着人流往前移动，林曦的手里很快就堆满了一堆东西，就连李傲的手里也抱了一盆水仙花。最后，由于李傲的眼睛在水族店前的玻璃缸上停留了太长时间，他的手里又如愿以偿的多了一只和他手掌差不多大的小草龟。
　　“它就叫霸下吧。霸下是龙的儿子，经常驮碑的，我在华夏百科全书上读到的……阿嚏！” 这些天寒流来袭，李傲的鼻子红彤彤的，还没给林曦解释完小乌龟名字的来龙去脉，就打了个大喷嚏。
　　“我们得赶快回去，这外面太冷了，你要是冻冰了怎么办，新年可不好生病的。” 林曦皱着眉头看着好不容易显得活泼兴奋一点的李傲，有心想让他多在外面玩一玩，可惜现实不允许。
　　“我们再去写一副对联就回家好不好？” 小李傲扯着林曦的衣袖希冀的说：“我从来没有贴过对联。”林曦心里一酸，她知道每年过年的时候都是林欣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因为那个港城老男人必然要回他自己真正的家，林欣就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有时候一天都不开火。她不吃，李傲也得饿着，所以那时候小李傲总是偷跑出家门去看别人家贴的春联和福字，甚至蹲在房东的门外，忍受着他们扑鼻的团圆饭香，就为了他们出门或许能顺手给他一点零食。
　　“妈妈？” 小李傲的脸在林曦的手臂上蹭了蹭，像只小奶猫似的，这可是他第一次撒娇和主动提要求，林曦的心软成一片，然后说：“好，就写一副春联就走，你把妈妈的围巾围上。”
　　林曦蹲下身让小李傲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围巾，桃红的围巾和大红色的毛衣搭配在一起把小李傲变成了一个善财童子。林曦忍俊不禁，扯了扯李傲的围巾说：“快走吧，福娃！”
　　好不容易挤进了□□联的人堆里，才发现在那里练摊的人竟然是苏杭旧书店的老板苏越安。
　　“安叔，你怎么在这里？” 林曦诧异地问。
　　苏越安戴着他那副厚瓶底眼镜笑着说：“哎呦，小林和小傲也来啦？每年我也就这个时候做点有用的事了。你们等着，我马上给你们写一副。”
　　苏越安将他的大号长锋狼毫毛笔蘸满浓墨，在红纸上一挥而就：
　　“春回大地千山绿，福满人间万家春”
　　“安叔写的是瘦金体啊。” 林曦歪着头认真看。小李傲趴在旁边认真看苏越安的下笔和停顿，仿佛在看一张艺术品。
　　“还是你懂行。”苏越安颇有些得意的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摸了摸认真看字的小李傲的头：“拿去吧，小傲要是对书法感兴趣，以后爷爷教你，现在对这些感兴趣的人不多啦。”
　　小李傲点点头，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在闪耀。
　　拿了字画，林曦想给钱，苏越安坚决不要：“谁还靠这个挣钱啊？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小林你也别和我客气了。就冲你和小傲喜欢这个字，我就乐意免费送你们。” 林曦无奈，苏越安自己有一栋楼有一间铺，倒还真不缺钱，而且现在旁边还围着一大堆人等着他写字呢，就也不假客气了，道完谢后就牵着李傲出来了。
　　回家之后，林曦把草龟“霸下”放进一个温暖的纸箱冬眠，就立马逼李傲喝了一大包板蓝根。可是已经太迟了，在人群里挤了这么一番，李傲下午就咳嗽不止，到了晚上脸都烧红了。
　　林曦用手背去探李傲的额头，滚烫，然后又把体温计给他测上，结果不太好，38.5度。林曦只好让李傲先用温水送服儿童退烧药，又将冷毛巾敷在他头上：“如果再过三个小时烧还退不下来，我们就一定要去医院了。”
　　小李傲盖着大棉被躺在铁架床上，看着林曦进进出出的给他冲药、量体温，守在他身边看书，每15分钟换一次他头上的毛巾，虽然脑子晕乎乎的，身体也十分酸痛，却莫名的有种不想好的感觉。
　　又过了三个小时，小李傲的体温猛然升上了39度，林曦当机立断，用大衣将小李傲裹住，背着他出门。这时候已经是夜里12点了，林曦打了个的士直奔深安妇幼保健医院，挂号、查血常规，一直折腾到半夜2点，打上吊针的李傲才终于靠在林曦的肩膀上睡着了。
　　可是林曦不敢睡，她还要盯着李傲的点滴，不然打完了回血就糟了。于是她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黄冈密卷》刷题，今天也是要做学霸的一天呢。
　　李傲睡的很不安稳，眉头皱着，还在睡梦中还小小的惊悸了几次。林曦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只好把他半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他才终于慢慢睡熟了。
　　等到凌晨5点半，李傲的吊针才终于打完了。护士量了量他的体温，一切正常，林曦的手脚却都麻了。
　　“小傲，咱们在这里再坐几分钟，妈妈现在站不起来。” 林曦试着把脚轻轻的点在地上，那酸爽的滋味让她马上放弃了。林曦将背轻轻的放在冰凉的椅背上，看了一夜政治和数学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来只想闭目养神一下，却在闭眼的那瞬间堕入黑甜的梦乡。
　　“小姐，小姐，醒醒。这里有病人要坐了。” 林曦睁开眼，一个护士带着两个打吊针的人正在看着她。
　　“啊，不好意思。” 林曦连忙站起来，看一眼墙上挂的钟，已经七点半了。
　　揉了揉眼睛，林曦说：“这么晚了啊，小傲，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吗？”
　　“你昨天没休息，我想让你多睡一下。” 小李傲大大的眼睛下还有没休息好的青黑，说出的话却很暖心。林曦用手指戳戳他的小脸蛋说：“ 行啦，医院半日游结束，咱们回家吧。”
　　快八点钟的医院已经是人来人往了，看来即使是年节的时候疾病也不会放过人们。因为这是妇幼保健医院，所以来往的也多是家长、孩子和孕妇。
　　从水泥地楼梯往下走，林曦忽然看到对面楼梯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这不是几个月都没见过的江幼秋吗？她比几个月前更加瘦弱了，一双眼睛在巴掌大的脸上显得格外大，只是里面那曾经吸引过林曦的出尘神采却湮灭了。她的裙子和外套松垮的罩在身上，整个人如同一只风一吹就会飘走的纸蝴蝶。
　　她身后的两个马仔想掺扶她，却被她面无表情的挥开了。
　　“幼秋，你怎么在这里？” 林曦和江幼秋面对面碰上，不自觉的问出了声，江幼秋身边的马仔警惕的看着林曦。
　　“小林姐。” 在看到林曦的一瞬间，江幼秋眼中的神采又点亮了一秒，然后迅速淡下去。
　　江幼秋走上前来，看着林曦关切的神情，忽然轻轻的将她搂住了。林曦迟疑了一秒才把手臂微微环住她的身体，感受到她的蝴蝶骨在自己的手下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 林曦轻声问。
　　江幼秋松开林曦，引她和李傲到医院等候的椅子上坐下，那两个马仔围上来想说什么，江幼秋淡然的说：“小林姐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和她单独聊聊天，你们走开。”
　　两个马仔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也没什么大关系，便走到离她们两个三米远的距离，同时警惕的盯着两人。
　　“幼秋，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变瘦了那么多？” 林曦问。
　　“小林姐，我怀孕了。” 江幼秋带着淡淡的笑说道。
　　“啊真的吗？” 林曦的祝福还没有说出口，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便将嘴边的话咽下了。
　　“可是十五天前我流产了。” 江幼秋漠然地说，只是无神的眼睛和微微下垂的嘴角泄露出她内心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 林曦脱口而出，然后又握住她的手，尽力安慰她：“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的，不要太难过了……”
　　江幼秋闻言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不会有机会了……”
　　“你说什么？” 林曦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要走了小林姐。” 江幼秋说。
　　林曦觉得江幼秋的状态十分不好，不免多嘴了一句：“你男朋友呢？这个时候他应该要来陪你啊。”
　　“他啊……”江幼秋闭了闭眼睛：“他二十天前就出门去了，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呢，他很忙，我理解他的，我真的理解……” 最后面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了。
　　“幼秋……” 林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说：“ 如果你除夕夜还是一个人，也可以来我家一起吃饭。”
　　“再说吧，小林姐。” 江幼秋朝林曦笑笑，又恢复了那副神游的表情：“我要走了，这几天很累，一直以来我真的很累……小林姐，我送你们回去吧。”
　　林曦看了看嘴唇淡的有些发白的小李傲，没有拒绝，坐上江幼秋的凌志车，在村口和江幼秋告别了。


第16章 像雾像雨又像风
　　回到家已经是腊月29了，林曦和李傲一起补了个觉，到大中午才起来，那稍微有些烦闷的心情随着这一场觉消散了不少，又觉得神采奕奕起来。
　　因为昨天折腾了一天还没来得及收拾，林曦现在才开始做“二十八，洗邋遢” 和 “二十八，贴花花”的事情。两个人合力把这个没多余地方落脚的小出租屋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在门外贴了春联和福字，门内贴了两个金童玉女和一串布做的鞭炮，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春意融融了。
　　下楼倒垃圾的时候，楼下的老板告诉林曦，按往年的习惯他们全家和村里没回去的一些租客都会聚在小卖部一起看春晚，林曦和李傲如果明天晚上没事的话也可以一起来。林曦高兴的甚至有些雀跃的答应了。天知道她已经快一年没有亲自接触任何电子产品了，想想当年自己刷着微博吐槽春晚，有一搭没一搭的瞟两眼电视还不满意，是多么不懂得珍惜！
　　到了大年三十，林曦挽起袖子开始准备年夜饭。她虽然是孤儿，但黄父黄母是湘省人，平常春节也把她接回家里过年，所以她既会湘菜也会粤菜。今晚林曦决定做油豆腐酿肉，剁辣椒蒸鱼头，梅菜肉饼，葱油鸡和炒白菜。她还特意到买港货的小店里买了一包湾仔码头水饺，准备守岁的时候吃。
　　下午三点起，林曦就“笃笃笃”的开始剁肉和香菇了，小李傲搬了一张椅子在她旁边帮忙往油豆腐里塞肉馅，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把酿豆腐都做好蒸上了。
　　“妈妈，江姐姐今天晚上真的会来吗？” 李傲把盘子放进水槽里，突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咱们多备一双筷子，预备着。” 林曦一边说一边洗已经泡了半个小时的梅干菜。
　　“可是，这会不会很危险。” 李傲顿了一下说：“江姐姐身边总是跟着那些人。他们可能会对我们不好。” 在城中村住久了的孩子没人不知道里面黑色势力的厉害。
　　林曦听了这话，将梅干菜放进脸盆里，把手在围巾上擦了擦，半蹲下来说：“小傲，你这些日子也看过不少书了，或许也听过明哲保身这个词。” 小李傲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作为成年人，很多人都觉得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是最好的。其实我也不反对这个想法，因为很多时候我自己也选择不要随便多管别人的闲事。”
　　林曦说着摸摸小李傲的头：“但是作为一个人，如果时时刻刻都那么理智自持，那这个世界也就太过冷漠了一点。如果我不认识江姐姐，我也会说最好不要去管她，可是我认识她，听过她的故事，知道她现在心里的痛苦孤独，也知道她把我当成朋友，我就总不能无动于衷。当然我们也是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做不到的也不勉强，对不对？” 请刚刚失去了肚子里小生命又独自过除夕夜的女孩来自己家一起过节，就是她能尽力给予江幼秋的温暖了。虽然微不足道，但愿能聊慰风尘。
　　“嗯。” 李傲自己思考了一番，才点点头。
　　晚上七点，万家灯火，千户团圆。林曦把饭菜端到那张长条桌子上，和李傲一起等到了七点半，门外依旧没有动静，林曦无奈的说：“看来江姐姐暂时是来不了了，我们先开动吧！”
　　李傲点点头，迫不及待的把筷子伸向自己塞好的酿豆腐旁边。窗外的鞭炮声络绎不绝，两人筷子不停，“年”就在食物迅速消失的过程中悄悄的来了。
　　八点半，江幼秋还没来，林曦就带着满满两饭盒饱满可爱的湾仔码头水饺下楼，去小卖铺蹭春晚。电视机里正在放小品《擦皮鞋》，十来个人有前有后的围坐在电视机旁边，这其中一半以上的人林曦都认识。
　　大家因为小品笑的前仰后合，在一片笑声中，老板和老板娘指了指两个塑料椅让林曦还有李傲坐，林曦把牙签还有饺子分给大家。这年头南方很少有人过年吃饺子，大家都拿着牙签好奇的尝试了一个，然后就觉得这饺子皮弹肉鲜，格外美味，于是就你一个我一个的开吃起来，很快两盒饺子就见了底。
　　这时电视机里开始放《像雾像雨又像风》这首歌。身着黑色曳地晚礼服，带着黑色绸缎手套的女港星在台上用轻柔的声音唱着：“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 黑色的大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在雪白的肩膀上摇曳，十分美艳。不过她那个类似“我对你爱爱爱不完”的在空中旋转手掌并且扭动陶醉的舞蹈动作用现代的眼光看实在有点尬，林曦赶紧低头忍笑，李傲指着电视忽然说：“妈妈，你好像她啊。”
　　“什么！妈妈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个扭来扭去的形象吗？” 林曦心中吐槽，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轻灵的声音已经在两人背后响起：
　　“胡说，你妈妈长得比她漂亮多了。” 然后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人就坐到了林曦旁边，她手上捧着一个保温饭盒，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幼秋，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林曦有些惊喜的说。江幼秋今天薄施脂粉，显得气色好了很多：“是啊，总要好好告别一下，和旧的一年和旧的一切。”
　　她打开饭盒，里面是金黄色的酥肉：“对不起小林姐，今天为了炸这个才来得晚了。这是我和外公学的，好久都没有炸过了，你们尝尝。”
　　电视里的港星已经甜笑着弯腰谢幕了，林曦用筷子夹起一块儿酥肉放进李傲嘴里，自己也吃了一个。
　　还真好吃！这酥肉还是热的，表皮格外香酥可口，内里又肥而不腻，特别适合来两瓶广氏菠萝啤。于是林曦就真的在柜台那里拿了两瓶菠萝啤出来一边看一边喝。
　　便利店里烟雾缭绕，时间久了，晚会上的节目也不再那么有趣了。江幼秋看着头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小李傲，将手包里的仙女棒和其他小烟花稍微露出一点来，低声问他：“要不要去放烟花？”
　　鞭炮声隐隐约约的在外面响，李傲瞬间就来了精神，点点头站起来，江幼秋和林曦三人一起往外走去。
　　沙金村西南角有一块篮球场，这是整条村唯一比较空旷的公共区域。夜已经深了，篮球场没有灯光，但远处偶尔的亮光让篮球场并不黑暗。江幼秋从包里拿出窜天猴分给大家，然后摸出南京牌金陵十二钗细香烟，细长的烟身在江幼秋的指尖显得更加秀气。她上前用烟一个个帮大家点燃冲天炮，然后三人堵着耳朵退后，看窜天猴“咻”的一声屁股着火似的冲上天空，又在最高点爆裂开来。
　　恰恰在此时，远处夜幕中升起极大朵极大朵绚烂的烟花，金银红绿蓝，一个叠一个，绽放、分解、消散，在视网膜上留下灿烂的灼伤。
　　三人痴痴的仰望着天空，等了好久，直到天空彻底寂寞下来，才若有所失的回过神来。
　　“没事，我们来点仙女棒吧。” 林曦率先说，接过江幼秋手里的烟花点燃，那小小的焰火从细的好像马上要折断的细杆上喷出来，虽然不起眼，倒也不那么遥远的难以捕捉了。林曦拿着仙女棒逼李傲和她一起转圈画圆，两人不知道干嘛就傻笑起来，再回头一看江幼秋，她将仙女棒举在身前，嘴角噙着小小的笑，眼神却因为在黑暗中而看不真切。
　　烟花放完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黑暗。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在倒计时，江幼秋将烧的焦黑的仙女棒放进包里，长发掩住半张脸：“年过完了，我也该回家了。”
　　“我们送你回去吧。” 林曦牵着小李傲说。
　　“不用了，很晚了。” 江幼秋的声音在夜风中轻得很。
　　“没事，本来就是守岁嘛，不晚一点睡还不好呢。”
　　江幼秋没有再反对，三个人从篮球场穿过七拐八绕的水泥地，来到了江幼秋所住的那栋楼楼下，这可能是整个沙金村最新、最高的一栋楼了。
　　“幼秋，你好好的。” 林曦攥住江幼秋的手，憋了一晚上的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人生中有很多坎，但是为了这些坎伤害自己真的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
　　江幼秋抱住林曦，尖的有些膈人的下巴在她的肩膀上点了点：“小林姐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隔了几秒钟她又说道：“今晚我出来是和他说过的，回去后也会和他说，你别担心。”
　　她松开林曦，蹲下来递给李傲一个红包，朝他笑了笑，又站起来郑重的对林曦挥了挥手：“小林姐，再见。”
　　“嗯，你好好照顾自己，真的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我是过来人，我知道的，这些都不值得。” 林曦还是不放心，又絮叨说。
　　江幼秋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对前路的不确定和恐惧竟然真的就少了一些，她低低“嗯”了一声，快速说：“小林姐，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也不想再死一次。你放心吧，新的一年我会重新开始的。” 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林曦站在原地看江幼秋的背影，直到已经看不到了，才牵着小李傲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才恍惚想到：1992年，真的过完了。


第17章 金杯面包车
　　林曦和李傲在深安没什么亲戚，过年了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所以这两天就一直宅在家里。初二下午，林曦有了一个新脑洞，正在给《故事荟》
　　写稿子，门忽然被人急急的拍响了。
　　“砰砰砰！”
　　“来了来了！别敲那么大声！” 李傲在桌子一边写寒假作业，林曦赤着脚窝在被子里在另一边写稿子，连鞋也来不及穿，掀开被子就把门打开，却看到两个穿警服的年轻警官站在门外，肖文聿从两人后面转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林曦看到这个阵仗就觉得不安起来，上次在水库公园的匆匆一瞥浮上心头。
　　“你两天前是不是见过江幼秋？” 肖文聿声音比往日还低沉，严肃的问。
　　“是。” 林曦觉得心中猛然一跳，抓着把手的手指也紧了紧。
　　“那你快跟我们去一趟局里吧。你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江幼秋的人，她的尸体今天早晨在沙金村外五公里的深安河旁被发现了，作案手法和前段时间那个簕杜鹃杀手一样。” 肖文聿旁边的年轻女警像打机关炮一样说道。
　　“你说什么？” 林曦不可置信的问。“尸体”两个字刺伤了她。前两天才见过的人，才说要辞别旧年重新开始的人，怎么可能会这样走了呢？
　　“你现在很危险。” 那个年轻的短发女警继续说：“ 你应该知道江幼秋背后的人是谁吧？那个人知道江幼秋的死讯，已经坐飞机往深安赶了，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又是最后见过江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些什么……”
　　“英琼，你别吓她。” 肖文聿淡淡的出声阻止女警，看了一眼林曦因寒冷和震惊不自觉紧紧抠着地板的白嫩脚趾说：“ 这个案子没破之前，警方都会对你提供保护的。麦志飞不敢对你怎么样，等他冷静下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现在还麻烦你同我们回局里描述一下你最后一次见江幼秋的情景。”
　　“好的……” 林曦嘴上答应着，却发现自己的脚莫名发软，她闭了闭眼睛，冷静了一下情绪，才转身对李傲说：“小傲，你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穿好外套和妈妈一起走。”
　　“天冷，你也穿好袜子。” 肖文聿忍不住提醒，虽然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足够惹得那两个年轻警察诧异的抬头看他，当然他们早在肖文聿垂下眼睛前就赶紧把视线移开了。
　　这个年代的警车还是金杯面包车，林曦一路上都沉默的搂着小李傲望窗外的风景，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坐警车竟然是因为这件事。直到警车开进了市局大门，林曦脑中忽然蹦出一句：“原来肖文聿竟然是市局的人，不愧是大案要案。”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心情想这个。当年梳理深安历史的时候偏偏就没有对凶杀案件留心，而且因为怕引起社会恐慌，这种案件的细节一般都不会在媒体上披露，林曦也只隐约记得这个凶手最后杀了超过四个人才被抓住的，而且他貌似还把被害人的后背皮都给剥掉了，手段特别残忍。
　　“英琼先带你儿子去办公室玩，你和我到会议室聊天，好吗？” 肖文聿问道。
　　林曦回看了李傲一眼，见他拿着自己的寒假作业点点头，就也对肖文聿点了点头。
　　肖文聿给林曦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将一沓厚厚的案件卷宗和一个笔记本放在酱色的长桌上。
　　林曦攥紧白色的纸杯，妄图用它散发出的热量捂热自己冰凉的手指。江幼秋那晚噙着笑容认真看仙女棒的模样还在眼前，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现在只有请你尽力配合警方的工作，才能早日找到这个扭曲的凶手，为你的朋友报仇。” 肖文聿等林曦喝了几口水，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才开口：“现在我们开始吧。”
　　林曦点点头，身为一个社会版的记者，她知道什么时候要克制自己的个人感情，保持理智和专业。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具体是什么时候？” 肖文聿问道，深棕色的眼珠显得格外深邃。
　　“大年三十的晚上……” 林曦一一回答了肖文聿的问题，把之前在妇幼保健医院见到江幼秋和年三十晚上的事情都描述了一遍。肖文聿如刀削般的侧脸转过来，将笔夹在本子里：“依照你的描述，江幼秋在流产后有一段意志消沉的时间，但是这反而促使她下定决心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这样说来，我们的推测是对的。她走到深安河边上，很可能是打算趁着夜色逃港，只是没有想到却被潜伏在黑暗里的那个凶手抓住了。”
　　林曦没有说话，说了那么久她也累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抓着空杯子点点头。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为首的那个男声格外耳熟，肖文聿蓦然起身，那一行人已经闯进会议室了。
　　是麦志飞。他身边跟着两个小弟，身上还穿着黑色西装，眼圈却是红的，像一头在冰原上走投无路的狼。
　　“就是你是不是？你和幼秋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走？为什么会死？！” 麦志飞大步冲过来，想要攥住林曦的领口好好问清楚，却被肖文聿挡在身前一把抓住手腕，他身后的两个小弟见状就要上前扭打肖文聿，但还没动手就被身后匆匆赶来的两个年轻警察给控制住了。
　　“你们是死的吗？三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肖文聿朝这两个人低吼道。
　　“对不起，肖副队。他们一来就往里闯，而且又是受害者的家人，情绪激动我们也不好太怎么拦……” 两个小警官一边扭人，一边苦着脸说，这年头警察也不好做啊，对蛮横的被害者家属也都是以安慰劝导为主，更何况这人的身份特殊……谁知道他还竟然径直闯到肖副队这里了。
　　“姓肖的，你放开我！” 麦志飞情绪激动，拳头攥的死紧。
　　“你搞清楚，这里是警察局，不是沙金村灯红酒绿的销金窟，更不是菜市场！” 肖文聿吼道。他紧了紧自己的手，和麦志飞健壮的胳膊纠缠在一起，倾身上前在麦志飞的耳朵边说：“如果你在这里乱来，不管你上面那个人是什么来头，你都得给我进去。”
　　这一番话让麦志飞清醒了一些，他毕竟是刀口上舔过血的人，再怎么悲愤也保持着警惕与理智。于是他停止发力退后一步，整理了一番西装，哑着嗓子说：“刚才是我冲动了，肖副队见谅。”
　　江幼秋的悲剧本就与麦志飞有分不开的关系。虽然说没有麦志飞，幼秋可能早在跳春申江的那天就死了，但也是因为他的不珍惜和极端的控制欲，才一点点泯灭了幼秋对现在生活的期盼，又让决心要改变的幼秋选择了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逃走。
　　林曦从扶手木椅上站起来，走到麦志飞身前，仰头看像这个可以呼风唤雨的高大男人：“麦先生，幼秋为什么要走你比我更清楚。” 麦志飞低头用狼一般的目光看着林曦，还微微喘着粗气，可林曦并不害怕：“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一定很悲痛，但是如果你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爱幼秋，就更该问一下自己，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让一个爱你的女人，一个为了你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几乎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地方的女人，一个为你怀孕又流产了的女人下定决心深夜逃走？”
　　麦志飞的脸色在林曦的质问下越来越不好看，身边的小弟也臭着脸盯着林曦，如果不是在警察局，估计就要开始骂她一句“臭婊-子”了，可麦志飞只是喘着粗气什么都没有说。
　　林曦看着这个男人微塌的肩膀和黑西装里被揉的乱七八糟的衬衫，缓了缓语气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幼秋那晚和我说了些什么，也欢迎你在理智的情况下来询问我。”
　　说完她不再管麦志飞的表情和情绪，转头问肖文聿：“肖副队，你的问题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肖文聿点头说：“我送你回去。”


第18章 香槟玫瑰
　　肖文聿和林曦走出会议室, 先去找李傲，就见他在那个叫做琼英的女警的办公桌上认真写作业，旁边还有一个红红的苹果。肖文聿和林曦走出会议室, 先去找李傲，就见他在那个叫做琼英的女警的办公桌上认真写作业，旁边还有一个红红的苹果。
　　“妈妈。” 李傲看到林曦过来，把作业收好, 拿上那个苹果乖巧的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然后就跳下椅子朝林曦走来，安慰似的牵住了她的手。
　　“走吧。” 肖文聿走出市局大门, 林曦说：“不用开车了, 就一点路, 我自己走回去吧。” 市局和沙金村同在福井区，但彼此间隔也有六七公里, 走回去怕也得要一个小时。
　　肖文聿皱了皱眉，说：“你是想去现场？” 这里距离案发现场倒真只有两公里远。
　　林曦点点头苦笑：“瞒不过你。”
　　肖文聿说：“案发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 江幼秋的遗体也被运走了，你去那里能做什么呢？”
　　“即使什么也做不了, 总能缅怀一下她吧。” 林曦淡淡地说。
　　其实还有一点她没有告诉肖文聿，她隐约记得这个凶手不是个健康的正常人, 但剥皮这件事又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或者说力量，所以她想去现场看一下，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那走吧。” 肖文聿说。
　　“你也和我们一起去？” 林曦问道。
　　“你以为我刚才的那些话是说着玩吗？” 肖文聿一手插在外套的兜里, 闲闲地说：“我们是要保护你安全的。特别是，” 他看上去并不像在责备林曦, 说出的话却不尽然如此, “在你刚才一时意气激怒麦志飞之后。”
　　“那我们走吧。” 林曦能分辨得出男人话里的善意和对她做法隐晦的欣赏，自然就不会和他抬杠。
　　一对养眼的男女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走在路上, 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家人。这时候路边跑来一个手捧玫瑰花的小女孩，扯住肖文聿的裤管说：“叔叔，给您太太买枝花吧。太太那么好看，就需要新鲜的玫瑰花来配。”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小李傲一本正经的扒开小女孩的手说：“他们暂时还不是一对。”
　　那个小女孩脸脏脏的，身上穿一件满是污垢的旧棉袄，大眼睛里却满是祈求：“ 叔叔，求求你就买一只花吧，一只才两毛钱。” 见肖文聿黑着一张脸看她，她就跪在地上死死抱住男人的腿，大有他不买就不站起来的趋势。
　　肖文聿站在原地，并不理会这个小女孩，眼睛却不动声色的左右望去。林曦见状蹲下-身假装挑花，对小女孩温声说：“ 小妹妹，你不要抱着这个叔叔了，把你手上的花给姐姐看一下，姐姐来挑几朵好不好？”
　　小女孩见状迟疑地松开手，将那捧边缘都发黑了的深红色香槟玫瑰捧到林曦的身前，就在小女孩松手的那一刹那，肖文聿迅速朝右边的花坛跑去，单手一撑跳过了一道小栏杆，把一个瘦高的人和一个矮胖的人从花坛后一手一个揪了出来，与此同时，林曦死死抱住了想要逃走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口咬在了林曦的外套袖子上，小李傲捏住小女孩的下巴一把把她的头推开，像一只护食的小奶狗一样死死地瞪着女孩。
　　林曦安抚的说：“小傲，妈妈没事，她没咬疼我。” 然后对不断在自己怀里扑腾挣扎的女孩说：“你别怕，控制你的人已经被警察叔叔抓住了，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小女孩先是不信，仍旧挣扎，直到肖文聿把两个拷在一堆的人推过来，勒令他们蹲在地上，小女孩才渐渐停止了动静，两行黑黑的眼泪从她脸上流下来。
　　“ 已经通知了同事，他们很快就会赶来。” 肖文聿对林曦说，又看着因为小女孩的挣扎而散落一地的深红玫瑰花，默默蹲下去将它们捡起来攥在手里，将五块钱塞进小女孩的口袋：“你的玫瑰我买下来了。等下警察叔叔来，你就可以回家了。” 说完又站起来，支棱起大长腿在林曦面前站定，“长身玉立”，这是第一个闯进林曦脑内的词。
　　因为市局离这里很近，没过一会儿负责这部分的同事就过来把三人带回去了，因为同事穿着警服，小女孩也并没有反抗。事实上，从刚才开始，她就只是在林曦的怀里默默啜泣。
　　林曦用手抹了抹棉衣沾上泪痕站起来，肖文聿说：“春节前打掉了一批这样的逼迫团伙，节后又出来了。谢谢你。” 谢谢你抱住了那个女孩。
　　肖文聿把那一把20只玫瑰递给林曦：“你拿着吧，我要这个没用。”　林曦看着眼前的香槟玫瑰，想着等下要去江幼秋去世的地方，便伸手收下了。
　　三个人又继续走了十几分钟，深安河已经近在眼前。大片大片的野草在河岸招展，一片长长的带刺铁丝网阻断了往河边去的路，河对岸是一片属于港城的群山。
　　“这里每隔一公里有边防武警的哨岗，即使是年节每小时也会巡逻两次。凶手能悄无声息的在这里杀人又逃脱，必然是对这一片地形十分熟悉的人。” 三人沿着水泥小路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拉起的黄色警戒线，还有几个技术人员在这里用小刷子刷着什么。
　　林曦和肖文聿走上前去，那片野草有一大片已经倒伏了，上面还有一大摊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还有一颗花蕊都被染红了的簕杜鹃，可以想见当时的状况有多么惨烈。林曦觉得眼眶有些热，深吸了口气，把那束玫瑰放在了警戒线的旁边。
　　“肖副队。” 有技术人员发现了他们，抬起头和肖文聿打招呼，肖文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只是随意看看。
　　簕杜鹃，连衣裙，剥皮，界河。凶手一定是一个有固定住所，对边检熟悉，且年龄不会太大的男性。因为他有一种变态的艺术美的追求，这样的人或许学历也不会太低，说不定工作与医学有一定关系。
　　林曦把这个结论同肖文聿讲，肖文聿说：“我们这几个月把这附近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高中学历以上且从事与艺术、医学、生物等等职业的人都排查过了，并没有任何结论。凶手很狡猾，现场的痕迹处理的很干净，能看出来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林曦沉默了一下，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看着现场勘测人员忙碌着，脑中不断闪现着这天凌晨这里可能发生的事情。
　　“走吧。” 在冷风中伫立了半晌，林曦才说道。
　　三个人沿着那条路沉默的往回走，风送来了深安河的腥臭味，这条本来清的可以游泳摸鱼的河早就因为工业污染而变的浑浊不堪了。走着走着，就见一个背着垃圾袋的老头正在这里用镊子捡垃圾，他的一条腿有些瘸，看到三人后还给肖文聿打了个招呼。
　　“这是江大爷，负责这一片的清洁工作，晚上在边防部队守门守东西，江幼秋的尸体也是他发现的。”
　　林曦莫名地觉得这老头有点眼熟，但也想不通在哪里见过，正在这时，一个技术人员惊喜的叫着从远处跑过来；“有发现了！” 正好看到肖文聿，便说：“肖副队，我们在离这里半公里的野草地边缘发现了半枚沾血的脚印，这恐怕和凶手脱不开干系了！只要等血液鉴定出来就行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一路都没留下痕迹，怎么会突然在路上印一个印子。难道他这一路都是飞过来的不成？”
　　“快带我去看看。” 肖文聿匆匆跟在技术人员身后，林曦自觉的带着李傲跟在他身后，到了那个地点以后却自觉的离他们一些距离停下，毕竟她这种闲杂人等是不能接触案子的核心证据的。
　　肖文聿看得很快，又嘱咐了几句，没多久就过来了：“抱歉。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三人到距离最近的公交车站坐车回家，肖文聿把母子两送到楼下说：“我们所里的同事白天都有人手在外面看着的，你别怕。我局里还有事，先走了。” 那晚上呢？林曦冒出这样的想法，但想想现在自己也从烧烤店辞工了，晚上就和李傲呆在家里，暂时也不会有事。　回到家，呆楞了半晌，翻出了1月刊的《知己女人》。那上面有江幼秋让她写的故事，故事最后女孩和救自己的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是谁知道，那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小李傲看妈妈这样失落的样子，叹了口气，自己搬了一张小凳子到厨房，想给林曦热热剩菜，除夕夜那天的菜到今天还没有吃完呢。还是林曦发现了，让小李傲不要碰煤气，自己把晚饭做好。
　　一餐饭吃的食不知味，吃完后已经八点了。正收拾着碗筷，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嚣，林曦心里一紧，把门锁好。又过了半个小时，忽然听见“砰砰砰”不多不少敲了三下门，然后肖文聿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了。


第19章 水晶虾饺
　　林曦打开门, 肖文聿站在外面。
　　“肖副队，你怎么来了？还有什么事吗？” 林曦问道。
　　肖文聿略低下头笑笑，黑色皮夹克里的白色T恤勾勒出他常年实战锻炼出来的好身材：“ 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我搬家了。”　“搬家？” 林曦黑人问号脸。
　　肖文聿将身子侧过来一些，让林曦自己看。果然隔壁的铁门大开, 走廊昏黄的灯泡下横摆着一套长条的皮质沙发。
　　“你搬到我隔壁了？” 林曦不可置信的问, 然后梦游似的说了一句：“你好有钱啊……” 说完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隔壁那间出租屋是一房一厅, 月租起码700起，一个人住着实是有些奢侈了。
　　肖文聿靠在墙上：“单位宿舍不够, 对在外租房人员有点补贴。”　“这样啊。” 林曦笑了，又多问了一句：“只是因为案件暂时住在这里吗？”
　　谁知肖文聿反而一本正经起来：“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也是真的要找房。案件以后应该会继续住下去。” 他没有说谎，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知道林曦是最后见到江幼秋的人且很有可能被麦志飞威胁的事情后，脑子中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在她家附近租一间房, 保护涉案人员的安全，反正他的租约也要到期了。
　　没想到的是林曦邻居在春节前搬走了，她隔壁真就有一间空房。肖文聿本是个效率极高的人, 早晨确定下来要租房，下午就真开始着手搬家。只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虽然未被他当作一回事, 他如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却让他本能的不愿这个念头被别人窥见。
　　“哦, 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本来这该是让人十分雀跃的事，毕竟肖文聿可是个有颜值有身材有智商的大帅哥, 可是江幼秋的死却为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影。但林曦也想对从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自己才搬到这里来的肖文聿表达善意：“我帮你一起搬那个沙发吧，看上去很沉的样子。”
　　依肖文聿自来的行事风格，是该拒绝这不必要的好意的，但他却只是说：“好，谢谢。”
　　“你等一下，小傲，你也想一起来帮叔叔吗？” 林曦问道。谁知道一向不拒绝自己的小李傲只是高冷的举了举手上的作业，压根不动弹。
　　“这孩子。” 林曦无奈的冲肖文聿一笑，就和他一起出门了。
　　这套皮沙发还真重，林曦双手托住木头底座，肩膀拼命往前顶，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和肖文聿一起把沙发挪到了指定位置。
　　林曦环顾四周，客厅暂时还比较空旷，只摆着一个电视机柜，一个茶几，和刚刚那套沙发。不过可以看出来都比自己房里那凑合的廉价家具质量不知道好多少倍。有正式工作就是好啊。
　　“你还有电视？” 林曦看着那电视机柜问道，对电视深切的怀念让她的语气像刚从乡下来的傻丫头：“真是好啊。”
　　“想看就过来。” 肖文聿看着林曦那与她媚丽明艳的脸十分不相符的深情目光，不自觉地说道。他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人，本身极强的领地意识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也自动消退了。
　　“那就先谢谢你啦。” 林曦赶紧道谢。虽然沙金村的邻居不大互相来往，但是肖文聿是警察，他平常表现的也挺热心的，在这个林曦心目中更该淳朴热情的年代，这样的邀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天晚上还会搬些东西过来，打扰了。” 肖文聿说。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民警察也是为了我们人民的安全嘛。” 林曦淡淡的开了一个玩笑，又说：“肖副队，你今天辛苦了，到我们屋喝一杯茶坐坐吧，也算给你一个迎客礼了。”
　　肖文聿无所谓的点点头，手插在口袋里和林曦一起回到她家。现在还在年里，林曦把装了花生、开心果、玉米糖等年货的红色牡丹分格果盒放上长条铁桌，又给肖文聿泡了一杯清茶。
　　肖文聿长腿弯曲着抵在铁桌边缘，看上去颇有些憋屈。林曦便赶紧将桌子往外推，谁知道用力过猛正好将自己写了一半故事的笔记本撞掉在地上。
　　肖文聿弯腰将笔记本捡起，一眼就看见了上面没写完的故事和边角上林曦用来打草稿的数学公式。
　　“嫁祸者。” 肖文聿把纸上的标题念了出来，将笔记本递给林曦：“小说？”
　　“嗯，给杂志写的。” 林曦接过那个笔记本，也不隐瞒，文字功底是她带来90年代的立身之本，能以此补贴家用也是让她自豪的事。
　　“讲的是什么？” 肖文聿一时对这个自己带着一个孩子，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辛苦打两份工的女人好奇起来。
　　林曦用如葱白般的手指一边抹平纸上的折痕，一边说：“一个奇幻故事。一只狐妖为了当将军妾侍自愿断尾，但为了续命又不得不接连杀害京城中人。她将命案嫁祸到不同的男人身上，因为手段特别残忍，从没人怀疑到她的头上。后来因她失手杀害了府中人，罪行差一点被深爱的将军发现，惊慌之下只能留下一个指向将军正妻的证据，却反而露出破绽，被将军斩于剑下。”　“嫁祸者……” 肖文聿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但他并没多说什么，只是拿着茶杯将茶慢慢喝完了。
　　夜已经深了，肖文聿没有多坐，林曦便把他送到了门边。　“晚安。” 林曦朝他浅淡的一笑，却仿若三月嫣然的桃李。　“晚上把门锁好。” 肖文聿朝她摆了摆手，就径直走进自己的铁门里了。
　　又过了两天，苏杭旧书店开门营业，林曦也便带着小李傲继续去旧书店上班。望着满店的旧书，想到那个总是静默着读书的少女再也不会回来，才沉淀下去的心情又有些翻沉。
　　这样沉闷的气氛只持续到下午两点，苏越安穿着红色格子毛衣，手上还拿着两大叠宣纸，一个砚台，还有一个竹雕笔筒。
　　“安叔新年好。” 林曦不愿沉湎在消沉的情绪里，见苏越安笑呵呵地进来，便也主动调动情绪，笑着和他打招呼。
　　“安爷爷好。” 小李傲礼貌的说。
　　“好，好。你们新年都没怎么长肉嘛，是不是没吃好啊？” 苏越安把手上东西放下：“走走走，咱们把店锁了喝下午茶去，新年开工饭还是要有的。”　“安叔，你要来店里练书法啊？” 林曦看着被堆得满满的柜台奇怪地问道。
　　“哪里是自己练书法，那天在花市上不是说了要教小傲的吗，今天就把家伙式都带来了。以后小傲放学回来都可以来和爷爷学书法。”
　　“小傲，你愿意和安爷爷学习书法吗？” 林曦弯下腰问小李傲。
　　小李傲早就在用手指偷偷的摸那沓宣纸了，现在更是用力的点点头。
　　“那你能保证一旦学了就认真学习，绝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吗？”
　　“能。” 小李傲认真的说。　“那我猜安叔是可以多一个小徒弟了。” 林曦笑了，苏越安得意的说：“那是当然的，小傲这孩子我早就看准了，是个坐的住有常性的，而且悟性也高，假以时日说不准还真能比师父厉害呢。”
　　这样说起来李傲就变成苏越安的徒弟了，但苏越安不愿要旧式的那种拜师礼，最后小李傲还是朝苏越安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
　　苏越安锁了店门，三人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沙金村，到了村外那家顺德人开的荣华酒家。这个酒楼从早上七点开到晚上九点，全天候提供广式点心，许多深安本地老村民都是早上来这里点一壶茶和一两个点心，一坐就坐到中午。
　　小李傲两只手托着茶壶颤颤巍巍的给苏越安倒茶，茉莉的清香随着潺潺水声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
　　穿着红色制服的服务员推着摆满蒸笼的小铁车绕过每一个桌台，林曦用希冀而热烈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身影。说来惭愧，穿越过来半年，为了省钱她还没有带小李傲喝过一次早茶，那Q弹可口的水晶虾饺，汁浓味美的黑椒牛仔骨，皮酥骨软的鲍汁蒸凤爪，还有红米脆皮肠粉，叉烧包，萝卜糕，马拉糕……都只出现在她的美梦里。


第20章 
　　石斑鱼
　　“来来来, 吃点心。” 苏越安虽然是插队来的深安，却也算是一个老广东了，对荣华酒店哪些东西好吃门儿清，很快就把林曦日思夜想的流沙包、叉烧肠之类的东西端到了桌子上。
　　三个人欢乐的开吃, 正在这时，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声音在酒店大门响起了：“老公, 你好坏, 过年都不来看人家, 人家要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啦。” 这样矫揉造作的语音也只有Sophia能发出来了。
　　林曦往大门口一望，穿着粉红风衣, 烫了满头小卷发的菲菲依偎着一个满脸褶子穿灰绿色夹克的老男人正往里走，菲菲指着放着各式海鲜的玻璃钢说：“老公, 我想吃石斑。”
　　那个老男人对这温声软语倒没多大反应，只是随意的点点头。Sophia撇了撇嘴, 往店里一瞥，正好就看见了坐在酒店大堂前部的林曦, 便捂着嘴小声和那老男人说了几句，然后拖着她“老公”过来了。
　　“哎哟，林欣, 我说最近怎么没有再烧烤店看到你，原来是找到新人了呀。” Sophia依在桌边, 手捂着嘴嗤嗤的笑, 眼神暧昧的往苏越安身上瞟去。打扰别人吃饭，好像一个傻-逼, 林曦心里暗暗吐槽。
　　“ 我老公那天还看到阿南了呢，他找了个才20岁的赣省小姑娘，水嫩嫩的呢。是不是，老公？” 谁料她旁边的老男人已经看林曦看呆了，这还是他以前看过的那个气质艳俗举止粗俗的老土北姑吗？现在她不过披散着一头黑发，未施脂粉，就胜过原先浓妆艳抹一百倍，和着红风衣叼扑克牌的邱姑有同样的风情。
　　“呵。” 看着那老男人神魂颠倒的样子，林曦冷笑了一声，将筷子送入嘴中。
　　“狐狸精！” Sophia看自己老公失神的模样气了个半死，看着苏越安说：“ 这位老板还不知道吧，她早就和别的男人一起五年了，现在又来装清纯，男人都吃这一套，你可别被她骗了。”
　　“黄菲菲，你有病吧？” 林曦见Sophia越说越不象话，将筷子往盘子里重重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打扰她吃饭兴致的人都不能忍！“没错，原来那五年的事情真的很恶心，我承认。像一个宠物狗一样被男人包养，甩着尾巴祈求他给自己一点吃的，就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了，还想吃石斑鱼呢。”
　　“你！” 黄菲菲的脸涨的通红，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指着林曦的鼻尖。
　　“折埋啦你（省省吧你），还嫌不够丢人？” 老男人明显觉得脸上无光，脸黑的像锅底一样，不停的像林曦道歉：“林小姐，不好意思，你别放在心上，阿南也没说你坏话。” 说着便把黄菲菲拉走了。黄菲菲不敢得罪老男人，虽然气急也只能被他拉走了。
　　老男人干脆就不在这里吃饭了，直接把林曦拉出了酒楼。该！看你还怎么吃石斑鱼。
　　“不好意思，安叔，让你看笑话了。” 林曦朝苏越安抱歉的笑笑，说：“以前我确实是被繁华迷花了眼，但现在已经醒悟了，安叔你……” 还未说完，苏越安摆摆手截住她的话头：“谁没个过去呢？你的过去我不用知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的你是一个努力生活、积极向上的年轻人，这就足够了。”
　　林曦点点头，觉得眼睛有些热，这样的信任和不带有色眼镜的态度，是别人很难给予的。
　　吃完饭又在旧书店里坐了一会儿，林曦就带着李傲回家了。路上遇见一个拎着大袋子捡垃圾的老头，一只腿都没了，还在用手一个一个的捏易拉罐。他坐在马路沿子上，盯着自己的垃圾，神情十分专注。
　　又是一个腿脚不方便的大爷，林曦想。这个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高卧在家什么事都不做，有人坐拥百万却体弱多病，还有人不仅没钱还没有健康。这样胡乱想着，脑中就浮现出在深安河旁那个同样腿脚不方便的大爷，为什么他那么眼熟呢，难道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腿脚不便，腿脚不便……林曦心里猛然一惊，握着小李傲的手一紧，他不解的抬头，但林曦现在却没心思看他。那天她和小李傲坐在水库公园草地上的时候，也看到了一个腿脚不便坐着轮椅的人！那时候她还特意多看了一眼，那个人的脸现在林曦记不大清楚了，但是和深安河畔的江大爷似乎是一个人。如果是这样，两次出现在命案现场的江大爷也太过可疑了一些。不行，她要把这个信息告诉肖文聿。
　　到了晚饭时间，还没等林曦主动去找肖文聿，铁门就不轻不重的被扣了三下，是他。林曦打开门，肖文聿抱着一个小纸箱站在门外。
　　“这是？” 林曦不解的问道。
　　“我当年高中的笔记本和复习资料。” 肖文聿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些复习资料啊？” 林曦惊喜又疑惑的问。
　　“那天看到你笔记本角落写的公式了，小李傲作业本下面露出来的应该是黄冈密卷吧？”
　　“观察力真好，” 林曦接过肖文聿的纸箱，连连道谢：“ 肖副队，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外表和心灵一样美，林曦暗暗补充一句。
　　“没什么，搬家翻出来的，我们是邻居，送过来也不麻烦。” 肖文聿说，至于他特意把笔记分门别类摆好顺序的事自然是不必说了。
　　“肖副队，你还没吃饭吧？来我们家吃吧，我正好有关于案情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林曦看肖文聿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主动说。肖文聿一听案情两个字，自然不会拒绝，又一次成为林曦家里的座上宾。
　　“小傲，给肖叔叔拿一副碗筷来。” 林曦说。李傲虽然本能的对肖文聿有所防备，却还是乖乖的去厨房了。
　　因为下午喝了茶，晚上林曦只做了一个豆角炒肉和一个蒜蓉空心菜，怕肖文聿吃不饱，林曦又进厨房多炒了一个番茄炒蛋。
　　林曦走了之后，李傲就和肖文聿大眼瞪小眼了。见桌上有个魔方，肖文聿便拿起来顺手把玩，不过一分钟就把六面的颜色都变成一样的了。小李傲虽然表面高冷，实际上一直在暗暗观察肖文聿。见他这么快就把魔方给破解了，眼睛都直了。这是今天临走前苏越安给他的，现在他还只拼出了三面。
　　小李傲抿了抿唇，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等肖文聿已经把那个拼好的魔方放在桌子上，才不大情愿的开口问道：“叔叔，你是怎么拼的？”
　　肖文聿早就发现这孩子在偷偷看他了，见李傲主动问，也不藏私，把魔方打乱递到李傲面前说：“这个是有规律的……”
　　等林曦把番茄炒蛋端上来，李傲的小脑袋已经和肖文聿凑到了一起。
　　“别玩啦，先吃饭。” 林曦看两人玩的入迷，都没发现自己，只能哭笑不得的提醒一句。肖文聿倒是无所谓，很快就摆正了身子，李傲却一副还在思考的模样，还没从他的魔方世界抽身呢。
　　饭菜讲究一个色香味，林曦做的虽然是家常菜，样样却都没什么可挑的，让在队里吃惯了盒饭和食堂的肖文聿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饭。
　　“肖副队，我有一个重要的发现要和你说。” 吃完饭，肖文聿帮着林曦收拾了碗筷，两个人坐在桌旁开始说正事。
　　“那天在水库公园我们不是见过一面吗？就是簕杜鹃杀手杀第三个人的时候。”
　　“嗯。” 肖文聿的嗓音低沉悦耳，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听。
　　“那天我在公园里好像也看到江大爷了，就是那个沿深安河清洁的人，他那天坐着一个轮椅。”


第21章 月饼盒
　　“说详细些。” 肖文聿的眼神变得更为深邃了。　“就是那天我带小傲去水库公园玩, 下午两点左右吧，有一群人从水库那边匆忙的走过来，这其中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人，那时候我没有太关注他, 随便扯住一个人问了问情况，他告诉我小树林那里发现了女尸。前两天我们从幼秋的案发现场回来, 我就觉得那个清洁大爷有些眼熟, 今天才想起来, 他好像就是那个水库公园坐轮椅的人。”
　　林曦皱着眉继续说：“两次出现在命案现场，可以说很可疑了。幼秋是深夜往深安河畔走的, 凶手为什么会那么巧出现在那里？更何况那里有武警部队巡逻，可不是一个作案的好地方。”
　　“我们对他其实也有怀疑。只是现在证据不足, 他又住在边防部队院子里，不好搜查。你的证词很重要。” 肖文聿说。
　　他不能告诉林曦办案的具体进程, 那天发现的半个血脚印最后被证明与一个逃港人在河岸边留下的脚印相符。这个人怎么可能先穿着没有血的鞋跳河，又在几百米之外留下半个脚印呢？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就是这个人出于某种原因将鞋留在了岸边游泳逃走, 而他遗落的鞋被人捡走用来伪造证据。
　　那天在林曦这里看到那个《嫁祸者》的故事时肖文聿就若有所思。他们一直把目光放在年轻力壮的健康男性身上是不是太狭隘了，如果行凶者恰当运用一些工具，制服体弱的女子是不会有问题的。比如说——在边防武警部队很容易偷到的电击棍。
　　“在这么个敏感的地方作案, 凶手可不怎么聪明，或者说,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 让他没有忍住体内的暴戾，更加失去了以前作案时的冷静, 露出了破绽。” 林曦继续分析：“凶手已经罢手几个月了，忽然再次动手，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们可以再查查这个江大爷的背景，或许有所帮助。”
　　“已经查了。” 肖文聿伸手触到了外套里的烟盒，捏了捏盒子，又将手抽出来：“ 明天应该就能获得他的资料。你放心，如果是这个人，他跑不了。”
　　“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一弯如细眉一般的新月挂在小窗边，林曦艳丽的脸上却写满认真，那双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直直的看进他心里。他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而林曦，不仅聪明，而且通透。
　　“天晚我不打扰了，那个复习资料你好好看看。” 肖文聿走出林曦的房门，才拿出一支烟点上，在黑暗中深深的吸了一口。而林曦则拿出那一小叠笔记仔细看起来，能当市局刑侦大队副队长的人绝不是绣花枕头，更不是莽撞武夫。看这笔记本上勾划有力的字迹和条理分明的框架，肖文聿，是一个大大的学霸。
　　晚上，小李傲换上睡衣，拿着魔方在床上摆弄，林曦则半靠在床上发呆。希望这个凶手赶紧被抓住吧，只是即使如此，江幼秋也再回不来了。
　　三天后。江常把自己屋子里杂乱的用具收拢起来，照旧背上他的蛇皮袋准备出门，可手刚刚碰上把手，他就停住了，长期的精神紧张让他异常警惕。
　　门把手慢慢转动，江常的眼睛随着门把移动，身子却慢慢移到墙壁边，手悄然摸到藏在轮椅下的那根电棍上。门把被按到最下，门被猛然打开了。绿色的警察制服才入眼，江常就大吼着扑上来，手里的电棍发出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可还没电到人，江常的手臂就被人死死控制住了，那人不知捏到他哪个穴位，他手臂一阵酸软，再握不住电棍，那棍子“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搜！” 肖文聿随手把江常塞到另一个人怀里，就带着人冲进来了。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堆放着大量凌乱的废旧杂物，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
　　“肖副队，有发现！” 十分钟后，琼英从角落里翻出了三幅像羊皮纸一样的东西，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抄了满满的经文。肖文聿长腿一跨到琼英身边，那三幅羊皮纸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用血抄的金刚经。” 肖文聿皱眉：“捧好了这三张东西，这估计就是前三个受害者背部缺失的皮了。”
　　琼英没想到自己拿的东西那么刺激，带着白手套的手微微一抖，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好在很快就稳住了。
　　“还有一张皮呢？” 肖文聿让人将那几张皮封入证物袋，自己开始翻找。江常的小铁床旁有一个烂木桌，木桌抽屉缝隙中有深黑色的痕迹。肖文聿端详了两眼抽屉上的巨大铁锁，拿出自己身上的一把小钥匙，用小手电筒对着在锁眼里捅了几下，锁开了。
　　抽屉打开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肖文聿只是略皱眉，便小心翼翼的将那个铁质月饼盒捧出来。
　　“不要打开！” 江常被抓住的那一瞬就一副灵魂被抽空的样子，除了双手被扭住，不过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在自己小屋里工作的警察。可是这个上面布满划痕的捧月饼嫦娥铁盒甫一出现，他就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肖文聿不管他，把盖子打开，里面果然有一块已经腐烂的皮，不知为什么，江常并没有处理这一块皮。皮的上面，有一张放在透明塑料小袋里的照片，照片被血污了大半。肖文聿将那张照片拿起来，江常的喉咙里发出了绝望如野兽般的嘶吼声。
　　门口透出丝缕灿烂的阳光，抚摸着这一对青年男女的黑白结婚照。两人都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军装，女人梳着两条麻花辫，清丽可爱；男人带着一副圆眼镜，清俊儒雅。可是仔细看看，这个男人和如今脸上丘壑纵横的江常，分明是一个人。
　　江常被带回了审讯室，两个同事负责询问和做笔记，肖文聿在一旁旁听。
　　“说说你的作案手法吧。”
　　江常看到铁盒爆发了一阵，被拖到警车里时就又萎了，盯着一个地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现在他抬起如同死了的黄牛一般的眼睛看那个问话的警官，几秒钟什么也没说。
　　“看什么看，问你话呢！老实交代！” 那个警察一拍桌子吼道。
　　江常没有任何表示畏惧的反应，他忽然开口，用平淡无奇的声音讲述了他的作案过程和动机：“我腿脚不好，有一个轮椅。几个月前，我弄到了一根电棍，每次出门找目标，就把它藏在轮椅下面的袋子里。找到目标后，就用电棍把她们电晕，然后掐死剥皮。”
　　“为什么要杀人？这需要原因吗？” 江常弯了弯嘴角：“ 反正我看她们不顺眼就杀了。把她们的皮给剥了用她们的血抄经不过为了净化她们的灵魂而已。”
　　“是吗？” 那个询问的警察看着眼前的资料说：“我们可查到你前妻半年前再婚带着你的儿子一起出国了。” 那个警察把一张照片拍在江常面前，里面的女人穿一条白色连衣裙，背着一只真皮手包站在簕杜鹃花下，虽然年纪不小了，气质却仍旧恬淡柔美，但是她并不是那张染血的结婚照里的女人。
　　江常带着手铐的手合并在一起想去拿那张照片，询问警察想阻止，肖文聿却摆手让他别动。
　　江常完全没注意警察的动作，只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张照片，用颤巍的双手将它紧紧攒住，直到双手青筋爆出，然后三下五除二把照片撕得粉碎。
　　这次那个警察没有再催他，只是沉默的等待他恢复情绪。过了片刻，江常终于开始继续说话：“我读大学的时候认识她的，她是干部子弟，有文化又为人温柔，对我特别好。于是我抛弃了原来的一切和她在一起，为此做了一个不仁不义的小人。可是，这个贱人，” 江常的眼睛里终于冒出火光，“我们的儿子才三岁，她就爱上了别人，我绝对不同意离婚，她就污蔑我和女学生关系不正常，论文抄袭，品行不端，最后我丢了工作，毁了名誉，连儿子都没有了。我为了报复她每天跟踪她，就是不让她和那个奸夫好过！谁知道她爸爸找人把我狠狠揍了一顿，连腿都打折了，再醒来，就被人安排到了这里捡垃圾。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废了，可她却过得顺风顺水，我的孩子认贼作父，现在她们还出国享福去了！你说凭什么？凭什么？！”
　　“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肖文聿冷然说：“ 为什么最后要在离你藏身地那么近的地方杀害江幼秋？那张结婚照片是怎么回事？”
　　江常的眼框本就因太过激动而瞪大泛红，这时就连眼白都彤红了：“那天晚上，我并没有打算作案。凌晨四点钟，我和往常一样起来清扫小道，却看到了她的背影……那个欺骗我的女人不配，但她的背影真的很像那个女人。我看她背着一个背包，就知道她肯定也是想逃到港城的偷渡客，我以为她和那个女人一样，也只是一心想着外面的繁荣……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就动手了。那天我没带电击棍，可是她异常虚弱，我刚捂住她的嘴的时候她还挣扎，当看清我的脸后，她就，她就再也没动了……” 一颗浑浊的泪自江常的眼角滑下，消失在他的皱纹里。


第22章 本田摩托车
　　五天后, 林曦拿到最新的深安特区报，上面赫然写着“四次得手残杀亲女，簕杜鹃剥皮杀手终落网”。
　　这个凶手终于被缉拿归案了，林曦的一颗心也随之放下。可是, 什么叫残杀亲女？
　　林曦一目十行的往下读，开始是感觉震惊, 后来就只剩下悲哀。原来杀害江幼秋的竟然是她过去一直寻找的亲生父亲。这个男人给了江幼秋生命, 却在她年幼的时候无情的抛弃了她, 最后又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挣出一个新生活的时候，亲手扼杀了她所有的希望。林曦只希望, 江幼秋到死都不要发现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爸爸。
　　林曦捧着报纸失神良久，这个世界, 终究还是对有些人太过残忍了。
　　“妈妈，妈妈。” 就在林曦心中充满悲凉的时候, 小李傲在一旁轻轻地扯住了她的衣角，递给她一杯热茶, 然后用自己的小胳膊轻轻的环住了她。那小小的微弱的温暖，却让自心底涌上的悲凉逐渐消散。林曦把已经捏皱的报纸和那杯茶放到桌上，转身紧紧地抱住了小李傲。
　　他柔软的头发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因为跟着苏越安练字，还有些墨香。林曦深吸了几口气, 终于释然了。起码小李傲的世界因为自己的庇护而洒上了阳光。这个世界或许很坏, 但总是有更多更多的希望，她虽然不能帮助所有人, 但总能温暖一点身边人。
　　两天后，麦志飞来苏杭旧书店找林曦，不像那天在警察局的激动，他只是点了支烟，静静地听林曦给他讲除夕那晚的事。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几乎忘了弹烟灰，直到最后才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她。”
　　阳光倾斜，麦志飞大步走出书店，林曦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和他有交集了。从此不论是她还是小李傲，都会远离这些是是非非，过上平淡而阳光的生活。至于几个月后，麦志飞干掉自己老大完全上位，一个人坐拥五六个情妇的事情，对林曦来说已经不过是街头传言了。
　　二月底是忙碌的，林曦没有心情再沉浸在过去的阴翳中，为了六月能考出更好的成绩，她给金沙村附近的福井二中交钱，报名了他们的高考复读班。只是她白天没 时间，只能下午下班后赶回家做饭，再去学校接小李傲回家，然后匆匆去学校上晚自习。她图的就是7点到9点半各科老师梳理考点的讲课，9:30一过，她就收 拾东西回家自己复习，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小豆丁。
　　背着书包从福井二中出来，冷空气一下包围了林曦，她往手心哈了口气，就沿着那个斜坡往沙金村的方向走去。因为别的同学都还没有下晚自习，所以路上人也不多。
　　“好饿。” 林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为了赶课，她晚餐通常都是随便扒几口，现在肚子都唧唧叫了。
　　正好路边有卖烤红薯的，诱人的香气直直的往人鼻孔里钻。林曦走过去，挑了一颗最大的红薯，拨开已经被烤黑的皮，露出黄澄澄的内里，林曦大口咬下去，却因为太烫而呼了半天气，寒冷的夜晚吃烤红薯，就会有种幸福的感觉。
　　吃了一半觉得有些饱了，林曦把红薯装回塑料袋里继续走，忽然听到马路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忽的就在身边停下了。
　　林曦警惕的转身，来人竟然是好多天没见的肖文聿。抓到了簕杜鹃凶手后，还有许多后续工作，麦志飞又明确表示过不会再找林曦的麻烦了，所以这些天两人都只听到过对面的关门声而没见面。
　　肖文聿摘下头盔，一只长腿跨过他那辆本田摩托车斜踩在地面上，漫不经心的凌厉五官仿佛雕刻而成。
　　“你从哪回来啊？” 肖文聿冲林曦一笑，那生人勿近的气场一下淡去了很多。
　　“福井二中，为了高考做最后冲刺呢。” 林曦指了指自己那个沉重的大书包苦笑道，当年她高三的时候虽然辛苦，下了晚自习后还能跟宿舍的小伙伴们打闹一下，可现在只留下这重重的书包和独来独往的身影了。
　　“那么晚？还是要注意安全。” 肖文聿指了指自己的后座：“我送你回去吧。”
　　“那怎么好意思。” 帅哥相邀，一定要先客气一番。
　　“作为交换，这半个红薯给我吃。” 肖文聿指着林曦手里的塑料袋说，见林曦诧异的看他，他才低低的笑了：“开个玩笑，最近很忙，肚子不经饿。”
　　“呐呐呐，给你。” 给你给你都给你，这笑声和手指简直犯规啊，不说自己吃剩下的半个红薯了，就是一整个……就是大半个也给他啊。
　　“谢谢。” 肖文聿接过来咬了一大口，林曦还没来得及提醒那上面有自己的口水，他就已经快吃完了。
　　“……” 算了，警察都这么不羁吧。自己好歹也是90后新一代，对上这种老辈人不能输！
　　肖文聿吃完后把塑料袋往自己口袋里一塞，往后歪歪头。那意思就是问林曦“你怎么还不上来？”
　　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林曦跨上肖文聿的摩托，肖文聿把自己的头盔递给她，林曦接过戴好，手扶在摩托车尾的金属铁杠上。等了好一会，肖文聿还没动，林曦放开手疑惑的看着肖文聿的背影，肖文聿无奈的回过身来，抓住林曦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大衣上：“抓紧我。”
　　“好苏……” 林曦脸微红，抓住了肖文聿的外套角，摩托车轰鸣一声朝前驶去，恰到好处的凉风吹开林曦的长发，在这个钢筋水泥筑成的地方，林曦竟然觉得有点浪漫。
　　福井二中本来就离沙金村不远，肖文聿停好摩托车，和林曦一起朝家里走去。
　　“你今天下班这么晚啊。” 林曦随便找了个话题。
　　“嗯，值班。” 肖文聿答一声，大概是觉得这样太不热情，又补充道：“因为那个案子，最近上面要求各公安部门加强防备，杜绝这类事件再次发生，我们这种案件直接经手人也不得清闲。”
　　“哦，也好也好。” 林曦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拙嘴笨舌了，竟然回了这样一句话，又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能够确保社会安全，也挺好的。”
　　“是啊。” 肖文聿说。两人这时候已经走进了单元楼，昏黄灯光下，两人一长一短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到了三楼，两人各自要道别了，肖文聿把手放在自己的门把上说：“我周二和周四都值晚班，以后晚上回家顺路送你。”
　　林曦愣了愣，然后才露出粲然一笑：“好啊，到时候我考上好大学了可要好好谢谢你。”
　　说实话。她心里那一瞬间其实闪过了这个男人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念头，但结合肖文聿自身的条件和她的条件马上又否定了这个可能，自己现在可是个单身带娃的女人。果然，当警察的真那么有责任心吗？林曦一边想着一边关上了门。


第23章 开心乐园套餐
　　3月份, 林曦跑了几趟证券交易所。眼看自己的股票自上市起就一路高歌猛进，现在已经涨到了30元每股。
　　是时候抛售了，林曦这样决定。华夏石油的上涨空间已经不大，因为去年深安发行股票引起了混乱, 股市也因此会受到冲击，未来五年内华夏石油都不会有太大的涨幅了。
　　林曦填了单子, 把1000股全部抛售, 留了一万存起来, 以备不时之需，也让李傲和自己能够更好的生活。另外两万块, 她一半买了深万家，一半买了深安发展的股票。她知道90年代深安股市经历了好几次大的起落, 现在入手是最好的时机，很快这两支股票都会拆细, 一股变三股甚至四股，到了97年抛掉那时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的深安发展, 就能躺赚几十万。更别提深万家这支全国闻名的股票了，到2006年，现在一万买的股票恐怕就能变成几百万。
　　深安的天气逐渐变热, 路边的凤凰花也绽放的如火一般鲜艳。这三个月来，肖文聿每周都有两天时间送林曦晚上回家, 虽然一路也没说多少话, 两个人却也日渐熟悉起来，林曦对肖文聿的称呼也从肖副队变成了肖哥。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在林曦疾速游走的笔尖和李傲一点点长高的个头中流逝了, 终于到了7月7日，这个决定每个考生命运，也决定林曦命运的时刻。
　　电风扇在头顶轰鸣，汗从手肘滴下来，虽然做好了许多心理建设，林曦的心仍旧是跳得飞快。
　　“别紧张，你也算是经历过一次的人了，而且所有的东西也准备的很好，有什么可紧张的？放轻松，放轻松……” 林曦心里对自己默念，眼睛却巴巴的盯着往下发的试卷。
　　教室里的木桌真的挺小，椅子也硬的有些不舒服，更别说前面那个男生还在无意识的抖腿了，但当试卷发下来后，林曦就沉浸在题目里，她知道这场考试容不得半点疏忽，也就再没功夫管周遭的环境了。
　　天闷热的可怕，交卷铃和屋外的蝉鸣一起合奏，响得像一首交响乐。林曦放下黑色水笔望着满窗绿色，才发现手已经酸的不行了。这才是第一场语文，接下来还有五门科目在等着她呢。
　　走出考场，林曦从书包里掏出一盒晨光酸奶，决定到校外去对付个快餐，毕竟自己不像其他的考生一样，有父母亲友在外面迎接。阳光刺眼，校外一丝微风也没有，林曦的汗像雨一样往下滴，很快后背都湿透了，现在她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后的高考日期都改到六月份了。
　　就这样徘徊在中暑边缘考完了三天，林曦走出考场的时候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这就考完了？她头悬梁锥刺股每天奔忙在沙金村、福井二中和沙金小学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和许多考生一起走出大门，数不清乌泱泱的人头在外面，父母们手里拎着包裹或者食物在焦急的等他们的孩子，林曦脑子里不知怎么想起了鲁迅先生说的许多被  “无形的手捏住了的”鸭子，当然这次是不含贬义的。想当年她考完的时候，黄父黄母也捧着一大束鲜花站在校门口等她，而现在，这些温暖终究是不在了。
　　林曦低着头，匆匆的往人群外挤，还没完全挤出去呢，就被一个人拉住手臂：“你那么急要去哪里？”
　　林曦吓了一跳转过身，却见肖文聿带着小李傲站在人堆里，一大一小的身影分外和谐，肖文聿的手里还拿着一束百合花。
　　林曦承认自己的心不争气的动了一下，又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你们怎么会来的？小傲你还没有放学吧？肖哥你就下班了？” 不过林曦只感动了一下，就连珠炮似的问。
　　肖文聿将手里那束花放到林曦手上，然后说：“你得谢谢你儿子。这束花是他存了好久的零花钱和我一起买的，来这里接你也是他趁你上晚自习的时候来和我商量的。”
　　“谢谢你，小傲！” 林曦蹲下去一把把李傲抱起来，把头放在他肩膀上。小李傲在和肖文聿“谈判”的时候也是以一个独立的小男子汉自居，现在当着肖文聿的面被妈妈抱起来，一下子破功了，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把头偏过去。
　　“谢谢你，肖哥。” 林曦搞不懂小男生的心思，一只手拿着花箍在小李傲身上，冲肖文聿灿然一笑，她左边的小酒窝深深的凹下去，两只明亮的大眼睛仿佛跳跃着阳光，竟让肖文聿的心也不自觉的跳快了两拍。
　　“走吧。” 肖文聿表面不动声色地说。
　　“去哪里？” 林曦奇怪地问。
　　“去搓一顿给你放松。” 肖文聿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们已经在麦当劳订好位子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也是你儿子选的地方。”
　　那个年代去麦当劳吃洋西餐还是一件很能体现小资和中产阶级生活情趣的方式，哪家孩子要是在麦当劳举办一次生日派对，那更是可以向班上其他同学吹上三天三夜的资本。不过在林曦心目中，麦当劳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快餐店罢了，听小李傲选在那里，也有点哭笑不得。
　　“我看你就是自己想吃油炸食品吧。” 林曦捏捏小李傲的手，见小李傲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幽幽看了自己一眼，林曦又赶紧尬笑：“ 妈妈开玩笑的，妈妈也最喜欢吃麦乐鸡了，今天就放开肚皮大吃一顿！”
　　肖文聿打了个的，三人很快就来到了那巨大的金拱门之下，火红头发黄衣服的麦当劳叔叔用夸张的姿势迎接着客人们。
　　还是没改版前的麦当劳看着热闹有亲切感，后来加上什么咖啡蛋糕后总觉得就没小时候那种味道了。林曦看着里面满满坐着的年轻情侣，带孩子的父母想到。
　　“这得排多久队啊……” 肖文聿推门让林曦进去的时候她还暗想。谁知道刚进门，两个服务员就满面笑容的迎接了上来，径直把他们领到了独立的专属聚会区。
　　聚会区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三份装在漂亮纸盒里的开心乐园套餐，紫色的奶昔大哥、汉堡神偷和女鸭子小飞飞玩偶围绕着汉堡包和薯条。桌边挂着许多彩色气球，气球旁边有一个板子写着：“热烈庆祝林曦女士考试结束。”
　　李傲拉着林曦的手把她按到座位上，然后慎重其事的说：“妈妈把眼睛闭上。”
　　“好幼稚啊。” 林曦当然只敢在心里这样想，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她听见有塑料纸袋打开的声音，又觉得有人把什么东西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头上，然后小李傲才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林曦打开眼睛，头上已经被戴上了一个纸皇冠。李傲竟然从书包里掏出一面不小的镜子，送到林曦面前，绷着小脸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问道：“好看吗？”
　　“好看极了！” 林曦对着镜子把皇冠扶正，笑着说。这时候肖文聿也拆开另一个皇冠，把它放到李傲头上：“来，你们两个坐好，我给你们照张相。”
　　眼见他已经把那台胶片相机举起来，林曦只好连忙把李傲的身体往外转，李傲没站稳半靠在妈妈身上时，肖文聿已经按下了快门。于是母子两个欢乐亲昵的时光就这样被留在了胶卷上。
　　当三人吃饱喝足在夜色中回家时，林曦转身对肖文聿说：“今天真的很开心。不过你们现在就给我庆祝，到时候成绩出来不理想，我可就丢脸了。”
　　“我们今天只是庆祝你终于不用再辛苦备考，至于以后考的怎么样并不在考虑范围内。” 肖文聿在夜灯与车流中冲她微笑，手里还拿着装麦当劳玩具的纸袋，林曦牵着小李傲，在一瞬间觉得夜色也变得有烟火与幸福的气息。


第24章 录取通知书
　　虽然林曦表面上云淡风轻, 但在等高考消息的日子里内心也难免焦灼。到了能查分数的那一天，林曦就掐点到楼下电话亭去打电话查询。
　　好不容易把前面那个跟自家老婆电话吵架的大叔等走，林曦走进那个电话亭。拿起话筒，按键时她的手指都有些微微发软。电话里的空白音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听到话筒里那个清朗的女声报出720分的时候，林曦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接着喜悦就涌上了心头：看天天蓝看草草绿, 就连令人窒息的炎热天气都成了热情的象征, 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那时候粤省还实行标准分制度，有一套极其复杂的分数换算公式, 反正最后对照下来，720分比98.8%的考生都考得要好。即使在这个大学还没扩大招生, 每年招生率只有百分之五、六的年代，这个分数也足以让林曦稳进深安大学的新闻传播专业了。
　　走在路上心情美丽, 看到翘着尾巴闲逛的大黄和小黑又打赏了它们两根火腿肠。走着走着，正好看到苏越安在路边和一群人围观两个老头下围棋, 于是她满面含笑的跟他打招呼：“安叔好！”
　　苏越安拿着保暖水壶回头，看到林曦的笑脸，打趣道：“小林你这春风得意的模样,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吧？我猜猜，你考试成绩出来了？”
　　“什么都瞒不过安叔。” 林曦一点儿都不惊讶：“考得还不错, 估计能去理想的学校。”
　　苏越安听了这话从人堆里走出来, 把林曦拉到一棵大榕树下，语重心长地说：“小林啊, 你这也要上大学了，好好学习才是正理，以后怕是不能总来我店里工作了吧？你自己是个什么打算？还得好好规划一下才好。”
　　规划，林曦愣了一下。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想过，现在自己每个月给杂志写稿平均下来也能挣个两三百元，又有一万多积蓄，等真读了大学在干个家教兼职什么的生活也不成问题，只是分数没下来、录取通知书没到手之前她还不能和苏越安说。可是见苏越安主动问自己，言辞之间不仅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还主动为她规划，不禁 也有些脸红：“安叔，我入学以后周一到周五可能就不能去店里工作了，但是周六日或者平常我有时间的时候，您店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帮忙的。”
　　苏越安笑了：“你别紧张，我又不是怪你，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平常工作日你还是好好学习，就别来店里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周六周日的时候全天来看店，我一个月还给你开200元工资，你看怎么样？”
　　“安叔，” 林曦几乎是有些不安了：“我哪里好意思这样麻烦您？这是您的店，您不需要来迁就我的时间的……”
　　“那有什么的？我还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糟老头子？要找那些和我没共同话题的人看店我又不愿意，我还巴不得周六日能出去转转呢。” 苏越安拍拍林曦的肩：“更何况现在小傲是我的徒弟，我们也像是自家人一样了。对了，小傲周一到周五放学还得跟我练字啊。”
　　“那是一定的！” 林曦点了两下头说。
　　“好了好了你干自己的事去吧，我再不回去他们棋都要下完了。” 苏越安讲完就摆了摆手，径自迈着方步回到老大爷堆里去了。
　　志愿是早已经填报了的，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录取通知。这中途林曦还抽空去派出所把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正式由林欣改为林曦，她不想带着原身的名字进大学，等到正式入学了，她还要想办法把户口迁到深安大学的集体户里，只有这样，才能和原身那悲催的过去和吸血的家人彻底断开关系。就这样一直等到了8月份，林曦终 于等到了那张淡蓝色的录取通知书。
　　“林欣同学，你已被我校新闻与传播学院新闻学专业录取……” 林曦坐在椅子上看，李傲也把小脑袋挤到录取通知书前，一字一句地读。
　　林曦狠揉了一把他软软的头发，说：“好了，尘埃落定，咱们去隔壁找肖叔叔，他之前帮了妈妈那么多，该轮到我们请他吃饭了！”
　　牵着小李傲去按隔壁门铃，结果半天都没有人应门。
　　“奇怪了，今天他也不值夜班啊，而且好几天都没看到人了。” 林曦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警察本来就不是一份朝九晚五的职业，有大案要案的话，连续好几天睡在警局也是有可能的，也就没有太往心里去，再说像肖文聿那样的人也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谁知道接下来几天都没有见到肖文聿人影，按他门铃他从来不在家，林曦还是不免担心起来。这个人不会在追查犯人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吧？或者加班过度疲劳猝死？骑摩托车太快发生车祸了？越想越多，几乎把各种不幸都在脑子里轮了一遍，林曦终于忍不住往肖文聿上班的深安警察局走去了。
　　“可是我该找什么理由去问他在不在呢？” 林曦在警察局外面徘徊，看着那巨大的铁栅门和庄严的警徽一筹莫展。如果直接闯进去问人家会搭理自己吗？如果肖文聿其实就好好的坐在办公室里我不就尴尬了吗？就这样在外面站了10分钟，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进去。
　　就在这时，有一个穿着警服英姿飒爽的女警从里面往外走，林曦一看，就是那天和肖文聿一起来敲自己门的琼英。
　　“咦，林曦姐，你怎么来我们这里了？” 琼英也看到了林曦，因为林曦曾经为破获杜鹃杀人案提供过关键性线索，上次她给琼英留下的印象又很好，所以琼英也对她很热情。
　　林曦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是既然人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问又回去吧？所以就笑着说：“ 也没有什么，你们肖副队前段时间保护我安全，后来又帮助了我挺多的，想找个时间请他吃饭。可哪也找不到他，这不就来这里问一下吗？”
　　“哦，你说肖副队啊？” 琼英有点惊讶：“他没告诉你吗？陕省到粤省间最近出了跨省贩卖妇女和残障人士的案子，他出差去了，短时间内回不来呢。”
　　“啊，这样啊，我不知道呢。看来只能以后再请他吃饭了。” 林曦笑了笑，心里却有点讪讪的。虽说肖文聿没有什么义务要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她，但两人关系还可以，他一声不响走了自己在那自作多情瞎担心总觉得有点傻-逼。算了算了，以后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
　　“不好意思林曦姐，我不知道他没和你说。” 琼英是个大咧咧的个性，有话直说：“我们肖副队一向是个怎么说呢，外冷内热的个性，我们之前看到他搬你家旁边还以为那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他没告诉你是正常的，如果我不是他同事，我绝对也不知道这回事呢！” 简直有越描越黑的效果，林曦笑笑：“没关系，我和肖副队本来就是普通朋友，既然他不在我就回去了。你也好好工作吧。”
　　“哦，好的，林曦姐那下次见！” 琼英说完就走了，林曦也一个人往回走去，脸有点发热，心里悔恨自己跑到警察局来丢人。不过她向来有很快把尴尬主动遗忘掉的本事，所以到走回沙金村的时候她已经跟没事人一样了。
　　林曦早就和小李傲商议好，这个暑假他们一起出去旅游个七八天，一则林曦也可以感受一下祖国90年代的大好山河，放松心情；二则小李傲也可以开阔眼界，开阔心胸。既然肖文聿出门了，那她和李傲也出去旅游，反正他回来找不到他们也没关系。林曦本来有点赌气的这样想，后来又觉得自己矫情的可笑，谁管你去哪里 啊？
　　“不想了不想了，随风去吧。” 林曦甩甩头把这件事丢开了。
　　她把一副刚买来的中国地图摊开放在小李傲的身前：“小傲，你想去哪个地方？闽省有很多小吃和美丽的海滨小岛；江南有好看的水乡建筑和龙井茶喝；川渝呢有大熊猫可以看，还有火锅吃……”
　　“我要去这里。” 谁知道林曦还没介绍完，小李傲的手指已经指向一处了。林曦一看，正是陕省。
　　“你怎么想去这里？” 林曦惊奇的问。
　　“《华夏百科全书》上介绍过，长安是很多朝代的都城，这里还有秦始皇兵马俑，百科全书上的那架陪葬马车可气派了，我都想看。” 小李傲的眼睛亮晶晶的，林曦就说不出一个不字儿。
　　“好，那我们就去陕省！” 林曦拍板决定。


第25章 羊肉泡馍
　　好在现在不是春节或者国庆, 林曦在乱哄哄的售票大厅排长队时心想。为了省钱，她给自己和小李傲买了两张慢车的卧铺票，到陕省省会长安要走38个小时，如果车里到处挤满了人, 可想而知会有多不舒服。
　　火车站历来是一个城市最乱的地方，三教九流集结, 尤其在深安这个主要由外来打工者组成的城市。林曦和李傲两个人晚上10点来到火车站广场, 和往常一样, 这里到处挤满了背着大包小包的行人，骗子、乞丐、人贩子应有尽有。站外的台阶上时常蹲着许多等候火车的民工, 还有许多人干脆把自己的行李被褥往地上一摊，就躺在糊着未知脏污的地板上睡觉。
　　“小傲, 先吃点茶叶蛋垫垫肚子，等下坐车会饿。” 两人走进火车站, 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坐下，林曦给小李傲剥开一个蛋。
　　“妈妈, 等一下，我要去那个书摊上看一下，一会儿就过来。” 林曦抬头一看, 前面不远就是一个火车站常见的卖杂志和地摊文学的书店，李傲要是过去也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好吧, 妈妈要看行李不能过去, 你别到处乱跑啊。”林曦叮嘱了两句，又给李傲两块钱, 就自己慢慢吃那颗茶叶蛋。
　　林曦看着小李傲自己在书店里挑了一本书，低头翻着，看起来乖乖的样子，不由欣慰一笑。
　　正把嘴里最后一口茶叶蛋咽下，候车大厅就突然爆发了一场争吵，两个女人推搡撕扯着对方，一个说另一个碰倒了她的行李，把里面值钱的相机摔裂了要赔，另一个说对方是讹钱。这两个人正好挡在林曦和书摊中间，林曦左右挪动身体，又不敢离行李太远，就这么被挡住了不到30秒，小李傲竟然不见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火车站多乱啊，万一被人贩子拐走可怎么说。她急得胡乱找一个看起来穿着不错的年轻人帮她看行李，背着背包就起身找李傲。
　　“小傲，小傲，你在哪里？” 林曦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可走遍了候车室，哪里都没看到小李傲的身影。
　　“叮咚，M384次列车的乘客请到检票口检票，检票员同志请就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检票广播突然响起，林曦眼前忽然出现无数个人头，一排排的挡在她面前，她更加看不到小李傲了。
　　“怎么办，怎么办？” 林曦急的都要哭了。不行，一定要找工作人员帮忙。她匆忙抓住一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把情况讲了，那人可能也见多了这种事情，立刻问清楚了李傲的身高年龄长相，迅速去组织人手了。
　　林曦急得焦头烂额，穿过重重人群一遍遍检索着，在经过洗手间第三次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妈妈”。她猛一回头，小李傲正捏着本杂志站在洗手间门口呢。
　　林曦冲上前一把抱住李傲，也不管周遭进出男厕所的人的目光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把妈妈急死了！” 林曦声音都哑了，仔细听还有些哽咽。
　　小李傲很愧疚，低声说：“我刚才看书突然内急，就来上洗手间了。”
　　“那你怎么这么久没出来，刚才妈妈叫你你没有听到吗？” 林曦问。
　　“对不起妈妈，” 小李傲看妈妈急的样子也有些害怕：“我刚刚在厕所看书太入神了，没有听到你叫我。”
　　“你啊你啊，” 林曦又后怕又觉得幸运还带着点气，戳了戳小李傲的脸蛋，严肃地说：“以后在人多的地方不能乱跑，要去厕所也要提前来和妈妈说一声知道吗？你要是被人拐走了，就一辈子也见不到我了！”
　　“知道了。” 小李傲垂头丧气：“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行了，现在我们去找帮妈妈找你的火车站阿姨说明情况，然后向她道谢和道歉，因为我们麻烦他们，耽误他们工作了。”
　　“嗯，好。” 李傲低低应声的样子像个小可怜虫，林曦憋着的那口气也就散了一大半。紧紧抓住小李傲的手穿过人群，林曦找到了帮她的工作人员，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不好意思，刚刚麻烦你了。” 林曦向那个帮她看包的小男生道谢。
　　“孩子找回来就好。” 那个男生朝她一笑，带着点特有的少年气，林曦这才发现这个男生长得十分清俊帅气，是那种会被学校女生封为校草的小鲜肉类型。
　　“我要走了，你们以后小心点。” 那个男生显然也没发现林曦长得那么艳丽，微微一愣，抓起自己的行李就离开了。林曦才知道这个男生应该是乘坐火车抵达深安的旅客，倒白白因为她浪费了20分钟。
　　很快就到他们检票上车了。这是一辆典型的绿皮火车，里面有典型的上中下对开卧铺格局，典型的鸡腿盒饭，典型的卖各式特产的乘务员，典型的吵闹不休的小孩，还有典型的热水泡方便面以及满地瓜子壳。
　　铁笛轰鸣，列车缓缓驶离深安。这是小李傲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离出远门，他坐在下铺靠窗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窗外掠过的种种风景。对床的阿姨看他可爱，把自己带的喜之郎果冻分给他，他有礼貌的道谢并结果一个，小心的揭开盖子小口咬果冻，半张脸掩没在列车驶过隧道时昏暗的灯光中。
　　38个小时后，火车终于像一头气喘吁吁的老牛一样，拉着满车旅客抵达长安。林曦按照之前查的旅游资料，带小李傲坐上蓝色电车，在西大街附近找了个40元 一晚的招待所住下。93年时内地的工资还远不能和深安特区相提并论，普通的工人一个月也不过2、300元罢了，所以这个招待所的条件还是相对好的。
　　“累死了，小傲，我们先洗个澡休息一会，晚上再出去逛吧。妈妈带你去吃夜市好不好？”
　　说到吃的小李傲总是格外积极些，更何况他小孩子精力旺盛根本不觉得坐车累，于是积极点头：“好！”
　　于是两人洗完澡休息片刻，就重新神清气爽的出门了。和深安黏腻的湿热不同，长安热的干脆爽利，太阳正当头就冒汗，树荫底下就凉快，晚上更是有习习凉风。走在西大街上，道路宽阔长直，两旁居民区盖有许多瓦房，隐隐还能听见秦腔从巷子里传来，古城长安，虽老旧，却透出别样的气象与风韵。
　　路过街边小摊，林曦和小李傲的手里就一人多了一只冷锋汽水。
　　“咱们现在要去的是西大街北边的回坊，那里有很多陕省特色小吃，你知道什么是回吗？他们是56个少数民族的一只……”林曦一边走一边给小李傲科普，小李傲饶有兴致的听着，时不时提问，很快两人就来到了回坊。
　　这时候的回民街虽然不像日后那样成了一个热门旅游景点，却也灯火通明，热闹非常。窄窄的街道边挤满了卖羊肉泡馍，肉夹馍，灌汤包，涮牛肚，水盆牛羊肉之类的商家，回汉杂居，倒也分外和谐。
　　林曦和李傲因为想多试几种不同的食物，在每一家食馆都只点一份东西，一家家试下来，到了羊肉泡馍店，肚里已经有七成饱了。
　　这家店生意火爆，正好剩下最后一张空桌子，母子两坐下点完单后，林曦对小李傲说：“今天就吃这么多了，晚上肚子里积食不好，等下我们再散步去鼓楼那边，好吗？”
　　小李傲没有异议，他们点的羊肉泡馍也很快就上来了。满满一大碗羊肉泡馍，羊肉的浓香扑鼻，汤里还飘着木耳和葱花，即使刚刚已经吃了那么多东西，林曦和李傲也觉得肚子里还缺点什么。
　　两人把面饼掰碎了泡着汤一点点吃，凉风也带了些暖意。正在这时，有人进店用长安话问道：“伙计娃，你们还有空位吗？”
　　即使是在讲方言，林曦也立马认出了这独特而低沉的嗓音，她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第26章 凤凰牌二八大杠
　　肖文聿穿着短袖衬衫, 带着一块上海牌机械表，嘴唇抿的很紧，眉头还有一丝阴郁。
　　伙计应了一声，又说：“现在没位了, 你和那两个客人拼一下桌吧。” 说着手指向林曦他们两个。
　　肖文聿顺着伙计的手指看向林曦，眉头瞬间松开, 嘴角露出这几天难得的一点喜悦来。他走到两人的身边说：“你们也来长安了。”
　　林曦用勺子搅搅和脸差不多大小的粗瓷碗：“肖副队能来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了？现在是假期, 很多人来旅游的。肖副队你别光站着, 也坐下吧。” 前一句还带着点赌气的意思，后两句又开始找补。
　　肖文聿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任务急，上午接到通知下午必须出发, 你和小傲都不在家，所以没有知会你们一声。不好意思。”
　　林曦觉得自己的气实在来的莫名其妙了, 更何况肖文聿这么一个人，本来是不需要向她解释任何东西的, 却仍旧和自己说不好意思，心里也开始觉得过意不去：“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说好请你吃饭的事没落实, 心里不踏实。既然你在这里，今天这顿羊肉泡馍我请你吃吧, 回深安了再补上先前欠的那顿。”
　　“肖叔叔, 妈妈很诚心的，你不见了还去警察局找你了呢。” 李傲一边认真掰馍一边说。这小子, 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呢？还一边美美的吃泡馍一边童言童语，让林曦想一把捂住他的嘴摇晃。
　　肖文聿本来想说没必要请客，但听到这句话后心中竟微微一热，这几日的疲倦与劳累都似乎淡了散了些。其实哪有那么多巧遇，那天琼英因公事和他通话时，顺带  说了一嘴林曦要找他，他恐怕林曦还有别的事，就打电话问楼下小卖部的老板，这才得知林曦和李傲两个已经在来长安旅游的火车上了。他估计这两天两个人总会来 回坊吃些小吃的，晚上便也来这里吃泡馍，谁知道第一天就遇上了。
　　心里一动，他忽然就问出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们这趟来有打算爬钟山吗？”
　　“啊？” 林曦不明所以地回答：“有，打算逛完长安和周边的地方，最后两天去。”
　　“我任务完了放两周假，本来打算过几天就去钟山的，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肖文聿抽出一点纸巾把桌子上小李傲手边的汤点擦掉一边说。
　　“啊，好啊。那你这几天呢？也在长安玩吗？” 林曦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些什么，别人会以为你想邀请他一起玩的，矜持点！
　　“我家就是长安的。” 肖文聿闭了闭眼睛，一副疲倦的样子：“我母亲身体不好，最近在医院陪她。”
　　“啊，这样子，希望阿姨早点康复。”林曦说：“你能回来阿姨一定很高兴的。”
　　肖文聿笑笑没说话，眼神闪过一丝阴郁，林曦也就识趣的没往下问，他从桌上的纸巾筒里再撕下一片纸巾，拿出一只水笔再上面写下一串号码都给林曦：“我家电话，你要去前联系我。”
　　“嗯，好的。” 林曦接过那片纸巾，小心的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正好这时肖文聿的羊肉泡馍被端上来了，他看了看小李傲，说：“你这样掰得太大了，我可以给你示范。”  说着下巴抬了抬示意李傲把手上那小半个饼给他。
　　李傲警惕的看了眼肖文聿，手还死死的捏着自己的饼，正在迟疑要不要把饼递出去，肖文聿就低笑了一声，拿起自己的饼细细的掰开成豆子大小，放到李傲和林曦的碗里，说：“你们尝尝，是不是好吃些？”
　　林曦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到嘴里，肖文聿亲手掰的果然更加好吃些，就又舀了一口喂到小李傲嘴边：“小傲你试试，和我们掰的真的不太一样。” 小李傲抬头看了看肖文聿，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就不肯张开嘴，别扭的从妈妈手中接过勺子说：“我今年六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不用妈妈喂。”  然后就颤颤巍巍的把那一大勺汤送入小嘴中，果然肖文聿掰的面饼更加细致美味。
　　“好吃。” 李傲细嚼慢咽了一番后才说道。三人不再说话，专心吃东西，很快两碗羊肉泡馍就见了底。
　　“你们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们回去？” 肖文聿放下筷子，从钱包中抽出一张五十元，放在桌子上。
　　“你干什么？我说过了要请你的。” 林曦想把那五十元从桌上拿走，肖文聿的手指却已经按上了那张钱：“林曦，这是我的地界，没有让你请客的道理，等回深安我一定不抢着买单。”
　　“好吧……” 林曦坚持了一会儿，然而肖文聿不为所动，只好无奈的收回了手，又说：“我们一会儿再去鼓楼转转就回旅馆。”
　　“走吧，我送你们。” 肖文聿点头。
　　出了门，就见门口停着一辆凤凰牌二八大杠，黑色的哑光金属车身充满着结实可靠的感觉。肖文聿走上前，弯腰开锁，扶着车把对林曦和李傲说：“你们上来吧。”
　　“你还有这种款式的自行车？” 林曦有点惊讶的问，这不是70年代的标配吗？
　　“我父亲的。” 肖文聿低头，大手轻拍车杠：“这些年只要回来就保养它，还和新的没两样。很安全，别怕。”
　　林曦带着李傲走上前去，肖文聿把小李傲一把抱起来放在车把手上，让林曦坐在他身后，叮铃一声，二八大杠平稳地穿过人流往前驶去，把食物混杂在一起的热气和香气抛到了夜色之后。
　　没过两分钟，就到了鼓楼旁边。抬头望去，如这座古都一般厚重的石砖基石上是被灯火映照的辉煌一片的重楼叠檐。每一砖、每一瓦、甚至每一个木头配件都蕴含  着历史的故事，肖文聿骑着单车载着林曦和李傲绕着鼓楼转了一圈又一圈，林曦抓着肖文聿的衣角，能看见李傲仰得高高的头和盛着光的眼睛。
　　“这二八大杠本来就很重，更别提前面还坐着一个孩子了，肖文聿还能骑得那么稳，真是难为他了。不过他这个人倒是和这辆车看上去很相符合……” 林曦胡思乱想着。
　　“我们再去钟楼吧。” 肖文聿说，自行车稳稳拐了一个弯，和路边蓝色的电车一起由一片灯火驶向另一片灯火。
　　钟楼和鼓楼差不太多，都是四四方方，堂堂正正的模样。肖文聿绕了两圈，就把林曦和李傲送回了招待所。
　　把小李傲从车前把抱起来轻放到地上，林曦则自己从车后座跳下来，朝肖文聿微笑着说：“肖哥，今天谢谢你。嗯……又一次要向你说谢谢，都不知道怎么还了。”
　　小李傲这次也礼貌的说：“虽然我的屁股有些痛，但是谢谢肖叔叔。”
　　肖文聿闲闲的扶着车把手说：“不用谢，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义务。” 说完自己也笑了，三人互道了晚安，他又给林曦比了个有事打电话的手势，就蹬了一脚自行车骑远了。
　　晚上整理好行李躺进被子里，小李傲忽然翻了一个身面对着林曦说：“妈妈，今天的钟楼和鼓楼很好看。”
　　林曦和他面对面，看着李傲挺直的小鼻子和认真的眉眼说：“你喜欢这些古建筑，妈妈以后就多带你出来看，好吗？”
　　小李傲点头，头发在枕头上也跟着滑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我长大以后想当建筑师。”
　　林曦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那个在寒夜中解下尸体的冰冷少年和在黑暗中沉浮的狠辣青年，还有呼风唤雨的李傲最后被缉拿归案时在闪光灯下的冷漠侧脸。
　　建筑师，与之相比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职业。林曦忍住涌到鼻尖的泪意，将小李傲搂到怀里：“建筑师好，你想当建筑师，妈妈一定全力支持你。”
　　小李傲在林曦的怀里点点头，对了片刻，才弱弱的提醒：“妈妈，可以把我放开吗，我快透不过气了。”
　　“啊不好意思。” 林曦松开小李傲，又给他提了提被子：“早点休息吧，明天早晨我们去看古城墙。”
　　接下来的几天，肖文聿果然没有出现，林曦依着小李傲的意愿游遍了大小雁塔、兵马俑、秦始皇陵、法门寺、乾陵等等景点，一边科普小李傲又一边被小李傲反科普，到了8月18号晚上，两人在超市里买够了登山的水和饼干食物，收拾好行李，林曦就去给肖文聿打电话。
　　“好，明天早上四点在你招待所门口见，我们一起去汽车客运站。”肖文聿很快就接通了，声音在话筒里更加低沉悦耳。


第27章 芙蓉峰
　　早晨五点半, 林曦、李傲、肖文聿坐上了由长安开往钟山的公交车，这是一辆已经十分破旧的大巴，车上不仅坐了想去钟山的游客，还有拎着鸡鸭的大妈和带着两三岁的娃回乡探亲的老乡。
　　林曦旁边的车窗坏了一半, 合不拢，一路上尘土飞扬, 再加上车里鸡飞狗跳孩子哭闹, 这辆破车又坐摇右晃仿佛要散架, 九点钟车子停在路边的时候，林曦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
　　“妈妈, 你没事吧？” 李傲担心的捏捏林曦的手心，林曦朝他笑笑：“妈妈没事, 在平地上站站马上就好。”
　　自己正揉着太阳穴平复一下眩晕，一盒拧开了盖子的清凉油被递到了林曦手边。
　　“擦擦吧, 会好点。” 肖文聿低沉着声音说。
　　林曦便伸手指抠了两小块清凉油点到太阳穴上，小李傲也举着手主动要求要帮林曦按摩, 林曦蹲下来，李傲眼神认真严肃的帮林曦揉按，小手的力道的还蛮大。这样过了十分钟, 还是林曦再三要求下小李傲才肯罢手，三人慢慢往钟山脚下走去。
　　俗话说, 自古钟山一条道, 钟山的路既狭窄又惊险。但好在今年6月份，从山脚通往西峰的缆车开通了, 从这里可以直达高度两千米的西峰，从西峰再往上爬一千米，就可以登顶素以险峻著称的北峰。
　　站在山脚的月泉院前，肖文聿背着一个大大的登山包，看着林曦和李傲两人的短袖皱眉：“你们两个人带了大衣么？钟山顶上常年低于20度的。”
　　林曦说：“给小傲带了，我自己没有。现在八月份，应该还好吧？”
　　肖文聿无奈，从自己的大登山包里掏出一件黑色的宽大外套递给林曦：“人还能和风抗？穿上吧，别冻感冒了。”
　　“我穿了你的衣服，你怎么办？” 林曦迟疑的问。
　　“我怕你们没带衣服，特意带了三件外套。”肖文聿拍拍自己40升的大包，不以为意。
　　“你准备的东西真齐全。” 林曦佩服，要背这么大的包爬以险峻著称的钟山，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
　　肖文聿身材高大，虽然林曦也不矮，可这外套仍旧是松松垮垮的罩在她身上，下摆垂在她包裹在牛仔裤下形状姣好的臀部边沿。肖文聿只看了一眼，便将眼睛礼貌  的移开，望着远处山间的云。不知道肖文聿用的什么香皂，有一种夹杂着薄荷味的馨香，林曦将拉链拉上，整个人就仿佛被肖文聿的味道包裹，山风也全被挡在这味 道之外了。
　　三个人坐上密闭的缆车缓缓上升，很快，就看到无数的奇山怪石自头顶向下迎来，与他们平行，然后被他们踩在脚下。浮云遮 望眼，松柏却破云而出，有时候流水潺潺出山涧，有时候巨峰块块入层云。小李傲哪里见过这样壮观的景色，更加没有坐过缆车，就扒着玻璃往外看，即使脚下是万  丈深渊，也浑然没有一点恐高的症状。
　　15分钟后，缆车进站。三个人从缆车上跳下来，林曦帮小李傲也穿好外套，就朝西峰顶进发了。谁知这一爬就爬了六个多小时，原来从西峰还要往下先走400米左右，才能到与北峰的交接处。
　　钟山很陡，偶尔有直上直下的铁梯，必须要四肢并用才能爬上去。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梯子，林曦很担心，李傲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虽然很有毅力，自从上小学后运动也多了些，爬这样的梯子还是太过危险了。
　　谁知道肖文聿从自己的登山包里拿出两条黑色的腰带和一根连接两条腰带的绳状装备：“用这个把小傲和我连在一起，他爬在我前面，我在后面接着，不会有事。”
　　林曦忍不住感慨：“你简直就是个哆啦A梦啊，小口袋里什么都能掏出来。”
　　看见肖文聿不解的眼神，她赶紧把哆啦A梦的中文名说出来：“我说的是机器猫小叮当。” 果然他还是不懂，林曦摆摆手：“不重要不重要，我们还是赶紧爬山吧。”
　　肖文聿带着小李傲先爬，林曦看着他蹲下来仔细为李傲扣好腰带，依照着李傲的步伐用缓慢的速度沿着铁制垂直梯子往上爬，有力的手臂牢牢的护在李傲身下，就觉得莫名的安心。
　　当然这种安心并没有持续到她自己攀爬的时候。她天生怕高，却不肯服输，所以不愿说一字自己不爬或者自己害怕。可想想现在可是把全副身家性命都依托在一根  直径不足一厘米的铁棍上啊。下面不远处就是万丈深渊，林曦脑子里滚动的全是过往在钟山失足掉崖的案例和驴友作死新闻事件，越发觉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手臂 也因为死死的扣住梯子而略微痉挛。可是李傲和肖文聿还在头顶上看着呢，即使只是为了给小傲做一个好榜样，林曦都要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但是林曦紧张的肌肉和脸上的微表情怎能骗过刑侦大队副队长肖文聿呢？他低声和李傲说了些什么，很快林曦头顶就传来李傲加油鼓劲的口号：“妈妈，加油！妈  妈，加油！” 这话让林曦酸软的手臂又多了些力量，她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路，终于成功的从铁梯登上了平地。小李傲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肖文聿也微笑的看着她，林曦拉着  背包袋子假作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瞧你们夸张的样子。” 不过自己说完，也忍不住笑了。
　　下午三点多，三人才终于望见了北峰顶著名的那块芙蓉峰。这是一块孤零零耸立在北峰之巅的淡黄色巨石，山脊上有一条狭窄的只能容纳两人并行的阶梯，阶梯两旁是摇摇晃晃的铁链，看上去十分危险。
　　肖文聿指着半悬在芙蓉峰顶的一个古建筑道：“这是翠羽观，是梁朝的沧海先生最终证道的地方。据说当年他攀爬到钟山之顶，胸中有万千气象，突然便了悟人世百态，出家为道。最后在这里又创作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几幅画作。”
　　他打开连接绳一端的铁钩，将它扣在李傲身上说：“我们爬上去估计就四点了，可以在翠羽观喝一壶清茶，休息一下，然后开始下山。”
　　“好啊，我听说芙蓉峰是看钟山景色最好的地方呢。” 林曦说，三人就开始往上爬。芙蓉峰周围没有遮挡，有很大的山风，林曦虽然也不算轻，还是被吹的东倒西歪，必须要扶着两旁绑了红绳的铁链才能前行。小李傲身  高矮，重心低，又被绳子牵着，倒走得算稳，肖文聿便空出一只手来递给林曦。林曦迟疑了一秒，在又一阵大风刮来的时候，果断的握住了肖文聿的手。
　　这只手很温暖，全方位包裹住了林曦的手，仿佛感觉到她手指的冰凉和她对高度的畏惧，那只手握的更紧了些，理所当然的就像两个人从未有过许多距离一样。
　　好不容易登顶了，肖文聿松开林曦的手去解李傲的扣子，林曦便用手指去揉被吹得发僵的脸，指尖的余温很暖，几乎让她的脸有些烫着了的感觉。
　　肖文聿在攀爬的过程中便一言不发，进观以后益发的沉默，他熟门熟路的带着林曦和李傲往月洞门里走，眼睛却望着窗外的千峰。这沉默在三人入座后到达了顶  点，又被一个提着茶壶向他们走过来的道士打破了。那是一个年近六十，扎着发髻的老道士，看到肖文聿竟然带着林曦和李傲来，略微有些惊讶，嘴角露出一个善意 的微笑，把茶放下：“肖施主，这次你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
　　“清风叔。” 肖文聿朝他微微点头。
　　“你认识这里的道士，”林曦有点诧异，看着那老道转身离去的背影，她问道：“你经常来吗？”
　　“每年都来。” 肖文聿把茶壶拿起来，专注的给三个杯子注茶，唇却仍旧抿成一条直线。
　　“为什么啊？” 小李傲好奇而不解的问。
　　看到小李傲天真的眼神，肖文聿的心软了一瞬，他摸摸小李傲的头：“我还比你大一些的时候，我的父亲每年都会带我来爬一次钟山。那时候还没有索道，从早上  四点爬到晚上四点才能到芙蓉峰，然后就在峰下这个道士的小屋借宿一晚。” 肖文聿的眼神有些悠远：“那时候翠羽观年久失修，不能上去，刚刚那个道士也早就被迫还俗，在这里避世。我父亲临了也没登上过翠羽观，而我自此以后每年不管  多忙，都会来这里爬一次山。”
　　“节哀。” 林曦听出肖文聿的父亲不在了，却只能这样干巴巴的安慰一句。
　　“没关系。” 讲出这些事情后，肖文聿心情舒畅很多，这几天在长安的烦闷也被驱散了不少。他是个陕省汉子，并不会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他说：“我父亲是个战斗英雄，他是为国家而牺牲的，我以他为骄傲。”
　　肖文聿的父亲是在他少年时牺牲的，那个年代的战斗英雄，也只能是在中越战争中牺牲的军人，他们多半尸骨无存，遗骨毕生也不能返还故里。林曦突然理解了肖文聿偶尔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和在他身边生人勿近的孤独。
　　林曦因此也端起自己的茶杯，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说：“敬你的父亲。” 小李傲见妈妈这样，也有样学样，端起茶杯说：“敬肖爷爷。”
　　肖文聿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第一次在芙蓉峰顶放柔了表情。他把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上两个人举起的茶杯，说：“这一杯，敬肖雄奇。”


第28章 林家湾
　　从钟山下来天已经黑了, 肖文聿要搭夜车赶回长安，林曦和李傲则打算在山旁小镇住一晚，第二天直接坐火车回深安。
　　经过了又38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这趟小李傲生平第一次的长途旅游就这样结束了。小李傲念念不忘, 回来后好几天都在念叨陕省那边各种风土人情，甚至还提到了肖文聿两次, 语气还有些钦佩, 仿佛刚开始对肖文聿的敌意完全都不存在了似的。有些人就是天生有这样的能力, 不知不觉就让别人对他产生信赖之情，林曦心想。
　　休息了几天, 林曦开始准备转户口的事情。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她要带着录取通知书和户口原件回原籍派出所办理迁出手续, 这意味着她一定要和原身那个吸血鬼家庭打交道。
　　他们有多难缠和不要脸林曦是知道的，但迁出户口是迟早要做的事情, 不是现在就是将来工作的时候。越拖下去只会让他们能更好拿捏自己，只有早日抽身, 才能此生不见。
　　林欣的老家在湘省，虽然离粤省不远，但是也不可能把小李傲一起带去。林曦估计自己一来一回最多需要三天, 事情进展顺利第二天就可以回来，就留了些钱给楼下房管的老婆, 拜托她让小李傲蹭几天饭, 看着他好好回家。
　　千叮咛万嘱咐小李傲要注意锁门，听房管阿姨的话, 林曦才又坐上了开往湘省的列车。林欣的老家在百悦镇林家湾，从林欣的记忆中林曦知道这是个并不富裕的偏远乡村，许多林家湾的村民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自己的镇子。
　　可当真正在百悦镇下车时，才发现这个小镇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那些歪歪斜斜的瓦房被拆掉了大半，换成了瓷砖房，镇子北面盖了一个好大的厂房，有许多工人在进进出出，厂房上面还挂着一个巨大的红色长幅，写着：“热烈欢迎总经理、总经理助理莅临指导检查。”
　　“看来百悦镇的乡镇企业还是发展的如火如荼的嘛。” 林曦经过厂子时胡乱想道。可惜这样的发展只止步于镇子，到林家湾的土路照样坑坑洼洼，没处下脚，车子肯定是没有的，靠走路自己脚下这双高跟鞋估计得报废。
　　林曦在路口观察了片刻，三步赶两步的追上一辆慢悠悠的牛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对赶车的带深蓝色帽子的老头说：“老乡，能麻烦您载我去林家湾吗？”
　　老头看着林曦，有点呆滞了。眼前这个女人有一头润顺秀美的长发，眉眼精致妩媚，嘴唇红润光泽。她穿着杏色绸缎蕾丝宽松衬衫和紧身牛仔裤，头上别一个大墨镜，活像电视里港台明星的打扮。这别不是哪个大明星下乡来了吧？
　　“阿叔，可以吗？” 林曦见老头总也不吭声，又问一句。
　　“啊啊，可以可以。这车里两个也是要到林家湾的，你们正好顺路。” 老头有些窘迫的把手里夹的烟别在耳朵上，指着车斗里另外两个中年妇女说。
　　“谢谢您。” 林曦冲老头甜甜一笑，身手敏捷的爬到了车斗里，这动作和港台大明星就不是那么相符了，毕竟曾经她做新闻的时候也多次下乡采访过，对牛车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车里两个中年女人本来在叽叽喳喳闲聊，现在看到林曦这么个大美人出现在牛车里，还要去自己的村里，也十分好奇。两人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嘀嘀咕咕用方言不知在说些什么，最后那个圆脸妇女上前开口问：“妹妹，你去林家湾找谁哦？”
　　“你觉得我会去找谁啊？” 看那个妇女八卦的火苗在眼睛中热烈地燃烧，林曦觉得她们可能真给自己安排了个不一般的身份。
　　“着我哪里晓得嘛？” 圆脸妇女呵呵笑，然后眉毛又往上略挑，神秘的问：“你不会是骆城的堂客吧？”
　　乍一听到骆城这个名字，林曦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原身的那个渣男友吗？为什么要把自己和这个人渣扯到一起？
　　看林曦不置可否的表情，圆脸妇女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骆城的老婆，只能斟酌着说：“你要是骆城堂客他爹娘不晓得要有多高兴哦，这些年都盼着能见上你一面呢。”
　　林曦这才否认：“大姐，你认错人了，我和骆城没关系。”
　　“没关系啊……” 大姐有点尴尬了，回头和另外一个妇女说：“我就说她不可能是骆城堂客吧？骆城早就入赘了，他自己几年都不回家去，他老婆能来？一整天就知道在镇子里办那种厂子，去我们村里的路怎么都不知道修一下？他发财了我们连个好儿都没落下。”
　　“那个化生子，有奶就是娘，从小我就晓得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虚荣到娭毑家了。家里就一块钱还要拿出去买猪油渣装阔，现在人家更是脚底板都镶金了，车接  车送，哪里肯踏一步我们这种土路？” 另一个长脸妇女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冷笑，说到脚底板都镶金了，“呸”的一声往外吐了一个瓜子壳。
　　那个圆脸妇女又由上往下打量了林曦好几眼，忽然恍然大悟一样说：“你是……你是那个林荣华家的吧！你是林欣！” 说着拉住林欣的手臂说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隔壁的米阿姨啊。”  无论是林曦还是林欣的记忆里基本上都查无此人，所以林曦只是礼貌的点点头，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臂从这个“米阿姨”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你就是林欣哦？” 那个长脸妇女听了这话把瓜子壳随手往路边一洒，冲过来上下打量，一边啧啧出声，一边说：“啧啧啧，这模样难怪了，小小年纪在城里就立住脚根了。”
　　这口气和话语的内容绝对称不上是善意，所以林曦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别开脸去看风景，并没有搭理她。这两个女人看林曦一幅拽得二五八万（在她们心目中）的样子，也就没继续和她说话，而是看着她又小声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闲话。
　　半个小时后，林家湾到了。林曦径自跳下来，给了驾车的大爷一张两块钱，就沿着记忆中的路往林欣的家走去。
　　这是一栋两层的瓦片土屋，里面挤着三代7口人，十分拥挤。屋前有一口井，几只觅食的母鸡，一个妇女坐在堂屋前的小板凳上打毛衣，手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婴儿。
　　暂且没人发现她，林曦就在院子外冷眼打量这破旧的屋子，把这里面曾经发生的那些破事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忽然听见了“汪汪”的声音，一只黑白花的瘦土狗甩着尾巴瘸着腿从屋里跑出来，绕着林曦欢快的转圈，只是蹒跚的脚步略有些老态了。
　　“花花。”林曦低头摸了摸狗子的头，林欣离家前只有这只小狗喜欢她，多年后换了一个芯子回到这间土房前，也还是只有这只土狗欢迎她。
　　屋前织毛衣的女人听见狗叫抬头一看，就见一个戴着大墨镜的摩登女郎站在自家的门口，涂了红色唇膏的嘴朝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越发衬托的自己皮肤糙黄，身材发福了。
　　“你是？” 那个妇女疑惑的问。
　　“嫂子，我是林欣。” 林曦笑笑，大步走进院子。这个嫂子是这家唯一不那么坏的人，是她逃走后不幸被林家选中的继续奴役对象。
　　“你是林欣？” 女人一惊站起来，伴随着花花汪汪的声音，一个老女人高亮的咒骂从屋里传来：“黄萍，你要死啊？连条狗都看不住，连狗都不如！”
　　“不是，” 黄萍赶紧说：“妈，你快出来一下吧，小妹回来了！”
　　“放屁！那个败家的婊.子早就和野男人瞎鬼混死在城里了，她还敢回来？”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然后一个消瘦的穿着白色背心的老太太就出现在堂屋里。她看到林欣，愣了一下，然后才冲过来举起手：“你还敢回来？”
　　林曦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这老太太身高只到她的下巴，手也和枯柴一样，被林曦抓住后动弹不得。林曦看着她吃瘪的模样，涂的鲜红的嘴唇缓慢露出一个笑容：“我怎么不敢回来呢，妈？”
　　老太太没料到以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林欣竟然敢还手，也是愣在当场半天没说话。


第29章 花花
　　“你这个畜生！小婊.子！快点放手, 不然等春荣回来收拾死你这个小婊.子。” 林欣的妈李小芬回过神来，盯着林曦吼道，但因为自己的手就被人家抓着，实在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我不介意你继续喊我小畜生,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喊我狗娘养的——” 林曦松开李老太的手, 抽出一张维达面巾纸擦了擦手, “ 但是今天我不是来和你们吵架的, 我是来给你们送大礼的。对我客气些没坏处。” 林曦采访的时候见过比李小芬更会撒泼打滚的老太太，和她们别想讲道理, 只要让她们觉得自己能够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好处，她就会自动停止撒泼了。
　　果然, 李小芬敏锐的抓住这个“礼”字，她上下打量一番林曦,不知道她在城里吸了男人多少精血，这狐媚模样比往日更盛几分, 更别提她身上穿的这些衣服首饰，一看就是个城里人，说不准她还真从男人身上发财了。
　　这样想着, 李小芬对林曦的态度软和下来了，但她把火发在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的黄萍身上：“你站在那里是个死人吗？不知道给你小姑子找个位置坐？”
　　“哦哦。” 黄萍慌忙抱着儿子走上来, 李小芬翻了个白眼, 从她手里夺过自己的宝贝孙子，黄萍赶紧把林曦请到了堂屋的一张塑料椅上。
　　林曦掏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 并不是她矫情，而是她今天的策略和人设就是如此，不过没想到，擦完后湿纸巾上还真有一层浅黄色的污垢。黄萍冲她尴尬的笑笑，见李老太上座，自己才在屋角捡了个小板凳坐下了。
　　“你出去干活，我们自家人说话你在这里做么子？” 李小芬把媳妇赶出堂屋，然后转头对林曦说：“你一年没往家里寄钱，现在还好意思回来？”
　　“妈，我不是不想，我是不能啊。”林曦做出一副低声的样子对李小芬说：“我一年前逃到港城去打工了，你知道的，我哪里敢和家里联系，就怕连累了你和我伢老子，拖累的你们一家都坐牢。”
　　李小芬是个没有见识的乡村老太，听了这话吓得够呛，立马就要翻脸，却又不敢大声：“那你回来干什么？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一家都要被你害死！你弟马上就要娶媳妇了，我孙子还这么小，要是有什么事情我扯也要把你一起扯下地狱。”
　　见老太太上套，林曦勾起唇角，换了另一幅面孔：“妈，你别着急啊，我还没有讲完呢。最近我傍上了一个港城商人，他人虽然老了些，胖了些，家里还有一个正室——” 讲到这里林曦故意停下来瞅瞅李小芬的脸，谁知道她压根不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那双浑浊的双眼认真的盯住自己，里面没有对女儿的丝毫关心，只有毫不掩饰的人 性的贪婪。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孤儿林曦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然后换做一幅得意的模样：“当然，现在他终于和那个女人离婚了，要和我结婚，给我弄一个港城身份。所以我得要咱家的户口本，先把我的户口独立出来，然后再换户口，这样子即使事情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牵扯到哥哥弟弟和你们。”
　　李小芬有些警惕的看着林曦：“你不会要耍什么花样吧？”
　　“妈，你想哪里去了？” 林曦笑了，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这是她找金沙村办假.证的人做的一张港城男人要和她结婚的证明书，当然整张证书都是由她自己拟稿，连英文都是她翻译的，那人只是给自己盖了个公章再用好一些的纸打印出来：“你瞧，证书都开好了呢。妈，等我成了港城人，就把哥哥搞到港城去工作，一天就能赚一两百港币，到时候给您 在这里盖个大楼房，您自己想想。”
　　李小芬探头看了看，可惜她大字不识两个，压根看不懂。只是这张花花绿绿的纸上既有繁体字又有洋字母，看样子就不像假的，而且她了解林欣的性格，她绝对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李老太虽然已然动心了，但嘴上还是说：“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得等你哥哥回来。”
　　“好，我等着。” 林曦不紧不慢的把那张纸收回自己的手包里，黄萍见婆婆和小姑子谈得不错，就用一个搪瓷杯加了点土茶端给林曦，还把桌上塑料袋装的一小把瓜子和花生端过来。李小芬白了黄萍两眼，顾虑到林曦，终究没说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花花的痛呼声，林春荣从门外大摇大摆地进来，因为心情不好还猛踢了狗子一脚，嘴里不住骂骂咧咧：“冲他娭毑，今天手气差，一把就输了20。老娘，快再给我20块，黄萍，你耳朵聋了？你男人回来了还不滚出来？”
　　黄萍听了这话赶紧端了杯茶迎出去，李小芬也赶紧站起来和黄萍一起出去，堂屋里就剩下自己和挂在墙上的主席像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里屋里传来一个老男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这是林欣的家暴男父亲，他原来在家里说一不二，看谁不顺眼就拳打脚踢。现在他老了，中风躺在床上，失去了所有的权威，也再没人愿意搭理他。
　　林曦站起身，走进了那间堂屋。砖瓦地上摆着一个褪了色的木头床，床边有许多抓痕，床上则挂了顶发黄的蚊帐。林曦走进一看，里面躺着一个四肢如干柴的老人，因为咳的痛苦，脸都憋成了红色。
　　这个男人在林春荣试图猥亵林欣的时候冷眼旁观，曾经把林欣打的三天下不了地，说过女儿都是赔钱货还不如卖了挣点钱。然而即使如此，在林欣以出卖肉体为赚钱手段，活得穷困潦倒稀里糊涂的时候，仍然愿意出钱让这个男人躺进县城的医院接受治疗，这是怎样的一个斯德哥尔摩女人，林曦真的不能理解。当然林欣给的这 些钱最后都进了林春荣和林春华的囊中，男人也在林欣自杀后不久就死掉了。
　　林曦把蚊帐打开，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曾经的施暴者，他继 续痛苦的咳嗽，无暇理会林曦。林曦冷眼瞧了一会儿，看到他咳得都要断气了也没人进来，也不想看到这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俯身把他给扶起来了。那老男人浑浊的眼睛终于肯转向她，嘴角流下一串涎水，却仿佛没有认出她一样。
　　林曦本来想替惨死的林欣讽刺他几句，现在又突然觉得实在没意思，毕竟林欣直到死也只敢折磨自己的儿子。于是她鞋跟一转，准备出门，却在门口被一个男人拦下了。
　　那个男人留着鸡窝头，穿着衬衫和沾了土的皮鞋，嘴一咧露出恶心的大黄牙，猥琐的目光宛如实质把林曦从上到下扫射了一遍，林曦知道，这是曾经试图猥亵林欣的人——林欣的哥哥林春荣。
　　“别走啊，林欣。” 那个男人把叼在嘴里的牙签拿出来，手撑在门框上，“我的好妹妹。”
　　“呵。” 林曦冷笑一声，脚根抬起，高跟鞋狠狠的踩在了男人的皮鞋上，林春荣夸张的叫了一声跳起来，手臂抬起，林曦趁机钻了出去。
　　“你！” 林春荣手指直直指着林曦的鼻子，一幅要和她拼命的样子，林曦一动不动地说：“别忘记现在是你要求我。”
　　“我？求你这个婊.子？” 林春荣面部表情扭曲。
　　“我劝你别一口一个婊.子，你能不能自己盖起小楼房自立门户，能不能发财还赌债都要靠我。” 林曦勾勾嘴角。李小芬和黄萍听见了动静也赶了过来，两人低声和林春荣说了两句，林春荣才将信将疑的转身回堂屋去了。
　　“小姑，你和我们一起去堂屋吧。” 黄萍过来拉林曦，林曦才迈开修长的双腿缓缓跟在她身后，那架势，仿佛不是要进一个简陋的客厅，而是在走国际T台。
　　“你说的事都是真的？要是你骗了我们然后消失了怎么办？” 林春荣瞪着眼睛问道。
　　“随便你爱信不信。” 林曦无所谓的说：“反正我多花点钱最后还是能合法呆在港城，至于你们嘛，就一点好处都别想捞着。再说了，我的户口迁出去对你们一家一点坏处都没有，我名下分的地也可以记在你的头上，怎么样你们都不亏。”
　　林春荣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即使这个小婊.子骗了自己，也没损失，但是就这么容易让她得逞，那显然也不可能：“你可是有一年没寄任何钱回来了，怎么着也要给我1000，不对，2000元吧？”
　　真是碰瓷都没有气势，扶不上台盘的东西。林曦眯了眯妩媚的眼睛说：“我从5岁开始就下地干活，给全家人做饭收拾，当牛做马，你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就是请个保姆也要给钱吧？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你们不过是管了我一口饭，还想我一辈子给你们做长工？我从16岁出社会，到去年为止给你们的钱够养得起100个我 了。你还好意思和我要钱？”
　　这时候花花夹着尾巴溜进来，偷偷在林曦边上坐下，林曦轻抚花花的头换了个口气：“你要是上道，我也乐意帮扶一下自家亲戚。把你弄到港城去，一年赚的何止一两千块？说不定你也能像骆城那家伙一样回乡开个工厂，人人都要叫你一声林老板，连县长见了你也要弯一弯腰呢。”
　　林春荣是个见识短浅的，听了这话觉得心动神摇，眼前立刻浮现出镇长和县长排着队开车请他，现在追债的牌友跪在地上求饶的情景，不过他还是说：“如果你想拿到户口本，现在就得给我100块，然后写下你港城的地址，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去搅得你不得安生！”
　　林曦毫不犹豫的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随便写上港城的一个地址，然后附上50元递给林春荣：“多了没有。”
　　林春荣看自己妹妹这么多年出落得比原来更加有女人味，如果以前是清纯少女，现在就是摩登女神，白便宜那个老男人了。50块就50块吧，林春荣心里啐一口，拿钱的时候手故意摸过林曦的指尖：“那就这样吧，小欣。”
　　“还不快去拿？” 林曦可不向林欣那样在自家人面前是个怂包，当着林春荣的面拿出一张湿巾狠狠的擦自己的手指，横眉冷目的说道。林春荣拿到了50元赌资，心里痒痒的想再去赌 博，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转身进屋找了户口本丢给林曦，嘱咐说：“黄萍，你和她一起去镇上派出所，别让她拿着咱们户口本跑了。”
　　“我要一屋子林家湾户口有什么用？” 林曦难得的给了林春荣一个好脸色，拿了户口本，也不管在一旁的李老太，径直对黄萍说：“嫂子，我们走吧。”
　　和黄萍一起出门，花花也跑出来，一路跛着腿跟在林曦的屁股后面，到了村口，林曦蹲下来摸摸花花的头：“花花，你回去吧，我要走了。” 花花仿佛听懂了什么，呜咽了一声，大大的眼睛里竟然有一点湿润。林曦心中一软，将花花搂进怀里。
　　“哎呀，小欣，这个狗很脏，你当心弄脏你的衣服。” 黄萍看着林曦穿那么一身贵衣服竟然去抱一条畜生，连忙说，然后想用脚把花花赶走。
　　“没事，嫂子，别踢它。” 林曦已经放开了花花，摆手阻止嫂子。正好这时一辆牛车过来，黄萍先上车，然后伸出手来拉林曦。牛车启动，本来坐在地上看林曦的花花，突然“汪”一声站起来，追在牛车后面一路小跑。
　　黄土道上花花一瘸一拐，两只大耳朵在风中摇晃，追得格外吃力，她毕竟是一条瘸了腿的八岁高龄的老狗了。看着花花虽然拼命却仍然越来越小的身影，林曦忽然自林欣的记忆中想起花花的故事来。
　　花花是林欣亲自到邻居家挑来的。那时候它还是一只小奶狗，而李小芬想要的是一只能很快看门护院的大狗，为此大骂了林欣一顿，也不给小狗吃东西，是林欣省下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口粮把花花一点点喂大的。每次林欣难过悲伤的时候都和花花倾诉，花花这条腿也是在林春荣企图对她图谋不轨的那天被林春荣踢瘸的。花花已 经八岁了，守着一条瘸腿不知还能在这里撑多久。
　　“大叔，停一下车！” 林曦听见自己喊道。她在黄萍诧异的目光中走下牛车，走向吃力的向她奔来的花花，把它抱起来上了牛车。
　　“你这是要做什么？” 黄萍不理解地问。
　　“我要把花花带回家。” 林曦说。反正花花只是一条老土狗，连看门护院都不那么合格了，黄萍也无所谓，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小姑真的是有点奇怪。
　　到了百悦镇，林曦很顺利的在派出所办理了户口迁出手续。把户口本交给等在门口的黄萍，摸摸忠实地等在外面的花花说：“嫂子，我走了。”
　　“我把你送到汽车站吧？” 黄萍面对气场爆棚的城里人林曦还是有些局促，扬起小心翼翼的笑脸问。
　　“不用了，你早点回去吧，晚了我妈又该骂了。” 林曦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黄萍：“这是我给你和侄子的一点心意，你好好藏着，别给林春荣。”
　　黄萍推脱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红包，对林曦说：“小姑，你有空多回来。”
　　林曦朝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带着花花转身走了，这个鬼地方，她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刚才她给了黄萍200元红包，在扶林欣爹起来的时候又在他枕头底下塞了500元，不为她自己，只为这家人毕竟给了自己正在用的这具躯体生命，虽然林欣的人生满是苦难。
　　不过也就仅此一次了，林曦对自己说。从此她林曦，和这一些伪“家人”毫无关联，生死不见。


第30章 动画城
　　为了花花, 林曦特意搭长途大巴回深安，虽然大巴很颠簸，但是花花全程都乖乖的趴在林曦脚下，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看林曦，像是在确认她还在不在自己的身边。
　　好不容易下了车, 花花恹恹地趴在路边的行道树旁, 眼睛上的皮肤皱成了八字, 吐出一些米饭残渣和红薯。她黑色的尾巴垂着，耳朵尖也耷拉下来, 整只狗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花花一定是晕车了，但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 硬是忍到了下车那一刻才吐。林曦心疼地蹲下来拍花花的背，喂了她一些水, 又用纸巾给她擦嘴角的污秽。等花花恢复了一些精神，林曦才一把抱起这只瘦骨伶仃的中型犬,在晨光和路人的侧目下去找的士。花花很瘦，但也有将近20斤，林曦抱了个满怀, 心里却有些软软的感觉。
　　好不容易带着狗子回到了 自己住的沙金村58栋，才爬了两级楼梯, 林曦就听见楼道口有动静。扭头一看, 原来是肖文聿从外面晨练回来了。他穿着黑色背心和运动短裤，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大片的暴露在衣服外, 额头上还有密密匝匝的汗往下滴落，整个人都似笼罩在一团蓬勃的热气之中。看他这样子，林曦敢肯定十个林春荣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这么快就回深安了？” 自然而然的把手包里最后一张纸巾递给肖文聿，林曦奇怪的问：“不是说放两周假吗？”
　　“待不住就回来了。” 肖文聿从林曦手里接过纸巾，汗珠滚过他的剑眉，又被浓密的睫毛阻挡。他把眼睛上的汗珠擦干就抬头看向林曦，深褐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花花是一条友好的小狗，见主人和这个男人寒暄，便也甩着尾巴凑上前去，用湿润的鼻尖嗅肖文聿的裤腿，然后咧开嘴露出舌头，尾巴摇得十分欢快。
　　“看来花花很喜欢你。” 林曦笑了，肖文聿便低身用大掌揉了揉花花的头，问：“从哪里又带了只狗回来？”
　　“回了趟老家，” 林曦半倚在栏杆上说：“家里也没别的了，就这只狗值得带回来。”
　　肖文聿仔细看了看林曦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穿着和装扮，她确实是得到老天眷顾的那类女人，不论是素面朝天还是烈焰红唇，总有法子让人对她过目不忘。就像他们的初次相见，明明是在盯梢江幼秋，明明那天她穿得很恶俗，他却还是把这个女人的脸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中逐渐了解这个性格、 外貌、过往经历全都不相符的女人。
　　“你回林家湾了？” 肖文聿说：“也好，和过去做个了断需要勇气。”
　　“你怎么知道林家湾的？” 林曦本能的不愿意这个和原身不堪的过去有关的三个字从肖文聿口里说出来，红唇抿紧，心里不愿意，嘴里吐出的却是冰冷的语气：“你调查我？”
　　“我看见过你在派出所做的笔录，并不是调查你。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抱歉。” 肖文聿皱起了眉。
　　公安界曾评论肖文聿是一柄不轻易出鞘的重剑，沉默却一击即准，锐利却不露锋芒。作为一件好的兵器，他从不顾忌别人对他或好或坏的看法，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莫名的不喜林曦戒备的眼神。她和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
　　“没事，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了。小傲还自己一个人在家呢。” 林曦相信肖文聿的解释，不由有点后悔自己反应过激，于是自己给自己解围，心里却仍然是闷闷的。林欣的过去像人身上生的烂肉疔疮，她可以生生剜掉，却无法抹去这些过去曾经存在的痕迹，于是她也就无法毫无顾忌的像一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24岁女孩子一样去活。
　　“你等一等。” 林曦嘴角边为了解嘲却堪称落寞的微笑让肖文聿不能就这样放她回家。他早注意到花花的腿脚不便，便直接把花花抱起来，这只重色轻主的狗子竟然也柔顺的伏在他的臂弯里，嘴都因为开心张成一个V字型了。
　　“你家小，住两个人都勉强，还能多放下一只狗吗？” 和林曦一边上楼梯，肖文聿一边说。
　　“放得下。” 林曦回答。其实是有一点勉强的，家里就那么一张床，一个弹簧沙发和一张小桌子，就快没处下脚了，花花确实也没有地方走动。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如果让花花留在林家湾，未来等待她的命运不言而喻。
　　“狗需要一定的活动空间。” 肖文聿说：“你可以把花花放在我家。”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我早上晨练可以带上她。”
　　“太麻烦你了。再说了，花花是我的狗，放在你家里也说不过去。” 林曦觉得不可行：“她会想我的。”
　　“我可以给你一把我家的钥匙。” 肖文聿说：“狗还是你的狗，我只是提供住所。”
　　可是为什么呀？林曦有些疑惑，肖文聿这操作让她真有点要自作多情了。
　　“别误会，我早就想把家里钥匙给你一把了。” 肖文聿说：“我们这个工作时不时就要出差，昼夜颠倒，我家里养的金鱼和植物要人帮忙喂食浇水，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你家里什么时候养了金鱼？” 林曦疑惑，上次去的时候还没见到有啊。
　　“前两天刚养的。” 肖文聿不动声色：“我晚上下班很晚，以前晚餐都是随便对付。你说过要请我吃饭，如果我帮你给花花一个窝，你就让我也到你家偶尔蹭一下饭怎么样？我会付菜钱的。”
　　“你想来我家吃饭早和我说啊，我还愁怎么报答你呢。” 林曦笑了，她算下来真是欠了肖文聿不少的人情，做饭的时候顺带做上他的那份也不麻烦。至于肖文聿为什么突然这么热情，她不愿去想那么多。只要能给自己一个囫囵过去的理由，她就愿意去相信。
　　“但是花花刚和我从老家回来，她特别粘我，如果她不愿意去你家，我们也不能勉强。” 林曦看着把头靠在肖文聿手臂上乐不思蜀的花花，心里十分怀疑她不乐意的可能性。
　　“那是自然的。” 两人已经爬到了三楼，肖文聿把花花放下来，蹲下来和她说：“你主人家太小了，不方便。你住在我家，林曦每天都会看你，带你遛弯，我们晚上还到她家去蹭饭吃，你愿意吗？”
　　“这个大哥哥好温油……” 花花是一只通人性的狗，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朝林曦“汪”了一声，走到林曦的家门口往里探。
　　“你看，我就说她不愿意吧。” 林曦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听到动静的小李傲早就把门打开了。
　　“妈妈你回来了！怎么有狗？” 小李傲有些惊喜的看着花花，谁知道花花在门口朝里望了几眼，又走到肖文聿的家门口看了看，然后就坐在肖文聿的家门前了。
　　“哎！你这只忘恩负义的小狗子。” 林曦都要被气笑了，可谁知花花呜咽一声，走上前去蹭蹭林曦的手，先往自己屋子前跑，然后扭头看她，见林曦不动，又回过头来蹭她。
　　这是让自己跟上她呢，林曦只好跟在花花屁股后面，看看她要做什么幺蛾子。只见花花跑进了她的屋子，拉着林曦和李傲坐下，自己把前两爪勉强搭在铁架床上，摆出中华田园犬特有的忧郁的眉眼看着他们，然后它又一瘸一拐的跑进肖文聿的屋子里，从真皮沙发闲逛到电视机柜然后走出来，还试图把林曦也拉进去。
　　“你是觉得我们那里太窄了，你不愿意因为自己让我和小傲挤着？” 林曦尝试了解花花的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汪！” 花花肯定的叫了一声。
　　“建国以后动物不准成精的知道吗？” 林曦摸摸花花的头，花花却歪着脑袋支棱着耳朵疑惑的看她。
　　肖文聿走过来，说：“现在花花自愿过来，就这样决定了吧。你和小傲也确实需要些空间。” 然后就把一片钥匙递给了林曦：“这是我家的钥匙，你随时都可以来。”
　　“好吧……” 林曦在自家儿子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略有些尴尬的接过那只钥匙，然后说：“那你今晚就来我家吃饭吧。”
　　“好，还有花花。” 肖文聿冲林曦一笑，仿佛冰封了一冬的湖泊起了裂痕，不是灼热的温暖，却有春的气息。林曦刻意封闭起来的心也在那一刹那压抑不住地跳跃了一下，于是她赶紧牵着小李傲回家了。
　　“妈妈，我们有了肖叔叔家里的钥匙，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到他家里看电视了？” 小李傲进了家门就问道。
　　“瞧你这点出息，小孩子不能看太多电视。是不是楼下的小朋友总是看电视把你给带偏了？” 林曦放下手包，语重心长地准备说教一番。
　　“我只是想看纪录片而已。” 小李傲委屈巴巴的辩解：“老师说，纪录片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很能长见识，开阔视野。”
　　“原来如此。” 林曦摸摸李傲的头：“妈妈冤枉你了。但是看电视的话还是要问肖叔叔才行，我们不能乱动他家里的东西，知道吗？”
　　“我知道的。” 小李傲乖巧点头。
　　当晚肖文聿来蹭饭的时候就主动提起了看电视这件事：“你们要是想看电视也可以随时过来。比如说现在这个时间段在播的动画城，很多小孩都喜欢看的。” 看来当时林曦对肖文聿家电视机柜的感慨让他记忆颇深。
　　“哼，什么动画城大风车的，我们家小傲才不屑一顾呢，他可是要看纪录片的人才呢。” 林曦心里傲娇而自信的想，这个肖文聿真是不了解她们家小傲啊。
　　“好的，谢谢肖叔叔！” 谁知道还没暗自得意完，小李傲就一口答应，眼睛里还闪耀着雀跃的光芒。
　　林曦：“……” 是我错了。


第31章 布迪厄
　　9月17号, 深安大学正式开学。
　　深安大学是一所1985年成立的综合性大学，也是特区内唯一一所综合性大学。而新闻与传播学院更是深安大学的新中之新，1990年由华夏人民大学对口扶持创建，第一批入学的本科生今年还没有毕业。
　　学院招生时分了新闻专业和传播专业, 但是二者大一大二的主干课程没有任何差别，都混在一起上课。由于新院系招生不多, 整个学院加在一起才70个人, 新闻班40人, 传播班30人。报道第一天，两个班就要在一起开新生动员大会。
　　林曦坐在大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 手撑着头，百无聊赖的听辅导员讲解本科生的日常生活常识和注意事项。辅导员喋喋不休的声音配合着窗外的蝉鸣简直是催眠曲, 看来不论哪个时代，无聊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好的, 同学们，我们先休息二十分钟, 院长和两位系主任等一下会来给大家讲话，我们还要熟悉一下今后的任课老师。”  两个辅导员终于结束了对校园生活的冗长介绍，教室里一下喧哗起来。接近一半的同学们拉拉杂杂的拖开椅子往教室外走, 剩下一半则在教室里互相聊天或者做自己的事情。
　　林曦在笔记本上无聊的画小人儿。这里的大多数同学不是深安本地人，开学前些天就已经搬进大学宿舍, 现在都有自己熟悉的小伙伴了。只有她今天第一次亮相, 还没一个熟人。
　　“同学，你今天刚刚来吧, 以前没有见过你。” 正在这时，身边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我叫白菱，是新闻系的，你呢？”
　　林曦转过身，原来是坐在自己旁边位子的一个白净女孩，她眉眼细细的，虽然五官不太出众，但气质却干净清新。
　　“白灵，你的名字和声音很搭。”林曦冲她灿烂一笑，把手伸过去：“你好，我叫做林曦，晨曦的曦，我也是新闻专业的。”
　　白菱被林曦这一笑晃花了眼，赶紧伸手和林曦握了握，又解释说：“很多人以为我的菱是百灵鸟的灵，其实是菱角的菱。因为我老家是水乡，盛产菱角。”
　　“‘菱角何纤纤，菱叶何田田’，不管是百灵鸟还是白菱角都很适合你啊。” 林曦笑着说。她是从2017年穿回来的，那可是个对着50岁的餐厅服务员大妈都要喊美女的时代，所以夸奖别人对林曦来说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但从水乡来的白菱显然不习惯别人这样夸自己，脸红了红，然后才有些羞涩不自然的说：“你也很好看。” 确实，林曦的五官和穿着，在一群刚刚高中毕业的青涩学生中显得十分与众不同和洋气，那是一种冶艳凌厉的美。
　　其实自她背着书包从后门进教室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注意到她了，只是当时辅导员很快就开始讲话，而林曦看上去又不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你们宿舍其他人呢？” 林曦见白菱也是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就随口一问。
　　“我正好和中文系的同学分到了一个宿舍，和我们院其他的同学还不熟呢。” 白菱说，她和林曦天南地北的聊了一会儿，两个人十分投缘，瞬间熟悉不少。
　　正在这时，前排的两个女生忽然咬起耳朵来：“你看，那不就是陆清斐吗，他怎么和杨采月一起进来了？难道说他们这么快就……”
　　“谈朋友哪里有那么快啊，你们别乱说。” 另一个坐在她们前一排的留着妇女主任头的女生忽然回过头来插嘴：“采月和我说了，她只是想问一问陆同学刚才翻的那本英文书是什么内容而已，她也想学习一下。”
　　“哦。” 自己两个人聊天，忽然被别人插进来打断，两个女生都有点讪讪的，也就不说话了。
　　“他们两个很出名吗？” 林曦有点奇怪，低声问白菱。
　　“嗯。” 白菱点头：“他们都是传播系的，连我中文系的宿友都知道陆清斐，说他是‘帅过乖乖虎’，好多女生特意去他宿舍楼下想看他。杨采月和我都是广播站的新成员，据学姐说她们班的那些学长都私下里和她打听采月，已经有学长开始送花了。”
　　林曦：“……” 看来不管在哪个年代帅哥靓女都是受人追捧的群体啊，90年代的各位还真是开放呢。
　　“你要是去社团招新肯定也不输给采月的。” 白菱看一眼林曦微卷的长发和卷翘的睫毛，发自内心地说。
　　“我可不是大学男同学喜欢的类型。” 林曦朝白菱眨眨眼：“再说了，比起那些处在青春期荷尔蒙躁动的男生，我更喜欢和可爱的妹子玩耍。”
　　白菱噗嗤一声笑了，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杨采月和陆清斐已经回到座位上了。从侧面看，杨采月有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五官清纯动人，像每个纯情少男梦中的初恋情人。她理了理自己的裙子坐下，朝妇女主任发型的室友柔柔一笑：“小莉，麻烦你帮我看东西了。”  李莉连忙说这点小忙有什么关系，而陆清斐则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看书，只留给身后的女生一个清隽的背影，林曦也没有看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20分钟很快过去，院长，系主任和其他教授抵达了大教室，辅导员介绍了几句后，院长便开始中气十足的介绍起院系和本专业历史。大家安静下来，有人在认真记笔记，有人侧耳聆听，有人转笔，还有人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由于深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是华夏人民大学对口扶持创建的，新闻系的主任邱耀华也是人民大学资深教授。到林曦当记者的时候，这位当时已经退休的教授早已是享誉全国的知名学者了。
　　林曦分外珍惜重回大学跟随不同名师学习的机会，于是认认真真的拿出本子记笔记。她当年在岭南大学绩点很高，也有好几年的新闻采访经验，但是现在回头听老师的话语，却比以前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穿越回90年代，她并不想离开自己热爱的新闻行业，更何况现在传统纸媒仍旧十分兴旺发达，南方特别是特区的新闻环境也相对宽松，她能够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
　　“各位同学能够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我们这个学院吗？” 邱耀华在演讲的最后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台下的同学们照例一开始死寂一片，各个不想抬头和老师对望，然后就有几个冒尖的人勇敢的举起了手。邱耀华点起了其中一个最积极的黑脸男生，他站起来兴奋而激动地说：“我就是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旁边的同学觉得他不知所谓，林曦皱着眉心说：“这什么逻辑？”
　　邱耀华却笑着接口：“这位同学很有理想啊，请坐。张载这段话的第二句强调要关怀百姓的命运，我们新闻传播专业也是以人为本，不仅要报道那些大事要事，更要有深刻的人文关怀……”
　　“不愧是大拿啊，这都能圆回来……” 林曦一边在本子上画小花朵一边暗暗乱想。
　　这时杨采月也举手起来，在浅淡的衣裙里站立成一只亭亭的莲花。她用软绵绵的嗓音说：“报告教授，我学习传播学，就是为了要关怀百姓，关注人文，为百姓报实事，为百姓发心声。”  这一番话几乎把刚才邱耀华说的复述一遍，没什么新意，但美女说话总是有特权的，她坐下后，由若干男生带头，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杨采月脸略微飞红，悄悄用眼角去看陆清斐，却发现他连头都没有回，还在低头读书呢，心中不由有些气恼，挪开目光，唇也微微抿起来了。
　　“坐在角落的那位同学，你有什么看法呢？” 邱耀华决心点没有举手的人，坐在角落扶着下巴发呆的林曦不幸中招，但她不见惊惶，反而放下手落落大方的站起来。林曦身高接近一米七，颜值身材都好，整个人自带一种强大的气场，让刚刚还看着赵采月的男同学眼睛发直，目不转睛的看她，互相询问这个新同学是谁。
　　“我选择新闻系的原因很简单。” 林曦声音不急不缓，掷地有声，这个问题在她无数次实践和理论的碰撞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就是想在实践中触碰社会的痛点和敏感点，将真相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作为新闻场域中的一个行动者和参与者，我会审慎的运用自己掌握的话语象征资本，履行新闻媒体作为社会公器的责任。”
　　“好！” 不知谁带头叫了一声好，班里响起了经久不绝的掌声。林曦坐下的时候白菱星星眼地说：“哇，林曦，你好厉害，我要是被老师点起来，肯定什么都说不出。”
　　陆清斐本来一门心思在读自己的书，无论是黑脸男还是杨采月发言的时候都没有抬头，但林曦说的话正暗合了他桌上那本名为《区隔》的书的理论主旨，便回头去看，可这一看不由愣住了——这个刚刚坐下的女生看起来实在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他随着大家一起为林曦鼓掌，这反应自然也落在了杨采月的眼里，她本来就像笼着一层水的眼睛更是雾蒙蒙了。
　　“这位同学说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邱耀华眼睛一亮，问起林曦的名字，林曦回答之后，他又说：“林曦同学一定阅读过皮埃尔·布迪厄的著作，我们新闻传播专业对语言学、社会学、文学都要有所涉猎……”
　　“这个林曦还真会出风头。” 李莉不喜欢林曦这样具有攻击性的美貌，更不喜欢别人出的风头压过自己刚结交的好朋友，于是低声对杨采月抱怨：“她一看就是那种喜欢吸引别人注意的人。你看她穿得那件衬衫，胸前的扣子都要崩开了……”
　　“别这样说，小莉，” 杨采月压住心中难以言喻的感情，朝李莉温柔一笑，“她肯定也不是故意这样穿的。”


第32章 三来一补
　　领了课表, 冗长的新生动员大会终于结束了，林曦和白菱两个决定一起去食堂吃饭。
　　从阶梯教室的走廊下来, 正巧要经过陆清斐的座位。林曦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好奇地瞥了一眼，毕竟只看他的后脑勺并领略不到“帅过乖乖虎”的风姿。这时陆清斐合上书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和纤长的睫毛撞进林曦的视线里。
　　嗯，这小哥长得挺眼熟的, 跟我们家小傲挺像，是小鲜肉校草的类型, 但是整体比起肖文聿来说还差些韵味。不对我干嘛要想到肖文聿？以上各种念头一秒钟内在林曦心里过了一遍，下一秒钟她就已经意识到, 这同学不就是那次在火车站帮她看了20分钟行李的小哥吗？
　　“原来是你啊。” 林曦大方的打了个招呼：“上次在火车站真是多谢你了, 没想到我们还是同学。”
　　“是你。” 陆清斐把书收进书包里，笑着说：“我叫陆清斐, 以后请多指教。”
　　“你们两个认识啊？” 白菱好奇地问。
　　“路上遇见过, 陆同学帮了我不小的忙。” 林曦对白菱说。
　　陆清斐刚想再说些什么，杨采月忽然裙摆摇曳着带着李莉过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笑着挽住白菱的手：“菱儿, 你怎么下课了也不和我来打一声招呼呢, 咱们一起在广播站都那么熟了。”
　　白菱有点不知所措, 在广播站杨采月明明一直在和学姐聊天啊, 自己这个小透明和她还真没有说过几句话呢。
　　“你可能不知道吧，” 杨采月对白菱说：“清斐也要加入广播站了，他原来在高中就一直是广播站的站长呢。我们院几个广播站的都在这里了, 今天中午就一起去吃一餐饭吧。清斐，也算提前给你介绍一下站里的组织架构了。”
　　“可以。” 陆清斐虽然长得帅，其实并不是一个高冷的少年，于是背起书包就站起来。
　　“可是我和林曦已经约好了……” 白菱有些尴尬的说，她很想把自己的手从杨采月的手里抽出来，习惯了当透明的她在这么一堆人里实在很不自在，更别提单独和杨采月和陆清斐吃饭了。
　　“没关系菱儿，” 杨采月转过身去看林曦，朝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如果你的新朋友想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也很欢迎的。”
　　“好啊，那就一起去吃吧。” 林曦笑笑说。白菱不好直接拒绝自己广播站里的大红人，自己就陪着她一起吃呗，反正和谁吃饭她都无所谓。嗯，不过那种为了面子和男人争锋相对的幼稚校园剧情她就懒得参与了，毕竟她还要赚钱养家，很忙的。
　　李莉更加不喜欢林曦了，没看到人家广播站的人想一起去吃饭吗，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就那么想倒贴班里的风云人物？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却忘记自己也不是广播站的人，身体很诚实地继续跟在杨采月身边。
　　“那我们走吧。” 林曦看杨采月放下白菱的手，就拉住她往食堂走，她可不想一直在这里寒暄着耽误饭点，要知道现在食堂里肯定已经是人山人海了。陆清斐也就跟在她两人后面，杨采月连忙站到他身边，找个话题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了起来，两个人的都年轻靓丽，看上去还蛮搭配的。
　　由于和杨采月寒暄了太久，食堂果然排起了长龙。等排到她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打起了小鼓的林曦点了二两饭，一份青椒香肠，一份土豆排骨和一份青菜。入座后，杨采月看着林曦的盘子轻笑：“小曦，你的食欲还挺好的。”
　　“别叫我小曦，我肯定比你大。”林曦夹了一筷子广式香肠一边说：“你可以叫我曦姐。”
　　“曦姐，这名字听上去有点港城黑帮片的味道。” 陆清斐饶有兴致的说：“我以后就叫你曦姐了。”
　　看着这张和自己儿子肖似的脸和听着这年轻气十足的语气，林曦慈爱的点了点头。
　　“那我叫你林曦姐姐好了。” 杨采月保持微笑，继续问：“你怎么今天才来学校呀？”
　　李莉插嘴：“是啊，不早点搬进来不就得耽误学习了？还麻烦别的宿友。”
　　“我走读。” 林曦笑笑：“你们对深安哪里不了解都可以问我，想去哪里玩我也可以推荐。” 天地良心，她可真的是善意的说这句话的，而且主要作用对象是白菱妹子，谁知道李莉听了这句后脸直接变黑了，住在深安有什么了不起的？十几年前还不是个小渔村，连她老家都不如呢！
　　“你是深安本地人啊？” 杨采月好奇地问。
　　“也不算是，前几年才搬过来的。” 林曦笑笑，并不打算多说自己的身世。
　　“那以后估计要麻烦林曦姐姐了。” 杨采月柔柔地说：“毕竟以后广播站和团委的同学肯定会组织聚餐或者游乐活动，到时候林曦姐姐可要给我出谋划策啊。”
　　“我可以列一张表给你。” 林曦点点头，不甚在意的说。
　　好容易把这顿略微尴尬的饭吃完，林曦就直接回家了——今天她拿到了课表，是时候开始找不影响课程的兼职了。
　　坐公交车回到金沙村要经过村东北角的那家制衣厂，林曦平常很少从这个角落进村，不觉多看了两眼，正好看见一个人拿着胶水在制衣厂的蓝色大铁门前贴一张红色告示。
　　林曦随意走上前去围观，只见那张纸的抬头是毛笔的“热烈庆祝”四个大字，下面则写着：“因福井区政府及沙金股份公司对招商引资政策的大力支持，本厂现已入选英国西斯莱服装公司以及德国莱姆服装公司的合作厂商名单……现诚聘英语和德语文书翻译两名，工资面议。”
　　沙金村制衣厂是一个由东南亚华侨老板出资，沙金股份公司出人出力来联合创办的服装加工工厂，和深安其他大大小小的三来一补企业一样，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次竟然有机会接触到两家国外大公司的长期订单，可见深安市政府和福井区政府确实加大了开放的步伐和力度。
　　不过林曦在意的却是最后“诚聘英语和德语文书翻译两名，工资面议”那一行字。她当年在岭南大学读书的时候就选修过学术英语和英语翻译的课程，还曾经国家公派到美国大学交换半年，自觉做这个翻译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应聘上了，就可以在家里工作，也不耽误学习，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于是她赶紧走过去对那个贴告示的工作人员说：“我想应聘你们这里的英语翻译，你可以带我去找负责人吗？”
　　那个在张贴告示的人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刚贴好告示还没有一秒竟然就有人来应聘了，还是个大美女。他有点狐疑的打量了林曦两眼，然后才说：“可以的，你跟我进来吧。”
　　领着林曦进了立在车间旁的独栋小楼，他敲了敲一间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后，一个中年妇女正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吃方便面，泡面的香味弥漫在整个空气中。
　　见到自己的手下领着一个女人进来，中年妇女放下泡面桶：“小王，我刚刚不是让你去贴告示吗，怎么领了一个人来？这位是？”
　　小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领着林曦上前对中年妇女说：“刘姐，这就是来应聘的……哦，对了，你是什么翻译来着？”
　　林曦回答：“我来应聘英语翻译。”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刘姐马上问。
　　“我还没有毕业，正在深安大学上学。” 林曦说，她虽然长得不像大学生，但好在身上背了个双肩书包，勉强给自己加了点学生气。正好今天入学要带着录取通知书，她便从书包里拿出来，双手递给刘姐过目。
　　“哟，还是大学生呢。” 刘姐来了点兴趣，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还很金贵，能考上深安大学代表这个人有些真才实学。
　　“你还有什么别的证吗？” 刘姐又问。
　　“因为我今年刚入学，暂时还没有考其他的英语证书。但是我的高考英语分数是890分。” 林曦说：“您要是有什么证书方面的要求，我也可以准备考试。” 高考890分说明她几乎是整个粤省考生里英语最好的人了，林曦的自信在刘姐的眼睛里也不是无的放矢。
　　1993年的时候国内并没有出现统一的翻译专业资格考试，一切都还没有那么正规，没有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大学生这个身份就足以让刘姐青睐了。
　　她说：“没有证也就算了，我们这个事情很急，昨天晚上刚刚确认的入选，这几天就一定要挑出翻译来。来，你把这套卷子做一下。” 刘姐说着就把一张两面都印了题的卷子递给林曦，然后起身引着林曦去她的办公桌旁：“你就坐到我这办公桌上来写。一个小时内要做完，可以吗？”
　　“没有问题，谢谢刘姐给我这个机会。” 林曦接过卷子，看见上面除了选择题和阅读题，还要翻译一些专业的词语和段落，二话没说拿起笔就开始写。
　　刘姐一边继续吃泡面一边观察林曦，她还真是半点不犹豫，一点儿为难的神色也没有，在泡面声中镇定自若的写着卷子，就已经暗自点头了。出这张卷子的刘姐也算是废了心思的。她自己本身是个中专生，英语也不算太好，前头的题目是她翻了好些英语资料书找到的，后面的翻译段落则是她直接从外商发来的英文资料里截取出的一小段，到时候对照着福井区政府给的翻译内容，很容易就可以比对出应聘者的真实水平。
　　因为前面的选择题和阅读题实在不难，林曦很快就把整张卷子写完了。刘姐拿到那张卷子的时候，特意看了一下桌上的钟，分针只向前走了9格。而且手上这张卷子的卷面整洁，英文字迹娟秀清晰，看上去就已经让人心生好感了。
　　“行，你在沙发上坐一下，我去批改一下。” 刘姐走到办公桌上拿出一只红笔，又把她藏在文件夹里的答案拿出来，一边批改一边继续点头。当她拿着林曦的卷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笑容满面，她一边把卷子递还给林曦一边说：“我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是你了。”
　　林曦接过卷子一看，上面的选择阅读题全对，后面的翻译段落刘姐也打了一个大大的勾，看上去还是很满意的。
　　刘姐打完电话回来，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林曦，说：“可以了，这是你先试翻译的内容，明天上午我们就要。我们这个项目很急，要在两周内给英国方面一份完整的英文项目计划书。当然你经验不足，我们只能请你先试翻译前期的内容，如果你不能胜任，我们还会继续招聘别的更资深的翻译进行后续工作。不过你别担心，只要是你翻译的内容，该给的工资我们是一概不会少的。因为我们要的急，给你开的价格也比较高，千字二十五元。”
　　林曦翻看了一下手上的三页纸，果然是前期准备工作，上面都是英国这家公司的资料，大概有3000字的样子。一天能赚75元，也算是不错的报酬了，就点头说：“行，我现在就回去工作，明天早上给您。” 然后就带着文件回家了。


第33章 89式绿色警服
　　下午六点, 林曦快速地把晚饭准备好，就扎起高高的马尾辫, 重新掏出小笔记本和工厂给的资料，同写作业的小李傲并排坐在饭桌前奋笔疾书。
　　两人专心致志，直写到日光西沉，夜色满窗, 仿佛两个被定身在弹簧床上的雕塑。直到肖文聿敲响了家里的大门，林曦才像被解穴了一样从弹簧床上起来, 去给肖文聿开门。
　　“开学第一天怎么样？” 肖文聿换上门边的一双黑色拖鞋，把刚刚在菜市场买的一兜青菜, 一块牛肉和装在有水的塑料袋里的活虾递给林曦。要是他的下属看到这个男人如此居家的一面, 肯定都不敢相信这是他们队长，琼英的眼珠子恐怕都得掉下来。
　　“还行吧, 辅导员讲了一大堆废话。” 林曦接过肖文聿买的菜, 那些虾还在袋子里扑腾，她手忙脚乱的找水盆去放虾，一边唠唠叨叨：“都和你说过了不用帮我们买那么多菜，你非不听。这么大一块牛肉, 还有这么些虾, 得多贵啊。”
　　肖文聿早已先她一步找到了水盆, 有力的双手端着盆子去接林曦倒出来的虾子, 看着她一边皱眉一边试图控制不听话的活虾，还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个没完，低声笑了, 唇边溢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这不是帮我们大家都改善一下伙食吗？虾蒸熟就好，也不太费事。”
　　“自从你来我们家吃晚饭以后，我觉得我们的生活都迈入小康了。也不知道是谁蹭谁。” 林曦也笑，她转身去扔已经空了的塑料袋，肖文聿则把水盆端到水槽里，嘱咐林曦：“虾子先养一天吐吐泥，明天再吃。”
　　“嗯，我知道。饭已经做好了，你洗洗手就可以开饭了。” 林曦边说边麻利地把放在锅里的菜铲出来。
　　肖文聿今天穿着89式绿色警服衬衫，显得格外挺拔。他在水池边解开袖口的纽扣，将袖子卷上来露出精壮的小臂，却是认真地用肥皂洗过手后去帮林曦端菜。将盘子放到饭桌上，他才看到林曦摊在桌上的本子和资料，于是问：“你们开学第一天就有作业了？”
　　“不是啦，我接了一个翻译的活做。” 林曦收起本子和资料，又把小李傲赶到厨房去洗手。
　　“你也太辛苦了。明天就开始军训了，还是得好好休息。” 肖文聿皱眉。
　　“没事，今年登革热爆发，军训地点改到学校了，而且晚上也不训练。” 林曦浑然没把自己的辛苦当回事：“这一点累算什么，小菜一碟。”
　　肖文聿抿起唇没有说话。他知道林曦的性格，她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过得苦，也是真心为自己能够撑起这个家而自豪。他尊重她这样独立的品格，也不需要去劝解她些什么。只是莫名的，他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那么，明天就给她买两条黄花鱼补补脑吧，李傲这小子也喜欢吃黄花鱼，再买一把菠菜，这是补血补钙的。肖文聿一边吃一边已经在构思明天该买些什么菜了。
　　“妈妈，你别担心。以后我长大了，一定会赚很多钱养你的。” 小李傲忽然扬起小脸笃定的说。
　　“好啊，” 林曦笑了，脸颊上的酒窝很深：“那妈妈就等着享福了。但是小傲，其实比起赚大钱，妈妈还是更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这不冲突的。不论什么行业做到最好都能够赚大钱，” 李傲放下筷子认真地说，“我会做到最好。”
　　“好，有出息。” 肖文聿放下碗筷，大力拍拍小李傲的肩膀，就仿佛他真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
　　吃完饭肖文聿没有打扰林曦的翻译工作，而是主动承担起遛花花的责任，给母子两腾出了更多的时间。林曦就这样一直端正地坐在桌前，直到小李傲都已经熟睡了几个小时 ，时针指向两点半，她才长舒一口气，把翻译好的资料收起来，揉揉酸痛的肩膀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她就把资料送到了沙金制衣厂里。负责人刘姐翻看了一下，见她不仅把语句翻译的精确易懂，而且还帮他们把西斯莱服装公司的资料按照企业历史、主要产品、企业文化等等区分了类别，心里十分惊喜。她没想到抱着试一下态度招的翻译竟然是块宝，于是马上把75元和后续的一些资料又交给了林曦。虽然这次还是没有给林曦完整的项目计划书，但是也算是得到了厂里的承认，林曦的心情也很不错。
　　接下来就是为期两周的军训时间。为了完成翻译工作，林曦午休的时候都是去食堂打包一个馒头或者一个饼，一边往图书馆走一边吃，然后就在图书馆专心工作和查找资料一个小时。下午训练一结束，她也分秒必争的往家里赶，所以即使平常和同学们一起军训时也说说笑笑，她在大多数同班同学的心目中还是颇有些神秘色彩。
　　“全体都有，立正，稍息！”
　　新闻系教官“骆驼”站在队列前发布口令，对下面身穿整齐军装的学生说：“同学们，今天学校请来了深安市刑侦大队的公安干警同志为你们进行安全法制讲座。新闻与传播学院，汉语言文学学院，和社会学学院的同学今天下午一点半统一在一教门口集合，今天下午的训练取消。”
　　不用在大太阳底下操练一整个下午，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大家都面露喜色，队伍也松散了些。教官骆驼和大家的年龄差不多，虽然在训练中很严肃，但是在训练结束后和大家的关系非常融洽。现在已经到了要午休的时候，他也就没有再责备这些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些的大学生，重整了一次队伍后就宣布解散了。
　　“曦姐，你今天还是要去图书馆吗？” 白菱走过来问林曦，她是知道林曦最近都在泡图书馆的。
　　“嗯，今天剩下最后一点工作了，中午加个班就能全部做完了。” 林曦朝她笑道。她的两次翻译都让沙金制衣厂的领导很满意，最后竟然就把项目计划书的翻译工作也交由她完成了。
　　“那我们今天就一起去吃饭吧。他们很多人昨天就知道今天下午不用训练了，说中午一起出去聚餐呢，传播系的一些同学也来。” 白菱拉住林曦的手低声说：“你这么多天也没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吃食堂，有人都在传你的闲话了。”
　　“谁，传什么闲话？” 林曦问。
　　“就是李莉她们宿舍的人。” 白菱往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她们说你不是深安市本地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在校外有房子，还不屑吃食堂……” 剩下的话白菱没有讲，但是林曦也可以脑补出究竟都是什么些言论了。
　　“曦姐，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她们总在那胡说八道，毕竟人言可畏啊……” 白菱的态度很真诚，眉毛都为难的纠结在一起了，林曦虽然不在乎这些人编造的流言蜚语，但看到白菱这么为她着急的样子也觉得她很可爱：“菱角，你别着急，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又不会少一块肉。今天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吃饭吧，我确实也要参加些班级活动了。”
　　反正今天晚上肯定能够把最后一点内容翻译完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就跟白菱一起去好了。她倒要看看那些人能当着她的面做什么妖。
　　中午一块儿去聚餐的同学有三十几个，杨采月和李莉的宿舍也包括在内。大家看到林曦竟然也参与进来，都很惊讶，有些找不到机会和林曦搭讪的男生趁机走过来和林曦说话，原本总是众星捧月的杨采月宿舍现在反而受到了冷落。
　　“采月，你看看她那副样子，怎么一点都不矜持。” 李莉看着林曦和男同学说笑的样子，对杨采月说：“这样不自爱的女人，在我们老家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更别提她还不知道是做什么营生的呢。”
　　“小莉。” 杨采月朝李莉轻轻地摇摇头：“你不要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她会难过的。她也可以有她自己的选择啊。”
　　“采月，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 李莉拉着同寝室田玉岚的手说：“你让岚岚评评理，她做错了事情，难道还不准别人说吗？”
　　“岚岚哪像你那么喜欢打抱不平。” 杨采月笑了，见陆清斐在她身旁不远处走着，便将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轻轻撩到小巧的耳后，说：“算了吧，我们为什么不聊些开心的事情呢？”
　　一行人打打闹闹，很快就走到了一家离学校不远的顺德菜餐馆，三十几个人坐了满满两桌。林曦和白菱才刚刚坐下，陆清斐就长腿一跨，往她们两个身边坐定了，还冲两个妹子笑了笑。杨采月抿了抿唇，走过来对陆清斐说：“这一桌坐的是新闻系的人吧，我们是不是该坐到那一桌去？”
　　“咱们都是一个学院的，还分什么这系那系的。你要是想坐这里，也可以坐啊。” 陆清斐无辜地抬起眼睛，说的话却怼的人心肝疼。
　　杨采月什么时候被人这样下过面子，脸都有些憋红了，可那么多人在看着她，她也不能失了风度，于是柔柔一笑：“你说的对，我们打散坐更能促进学院间的感情呢，只是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空位。”
　　新闻系的男同学自然是愿意杨采月坐到他们这一桌的，于是好几个男生都大声招呼杨采月坐到他们旁边的空位上，杨采月便朝陆清斐和林曦一笑，婷婷袅袅的往桌子另一边走去了。


第34章 反骨蛇
　　“林曦, 你也来深安几年了，肯定会说白话吧。等下你得负责点菜啊, 要是点的不好，我们都要怪你的。” 李莉照例是和杨采月挨在一起坐，隔着半个桌子朝林曦嚷嚷，仿佛在喊麦。
　　“小莉, 你小声一点。” 见陆清斐皱着眉往她们这边看过来，杨采月有些不自在的拉拉李莉袖子。
　　“好啊。” 林曦笑笑, 从旁边男生手上接过菜单翻看起来，一边推荐：“顺德的双皮奶和煎堆特别出名, 我们可以试一下。如果你们喜欢清淡的菜可以点桂花鲈鱼, 桑拿鸡或者这个胡椒猪肚汤。大良野鸡卷，反骨蛇还有这味煎焗竹肠都很有特色……” 大家见她讲得头头是道, 就连隔壁桌传播系的同学都过来听她的意见了。林曦说了一会儿就把菜单放下：“我只是给一些推荐, 具体吃什么还要大家一起决定。”
　　这样菜单在众人手里又传了一圈，最后才由林曦招呼服务员过来：“靓女唔该，我哋要点餸。”
　　李莉本来以为林曦才来深安几年，肯定不会讲粤语, 谁知道反而帮助她出了一波风头, 心气儿更加不顺了, 连带着看白菱也不顺眼起来。
　　陆清斐坐在白菱的身边, 手旁正好就是白色的瓷茶壶。于是他顺手拿起壶替身边的人倒茶，在倾身向右的时候，他雪白的衣袖微微与白菱的手臂贴在一起, 肌肤相贴的热量让白菱不好意思地赶紧往后退了一些。
　　陆清斐把茶壶放下，朝白菱抱歉的一笑，那笑容宛如雪霁初阳，三月春风，但是白菱只是草草移开目光，赶忙去和林曦说话，并不想和他对视。陆清斐无奈地移回目光，不懂为什么白菱总是要躲着自己，在广播站是这样，在这里又是这样，难道他长得太吓人了？
　　林曦最讨厌别人打扰自己吃饭，但是杨采月和李莉或许是因为今天接连遭遇挫败，在吃饭的时候并没有找茬，杨采月甚至没有试图来和陆清斐搭话，而是和坐在自己旁边的男生聊得开心。就这样林曦愉快的享受了一顿饭，由于1点半全体学生要在一教门前集中，他们吃完饭后没坐多久就买单回校了。
　　一点半，三院师生整队进入一教的阶梯教室，按队列顺序入座。林曦的座位离讲台不远，但很不巧的是，烦人的杨采月和李莉也正好坐在她身后。
　　“同学们，今天要为我们进行法制安全讲座的是深安特区刑警大队的肖副队长。他曾经多次破获省市内乃至跨省的重大刑事案件，是一名活跃在一线的杰出公安干警。现在请同学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肖副队长为我们进行演讲！” 辅导员话音落下，一个笔挺高大的人在掌声中自门外缓缓走来。
　　这是林曦第一次见到穿全套制服的肖文聿。绿色的警服外套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形，棕色的斜跨武装带则勾勒出他精壮的腰身，武装带上插了一柄黑沉沉的64式手-枪，冷肃坚硬的如同他这个人给人的初印象。他露出来的衬衫板正的扣到最上面一颗，帽子上的国徽与肩膀上的一级警督警衔相映生辉，给人以一种禁欲的美感。
　　老实说，同肖文聿逐渐熟悉以后，林曦已经很久没有像原来那样动不动为他的美色所倾倒了，可今天他这般正装入场，却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初识时的惊艳和心跳加速的感觉。
　　别的女同学显然和她有一样的想法，教室里的鼓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林曦听见背后李莉对杨采月犯花痴的声音：“这个警察叔叔好帅啊。”
　　“叔叔你妹。” 林曦暗自吐槽。
　　肖文聿长腿一跨，走向讲台，似一棵行走的白杨树。他略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眼神在台下逡巡了一圈，轻而易举的便锁定了穿着军装的林曦，遂朝她展颜微笑，这一笑不知又勾动了多少女同学的心弦。
　　他翻开讲义，开始对台下乌泱泱一片的大学生进行安全普法教育。肖文聿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又不失韵律感，结合着深安特区现实中发生的案例，不禁没有让人昏昏欲睡，反而勾得人欲罢不能，支起耳朵听他的话语。
　　“大家想必都听说过勒杜鹃杀人案，这是一起震惊全国，手段极其残忍的连环杀人案。罪犯是一名老年残疾人，他利用这一身体劣势放松被害人的警惕心，再伺机用电棍将被害人电晕，最后掐死剥皮。”
　　这惊悚的故事让台下的女生倒吸一口凉气，林曦的脑海中又闪过那个爱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她像一只蝴蝶翩然而至，却又在某一天翩飞而去，再没有留下一丝踪迹。算起来，她已经走了半年多了。林曦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台上的肖文聿还在讲他们是如何破获这起案件的。“1993年1月24日凌晨五点，又一名女尸在深安河畔被发现，发现者是负责深安河边防部队清洁的江某。结合案发地点的特殊环境，我们列出了以下几个疑点：凶手是如何在距离案发现场半公里处突然留下半枚沾血的脚印？凶手是如何躲避边防武警的巡逻的？……”
　　“……结合以上几点原因，警方将关注重点放在了江某身上，但是由于我们没有证据，难以进入犯罪嫌疑人所在的边防武警支队院落进行搜查。直到有一位关键性的证人出现——” 说到这里，肖文聿将目光投向了端正坐在同学们中间的林曦，“是她告诉我曾经在另一个案发现场水库公园也见过江某，最后促成了警方对江某住所的搜查，并让我们找到了关键性证据。”
　　“小林姐，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也不想再死一次。你放心吧，新的一年我会重新开始的。”
　　江幼秋在黑暗中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不期然响起，林曦鼻头发酸，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即使最后抓到了杀她的凶手，这个人也是她的亲生父亲，她若看到了这一切，又该有什么感想呢？
　　“这起恶性杀人案件暴露了特区经济迅速发展，流动人口增多后产生的社会矛盾与社会问题。虽然深安的治安在逐年变好，警方也加大了对社会安全的管控，但我们毕竟不能面面俱到。同学们要提高自己的警惕心，对陌生人——即使是身体有缺陷的陌生人也要提高警惕。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都不要深夜孤身一人进入偏僻的地方……”
　　这时候李莉在后排忍不住了，低声和杨采月八卦，林曦虽然不想听，但是李莉不小的声音偏直直钻进她的耳朵里：“这个案件我听说过。你知道吗，最后那个被杀的女的竟然就是杀人犯的女儿呢。”
　　“真的吗？” 杨采月小声惊呼。
　　“你说是不是报应？她爸杀了那么多人，最后就把自己女儿也杀了，其实也是活该嘛。再说了，一个年轻女人半夜三更的跑到荒郊野外，想干什么？她爸爸是个杀人犯，她自己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临死前还被她爸那什么了呢……”
　　“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林曦回过头来，像一头发怒的凶兽，暗沉沉的眼睛死死盯住李莉。平常李莉要怎么说骚话她都可以当做放屁，但是污蔑死去的江幼秋，还是用这样恶心的语言污蔑她，林曦不能忍。
　　李莉本来就看林曦很不顺眼了，见林曦还敢这样说话，自然而然的就怼回去了，嗓门照旧很大：“我就要说，怎么样？！我说她不干净，管你什么事啊，是不是戳到了你的肺管子啊？还是你也不干净？”
　　这声音很大，周围的同学都回过头来了，讲台上的肖文聿也明显注意到了这边的喧闹。
　　“骆驼”心里暗暗叫苦，按理说给大学生进行安全普法工作是请不到市局的刑警大队副队长的，但他们营区的一位少校仇大鹏和肖文聿原来是华夏公安大学的同学，肖文聿不知怎么就来了，而今天那位少校长官也在教室里旁听。林曦平常训练中十分听话，不是个刺头，怎么还和隔壁班的吵起来了。
　　“你们两个，出列！” 不能让事态恶化下去，两个班的教官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把林曦和李莉带到教室外处罚。
　　林曦狠狠地盯了一眼李莉，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出列，李莉这时候估计是想到可能会被教官体罚了，脸色都白了。她求助似的看着杨采月，她平常和班里的教官关系很好，说不定可以帮到她呢？可惜她想多了，这种情况杨采月也爱莫能助。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谁知道就在两人走到讲台前的时候，肖文聿竟然下台走到她们面前，开口问道。
　　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爱管闲事了？他同军区大院长大的发小兼大学四年同班同学仇大鹏坐在底下玩味的看着这一幕。
　　“报告长官。” 林曦率先开口：“她刚刚污蔑已经去世的受害人，又扰乱演讲秩序，我只是说了一句让她闭嘴。”
　　“你刚刚说了什么？” 肖文聿问李莉，他五官虽然深邃动人，可在沉下脸的时候却格外令人害怕。
　　李莉一时没敢说话，肖文聿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直盯着李莉：“我问你，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第35章 白千层
　　这个男人气场全开的时候, 连凶残的杀人犯也要心惊，更何况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大学生。李莉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凉气, 连动弹都不能了。
　　李莉嚅嗫着说：“我也没有说什么……” 肖文聿眉毛一皱，她只得硬着头皮坦白：“我只是说，我说最后一个被害人是杀人犯的女儿，她被杀了也算是因果报应。我还说……那个女的半夜三更的跑出去, 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讲着讲着，她像是找到了自信一样, 抬头急忙为自己辩护：“我说的也没有错啊，一个年轻女人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 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林曦冷着脸为她补充：“她说被害人活该受害, 还影射被害人可能被自己的亲身父亲玷污，周围的同学都可以作证。”
　　“你真的说了这种话？” 传播班的刘教官仿佛也被李莉的无耻所震惊了。李莉想否认, 无奈她刚刚说话声音真的很大, 边上一圈的人都听见了，只能垂下头算是默认。
　　“骆教官，我觉得这位阻止她的同学非但没有过错，而且是仗义执言有功的, 我们社会需要她这样愿意出头的人。” 肖文聿说完又转向李莉的教官：“至于这位同学, 侮辱逝者已经是不懂敬畏在先, 后来又咆哮讲堂, 更是对我对教官没有丝毫的尊重。我看刘教官还是好好的批评教育她一下，让她知道什么是做人的基本底线。”
　　李莉听见肖文聿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话，眼圈都红了, 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把撒泼耍赖的那一套用在肖文聿身上，只能阴狠地暗暗盯一眼林曦，然后就低头跟在刘教官的身后出去了。
　　见李莉走了，肖文聿才低下头低声对林曦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以后自己小心。”
　　林曦抬眼看进肖文聿的眸子，或许是她自作多情吧，那里面沉沉的满是关心。她点了点头，“骆驼”这才走上来说：“林曦，你这次阻止的对，但是下次做事前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归队吧。”
　　“是！谢谢教官。” 林曦立正回答，便镇定自若地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回座位。她知道今天自己是真的被迫出了一把风头，在三个学院闻名了。不过她来大学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好好学习，然后借助这个平台得到好的实习机会，最后被分配到一个好的报社单位。现实不允许她沉浸在象牙塔之中，她与大学校园生活始终只能维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反正她有自信，凭借着自己的专业素养，她能够获得老师的青睐和需要争取的机会。
　　待讲座结束，队列解散，林曦背着书包一个人穿过通向校门口的那条大道。这条路两旁种满了白千层，这种树树身高大，树皮却松软层叠，可以随意剥落，自移植到深安大学也有快十年的时间，故而整条道路都绿树成荫。到了大道尽头，林曦却意外的发现肖文聿和辅导员介绍过的那位少校仇大鹏在白千层树前等她，此时两人都已经换回了便装。
　　肖文聿原本在和仇大鹏说话，见到林曦便朝她走来：“今天别做饭了，和我们一起出去吃吧。”
　　林曦看了一眼在一旁好奇的凑热闹的仇大鹏说：“可是昨天你买的虾还泡在水里呢，而且小傲也要吃饭啊。”
　　“虾养个两天没问题，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去接小傲放学。” 肖文聿说。
　　“哟，你们两个住在一起，连孩子都有了？” 仇大鹏凑上来嬉皮笑脸地问，林曦简直不能把他和刚才那个严肃的教官画上等号。
　　“你少乱说。” 肖文聿拍了仇大鹏一掌，对林曦说：“你别介意，他十二岁就随父亲搬到京城，学了些不好的习惯，在部队里还好，一脱下军装就原形毕露了。”
　　“哎，我哪里有什么不好的习惯了？你小子少在美女面前胡乱诽谤我。” 仇大鹏不服，转而又对林曦态度认真地说：“这位同学，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也算是犒劳你今天在演讲时的见义勇为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曦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便答应下来。三人出来，看见有一辆白色捷达轿车停在门口的停车场里。仇大鹏掏出钥匙按开车门，还不忘对林曦说：“你可别误会啊，这不是部队配车，是我自己买的二手车。”
　　“我知道，你放心吧。” 看牌号也知道这是仇大鹏的私家车，肖文聿帮林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自己则坐到了前座。
　　“哎呀，女士优先你不懂啊，女士应该坐在前面，你快从我边上起开。” 仇大鹏继续开玩笑，被肖文聿的眼神一扫就偃旗息鼓了，肖文聿低沉着嗓子解释：“等下小傲要坐在林曦身边的。”
　　“你倒是挺细心的。” 仇大鹏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等到了一个路口，他正准备右拐，肖文聿突然发声：“这里左转。”
　　“怎么会左转呢？你们局里分配的小区不是在那边吗？” 仇大鹏不解地说。
　　“我搬出来了，现在住沙金村。” 肖文聿说。
　　“沙金村？” 仇大鹏惊讶地开口：“你小子可以啊，放着单位分的房子不住，偏偏跑去那乱糟糟的地方……”
　　“我只是给新来的同事腾出宿舍而已。” 肖文聿一句话就堵死了仇大鹏接下来的喋喋不休。
　　等从沙金小学接到了小李傲，三个人驶向了一家长安菜馆。肖文聿把菜单递给林曦，对她说：“你和小傲也是去过长安的，想吃什么就自己点，不知道的问我。”
　　“谢谢。” 林曦笑着接过肖文聿手里的菜单，放在自己和小李傲的身前，两个人一起选。肉夹馍，凉皮，葫芦鸡，反正哪个经典就点哪个。
　　仇大鹏是个嘴里闲不住的人，在等菜上来的间隙就开始和林曦各种聊天，喝了点小酒后然后就开始推销肖文聿：“你不知道，老肖从小在我们大院里就是个孩子王，他爹是我爹的长官，团长，可威风了。那时候我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疯跑的。他小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沉默寡言，那叫做一个占山为王，一呼百应啊，整个大院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的，就连小女生也一口一个肖哥哥肖哥哥的叫呢……”
　　“你喝醉了吧？” 肖文聿皱眉看仇大鹏，但仇大鹏不为所动，继续揭肖文聿的老底：“后来我转到京城，考上大学竟然又见到这小子了。你说巧不巧？不过他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冷淡，简直是个大冰块。天天也不说话就是操练他自己，最后体能都比我们教官还好了。”
　　肖文聿塞了一杯酒到仇大鹏的嘴里，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对林曦说：“等下我开车先送你们回去，再送他回去。你赶紧吃吧，今天晚上不是还要做翻译吗？”
　　“好。” 林曦答应一声，其实心里面还是很想继续听仇大鹏的八卦爆料的。
　　“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模样啊，其实纯情的很呢。” 仇大鹏果然不负期望，喝完一杯酒后又再接再厉：“我们公安大学的女生资源本来就不多，还不管学姐学妹一个两个都喜欢上了他，你说气不气人？但他硬是一个都没看上。所以小林啊，你要好好珍惜啊。”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林曦笑笑说，只可惜他并不可能属于我。
　　“妈妈，我要去上洗手间。” 小李傲刚才一直边喝茶边听仇大鹏八卦，但是一不小心喝了太多茶，只能从座位上下来对林曦说。
　　“行，妈妈和你一起去。” 林曦抱歉地朝桌上两位笑笑，就带着小李傲走了。
　　“你今天话可有点太多了。” 见林曦和李傲已经走远了，肖文聿对仇大鹏说。
　　“还不是为了你吗？这个姑娘给人感觉真心不错。” 仇大鹏笑了，并没有方才那副醉醺醺的模样：“我知道你那副闷骚的德性，要是没有别人给你推波助澜，你们两个可以同居一辈子不在一起。”
　　“我和她没有同居。” 肖文聿夹了一筷子菜说。
　　“你们没同居？那你怎么特意搬家，还去她家吃饭？” 仇大鹏感觉有点儿看不懂了。于是肖文聿就把林曦是簕杜鹃杀人案受害者的好朋友和最后接触人等等一系列事情告诉了仇大鹏。
　　“原来如此。” 仇大鹏思考着说：“但这姑娘一个人住在城中村里，又有一个六七岁的儿子，你查过她没有？”
　　“我尊重她，所以不会也不需要去查她。” 肖文聿的语气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不需要我提醒，” 仇大鹏给自己斟酒，“但是阿姨呢？她会同意吗？你知道她的……”
　　肖文聿沉默了，转着自己的杯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当他刚想开口时，林曦已经带着小李傲回来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和刚才有所不同，仇大鹏有没有那么活跃了，不知道刚才自己和小李傲走了以后他们聊了什么。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她还是好好吃饭吧。
　　这餐饭结束以后，肖文聿果然先把林曦和小李傲送回了沙金村，还嘱咐林曦：“我中午去你们学校之前给花花加了很多狗粮，晚上不用给它吃了。”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林曦和肖文聿还有仇大鹏挥了挥手，就拉着小李傲回家了。
　　第二天，林曦把整理好的英文项目计划书交给了沙金制衣厂，负责人刘姐对林曦说：“你的这份计划书很好，我们很满意。两周后西斯莱服装公司还会派人来我们这里考察，现在你是对我们的项目计划和厂里设备最熟悉的翻译人员了。你有时间来帮我们做个口译吗？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钟，我们给你开200元的工资。”
　　这日薪可以说是很高了。林曦算了算，两周以后军训早就结束了，而那一天是星期三，只需要逃一节无关紧要的大学英语和大学数学课，自然很高兴的应承下来。她对刘姐说：“刘姐，谢谢厂里和你对我的信任，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的。”


第36章 
　　军训结束后, 林曦在家里继续整理资料，准备两天后的口译。她把花花从肖文聿家接到自己家里玩, 花花听话的趴在主人身边，还把脑袋枕在林曦的大腿上，方便林曦时不时的撸一撸它的头。
　　很快，林曦听见钥匙转动门把手的声音。肖文聿没有自己家的钥匙, 所以回来的人只可能是小李傲。
　　“小傲，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不是要到旧书店那里和安叔练字吗？” 林曦放下手中的笔奇怪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 我去的时候店门是锁着的。我问了隔壁的阿姨，她说师父中午1点回家吃饭后就没来过了。” 小李傲皱着眉, 有些担心的说：“妈妈, 我们赶紧去师父家去看看吧。”
　　“好，我们立刻就去。” 林曦当机立断地站起来。安叔从来没有在要教小李傲书法的时候缺席, 他年纪不小了, 虽然平常看上去也很健康的样子，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曦思考了一会儿，拿上一个书包, 把自己刚才看的资料, 一张银-行卡, 一些零钱和钥匙统统扔进包里, 带着小李傲直奔苏越安住的33栋顶楼。
　　苏越安家里的大门紧锁，林曦按了按门铃，没有动静, 她又高声喊道：“安叔，安叔，你在家吗？安叔？！”
　　可是仍然没有人回应她。林曦对小李傲说：“也有可能安叔下午临时有事出去了……” 可就在这时，忽然听见门内传来了“哗啦”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响。林曦知道苏越安沙发旁的桌子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瓶，他平时可宝贝这只瓶子了，可现在却把它打碎了。
　　林曦和李傲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不好的预感，林曦对李傲说：“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下去找人开锁。”
　　李傲答应一声，林曦就顺着狭窄的楼梯往下跑，好在旁边不远处就有一家锁匠，她说明了情况后，那个锁匠也二话不说的同她上楼，拿出工具开始工作，没过多久就把门打开了。
　　林曦和李傲推门而入，只见苏越安穿着睡衣斜躺在沙发上，脚边一地碎瓷片，人也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锁匠也慌了，想上前去搬弄他。
　　“别碰他！” 林曦高声阻止了锁匠的动作：“安叔很有可能是脑溢血了，我们现在随便移动他的身体是很危险的。大叔，我把开锁钱给你，和你下去打120电话。小傲，你就在这间房子里守着安叔，哪里都不要去！”
　　林曦说完掏出钱付给锁匠，从五楼飞奔下去，找了一个能打电话的店子飞快地拨打了120，在交代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且听取了医生的一些急救措施后，又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苏越安所在的五楼。
　　“小傲去把门窗统统打开通风。” 林曦一进门，还来不及喘气，就吩咐小李傲去把窗户打开。自己则走进苏越安细细观察，他眼睛半睁半闭，手还在微微颤抖。
　　“安叔，你别紧张，我已经通知了医生，他们很快就会到了。” 林曦不管苏越安现在听不听得到她的声音，都放缓了语气尽量安抚他，她现在无比庆幸沙金村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旁边不远就有一家三甲医院。
　　林曦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将苏越安的身体半抱半抬，往上挪了一点，让他的头尽量与地面呈垂直角度，这样如果有呕吐物就不会卡进气管里。然后她又去冰箱看了看，里面没有冰袋，但是有一盒冰镇牛奶。于是她就用毛巾包住这盒牛奶，将它贴在苏越安的额头上。因为牛奶是有重量的，所以林曦一直自己拿着那盒冰牛奶守在苏越安身边。
　　这样站了接近20分钟，急救人员才终于赶到了现场，把苏越安抬走了。林曦带着李傲跟随救护车一起去医院，平常从来没有听说过苏越安有任何亲友，他们现在不能离开他。
　　“患者是脑出血，现在要立刻进行手术。你们谁是家属？来缴一下费。” 一名护士走出来问。
　　“我来交费。” 林曦赶紧从长椅上站起来，跟着护士一起去把苏越安做手术的钱给交了。
　　“这个手术起码要进行4到5个小时的时间，手术结束后患者需要几天才会逐渐恢复意识，孩子可以先回去休息。” 护士嘱咐了林曦一句后，就匆匆走了。
　　“小傲，妈妈先送你回去。” 林曦想把李傲先送回家，可李傲坚决不要：“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守着师父。”
　　“这手术要进行很久的时间，而且手术成功了你师父也要几天才会清醒，你明天还要上课呢。” 林曦耐心劝导。
　　“我不管，我就要在这里待着。” 小李傲这次出奇的倔，连林曦也奈何不得他。
　　“行吧，但是手术一旦结束你就要回家，知道吗？” 林曦对小李傲说。
　　小李傲点点头，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澄澈的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我还没有告诉肖叔叔我们今天不做饭，现在要和他联系一下，你跟我一起来，顺便给你买一点东西吃。” 林曦不放心让小李傲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面，硬是把他拖走了。
　　肖文聿下半年新买了一部诺基亚1011手机，找到他还是很容易的。林曦拨通了他的手机号码，很快对面就接通了，他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喂？”
　　“肖文聿，是我。” 林曦听见他的声音，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后怕像翻滚的江水一样涌了上来。
　　“林曦，怎么是你，你怎么了？” 林曦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肖文聿，他马上猜到林曦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现在在医院，今晚不能回家做晚饭了，不好意思啊，你自己在外面吃些东西吧。” 林曦说。
　　“你为什么在医院，在哪个医院？” 肖文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安叔，就是我旧书店的老板突发脑溢血，我和小傲把他送到深安市第二人民医院了。” 林曦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又冷静地回答肖文聿了。
　　“你等着，我过来找你们，给你们带饭。” 肖文聿说。
　　“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买就可以了……喂，喂？” 林曦还没说完，肖文聿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这个人真是。林曦叹了口气，俯身抱了抱小李傲，又和他一起回到手术室外面了。
　　30分钟后，肖文聿走到了深安市第二人民医院门口。他皱着眉看着喧闹嘈杂的医院，还没有走进大门，鼻子里就仿佛充斥着那种消毒水的味道。他不喜欢这个充满了脆弱，悲伤和生离死别的地方，但是却几乎没有犹豫，长腿一迈就穿过吵闹的人群，往手术室走去。
　　手术室外的走廊一般是静谧的，因为家属即使再担忧紧张，也不敢在这里大声喧闹，唯恐打扰了里面为自己的亲人做手术的医生。肖文聿一眼就看到了呆坐在椅子上的林曦和小李傲，他们正抬头看亮着灯的手术室，不知道在想什么。
　　肖文聿走上前去，碰碰林曦的肩膀，把手上的两本《童话大王》递给小李傲：“知道你肯定不肯回家的，路上见到了，就帮你买了。”
　　小李傲回过神来，看向肖文聿的眼神很是复杂，他接过肖文聿的书，好半天才说：“谢谢肖叔叔。” 肖文聿朝他笑笑，坐在了林曦的身边：“什么情况？”
　　“不知道。” 林曦摇摇头：“我找到安叔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昏迷，希望情况不是特别严重吧。” 这种头部的事情向来难说，谁也不敢给出任何保证。
　　“别想那么多了，先吃饭吧。” 肖文聿解开盒饭塑料袋上的结，然后开始分盒饭。小李傲的是茄子煲拼猪排饭，林曦打开自己的一看，则是梅菜肉饼和白切鸡的双拼饭。肖文聿记住了自己和李傲最喜欢吃得菜，虽然平常看不出来，但是他真的是林曦见过最细心又温柔的人。
　　三个人吃完了饭，小李傲也从原来焦虑的情绪中逐渐解放出来。他毕竟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明白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再焦虑也没有用。考虑清楚这一层，他也就开始读自己手里的《童话大王》杂志了。
　　肖文聿朝林曦伸出手来：“把你家的钥匙给我。”
　　“啊？要钥匙干什么？” 林曦一时间还有些不解。
　　“我回去遛一遛花花。别担心，我一会儿还过来还你钥匙。” 肖文聿说。
　　“你工作一天辛苦了，不要再来医院这种地方了。” 林曦把钥匙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他的手上：“把钥匙藏在我家门外鞋柜里，我到时候自己去找就好。”
　　“不行，那会很危险的。” 肖文聿皱眉：“看来之前的安全普法讲座你没有用心听，林曦同学，这样老师是要扣分的。”
　　“警察叔叔，你好烦。” 林曦胆大包天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而肖文聿竟然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下，把钥匙放进牛仔裤口袋转身就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回来的。回见！”
　　待肖文聿再回来，小李傲已经把一本《童话大王》都看完了，林曦也背完了三页的资料，而手术室的灯仍旧亮着。
　　肖文聿在林曦身边坐下，手里也拿着一本书，陪着林曦和小李傲等候着。三个人虽然各干各的事情，什么话都没有说，林曦却莫名的觉得安心很多，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直到手术室的灯熄灭了，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人从里面将门打开，对林曦三人说：“恭喜你们，手术成功了。病人的情况稳定，有八成的几率会在五天内醒来。”
　　林曦的一颗心这才算完全吞进肚子里去，苏越安被转移到普通病房，林曦三人进去看他，只见他面色虽有些黄，看上去却像睡着了一样。
　　“医生刚刚说安叔的情况稳定，我们今天就先回家休息吧。” 林曦对小李傲说。小李傲垫着脚去观察师父，见师父看上去果然没什么大碍的样子，这才点点头，三个人走出了医院。
　　从末班公交车上下来，已经快12点了，林曦牵着小李傲和肖文聿并排走在一起，地上出现了两长夹一短的三个影子。
　　路边烧烤摊的一个小女生看见了后大声埋怨她男朋友：“你看看人家，都结婚那么多年有孩子了还感情那么好，一家三口深夜还在压马路。你呢？叫你出来吃个夜宵还推三阻四的……”
　　“我这不是陪你来了吗？为了你我把一帮好哥们都留在游戏机厅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男生大声反驳回去。
　　“好好好，你最好。你帮我把这个鸡腿吃了吧，我吃不下了。” 女生把自己碗里的鸡腿递给男生。那个男生一边抱怨，一边还是咬了一口女生送到嘴边的鸡腿。
　　林曦忽然笑了，年轻真好啊，上一秒肆无忌惮的吵架，下一秒又肆无忌惮的和好。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没谈过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脑子里净想着怎么赚钱了呢？
　　肖文聿正是在这时侧头看到了林曦的笑容，那笑容被烧烤摊暖黄色的灯光照得也很温暖。她才刚刚救了一个差点死亡的老人，好在最后自己陪在了她身边。肖文聿突然很想伸手搂住林曦有些单薄的肩膀，可他们两个中间还隔着一个小李傲，这种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滚一滚就过去了。
　　回到了家，肖文聿往右，林曦和小李傲往左，三个人互道了晚安后又进了两间不同的房间。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第37章 奔驰560SEL
　　三天后。
　　林曦穿戴好正装白衫黑裙, 脚下踩着一双8厘米的高跟鞋，拿着收集好的翻译资料来到了沙金制衣厂。兹事体大, 沙金制衣厂的厂长、副厂长都在会议室和其余的一些领导一起等候西斯莱服装公司代表的光临。
　　刘姐迎过林曦，把她领到厂长的面前，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细高个男子，他也是这条村的副村长。
　　“幸会, 林小姐，希望今天我们的合作愉快。” 黄玉奇主动伸出手来。林曦的脸具有迷惑性, 任何男人都不会在第一次见到她时给她使绊子。
　　林曦拿出专业的笑容和他握手，坐到了专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上午九点整, 西斯莱服装公司的考察团队如约来到了沙金制衣厂。说是考察团队, 其实也就是一男两女三个外国人，黄玉奇看着驶进自己院子里的那台奔驰560SEL, 心生羡慕：“他妈的, 鬼佬就是有钱。” 但羡慕归羡慕，还是不敢怠慢，他连忙带着自己厂子里的团队上前迎接。
　　“这三位分别是罗伯特先生，布莱克女士和怀特小姐。” 林曦居中给黄玉奇介绍起来, 黄玉奇点头哈腰：“幸会幸会, 三位大驾光临令小厂蓬荜生辉。还请三位进厂参观, 我们先到车间里去看看, 看看。”
　　林曦把黄玉奇的话传达给一看就是领头的罗伯特先生，林曦自带英式英语的口音，用词也很精确‘local’, 这在当年的翻译中也算是难见的，所以罗伯特对林曦高看一眼，更何况这个东方美人看上去是如此的高挑美丽。
　　但好感归好感，罗伯特在参观厂房的时候还是提出了很多问题，比如说你们厂的设施太落后，场地过于拥挤，该怎么解决等等，好在这些问题沙金制衣厂在让林曦翻译西斯莱公司的背景时就早有准备，黄玉奇都一一给出了解决方案。
　　西斯莱服装公司其实早已经收到了入选的几个华夏厂家的计划书，沙金制衣厂的计划书是他们最中意的一份。所以在转悠了一圈，又和黄玉奇在办公室里讨论了些具体的问题之后，罗伯特满意地点点头，林曦翻译了他的话：“我们对贵厂的计划以及能力还是比较满意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结果会在下一周通知你们。”
　　“好好好，好好好。” 黄玉奇满脸堆笑，立刻派手下拿上来三个礼盒要送给罗伯特先生，布莱克女士和怀特小姐：“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三位留下来做个纪念。”
　　“Again.” 罗伯特心里暗想，包括沙金村，这已经是他在中国东南沿海考察的第四家厂子了，前三家每一家都试图给他塞贵重的礼物，里面还放了中国人送钱利器大红包，他自然都是严肃拒绝了。
　　“黄先生，这些东西我们不能要。我们公司是有规定的，不能够收取这类型的礼物。” 罗伯特灰蓝色的眼睛看上去甚是坚毅清廉。
　　“罗伯特先生，您误会了。这是本地村民做的小点心——茶果和煎堆，它们是深安地区的特色食品，是村子里的老人家特意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的。旁边的茶叶也是粤省的土茶，奉送这些食物是为了让您感受我们当地独特的民俗文化。” 林曦笑着解释，并把那用红绸子包着的食盒打开，里面果然只是一些点心而已。
　　如果送贵重的礼品和钱财他们当然不能收，但若是送当地民俗特色的食物那又可以夸一句这个厂里的人有心了。罗伯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对林曦说：“是我们误会了，我十分抱歉，林小姐。这是很好的礼物，请帮我感谢黄先生。” 说着便从林曦的手里接过了礼品盒。
　　黄玉奇十分高兴，他可是打听过的，另外几个厂的礼物都没有送出去呢，这也要感谢林曦，是她在知道厂里准备送礼的时候特意告诉刘姐，这些外国人是不会收取现金和贵重的玩意儿的，还不如送点有特色的小礼品，甚至食物也可以。
　　他赞赏的看了刘姐一眼，刘姐心里也乐开了花。黄玉奇趁热打铁：“几位领导，现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我们一起去吃一餐饭吧？也算是尽我们地主之谊了。”
　　由于中国人很多事情都喜欢在饭桌上谈，吃饭这件事倒并没有被公司禁止，罗伯特点点头：“这是我们的荣幸。”
　　于是沙金村开一辆大面包车，三个外国人则坐他们自己的小轿车，到一处酒楼吃饭。林曦是翻译，自然也同他们一起去。饭桌上推杯换盏，黄玉奇忙着给老外介绍他们岭南特色菜，虽然凤爪和猪肚让他们有些惊着了，但总体的氛围还是和谐愉快的。
　　这顿饭吃到了两点多，罗伯特一行人就要告辞离开了。林曦也对黄玉奇说：“黄厂长，我下午四点半还有课，我直接去学校，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好好好，小林啊，今天多亏你了。之前给你开多少钱，200是不是？回去叫你刘姐给你开300块工资。以后我们继续保持合作啊，保持合作。” 黄玉奇感觉到这订单合同已经板上钉钉，笑容满面的对林曦说。
　　“那太感谢黄厂长了。” 林曦也笑容满面，她才不会和钱过不去呢。再说了，安叔现在住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手术费包括住院费就花了两三千元，她虽然还有些积蓄，也要想想开源节流才行。
　　“林小姐，你现在要去哪里？” 罗伯特先生见林曦并没有往沙金制衣厂的那辆白色面包车上走，就上前来彬彬有礼地问道。
　　“我还要回大学上课，所以现在去搭公交车。” 林曦对罗伯特说。
　　“你还是一个在校大学生？林小姐，那你的英语水平真是让我佩服了。” 饶是一直比较内敛的罗伯特也有些惊讶了，他说：“林小姐今天给了我们莫大的帮助，就让我们送林小姐回学校吧。”
　　林曦本来想婉拒，但后来听司机说他们本来就是顺路的，也就没有拒绝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嘛，更何况有豪车顺路送她还非不坐也太矫情了。
　　李莉陪杨采月去东门步行街逛街回来，两个人从充满着汗臭味的拥挤中巴车上跳下地，杨采月一头秀发都被挤得有些凌乱了。一个男人在她们身边“呸”的吐了一口浓痰，杨采月嫌恶的把自己的裙子往左拉了拉。
　　“这个孙文栋一点也不靠谱，还说自己是深安长大的，家里有摩托车可以接我们，结果连人影也没看见。采月，咱们以后都别搭理他了，什么东西？” 李莉在中巴轰鸣而去的尾气中抱怨说。
　　“算了小莉，他可能临时有事情要忙吧。毕竟也是我们麻烦他，他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杨采月这样说着，微低下头，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样子。
　　李莉气愤的说：“不行，我一定要讨个说法！采月你别难过，他们这些男的都是有眼无珠的，放着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不喜欢，偏要去倒贴那些妖力妖气的女人。” 说话间又想到那天讲座上和林曦的争吵，她倒是没事，自己却被教官罚蹲了半个小时，还在全班同学面前丢了脸，更是气的牙痒痒。
　　正在这时，一辆黑漆漆反着光的豪华轿车从远处疾驰而来，逐渐减速后稳稳地停在了深安大学的校门口。这车的前脸很长，霸气的散热器格栅上是一个“人”字型的车标。
　　“哇，这是什么车啊，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李莉被这车的车身迷住了，瞬间忘记了刚才的气恼，认真地想看是什么人从这个车上走下来。
　　杨采月说：“这个是‘奔驰’的标志，一辆车就要一两百万呢。” 她用手整理一下自己的长发，放缓了脚步，纤瘦的身影在长裙中显得更加轻盈。
　　“一两百万？” 李莉大吃一惊，90年代的一两百万对于她们这种老家是农村的青年来说简直是个让人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
　　“小点声。” 杨采月用那双平素总是十分柔美的眼睛瞪了李莉一眼。
　　“罗伯特先生，怀特小姐，布莱克小姐，今天与你们的合作十分愉快，谢谢你们送我回校，祝你们拥有美好的一天。” 林曦从浅色真皮座椅下来后对车里坐着的人说。
　　“林小姐，方便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和两位同事都认为你的英文水平很好，如果以后我们在深安还有业务，也许还能再次合作。”
　　“可是我没有电话……” 林曦略微有点尴尬，不过她想起肖文聿是有手机的，他曾经说过，自己如果有联系别人的需要，可以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别人。于是林曦对罗伯特先生说：“我可以把朋友的手机号码留给您吗？到时候他会和我联系。”
　　“好的，请。” 罗伯特先生点点头，将一个皮质电话本递给林曦，林曦就在上面写下了肖文聿的手机号。
　　“采月你看，那个人，不是林曦吗？” 李莉等了半天，就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裙子的年轻女人从车上下来，黑色包臀裙越发显出她挺翘的臀和线条流畅的双腿，一双细高跟鞋伶仃的立在水泥路面上，怕不是要摔死她。
　　“是她。” 杨采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里仿佛揉进了发酸的面团，堵堵的说不清楚。自己在东门买十几二十块的衣服，还要挤公交回学校，而她却凭什么坐上了一两百万的豪车？杨采月的脚步加快，看也不再往林曦那边看一眼，匆匆往学校里走去。
　　“采月，你等等我啊。” 李莉跟在她身后，对杨采月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个林曦怎么可能坐得起这么贵的车？你看她穿那么贴身的衣服还有那么高的高跟鞋，她别不是搞援-交的那种女人吧？”
　　“她是不是和我们也没关系。就算她是，难道你能找出证据来证明吗？” 杨采月仍旧冷冷地说。
　　“我怎么找不到证据。采月，我和你打赌，我一定能把那个证据找到的。” 李莉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睛都亮了：“采月，你把你的照相机借给我，我就去帮你把证据给拍下来！”
　　杨采月听了这话，心念猛然一动，放柔了口气对李莉说：“小莉，你是帮自己找证据呀。林曦军训的时候那样羞辱你，我们宿舍的人哪个看得下去？只是我的照相机前几天坏了，不如我帮你去找孙文栋借他的相机吧。他今天没出现，可是欠了我们两个的人情呢。”
　　“好啊好啊。” 李莉语气格外雀跃，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


第38章 海鸥牌照相机
　　星期五下午四点半, 这是每一个新闻与传播学院大一新生最爱的时间。因为这一刻开始，他们终于结束了这周最后一节课程, 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大学里自由而随意的时光了。
　　林曦却没那么悠闲，她一下课就往校外匆匆走去，今天下午她要去看望已经在医院躺了五天的安叔。不知道为什么，安叔脑出血的程度虽然并不严重, 却直到今天仍旧没有苏醒。
　　林曦等在公交车站斑驳的栏杆边，百无聊赖的等着那趟该来的时候总是不出现, 不等它的时候却到处都是的19路公交车。站台挤着不少等车的人，林曦自然没有注意, 在她身后的公交站牌后面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19路终于停靠在站台边时, 林曦跟随着人群挤上公交车，那个穿着黑衣服, 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女生也跟在队伍的末端, 和她上了同一辆公交车。
　　李莉躲在重重人群背后，把从同寝女生那里借来的黑色书包背在身前，尽最大限度的隐藏自己的身体。她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今天是她终于可以戳穿林曦假面目的时候。所以当看见林曦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座位让给一个孕妇时, 她在心里啐了一口：“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等我拍到了你找大款的证据, 看你再怎么装。”
　　不久, 深安市第二人民医院到了。林曦跳下了车，李莉也赶紧推开堵在自己身前的人挤到门边，不过因为她不敢靠林曦太近, 所以直到车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才突然一个箭步窜下车，惹得公交车司机看着监控大骂：“扑街啊！”
　　林曦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她看了看天色，径直往医院的住院部走去。等会儿肖文聿会接小傲过来看安叔，他们三个人再一起到外面吃饭。
　　“奇怪了，林曦怎么没回家，反而往医院走啊……难道她得了什么病不成？” 李莉暗自思忖，脚步却并不停止。
　　她尾随着林曦穿过了大堂，门诊部，又进入了住院部。这里到处是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他们的脸色不是苍白就是焦黄，为这不透光的大厅更添几分压抑。李莉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被护士推在轮椅上的病患，跟着林曦开始爬楼梯，还得注意和她保持半层楼的距离。
　　李莉一边爬一边想：“要不是因为林曦，我哪里会来这种到处都是病死鬼的晦气地方，这要是坏了我的运势可怎么办？呸呸呸，呸呸呸，这是乱想的，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同时心里又暗暗给林曦再记上了一笔。
　　李莉鬼鬼祟祟的跟着林曦到了三楼，一眨眼间就没看到林曦的身影了。她跑到哪里去了？李莉摸着包里的海鸥牌照相机，伸长了脖子在走廊这头四处张望，这时一个年纪很轻的护士正好端着方盘走过，见李莉这副模样就过来问她：“小姐您好，请问您需要帮助吗？您要找谁？”
　　“什么？” 李莉做贼心虚，突然被人一问，猛地转过身来，吓得那个小护士差点把托盘里的碘酒打翻在地上。
　　“哦哦，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李莉突然灵光一现，一下就想到了托词：“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这些天一放学就跑到医院来，我们班委委托我来探听一下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她这个人吧自尊心比较强，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状况，所以我是悄悄跟着她过来的。”
　　“她叫什么名字啊？” 这个小护士也是好心，看李莉确实是一个学生的模样，就打算帮她一把。
　　“她叫做林曦，身高大概一米六五左右，是一个嗯……很漂亮的女生。” 虽然老大不情愿，可为了描述清楚林曦的相貌，即使是李莉也没法昧着良心说林曦丑。
　　“哦，是她啊。” 小护士恍然大悟：“她在前头第三间病房。”
　　“她来这里是干什么？她亲戚病了吗？” 这里是住院部，林曦应该不是自己生病，而是来探望一个人的。
　　“我也不太清楚，是个五十来岁的大爷，也不是她亲戚，不过她倒是付了所有的费用，这些天也经常来。至于病人别的信息我们是不能透露的。” 小护士说。
　　“啊……” 李莉却已经从这句话里解读出什么意味深长的东西，心头一阵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不是和林曦有亲密关系，无缘无故的干什么要天天来探望这个人？
　　于是她满面带笑的对小护士说：“好的，我替我的这位同学感谢你，也请你不要把我来过的事情告诉别人。等我们班委商议好了，再来慰问林曦的‘朋友’。”
　　把自以为做了件好事还很高兴的小护士打发走，李莉才蹑手蹑脚的往林曦所在的病房走去。她躲在门口往里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半花白的男人，长相倒是清俊儒雅的类型，只是眼睛紧闭，仿佛陷入了昏睡，林曦则坐在他旁边出神。
　　“呵，总算被我抓住了吧。等我拍到照片后，看你还怎么抵赖。” 李莉按耐住兴奋的情绪，从包里掏出相机准备偷拍。
　　正在这时，呆坐的林曦发现苏越安搭在床边的手指动了一下，她心里一惊，连忙站起来仔细看，就见苏越安的眼皮翕动了几下，然后艰难地睁开了。
　　“安叔，你醒了！” 林曦凑上前去弯腰检查，这个动作从李莉的角度看就像两个人在行贴面礼一样，她心中窃喜，连忙调整了站姿匆匆拍了几张照。
　　“安叔，我马上去叫医生来。” 林曦看到苏越安确实苏醒了，喜出望外，马上准备出门。李莉听见这话，心中一惊，可不能在这时候被林曦发现自己在这里。她把相机往包里一塞，就大步往楼道那边跑去，路上还差点撞上一个男人。但是这时候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身子一拐就冲进了楼梯间。
　　肖文聿带着小李傲正往苏越安的病房走去，差点被飞奔的李莉迎面撞上。
　　这个人很眼熟，肖文聿心想。虽然只是擦肩而过，他并没有看清楚这个人的相貌，但凭借着如同猎鹰一般出色的观察力和多年一线工作的经验，他还是几乎认出了李莉。但是正在这个时候，他看见林曦从病房里往这边急急走来，也就顾不上管这么多了，迎上前去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安叔醒了？”
　　“安叔醒了！” 林曦几乎是和肖文聿同时讲出这句话来。真默契，林曦笑了，说：“我去找医生，你们先去看一看安叔吧。”
　　医生很快就到了，他对苏越安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检查。苏越安现在面部虽然有些僵硬，但是已经能够做出表情，也可以说话。就是手脚暂时还不太协调，不能够下床走路。
　　“以他的年纪来看，这种恢复速度和恢复状态算是很好的，以后生活自理应该没有问题。我建议先在医院继续观察几天，等他情况稳定了，行走能力也恢复一些后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医生说。
　　“谢谢医生。” 林曦对这位医生表示了十足的感谢，但他只是摆摆手然后又去别的病房巡查了。林曦，李傲和肖文聿又重新聚在苏越安的病床前。
　　“小……曦……” 苏越安的嗓音仍旧有些生涩：“谢谢你。那天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就不在人世了。”
　　“安叔，你别多想。” 林曦赶紧安慰他：“你这叫吉人自有天相，现在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医生也说了，只要这几天恢复好了，出院以后就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的。”
　　“你别安慰我了。” 苏越安露出了一个僵硬的苦笑：“我知道中风的人，身体一半边都动弹不了，那和一个废人有什么差别……”
　　“安叔，你这样就是钻牛角尖了。” 林曦否定他：“别说脑出血这种病如果恢复的好就和正常人没两样，就是真的有半边动弹不了了一样不是废人啊。”
　　苏越安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然后才说：“钱……”
　　林曦知道他是问就医费用，连忙说：“手术费和住院费我已经垫付了，我还有些积蓄，安叔你别着急。”
　　苏越安摇摇头。他知道林曦的情况，带着一个孩子还要上大学，需要钱傍身，怎么还能让她一直垫付自己的医疗费用呢？更何况苏越安也不缺钱，他缓慢地说：“小曦，我有一个放在卧室抽屉里的存折，里面有10万元。我把密码写给你，你该拿的就拿。”
　　“安叔，还钱不急在这一时。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出院后再说吧。” 林曦试图开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反正咱们知根知底，您想跑也跑不了。”
　　苏越安缓缓地摇摇头，这一次意外的坚持：“我这一生从来不欠别人东西。我只用自己的钱治病，不然我现在就出院。”
　　林曦无奈，只得先答应他今天晚上就回去找一找那张存折。


第39章 见义勇为奖
　　林曦当天晚上果然找到了存折, 第二天就到银行去转了账。安叔的病到现在为止一共已经花销了4000元，在当时可以算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
　　可当林曦把存折还给安叔的时候, 他却不肯收：“小曦，如果没有你，那天我在家里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死后多少天才有人给我收尸也不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存折你拿着，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
　　“安叔, 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些钱。” 林曦把存折轻轻放到苏越安的床头：“即使你是一个陌生人，我看到你倒在地上了也要斗胆扶一扶, 更别提你曾经给过我的那些恩惠了。如果不是你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给我工作, 在我考上大学后还愿意在双休日聘用我，不是你悉心教导小李傲书法, 那天我也不可能发现你。这一切都有因有果, 并不是我的功劳。”
　　苏越安费力的抬起头看站在床边的这个年轻女人，她笑得很真挚，即使她这么缺钱，眼睛里仍然没有对这一笔巨款的贪婪。苏越安斜起嘴角, 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缓慢地说：“种善因, 得善果。我没想到我苏越安这辈子, 还能有相信这句话的一天。”
　　“安叔，你别想那么多了。谁叫咱两认识呢，如果我不认识你啊, 这钱说不定我就收了。” 林曦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给他削苹果：“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大概再过个一周就可以回家了。现在啊，你老人家就安安心心的把身体养好，等手脚恢复意识了尽量多走动走动，争取早日出院，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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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八点钟有传播系和新闻系一起上的新闻学概论课，所有大一新生都集中在大教室里上课。
　　当林曦到大教室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同学都在窃窃私语，可是当她一只脚踏进门时这些声音都静止了，几十双意味不明的眼睛一齐看向她。
　　这是怎么了？林曦心里有些疑问，步伐却并不缓慢，面色如常的走向一个空位。
　　“林曦，来我这里坐！” 就在大家都屏气凝声地想看她究竟往哪里走时，一个澄亮的声音打破了这窒息一般的寂静。
　　林曦抬头一看，是陆清斐，他在众人的侧目中向她招手，仿佛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一样。他的前座是白菱，也在用眼神示意她过去。于是林曦往第二排走的身体转了个弯，向后面走去，最后坐到了白菱身边的一个空位上。
　　“曦姐，是我要陆清斐把你叫过来的。” 白菱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怎么回事？” 林曦低声问白菱。
　　“你认识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吗？” 白菱问道。
　　林曦的脸色沉了下来，说：“他是我打工地方的老板，你怎么知道他的，是不是有谁又在造谣生事？”
　　李莉这时候正好以借笔记为名义晃悠到林曦这边，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对林曦说：“造谣生事？照片都在学院楼里到处贴着呢，什么叫做造谣生事啊？”
　　林曦转过脸去，她的面色冰冷如霜，冻得李莉都笑不下去了。她从怀里“啪”的掏出一张纸拍到林曦的桌子上，说：“都被人拍到了，还死不承认呢？”
　　林曦拾起那张纸，上面一张大大的照片，是在病房门外拍的。自己俯身去检查刚刚苏醒的苏越安，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两人的全脸，安叔也只露出他有些花白的头发，看上去就仿佛两个人正在亲吻一般。下面的字更加劲爆了，写着：“女大学生林某委身老男人只为钱！这个社会你怎么了？？？”
　　“这个人不去当狗仔真是可惜了。” 林曦冷冷一笑，把单子折好拿在手上，盯了一眼李莉：“我会查清楚这件事的，跟踪我拍照片，造谣生事，还贴在学院楼里，已经严重的触犯了我的隐私权。如果我找到了证据，告你都可以。”
　　李莉虚张声势地笑着说：“吓唬谁呢？还告我？又不是我干的。你有本事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别怕别人爆出来啊。”
　　“嘘！老师来了。” 前排一个同学小声说，只见邱耀华穿着西裤和一件松垮的polo衫，拿着一本讲义进来了。
　　“林曦，你过来一下。” 邱耀华朝林曦招手。这个学生是个好苗子，上课回答问题从来都答在点子上，写的作业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如果真的误入歧途，还是令人十分惋惜的。
　　林曦走到讲台上，邱耀华对她说：“你这节课先别上了，你们辅导员要找你谈话。”
　　“好的，谢谢老师。” 林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邱耀华说：“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好好和辅导员解释清楚。”
　　“我会的。” 林曦朝邱耀华笑笑，转身出了教室。
　　“你看看，连课都不让上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李莉得意的说。
　　“那位穿绿衣服的同学，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直到邱耀华有些不悦的话语响起，李莉才一溜烟的回到了她们宿舍的座位上。
　　林曦扣了三下辅导员办公室的门，在辅导员说“进来”以后，才走了进去。
　　辅导员洪声是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平素和班里学生也算打成一片，但却一直没能和林曦有什么交集。他皱着眉把一张一模一样的宣传单放到办公桌上，对林曦说：“今天一早，这样的宣传单就贴满了整个院系教学楼。你能解释一下这上面的内容吗？”
　　“可以。” 林曦说：“病床上的这个人是我勤工俭学地方的老板，几天前他突发脑出血，是我叫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抢救的，现在他人已经没有大碍了。这一点，120的人员和深安市第二人民医院的人都可以作证。至于这张照片的内容，不过是我在老板终于清醒的时候低头检查一下他而已。”
　　“辅导员，” 林曦的语气斩钉截铁：“这个拍照片的人特意选择如此恶意的角度，而且是到医院跟拍我，最后还把这样的谣言单子贴在教学楼里，用心实在很歹毒，我不敢想象这是我们这样一所大学里的学生做出来的事情。”
　　洪声沉默了片刻，说：“这也不一定是我们大学里的学生做的嘛。如果你能够证明这个单子确实是谣传，我们也一定会严惩这个造谣者的。”
　　“我当然有人可以证明。” 林曦说：“而且这个人你们也知道，我可以给他打电话……”
　　话音未落，洪声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洪声拿起听筒，表情逐渐变得惊讶起来：“真的吗？哎哎，好的好的，行行。我马上去找这个学生，谢谢您，谢谢您。”
　　当他把听筒放下的时候，林曦敏锐的察觉到洪声的态度都变了，他转过脸来忽然笑容满面的对林曦说：“林曦啊，你见义勇为的那个大爷打电话到我们学校的教务处了。他说要捐赠给我们学校十万元设立一个‘见义勇为’奖学金，而你是第一个领奖的同学。”
　　“什么？” 这反转来的太猝不及防了，林曦还以为自己要据理力争大战三百个回合才能保全自己摇摇欲坠的名声呢。
　　“他已经把医院证明和你帮他垫付医药费的银行证明都传真给我们了。其实校务处前两天已经在和他对接了，只是今天才通知我们院系而已。”
　　“原来如此……” 林曦感觉有点儿复杂，怪不得那天安叔没有没有再逼迫她拿存折，原来是因为他已经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不过他给学校十万元设立这个奖学金，自己肯定不会拿到太多的钱，也就不必再坚辞不受了。
　　“既然现在确定了我并没有做传单上的这件事情，那造谣的人该怎么处理？” 林曦问辅导员。
　　“啊……” 洪声说：“这样吧，你先回去上课，我们研究一下怎么才能找到贴这个传单的人。如果实在找不到，我们也会召开班会严厉抨击这种不正之风，再公布你的好人好事，让所有同学向你学习的。”
　　“呵呵。” 林曦心里真是冷笑出声，这个辅导员一看就是不想惹麻烦的人设。相信他能帮自己找出造谣者，还不如相信那个人自己跳出来承认呢。不过没关系，她是不会放过这个造谣者的。凡来过必留下痕迹，这个人肯定是在学校附近的打印店打印的照片，她一家一家的打印店去找，就不信找不到这个垃圾。更何况，她心目中是有做这件事的备选人的。
　　“好吧，辅导员，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上课了。” 林曦面无表情地说。
　　“好好，你快回去吧。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学习要紧啊。” 辅导员笑得春风满面，和林曦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林曦走进教室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大家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自己身上，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眼神。但是她丝毫不在乎，照旧如常的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现在一言不发，到时候打脸的耳光才会越发响亮，林曦深谙这个道理。


第40章 《欢迎进行曲》
　　当天上午, 辅导员组织学生干部将贴在学院大楼里的宣传单全部撕掉；当天下午，教务处关于表彰林曦同学的一封信以及被救助者捐款十万, 设立见义勇为奖学金的公函被张贴在了新闻与传播学院宣传栏。
　　人都是爱好八卦的，即使是考上大学的精英学子也不例外。不知多少同学挤到宣传栏前读那封信，互相传告着这件事情的最新进展。上完最后一节课，辅导员宣布本周五讲会举行见义勇为奖学金的授予仪式, 仪式后新闻系和传播系将会专门针对此次事件举办一个统一班会。
　　李莉的阴谋再一次落空，在宣传板前恨得牙根痒痒, 恨不能把表扬林曦的文件给手撕了。但是现在的她却不知道，未来还有更大的风波在等着她。
　　林曦过完了跌宕起伏的一天, 还不愿意马上回家, 而是先走访了学校内的两家打印店。不过那造谣者还没有愚蠢到底，并没有在学校内打印她的宣传单。为了不让小李傲久等, 林曦决定先回家, 明天再到校外的店子询问。
　　刚刚推开家里的门，花花就撒着欢儿冲过来，尾巴甩成一道残影，小嘴巴上还挂着饭粒。
　　“哟哟, 这是谁啊, 这是哪个贪吃鬼呀？” 林曦还有些僵冷的心瞬间柔软成一团, 即使外面风波再险恶, 家里还有人在等着自己，她蹲下来狠狠地抱住了小花花，把头埋进她干净柔软的黑白毛里。
　　“妈妈, 我来帮你把包放下吧。” 小李傲走过来把妈妈的拖鞋拿出来，又接过妈妈身上的书包，简直是十足的乖乖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和花花争宠呢。
　　“谢谢小傲。” 疲倦使林曦往床上一赖，她躺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露出了T恤下雪白而柔软的腰肢，也是在这个时候，肖文聿端着花花的狗盆从厨房出来了。
　　林曦一愣，有点不好意思的从床上爬起来，但肖文聿已经看到了这旖旎的一幕，眸子暗了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眼睛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说：“回来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林曦有些奇怪地问。
　　“昨天通宵加班，今天下班就会早一些。” 肖文聿满不在乎的说，似乎并不将这些辛苦当一回事。他走到林曦身边对她：“饭我已经蒸上了，菜也洗好了，就差煮了。”
　　“你还真是个贤妻良母啊。” 这句话林曦只敢在肚子里滚滚，万万不能当着肖文聿的面讲出来，她还记得初次见面他冷着脸踩折猴子小腿的样子呢。
　　在饭桌上，林曦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当做一件笑话讲给肖文聿听，肖文聿的脸却冷了下来：“把那张造谣的纸给我。”
　　林曦把那张宣传单拿出来给肖文聿，肖文聿扫了一眼那张照片，低声说：“我都没亲过呢。”
　　“你说什么？” 林曦没听清楚。
　　“这张纸给我，我帮你找出证据来。” 肖文聿把纸折一折放进胸口，又说：“安叔醒来那天，我在医院的走廊撞见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当时就觉得很熟悉，现在想来就是军训时和你争吵的那个女同学。”
　　“李莉？” 林曦一点儿也不惊讶，冷笑着说：“果然是她，我就知道除了她没有哪个人会做这么弱智的事情，简直是又毒又蠢。”
　　“你们周五有表彰会？” 肖文聿问。
　　“对。” 林曦点头。
　　“那我们周五见。” 肖文聿说完，就低头把前爪搭在他腿上的花花抱了起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狗了……” 林曦嘟囔。
　　周四很平静，是暴风雨要来之前的那种平静。班上除了白菱和林曦稍微熟一点，其他的人同她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也就不好询问林曦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隐隐感觉到张贴宣传单的必然是同院同学，而这种行为是要付出代价的，便都静待着周五有一个结果出来。
　　终于，星期五在平静中到来了。学校因为接收了这一笔10万元的巨款作为奖学金，便把颁奖地点设在了小礼堂，学院领导也都参与了这次活动。
　　学院有心要将林曦同学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情树立一个典型，所以将全院不同年级的同学都叫来参与这个仪式，校报的记者也会进行报道。
　　“同学们，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拿着话筒的团委书记说：“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这次代表苏先生来为我们学校进行捐款的肖文聿先生入场！”
　　在《欢迎进行曲》昂扬的乐声中，肖文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入场，越发显得肩宽腰细，臀翘腿长。
　　“这就是他说的周五见？” 坐在第一排的林曦看到他嘴角不自觉的就上扬起来，她相信他的能力，就静静地看肖文聿怎么把事情发酵吧。
　　“这个帅哥看上去怎么那么眼熟呢……” 在座的大一新生都交头接耳，很快就有人发现，这个型男不是军训的时候就曾经来过我们学校做讲座的刑侦大队副队长吗？师兄师姐们也加入了八卦的行列，很快所有人都知道肖文聿的身份了。
　　台上的肖文聿先用低沉的嗓音解释了苏越安先生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因此委托自己代理参加这个仪式的事情，然后便按部就班的配合校方完成了捐款赠予仪式。苏越安将会给予林曦一万元奖学金，而剩下的钱则由学校存入银行，以后学校每年都会评选一位见义勇为者授予500元的奖励。
　　在主持人宣读了苏越安写给林曦的感谢信后，林曦便迤迤然上台领奖。今天林曦做学生打扮，连头发也高高扎起，看上去确乎像有一腔孤勇的少女了。
　　肖文聿严肃的脸在灿烂的灯光和红色的背景中对她露出温存的微笑，他用最正式的姿态将支票双手递给她，她接过来朝肖文聿轻道一声谢，校报记者连忙按下快门。
　　林曦按部就班的发表了一通感言后就要下台，可肖文聿却拦住了她，他拿起话筒说：“林曦同学请稍等。苏越安先生知悉林曦同学因为救他而遭人污蔑，感到十分愤怒，委托我调查此事。这位造谣传谣者在学校张贴的传单严重侵犯了他和林曦的名誉权，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此事的证据，将会保留对造谣者起诉讼的权利。”
　　台下一片哗然，杨采月转头看了一眼李莉，她神色慌张，汗从额头上流下来，却还强撑着说：“看我干什么啊？我就不信这种事情他们还能找到什么证据。”
　　台下的辅导员也是一脸汗，肖文聿身份特殊，他不敢得罪，可是这样一来，院系领导和学校派来的领导都知道那件贴传单的事情了，院长脸都黑了，恐怕造谣的那个同学是不能善了了。
　　“如果现在这位同学勇于承担错误，到台上当着全体师生的面给林曦鞠躬道歉，我们就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肖文聿说。可是自然没有人主动上来给林曦认错，台下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两分钟后，肖文聿说：“我们给过机会了，是你自己不懂珍惜。希望贵校能够秉承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在我们找到证据后对该名同学做出相应的惩罚。” 说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林曦的手下台了。
　　肖文聿说的这番话引起了领导的重视，表彰大会后，辅导员不得不留下所有大一新生，在原地点进行班会，只是这一次院系领导和肖文聿都留了下来。
　　“采月，我想上厕所。” 李莉眼睁睁的看着小礼堂的那扇大门关闭，心里越发惶惶不安起来，她拖着杨采月的手，几乎是哀求着想让她和自己一起出去。
　　“小莉，现在我们不能出去。” 杨采月低声说：“谁出去谁就是做贼心虚。”
　　“我不管，他们已经有证据了，我留在这里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吗？” 李莉急的满头大汗。可杨采月却拨开了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李莉，我不出去，你要走自己走吧。”
　　李莉咬牙看了杨采月一眼，甩手自己准备开溜。可惜林曦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呢，见她快要走到门口了，忽然出声道：“李莉，你是害怕了我们掌握的证据，打算逃走吗？”
　　反驳林曦的话几乎已经成了李莉的身体本能了，更何况现在几十双眼睛放在自己身上，李莉已然无路可退：“你别血口喷人！你这也是毁谤！”
　　“哦？是吗？” 肖文聿面无表情地说：“李莉同学，既然你不心虚，就请上台来解释一下我们掌握的这些证据。”
　　“李莉同学，请你上来吧。” 辅导员见领导都看着李莉，也只能这样说。
　　“我不上来，我为什么要上来！？” 李莉死定在原地不走，干脆打算一赖到底了，她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安上这种罪名。
　　肖文聿见状，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就见李莉惊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肖文聿转身后真的开始小步的挪动了。
　　“你和她讲了什么？” 林曦好奇的问。
　　“只不过说如果她自己不上来我就把她铐上来。” 肖文聿已经站定在林曦身边，眼睛却看着一步一步往上挪的李莉，面无表情地小小声说。
　　“肖副队长，这可不符合规矩啊。” 林曦说。
　　“是啊，我只是和她开个玩笑，她怎么就信了呢？” 肖文聿这样说着转头看了林曦一眼，林曦的眼睛却闪着光，紧盯着垂头丧气的李莉。这个女人……肖文聿心底叹息了一声。她似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总是斗志昂扬，可是，却让人越发心疼。
　　李莉上了台，辅导员采取了怀柔政策，上前对她说：“李莉啊，那些院系外的宣传单真的是你贴的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当然如果你没有做，也大胆的讲出来。”
　　李莉抬起头，怨毒的光射向林曦，一言不发。她在等，说不定这两个人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她才不要自己承认呢。
　　肖文聿轻笑出声，那低沉的笑意几乎是有些令人沉醉了：“李莉，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你看看，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李莉回头一看，深安市第二人民医院的那个小护士，照相机馆和打印店的老板都出现在小礼堂里，那个小护士脸上还挂着义愤填膺的表情，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没想到却助纣为虐了。
　　“这些都是人证，如果要物证的话，只要比对一下你的指纹同交给老板复印的那张照片后的指纹是否一致就可以了。” 肖文聿严厉的说：“你还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吗？”
　　李莉心里一沉，她知道这件事今天是瞒不下去了，还不如索性承认算了：“没错，是我做的，我承认。但是你们凭什么说我是传谣造谣的？谁能证明林曦和那个老男人不是真的在一起？那个老男人不是为了维护林曦给学校捐钱？反正他们一张嘴说什么都行。”
　　林曦为李莉的无耻震惊了，她刚要反驳，手却被肖文聿捏住了，他开口说：“我当然能证明她和安叔没有关系，因为她和我在一起，她是我的女朋友。”
　　这剧情太刺激了，怪不得林曦平常经常出校，对校草都爱搭不理的，原来人家的男朋友又高又帅又有事业才华，台下的同学们掀起了热烈的讨论。林曦在这讨论声中抬起头看肖文聿，眼神中有无数的疑问，肖文聿低声说：“解决这件事了再同你细说。” 然后便看向李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莉知道大势已去，心头怨毒泛起。凭什么自己一开始是帮杨采月出头，现在所有的责任却由她一个人来承担？而且杨采月刚刚还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自己还真看错她了。反正死都死了，还不如再多攀扯一个人下水。于是她说：“这件事情我不是主谋！是杨采月和我商量要去拍林曦的私生活的，就连相机也是她帮我借的。这点孙文栋就可以作证！”
　　“李莉，你少血口喷人！” 一向柔弱的杨采月见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也坐不住了，站起来红着眼眶说，身子还在细细发抖。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就是你看林曦比你长得好看，比你受欢迎，连陆清斐都愿意和她玩，你就受不了了呗。我们宿舍谁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啊？” 李莉干脆把什么东西都抖落出来了。
　　“你！” 杨采月看着周围同学看自己的目光，苦心经营的人设今天全部被李莉毁了，她一时承受不住，眼一翻昏了过去。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直到杨采月被送到了医务室才恢复平静。
　　院长已经被这场闹剧气昏了头，他说：“李莉，你犯了这样的错误，伤害朝夕相处的同学还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我们学院也容不下你这种人了。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就是你自行退学，档案上不留污点；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学校也只能根据学生管理规定开除你的学籍了！”


第41章 在一起
　　李莉听了这话, 所有的气势都被抽空了。她老家是农村的，父母很早就出去打工, 她和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花了多少心思才考上了大学，终于改变了自己在家乡的地位。如果现在她被退学了, 那她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以前的亲戚？她会被村里其他人嘲笑死的。
　　李莉腿一软，直直地跪在地上要给院领导磕头, 院领导赶紧侧身避开，要辅导员拉她起来。可是李莉就是不肯起来, 她见领导不领她的情, 又转向了辅导员，哭喊着说：“老师,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不能退学，我不能退学啊……”
　　辅导员叹一口气，用死命把她拉起来，她仍旧哭闹不休。见辅导员也不帮她, 李莉心里明白大概退学是免不了了, 便改变目标, 扑到林曦身前想撕打她。这一波攻势自然被肖文聿轻而易举的拦下来了, 眼见着破口大骂的李莉被学校保安拉走，林曦叹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真是个可恨又可怜的人。”
　　“可怜在哪里？” 肖文聿回头问。
　　“可怜在她蠢而不自知啊。” 林曦说：“既然她已经被退学了, 我们也就不追究她的法律责任了吧？让她写封道歉信完事，赔钱就算了，估计她也没钱。”
　　“这事你决定。” 肖文聿对林曦说：“我都听你的。”
　　这话让林曦忽然想起他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女朋友”宣言，觉得脸有些热，莫名地就不想和他说话了。
　　“？？” 肖文聿看着林曦突然转过去的身体觉得不解，不是都说了听她的吗？女人真是一种莫名的生物啊。
　　等这场班会开完了，大家都准备散场，肖文聿叫住林曦：“我有事和你说。”
　　“来了。”林曦心想，有些僵硬的停住了自己的脚步。肖文聿走上前说：“我们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吧。”
　　两人来到了东门附近的一块隐蔽的小草地，林曦背靠一棵高大的榴莲树，双双陷入了一阵略微尴尬的沉默。
　　“你刚才……”
　　“我刚才……”
　　林曦用莹白如玉的手指挠了挠脸尴尬地说：“那……你先说吧。”
　　肖文聿仍旧穿着刚刚那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装，低下头来认真看林曦，深邃如海的眸子中装得满满都是她的身影：“我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我不想再隐瞒自己的心了。”
　　“哪一句话啊？” 这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的和林曦表白，她不免慌了，以致于说出些蠢话来：“你是说那个女朋友的事情吗？其实你不用客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可以是。” 肖文聿打断林曦没有逻辑的话，对她说：“我很抱歉刚刚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这样说了。但是我现在想问一句，林曦，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林曦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比如原身原来的黑历史，小李傲的存在，小李傲还有个素未谋面的便宜爹等等等等……自己是这么个条件，而肖文聿却有大好的前程，肖文聿是认真的吗？
　　“可是你了解我吗？” 林曦呆呆地问。
　　“林曦，如果只是了解你这个人的话，我早已经足够了解你。如果你说的是你以前经历过得事情，我们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慢慢了解。” 肖文聿的眼神仿佛能看进林曦的心：“我是认真的。”
　　“好，我答应你。” 林曦挣扎了片刻，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或许以后还会有很多阻碍吧，但是这一刻，她并不愿意去想那么多。她的人生大概就是在无数困难中前进的，她从来没有认输过，以前是，以后也是。
　　林曦被搂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自己的手也环上肖文聿的腰，闭上了眼睛，肖文聿身上好闻的薄荷味道就彻底包裹住了她。
　　“小曦。” 肖文聿低低地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简直媲美低音炮的威力。林曦抬起头来，把下巴磕在肖文聿的胸膛上，正好能看到他长出一点点胡茬的下巴和其上的完美五官。
　　林曦提起来的心不知为什么忽然落了地，她脸飞上了薄薄地一层红色，低声道：“文聿。” 换来了腰肢上更大力的回抱。
　　“额，那个……你可以小力一点吗，我的腰要断了。” 林曦忍了十几秒，提出了倡议。
　　“对不起，小曦。” 肖文聿马上道歉，松开了林曦，娴熟的替她轻轻按揉腰部，还别说，十分舒服。
　　“你怎么对按摩这么熟悉啊，以前是不是经常给别人按摩？” 即使是刚在一起，女人也是忍不住要马上吃飞醋的。
　　“我学格斗的时候了解过人体的肌肉和构造。” 林曦的话取悦了肖文聿，让他的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两个人没有再腻歪多久就决定回去。毕竟今天班会的时间有些长，小李傲马上就要放学了。
　　一路上，肖文聿很自然的牵起林曦，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林曦不止腰肢很软，连手掌也很柔软，仿佛稍微捏得大力些就会碎了一样。莫名地想到林曦在床上伸懒腰的那一幕，雪白的肌肤，慵懒的神态。那一刻她卸下了心防，而他则似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心脏，直到今天后遗症犹存。原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是真的。
　　当看到沙金小学的红色大理石门，肖文聿便想将林曦的手松开，可林曦竟然不放。
　　“小傲马上就要出来了。” 肖文聿提醒她，面上仍旧挂着千年难得一见的温柔笑容。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松开啊。” 林曦把两人交握的手抬起来：“我不会瞒着他的，而且小傲比你想象的还要成熟得多。他说不定早就接受你了。”
　　放学铃就在这时打响了，没过多久一堆堆小学生就像鱼子酱一样从校门口涌出来，小李傲也背着他的大史努比书包从学校里慢慢走出来，身旁还跟着两个小女生。
　　“哟，我儿子现在厉害了。” 林曦笑眯眯的看着被两个漂亮小女孩环绕的小李傲。
　　“李傲李傲，这是我妈妈去日本买回来的圣斗士星矢的贴纸，给你贴好不好？” 小女生A问。
　　“圣斗士星矢有什么好的，我有史努比的铅笔盒！和你的书包很像的，打开有三层呢！” 小女孩B说：“不过……我不能送给你，我妈妈会骂我的，但是我们可以一起玩啊。你去我家和我玩公仔好不好，我有从迪士尼带回来的史努比……”
　　“你骗人！迪士尼只有米老鼠唐老鸭，没有史努比！” 小女生A大声说。
　　小李傲则板着脸一脸正义：“我不是小女孩，不玩毛绒玩具。你们还是学生，要以学业为重，赶紧回家写作业吧。”
　　林曦捂脸：“这孩子这样以后该怎么找媳妇哦，真愁人。”
　　李傲走到校门口，第一眼就看到了肖文聿和妈妈，于是朝他们两个走过来，林曦感觉到他瞥了一眼自己和肖文聿交握的手，但是他并没有说话。
　　“哇，李傲，你的爸爸妈妈好好看啊。” 小女生A惊叹道，她的团团脸特别可爱，看得林曦都想化身怪阿姨捏一把了。
　　另一个小女生也不甘示弱，忽闪着大眼睛很有礼貌的说：“叔叔阿姨好。”
　　“你们好啊，小朋友。” 林曦笑着和两个小女孩打招呼，然后问李傲：“这是你的同学啊？”
　　“嗯。她是我的同桌郝佳佳，” 小李傲指着那个团团脸小女孩说，然后又指着大眼睛小女孩说：“这是我前桌秦巧儿。”
　　“你们都想和小傲一起玩啊？要不要去阿姨家一起写作业？” 林曦蹲下来问。
　　“不是的。” 小李傲抬起一张嫩的能掐出水的小脸，却颇为老气横秋地说：“是她们两个先闹了别扭，然后才非要抢着和我玩的。小女生的纷争我们还是不参与了吧。”
　　“您看上去还真像个居委会大爷。” 林曦摸摸李傲的头，然后对郝佳佳和秦巧儿说：“既然这样，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赶紧找到爸爸妈妈回家吧，明天再和李傲玩好吗？”
　　郝佳佳嘴上都可以吊个瓶子了，想耍赖不肯走，无奈她妈妈已经看见了她，朝这边走过来。秦巧儿也认识郝佳佳的妈妈，和她打了个招呼，两个人竟然就又结伴离开了。
　　李傲看这两个小女孩都消失了，就转过头对肖文聿和林曦说：“现在来说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吧。”


第42章 咖啡语茶
　　“你这孩子怎么小小年纪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林曦用手指弹了弹李傲的小脸蛋儿, 小李傲抬起清泠泠的眼睛，冷静地指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说：“这事难道不应该给我个说法吗？”
　　旋即又有些委屈：“我的妈妈为什么要给别人牵。”
　　林曦看小李傲这幅模样, 知道他虽然表面上冷静，内心还是有些惶恐不安的。便蹲下来温柔地对他说：“小傲，我们三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吧。”
　　“那我们去那家咖啡语茶吧，我以前见过一些初中生约在那里谈事情。” 小李傲恢复了大佬的冷静, 说出一个地点，扭头便在前面领路。林曦和肖文聿对看一眼, 林曦赶紧走上去，把李傲的小手也牵住。小李傲别扭了一秒钟, 看了一眼妈妈和肖叔叔, 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两大一小的三个人以一种分外和谐的姿势往咖啡店一同走去。
　　到了咖啡语茶, 林曦不准小李傲喝咖啡, 他只能无奈地点了一杯伯爵奶茶，林曦要了一杯桂圆红枣茶，而肖文聿点的则是蓝山咖啡。
　　点完单，李傲说：“你们现在可以说了吧。”
　　“小傲,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我和肖叔叔在一起了。” 林曦把菜单放到一边, 对小李傲说。
　　小李傲沉默片刻, 抬头问：“什么叫在一起？”
　　对上小李傲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再想想还要当着肖文聿的面解释，林曦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还是说：“在一起的意思就是肖叔叔成了妈妈的男朋友。从此以后我们会互相爱护对方，也一样的爱护你照顾你。你不仅仅能得到妈妈的爱，还能得到肖叔叔的爱和关心。”
　　“那和现在有什么差别？” 小李傲问。
　　林曦愣了一秒，肖文聿倒笑了，大手揉揉李傲的头，说：“没有什么大差别，只是肖叔叔会对你更好，就像你的爸爸一样。”
　　“爸爸……？” 李傲有些僵硬的念出那个很久没有说过的陌生名词。以前的爸爸对他确实不差，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开始，那个爸爸就彻底的消失了，而那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对。我会对你很好的。” 肖文聿斩钉截铁的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看书一起玩，还可以教你格斗术，嗯……还可以带你去公园，把你举到肩膀上。” 可以看出来肖文聿也是相当的绞尽脑汁了。
　　“可是……” 李傲抬起眼睛看着林曦，表面上一派平静，实则眼睫毛都在微微颤抖：“妈妈，你还会变成以前那样吗？” 以前那个爸爸在的时候，林欣就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喜怒无常，私下里对小李傲的态度淡漠到骨子里。等那个爸爸走了，她便开始肆无忌惮的对小李傲掐打责骂，发泄情绪，甚至几天都不给他饭吃。
　　直到某一天，妈妈变成了好妈妈，而那些噩梦般的经历也真的遥远的如一场梦一样。可那毕竟不是梦。如果没有经历过妈妈对他种种的好，或许他还能继续忍受那些坏，甚至毫无感觉。可现在，林曦的温暖早已经把他小小的坚硬的心融化包裹了，他再也没办法像原来一样把自己放进厚厚的冰壳里，与世隔绝。
　　林曦为了能好好同李傲谈谈，原本是和肖文聿一起坐在他的对面。现在看到小傲心底的担心和害怕，她便起身换了一个座位，坐到李傲身边将他搂住：“你的小脑袋里一天到晚在瞎想些什么？妈妈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永远都不会再变了。不管我是单身，有男朋友，还是有丈夫，我对你的好都不会变。我和别人携手共度一生的前提都是有你在一起，你永远是妈妈的宝贝。”
　　小李傲双手环住妈妈，没有说话，但是妈妈身体散发出来的温度让他渐渐的不再不安了。
　　“我相信你。” 他闷声闷气地说，然后把埋在林曦手臂里的头抬起来，复又坐的端端正正。他严肃地对肖文聿说：“你一定要对妈妈好。我会给你一年的考察期，如果你让我妈妈伤心了，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的。” ——这是在肖文聿家里看多了电视的后果，肖文聿也算自作自受。
　　所以他失笑道：“好，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你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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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一，李莉主动退学，并附上了一封给林曦的道歉信，而杨采月因为那天的丢脸事件，装病了两天，直到周一也没有出现在课堂上。
　　不过林曦都没什么时间搭理这两个人，因为苏越安终于可以出院了。
　　苏越安恢复的不错，虽然右半边身体略微有些僵硬，但是也并不影响正常的吃饭走路。只是他此生都不能够再提笔写书法了。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比想象中的大，从打击中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他万分抱歉的对林曦说：“小傲才刚刚跟我学了半年多，基础虽然打下了，却还没来得及真的入门。我是教导不了他了，这些帖子你都拿去吧。我还有一个老朋友，书法造诣比我更高，如果你愿意我就介绍给你。”
　　林曦和李傲自然是愿意的。苏越安于是便将他们介绍给一个粤省书法协会的老教授——他的街边棋友。那人见过小李傲一次，喜他天资聪颖，专心致志，竟然把他收为了入室弟子。李傲也表示他愿意好好的钻研此道。
　　苏越安见李傲找到了好老师，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自从生病以后，他看上去像老了十岁，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原先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都通了些。他坐在沙发上对带着小李傲上门道谢的林曦说：“小曦，我准备把这栋房连同那间旧书铺子都卖掉，回老家去了。”
　　“老家？” 林曦一愣：“您60年代就来沙金村插队了，这里也算是您第二个故乡。深安是特区，以后发展趋势一片大好，现在把房子卖掉，以后会亏大了的。”
　　苏越安喝口茶说：“我还能活个几年？以后赚再多钱和我还有多少关系？我年轻些的时候每天去港城辛苦作工带货，才攒下的钱盖起了这栋房子，现在想想反倒没什么意思了。我老了，想要落叶归根了。”
　　“可是……” 林曦还想劝，苏越安却摆摆手：“你不用劝了，我主意已经定了。以前憋着一口气，就是不肯回去，现在这口气散了，也该走了。”
　　苏越安把茶杯盖盖上，对林曦说：“今天让你来一是和你说说这旧书店可能开不了的事情，二是也想给你一个机会。这栋楼是我看着它盖起来的，里面也有我很多心血，如果把它卖给一个陌生人我会觉得很遗憾。”
　　“那安叔您的意思是……” 林曦觉得安叔意味深长，心脏猛地一跳。
　　“我无儿无女，无父无母，连兄弟姐妹都失散多年了。” 苏越安说：“你是我这几年玩的最好的小辈，又救了我一命，我理应对你有所报偿的。”
　　“安叔，你已经给了我一万元了。” 林曦说。
　　“一万元只是是对你见义勇为救人的嘉奖，” 苏越安笑道：“但是并不能代表我就还完了这份情。你该不会说我的命只值一万元吧？我是这样想的，我可以把这铺子和这栋房都卖给你。当然我知道你现在没有这么多钱，也是个有心气不愿意接受别人施舍的人。我现在有个折衷的法子：你如果能凑齐10万元，我就把这铺子和房子连同土地都给你。但是这栋房上面四层的房租你要帮我收齐，每个月按时寄给我，直到我不在的那一天为止，怎么样？”
　　“这栋房现在盖起来都需要7、80万，以后更加……” 林曦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越安打断了：“你这孩子怎么俗气了呢？你不救我这栋房子现在归谁都不知道了呢。就这样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眼见着安叔发起了小孩子脾气，而林曦又确实是很想要这栋房子和那个铺子的。要知道这个地方是深安特区的中心，就是现在一套三房一厅也能租个1000元，更别提以后深安房价飙升，许多房东一个月靠收租就净赚8、9万。只是现在，即使是10万块她也很难筹到啊……
　　她对苏越安说：“安叔，我也不瞒您说，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很感激，也很愿意争取。只是这十万元我现在暂时还拿不出来，您能给我几天时间回去想想办法，看看怎样才能筹到钱吗？”
　　苏越安见林曦愿意接手自己的房子，心中高兴，点头说：“不急不急。我还要回苏州去看地、选址、盖房，真正搬走起码也要半年时间。你慢慢准备，我这里都给你留着。”


第43章 第一次吻
　　林曦从安叔家回来就直接去了一趟证券交易中心。自己买入的深安发展在6月份的时候扩容了一次, 大盘一路高涨，原来一万买入的股票现在已经价值四万元了。深万家也涨的很好, 但是如果现在把万家的股票抛掉，以后再买回来就难了。
　　这事还是回去和肖文聿商量一下为好，林曦这样想。
　　等肖文聿在外敲门，她便迎了上前去。现在两个人已经正式在一起了, 自然可以不用那么拘束，于是林曦被肖文聿伸手抱了个满怀。
　　“你干嘛呀, 放手放手，小傲还在看呢。” 林曦一边小声说, 一边红着脸想把肖文聿推开。
　　“没事, 你们抱吧，我很开明的。” 小李傲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看, 小傲都同意了。” 肖文聿在林曦的耳边轻声说, 吹出的气流让她不禁打了个颤栗。
　　“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林曦继续破坏气氛，肖文聿无奈地松开手，干脆抽身大马金刀和李傲并排坐到沙发上，说：“爱卿有事速速奏上。”
　　“……” 林曦无语, 指着弹簧床沙发旁不到两指宽的空隙：“你们两个都给我挪过去点, 这样子我怎么坐？”
　　这一句话便让两个正襟危坐的男人乖乖地往右挪了过去, 林曦挤到肖文聿身边, 两人胳膊和大腿未免紧挨在一起，不过林曦正在想事情，便没察觉到这一节。她把苏越安和她说的统统都告诉了肖文聿, 又说：“十万块实在是很低很低的价格了。只是我现在手头上能动用的资金就是见义勇为奖的那一万元和股市里的钱。按照深安现在发展的速度，股票以后肯定也是要疯长的，如果我全部抛售掉了去买房，又怕以后再没机会拿出大量现金了。毕竟总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城中村里……”
　　“我们结婚后的房子你不用担心。” 肖文聿捏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就好像偏偏要把身上令人心跳加速的热量都传给林曦似的，让林曦憋在嘴里想说的“谁要和你结婚”的话也讲不出来了。他继续说：“我们单位包分配。至于现金流的问题，你现在能够拿出多少现金来？”
　　林曦思考了一下，说：“最多七八万吧，我把买的深发展全部抛掉，深万家也抛一些留一些的话。实在不行就只能去银行贷款。”
　　“有我在，你还贷款什么？” 肖文聿说：“这样吧，我替你出五万，你自己出五万。股票也别抛那么多了。”
　　“你收我几分利啊？” 林曦抬起那双眼尾上翘的媚眼说：“我三年内还你10万块好不好？” 三年内股票是可以涨许多的。
　　“我现在不收利息，以后有收你利息的时候。” 肖文聿低笑道。
　　林曦老脸一红，这人怎么在孩子面前开黄腔啊，一点都不符合90年代纯情男主角人设。便抬头瞪了肖文聿一眼，却见他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些什么。
　　好吧，淫者见淫，估计他讲的并不是自己想的意思吧……
　　林曦恨恨地起身：“我去做晚饭了，先不和你们胡说八道了。”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不是在说买房的事情吗？” 肖文聿心里委屈，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反而挽起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曦身后进了厨房，准备帮忙。眼见着堂堂的刑侦队副队长就变成了这幅样子，一直在写作业的李傲同情的摇了摇头。
　　12月初，林曦把筹来的10万元交给苏越安，他便立即带着林曦去过户房产，这种土地的交接是要经过村里同意的，但苏越安人缘好，这个村的副村长黄玉奇又认识林曦，所以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
　　等房子和地都交接完毕，苏越安在12月底就准备动身离开了，他对林曦说：“虽然苏州那边的房子还没有盖好，但是总是两地跑或者交给别人我自己也不太放心，现在我先回去租一个房子住，也算提前适应一下。我们平常保持联络，你们过年如果有时间的话就过来苏州玩。”
　　既然安叔都搬走了，那林曦和李傲也不必每天都挤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了，他们打算搬到苏越安原来住的那间房里。可是肖文聿是为了自己才搬到沙金村里来的，她和小李傲自己搬走不算，还要把花花也接到新家里去，肖文聿反而被孤零零一个人留下了。
　　林曦思考了一个晚上，安叔那套房是两房一厅的构造，而且客厅也很大，住三个人倒不成问题。只是，自己如果开口让肖文聿住在自己家里，会不会被他当成很不正经的女人……天知道她可并没有想和他在出租屋里发生什么，小傲还在家里呢，只是想两个人能靠的近些，还给他省了租房的钱。
　　林曦翻来覆去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还是去肖文聿家里找他说了：“文聿，现在安叔走了，我和小傲想搬到他原来住的那间房去。”
　　肖文聿一愣，然后沉声说：“也好。那里肯定比你这间小屋子大，既方便又能省下租金。”
　　“那现在有空间了，我想把花花也接过去。” 林曦又说。
　　“花花本来就是你的狗，你带走吧。” 肖文聿说，语气未见什么异常，只是沉默地要去找电视遥控器开电视。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林曦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再拖，就逼着自己开口了。
　　肖文聿停下动作回头看她，林曦用不大的声音问：“你愿意再搬一次家吗？”
　　“你想让我也搬过去？” 肖文聿的语气有些惊诧。
　　“我就是想你过去了也可以省些房租，我们那边大，一个屋子有两间房间，你可以睡另一间。而且花花和你住了这么久了，肯定有感情的，李傲也喜欢看你家里的电视，如果现在搬走，那就不方便了……” 林曦赶紧找出一大堆理由来。
　　“那你呢？” 肖文聿走到林曦面前，低头望她：“你想让我和你住在一起吗？”
　　林曦的脸像一杯德国热红酒一样散发着蒸腾的热气，不过这一次她抬起头来，用不大声却坚定的语气对肖文聿说：“我当然是想你搬过来的。” 不然干嘛巴巴来说这么多？
　　肖文聿低低地笑起来，宛如琴弓拨动低音大提琴。他搂过林曦，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低头去看她的眼睛。他的手臂有力却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安静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围绕着他们疯狂的抽枝成长，将两人交织缠绕。就在林曦以为肖文聿要吻下来的时候，他带着灼热气息的唇已经落在了她的脸颊，很轻很快的，如一阵旋风，让两个人心脏都静止了那么一秒。
　　林曦脑子里响起了光良的那首老歌：“哦第一次吻……”，还预备肖文聿再有什么动作，他却已经把她松开了，身体瞬间和她拉开一尺远的距离，用喑哑的嗓音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一下。” 然后长腿一迈就消失在洗手间门后了。
　　不就是亲吻一下脸颊，用得着这么激动吗？林曦倒有点看不懂了，果然纯情老处男人设不塌啊。


第44章 粗枝大叶
　　肖文聿进了洗手间, 林曦唯恐他出来尴尬，就去敲了敲门：“我要说的事情说完了, 先回家了。”
　　里面传来肖文聿有些模糊的“嗯”声，林曦才走出了肖文聿的家门，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也滚热的有些烫手。
　　12月底, 林曦给旧书店找到了一个接手人，她和肖文聿也正式搬进了苏越安原先的房子, 当然还带着小李傲和小花花。花花大概比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兴奋，她原先就苦恼于该怎样平衡分配自己的爱和时间, 现在两个铲屎官搬到了一起, 问题完美解决。她扭着小屁股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东嗅嗅西闻闻, 最后还把她的狗窝用嘴拖到了自己相中的风水宝地——客厅靠窗的一个角落。
　　两个人搬到了一起, 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他们不会当着孩子的面过于亲热，肖文聿早出晚归，林曦和李傲又都有固定的上课时间, 暂时也就晚上能够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而已。肖文聿有时陪小李傲一起看电视或者玩围棋、象棋, 这两个男人的感情倒突飞猛进起来。
　　家里三个人共用一台洗衣机, 这天洗完衣服, 林曦把衣物全部放进盆子，预备拿出去晾起来，却发现这洗衣机里同时放了肖文聿的内裤和袜子。
　　“噫——” 林曦有点嫌弃地把肖文聿的内裤用手指捻了起来, 这男人也太粗枝大叶了，内裤放进洗衣机就算了，竟然还和袜子一块儿洗，那得有多少细菌啊。不行，要去和他说一下。
　　林曦平常带小李傲带惯了，脑子长期被一种以“母爱”为名的邪恶说教欲望充斥和扭曲着，现在一心想着要如何纠正肖文聿的陋习，没有功夫害羞。
　　她把肖文聿的内裤和袜子放在盆的最上面，敲了敲肖文聿的房门。
　　“进来吧。” 肖文聿应一声，她才开门走进去。现在晚上九点了，这个人才刚刚下班，正在书桌前写与工作相关的文件。
　　“还在工作啊，要不要喝茶？我去给你倒一杯？” 林曦一进门就跑题。
　　“没事，我自己倒就行。怎么了？” 肖文聿将钢笔套上盖子，走到林曦的面前问。
　　“你看看这是什么？” 林曦把手里的盆子往前一递，肖文聿低头一看，说：“你要我和你一起晾衣服？”
　　“不是。” 林曦恨铁不成钢，用手拿起肖文聿那条黑色的棉质内裤：“这是你的内裤，” 然后又指了指下面的袜子：“这是你的袜子。你知道两个东西一起洗会有多少细菌吗？”
　　林曦莹白的手指捏着他内裤的边缘，而裤身则垂在她如皓雪一般的手腕上。肖文聿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渐渐暗了下去，在书桌那盏小灯发出的光里有些像一只要攫取食物的兽。林曦才终于开始有些慌乱，后知后觉的发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己还拿着人家贴身衣物实在有些危险。毕竟肖文聿可是亲亲脸就逃到洗手间，素了近三十年的男人。
　　“我以后都自己洗。” 肖文聿把那条危险的东西从她手上拿下来，一板一眼的说，仿佛刚刚压根就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划过：“这个给我，等下我再洗一下。”
　　警报解除。肖文聿乖乖听话，林曦很高兴，可是刚刚氛围那么好，这人竟然什么都没有做，她心里又有点小遗憾。于是垫着脚在肖文聿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说：“这是给你的奖励。” 然后拿着洗衣盆快步跑出了房门。
　　他忍得这么辛苦，这个人还要来撩拨他。肖文聿捂着脸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眸中有光。这个吻就像是林曦开给他的一张许可证，下一次他可不会那么客气了。
　　1月，是所有人最忙碌的一个月。小李傲和林曦要准备考试，临近年关了深安也不太平。近来关外连续发现了两具被分尸的男性，颈部均有钢索勒痕，而且这两个人都有一定的身家地位，都是在出差返深的第一天就失踪的，这给警察局带来了莫大的压力。深安成立了特别办案小组，肖文聿担任组长，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候连睡觉都在局里。
　　林曦考完试的那天，拎着保温盒去给肖文聿送饭。她觉得连续吃外卖很不卫生，平常都给肖文聿做好便当，让他带去。只是昨天肖文聿忙得一夜未归，今天她又有时间，干脆自己亲自过去把食物送给他。
　　林曦知道，肖文聿他们一干人，平常不是边吃盒饭边讨论案情，就是晚上八、九点才随便扒拉两口饭，于是特意挑了个下班时间去。这时黑沉沉的夜已经占领了整片天空，而局里仍旧是灯火通明。
　　林曦敲敲肖文聿所在办案小组的办公室的门，先就听见琼英惊喜的声音：“嫂子你来啦！这次又给我们肖队带什么好东西了？”
　　那时候警察局的同事知道肖文聿找到女朋友的消息都惊掉了下巴，只有琼英一个人鬼精鬼精地问：“是不是林曦姐？我早就看出来了！” 她虽然是个警队新人，却也干练得用，肖文聿有心让她再历练一下，便也把她召入了这次办案小组。
　　肖文聿正在和几个同事讨论案发现场的细节，听见林曦来了，便松开眉头，走到她面前接过饭盒：“怎么这么沉？不是说考完试好好在家休息一下，别累到自己吗？” 这温柔的声音让身后的几个同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块头肌肉男还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问左边一个戴眼镜的小哥：“我刚刚没听错吧？那声音是老大发出来的？他不是中邪了吧？”
　　“你小声点，等下被老大听到了罚出去跑圈，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小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边看八卦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我还给你的同事们也炸了些鸡腿鸡翅鱿鱼圈之类的小零食，熬夜饿了可以吃些补充能量。” 林曦笑道。肖文聿已经搂着她转过身来，说：“你有心了。就是他们狼吞虎咽惯了，怕尝不出你食物的好坏。”
　　“老大，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们也有一颗爱吃的心，这不是没机会吗？” 那个肌肉男走下来对林曦露出谄媚一笑：“嫂子好，我叫做孙雨非。” 这么个壮汉却有这样一个秀气的名字，林曦还有点不习惯。
　　“嫂子，你叫他老孙就行，他名字太娘了，我们都叫不惯！” 琼英走过来介绍，然后指着眼镜男说：“这是老孙的搭档朱峰，我们都叫他‘八戒’。”
　　“老孙和八戒，倒确实是天生一对。” 林曦笑眯眯，对肖文聿说：“你一直拿着那个饭盒干什么，把我带来的东西分给你的同事吃啊。”
　　在众人对林曦的敬佩目光中，肖文聿乖乖地解开塑料袋，面无表情的把饭盒盖子打开递给孙雨非，林曦上前去把一小袋牙签又拿出来：“你忘记牙签了，粗先生。”
　　孙雨飞颤抖的接过那个既带着鸡腿余温又包裹着肖文聿冷气的饭盒，这时候睁大了眼睛，大惊小怪地接了一句：“粗先生？什么粗，哪里粗？”
　　“粗枝大叶的粗……” 林曦脸红，暗恨自己嘴快。和肖文聿住在一起后她才发现这位生活的实在很粗糙，虽然被子叠的整齐的像豆腐块，房间也很干净，洗澡却像急行军，三五分钟内就能搞定，杯子里的茶也是隔了一两天了还照喝不误。她偶尔和他开玩笑说他粗枝大叶，没想到今天却出来这么个口误。
　　“孙雨非。” 肖文聿的口气很平常，却让除了林曦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同情地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老孙：“几天没有操练嘴皮子倒利索了很多。既然这样，写结案报告的时候由你来负责整理所有的资料，给我写一份草稿出来。”
　　“不要啊老大！我宁愿出去负重十公里，你饶了我吧！” 所有人都知道让孙雨非写东西等于一场慢性谋杀。
　　“呵。” 肖文聿看孙雨非这着急的样子轻笑出声，拍拍他的肩说：“和你开玩笑的。行了，你们也别看热闹了，该干嘛干嘛。” 老大还学会开玩笑了？大家对视一眼，还是不要破坏老大的好心情了，工作工作。
　　林曦看肖文聿打开饭盒，就说：“你慢慢吃吧，我不在这里打扰你们的工作了，先回家了。”
　　肖文聿站起来说：“我送你。天色不早了，回去注意安全。”
　　两个人才走到门口，警队的电话铃忽然大作，八戒接听了一阵后挂下电话，对肖文聿说：“肖队，在机场附近排查的同志找到了线索，让我们立刻去一趟！”
　　“你快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林曦赶紧说。肖文聿有些愧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回身和队里的人说：“快点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出发！”
　　林曦先走，在下楼梯时，一阵绿色的旋风便从自己的身边刮过，等她到了警察局的院门口，一辆警车已经开出了很远。


第45章 菁菁世界
　　当天的行动锁定了两男两女为团伙作案嫌疑人, 初步怀疑两名男性嫌疑人控制了这两位年轻漂亮的女性，让她们通过色-诱等方式从机场将刚下飞机的受害者诱骗至关外偏远出租屋, 在威胁受害者交出财物后合力杀人分尸。通常这种出差返深的商务人士会随身携带大量现金或值钱物品，足够供嫌疑人挥霍一段时间。而被分尸的受害者全身赤-裸，价值不菲的衣物也被扒的干干净净。
　　最初在排查歌舞厅时，警方就发现其中一名男性嫌疑人佩戴了与受害者同款的劳力士手表, 但是嫌疑人没有任何固定的工作，又与其余三人合租在郊外的廉价铁皮房出租屋里, 身份可疑，这才顺藤摸瓜牵出了这一伙人。只是警方暂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伙人就是前两起罪案的实施者, 便只能按兵不动, 密切监控他们，只等他们下次动手的时候立刻实施抓捕。
　　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一月底, 这四个人再没有动手, 有些警察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准备放年假暂时收手不干了。只是他们一个月不出去工作，却仿佛有数不尽的现金供他们花天酒地，愈发加深了嫌疑。
　　案件这样拖着，肖文聿只能带着他的手机24小时待命, 一个电话就要立刻回局里, 休息也要时刻保持警惕, 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林曦看了十分心疼, 正好这些天在家没有什么事做，便常常煲些当归花旗参鸡汤、莲藕花生排骨汤、黄豆海带排骨汤给肖文聿补气血，偶尔也放在保温桶里让肖文聿带到警察局去给同事们喝。
　　好不容易等到了肖文聿轮休一天的日子, 他早就和小李傲约定好这天要带他到新开园没多久的菁菁世界玩。那里有种着千奇百怪瓜果的奇异农场，有栖息着几千只蝴蝶的蝴蝶园，有小孩子能够划船和捉泥鳅的水上公园，还有一个种满热带植物的侏罗纪公园，人在其中行走，每隔一会儿就会在植物中出现一只巨大的恐龙模型，有些恐龙的尾巴和头会摆动，喉咙里能发出低吼声，深得小男孩的喜爱。
　　肖文聿今天穿了一件军绿色的风衣，深色牛仔裤下踏着一双作战靴，不像是来带孩子的，反而是像是来拍热带丛林时尚大片。林曦和李傲今天则穿着母子装，两个人都是白色毛衣搭配黑色牛仔裤，看起来毛绒绒的十分可爱。三个人并排走在一起，吸引了无数的回头率。
　　“这个是马门溪龙，” 小李傲穿过弥漫着雾气的木头长廊，指着下面一只脖子奇长的恐龙说：“它是世界上脖子最长的恐龙，是在我们国家发现的。”
　　“那这是什么？” 林曦绕过一棵长满了藤蔓的大树，在瀑布的水流声中指着一个脖子上像围着油画里中世纪褶饰领的恐龙问道。
　　“这个是三角龙。” 小李傲无视远处时不时传来的霸王龙恐怖吼叫，淡定地继续科普：“它头上的头盾非常厚，还长着三根角，但是是食草龙。”
　　看着李傲小跑过去，垫着脚用手抚摸恐龙强壮有力的尾巴，林曦和肖文聿相视一笑。他们继续穿过悬在半空的绳桥，看着两旁葱郁的热带植物，肖文聿说：“我原来在云南一带抓捕犯人的时候，条件比这个所谓的侏罗纪公园艰险的多。既要防着热带雨林里的蛇虫鼠蚁，又要防着丧心病狂的嫌疑犯突然冲出来。那时候我脖子被毒虫咬得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包，抹了点药后继续上。”
　　“你们真的不容易。” 林曦感慨道。这个国家乃至这个特区能有今天这样的繁荣稳定，离不开肖文聿这样的无名英雄。她趁小李傲走在前面不注意，偷袭了肖文聿下巴一口。肖文聿笑了，他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林曦的肩膀上，低头亲昵的吻了吻她的鬓角。远处的小李傲摇了摇头，假装自己在专心致志的研究一只新恐龙。
　　逛完侏罗纪公园出来，已经是中午了，三个人往烧烤场走去，菁菁世界提供石桌烧烤，到了周末往往是人满为患，不过今天他们还算幸运，成功占领了最后一张空的烧烤桌。
　　他们分工明确，肖文聿负责把鸡翅、丸子、肉串、玉米等食物串在铁签子上，小李傲负责刷酱，林曦则负责烧烤，不一会儿，外皮金黄微焦，包裹着蜂蜜或者烧烤酱的鸡翅和鲜美多汁的肉串就烤好了。
　　“妈妈，你的手艺真好。比所有的餐厅加在一起还要好。” 小李傲鼓着小脸说道。他刚刚吃了蜂蜜味的烤翅，嘴巴也像抹了蜜一样甜。
　　“那当然啦，” 林曦有点小得意的说：“我以前就连玩烤肉小游戏都比别人好呢。” 林曦说的是以前4399小游戏网站上那种烤肉游戏，不过她见两个人毫无共鸣的样子，赶紧又找补：“就是我和别人比赛烤肉的游戏，我每次都赢。” 果不其然迎来了两张冷漠脸。
　　“真是好不容易有这么个闲暇时间，” 林曦看肖文聿吃得很香，感慨道：“你这段时间过得实在太辛苦了，我都希望那几个嫌疑犯早点动手，你们一举把他们抓获，也好过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
　　话音未落，肖文聿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来听了几句后快速说：“你们盯梢的注意了，别让嫌疑犯醒了，我马上赶过来。” 然后挂掉电话后抱歉地对林曦还有李傲说：“现在其中一个女性嫌疑犯梳妆打扮后由另外一个男嫌犯载着往机场方向去了，我必须马上赶到现场。”
　　“我还真是个锦鲤体质啊……” 林曦喃喃一声，然后说：“你赶紧去吧！早点把那些杀人犯抓住也好早点结案。我们再玩一下就回家，有结果了给我打一个电话。”
　　“好。”肖文聿答一声又转向李傲说：“小傲，对不起。改天叔叔再带你出来玩。”
　　小李傲把鸡翅放下，嘴上的酱汁都没擦干净，就点点头：“肖叔叔，工作是最要紧的，我和妈妈自己玩就好。”
　　“真乖。” 肖文聿拍拍小李傲的肩膀，快速搂了一下林曦，就穿上风衣迈开长腿往大门走去。
　　肖文聿走后，林曦和李傲在奇异农场和蝴蝶馆晃悠了一下午，然后就搭车回家了。晚上八点钟，肖文聿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他们已经当场抓捕了三名嫌疑犯，还有一名犯人趁乱驾车逃走了，他们正在实施追捕。他让林曦早点休息，不用等自己回家了。
　　林曦应了一声放下电话，却总觉得心里发闷，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看着小李傲洗澡睡觉后，她就泡了杯清茶，一个人在客厅里看书等肖文聿。
　　快到11点时，客厅里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林曦的心倏然提了起来，她接起话筒，里面是琼英带着点哭腔的声音：“嫂子，对不起。我们在抓那个犯人的时候，肖队为了救我受了枪伤，被送到黄田医院了。”
　　林曦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还没等琼英说完就把听筒扔下，随便抓起外套和钱包就冲出了门。


第46章 春光
　　黄田医院在关外, 距离沙金村很远，打的过去要花费很多钱。但是林曦却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招手拦了一辆红的就往关外赶去。
　　匆匆闪过的霓虹灯透过窗折射进来，将车内一方小小空间渲染得光怪陆离。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毫不吝啬地给予所有外来者触手可及的幻梦，又冷硬无情地击碎许多人一生的梦想。在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都有人笑, 有人哭，有人生, 有人死。
　　深安，像萌发躁动的一团春光, 又像深沉无尽的黑暗海洋。
　　林曦的心也仿佛在海浪中翻腾起伏, 矛盾的情绪时刻撕扯着她。没有确定肖文聿安危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身边, 但她又是那么害怕等来的会是一个可怕的坏消息。她一时间相信肖文聿那么厉害的人绝对不会有事, 觉得自己这么担心压根就是多余的；一时间又觉得子弹无情，再厉害的人也不过是肉身凡胎。
　　出租车飞驰在公路上，越接近关外，车窗外的灯光越是减少, 黄田医院终于还是到了。
　　林曦定了定心神, 软着腿下了车。她随便抓住一个护士问路, 很快就找到了肖文聿所在的急诊病房。她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见病房里站着许多肖文聿的同事，然而她的眼睛现在只容得下病床上的那一个人。肖文聿虚弱地躺着，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左肩上还贴着厚厚的纱布。
　　林曦只觉自己的心也被子弹击穿了，眼泪不自觉地冒出眼眶，争先恐后的顺着她脸颊流淌下来。她冲到肖文聿的病床前，也正是在这时，肖文聿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林曦又惊又喜，开心地叫道，伸手想碰他却又缩了回来。肖文聿坐起来，用完好无损的右臂一把揽住林曦，摸着她的头说：“我本来也没睡。刚才琼英还没说完你就把电话挂掉了，再打又接不通，我就知道你过来了。”
　　“你的伤怎么样？” 林曦连忙问，肖文聿垂眸，脸上却是无尽的缱绻温情：“要不是你赶过来我都回家了。就一点小擦伤，看上去吓人，实际上没有什么事。”
　　“这可是枪伤，不能大意的。” 林曦虽然这样说着，提起来的所有气却终于松了下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肖文聿现在没有穿衣服，自己正趴伏在他炽热的胸膛上面，再顺着往下看，自己的小半个身子也和他精壮的六块腹肌紧紧贴合……林曦脸红了，挣扎着从他的怀里爬出来。
　　琼英于是走上来对林曦愧疚地说：“嫂子对不起，肖队是被那个人自制土枪射出的流弹伤到的，如果不是我，肖队也不会受伤……”
　　“琼英，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相信你们的肖队也不会让你们和他说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刚才直接挂电话了，因为我实在太着急了。” 林曦说着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旁边的老孙也附和说：“就是，小英子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肖队那是为了抓劫匪才冲上去的，和救你关系不大。”
　　琼英转头瞪了孙雨非一眼，才对林曦说：“嫂子，谢谢你的理解。” 她究竟只是一个刚刚毕业20出头的女警，到现在还止不住的后怕。与一个丧心病狂的持枪匪徒正面相遇，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么可怖。肖队虽然平时不苟言笑，但在关键的时刻，却总是像一面盾牌和一柄尖刀，为他们遮挡着危险，又冲刺在第一线。
　　既然擦伤问题不是太严重，医生过来再叮嘱了几句后，肖文聿和林曦就拎着一堆纱布和药品回家了。坐在警车上，林曦问肖文聿：“你受伤的事情要不要通知一下家里人？”
　　肖文聿摇了摇头：“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对了，小曦，我春节会回长安一趟，可能不能留在深安陪你们过年了。”
　　林曦一滞，春节他又不在啊，却也只是点点头，帮他把罩在肩膀上的外套紧了紧：“好，你去吧。不过要赶在回家前养好伤，不然你妈妈看到会担心的。”
　　这次持枪逃走的犯人原先就背了两条人命在身，是一个在逃五年的抢劫犯。肖文聿成功阻止他持枪闯入闹市区造成进一步的伤亡，立了一个大功。由于顶头上司很快就升官了，他在开春不久后也顺理成章地升为了刑侦大队队长。不过现在的肖文聿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在结束了一桩大案后，他终于有了些闲暇时间在家里好好养伤了。
　　林曦勒令肖文聿把衣服脱掉，小心翼翼地把贴在他肩膀上的纱布揭开。这个伤口比肖文聿自己描述的深得多，也狰狞得多。林曦鼻头发酸，又不愿意被肖文聿看出端倪，便半弯着腰，一脸严肃地为他清理着伤口，然后再消毒，用棉签蘸新药擦上。
　　因为是在家里，林曦今天穿了件一字领的保暖内衣，外面罩着棉袄。她没有扣扣子，紧身的衣物勾勒出了她姣好的身形，肖文聿要稍微后仰，才不会碰到她某个发育良好的饱满部位。可这么一片让所有男人都趋之若鹜的地方就这样在自己的鼻尖前随着林曦的动作上下移动，也实在有些太考虑肖文聿的定力了，更何况他现在赤-裸着上身，比平日要更放开三分。
　　于是他默默地摸到被子，并把它围到了自己的腰上。
　　“你很冷吗？那我的动作快一点。” 林曦对肖文聿说，却发现他的脸上有些可疑的红色，便又用手去摸：“奇怪，你的脸怎么还是烫的，别是发烧了吧？”
　　忍无可忍，肖文聿咬牙把这个作怪的女人一把扯到自己的怀里，那片丰软也因为这个动作狠狠地撞向肖文聿的胸膛。肖文聿“嘶”了一声，林曦慌乱地在他怀里挪动：“你这个人干什么啊？别压到伤口了。”
　　“别乱动。” 肖文聿喑哑着嗓音说，林曦被扯着坐到了肖文聿的腿上，这才感受到了自己腿旁边有某种更灼热的感觉，她瞬间老实了。虽然自己在大学里也是看过有点颜色的小说，但她本质上还是个纯情少女好吗？
　　于是两个人僵在了原地，肖文聿把头埋进林曦散发着洗发露香气的长发里，只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把这个怀里的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但是肖文聿毕竟有着强大的自制力，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放开了林曦。
　　林曦感觉到腰上的力量松了，忙不迭地从肖文聿那个过于炽热的地方弹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给他上药。等终于把纱布贴好，她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腰，却见肖文聿的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了，那个传说中冷面冷情的肖队看上去竟然有点像个小可怜。
　　林曦于心不忍，对肖文聿起了些爱怜之心，却忘记了小红帽如果可怜狼外婆，是要被啊呜一口吃掉的。她低下身，本打算快速在肖文聿的嘴唇上轻轻啄一口，却在两片柔软相抵的时候，被这个人的强壮手臂紧紧拥住，然后他便低头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这家伙不是很纯情的吗，怎么进步的这么快？” 这个念头也就只是一闪而过，林曦抵着肖文聿的额，手指抓着他的手臂，被吻得晕头转向。以后她还会更清楚的了解，在很多事情上，天赋是很重要的。
　　正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响声从外面传来，分开了动情的两个人。这样乍一看到对方还有点尴尬，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好时机，小李傲可还在客厅呢。
　　他们寻声走进厨房，就见小李傲正在捡一口快和他小半个身子一样大的锅。
　　“小傲，你在干什么啊？” 林曦奇怪地问。
　　小李傲已经把锅子放在了灶台上：“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你们两总是出不来，我有点饿就想自己做饭。你看，那边饭已经煮上了。”
　　“对不起啊，小傲。我菜已经洗好了，现在就炒。” 林曦抱歉地说，不过小李傲的关注点已经改变了，他奇怪地指着林曦问：“妈妈，你的嘴好像有点肿，是不是过敏了？肖叔叔，你的嘴也是。是不是创伤药含有过敏成分？”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你寒假作业做完了吗？” 林曦有点儿恼羞成怒地问。
　　“放假第三天就做完了。” 李傲冷静地说。
　　“……” 忘记小李傲是个学霸狂魔了。林曦说：“那就和肖叔叔出去玩一会儿，寒假了也出去锻炼一下身体，和小伙伴玩一下，别整天都呆在家里写作业。”
　　“……” 这回换到小李傲无语了。女人啊，就是一种无论你做什么她都能找到不满意的点的生物。


第47章 白玉兰
　　肖文聿的擦伤养到快春节的时候才差不多好了, 除了第一次擦药的时候两个人差点擦枪走火，以后的每一次都是规规矩矩的, 林曦都快要媲美专业护士了。在养伤期间仇大鹏来看过肖文聿一次，不过是说了些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之类非主流的话。不过林曦可以感觉得到，随着仇大鹏的来访和时间越来越接近春节，肖文聿的心情也沉下去不少。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回老家, 可是又不好开口，索性先不管它, 只是有时着意逗肖文聿开心，后果就是又获得了肖文聿的香吻几枚。
　　腊月29日的时候肖文聿回家了, 林曦在春节里无事可干, 只好窝在家写稿子，小李傲照旧整日看书和自学, 这个年过得可以算十分无聊了。
　　大年初二是江幼秋逝世一周年的忌日, 她被埋葬在玉璧山公墓，这一天，林曦捧着一盆自己插得白玉兰花和小李傲去看她。他们说“菊残犹有傲霜枝”，可林曦却偏偏觉得不应该给这个在人生的开端就饱受风吹雨打的女孩子再敬上一束菊花。
　　麦志飞如今势力日大, 轻易不在沙金村里露面了。听说他现在和一个港姐打得火热, 在全国各地都有情人,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个被他从春申江里打捞上岸的女孩了。
　　这几天适逢寒潮, 自西伯利亚来的冷气团带来了冬季那种独特的穷途末路的气息。玉璧山格外冷，可走在那条窄道上，却偏偏能听见山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中国人和西洋人不一样, 不会小心翼翼地唯恐打扰了死人的清静，而是用这一连串炸响让死亡都热闹起来。
　　走进墓地牌坊，地下已经铺了厚厚一层宛如红地毯的鞭炮残渣，林曦顺着这残渣往里走，红地毯正好铺到江幼秋的墓前。这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墓，石碑上刻着“爱妻江幼秋”，前后左右不仅摆满了花篮果品，在鞭炮残红中还混杂着大量灰烬。看来麦志飞不仅记得江幼秋，还搞出了很大的声势，只是不知道江幼秋又愿不愿意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在她的坟头蹦迪。
　　“小傲，把这一盆花放在幼秋阿姨的墓前面吧。” 林曦把那一盆白玉兰递给李傲，那盆花在一堆姹紫嫣红的花束里显得有些孤独。不过无所谓，想必幼秋会赞同“人生而孤独”这句话的。
　　林曦带了六根香来，和小李傲一人三根，对着江幼秋的墓碑拜了三拜，林曦说：“幼秋，这一年世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但是我的境况好了很多。如果你没有走，或许你的境况也会好很多吧。希望你下一辈子托生到一个好家庭，当一辈子快乐的人。”
　　寒风刮过，一只很小的白蝴蝶从山中翩舞而来，在林曦的身边环绕了一圈又停落在墓碑上。林曦笑了，迷信一点会给生活增加意想不到的美妙色彩。
　　他们很快离开了玉璧山公墓，回到了沙金村。林曦在家门口用小钥匙打开邮箱想拿报纸，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封白色的信。她打开一看，原来是安叔写给她的，信上说虽然新宅尚未完工，但他花钱将家中原来旧宅自几户人家手里买来，各处修缮完毕后尚可一住，知林曦没有什么亲人，自己亦找寻不到什么亲眷，遂写信诚邀林曦同李傲到苏州与自己一起过年，地址是北渡镇云下村云云。
　　林曦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叔有电话不用非要写一封信来，或许是觉得这样比较老派和风雅，于是按照信里写的号码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告诉安叔她和李傲愿意去做客。苏越安喜出望外，说自己这几日应付那些俗客十分的不耐烦，让林曦尽早过来，很快就可以赏雪景，他给小李傲做松鼠鱼和小圆子吃。
　　李傲从没有去过江南地区，自然是很乐意的。林曦想打电话通知肖文聿一声，可他似乎在什么不好说话的地方，只是低低地说好表示赞同，两个人没有聊几句就挂了。
　　比起春运的时候，年初二的火车站冷清的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两个人毫不费力的就买到了两张卧铺票，又去不关门的大商场买了两件厚羽绒服，大年初三的午后就到了北渡镇。
　　苏越安到镇上来接他们，他走路仍旧不是很便宜，拄着一根拐杖，身边还跟了一个随时准备搀扶他的五十岁左右的阿姨。
　　“安叔，这位是？” 林曦还有李傲与苏越安打过招呼后问道。
　　“这是秋阿姨，我聘请来照顾我的。做的一手好本帮菜，今天晚上除了我自己掌勺一个松鼠鱼，别的都是她准备的。”
　　“秋姨好。” 林曦笑容满满的说，小李傲也叫了一声奶奶好。秋姨是个温柔的性格，口里的吴侬软语带着江南特有的水气。苏越安雇了一辆汽车接送几个人到村口。镇子上还好，云下村还真是个典型的水乡村落模样。一条细细的流水绕过好些户白墙黑瓦的人家，因为在年里，到处都比平常热闹些。
　　苏越安的房子不靠水，却是个很大的院落，里面有假山花卉，回廊月门，像是古代大户人家住的一样。苏越安边走边介绍：“以前我们家是这里的乡绅，所以宅子很大。解放后这老宅子被分给了几户不同的人家，他们没条件维护，很多地方都损坏了。现在的人不喜欢住在乡下，都愿意往城镇里跑，我提出买回祖宅，事情很快就办成了。才重修好没有几天，所以景致都很粗糙。”
　　苏越安把林曦和李傲安置在东厢房，里面摆着的一张旧式雕花木床。苏越安指着床笑道：“这床实用，这么多年都保存下来了，我小时候经常在上面跳着玩呢。房间里有火盆，你们冷了就烤烤火，这里不比深安，天气预报上说过两天寒潮会加强，苏州要下大雪。”
　　“谢谢你，安叔，你赶紧先去休息一下吧。我们整理好东西就去找您。” 林曦朝苏越安笑笑，他也就慢慢走出房门了。
　　林曦呵了一口手，白茫茫的雾气自嘴里飘出，这里和深安逼仄狭窄甚至有些肮脏的城中村实在太不相同了。盯着小李傲加了一件衣服，林曦刚想带小李傲出门，就听见大门外一阵拍门声，应该是有人来拜年了。


第48章 松鼠鳜鱼
　　林曦和李傲寻声走出大门, 就见到一个70岁左右，穿着黑色中山装、带黑色呢帽的老人和一个穿红色毛衣的老阿婆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口。那个阿婆瘦骨嶙峋, 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样子，但是当看到林曦和李傲的时候，她还是睁开那双皱得眼皮都耷拉下来的眼睛由头至尾地好好打量了他们一番，那目光就仿佛在超市品鉴两颗发霉了的大白菜。
　　“你们是？” 苏越安拄着拐杖有点疑惑的看这两位不速之客, 自从他搬进了这座大宅，来拜访的亲朋故旧络绎不绝, 虽然多半他都没什么印象或者没什么交情，但也会客气地请进来叙叙旧, 只是这两个人, 他自内心深处就有种抵触感。
　　“越安啊，你怎么连自己的亲戚都不认识了呢？我们是你同族的叔父叔母啊。” 那个老人咧开掉了一颗牙的嘴说道。
　　“同族的叔父叔母很多, 还请两位通个名姓。” 苏越安一副冷面无情的样子。
　　那个叔父的脸上明显有些尴尬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说：“你这个小辈也忒不懂规矩了。不请我们进去呷茶，反而在门口嘟嘟囔囔那么久。你父亲在世的时候都不会这么对我们。” 他是听说苏越安这栋老宅子翻修的十分讲究阔气，他又对所有来客不管猫儿狗儿都格外大方才带自家老婆子过来凑个热闹的，没想到苏越安在他们这竟然变了副面孔。
　　这时候苏越安已经自记忆深处拎出两个人来, 他不是老年痴呆, 只是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无耻的人：“你们两个是苏九幡和尤小妹？”
　　“你怎么能直接叫我们的名字？你这个小辈好没礼貌。” 尤小妹抱怨道。
　　“没礼貌？比这更没礼貌的事情还有呢！” 苏越安气愤上头, 挥舞着拐杖：“我们这栋老宅永远不欢迎你们两个, 快走快走！”
　　“我们为什么不能来？以前你爹在的时候我还想来就来呢。” 尤小妹掀起满是皱褶的嘴反唇相讥：“大家一个祖宗的，难道就你好高贵啊？”
　　“阿秋，把门关上！” 苏越安不愿和他们多费唇舌, 直接命令秋姨把两扇黑漆大门重重关上，两位不速之客碰了一鼻子灰，也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林曦见苏越安仍在原地气得发抖，便推推小李傲，他就走上前去，仰头对苏越安说：“师父，我们别理他们了，去屋里玩吧？你还要看看最近我的书法有没有进步呢。”
　　秋姨也附和说：“这个小囝说得对，你不是刚刚还让我摆上瓜子小点心在屋里请林小姐和这个乖小囝吗，还有那罐上好的毛尖我也拿出来了。”
　　苏越安这时才像稍微回过神来了一点，他用拐杖点了点青石砖地，说：“这外面冻杀人了，我们进里屋去暖和暖和。”
　　于是大家又通过穿廊往回走，很快就到了堂屋。这屋子里都是乌木明制家私，林曦也说不好是什么木材，只是觉得看上去就很是沉稳大气的样子。雕着喜鹊报春的木桌上摆了几个青花瓷碗，里面盛放着四色果品。桌边还有一个小泥火炉，火苗一明一暗的舔舐着茶壶，给冬天添上一丝暖意。
　　水在这时候将将开了，蒸汽咕咚咕咚地顶着盖子。
　　苏越安把茶壶取下来，按广式功夫茶的方法给林曦和李傲泡茶，对林曦说：“在粤省生活那么多年，生活习惯都改变了，乍回到苏州还有点不习惯。特别是这天气，还有这些人……唉。”
　　林曦小饮一口，毛尖的清香在口腔荡开。她问：“安叔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回云下村，是因为和这里的人有龃龉吗？”
　　“龃龉？只能说是世道人心啊……”苏越安难得找到可以倾诉的人，这腔沉淀了几十年的愤懑再度沉渣泛起，便缓缓说道：“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两个人，是我同宗的堂叔父和堂叔母。原来我们家阔气的时候，也曾经周济过他们，可以说每年他们都要上门来打几次秋风的。所以刚刚那个苏九幡说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也让他进门，这也没错。可是后来时代变了，像我们家这样的条件肯定是要被划分成地主的，据说还要枪-毙掉我爸妈。他们没有办法，连夜往山上逃走了，就留我一个大小孩带着一个五岁的弟弟和一个三岁的妹妹在云下村。这个苏九幡就是当时叫嚣着要惩罚他们的最厉害的一批人。”
　　苏越安剥了几粒花生米，继续讲：“当时苏九幡说我肯定知道父母在哪里，怂恿着村里人把我吊起来，要用鞭子抽我逼供。是村里一个篾匠看我可怜，说我不过才八九岁，父母往哪里逃也不会告诉我，他们这才把我放下来的。这个篾匠，就是阿秋的父亲。”
　　苏越安看着秋姨笑笑，继续说：“那时候她还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些事情。我的父母失踪了，家也被分给几户不认识的村民，就同弟妹一起被轮流寄养在两个姑母家里，其中一个姑母和苏九幡是邻居。在那个年月，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被人刻薄几句甚而打骂几下也是正常的，我和弟弟妹妹虽然在姑母家比旁人过得更苦些，也不是挨不过。只是那一年，在我妹妹五岁的时候，她发了高烧。苏九幡明明有能够医好高烧的药，却死活不肯拿出来。我在他门口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被他一脚踹到了一边。” 苏越安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我的妹妹没熬过去，三天后就夭折了。”
　　“因为这件事，我恨他一辈子。我没有找他麻烦，现在他还敢上我的门来？” 苏越安咬牙说。
　　“来，安叔，先喝点茶吧。” 林曦给苏越安倒上一杯绿衣盎然的毛尖，劝他道：“安叔，你先喝口茶。按理说我们这些小辈也没什么道理来劝你，但是你看：你现在拿回了祖宅，又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能人了，那个苏九幡和他的妻子不过是跳梁小丑。您愿意搭理他们就搭理一下，不乐意理他们就当黄狗汪汪在门前吠了几声。现在这大过年的时候，为这种小人生气实在不值当。”
　　“唉。我就算在生气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都过去了。” 苏越安饮尽杯中茶水，摸了摸小李傲的头：“你们这些孩子从小就是没有经过风雨的，不知道我们那时候的苦。也好，也好。我只但愿你们都活在蜜糖里才好。”
　　几个人说了一回话，林曦和小李傲又到村里去转悠了一圈，等回到苏越安家里的时候，晚饭已经端上桌子了。凉拌莴笋丝、松鼠鳜鱼、蟹粉狮子头、鸡汤煮千丝等等□□盘菜玲琅满目，林曦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和小李傲坐上桌子。
　　苏越安开了一坛黄酒，给林曦还有秋姨满上，小李傲自然是只能喝橙汁的。几个人碰了杯，酒暖了肠胃，暖了被寒冬严浸的身体，暖了一颗经受过风霜的心。远处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在玩甩炮，那热闹的声音直到这里都能听到。
　　饭吃得差不多了，苏越安放下手中的酒杯，对林曦说：“小曦啊，其实我这次请你来，也是有个事情想和你当面商量。”
　　林曦见苏越安面色严肃，知道这件事必然不小，就也放下筷子，问苏越安：“安叔，是什么事情？”
　　苏越安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这一两年，和你，特别是和小傲这个孩子格外投缘。当然如果没有缘分，我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苏越安见林曦想说什么，摆摆手让她先听自己把话讲完：“我自幼父母离散，妹妹早夭，唯一一个弟弟也在那十年浩劫里走了，那时候我人在沙金村，连为他送葬都不能够。” 他的手紧了紧。
　　“小曦，我说这话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我知道你的身世也很凄苦，小傲的亲身父亲也并没有管他。虽然我看肖文聿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你还是要有一个娘家人撑腰才好。这几天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上门，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就是想让我过继他们的孩子，当儿子当孙子都可以，但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小曦，你愿意当我的干女儿，让小傲认我当外公吗？你放心，这些年我也看淡了，不会让你们改姓啊做这类无聊的事情。只要你们年节时候来拜访我一下，忙的话就让小傲和我多通通电话也就行了。人生天地间，老来孤独确实有些难熬，更何况我这些宅子产业也想找个人来继承，不想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来瓜分掉。”
　　这件事对于林曦来说就仿佛天上砸下来的一个馅饼。林曦本身就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也很渴望亲情，而苏越安这一两年确实一直充当了一个长辈的角色，更何况他和小李傲关系很好，亦师亦友；更别提苏越安这么多年攒下了不少产业，当他的干女儿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于情于理她似乎都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
　　“你可以慢慢想，明天再告诉我。” 苏越安慢慢说。
　　林曦看了小李傲一眼，见他和自己点头，眼神里也有期待的神色，便直接对苏越安说：“安叔，我愿意做您的女儿。小傲，你呢？”
　　小李傲很乖觉，直接就张口叫了一声：“外公。” 这一声把苏越安叫的眉开眼笑，立刻从衣服里拿出两个大红包塞给林曦和李傲，说：“本来就是吃完饭要给你们的，这下反而不够多了，你们先收着，明天再给你们见面礼！”


第49章 郎窑红
　　苏越安的病按理来说不能喝太多的酒, 所以今天他也只是意思一下，现在却仿佛真得醉了一样, 心情十分舒畅。吃完饭后，他还亲自说了几个关于老宅有鬼的故事，吓得秋姨连忙回厨房去了。
　　带着一脑袋的女鬼取头、画皮之类的故事，林曦和小李傲回到了西厢房。小李傲倒没什么感觉, 听故事时兴致勃勃，现在也一下就睡着了, 徒留林曦一个人对着被风刮得哐哐作响的窗户胡思乱想。她把被子拉过头顶，脸对着小李傲, 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八荣八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 这样念叨着, 林曦逐渐进入了梦乡，然而一个红衣女鬼一直在她的睡梦里吵闹, 她从床底钻出来, 求自己把她从地下解放出来，捏着嗓子在林曦耳朵眼里直哭，闹得她七点钟不到就醒了。
　　睁开眼，四周还是漆黑一片, 唯有朔风在窗外呜呜的低鸣声。
　　林曦打开台灯, 暖黄色的光只能照亮身前一小片地方, 却轻而易举的驱散了夜与黑暗带来的畏惧。她从包里翻出笔记本和笔, 打算写一写日记和稿子。今天的天气十分寒冷，林曦不舍得离开用自己体温温暖了一夜的床铺，就蜷起腿把自己包裹在被子下写东西。
　　这样写到了八点, 天仍旧是阴沉沉的，看来不用过多久，大雪就要下了。
　　林曦一边思考着情节一边转笔，身旁的小李傲也醒来了。他翻了个身，像一只午睡后的猫一样伸了个舒展的懒腰，然后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抱住林曦的胳膊：“妈妈，你昨天有没有梦到一个穿深红色古代裙子的姐姐要你救她？她和我说你见死不救，委屈的一直哭呢。”
　　林曦正在转笔的手指僵住了，笔脱手直直地飞向床头，然后顺着床与墙壁的罅隙掉了下去。
　　“笔掉了！” 小李傲指着床头。
　　“算了吧，那就不写了。” 林曦僵硬地说。
　　“我去帮你拿出来。” 小李傲自告奋勇，十分积极。林曦劝阻无效，只能蹲在床外面看着李傲趴到床底去摸笔，时刻准备着攥住他的两条腿把他拖出来。小李傲一边往里面钻一边说：“妈妈，你别害怕，下面什么都没有。”
　　林曦心里暖暖的，看来她们家小男子汉这么积极也是为了帮她消除恐惧。小李傲在青砖地上匍匐前进，很快就发出一声惊叫来：“妈妈，这里有一个密道！”
　　“什么密道？” 林曦随口问道，小李傲最近在看一本关于探险的书，总有些奇思怪想。
　　李傲的手指头不住摩挲那块青砖上轻微的凸起。这凸起是如此的小，以致于如果有人用肉眼看是完全不会感觉出来的，当然了，大多数人即使摸到了也只会认为古老地砖有一个翘起来的地方是很正常的现象。
　　他复又爬出来，像一只小狗，手里还攥着那支林曦刚刚掉落的笔，兴奋地对林曦说：“我发现了这间房里的一个密道，我们要去告诉外公，让他来把床挪开。”
　　“外公可不一定起床了，而且也不一定支持你的想法。” 林曦无奈地说。她不想直接否认孩子的想象，可是苏越安会不会理解小李傲，那可就不一定了。
　　“真的有个密道？” 谁知道苏越安兴致十分高昂。他新认了女儿和乖孙，心情正是一片大好，李傲又“外公外公”的叫个不停，真让他不知道怎么开心是好，自然对李傲百依百顺。
　　他认真听了李傲的描述，又拄着拐杖和李傲一起到西厢房里查看。围观了一下那张祖传的几十年没挪动过的雕花木床，他突然大手一挥：“那就搬开来看看。“
　　“安叔……” 被苏越安一看，林曦又改口：“爸爸，这张床那么重，搬动它也要费一番力气。您真的要搬吗？”
　　“搬。” 苏越安低声对林曦说：“当年抄家的时候他们就说抄出来的东西少了，都说是被我父母偷偷拿走的。可是他们出去逃难，肯定轻装上阵，哪里能背那么大一个包裹？所以这些东西说不定还真就被埋在地下。”
　　于是大家又都充满了干劲。这件事不好要别人知道，所以他们只叫来了秋姨和她那个定时来这里帮工的半大小子。
　　林曦、李傲、苏越安也一起帮忙，几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床挪动了寸许。等终于挪开了，几个人探头往几十年不见天日的那片青石板一看，只见它们全是一模一样的，哪里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密道。
　　小李傲上前仔细分辨，查看自己在灰尘中留下的手指印，最后来到一块青石板前，笃定地指着那块地砖说：“就是这里！”
　　苏越安闻言慢慢走过去，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抚摸青石砖的接缝处，果然摸到了那一处旁人不会注意的小小突起。
　　“小傲，真有你的。” 苏越安惊喜的笑了。这时候秋姨已经扯着自己的儿子出去了，苏越安便用力按压那块地方，结果什么也没发生。看来是要撬开。
　　他嘱咐门外的秋姨去拿一根硬的铁签来，然后把铁签插进凸起的缝隙处，和林曦一起用力往下压，果然青石砖缓缓的移动起来。这下子就容易多了，小李傲在另一端压，他们两个在这边抬，很快，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就暴露在三人面前。
　　“这地方常年没有通风，里面的空气恐怕有毒。我们先去找手电筒，过两个小时再过来。” 苏越安嘱咐道。
　　苏越安考虑的周全，然而大家的心都被那个大洞牵引着，早餐胡乱吃了些什么也全然不记得，全都一心一意地想看那个洞。
　　好容易两个小时过去了，天上开始飘起鹅毛大的雪花，三个人来到了锁好的西厢房。
　　洞里有一个直上直下的铁梯，因年代久远已经被腐蚀的十分脆弱。安叔活动不方便，林曦就先下去一截儿等着他，以防发生不测。这个梯子很短，但三个人还是花了十分钟才终于踏到了地。
　　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窖，角落里堆放着四口大箱子。苏越安凑上去看，每一个箱子都被一把大铜锁锁住。好在因为腐蚀的原因，这些曾经坚固非常的锁只要稍加敲打也就脱落了。
　　苏越安打开第一口箱子，里面码放了整整齐齐许多排黑色元宝状物体，安叔把第一层的一个拿起来，下面立马露出了银白色的光，或许是因为箱子的密封性好，第二排的元宝还没有被腐蚀，这竟然是满满一箱银锭！
　　苏越安接着打开第二口箱子，黄灿灿的光芒闪瞎了林曦的眼睛，这是一整箱金元宝和金首饰。第三口箱子里堆的全是用纸密封好的字画古籍，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其价值应该是远远超过那两箱黄白之物的。再打开第四口箱子，则是一些瓶瓶罐罐。
　　上前一看，一个瓶子的底部印着“大明成化年制”的式样，林曦干笑着说：“安叔，您家祖上真的是大族啊。”
　　“我曾祖父是前清的进士，在苏州做过官。只是传到我祖父这一代的时候，国家动荡不安，他老人家也就退居乡土为乡绅了。” 苏越安抚摸着那满满的一箱书画，声音很悠远：“我还以为我家里所有东西早被没收打砸完了，没成想，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够再见到这些。”
　　“本来还不知道送什么见面礼给你们，现在这见面礼可有着落了。” 苏越安很快收回了那丝惆怅，笑容满面地对林曦和李傲说。
　　小李傲正在围观那些瓷器，忽然指着一个郎窑红观音瓶对林曦说：“妈妈，你看。这个瓶子和今天那个梦里的姐姐好像。”
　　“小傲，我求你不要把一部喜剧演绎成鬼吹灯好吧？” 林曦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也是一动。她走上前去观察那个瓶子，只见这瓷瓶颜色鲜艳红润，被埋藏了几十年仍旧光泽动人。不过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哪里邪门来。她点点小李傲的脸说：“不管怎么样，咱们已经让她重见天日了，以后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就不要讲了。”


第50章 荠菜小馄饨
　　在苏越安的示意下, 林曦帮忙搬运了一些书画到地面上去。苏越安看她辛苦，又叫来秋姨和她那个十五六岁的儿子一起帮忙。
　　林曦仔细观察了一下,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地窖和里面值钱的财物，秋姨和她儿子的眼睛里虽然有惊讶，却没有贪婪之色。特别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瘦高个少年，一趟趟爬上爬下搬东西格外出力, 搬到最后，脑门上都有一层薄汗了。看来把安叔交给秋姨照顾是可以放心的。
　　最后, 他们把青石板合上，仍旧将雕花木床恢复原位。地窖里的那箱书画和古董已经被转移到了地上, 金银锭则大半部分仍旧深埋在地下。
　　“安叔这回得请个保安了。” 林曦笑道。
　　“保安倒是不必了。我总是劝阿泽好好上学, 开学了就不要四处打零工的。” 苏越安看着秋姨和那个腼腆的男孩说：“如果阿泽能够每晚来这里守夜，我可以帮他支付高中的学费。其实也不用怎么守, 我会把大半部分东西放在西厢房, 他晚上锁好门窗睡在里面就行。新宅建好后我会把东西搬到那边，那时候阿泽也就不用守了。”
　　“我，我不行吧。” 那男孩有些忐忑的搓手，不敢答应, 秋姨也说：“他就是个半大孩子, 怕守不好先生这么多东西的。”
　　“行不行的守守看, 只要你们不往外声张, 也不会有人知道，别怕。阿泽啊，你帮我把这些先搬到小祠堂一下。” 苏越安点点头, 又笑眯眯的对林曦说：“小曦，你和小傲可真是我们家的福星。这才回来第一天就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找到了，恐怕是我们苏宅的先人有灵，知道我认了你们，也想着要送你们一份大礼。”
　　“也可能是它们自己想见见这天日。” 林曦想到了那个红衣服的哭唧唧女子，笑着回答说。
　　“这是有可能的。我们先去吃早餐。”苏越安一边在前面开道，一边严肃脸说：“年轻人不要不信这种东西，我家原来有个下人就在老宅的后园里中过邪。拼命要往水井里跳，说里面有人给他招手。后来还是请了巫婆才治好的。”
　　“真的吗？我可以去后面看一下吗？” 因下了雪，廊上有些湿滑。小李傲原本正搀扶着苏越安慢慢走，忽然抬起头，抓住苏越安的衣角好奇地问。
　　“呵呵。” 苏越安摸了摸小李傲的头，得意地宣称：“假的。你怎么不害怕啊？我看你们昨天听鬼故事都津津有味的，小曦就吓得够呛。”
　　“……” 林曦无语，这老爷子确实有奇怪的幽默感。
　　堂屋四扇门已悉数打开，坐在里面可以望见宽阔的天井和隐约的黑色屋檐。雪将停未停，天光透过薄云漏下来，把一切都妆点的银装素裹。
　　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吃一碗荠菜小馄饨是最最幸福的事情了。林曦拿起勺子，舀上半勺热腾腾的汤和一颗饱满的元宝状小馄饨，一口塞进嘴里，鲜肉与汤汁在口腔里便完美融合起来。这时候不仅是身体，连灵魂都仿佛因为这一颗馄饨冒上热气。
　　吃完了这碗幸福的小馄饨，苏越安说：“小曦，既然你和小傲愿意认我当长辈，我们怎么也要到祖宗面前敬盏茶，上柱香，也让祖宗认认你们。这也不能算是迷信——”
　　那个年代的人比现在还不愿意别人说自己是封建迷信，林曦赶紧说：“这当然不是迷信了，往大了说这是传统文化和礼仪，往小了说也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片孝心。”
　　苏越安满足的笑了，瞧着自己手上新长出来的老人斑说：“我苏越安总算也做了一件不那么愧对祖宗的事情。”
　　苏宅的小祠堂在堂屋右后方，里面按照左昭右穆的顺序摆放了许多牌位，下面的案台上则放着香炉和蜡烛。可以看出来这些牌位都是新做的，因为原来的已经在过去几十年的风雨中被损毁了。
　　林曦是愿意尊重传统的，也不忌讳跪拜那一套，于是和小李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完成了所有仪式。苏越安在一旁看着，颇感欣慰，又说：“既然你们已经行完了礼，我也要给你们写见面礼。”
　　说着，他就把刚刚已经让秋姨准备好的东西一样样递给林曦，都是刚从地窖里挖出来的宝贝。
　　首先是足有一千克的金元宝，“这个给你当嫁妆，结婚的时候可以像他们粤省人一样全部打成金镯子带在身上，看上去体面。” 苏越安如是说。看看林曦略带抗拒的脸色，他又笑眯眯地改口道：“当然，这是有点夸张，你也可以存着。”
　　然后就是两幅山水画和一些善本甚至珍本古籍：“第一幅画是我曾祖父的手迹，也算是有个纪念意义。我知道小傲和你都喜欢看书，这些古籍给你们也是给得其所了。”
　　最后是一只康熙年间郎窑红观音瓶。苏越安笑着说：“我看你和小傲都很喜欢这只瓶子，就给你们了。我自己都是老古董了，这些古董收着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怕那么多瓶瓶罐罐你也不好带回去，暂时先存在这里。等会儿我让阿秋帮你打包一下，一定不会碰碎的。” 林曦和那个红瓶子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上面有哪怕一点超自然力量，于是也欣然收下了。
　　她和李傲这一路来确实受了苏越安许多恩惠，这些见面礼又实在非常贵重，林曦和李傲没什么别的可以报答苏越安，只能对他越发孝顺亲近，并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多回来看望苏越安。
　　在老宅的这几天，苏越安教会了李傲怎么在雪地里设机关捕麻雀，怎么堆雪人，怎么制作雪花膏；林曦和李傲也晨昏定时搀扶着苏越安在小桥流水的村子里四处闲逛。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爷孙三代人的感情突飞猛进。
　　因为马上要开学的关系，林曦和李傲不得不在年十二那天离开这个美丽的小村落，启程返回深安。被寄存在原来小卖部房管那里的花花看到两人，就像疯了一样的摇尾巴，明明只离开了不到十天，就好像一个月都没有见过他们一样。
　　回到家里，最紧要的就是把苏越安给她们的那些宝贝收好。林曦一边拆封，一边认真地考虑该买一个保险箱的事情。
　　还没开始收拾行李里的衣服，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接起来，是肖文聿的声音。他们上一次通话还是在三天前，这两天因为一直在路上所以不能联系。林曦很开心，可是听筒里肖文聿的声音却透着一种浓浓的疲倦，他说：“小曦，我的妈妈突然不行了，你可以来一趟长安吗？”
　　林曦心里猛然一惊，握着电话听筒的手也紧了紧。她曾经设想过好多次见肖文聿母亲的情景，也幻想了很多肖文聿妈妈质疑自己时该有的说辞，没想到却听见了这样一个消息。她听见自己用冷静地口吻说：“文聿，你别怕，我立刻就来，坐飞机来。”
　　肖文聿很多话不想在电话里讲，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就挂了电话。李傲早已经听见电话的内容，在一旁说：“妈妈，我也和你一起去吧。”
　　“你小孩子去添什么乱？” 林曦对小李傲说，可是一想这不知道要去几天，小李傲自己在家也的确不行，还是只能把他带上，开学的时候再和老师请假吧。
　　两个人的衣服还没有完全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就又被打包放了回去。林曦摸摸花花的头，狠心不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睛，又把它放回小卖部房管家里，并且给老板30元寄养费。
　　林曦和李傲拿着行李匆匆往机场赶去，正好下午四点的航班还有两个空位，也就还算顺利地买到了机票。这还是李傲平生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到那么气派的建筑。他在黄田机场里左瞧瞧右转转，还透过窗子观察那些巨大的飞机。他趴在玻璃上转头对林曦说：“妈妈，以后我也要设计出这么伟大的建筑来。”
　　“你设计的一定比这个还好。” 林曦摸着小傲的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她虽然担心肖文聿，但是现在急也不是办法，还是好好地养精蓄锐为上。
　　飞机从黄田机场起飞，历经4个小时终于抵达咸阳机场，来接机的竟然是仇大鹏。他今天只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不像往常一般总是军装加身。
　　“你们来了。飞行这么久辛苦了吧。” 仇大鹏体贴地从林曦手上接过行李，引着他们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文聿的妈妈怎么样？” 林曦赶上前问道。
　　“情况不是很好，还昏迷着。” 仇大鹏皱着眉叹了口气，不像以往那么嬉皮笑脸了：“自从老肖的爸爸走后，她妈妈受了刺激，常年住在医院。这里，” 他指了指脑袋的位置，“也不太正常。前些天过年，文聿说把她接回家高兴一下，正好我们一家人也回来了。她起先不答应，前两天才松口的。谁知道今天早上就突然陷入昏迷了。”
　　仇大鹏按了一下车门锁说：“你们先上车吧，她现在在解放-军第二三二医院，我们一边往那里赶一边说吧。”


第51章 法卡山战役
　　在仇大鹏的叙述里, 肖文聿的青少年时期实在过得不十分如意。1982年，肖文聿十六岁生日刚过, 他的父亲就在对越法卡山战役中牺牲了。肖文聿的母亲本来心脏就有毛病，又受了这样的刺激，终日以泪洗面，成了医院的常客。从一次昏迷中苏醒后, 她忽然性情大变，开始看不惯肖文聿的一切行为, 挑剔肖文聿的一切举动，更见不得他和父亲那张有六七成相像的脸。
　　因为母亲, 肖文聿即使在读高三的时候也经常学校、医院两头跑, 每一次都默默忍受母亲看仇人一般的目光和无理的谩骂。高考结束后，肖文聿本来想报考华夏空军工程大学, 继承父亲的遗志, 可母亲以死相逼，让他滚出长安，滚出军界，他一气之下才去了远在首都的华夏公安大学。虽然当不成兵了, 也算是打着擦边球为人民服务。
　　因为上了年纪, 这几年肖文聿母亲的脾气逐渐好转, 也不再频繁提到自己的丈夫。文聿陪着小心, 她也能够和儿子和平的共处一室了。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林曦牵着小李傲的手走进医院，很快就见到了坐在长椅上的肖文聿。他仍旧坐的挺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只是沉默地盯着某一处墙壁。
　　多年的警察生涯让他一下就认出了林曦和李傲的脚步声，他转头望过来，在那一刻，眼神里才有了柔软和一丝转瞬即逝的委屈。
　　看着这样的肖文聿，林曦的心软成一片。她走上前去，从正面俯身抱住他，把肖队长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是一种守护的姿势，肖文聿一僵，却没有挣脱。他心底叹息一声，不管在场还有没有别人，只是顺从地用手圈住林曦不盈一握的腰，鼻尖抵着林曦的颈窝，像极了一只老实的大狼狗。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林曦没办法去责怪一个因为失去了丈夫深受刺激的女人，却由衷的心疼那个同时失去疼爱他的父亲和母亲的少年。要经过多少次痛彻心扉的磨砺，那个在钟山之巅与父亲登高远眺的少年，才能长成为现在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刑警队长？
　　真应该早点认识你。林曦的手臂又紧了紧。
　　肖文聿没有让自己沉湎于温柔乡太久，更何况，他的软弱自然不能让仇大鹏这个家伙看出来。仇大鹏刚才一定和林曦说了很多自己家里的情况，自己以后还得找他算账呢。
　　肖文聿拍拍林曦，说：“我带你进去看一眼我的妈妈吧。” 林曦点头松开了肖文聿。他站起来，用略带威胁的眸光看了一眼仇大鹏，仇大鹏无声地用委屈的目光怼回来：我这不也是帮你未来老婆做前情提要吗？你让我去接还不是默认了一点？再说我一单身狗看着你们秀恩爱那么久，我的心灵就没有受到创伤吗？
　　肖文聿不理他，又对一旁的李傲说：“小傲，你也想进来吗？”
　　李傲点点头，他要陪妈妈一起进去的。
　　这是一间单独的病房，窗台上、墙角都摆了鲜花和绿色植物。虽然不是很奢华，却干净整洁。可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身上却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脸色一片惨白。
　　“她今早才从ICU病房里出来的。” 肖文聿低头看着自己的妈妈说：“呼吸机是摘掉了，可是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林曦也上前去细看，即使经过多年疾病的折磨，还是能够看出肖文聿的妈妈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五官清秀小巧的美人。
　　“你们坐了这么久飞机，先把行李放好吧。这医院边上就有招待所，我已经帮你和小傲开好房间了。先带你们去休息。” 肖文聿带着两人走出病房说道。
　　“那什么，现在也挺晚了，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我人也给你带到了，先走了哈。” 仇大鹏一听，赶紧找机会脚底抹油想溜走。
　　肖文聿无情地拆穿了他的谎话：“你家老爷子和阿姨都是六点钟一到准时吃饭的人，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是准备吃夜宵吗？”
　　仇大鹏手抠头尴尬一笑，还想说什么，没想到肖文聿却已经截断了他的话头：“大鹏，这些天麻烦你了。等过几天我妈情况稳定了之后，我再登门道谢。”
　　“好。” 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不管了，反正好兄弟肯定心意相通，不用说太多。他相信肖文聿是真心要登门道谢的，绝对绝对不是要向他爹告他黑状。
　　肖文聿拎着林曦和李傲的行李带他们进了一间标间，把行李放下，对他们说：“你们先休息吧，我还要回去看着我妈。”
　　“文聿，先别走。你住在哪里？我有话想和你说。” 林曦拦住肖文聿。
　　“我就住你们隔壁。” 肖文聿回答。林曦转身对李傲说：“小傲，现在不早了，你自己收拾一下，看书睡觉，好吗？” 小李傲点点头。
　　这里是解放军医院内部招待所，不会有什么危险，小李傲又一向是很独立的，所以林曦很放心。她跟着肖文聿到了隔壁房间，等房门关上，还没开口说话，已经被肖文聿紧紧抱住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很轻很轻的委屈，却听得林曦心都跟着他颤抖了。其实那么多情绪，也只是化为一句很简单的：“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林曦回抱住他。
　　“你想跟我说什么？” 抱了一会儿，肖文聿的声音又恢复了过往的低沉冷静，虽然手还紧紧箍在她的腰上。
　　“我知道你这两三天肯定没怎么合眼，你现在先回来睡一觉，我来替你的班。这几天我们轮流照看你妈妈好了。” 林曦讲完后怕肖文聿反对，赶紧补充一句：“不接受反驳。”
　　“好。” 没想到肖文聿就这样答应了，他轻轻说：“我一整天没合眼了，确实很累。在这里眯三个小时就去替你。”
　　“二十四小时没睡还只想眯三个小时？你是不是想找死啊？” 林曦想也没想，手“啪”一下就拍在肖文聿的屁股上了，嗯，还挺有弹性的。
　　不过立马她就感觉到肖文聿屁股的肌肉一紧，自己已经被他放开了。肖文聿眯着眼睛盯住自己，就好像从一只大型犬变回了一只大型猫科动物。
　　“你又不是老虎，屁股还摸不得啊？” 林曦可不管肖文聿那么多，上前去拉着他的手，很顺利地就把他推倒在床上了：“你现在好好休息，我敲门让你去替换，你才准醒来，听到了没？”
　　肖文聿双手盛着床，无奈地笑着说：“好好，都听你的。”


第52章 《再见列宁》
　　林曦一个人坐在雪白的病床前, 仔细观察这个在医学仪器的运转下才能勉强维持生命的瘦弱女人。
　　几根突兀的青筋围绕着她纤细修长的脖颈，古怪的管子下面是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她双目紧闭, 虽然不过是五十岁出头的年纪，无情的岁月却已经花白了她的两鬓，也在她眼睑下方和眼尾处留下深深的划痕。她嘴角往下略微耷拉，两条法令纹又深又长, 使得本该柔和的脸部增加了几分苦相和刻薄气，这是肌肉十几年来的习惯性记忆所导致的。
　　一个不幸的女人, 林曦心想。回到九十年代后，她才更深刻地体会到, 个人有个人的不幸, 只是程度和方式不同而已。
　　室内开着暖气，整间屋子只能听到挂钟的秒针走动声, 起到了很好的催眠功效。为了抵御困意, 林曦站起身往窗外看去。可是这里处在长安郊区，除了医院这片区域，外面早已经是漆黑一片了。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好听的声音：“你是……文聿的朋友？”
　　林曦转过身来, 来者是穿着制服来夜间巡视的护士。女人的直觉让她瞬间对这个叫着“文聿”的护士警惕起来, 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秒, 林曦用最能展现体态的角度斜斜靠在墙上, 摆出一副闲适的姿态说：“女朋友。”
　　“那也请你不要靠在窗户边上，很危险的。” 这个女护士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外表温柔贤惠, 语气却不冷不热。她径直到肖文聿母亲的床前低头检查，把数值一样一样的记录在本子上，没有再多看林曦一眼。
　　林曦走回座位，也不再说话，而是以手撑头，十分认真地看着护士工作。等护士记录完数据，起身要走，林曦忽然发话了：“护士小姐，请留步。请问文聿的妈妈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那个护士皱了皱眉头，说：“我负责吴阿姨也有五六年了，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即使醒来，也有极大的可能出现脑部损伤，而且即使是很小的刺激都可能导致她心脏病再度复发，可是阿姨的身体已经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林曦明白了。就像《再见列宁》里的母亲一样，吴阿姨已经被判了死刑缓期执行。这是她爱的人的妈妈，肖文聿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直系亲人，林曦觉得心里闷闷的。
　　“谢谢你。” 林曦抬起头，有些艰难地对护士笑笑，又问道：“护士小姐你贵姓？”
　　护士有些诧异地看了林曦一眼，将手里的记录本抱在胸前说：“我姓余。”
　　“谢谢你，余小姐。以后还请你多费心了。” 林曦朝她点了点头，余护士也有点不知所措的点点头，往下一个病房巡查去了。
　　林曦在肖文聿母亲的病房里坐到了东方既白，估摸着小李傲也快要醒了，才站起来无声的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准备回去和肖文聿换班。
　　正在这时，仇大鹏拎着几袋包子豆浆走到了病房门口。他一看到林曦就愣住了，然后说：“怎么是你在这里守夜啊？肖文聿那家伙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我逼他的。他24小时没有睡觉，是要上天啊？” 林曦一边说，一边从仇大鹏递过来的塑料袋里挑出一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和一杯豆浆。
　　“可以啊，你。老肖竟然那么听你的话？” 仇大鹏惊讶又有点假装含酸带醋地说：“我之前劝他那么多次，他都不听。这叫什么，百炼钢成绕指柔，哥儿们如衣服，女人如命根子啊！”
　　“少胡说八道了。” 这仇大鹏嘴里没个把门，但是说话还确实蛮搞笑的，林曦笑着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想着替一替老肖呗。我妈和我爸也说了，吴阿姨不容易，让我多帮衬着点。再说了，我不能真看着肖文聿在这里一天天死磕到底吧。” 仇大鹏把早餐袋子放在椅子上，双手插兜潇洒地说：“你才刚来长安就熬了一夜，赶紧回去歇息吧，你那么好看的眼睛，长上黑眼圈就可惜了。现在才早上七点多，也别那么早喊老肖了。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干净，等你洗完澡收拾完了再叫醒他，这里有我呢。”
　　“你倒是考虑的很周全。” 没看出来这仇大鹏一张嘴巴拉巴拉，说出来的话倒是很体贴。林曦知道他和肖文聿的交情，也就没有矫情，对他说：“那我先回去了，这里麻烦你了。你家老肖估计早就醒了，一会儿就会过来。”
　　“说哪里话呢。来来，带些早餐回去啊，我大侄子早上醒来就可以直接吃了。” 仇大鹏把一袋包子和豆浆塞到了林曦手里。
　　林曦回到招待所的房间，小李傲还没有起床。她拿上换洗衣服，走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去洗澡。招待所冲凉房里的水流大且温度高，林曦一天一夜的疲乏也终于在温暖的热水下有了排泄的出口。她把一头柔顺的黑发打湿，在洗发露的帮助下按摩头皮，再用肥皂打着圈儿涂满身体，最后才用清水将所有的尘埃污垢一洗而尽。
　　招待所里暖气的温度很高，林曦又刚刚冲完澡，所以只换上了一件背心和一条长度在膝盖以上的睡裤，越发显得骨肉匀亭，凹凸有致。
　　她把一条线条流畅的长腿放在浴室门口的矮脚椅上，拿出放在脸盆里的润肤露弯腰给自己涂抹。因为刚刚洗完澡，她浑身仿佛由里向外冒着勃勃生机与热气，蒸腾得雪白的肌肤都透着红晕。一对伶仃深邃的锁骨下面是饱满傲人的酥胸，因为正低头认真擦拭，便随着动作而轻微颤动。林曦一开始还乐意从小腿上慢慢往上涂，后来就不耐烦了，粗暴地随意在大腿上推开那些乳白莹润的半固体，仿佛那双会令大多数女人嫉羡如狂的美腿只是一对附赠品。
　　肖文聿便在从走廊过来的短短几十米中有幸观赏了整个过程，而他的眸子也随着林曦的动作逐渐变得幽深，但这般景象，随便哪个男人看到，都不能不为之动容的。
　　走近了才能看到，林曦没能完全擦干的长发已经把背心的前后都沾湿了，这个女人洗完澡后竟然没有穿内衣。
　　“你穿的太少了。我房间里有吹风机，你吹完了头再睡觉。” 肖文聿低沉的声音把林曦吓了一大跳，她把腿放下来站直了身子，才发现原来是肖文聿。
　　“你怎么就醒了，我不是说我没回来你不准醒的吗？” 林曦凶巴巴地问。
　　“我出来去一下洗手间不行吗？” 肖文聿揉揉林曦湿漉漉的头，温柔地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带你回去吹头发。”
　　林曦本来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了，突然又想起了病房里那个叫着“文聿”的余护士。她和肖文聿应该已经认识四五年了，等于经常白天黑夜的见面，晚上查房的时候可不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得好好审问肖文聿一下。
　　于是她乖巧地点点头，从浴室里走出来在走廊上等肖文聿，然后两个人一起往他的房间走去。
　　“我来帮你吹头发吧。” 肖文聿从酱油色的抽屉里拿出一只不锈钢材质的吹风机对林曦招手，林曦顺从地坐到了离插座最近的床头。
　　在吹风机嗡嗡的声音里，林曦感觉到肖文聿娴熟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手法竟然和原来家门口的Tony老师不相上下，脑子中莫名的冒出他给余护士吹头发的画面，连自己都察觉到了话里带着的醋意：“文聿，你很熟练啊，是不是以前经常给别人吹头发啊？”
　　“没有给谁吹过。除了你，就是我妈了。她在医院的时候照顾不了自己。”肖文聿简短的说，把落在林曦额头前的碎发别到她耳后去，带着茧的食指腹划过林曦的耳朵，引起一阵瘙麻的电流感，林曦的脸泛起薄红，一时间忘了继续盘问。
　　等到吹得差不多了，肖文聿把吹风机放回去，又拿起一把木梳子想帮林曦再梳头发，她才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和余小姐关系很好啊？”
　　“哪个余小姐？” 没有了吹风机恼人的机器声，肖文聿诧异的声音格外清晰。
　　“少装傻了。还能有哪个余小姐，就是负责了你妈妈五六年的护士啊。” 林曦转过头来，假装无所谓地调笑：“你还挺有艳福啊。”
　　“哦，她啊……” 肖文聿说：“我和她不熟，你别多心。”
　　“不熟人家还叫你文聿？我们没在一起之前我都叫你肖队长的。” 林曦故作委屈，把万种风情集于眉梢，从肖文聿的角度往下看，又能见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他赶紧把林曦的脑袋扭过去，平素都是拿枪的手这时候却一下一下温柔地帮她梳着头。他说：“我以前又没有一个把我看得牢牢的女朋友，她原来就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嘴长在她身上，我也不好阻止。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就叫她改口。”
　　“不用了，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我也没这么小气。” 林曦虽然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但也没小气到那种程度，不过该盘问的还是要盘问：“那你说，她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你都在想些什么啊。” 肖文聿低笑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但是我妈很喜欢她，不过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我妈在这方面的无理要求。”
　　“你妈妈想要你和她在一起？” 林曦心一沉，又回过头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分明透着慌乱，让肖文聿的心一软，质问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他也坐下来，对林曦说：“小曦，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妈妈努力了一两年，打骂逼迫都用过，最后也放弃了。我愿意牺牲很多东西来换她片刻的快乐，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妥协。因为这是对你对我还有对那个小姑娘都不公平的事情。”
　　是这样的。可是，如果你妈妈醒来以后不能再接受刺激了呢？如果不顺着她的心愿她就要死呢？林曦想象着自己被迫祝福肖文聿和小护士，带着小傲黯然的离开他们的婚礼，心底里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弥漫上来。她暗骂自己是个戏精，却还是在脑海里止不住的给自己加戏。
　　肖文聿不知道林曦究竟在想什么，但还是看出来她的不安，于是把她揽进怀里，像安抚一个小孩子一样安抚她：“没事的，一切都不会变。我认定了是你就一定是你，谁说也没有用。”
　　林曦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微微发酸。她极其不愿意将自己和肖文聿的妈妈放在一个天平的两端，可即使是让肖文聿和余小姐在肖母面前逢场作戏她都不能够忍受。
　　自心底叹息一声，她收拾起自己表面的情绪，笑着对肖文聿说：“我没事的。你赶紧去看你妈妈吧，大鹏还在等你呢。”
　　肖文聿知道林曦还在不开心，于是低头亲吻林曦的额头说：“你一夜没睡才会有这些胡思乱想。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糟。有什么事情都先睡一觉，起来再说，嗯？”
　　林曦胡乱点点头，肖文聿又把她塞进被子里，拉好窗帘：“小傲应该起床了，我把他一起带过去，你安心睡就行，什么时候醒来在过去找我们。”
　　林曦把头半埋在被子里点头，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矫情的先哭一场，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已经因为太困被睡眠拉入了深沉的黑暗里。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有一点模糊的日光透过肖文聿拉好的窗帘照进幽暗的房间，她脸下的枕头还有肖文聿身上好闻的味道，林曦这才想起来自己躺在肖文聿的床上，而他正在医院照顾他的母亲。
　　林曦拥着被子呆坐了一下，然后爬起来穿好衣服往住院部走去。果然睡了一觉头脑清醒，她忽然想明白了，不管肖文聿的妈妈醒来后是什么情景，她都会和肖文聿一起来面对。
　　可是才刚刚走到医院那条熟悉的走廊上，就看见一大票医生和护士从肖文聿妈妈的病房里走出来，其中还有那个熟悉的余小姐。林曦心急起来，不顾那么多，快步走到病房前，还没进去，就听见了一个陌生的有些喑哑的声音：“小聿，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肖文聿的妈妈醒了？” 林曦心里一惊。


第53章 长安老窖
　　林曦不敢进门了, 她承认在那一瞬间她想变成一个懦夫。
　　门里的谈话却仍旧在继续，肖文聿的妈妈用虚弱的嗓音说：“这么多年不见, 你长大了好多。”
　　这么多年不见？今年过年肖文聿的妈妈不是才见到过他吗，难道大脑损伤也影响到了她的记忆？
　　“雄奇呢，小聿，你爸怎么不在这里？” 吴晴的下一句话坐实了她失忆的事实。可肖文聿自然不会忘记他妈妈不能再受刺激这件事情, 于是他蹲下-身用温柔的语气哄她：“妈妈，你病糊涂了？爸爸到前线打仗去了。过年前他才回来过一次呢。”
　　肖文聿妈妈一愣, 然后干巴巴地说：“是吗？可惜我醒来的晚了。小聿，你和他写信让他一定要保重身体, 注意安全, 我还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呢。“
　　“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他的。” 肖文聿心底叹息一声, 却老老实实地说。
　　“这是我乖孙吗？” 肖文聿的妈妈又把注意力投向了床旁边的小李傲。小李傲长得粉雕玉琢, 格外可爱，让人一见就有想要亲近之心，吴晴也不能够例外。
　　“奶奶！” 小李傲格外上道，听了吴晴的话, 乖巧喊了一声, 顺从地拉住肖文聿妈妈干枯的手, 喜得她如一根枯木抽出了新芽。她颤巍巍地摸摸小李傲的头, 笑着说：“等奶奶好了，就给你封一个大红包。”
　　“这么多年没醒来，错过了你人生许多大事……” 林曦听见肖文聿妈妈遗憾地继续说：“孩子妈在哪里？我也要见见她。”
　　“她晚上看了您一夜, 现在去休息了。” 肖文聿回答。
　　“倒是个孝顺孩子，可惜了，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她。” 吴晴的声音里透着遗憾。
　　“妈妈。” 她话音还未落，林曦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走进了病房。她看到肖文聿、仇大鹏和李傲三人都站在吴晴的床头，便也快步走上去对吴晴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然后说：“您终于醒了。”
　　“你就是我们家小聿的媳妇？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可真水灵……” 吴晴勉强支撑着想仔细观察一下林曦，可她精神不济，讲了一回话之后声音里的气力都明显没有了，肖文聿赶紧对她说：“妈，医生说你需要多静养，我们只能和你讲10分钟的话。现在已经那么久了，我们得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好吧。” 吴晴虽然十分遗憾，但她向来是个温柔的女人，所以这会儿也顺从自己儿子的意思，只是用手悄悄捏捏林曦的手，在林曦第一次见婆婆的慌乱中，对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为了不打扰肖文聿母亲的休息，几个人退到了医院大厅。林曦拉住肖文聿的手说：“太好了，你妈妈终于醒过来了。” 可是却发现无论是肖文聿还是仇大鹏的脸上都并没有多少喜色。
　　“医生说我妈的情况还是很危险。她必须长期住院，不能再回家了。” 肖文聿闷闷地说，任由林曦牵住他的手。
　　“但不管怎么说，阿姨醒来总是一件喜事。等过两天阿姨情况稳定了我再让我爸妈来看她。老肖，我们都熟悉的吴阿姨回来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高兴么……” 肖文聿喃喃地说：“我现在才发现我早就习惯她蛮不讲理的样子了。如果可以换她健康，无论她有多坏的脾气我都愿意忍受。”
　　“唉。” 仇大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也不是没有好事的，起码阿姨似乎毫不费力地就接受了林曦和李傲。”
　　“这倒是。” 肖文聿的嘴角这时候才略微上扬一点：“我能感觉出来，我妈喜欢你和小傲。” 不关小傲是不是他儿子的事，就是单纯的气场相合。
　　“那是因为阿姨还没了解我的背景。” 林曦苦笑了一下，或许她该开心吧，毕竟为了不刺激她，他们永远都不应该告诉她真相了。
　　“你没必要愧疚。” 肖文聿将林曦的手包裹进自己的手掌中：“这是为了妈妈好。告诉她我爸仍然在外面作战也是一样的道理。”
　　“是这样的理。” 仇大鹏点头道：“你们慢聊，我得先赶回去告诉我家老头老太这个消息了。他们怕是会高兴的不得了呢！”
　　“好，你去吧。” 肖文聿拍拍仇大鹏的肩膀：“好兄弟。帮我问叔叔阿姨好。”
　　仇大鹏点点头，把外套往身上一披，像一个超人一样冲走了。
　　“小曦，等我妈情况稍微稳定了些，我带你去家里看看，再去见见我爸吧。” 林曦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阴郁的侧脸，才意识到见他爸或许是给他爸爸上坟的意思。
　　“好。” 林曦说：“你的妈妈能够清醒过来，你爸爸也会很欣慰的。”
　　三个人又重新走回病房，吴晴却已经睡下了。那个余护士站在门外面，她今天早上就见过肖文聿和小李傲了，知道林曦竟然还有一个儿子的消息，只能暗自感叹肖文聿真是个深情的人，要么就是个冤大头。
　　余护士走上来说：“阿姨正在休息，看数据都很正常，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们如果要出去办什么事，现在是好机会。”
　　“小余，那我们出去一趟，这里拜托你多照顾一点了。” 肖文聿说。
　　“好，没问题。我有你的手机号码，有事就打给你。” 余护士说。
　　“小余对你真不错啊。” 等三个人都走出走廊了，林曦用夸张地语气调戏肖文聿。
　　“好了，少吃飞醋了。我早就认定你和小傲了。” 肖文聿突然蹲下来把小李傲抱到自己右胳膊上，又用左手推着林曦的脑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招对林曦管用，她微笑着闭嘴了。
　　“放我下来。” 小李傲却觉得有点儿丢脸，医院里的人都在看着他呢！他面无表情但脸却透着点微红，同时意识到恋爱中男女的行为是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
　　林曦没想到肖文聿直接就把自己带到了军区大院，一辆绿色的军车从自己身边开过，穿着军装的兵哥哥在门口笔直的站岗。走进大门，便见到成荫的绿树和一排排整齐的老式多层建筑。几个半大不大的小孩在院子里玩跳房子的游戏，见到肖文聿，都大声喊“肖哥哥好！”
　　“我爸牺牲后，我妈也受了不小的刺激，所以领导批准我们继续住在大院里，分的那套房子也暂时没有收回。”
　　肖文聿说着把林曦引到了楼上，打开门，是一间大约一百平方的房子，里面摆着老式红木家具，小阳台上也养着不少花草。
　　看来她找的男朋友还是个前·高干子弟啊。不过林曦对这些倒真没那么在乎，肖文聿自己争气比靠着祖荫生活要好得多。起码深安警察局的同事从来没有提到过肖文聿这层身份。
　　肖文聿从房间里翻出瓶长安老窖，对林曦笑着说：“我爸就好这一口，以前我妈不让他多喝，他就时常半夜里起来偷偷嘬两口。有次他还怂恿我，把我喝醉了，被我妈一顿臭骂。今天妈好不容易醒了，我得去和他喝两口。顺便给他介绍一下我的准媳妇儿和准儿子。”
　　“你啊。以后你要是偷偷喝酒，我也要臭骂你一顿的。” 林曦微笑，她看着屋里十几年未变的陈设，都能想像那个叱咤战场的男人是怎样偷偷爬起来，蹑手蹑脚打开红木柜子门喝酒，同时又左看右看害怕被老婆发现。
　　走出军区大院，三个人搭电车到不远处的一个小陵园。这个陵园有些陈旧，肖雄奇的那个墓也显得格外简陋。
　　“我妈不愿意相信我爸走了，甚至尸骨无存的事实。这个墓是我高中的时候凑钱给他修的衣冠冢。” 肖文聿沉默片刻，又说：“总得让他在故土有个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开白酒瓶盖，把酒倒在两个小酒杯里，一杯一饮而尽，一杯洒到土里。看着那透明的液体渗进土壤，肖文聿让自己看起来带点笑意，对着墓碑说：“爸，妈妈今天醒来了，你别担心，她现在变回了以前你还没走时候的样子，你肯定很开心吧。我今天还带了你儿媳妇和孙子来看你，你瞧，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林曦拿过肖文聿的小酒杯示意他给自己加酒，然后举杯对着肖雄奇那块墓碑说：“叔叔，我在华山顶上就听说过您的事迹了，我敬佩您，也向您保证，我会一辈子对文聿好的。” 说完，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被辣的差点咳嗽起来。小李傲也恭恭敬敬的在墓前给肖雄奇鞠了三躬。
　　肖文聿看着眼前的画面，默默无言，今年和往后，父亲的坟前终于可以不再那么孤单了。他揽住林曦，低声说：“小曦，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你也要在爸面前保证对我们娘儿两一直好下去才行！” 林曦笑说。
　　“我保证。” 肖文聿忽然举起右手发誓，眼睛凝视着她，声音低沉直击人心。林曦愣了一瞬，肖文聿也不说话，小李傲终于忍不住插嘴了：“你们别盯着对方了，我们看看时间还是赶紧回医院吧！奶奶说不定都醒了。” 这才让两个大人动起来。


第54章 翡翠手镯
　　吴晴和林曦聊了几次天, 又看她忙前忙后的照顾自己，格外贴心, 便十分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为此还特意叫肖文聿回家去拿那只她珍藏了好久的翡翠玉镯。
　　她招手让林曦过来坐下，用自己干枯却温暖的手握住林曦雪白的手腕，将那只水头、颜色极好的碧玉镯套上去, 没想到大小尺寸竟契合的严丝合缝。她满意地笑道：“这是我婆婆为雄奇准备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留给媳妇的东西, 可惜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妈妈早已经去世了。雄奇的母亲是重庆的红色资本家，当年为抗日救亡倾尽家资, 却唯独没把这个玉镯给当掉。”
　　“妈, 这翡翠镯子太贵重了……” 林曦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吴晴把这个镯子给她, 代表着对她的接纳与喜爱, 可是她却还并不是吴晴真正的媳妇，甚至没有完全对她说出真相……
　　“小曦，我的身体状况我知道。” 吴晴苦笑一声：“恐怕下半辈子我都要在这个狭小的病房里躺着了。雄奇他……又在外面打仗，哪里顾得过来你们的小家。以后你和小聿你们互相照顾着……我就算不在了, 也能放心了。”
　　“妈, 你千万别多想, 就安心地好好养身体, 我和文聿还有小傲以后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呢。” 林曦轻轻地把老人的手放入被子，盈绿色的镯子滑向了两人手腕相贴处。
　　“小傲是个好孩子。” 吴晴微微笑着看看在一边读书的李傲：“不像小聿，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 揭房瓦、滚泥地、烧柴草，什么不省心他就干什么。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大院里没哪个小孩子敢不听他的话，一直到初中老师还经常把我找去学校呢。我管不住他，他爸总是不在，又不能够经常揍他。我以前呐，还犯愁这孩子该怎么管教，以后别做出危害社会的事情，玷污了肖家的名声。本来想着要送他去军队历练历练，后来又生了这场大病，也不知道这十几年来都做了些什么。不过幸好他现在也长大成熟了，变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林曦想象不出肖文聿调皮捣蛋的样子，就像想象不出一只狼怎么会像哈士奇一样蠢萌。
　　父亲的离世和母亲的病情让那个不成熟的男孩一夜之间长大了，他脱去了青涩的张扬，却披上了更沉重的名为“生活”的铠甲。她虽然喜欢自己的这个肖文聿，却宁愿原来那个张扬潇洒的男孩从未走远。忽然又想到第一次见到仇大鹏时他说的，肖文聿在大学期间沉默寡言，每天只知道训练训练训练，最后把自己体能练得比教官还好的事情，就觉得心仿佛被一排小小的针扎了一般，只剩下酸楚。
　　林曦和李傲又在长安呆了几天，因为学校的课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也就准备先回深安了。临走前，林曦问肖文聿什么时候回来，他沉默了一阵说：“我把这些年积累的年假能请的都请了，如果没有紧急任务，应该还能在这里再呆一个月，再长，领导就不让了。”
　　“这情况可真够为难的。” 林曦皱眉：“妈又不能长距离移动，连转院去深安都做不到。”
　　“没事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一个月后，妈的病情也该稳定了。” 肖文聿摸摸林曦的头，没有说是好的稳定还是坏的稳定。
　　“好，有妈看着你，我也不用担心小护士了。” 林曦笑道。
　　“你本来就不用担心。” 肖文聿把手指曲起来弹了林曦脑门一下，真是个瓜女子。
　　回到深安，林曦带着小李傲去报道，又自己去找教务处销假，过起了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生活。只是她发现这学期杨采月退出了广播社，穿着打扮也比以往更精致成熟了好几倍，对所有同学都不冷不热起来。而陆清斐和小白菱同学好像也出现了点儿不一般的情况，起码白菱是这样来找她倾诉的。
　　“曦姐，你今天中午有空吗？” 两人并排上专业课的时候，白菱就凑过来问道。
　　“没事啊，怎么了？” 林曦问。
　　“哦，那个，也没什么，就有点事情想问你。” 白菱摸摸头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今天中午请你在学校外的小吃一条街吃饭好不好？”
　　“好啊。” 在班上这么多同学里，也就白菱和林曦的关系最好，林曦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中午，两个人选了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桂林米粉店，白菱摸摸自己的头说：“曦姐，我就想让你帮我分析分析我……一个朋友的事情。”
　　“哦，那你讲吧。” 林曦带着神秘的微笑看着白菱讲“我朋友”的故事。
　　“就是……” 白菱把玩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迟疑地讲：“我有一个好朋友，她各个方面都很普通，真的很普通，什么突出的地方都没有。然后她广……社团有一个很优秀很出色的男生，他就很喜欢跟这个女孩子开玩笑，有时候上课也非要坐在这个女孩旁边，明明他有很多别的男性好朋友。我，那个我朋友，她又不好意思问这个人是什么意思，可这种情况持续快半年了。这次过年回来他又给社团里每个女生都带了特产，却偷偷多给了我那个朋友一点。哦对了，社团里原来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也喜欢这个男孩，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原因退社了，社团里的人就都开始开这个男孩和我朋友的玩笑，他也从来不否认。他，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说到最后，白菱都有点生气了。
　　妹子啊，您这个“我朋友”的故事也太明显了一点吧。林曦心想，然后微笑着对白菱说：“你想想，还能因为什么？他既然那么优秀，不是没有女孩追求他，却只喜欢和那个你的朋友待在一起，不就是因为……喜欢她呗。”
　　白菱的脸乍然红了，像一枝染上粉红色的娇羞月季：“可是……他为什么要喜欢那个朋友啊。我真的想不出理由来。”
　　“或许……那个朋友没有你想的那么平凡呢？” 桂林米粉已经上了，林曦夹起一颗花生米和几根酸菜说：“那个优秀的男孩子对她那么好，肯定是因为她值得这么好的人。白菱啊，你赶紧吃粉吧，别因为担心你朋友不吃饭啊。”
　　“林曦姐，实话和你说吧，” 白菱用筷子搅拌着那白嫩嫩的圆粉，才终于下定决心说：“我讲得那个朋友其实……其实就是我自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都怀疑他是想看我笑话了……那些广播站的师姐总是开玩笑，我也不敢回她们的话。你说，他们会不会串通好了要耍我啊？”
　　“白菱啊，你小名是不是叫缺心眼子？” 林曦无奈地去把白菱那双还没掰开的一次性筷子掰开，然后说：“陆清斐就是喜欢你啊，上个学期我就看出来了，不能更加明显了。本来还以为是你们两个小年轻的小暧昧小情趣，我就没管那么多，谁知道到了这个学期了，你还在纠结。”
　　“什么情趣啊，林曦姐你别乱说。还有，谁说是陆……陆清斐的。” 白菱的脸从粉红色进化成深红色：“我根本没想过和他能够怎么样的，所以更加不想他总是靠近我。”
　　“你啊，明明也喜欢他的。就是怕希望落空，所以宁愿自己掐灭这点子希望。” 林曦了然地说：“不过现在你们既然两情相悦，把这件事说开就好了。”
　　“是啊，我们是该把这件事说开。” 忽然店门口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林曦转头一看，陆清斐穿着白衬衣和黑裤子站在门口，一副校园男神的模样。
　　“你下课拉着曦姐跑那么快，还是别人告诉我才知道你在这里的。” 陆清斐走进小店，在低矮的店铺和水泥地上也走出了偶像片的感觉：“我没想到我的行为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困扰。我一直想和你说明白的，只是，你有时候对我的态度让我不敢直接和你讲。”
　　“你想说什么啊。” 白菱的勺子啪嗒掉到了汤里，人也不自觉坐得僵直了。林曦感慨着今天白菱这碗粉怕是要被浪费掉，一边趁机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米粉，权当做狗粮好了。
　　“我想告诉你，” 陆清斐弯腰到白菱身前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好不好？”
　　“我……” 白菱窘得不得了，从头顶一直红到了毛衣领口，却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 陆清斐雀跃的欢呼起来，弯腰一把抱住白菱，又把她拉起来说：“走，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好好搓一顿。曦姐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快吃饱了。你们快去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林曦赶紧摆手，开玩笑，小两口刚在一起自己怎么去横插一脚？
　　“那今天这顿算我的。” 陆清斐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十元纸币放下，然后对林曦说：“曦姐，谢谢你！”
　　林曦微笑着送走了这对新出炉的小情侣，脑子里闪过三天前陆清斐拿着土特产求自己的可怜样子：“曦姐，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你帮我探探她的口风，如果她提到了我一定要给我说说好话啊。” 她看陆清斐的模样确实怪可怜的，就答应了他。
　　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说的可能就是她这个校园红娘吧。


第55章 调研大赛
　　陆清斐和白菱在一起的事情破灭了很多女同学的少女心, 不过因为这些日子来陆清斐对白菱的好有目共睹，大家也算是都有心理准备, 也很少有人去酸他们两个。就连杨采月，再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也只是露出了似是而非的模糊笑容。
　　很快大半个月就过去了，这一天, 上完新闻写作课后，邱耀华把林曦叫到了办公室。他翻着手中一沓纸, 把林曦订在一起的那三份作业递给她，说：“你的作业是我们系成立这几年来我见过最成熟, 最清晰的。我可以不夸张的这样讲, 即使放眼全国，能写出你这样质量的本科生都没有几个。”
　　“老师, 您过奖了。” 林曦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也并不会对自己的能力妄自菲薄。她的新闻采写能力上一世在岭南大学时就是拔尖的，更何况后来又在深安特区报历练了两年多。
　　“我这里有一个好机会，叫你来就是想让你抓住这样一个机会。” 邱耀华拿出一张印了红章的通知单对林曦说：“这是一份首届华南高校新闻调研大赛的通知，你看一看。”
　　林曦接过那张通知, 邱耀华又继续说：“这是我们华南地区38所大学联合举办的一个新闻调研大赛, 只允许在校本科生参与, 每组自主选择调研题目和调研内容。大赛的评委会同时接受纸质报道、音频和视频三种形式的成果, 最后评出三组一等奖，这三组学生可以获得到深安电视台和南方系各类报纸实习的机会。”
　　林曦心里一动，抓住通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如果她能有机会回到深安特区报当实习生，那么以后正式留职也不是什么难事了，一条康庄坦途就这样摆在了自己面前。
　　邱耀华看到林曦心动的模样，喝了口茶，笑着说：“本来这种比赛多是大二大三的学生去参与，但是我觉得你的能力在这里，即使获不了奖，有这个锻炼机会对你以后的职业发展也是有好处的。你把这张通知单拿回去，好好规划一下。这个比赛是按组报名的，每个小组最少四个人。”
　　“谢谢您，邱老师！” 林曦珍重地捏住这一张纸，向邱老师鞠了一躬，才退出了办公室。
　　“这个学生还挺有礼貌，在这个目无尊长的年代难得啊。” 邱耀华看着林曦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下定决心要参加这个比赛，那么自然就要开始组队。林曦首先找到的就是白菱和陆清斐两个人。他们两个都是广播站的，林曦又和他们一起上过很多节课，知道他们的文字和访问功底都是班上名列前茅的，更何况白菱亲切、陆清斐帅气，在这个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看脸的时代，长得好就能够为访谈加分。
　　白菱和陆清斐知道消息后，自然都很愿意参加这个比赛。更何况小两口正是在蜜里调油的时候，即使是一起出去做新闻也是甜蜜蜜美滋滋，现在的问题就是寻找本组第四个成员。三个人都同意应该找一个有经验的学姐或者学长，毕竟一堆大一新生组队，赢奖的可能性太低了。林曦虽然有丰富的经验，但是不能和这两位说啊，所以也没有反对这个意见。
　　可是正当他们聚在自习室里商量应该找哪一个学长或者学姐，最后又应该选取什么事情进行报道的时候，杨采月竟然主动找到了他们。她今天穿了一件收腰的白色连衣裙，背着一个链条小羊皮包，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见三个人抬头看她，脸上都写了“不欢迎”三个字，也无所谓地一笑：“我听说你们要组队参加新闻调研大赛，还差一个小组成员，不如就选我吧。”
　　“不好意思啊采月，我们刚才已经决定要找学长、学姐了。” 白菱有些警惕地说。
　　“学长学姐？” 杨采月露出一个甜美地微笑：“我也找过了，他们的程度都不行，我们这个系的积累沉淀还是少了些。你们不要误会，我这次就是真心实意的想找好队友一起赢奖的。林曦，我看过你的作业；清斐和白菱，我和你们共事过，我知道你们的实力。”
　　“那你能够带给我们什么呢？” 林曦抬起头来，直视杨采月那双在睫毛膏的帮助下更显妩媚风流的眼睛，冷静地问道。
　　“不愧是林曦，一下就问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杨采月坐下来，和林曦平视着，那双涂了淡粉色唇膏的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最近关外大鲲一家化工厂往门口小鱼塘和河道里排污，进而污染深安附近一片海域的事情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家工厂上面有背景，原本只是关停了相关设备，仍然在继续生产，也拒绝一切采访。但是最近上头不保他们了，那家工厂终于被迫停工，老板也同意接受我的采访。”
　　“你有这样的资源找哪一队都能有很大的机会赢的，为什么找上我们？” 林曦怀疑地问。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杨采月笑笑，“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林曦的实力比任何一个学长学姐强，这是其一；而且我不仅仅要得到第一名，我还要做一个与众不同的第一，你懂吗？”
　　林曦恍然大悟，和大三大四的学长学姐组队并不能保证得第一，而杨采月一个大一学生在队伍里恐怕也会被别人当成划水的。自己这一组实力不容小觑，又全是由大一新生组成，如果他们打败其他37所高校拔得头筹，自然会引起新闻传媒界的关注，有了噱头和惊喜，对他们今后的职业发展有很大的作用。
　　林曦看看白菱和陆清斐，他们似乎也弄清楚了杨采月想加入自己组的玄妙之处。
　　“我有事要先走了，你们可以自己思考一下。” 杨采月看了看手上精致的皮腕带手表，将小羊皮包复又背在肩上，对林曦三人说：“明天再答复我，如果你们不愿意，自然还有别的组想抢着要我，你们选择吧。”
　　说完便将散落在胸前的微卷长发往后轻柔一撩，踩在她那双高跟皮鞋上摇曳生姿地走出了自习室。
　　“杨采月是做什么去了，突然就变得这么有气势。” 白菱见杨采月走了，才吐了吐舌头说。
　　“还能做什么去了？你怎么这么傻。” 陆清斐戳戳白菱的脸说，换来白菱的一记卫生球：“就你聪明。” 陆清斐嬉皮笑脸地挽住白菱的胳膊说：“是啊，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运？”
　　林曦表示没眼看，好在两个幼稚的家伙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后又恢复了正经，林曦说：“不管她有什么背景，以前和我们又有什么嫌隙，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看杨采月也是真心想要和我们合作的，你们愿意吸纳她加入我们这个小组吗？”
　　“我代表自己说，愿意。” 陆清斐坦诚地讲：“我们即使变成了组员，也不代表一定要成为朋友。杨采月想要一等奖、实力和噱头，我们则需要她的资源，而且她也有不错的实力。我们各取所需，这很公平。”
　　白菱思考了一下，也慎重地点点头。林曦笑着说：“我和你们两个是一个意思，既然我们这样决定了，那明天就去告诉杨采月吧。今天大家先回去各自查一下大鲲化工厂的资料，虽然杨采月有资源，我们也一定要自己做好准备。”


第56章 富游化工厂
　　第二天, 林曦和陆清斐小两口告诉杨采月愿意让她加入的消息，杨采月只是笑笑, 仿佛对这一结果本来就胸有成竹。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说：“这是有关大鲲游富化工厂的所有资料，你们看看吧。”
　　林曦接过这份资料，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昨天他们三人对游富化工厂的资料查询已然宣告失败。公元1994年, 互联网第一次接入华夏；公元1996年，华夏第一家网吧在沪上开业。现在是1994年的春天, 他们三个深安的普通学生自然没办法接触网络，而没有网络, 搜集一家不允许媒体对自己所作所为进行报道的工厂资料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于是三人打开文件袋, 把那里面十几张纸A4纸拿出来，开始仔细阅读。这份资料包括了工厂的开办时间, 规模, 经营方式，投资人资料，产品资料……总之，虽然不是特别详细, 但是外人能够收集到的所有东西也都被收集到了。
　　林曦抬起头, 暗暗打量着眼前气定神闲的杨采月, 看来她背后那个人的力量确实不小。
　　杨采月端坐的如同一个上流社会的名媛贵族, 等三人看完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怎么样，基本资料已经了解了，我们就开始制定具体计划和采访方案吧, 还有三天大赛的报名就截止了。”
　　“你说的没错。” 林曦点头：“我们现在要推选一名队长带领大家进行调研。”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你呀。” 杨采月将薄唇一抿，如是说道。陆清斐和白菱也同意这样的安排，毕竟这个小组从最开始就是林曦组建起来的嘛，不过两人倒是很惊讶杨采月并没有因为想获得业界关注而竞争队长一职，反而还推举和她有嫌隙的林曦。就连林曦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
　　杨采月笑了笑说：“你们别那样看着我，我可不想操这份队长的心，但是——” 她微笑着扫了一眼陆清斐和白菱：“出现在视频中的记者非我莫属。”
　　“视频？” 三人异口同声地问。虽然大赛接受文字、音频、视频三种方式，但他们还真没考虑视频。第一是因为写一篇长篇深度报道再佐以广播播报音频已经很有份量，第二是因为他们也没钱买专业的录影设备。
　　“是啊，我借到了一台摄影机呢。如果我们交上一份有文字有视频有音频的成果，那么评委也会对我们刮目相看的。”
　　杨采月果然是个有野心的人，但在这种状况下野心就是进取心。毕竟多一种报道方式对他们小组来说是如虎添翼，而杨采月作为出设备的人，大家自然也不会反对由她出镜。
　　经过两天的共同工作，四个人组成的调研小组先用一份调研计划进行报名，又由杨采月方面联系游富化工厂，决定这周末对化工厂进行实地访谈。这期间四人调研小组聚在一起碰头了不下五次，杨采月丝毫没有作妖，即使不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也注意聆听他人的想法，四个人的关系倒出人意料的和谐。
　　这样到了周六，他们都聚在学校门口，准备往关外走。杨采月的设备由陆清斐负责搬运，正式采访时也由他和林曦轮流负责拍摄，而白菱则需要在一旁做访谈笔记。
　　这时，一辆黑色的本田车早已经停在了校门外，一个司机走下来，帮杨采月和林曦三人打开车门。
　　“放心吧，他只是送我们过去，然后在后门等我们，不会打扰我们的访谈的。” 杨采月坐进副驾驶座说。林曦和白菱、陆清斐互相看一眼，这个金主为了帮杨采月在专业上大放异彩，也是极其上心了。
　　说起来杨采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上学期她在关于林曦的那桩风波里受到的羞辱不无关系。但是无论是上学期的事情还是这学期她主动投靠金主，起因也都是她自己内心无法平息的欲-望，即使将来杨采月吃到了什么苦果，也怪不了别人。当然，比起上学期表面上岁月静好但是暗搓搓背后害人的杨采月，现在这个亮出自己条件和林曦等人谈判的杨采月反而更加容易相处。
　　大鲲距离福井很远，要到大鲲去，就要经过长长短短的隧道，高高低低的山包，和远远近近的蓝色海洋。只有在这里，深安，这个国际化都市作为边陲渔镇的历史，才得以片刻复苏。
　　大鲲靠海，游富化工厂离大海也不过两公里的距离，周边荒凉得几无人烟。黑色本田车在一条黄泥土路上刹车，路的尽头，有两个高耸入云的烟囱和其他设施，环绕它们的则是一堵灰色围墙，上面镶嵌了一个小小的蓝门。
　　“谢谢你，阿权。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们，天黑前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杨采月说完，便径自和几个同伴下了车。
　　绕着灰色围墙走到大门用了不少时间，游富化工厂的厂区还是很大的，粗略估计起码有不下六栋建筑，工人也全部居住在集体宿舍中。
　　“今天，记者来到了据传因不当排污而损害大鲲海洋环境及海洋生态的游富化工厂……” 由陆清斐录像，杨采月先在大门口录了一段采访开头，然后四人才走进工厂。
　　厂长得到上头的通知，虽然不知道这些学生具体有什么身份，但是也不敢过于怠慢，派了得力手下——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等在门口，他唇上生了一颗巨大的肉痣，上面长了几根毛，随着嘴巴的动作迎风飘舞。
　　“就是你们这些大学生吧，我们厂长等你们好久了。” 焦春把这几个学生往厂房里领，心里老大不耐烦。不过是四个才大一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还要浪费他半天时间。要不是相信这些学生翻不出花来，老板也不会终于答应了这次采访要求。毕竟，有时候过于封闭了也是会引人怀疑的。
　　很快，林曦四人就被引到了厂长办公室，刘厂长正坐在一张巨幅山水画下泡茶，见到几人进来，便说：“是小杨，小林，小白和小陆吧。快快快，进来坐，喝口茶先。”
　　四人只能先在那几张黑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端起那直径比自己小拇指还短的功夫茶杯喝茶。
　　东拉西扯了一阵，耐心回答了刘厂长对他们背景旁敲侧击的询问，作为队长的林曦终于还是笑盈盈地开口了：“刘厂长，想必您也知道了，我们这次来是为了采访关于您厂排污污染水质的新闻的，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就正式开始吧。”
　　厂长没想到这个学生气势这么足，对着自己一个大厂厂长也丝毫不怯场，直接进入主题了。好在他早有准备，咳嗽了一声，便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为了响应国家大力发展深安经济的号召，我们化工厂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解决了许多人的就业问题，为深安的建设也立下过汗马功劳……当然这个污染是不可避免的嘛，我们已经开始着手改善了，但是这需要一个时间……我们也恳请社会大众给予我们这样的企业一定的时间，让我们继续为深安的现代化建设出力！”
　　简直废话连篇，满口没一句真话，四个学生肚子里齐齐翻了个白眼，林曦笑着问：“刘厂长，能否带我们去你们的排污管和污水处理处参观一下呢？”
　　“这个处理处你们看了也不懂，里面有很多有毒气体，对人体健康及其有害，你们没有专门的设备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至于排污管嘛，焦春，你带几位大学生去看一下，顺便把我们厂里那几个员工让他们采访一下。” 然后对林曦他们笑了：“你看，我也懂你们当记者的套路。这下采访万无一失了吧。”
　　“呵呵。” 想也知道排污管和工厂员工也是厂长早就安排好的，看来这个焦春就是要监控他们的，现在暂且先跟着他不妨，要是一会儿能够摆脱他就好了……林曦暗想。
　　焦春果然带着他们看了一处水只是稍微有点黑的排污管，然后采访了几位歌功颂德的员工了事。
　　“好了吧，现在你们应该问完了吧？” 带着他们走了这大半天，焦春有点不耐烦了，嘴上那颗痣的毛抖动的频率都增加了。
　　“焦经理肯定有很多厂里的事情要忙，我们也打扰您太久了——” 林曦的话让焦春面上现出喜色，然而她下一句又让他“终于把这几个小崽子打发走了”的美梦破裂了：“您先回去休息吧，我们自己随意逛逛就走。”
　　“那不行！” 焦春的态度强硬起来：“我们这里那么多设备，怎么能随便乱走呢？到时候你们出了事或者我们的设备坏了谁负责？” 也许是想到这几个学生里还有人有那个背景，声音又软了些：“我现在把你们送出去，你们走吧。”
　　他这么怕，这座工厂肯定不简单！林曦抬起头，正好和杨采月目光对撞，两个人都抓住了对方眼里熟悉的光。
　　“这里那么可怕吗？可是我有点想上洗手间。” 杨采月马上皱眉，露出她熟悉的那种柔弱感来，她对焦春说：“ 焦哥哥，要不你先送我们这个男同学和他女朋友出去，我让队长陪我一起去上厕所吧。我等不及了。” 她微微剁脚，裙摆飘荡，划了淡妆的眼睛显得雾蒙蒙的，让焦春脑子一昏。他其实一直以来防范的都是陆清斐，那个摄像机也装在这小子的背包里。既然这小子和另一个女孩都走了，这剩下的两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大用？这么漂亮的小妞，他叫她们出去，还不是想保护她们？
　　于是焦春说：“那你们快一点，厕所就在厂长办公室旁边，你们别往别的地方走。我送他们出去后就来接你们。”
　　“太好了，小曦我们快去厕所吧。” 杨采月撒娇一般的说，又回头对白菱和陆清斐特意说：“你们在车上等我们吧。” 看两人似乎意会的样子，才拉着林曦的手往那栋砖红色的建筑快步走去，等走到拐角，见焦春已经不见踪影，她才放开了林曦的手，一边迅速说：“我们绕过去，我的资料里有一张游富化工厂的图，我知道他们的排污池在哪里！那里离后门也近，等下我们脱身也方便。”
　　林曦点点头，杨采月如此机变，倒让她有些刮目相看。“我这里还有一个微型摄像机，德国货呢。” 杨采月一拍手包，得意地笑：“那个恶心的肉痣蠢蛋还以为把陆清斐送出去就能够妨碍我们吗？”
　　不论人品的话，林曦简直有点喜欢杨采月了。虽然是周六，厂区照样正常开工，所以两个人飞奔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人，只能听到隐隐的机器轰鸣声。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铁门，旁边的岗亭里还有保安看守，那就是工人居住的宿舍。
　　“绕过这个宿舍的墙就是那个排污池了。那厂长老大缺德了，把排污池建在离宿舍这么近的地方。” 杨采月说。
　　“离宿舍近，但是离厂长办公室最远啊。” 林曦低声说，林曦穿的是没什么声音的跑鞋，而杨采月穿着低跟凉鞋，现在她弯腰把凉鞋脱掉，肉色的丝袜直接踩到水泥地面，两个人小心地观察了许久，无奈保安的脸一直是对着外面的。终于，保安低下头想要掏一只烟，林曦捏了杨采月的手一下，就是现在！
　　两个人拼了命一般飞奔过去，在保安抬头之前穿过了那带围墙，林曦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找到了一点原来在沙金村乔装打扮进入李傲开办的地下赌场的感觉，而杨采月则扶着墙壁大口喘气，她平时几乎没怎么锻炼过。
　　这里有一条很长的灌木丛带，中间则是杂草丛生的小径。 “我们不能再耽误了，你那个肉痣蠢蛋估计要发现我们不在了，得加快行动！” 林曦低声对还在喘的杨采月说：“你走不走的动？要不要我扶着你走？”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谁知道杨采月冷笑了一下，自己把鞋子穿上，率先一脚深一脚浅的往草丛深处走去。
　　“果然还是那么阴阳怪气。” 林曦无语地跟在杨采月身后。两个人没走多久，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好在她们为了采访没吃什么东西，不然现在只怕都要吐出来。但她们反而面露喜色，因为她们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恐怕不远了！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这时候厂区里忽然警铃大作，刺耳的声音从广播里不断传来。估计她们两个被发现了！两人心头一紧，也正是在这时候，那个污水池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是怎样的一池水啊，蓝金色的金属油污覆盖了整个池面，一股混合着死尸腐败和呕吐物的恶臭不断地翻腾上来，两人都得用衣服捂住口鼻才不至于吐出来。走近一看，那层金属色液体下的水也深黑得发绿。
　　杨采月快速从包里把微型摄像机拿出来递给林曦，说：“快点，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林曦点了点头，好在她在社会新闻版实习过两年，大学的时候也研究过各种摄像机，上手操作的十分熟练。她先手持那个摄像机近拍了那池污水，又将镜头转向杨采月，她极力保持镇定介绍了一句，竟然从地上捡起一根食指粗细的长木棍往水里翻搅。林曦觉得自己有点佩服杨采月这个表面上娇弱的女孩了，当然她不会比杨采月弱，便拿着摄像机靠近哪被木棍搅动的污水，想拍清楚金属层下的水色。
　　只是这时杨采月忽然“咦”了一声，木棍遭受了阻力，划不动了。可现在还在拍摄中，杨采月也只能把木棍用力往上一提，只见上面缠绕了一坨黑色的枯燥一样的头发，下面还露出了森森白骨……
　　“啊！” 杨采月尖叫一声，木棍落水，林曦没被白骨和头发吓到，倒差点被杨采月的叫声吓得把摄像机扔到污水池里。
　　“她们在里面！” 这个时候她们过来的那条青草小径已经有了人声。
　　“走！”林曦迅速把摄像机关上放进自己的包里，一把扯住受了惊吓还有些呆滞的杨采月往外跑。杨采月终于回过神来了，她不过想采访一个污染工厂，怎么还出现了尸体？想到刚刚那具白骨的长发就缠在自己手里的木棍上，她不寒而栗……但是，如果自己的报道还能牵涉进凶杀案，那她们的比赛必赢无疑了！杨采月想到了这一层，心里又雀跃起来。
　　身后跟着三五个手持警棍的高大保安，两个人像被狗撵得兔子，被猎豹追逐的惊鹿，即使已经精疲力尽，也只能不断奔跑。好在那扇蓝色铁门已经近在咫尺了！而身后的追兵也不足百米的距离！
　　“这铁门怎么打不开啊！” 杨采月拼命推门，可门却纹丝不动，她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身后的保安已经越来越近，她们撞破了这里的大秘密，不会被这些人灭口吧？
　　林曦毕竟比杨采月有经验，在杨采月慌乱的只知道推门时，她已经略弯下腰去把那巨大的插销往外拔了，只是这插销久没有人拨动，又生了锈，所以耽误了一两秒。
　　“门可以打开了！” 林曦一手拉住拼命想用身体撞门的杨采月，一手推开了门，两个人迅速闪出去，林曦还顺手把蓝铁门往后狠狠一摔，正好差点摔到为首那人的鼻子。
　　远处那辆本田车早就启动着在等两人了，这时候听见动静，转头往这边看起来，林曦扶着腿软的杨采月往前跌跌撞撞地跑，工厂的人已经突破了蓝色铁门往这边奔来，好在这时候本田车也到了。林曦打开前门把杨采月塞进去，自己迅速进入后车厢，这时候最前的一个保安离他们只有一米了，可本田车喷出一阵青烟，在保安手里的大棍子落下的同时，已经滑出去好远了。


第57章 五菱面包车
　　车子启动, 林曦觉得刚才积聚的所有力量都一下子松懈下来，几乎是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车里一阵静默, 过了一会儿，白菱才轻轻揽住林曦的手，问道：“曦姐，怎么了？”
　　“我们刚刚看到了他们真正的污水池, 果然有很严重的污染，” 林曦低声说, 然后换了一种凝重的语气：“但是我们发现了一件更不得了的事——” 话音未落，前面的司机就大声说：“杨小姐, 有车子在后面追我们！”
　　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林曦挽着白菱往后面一看，果然有一辆白色的五菱面包车从那条黄土道上冲下来, 不仅如此, 左边的拐角处又冲出一辆夏利，竟然是要两面包抄他们。看来她和杨采月的发现果然触及到了富游化工厂隐秘的底线，怪不得他们不愿意让任何媒体进入自己的厂区报道！厂方的反应让林曦产生了一种直觉，富游化工厂里, 必然隐藏着什么比随意排放污染更深、更邪恶的秘密。
　　“快冲过去！” 眼见着夏利车越开越快, 杨采月不由尖叫起来。司机阿权是个退伍老兵, 在部队里就是开军用卡车的, 这时候发挥了临危不乱的作风，一踩油门，从夏利面前“嗖”的冲了过去, 这不要命的架势倒把夏利车的司机吓得踩紧了刹车，唯恐两车相撞，车毁人亡。
　　“杨采月，你有手机，赶快报警！” 林曦对一手抓小包，一手死死抓住车顶扶手的杨采月说：“我们要在他们毁灭证据之前阻止他们！” 见杨采月仍旧面色苍白，林曦又补充道：“你要是害怕，就把手机给我，我来打电话。”
　　杨采月放开皮包，左手将长发撩到耳后，强行镇定了一下心神，说：“不用了，我可以的。”
　　这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扣上了安全带，他们的车已经驶过了笔直的公路，冲向了盘山公路。虽然被两辆车追击，阿权却临危不乱，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在这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上演生死时速，众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杨采月就是在这样告诉摇摆不定的车身中拿出了手机，用轻微颤抖的手指按键，在按错了两次后才终于将电话打通。她明明如此慌乱，然而在接警员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又奇迹般地恢复了镇定，看来世界上天生就有这么一种适合做演员的人：“喂您好，警察同志，我是深安大学的一名学生。我们在大鲲往关内的凤凰山平海路段，有一辆夏利车和一辆五菱面包车在追逐我们。因为我们刚刚在富游化工厂发现了一具女尸。没错，是一具女尸，就藏在他们的污水池里，麻烦你们赶紧派人过来！我们现在车速很快，处境很危险！”
　　打完了这通报警电话，她又熟练的拨通了一则号码，这时候，她声音不再是那么的理智冷静，反而又变得柔弱和惊惶起来：“喂，亲爱的。对我们访谈完了，他们在高速路上追我们，我好怕……他们厂里有死人！你快来救我们……”
　　等打完电话，她把手机往包里一丢，明显放松了一些，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刚刚和金主的电话被几个同学听到，反而回头低声说：“警察马上就来接我们了，不用害怕。”
　　后座的三个人里，林曦是最为冷静的，她微微点头，眼神时刻关注着在后面紧追不舍的两辆车。陆清斐虽然紧张，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白菱要安抚，所以这时候只是伸出手把白菱紧紧地揽在自己的身上，两个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倒也安定了不少。
　　只是白菱的胆子虽然不算小，但毕竟是个没有出社会的大学生而已，她不敢看窗外飞驰而过的悬崖峭壁，只能轻声询问林曦，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曦姐，他们厂子里，怎么会，怎么会有死人？”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林曦沉下声来说：“但是，这恐怕不会是一个小案子。”
　　正在这时，车子一个紧急摆尾，惊得大家身体都是一震，原来是前面的路有一个紧急拐弯，却被一块山石挡住了，阿权车速太快没有注意提醒的告示牌，差一点翻落到山坡下。
　　好在阿权车技高超，这一下只是有惊无险，可林曦他们听见了后面人的一声惊叫，然后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原来那辆逼得最近的夏利车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拐弯，翻滚着摔下了山坡。
　　“这可怎么办？” 白菱望着后面发急，虽然这辆车掉下去对她们来说是好事一桩，但如果车上的司机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难免背上极大的心理负担。
　　“嘘——” 林曦把食指竖在嘴边，然后说：“听，有警笛的声音，警车已经赶到了。那个司机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听到警察来了，众人心里都是一松，白菱也没那么焦虑了。终于，在车子即将驶进狭长的隧道里时，三辆警车将他们和后面那辆面包车都逼停了。
　　他们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爱听警铃声，在警察的包围下，他们和后面五菱面包车里的人都下了车，再被简单盘问后，集体被带回了大鲲警察局。与此同时，他们也知道富游化工厂已经被警察封锁了，能有如此快的效率，恐怕是杨采月的那位“亲爱的”的功劳。
　　几个人被分开来单独录笔录，林曦和杨采月是目击者，所以成了警察重点盘问的对象，等林曦从小房间里出来，就看到一个警员匆匆走过来和问询自己的警官耳语了些什么，那个警察面色一变，说：“竟然还有这种情况！已经通知市局了吧？赶紧加派人手去追，然后把现场和工厂外围都看守好，现在的富游化工厂只准进，不准出！”
　　吩咐完以后，他面色凝重地对林曦说：“林小姐，很感谢今天你们的报案，只是这个案件非常重大，富游化工厂的厂长又已经趁乱出逃，我们暂时还不能让你们回去。你可以和同学先在我们局里坐一下，等我们成功追捕到厂长，或者等市局的同志来了之后，我们会送你们回去的。还有，我知道你们是新闻传播系的学生，现在也在写一篇参赛报道，但是我希望在这个案件未侦破前，你们不要把富游化工厂的消息走漏出去。”
　　“……好的，我们支持警方的工作。” 林曦沉默了一会后说道。这个比赛的截止日期是一个月后，她们小组可以趁这段时间把该写的文章，该剪辑的音频、视频都做好，案子一破，马上上交委员会比赛成果。听刚刚这个警察的意思，富游化工厂的案子已经被移交给市局了，她认识肖文聿和那么多市局优秀的公安干警，还是很相信他们的能力的。
　　林曦和整个小组的其他成员在做完笔录后都被安排进一个大的会议室里休息，除了林曦自己比较淡定，其他几个人都不是那么信任警方的能力，也对这一次比赛成果能不能展现充满了疑惑。还是在林曦的解释和安抚下，他们又想到林曦的男朋友就是市局的刑警队长，这才放下心来。
　　“什么？你让我们交出刚刚拼死拍摄到的视频？那是不可能的！” 只可惜林曦才刚刚安抚完大家不过十几分钟，一个从门外进来的高壮警察就让大家炸了锅。杨采月按住自己的包，强硬地说：“我们可以和你们签协议，保证在破案前绝不外泄这段视频，但是我们没有义务要把拍摄的东西全盘上交。”
　　那个高壮警察不耐烦地说：“谁跟你签什么劳什子协议啊？快点把视频给我们，要不是看你们是大学生，早就把你们所有东西都扣押了。”
　　“你！” 杨采月不忿，就要从包里拿出手机拨电话，高壮警察却一把抓住杨采月的手，直接就要夺包，杨采月也不顾维持什么淑女风度了，尖叫着拼命把包往怀里抱，一边喊：“阿权，你是死人吗？”
　　旁边的阿权本来不想管这些事情，毕竟他的职责不过是接送杨采月并且保障她的安全而已，那个什么视频不视频的，他也不关心。但是既然这个警察这么过分了，他再坐视不理就说不过去了。于是他站起来把杨采月往身后一挡，拦在了那个高壮警察的身前：“警察同志，我们不是犯人，现在还坐在这里就是为了配合你们的工作，请你清醒一点！”
　　那个警察说：“少他娘的放屁！警察要求你们配合办案，就有权要你们提供证据！别说你们想走就走的话，你可以试试看，今天不交这个视频，你们走不走得出这个大门？”
　　没想到这关外的小警察局里竟然有这样霸道的公务人员，林曦站起来冷笑着说：“这个视频拍摄的画面，你们到现场都能看到，根本就不是什么证据。我们今天还就不交这个视频，有本事，你让市局的人来抢啊？”
　　“这种小事还要劳动市局的领导吗？” 那个警察一边说，一边逼近过来就又要动手，陆清斐已经自发的把杨采月拦在身后，阿权更加不可能让这个警察再碰杨采月，两边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那个警察这时候看出来阿权不好对付，直接威胁道：“我可告诉你，在警察局和我动手，就是在国家公务员办公时间袭警，按照规定要从重处罚。你要是不介意吃几年牢饭，可以试试！”
　　阿权是有背景的人，自然不怕这等威胁，就在两方马上要动手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声音：“等一下，我看看，是谁要袭警啊？”
　　林曦听见了这个声音，心里一喜，连忙站起身喊道：“琼英，老孙，八戒，你们来了！”


第58章 花园小区
　　琼英, 孙雨非和朱峰从门外走进来，琼英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曦姐！”
　　孙雨非走到那个高壮警察的面前, 黑着脸问：“这是怎么回事？” 孙雨非身高一米九，彪悍的像李逵，那个壮警察在他面前也不那么够看，更何况他还是从市局来的领导。
　　高壮警察的气势瞬间泄了, 往旁边稍让一让，身子离阿权等人稍微远一点, 赔笑着说：“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他们把拍到的视频暂时交给我们保管。谁知道他们不愿意配合我的工作。” 到这个时候他哪里看不出来那个扎着马尾的美女和市局刑警队是认识的？只能心里暗暗叫苦。
　　他心里知道富游化工厂的案子牵涉面很广, 就连他们局长也未必没有为这个本区的支柱性大型工厂提供庇护。他也只是想拿下视频好在领导面前邀功, 没想到却踢到了硬点子，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什么视频？” 琼英问道, 林曦回答：“就是我们去富游化工厂采访拍到的污水池和池中女尸的视频。我们早已经答应了在警方破案前绝不外泄这份视频, 谁知道他，” 林曦看了那个高壮警察一眼，“却要抢走我们的摄影机。”
　　“是这样吗？” 琼英年纪虽轻，但毕竟是在肖文聿手下做事的, 气势还是很足。她看了一眼那个高壮警察, 直把他看得汗水又多了几分, 然后转头对林曦说：“曦姐, 你不介意把视频放给我们看一下吧？”
　　林曦看向杨采月，她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微型摄像机, 指着琼英说：“我可以放，但是你们都不能在场，我只放给这个女警察看。”
　　琼英看了一眼接待自己的大鲲刑警队副队长，他连忙点头，琼英才说：“那，我们去一个有播放设备的地方看视频吧，曦姐，老孙、八戒，我马上就回来。”
　　琼英带着杨采月走了，那个高壮警察也被副队长瞪了一眼，灰溜溜地出去思考接下来的职业生涯了。朱峰这才走上来对几个学生说：“你们不用紧张。我们市局刑技同事已经赶到现场，厂长刚刚也被控制住了。等琼英看完视频，你们应该就可以回家了。” 他又把林曦拉到一边，低声同她说：“嫂子，现场仅在那一处排污池里就已经发现了三具尸骨，这是个极大的案子，肖队已经被局长从长安紧急召回了，估计今天就会回到深安。”
　　“真的？” 林曦又惊又喜，肖文聿已经休假二十余天，本来应该下周才回，好在他妈妈的病情现在也已经稳定了，提早一些回深安也没有太多的问题。只是这个案子着实诡异，为什么仅那个排污池就能有三具尸骨？在那个有保安严密看守的地方，究竟是谁有能耐，连续这样杀人抛尸？林曦心里充满着疑问，也不知道肖文聿回来，能不能很快地破解这些疑团。
　　不管心里有多少困惑，在杨采月和琼英回来后，他们一行人终于还是被大鲲警察局的人客客气气地送到了外面，几个人不愿让警车再送他们回家，仍旧选择坐阿权的车回到了福井区。
　　从车上下来，他们站在深安大学的门口商议，林曦说：“不管这个案件牵涉到了什么，我们先把这次访谈的资料整理好，按计划工作。等警方有了初步的调查结果，我们的报道也应该初具雏形。还有，我们要密切关注警方的后续调查，如果能做出一个连续报道，我们这个一等奖，就拿定了。”
　　杨采月点头说：“我现在就去找可以信任的专业人员编辑视频，到时候我请你们一起来看。” 于是四个人定下了下次小组见面的时间，就各自回去了。
　　林曦回到家，肖文聿已经给座机打了两个未接来电，林曦连忙回拨过去，肖文聿人已经到了长安国际机场，他低沉悦耳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我下午八点回到深安，同事会来机场接我的，嗯，我直接到局里去，晚上会很晚回，你别等我，早点休息。”
　　“那多累啊，我给你炖汤带过去好不好？你的同事也辛苦了。” 林曦心疼地说。
　　“小曦，这个案件关涉到大鲲区的某位领导还有别的很多人，如果不是排污池被你们明确拍下了证据，你的那个杨同学又似乎有些背景，可能富游化工厂今天仍然在照常运转，而你们所有的成果也都会泡汤。现在我们必须加班加点的工作，因为你这次的特殊身份……我恐怕不能够让你来我们的办公室，这是违反纪律的，对不起。”
　　“嗯嗯，没事，我理解的。那你自己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买点好吃的，熬得晚了也稍微眯一下。” 林曦虽然心里有点点的不自在，但是自然也能够理解肖文聿的工作性质，只能无奈地把电话挂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林曦唯一知道的消息就是富游化工厂已经全面停工，警方在他们厂里发现了总共6具遗体。但是不管肖文聿是怎样的忙碌，警方又是怎样的调查，林曦那里的进度却很快，她已经带领着小组成员把音频全部录好，专题新闻稿也写得差不多了，就差视频还没有看到。
　　这天，杨采月邀请小组另外三人一起到自己家里去看剪辑好的视频，顺便也让他们提出一些修改意见。
　　照旧是阿权，照旧是那辆黑色的本田车，他们却在一栋花园小区门口停了下来。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整个深安都没有几处带电梯的花园小区，没想到杨采月竟然住在这里。不过林曦、陆清斐和白菱早知道杨采月今非昔比，傍上了大款，也就把惊讶吞到了肚子里，没有表现出来。
　　林曦来自21世纪，自然对这种花园小区司空见惯，没什么特别多的感觉，可这小区里的一切对白菱和陆清斐来说还很是新鲜，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看。
　　杨采月特地换了一身丝质长裙，穿着一双毛绒露趾拖鞋下来接他们，她得意地朝林曦一笑，领着三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我们这个小区管理很严格的，如果在小区里没有认识的人，保安根本就不会让你们进来。你们看，这是凤凰木，这是鸡蛋花，夏天开花的时候可好看了。”
　　很快，四个人就走到了电梯间，杨采月用涂了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按了一下往上的键，笑着说：“你们还没有乘过这样的电梯吧，不用害怕，这个电梯很稳的，速度又快，十几秒就把我们送到十几楼去了。”
　　“叮咚”一声，白菱被吓了一跳，电梯门却是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她看到电梯里面铺了好看的红地毯，正对着他们的是一面大镜子，她还从来没看过那么大一面镜子呢。
　　杨采月率先走进电梯，她有心夸耀一番，却见林曦跟在她身后靠着镜子一脸淡定，不由有些挫败。但她一转头，就看到白菱很好奇地观察着那两排按钮，便走上前去温柔一笑：“白菱，我家住十九楼，你看，就是这个按键，你按下去，电梯就会往上走了。”
　　说着杨采月拉着白菱的手，往那个“19”按去，暗红色的灯随着白菱手指的动作在那个按钮周身亮起，白菱心里高兴，心里涌出一股想把所有的楼层按键全部都按一遍的邪恶欲-望，不过她没当然敢这么做。
　　电梯到达19层，杨采月打开家门，一个装修的在90年代十分大方洋气的小两厅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杨采月请他们三个在白色沙发上坐下，又去厨房给他们端来了自己打的混合果汁，笑着说：“这是我早晨自己榨的，你们尝尝，对皮肤很好。” 说着看了林曦一眼，笑道：“女人啊，不管多美的脸蛋，都要会保养才行，不然没过几年就要成黄脸婆了。好了，你们稍坐，我去把录像带翻出来。” 说着便如弱柳扶风一般款款走到电视机前，蹲下身子去翻那一盒录影带，两条白嫩纤细的腿也随她的动作从裙摆中露出来。
　　“你不准看。” 白菱小声说，用手一把捂住了陆清斐的眼睛，陆清斐自黑暗中准确地把手中的果汁递到白菱嘴边：“你还是赶紧喝果汁吧，小心哪天变成黄脸婆，我就不看你了。”
　　两个人打打闹闹，杨采月已经把录像带放进播放的仪器里了。刚要按下开播键，一阵悠扬的“致爱丽丝”的音乐却从门口传来，杨采月家的门铃响了。


第59章 紫色黄色黑色
　　杨采月有点慌了, 他不是说这两天要出差，不会过来的吗？她一切骄傲的资本都建立在别人看不见她的这个金主的前提上, 可是现在……然而杨采月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只能一咬牙，赶紧站起身跑过去把门打开了，并朝门外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我可想死你了。” 进门那人粗壮的肉掌一下拍到了杨采月的屁股上, 还颇为咸湿地大力捏了捏。林曦、白菱、陆清斐的眉头也随着这只手一起皱了起来，白菱和林曦对望, 两个人都露出了一副恶心的表情。
　　“亲爱的，亲爱的。” 杨采月赶紧从金主的大掌中挣脱出来, 说：“今天我有同学来家里玩呢。”
　　“同学？” 那个人声音也很油腻, 说：“我看看，什么样的同学啊？”
　　杨采月连忙让开, 于是林曦、白菱和陆清斐就和一双眯缝眼, 一只蒜头鼻还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脸面对面了。
　　他们三个连忙站起来，想问好，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说“叔叔好”吧？好在这个金主也免除了三个人的这种烦恼, 他的目光从白菱睃到林曦又睃到陆清斐, 在陆清斐身上停留的尤其久, 陆清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才又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都不错，都不错。你们坐下吧，我去浴室洗个澡, 等下和采月要办点事，你们做完自己的事情就赶紧回家。”
　　三个人赶紧齐齐点头，杨采月见老男人进了洗手间，心中五味杂陈。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本来也就做好了任别人评说的准备，现在再来做出羞愤的表情未免有些矫情，于是便强自镇定地对林曦几人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迷人微笑，只是耳根的淡红色还泄露了一点内心的秘密：“那我们就赶紧来看这个视频吧。”
　　湛蓝的天空，整齐的厂房，美丽的女主播在大门前进行介绍。这个视频果然剪辑的很好，看得出来是专业人士的手笔。陆清斐和白菱是第一次看到那个排污池，杨采月的木棍在污水池里搅动的画面和金主在浴室哗哗的水流声十分相宜，他们能听到金主肥掌与湿滑的身体接触时发出的“噗噗”声，而木棍也猛然带起了水面下一卷枯草般的头发和森森白骨。白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陆清斐安抚性的握住她的手。
　　待画面重归黑暗，林曦点头说：“我看没什么问题，剪辑的很好，你们觉得呢？” 陆清斐和白菱自然没什么异议，白菱说：“这是多少记者梦寐以求能拍到的画面，竟然被我们给拍到了。这都是你们两个人的功劳。” 杨采月留心聆听那浴室里的动静，心里想着这个老男人等下会对自己使出的种种变态手段，心不在焉地说：“既然视频你们都满意，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我……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们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三个人再待下去也很尴尬，正在这时候，浴室的门打开了，湿漉漉的老男人穿着一件低胸蓝色浴袍，露出他如猪八戒一样的前胸和胸毛，皱着眉说：“你们还在啊？”
　　陆清斐便站起来对老男人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和我的同学现在就要走了。” 然后他扯着两个女同学给杨采月打了个招呼，很快便离开了。
　　那个老男人看到门关上了，立刻迫不及待地扯开自己的浴袍，狞笑着扑向杨采月，一边动作一边说：“还知道带人来家里了？是不是想让他们和我一起玩？说！是不是？” 在男人粗暴的侵犯下，房间里很快就传来了杨采月的哭喊声。
　　等进入电梯，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都觉得这一趟杨采月家之行有种不真实感。虽然对杨采月委身于这么个龌龊的半老头子有些惊讶，但是这个金主毕竟也利用自身影响力在这次的调查中帮助了他们很多。他们不好背后嚼舌根，于是只能尴尬的沉默了。
　　林曦在小区门口和白菱还有陆清斐分道扬镳，她要回沙金村去。
　　爬上五层楼，打开家门，她竟然见到了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到的肖文聿。这些天来他早出晚归，通常是林曦还没睡醒他就已经出门了，林曦已经睡着了他才回家。
　　肖文聿正靠着窗抽烟。这很不同寻常，因为自从林曦认识他后，他就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点点火光在他手指间闪烁，林曦凭本能觉得这个男人的心情一定很沉重。
　　“你回来了。” 肖文聿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把烟掐灭，朝林曦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林曦笑了一下，走上前去抱住他的腰，抬头看肖文聿的脸，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富游化工厂的案子破了。” 肖文聿低声说。
　　“就破了？” 林曦诧异地问。她还怕直到比赛截止这个案子都没有进展，没想到这桩案子在肖文聿手上可以被破的那么快：“那真相究竟是什么？”
　　肖文聿沉默了一会，然后说：“真相往往比人们可以想象的还更残忍。”
　　林曦不解地抬头，肖文聿手臂发力，把林曦一把抱起来往沙发那边走，然后把她放到自己的身边，说：“你准备好要听这个故事了吗？其实只写出污染的事情和你们莫名发现的尸体已经足够引起轰动了。”
　　“我想要知道真相。” 林曦淡淡地说。
　　“好，那我告诉你。” 肖文聿的声音很低沉：“这一切，都要始于人天性里的恶。”
　　富游化工厂始建于1981年，是一个中英合资企业。1991年英国人的合同到期后，化工厂被转给了现在这个私人老板。表面上看，富游化工厂设备先进，规模宏大，为偏远的大鲲区GDP增长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但是它却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早在英国人在这里的时候，化工厂的一些工人就自发地建立了一种鲜明的等级关系，由一个李姓工人为首，他们把工人分为紫色，黄色，和黑色三个等级。紫色工人在宿舍区里颐指气使，风头出尽；黄色工人是普通工人，老实本分做自己的事，而黑色工人则是被领头人厌恶或者欺辱的对象。当新任厂长接替了这个工厂时，他觉得可以利用这个自发的层级制度控制工人，于是竟然把管理住宿区的所有权利交给了紫色阶层的那10个人，他们甚至拥有了扣除工人奖金和合理体罚工人的权利。
　　每天晚上8点以后，工厂的宿舍区就会被一把大锁锁住，而宿舍区就变成了这些施暴者的天堂。他们建立了一套积分机制，分数扣到60分以下，就变为黑色阶级，可以被所有人随意凌辱，如果你是女性，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是一个噩梦。黑色阶级为了升为黄色，黄色阶级为了自保，不仅没有联合起来反抗，反而彼此诬陷，互相倾轧，不惜一切代价跪舔紫色阶级，互相打小报告，合谋逼迫女工人提供性服务，短短三年时间里，自杀和被他们折腾死的就有7个之多。这些人多半是厂长后来招聘的年龄较小、与原生家庭联系很不紧密的年轻人，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为他们的失踪报过案。
　　“这也太变态了吧……” 林曦觉得手脚冰凉，富游化工厂那一带巨大的灰色围墙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没想到看似平静的地方，竟然可以隐藏着如此多的邪恶。
　　“那个厂长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查到他已经在办理移民手续了。估计是觉得自己厂里的事情马上就要兜不住了，正打算跑路。”
　　“这次要不是因为你们，恐怕就让他得逞了。” 肖文聿低下头，亲了亲林曦的脸蛋，嘴唇触到的这点温热，让他感觉到被黑暗浸染的心有了长长久久的温暖。
　　由于富游化工厂的案子一旦曝光，就是震惊华夏的大案，肖文聿给领导写了好几份申请，杨采月又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林曦小组才得以完完整整地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并发给华南高校新闻调研大赛的委员会。当然，新闻需要实效性，虽然他们这个报道包含了完整的视频、音频与文字内容，又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却没能够在第一时间被所有人看到，这让小组成员感到十分遗憾。
　　没过几天，深安特区报也刊登了关于这件事的连续报道，老实说，还确实没有他们写的全面。就在小组成员继续焦急地等待比赛最后的成绩时，组委会却打电话找到了林曦，原来组委会里有鹏城电视台和深安特区报的工作人员，见到这个小组作品都惊呆了。富游化工厂的案子如今已经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广泛关注，没想到发现者却正是参赛的这几个大学生！他们提供了三种形式精彩绝伦的报道，如果参赛作品能在电视台播放出来，能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一定会引起轰动。
　　林曦和小组其他人喜出望外，连忙答应了鹏城电视台和深安特区报的请求。果然，他们的成果被发布在深安特区报上，视频也在鹏城电视台被反复播放。一时间，林曦，杨采月，白菱，陆清斐都出名了，特别是杨采月，她用树枝拨弄污水池，搅到了死人头发从而开启了对富游化工厂邪恶内幕的调查，让她被业界交口称赞，大家都说她是一朵不畏肮脏与邪恶的白莲花，杨采月本人也顺利收到了鹏城电视台的实习邀请。


第60章 华杯赛
　　不只是杨采月, 林曦、白菱和陆清斐都获得了实习机会。白菱和陆清斐选择去深安广播电台，林曦则选择了老东家深安特区报。不过由于这个学期的余额已经不足, 大一新生又毕竟有些太过稚嫩，这些单位都不约而同地决定让他们今年下半年再开始实习。
　　富游化工厂的案子很复杂，结案后，肖文聿要上交各种报告, 还要到省会羊城去汇报工作，这样一直忙碌到六月中旬才清闲了下来。可他并不能好好休息, 而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去照顾母亲。最近吴晴的状态变得更差了一些，总是忘记事情, 有时候念叨一整天都是肖文聿小时候的事；要么就是哭着要找自己的丈夫, 谁劝都没有用。这样大的情绪起伏，对她已经十分脆弱的心脏是一个强大的负担, 医生已经坦白跟肖文聿讲了, 吴晴的心脏病有随时复发的危险。
　　林曦和小傲都要等到七月底才能结束考试，所以暂时先留在深安，等放假了再去长安看望吴晴。他们也只能希望在此之前吴晴的身体情况不要有大的变故，就这么战战兢兢地一直等到了七月份, 总算传来了一件好消息——小李傲进入了华杯赛小中组的决赛, 并且得了第一名。华杯赛就是华罗庚金杯赛, 是全国中小学生最喜欢参加, 也是最有权威的奥数比赛之一。林曦之前从来没有让小傲上过任何有关奥数的培训班，小傲这次能参加这个比赛，还是他的数学老师觉得这孩子有天赋, 直接帮他报了名，还牺牲了自己的下班时间辅导他的结果。
　　林曦原本以为自己对奥数比赛这类事情完全不感冒，她也不愿意让李傲在下课后还留在学校补习，但是既然小傲自己喜欢，她也就尽量支持。虽然抱着这样的心态，当小李傲把奖状放到她手上的那一霎那，一种“我崽真厉害才二年级下学期就得一等奖比咱们村里的孩子都聪明等会儿要和小卖部楼管说说这个消息毕竟他是看着小傲长大的” 想法还是油然而生。当然她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是开心地对李傲说：“我儿子就是聪明！快和妈妈出去大搓一顿！” 然后把奖状贴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一面墙上。
　　拉着小李傲的手，林曦觉得一身都感觉轻快了些，她带小傲去的是附近最好的酒家“满园春色”，打算今天就不在乎钱财了，好好犒劳小李傲一顿。谁知道才走到门口，就被穿着长旗袍的礼仪小姐拦下来了。她的态度有些冷淡，用鼻孔对着林曦说：“不好意思，我们酒楼今天已经被五行实业有限公司给包场了。你们还是上别处去吃吧。”
　　五行实业有限公司？林曦提起了一些兴趣。这是一家成立于1994年，并且马上就会在全国掀起狂热浪潮的保健品公司，其主打产品“五行口服液”曾经风靡华夏，公司运用了各种各样的营销手段，在两年内就创造了一年60个亿的营销额！当然就如同所有在90年代疯狂扩张的公司一样，这样虚假繁荣的泡沫很快就破灭了。1998年，一名花季少女因服用五行口服液而丧生的消息一经曝光，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公司轰然倒塌，往后再也难觅踪迹。
　　只是这家公司不是在湘省成立的吗，怎么跑到深安来吃饭了？林曦怀着好奇的心理往门内望了两眼，里面的活动还没正式开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那个迎宾小姐倒不耐烦了，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横着擦了蓝色眼影的眼睛瞪林曦。林曦见这个服务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倒也懒得和她争辩，牵起小傲就走。就在他们走出十几米远时，一辆豪车滑过他们身边，迎宾小姐立刻用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态度笑靥如花的迎了上去，嘴里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狗眼看人低，五行实业有限公司有什么了不起，我家小傲还刚刚获得了华杯奖的一等奖呢，说出来吓死你！林曦表面很淡定，心里哼唧唧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一双穿着真皮皮鞋，被包裹在西装裤下的长腿从黑色的车门里伸了出来，踏在了水泥地面上。嗯，没有老肖的腿长，也没有老肖的腿结实，林曦暗搓搓地给出了评价，然后回过了头。
　　被这样一打岔，林曦决定遂了李傲的心愿，改去吃垃圾食品肯德基，两个人点了一堆汉堡包、薯条，吃得十分欢快，林曦很快就把刚才的不愉快给忘记了。等回到家，他们决定看个电视轻松一下，结果却看到电视台发布的气象预报，台风“考拉”预计将会在三天后登录深安，请市民注意出行安全，等等等等。
　　“有台风啊……” 其实深安哪年没有一两个台风的，大家早就习惯了。林曦不但不讨厌台风，甚至还挺喜欢那种一瞬间昏天黑地，狂风大作的氛围。她小时候总喜欢缩在福利院的小房间里，看着暴雨唰唰地拍打着玻璃窗户，那时候她就觉得所有人在天地面前都是同样的渺小，而自己所有的不愉快仿佛也能随着这样的暴雨发泄出去。
　　可是今年不一样了。再过五天就是期末考试，如果这场台风很大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考试。更何况，她还买了一周后回长安的火车票呢。
　　就这样忐忑了五天，深安还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哪里有一点像要刮台风的模样。林曦也放下心来去参加期末考试，谁知道第二天刚刚考完，天就骤然黑了下来，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她赶紧打车去沙金小学接小李傲，这时候风已经很强劲了，路边的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一根带着一大串树叶的树枝
　　“啪”的砸在两人面前，林曦吓了一跳，拖着小傲绕过它，在路上艰难地顶风前行，感觉两个人分分钟都可以上天。
　　“妈妈，我们跑吧！” 小李傲在狂风中对林曦喊道。
　　“你说什么？” 林曦没听清楚，小李傲捏着林曦的手就往前奔去，林曦会意，跟着他一起跑，于是两母子在如同黑夜的背景幕下，穿过沙金村七拐八绕的小巷，一路往家的方向疾驰，颇有种末世狂奔的快感。
　　两个人刚进单元门，气都还没喘匀，暴雨骤至，硕大的雨点隔着铁门溅到两个人的身上，林曦赶紧拉着小傲往里面走了几步，小傲从书包里拿出纸巾，蹲下身去擦林曦的白球鞋。
　　“没关系，小傲，我们先回家，妈妈把我们的鞋子都洗一遍。” 林曦把小李傲拉起来，刚刚飞奔的时候他们没注意，踩到了一个泥水坑，这时候两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
　　李傲点点头站起来，把纸巾细心的叠好放进口袋里，和林曦一起回到了五楼。林曦打开电视机看气象频道，原来今天早晨电视就挂出了黄色暴雨预警信号，只是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而且现在电视台正在更正错误信息，“考拉”台风应该是红色警报，风力也达到了十级。怪不得这么大的雨，学校还照常上课，原来天气预报就出了问题。
　　跑了这么半天，两个人都累了，林曦和小傲一起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不知道肖文聿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有没有想我们？林曦正胡思乱想，一条闪电倏然撕裂了昏暗的天空，然后一声比炸弹声音还响的滚雷打了下来，直震得人心都发颤。
　　小李傲虽然表面很淡定，身体却很诚实的悄悄往林曦那边挪了一点。林曦感觉到了小傲的动作，搂住了他，可还没说话，头顶的电灯就闪了两下，断了。四周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怎么回事？停电了？” 林曦四周望望，摸摸小李傲的头说：“你坐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拿蜡烛。” 然后就站起来，摸索着往放蜡烛的抽屉慢慢走去。
　　当她举着蜡烛回来的时候，一点如萤豆般的光芒照亮了身前的方寸之地。林曦皱着眉走到了窗前，小李傲也从沙发上跳下来跟在她的身边。只见楼下全是黑漆漆一片，雨幕遮天盖地的扑下来，连路灯都彻底熄灭了。看来因为台风，福井区已经大面积停电了。


第61章 台风
　　刚刚那番巨大的动静早就让花花夹着尾巴躲到了沙发底下, 正呜呜咽咽瑟瑟发抖呢。更别提现在一连串的雷滚下来，震天动地, 其中有一个仿佛就像要劈在他们天灵盖上似的。林曦赶紧把窗帘拉上，扯着小李傲离开窗户。
　　“怎么这一次台风那么猛烈，” 林曦想着被划破的天空，心有余悸地说：“不会是哪位道友在渡劫吧？”
　　小李傲刚刚张嘴想说什么, 林曦赶紧截住他的话头，一口气说：“我知道在华夏传统神话中打雷闪电是因为雷公电母, 古希腊神话里宙斯以雷电为武器，科学解释则是两片正负极云彩的碰撞, 电在雷前面是因为光比声音快。还有什么？”
　　小李傲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老妈一眼, 想了想，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了, 开口表扬道：“嗯, 回答的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 林曦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径自去抽屉里找出了一团棉花——这还是上次肖文聿受枪伤的时候留的，捻了两个球塞进小李傲的耳朵里, 自己也塞了两个, 说：“塞着这个就不怕吵了。”
　　“你说什么？” 小李傲没听清, 一脸茫然地抬头问林曦。不再是平常那副老气横秋的大佬模样, 他小巧的耳朵里露出毛绒绒的棉絮，透出一点难得的傻气，可爱得让林曦忍不住狠狠□□了他的脸一把, 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这—样—会—安—静—一—点！”
　　“哦。” 李傲像一只小兔子一样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缠着妈妈一起下象棋了。反正停电无聊，蜡烛光线太暗看不了书，两个人也打不了牌，林曦就搬出象棋盘和小李傲面对面坐下，正好和花花露出来的一丁点小圆屁股挨在一起。其实林曦只知道象棋的基本规则，平常一般是由肖文聿负责满足小李傲这类文体活动的需求。
　　两个人你来我往，林曦虽然不笨，但奈何完全不知道象棋的一些固定套路，五盘里倒让李傲这个小兔崽子赢了三盘。不过在两个人下棋的过程中，雷电终于停止了，花花也悄悄地把脑袋从沙发下伸出来，轻轻地磕在自己女主人的腿上。林曦一边撸着花花头上的毛一边下棋，当小李傲叕一次把她的帅将死后，林曦在脑海里抹了一把羞愧的汗，反手就伸了个很假的懒腰：“啊……好晚了，我看这台风一夜都不会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咱们还是先睡觉吧。”
　　小李傲虽然正在兴头上，但是他并不是那种撒泼打滚的小孩，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就乖乖的收拾好棋盘，和妈妈一起睡觉去了。
　　瓢泼大雨下到了晚上十点，第二天醒来，林曦从窗户里往下一看，由于城中村排水管道的问题，楼下的积水竟然都能淹到人的膝盖了。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泡沫、甚至还有死鱼死鸡漂浮在黑黄色的污水上，看起来十分恶心。沿街店铺都不开门，只有几个穿着荧光色衣服和雨靴的环卫工人正拿着套着网子的竹竿沿街掏垃圾。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火车站打电话，询问明天到长安的火车有没有受到影响。林曦拨通了电话，一个女人用机械而急速地语气告诉她因为大雨冲毁了铁轨，明天和后天的所有列车全部取消。不出所料，林曦叹了口气挂上电话，手还没离开话筒呢，电话铃又响起来了。
　　林曦一看来电显示，是肖文聿，她正准备和他说这个消息呢，于是接起电话，还没等开口，肖文聿的声音已经从话筒里传出来了：“小曦。” 这两个字气息不稳，于沉郁中掩藏着隐隐的悲伤，和肖文聿平常的口吻完全不同。林曦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继续说道：“我妈走了。”
　　“什么？” 虽然对这件迟早要发生的事情有心里准备，林曦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对于生死的无措和凄凉打中了她：“怎么这么突然，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凌晨。” 肖文聿说：“突然就发病了，抢救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成功……昨天你们那里暴雨，电话也打不通，所以我一直等到现在。”
　　“对不起……” 林曦说。不是因为没有接到电话，而是在这种时刻，她竟然不在肖文聿的身边。
　　肖文聿懂了，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才有了声音：“也没什么，我早就有准备了。前天她突然把我认成我父亲，还说他马上要来接她了，我就知道，我妈她，快要离开了。”
　　“起码现在，她可以和最爱的人团聚了。” 林曦只能这样轻声安慰。
　　“是啊，可能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在盼望这一天吧。” 肖文聿的声音不大，甚至听上去很平淡，却让林曦有种揪心的感觉。
　　可以这么说，肖文聿所熟悉的那个母亲，早就在他父亲牺牲的同时也一道离开了。十一年了，肖文聿的妈妈画地为牢，而肖文聿又何尝快乐过？17岁，在人生最需要被指引的年纪，他失去了敬爱的父亲，同时也失去了亲爱的母亲。那个经历着失怙之痛的17岁少年，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在母亲的强迫之下离开长安，只因为他那张肖似父亲的脸会让母亲陷入悲伤甚至暴怒的？林曦不敢想象肖文聿当年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也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熬过来，今天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然而即使想了这么多，林曦也没有让这种情绪被表露出来，因为她知道，肖文聿绝不是需要别人同情的人。
　　“文聿，我很想立刻就过来，但是因为天气原因，深安今天和明天的火车班次都被取消了。” 林曦转而说。
　　“不用着急。” 肖文聿回答：“我现在定的是两天后火化，下葬的时间可以晚一些。我想把她葬在父亲的墓旁边，这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操作。”
　　“好，我估计我们大后天就能坐上火车，四天后就到长安了。” 林曦说。
　　挂断电话后，林曦脑子里又冒出了那个苍老瘦弱的女人。她歪斜着坐在病床上，和蔼地对自己笑，把那只碧绿的手镯颤颤巍巍地套在自己的手腕上，说着肖家过去的故事。这一切都成为过去式了。脸上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下来，懂事的小傲已经把纸巾递给了妈妈。
　　五天后。
　　林曦身着黑衣，带着李傲站在肖文聿的身边，看着眼前最后一抔土被覆盖上，墓园静悄悄的，连风也没有多余的一丝。这个迟到十来年的聚首，就这样完成了。
　　“我们再去爬一次华山吧。” 林曦主动提议：“这应该是最有意义的纪念方式，芙蓉峰也是离你父母最近的地方。”
　　“好。” 肖文聿点头。这次过来，林曦和李傲暂住在肖文聿军区大院的屋子里，他把打包的凉皮端到桌子上，朝林曦和李傲笑笑：“忙活一天了，你们快吃点东西。”
　　肖文聿今天一整天都出奇的平静，晚上甚至吃了整整两碗凉皮，但林曦知道，他的内心绝不是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毫无波澜。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小李傲已经睡着了，林曦出房门去找肖文聿，却发现他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台灯，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林曦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轻轻地依着肖文聿，让自己身上的热气能够笼罩到他。
　　“这个房子马上就要被收走了。” 肖文聿忽然开口。
　　“收走？” 林曦有些不解，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经历过单位分房子住这样的事情。
　　“对，其实早就应该收走了，只是国家体谅我们的情况，才让我们一直住到了现在。” 肖文聿淡淡地说道：“现在她走了，这个房子自然也应该给需要的人。”
　　“很多东西，运不回深安，估计就要扔掉了。” 他继续说着。
　　“为什么不运回老宅呢？” 林曦问道。肖文聿一家虽然是因为父亲当兵才定居在长安的，他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总会有旧房子吧。
　　“我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 肖文聿说：“老宅子现在已经变成了参观基地。至于我外公外婆，两个人都是大学老师，一辈子都住在学校分的单元楼里，哪有什么私产呢。”
　　“那也别扔掉这些东西。” 林曦说：“多花一点钱总能运回去的，你要是怕没地方放，我腾出一个单间不出租给你放东西也行啊。”
　　“不用了。” 肖文聿笑笑：“最重要的东西我会带走的。至于其他的东西，人都已经不在了，留下这些物件又有多大意义呢。”
　　林曦转过脸去看肖文聿，在低矮、脆弱的灯光里，在深沉、幽远的黑暗中，他的目光那样深切而温柔，缓缓地注视着这一件件承载着无数好坏回忆的物品。这间要被收回的老屋子，是他曾经居住了十几年的家啊。
　　林曦的心在那一刻真的产生了痛的感觉，她知道说什么都是徒然的，只能够转身搂住肖文聿，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给他一点温暖。肖文聿低下头来，与往日不同，轻柔地亲了亲林曦的额头，然后用有力的胳膊将她抱到自己膝盖上，紧紧地把她锁到怀里。很久以后，久到林曦都快要怀疑肖文聿偷偷哭了，他才松开手，用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睛望着林曦说：“林曦，你不能离开我了。”
　　“你可真傻。” 林曦笑了，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脸说：“我才不会离开你呢。”


第62章 深安特区报
　　爬完钟山下来, 林曦深切地感觉到五行口服液的渗透之广。在钟山县汽车站外，他们碰到了三批五行口服液的推销人员加一拨穿着白大褂, 以免费给路人检查身体为借口，趁机推销口服液的“医生”。
　　等上了车，他们又看到沿路农村的土墙上被红色的油漆涂满了“五行口服液，行行出状元”和“五行口服液, 完美治愈肠胃”之类的标语。
　　“真厉害啊。” 在经过了十几个这样的标语后，林曦不由感慨。
　　“这种口服液根本产生不了什么效果, 都是靠营销赚钱。” 肖文聿皱眉：“扩张这么快，以后别出问题才好。”
　　“问题是肯定会出的, 但还要几年才能倒台呢。” 林曦心里暗想。其实这五行口服液倒台后, 曾经被公司掩盖的很多肮脏事情也就一同被暴露出来了。比如说有胃癌患者迷信口服液效用，认为这装在塑料瓶里的小东西是“神仙水”, 死活不肯到医院接受正规治疗治疗, 最后病发身亡；还有农民花光所有买农药和种子的钱购买口服液，来年变得一穷二白。这五行口服液的流行造成了多少家破人亡的事，真是缺了大德了。
　　三个人从钟山回到长安，把肖文聿想带走的一些物品打好包, 通过中国邮政运回了深安。他们也很快就坐火车回到了深安。
　　转眼暑假就过完了, 深安特区报通知林曦过两天去实习, 于是林曦拉着肖文聿陪自己去逛街买衣服, 两人去了新开的茂盛百货。
　　“文聿，你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 林曦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从试衣间里出来, 笑着问。
　　“你第一天上班，颜色不要这么嫩，别人会觉得你好欺负的。最好穿一件黑色的套装。领口也要拉高一点。” 这件裙子很美，但是肖文聿却皱着眉挑刺说。
　　“可是这件裙子就是适合工作穿的，而且领口很高啊。” 林曦转身看镜子，裙摆转了个小圈。
　　“但是它也太紧了些，要买宽松一点的比较舒服，做采访也容易。” 肖文聿继续挑刺，他看着这妥帖包裹着林曦腰肢的衣料，想像着报社里那些戴着玻璃瓶底眼睛的老男人有可能给出的反应，恨不得亲自上手帮她撑大一点。
　　林曦注视着肖文聿的脸色，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来一把抱住了他，避过售货员悄悄地说：“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吃醋啊？”
　　“瞎说。” 肖文聿扶稳林曦，一本正经地模样， 就好像林曦真的只是多心了一样。
　　“那如果我非要买这件衣服呢？” 美人在怀，林曦锁骨下白腻的肌肤就在他的眼前，还有被轻柔如樱草的淡黄色布匹勾勒出来的饱满紧紧贴合着他的胸膛，肖文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过了一秒，他才略低下头，无奈地说：“你真的喜欢的东西，我不会因为自己不愿意就阻止。”
　　林曦笑的更得意了，连嘴角的酒窝都绽放开了。她戳戳肖文聿口不对心的脸，男人刚剃过胡渣的脸颊已经有了一点扎人的手感，林曦凑近他的耳朵说：“那我决定买两套衣服。一套黑色的上班穿，一条淡黄色的裙子，专门穿给你看。”
　　湿热的气息吹进肖文聿的耳朵里，再配上那样魅惑的话，肖文聿觉得心里一动，某个地方也起了反应。他侧过脸来，棱角分明的侧面落入林曦弯起来的眼睛里：“等我们结婚以后，你就可以天天都穿给我看了。”
　　他的口气是这样淡定和理所当然，仿佛对林曦的刻意勾引没有任何害羞的情绪。林曦震惊地抬头看他，当年那个亲了一口就纯情地跑进洗手间的肖队长呢？时光啊，你对他做了什么？
　　“先生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件衣服你们到底还要不要？” 售货员小姐本来看到这一对客人男帅女靓很愿意欣赏，没想到他们抱个没完没了，忍不住上前来问道。
　　“啊……不好意思。” 林曦连忙和肖文聿分开。
　　“这件衣服我们要了。” 肖文聿对售货员小姐说，眼神因刚刚与林曦的身体接触仍旧深邃，里面闪动着不明的光。售货员小姐经不住这样的眼神攻势，一下红了脸，快步走到柜台去开单了。
　　最后在肖文聿的坚持下，他们拎着四个大袋子离开了茂盛百货，林曦想着肖文聿刚刚那副来者不拒的豪爽掏钱模样，说：“以后结婚一定要帮你好好理财，从你口袋里掏钱也太容易了。”
　　“我这些年攒了很多钱，足够你花了，不用担心。” 肖文聿把塑料袋放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牵起林曦，低低地笑：“我可听清楚你刚刚说的话了。”
　　“我说了什么？” 林曦不解地问。
　　“结婚。” 肖文聿提醒她。
　　“那个……你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吗？” 林曦强词夺理：“我是顺着你说的而已，还是你没有这种打算，想要耍流氓啊？”
　　“我就是耍流氓，也只对你耍。” 肖文聿笑着说，见林曦瞪他，他又找补：“当然，我会一边对你负责一边耍流氓的。”
　　“去你的！” 林曦失笑，飞起一脚然后轻轻地落在肖文聿的腿上，肖文聿面不改色，长臂一揽，把不安分的林曦搂住，两个人挤挤挨挨地往家走。
　　很快林曦就去深安特区报实习了。她最后选择了那天和肖文聿一起去买的保守黑色套裙，虽然看上去有点过分严肃，不过实习第一天，老气严肃点总比太随意好。
　　林曦站在深安特区报那栋熟悉的大楼前，一时间感慨万千。原来二十多年前，这栋伫立在深安大道旁的七层楼房是这样的崭新，这样气势不凡。这里曾经是她梦开始的地方，而现在，也仍旧是她追梦的起源之地。
　　林曦正准备进去，忽然听见背后有两个人在议论：“你看，这个人怎么穿的这么正式啊，我们不会太随意了吧。”
　　“没事，我早就在羊城晚报实习过，大家都是随便穿的，这个人估计和我们一样，也是实习生。”
　　林曦循着声音回过头去，却见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都穿着休闲装，看上去很水嫩年轻的样子。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一个女性竟然是未来深安特区报的主编刘明明！她是粤省人，和自己一样毕业于岭南大学，当年十分欣赏提携自己的，可以说是林曦十分尊敬的一位长辈了。
　　见到是熟人，林曦赶紧带着笑热情地迎上前去：“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林曦，你们两位也是实习生吧？”
　　“你就是深安大学那个大一新生林曦？” 戴着眼镜的寸头男生很惊讶地问，见刘明明有些不爽地瞥了自己一眼，却也还是有些憨厚的笑笑：“我叫张照，没想到你是个大美女，我们原来都猜你是个埋头学习的眼镜妹呢。”
　　刘明明留着一头齐肩发，五官平淡，看林曦的眼神甚至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敌意，和林曦印象中总是一头利落的短发和得体妆容的刘明明十分不同。她打量了林曦一眼，才开口说道：“ 岭南大学刘明明。”
　　林曦没想到刘明明是这么个态度，和她又尬聊了几句，见她并不很想搭理自己的态度，也就识趣的闭嘴了。
　　三个人既然碰见了，也就一起往报社里走。一路上张照问了林曦许多问题，林曦也搞清楚了张照的来历。他和刘明明虽然是校友，但彼此并不太熟悉，张照是通过调研大赛进入深安特区报的，至于刘明明，从张照的态度上看，她并不是通过调研大赛进来的。
　　不管刘明明怎么样，林曦和张照都是这次华南地区38所大学里的佼佼者，特别是林曦，写出那篇关于富游化工厂的报道时才是一个大一新生，备受瞩目。所以即使三人都不过是在校学生，新闻部主编还是和新闻部的记者、编辑一起，为他们弄了个简短的欢迎仪式。
　　“林曦和张照的获奖作品我都看过，很有灵气的年轻人。明明呢，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父亲老刘就曾经是人民日报一名出色的记者，现在她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主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清瘦男人，穿了件夹克衫，看上去很是儒雅。刘明明听了他的话，有些不自在的皱了皱眉毛，主编扶了扶自己的玳瑁眼镜框，继续说：“我们部门正好有三个报道组，明明进一组，张照进二组，林曦进三组，三个新人和老人们一起努力，我期望你们能够秉承着新闻工作者的良心，铁肩担道义，把我们的报纸越办越好！”
　　欢迎会后，林曦和张照、刘明明分开，直接去自己的报道三组，被分派给了一位三十多岁的资深记者李睿芬，芬姐来带。
　　芬姐虽然不是什么首席记者、组长之类的角色，却也有将近十年的新闻工作经验了。她为人踏实善良，对林曦也很温柔，每次出现场都带上林曦，尽力把自己知道的采访和写作技巧全部都告诉林曦，没有一点藏私。
　　为了演好一个刚刚上大二的新闻传播系本科生的角色，林曦开始时刻意把自己的稿子处理得比较青涩，没想到芬姐竟然一个一个地方圈出不适合的地方，还手把手告诉她应该怎么改正，这让林曦深受感动。虽然林曦能够感觉到芬姐的专业水平确实有些限制，芬姐本人也基本上没有机会报道社会上值得一提的大事件，却仍旧十分尊敬她。
　　值得一提的是，新闻部这三个报道组是互相竞争有时候又互相合作的关系，三组在报道头版头条时处于比较劣势的地位，因为他们组缺少资深的首席记者。这样实习了一个多月，林曦也就跟着芬姐发表了一些豆腐块新闻，而刘明明则直接由一组的组长负责，已经和组长联合发表过几次头版新闻了。
　　林曦逐渐把自己的真实水平展露出来，芬姐她的进步十分惊喜，奈何却总是没有好机会分配到他们头上。这一天，林曦帮李睿芬倒了一杯茶，又把一篇新写好的稿子放到她的桌子上，问道：“芬姐，你看看这篇稿子写得怎么样？”
　　李睿芬接过那份稿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点点头说：“写的真好，看来我教你的你早就全部学会了。这样，你和我出来一下。” 李睿芬起身，带着林曦来到了楼梯间的拐角处，她四下看看，见周围都没有人，才对林曦说：“小曦，我很久没有看到像你这么有天赋的孩子了，我相信在这拨新来的实习生里，你能力不必他们弱，甚至是最强的。只是现在你写出的报道数量质量反而都没他们好，也是我拖累了你……”
　　“不，芬姐，你千万别这么和我说，我可从来没这么想。”林曦连忙说道：“我本来在三个人里面资历就是最浅的，这样的结果也正常。再说了，不管是哪种报道，都是对我的锻炼。”
　　“但是我们三组的人也不服气啊。” 李睿芬凑近林曦压低声音说：“主编在你来之前，特意和我们三组交代过，你的资历浅，不要让组长来带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林曦心里也有那么点明白，但是她不可能直接说出来，只能轻轻摇摇头。
　　“哎呀，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关注在报道上，对单位这些事情不明白。” 芬姐恨铁不成钢地说：“三个实习生里有一个有机会转正，你懂吧？即使不谈转正，背后有人盯着，你要是一直做不出成绩，三个月后，你准被主编给裁掉。”
　　林曦知道芬姐说的盯着她的人是刘明明。她以前总觉得刘明明是一个提携后进的好上司，好领导，却没有想到，那时候她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个实习小记者，对她那么个大主编压根构不成任何威胁。现在刘明明在报社有关系，即使她林曦并不想直接留下来转正，刘明明也不会留着自己这么个威胁。现在她不由又有些后悔，怎么自己他小组在调研赛的时候要那么出风头了。
　　“小曦啊，芬姐欣赏你，觉得你这样的人才就应该留在我们报社，不只是我这么想，起码我们报道组的人都这么想。” 李睿芬拍拍林曦的肩膀说：“新闻不找上你，你就自己去找它。如果你能够写出一篇有分量的报道，我就让你单独署名独立发表，你放心，我们组长也是这个想法，你真的写得好的话，没人敢拦着你的。”
　　“芬姐……” 林曦听了李睿芬这话，深受感动。前世她的职业路也算是顺风顺水了，她一毕业就成为了深安特区报的实习生，一门心思扑到新闻报道上，并没有感受太多的办公室倾辄。没想到回到了九十年代，反而真切的被打压了一回。但是令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三组的这些前辈——不仅仅是李睿芬和她的同事，甚至还包括三组那个谢了顶看上去有些油腻的组长——都愿意这样毫无条件的帮助自己，仅仅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有才华。或许在这个时代，理想主义还仍然未死吧。


第63章 虚假宣传
　　和芬姐聊了一场后, 林曦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忽然充满了干劲。作为一名小实习生，她确实没有资本让别人把新闻送到自己眼前, 然而她却可以自己努力去找寻新闻点。
　　回到座位继续整理完今天的稿件，时间也不早了。林曦想回去理顺一下思路，思考什么是好的新闻点，于是便收拾好自己桌面上的东西, 和三组的前辈打了个招呼后，背上小书包准备离开。
　　靠近走廊的位置坐着一组的同事, 林曦经过他们时，正埋头写东西的刘明明忽然抬头说：“林曦, 你今天这么早就走啊？”
　　“嗯, 对。” 林曦已经知道刘明明的本性，不想和她起冲突, 于是便回了一个虚假的笑容和刘明明客套：“我不像明明姐那么忙嘛。”
　　“是啊, 我有时候都羡慕你了，没有压力。” 刘明明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这不，今天有一个头版要赶，估计又要加班加点了。”
　　“明明姐你是能者多劳嘛。” 林曦回答, 刚想说没什么事自己就先走了, 刘明明忽然拿出几包袋装的小瓜子, 站起来放到林曦手上说：“这是我上次回家带过来的零食, 给你尝尝。” 两人手接触的一刹那，她露出一个有些嚣张的笑容，凑近林曦压低声音说：“你要加油了, 林曦。如果三个月就被主编赶回家，我会怀疑你得奖的真实性的。”
　　“这就不牢明明姐费心了。我是不会这么容易就离开的。还有，谢谢你的零食。” 林曦毫不在意地收起刘明明递到手边的瓜子，放进口袋，转身就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斗争她可以不接招，但是如果做不出成绩，很可能就要打包走人了。
　　可是应该写些什么呢……年轻人啊，总是想搞些大新闻。就这样一路思考着走回金沙村，村口忽然传来很大声的尖叫和呼救声。
　　一声盖过一声的叫喊听上去十分瘆人，估计又是有什么人在打架了。最近来沙金村租房的人越来越多，租客的来源也越来越杂，总是发生这样打架斗殴的事件。为了多赚租金，一些房东选择加建自己的房屋，往往在晚上偷偷施工，吵的人都睡不着觉。沙金村的治安环境越来越不敢恭维，林曦都想找一个房管帮她收租金，搬到外面的小区房里去算了。
　　不过肖文聿前几天才突然跟自己说，他们单位员工结婚，是可以分房子的，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意思，林曦那时候没接他的话，但心里却决定了先不着急搬家。
　　为了避开打架的人，林曦特意绕了个远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这小巷不仅回荡着麻将声，临街一楼的屋子里竟然又传出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哭骂，她用西南方言吼道：“什么口服液不口服液的，就是你听了街上人得骗，现在孩子浑身起坨，还发高烧，医院住一天就那么多钱，要我们可怎么办哦？”
　　“唉你别说了。” 一个男人无奈地声音从窗户里飘出来：“孩子都送到医院去了，我有什么办法？医生说她是过敏，买口服液之前我怎么知道她会过敏？”
　　“你还找啷个借口？她马上要高考了，耽误的时间谁赔得起？我叫你去找这个公司的人闹，结果你这个怂出屁的货，就知道打麻将喝酒和老婆吵，一毛钱也冒要回来。我看你脑子都泡到酒缸里去了！”
　　争吵的声音逐渐远了，林曦心里却忽然一动。五行口服液不就是一个最好的新闻点吗？虽然现在五行口服液发展得如火如荼，在全国快速扩张，但是相应地也出现了很多问题。
　　如果自己能够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五行口服液其实不过是普通的含蛋白质液体饮料，而且会对一些人群产生一定风险，这个曝光不仅有分量变成头条，也能够阻止未来许多因为这种口服液而产生的悲剧。
　　林曦记下了这一家的门牌号，然后便赶紧回家，把需要怎么来报道这个新闻事件的要点记录了下来。首先要买一套五行口服液，对它的成分进行化验，然后要收集一些因过量购买口服液而影响正常生活以及因为口服液的虚假宣传而健康受损的案例。
　　作为一个行动派，林曦写完这些东西，直接下楼，很容易的就在自家门前那条街上找到了一个不五行口服液的销售员。
　　那个口服液销售员见一个穿的不错的美女向自己走过来，便拉起她喋喋不休起来：“美女，你来买我们这个口服液就对了！这里面的胶原蛋白可以美容养颜，延迟衰老。十瓶一个疗效，喝十瓶下去，保证你比现在看上去还年轻五岁！”
　　“怎么又美容养颜了？我怎么听说你这个口服液是对肠胃好的？我就是最近消化不良才打算买来喝的。如果是美容的话，我就不要了。” 林曦略带迟疑的说。
　　“哎呀，这个您就不知道了。我们的口服液是有多重功效的。我看您也是高素质的人，来，给您看这个小册子，这是中科院专家写的研究论文哦。您瞧瞧——” 推销员抽出一本小册子，把那篇论文翻开，指着其中一页说：“您瞧瞧，这可是经过科学家实验证明的，咱们的口服液对身体倍儿好，能够治疗大肠癌，胃癌，胰腺癌和心血管疾病，如果您没有疾病，天天喝咱们的口服液，也能预防这种恶性疾病发生。”
　　“有没有那么神啊？” 林曦装作不相信的样子，那个推销员立刻说：“咱们这么大一个企业，全华夏都有分部，我还会骗您吗？您家要是有电视机的话，打开一看就知道，中央电视台和深安电视台都有我们的宣传片呢。这要不是对国家民族有好处，国家能让我们登上那么大的平台吗？我跟你说，您买了这保养用品，也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支持国家的科技发展，支持民族工业！”
　　“这口服液还有那么崇高的意义呢？” 林曦做出一副被侃晕了的样子。
　　“那当然了，” 那个推销员见鱼儿要上钩，更加摆出一副自豪的模样：“咱们这个产品可是远销日本韩国的，如果销量好，有朝一日我们还要进军欧美，让全世界的人民都能够感受到我国巨大的进步和发展潜力。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民族医学和西医结合在一起，是能够创造奇迹的！”
　　“那感情好！” 林曦终于咬钩了，兴致勃勃地问：“那这一盒五行口服液要多少钱啊？”
　　“一盒是十支装的，不贵，只要399元。”
　　“399元还不贵？！” 林曦吃惊地说：“这可是人家内地大半个月的工资啊。”
　　“五行口服液里添加了人参，灵芝和其他名贵中药西药的提取液，这些营养物质您平时直接吃是吸收不到的。399元已经是很便宜的价了，咱们的产品啊。就值这个价！”
　　好吧，看来今天是不出血不行了，林曦暗想。她隐藏住内心的痛苦，挤出一个为难的笑容说：“那我相信你们，先买一盒试试看。”
　　“好嘞！您还可以办一张会员卡，这样下次买的时候可以积分，积满1000分就会送您小礼品呢！”
　　“不用了，快把我的口服液给我吧。” 林曦面无表情地说，一边不情愿的掏出400元。要不是为了报道，谁愿意和你这个骗钱的家伙唧唧歪歪那么久？要是她还买，她就是大傻瓜。
　　宝贝似的提着这盒价值399元的口服液回家，林曦打开电视机调到中央频道，果然五行口服液的广告正在热烈播放中。
　　这广告的套路放到二十多年后已经不会有人信了，但是现在还相当具有迷惑性。画面里，一个穿白大褂的“专家”正在接受西装革履的主持人的采访。专家拥有着各种高级的头衔，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和刚刚那个推销员一样，把口服液的功效吹捧的就像是能够起死回生一样，林曦严重怀疑那个推销员就是看了这只广告后想出来的推销词。画面中，主持人邀请了几位曾经被五行口服液治愈过的患者上台，他们一个个看上去感恩戴德的，就差鼻涕眼泪一起下，跪下来感谢专家了。
　　林曦被这些人哭的烦躁，把电视机按掉，起码目前看来，这口服液产品虚假宣传的锅是跑不掉了。
　　正在这时，家里的铁门有了响动，是肖文聿回来了，还顺便把小李傲接回了家。


第64章 斑疹
　　“你们看看我买了什么？” 林曦把放到茶几上的红色盒子提起来给两个人看。
　　“五行口服液。” 小李傲一本正经地念出盒子上那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后说：“我们老师说过, 这个口服液是骗人的，不能相信。” 看了一下林曦的表情后, 李傲又赶紧换了一副面孔：“不过，我妈妈那么聪明，当然不会上当。妈妈你买这个保健品应该是为了新闻报道吧？”
　　“就你聪明，你这个小孩还有两副面孔啊。” 林曦点点小李傲白嫩嫩的脸, 这小子近一年来长高了很多，越发能够看出以后祸国殃民的趋势来。
　　“文聿, 小聿聿～” 林曦见肖文聿坐到沙发上，一脸看戏的表情, 又挨着他坐下, 拿起保健品展示给他看，朝他露出两排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有事说事。” 肖文聿无视林曦谄媚的笑容, 朝她摇了摇修长的手指。
　　“小聿子你看啊……” 林曦还没说完, 肖文聿挑眉反问：“小聿子？你觉得我是太监？”
　　“不是不是。” 林曦赶紧否认，以太监给皇上捶肩的热情给肖文聿捏胳膊：“皇上，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您看啊，这个口服液我买了, 就是为了能够检测一下它究竟有什么含量, 可是啊咱家哪里知道哪里可以检测呢？您能不能帮小的那么一小下？”
　　“怎么帮你？” 肖文聿把口服液盒子打开, 从里面拿出那一小管玻璃瓶来, 对着光观察，一边问道：“去局里做液体成分分析？你也太高看我们局了，我们是做不出来的。”
　　“啊？” 林曦谄媚的小手停住了。
　　“继续, ” 肖文聿动了动胳膊，等林曦继续动作，才接着说：“你捏得好了，朕就想办法帮你。”
　　“啧啧啧，小傲你看看，这就是剥削阶级的丑恶嘴脸。” 林曦一边说，一边故意加大力度去掐他的胳膊，没想到肖文聿手臂上的肌肉太硬，她没捏动，反而扭到了自己的虎口。
　　“哎哟。” 林曦轻呼一声，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都来检查她的手了，肖文聿把林曦的手拉住，一边替她按摩虎口一边说：“你啊，以后做事小心一点。” 看林曦瞪了他一眼，宠溺又无奈地笑着说：“还有，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虽然我们局里不能做这个检测，但是我可以帮你把它拿到一直合作的兄弟单位去。但是你最好把这个口服液换成另外的包装，不要让别人看出来这是什么。”
　　“谢谢大聿儿！” 林曦开心地说，不忘给他戴上一顶高帽：“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大聿儿最有办法了，么么哒！”
　　“什么是么么哒？” 肖文聿不解地问。
　　“么么哒嘛……就是亲亲啊！” 林曦也不管自己的手了，站起来飞快地在肖文聿脸上亲了一口，就拿起一支五行口服液跑到厕所里去换包装了，留下在空气中强自镇定的肖文聿和被秀了一脸恩爱的小单身狗李傲。
　　第二天是周六，林曦选了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去敲昨天吵架的那户人家的门。敲了一阵子，一个带着怒气，脸色黯淡发黄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林曦一眼，开口道：“有什么事？”
　　“你好，我是记者。” 林曦这话刚说完，那个女人已经把门甩上了，大铁门差点摔到林曦的鼻子上。
　　林曦不以为意，继续拍门，高声对里面说：“我只是想来了解一下您对五行口服液的看法的，不会打扰到您的别的事情的！”
　　“我们对这个东西没有任何想法！” 门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吼声：“快点走，快点走！”
　　林曦无奈地皱眉，她明白这户人家并不信任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更何况五行口服液让女人憋着一口气在呢，光听这个名字就够让她不爽了。
　　“大姐，你开下门，如果你用完口服液出现了什么问题，我可以帮你要回买口服液的钱！” 林曦继续在门外喊，她知道这个大姐最在意的是什么：“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和我说，我能把他们做的事情都曝光出来！只要你愿意说！”
　　这句话讲完了大概十几秒钟，铁门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在林曦觉得有些挫败，开口想再补充些什么的时候，门忽然一下被拉开了，那个穿黄色T恤的女人再一次出现在了门前。她把身体挡在林曦和自己家之间，开口问：“你真的是记者？”
　　“是的，这是我的记者证。” 林曦赶紧把证件递给那个女人，她翻来覆去的随意看了两眼，也就把证件扔回给林曦，问她：“你说，你能帮我讨回钱来，怎么讨？”
　　林曦笑着说：“您要先跟我说是怎么一回事，我才能够给你解决方案啊。这在门口站着不方便说话，要不您让我进您家里吧？”
　　中年妇女思考了一下，大概觉得林曦的小胳膊小腿也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才让开一条路，不大情愿的说：“进来坐吧。”
　　林曦走进屋子，一进去就闻到了好大的酒味和常年没见阳光的一股霉味，一间紧闭的房间里传出震耳欲聋的鼾声。那个中年妇女冷着脸瞪了那门一眼，叹了口气，然后说：“我老公，这个死鬼又喝醉了。”
　　她给林曦端上一杯水，然后坐到林曦面前，在林曦高超的谈话技巧引导下，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丈夫怎么因为打麻将赢了钱一时兴起，给女儿买了整整一盒五行口服液，女儿又是怎么被他逼着连喝了三支，然后直接昏迷被送到医院去的事情都告诉林曦了：“你知道那一盒口服液要多少钱吗？400块！我看他是疯了！更别提住院一天的费用加上医药费就又要好几百块，我这一个月就算白干了！要不是五行口服液公司的人忽悠我老公，说什么这个东西能提升我女儿几十分的成绩，我老公能买它吗？现在不但没有让我女儿变聪明，反而耽误好几天学习，他们还死活不肯赔钱，我气都要气死了。”
　　“原来如此……” 林曦思考了一下，说：“ 五行公司肯定推脱说过敏的问题和自己无关，就此赖帐了。”
　　“就是这样。”那个女人肯定地点头，说：“我们没有文化，就是来深安打工的。他们那么大的公司，我和他们扯不清楚，也不敢和他们硬碰硬啊。”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医院接女儿回来呢？” 刚才谈话的过程中，大姐已经说今天就一定会把女儿接回家了。
　　“再过几分钟我就要出门了。” 那女人回答。
　　“那我和您一起去吧。” 林曦当机立断，决定和这位姓罗的大姐一起去医院。因为林曦长得很美，说的话又句句讲到罗大姐的心里，她对林曦一开始的敌意早就消失了。不仅拉着林曦一起去做公交车，还在车上同林曦大吐苦水，主要抱怨的是自己的死鬼老公怎样怎样不争气，自己既当清洁工又当钟点工，累的半死，还要给这个男人当牛做马。好在女儿懂事，学习也不错，谁知道在这个快高考的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档子事。
　　等到了医院，林曦见到了罗大姐的女儿，可以看出她原本是一个白净文弱的小姑娘，只是现在她的脸上、身上起了一大片红彤彤的斑痕，看上去十分影响美观。
　　这样的痕迹不仅不好看，而且非常痒，小姑娘为了不去抠皮肤忍得很辛苦，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医生劝罗大姐让小姑娘在医院多观察一天，可是罗大姐实在没有闲钱。当她知道这个过敏症状虽然看上去严重，但只要不继续接触过敏原，按时吃药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后，就坚持给小姑娘办理了出院手续。
　　林曦看了小姑娘的病例，只见上面写了“高蛋白及人参过敏”几个字。其实小姑娘的过敏反应并不算太严重的那种，她之所以猛然昏厥过去，估计是因为高三压力太大，她又一直熬夜学习，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导致的。
　　“这样，我已经去化验五行口服液的成分了，到时候我拿着这份病历和成份化验单去找五行口服液福井分公司，他们为了息事宁人也会赔钱的。您介意我拍一下您姑娘身上的斑疹模样吗？这样保存了图片证据，他们更加不敢赖帐。如果我要在报道中使用您女儿的肖像，也会给她的脸打马赛克的。”
　　罗大姐思考了一下，有些迟疑，还是小姑娘自己站出来，虽然有些柔弱，却坚定地对林曦说：“姐姐，你拍吧，我不怕你用我的照片，我要帮妈妈讨回钱来。”
　　“谢谢你，小妹妹。我一定会帮你们要回钱的。” 林曦对小妹妹安抚的笑笑，拿出肖文聿的海鸥照相机为小姑娘的脸蛋和手臂，腿部都照了相，然后又嘱咐道：“你在过敏没有完全好之前千万不要再熬夜看书了，学习是很重要，但是弄垮了身体就不值当了。如果因为过度劳累又被送进医院，辛苦的是你的妈妈。”
　　小姑娘认真地点头答应，似乎是听进去了。


第65章 水毗村
　　回家后林曦就认真地把今天访谈资料整理了出来。可是如果仅仅只有一个过敏的案例, 那这个报道也未免太单薄了一些。如果要达到轰动性的效果，甚至想把五行口服液怼得倒台, 就一定要收集更多的案例。
　　可是如何收集这些案例呢？她并不想大张旗鼓的在报纸上刊登案例征集广告，更不可能通过广播和电视来达到这样的效果，虽然她是有资源的（陆清斐、白菱和杨采月），她要用一种更为隐蔽, 更为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也就只能自己下到乡村去挨家挨户的询问了。
　　为什么要选择深安周边的乡村, 林曦也是经过仔细考量的。像深安这么一个大都市，人与人之间往往互相缺少坦诚交流的信任, 就像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她很容易就被人拒之门外。而且都市人总是比农村人拥有更加强大的抵御风险的能力，如果他们能够解决口服液对自己生活带来的不良影响, 那么他们也很少会选择去把事情闹大。第三就是因为城市里充斥着太多口服液宣传人员, 她的行动很快就会被发现。当然在乡村采访，最终肯定也不能避免地被五行口服液公司发现，但是这起码能为她的采访争取到一些时间。
　　只要一周的时间，一周的时间, 她一定就能找到素材, 写出报道。
　　为此, 林曦特意给报社的芬姐打了一个电话。芬姐觉得有些担忧：“你能选择这样一个题目我很欣慰, 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新闻。但是现在五行口服液扩张的那么厉害，可以说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了一个庞大的销售帝国。你只是一个小记者，去揭露这样的事情, 有没有成效暂且先放到一旁，更重要的是你要注意自己的人生安全啊。”
　　“芬姐，你放心吧，我会注意的。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五行口服液虽然做的事不怎么样，但是怎么说也算是家正规公司，不敢太丧心病狂的。” 林曦这样回答。可是挂上电话后，到底还是心里不安。她倒不是担心自己，主要是害怕自己外出访谈不能接小李傲回家，有人会趁机对他下手。毕竟沙金村的环境太复杂了，回家路上消失个把人完全不会有人注意。
　　“你放心，小傲的安危由我来负责。” 肖文聿知道后摸摸林曦的头说：“我一定支持你的工作，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小李傲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搭理奇怪的陌生人，绝对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两个人的保证让林曦放下心来。周日，林曦制定了一个采访计划，深安特区周边还有龙尾区、新安区、观蓝区和大鲲区，林曦准备一天到一个区寻找素材，多换地点，以免被五行口服液公司的人找到，销毁她的素材甚至威胁自己的人身安全。那时候这些关外边远地带还保存有大片的农田、鱼塘以及村落。
　　这几天，林曦可谓是餐风宿露，天不亮就从家里坐公交出关，天黑了有时候还不能回家。好在深安关外的原住民十分朴素，听说林曦是大学生和记者，对她的态度就格外热情，还有人非要拉着她在家吃饭。林曦发现，五行口服液在农村的口碑竟然还不错。可能是它面世的时间短，多数人也不会真的因为吸了两瓶口服液就完全不吃药了，所以还没有来得及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就这样在关外调查了三天，林曦收集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而第三天，肖文聿帮忙给口服液做的液体分析结果也出来了。单子上的专业名词很多，经过肖文聿的解释，林曦明白了，这所谓的五行口服液就是加了乳杆菌的高蛋白葡萄糖水，它们宣传的人参、灵芝提取液确实有，但含量太低，并不能起到任何治疗癌症或者“起死回生”的作用。
　　拿到了证据，起码虚假宣传这件事是跑不掉了。林曦又去找罗大姐，告诉她自己得到了证据，正在搜集资料准备写一篇揭露五行口服液公司的报道，现在虽然不好去他们公司理论，但是新闻曝光后，她们又保存了照片、病例等证据，五行公司是不会不赔偿的。
　　这时候罗大姐的女儿小蕊的皮肤已经快要好了，红肿几乎淡的几乎要看不见了。罗大姐仍旧给林曦端了一杯水，说：“林记者，说句实话，我本来以为你拍到照片后十有八九不会再出现了，对你也没什么大指望，是小蕊说要相信你的。反正现在你出现了，我就知道我没信错人。你要我等到下周就等到下周，再等久一点也行，他们这种骗钱的公司，我就要看看他们最后怎么倒霉的！”
　　“真的很谢谢你的支持和理解。” 林曦说，觉得心里暖暖的。其实很多时候他们这种小记者做的事情是两头不讨好的，累死累活的跑现场，还被有些人当成没事找事做的搅屎棍。虽然这些好的坏的声音都不会阻止她继续揭露真相，但是谁会不想有一点温暖相伴呢？
　　星期四，林曦来到了大鲲区，这是关外四区里最偏远的一个区，市政府几乎不怎么管得到这里，林曦也曾经在大鲲区和富游化工厂的人上演了一出生死追逐。
　　即使有这样一个阴影，林曦还是没有逃避大鲲区，虽然她特意绕到了离富游化工厂很远的地方。
　　“水毗村。” 林曦看了看村门口的木牌念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华南农村，低矮的瓦片房散落在农田间，村里有一棵极大的榕树，家家户户鸡犬相闻，关系和睦。
　　林曦默默地踏进村子，虽然她只穿了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但是她的脸和气质一看也不是村子里的人，吸引了村口大榕树下几个小孩和老人的注意。
　　其中一个穿着蓝底紫花衬衫的老阿婆本来坐在树荫下打着扇子乘凉，一看到林曦忽然就变了脸色，扔了扇子就走上来扯住她，用当地的特有的围头话说：“又是你们这些人！！你们怎么还好意思过来？你们害得我们家还不够啊？要不是村长拦着，我儿子早就把你们打出去了！”
　　“阿婆，你在讲些什么啊？你看清楚点，我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的，根本不认识你们。” 围头话是一种土白话，林曦听的半懂半不懂，但是老婆婆的手劲可不小，她只能拼命站住脚步，一边用白话辩驳。
　　老婆婆狠狠盯了林曦一眼，发现她确实和上次来的那个大老板带的秘书长得不一样，这才赶紧放开手，又拍了林曦身上两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姑娘，我认错人了，你到我家喝杯茶吧。不对，你和那个什么鬼口服液不会也有关系吧？”
　　“您是说五行口服液？” 林曦的眼睛亮了，也顾不得老婆婆刚才失礼的举动，赶紧问道。
　　“不是吧，你还真是那个口服液厂的？” 老婆婆脸又变了。
　　林曦往左右看看，见只有几个打闹的小孩，估计其他的大人都下地去了，这才对老婆婆说：阿婆，我是记者，现在正在收集有关五行口服液的资料。”
　　“这个黑心烂屁-眼的口服液，你还要什么资料啊？赶紧扑街吧！” 老阿婆毫不顾忌的朝村口方向破口大骂，就像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阿嬷，您要是对口服液有什么不满，可以告诉我，我能够替您曝光的。” 林曦赶紧说，怕老婆婆情绪太过激动了，她主动提议道：“我可以到您家里喝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
　　那个年代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老阿婆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怀疑林曦是口服液公司的间谍，就直接把她带回家了。
　　阿婆的家是一间只有三十多平方的小瓦房，里面不大透光，还堆着柴火、稻草等一大堆东西。靠角落有一张低矮的小床，结了污垢的被子微微拱起，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老阿婆很快就揭开了这个谜团，她直接带着林曦到床前面，一把掀开被子，只见一个骨瘦如柴，面色黑黄的老人躺在里面，下半身还在被子里，上半身却什么都没穿。看到两人，他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珠，整个人如同一截只会喘气的枯木，完全失去了生机，只是吊着日子罢了。
　　“看到没？就是被五行口服液这帮畜生害得！” 老阿婆恨骂了几声，又把被子盖上，把林曦拉到靠近灶台的小凳子边上坐下，给她用一个已经掉色的搪瓷杯盛了满满一杯土茶。
　　“爷爷怎么会这个样子？” 说实话，刚刚那个如腐木一般躺在床上的老大爷让林曦的心里十分不舒服。
　　“怎么回事？” 老阿婆喉咙发出一阵声音，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再用脚碾了碾，然后才说：“半年前，有一堆人突然跑到我们村子里来看地，说要在我们这里办厂，还给我们村民们免费发了一盒口服液，说是什么神仙液，喝了就包治百病之类的。我家那个当年正好得了肝病，大夫说是什么肝硬化。我们是农民，没文化，又没钱，也不敢怎么治，就信了他们的话，喝这个什么口服液。第一盒是免费的，第二盒第三盒都是自己买的，不便宜啊……结果前两个月，他肚子痛得不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送到卫生所里治不好，又送到医院去，已经肝癌晚期了。现在就是接回家里等死。我们要跟厂家闹，村里又要和他们合作，已经批了五亩地给他们，我们没权没势，贱命一条，死就死了，谁在乎？”
　　林曦一边记录一边问：“你们购买口服液的时候，有没有询问过这个药是不是真的能治肝病？”
　　“怎么可能没问过？” 阿婆说：“如果不是他们跟我说这个可以治肝病胃病，还有穿白大褂的专家在那里跟我们讲，我会花几百块买这个药吗？村里卖地给五行什么鬼工厂就分给我们每家两三千块，这一半我又还给他们去了！后来去医院，又买药，我们一家又成了穷光蛋。记者同志，我们农民苦啊，累死累活一年得到了什么？都说深安特区深安特区，我们这里在关外，改革开放的春风是一点没吹到我的头上。记者同志，你一定要好好写，把这个工厂给写倒批倒！”
　　“阿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量好好写。你们也不要急，总有一天特区会更加开放，到时候你们的土地就值钱了。” 林曦只能这样苍白的安慰她，和老阿婆又聊了一下后，阿婆忽然说：“我顾着和你聊天，都忘记我刚刚要干什么了！今天那个口服液的大老板还是什么经理要来我们村，和村长签合同，我本来想堵在村口骂他们的，现在他可能都走了！”
　　说着她“啪”一下站起来，拎着蒲扇就往外走。林曦拿起自己的包紧紧跟上她，才来到那棵大榕树下，就见一辆黑色的富豪轿车停在村口。村长早已经恭候在大榕树前了，见状赶紧迎上去开车门，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里踏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大胸细腰小套裙秘书。看到那个秘书的一瞬间，林曦知道为什么老阿婆把自己给认错了，她的身材和自己十分相像，连五官也和自己有五成相似。
　　但是林曦没有心思看那个女人，因为她全部心思已经被那个男人吸引住了。这个人，头发被摩丝固定成大背头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海龟商人的精英范，甚至可以说一声斯文败类。但是他的脸，化成灰林曦都认得出来，他是背叛林欣的初恋男友，小李傲的倒霉亲爹——大渣男骆城。


第66章 稿子
　　看到渣男骆城, 老太太“嗖”的一声就冲到了前面，叉腰准备破口大骂。可惜村长早就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布置好了帮手, 几个人一下子就控制住了老婆婆，七手八脚地合力把她往远处拉，然后和她在一边理论了起来。
　　“来来，骆总, 请往这边走。” 村长赶紧换了个方位，用身体挡住这边的动静, 点头哈腰地对骆城说。骆城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却连一点多余的眼光也不愿意分给围观村民, 紧了紧自己的西装, 目不斜视地跟随着村长一道往他办公室走去，完全没有被老婆婆的这个插曲影响。
　　林曦矮着身子藏在人堆和大榕树后面, 尽量不让五行口服液的人发现自己。等他们消失了, 才悄悄从树后面走出来。
　　骆城原本只是傍上了港商女儿，现在怎么好像鸟枪换炮，更上一层楼了？林曦可不会天真的以为骆城会因为旧情就让她随意报道五行口服液的新闻。以他无情自私的个性，说不定会怎么对付自己呢。
　　林曦望向远处, 老婆婆陷入了悲伤的嚎哭之中, 同村的几个相熟的人用土话安慰着她, 大多数村民却都各自散去了。林曦叹了一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老婆婆并没有什么大碍，她还是赶紧离开水毗村为妙。
　　星期五, 林曦通过肖文聿的关系，拿着五行口服液的成分单去咨询了肖文聿兄弟单位的一位专家，得到了专家亲口给出的证据：这种液体只不过是对肠胃有些好处的营养液罢了。周末，林曦在家加班加点，用心撰写出了一整篇关于五行口服液的新闻稿，文章名称是“五行口服液不是神仙水——虚假营销酿成致命悲剧”。
　　这篇文章有证据有案例有图片，绝对能够引起社会轰动，林曦自觉很满意。她整理好稿件，星期一一大早就赶到了深安特区报，这时候看门的保安才刚刚把门打开。林曦和保安大叔打了声招呼，走进大楼，把一路抱着过来的文件夹放在桌上，就开始打扫起整间办公室的卫生来。
　　扫地，拖地，抹桌子，她弯腰做得很认真。其实作为实习生，林曦并不需要做这些事。只是她现在的心情既激动，又有点紧张，身体根本闲不下来，找点事情做反而能释放些能量。
　　等林曦洗好拖把，又把洗净拧干的抹布晾在窗台上，只觉得一身轻松。看着干干净净的办公室，她有些焦躁的心也平复了下来。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八点半，想必同事们很快就会到办公室了，林曦也就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开始准备工作。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林曦一抬头，刘明明推门而入，她一看见林曦，就露出故作惊讶的表情：“林曦，你竟然又来上班了？你上一周一整周都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适应不了工作，提前辞职了呢！”
　　刘明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请假的事，这是故意气自己呢。没想到她读大学的时候竟然如此无聊，林曦不想搭理她，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的事，我肯定不会辞职的。”
　　刘明明也不过于纠缠这个问题，她环顾办公室一圈，坐到了座位上，翻着自己的手包，说的话却是针对林曦的：“你有这个功夫打扫办公室，还不如多写点稿子做点实事，报社可不收闲人。”
　　同样的话上一世刘明明也对林曦讲过，只不过那时候是以上司/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说的，是严肃中对自己的教导和提携。至于现在……林曦只能呵呵：“明明姐多虑了，我只是来得太早想做点运动，放松放松脑子，顺便，为人民服务嘛。”
　　两个人的嘴炮没打起来，因为很快其他的同事就陆续到了。林曦看到芬姐来了，就把那份写好的稿件递给她，她接过后先是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又仔细读了其中几段，花了起码有两三分钟的时间，才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的神情，说：“小曦，我去把这份稿件给组长看看。” 林曦点点头，她就踩着圆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林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远远看到芬姐在和组长说些什么，组长连连点头，然后把稿件留下了。芬姐走回来对林曦说：“小曦，组长很喜欢你的报道，他会亲自拿稿件去给主编过目的，如果只按内容来看，你的报道当头版头条完全没有问题。到时候这个功劳，算三组的，更加算你的！”
　　“那我先谢谢芬姐啦。” 林曦笑的灿烂。虽然还要等主编的决定，但是能得到前辈的肯定也让她十分开心。
　　到了下午的时候，芬姐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林曦说：“小曦，你的那篇稿子主编点头了，明天你就会有自己的第一篇在报纸上独立发表的新闻了！”
　　“太好了！” 林曦忍住兴奋小声欢呼，对芬姐说：“芬姐，今晚我请你，不，请三组的前辈都一起吃饭吧！”
　　“今天大家肯定都有各自的安排了，还不如等明天头版刊登了，你再请客不迟。” 芬姐才三十多岁，却笑出了一种慈爱的感觉。
　　林曦点头，作为曾经的一名新闻工作者，她太知道有多少采访和文字在要面对大众的前一刻被撤了下来，原因五花八门，各种各样。她一个无名无权无势的见习记者，要与五行口服液这样强大的资本做对抗，其实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作为曾经的深安特区报人，她选择相信自己的报社。
　　于是到了晚上，她还是多烧了几个菜，一脸骄傲地对小李傲和肖文聿宣布：“同志们，同志们，注意了！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即将在深安主流媒体上发表头版文章的一颗新星！小傲，先别动筷子！给你老妈这颗新星一点尊重！”
　　“瞧你这得意劲。” 肖文聿放下筷子笑：“就好像你不是发表了一篇新闻，而是获得了普利策新闻奖一样。”
　　林曦瞄了一眼肖文聿，傲娇地说：“你懂什么？你这个大老粗是不会懂我们文人的梦想的。” 不过想想肖文聿书房里那一溜哲学和心理学书籍，她的气势不免弱了几分。
　　“好好好，我不懂。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肖文聿从自己嘴里听到过一次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他站起来把林曦按到座位上，说：“你先坐下吃吧，菜都要凉了。小傲，你也先动筷子，我去拿一瓶红酒来，我们一起庆祝庆祝。”
　　“祝贺妈妈即将发表一篇有意义的好新闻！” 李傲举起手中盛了椰子汁的玻璃杯，跟林曦和肖文聿的杯子碰到了一起。
　　这晚过得很是开心，第二天，林曦起了个大早，送完小李傲上学后，和肖文聿一起去上班。林曦感觉自己走了好久才终于看到路边的那个报刊亭，还没等她开口，肖文聿已经停下来，买了一份深安特区报递给她。
　　林曦愉快地接过这份报纸，可是当看到报纸首页标题的时候，她的心猛然一沉，这头版头条，竟然真的不是五行口服液的内容。林曦不相信，又把那份不厚的报纸翻来覆去仔细浏览了好几遍，这才确定整份报纸都没有自己撰写的内容。
　　“怎么会这样？” 林曦不愿相信。
　　肖文聿把报纸接过来，说：“看来他们真的没有登你写的内容。”
　　“我会问个明白的。” 林曦颇有些咬牙的说。
　　“好好和他们说。” 肖文聿将她搂住：“有什么问题都好好去解决。我们不惹事，也不怕事。”
　　到了办公室，林曦明显感觉到有几个人悄悄地把视线聚焦在她身上，但是她却并没有露出任何不一样的表情，而是如常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芬姐已经到了，她脸色也不大好看。见林曦来了，她凑过来对林曦说：“小曦，你稿子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
　　“芬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林曦也稍微偏头，低声问她。李睿芬摇摇头：“我和组长都不知道，听说主编直接把稿子压下来了，压根就没交上去。”
　　“岂有此理？” 林曦心里暗骂，如果是报社审核部门撤稿，那主编起码应该把稿子交上去。现在看来，五行口服液的稿子之所以没有刊登，完全就是因为主编自己的个人行为！林曦对报社的失望之情消失了，但是对主编的怒火却燃烧了起来。
　　“小曦，你不要冲动，你们大学生都单纯，不知道这种事情……在社会上经常发生。” 芬姐安慰道。
　　“芬姐，我没事的，你让我一个人坐坐静一静吧。” 林曦毕竟不是一个真的大二学生，她朝李睿芬露出一个笑容，李睿芬看她的脸色确实还好，拍拍她的背，也就真得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林曦把手交叠着放在桌上，好像在盯着自己办公桌上的绿色盆栽发呆，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要怎么去找主编问个明白。
　　她倒不是一时冲动，以前主编对她明里暗里的打压她都忍了，也不是那么在乎。可是现在，明明这是一个关系着上千万人健康和上亿金钱去向的事件，明明无论从社会意义还是新闻意义上这都是无可挑剔的新闻，就这样被他不明不白地给压下来了，林曦不就是服，她起码要弄清楚原因才行。
　　就这样存着找主编的心情做了一会儿工作，忽然有一个一组的同事过来找她，不耐烦地说：“林曦是吧？快去快去，主编要见你！”


第67章 打压
　　“好的, 谢谢，我现在就去。” 林曦站起来, 朝主编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同为实习生的张照给了她个加油打气的眼神，而刘明明则对林曦的背影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曦坐在座位上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和主编硬气地理论一番, 最好让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对自己的行为羞愧难当，同意第二天立刻刊登五行口服液的报道。最后她霸气的离去, 留下潇洒的背影。
　　但是林曦也知道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她一边走一边让自己逐渐冷静下来。对着主编办公室那酱色的门深吸了一口气, 她才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门, 主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吧。”
　　新闻部主编名叫任秦飞，粤省人, 今年五十多岁, 毕业于厦大。他身材瘦高，看上去不仅不像其他的中年人一样油腻，还很有几分风度翩翩的样子。见林曦进来，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小林, 请坐。”
　　“谢谢主编。” 林曦有些拘谨, 却还是很礼貌的朝任主编点了点头, 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不用那么紧张，小林，放轻松点。” 任主编闲闲地开口。他的办公桌上有一套小小的工夫茶具, 景德镇产的梅花带雪茶壶，四个小巧玲珑的茶杯。茶壶里本身就有茶水，他手腕微抬，注满了其中一个杯子，将它放到了林曦面前。
　　“谢谢主编。” 林曦微微点头，两指在桌上扣了一下，做了个粤省的谢茶礼，却没有拿起茶杯来喝茶。
　　“小林啊，你来我们报社也有两个月了吧？” 任秦飞开口问道。
　　“嗯，上周就满两个月了。” 林曦回答。
　　“你前面的那个参赛作品我看过，能看出来你是个很有才，很有想法和行动力的年轻人——” 任秦飞夸奖道，还没待林曦开口表示一下谦虚，他的话锋已经一转：“但是你在我们报社这两个多月，却没有写出什么像样的报道来。”
　　“主编，我……” 林曦还没说完，任秦飞就抬手打断了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三组的实力确实没有一组和二组的强。李睿芬经验是很丰富，但是也就这样了，靠她是写不出什么大新闻的。我知道你可能有怨气，但是你要理解我的想法，你是这批三个实习生里经验最少的一个，今年也才大二而已。我这样的安排，也是有让你历练一下的意思。”
　　“主编，我哪里会有怨气呢。” 林曦才不让任秦飞把这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三组的前辈都很热心的教导我，特别是芬姐，手把手教我怎么改稿子，我在三组学习到了很多，也很感激主编的安排。”
　　“那就好，那就好。” 任秦飞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把几张纸拿出来，林曦眼尖，一下就认出来这就是自己写的关于五行口服液的报道。
　　“那我们就来聊聊你写的这篇稿子吧。” 任秦飞用手指点了点那几张纸，说：“这个从调查到写稿都是你自己独立完成的？”
　　“是的，主编。” 林曦回答。
　　“就这一份稿子？” 任秦飞问道。
　　什么意思？林曦警惕起来，但是她并不害怕说出真相：“不止这一份，为了防止丢失，我复印了好几份。” 这样想来，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也并不是那么信任深安特区报的。
　　“这样啊……” 任秦飞眯了眯眼睛，问道：“你知道你写的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林曦知道这次谈话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软下来，于是她说：“意味着一个虚假的行业可以被揭发，意味着有病的人不会再被耽误治疗，意味着上千万家庭不会浪费他们好不容易赚来的血汗钱，也意味着我们报社将会发布一个轰动整个华南乃至整个华夏的新闻。”
　　林曦每说一句，任秦飞的脸就不自然一点，到了最后，他只能轻笑一声，打断林曦的说辞：“你说的很高尚，但还是太幼稚了。”
　　“为什么？” 林曦这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她忍住了，只是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主任。任秦飞咳嗽一声，给自己的茶杯里加了一些茶：“你知道五行口服液现在扩张的多迅猛吗？全国上下又有多少五行口服液的客户？如果我们报纸一下刊登这种东西来，将会造成多大的社会动荡？这样的事情是有良心的新闻从业者应该做的吗？我们报社的宗旨是维护社会稳定，而不是让人心惶惶，制造动乱！”
　　这话说的很严重，然而全是放屁。五行口服液出现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就算受众再多，也不会离了口服液就不能活了，揭穿口服液的假象，是对国计民生都有好处的事情。如果放任这个口服液继续发展下去，才会让人心惶惶，最后造成的损失就不是现在可以比拟的了。
　　任秦飞看到林曦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又笑了：“你们年轻人，还在大学这个象牙塔里，有理想有冲劲是好的，只是不要看不清楚现实。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私吗？如果你只是想要揭露真相的话，你愿意这篇文章不署你的名字，甚至署别人的名字发表吗？”
　　“我不愿意。” 林曦实在不能保持虚伪的微笑了，抬头直视着任秦飞说：“但是主编，新闻署上真实的撰稿人名字是新闻界最基本的道德吧？我不认为这和自私与否有什么关系。如果每个人都那么‘无私’的话，那传媒界也就乱套了。”
　　“你瞧瞧，说的还是孩子话。” 任秦飞似乎并没有被林曦的话所激怒，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那叠稿纸，然后在林曦的注视下一下一下把它撕碎，然后全部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这份稿件，我是绝对不会同意在我们报纸上刊登的，原因我也向你做出了说明。作为你的上司和长辈，我也劝你回去自行销毁那些复印件，以后也不要做关于这方面的报道了。”
　　林曦亲眼看着任秦飞把自己一个星期风里来雨里去，耗尽心血的工作成果撕得粉碎，而且还说出这么欠抽的话，恨不得上前爆锤他一顿。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够这样冲动，她还要在这里继续实习，她还有一个做新闻的梦想。于是她只能极力克制住自己，让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一言不发。
　　任秦飞看林曦这幅样子，知道自己已经把她逼急了，也就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小林，我把你稿子撕碎了不是针对你，是为了你好，有朝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你看我，一直和你说话都忘了让你喝茶了，你把杯子里的茶喝完就回去吧。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老老实实地跟着三组的前辈工作，你在我们深安特区报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是在告诉林曦，只要她以后不再继续作妖，即使仍旧写豆腐块儿，他也会让她继续留在深安特区报实习的。
　　林曦没说话，把那杯已经冷透了的茶一饮而尽，对任秦飞说：“主编，那我就先回去了。”
　　“快去吧。” 任秦飞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摆了摆手，不再理会林曦了。
　　林曦直到出了主编办公室，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不是怕的，是气的。任秦飞这么强烈地反对自己的稿子登报，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刘明明的爸爸和他的关系，里面一定有更深的猫腻。
　　林曦一回到办公室，就引起了三组前辈的关怀。李睿芬走过来问林曦：“怎么样，主编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他只是说我那篇五行口服液的稿子绝对不可能在我们报纸上被刊登出来。” 林曦坐在位置上，手指都还没有停止颤抖。李睿芬搂了搂林曦，安慰了她几句，又给她端了一杯热茶过来，说：“任秦飞那个人就是这样子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别难过了。” 三组里另一个年轻一点的男记者林茂金也凑过来说：“就是，这家伙三年前空降我们报社，就一直扶持一组里他的亲信，咱们组长不愿意和他同流合污，三组就成了他流放打压人的大本营，我们都习惯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 三组组长邱什一这时候也过来了，李睿芬和林茂金赶紧住了嘴。组长了然的看着他们三个，对坐在椅子上气场压抑的林曦，说：“小林啊，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林曦应了一声，走到组长那个略微和别人隔开来的办公桌旁。
　　“受到很大打击吧？” 邱什一问道。
　　林曦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别理他说的话，” 邱什一说：“这次你做的新闻我觉得很好，也很有意义。登不出来……也只能说现实如此，资本的力量太强大了。你的天赋很高，只要一直像现在这样踏踏实实做新闻，假以时日，你的成就一定会在那个人之上的。” 说完这话，邱什一还用短胖的五指勉强梳理了覆盖在他头皮上的几绺头发。
　　“谢谢组长的鼓励，我一定会再接再厉的。”此时此刻，邱组长那短胖的身形显得格外高大，看上去起码比儒雅的任秦飞主编高大一百倍。


第68章 微型录音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的时间, 林曦心情不好，决定走着回家。反正深安特区报离沙金村也不远, 沿着深南大道走个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
　　身边都是疾驰而过的汽车, 看着笔直而宽阔的深南大道, 林曦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没走多久，书包里的手机响了, 林曦不用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肖文聿。果然, 肖文聿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小曦，今天过得怎么样？你那篇报道报社里的人怎么说？”
　　“别提了, ” 林曦本来已经咽下去的委屈在肖文聿关切的问候里又翻涌了上来，声音里不免带了点鼻音：“我们主编把我的稿子撕了，还说我的稿件永远都不可能刊登在我们报纸上。我努力了这么久，他凭什么这样……” 说到这里，她咬了一下牙。
　　“他竟敢这么过分？” 肖文聿的声音冷肃下来。林曦能够想象她的肖队长现在黑着脸的模样, 莫名地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她很快收拾起懦弱的情绪，理智地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的报道更不能就这样搁浅。我会回去继续想办法的, 我一定要揭破五行口服液的假面。”
　　“小曦, 你听我说。” 肖文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们报社的社长是我外公的学生, 我可以出面去找他。本来我以为，你实力在那里, 不需要动用这层关系就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现在看来, 是我想错了。”
　　“你认识沈志昂？” 林曦兴奋地问道。前世她进入深安特区报的时候沈志昂早就调走了，他可是南方报业里传说中的大佬啊！
　　“是的。我外公外婆都是燕京大学的教授, 我外公是他研究生导师，小时候我还见过他好几次。我外公去世的时候，许志昂也参加了葬礼，这在那个年代是很难得的事情。”
　　“按理说我不该凭借着关系去攀扯许社长，但是，我更加不能让任秦飞那个小人就这样得了意。他不让我报道，我就偏要把这个新闻捅出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些人无耻的嘴脸！” 林曦说。
　　因为是在大街上，林曦和肖文聿又随意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深南大道在这一段和深安河相遇，透过铁丝网往河对岸看去，就能看见一座座青绿色的山，那是港城的新界。一条河，两个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深安才能追上港城的发展呢？
　　林曦胡思乱想着，脚步却未停。很快主干道就偏离了深安河，路上又热闹起来。走过一个人行天桥，无数杂乱低矮的店铺挤占在街道两旁，沙金村也近在眼前。就在林曦快要走到沙金村村口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背后凉凉的，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林曦警惕起来，放缓了一点速度，用余光往旁边看过去，就见一辆黑色的车缓慢地跟在自己的身后，好像还有人在远处跟着自己。
　　见状，她悄悄移到街道的中间，而且一边走一边把身后的书包背到身前，打开拉链，假装在里面翻找什么，其实打开了放在包里的微型录音机。做完这一切，她镇定地拉上拉链，把手机攥到手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得往前走。
　　林曦很快就走到了沙金村旁，沿街的握手楼构成了一条又一条看不见底的狭窄小巷。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曦快速在手机上盲打出肖文聿的电话，一边拔腿就往前跑，可是，在按下接听键的一刹那，两个穿花T恤的男人已经一前一后的挡住了林曦，把林曦往小巷的方位逼去。林曦见躲不过去了，只能一把用背贴住农民楼的墙壁，以防被这两个人推入小巷。见两个人已经逼到了身前，她佯装镇定地抬头问：“你们想干什么？”
　　“哟，小记者还挺淡定。” 其中一个男的笑了起来，露出了令人恶心的大黄牙：“我们老板想请你去聊聊。”
　　“哪个老板？” 林曦知道手机已经接通了，肖文聿一定会赶过来，也就淡定了很多，开始套两个人的话。
　　“哪个老板？这还用问吗？” 那个大黄牙男笑了两声，一指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说：“骆老板让我们好好地请你过去聊天，麻烦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虽然黄牙男这“好好地”三个字还加了重音，但是林曦有理由相信，如果自己试图逃跑，绝对会被这两个男人抓起来塞进车里去，既然这样，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于是她点点头，淡定地抬腿就往黑色轿车走。两个花T恤男似乎不敢相信她会那么听话，赶紧跟上，紧紧地贴在她身边。林曦怕他们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在通话，就偷偷地把手机按掉，悄悄放进了口袋里。反正肖文聿已经知道自己出事了，也知道是骆城把她给接走的，肯定能够通过推测或者手机信号定位自己的位置。
　　这是一辆国产轿车，副驾驶上没有坐人，两个花T恤男盯着她坐进后座，然后一左一右的把她夹在中间，让林曦动弹不得。车上自带的奇怪味道混合着其中一个男人身上洒的劣质香水和黄牙男刚吃完包子或者油饼的油腥味，简直令人作呕。
　　林曦一路憋气，憋得脑袋几乎都要缺氧了，车子才在五行口服液福井区分公司前停了下来。
　　“下来！” 林曦正要往车下走，身后那个花T恤男却推了她一把，林曦一个趔趄，差点摔跤。
　　“你干嘛？” 林曦回过头去怒目而视，那个花衣男却不理她，和黄牙男一左一右夹住林曦往大厦里走。林曦只能无奈的以一种夹心三明治的方式跟他们进了电梯，三个人直奔7楼，最后在一扇红棕色的门前站定了。
　　那个花衣男人扣了扣门，恭敬地说：“骆总，我们把林记者带来了。”
　　“让她进来，你们把门关上。” 一个林欣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林欣和骆城相识于少年时。他们曾经一起在乡下田野里打闹，一起下河摸鱼，一起卧在荒僻无人的长草丛里看天空。林欣把所有能给的一切都给了骆城，而骆城则带着她逃离了原生家庭。林欣曾经以为骆城是自己的英雄，可到头来，亲手毁掉她的也是骆城。
　　可这一切和她林曦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这个驱壳里装着的，早就不是那个对骆城爱恨交织的女人了。林曦内心毫无波澜，主动推开了门，走进那间铺着牡丹花图案地毯的宽阔办公室，而那扇厚重的大门也在她身后悄然地合拢了。
　　林曦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间办公室一眼，很豪华，很上档次，看来骆城靠赚黑心钱发达了。
　　骆城坐在那张十分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仍旧一副西装革履斯文败类的模样。而林曦注意到，他的两根手指正在无意识的一下一下点着桌面。根据林欣对骆城的了解，这是他内心紧张或者焦灼时的表现。看来骆城对自己这个故人，倒不是毫无感觉嘛。
　　一定要利用好自己书包里的录音机，林曦这样想着，主动走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把背包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骆城没想到林曦竟然毫无慌乱的神色，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坐了过来。这使他忽然回忆起五年前，那时候他才娶了港商女儿一年，稍微获得了一点自由，便偷偷回厂里想打探一下林曦过得怎么样，才知道她在自己离开没多久后就在港商女儿的运作下被炒掉了。他一边暗恨那个讨厌的港城女人，一边担忧林欣的处境，厂里一个女工却用鄙夷的口吻说：“林欣啊，现在早就变成港城老男人的二奶了。现在这些进城的小姑娘，有几分姿色啊，就什么脸面廉耻都不要咯……”
　　骆城不动声色地从金丝眼镜后打量这个静静坐在自己眼前的年轻女人。她的五官和以前一样明艳靓丽，却既没有刚入城时那股怯生生的劲，更没有别人口中所说的二奶的俗不可耐。她只是冷静沉着的坐着，仿佛一个等待着谈判的资深记者。这还是那个他熟悉的林欣吗？甚至，这还是后来传闻中的林欣吗？
　　“果然是你。” 骆城薄唇掀动：“没想到你不仅改名了，还变成了大学生。”
　　“骆先生不也如此吗？” 林曦弯了弯唇角，笑意却没有抵达眼睛：“摇身一变，现在已经是大企业里的成功人士了。”
　　“我不过是替别人打工的罢了。” 骆城自谦。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了，那个和自己有六成像的美艳秘书推门而入，给林曦端上了一杯冰可乐。
　　“喝吧，我记得刚来深安的时候，你最喜欢喝这种碳酸饮料。” 骆城说。
　　秘书这时候已经退出了办公室，林曦却把饮料往前推了推，笑道：“骆先生，你特意派人围堵我，把我抓到你的公司，我想并不是为了跟我叙旧吧？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好了。”


第69章 初恋男友
　　骆城并没有在意林曦的无礼, 自己把那杯冰可乐拿过来，喝了大大一口, 被冰的皱皱眉，然后对林曦说：“你的那篇报道，出个价吧。”
　　“你给了任秦飞多少钱？” 林曦把身子稍微压过去一点，腿上的包也离桌子近了些。
　　“任秦飞是谁？” 万万没想到骆城问了这么个问题。
　　“哦, 你是说那个小主编啊。” 很快，骆城就自己想明白了。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翘起二郎腿，说：“三万块, 三万块你们那个主编就二话不说的答应我了。至于你, 欣欣——” 骆城又把身体靠过来一些，林曦能够看到他金丝眼镜下纤长的睫毛和好看的眼睛。那眼睛和小李傲的有七分相像, 余下的那三分不同, 则是今生小傲眼中的善良天真和他眼中的冷酷贪婪，“我给你四万，比你原来打工四年赚的钱还多，我要你把你写的报道全部销毁, 永不报道。”
　　“四万？” 林曦忍不住笑了：“你赚了什么多钱, 这么大个企业, 就打算花四万块买我的报道？”
　　“那你想要多少钱？” 骆城听见林曦谈钱, 以为事情有望，嘴角不禁翘了起来，语气也放松了些, 语气里还有些自以为是的深情：“ 只要你出合理的价格，就算略高些，我也都给你。毕竟我也希望你过得更好。”
　　肖文聿怎么还不来？深安市公安局离这里不算远，这么些时间应该要到了。
　　林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假装看了看时间，就看见了肖文聿一分钟前发的短信：“已到楼下。” 她心里暗喜，不动声色的把手机放回去，一边抿起嘴角，打算再拖延些许时间。
　　“我的报道大概也不值得多少钱，不过算上这么些年你该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利滚利，怎么着也得二十万吧？”
　　“二十万？” 骆城的语气凉了下来：“你疯了。”
　　“唉唉，你别生气嘛，20万不行就15万呗。” 林曦赶紧说。看骆城依旧斜斜地看着她，于是又开口道：“10万？”
　　“你耍我？” 骆城眼睛眯起来，阴冷的气息爆发。其实他和李傲的五官很像，这幅模样和李傲前世被暴戾包裹的样子也差不离，只不过她家小傲十五岁以后就懂得收敛了，而这个男人却在自己面前露出了种种丑相。
　　林曦也不想真正的惹怒骆城，正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门外传来了秘书的敲门声。
　　“什么事？” 骆城大吼一声，把怒气发泄在门外的秘书身上，那个秘书被吓到了，怯生生地回复：“骆总，深安市公安局的人来找你了。”
　　“市公安局？” 骆城的表情变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径直打开门就往外走去，还不忘对门外某个人说：“进去看好她。” 然后一个黑衣男就进到办公室，虎视眈眈的盯着林曦。听见市公安局的那一刻，林曦的一颗心才真的是放下了，于是也不管黑衣男子的目光，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休息。
　　没过多久，那个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包臀裙的丰满秘书就走进来，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穿T恤和牛仔裤的林曦一眼，说：“骆总请您去会议室。”
　　“市局的人呢？” 林曦的屁股却不挪窝。
　　“市局的领导也在会议室里呢。” 秘书赶紧说。林曦这才站起来，在黑衣男的注目礼下，跟着秘书出去了。
　　还没到会议室，林曦就吓了一跳，门口站着四个穿警服的大兄弟，走进去，里面还有大约十个穿着警服的人，硬是把诺大的会议室坐成了绿色的海洋。
　　她家老肖就坐在会议室的沙发正中喝茶，骆城在一旁陪笑着作陪，而她熟悉的琼英，孙雨非和朱峰都在。
　　见到林曦，琼英惊喜的喊了一声：“嫂子。” 老孙、八戒他们也跟着乖乖的喊了嫂子。在骆城阴冷的目光下，肖文聿直接站起来走到林曦身边搂住了她，低声说：“别怕，我来了。” 然后转身挑眉冷漠地看着骆城：“骆城，你们公司平时用了些什么非法手段不归我们刑警队管，但你要是敢再碰林曦一下，我就让你立刻滚到牢里吃牢饭，你听清楚了？”
　　“我知道了。” 骆城的眼睛盯住林曦，就像要把她的脸盯出一个大洞来一样，不过下一秒他就转开了视线。
　　“给小曦道歉。” 肖文聿继续说。
　　骆城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伏小作低了，但他看了看满屋的绿色制服，又想到肖文聿的身份，他们企业要做下去，可不能得罪市局的人，更何况，他还有那件事……想到这，他不得不挤出个笑脸，但心里到底不甘心，故意说：“我和欣欣是旧相识，所以没想那么多，直接让人把她找过来，是我莽撞了。” 他把脸转向林曦，看着林曦的眼睛说：“对不起，欣欣你别介意。”
　　骆城故意叫得亲昵，林曦也不好看肖文聿的脸色，心里烦死这个原身的前渣男男朋友了，便冷下脸来说：“骆总，以后请叫我林小姐，我跟你不熟。还有，你想出价买我的报道，我明白的告诉你——” 她盯着骆城已经铁青的脸说：“不可能！”
　　气势汹汹地说完，她立刻软了下来，用手指去勾勾看不出什么脸色的肖文聿的袖子，换了个撒娇的口气说：“文聿，我说完了，我们走吧。”
　　肖文聿搂住林曦，头往门口方向点了点，所有的警察呼啦啦全部站起来，簇拥着两个人出去了，只留下骆城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过了几分钟，骆城估计这些人都已经离开了，才气急败坏地大吼道：“查！给我好好的查！”
　　“查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秘书不敢问出这个问题，想必是林曦和队长的背景，便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林曦虽然没有做贼但还是有些心虚，偷眼看肖文聿，但他竟然不仅没对骆城的称呼发表一丝看法，反而关心地问她有没有被吓到，甚至还在属下面前软语安慰了自己几句。不过现在琼英她们已经习惯老大在嫂子和他们面前有两副面孔了，都懒得表示惊讶了。
　　其实刚才肖文聿接到林曦的电话时已经下班了，他当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冷静，站起来就要往五行口服液公司冲，但究竟还是冷静下来，先去找同事定位林曦的电话了。肖队的女朋友被五行口服液的人强行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他们刑警队，众人群情激愤，都想跟着肖文聿去找骆城，肖文聿最后选了十二个和林曦熟悉的和个头最壮的人跟他一起去。
　　肖文聿也不能让牺牲下班时间的兄弟白来一趟，带出林曦后就请同事们一起去餐馆搓了一顿，当然小李傲也被他们一群人接上了。也不知道十几个警察叔叔突然出现在小李傲的校门口，他是觉得威风还是出现了心理阴影。
　　好不容易吃完晚饭，送走同事，林曦三人回到了家。小傲先进屋写作业去了，肖文聿和林曦就坐在客厅一起看新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他们两并排坐着，林曦悄悄回头看肖文聿，可是他似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新闻联播上，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于是林曦又剥了一个橙子，分了一半递给肖文聿，但是他一边接过橙子，一边还在仔细看江主席在广东考察的新闻，丝毫没有看她。
　　林曦有些郁闷地盯着肖文聿把那一半橙子吃完，这时候上一条新闻也结束了，肖文聿终于带把头转向了林曦，有点无奈地说：“你这一晚上看了我几十次了，我都被看累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说罢就用遥控器把电视机给关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林曦的屁股不安地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最终她还是选择挪到了肖文聿的身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不能一直瞒着肖文聿，这样子是欺骗。
　　于是她抬起头，看向肖文聿英挺的眉下那双深邃眼睛，那双眼睛在面对她时总透出淡淡的温柔，但是现在……林曦咽了口口水，心里骂了骆城一百八十遍，才终于下定决心说：文聿，今天那个骆城……我认识他。”
　　“嗯，我知道。” 肖文聿点头说。
　　“你知道？” 林曦惊讶地问。
　　“今天他说的那些话傻子才不知道你们以前认识呢。” 肖文聿回答
　　“啊……那个，” 林曦顿了一下，瞥了一眼自己的房间，见房门是紧闭的，才艰难地说：“那个骆城，是我的，嗯，初恋男友，也是……小傲的亲生父亲。” 这句话说得无比艰难，虽然是客观事实，但她跟骆城根本不熟啊，为什么这苦果要她来吞？
　　肖文聿倏忽皱紧了眉头，林曦的心也跟着一紧，他问：“那个家伙不知道吧？小傲的事。”
　　“他不知道。” 林曦赶紧回答。
　　“那你打算让小李傲认回他吗？” 肖文聿又问。
　　“那绝不可能！” 林曦不自觉地声音提高了些，然后赶紧又把音调降低：“ 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这件事，这样一个人渣也不需要出现在小傲的生命中！”
　　“那不就得了？” 肖文聿说。
　　“什么得了？” 林曦一愣。
　　“你是傻瓜吗？” 肖文聿笑了，刮刮她的鼻子：“我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你肯定不会抛弃我重回他的怀抱，现在你也不打算让小傲认回他，那么骆城除了五行口服液的事情还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很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林曦觉得在肖文聿理所当然的语气里，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他说服了。肖文聿把林曦给搂进怀里，林曦闷声闷气地问：“你真的不在乎他？”
　　“只要你心里没有他，我就不在乎。” 肖文聿的声音从从她头顶传来：“当然了，如果骆城还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我可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第70章 发酵
　　第二天, 林曦带着录音就去找杨采月。
　　因为杨采月只是大二学生，所以现在还没能当上主播, 正在都市新闻频道当一个幕后工作人员，美其名曰磨练专业能力。但是杨采月后台大，工作能力又还算不错，经过以前和林曦的摩擦后, 情商也变得更高，未来可期。
　　“找我什么事？” 杨采月打扮得更知性成熟了, 把手中的名牌包往桌上一放，冲林曦露出一个笑。她正同林曦坐在咖啡与茶的一个卡座里, 四周昏暗安静, 没有一个旁人，就连服务员也离得远远的。林曦直奔主题, 简单地讲了一下事件经过后, 就将那个微型录音机拿出来，调低声音，把前面那一段录音播放给杨采月。
　　杨采月先是皱着眉头听，不过片刻就明了地抬起头, 嘴角也噙着笑：“你想要怎么样？”
　　林曦从包里拿出那张自己写的新闻, 推给杨采月：“我们双管齐下, 把这件事做成一个大新闻, 让五行口服液这样害人的企业彻底翻车。这也会给你积累下一个很大的资本。”
　　“彻底翻车恐怕还不能够吧。” 杨采月自然不会放过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但她还是有一定的顾虑。她所在的电视台其实也曾经关注过这个大半年来风光无限的企业：“五行口服液的老板不是骆城，他只是负责公司的粤省业务而已。这个营销的策略是他想出来的, 背后也有他前岳丈的鼎力支持，也不知道我们撬不撬得动这个庞然大物。”
　　“短短几个月就扩张了这么多，这正能说明五行口服液的企业根基根本不稳。而且骆城在粤省的势力这样大，人人都知道是他想的营销策略，功高盖主，五行口服液内部恐怕也不是铁板一块。” 林曦喝了一口咖啡，说：“说不定，他们公司的老板还会把骆城推出来当替罪羊。杨采月，你不会不敢报道这件事吧？”
　　杨采月盯着林曦，抿了抿水蜜桃色的唇：“我不敢？林曦，你可别总是小看别人，高估自己。我有什么可怕的？骆城不会也不敢动我。可你实实在在惹了他，狗急了也会跳墙，骆城是一只疯狗，你还是自己小心一点吧。”
　　“多谢你费心了。” 林曦回答：“不过我还是更想听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把这个录音拷贝好给我一份，我再回去协调一下，我想我们组不会反对曝光这件事情的。” 杨采月说。
　　很快，肖文聿也和社长沈志昂联系上了。他知道自己恩师的外孙竟然也在深安，还和自己报社的实习记者是一对，非常高兴。去年那个调研赛他也被邀请去当过评委，那时候他就很喜欢林曦写得那篇报道，林曦能够在大学二年级就到深安特区报实习，背后也离不开他的支持。
　　只是一个报社的社长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很杂，他并不可能一直去关心一个小实习生，这些日子也就不知道她的消息。沈志昂看了林曦的报道，这篇报道和富游化工厂的那篇比起来还进步了，并且也有很大的社会价值，绝对是篇宝贝。可是任秦飞竟然一直在打压这么有才华的年轻人，甚至因为收取贿赂而压下了这份稿子？
　　沈志昂了解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既惭愧又恼怒，没想到他们报社里竟然出了这种渣滓。他再三像肖文聿保证会好好处理这个膨胀腐败了的任秦飞，也会让林曦这篇稿子登上头版。
　　“文聿，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处理完正事后，沈志昂又继续跟肖文聿拉拉家常，却得到了他母亲在不久前去世的消息。没想到自己导师这么好的一家人现在竟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沈志昂愣了片刻，才说：“节哀，文聿。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下次我去长安出差的时候，会去墓地看看她。”
　　“谢谢沈叔叔。” 肖文聿点点头，沈志昂公务繁忙，他局里也有很多事情，他便告辞了。
　　两天后，深安特区报和深安都市频道同时曝光了五行口服液虚假营销，差点喝死人的消息。深安特区报的新闻部主编任秦飞也悄然离职了，一时间办公室都对林曦的背景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这次传统媒体和电视媒体对五行口服液的联合曝光引起了粤省社会各界的强力关注，许多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上当受骗了，也有更多的人站出来讲述了自己被五行口服液营销员忽悠的故事。仅粤省当月，五行口服液的营业额就少了500万元。
　　随后，粤省的这把火蔓延到了全国，五行口服液的董事长果断地站出来把锅甩给了骆城，深安都市频道也趁机放出了那天骆城用钱试图收买林曦和已经收买深安特区报前主编任秦飞的音频。
　　不久后，粤省卫生厅因为五行口服液的违规宣传行为，出文吊销了他们在粤省的药品广告批准文号，五行口服液在粤省的一系列宣传活动也随之停止，五行口服液在粤省的业务是彻底凉了。
　　为了平息民怨，五行口服液的创始人各种在电视和报纸上诉苦洗白，声称自己不了解粤省的情况，都是被奸人所误，企业也出面赔偿了因服用口服液而出现身体状况或耽误了治疗的民众。
　　这个事件发酵得很快，平息的也很快。民众毕竟是健忘的，公司既然答应赔钱，也就不管那么多了，甚至还有人同情起五行口服液的董事长来。五行口服液虽然基本撤出了粤省和其他南方省份，但是仍然在北方的小县城和农村仍旧大行其道。没办法，只能说现在五行口服液的扩张还没有让它达到倒闭的程度，而且它还是有它自己的市场。
　　经此一役，新闻部换来了一个新的主编，林曦也逐渐受到了重用，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
　　很快，这个学期就过去了，小傲也快要放暑假了。苏越安早早就打电话过来预约了林曦和李傲的假期，老宅旁的菱角熟了，正是好吃的时节，他一个人可吃不完那么多菱角。当然如果肖队长愿意的话，他也是很希望肖队长能和林曦一起过来的。
　　这天是小傲的期末考试，林曦下班后去接他，却没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见到他的人影。在因放暑假而异常兴奋的小学生浪潮冲击中坚持了十几分钟，林曦都没有等到李傲，这时候校门口几乎空了。林曦赶紧去办公室找老师，班主任却说：“小傲妈妈，李傲今天很快就交卷了，三十分钟前就走了。”
　　“哦，好的。谢谢老师。” 林曦听了老师的话，有一点紧张，但是毕竟小傲这个孩子还是蛮独立的，自己回去很正常，自己不必过于担心。林曦这样安慰着自己，匆匆往家里赶去。
　　推开门，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花花一只狗子，林曦压下心慌，又等了十几分钟，小傲却还是没有回来。
　　说不定小傲像以前一样，又跑到苏杭旧书店去看书了呢？或者因为放假去同学家里玩了呢？
　　林曦这样想着便跑到楼下去找孩子，可是接盘苏杭旧书店的小民说今天小傲根本没来过，给几个小傲同学的家长打电话，他们也说李傲不在他们家。
　　这孩子怎么回事，从来不会到外面乱跑的，今天却消失的无影无踪，难道是骆城搞的鬼？可是自从上次见过他以后，肖文聿一直有派人手盯着他，他再也没有搞什么小动作。据说骆城现在回到前岳父的工厂里去当管事了，他抛弃林欣娶得那个港城老婆在一年前去世，前岳父只剩下一个16岁的小儿子，还吃喝玩乐黄赌毒样样齐备。所以虽然骆城出了事，前岳父还是只能倚重他，他现在过的仍旧很不错。
　　骆城不知道小傲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不会对小傲做什么吧？林曦急得家都来不及回去，赶紧拨手机给肖文聿：“文聿，怎么办，小傲不见了！”
　　“我知道了。” 肖文聿说：“你先别急，来我们局里，慢慢说。”
　　“到你们局里得耽误多少时间啊？我赶紧去外面再找找，你过来吧。” 林曦急道。
　　“这件事很严重，我要发动同事一起找，你必须得过来一趟。” 肖文聿回答。
　　“好吧……” 肖文聿这个态度实在有些奇怪，但是林曦实在有些着急，没办法想那么多，还是赶紧打个的士去深安警察局吧。


第71章 求婚
　　林曦在村口招了一辆的士, 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深安市公安局，焦急的样子让司机都偷看了她好几遍。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 她付过钱就往公安局里跑。好在林曦已经来探望过肖文聿和他的同事好几次了，门卫也认识她，不仅没拦林曦，还笑眯眯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林曦却没时间和门卫寒暄, 朝他胡乱点点头，她脚步一刻也不停地冲进了大门。正准备爬楼梯, 就见琼英斜倚在右边的楼梯口扶栏上。她见林曦过来了，连忙站直身体迎上来说：“小林姐, 你来啦？”
　　“对, 琼英，你们队长跟你说了吧？小傲不见了！” 林曦以为琼英是肖文聿派来的, 连忙抓住她的胳膊说。
　　“小林姐, 你别着急，我们已经找到李傲了。” 琼英见林曦真得很着急的样子，赶紧安抚她说：“他就在楼上，你跟着我上去就能见到他了。”
　　“真的？” 林曦有些疑惑地看琼英, 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了？李傲没有理由会直接跑到公安局找文聿的啊。可是琼英那副英丽的面庞在警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真诚可信, 不由得林曦不相信她的说辞, 便也自然地跟在她身后往三楼走去。
　　谁知道刚刚进入走廊的入口, 林曦就看见两列着夏季警服的警察整整齐齐地排在走廊两侧，每个人都站得像笔挺的小白杨，里面也不乏她熟悉的面孔, 估计都是肖文聿在刑侦大队的属下。见林曦到了，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向林曦行了一礼，林曦心有所感，转头去看琼英，这孩子却吐了吐舌头，也赶紧走到队列中的一个空位站定。
　　就在这时，空旷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两个人影，是小李傲和肖文聿。肖文聿同样穿着一身89式绿色警服，所不同的是他穿得是全套正装，比只穿短袖衬衫的同事们显得正式很多。而小李傲的手里则捧着快有他半个人高的一大捧红色玫瑰，身上穿的也是林曦从来没有见过的格子西装搭配同款英伦风贝雷帽，也不知道肖文聿这厮是什么时候偷偷给他买的。
　　好啊，这两个家伙竟然敢合起伙来骗自己！林曦大概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心里既好气又好笑又开心又有点尴尬和激动，脑子里乱哄哄地竟冒出些不重要的事情来，比如说什么：“撒谎是不对的，回去一定要让小傲抄诗一百首，肖文聿也是要罚的，如果他真的是向自己那啥的话，起码开头三个月的零花钱要扣掉他的……不过小傲这么穿还真的挺可爱的，以后他们班的女生可幸运了。不对不对，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些……”
　　这样胡思乱想着，肖文聿和李傲已经走到自己的身前了。肖文聿深邃而俊朗的脸正对着自己，好像也调整好了情绪，正准备开口说什么，林曦已经先发制人了：
　　“你们两个搞什么啊，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肖文聿看出来林曦还带着点小火气，只得先停下来，还是小李傲机灵地奉上自己手中一大束玫瑰花，对妈妈说：“妈妈，你别生气，你看，这是肖叔叔送给你的哦。”
　　“对。这是99朵玫瑰，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肖文聿说，语气里竟然透出一些紧张来：“那个，这个花是小傲选的，他说你肯定喜欢的。”
　　看着肖文聿不自然和羞涩的样子，林曦心头的那点不快一下子就烟消云散，甚至还想皮一下。于是她接过小傲手里的花，一本正经地假装没弄清楚状况：“谢谢你们，我很喜欢，不过这种恶作剧以后就不要做了。既然小傲在这里，那我就先带他回去了，家里饭还没有做呢。”
　　“哎，小林姐，你不能走啊！” 琼英有点急了，想出声阻止，却被旁边看破一切的朱峰的眼神制止住了。
　　“妈妈，今天这个主意是我先想出来的，你要罚就罚我吧，不要为难肖叔叔了。”在这关键时刻，小李傲挺身而出，把肖文聿的苦心孤诣全盘托出。很多年后肖文聿一边刷盘子一边回想自己的家庭地位，总能想到今天这个奠基的历史性时刻，小李傲是怎么帮自己卖惨的：“肖叔叔很可怜的，他为了今天想了好多方案，把一整个本子都快写完了，最后还是选了最没有创意的一种。都是我是看不下去了，才主动提出今天提前放学去帮他买花的，我们不是故意骗你的。” 说道最后，还带点可怜兮兮的劲，真是戏精本精了。
　　“噗。” 刑警队里很多人都差点笑出声，没想到自家老大竟然如此蠢萌。不过为了以后的生命安全和工作环境，他们都拼命地忍住了笑，假装看天。
　　“小曦，小傲没说错。” 肖文聿走上前去，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认真对林曦说：“我想和你定下来，我想以后的每一天都有你。林曦，你愿意嫁给我吗？” 说完，他长腿一弯，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半跪在林曦的身前了。
　　看着肖文聿半跪下来，伸手从自己怀里掏东西，林曦屏住了呼吸，眼眶也有点发热。哪个女人没有幻想过自己的男朋友求婚的场景？取出戒指，套在手上，许下一个关于一生的承诺，这大概是她能够想象到的最浪漫的事情了吧。
　　肖文聿的手缓缓拿出来，上面果然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只是，这尺寸看着好像不大对啊……那副东西从他的衣服里露出的越来越多，林曦眼眶的热意也终于完全退去了，他竟然从怀里拿出了一副锃亮的手铐！
　　“小曦，这个手铐，象征着我愿意被你拷住一辈子。我爱你。” 肖文聿缓慢地说出这句话，还用的是十分深情的口吻。
　　不远处满身肌肉的孙雨非一脸少女的感动：“我天，老大什么时候那么浪漫了？这哪个女人不想嫁啊？”
　　“咱们老大你还不知道？在浪漫方面就是一个白痴，这么好的招数当然是我想给他的。” 朱峰扶了扶自己的眼睛，“我可是壮着胆子培训过老大好多次呢，从语音到语调都要做到完美。” 说罢他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林曦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手铐，脑门边的三条黑线都要化成实体了，哪有人求婚不用戒指用什么手铐的啊？再说了，这可不是什么情·趣物品，而是一副真正拷过犯罪分子的器具啊！更何况林曦敢保证肖文聿用手铐求完婚后，没过几分钟一定又会把它要回去的，因为这东西是公家的，不能随便乱用。
　　但是看到肖文聿半跪在地上的那个可怜兮兮的眼神（林曦自己脑补的），林曦也不忍心说不。其实她知道，不管肖文聿的求婚有多尴尬，自己都会同意的，因为她也爱他啊。所以林曦没有犹豫，很快便伸手接过那副令许多犯罪分子胆寒的手铐，并且微笑着回答：“我愿意。”
　　“喔哦！” 瞬间走廊里响起了刑警们的欢呼声和拍掌声，不知道谁起的头，开始只有一两个微弱的声音，后来大家都一起喊起来：“肖队长，请客！肖队长，请客！”
　　“你们要造反啊？”肖文聿从地上站起来，慢悠悠地用眼神扫视了周围一圈，那些兴奋地声音瞬间就弱了下去，还没意识到不对劲的人也很快都安静如鸡了。肖文聿摸了摸神助攻小傲的头，然后把林曦搂在怀里，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在她的耳边说：“小曦，我很开心。”
　　“你求婚就拿一副手铐啊？” 林曦到底有些意难平，在他怀里半撒娇半认真地问：“我的戒指呢？”
　　正在这时候，办公室里待命的同事已经开始用录音机放起磁带来，走廊里瞬间响彻了小虎队《爱》这首歌：“喔，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串个串串哦。” 这首颇具年代感的歌让林曦更加是哭笑不得了，肖文聿耳力好，在喧闹喜庆的歌声里仍旧听见了林曦的问题。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一个精致的红色天鹅绒盒子：“他们说用戒指求婚太俗气了，我刚刚就没拿出来，现在就给你套上。”
　　“你还真有啊？” 这回换林曦惊讶了。肖文聿笑笑，将林曦半拥在怀里，把那个小盒子打开，那是一枚白金镶钻的戒指，钻石并不很大，却纯净漂亮，款式也简洁大方，十分符合林曦的审美。
　　肖文聿把林曦的白嫩的手放进自己宽厚的手掌里，林曦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手掌上薄薄的一层老茧。肖文聿低下头去，睫毛低垂，将那枚戒指认真地套进林曦纤长的无名指。
　　“还蛮合手的嘛。” 林曦欢喜的翻来翻去的看，肖文聿笑着说：“当然，我几个月前就量好了你手指的尺寸，钻石也是自己挑的，送到港城去找一家百年老店的老师傅定做，前两周才收到成品。要不然，我早就把你娶回家了。”
　　“谢谢你，文聿。” 林曦抱住他的腰，轻声说。谢谢你即使知道了我的往事，也从未心怀芥蒂；谢谢你能够接受小李傲；也谢谢你，这样的把我放在心上。
　　林曦很快就放开了手。肖文聿心情很好，看了眼很乖的众人，突然宣布：“大家今晚不用回家吃饭了，今天晚上我请客！” 同事们本来还克制住的兴奋瞬间爆发出来，口哨声掌声再度响起，整个三楼都洋溢在欢乐的气氛之中。


第72章 醉酒
　　当晚, 刑警队的人轮番上阵敬酒，肖文聿作为刚刚求婚成功的人自然是来者不拒, 结果就被平常各种敬重他甚至有些害怕他的同事灌得大醉。
　　好在肖文聿不是那种会耍酒疯的人。在他尚能自持的时候，他只是反应有些迟钝，紧紧握住林曦的手，用一双好看到有些过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看得林曦耳朵根都红了。后来他就转开了眼睛，舔了舔嘴唇, 就在林曦想阻止别人再灌他的时候，他已经趴到桌子上了, 只是手还紧紧攥着自己。
　　“文聿, 文聿，你还好吗？” 林曦轻轻喊他的名字, 只换来他一声不清楚的呢喃, 然后他就把林曦的手拉过来，枕在她的手上继续睡。
　　“你们惨了，把肖队灌醉了。” 林曦摸摸肖文聿的头，然后对在一旁围观难得一遇的肖队长醉态的同事说：“看你们明天上班的时候怎么办。”
　　“我们这是和肖队一起高兴嘛。肖队一向只听嫂子的话, 今晚还就只能请嫂子帮我们美言几句了。” 朱峰赶紧把要敬肖文聿的酒放下, 转而拍林曦马屁。
　　“对啊, 嫂子, 你回去和肖队说一下，要他以后对我们也温柔一点嘛。”
　　“对对！我们不要求太高，就让他对我们像对嫂子的十分之一就行了！” 又一个人起哄。
　　“老孙, 你是不是在做梦啊？快醒醒！” 这句过后，大家一起哄堂大笑。
　　闹到了九点半，大家决定散场。虽然肖文聿之前说了要请客，但是哪里有人敢去掏肖文聿的钱包啊？万一他醉的不那么死，一个擒拿手把自己弄骨折了怎么办？最后还是林曦轻轻拍醒肖文聿，从他皮夹里拿出钱付款。看肖文聿稍微不那么醉了，又有超过十个人坚持要送他们三个回家，最后林曦实在拗不过，只能选了五个肖文聿的同事送他们回去。
　　现在其实也并不是很晚，正是许多城中村一天中最混乱也最热闹的时候。两个大汉搀扶着肖文聿，林曦牵着小傲跟在他们旁边，后面还跟着另外三条汉子，顿时觉得自己有种大姐大的风范。
　　穿过灯红酒绿的发廊和按摩店，又走过吆五喝六的小街巷，林曦又觉得有些尴尬。让一群人民警察走过这些涉及违法活动的店铺，也不知道他们什么心理。于是她偷偷回过头观察肖文聿的这些同事，却见他们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是，为了破案侦查，他们肯定没少来这些地方，肯定不会大惊小怪。
　　这时候，林曦忽然看到前面人头攒动，有十几个人从一条不大的街巷穿过来，那条巷子是沙金村有名的“红灯一条街”，里面有一个很豪华的夜总会，是麦志飞最近新开的产业。
　　林曦握着小傲的手紧了些，往那边看过去，在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理着平头的高大男人正在和身边的人说着些什么，一个小弟恭敬地给他敬上一条烟，又弯腰帮他点燃。这人正是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麦志飞，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回沙金村了。
　　麦志飞在巷口吸着烟，也注意到了林曦一票人，毕竟他们的队伍也很庞大。林曦还没考虑好是要跟他打个招呼还是装作不认识，麦志飞竟然就带着自己的跟班朝林曦这边走过来了。
　　“哟，是肖警官，朱警官和孙警官。” 麦志飞这种大佬长期处于公安局的监视之下，与警察们互相都认识，朝他们几个点点头，然后转头对林曦说：“林小姐，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
　　“谈什么？” 孙雨非壮硕的身体挡在了林曦身前，警惕地问。虽然他们不能够随意动麦志飞，但是警察和黑社-会自然互相看不顺眼。
　　“没事，雨非，我认识他，和他聊聊天没关系。” 林曦在孙雨非背后说，孙雨非有些迟疑，还仍旧不愿意让开。肖文聿却已经清醒了一些，他拍拍孙雨非，孙雨飞回过头来问：“老大？” 见肖文聿朝他微微点头，他才不情愿的让开。
　　林曦把小李傲交到其中一个刑警的手里，缓步走到了那边十几个人的包围圈里。其实，现实中的黑-社会并不像电视剧里一样穿着夸张的黑色西装或者花衬衫。事实上，如果他们不抱团，只是走在路上，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在包围圈的中心，麦志飞低下头，沉默地观察了林曦一会儿，然后才开口：“林小姐，谢谢你还一直记得幼秋，去帮她扫墓。”
　　林曦心里一时间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能回答：“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来你最近过得不错。” 麦志飞往肖文聿那一堆人瞥了一眼，然后说。
　　“确实还挺好的。” 林曦看着明明还需要人搀扶，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自己这边的肖文聿，露出了一点点微笑。
　　“你最近要担心一点。” 麦志飞忽然换了个话题。
　　“？” 林曦不解地看向麦志飞。
　　“最近已经有几波人来村里打听过你的消息了。我的一些手下知道幼秋和你的关系，最近才报告到我这里。” 麦志飞说：“那些人听口音是港城的，我已经让人警告过他们不要动你了。虽然你和肖队长在一起，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但还是自己小心一点吧。”
　　“谢谢你，麦总。” 麦志飞名下有许多产业，而且似乎开了一家公司准备洗白，人们都已经改口叫起他麦总了。
　　“不用。也是我该做的。” 麦志飞回答，然后偏了偏头，人圈自动就开出一个缺口，注意到那些警官警惕的目光，他颇有礼貌地说：“我还有事要走了，林小姐有这么多可靠的朋友，我就不派人送你回去了。” 然后他走到肖文聿身边，和他握握手，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不一会儿麦志飞一行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真是个奇幻的夜晚，某人求婚成功，她由一堆警察护送回家，却和搅动深安风云的黑老大交谈，旁边还有小傲这个上辈子会扳倒他的人围观。
　　很快，他们就到了楼下。本来林曦想请肖文聿的同事到家里喝一杯茶，但是他们自诩今天已经灌倒了队长，也不好再打扰他们两个的二人世界，也就没有答应。最后他们只派了两个代表把肖文聿搀扶上楼，然后就纷纷退走了。
　　“妈妈，肖叔叔醉成这个样子，你要给他煮个醒酒汤吧？” 小李傲凑上前去看靠着沙发背的肖文聿，被肖文聿一把揽过来，手搭在他肩膀上，大力的拍：“好小子，今天谢谢你了！肖叔叔改天请你喝酒！”
　　李傲其实是有点小洁癖的，闻到一股酒味，不禁皱起眉头，林曦看到他明明很嫌弃但是却还是拼命忍住不想伤肖文聿心的小样子，简直要笑出声，赶紧帮李傲解围：“行了行了，该感谢也等明天再说。今天很晚了，小傲快点去洗澡然后睡觉吧。小朋友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妈妈说的对，我去洗澡了！” 小傲如蒙大赦，从肖文聿的胳膊下钻出来，溜了溜了。
　　见小傲走掉了，肖文聿才促狭地朝林曦眨眨眼，样子是以前没有过的调皮，然后又把手打开，示意林曦过去，林曦走过去，果然被他一把抱住了。醉鬼控制不太好力度，抱得紧紧的，林曦虽然闻到了淡淡地酒味，但混合着肖文聿身上原本浅淡的薄荷味，却并不令人讨厌。
　　“小曦，你马上就是我媳妇了！” 肖文聿骄傲地宣布。
　　“对，我马上是你媳妇了。” 林曦忍俊不禁，跟着他重复一遍。
　　“谁都不准跟我抢。” 肖文聿像耍赖一样，把林曦抱得更紧了一些，一边说。
　　“谁敢跟咱们肖队长抢啊？” 林曦觉得自己呼吸都有点不畅了，哭笑不得的说：“快把手放松一点，我要窒息了。”
　　“我不。” 肖队长不管，把自己的头在林曦的颈窝蹭了蹭，像一只忠诚的大德牧，继续说：“谁说没人跟我抢的？那个五行口服液的人不就要跟我抢吗？还有，今天麦志飞和你说了什么？快告诉我。”
　　林曦按住了肖文聿不安分的脑袋，一边帮他顺毛一边说：“麦志飞说最近有港城的人来村里打听我的消息，让我小心。”
　　“什么？” 肖文聿忽然停止了动作，两手搭在林曦的肩膀上抬起头，目光森冷起来：“骆城这个挑梁小丑，我是不会放过他的。他敢查你，我就去把他也查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他还要做什么幺蛾子。”
　　“那是当然的，我们肖队长肯定能把他给制服。” 林曦赶紧说，把他又扶到沙发靠背上，说：“你休息一下，我给你泡一杯茶，等下再洗把脸就睡觉了，好不好？”
　　“不好！” 肖文聿那么个大高个子，长腿打开垂在地板上，还不忘扯林曦的手。
　　“你怎么比小傲还不听话？” 林曦回过头，故意以一种教导主任的口气说。肖文聿揉了揉眼睛，委屈的咕哝：“乱说。” 却还是不情愿地把手松开了。
　　后来肖文聿乖乖地把林曦泡的一整杯热茶都喝下了肚，再林曦给他洗了脸后，就自己回房间休息去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醒来，肖文聿又恢复了正常，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连头痛也没有，让林曦不得不感叹西北人的天赋异禀。没过几天，林曦就要带小李傲回“老家”苏州了，而肖文聿因为工作繁忙，请不到假，就没能够跟她们一起回去。
　　林曦这次在苏州乡下住了整整二十天。前十天住苏越安新修好的中式别墅，后十天住老宅，带着小傲采荷花，下河游泳摸鱼，到田埂上看农民伯伯种水稻，玩了个不亦乐乎。
　　苏越安听说肖文聿已经向林曦求婚的消息，很激动，他对肖文聿非常满意，给林曦包了一个大红包和一张银行卡：“哪天等肖队长不那么忙了，你们一起回来看看我，不管怎样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回去的。这张卡里面有二十万，你拿着。你们结婚后也别一直住在村里了，我在沙金村住了几十年，对村里的环境还不知道？趁着年轻，赶紧出去买套商品房，对小傲的教育也好。”
　　林曦坚决不收：“爸，我已经从你这里拿了很多东西了，怎么还能收你的卡？文聿他们单位结婚后会分房子的，到时候自己补一点钱也不贵，这些你不要担心了。”
　　最后两个人推来推去，苏越安只能够无奈的收回了自己的银行卡，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丫头这么倔。你年纪轻轻不懂，这钱是给你傍身的，让他和家里人不能看轻你。你现在不要，我就先帮你收着，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给。”
　　这次回去林曦还有一个大发现：苏越安和秋姨似乎互相有好感，虽然他们都没有把这种好感说出来，但是两人行动间的默契和温情脉脉的氛围是骗不了人的。
　　于是在要回深安的前一天，林曦故意对苏越安说：“爸，你年纪大了，总是一个人也不是个事。要不我再给你找一个老伴，你们互相照顾着也不会孤单啊。”
　　那时秋姨正在帮苏越安整理茶几，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她的手一僵，苏越安也连忙说：“你别瞎说，我还找什么老伴啊，现在这样就很好。”
　　“我看秋姨就很不错啊。” 林曦趁机说，苏越安见秋姨红着脸朝厨房走去，赶紧推了推林曦，小声说：“你别瞎开玩笑，你秋姨脸皮薄，不像深安的人那么开放的。”
　　“爸，你也算是老深安了，人家脸皮薄，你就大胆一些追嘛。” 林曦也压低声音说：“我看秋姨对你挺好的。”
　　“我不能害了她啊。” 苏越安喝了口茶苦笑。
　　“您现在行动也算自如，有文化人又好，家里条件在这个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会害了秋姨呢？她的前夫不是个东西，她自己一个女人养孩子多不容易，你们两个在一起是皆大欢喜啊。”
　　这时候秋姨正好从厨房里端了果盘出来，林曦也就给了苏越安一个“爹您好好考虑啊！”的眼神，转身拉住秋姨让她坐下一起吃，然后又和她聊起村里的瓜果之类的话题了。
　　二十天后，林曦和小傲回到深安，肖文聿来火车站接他们。回到家里，小傲回房间去休息后，肖文聿对林曦说：“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快告诉我！” 林曦说。
　　“第一个好消息，福井区的莲花社区竣工了，里面有很多套高层楼房，还有两所幼儿园，两所小学和一个初中，绿化做的也很好。我们单位有景莉安大厦的福利房指标，12月申请截止，我们领导跟我说了，如果我们今年结婚，肯定能够申请到一套房的。”
　　“这么好！那我们抓紧时间领证递申请啊。” 林曦当然知道莲花社区，这是深安最老牌的一个社区了，曾经被评为“模范文明住宅小区”全国第一，不仅是市领导，就连江主席和李总理都来视察过。而且若干年后，这个小区就在新开发的福井中心区附近，即使是房龄三十年的老电梯房，一平米的售价也直逼六万。
　　“你倒是很直接。” 肖文聿笑着看林曦这兴奋的财迷样子，过了一会才把她按回椅子上，换了一张严肃脸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高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吓到了。”
　　林曦很有自信的说：“什么好消息还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我可是做社会记者看过死尸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好，那我说了。骆城被逮捕了。” 肖文聿说：“应该会被判死刑，以后他再也不会威胁到我们的生活了。”
　　“死刑？为什么？” 林曦确实是有些呆住了。
　　“他的前妻，就是那个港商女儿，是一年多前突发心脏类疾病死亡的。” 肖文聿说：“她父亲当时有些怀疑骆城，就请医生对自己的女儿做了一次尸检，但是因为女儿是死在大陆，骆城买通了那个医生，替换了检查结果。结果她父亲不仅没有再怀疑骆城，还对自己怀疑尽心尽力为公司出力，帮女儿做心脏复苏的女婿感到十分愧疚。”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给了一大笔资金支持骆城发展五行口服液，即使在骆城失败后，也没有过于责备他。但是前不久那个医生承认，这个港商女儿死于强心苷类药物中毒引发的心肌梗死，而骆城的房间里存放有未用完的强心苷类药物。我们调查后对骆城实行了逮捕，他的岳丈自己也开始调查，才发现骆城已经非法转移公司资产两千万元。还有他今年才16岁的小舅子，两年前因为骆城引诱而沾染毒瘾，现在也检查出了艾滋病阳性。”
　　“wtf……” 林曦差点爆粗，震惊地说：“这个人也太毒了吧。”
　　“是啊。好在他也只敢玩这些阴的，再知道我的身份以后不敢明目张胆对我们做什么。”
　　“可是那个医生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说出真相呢？” 林曦看肖文聿，见他的面色，恍然大悟：“是你去调查，逼迫他承认的？”
　　“是的。” 肖文聿坦率的承认了，然后抱住林曦说：“你不会怪我吧？”
　　“我为什么要怪你啊？这种人被抓进监狱里不是活该吗？我还要感谢肖队长为民除害呢。” 林曦本来就对骆城无感，唯一的接触就是上次在他的办公室里。虽然知道骆城竟然这么丧心病狂是很震惊，但是也很快就释然了。他获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为前世的林欣报仇了吧？林曦想，只是不知道林欣是会高兴还是痛苦了。


第73章 婚纱照
　　94年的时候, 到深安工作安家的年轻人还不兴摆酒席弄婚礼，那时候人们也没那么多闲钱。于是大家多半选择到照相馆拍几张结婚照, 然后吃餐饭，领证了事。
　　林曦和肖文聿也不例外，虽然他们两不差钱，但一来双方都没有什么在世或者经常联系的亲人, 就一个安叔，身体也不好, 实在没必要让他再长途跋涉的来深安一趟；二来办酒席毕竟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林曦和李傲要上学, 肖文聿工作忙, 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
　　于是林曦和肖文聿决定9月1日这天去照相馆拍一组结婚照，9月9日再去民政局领证。10月1日国庆节的时候, 肖文聿再同林曦一起到苏州去拜访安叔。虽然苏越安一开始不同意这样简陋的做法, 一再强调新娘子要买几个大金手镯串在手臂上才好，但最后也还是被林曦给说服了。
　　于是9月1日这天，肖文聿和林曦带着李傲到福井路的一家照相馆去拍艺术婚纱照，没错, 小傲也将在婚纱照中出镜。
　　这年头照相馆还没什么拍外景的概念, 大家都是在棚里拍摄, 男士穿西装, 女士穿婚纱或粉红色的纱裙，然后再配以捧花、小阳伞、小西洋桌、大皮椅之类富有九十年代风情的道具。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拍得美就行了, 要真跑到什么海边、山谷里去拍照，林曦还嫌累得慌。
　　李傲内心里对拍艺术照这件事很感兴趣，但由于自己是男孩子，也不好过多的去问拍照的情况，他怕照相馆没有尺码那么小的西装，还偷偷把肖文聿为了求婚帮他买的那身格子西装带了过去。
　　这一家三口刚在照相馆门口亮相，就惊艳了所有人。带林曦他们几个去挑服装的妹子一直在偷偷打量他们，被林曦发现了以后，她索性大方地看起来，还对林曦说：“林小姐，我不是拍马屁啊，你别看我年纪小，在这个婚纱摄影店也做了三年了，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比你们一家人还好看的顾客呢！别说顾客了，我们专门请来的模特也不如你们好看啊。”
　　这女孩有个极其热情的性子，把林曦三人天花乱坠的夸了一通，才带着他们来到一间挂了西服、婚纱和其他颜色欧式裙子的房间。那个女孩介绍道：“林小姐，我建议你们拍三套不同的衣服。先生和这个小朋友可以穿黑白两色的西装，您可以挑一套婚纱，一套粉红色的纱裙，还有这套大红色的丝绸裙。”
　　林曦跟着她手上的动作一一看过去，婚纱倒没什么可吐槽的，粉红色的欧式大裙撑纱裙就有点过于玛丽苏和老土了，那条红色丝绸裙上围很低，怕不是要露出小一半的胸来。
　　妹子看出了林曦的犹豫，开始自卖自夸：“我们这些裙子都是老板特意从港城那边进口的呢，质量是没得说，款式就是在港城都是很受欢迎的。特别是这条红色裙子，是好多漂亮女孩子必选的项目，不过我看她们都不如林小姐你撑得起来。我们在深安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眼光也要与时俱进嘛，这条裙子绝对是最时尚的，特别能够衬出小姐的好身材。”
　　“这条粉红色的也就算了，” 土就土一点吧，毕竟她是在九十年代，林曦暗忖，然后说：“但是这条红色的裙子就算了，太暴露了。” 其实她倒也不是很保守的人，只是这种裙子在现在大概是太出格了吧？主要是不知道肖文聿这个新晋未婚夫怎么看呀。
　　“小姐，现在和以前不同啦，这哪里算暴露？女孩子最美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不抓紧就错过了呀。更何况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不保留下最好的影像岂不是很可惜？” 照相馆的小女生立刻说，她思路清晰，估计是用同样的理由反驳过千百个顾客了。
　　“去试试吧。” 就在林曦还有些犹豫的时候，肖文聿很自然的就从那个女孩手里接过了这条裙子，递给林曦。
　　林曦抬头看他，只见他对自己微微点点头，幽深的眸子里似乎有一团火。林曦受到这眼神的蛊惑，不知怎么就把裙子接了过去，这时候另外一个专门管试衣服的服务人员赶紧走上来：“小姐，您这三套衣服穿起来比较麻烦，我陪您去试衣服，先生和这位小朋友继续挑选吧。”
　　“那就麻烦你啦。” 林曦于是跟着这个女服务员走到更衣室，应女孩的要求，她先试了那条红色的绸缎裙子。这是一条中袖的裙子，从胸到胯都十分贴身，仅在尾部有微小的鱼尾裙摆，虽然风情却绝不风尘。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条裙子对林曦十分合身，一分布料也不多，一分布料也不少，就仿佛给她量身订做的一样。
　　“太合适了吧！小姐，你的脸和身材真的很配这条裙子！” 那个工作人员惊呼，林曦还没准备好，她就把帘子一拉，对外面的肖文聿、李傲还有自己的同事招呼道：“你们快来看看，这效果怎么样？”
　　林曦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两手不太自然的微微垂在身侧。她一米六七的标准身高，骨肉亭匀的紧致身材，都被这条红色裙子衬托到极致。上露下不露，林曦从大腿根直到小腿肚的皮肤都被布料严实的包裹着，仅仅只有那白皙细嫩的脚踝裸-露在外，与细跟高跟鞋相呼应，可是这场景却比露出白花花的大腿更具诱惑力。而她那明艳魅惑的五官，也终于摆脱了马尾辫和镜片的束缚，在正红色的簇拥中释放出烈火一般的热度。
　　肖文聿的眸色暗了暗，小傲则是点点头说：“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妈妈你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美！”
　　“……” 有这么夸人的吗？林曦动了动手，找回了点平常的感觉，便开口问道：“文聿，小傲，你们的衣服选好了吗？”
　　“选好了，” 肖文聿点了点头，说：“小傲只找到了一套合适的衣服，好在他自己也带了一套过来。” 小李傲听了这话，清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别扭的不自然。
　　林曦了然地看了看李傲的书包，怪不得他今天一定要背个大包过来，自己说帮他拎他还不愿意，看来是不好意思呢。
　　三人各自试好了衣服，就去化妆。本来对拍结婚照感觉不是很大的林曦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逐渐被打上眼影，涂上眼线，擦上口红，心里不由升起一种既紧张又期待的异样情绪。
　　她偷眼从镜子里去看肖文聿，却见他正经未作，脸上毫无波澜的任由化妆师左拨右弄。林曦觉得自己实在看不透这个男人的表情，这个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愧是刑警，都要拍结婚照了还这么高深莫测。正在胡思乱想，镜子里的肖文聿抬起眼来，冲林曦一笑，这笑容仿若春季河面上的薄冰乍裂，弄得林曦心里一窒，然后也不自觉的微笑了起来。
　　竟然就要结婚了么？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不过说起来，还能有比穿越回九十年代更像梦的事情吗？
　　想想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有多狼狈，被老男人抛弃，差点被骗到娱乐场所里卖身，没有经济来源，还独自带着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未来很有黑化的可能。好在，都熬过来了。在福利院长大的林曦从来不懂得认输。
　　这样想着，林曦又往小傲那里看去，只见他正一脸认真的照镜子，应该是在研究那个大哥哥喷到他头发上的摩丝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样子，真是个小孩子，真好。
　　换好装以后，三个人就开始在各种西式布景里开始拍照，虽然这些西式布景都带有那么一些些年代特色，但是林曦觉得，肖文聿绝对可以用自己的颜值和身材掰回来好吗！更别提还有一个长得越发唇红齿白的小李傲了。
　　等最后摄影师拍完照，连老板都来找他们了：“肖先生，林小姐，我们来商量一下吧。来来来，请坐请坐，喝茶。”
　　“如果你们同意把拍出来的照片放到我们相馆做样片，我就给你们打五折！” 老板自认为这个优惠是很大的，可是这两个人的面色竟然都没怎么变。也是，看他们的气度和模样，肯定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于是他又赶紧加码：“还有，拍出来的所有胶片我们都冲出来免费送给你们。怎么样？” 其实他哪里知道林曦和肖文聿面无表情是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林曦率先回过神来，装作见怪不怪的说：“其实把照片放出来也不是不可以，这很正常的。不过，老板你要用几张我们的相片啊？数量的多少是很重要的。” 她可不想到时候整个照相馆全部贴得都是自己家的相片，毕竟被其他熟人看到了，还是有些羞耻的。
　　“啊……” 老板显然没想到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林曦（在他的心目中，美女总是不太聪明的）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了愣后说：“您看……用多少张好？不过你们放心，我们真的只会贴在自己的照相馆里，绝对不会放到别的地方去的。”
　　“那一套红色丝绸裙子的相片不能够放到照相馆里。” 肖文聿终于开口了，态度非常坚决。
　　因为这一套裙子比较风情，不那么适合拍亲子照，所以拍摄的时候连小傲都没有参加。别看林曦刚刚试穿的时候有些保守，等真开拍了还是她给摄影师出主意摆姿势。什么自己穿着衬衫坐在椅子上，她俯身拉自己的领带；什么他公主抱林曦之类的。开玩笑，这些照片绝对不能够被别人看到。
　　“如果你们不愿意，那我们当然就不会放啦。” 老板赶紧解释，他大概也知道拍摄的一些情况，这种类型的照片本来也不是他们照相馆的主打片：“我就是想要你们的那两套婚纱照，两位帮个忙吧。”
　　“用两套也可以，老板再多打点折吧。” 美女开口讲价，自然是有优势的，老板先是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然后说：“那……最多四折，我这成本都收不回来了。”
　　“成交！” 林曦开心地笑道。走出照相馆的时候，肖文聿和林曦一左一右牵住小傲的手。李傲虽然不那么喜欢被当成小孩子，但是却感觉被林曦和肖文聿夹在中间的感觉并不坏，于是莫名地也没做声。肖文聿一边走一边说：“不错啊，小林曦。没想到我找了个这么会过日子的媳妇儿。”
　　“那当然，讲价是最基本的生存要诀。你们男人粗心，而且你也没过过那种穷的日子，一分钱要当两半花。不信你问问小傲，最开始的时候我买二两肉都要想半天。” 林曦有点骄傲地看了一眼小李傲，肖文聿的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他郑重地对林曦和李傲说：“我向你们保证，今后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
　　“那当然，我相信你。”
　　街道上的太阳很大，林曦一愣，但很快就笑开了。李傲也跟着妈妈说了一句：“嗯，我相信你。” 从李傲的嘴里听到这句话倒还是有些稀奇，肖文聿高兴地用手揉揉李傲的头，说：“小子，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还有，再过几天你就要改口了。”
　　改口什么？李傲心里明白，是要改口叫肖文聿“爸爸”了。原先那个港城人在他的心里不过留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无可否认，这两年来，肖文聿就是在李傲人生中占据着主导地位的男人，甚至可以说履行了一部分“父亲”的责任。他确实好久没有叫过人“爸爸”了，但是如果是改口叫肖文聿”爸爸“，似乎也没有什么别扭的地方。
　　很快，日子就滑到了9月9日。
　　林曦和肖文聿一大早就跑到民政局去领证，结果那天他们去的很早，连排队的人都没有几个。领完证后他们就各自去上班上学，等晚上回来后才带上小李傲出去大吃了一顿，这个婚就这么结成了，简直不能更顺利，也简直不能更普通。
　　但是林曦知道，在经过这平凡到甚至有些无聊的一天后，已经有什么东西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就比如说——晚上她想和小傲进房间睡觉的时候，肖文聿突然上来拉住她，然后严肃地对小李傲说：“李傲，你现在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下学期的孩子。不仅要开始学会独立，更要开始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一个人睡，一个人掌管你的睡房，有问题吗？”
　　李傲虽然是个孩子，但并不傻，何况他自来就不是一个黏人的人，不但没哭没闹，反而还说：“没错，我是长大了，一个人睡很好。那爸爸妈妈晚安，祝你们新婚好梦。” 然后就体贴地进门去了，只留下房门外，傻眼的林曦。


第74章 新变化
　　“林曦,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睡觉吧。” 肖文聿把手朝林曦递过去。
　　林曦看着肖文聿伸出来的手, 心里面天人交战。其实按理来说，也没什么可害羞的，毕竟他们都领证了，是合法夫妻了, 没什么好矫情的。而且她在上辈子也不是没有看过带h的网络小说，当年她们大学宿舍还在半夜凑在一起看了未删减版的《色-戒》呢……可是理论知识在翔实, 林曦毕竟还是个没有任何实践经验的女孩，临门一脚的时候就退缩了。还是肖文聿见林曦迟迟不动作, 手指又微微动了动, 林曦才终于下定决心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这就是默许了的意思。肖文聿把林曦柔若无骨的手紧紧包住，唇角也露出一丝笑意。跟在肖文聿的身后挪进卧房, 林曦悄悄打量起来, 老实说她几乎没怎么来过肖文聿的房间。
　　书柜上一排排整齐的书，书桌上的大茶杯，和窗口的绿植都衬托出肖文聿老干部的性格，当然现在最吸引林曦目光的还是那张铺着蓝色床单, 平整的没有一丝皱褶的床, 那叠在枕头上的被子简直是模仿豆腐块最成功的艺术品, 林曦脑补着等下他们会这样那样的来破坏这件艺术品, 脸默默红起来。
　　“你脸怎么那么红。” 林曦还没反应过来，肖文聿的拇指已经抹上了她的脸蛋，他低低地笑声绝对是对自己的嘲笑！可还没等林曦说什么, 肖文聿已经放开手，主动去把豆腐块铺开，然后掀起一角，对已经穿着睡衣睡裤的林曦说：“你先上-床吧，我换一件衣服。”
　　说罢，他也不等林曦回答，径自背过身去，竟然就在林曦的面前把上衣给脱了。这时候林曦似乎是该转过眼去，但是她的目光已经被肖文聿的身材所吸引，无法挪开。
　　随着脱-衣的动作，他精壮的小麦色肌肤暴-露在林曦的眼中。狼背蜂腰，说得就是他吧。那身流畅的肌肉和倒三角的身材绝不是在健身房里撸铁的大汉可以练出来的，是经过了千百次的实战和无数次对体能和意志的磨练而形成的身型。平静中积蓄着力量，像一头优雅却极端危险的豹子。
　　要说林曦这个文科生就是想象力丰富，几秒钟时间就想出了这么多东西，当肖文聿换好了一件纯白的T恤转过身来，林曦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呢。
　　“看傻啦？” 肖文聿的手在林曦的眼前晃了晃，破天荒的开起玩笑来：“是不是对你选的老公很满意？”
　　林曦脑子里立刻想起霸道总裁文里那些总裁围着浴巾露出六块腹肌邪魅狂狷的对女主说：“女人，你满意你看到的吗？”的场景，随即被自己雷的外焦里嫩，然而这个时候她已经被肖文聿牵到床上去了。
　　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刚刚还活跃的仿佛火山喷发的脑子现在僵硬得像冷却的火山岩，手臂上传来肖文聿手臂略高的温度，林曦知道那个男人，她的老公就躺在自己身边，却仍旧直挺挺的仰面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好像一截被火山温度烧焦的树干。
　　该怎么做呢？是该主动转过去还是继续僵持……正在想着，林曦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肖文聿抓住了，紧接着他温柔却不容置疑的把林曦的身体转向他。
　　瞬间，四目对望，呼吸缠绵。两个人的脸相距不到十厘米，鼻子几乎贴着鼻子，而林曦的眼睛已经完全被肖文聿的眸子吸引住了。那么深，那么纯粹，里面燃烧的竟然不是欲望，而是对自己的爱。心像是被一股酸涨的潮水填满，这一刻，她想靠近这个男人，想紧紧的和他拥抱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林曦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她突如其来的主动在肖文聿身上放了一把火，肖文聿的呼吸急促起来，林曦觉得和自己的心跳频率大概也不相上下了。然后，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就压在她的唇上。这是一个缠绵的吻，而后便转化成热烈的和你追我逐的竞争游戏。
　　林曦的手已经紧紧地抓住了肖文聿的T恤，而肖文聿也用有力的双臂牢牢地把林曦固定在怀里，仿佛要把她按入自己的骨血中去。两人的身体如此纠缠，林曦自然也能在脸红心跳中感觉到，肖文聿的某些变化。
　　床头灯很快便被肖文聿熄灭了，而这一室旖旎却远远没有结束……
　　第二天早上十点，林曦被窗外刺眼的阳光给惊醒了。映入眼帘的是木书柜上一排排整齐的书籍，身上盖的是天蓝色的被子，这陌生的景象让她懵逼了一秒，然后她才想起自己是在肖文聿的卧室。身上还未散去的劳累感和腰上一阵阵的酸痛让林曦很快回忆起了昨天的疯狂，肖文聿这个禽兽！
　　林曦红着脸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上半身什么也没穿，雪白如羊脂的胸脯上还留有好几处暧昧的红痕……而自己的衣服早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没办法，林曦只能先抓起肖文聿掉在地上的白T恤套上，虽然肖文聿昨天根本就没穿这T恤两分钟，但上面却沾染了他身上那种令人莫名心动的味道。
　　穿完衣服，林曦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有张纸条，上面有肖文聿遒劲有力的钢笔字：“我已经把小傲送去学校了，桌子上有早餐，你自己先吃，好好休息。”
　　今天学校没有课，因为结婚领证的事她也给深安特区报请了假，恐怕这也是肖文聿昨天那么肆无忌惮的原因。
　　昨天晚上做了这么高强度的运动，林曦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于是她便穿着肖文聿宽大的白T恤，光着两条细长白净的腿晃进了客厅，果然，饭桌上面摆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个肉包和一个糯米鸡，旁边还有一杯豆浆。
　　林曦两眼放光地扑向了食物，把它们捧到茶几旁，然后幸福的再次瘫进沙发里，边吃早餐边看电视，还把两条大长腿放在沙发背上，悠闲的一晃一晃。
　　刚吃完了包子，门锁被人扭动了，紧接着，一个人就走了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 林曦翘着腿躺在沙发上，自然是春光外泄，从大腿根到形状饱满的臀部都暴露在某人的眼里，那人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就跟昨天一样，林曦本能地有了一点危险的感觉。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一天，我到单位上去交代了一点事，就先回来了。” 肖文聿喑哑着说。
　　如果说他以前一直忍耐着不碰林曦是因为尊重她，爱护她，那么经过昨天那如同天堂般的一夜后，他再也无法像原来那样克制住自己了，即使他素来都有别人都称羡的强大自制力。当然，他现在也不需要像原来那样长期茹素了。从昨天起，他们就已经是法律规定了的夫妻，更重要的是，通过昨天林曦的表现，他知道林曦对他的行为并不排斥，不，应该说是也很喜欢。
　　“天气凉了，你怎么只穿这么一点衣服。” 肖文聿皱着眉头说：“看来我要好好惩罚你才行。” 说完，在林曦的惊呼声中，肖文聿已经把她拦腰抱起，往卧室去了。等被肖文聿很有技巧的扔进床里，林曦悲催的想：估计她今天是废了……
　　结婚之后林曦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滋润，本身她的皮肤就很光滑白皙，可现在却可以说是白里透红，容光焕发，就连杨采月有天也来向她讨教保养技巧。婚后不久，肖文聿就像上级申请了莲花社区的福利房，12月底，两个人的房子也正式批下来了，是景莉安大厦B栋16F的1套90平米的房。
　　虽然这套房子听起来不算大，但是在94年一间带电梯的小区房已经很好了。更何况，这只是他们资本积累的开始而已。深安日后的高新科技区和金融区--南水区现在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荒草和海洋，房价比起以后十万一平米来说简直低到不可思议，过两三年南水区建起一批商住楼后，他们就可以果断出手了。
　　等装完修正式入住景莉安大厦已经是第二年的9月份了，林曦作为一个有着现代养生观念的girl自然是在新房装修完小半年后才准全家人搬入，毕竟他们在沙金村也不缺房子。
　　也因此8月份成了林曦最忙碌的时候，她不仅要忙着搬家，还要给李傲办理转学手续，由于家庭住址的改变，他从三年级开始将会转学到莲花社区里的景花小学。莲花社区治安很好，景花小学离景莉安大厦又只有五分钟的走路路程，以后林曦和肖文聿就不用再接李傲上下学了。
　　比起以前在沙金村三不五时就有案件发生的日子，现在的生活可谓平淡极了，然而平淡安稳才是生活的真谛。进入大三后林曦的课少了，她可以逐渐把重心转移到深安特区报的工作上来，在原来的主编任秦飞被社长赶走后，她在新闻部也不再受到排挤，甚至隐隐有超过刘明明被大力培养的趋势。
　　林曦原本还有些担心小傲会不会在换了新环境后不适应，事实证明这是不存在的。不管换到哪里，天才还是天才，李傲不仅成绩依旧稳据新班级的第一，好像还比以前更会交际了。林曦偶尔在放学时顺便接他，都能看到一堆男生聚集在他身边。虽然小傲并不太热情，但是身为妈妈的她还是会招呼孩子们多来家里玩，因此林曦也认识了李傲班上的很多男生。
　　很快，一个学期就过去了，1996年悄然来临。这一年，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羊多莉在苏格兰诞生，名侦探柯南的动画开始在日本播放，亚洲第一高楼地王大厦在深安完工，港城的弥敦道大火导致40人死亡81人受伤。世界正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而新变化也终于找到了林曦家。
　　首先是她邀请来家里玩的男生说得：“最近李傲竟然被分到跟那个人同桌，真惨。” 另一个男生也附和：“ 就是，我要是傲哥一定……”
　　话还没说完，林曦已经端着果盘进客厅了，两个小男生立刻住了嘴，朝林曦礼貌的说：“谢谢阿姨！” 而李傲在他们旁边看书，冷清的面庞格外专注，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他们讨论的影响。而那时候的林曦也并没有对这她没听到两个字的对话有任何的在意。


第75章 季雪安
　　景莉安小学建成于1993年, 是一所非常年轻的学校。虽然年轻，却从各地招徕了颇具教学经验的老师, 所以师资力量并不差，而且硬件设施非常好，吸引了附近非常多的小学生。
　　早上七点，校园里已经响起了琅琅的读书声。
　　三年二班的教室里, 坐着45个带红领巾的小学生。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给淡黄色的课桌和教室后墙的黑板报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李傲坐在倒数第二排, 手拿着语文书，和别的摇头晃脑的同学一起晨读。一般一个班里总有几个读书声音特别大的孩子, 三年二班也不例外, 他们的朗读声一直传到了教室以外——
　　“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 怕得鱼惊不应人……”
　　这首《小儿垂钓》刚刚念完, 下课铃也正好打响了。伴随着下课铃，一个揉皱的纸团从远处飞来，狠狠地砸在了李傲旁边那个瘦弱女孩子的手臂上。她低垂着头没做声，仍旧盯着眼前的语文书, 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
　　可那个砸她的男孩子戏谑的声音却已经传过来了：“哎呀, 不好意思, 不小心把垃圾回收站看成垃圾桶了。不过没关系, 反正你们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嘛。” 话音刚落，旁边的同学就哈哈大笑起来。语文老师蔡淑华早已经出门去了，不过这种程度的“玩笑”, 即使她看到了，估计也不会管。
　　李傲皱了皱眉，但见同桌仍旧像没听见别人的声音一样，麻木地盯着课本，也就没有多管闲事。那个扔纸团的男生见女孩没有反应，已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扯住她说：“喂，你是傻嗨嘛？没听见我说扔错了，还不把纸团还给我？还是你这个垃圾站要把垃圾给吃进去啊？”
　　然后他夸张的捏住鼻子，一边扇风一边和旁边组的人说：“哇塞，这里真的好臭，臭得要死啊。” 然后对李傲竖起拇指：“李傲，你可真是个人才，这么臭的环境也可以坐得住，佩服佩服。”
　　李傲本来在看书预习，听见这话才把书掩上，对男孩冷淡地说：“刘学谦，马上要做操了，你别在这里继续说话了，很吵。” 然后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那个纸团，“嗖”地一下投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正在这时，《运动员进行曲》在走廊上激情澎湃的响起，大家应声而动，呼啦啦地往教室外走，他们要先在教室外排好队，再跟在三年一班的队伍后面去操场。刘学谦动了动嘴说了句什么话，但是旁边太吵了，也没人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季雪安，你不去做操？” 这时候周围的同学几乎都在外面排好队了，李傲看着那个仍旧趴在课桌上看语文书的瘦女孩问道。她一开始没动，过了几秒，等班里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把自己的书收进一个大的吓人的深灰色书包里——班上的同学都说这是她妈妈捡垃圾给她捡来的，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教室。
　　“傲哥，你别和季雪安走得太近了，她身上很臭的。” 一个排在李傲前面的男孩见李傲和季雪安前后脚走出来，凑过来跟他说。他叫做王安，也被林曦请到家里玩过几次，和李傲的关系还算不错。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她身上闻到过任何味道。” 李傲回答。季雪安为人阴郁，头发上总是沾着些汗水灰尘，常年穿着一套洗的皱巴巴又发黄的不合身校服，那套校服不仅让她的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还让她一抬手肚子就会露出来，所以不管别人怎么欺负她，她几乎都不会有大动作。即使是这样，在季雪安弯腰捡被别人丢到地上的书本的时候，同学们还是会指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腰说说笑笑。
　　大家都说季雪安的妈妈是在莲花社区的垃圾桶里翻垃圾的“乞丐婆”，还说她身上都是垃圾的酸臭气，为此还送给她一个外号：“垃圾回收站”。但是即使如此，李傲也从来都没有在季雪安身上闻到过一次不洁的味道。
　　王安撇了撇嘴，想说什么，但是又想到林曦阿姨那么漂亮，对自己也很好，李傲的爸爸看上去也很威风的样子，也就住了嘴。这时正好班主任来了，队伍也开始往前走，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小学生们立刻都住了嘴，一起在音乐声中往前移动。
　　“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数学老师合上课本。
　　“起立！” 班长喊道，全体同学站起来，在班长的带领下朝老师鞠躬：“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等老师出门了，全班就哗然起来，教室里充满了笑闹声，拖课桌椅的声音。这是午休前的最后一节课，全班几乎一大半的同学都回家吃饭，大家早就收拾好了书包，迫不及待地想往学校外走。
　　李傲也收拾好了书包要出门，妈妈虽然要工作，但是每天中午都会从深安特区报回来给他做饭或者带饭，这两个地方的距离并不是很远。
　　季雪安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因为家庭原因，她订不起学校的营养午餐，可是家里又没条件给她做午饭，她只能天天自己带饭，在校外的草坪上胡乱吃完。可是今天，她的那个重复使用的已经快扣不上的一次性塑料饭盒明显被人提前打开过，里面的大白菜和白米饭被人翻搅的一塌糊涂，还被掺入了沙子和灰尘，变得又黄又灰。
　　季雪安死死地看着狼藉的饭菜，不知道在想什么。从李傲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后背，因为衣服窄小，她的蝴蝶骨从背后突兀的突出来，全身正在微微发抖，这让李傲想起了在沙金村看到的被野狗抢去食物的流浪幼猫。
　　这一份饭，还不知道是用多少个废旧瓶子换回来的……
　　“这是谁做的？”
　　季雪安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着课桌，低着头盯住自己的饭盒问出这样一句话，然而自然是没有人承认的。几个男生挤挤挨挨地凑上前来，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说：“哎哟，你还往饭里面放沙子啊，不愧是垃圾回收站。垃圾回收站吃垃圾啰！垃圾回收站吃垃圾啰！”
　　季雪安缓缓抬起那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几个仍然在嘲笑她的男生，拳头捏得死紧。她已经忍得太久了，太久了。她快要忍不下去了，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死……
　　就在这时候，背上忽然被谁拍了拍。季雪安猛然回过头，一张瘦的没有二两肉的小脸彻底从阴影中暴露出来。
　　“走吧，季雪安。放学前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请你到我家去吃饭吗？” 李傲说。这句话说完，季雪安一向阴郁的脸也不免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情来，但眼神却更加警惕了。
　　“李傲，你要请她到你们家去吃饭啊？小心你们家都被熏臭了。哈哈哈哈哈。” 那个男生又开口嘲笑道，教室里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季雪安本来不打算出去，听了这话，站起来把课桌肚里的所有课本都装进书包，扯扯李傲的书包带，意思是要跟他一起出去。李傲站起身来，季雪安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的饭盒，跟在他身后。
　　还没走出课桌的范围，一个围观的男生伸手就打翻了季雪安的饭盒，里面的饭菜打翻了一地。
　　“哎呦，垃圾桶打翻咯！”
　　“你！” 季雪安脸涨得彤红，她看着打翻在地的饭菜，本能地想蹲下来捡，却被李傲一把拉住：“谁打翻的饭让谁去收拾，你不用负责。” 然后就抬头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个打翻饭盒的男孩，这人叫做侯行，总是跟在刘学谦的身后，嚷嚷着自己学过跆拳道，平常跟自己并没有什么交集。
　　“你看什么看？” 侯行瞪着肿泡眼横道。
　　李傲却不怕，只是缓缓地说：“侯行同学，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我希望回来的时候我座位周围是干净的。” 说罢就拉着季雪安那个大的有些过分的灰书包袋子让她跟自己一起走。可是季雪安却不动作，眼睛还盯着那个像一只死了的蚌壳一样张着大口的一次性塑料饭盒，这只饭盒李傲认识，季雪安已经不知道重复使用过多少次了。
　　“走吧，我给你一个新的。” 李傲不想让妈妈在家里久等，手上用力，季雪安终于一步三挪的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教室。
　　其实饭里掺了点泥沙并不是不能吃，只是现在，自己只能饿肚子了。她平常吃的东西没有油水，常年都处于吃不饱的状态中，今天早上出门也只吃了半个馒头，现在胃更是传来了一种灼烧的感觉。
　　可即使如此，到了校门口，季雪安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往马路对面那个多层小区下的一片草地走。可是，李傲拦在她身前，说：“我家不在这边。”
　　季雪安抬起一张蜡黄的小脸看李傲，似乎在思考自己这个同桌究竟想玩些什么花样。虽然这半年来李傲从来没有嘲笑欺负过她，但是她也不相信李傲真的会请这么脏的自己回家去吃东西。
　　“走吧。我妈今天做了红烧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傲不是喜欢废话的人，手往远处那几栋高高矗立的大厦一指，就往前走去。季雪安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红烧鱼”三个字在她的脑子里回荡了好几遍。等李傲都走开三四米的距离了，她才慢慢地迈步跟在他后面往景莉安大厦走去。


第76章 回力牌球鞋
　　林曦在厨房里忙碌, 饭已经煮好了，红烧鱼也马上就要起锅, 然而李傲竟然还没有回家。
　　“这孩子也不知道在路上遇见谁了，今天回来的那么晚。” 林曦咕哝。正在这时，天空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从空中纷纷跌落。南方的天气就像是娃娃的脸,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
　　林曦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担忧的看看窗外, 李傲没带伞，肯定会被雨淋湿的。好在没过几分钟, 门铃就响了。林曦赶紧开门, 就看到李傲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头发上沾了些水汽, 身上倒没有淋得很湿。稀奇的是,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同学，不过那个同学的身体被李傲挡住了一大半，从林曦的角度只能看到胳膊。
　　“小傲，你还带了同学来家里啦？快都进来吧, 别在门口杵着了。” 林曦招呼。李傲听话地抬脚往里面走, 可他身后的那个同学却还站在门口没动。
　　季雪安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裂开了胶口的回力牌球鞋, 这双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鞋子正踩在李傲家门外那块看上去很高级的红地毯上, 因为下雨，可想而知会在上面留下两个丑陋的黑印。红地毯内更是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美好世界：明亮宽敞的客厅，看上去质地很好的白色皮沙发, 还有那一整套的橡木餐桌。这间屋子在下大雨的时候绝对不会漏水，在刮台风的时候里面的人也不用担心头顶的棚子会被风吹走。李傲肯定有一个跟课桌一样，不，应该是比课桌更大更好的书桌，在那上面写作业不用担心没地方放书本，也不用担心垒起来当做平台的砖块忽然塌了，砸到自己的脚。
　　林曦发现李傲带回来的竟然是一个女生的时候也是一愣，但随即就注意到这个低着头的女孩格外瘦弱的模样。她的胳膊细瘦到了一碰就感觉能断折了的程度，头发也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没有光泽，颜色也有些发黄。女孩身上的校服因为沾湿了一些更加紧巴巴的贴在身上，与校服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她背后那个大得过分了的灰色书包。
　　看到女孩在门口盯着自己脚尖的样子，林曦知道她或许有些窘迫，于是转头对李傲说：“小傲，你怎么不叫你的同学进来啊？没礼貌。来，孩子你先进来。” 林曦一阵招呼，终于把季雪安给弄进了家门。可是季雪安不知道进门是要脱鞋的，鞋子在洁白的瓷砖上留下了两个黑黑的脚印，把她直接定在了原地。
　　“哎呀，我也粗心了，忘记给你拿拖鞋。不要意思啊。” 林曦见状打开鞋柜，拿出一双不露趾的拖鞋放在季雪安的面前，这样即使季雪安的袜子有洞之类的，也不用担心了。
　　“我的红烧鱼要端出来了，小傲，你去换一套干衣服，把我前几天买错码的那件衣服给你同学先换上，感冒就不好了。” 林曦为了不让季雪安尴尬，特意给季雪安单独的脱鞋时间，还不忘嘱咐李傲。李傲答应一声，慢吞吞的进房间去了，老妈前几天给自己买了件小了一点的T恤衫，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穿，现在给季雪安也算是得其所用了。
　　季雪安换好拖鞋，站在客厅中间不知道要做什么，正好李傲换好衣服走出来，把一件洁白的衣服递给季雪安说：“厕所在那里，你去换一下吧。”
　　季雪安接过那套衣服——这是柔软的、崭新的布料，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新的衣服，一时间没有动作。李傲却言简意赅：“快去，换完开饭了。” 季雪安心里活动很复杂，但还是捧着衣服就到洗手间去了。
　　“小傲，这个同学是谁啊？” 林曦在饭桌前坐下，八卦之心大起，这孩子还从来没有主动带人回家呢，更别提还是一个女孩子了。
　　“我的同桌，季雪安。” 李傲一边帮妈妈摆筷子，一边说。
　　“季雪安？季节的季，雪花的雪，平安的安？” 林曦惊讶地问。
　　“妈妈你知道她？” 李傲在林曦旁边坐下，问道。
　　“不认识，就觉得如果是这几个字肯定很美。” 林曦一边说，心里却觉得复杂极了。季雪安……可是未来红透半边天的大花旦啊，要是谁说不认识她，那简直就不是华夏人。她从2006年出道起资源就好的逆天，当然人家也确实有实力，一步一步扎实走过来，明明可以靠脸蛋，却偏偏靠才华。到2018年，她已经斩获了无数国内大奖，并且两度获得国际A类电影节影后，被誉为华人女演员之光。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季雪安对于林曦来说也不过是娱乐圈的一个人物，与她本身毫无关系。但是坊间一直有传言，季雪安的资源之所以这么好，是因为出身粤省的她是深安黑老大李傲的女人，通过李傲，她从出道伊始就获得了港圈的力捧，成了当年最亮眼的新星。
　　后来林曦暗中调查李傲的时候，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花边新闻，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亲眼看见过李傲带着季雪安出入高档会所，当然林曦调查的重心并不在此，对于这种事也是听过就算了，并没有证实新闻的真实性。
　　难道，这个营养不良的小妹子，真就是以后名满全球的季雪安？林曦还没想更多，季雪安已经从厕所出来了。一身雪白的T恤让她看上去显得不那么局促了，虽然小脸又黄又瘦，五官也没有张开，但是仔细观察仍旧能看出若干年后那个风华绝代，顾盼生姿的季雪安的影子。想来季雪安的五官并不是特别惊艳的那种，但是在电影里那种略有些阴郁和深邃的气质却是没有人能够替代的。
　　“雪安，你坐下吃饭吧，小傲刚刚跟我介绍过了，说你是他的同桌，欢迎你以后常来我们家啊。” 林曦带着笑说。小傲的人生都完全改变了，竟然还能遇见季雪安，只能说这两个人确实是有缘分的吧。
　　季雪安坐在李傲的对面，屁股只沾了小半边椅子，也不怎么夹菜，就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雪安，你不吃鱼吗？” 林曦问道。
　　季雪安愣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吃。”
　　“那多吃点，别不好意思。” 林曦给季雪安夹了一大筷子的红烧鱼肉，又给她舀了一大勺豆角炒牛肉：“不是我自夸，阿姨做的菜还挺好吃的。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东西才行。”
　　季雪安点点头，不再说话，拿起筷子就扒拉饭菜，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那速度，让林曦都怕她被噎着了，不停地给她夹菜。饭桌上一时间很安静，没人说话。吃完饭后离上课时间不到一个小时，林曦还要回去上班，想想两个人也就三年级，李傲又是个小古板，没什么关系，就对两个人说：“你们自己在家里休息一下就去上学吧，有什么事情随时打我电话。”
　　等林曦走掉以后，李傲指着沙发说：“你在这里午休，我进房间休息，三十分钟后我叫你。” 然后就进房间了，可以说十分直男了。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李傲走进房间后，这个偌大的客厅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季雪安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个纯白的沙发边，脱下拖鞋，慢慢地躺了上去。这沙发真软，好像是棉花做的一样，而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误入糖果屋的孩子，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心虚感。李傲的妈妈好漂亮，又温柔，身上也很香，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裙子，就像是仙女一样……
　　可能是这个沙发太软了，也可能是她昨天帮妈妈捆废品捆得太晚，虽然脑子里乱糟糟的，季雪安一下子就陷入了梦乡，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边响起了李傲的声音，她才睁开眼睛。
　　“快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李傲说，不知怎么今天他的闹钟没有响，他起得比平时还晚了十分钟。
　　季雪安能够想象到，如果她和李傲双双迟到进入学校，那些流言蜚语会有多难听。所以她一下就弹起来，抓起晾在椅背上仍旧有些湿润的校服，飞快地进厕所将衣服换回来，然后对李傲说：“我们快跑。衣服我会洗好后还给你的。”
　　“没关系，本来就小了，换回来我也穿不了，你就留着吧。” 李傲说：“不用急，还有15分钟上课，我们时间很充足。”
　　五分钟过后，两个人同时踏入了校门，季雪安在教学楼门口对李傲说：“你先走吧，我过两分钟再上去。” 李傲知道季雪安是怕班上的人又趁机嘲笑她，也就点点头，先上楼了。
　　看着李傲那个印了史努比的蓝色硬壳书包消失在楼道上，季雪安靠在墙上，对着雨后格外湛蓝的天一秒一秒的默数，其实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永远不要再踏进那个让她如此痛苦的教室了。可是她也知道，如果她不好好学习，她就永远不能够改变自己和妈妈的命运，她就要永远住在那一间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的棚屋里，忍受着恶臭和贫穷。
　　数到120秒，她转过身，往三楼爬去。
　　才刚刚到教室门口，就已经听见里面传来很大的喧闹声。这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大吼：“垃圾回收站回来了！” 然后季雪安就看到堵在自己身前的人像摩西分海一样朝两边分开，露出了争执发生的中心——她和李傲连在一起的座位。
　　只见她和李傲的课桌和椅子都翻到在地上，两人的课桌肚里和桌面上都被人抹上了放学前她被人打翻的饭菜，有些饭粒还特意被人碾碎了，显得惨不忍睹。因为经常被人乱扔东西，她已经养成了人离开班级就一定把所有东西都带在身上的习惯，可李傲就没她那么幸运了，他课桌肚里放的两本课本和一个水壶也躺在地上。
　　“到底是谁做的？” 李傲站在旋涡中心，脸依然很冷，环视周围一圈人，忽然伸手揪住站在一旁嬉皮笑脸的侯行的领子，说：“我走之前不是让你打扫干净吗？”
　　“你干嘛啊？” 侯行平常跟在刘学谦旁边，依靠吹嘘和武力成功让别人都对他另眼相看，现在被李傲给揪住领子，觉得很没面子，就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可是很快就发现，李傲的手劲很大，他竟然挣扎不开。
　　“告诉我是谁干的，我就不打你。” 李傲的语气还是很冷静，可他的眼睛却莫名地让侯行感觉背后发毛，就好像被西游记里的妖怪定身了一样，所以他很快就说了实话：“我说，我说，是，是吴大壮干的！” 其实这件事是刘学谦背后指使，他们三个把桌子一起掀掉的，当然拿饭抹桌子这么缺德的事情确实是吴大壮动手的。
　　“是吗？” 李傲转头望向那个敦实的小胖子。
　　“是又怎么样？” 吴大壮根本不怕事，走出来对李傲说，话音未落，李傲的拳头已经飞到了他的脸上，吴大壮哪里是个吃亏的主，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旁边的同学则在一旁围观看热闹。
　　“这是怎么了，你们是要造反啊！” 英语老师Jane提前两分钟到了三年二班，就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班里公认的优等生和班里最调皮恶劣的小子扭打在一起，而且看情况还是李傲骑到吴大壮身上，占据了上风。
　　“班长呢？还不把去把你们班主任叫过来？” 英语老师一边吩咐班长，一边边吼道：“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早在英语老师发声的那一刻，同学们就做鸟兽散，纷纷跑回自己的位子去了，只留下李傲、吴大壮和没有座位可坐的季雪安站在原地。


第77章 请家长
　　老师来了以后, 李傲把吴大壮放开，两个人各自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两个脸上、身上都挂了些彩, 不过也都不严重，就是吴大壮的鼻子被揍得流了鼻血，看上去有些恐怖。旁边的同学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拿过来自己堵住了鼻子。
　　英语老师看了一眼翻倒在地上的课桌, 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季雪安，心里有点明白了, 又是因为这个季雪安，沾上她就没有好事！
　　她知道现在有些小孩很调皮, 喜欢欺负班里条件不好或者体型不好的女同学, 但是谁还没有个调皮捣蛋的时候？她也不是班主任，只要不在她的课上闹事, 她也管不着。自己是最讨厌麻烦的人, 只想好好上课，可是这些人为什么就是上赶着给她找麻烦！
　　这个时候班主任蔡淑华也跟着班长上来了，一进来她就非常震惊地说：“李傲，你怎么也和班里的差生搅合到一起去了, 还打架？你太让老师失望了！”
　　英语老师走过来对蔡淑华说：“蔡老师, 这个事情的性质很恶劣, 要严肃处理。请你把他们都带去校医室处理一下, 然后带回办公室好好教育下，我这里先上课好吗？”
　　英语老师Jane的资格比蔡淑华老，蔡淑华自然笑道：“好的, 不好意思啊李老师，我们班同学给你添麻烦了。卫生委员，还不快点安排人打扫一下教室卫生，不要影响老师上课？你们三个跟我来。” 说罢，单独瞪了季雪安一眼。
　　为什么要自己过去？她什么都没做，季雪安默默想。可是她早就早就习惯了这样无缘无故的被针对，反正反抗也没用，也就没说什么，跟在蔡淑华的身后往办公室去了。
　　“你说说你，当年我问谁愿意和季雪安同桌，没人举手，最后是你自己举手的。我想着你可以带一下她，就安排你们坐在一起。结果呢？你不仅没有帮住到她，反而让自己也沦陷了，李傲啊，老师真后悔……” 回到办公室，蔡淑华痛心疾首地说。季雪安诧异地看了李傲一眼，李傲却毫不介意地说：“老师，这件事我和季雪安都没有错。是他们先把我们的课桌掀翻，还把饭菜倒上去的。”
　　“你还狡辩？这是你打同学的理由吗？小孩子不要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再说了，如果你们没有什么错，别人为什么要针对你们？” 蔡淑华痛心疾首地说，又瞟了旁边的季雪安一眼，这个孩子不知道给他们班找了多少麻烦，三天两头就被人扔书扔书包欺负，让她被别的老师看笑话！她感受到旁边同事投射过来的目光，语气更加严厉了：“我已经把你们的家长叫来了，你们等下当着他们的面再解释吧！”
　　“老师……我的妈妈也会来吗？” 季雪安本来一直不说话，仿佛一个透明人。但是班主任的这句话让她心中一窒，忽然在一旁问道。
　　“你妈在捡垃圾，哪里联系的上啊？” 蔡淑华的气正不顺呢，也许也是被班上同学的言语影响了，想也没想就飙出一句。说完这句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太好，看看季雪安，见她一脸幽怨的样子，似乎还瞪了自己一眼，心里就更加不喜欢季雪安了。其实季雪安只不过是如往常一样把脸低下去了而已，并没有多看班主任一眼。
　　常年被别人嘲笑自己妈妈捡垃圾，她已经习惯了。她只是不想妈妈来学校，让她发现她那么憧憬的“教书育人”的学校是多么可怕，她更不希望自己的妈妈和自己一样被一群同学指指点点和嘲笑。
　　听说自己的孩子在学校打架，还挂彩了，吴大壮的爸爸很快就赶到了，他在城管队工作，一身彪悍的肥肉，看上去也凶神恶煞的，一进门就兜头给了吴大壮脑袋一掌：“你小子还长能耐了！会和人家打架了！”
　　“是他先打我的！” 吴大壮委屈地嚷道。
　　“谁？谁先打的你？” 吴大壮的爸爸圆瞪着眼问道，他这时候也发现儿子的鼻孔里插了个纸巾条。
　　“咳，大壮的父亲，我想我们还是先等李傲的妈妈来，再讨论具体的事情吧。” 蔡淑华现在无比庆幸自己以不打扰同事工作为理由，把几个学生带到一个空着的小教室的先见之明。
　　“蔡老师，不好意思，我来了。” 林曦在办公室接到了蔡淑华的电话，简直不敢相信小傲这么乖的小孩还会和别人打架，跟组长说明了情况，也赶紧赶了过来。
　　“就是你家儿子把我孩子打成这个样子啊？” 吴大壮爸爸虽然刚开始恨不得抽自己孩子一顿，但是看到自己孩子挂彩的惨样子，阶级矛盾瞬间战胜了人民内部矛盾，林曦一进来就粗声粗气地对林曦吼道。
　　“不好意思啊，蔡老师，您能够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林曦看到在场的还有季雪安，难道李傲这孩子还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成？但是她不明状况，只好赔笑问蔡淑华。
　　“情况是这样的……” 蔡淑华这才把刚刚了解到的情况又重复了一遍。
　　“我听懂了，就是他先动手的，还把我家孩子打成这样，我家孩子面子往哪里放？这个小子一定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儿子道歉才行！” 吴大壮的爸爸好不容易等到蔡淑华闭嘴，终于可以说话了。
　　“吴大壮爸爸，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你家孩子先把李傲和季雪安的桌子推翻，然后往上面撒饭造成的，李傲可以为先动手向你家孩子道歉，但是你家孩子更应该为毫无理由的损坏班级公物和同学的物品向李傲和季雪安道歉！”
　　“凭什么啊？” 吴大壮的爸爸说话很不好听：“不小心打翻了饭和课桌而已，还要道歉？再说了，班里哪个不知道这个女娃家里是捡垃圾的，又臭又脏，你儿子跟她坐，也不知道什么居心，说不定得从垃圾堆里来的传染病都可能呢！”
　　“你说什么？” 林曦地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他们都是孩子，我请你在孩子面前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什么？你这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我看多了，谁知道是不是鸡婆？” 吴大壮的爸爸本来就没什么文化，又长期和市井里的下三滥打交道，自然也口花花没遮拦。
　　林曦气笑了，站起来对蔡淑华说：“蔡老师，我对李傲冲动的行为感到很抱歉，但是我没办法和吴大壮同学的父亲交流。李傲今天做的事情确实冲动了，但也是因为他们首先受到了校园欺凌。从刚刚这位满口脏话的先生口里，我已经知道了季雪安同学长期以来在你们班里也一直遭到了这种不公正的待遇，我想问问，您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这……” 蔡淑华被林曦问懵了，不就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用得着那么上纲上线吗？不过李傲毕竟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家境也似乎不错，于是她也客气地说：“李傲妈妈，这件事我以后会和班上的同学说说的。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够让李傲端正学习态度，不要和差生搅和在一起，必要的话，我会把李傲和季雪安的座位调开……”
　　“我觉得不用。” 李傲忽然开口，在季雪安和蔡淑华惊讶的目光中说：“今天的事情我没有做错，我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如果以后有人再这样欺负到我头上，我就见一次打一次。”
　　“你这个小-逼崽子，还给老子这里放狠话呢？” 吴大壮的爸爸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想揍李傲。
　　“谁准你打我的孩子的？” 林曦挡在吴大壮爸爸面前问道。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算了算了。” 蔡淑华毕竟是第一次当班主任，虽然带了三年二班两年，经验还是不足，没想到这次来的这两个家长竟然都那么不好对付，只能和稀泥：“这样吧，你们各退一步，李傲向对吴大壮先动手道歉，吴大壮向推翻李傲课桌道歉。然后就回去上课吧。”
　　林曦虽然对蔡淑华的态度不满，但是考虑到蔡淑华是李傲的班主任，该有的尊重也是要有的。吴大壮的爸爸估计也是类似的想法，不能得罪蔡淑华，所以虽然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还是让两个孩子照着老师说的做了。
　　道完歉后，蔡淑华对林曦再一次说道：“李傲这孩子我看好他还是有潜力的，说不定将来可以到深安中学去念书。我看啊，还是把他的座位调开吧，不要和差生做到一起，影响他的学习。” 这话是直接当着季雪安说的，季雪安像没有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林曦说：“谢谢蔡老师的关心，这事还是让孩子做主吧。刚刚李傲已经表达了他不想换位子的意愿了，我相信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是的，老师。其实和谁坐我都无所谓，但是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换座位。” 李傲对蔡淑华说：“老师也不用担心我的成绩，我不会被这件小事影响的。”
　　蔡淑华顿了顿，想想班上估计没人愿意跟季雪安同桌，强行调座位可能以后班级更加不得安宁，也就点点头。等吴大壮的爸爸领着他孩子离开后，林曦对蔡淑华说：“蔡老师，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谈谈，您让孩子先去上课吧。”
　　“嗯，好的。” 蔡淑华说，让李傲和季雪安先走。
　　“李傲妈妈，你想说什么？” 蔡淑华露出一个笑容，她对李傲还是寄予很大希望的，所以对林曦的态度也会格外好一些。
　　“蔡老师，我认为班里这种欺凌同学的行为真的很严重了，不能不管。” 林曦对蔡淑华说：“我本人就是个记者，看过很多校园暴力的案子。很多小孩被欺负的狠了，会做出自残甚至自杀的行为，有一些则会选择伤害同学。当然我不是说这种情况会在我们班级发生，但是悲剧一旦发生，就是无可挽回的了，肯定对蔡老师你的工作也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林曦一边说，一边观察蔡淑华，见她已经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又继续说：“我们报社最近也非常关注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如果贵校这种现象很严重的话，可能会导致报社的记者来采访，这样对学校的声誉也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我也是想提醒一下蔡老师，我是不会伤害自己孩子学校的声誉，但是有些记者为了出新闻可不会管那么多。”
　　其实林曦的报社根本就没有关注心理健康这回事，毕竟现在才1996年，大家都觉得学生只要成绩好就行了，至于什么心理问题之类的就是小孩子自己矫情，忍忍或者打一顿就好了。
　　不过蔡淑华显然被林曦的一番话唬住了，对林曦说：“李傲妈妈，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他们欺负季雪安的事情我也知道，以前也一直觉得就是同学的小打小闹，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想想，确实应该管教他们一下。谢谢你的提醒。”
　　林曦点点头，说：“是我们家长该感谢老师，为学生操这么多心，麻烦老师了。” 走出景莉安小学，林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蔡淑华会不会真得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能有一点进步也是好的。
　　放学后。
　　“你之前为什么要举手？” 因为李傲得罪了班上以刘学谦为首的“黑恶势力”，而且还跟人打架，平常总是围着他的几个男生今天放学也没有跟他一起走。季雪安便背着书包默默跟在他身后，见周围没有认识他们的人了，才走上去问道。
　　李傲早就发现季雪安跟着他了，也知道她是问自己为什么要举手表明愿意和她当同桌的事情。当时季雪安被前同桌欺负的太惨了，班上又没人愿意和她坐一起，说她身上很臭，老师才把她支开，问全班同学有谁愿意和她一起坐。
　　“没有为什么。” 李傲一边走一边说。
　　季雪安一时语塞，跟在李傲身边，过了一会才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如果你觉得给你造成麻烦了，我可以跟老师申请自己坐一桌。” 说来可笑，她一个垃圾堆里长大的人竟然也有可悲的自尊心，也不愿意别人因为同情自己而施舍自己。
　　“不需要。” 李傲停下来对季雪安说：“他们说你身上有味道，我没有闻到，我也不觉得父母的工作体不体面对孩子有什么影响。既然和谁坐都是一样，为什么不能和你坐一桌？你有那么敏感的时间，还不如多写点作业，把成绩提高上去，这样子老师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季雪安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她虽然很努力，可对学校的厌恶和害怕毕竟还是深深地影响了她的学习效率。良久，当景莉安大厦都已经近在眼前了，她才憋出一句：“好，我们继续当同桌，我也会把成绩提高上去，不让老师觉得我拖累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就背着书包往回跑了。
　　李傲回过头，看见季雪安背着龟壳一样的大书包，穿过一个很大的花坛往楼梯下走去，辫子随着身体的动作在空气中一甩一甩，露出了一个微笑。妈妈一直和自己说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他虽然不在乎那么多，但是妈妈应该会高兴吧？


第78章 呕吐
　　莲花山脚下有一块尚未开发的荒地, 虽然荒地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青草，却从来没有人到这里踏青, 甚至连经过这片地的路人往往也捏着鼻子快步走过。因为这片草地上聚集着六七个用木板、塑料和竹片搭得棚子，走近一点，就能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酸臭味。
　　季雪安背着硕大的书包走进其中一个棚子。这是一个不足七平方米的空间，里面一半用来堆放各式各样的垃圾, 另一半则放着一张砖头垒起来的土床和一个砖块垒起来的灶台，当季雪安要学习的时候, 就从灶台上拿下三块转，简单地拼成一个平台。当然, 电灯是没有的, 她一般都只能在天黑前或者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抓紧时间写作业。
　　“小安，你回来了,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一个头发花白, 穿着破烂衣衫的女人从那一堆垃圾中抬起头，照例问季雪安。季雪安也照例像往常一样，挤出一个笑脸，只不过这个笑脸比平常显得不那么勉强了：“学校很好。”
　　“那就好, 那就好……” 女人像祥林嫂一样念叨着, 又上来扯季雪安：“小安, 你一定要好好读书, 将来才能有一个好生活，等你爸回来了，我们也能享享你的福。”
　　又是老一套, 季雪安本来都已经麻木了，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无名火起。“你还管那个男人干嘛？他死了最好！”死了就不会出来祸害她们娘儿俩了，季雪安很想狠狠地甩出这句话。
　　但当抬头看到因风霜侵蚀而显得格外苍老的母亲，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像往常一样把头低下来，心里又一次深深地诅咒起那个人来。这个人不配叫爸爸，他就是个该千刀万剐的人渣。心里闪过如何用小刀一刀一刀地把他的肉割下来的场景，季雪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地怨毒。可当她抬起头时，脸上却只有平静。季雪安把她的书包放到棚屋角落，然后往灶台走去。
　　“小安，今天咱们不用自己做饭了。” 女人赶紧阻止季雪安，见她扭过头来疑惑地看自己，刘金花笑开了眼，眼角的皱纹和那条离眼睛不到一厘米的伤疤更扎眼了：“今天你郝叔在路上捡了一条挺大的死狗，说是够咱们所有人开一顿荤了，请我们都去尝一口呢。你今天多吃点，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也是妈妈没本事，让你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说着说着，刘金花又不免愧疚起来。
　　“妈，你别这样说，你能送我去学校学知识，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了。” 季雪安知道她妈对文化的执着，开口安慰她。
　　郝叔是另一个棚屋的主人。这一片六个棚屋的拾荒者都互相认识，虽然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是这些被都市社会遗忘和鄙夷的社会底层人却并没有背弃人性，反而因为居住在同样的一片地方，而慢慢亲近起来，出去拾荒也成了个小团队，大家互相帮助，日子虽然很窘迫，但还不是完全过不下去。
　　季雪安想想今天中午他们三个人就吃了那么丰盛的一顿饭，现在十几个人却只能吃一条死狗，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至于吃狗好不好的问题，对于他们这种在饥饿中挣扎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季雪安不想让妈妈担心，决定不告诉她中午发生的事情，今天晚上少吃一点肉，让他们多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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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文聿下班回家，从林曦嘴里知道了李傲和吴大壮打架的事情和前因后果，看着李傲眉骨上的青痕，拍拍他的肩说：“年轻人还是太冲动了。”
　　林曦怕肖文聿骂李傲，对他说：“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小傲，一般人被人家这样欺负哪里受得了。我看吴大壮也是欠收拾，小傲帮同学出头也没什么不对的。”
　　“这孩子的爹我以前办案的时候认识，吴苗，外号猪头肉，最会看人下菜碟，在我面前怂得不得了，对小商贩最狠的也是他。” 肖文聿看着林曦，眼睛里露出一丝肃杀之气：“他还敢骂你，我会找机会教训他一顿的。”
　　“不过刚刚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傲是我肖文聿的儿子，打吴大壮这样的人还把自己脸上弄得青一块紫一块，实在说不过去。从今天起你跟着我锻炼。虽然我们轻易不动手，但是也不能搞得自己这么狼狈。” 肖文聿说着，一掌拍到李傲的身上，这掌得力道实在大，拍得小傲倒退了两步。
　　“你看你这小身板，连朱峰都不如，急需加强锻炼。” 肖文聿皱眉。
　　“对了，你同意吗？” 肖文聿在大队里说一不二，在家里总算想起林曦喜欢民主，于是多问了一句。
　　“好。” 李傲点头，他确实应该变得更加强大，不仅在智力上，还有体能上。
　　于是当天写完作业，他就被肖文聿拽出去绕着莲花社区跑圈和蛙跳去了，美其名曰——训练体能。
　　第二天，李傲颤抖着腿到教室上课，却发现旁边空荡荡的，季雪安没有来。他一开始并不在乎，但等到做完早操，上完三节课，季雪安还是没有出现。她昨天还好好的，没有理由今天忽然不来上课，一定是发生了意外。可是班上的同学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个空位子一样，老师竟然也没有管。
　　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李傲很不喜欢这样的局面。
　　于是他在第四节课开始前，主动到讲台上去问蔡淑华：“蔡老师，季雪安没来上课，她请假了吗？”
　　“她怎么还不来上课了？” 蔡淑华因为她的事还筹备了一个班会，现在一听正主竟然连学都没来上，在不爽的同时又有点惊慌，季雪安不会真的想不开了吧？
　　“老师联系不上她吗？” 李傲问道。
　　“她没有留家庭电话，连住址也很模糊，说是在莲花山东侧靠近福佑路的地方……” 96年的学校自然也没有今天那么规范，以致于学生不来上课，老师竟然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通知家人。
　　“算了算了，她昨天放学还好好的，今天估计是不舒服就没有来，她要是下午还不来我再去找她吧。” 真是个大麻烦，蔡淑华心里厌烦，觉得季雪安根本不值得自己大动周章地去找，又不得不去，更加不开心了。但是她对李傲这个样貌好、家境好的学霸态度还是很好的：“行了，李傲，这件事不用你管，你好好回去上课就行了。” 李傲知道没办法指望蔡淑华，也不废话，点了点头就回到了座位。
　　莲花山东侧靠近福佑路，离他家不远，李傲本来不愿意多管闲事，但是中午放学后，想到这个地址，他的脚却还是不自觉地往社区外面走。难道是妈妈多管闲事的性格终于影响到了自己？算了，反正就十几分钟路程，跑着去看也不耽误时间，就当练体能了。
　　李傲背着书包往莲花山脚下跑，很快，那片草地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老实说，他原来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离自己家这么近的地方竟然还有这种像贫民窟一样的棚子，而且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一丝人气。
　　该不该走进去呢，李傲迟疑的停下了脚步。这地方看上去很有些危险，而且最近社会治安也不好，他一个小孩，不应该贸然进去。
　　“李傲，你怎么来了？” 正在这时，其中一个棚子里钻出一个女孩子，她的手上还端着一个盆子，正是季雪安。只是今天她那张小脸不仅发黄，还透露出深深的疲倦。看到李傲，她赶紧把手上的盆子又放进棚里，背着手往李傲这边走来。
　　“你没来上课，老师让我来看看你。” 李傲说。
　　“我没事，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季雪安挡住李傲的视线，用身体示意他往外走。
　　“你为什么不来上课？” 李傲皱眉，不为所动：“肯定不是因为昨天的事。”
　　“小安，下午去上课吧，我们没事。” 棚子里传来女人虚弱而苍老的声音，季雪安的脸一瞬间僵了僵，抿着唇不说话。
　　“那是阿姨吗？她不舒服？” 李傲问。
　　算了，有什么好隐瞒的，自己的情况谁不知道啊，这点可悲的自尊心又有什么用？季雪安的心早就在当年村里人和现在同学的无数白眼和唾骂中紧紧封闭了，可是，知道自己要把家庭情况□□裸的暴露在李傲面前，她的心还是轻微的颤抖了。三年级，大多数的女孩还在做着公主的梦，可她连灰姑娘都不是。她只不过是，寄居在下水道中的老鼠而已。或许老鼠都比自己好一点吧。
　　“这里的人昨天晚上都吃了同一只死狗，大家都食物中毒了，上吐下泻了一晚上，现在才好些。” 季雪安面无表情地说。她昨天只吃了两口就不肯再吃了，反而是症状最轻的那一个。
　　“这要赶紧送到医院去啊。” 李傲说。
　　“医院？你可真是个小少爷，我们这种捡垃圾的人，病了就死熬，熬不下去就死掉，还有谁能去医院。” 反正情况也被李傲看见了，季雪安干脆自暴自弃□□裸地撕开自己的伤痕，冷笑着说。
　　“……” 李傲一时无言以对。他虽然很小的时候也被林欣虐待过，但毕竟比季雪安的情况好了太多。这一世的他毕竟不像上辈子那般，在绝望和无止境的黑暗中挣扎了。他成了一个有光的人。
　　见季雪安一脸豁出去的坦然，李傲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呆着并没有益处。于是他权衡利弊后果断地说：“我去药店买药，这样硬撑是不行的。等我回来，严重的人要送去医院。” 说罢也不等季雪安反驳，径自背着书包走掉了。
　　季雪安呆愣着看李傲的背影，这个人怎么这么怪，同桌了一个月，他和自己说话没有超过十句，他虽然从来没有对自己冷嘲热讽，但也没有回击过别人对她的嘲笑，可是从昨天开始，他却已经为自己出头好几次了。
　　正想着，棚屋里传来季雪安妈妈虚弱的声音：“小安，你在哪里，刚刚是在跟谁说话 ？” 季雪安这才叹了一口气，也不想那么多了，进棚屋去把那一盆母亲的呕吐物端出来倒在她挖的一个浅坑里，又回到了那张砖头床前。


第79章 垃圾夫妇
　　李傲很快就背着书包回到了家, 他没有多少零用钱，要买药, 还得让妈妈帮忙。
　　林曦听了李傲的讲述，皱眉说：“这样子可不行，食物中毒如果严重的话也是会致命的。你赶紧带我过去，我把他们都送进医院里。这样随便买药如果让他们的病情加重可不得了。”
　　虽然有所准备, 但当林曦和李傲赶到那片荒草地时，心中也不禁一惊。眼前这景象让她想到《嫌疑人X的献身》里的流浪汉聚居地, 同样是人的生死被漠视，同样是法外之地, 然而这里显然比那里更杂乱无章, 也更毫无出路。
　　酸臭的垃圾味与刺鼻的呕吐物和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越靠近就越刺激人的神经, 林曦忍住捂鼻子的冲动, 慢慢接近那些小棚屋，终于听见了里面有人轻微的□□声。林曦低头一看，其中一个窝棚里躺着一个卧在塑料布上的男人，他歪着脑袋, 身旁已经积了几大滩呕吐物, 嘴里却还不断往外冒秽物。只是现在他该吐得都已经吐完了, 所以嘴角溢出的都是酸水了。
　　“……” 季雪安从棚屋里出来,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李傲的妈妈，昨天那个像仙女一样的阿姨，此时正半跪在地, 把郝叔的头放到她的膝盖上，拿着纸巾为他擦嘴角。如同被剥光的羞耻感涌起又退去，林曦的出现，让被季雪安挤压在角落里的酸楚和惶恐忽然漫涨上来。
　　“喂，你好，120吗？我在福佑路，莲花山东侧的一处草坪上，这里有超过十个人食物中毒，需要救护车。对对，我没办法一起把他们都送到医院去，麻烦你们赶快过来。” 这时候，林曦已经掏出手机拨打120了，她见郝叔已经没有大碍，又把他轻轻放回地上，走出棚屋对季雪安说：“小安，我需要你的帮助。现在你和小傲一起帮我把这些躺在屋里的人一个个都挪出来，让他们倚靠在墙上，救护车很快就到。”
　　“……好的。” 季雪安愣了一会，然后点头。她怎么会不想让这些自己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叔叔阿姨得救呢？只是太长太久的绝望让她毫无反抗命运的意念。此时终于看到了希望，她便开始和李傲赶紧动作了起来。
　　虽然季雪安很瘦弱，但她并不是温室里的娇花，平时也经常要帮母亲搬运和捆扎垃圾的，更何况李傲的力气不算小，两个人合作起来并不艰难。这里面大部分人也并不是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可以靠自己慢慢挪出棚屋。
　　其中只有郝叔吃的狗肉最多，现在中毒的症状也最深。不仅如此，他还浑身滚烫，似乎发了高烧。他一边微微抽搐，一边靠着角落喃喃自语，语气里都是自责：“是我害了你们，我害了你们……”
　　很快，救护车就来了。医护人员跳下车，看到是这般景象也犹豫了，他们担心这些拾荒者付不起就医的费用，到时候拉到医院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就必须要出手了。万一他们不仅不交钱，还赖在医院不走又怎么办？
　　“你好，我是打电话的人，等下他们的费用我来负责。” 林曦看到医护人员迟疑的样子，心中了然，主动上前开口道。医护人员看了林曦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财力支付那么多人的费用，最后才开始动手把人往救护车上扶。
　　救护车的声音刺耳而喧嚣，却奇异地给了季雪安一些安定的感觉。她坐在刘金花的身边，仔细端详着她那沟壑纵横的脸，谁能相信自己的妈妈还不满40岁呢？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母亲身上的气味更加浓郁了，她不由有些庆幸李傲和他妈妈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而是自己打车去医院。她自己自然是不嫌弃妈妈的，可是，她却怕看到别人对母亲厌恶或者强忍着假装不在意的目光。
　　“小安，你同学的妈妈是个大好人，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 刘金花斜靠在季雪安身上，忍着难受一边断续地说。季雪安拿出刚刚林曦给她的纸巾，替妈妈擦额头上和那条狰狞疤痕边的汗，一边低声说：“我知道的，妈妈。”
　　等到了医院，一群人被集体送进了急诊室。检查结果出来，情况并没有大碍。那只郝叔捡到的狗并不是被人毒死的，他们之所以食物中毒，只是因为那只狗已经死了两三天，肉已经有些腐-败了。所以现在包括情况最严重的郝叔，也只要吊几瓶水，再吃一些药片，过一两天就会完全没事了。
　　林曦早就给蔡淑华打了电话，蔡淑华知道季雪安没什么事，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声对林曦道谢。
　　林曦交了药费，走进房间对郝叔说：“叔，我知道你是大家的头。我已经把医院的费用交了，你们在这里休息一天，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郝叔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仍旧很虚弱，但已经恢复了意识。他微微抬起头对林曦说：“妹儿，谢谢你啊。可惜我什么都没有。但是以后只要你说一声，我能够出上力的就绝对不推辞，不然我就算来世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您快别这么说。” 林曦笑笑：“我也曾经被很多人帮助过，现在也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只是，叔啊，你们一直住在野外也不是个事儿，这次是我知道帮了您，下次就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们还是尽量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吧，就是打打工卖卖力气也好。”
　　“我们没文化，大字不识一个，又老了，哪里有人会要我们哟……我刚来那会打过一阵工，在一个厂里当保安。后来，老板那个龟孙跑路了，钱也给卷走了，我好久找不到活做，只能露宿街头。后来你也晓得了，我连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穿得破破烂烂的，哪个敢收我。” 郝叔苦笑：“我们这群人都是这样，不是没得机会，谁愿意住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头。现在就是我想要回老家，都回不去咯。”
　　“郝叔，要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将你们的困境写成一篇报道。如果社会上的好心人看到，或许会伸出援手，你们就可以找到工作，也能找到住的地方了。像你们现在这样的窝棚，住久了没病也会酿出病来的。”
　　“妹儿啊，你说的什么报道我也不懂。但是如果你能够帮我们十几个人找到工作，那你就是菩萨奶奶下凡了，让我郝一涛下跪磕头我都愿意！” 郝叔明显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起身，被林曦给按下去了。郝一涛紫黑色的脸甚至涨成了红色，他冷静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你看我们现在过得哪里是人过的日子，雪安那么好一个妹儿，瘦的跟皮包骨头一样。她总是骗她妈说在学校很好很好，其实怎么可能好。我那天在莲花社区里捡垃圾，就看到有人追着她骂……”
　　“郝叔，你别担心，一切会变好的。” 林曦安抚了郝一涛几句，让他放宽心好好休息，等烧退了就会感觉好一些。然后又回到季雪安所在的病房里去，她要带小傲回去上课了。
　　“雪安，你跟我们一起回去上课吗？你妈妈他们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可以下课后再过来看他们。” 林曦说。医院离莲花社区不远，季雪安要过来也比较方便。
　　“我……暂时不想去学校。” 季雪安一半是担忧母亲，一半也是不想回到那个像噩梦一样的地方。
　　“小安，你去上课！妈妈早就没事了，就算不来医院也好了。你这一天不上课，得少学多少知识啊……不行，不行的。” 刘金花急得要从窄小的椅子上站起来，又对林曦说：“林小姐，求你带我们家雪安回去上课吧。” 她想抓住林曦的手，可看了看自己那连指甲缝里都塞满了黑色污垢的手，再看林小姐穿得职业套装，便讷讷地止住了，转而抓住自己的女儿。
　　季雪安见母亲这么着急的样子，虽然很不情愿，也只能安抚她：“妈，你别急，我去上课。一放学立刻就过来。”
　　“好，好。一定要好好学习啊。”刘金花这才放开手，因为力气太大，季雪安的胳膊都被她抓红了。
　　“季妈妈，你赶紧坐下休息吧，我现在就带他们去学校。” 林曦也说。
　　“林小姐，这个给你……” 刘金花连忙拦住林曦，从口袋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个小巴掌大的红色布兜，上面还绣着牡丹。
　　“这个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进这大医院花了不少钱吧……” 刘金花打开那个布兜，里面是一个刻着菊花的金戒指，她用手指仔细地搓搓那枚戒指上看不见的灰尘，又有点羞愧地吞吐着说：“这戒指是银镀金的，虽然不值什么……林小姐，你是个好人，我们家小安很乖的，在学校我又帮不上她什么忙，我只能求你，帮帮她……” 刘金花说到最后，大概自己也不好意思，声音也低如蚊呐了。
　　季雪安抿唇不语，指甲狠狠地抠住自己的手。她恨这样求人的话，和这样低声下气的母亲。这是渣爹给刘金花的戒指，她一直像宝贝一样的贴身保存着。自己多少次恨不得把这枚东西偷出去卖掉，终究也没下手。可现在，妈妈竟然主动把它给别人。只是这样想，那些因母亲的话而升起的自卑和恼怒又被季雪安强行压制了下去。
　　“这个戒指我不能收。雪安是我家小傲的同桌和同学，也很优秀，季妈妈你不用担心的。” 林曦看出来季雪安的情绪，她也曾经是福利院里长大的孤儿，怎么会不明白这种少女的自尊呢。所以她没有顺着刘金花的话继续说，但话里话外还是尽量让刘金花安心了不少。
　　送李傲和季雪安回学校后，林曦就回去写了一份关于深安某地拾荒者食物中毒，急需社会各界关注和救助的报道，第二天就刊登在深安特区报上了。三天后，有三个工厂的老板主动联系林曦，说他们有意愿招收更多的工人，但是也要对这些拾荒者进行面试和试用才行。林曦自然积极地充当双方的桥梁，主动促成了这番面试与挑选。经过林曦的沟通和不懈的努力，一个月后，十二名拾荒者竟然全部找到了接受他们的工厂。季雪安的妈妈也被离莲花社区不远地一家手袋厂接受了，季雪安随着妈妈搬到了工厂宿舍。
　　当一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的时候，蔡淑华也终于召开了一次班会。她告诫同学要互相友爱，不能动手或者损害他人的私人财产，否则她将会采取措施。
　　男生们终于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去推搡和欺负季雪安，但是戴在她头上的“垃圾处理站”的帽子却再也摘不下来。班里的人甚至恶意编排李傲和季雪安的关系，说他们是“垃圾夫妇”，两人都遭到了冷遇和语言暴力。平常那些经常黏着李傲的小男生一下子与李傲疏远了，就连林曦也发现，平常经常来自己家里做客的同学也全都不见踪影了。
　　她知道小傲或许因为帮助季雪安而成了班里的异类，怕他的心理健康受到影响，林曦还几次询问过他要不要她出面再跟班主任沟通一下。谁知道李傲只是很无所谓的说：“他们怎么讲，跟不跟我玩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在小学只剩下三年时间，这三年很快就会过去，我以后能遇到更值得交流的人。再说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无视我，谁知道我不也是在无视他们呢？”
　　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高的觉悟，不愧是大佬李傲。但是林曦现在毕竟是站在做妈妈的角度看小傲，还是嘱咐道：“你能有这个‘不与傻瓜论短长’的心很好，但是如果你真得觉得受不了或者不舒服，也不要闷在心里，还是要告诉妈妈的，好吗？”
　　这回轮到李傲来给她吃定心丸了。他像个小大人似得拍了拍林曦的肩膀说：“妈，我真没事。有工夫烦这个我还不如多做点题或者做点体能训练呢。”


第80章 怀孕
　　春去秋来, 林曦和李傲双双升入四年级。
　　每当雨后，莲花社区的草坪里总是冒出许多身上反着金属绿色或者金色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只金龟子。那年头，无论男孩子或者女孩子，在一场大雨后都会跑到学校前面那块草坪，抓许多这种虫子放到玻璃瓶子或者笔盒里欣赏, 更有甚者，会把金龟子的翅膀扯掉, 用绳子拴住它的身体遛虫，直到金龟子死亡为止。
　　季雪安打开笔盒, 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金龟子, 其中甚至还有一只大的翻过来的独角仙。究竟是谁这么偏爱她，给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季雪安面无表情的走到窗边, 把笔盒里所有的金龟子都倒在窗外。金龟子们在窗台上缓慢地爬动，因为没有被扯掉翅膀，不过片刻又都满血复活了。
　　季雪安冷笑一声。自从班主任下令不能损坏他人财物后，在她衣服上画画、弄坏她书包和课本这类事情总算没有了, 现在这些人也只敢对她过过嘴瘾, 要不然就是用放虫子这种愚蠢的招数, 可她是谁？她是在垃圾堆里住了三年的人, 别说苍蝇，蛆虫也见过不少，对她来说, 金龟子漂亮的就像别的小女生能够戴在头上的小首饰一样。
　　她淡定地打开一个小本子，一字一句的写下：“这种垃圾，我会把他们都埋进垃圾处理厂。一刀一刀的割开他们的肉，再一点点的埋进去。”
　　写完以后，她把小本子放进书包里，扭头一看，李傲还是淡定地坐在椅子上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这样一个家伙，是不是也要把他写进小本子里呢？
　　还是算了吧，他不好惹。季雪安这种荒草地上、唾骂声里长大的小孩，敏感的像一只兽，总是能凭本能规避最大的危险。
　　很快，上课铃响了，这节课本来是体育课，不过因为数学考试临近，很自然的被数学老师“借” 过来用了。数学老师的声音就像能催眠一样，搅得季雪安的脑子像一锅浆糊。昨天妈妈宿舍隔壁宿友打麻将到凌晨三点，她也没有睡好。
　　“哎，吴大壮！说你呢，上课睡什么觉，上次就是你考了20分，拖了我们整个班的后腿！” 数学老师的怒吼声在耳朵边炸开，紧接着一个粉笔头划破空气，以一种完美的抛物线形状正中吴大壮的额头，他摸着脑袋四处张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谁？谁敢打老子？”
　　“哈哈哈哈哈！” 顿时教室爆发了一阵爆笑，只有数学老师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他走下讲台，一把把吴大壮拎起来说：“给我站着，不到下课不准坐下！你们——都给我好好学习，谁再出幺蛾子，看我怎么治你们！”
　　看来不能睡觉了……季雪安又实在听不下课，就从课桌桶里把那个小本子又拿出来，装作记笔记一样继续往下写去。
　　“季雪安，你上黑板来说说这道题怎么写？” 正在写着，突然被数学老师点名。季雪安只能把本子放到一边，到黑板上去做题，好在平时有预习，这些题目对她来说并不算难。
　　做完题回来的路上，隔壁的同学猛然伸出一条腿，季雪安眼明脚快地跨过去，双手一撑自己的课桌，没有摔倒，却不小心把那个本子给震到了地上，恰好掉到了李傲的桌子下面。
　　李傲低下头帮季雪安捡起来，却一眼就看到了摊开的本子上写的那句话——“这种垃圾，我会把他们都埋进垃圾处理厂。一刀一刀的割开他们的肉，再一点点的埋进去。”
　　不知道怎么，这句有些变态的话却让李傲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本来也会变成这样一个人，憎恨全世界，在黑暗中挣扎。可这样有多痛苦，他也知道。
　　李傲不动声色地把本子合起来，放回到季雪安的课桌上，季雪安连忙把本子圈到了自己的怀里。
　　过了没一会，季雪安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戳了戳，她转头一看，就见李傲用铅笔点了点自己，然后把一张纸条推过了“三八线”。纸条上有一行隽秀大气的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常年练书法的人的手里，上面写着　“生活很美好，不要和垃圾计较。”
　　这人是什么意思？竟然上课和自己传起纸条，还写些这么不着边际的话。季雪安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个橙色封面的小本子，了然了，估计他刚才看到自己写的东西了。
　　“我写的不是日记。” 季雪安的声音忽然从隔壁小声地传来。
　　“嗯？”李傲扭过头去，季雪安却已经把那个摊开的小本子推到了三八线中间。李傲于是低头看向那个本子，写在那句变态的话后面的却是“梁浩在狭窄的屋子里，瞪着眼睛，如同失心疯一样喃喃自语。”
　　“小说？” 李傲问。
　　“嗯。” 季雪安轻轻点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把这个本子给李傲看了，明明平常都是好好藏起来，连妈妈都不给看的。
　　李傲的阅读速度很快，此时已经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两页纸，问季雪安说：“这是悬疑小说？”
　　“对。” 季雪安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话，暴怒的数学老师已经吼起来了：“季雪安，李傲！上课交头接耳，你们想造反啊？不要以为成绩好就可以不听课，学习态度就可以那么不端正。快要考试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到门外去好好反思一下。”
　　这下好了，刚刚就已经生气的数学老师被进一步激怒了，两个人只能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站到了门口，季雪安手里还拿着那个小本子。
　　“对不起。我害得你要出来罚站。” 季雪安说，两个人并排靠着教室的墙壁，正好可以看到走廊外面操场的风景，几棵榕树伫立在赭红色的跑道边，上体育课的学生从榕树边跑过，惊飞了几只小鸟。
　　“本来就是我先递纸条的。” 李傲说：“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就都沉默了，各自望着走廊外，教室里数学老师的声音在秋蝉的鸣叫中更加催眠了。
　　“对不起，害得你这个学霸不能好好上课了。” 过了五分钟，季雪安又开口说。
　　“没事，这些课程我早就自学完了。” 李傲回答。季雪安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去研究灰色地板的砖缝了。
　　没过多久，这次换李傲主动开口了：“你的小说写得很不错。”
　　“啊？” 季雪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手里的小本子捏得紧了些，说：“谢谢。”
　　“我可以继续看吗？” 李傲又问。
　　“你说什么？” 季雪安忍不住扭过头来，她没想到李傲会对自己说这句话。她原本以为自己并不需要读者，只要能创造出一个与现实生活不同的世界就可以很快乐了。但是作为一个作者，又怎么会真的不想要一个可以分享自己笔下故事的人呢？
　　“你看吧。” 于是季雪安犹豫了一会后，就把抱在胸前的那个本子递给了李傲。
　　“谢谢。” 李傲也自然而然地接过，从第一页开始看起来。身边很长时间没有声音，季雪安悄悄把视线挪过去，就见到李傲低垂着眼睛，正在仔细阅读她写的小说。湛蓝色的天空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他安安静静的用食指和中指翻过一页纸，纤长的睫毛仿佛能安定住燥郁不安的秋天。这个人长得可真好看。这是季雪安第一次对人的外貌有这样的认知。
　　“给你。” 季雪安的小说只写了六章，李傲很快就看完了，把本子递回给季雪安，他真诚地说：“你写的很好，我期待继续看下去。”
　　“你真的这么觉得？” 季雪安握住那个本子，诧异地问道。她从来也没指望从别人嘴里听见对自己的夸奖，更何况是知识面似乎很渊博的李傲对自己写的小说的夸奖了。
　　“真的。我觉得你很有天赋。把人性写的很真实。” 李傲说。季雪安有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教室外面时间的流速似乎和教室里面时间的流速不一致，很快，下课铃就打响了。数学老师走出来，对两个人耳提面命了好一阵，才把他们放进教室，迎接他们的自然又是无聊之人的“垃圾夫妇”的起哄声，两人照旧是面上毫无波澜，只是季雪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跳稍稍有些快了。
　　从那天起，季雪安对写小说更上心了。妈妈工厂没有好的学习环境，她就到学校的图书馆去看悬疑小说和侦探小说，拓展自己的视野和思维，每天至少写一千字，这样子一周就能更新一两章。而每周五李傲都会看季雪安的更新，顺便给她提出一些建议。
　　“你说，咱们小傲是不是谈恋爱了？” 一天晚上，当肖文聿和林曦都躺在床上的时候，肖文聿这样问道。
　　“啊？为什么？” 林曦有些吃惊地问。小傲现在才四年级，怎么会早恋。
　　“他每周五都会比平常晚回家半个小时左右，而且平常往学校带零食的频率也有所增加。” 肖文聿说。
　　“哦，你说那个。” 林曦笑着说：“零食是我让他带去的，都是些有营养的水果盒之类的，可以分给他同桌吃一点，那个小女孩我上次见过，太瘦了，急需补充营养。周五晚一点回来……男生嘛，晚半个小时有什么关系。我看他才不会早恋呢，每天除了和你一起出去跑步健身之外，就知道捧一本书看看看，像个老头子一样，浪漫的话也不会说，哪个小女孩受得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小傲确实有点闷了。不如我们生个妹妹让他也找点事做吧？” 肖文聿一边说一边搂住林曦。
　　“好好说话，耍什么流氓啊。走开走开，这周的次数已经用完了啊。” 林曦笑着推了肖文聿一把，背过身去。肖文聿不依不饶地黏上来，从身后把林曦搂进自己的怀里，在林曦的耳朵边低声委屈道：“好老婆，用下个月的限额吧。我都忍了两天了，你忍心看我那么难受吗？” 说着又抱着林曦动了动，林曦感觉到一个热热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身后。
　　“……” 林曦不语，肖文聿受到了鼓励，轻轻地亲吻林曦的耳根和脖颈，手也探进了林曦的睡裙里。被四处点火，林曦的脸很快泛起了薄薄的潮红，却咬住嘴唇忍着不出声。
　　“老婆，和我生一个孩子吧。” 肖文聿在林曦的耳边说话，语气也罕见地透出些急迫和喘息来。林曦耳朵一阵酥麻，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还未点完，肖文聿便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这个男人此时双眸幽深，林曦还未开口，一个气息紊乱的吻已经烙了下来。
　　……
　　两个多月后，牛年春节来了。林曦和肖文聿把苏越安接到深安来过节。大家围着茶几吃糖和瓜子，苏越安喜气洋洋地说：“今年是港城的回归年。终于我们国家也能够扬眉吐气一回了。你们是不知道以前我们去港城打工是怎么被他们歧视的。现在好了，我们国家富强了，下次我们堂堂正正的去港城，看谁敢歧视我们？”
　　林曦笑着点头，将削好的橙子递给苏越安，心里却暗道：您老是不知道，20年后我们是更富强了，但是人家照样歧视我们，还说我们是强国人呢……不过不管怎么样，能够见证这样一个历史大事件，还是很幸运的。
　　正在这么想着，林曦忽然觉得肚子有些痛。最近他们都没有做保护措施，自己的大姨妈也推迟了五六天没来了，不会是有了吧？可是她也并没有像电视上那些孕妇一样一言不合就要呕吐啊，该吃吃该睡睡舒服的不得了。还是等下偷偷去药店买个验孕棒来测一下好了……林曦这样打算着。
　　吃完零食后，老人家要午睡，林曦借口去下面再买包盐，偷偷溜去了药店，然后攥着那个粉红色的小盒子，悄咪咪把自己锁进厕所里。
　　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怀孕的经验，研究了盒子上的说明一分钟，准备测试一分钟，等待测试结果一分钟，看到两道杠平复自己的心情两分钟，还没平复完，厕所门已经被敲响了：“小曦，你怎么在厕所里那么久，没事吧？” 是肖文聿的声音。
　　“没事，我就出来了。” 话音未落，林曦已经拿着验孕棒一下把门拉开了，反倒让门外的肖文聿惊讶地挑了挑眉。
　　“surprise！” 林曦把“两道杠” 举到肖文聿的面前。
　　“这是什么？” 肖文聿皱眉看了两秒才惊喜地问：“你怀孕了？”
　　林曦点了点头，肖文聿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她，甚至激动地想把她给举起来。当然，他很快意识到这样做是很愚蠢的，于是又赶紧松开了手，这几分手足无措的傻样子逗乐了林曦。
　　“我们要有孩子了？” 肖文聿再三确认。
　　“嗯。” 林曦再三回答。两人对视，都露出了有点傻的笑容。
　　肖文聿把林曦扶到沙发上坐下，很快又冷静下来，开口问道：“你要怎么跟小傲讲？”
　　“怎么跟他讲？就……直接跟他说吧。” 林曦迟疑地道。老实说，她也不知道小傲能不能接受突然多出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来，以前她也旁敲侧击问过，小傲的态度就不冷不淡，说什么“没有关系”，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以她对小傲的了解，他对自己的亲人一定会很好很好的，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却是个十分护短的人。
　　正在这时，李傲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去上厕所，然后又慢悠悠地晃到了客厅，到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一颗玉米糖，自然而然地发现了父母有些古怪的眼神。
　　“有什么事情吗？” 李傲停下了脚步。
　　“小傲啊，” 林曦把李傲扯到身边坐下，这孩子大了，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喜欢黏着自己坐了，林曦的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你一个人孤单不孤单啊？”
　　“不孤单。” 李傲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故意说：“我觉得一个孩子挺好的，不需要有别人陪了。”
　　“啊……” 怎么跟上次回答的不一样，林曦有点尴尬的说：“但是如果多一个小伙伴也挺好的吧。”
　　“小我10岁的弟弟妹妹也算是小伙伴吗？” 李傲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了？” 林曦诧异地问。
　　“妈妈，你卫生间的那个粉红色纸盒包装那么醒目，我不看到都不行啊。” 李傲哭笑不得地说。
　　“那你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呢。” 林曦搂住李傲低头问。
　　“妈妈，我上次就说过了，” 李傲温柔地回答：“只要你高兴就好了，我都无所谓的。我可以一直一个人，但如果有弟弟妹妹我也会对他们很好的。”
　　“小傲呀，你不用委屈自己的，以后有弟弟或者妹妹，爸爸妈妈都会一样的爱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林曦知道李傲没说出口的担忧。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林欣对他的疏离和虐待，让李傲严重的缺乏安全感，为了留住妈妈来之不易的爱，李傲会习惯性地压抑自己的想法，委屈自己，而这是林曦不愿意看到的。
　　林曦把李傲落在眼睛前的一点碎发撩起来，弯下腰低声对他说：“还记得妈妈在水库公园和你说过的话吗？妈妈对你的好永远都不会变，我们要永远信任对方，我们还拉过钩的。”
　　“我记得。” 当着肖文聿的面说这些，李傲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可不想肖文聿觉得他是妈妈的小棉袄。
　　“那我们再拉一次钩吧，这样你就不会不放心了。” 林曦提议。
　　“这个就不用了吧？” 李傲为难的看了肖文聿一眼，这么幼稚的活动在肖文聿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实在有些羞耻。
　　“好，那我们三个人就一起拉钩吧。” 没想到肖文聿反而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说：“当年你们拉钩的时候我不在，那现在我也加入。小傲，不管怎么样，我对你的好也永远不会改变。”
　　厉害厉害，林曦给肖文聿一个表扬的眼神，把自己的小拇指也放到肖文聿的手上。见此情况，李傲犹豫了一下，终于将自己的手指也钩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的是小狗。” 林曦看着三个人勾在一起的手指，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念完这句话，他们才各自收回了手。
　　“好了，那我就先回房间了。” 李傲毕竟有些害羞，放下手后很快就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你看看，这才四年级，就不和我亲了。我还担心他呢，应该先担心担心自己，以后儿子叛逆该怎么办。” 林曦看着李傲紧闭的房门，像肖文聿诉苦道。
　　“九、十岁的小男孩就是这样，不愿意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肖文聿笑笑：“这很正常，如果你还担心，我会找时间再跟小傲聊聊的。我的谈话技巧你还不放心吗？”
　　“小傲又不是犯人。” 林曦白了肖文聿一眼说：“别用你犯罪心理学那一套跟我儿子说话啊。”
　　肖文聿皮痒的嘴欠道：“但是这一套很好用怎么办，我就是用这一套把你骗到手的啊。”
　　“哦，那你跪安吧。” 林曦从肖文聿身上爬起来，准备走人，肖文聿赶紧站起来跟上她，可以说很亦步亦趋了。


第81章 港城回归
　　林曦怀孕的消息被确认后, 她就成了家里的老大（虽然她本来也是）。不仅被肖文聿宝贝着，就连苏越安也不准林曦干活, 所以整个春节，林曦竟然都没怎么下过厨，就连年三十那晚的年夜饭，也是家里三代老少爷们捣鼓出来的, 味道竟然也还不错。
　　苏越安在深安待了十几天后要回苏州了，回家前他再三叮嘱肖文聿要好好地照顾林曦, 不准亏待了他尚未出生的孙子或者孙女，肖文聿自然都一一答应下来。
　　春节结束后, 肖文聿陪着林曦去了几次产检, 等宝宝已经四五个月的时候，医生告诉他们林曦肚子里是个小女孩, 看上去发育的很健康。肖文聿高兴得不得了, 一改往日严肃少语的本性，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他要有女儿了。因为太嘚瑟，整个局里的单身狗都绕着他走路。
　　或许是女孩比较疼人，林曦怀孕后不仅没有任何孕吐、恶心之类的孕期反应, 皮肤反而变得更光滑水润了, 平常走路上课上班也不觉得吃力, 简直神采飞扬。因为大四没有什么课程, 她肚子又不算大，平常刻意穿得宽松一些，直到毕业竟然也没有几个同学知道她怀孕的消息。
　　深安特区报的同事虽然知道林曦怀孕了, 可那时候的人没有现在矫情，很多人都工作到快要临盆才休假，而且产假一般也只休90天，并不怎么影响工作。所以林曦怀孕一事也并没耽误她的转正。6月20日，林曦正式入职深安特区报，成为了一名正式记者。因为她转正前就是港城97回归专题的一员，现在顺理成章地仍旧继续在这个组里工作。
　　97港城回归是百年一遇的大事件，深安特区报在三个新闻小组里挑选了最有能力的十个记者组成了特别报道小组，专门针对这个话题进行街头采访、高端人物访谈和新闻撰写，并且开辟了一个港城回归专栏，连续进行二十天的特别报道。领导体谅林曦怀孕的状况，没有安排她外出采访的工作，而是让她专门负责写报道，这十几天来一共有五六篇报道出自林曦之手。
　　时间终于推进到了6月30日，这一天，全华夏，甚至全世界都将目光聚焦在了这个曾经地处祖国最边陲的小县城，1997年7月1日凌晨，这里将发生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林曦一家也同华夏别的家庭一样，充满期待地守候在电视机前。事实上，如果不是林曦现在怀有身孕，他们一家人一定也会和别的深安市民一起守在皇岗口岸或者落马洲旁边，庆祝华夏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得以进入港城。
　　不过，既然条件不允许，看中央电视台的直播也是一样的。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 女主持人熟悉的话语标志着直播的开始。电视机上，那架满载着中央大员的专机降落在启德机场上的停机坪上。天空飘洒着蒙蒙细雨，许多港城的重要人物和数不清的儿童在雨中手持鲜花和小国旗相迎。当江主席和□□从舱门走出来，踏上红地毯，这一刻，我们终于结束了150年来华夏最高领导人从未踏入港城殖民地的屈辱历史。
　　虽然那个改变中国命运，并且在生命最后几年推动港城回归的老人已经永远的不在了。
　　一家三口人破天荒的捧着饭碗在电视机前吃完饭，此时皇岗口岸已经人头攒动了。到了晚上十点多，我国驻港部队的代表终于和英国部队的代表握手，双方交接。即使是在屏幕内，他响亮的话语仍旧掷地有声——
　　“我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港城部队接管军营，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祝你们一路平安！”
　　这一刻，1997年回归的这段历史不再是书本里苍白的文字，不再是视频里残留的影像，而是真真切切正在发生的事实。林曦曾经觉得时光倒流很悲惨，可现在却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因为她有幸亲眼目睹祖国是如何一步一步强大起来，也有幸亲身参与其中，她并不是小粉红，却在这一刻也感到无比的自豪，骄傲，与有荣焉。
　　终于到了最后港城回归最后的交接仪式。头发还很茂盛的查尔斯王子哭丧着脸发表了讲话，在撒切尔夫人和江主席为首的中英领导人见证下，飘扬了150年的“日不落”帝国的国旗终于在港城缓缓降落，取而代之的却是飘扬的红旗。顿时，小小的客厅掌声雷动，窗户外许多人家放起了鞭炮和烟花。
　　像所有其他华夏的家庭一样，今夜，无人入眠。
　　对港城回归进行的专题报道结束以后，林曦的工作量逐渐减少，在临产前的一个月，她就请假回到家中安心待产了。
　　9月30日晚上11点，当大家都在欢乐地准备即将到来的7天国庆长假的时候，深安市妇儿医院里，肖文聿和李傲两个人却在候产室外面，焦急而期待地等待着林曦生产。林曦是前两天入院的，当晚还有另外两个产妇生产。其中一个产妇和林曦住在同一个病房，人很温柔，丈夫是一个律师，两家人算是认识。另一个产妇则是今天7点钟才被亲戚送进医院的，那时候她宫口都快开三指了，现在她已经被送进产房一个小时了，婆婆和丈夫才姗姗来迟。
　　产房里隐约传来产妇撕心裂肺地叫喊声，也分不清是谁在喊，肖文聿双手交握，皱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产房紧闭的门，心情比平常抓捕犯人还要紧张十倍。李傲先是坐在椅子上，然后就绕着候产室转圈圈，他带来的书硬是一页也没有翻开。
　　“小傲，你坐下来吧，别一直绕圈了。” 就在李傲绕了快有一百八十个圈以后，肖文聿终于看不下去，开口道。
　　“诶，你们家这是生二胎吧？二胎怎么能到医院来生的，教教我们呗。” 那个姗姗来迟的瘦男人看见李傲终于坐下，突然凑过来问道。看他的穿着也不差，应该是在深安做生意的人。
　　“这是我儿子，不过我们不是生二胎。” 肖文聿安抚地摸了摸仍旧盯着手术室门的小傲，随口回答道。
　　“没事，我懂，我懂。” 那个人以为肖文聿不愿意说出真相，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悄悄凑过来继续问：“放心吧，我绝对不会举报你的，我犯不着嘛。”
　　“……” 肖文聿懒得回答这个男人了。他的妈妈这时候凑过来，拿出一包旺旺雪饼和一条红绳对李傲说：“小弟弟，你长得真好，你把这条红绳系到手腕上，奶奶就把这个饼干给你吃好不好？”
　　李傲看了这个打扮得还算得体的老人一眼，还没有回话，肖文聿已经皱着眉头强势插话了：“不好意思，这条红绳是做什么的？”
　　那个男人见肖文聿的气势，也知道他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忙上来说：“兄弟你不要误会，这是转男绳。这家黑心医院非说我家老婆肚子里是个赔钱货，我们找大师算过了，只要在她生产那天，找十个男童系上红绳，她肚子里头的赔钱货就会转成男孩，我们晚来这么久不也是为了找多几个男孩嘛。” 他咧嘴一笑：“说实话我们已经找了二十个童男了，但是没有一个像令郎一样清秀的，兄弟你就帮我这个忙，这也算讨一个彩头，可是大大的阴德啊。” 说完这番话，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中华递给肖文聿。
　　这段话的槽点简直太多，肖文聿担心着林曦，没工夫和男人瞎扯，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男人只好转头看李傲，露出嘴里的金牙，刚要说话，李傲已经淡定地开口了：“第一，国家都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孩子跟男孩子没有差别，更加不是赔钱货。第二，胎儿性别在成为受精卵的时候就决定了，不可能因为红绳就更改。第三，我家里没有穷到让我为了一个旺旺雪饼就戴来历不明的东西的地步。”
　　“你这个小孩怎么那么没有礼貌？” 男人被一个小孩这样教训，面子上很过不去。但是他身材瘦弱，也不敢招惹强壮而高大的肖文聿，只能一把把老娘手里的红绳抽过来揣兜里，嘟嘟囔囔地说：“不戴就不戴，谁稀罕似的。反正我们系了20个男孩，肯定也能生男的。你们那么高尚，怎么还来偷生，要不要脸？那么喜欢女的，那就祝你们以后都生女儿好了……”
　　正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候产室传来，椅子上的三家人齐齐屏住了声息，没过多久，一个护士从产房出来，喊道：“谁是林曦的亲属？恭喜你们，产妇生了一个6斤8两的小公主！”
　　“太好了！” 肖文聿和李傲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哪里有功夫去关注那个ky的人，径直走到护士身前。刚刚那个男人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和他妈嘀嘀咕咕，说：“你看看，我就说他们只能生女儿。好在没把绳子系在那个男孩手上，不然他们的霉运都要沾染到我们了。”
　　报信的护士是个来医院实习的学生，哪里见到过一大一小颜值这么高的人，红着脸有点结巴地说：“产妇和孩子在里面，你们可以进去看了。” 话音未落，眼前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产房里有股淡淡地血腥味，却没有人在乎这一点。肖文聿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产床上的林曦吸引了。她因为生产脱力，歪着头靠在枕头上，双目微闭，并没有醒来。虽然汗水让她的头发黏在了脸上，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美。肖文聿跨上前去，握住老婆的手亲了亲，又轻轻帮她把头发拨到耳后去，声音里有说不清地缱绻和温柔：“老婆，你辛苦了。”
　　护士已经把那个包裹着粉色毛巾的小家伙放在妈妈的头旁边，她才那么小一丁点就知道心疼妈妈了，自己把大拇指放在嘴里嘬，不吵也不闹。肖文聿将林曦的手放好，才把目光转向女儿，小家伙跟个小豆丁一样大小，浑身红彤彤的，眼睛还没睁开，却并不像别人口里的新生儿一样皱巴巴，反而怎么看怎么可爱。
　　“我有女儿了……” 肖文聿不想吵醒女儿，激动地捏住李傲的手低声说，眼眶泛红。他的力道虽然很大，李傲却也一声不吭，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妹妹。自己从今天开始也是有妹妹的人了呢，虽然妹妹红红皱皱的有点丑，但是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会好好保护她，让她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成长的。
　　不知怎么的季雪安的模样在这一刻忽然出现在李傲的脑子里，她过得也太苦了些，如果季雪安是自己的妹妹，他绝对不会让她生活得这么艰难的。
　　林曦生完后就被转移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了，那个发转男绳的人的老婆在林曦生产后一个小时内也生下了一个女儿，男人当场脸色变黑，和他老妈看都没有看产妇和新生儿一眼，甩手就走了。产妇被转入了林曦所在的病房，第二天一整天都在病房里哭哭啼啼，也不管她自己的宝宝，把小孩饿得哇哇大哭。最后还是林曦看不下去，在护士的请求下，借了一点母乳给隔壁的孩子吃。
　　最后，林曦受不了病房嘈杂的环境，呆了两天后就带着小宝宝出院了，由肖文聿请月嫂到家里来照顾她和宝宝，直到她出院的那天，隔壁床产妇的老公都没有露过一次面。


第82章 转学
　　回家没有多久, 妹妹皱巴巴的脸蛋就长开了，皮肤变得粉粉嫩嫩的。她有一双和林曦一样的大眼睛, 眼睫毛纤长浓密，不让李傲，任谁看了都会称赞她一声可爱。而且小宝宝很爱笑，虽然还没长牙齿, “无齿之笑”却格外甜蜜。她又特别喜欢李傲，只要李傲靠近, 她就伸出小手咿咿呀呀的让李傲抱，还握住哥哥的衣服不放手。
　　这时候, 李傲都只能无奈地把她从妈妈手里接过来抱着, 有时候还要哄他睡觉，当妹妹傻笑着流口水的时候, 李傲也只能无奈地拿起纸巾, 细心地帮她擦嘴。
　　眼看李傲成了家里最得妹妹宠爱的人，肖文聿和林曦便把起小名的权力让渡给了他。李傲回房间思考了半天，才终于出来说：“妹妹就叫笑笑吧，能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就很好。”
　　————————————————
　　国庆节的七天假期快得就像高铁过山洞, 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李傲又要回学校上课了。其实他还挺想回学校去的, 一来是可以躲避妹妹黏人攻势, 二来他喜欢上学，而且季雪安写的小说已经到了尾声，放假前她跟李傲说过, 回学校后就会揭秘杀人凶手究竟是谁，李傲也想看看自己的猜测究竟对不对。
　　天还蒙蒙亮，李傲就背着书包离开了家。他向来起得早，几乎每次都是第一个到教室开门关灯的人，更别提今天了，估计很多人都会迟到。
　　秋天清晨的空气于清冷中总带有些特殊的味道，仿佛能一下就让人置身于老家的空旷的田野之中，而现在莲花小学里就弥漫着这样这种冷冽的气味。
　　李傲背着书包慢腾腾地走在走廊上，却惊奇的发现五年级二班的灯是开着的，等到了门口，他发现教室的门竟然也是虚掩的。
　　“谁那么一大早就来了？” 李傲觉得有些奇怪，推开门，墙上的恩格斯照常和自己对望，自己的座位上却立着一个没有头的人。这是怎么回事？李傲心里一惊，再仔细看，才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季雪安。她今天穿了一件十分宽大的灰扑扑的工作服，正弯腰往自己的书桌肚里放什么东西，看上去就像没有头一样。
　　奇怪，季雪安妈妈工作的工厂离莲花社区有一定的距离，她这么早来做什么？
　　季雪安把手里的东西放好，定了定神，直起身子，却发现课桌前面站了一个人，惊得差点叫出来。等发现那个人其实就是课桌的主人李傲的时候，她的耳朵也红了。好在她今天扎的马尾辫有些松，耳朵两侧还有些许发丝，正好能够遮挡住一些颜色。
　　“你……” 李傲本来想问季雪安在他课桌里放了什么，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似得换了个问题：“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季雪安却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来想悄无声息的告别，现在却迎面碰见，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吗？两个人好歹也同桌了快两年，彼此间都有默契，既然遇上了，她也没有必要再对李傲隐瞒些什么。于是季雪安把她刚刚放进李傲课桌里的本子又拿出来，当面递给了李傲。
　　李傲接过本子，这是一个很厚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用蓝色的钢笔写了几个字“红雪下的屠宰场”和“作者：季雪安”，再一翻开，里面用公正的楷体整整齐齐的抄写了季雪安这段时间写的悬疑小说，从第一章，到最后一章。
　　“李傲，我妈妈的工厂要搬到东莞去了，我也要转学了。我答应过国庆后要把结局给你看的，我不想食言。这是我用这七天重新抄写修改后的小说……送给你。” 季雪安脸上没有表情，李傲却能听出她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低沉几分：“这些日子……谢谢你。”
　　谢谢你在全班的孤立中无所谓的举起了手，谢谢你用最平常的态度陪我走过最难以忍受的一段路，谢谢你一直以来无声的体贴。
　　而糟糕透顶的我无以为报。
　　坦诚的感谢，对有些人来说很容易，对有些人来说，却难以启齿的需要用尽力气。
　　于是，话刚刚说完，季雪安转身就要走出教室。
　　“季雪安，等等。” 李傲侧身拦住了她，季雪安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却仍旧低着头没有说话。李傲看着这个和自己并排坐了两年的同桌，刚开始的时候她脸色蜡黄的像一块熏久了的腊肉，可现在，才在工厂稳定地生活了没几个月，她脸上已经长了些肉，也透着女孩子应该有的淡淡的粉色了。这颜色，和妹妹的脸蛋颜色有些像。
　　其实离开这里也挺好的，换了一个新环境，就不会再有人说季雪安是垃圾处理厂了，她应该也能够安心学习了。
　　李傲低头从书包里拿出那本他正在看的斯蒂芬·金的《绿里奇迹》递给季雪安，说：“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这个送你吧。不管前路如何，我希望你生命里有光。”
　　季雪安心里顿时百味交集，她伸手接过那本一看就不便宜的书，书的扉页上还写着李傲的名字。还没仔细看，李傲忽然又伸手把书拿回来，抽出钢笔，弯下腰在扉页上写下一句话——“致季雪安，祝学业进步，身体健康。” ——然后又递还给她。
　　李傲的字还是一贯的清瘦而锋芒毕露，彼时季雪安还不知道世界上有“瘦金体”这么一说，只觉得那些字的笔锋像锋利的芒刺，根根刺进了自己的心里，自己这一身灰色的旧工服和凌乱的人生既不配这么美好的字，也不配这么美好的情谊。于是她慌乱地接过书，快速地走出了教室。
　　“要继续好好读书。” 李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季雪安脚步一顿，点了点头，然后大步的走出了教室。时间不早了，她也不想再碰见任何自己班上的同学。既然要离开，那么最后一刻，也不必让“垃圾夫妇”这个名字再污染了李傲的耳朵。
　　我会好好学习的，或许有一天，我在你面前不会如此不堪。季雪安暗暗在心里这样想。
　　校园里的阳光很充足，“莲花小学” 几个硕大的银字反射出炫目的光芒，门口逐渐有同学笑闹着进了校门，季雪安却一步一步走出了莲花小学，没有回头。
　　山高路远，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
　　（part 1 完）


第83章 1998
　　1997年的年末和1998年的年初发生了很多大事, 比如说哥哥在红馆举行了颠覆性的“跨越97演唱会”，王菲和那英在春晚合唱了一首“相约九八”, 又比如说，肖文聿和林曦的家里终于买电脑啦！
　　作为一个21世纪的新新人类，林曦在穿越前也是一个标准的手机党，没事就刷刷微博、豆瓣、知乎、绿jj, 没想到一朝穿越回92年，别说网络了, 连手机都没有，她这么个网瘾青年, 硬生生地熬到了现在, 为的就是今天啊！
　　当那台硕大的白色电脑被安置在书房里的时候，林曦放下了还在摇篮里的宝宝, 抚摸着那白色的主机, 露出了陶醉的笑容。这台电脑是当时市面上配置几乎最好的个人电脑了，花了林曦和肖文聿9000多元，其实肖文聿也不明白电脑为什么对林曦那么重要，不过老婆既然想要, 那当然就要买买买。
　　买了电脑的林曦也没闲着, 不仅在电脑上安装了《仙剑奇侠传》、《上古卷轴》、MSN、OICQ等等一系列游戏和软件, 还开始教李傲怎么打字, 怎么使用各种微软的工具，怎么上网查资料，怎么玩游戏。好在小傲自制力强, 才没有被妈妈带坏成为一个网瘾少年。
　　1998年9月，李傲按照学区划分进入了翠云中学读书，毫无疑问被分到了尖子班，然后继续他的学霸之路。不过与小学不同的是，初中的小女生已经开始有了萌动的少女心，李傲又帅又聪明，自然而然当之无愧地成了学校的“校草”。他的风头强劲到什么程度，刚入学的时候，每节课下课都有别的班级、别的年级的女生来他的教室偷偷围观他，放学后隔壁红岩中学的女生也来校门口半日游，李傲收到的情书摞起来都够打一学期的数学草稿。为了一碗水端平，也为了防止早恋，老师只能安排李傲和男生坐在一起。
　　不过李傲延续了他老干部的作风，对于女生的示好一律采取不看、不听、不知道的态度，更加没有像对季雪安一样私下和任何女生有过接触，最多是在她们问题目的时候稍微解答一番，很快，芳心受伤的女生们就给他起了一个极其羞耻和中二的外号：“冰山王子”。
　　不过翠云中学的小女生们要是看到“冰山王子”在家里是怎么照顾妹妹的，恐怕都会大跌眼镜。
　　“笑笑又哭了，天啊，李傲快去帮我哄她一下！” 林曦一边做晚饭，一边手忙脚乱地说。肖艾林小朋友自从满一岁之后就变得爱哭起来，一言不合就开哭，林曦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李傲把她的小名取得太满了的缘故。
　　李傲只能放下手中的作业，到肖艾林小朋友的小床边去看她，只见笑笑已经哭得满脸通红，见到哥哥，小手一抓一抓的要抱。
　　“好了好了，哥哥抱抱，别哭了。” 李傲把她抱起来，用纤长的手指擦掉她的眼泪，一边皱着眉拍她的背，一边软语哄道。
　　“我们去看看妈妈在干什么好吗？” 肖艾林小朋友哭得不肯听，李傲只能抱着她满屋子转悠，举高高，开飞机，做鬼脸都来了一遍，喷泉还没有要停止的迹象，李傲终于可以断定：这小屁孩肯定是要换纸尿裤了。
　　“妈，笑笑估计是尿了，你帮笑笑换纸尿裤吧，我来炒菜。” 不帮小女孩子换纸尿裤，是李傲最后的倔强。
　　林曦于是忙乱地把锅铲递给李傲，又去给小屁孩换尿不湿了，还真是个忙碌的一天。
　　当肖文聿下班回家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地三菜一汤，而电视机里则正在播放《还珠格格》。今年是《还珠格格》在大陆的首播年，大街小巷的电视机在这个点一准在放还珠格格，可谓是掀起了一股现象级的热潮。而且往后每年更是都霸占着暑期档，林曦自己就不知道在黄父黄母家看过几次《还珠格格》了。
　　现在电视正好放到紫薇被扔进小黑屋，接受皇后娘娘的盘问。
　　“皇后娘娘，对皇上而言，我根本是个零，是个不存在的呀！” 紫薇被按在地上，柔弱而绝望地喊道。皇后娘娘抚了抚指套，唇角微翘，压根不理紫薇那一套，还扬言要把紫薇真的变成“零”，变成“不存在”的。一盘银针被端上来，容嬷嬷和桂嬷嬷抓起针，疯狂地往紫薇的身上扎去，紫薇无力闪躲，只能不住地哀嚎。
　　“这什么电视剧啊，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流行了。” 肖文聿皱着眉坐在椅子上，用遥控器调小了点声音，表示不能理解。
　　林曦赶紧走过去拿回遥控器，说：“你不懂，这可是容嬷嬷的小黑屋进行曲，错过了要等到下次播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林曦原本也以为自己早就吃不下去还珠格格这闹腾的剧情了，没想到电视上一播放，她竟然又一次被吸引住了，当然，这次不像小时候一样单纯的为几个人的情谊感动，而是伴随着很多很多吐槽。
　　“你那么不满意剧情，为什么还要看？” 听了很多吐槽的肖文聿发问道。林曦白了他一眼，像肖文聿这样的直男，自然是不会理解女性看电视剧那种单纯的快乐的。于是她把吃完的碗筷放下，轻抚肖文聿的头说：“老肖你要么乖乖的坐在这里陪我看电视，要么麻溜的去洗碗。”
　　肖文聿看了一眼电视机里大吼大叫的小燕子和尔康，默默地端着碗碟进了厨房，很快洗碗的声音传了出来。
　　1998年的秋天，这间90几平米的小屋内，就充满着许多这样嘈杂而欢乐的声音。


第84章 2001—重逢
　　深安中学坐落在深安最繁华的一条街市——东门旁边, 是深安历史最悠久也是最有名气的一所高中。直到2001年，其建校已经超过五十周年了。虽然深安中学每年源源不断地向各大名校输送数量可观的毕业生, 最让它出名和瞩目的却是校内那自由奔放的学风和浓厚的学术探讨氛围。你可以在深中里看到穿着奇装异服谈恋爱的小情侣，也可以看到全国竞赛得金奖的物理大神，而相同的是，二者最后都进入了清华或者北大。
　　此时, 在深安中学D教学楼三楼，高一三单元一班的新生们正坐在教室里聊天, 马上他们就要上军训以后的第一节课了。
　　“诶，你知道吗, 我们班那个唯一没参加军训的肖傲今天要来上课了。” 一个瘦女生碰碰同桌的手臂, 一脸兴奋地看着门口。
　　“这都开学一个星期了，他怎么今天才来啊, 难道是故意为了逃军训？” 脸圆圆的女生好奇地问道。
　　“什么逃军训啊, 人家是见义勇为受伤了，在家里休养了7天才好的好不好。肖傲可低调了，做这么大的好事都不让别人知道呢。” 瘦女生抚着脸说。她当然不至于露出过分的花痴脸色，但是眼睛里崇拜的光芒却是无法被忽视的。
　　“他不让别人知道, 怎么你知道了, ” 圆脸女生一脸促狭的笑：“难道你和他有什么奸情……”
　　“你别乱说。我好朋友的哥哥初中和他是同班同学, 我才知道内幕的, ” 瘦女生急忙说，她对自己有可靠情报来源颇有点小骄傲，又低声补充：“你是不知道, 整个翠云中学的女生谁不想和他有点什么关系，可人家哪里看的上我们，就连校花向他表白，他都没搭理人家呢。”
　　“他有那么好？” 圆脸女生好奇地问。
　　“那肯定啊，肖傲是我们翠云中学和隔壁红岩中学公认的双校校草，比阿锋和阿祖还帅好不好，他当年的外号可是冰山王子啊。而且这还不算，他智商高，体育好，长跑没有哪次不是拿年级第一的，不然这次怎么能够制服一个带刀的歹徒的？”
　　“还冰山王子呢，你漫画看多了吧。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完美的人。” 圆脸女生一脸不信的说。她和瘦女生军训时分在同一间宿舍，关系很好，所以说话也比较直接。
　　“冰山王子，这外号可真有意思。” 两根纤长雪白的手指翻过泛黄陈旧的书页，坐在两个女孩后面的扎马尾辫的女生心想。她从来教室起就一个人坐着静静地看书，虽然也不动声色地观察同学，却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她一直以来就是孤僻的，即使是军训这种全班同学都混在一起的时候也习惯安静，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
　　肖傲……马尾辫女生把书合上，抬手将皮筋取下来戴在手上，那头如云般的黑色长发便瞬间垂散到了肩头，冷玉一般的眼睛泛出泠泠的光来。如果说她冷淡的气质让女生不太敢靠近，却又像磁铁一样吸引了班上许多男生的目光。对高中的男生来说，冷美人比萌妹子更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更何况，女神名字里还带有一个“雪”字。
　　“花为肠肚，雪为肌肤。” 班里最喜欢掉书袋的一个眼睛仔曾经这样形容过看书的女神。
　　季雪安将那本珍藏了多年的书放到一边，每当到了新环境，她便总喜欢再读一遍这本旧书，即使里面的段落她熟悉的几乎都能背出来。刚刚程向珊说得对，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完美的人呢，即使他的名字和那个人有一个字一样，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这样想着，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在本子上写起东西来。
　　没过多久，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因为快上课了，大家已经安静下来，所以这身影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几乎全班人的目光。女生们瞬间难掩小兴奋的情绪，交头接耳起来，有些害羞的妹子甚至不敢继续看他，而是挪开了目光。
　　“你没说错，还真的很帅诶。” 程向珊小小声对黄稔说。
　　“那当然了，我的眼光会差吗？” 黄稔得意地回答，颇有种自豪感，虽然肖傲并不认识她。不过她才得意了没一会儿，身体就僵住了。因为，一身白衬衫的肖傲已经朝她们这边走来了。
　　“他走过来了。”程向珊悄悄碰碰黄稔的胳膊，可黄稔太紧张了，什么都没说。不过很快，肖傲就从她们身边经过，到了她们身后的那个座位。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肖傲站在全班唯一的一个空位旁，问低头写东西的季雪安。
　　“请便。” 季雪安正在为她的小说构思一个新情节，所以在刚才全班同学都瞩目门口的时候并没有抬头。
　　现在她意识到那个传说中的“冰山王子” 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出于好奇和礼貌，也便停下笔来回答。可却在随随意意抬眼的那一瞬间，心跳暂停了一整拍。明明是一个平静酷热的早晨，耳边却传来了春潮破冰，万物复苏的呼啸声。
　　“啪嗒。” 季雪安手里攥着的钢笔笔盖掉在桌上，她这才回过神来。
　　“是你。”肖傲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只是不喜欢被女生围追堵截，才得了个“冰山王子”的诨名。此时初见故人，还是曾经一起“患过难”的，即使季雪安比原来长开了很多，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也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于是他把书包放到座位上，坐到季雪安身边，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他们两认识！” 程向珊和黄稔八卦的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眼睛里找到了八卦的火花。两人和季雪安现在分到了同一间宿舍，不过还没来得及讲话，对这个冷美人也很好奇。
　　“好久不见。” 虽然心还是跳的厉害，季雪安却很平静地回答，同时悄悄用手遮住了她刚才看得书的封面。因为这正是李傲——在她心中李傲的名字还没有改变——在她离开的时候送给她的那本《绿里奇迹》。
　　他现在改名叫肖傲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长高了好多，怕是超过一米八了吧，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季雪安想。肖傲的腿很长，因为课桌的狭小，他的腿只能颇为局促的顶在课桌底部，离自己的腿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季雪安有点不安的动了动。
　　“还在看那本书？” 季雪安的手虽然遮挡住了书的封面，但是以肖傲的记忆力，自然很容易就从书脊的模样分辨出那就是当日他送给季雪安的书，而且很耿直的问了出来。
　　“嗯，是。” 被肖傲发现了，季雪安有点窘迫地把手从书上挪下来。
　　“那上面的话，我很高兴你做到了。” 肖傲微微弯了一下唇角，虽然那弧度轻微的不过如蜻蜓点水时产生的涟漪，那涟漪却在季雪安的心里一圈又一圈的扩散开来。
　　正在这时，一阵聒噪的铃声响起，上课时间到了。
　　班主任应声踏进了教室，他是一个30岁不到的语文老师，长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见到同学们，他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讲道：“我们深中是一所自由民主的高中，在这里你可以培养你的兴趣，开阔你的视野，丰富你的人生与阅历。我估计很多人选择深中也是因为这样的自由，但是如果你们非要谈恋爱，还请不要太明目张胆，起码不要在我面前手牵手，老师还单身，受不了这刺激……”
　　这玩笑话让同学们都笑了，一下子拉近了师生间的距离，他又开始让同学们相互介绍，第一节课被开成了班会课。
　　“各位选择我们深安中学，想必对我们的选课制度都有所了解。这里我再说明一下，我们班除了语数英三门主课，别的课程都是以走读的形式进行，也就是说你们不是在固定的教室上课，而是按照课表到不同的教室上课，也有机会接触到同年级的其他所有同学。我们选课的规则如下，一学期分为上下两个时段，这里我会发一张表格下来，物理化学，历史政治，生物地理各位一组，每学期第一个时段和第二个时段分别选择每组里的一门功课，听懂了吗？”
　　“听懂了。” 能考上深安中学的人智商都不低，不用班主任解释太多，大家就都明白了。于是班主任把纸张发下来，大家各自填写。
　　季雪安本来已经有所打算，先选两门自己比较拿手的功课和一门不拿手的，在刚进入高中的时候给自己多一点适应的时间。可是既然现在肖傲也在……季雪安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往左边挪过去，却发现肖傲已经就选好了课，那张纸正巧就放在他的右手边，自己目光一触可及的地方。
　　物理，历史，生物。季雪安迅速瞟了一眼，竟然和自己想选的都一样。虽然她物理不太好，不过反正今后大概率是要选文科的，也就不需要在意那么多了。于是季雪安按照肖傲的选择把物理、历史和生物都一一勾上了。
　　刚写完把笔盖盖上，肖傲的手就伸过来了。季雪安不解地抬头看他，肖傲说：“把纸给我，我帮你一起交给老师。”
　　“好的，谢谢。” 季雪安道谢，并把自己的选课纸递给了肖傲。肖傲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季雪安的纸，如远山澈水般的眉目越发舒朗，他很快就将选课纸放到了讲台上。


第85章 2001-ggmm
　　儿子上高中住宿的第一个星期, 林曦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她倒也不是担心小傲不能跟上高中课本的进度，或者不能适应高中的生活, 就是怕他为了学习和看书不保重身体，不好好吃饭，营养跟不上。
　　要知道李傲前世本来是无恶不作的大佬人设，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被肖文聿给教育成遵纪守法、勇于助人的五好公民了。开学那天, 小傲自己搭公交车去学校，在东门站见到小偷偷一个小女孩的钱包, 便上去制止。谁知道这小偷还有一个同伙，从背后用裁纸刀刺了小傲一刀, 刀尖插进背里好几厘米, 血流的吓死人，他却还坚持把两个人都控制住了。好在伤口不深, 除了被闻讯赶来的肖文聿训了一顿, 说他作为一个普通公民不该在被刺中以后还瞎逞能，其他也没什么了。就因为这个插曲，肖傲在家休息了整整一周，没能够参加军训。
　　因为心疼儿子, 这周五一大早, 林曦就去海鲜市场买了新鲜的海虾和黄鳝, 又熬了一锅小傲最喜欢吃的党参黄芪鸡汤, 小火慢炖了三个多小时，直炖的鸡肉酥烂，药材入味, 汤汁极其浓郁。
　　“妈妈妈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自从肖傲去上高中，肖艾林小朋友每天放学回家都问这个问题十次八次。特别是今天，从幼儿园回来以后她就像个小尾巴一样粘着林曦，每隔五分钟就问一次同样的问题。
　　“叮咚，叮咚。”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肖艾林忙迈着小短腿去开门，林曦也从厨房里赶出来，结果门口站着的却是肖文聿。
　　“怎么是爸爸啊？” 笑笑举着小手按门把，包子脸鼓着，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是我怎么了？” 肖文聿把笑笑一把抱起来，用今早还没来得及刮的胡渣蹭女儿的脸，一边笑着说：“你就这么不待见老爸？”
　　“也不是啦，只是哥哥很久没有回家了，我想哥哥呀。” 笑笑一边嫌弃地把爸爸的脸推开，一边理所当然地说。
　　这时候，刚刚虚掩的门被推开了，背着一个大黑书包的肖傲从门外走进来。
　　“哥哥！”肖艾林立马转移了注意力，扭过身子伸出手，要求哥哥抱她。
　　肖傲笑着从老爸手里接过妹妹，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往上掂了掂：“又重了。”
　　“因为我吃很多，长高高了嘛。” 肖艾林自豪地宣布。
　　“你背上伤刚好，小心点。” 肖文聿拍拍小傲的肩膀，又对肖艾琳说：“笑笑，哥哥上学坐车回来很辛苦，你不要抱了吧。”
　　“好吧。” 肖艾林撇了撇嘴，虽然不情愿，还是从肖傲的怀里跳了下来。林曦帮肖傲把书包放回房间，问他：“感觉深中怎么样？学习紧张吗？”
　　“学习氛围不错。” 肖傲说：“各科知识点我早就预习过，并不难。社团就加了一个飞卿书画社和模拟联合国，感觉都不错。”
　　“那就好，死读书是不行的，社团能够锻炼你很多能力，你自己能权衡好社团和学习的关系就行。不过也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 林曦说完，就让背伤刚好的小傲坐下休息，然后指挥肖文聿进厨房帮自己端菜端饭。肖文聿最近升了正科，被调到福井区派出所当所长镀金，家里与外面比较一下，他的地位可以说是一落千丈了。
　　饭桌上，肖艾林抓着哥哥一直问高中是什么样子的，林曦的注意力也全放到了儿子身上，肖文聿不甘示弱的咳嗽一声，舒展了一下长腿，说：“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宣布。”
　　“什么事？” 林曦觉得肖文聿这幅争宠的样子有点可爱，赶紧给他捧场。
　　“政府已经把沙金村列入旧改项目里了，等我们的旧楼被拆掉后，就可以换成电梯房了。”
　　“真的假的？” 林曦不敢相信。上辈子一直到2018年，李傲被政府关押了，沙金村的旧改项目才开始立项，怎么现在才2001年，沙金村竟然要启动旧改了？
　　“可是麦志飞的势力不还在村里吗？旧城改造有那么容易？” 林曦问道。
　　“前段时间我不是很忙吗，就是为了这件事。”肖文聿说：“千禧年后要有新气象，麦志飞违法犯罪的证据前段时间已经被警方掌握，两天前就被逮捕回局里了。只是现在媒体还不能曝光而已。”
　　“还有这种事，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林曦喃喃地说，脑子里一下便弹出了最后一次见麦志飞时，他被一堆人簇拥的样子。没想到这一辈子他没有收小傲做小弟，也没有被他反水杀掉，却竟然比原来还更早完蛋。可见命数这东西实难预料。
　　“主流媒体应该不会大肆报道这件事，毕竟这种黑色地带被公众知道，不利于社会安定和谐。” 肖文聿低声对林曦说：“这消息你也闷在心里别讲，估计旧改的风声还要过几个月才会放出来。”
　　“这个我知道，你放心。” 林曦点头，就见小傲已经放下碗，对他们说：“我吃好了，有个东西要看，先回一下房间。”
　　“等下出来一起散步啊。” 林曦对着肖傲已经像个大小伙子的背影喊，肖傲抬起手比了个“ok”的姿势。
　　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虽然身躯仍留有些少年人独有的单薄，却越来越像林曦记忆中李傲的样子了。
　　回到房间，肖傲打开家里的台式电脑，上网把这些年流行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悟空传》等一共十本网络小说都找了出来，一一做好标记，分类放到文件夹里。做完这一切，他才出门同家人一起去散步。
　　这一周周末季雪安没有回家。事实上，她妈妈还在东莞的手袋厂打工，她是靠中考成绩被深安中学破格录取的。至于为什么选择深安中学而不是羊城的那几所中学，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为了不浪费来回车票钱，季雪安一个学期才回去一次。
　　周日的上午，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校园也格外安宁。季雪安拿着自己的笔记本，来到学校里那个大大的天井，坐在木质的宽敞桌椅上写东西。这么多年，因为肖傲的一句鼓励，她便一直没有放弃写作，哪怕学习再累再苦，写作也是她唯一的调剂。
　　这次她得照旧是一个带着悬疑色彩的刑侦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是一个女刑警与男法医。为了写这个故事，她不知跑了市图书馆多少趟，就为了能够了解法医学的专业知识。
　　风微微拂过桌面，季雪安的笔不停歇，直到下午两点，她才把笔往桌上一扔，举手伸了个舒展的懒腰。她今天早上起得很早，现在确实有些困倦了。
　　“你还在写小说吗？” 忽然有个声音将季雪安从困意中惊醒，她猛然抬头，肖傲就看到季雪安额头上沾了一缕发丝，迷茫中带了些许小可爱。
　　“嗯。” 站在桌子前面的是肖傲。面对他，季雪安总是变得不那么像她自己了，所以现在也只是简单点了点头。
　　“我可以看吗？” 谁知道肖傲竟然背着书包在条凳边坐下了。
　　季雪安侧头，肖傲纤长的睫毛和如大理石雕成的侧面就近在咫尺，明明尚有微风，空气中的粒子却无序的高速碰撞与摩擦，硬生生将两人之间空气的空隙都加了温。她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把写着小说的本子推到肖傲的身前，反正这本小说也可以说是因为他才得以存在的。
　　肖傲拿到本子后就开始认真看起来，他看书速度很快，一边翻还一边若有所思的思考，似乎真的沉浸在故事里一般。
　　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离他们不远的桌子坐着一对高二的小情侣，现在两个人正头挨着头卿卿我我，用两根吸管共喝一瓶饮料，女生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两个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忘我的接吻了。
　　季雪安不自在的转开目光，这时肖傲也合上本子，对季雪安说：“你这本书比原来那本进步了很多。”
　　“还行。” 季雪安表面上平淡地回答，心里面却仿佛有蝴蝶在飞。
　　“你还要继续写吧？我不打扰你了，先回宿舍放东西。” 肖傲这样说着，抓起书包站起身来。
　　“诶，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回宿舍区吧。” 季雪安也随之站起来，拿着笔记本和笔随意往书包里一扔。深中允许在校生不穿校服，然而季雪安却仍然每天穿那一身雪白与天蓝颜色的校服，反而显得格外清新自然。
　　“别急，我们慢慢走。” 肖傲看到季雪安有些慌乱的动作，唇角微勾，当真停留在原地等她。这要是让翠云中学的迷妹们看到了，肯定会啧啧称奇。
　　两人顺着校道缓缓往宿舍所在的坡上走去，木棉花树与凤凰花树在校道两旁矗立，只是现在暂时还没有到花期。
　　“你和宿舍里的人相处的习惯吗？” 沉默着肩并肩走了半路，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女孩，肖傲忽然问道。
　　“啊？” 季雪安下意识地抬头，然后说：“还行，相安无事。” 因为小学的事，她很难对人放下防备。她不强求自己与宿舍的人合拍，宿舍的人亦没有来打扰她，这样就很好。肖傲明显也知道她的意思，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看，那不是肖傲和季雪安吗？” 这时候，一个走在两人身后，嗓门不算小的男生忽然对他朋友叫道，他朋友赶紧发出一个制止的眼神：人家能听到你的话好不好？谁知道那个男生特立独行毫不在意别人目光，继续用不小的音量八卦：“果然俊男配美女，我们这种青蛙gg别想找到好看的mm了。”
　　季雪安觉得有些别扭，不知道该走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好，她不想再给肖傲带来麻烦了。
　　可就在季雪安脚步加快了一会，估计与肖傲拉开了小半米的距离以后，她再一回头，肖傲竟然还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怎么，怕又被别人叫成垃圾夫妇？” 宿舍门前榕树繁茂的枝叶下，肖傲露出了难得的调侃的笑。
　　那些对两人来说都不算愉快的回忆，在时过境迁后，竟然也因为是两人共同的记忆而不显得那么面目狰狞了。季雪安忍不住笑了，摆摆手说：“不怕了。帅gg再见，我回宿舍了。“ 然后就背着书包一步步朝女生区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ggmm真是古老的称呼啊


第86章 2001-校裤
　　季雪安打开宿舍门, 黄稔已经到了，正在宿舍小阳台上的洗手台前洗衣服。
　　“你回来了。” 黄稔见季雪安朝小阳台走来, 热情地对她打了个招呼，季雪安点点头，没多说话，把书包放到自己的床上, 走进了厕所。
　　黄稔知道季雪安的性子，也不计较, 仍旧继续拿着肥皂搓校裤上一小块灰点，然后用清水认真清洗。
　　等过完最后一道水, 黄稔开始拧裤子。深安校裤是用黑色尼龙面料制成的, 普通女生很难用手拧干，更别提黄稔这小细胳膊了。果然, 她拧了半天裤子都还湿答答的往下滴水。
　　算了, 反正晾在杆子上几个小时也滴干了，没关系。拼命用力了好几回实在挤不出水的黄稔这样安慰自己，从桶里拿出衣架，把校裤往上面套。
　　正在这时, 冲水声响起, 季雪安轻盈地从厕所里走出来, 迎面便是黄稔和她手上滴着水的校裤。季雪安看了几眼砖粉色瓷砖上的一小滩液体没说话, 黄稔以为她嫌弃自己没拧干裤子，有点尴尬地笑着解释：“我劲太小，实在拧不干。挂在这里它一会就不滴了, 等下我再出来拖一下地。”
　　“我来帮你拧吧。” 季雪安却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道，然后补充一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啊？” 黄稔万万想不到季雪安会这么说，一时间没接上话，过了会见她还定定地望着自己，才赶紧说：“我当然不嫌弃了，但是这个真的很重。”
　　“给我吧。” 季雪安伸出手，黄稔在她平静目光的注视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手上的裤子递给了她。
　　季雪安接过尼龙校裤，往长条洗衣池里一拧，残余的水哗哗流出来。她再反向一转，又有很多水从裤子的缝隙中被挤出。黄稔不禁惊叹起来：“雪安，你力气好大啊。”
　　季雪安笑笑，把已经半干的裤子递回给黄稔，走出小阳台，爬到自己那张铺着统一深蓝色床单的木板床上。
　　刚刚在天井里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季雪安平躺在床上，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写小说用的笔记本，双手交叠着把它抱在怀里。那时候天井里的风很大，而肖傲认真地读自己写的东西，两个人的脸不过相距十几厘米。
　　黄稔正好是季雪安的下铺，她把裤子晾好后也坐回到床上，随便拿了一本练习题写了起来。宿舍里虽然有两个人，但却安静地连落下一根针都听得到。
　　写了一会题，黄稔就忍不住想说话了。黄稔是一个脑洞很大的人，季雪安今天帮她拧了裤子，她就从有点害怕季雪安变成觉得她面冷心热，是个好人，说不定还因为某些悲惨的身世才变成这般自我保护的样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想得也没错。
　　“雪安，你以前就认识肖傲啊？” 黄稔忍不住开口问道。
　　季雪安抱着本子神游天外，被乍一问，下意识回答道：“认识啊。”
　　“真的啊？” 黄稔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翻了个身兴致勃勃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好像还很熟的样子呢。”
　　“这个……” 好不容易遇到对自己这么热情的人，季雪安虽然不习惯，却也不想让她失望，于是说：“我们是小学同学。”
　　“真的？” 黄稔抱着被子坐起来问道：“那肖傲小学的时候也像初中那么冷淡吗？他小学的时候受不受女同学的欢迎？”
　　“他啊……” 季雪安想到原来他和自己被别人追着叫垃圾夫妇的悲惨往事，还有肖傲和别人打架的样子，便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小学的时候不冷淡，也没有特别受欢迎。” 停了两秒，雪安又问：“你们都很喜欢他吗？”
　　“是……也不是，你千万不要误会。” 黄稔赶紧说：“美的东西大家都喜欢欣赏嘛，更何况肖傲那么优秀。不过你放心，我们是不会跟你抢的，就算要抢也抢不过嘛，你那么好看。”
　　“你别开玩笑了。” 季雪安说，想辩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她翻了个身，因为刚刚手已经松了，抱着的本子便顺着床与墙的缝隙摔到了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恰好打断了这略微尴尬的对话。
　　“什么东西？” 黄稔把身子凑到床缝里往下看，说：“你不用动，我帮你捡起来就行了。” 说着她便敏捷地翻身下床，从床底捞出季雪安的本子，没有偷看里面的内容一眼便递到季雪安的手上。
　　“谢谢。” 季雪安朝黄稔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被季雪安微笑电到的黄稔脸可疑的红了红，说了声“没关系”后又缩回床上去了，拿出练习册继续开始写，寝室又恢复了安静。
　　雪安的高中生活似乎从这一天开始逐渐走上正轨。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意识到，这里的同学不像小学里的孩子一样因无知而散播着原始而毫不掩饰的恶，也不像初中的同学一样忙于抽烟恋爱打架斗殴排挤。这里的学生有思想，有自己的追求，甚至可以说更加“自私”。因为没有人再有闲功夫费尽心思的关注或者诋毁一个特定的人，无论是季雪安还是肖傲，都不过是校园风云榜里一个遥远的名字，他们高中生活的调剂品罢了。
　　十一放假回来的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肖傲和季雪安坐在一起，从书包里拿出一整本订在一起的A4纸递给季雪安。
　　“这是什么？”季雪安接过，迟疑地翻开那叠A4纸，只见上面用铅字印着十本当下最流行的网络小说的情节简介，试读章节，发表网站和人流数据。
　　“我做的。你很有写小说的天赋，可以尝试把它发到互联网上。” 肖傲说：“网络意味着更多的读者和更大的名气。我想，你也愿意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能创造出经济价值来。”
　　季雪安认真地翻阅那一沓纸，出乎意料的被那些风格各不相同的试读章节所吸引。原来这就是网络小说，似乎很有趣的样子，她有些心动，“只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网络，对这些也不了解……”
　　“你先看看这本资料。周五下课后我可以带你去网吧，你自己看看那些网站和小说。” 肖傲说。
　　“谢谢你，肖傲。可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季雪安脑子一热，把心里的疑问直接说出来了。
　　“你觉得呢？” 肖傲一边整理书本，一边微微偏头，挺直白皙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落入季雪安的眼睛，他的那双眼状若桃花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不知为什么季雪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熟悉得让她一阵恍然。似乎有什么记忆山崩海啸着向她涌来，而真正去想时，又只余一片无边无际无味的空白。肖傲的脸与一个人的脸重合了，这景象让她的心脏和眼眶一样炙热酸痒，她的心仿佛被一只从虚空中伸出来的大手狠狠捏住，再肆意揉捏。
　　李傲……似乎光是这个名字便足以让她战栗与虔诚，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
　　“你怎么了？” 上课铃打响了，可季雪安的脸色却在一瞬间苍白得可怕，肖傲不放心地问道，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这句话将季雪安从那种奇怪的状态拯救出来，她猛地打了个激灵，那种前世有缘般的感觉彻底烟消云散，她回到了现实世界。眼前的肖傲不再是那个似乎可以主宰她生死的游走在黑白间的男人，而是那个虽然有些冷淡却仍旧善良的校园男神。
　　“没什么，谢谢你。” 季雪安突然不想计较肖傲为什么对自己好了，因为他一定和她有一样的感觉，那感觉不知所起，却无法抵抗。
　　“那我们就周五一起去网吧。” 季雪安朝肖傲露齿一笑，这笑容和往日不同，谨慎与灰暗消失不见，显得格外姣好、明亮，又于少女感中多了些韵味与风致，一瞬间便照亮了整间教室。如果有人从2018年穿越回来，便会惊呼，这正是影后季雪安刚出道时的那种笑容。
　　“好，那就这样。” 肖傲点了点头，耳根有一丝淡淡的红蔓延上来。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快速转过脸去认真看老师了，没有再回头看季雪安。


第87章 2002-买房
　　下午六点, 网吧里开着黄惨惨昏暗的灯，烟雾缭绕, 四处弥漫着香烟、臭脚和泡面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十分酸爽销魂。
　　“老板，我们要上网。” 肖傲带着季雪安进入了这家名为“一星网吧”的店，虽然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却径直走向坐在一台显示屏后面抠脚的网管，沉着地问道, 仿佛一个老鸟。
　　“喏，那里都是空机子, 你们自己选就行了。” 网管将烟夹在耳朵上, 在本子上胡乱记了点什么，然后随便往店里一指, 就见网吧里亮着的十几台电脑全是CS、红色警戒、星际争霸之类的游戏画面, 满屋子枪弹乱飞，脏话连篇。
　　“谢谢。” 肖文聿点点头，带着季雪安绕过那些骂骂咧咧的人，走到一个还算僻静的角落, 按亮显示屏, windows 2000的桌面显示出来。
　　“你先坐下。” 肖傲让季雪安先坐到椅子上, 然后一只手撑着桌面, 俯身在季雪安的身后教她上网。
　　最近有一股寒流南下，肖傲便穿了一件黑色薄毛衣。此时网吧里闷燥异常，他就把袖子挽起来, 从季雪安的角度望过去，就能看到他操作鼠标时，小臂上那层薄薄的肌肉。
　　他的眼睛盯着显示屏，对季雪安说：“你看，查找东西就按这个蓝色的e，打开以后在雅虎搜索这些小说的名字。”
　　“嗯，我知道了。” 季雪安转过头，仔细看屏幕。她很聪明，又已经在深中上过四节电脑课了，所以基本的操作没有问题，一下子便能够上手了，对照着肖傲给她的资料，一项项查找。肖傲见季雪安能够独立操作，便在她旁边的电脑前坐下，随意点开了抢滩登陆，他对网络游戏虽然没有瘾，但偶尔玩玩却也技术不错。
　　上网的时候，时间总是飞速流逝，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就过去了。肖傲和季雪安下机，到网管处结账。
　　“两个人两个小时，” 网管查了一下本子上记录的时间，说：“一共20元。” 季雪安要拿钱，肖傲按住她的手，将早已经准备好的20元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网管。网管这会没玩电脑了，朝季雪安吹了声口哨，将口里的槟榔吐到垃圾桶里，邪笑着对肖傲说：“好小子，有前途。”
　　肖傲眉头皱起，没有答腔，领着季雪安就出了网吧大门。
　　“你饿吗？” 在“一星网吧”巨大的霓虹招牌下，肖傲对季雪安说：“我们可以一起一边吃一边再讨论一下，我已经和家里说过今天不回去吃晚饭了。”
　　“有点饿了。我知道一个地方的粉不错，” 季雪安说：“你跟我一起来吧。”
　　肖傲没有反对，跟在季雪安的身边往一个80年代建起来的老式平房小区走去，因为年代久远，这里的路灯不是没有就是十分昏暗，两人在七拐八绕的小径中穿行，老旧的花坛和草丛中，不知名的秋虫在昏黄的灯光下凄鸣。
　　这么黑的路，季雪安还总是来吃，她倒也不害怕。肖傲这样想着，却没有说话。
　　“很快就到了。” 肖傲不讲话，季雪安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打定主意晚上这餐要请肖傲，可谁叫自己囊中羞涩，知道得既好吃又便宜的店子只有这一家了。
　　很快，小路尽了。从老旧小区出来，一转弯，一条热闹而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出现在两人眼前。大马路上左数第二家店就是季雪安常来的那家黑伢子长沙粉店。
　　“平常食堂不开门我都来这里吃。” 季雪安带着肖傲进店，老板娘正在那里弄调料，看到季雪安热情地用有点口音的普通话问道：“小妹，又来嗦粉啊？还是和以前一样吗？今天还带了个小帅哥来，小帅哥要吃点么子啊？”
　　“我还是要一碗光头粉。肖傲你要吃什么？” 季雪安转头问。
　　“和你一样就好。” 肖傲没来过这家店，随口回答。
　　“光头粉里面是没有浇头的。你可以要牛肉粉或者红烧肉粉。” 季雪安说。
　　“没关系，我都一样。” 肖傲并不在乎，季雪安也就没多劝，毕竟她口袋里也只有10元钱，本来打算上完网晚上就不吃饭了的。
　　两人在油腻腻的桌子前坐下，肖傲问道：“所以，你看过那些网站后有什么想法？”
　　“他们写的都很好，虽然我和他们并不是一种风格的。” 季雪安想了一会，一边把玩着还有塑料封的一次性竹筷子一边思考着说：“那么多网站里，海角论坛的小说板块似乎更适合我的文章……看了那么多，我也决定了，” 她将筷子一头怼在木桌上，抬起清泠泠的眼直视着肖傲说：“我要在网上发表，不管有没有水花。”
　　肖傲露出一个淡淡地笑容，他比谁都知道，季雪安一旦决定了的事，便拼尽全力也要做好。
　　“你打算去哪里打字？” 肖傲问道。
　　“学校电脑课的时候我可以写，还有……周五放学和周末也可以去网吧。” 大不了以后周五周六都不吃晚餐了。
　　“不要再去网吧了。” 肖傲皱眉道。见季雪安不解地望着他，他说：“一个人太危险，那个网管不是什么好人。这样吧，我家里有电脑，我打字速度也快，周末的时候可以帮你写。”
　　季雪安不语，却略微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凭什么让一个人对自己那么好，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对别的女孩并不热情的肖傲。老板娘恰好在这时将两碗光头粉端了上来，肖傲不辩解，只是将筷子掰开，对季雪安轻声说：“先吃吧。” 其实他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态，明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却在遇到季雪安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这种事。
　　“好的。” 季雪安亦不想深究，她将筷子插进粉里，对肖傲说：“你看，要这样把猪油和酱油拌匀了才好吃。”肖傲照做，这什么浇头都没有的一碗素粉，竟然意外的好吃。
　　两个人将粉吃光，季雪安从她妈妈帮她做的碎花钱包里拿出六个硬币放到桌子上，带着肖傲从黑伢子米粉店出去了。
　　“你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吧？” 因为天色略晚，肖文聿坚持让季雪安坐公交车回去，两人一起站在公交站台上，季雪安随口问道。
　　“恰恰相反。” 肖傲背着路灯的光回答，侧脸在灯中形成了一个极为立体的剪影：“有段时间到这种店吃饭对于我来说都是奢望。但是生活是会改变的，不是吗？”
　　“是啊，生活是会变的。” 季雪安笑笑。此时正好一辆19路公交车朝站台驶来，季雪安连忙背上书包朝公交车跑去，等上车了，才回过身对肖傲摆手：“那么下周见，肖傲。”
　　“下周见。” 肖傲点点头，话音刚落，那辆公交汽车已经绝尘而去了。
　　——————————
　　“沙金村旧改，创造数千百万富翁。”
　　“上百栋握手楼倒下，成千个百万富翁起来。”
　　“一夜暴富是荣耀抑或耻辱？沙金村旧改牵动市民心弦。”
　　2002年3月1日，随着沙金村旧改项目赔偿标准正式宣布，无数媒体将聚光灯投在了这个原来总以“黄赌毒黑”为标志的丑陋的“城市癌症”身上。利益、冲突、暴力，旧改总能暴露人性中最原始的蠢动，伴随着无数流言蜚语，引人注目。
　　林曦现在已经担任深安特区报新闻组一组的组长长达三年之久了，因为她出色的业务能力，有传言说，过两年老主编退下去以后，她就会是新任主编。这些天深安特区报也在忙着报道沙金村这一深安建市以来市政府投入最大的旧城改造项目，但是林曦比别的记者还要忙碌一些，因为她不仅是报道者，还是这件事的当事人。最近为了赔偿问题一直和别的村民一起与开发商和村股份公司进行谈判，终于，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了。
　　她在沙金村的那栋握手楼后来又加建到了8层高，整栋楼一共有七百多平方米，按照开发商的赔偿协议，其中480平方米按照一比一的比例赔偿三套120平方米的商品房，剩下的则以每平方米5500元的价格进行经济补偿。
　　沙金村位于市中心，以后这里的新房房价会涨到十万一平方，在市中心拥有三套这样的房子，可以说下半辈子都能高枕无忧了。但是这剩下的这130多万补偿款该怎么利用又是个问题。
　　2005年会是个神奇的年份，就是在这一年股市开始疯狂往上窜，而深安的房价也和股市一样一路飙红，不同的是，深安的房价从此就没能跌下来过，而股市却在2007年的时候大幅度跳水，当时很多人经受不住打击甚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现在南水的房子还只要4000多元一平米，以后却能够涨的比福井区还高。如果她和肖文聿现在在南水买一间200平米左右的复式楼，加上装修，还能够剩下十来万，这房子可以自己住，以后还能增值。至于剩下的钱加上一些平常的积蓄则在2005年投入股市，在那个随便乱买一只股票都能赚大钱的时候，投入二三十万，赚个两三百万并不难。2007年前卖掉股票，得到的现金可以继续投资房地产，或者让小傲出国读书，总之会让他们的生活很轻松。
　　林曦和肖文聿商议定，便开始了在南水区各地看房的旅程。这样看了两三个月，终于在2002年6月的一天，敲定了南水区观海山庄的一套200平方米的复式房，开发商还附送80平米的大露台。


第88章 2003-非典（一）
　　2002年底, 冷空气提前南下。
　　就在众人换上大衣、裹起围巾准备在冬寒中迎接2003年到来的时候，一种由冠状病毒变异而来的神秘病毒已经悄然潜伏于南粤大地, 虎视眈眈地准备来一场大爆发。而此时，沉浸在繁荣中的人们不仅毫无察觉，亦且即使察觉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预防和政治这种新型疾病。
　　但林曦对2003年即将发生的事情是心知肚明的。非典，SARS, 曾经牵动多少国人的心弦，又改变了多少人一生的轨迹。只可惜, 当年她不过是个9岁的小女孩，对非典的记忆唯有福利院里挥散不去的白醋味和那些饭前饭后的体温计, 板蓝根, 凉茶。她终究是个普通人，不能像其他那些穿越小说的女主角一样, 提前研制出预防超级病毒的疫苗或者告诉卫生部治疗的秘方。
　　但是, 起码林曦可以自己提前准备一下，也能够通知身边的亲戚朋友早预防。她先跟家里人和同事、亲人说，最近听一个认识的专家说，这次的寒流很可能会引发来年春天的流感, 而且说不定情况还会很严重。大家一定要提早买好板蓝根等感冒药, 多开窗通风, 不要到人流密集的地方去。她自己自然也提前购买了二十大袋板蓝根, 虽然不知道喝这个究竟有没有用，但总好过到时候一袋5、600元还买不到的时候再后悔。
　　事实上，关于这种神秘流感的流言蜚语早在2003年1月份就在网上出现了, 只是当时上网的人并不多，舆论被及时控制住了。到了2月上旬，新年已过，粤省的报纸才正式报到了非典的案例。随着疫情逐渐严重，民间究竟还是掀起了一股大恐慌。白醋、板蓝根的价格节节攀升，最后被抢购一空，深安市民甚至只能托自己的港城亲戚寄板蓝根过来。
　　春节的假期就在这有些黑色荒诞感的抢购潮中度过了。此时，对于林曦一家来说，非典似乎离自己还很遥远，因为身边并没有任何人感染这种疾病，只有流言越传越盛。
　　终于，寒假结束了，肖傲要返校上学了。林曦给肖傲的行李里额外塞了两大包板蓝根，嘱咐他说：“你平常下完晚自习就喝一包，总是没有坏处的。教室里也要记得多开窗户，如果有同学感冒发烧了一定要告诉老师。”
　　“我知道的。妈妈你自己采访时也要小心点，勤洗手。” 肖傲站在门口，一手拎着自己的箱子低头嘱咐道。
　　“我和你爸你就别担心了，我们肯定会注意的。你呀，也可以多关心关心同学，比如说，这一包板蓝根你就可以给雪安嘛。” 林曦朝肖傲眨眨眼。儿子每个周末都帮季雪安打小说，这件事哪里瞒得过刑侦出身的肖文聿。不过既然肖傲和季雪安本来就有缘分，林曦自然不会去做打鸳鸯的大棒。
　　肖傲不置可否，似乎有点害羞似的摸了摸头发，然后转身离开了。
　　深安中学的大门口，有两个保安拿着手持式体温测量仪一个个检查同学的体温，体温过高的都要被进一步检查。等肖傲回寝室收拾完东西，按时走到教学楼参加班会时，隔着很远就闻到了一股很大的白醋味。看来学校还当真是戒备森严。
　　“雪安，你知道吗，现在每个教学楼晚上十一点统一开紫外线消毒呢，晚上想出来约会的小情侣可要倒霉了。你要是跟那谁要出来约会可要小心啊，别变成奶昔大叔了。” 黄稔、程向珊和季雪安一起从寝室走进教室，黄稔和季雪安前后座，坐下后还回过头来跟她八卦。
　　“你少胡说了，我们哪有约会。” 季雪安粉面微红，将手从黄稔的手臂里抽出来，黄稔笑得弯下了腰。正在这时，肖傲忽然从门口走进来，黄稔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直起了身子，在肖傲入座时，正好调整好表情转过身去。
　　“新春快乐。” 季雪安见肖傲在自己身边坐下，主动朝和他打了个招呼。在深中两年，她的性格逐渐活泼了些，和同学们也交流更多了。
　　“新春快乐。” 肖傲回答。虽然高二已经文理分班了，但是因为深中实行走课制，行政班的建制不需要拆散，大家还在一起上语文和英语课，他因为小说和其他一些缘故，同季雪安还格外熟些。
　　很快，老班走了进来，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发言：“同学们，想必你们都听到了关于非典的传言。非典型性肺炎是一种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传染病，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任何有效的特效药，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怎么预防也不为过。从现在开始，每个宿舍都要有一个体温计，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量体温，如果在校时有同学出现发热咳嗽的现象，一定要第一时间报告老师，不要擅自隐瞒；在家里出现发热的现象，就第一时间往医院就医，不要再来学校上课。”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的同学，在班主任严肃的态度中也感觉到了压力，停止了嘻嘻哈哈。班主任讲完了如何预防传染，又开始强调这学期是同学们高三前的最后一个学习，所有人都要从社团活动中收收心，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来。
　　课后，季雪安轻轻对肖傲说：“肖傲，我的那本小说寒假就完结了，新学期就先停笔了，毕竟要高三了，我也不想耽误你的学习。”
　　肖傲沉默半晌，说：“好。” 然后从包里默默拿出那一大包板蓝根递给季雪安说：“给你，每天喝一包。”
　　“这……谢谢你。” 季雪安看着肖傲的脸，收下了，轻声道了声谢。
　　很快，时间就到了三月份，可能是因为预防的好，在粤省肆虐的非典并没有入侵深中，至今深安中学还没有一例师生被感染的现象。
　　“同学们把书本翻到《滕王阁序》这一篇。我们一起来读一下第一自然段。‘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预备，读。”
　　正在高二三单元一班上上午最后一节课——语文课的时候，三单元的单元主任，也就是他们大多数人的政治老师忽然出现在门口，对班主任说：“小秦，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 然后神色肃穆的对肖傲那个方向喊道：“季雪安，快点跟我到办公室，有事情要跟你说。”
　　季雪安自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将书本合上，站起来走出了教室。肖傲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走神了几秒钟，然后又跟上了全班同学的朗读。
　　季雪安这一走，直到下课都没有回来。肖傲把书包收拾好，就径直往门外走去。黄稔跟在他身边，想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肖傲，雪安这么久都没回来，你不去找一下她吗？”
　　肖傲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说：“我这不是正要去吗？”
　　“那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黄稔也很担心季雪安，所以跟在肖傲的身后一起往政治老师的办公室走去，两个人一路走什么话都没有讲，好在老师的办公室不远，不然黄稔非要被肖傲冻死不可。
　　三单元所有老师都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然而此时这间办公室被锁住了，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黄稔扣了扣门，也并没有人回答。
　　“这是怎么回事，雪安她不会发烧被隔离了吧？” 黄稔瞬间脑洞大开，急道。
　　“她的书包放在教室没有拿走，老师也没有说任何情况，应该不是被隔离。有可能她和老师谈话后就直接回宿舍了，我们去你宿舍看一下。” 肖傲对黄稔说。
　　“你要去我们宿舍？” 肖傲大神要去她们宿舍？黄稔惊讶地问，同时心里紧张地回忆自己的床铺上有没有扔脏衣服。
　　“嗯。” 肖傲说：“你们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在门外等。”
　　“方便方便。” 黄稔赶紧说。肖傲可是她们509宿舍夜谈的永恒主题之一，大家除了谈他又获了什么奖有多优秀外，更多的还是打趣他和季雪安。没想到今天这尊大神竟然就要出现在他们宿舍了啊。
　　宿管虽然在晚上睡觉前都会查一次房，但在白天对男女生窜宿舍管得不算严。季雪安他们那栋男生住下面三层，女生住上面三层楼，所以肖傲很顺利地就随着黄稔来到了季雪安所在的509号宿舍外。这时，绝大多数学生都去食堂吃饭了，没人在宿舍里，整个楼道都静悄悄的。
　　肖傲靠在宿舍的墙上，对黄稔说：“你先进去看看她在不在吧，我在外面等着。”
　　“好。” 黄稔掏出钥匙，把宿舍门打开，刚刚踏进去，就惊呼一声：“雪安，你怎么了？”


第89章 2003-非典（二）
　　黄稔话音刚落, 肖傲便超过她走进了宿舍。
　　一进门就看见季雪安背对着门蹲在柜子和铁架床形成的那个角落里，一言不发, 单薄的脊背在宽大的校服中微微颤抖。而她头顶的那个柜门大开着，里面属于她的所有衣服已经被塞进了一个大编织袋里。
　　“你怎么了，雪安？” 黄稔哪里见过这样子的季雪安，慢慢地走到她身边, 尝试性地问道。
　　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季雪安抬起头来, 一把抓住蹲在她身边的黄稔的手，用颤抖而沙哑的嗓音急促地说：“ 牛排, 我要回家, 我马上要回家。你借小灵通给我一下好不好，我想打一个电话。”
　　“我昨天忘充电了, 你等等, 我现在马上去充电。” 黄稔见季雪安分明脸上有泪痕，也慌了，急忙要起身去充电，肖傲却越过她, 将自己的诺基亚8310送到季雪安的身边。
　　季雪安见凭空里多出一只手, 抬起头看, 竟然是肖傲。只是此时她也没有心情想那么多, 沉默地从肖傲手里接过那只手机，她用颤抖的指尖努力去按键，终于把电话拨通出去了。
　　“喂, 是刘姨吗？我是雪安。你告诉我一下吧，我妈到底怎么了？她现在怎么样？” 季雪安把手机压在自己耳朵上，再不像平日里那般清冷的样子，语气里满是迫切和急促。
　　“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被送走前她整个人发高烧39度呐，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闺女，你也不要担心，她人好，不会有事的。” 刘姨嗓门大，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黄稔和肖傲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后面的话连她自己都没自信说了，于是听得并不真切。
　　“我知道了，谢谢刘姨。” 季雪安把电话按掉，将手机递回肖傲的手里，忽然站起身要从衣柜里往外拿她那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肖傲亦突然伸手按住了那个编织袋，问道：“季雪安，你现在要去哪里？”
　　季雪安手握编织袋的提手向外拔，可一丝也拔不动，便肿着两只杏眼，转头对肖傲说：“我要回家，你松手。”
　　“现在医院很危险，你不能回去。” 肖傲坚持把手按在袋子上说。
　　“肖傲，我妈妈有可能感染了SARS，现在在医院里，我要回去！” 季雪安气得浑身发抖，后面四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
　　“雪安你听我讲。” 肖傲放软了语气，说：“现在你妈妈被隔离治疗了，你回去不仅不可能见到她，还有被传染的几率。如果只是虚惊一场，她退烧了就可以回去；万一阿姨真的不幸被感染了，过两天等她确诊了你再回去也不迟。不要那么心急，好吗？”
　　“你懂什么？这是我妈妈，我唯一的亲人，我能不心急吗？！” 季雪安猛然转过身逼近肖傲，突兀的声音吓了在旁边的黄稔一跳。她双手拽住自己的袋子要往外拉，肖傲看着这样的季雪安，忽然松开了按包的手，在季雪安错愕的时候，转而一把抱住了她。
　　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双长臂紧紧搂住，刚刚还在挣扎的季雪安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僵在了肖傲的怀里。肖傲低下头说：“雪安，我懂你。别害怕，我还在你身边呢。”
　　见季雪安不说话，肖傲继续说：“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阿姨。以前那么困难都没有关系，现在更加不会有事的。你乖乖地待在学校吧，你想想你要是逃课回家，阿姨会多担心，她一直想让你好好学习。”
　　季雪安听了这话，想到临走前妈妈还那么健康，一直殷殷叮嘱自己，终于忍不住了，把头埋进肖傲被冬季校服覆盖的肩窝，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犹豫着轻轻抓住了他后背的衣料，身子微微颤抖。良久，当肖傲都感觉自己的肩窝有了湿意，她才用从未有过的脆弱声音问：“可是肖傲，怎么办，我害怕。”
　　肖傲一手抱紧季雪安，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说：“不怕，不会有事的，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黄稔看见眼前这一幕，连震惊都忘了，满脑子只有：“我是谁？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的想法，好歹突然想起季雪安哭了，需要纸巾，便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肖傲。肖傲没有回头，自然而然地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让黄稔有种自己才是那个进了别人宿舍的人的感觉。
　　“好了。” 季雪安的情绪虽然来势汹涌，然而收敛得也快。她毕竟是经历过风浪长大的孩子，知道世界不会因为你一昧的脆弱而展示仁慈。最开始的孤立无援和满心黑暗让她失去了理智，现在肖傲的安慰与解说则让她慢慢冷静下来。终于，她收拾好情绪，艰难地将脸从肖傲的肩膀上抬起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有些无所适从的黄稔。
　　季雪安难为情的扭了扭身子，肖傲把她放开，她对黄稔说：“牛排，谢谢你来找我，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黄稔如蒙大赦地说：“那个……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食堂去晚了估计就没饭了。” 然后一溜烟撤退了，反正有肖傲这么靠谱的人在，不会出大问题的。
　　见黄稔出门，还很贴心的把门关上，季雪安和肖傲都看着彼此，一时间有点儿尴尬。
　　虽然刚刚季雪安的眼泪几乎全都抹到肖傲校服上了，她的睫毛上仍然挂了一些泪水。肖傲拿起纸巾，温柔地帮她擦掉了睫毛上的泪珠。
　　“这算什么？肖傲，你同情我吗？” 季雪安心里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制下去，所以想也没想就说出这句话来。
　　“我不会因为同情别人就做这件事。” 肖傲语气不变的说。季雪安抬起她因为哭过还有些发红的眼睛望向肖傲，雪白的皮肤因这一番情绪波动而微微泛粉，脸上更是残留着泪痕，却让肖傲的心猛然一动。
　　他微微弯下腰去，见季雪安虽然脸色乍红，却一动不动地继续望向他，一个吻便轻轻的印在了雪安的唇角。
　　季雪安浑身僵直，肖傲抬起身来，对季雪安说：“现在不会再有歧义了吧。”
　　季雪安做梦也想不到肖傲竟然会这么直接，虽然心乱如麻，仍旧呆呆地点了点头。肖傲摸摸她的头说：“去洗把脸吧，我带你出去吃午饭。这几天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妈妈的消息出来为止。”
　　这句话奇异的安抚了季雪安焦躁的内心，她点点头，回身往洗手台走去，冰凉的水泼到脸上，让她对现在发生的事更多了一丝真实感。
　　这天中午，肖傲带雪安到校外吃了餐大家乐，在回来的路上，两人并肩走了良久，他轻轻牵住了她的手，而季雪安并没有逃开。两个少年人，在炙热的阳光中，终究是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几天肖傲果然遵循了对季雪安的承诺，下课、晚自习后总是陪着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迅速被班上的人发现了，不过大家倒也不是很惊讶。
　　两天后，东莞方面终于传来消息，季雪安的妈妈得的只是普通的肺炎，只要在医院继续治疗观察一段时间，等确定不会有问题以后就可以回去了。季雪安是在肖傲的手机上听到这个消息的，那时候两人吃完晚饭后正在校园里散步，季雪安激动地一把抱住肖傲，两个人开心了好久。


第90章 2003-新家
　　盛极而衰是事物不能逃脱的规律, 2003年7月，曾经肆虐一时并且因其独特性另无数人类惊骇恐惧的SARS病毒终于还是逐渐被攻克了。如果要季雪安用现在每天都复习的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观点来分析, 大概就要用规律是客观的；运动是无条件的、永恒的、绝对的；和发展的前途是光明的，而道路是曲折的之类的知识点了。
　　事实上，季雪安现在每天都在背这些知识点，写一整页一整页的分析题, 刚买的自来水笔没过一周就得换一支新的。深安中学的规矩是，前两年学生在东校区接受素质教育, 这两年你怎么浪怎么自由都不为过，然而一到高三, 大家就要集体转移到西校区。这个时候你就得开始好好学习, 准备为学校94%的一本率做贡献了。季雪安和肖傲也在7月20日搬进了西校区，这个暑假他们只回家待了15天, 然后便开始在高三新分的班级里开始为高考而奋战。
　　把肖傲送到西校区后, 林曦终于开始忙活着搬家了。事实上，他们在南水区的新房子早在03年1月份的时候就装修完了。只不过为了让建筑材料里的有害物质多挥发一阵，林曦一直让房子空晾着，直到现在才准备入住。
　　从福井区搬到南水区, 听上去没什么, 实际却是一个改变日常生活轨迹的大动作。因为这意味着林曦和肖文聿以后每一天都要在早高峰的时候搭一个小时公交车上班, 再在晚高峰的时候做一小时公交车下班。而肖艾林小朋友今年小学入学, 也要在南水区找学校。
　　“小曦，咱们家是该买一辆车了。” 肖文聿刚刚洗完澡，穿着一件林曦去日本开会的时候给他买的深蓝底白鹤图和服式睡衣, 交领半开的上襟将他结实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他躺到床上，散开的下摆又显得他腿格外长。
　　林曦躺到肖文聿的手臂上，想了想说：“都2003年了，我们也确实该买一辆车了。而且一旦搬家，上班就实在是不方便了。我们闲钱倒是有，但你现在这个职位最好不要太招摇。你也知道，组织上正在考察你呢。” 林曦笑着说。肖文聿现在正在福井派出所当所长“镀金”，很有可能会被委以重用。
　　“你说的也是，不过也不用太低调了，我们的钱又不是贪污腐败得来的。车买2、30万左右的就行了，总不至于要去买五菱宏光吧。” 肖文聿说了个冷笑话。
　　“那买大众吧，” 林曦兴致勃勃地翻一个身对肖文聿说：“全进口的那种，德国车也比较安全保险。”
　　“行，我们慢慢挑。” 肖文聿将胳膊放在林曦覆盖着白色睡衣的细腰上，亲亲她的脸颊：“到时候我找出不同牌子的几款车型，我们一起选。”
　　“好。” 林曦又翻了个身，肖文聿的手臂就横摆在她胸的下方，她抱住肖文聿的胳膊把脸放在上面，感慨地说：“孩子逐渐长大了，我们也总算要熬出头了。等明年小傲上大学，艾林上小学以后，我们就抽空出去自驾游吧！”
　　“不带孩子的那种？” 肖文聿用手摸摸林曦的脸问。
　　“当然是不要小孩的那一种啦。” 林曦狡黠地朝肖文聿眨眨眼，肖文聿唇角微扬，将在他面前显得十分小巧的林曦横抱进自己的怀里，林曦把头枕在他大腿上继续细数：“我们到时候可以先到桂省，在桂林和阳朔待几天；然后再往川省和渝州开，狂吃一波抄手、麻辣火锅和兔头；再然后我们一路向南到滇省看傣族的泼水节还有丽江、大理……讨厌，嗯……”
　　林曦本来还兴致勃勃地说话，后面声音却变得娇柔起来，因为肖文聿一边听，一边将手伸进她的裙子里，握住了那两团莹白如兔的柔软。见林曦脸红了，肖文聿一边低头亲吻她白皙如天鹅般的脖颈，一边喑哑着说：“你继续，我们一边做一边说。”
　　……
　　肖文聿和林曦雇佣了两辆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在2003年8月份终于正式完成了搬家工作。肖艾林小朋友一开始还不愿意从旧家搬走，哭唧唧地和隔壁的小哥哥拥抱告别，顺便再次从邻居阿姨手里顺走了太妃糖和大白兔奶糖一把，然后又抹着眼泪水在莲花社区转了一大圈，跟她的好朋友——一棵她经常爬的名叫做荔枝的矮脚歪脖树、人行道上忙忙碌碌的蚂蚁、坐落在莲花社区三座公园之一正中心的大莲花铁雕塑——一一告别。
　　可是等她坐搬家大卡车到了新家门口，便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悲伤的情绪，对着家里面绿植茂盛的巨大入户花园和大理石砖的旋转楼梯发出了惊叹：“妈咪，我们不会是到了灰姑娘的家吧？”
　　“那你得自己去探索一下，”林曦笑眯眯的说：“赶紧看看你的房间里有没有灰姑娘的南瓜马车？” 林曦知道小艾林最喜欢的迪士尼动画就是灰姑娘，仙履奇缘的碟片早就看得磨损了。听了这话，艾林惊喜地叫了一声，拉着妈妈的手沿着旋转楼梯往上跑。
　　“慢点，小心脚下！” 门口还在指挥着工人搬一些小物件的肖文聿无奈的看着这一大一小的雀跃身影，扬声嘱咐道，可惜并没有人注意他的话。
　　艾林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卧室门口，那上面挂着流苏门帘。一打开房门，她就看见一个好像童话世界里才会出现的象牙白立柱公主床，上面堆着柔软的好像西点蛋糕房里的蛋糕一样的蕾丝被子，被子上还摆着一个一人大的独角兽公仔。但是这都不是最令艾林开心的，这个大床旁边，还站着一辆做工极其精美的南瓜马车床，是林曦特意定做的，虽然它的长度只有一米五，却足够现在才不到6岁的小艾琳在上面开心的翻滚了。
　　艾林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她扑到南瓜床上，感受着床垫的柔软和芳香，林曦走到南瓜马车旁边微笑得看着女儿，问道：“宝贝，你喜欢你的新房间吗？”
　　“太喜欢啦！” 艾林把自己圆嘟嘟的脸埋进软绵绵的枕头里，大杏眼眯成了两弯月牙儿：“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孩了！谢谢妈妈爸爸！” 然后翻了一个身起来，抱住林曦的腿说：“妈咪，我们再去看看哥哥的房间好不好。”
　　“行啊。” 林曦把肖艾林从自己腿上扒拉下来，牵着她走到紧邻着的隔壁的房间。这个房间的门是深色的胡桃木制成的。林曦用一把中世纪式样的钥匙将门打开，只见灰色地毯上是一张巨大的木质书桌，那上面摆放着林曦为肖傲新买的属于他自己的台式电脑。不过这间睡房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对着门的那一整墙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木质书柜。这书柜已经摆满了一小半，全都是肖傲这些年来最珍藏的书籍。
　　“哥哥肯定会很高兴的！他最喜欢读书了，他以后会当科学家。” 肖艾林仰头看着那对她来说硕大无比的书柜，自豪的宣布，林曦摸摸艾林的头说：“对，哥哥喜欢读书，我们艾林也要向哥哥学习啊。好啦，我们下去看看爸爸在做什么吧，别冷落他太久啦。”
　　“好的。”肖艾林懂事的点点头，用不知道哪里学到的话点评道：“因为爸爸是醋缸，我们不下去，他就要吃醋了。”
　　“谁教你的，别胡说，爸爸不是醋缸。” 林曦忍笑纠正肖艾林，肖艾林嘟着小嘴说：“那天妈咪你要采访的叔叔请你单独吃饭，爸爸不高兴，你就是这样说他的。”
　　“小人精，这话你就记得那么清楚啦。背后说说就算了，不能当面这么说爸爸知道吗？” 林曦点点肖艾林的脑门，教育她道。
　　到了9月份，肖艾林小朋友成功入学离新家不远的南水外国语小学，肖文聿也把新车——一辆帕萨特提回了家。从此他开始了每天早上先送娃上学再送老婆上班，最后自己开半小时到派出所的悲惨生涯。不过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3个月，到了12月份，上级的任职通知下来了，他被任命为南水区公安局副局长，为期两年的福井区派出所所长镀金生涯终于结束了。
　　肖文聿在不到40岁的年纪就凭借自己的能力当上了副处级干部，可以算是年轻有为了，而且这个调动不仅仅让他的仕途比原来前进了一大步，还有效地缩短了他上班的距离，现在他只用走路20分钟就能到南水区公安局了。因为这个变动，林曦不得不担任起开车送娃上学和自己上班的重任。好在她上一世已经通过了科目三的考试，这一世也不费什么工夫就拿下了驾驶证，很快把那辆帕萨特变成了自己的爱车。


第91章 2004-高考
　　“同学们, 就要走进考场了, 不要紧张！尽力答题就好！” 进考场前，所有的考生都集中在阴凉而有些昏暗的食堂里。头顶的电扇一轮一轮的转着，发出些空荡而没有意义的声音, 容易让胆小的同学产生内心的恐慌。但是老师给考生们加油打气的音量轻易的盖过了这种声音，同学们抓紧时间看最后一眼知识点, 现场纸张乱堆，到处乱糟糟的。
　　“加油。” 理科重点一班和文科重点七班距离很远, 肖傲特意跨过了重重人海到季雪安身边和她说话，季雪安抬起头，旁边的同学也开始善意的哄笑起来。
　　终于, 铃声响了，同学们把厚厚的复习资料放下, 拿起透明笔袋和准考证、身份证朝各自的考场走去。
　　阳光炽热而令人窒息，校道上的凤凰花开的灿烂热烈, 一树又一树火红的繁华燃烧着人们的视网膜, 也激发着考生的斗志。在深安中学有这样一个传说，学校的凤凰花开得越盛, 当年的高考成绩就会越好。所以看着这一树树繁花，考生们的士气也大大的增长了。
　　肖傲走到季雪安的身边, 把她手里的笔袋拿过来，牵起她的手，才感觉到她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了。
　　“别怕，我们一定能够考到同一所城市的。” 肖傲低声对她说, 季雪安侧过头，回他一个淡淡地微笑，说：“这不成问题。” 深二模的时候肖傲考了深安市理科第一名，而季雪安也考进了文科前二十，肖傲是老师们公认的状元候选人了，几乎肯定能去清华北大的，至于雪安，考北京的一本那是毫无问题。
　　到了要分开的地方，肖傲又捏捏雪安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我走了。”
　　雪安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抬起头，凤凰花如火一般盛放在他的身后。她维持着表面毫无异样的表情，点点头对肖傲说：“你也一定要加油。” 然后两人便各自往自己的考场走去。
　　语文作文让人笔秃，数学让人想哭，英语让人怀疑自己的听力，文综理综嘛…就不说了。总之这两天过得飞快，快得让人不敢置信，以至于最后一科交卷的铃声响起时，大家也只是在老师的组织下交卷，然后各自拿起书包往校园外走，因为考场顺序是打乱的，大家如果在路上见到好朋友就一起开心的聊聊，没见到也就算了。没有欢呼，没有击掌，没有烧书，平凡地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模拟考一样。
　　但是，校门外就不是这样的情况了，兴奋而急切的家长早已把门口堵的水泄不通，林曦手里捧着一捧鲜花，对身边手里也捧着一束花的肖文聿感慨道：“想当初我高考的时候，是你和小傲一起在门外接我的，那时候他才那么一点高呢，现在竟然轮到我们等他了，流光易把人抛啊。”
　　肖文聿把林曦搂进怀里，说：“但是这些时间我们都没有虚度，不是么。” 林曦把身体靠在肖文聿身上，笑着点了点头。
　　很快，前面的人潮涌动起来，原来是考生已经开始走出场了，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看走出来的人里面有没有自家孩子，肖文聿仗着身高优势，不用往前挤就能轻松望进校园里，不多久他就对林曦说：“小傲出来了，哎呦，这小子还把他小女朋友带着呢。”
　　“真的，哪里哪里，我看看。” 林曦也垫着脚往里看，果然见肖傲牵着季雪安往外走，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父母，带着季雪安径直就往父母的方向走来。
　　“爸妈。” 肖傲叫了一声。
　　“哎呀，这是雪安吧，几年不见越来越漂亮啦。来来来，这花是阿姨特意买给你的，你拿着。” 林曦前世也算是季雪安的路人粉，再说见自家儿子牵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儿媳妇，怎么能不开心，直接就把花塞到季雪安手里了。
　　“谢谢阿姨。” 季雪安有点不好意思的接过花，肖文聿也把自己手里的花递给肖傲。
　　“真好看，你们两个站好，我给你们拍几张照片。” 林曦招呼着，把肖文聿背着的数码相机取下来，咔嚓咔嚓就是两张，这还不过瘾，正好见到旁边是他们报社来取材的实习生，就招呼他：“小张，快过来，给我儿子儿媳也照张相！”
　　“诶！曦姐，这是你儿子啊？都这么大了！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小张连忙过来，举起手里专业的照相机又拍了两张照，上面肖傲捧着花神情平静，而季雪安则因为林曦说的媳妇两个字粉面微红，配合着身后火红的凤凰花，美极了。第二天，他们两个人的这张大照片便出现在深安特区报的高考版面上，这就是后话了。
　　四个人好不容易挤出拥挤的人群，林曦问道：“雪安，你妈妈今天没来吗？”
　　“她工作很忙，最近工厂赶工，我要她不要来了。” 季雪安说：“我明天也就回家了。”
　　“哦！那今天和我们一起到外面去吃饭吧。我们在彩蝶坊定了包间，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林曦热情地邀请道。
　　“跟我们一起去吧。”肖傲握着雪安的手也更有力了些。本来季雪安对于要见肖傲的爸妈是很紧张的，虽然肖傲早就跟她说过他的家人都知道她的存在了，但是现在，林曦的热情感染了她，让她莫名地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那声“好”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太好了。” 林曦笑着上去握住季雪安的手说。
　　“小安？” 四人正走在那条学校外径直上坡的狭长人行道上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季雪安猛然回头，就看到自己的妈妈穿着一件紫色带花的T恤和黑色长裤，手上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有点不安地看向自己。
　　“妈妈，你怎么来了？” 季雪安有些不敢相信地上去握住妈妈的手，刘金花不安地搓手笑道：“我给组长请了假，赶过来的，这毕竟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妈妈怎么能不来。”
　　“你累不累？”季雪安顺手接过妈妈手里的塑料袋，只见里面有一包已经吃了一半的那种乡下劣质香精饼干，她妈妈这一天肯定又什么别的都没吃。红塑料袋里还有满满一袋红色鸡蛋和玉米，那是给自己的。
　　刘金花这时候认出了林曦，既喜又羞，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鸡蛋，走过去对林曦说：“林小姐，竟然是你！好久没见了，你儿子也长那么大了。这个……这几个红鸡蛋给你，吉利，吃了你们孩子一定能变状元的。”
　　“妈……” 季雪安有点窘迫地看着林曦，又害怕她不接受伤妈妈的心，又不想林曦觉得唐突。谁知道林曦很自然地把鸡蛋拿过来，放进了肖文聿的包里，还笑着对刘金花说：“季妈妈，我们刚才还说要和小安一起去吃晚饭庆祝一下，现在你来了就更好了，我们一起去吧！”
　　“啊……不好了吧。” 季雪安的妈妈不安的搓了搓衣角，又瞪了一眼季雪安说：“你这孩子也是的，就跟着别人走，怎么这么没礼貌？跟妈妈留在这里，人家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我们不能打扰他们。”
　　季雪安脚步停顿了，林曦过去拉过季雪安的妈妈说：“没事的，雪安妈妈，我们是有正事要跟你说呢，你必须得来的，走吧走吧。” 季雪安的妈妈一开始不愿跟上来，但林曦确实是有正事要告诉她，最后竟然就把刘金花拖动了。
　　刘金花在彩蝶坊的包厢里坐立不安，看着眼前玻璃转盘上那些精致的点心和菜肴，手都不知道怎么抬了，林曦给她夹了两次菜以后也不好总是夹，季雪安就在旁边给她夹菜，照顾妈妈。
　　菜吃了一会，林曦给肖傲一个眼神，他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对季雪安妈妈说：“阿姨，我和您女儿在一起了。请您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雪安。” 季雪安的妈妈正在吃一根娃娃菜，闻言，筷子“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刘金花没有一点攀高枝的欣喜，反而抬头看着女儿，惶恐的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雪安知道妈妈的担心，握着她的手轻声说：“妈妈，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咱们不能带累他们啊。我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 妈妈的一番话说的季雪安牙齿轻轻地抿住嘴唇，不再说话了。
　　肖傲见状，握住季雪安另一只手，对她的妈妈郑重的说：“阿姨，我们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什么分别。更何况，季雪安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和她在一起不但不会拖累我，我们还能一起成长。” 当然他不能告诉刘金花季雪安在网上偷偷写小说，现在已经有了成千粉丝，但就是单凭学习，季雪安也足够优秀了。
　　肖傲的态度让季雪安有了底气，她点点头，看了看对面肖傲的父母，他们对自己温暖而鼓励的笑了。肖傲跟她讲过林曦的故事，她也是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总有一天自己和肖傲也能像他们一样，也能过上林曦和肖文聿那样幸福的生活的，不是吗？
　　于是她回过头看着刘金花说：“妈，我一定会变得足够优秀，绝对不会拖累别人的。你相信我。”
　　刘金花还从来没见季雪安那么坚定地而充满信念的对自己说话，看着自己女儿，发现她眼里闪着光，那是一种她们母子很久以前就失去的东西，那东西叫——期盼，对未来的渴望和期盼。她心里一酸，却没有眼泪流下来，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握紧季雪安说：“小安，你长大了。”
　　然后转过头对林曦和肖文聿艰难地说：“林小姐，肖先生，我家季雪安不懂事，以后麻烦你们照顾了。”
　　“金花姐，你以后叫我和老肖的名字就可以了，不用那么见外的。” 林曦朝刘金花笑笑，这顿晚饭几个人吃到了很晚才买单。好在刘金花没有看到最后的账单，不然她回去怕是睡不着。
　　两个星期后。各地高考成绩出来了，肖傲以706分的总分拔得当年粤省理科状元的头筹，而季雪安则以635分的成绩在粤省文科排名第400。
　　两个人估量着自己的水平都报了北京的学校，很快两所学校的通知书就来了。肖傲自然毫无疑问的被清华大学的建筑学录取了，雪安也轻轻松松的上了中传媒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第92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
　　送走了小傲和雪安, 艾林也去上小学了，林曦的生活一下清闲起来。她办了张健身卡, 没事的时候就去健健身, 练练瑜伽, 周六周日一家三口沿着深安的各个绿道徒步或者去海边走走，提前过起了“老年人”生活。
　　两年的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这样过去了, 林曦看着深安继续以飞快的速度发展, 自己也从深安特区报的组长成功升成了主编。在2006年11月的某天，她从瑜伽馆回家的时候, 在信箱里收到了一封大学同学聚会的邀请。
　　臻味轩是深安最有名的一家粤菜餐厅，双开带旋转门的大厅前车来车往，一条红地毯引着宾客踏进铺着大理石的宽阔空间，头顶巨大而浮夸的水晶灯组成了一条炫目的长廊。
　　此时此刻大厅门口摆放着两个气派的花篮，旁边竖着一个板子, 红纸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深安大学1994级新闻与传播学院毕业8周年同学聚会”的字样。几个负责组织这次聚会的同学热情地在大门口迎宾，给每一个到场的同学发小礼物和纪念衫。
　　在8周年这么个不上不下的纪念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仅是因为他们自毕业后就几乎没有举行过大型的同学聚会, 也因为他们院里出来的第一大名人今天竟然也会参与。这导致大家的目光都一直往门口瞟, 几乎每个人都暗中等待着这令人兴奋的一刻。
　　没过多久, 一辆白色的保时捷911像一道无声息的闪电一样停在了大厅门口，一个穿制服的门童连忙上前帮忙打开车门, 臻味轩内的同学自然也卯足了劲往厅外看。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对精致的珍珠色尖头小羊皮高跟鞋, 上面竖着莹白如玉的一双细腿，优雅合身的小香风套装包裹着那具纤细秀美的躯体, 她将墨镜摘下来放进包里，对车里的助手低声嘱咐了两句，才将盈如秋水的目光投向饭店。这时候早已经有兴奋的同学迎上来，其中一个自来熟的女人热情地一把抱住来者说：“可把你盼来了，我们的杨大明星。”
　　杨采月不着痕迹的从那个有点发福而且原来也没怎么交流过的同学怀里挣脱出来，还得注意不要碰花她精致的妆容。她对围着自己的同学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说：“很高兴见到你们。包间在哪里，我们进去吧。”
　　正在这时，林曦出现在大门口。其实刚刚她就是骑着自行车一路蹭着保时捷的尾气到这里的。虽然她现在已经担任主编一职，按理说不需要自己出去跑新闻了，但她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强调主编也要接地气，所以经常跟手下的小记者一起出来。今天一个现场正好离中午吃饭的地方很近，她便骑着单车吭哧吭哧的过来了。当然，鉴于今天是同学聚会，她还是化了淡妆，穿了身虽然休闲、却简洁得体的裤装。
　　包厢里的同学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知道杨采月到了，又有七八个人迎了出来，虽然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杨采月身上，可还是有眼尖的人发现了林曦的存在，喊了一声：“这不是林曦大美女吗，我们院当年两大女神齐聚一堂了！”
　　林曦看发话的那个人，是一个衬衫扣子都快要崩开的啤酒肚中年男子。看五官林曦认不太出是谁来，仿佛有点像是当年那个总是坐在教室角落里不出声的黑瘦小子。胖子从口袋里拿出名片来略微弯腰双手递给杨采月，然后又随手拿出一张发给林曦，笑嘻嘻地说：“两位美女请多指教，带我发财啊。”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说：“刘总真是会开玩笑，工程做的那么大了还那么谦虚呢，哈哈哈。”
　　林曦心里觉得有点黏腻的恶心，把名片随手放进裤子口袋，脑子里忽然响起了今年刚热播的《武林外传》的片头曲：“嘿，兄弟！我们好久不见你在哪里，嘿！朋友……我说好久不见你去何处，你却对我说，我去江湖…… ” 当年稚嫩青涩的同学们，现在已经在各自的江湖修炼成不同的模样了，嗯，有些还十分非常极其的油腻。
　　杨采月却没有理那个一直对他大献殷勤的“刘总”，反而转过身对林曦笑笑：“林曦，好久不见。”
　　林曦回了她一个微笑，杨采月自然而然地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说：“我们坐在一起吧。”
　　看来这么多年她的段位也提升了不知凡几。林曦自从五行口服液的事件后就没再怎么联系过杨采月了，只知道她摆脱了原来的那个金主，又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男友。什么富商、官二代、导演应有尽有，她自己也主持优则演，不仅成了深安电视台的台柱子，还参演了几部电视剧，成了全国知名的明星了。根据天涯八卦的最新帖子，杨采月已经攀上国内某很有潜力和后台的第六代导演，那导演曾经也是万花丛中过的，不知怎么为她收了性子，两人现在已经在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不过想想季雪安这个影后大明星都是自己的儿媳妇，林曦自然也不怕杨采月的气场，便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走进了包厢，在上首的那一桌坐下了，那个刘总竟然也坐到了杨采月的身边。
　　“曦姐！”刚刚坐稳，林曦就听见一声惊喜的声音，回头一看，白菱带着陆清斐站在她身后。白菱现在在一家杂志社工作，陆清斐则在国企当经理，两个人和当年的差异不是很大。事实上，这些年来两家人每年也都会一起吃一两次饭，一直保持着联系。只是最近肖文聿又升职了，正是事务繁忙的时候，所以他们最近半年多都没有见过面。
　　“白菱，清斐。” 林曦高兴地站起来，白菱和陆清斐自然也看到了杨采月，她朝两人笑笑，四个人便自然地一起聊起天来。当然，他们的话题自然逃不过当年一起去富游化工厂调查，结果发现女尸，还被车追这件事。当年那么惊心动魄的事件，现在回过头来再聊，竟也变成有关青春的可爱回忆了。
　　聊了一会，白菱夫妻回他们自己的桌子，旁边的同学又凑过来跟林曦和杨采月说话，有个女同学八卦的问林曦：“林曦，你还记得当年你那个男朋友吗？我们军训完以后穿警服的那个，帅得不行。你和他最后怎么样了？”
　　林曦笑笑说：“现在他是我先生。”
　　“那你还真有福气！” 那个女生惊叹道。
　　刘总正缠着杨采月问东问西，正巧听到这句忽然插一嘴说：“你让你老公有什么搞不定的事就找我，我局子里有人的。最新上任的那个南水区区长你知道吧，原来不就是公安局的，我跟他关系很熟，这个人我跟你说，前途无量！” 然后一通牛逼吹了起来。
　　“是吗，你和我老公那么熟，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林曦听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脸上的微笑绝对跟微信里那个微笑的表情一模一样。
　　“肖……肖区长是你的老公？” 刘胖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转化成了谄媚的红，他瞬间抛开了杨采月，到林曦的身边嘘寒问暖，各种拍马屁，林曦哭笑不得，不得不各种敷衍他，抽空和杨采月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笑。
　　好在他的献殷勤攻势在上菜以后逐渐停歇，林曦也得以吃几筷子臻味轩里最著名的烤乳猪和小盆菜，她余光看到杨采月只喝了那碗乌鸡汤，然后挑了几颗青菜吃，饭也只动了一口，不由感叹当明星还是得付出代价。
　　吃饭的过程中，少不了的就是大家一起怀念回不去的大学时光，感慨一下生活艰难，然后就是混得好的以各种隐秘或者高调的方式炫耀，混得不好的要么不怎么说话，要么起劲抱大腿，反正是十分无聊。
　　刚刚吃完饭，杨采月就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了，林曦也赶紧说自己下午有工作，也起身告辞了。刘总非要送出来，杨采月和林曦婉拒了他，他不敢坚持，只能送到包间门口。
　　“很无聊吧，这顿饭。” 走出包间，杨采月问林曦。
　　“还行吧，同学聚会嘛，都是这样的。” 林曦回答。两人一时无话。
　　杨采月估计提前跟她的助理联系过，还没走到大门口，那辆显眼的保时捷已经停在门口等她了。她自己打开车门，转身对林曦说：“怎么样，我送你一程？”
　　林曦指指远处那辆被锁在路边孤单的山地车说：“我有自己的交通工具。”
　　杨采月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对林曦说：“林曦，你知道吗，以前我真的是很讨厌你。但是现在，我羡慕你。” 说完这句话，她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林曦看到她粉色的水晶美甲在阳光下闪烁，杨采月已经换上了她那广受媒体好评的恬美微笑：“以后保持联系。” 然后就钻进了汽车。
　　林曦目送那辆跑车绝尘而去，才走到自己单车边慢悠悠地开锁。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原来仿佛水火不容的人，反而成了同学聚会上最能放松相处的人，而92年以为永远不会到的年份，竟然也就这样到来了。
　　想来自己的眼角也起了一点细纹，日常也带起了泡着枸杞水的保温杯，原来一转眼十四年就过去了啊。再过十二年，2018也就到了，那时候她估计就会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年妇女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林曦心里空荡荡的，竟然还有些难过。是不是有一天，生活也会让她变得和别人一样面目全非？
　　正在伤感时，一声极短促的喇叭声让她清醒了一点，一抬头，身前停的竟然是肖文聿的车。他把车窗摇下来，朝林曦摆了摆手。
　　“你怎么在这里？” 林曦惊奇地问。
　　“我正好中午在这附近办公，估计能接你回单位就来看看，还没打电话你已经出来了。上来吧。” 肖文聿朝林曦偏了偏头。
　　“我这单车……” 林曦有点为难。
　　“折叠起来放后备箱就行。” 肖文聿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卷起衬衫袖子，一手搂了搂林曦，然后帮她把自行车扛到了后车厢。司机想下车帮忙，肖文聿摆手示意不用。
　　“行了，上车吧。你单位就离这十分钟，耽误不了事。” 肖文聿拍拍林曦的背，帮她打开后座的车门，自己也和她一起坐到了后座去。
　　“同学聚会怎么样？” 帮林曦系好安全带后，肖文聿低声问道。
　　“无聊。” 林曦回答，然后有点好奇地问肖文聿：“对了，你认识一个叫刘奇的人吗？”
　　“谁？” 肖文聿显然不记得这个名字。
　　林曦笑着说：“也没什么，今天碰到的一个同学。他吹牛说和新上任的南水区区长熟得不得了，基本是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的水平了，我这不是好奇嘛。好像他是个搞工程的什么人？”
　　肖文聿的求生欲瞬间被激发出来，想了一下还真把这人记起来了，赶紧向老婆大人解释道：“这人我就见过一次，他想承包我们区的水电工程，一直在积极攀关系，我没搭理他。你别相信他那些瞎扯。”
　　“那是自然的啦，我又不傻。” 林曦靠进肖文聿的手臂里，说：“咱们就本本分分的做事，不要去弄那些不好的或者违纪的东西。”
　　“你放心。我的人品你清楚。” 肖文聿摸摸林曦的头说，林曦笑笑没有说话，心却很安定平静。肖文聿的陡然出现让她忘记了刚刚关于时间飞速的思考，反而觉得两个人一起这样变老似乎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即便岁月流逝，而你我不变。
　　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深安CBD，高楼大厦每年不知立起凡几，而她身边的人始终如一，这样就很好。她，肖文聿，小傲，艾林都会一直这么幸福和互相陪伴下去，2006，2007，2008，2009……2018，2019，直到永远。
　　全文完


第93章 蝶之殇
　　1993年1月24日凌晨三点半。深安河边寒风凛冽, 无星无月，一个瘦弱的人影背着一个不大的背包在禁区边上的草丛里蹲着。
　　她不敢联系蛇头, 因为麦志飞的手伸得很长, 任何与外界的联系, 都会立刻被报告给他。所以现在她只能自己蹲伏在这长长的深安河边，带着对未来的未知, 一个人等待着。
　　如果被发现了,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江幼秋不知道。那个人控制欲极强，曾经因为怀疑一个手下背叛自己, 就让他自己斩掉自己三根手指表忠心。可他，还是不忍心杀掉自己吧？想到这里，江幼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林曦姐让她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她也答应了，可是如果不离开这个人身边, 她又有什么未来可言呢？他给的，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
　　蹲了半个小时, 连腿都发麻了, 才看到守卫的武警开始交接, 很快, 自己前面的那片铁丝网已经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就是现在！江幼秋眼前仿佛出现了除夕那夜满天的烟花，身上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她拿出已经准备好的手套, 抓住铁丝网向上攀爬。铁丝网并不高, 只是顶部有长满了尖刺的网。江幼秋虽然穿得厚实，尖刺却仍然透过手套狠狠地扎进了她的掌心。然而她没有松手, 甚至没有痛呼一声，反而更紧的抓住了铁丝网，因为只有这样，她的心才不会这样撕裂般的痛。
　　此去一别，即是永别了。
　　江幼秋跳下了铁丝网，除了流血的手，身上倒并没有别的受伤的地方。她不敢停顿，拖着隐痛的身体快速穿过水泥小路，往深安河边的草丛里隐去，很快就到了河边。
　　已经凌晨四点了，黎明前往往是最黑暗的时候。江幼秋往前望去，昏黄的路灯只能照亮水面以一米为半径的半圆，此后便是无边无际一片黑黢黢的未知。
　　不能再犹豫了，换岗的边防战士马上就要过来，到时候她的下场如何，没人知道。江幼秋把外套和鞋子脱掉，塞进包里，心一横就下了冰凉的河水。当年她掉进春申江为麦志飞所救，麦志飞怕她再有危险，就逼着她在深安的体育馆里学游泳，自己的游泳技巧还是他亲手教的。估计麦志飞那时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最后竟然是用他教的技巧逃离他吧？
　　江幼秋腹内一阵酸楚，却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因为她周身早已经被冰凉的河水包围了。向前，向前，向前，她的手臂不断地划动着，却不知道岸上有个人正在沉默地望着她。他本来已经想下手了，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本已经干涸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痛的隐秘的酸楚，也不知道为什么。
　　“呸，真是个命大的婊-子。” 江常眼看着水里的人影消失在黑暗中，朝草丛里吐了一口痰，背着垃圾袋往前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手有点痒，或许过几天该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深安河的宽度其实不到五十米，虽然背着东西，江幼秋却还是很快就游到了另一边。她浑身湿漉漉地爬上了岸，头发全黏在了头上，脱力的瘫倒在河滩边。即使是南方，1月的夜还是冷得渗人。江幼秋躺了一会后挣扎着换上了唯一的一套干衣服，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慢慢地离开了河边。
　　虽然对面早已经变成了车水马龙的都市，港城这边却全是乡村与山包。江幼秋在荒草里走了半个多小时，一个人也没有见着，终于忍不住了，找了块石头坐下，拿出随身带的用塑料袋扎的紧紧的饼干吃了一块。
　　再站起身，忽然听见了狗的狂吠声，而且那狗很显然是在往这边跑过来。江幼秋来不及躲藏，那只黄色的大狗已经奔到了她身边，对着她呲牙咧嘴地一阵吠叫。
　　“你系边个？” 狗后面跟着一个矮小的粤地男人，一边制止他的狗，一边有些警惕的问江幼秋。
　　江幼秋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我是从……”
　　还没说完，那个男人就用带有浓浓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发问了：“你是从大陆来的？”
　　江幼秋还没回答，他又发话了：“你出来。”
　　那只大黄狗离江幼秋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江幼秋没办法，只能从草堆和树木构成的阴影中出来，站在了男人的面前。此时已经快六点了，虽然天色仍旧昏暗，却毕竟有了点亮光，男人提起手里的电筒往江幼秋的脸上照过去，见她头发仍旧湿漉漉的，却更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的样子，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
　　“你刚从深安河偷渡过来的？” 那个男人问。
　　这也隐瞒不了，江幼秋点点头。
　　“我也是从那边来的。” 男人说：“20年前乌岽山翻过来的。你一个女人，游水过来不容易。你有钱吗？”
　　江幼秋抱紧背包，警惕地抬头看向矮小的男人，他的颧骨高高耸起，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别紧张，你给我200块，我就给你介绍一个工作怎么样？” 男人笑起来，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江幼秋问，她想逃走，但却知道自己肯定跑不过这条大黄狗，到时候激怒这个男人，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我是干什么的？我在边境种地啊，顺便嘛，还搞点小买卖。你懂得，蛇头啦。” 男人说：“现在都90年代了，怎么还有你这种没有联系人就偷偷跑过来的，还好你撞到我手里，要是被这里别的男人搞回家，哭都唔知点哭！”
　　江幼秋不说话，很明显并不能十分相信这个男人的这套说辞。
　　“你没得选了，给钱，跟我走，我老婆在家，不会把你怎样的。” 那个男人伸出手来。
　　江幼秋知道自己没办法抵抗了，好在离开之前她确实拿了些钱，便从包里掏出200元钱，递给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竟然当真没有再问她要更多的钱，拎起手电筒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警告江幼秋说：“你好好跟着我，如果不听话，警察把你抓走可不管我的事。”
　　大黄狗兴奋地在草地中来回跑动着，江幼秋跟着男人走了十分钟，一栋隐藏在山坳间的一层楼的平房出现在她眼前。
　　“开门啦，老婆。” 那个男人敲门，门一下子打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来开得门，一边开一边抱怨：“叫你去找游仔找点生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生意上门啦。” 男人指指身后的江幼秋说：“她今天刚来的，要我们给她找个工作。你看，200元已经到手了。”
　　女人细细端详了江幼秋几眼，露出了善良和蔼的微笑：“呀，还是个小妹妹呀。你别怕，我们是农民，不是坏人，只是偶尔帮助一下大陆来的人，顺便挣点外快而已。你快点进来吧，我给你弄点吃的，饿坏了吧？”
　　铁门被关上了，江幼秋不得不进来，坐在木头桌子上发呆。女人端来了一碗面条，上面有一个荷包蛋和几个鱼蛋：“快吃吧，游水过来肯定很耗体力的。”
　　江幼秋接过筷子，却不敢动，女人说：“你是不是还不放心，我先吃给你看。” 说罢从江幼秋手里接过筷子就在她面条里夹了一大筷子吃下去了。江幼秋接过筷子，虽然被女人用过了，但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既然面条里没下药，就先吃了再说。
　　见江幼秋吃得香，女人满意地笑了，对江幼秋说：“阿华，就是我男人都跟我说过了。你先在我家住着，过两天我们给你找一个工作，你这么漂亮，随便就找到啦，就算在酒店端盘子都是门面。我们两个都是从那边过来的，他先过，我后过，如果没有这里的人的帮助，我们早就饿死了。我们大家都是女人，我是不会害你的。”
　　女人趁着江幼秋吃面，就讲起自己过去是怎么费劲千辛万苦跑了过来，一开始找不到丈夫，在工厂搬砖，给这里的本地人打散工盖房子，手里的泡磨了又破，破了又起，到现在还满手老茧。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一个老乡告诉自己丈夫的下落，可能这一辈子都是在工地打苦工了。
　　“所以我就知道我们这些人是一定要互相帮助的。” 女人说：“对我们来说是举手之劳，可改变的是你的一辈子。”
　　说完女人收掉了碗筷，又给江幼秋收拾了一间单独的房间让她睡，还告诉她怎么锁门，然后说：“你休息几个小时吧，我们不打扰你，什么事明天再说。”
　　江幼秋躺在床上，对着那扇窄小的只能透出一点阳光的窗子发呆，自己就这么过来了？可这会是自己想象的新生活吗？还有麦志飞……
　　想到他，沿着心底蔓延而上的痛就盖过了对未知的恐惧。他的眉，他的眼，他有力的手臂和腰背，他对自己每一次宠溺而无奈的笑，他知道自己不听话时明明暴怒却克制住的模样……还有她在不确定中无穷无尽的等待。曾经她将麦志飞视为生命里的唯一，而麦志飞却把她当做什么呢？一条令人怜惜的宠物狗？还是一个图一时新鲜的玩具？
　　她曾经以为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在一起便好，可她几次三番被最亲近的人抛弃，最需要的便是安全感，可这正是麦志飞永远给不了她的。他不干不净的流言和对她时时刻刻的管束终于让江幼秋渐渐沉入泥潭，毫无挣脱的希望。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连麦志飞都不能成为她的光。想要不被溺死，她能做的，只有逃。
　　可逃走以后呢？就一定有新生活吗？也只有在躺在了港城土地的一张窄小的床上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对在港城的生活有任何清晰的规划。或许她最后就会和那个女人说的一样，去当一个工厂女工，甚至到码头去搬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江幼秋翻了一个身，她知道，如果她继续留在深安，等待她的只有一个字。
　　阳光照进狭小的房间，江幼秋抱着被子，终于跌进了沉沉的无星无月的睡梦之中。


第94章 风蝶令
　　2026年新年第二天, 下午四点。
　　天气阴沉，玉璧山公墓在寒风下显得格外萧瑟, 北风偶尔卷起地上的鞭炮残骸, 其中一片落在了轮椅里那个人空空的裤管上。那个人用皮肤松弛的手将红色塑料片从裤管上拈起来, 沉默地凝视着。
　　“墓在哪里呢？这天气冷死了，地也是湿的, 咱们快点, 等下你身体受不了了还得怪我。” 推轮椅的护工不耐烦地说。
　　“就在前面，最大、最豪华的那座墓。” 轮椅上的人很虚弱, 这句话讲得也很慢。
　　“之前不知道玩了多少女人，现在来装起深情来。” 护工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不满地嘟嘟囔囔，任谁要在大年初二的时候被叫出来工作，还是推着一个马上要进坟墓的人来墓地，都会觉得晦气的。轮椅上的那个人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有力气反驳。
　　终于他们站在了那座气派的大墓前。汉白玉的石栏因为太久没人清理已经发黑, 墓的四周倒是干净, 刻着“爱妻江幼秋”的石碑下放着一盆水灵灵的白玉兰花, 麦志飞虽然已经极端虚弱了, 可却仍旧知道，这盆花肯定是那个叫林曦的女人送的。自己入狱以后, 也只有她还会记得江幼秋了。
　　2001年, 麦志飞被警方控制，2003年被判死刑缓期执行, 两年后因在监狱内表现良好而被改判无期徒刑。2023年他被发现肝癌保外就医，2025年肝癌发生了骨转移，他被迫截肢，到如今他全身都已经被癌细胞侵蚀，往日的豪情早已消失的无隐无踪，有时像一条狗一样在病床上□□，只求能够速死。唯一支撑着他苟延残喘的，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再看一次幼秋。
　　麦志飞伸出骨瘦如柴的手，缓缓地覆盖在墓碑那鲜红如血的五个字上，一个一个的慢慢摸下来，冰凉的触感让他想到了1991年的春申江，和1992年的沙金村。他抚摸着石碑，就像抚摸着那个翩然而至、瘦弱清隽的女孩的脸。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次，江幼秋拉住了他，眼睛里的光如天上寒星，她问他：“可以陪我过完春节再走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头也不回的踏出了门。可笑的是，当年他到底去做了什么，现在竟然完全忘记了，总归是伤天害理的事吧。反正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也全是报应。
　　“摸完了没有？” 身后的护工又不耐烦地开口了：“快点烧完钱就走吧，我今晚还要去岳母娘家呢。”
　　麦志飞收回了手，关于92年的一切便随之如同灰烬一样坍塌萎缩。那些熙攘狭窄的街道、暧昧风-骚的流莺、和任他发号施令的灰色世界早就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留给他的只有无尽凄寒的现在。
　　麦志飞从护工手里接过那个红色的塑料袋，拒绝了护工的帮助，也无视了他的白眼，自己缓慢地将黄纸撕开，用打火机点燃，艰难地弯下腰去，一张张地将纸钱烧成了灰烬。
　　“幼秋，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 麦志飞没有说完，就停住了。他看了一眼墓前鲜活的白玉兰，把那一朵一直摆在膝上的菊花也投入了火里，直到火舌彻底舔噬了花瓣。他这样的人一定会下地狱，即使有来生也不会再见江幼秋了。
　　“好了吧？” 护工见麦志飞已经烧完了纸，一看表，已经快五点钟了，推着轮椅飞快的转身，也不管路平不平，横竖是在五点前把麦志飞送下了山，五点半就将他送回了医院。
　　入夜了，那阵如蛭附骨的疼痛又一次侵袭了上来，麦志飞痛得在床上抽搐，可这一次他没有再按铃或者吼叫。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直到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了也没有松口。冷汗将床单浸透了，恍惚间他于黑暗中看见了一扇发着光的门，前面有一只白色的蝴蝶在飞舞。麦志飞的身体似乎不再残疾了，他站在原地，隐约知道只要打开这扇门，一切的折磨就结束了。
　　他没有犹豫，往前奔跑着追上了蝴蝶，一下子打开了门。瞬间，耀目的白光将他彻底吞噬，麦志飞完全失去了意识。病房内，忽然警铃大作，医生护士乱糟糟的来了一屋。他们围着麦志飞的床紧急抢救了约30分钟，最后还是宣布，麦志飞，这位曾经在深安历史上叱咤风云一时的人物，永久离开了这个世界。
　　——————————
　　麦志飞觉得头疼欲裂。他睁开眼睛，胡乱挥手，碰到了一盏灯。打开一看，眼前是铺着酒红色地毯的豪奢套房，地上有无数的酒瓶，还躺着两个男人和两个裸女。
　　他不是死了吗？扶着额坐起来，麦志飞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虚弱地喘气，浑身上下竟然还充满着力量。他低头看自己，强壮的胸肌从睡袍中隐约露出来，他的两条腿仍旧健壮有力，好好的长在自己的身体上。
　　麦志飞看向地下，躺着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是他当年最得力的助手蠔生，另一个是他亲近的马仔虾仔，虾仔1995年的时候就死了，蠔生最后则跟着他一起进了监狱。现在他们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地上一片男女欢-好后的狼藉，看来他们两个昨天过得很是不错。
　　“起来。” 麦志飞踢了虾仔一脚，虾仔一个机灵睁开了眼，滚着站起了身，看到自家老大不对劲的脸色，然后看了看周围，明白了。昨天他和蠔生喝嗨了，竟然在飞哥睡下后带了两条女回飞哥的房间乱-搞，还不知道要被飞哥怎么惩罚，脸一下白了。
　　“飞哥，你听我说。” 虾仔赶紧要解释。
　　“今天日期是多少？” 谁知道麦志飞不理他，径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1月23号啊，飞哥。” 虾仔战战兢兢的回答。
　　麦志飞环顾了一下酒店四周，久远的回忆逐渐激活了，心逐渐沉下去：“现在是几几年？”
　　“1993啊，飞哥，怎么了？” 麦志飞奇怪的态度让虾仔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浑身汗毛都不自觉地竖起来了。
　　“操！” 麦志飞倒在了床上。活到2026年，他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重生，什么是穿越。可是，如果上天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为什么偏偏要在幼秋死去的那一天！难道他要带着遗憾和悔恨，再过一次一样的人生吗？
　　麦志飞瞥了一眼酒店的钟，才早上5点，上一世警察是在上午9点才打电话通知他的，他那时候订了最快的飞机票还是到下午才赶回深安。
　　这时候蠔生也起来了，拍拍那两个裸女让她们赶紧穿衣服滚蛋。他比虾仔沉稳，见麦志飞铁青的脸色，也只是问：“飞哥，要我们做什么吗？”
　　“穿好衣服，现在就订最快的一班飞机回深安，立刻回去！” 麦志飞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将身上的睡袍扔到床上。虾仔看到麦志飞接近一米九的好身材还有那个大家都有他却比较大的东西不禁羡慕的咽了咽口水，飞哥就是飞哥，连身材都那么与众不同。
　　蠔生得令，立刻去操作，很快便订到了一班七点钟的飞机，时间很赶，麦志飞便留下剩下的一班兄弟收拾这里的残局，带着蠔生和虾仔直奔飞机场去了。如果离别在所难免，那么早一点再见她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麦志飞毕竟是活了一世的人，这样令人痛苦和死而复生的经历，在两个半小时的飞行中，也被他逐渐消化了。上午九点半，飞机一落地，麦志飞就拨通了肖文聿的私人电话：“肖副队。”
　　“麦志飞？” 肖文聿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你找我做什么。想主动交代？”
　　“不是应该你对我交代吗？” 麦志飞自然没心情开玩笑，他内心波涛翻滚，为了将心中的痛苦压抑下去，声音十分低沉：“幼秋她，现在被你们放在哪里？”
　　“你说江幼秋？” 肖文聿无语的回答：“你自己的女人自己不看好，打电话到我这里来问我？麦志飞，你不要以为警方现在不敢把你怎么样。”
　　“你是说，你们没发现她的……” 尸体二字麦志飞自己说不出口，但从肖文聿的态度中他发现了端倪。
　　“麦志飞，现在大年初二呢，我还在床上，你别给我发疯！” 肖文聿把电话挂断了。麦志飞却觉得内心有一簇希望的火苗生起，喜悦的情绪快要冲破胸腔，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往深安河开。” 麦志飞吩咐蠔生。
　　“飞哥，你说什么？” 蠔生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往深安河开。” 麦志飞又说了一遍。
　　“那可是禁区啊。” 虾仔多嘴了一句。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麦志飞一句话就让虾仔乖乖闭嘴了。
　　很快三个人就来到了深安河边，麦志飞还清楚地记得发现江幼秋尸体的地点，他让蠔生在车里等着，自己带着虾仔往那个地方走去。
　　深安河边荒草漫漫，风声萧瑟，却毫无人迹，更没有拉起黄色的警戒线。麦志飞沿着河一直走到江幼秋出事的地点，一个武警注意到了他们，背着枪走过来说：“干什么的？这里是禁区，快点离开！”
　　“武警同志，请问这里有没有发生凶杀案？” 麦志飞前一世跟狱警打了20年的交道，早已没有90年代时那目中无人的傲气，客客气气地问道，虾仔诧异的看了麦志飞一眼。
　　“什么凶杀案？你们再说废话，就别走了。” 武警横眉冷对。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走。” 麦志飞从心底里高兴起来，在虾仔的注视下再深深地望了深安河边一眼，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蝶令 [宋] 朱敦儒
　　试看何时有，元来总是空。丹砂只在酒杯中。看取乃公双颊、照人红。
　　花外庄周蝶，松间御寇风。古人漫尔说西东。何似自家识取、卖油翁。


第95章 雨蝶
　　江幼秋在阿华家待了两天, 第二天阿华就领着一个40出头的女人到家里看江幼秋了。
　　那女人烫了一头如贵宾狗一样的卷发，脸黄黄的，看上去却精明强干的样子。她上下打量了江幼秋两眼, 满意地点点头, 用广东话对阿华说：“呢次嘅货好正喔（这次的货很好）。” 言语间颇有嘉奖的意思，阿华也露出得意的表情。然后女人便转过头来用蹩脚的普通话讪笑着问：“小妹，你会不会讲粤语？”
　　江幼秋摇了摇头，她非但不会讲, 连听也勉强, 刚刚这个女人说了什么, 她就一点都不明白。
　　“可惜了。” 女人摇了摇头遗憾地说：“不过也不怕, 反正我们的生意也不需要多讲话, 长得好看，点样都得啦。”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江幼秋有些不安地问。
　　“做什么？” 女人暧昧的笑了：“不过就是端茶倒水伺候人嘛, 很容易的。你跟我走就知道啦。”
　　江幼秋心里有丝顾虑, 不愿意跟卷发女人走。阿华的老婆上前去细致地劝说了一阵, 见江幼秋仍旧迟疑，便变了脸色，告诉她如果不从便把她送到口岸警察手里, 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最后江幼秋还是半强迫的被卷发女人带走了。
　　那个女人把江幼秋塞进一辆黄色的面包车里，一路驶过许多高楼大厦，晃晃悠悠地停到了一座巍峨的寨城前面。
　　江幼秋在沙金村住了这么久, 也算是见识过城中村的人了，然而城中村里的握手楼在这座寨城密密麻麻连条缝都没有的建筑前面简直就像是可怜的小积木。这座世界知名的由钢筋水泥、瘾君子、黑社会、以及无数色情场所围起来的城, 虽然看上去杂乱，却坚不可摧。
　　江幼秋被带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抱着座椅不肯下车，然而这时候哪里还由得她做主，司机和卷发女人“明姐”扯着她的手臂和头发把她强行拖下了车。江幼秋脚拖着地不肯走，哭喊着像周围的人求救，然而无论是在店铺里卖烧腊和钵仔糕的老板，还是蹲在污水横流的建筑阴影里吸k粉的人都对眼前这一幕无动于衷。在这个拿刀对砍也不过是普通下饭节目的城寨里，这样的戏码甚至算不上刺激。
　　江幼秋终于还是踉跄着被拖进了隐藏在三楼的一间飘着粉红色暧昧灯光的小店里。江幼秋恐惧地往店里看，现在天色还早，只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聚在一张桌球台旁一边抽烟，一边斜眼瞟她，其中一个涂了猩红口红的小姐还对江幼秋露出了个嘲讽的笑。
　　明姐招呼手下将江幼秋扔进了一间只有一张床的小房间。这间房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淫-糜味道，虽然内饰简陋，墙壁上却贴满了做着挑-逗动作、只穿三-点式内衣的女郎画报。明姐只留下了一个20岁左右的青年和自己一起进屋，然后便把门锁上了。
　　江幼秋别无选择，只能恐惧地贴墙站着，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你别一副那么怕的样子。只要你听话点，按我们的要求做，我保证你就会很舒服。” 明姐坐到床上，朝马仔使了个眼色，马仔便把江幼秋一把揪出来，然后把她按在明姐身边。
　　“首先，得给你想一个名字。” 明姐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如同雨中凋落的白花一样的姑娘，一手揽住她的肩头，亲昵地说：“就叫你雨蝶怎么样？”
　　“我是不会做你要我做的那些事情的。” 江幼秋虽然仍旧细细地发抖，却把头抬起来，看着明姐坚定地说。她拼尽全力离开深安，如果只是被掳到城寨做一个妓-女，那她宁愿现在就死。
　　“哦？系乜？（哦，是吗？）” 明姐笑笑，搂着江幼秋的那只手拍拍她的脸说：“可惜你冇得捡喔（可惜你没有选择）。”
　　“阿狗，” 明姐对那个青年做一个眼神，说：“你来教教雨蝶要怎么伺候客人。”
　　阿狗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江幼秋惊惶地回头，就看见那个留着长发，穿着花衬衫和尖头皮鞋的男人朝自己扑了过来，他的眼神明显有些不正常，很像是刚刚磕了药的人，可明姐并不管江幼秋的死活，已经把门锁上出去了。
　　“你不要过来！” 江幼秋尖叫着朝床角爬去，阿狗却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扯了回来。江幼秋痛的眼泪都溢了出来，阿狗却和没看到一样固定住她的身体就开始撕扯她的上衣。虽然江幼秋拼命挣扎，究竟是抵不过一个正在亢奋状态的男人，没一会儿白皙削瘦的肩膀就暴-露在空气中。
　　那柔弱的袒露给了阿狗莫大的刺激，他低下头狠狠地咬住江幼秋的肩颈，牙齿穿透江幼秋薄嫩的肌肤，在她肩头留下一圈血印。江幼秋吃疼地大叫一声，反而刺激着阿狗拼命去吮-吸那伤口。
　　“明姐把她和阿狗推到一起，她惨了。” 在台球桌旁抽烟的一个女子听见房里的动静，叹息道。
　　“那么好心，那你去代替她啊？” 刚刚露出讥讽笑容的女子吐出一口烟圈，半眯着眼说：“看她的样子估计就是有好日子不过非要离家出走的好学生，这种人毁了最好。”
　　“呵，阿梅，你刚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现在倒说起她来了？” 第一个女子靠在台球桌上嘲讽地说。
　　“所以说啊，看到她这样就开心。” 阿梅干脆坐在台子上，用双手撑住台球桌，将那发育良好的胸-部挺出来：“听着这声音，搞得我都想做了。希望等下来得不是那些肥猪佬，而是豪哥的人……”
　　“美死你。” 第一个女子嗤笑一声：“你祈祷别遇到那种变态就行了。”
　　此时在房间里，阿狗餍足地抬起头，血腥味刺激了他的神经，准备进一步动作。他扬起大手，一把将江幼秋的头拼命向下按。江幼秋想起麦志飞原来怜她疼她，无论何时都从不强逼她，心中不由又酸又痛。事已至此，除了鱼死网破，她别无选择……
　　“啊！！！！” 一声吼叫响彻了整个店面，这叫喊声像极了狼断尾的嘶吼，让人不寒而栗。桌球台旁的女人面面相觑，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灭，连明姐也从她休息的地方跑了出来，赶紧拿出钥匙打开了那间锁上的门。
　　阿梅她们好奇地往屋里探头，就见阿狗抱着下半身蜷缩在地上，似乎是男人最要紧的地方被人伤了。而江幼秋刚刚隔着牛仔裤拼命一咬，颌骨受了伤，又被吃痛的阿狗一把甩了出去，脑袋撞到了墙上，现在血从破口中流出来，看上去也很骇人。
　　“阿狗你怎么了？” 这人算是明姐忠实的小狼狗，明姐自然心疼他，所以也对江幼秋格外恼怒。她喊来店里另外两个男人，让他们把江幼秋从墙边抓过来，自己上去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然后把手上的血抹在她的衣服上，对抓住她的那两个男人说：“给我狠狠地打她一顿，不要破相了，然后关到‘厕所’里去，我看她强到几时！”
　　屋外的女人们心知肚明，都不愿意再去看屋里，江幼秋被两个男人一顿拳打脚踢，虽然他们并没有用十成的力，但江幼秋的身体本来也弱，这样打了没几下之后，她便昏了过去。明姐一看江幼秋晕倒了，便使了个眼色，让男人把她拖去“厕所”，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台球桌旁的女人们一眼。
　　等江幼秋再醒来的时候，闻到的便是令人作呕的屎-尿味。此时她半躺半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双手同一根水管绑在一起，全身都在火辣辣的疼。这屋子很黑，只有门缝里能透出一点光，顺着光她勉强能看到这屋子底层的布局。这里不过两平方米的大小，自己身旁摆着很多大桶，闻着味道，里面定然是装满了屎尿等秽物了。她现在总算知道身下那黏腻的感觉从何而来，估计是以前被关在这里的人忍不住吐在了地上，却没有人收拾留下来的脏物。
　　她刚刚磕到了头，现在意识还不是很清醒，隔壁就开始传来动静了——是一个女子的哭喊嚎叫，和床砰砰砸墙的声音。
　　“求你，别打我了，别再折磨我了，求求你，求求你……” 江幼秋靠着墙，断断续续地听到那个女人呼救的声音和男人的哈气声，自然外面是没有人去救她的。
　　这还没完，右边的墙又传来了女人尖利而愉悦的喊声，和男人的哼唧声。江幼秋将身子在黑暗中缩成一团，却没有办法抵御这些声音，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她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做了一个噩梦？
　　就在江幼秋忍受着折磨之时，店铺门外的水晶帘又被掀开了。粉红色的灯光轻轻地摇曳，明姐娇笑着迎上前去，却在看到来人时愣在了原地。自己这个小庙怎么招来了这个绝对不可以招惹的大神？
　　明姐几不可闻的打了个寒颤，然后便又换上了招牌笑容：“凯爷，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是不是豪哥介绍你来的呀？还有旁边这位帅哥是哪位啊？”
　　站在凯爷旁的豪哥咽了咽口水，对明姐喝道：“少废话。你赶紧说，这两天是不是进了新货？”
　　明姐愣了一下，看着凯爷冷肃的脸，他旁边那个高大的帅气男人也一脸杀气，知道自己如果讲了假话下场会更凄惨，便犹疑着说：“确实是有一个……不过她是自愿过来的。”
　　“她叫什么名字。” 凯爷亲自发话了，虽然语气很平静，明姐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了。凯爷可是控制城寨的三花会青云堂口的掌舵人，整个城寨每一个人都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她叫雨蝶。” 明姐说。
　　“我问的是本名。” 凯爷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我……我也不知道。” 明姐确实不知道江幼秋的本名，本来被卖进这里的女人就不可能再用她们自己的名字了，所以对明姐来说，江幼秋的名字并不重要，她也没问。
　　“带我去见见这个新来的女孩。” 那个不认识的高大男人发话了，凯爷竟然颇为殷勤的点了点头。港英政府对城寨的存在越来越不能容忍，总是有城寨要被拆除的消息传来，而内地的势力，正是凯爷不得不借助的。
　　“她在哪里？” 凯爷问。
　　“被关在了厕……厕所……” 凯爷当然知道这里的厕所不是指真的厕所，而是用来禁闭不听话女子的小黑屋，于是便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向明姐，明姐只觉得通体一冷。
　　就在这时，厕所里传来了砰然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了门上。麦志飞只觉得心里一悸，也不管那么多，循声就往那厕所的所在奔过去，被锁上的门竟然在他巨大的力道下硬生生被拉开了，随着门锁掉落在地，一个女孩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幼秋！” 麦志飞哪里认不出江幼秋的身影，解开她手上的绳子，也不管她身上沾了多少污臭，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也要感谢这绳子，江幼秋虽然存了死志，下决心撞墙，却被它限制了行动，现在只是昏迷了过去而已。
　　麦志飞见江幼秋身上诸多大小伤痕，额头结痂，肩头竟然还有咬痕，瞬间杀意大盛。他森然地看了这个店一周，目光扫过明姐时，她的腿软得便像是要站不住了一样。她究竟买回来了个什么人物啊，为什么这个女人不表明自己的身份，那样就是借自己十个胆子自己也不敢惹她啊。
　　“蠔生，你留下来处理这些事。你知道要怎么做。” 麦志飞将衣衫褴褛的江幼秋搂在怀里，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又对凯爷抱歉地说：“凯叔，恕我要先离开了。”
　　“我懂得，你快走吧。” 凯爷表现出了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善解人意，当然这善解人意并不是谁都有机会享用到的，起码，这里的人是不会有了。
　　麦志飞带着昏迷的江幼秋大步离开了城寨，至于这小屋里的人会怎样，他相信蠔生会有分寸的。
　　——————————
　　当江幼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都是一片白色。清洁剂配合着香氛的味道代替了屎尿的臭味，而她的手背上正打着点滴，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正站在床边写着什么。
　　“这里是哪里？” 江幼秋沙哑着嗓子问护士。
　　“这里是圣保罗医院。” 一个熟悉的男声却在身旁响起。江幼秋觉得身子一僵，缓慢地扭过头去，果然在床边看到了那个她最熟悉的人，他现在就坐在一张折叠椅上，专注地看向自己。江幼秋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想起了那个麦志飞自断手指的小弟。
　　“我就让你那么害怕么？” 麦志飞觉得心里一痛，却还是将手附在江幼秋的额头上，还小心避开她的伤口，轻声说：“你的烧已经退了。”
　　护士见两个人要说话，自己便走了，江幼秋醒了，她要赶紧叫医生来。江幼秋无言地看着麦志飞，心里有很多话，却一时说不出口。
　　“幼秋……” 麦志飞见江幼秋用那双他几十年来魂牵梦萦的眸子看着他，便恨不得上前去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一辈子不松开，但他知道他现在不能够轻举妄动。江幼秋像是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而他不能够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麦志飞轻轻握住江幼秋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发觉的祈求：“别走了吧。”
　　麦志飞和自己在一起以后，从来就没有用这种示弱的语气说过话，所以江幼秋也很是惊奇地望着他。可麦志飞见江幼秋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愿意答应自己，便继续艰难地说：“如果你一定要走，那么你就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你要是想打工我可以介绍可靠的公司，你要是想继续读书我可以送你出国，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只要你不要突然消失……” 求你不要突然消失。经历过几十年人生起起落落，麦志飞才知道，自己当初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江幼秋眼帘低垂，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她究竟要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她的人生早就没指望了，在被父母彻底抛弃的那一年，她就应该死在沪上。可是她终究被麦志飞救了，从此就为他而活着。她并非不知道这样是病态的，只是她到底什么也改变不了。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逃离，可最事实却证明了自己的愚蠢。
　　离开他，不是自己的愿望。而改变他，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这一次江幼秋错了。“那你到底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去改。” 麦志飞捧起她的手，极端认真地说，仿佛他真得愿意为自己舍弃一切。
　　“我要的，你给不了。” 虽然麦志飞的神情如此认真，江幼秋还是苦笑着回答。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呢？” 麦志飞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责备江幼秋的不信任，因为他从前，从来就没有为江幼秋改变过什么。
　　“我要一个家，一个平凡、普通、不用提心吊胆，也不用良心不安的家，你难道能给我吗？” 谁知道江幼秋沉默了一会，竟然真的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能，我给你。” 麦志飞点头，略微的急切让他像个急于讨心爱的姑娘欢心的小伙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就在心里计划过一千遍该如何给江幼秋幸福了。
　　江幼秋没说话，麦志飞短短的几句话显然并不能够完全说服她。麦志飞却视她的沉默为鼓励，不管不顾地将她的手放到唇边吻着说：“我会渐渐把手头的生意交出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一切都会办好的。我还有很多来源干净的钱，我们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定居，可以让你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学生、白领、家庭主妇，只要你想要的，都行。从此我的生命中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我们，好吗？”
　　“真的？” 这个设想太过美好，过了良久，江幼秋才轻声问。
　　“当然是真的。” 麦志飞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丝绒盒子来，缓缓地跪在地上。
　　江幼秋侧头看去，里面竟然是一枚一克拉的粉钻戒指，它的外形精致简洁，又格外有少女的气息，这是麦志飞将江幼秋救回来后，在圣保罗医院外的一家珠宝店看到的，他一眼便相中了，想也没想就把这枚戒指买了下来。
　　“幼秋，嫁给我吧，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麦志飞无比认真地说。他脑中闪过那座玉璧山上凄凉的大墓，今生他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江幼秋愣住了，这几天的大起大落真是像一场梦。她以为永远不会安定下来的人，竟然在给了自己那么美好的承诺后，单膝下跪，向自己求婚了，还说要给自己一个家。难道说，自己以前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东西，竟然会成真么？她的呼吸也放缓了，深怕将自己从梦里惊醒。
　　“幼秋？” 麦志飞再度看向江幼秋，内心焦灼地等待她的答应。良久，眼前人才终于伸出了自己颤抖的手说：“我愿意。”
　　麦志飞听见自己的胸膛如擂鼓般激烈地跳动，他赶紧将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套进江幼秋细得好像只剩骨头的手指里，然后一把抱住了江幼秋，在她的耳边念叨着：“太好了，幼秋。幼秋，这辈子都不要再离开我了。”
　　江幼秋有点傻了，麦志飞怎么突然从一只狼变成了一条大狗？她把手放在麦志飞的背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手下的那个人背脊宽厚，莫名让她有了种安心的感觉。
　　“唉，你们两个，干嘛呢！这里是医院，病人还在打点滴，快点分开！” 突然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护士长和医生来了。麦志飞赶紧放开江幼秋，对医生一边说“sorry” 一边坐了起来，看上去还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逗得江幼秋忍不住笑了。
　　窗外阳光正好，圣保罗医院也整洁安静。医生检查过江幼秋后叮嘱她要好好休息，仍旧虚弱的江幼秋便在爱人的注视下又一次闭上眼睛睡着了。只是这一次，在睡梦中她的眉头没有再微微蹙起了。麦志飞满意地笑笑，看着幼秋的睡颜，继续攥住了她的手，这一次，他一辈子都不再会放开了。
　　——江幼秋麦志飞番外完


第96章 傲雪前世
　　“快快快！她来了！打起精神来, 这个月的奖金还要不要了！”
　　“小子！快把摄影机端好！别磨磨蹭蹭的！”
　　“别挤别挤！我凌晨三点就来这里排队了，现在挤算什么？”
　　“雪夜灯安，雪花永随！” “雪夜灯安, 雪花永随！”
　　……
　　无数惊喜的、兴奋的声音随着一辆低调的黑色雅科仕驶入视线而响起, 闪光灯立马闪个不停，任谁都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山疙瘩里的灰色建筑有一天可以迎来这么大一批人。
　　狱警把着枪牢牢守在大门前，警惕地看着眼前那群兴奋的人，随时防止有不法分子藏在里面准备浑水摸鱼, 做出什么失当的举动来。
　　雅科仕的门打开了, 先下来的是四个黑衣保镖, 他们分开车前兴奋的记者, 把住了副驾驶座前的空地, 才将车里那个身姿曼妙、身着黑色贴身连衣裙的女子请了下来。
　　虽然今天她打扮低调，还戴着墨镜和口罩, 但是在场的娱乐记者和粉丝们还是瞬间就认出了这个人正是目前声誉享誉海内外, 将国内大奖拿了个遍、近两年又用一部小成本文艺片同时收割三座国际重量级电影节奖杯的影后——季雪安。
　　这位已经年过40的影后保养得当, 不仅肌肤光滑白嫩不输少女，还散发着经岁月的沉淀和事世的打磨而酝酿出的令人心折的女人味。不过她今天明显心情不佳，不仅全程面无表情, 而且连一眼都没有瞥周围向她打招呼的记者和粉丝，在保镖的遮掩下匆匆穿过人群，走入了那座灰色的高墙之中。
　　这情况有些不寻常, 虽然季雪安一贯较为清冷，对记者们的态度也说不上和蔼, 但她向来是比较宠爱粉丝的，怎么着也会给自己的粉丝打招呼。只是今天，她的确没有心情维持自己一贯的形象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以季雪安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她早已不用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青隧山监狱的大门只打开了一瞬，便又无情的合上了，望眼欲穿的记者们甚至没能够瞥见高墙内的风景，就知道今天的拍摄任务已然结束。即使蹲守了五六个小时他们也毫无怨言，因为在这风口浪尖之下拍到了影后现身青隧山监狱，已经足够霸占明天各大媒体的娱乐头条了。于是一些人开始匆匆收拾摄影器材准备回去和工作室商议出稿内容，另一些人则转移到青隧山隧道外侧，指望拍到影后离开时的车架。
　　季雪安在监狱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入探视室，很快便与李傲见面，在一张圆桌的两端对坐。这也没什么，自从李傲入狱以来，除了前五年他被严格监控的时候，她往后每年都会来探望李傲两次，并非她不想多来，是李傲不愿意罢了。按理说她每次探视的行程都是严格保密的，这次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在这里，无非是因为李傲减刑的事情已经被媒体得知，以及她在记者发布会上公布的那个消息罢了。
　　“你要我在奥地利置办的产业都已经办好了。” 季雪安率先发声，声线是一贯的清冷。
　　“麻烦你了，雪安。” 李傲点点头，他虽然穿着囚衣，却仍然保持着原先的气度，看来十几年的监狱生涯并没有摧毁他的健康、身材和心志。
　　“你原来从来不会跟我说这几个字的。” 季雪安似乎有些不习惯。
　　“你原来也从来不会这样反驳我。” 李傲笑了笑，径自转了一个话题：“你新拍的那部《夜灯》我看了，很好的片子，很好地演技，很美的背。就是男主像个神经病，我不喜欢。”
　　“……” 季雪安无语。想当年，李傲刚刚把她推进娱乐圈的时候，可从不允许她在电视里露出脖子以下的部位，而且所有的亲热戏都要借位。没想到那个占有欲和控制欲强的令人不安的男人，现在竟然用调侃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还没在国内公映的电影，你在这里倒能看到。” 季雪安只能没话找话说，她当然知道，李傲即使身为囚犯，还是有那么几项“特权”的。
　　“呵……即使身陷囹圄，偶尔也要有点娱乐吧。” 李傲低沉地笑了笑，又说：“更别提电视、报纸里全是你得奖的消息，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倒没有想到。现在你我的位置全像倒转了个个儿，不也很有意思么？”
　　“我毫不怀疑你的能力。” 季雪安回答，只要李傲愿意，以他的智商和手腕，短期内也能够东山再起。“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季雪安皓白的手指在桌上动了动，接着说：“我昨天已经召开记者发布会了，将在半年内停止国内所有的工作，到欧洲进修和发展。”
　　“什么意思？” 李傲脸色一变，周身的气势也不同了。
　　“意思是，我要和你一起去奥地利。” 季雪安在娱乐圈经历了二十年的风雨，短暂的停顿后，便抬起眸子直直地望着李傲。
　　“我不需要。” 李傲有些生硬地拒绝了：“当年我送你进娱乐圈，可不是为了今天你来做这种事的。”
　　“可你不能再控制我了，不是吗？” 季雪安生平第一次违抗了这个男人的旨意。
　　“季雪安，你翅膀硬了啊……” 李傲第一次看到季雪安在他面前端起架子来，不由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时，她满脸戒备和阴沉的模样。
　　虽然李傲面色沉肃，但季雪安知道李傲还没有真的发怒，这是她当年陪伴李傲得来的察言观色的经验。于是她继续说：“你让我置办的产业我都置办好了，我也在以你的名义开得卡上打了一千万欧元。我想，不管你遇见我的那十年投入了多少，这些钱也都足够还清了。”
　　“好，好……” 李傲怒极反笑，十几年的监狱生涯确实是改变了他一些东西，于是他在季雪安面前几乎有点孩子气的说：“按照你这逻辑，我们更该从此不见才是，你又何苦去我在的地方，和我呼吸同样的空气？”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季雪安却自顾自地说：“现在国内的影视圈太浮华了，我留在国内意义不大。现在去欧洲并不是事业的中断，反而可能会是事业的另一个起点。”
　　“谁关心这个了？” 李傲刚刚反问，季雪安忽然就站了起来，俯身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玫瑰味的吻。
　　这猝不及防的柔软触感让李傲愣住了，眼前全是那平日里在媒体里身着晚礼服的女子平静而清澈的目光。在李傲惊诧的目光中，季雪安很快便坐回了原位。
　　她一鼓作气的说：“李傲，现在我们是平等的关系了。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都会去奥地利的。我要开始重新追求你。”
　　“你说什么？” 李傲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我说，我要以完全平等的身份和你重新在一起。” 季雪安抬起那双如缀着星海的夜般深邃却灿烂的眼，盯着李傲说。
　　“呵……” 在短暂的惊诧后，李傲回过味来，将背挺直道：“我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分开了。再说，这种事情，该是男人主动吧？” 也罢，既然某人那么主动，他就把自己安排好的出狱一年有了事业后打算做的事提前进行也好，毕竟，他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季雪安懵了。
　　“我的意思是……探视时间到了，有话下次再说，我要回去了。” 李傲说着站了起来，走向了门口的狱警，一边回过头来道：“三个月后，记得来接我。”
　　“什么嘛……” 季雪安见李傲消失在探视室，喃喃自语道：“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是个不可理喻的混蛋。” 说着她戴上了墨镜，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唇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第97章 娱乐圈啊娱乐圈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 季雪安和肖傲两个人在高考结束以后就明目张胆的在一起了。两个人大学四年期间不仅骑着单车逛遍了北京的大大小小的胡同巷子口，还携手对双方室友进行了365天不停歇的惨无人道的撒狗粮行为。在单身舍友们日复一日的怨念中，两个人终于在大学毕业后分道扬镳, 肖傲赴美国继续深造, 季雪安则一头扎进编剧还有娱乐圈这个水很深的行业之中。
　　当然，这里的分道扬镳并不是指两个人感情变淡甚至分手，毕竟咱们不是青春疼痛小说，只是从物理角度客观描述两个人的存在状态, 人小两口每天还是通过skype腻腻歪歪, 聊得不亦乐乎的。
　　五年后, 也就是2013年, 在美国建筑行业已经崭露头角的精英肖傲回到了国内, 而季雪安也已经成为了圈内知名编剧。
　　因为季雪安长得美，且气质卓然, 在拍摄现场很容易就被导演拉去凑合几个龙套角色, 因此被发掘了演戏天赋, 偶尔便也在电视剧里打个十几分钟酱油。2013年初，由季雪安负责编剧的古装重生剧意外大爆，她在里面还饰演了一个痴爱着男主而不得, 最后为了救男主而死的影卫无月，基本是出场两集就嗝屁的人物，却因其痴情和决然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映象。
　　“这个美若天仙的妹子到底是谁？”“那最后一眼的眼神绝了, 这么美演技还这么好，该不会是某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新人吧？” 许多人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始在网上搜索季雪安, 最后竟然发现人家不仅是中传的高材生，竟然还是这部戏的唯一编剧。
　　“才发现，那个在《裘心》里饰演无月的美女竟然就是裘心的编剧啊啊啊！”，“八一八这些年来高智商的娱乐圈学霸美女~” “我们讨论一下，有演技有外貌的女演员都有谁？”网友的八卦热情瞬间高涨，豆瓣天涯都立刻出现了与季雪安有关的高楼。
　　影视方见有利可图，便也开始暗暗推动这种话题，甚至还在官方微博上放出了一张季雪安戴着眼镜对着电脑创作剧本的照片，当然，还友情附赠了ps和柔光。季雪安清冷俊美的眉眼、挺秀的鼻子、以及流畅的下颌线在柔光下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被剧本折磨的生无可恋的眼神和大大的黑眼圈在ps技术下了无痕迹，戴着眼镜竟然都可以这么美，网友们又一次疯狂了，在评论里留下了各种诸如“舔屏”、“想娶”之类的文字。于是季雪安这个38线的娱乐圈边缘人物，莫名的微博涨粉100万粉，连名为“雪花”的后援团都有了。
　　“咱们一起吃个饭，你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肖傲扶着方向盘无奈地问道。
　　季雪安此时脸上带着一副巨大的黑墨镜，脖子上围着几圈围巾，把她半张脸都遮掉了，还不时的向外张望。
　　“你才刚回国两个多月，不知道狗仔的疯狂。我最近太出风头已经很惹眼了，到时候再拍到我从豪车里出来，什么被包养有后台之类的就说不清了。” 季雪安一边回答，一边又把脸旁边的围巾紧了紧。
　　肖傲现在开的是一辆灰蓝色兰博基尼，当然这么骚气的车肯定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那个把他从纽约Skiray建筑事务所召回来当合伙人的大学时代土豪室友暂时借给他当代步工具的。新事务所刚刚开张，百事待兴，肖傲尚没工夫考虑购置新车的事情。
　　“要不……” 季雪安刚刚要拉开车门，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盯住了从工作场所回来，一丝不苟穿着衬衫的肖傲：“我也给你乔装打扮一下吧？你这模样太显眼了点，会把别人的目光都吸引到我们这里来的。要不然我把围巾给你，我用大衣挡着脸？”
　　“不要。” 肖傲嫌弃地看了一眼季雪安的小碎花围巾，松了松衬衫的纽扣，一本正经地说：“我又不是拿不出手。难道说……”肖傲斜着眼闲闲的问道：“你现在红了，就要抛弃糟糠之夫么？”
　　“……”
　　半晌，季雪安无奈的说：“行吧……绯闻什么的反正对我也没多大的影响，我就安静当小编剧也可以，但是到时候你被网友花式八卦别怪我。”
　　“放心吧，有什么误会我自有办法澄清。” 肖傲说着，已经提前一步把车门打开了。
　　肖傲把雪安从车里迎出来，又亲昵的牵着她的手往购物中心里走。因为刚刚从工作室出来，他穿着正装，身姿挺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鹤立鸡群一般，已经十分吸引别人的目光了；更别提他的脸比现在活跃在影坛的小鲜肉也不差，还更多了几分沉稳和气质。于是绝大多数路过他们的女生都在偷看他，还有少数以或好奇或仇视的眼光看向被他当宝贝一样牵着的季雪安。这位大姐在商场里戴墨镜，还裹着大围巾，真是既装逼又没有品味啊，果然这年头，帅哥不是成了基佬就是找了奇怪的人啊……不过因为季雪安和肖傲的走路速度很快，季雪安也没太在公众面前露过面，所以直到他们走进了那家季雪安爱吃的椰子鸡店，也没有人发现季雪安究竟是谁。
　　两人在椰子鸡店落座后，开始点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店正中间竟然镶着一块大屏幕，而且在两人落座的瞬间开始播放《裘心》，正好播到无月为男主挡刀后，倒在男主的怀里，第一次试着抬手抚摸这自儿时起便放在心尖上的人。
　　她卑微如蝼蚁，而他皎洁如明月，他们的身份隔着十万八千里，可无月在临死前，还是终于忍不住想要触碰一下，这自己从未奢求过的光明。
　　当然，作为一部略有狗血的古装剧，无月自然是还没有摸到男主的脸，手就软软的滑了下去。男主无言半晌，才将无月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到一棵桃花树下，将她埋葬。当初这一幕可是骗取了很多人的眼泪，同人小说，B站剪辑什么的都来了。不过作为该剧的编写者以及该角色的饰演者，季雪安只觉得在大屏幕看这部剧好像当众受刑，羞耻play，于是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脸上的围巾。
　　肖傲倒是看的认真，目光灼灼的望着无月咽下最后一口气，转过脸来调侃的说：“你倒是对这个男的用情很深嘛。”
　　“什么这个男的，人家现在已经是最火的小鲜肉之一了好不好。” 季雪安一手捏着围巾，一边回嘴。
　　“哦？所以你觉得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肖傲脑子一抽，竟然问出了堪比弱智的问题，讲完后就觉得有点后悔，抿了抿唇，但仍盯着季雪安，仿佛要等她给一个答案。
　　“噗嗤。” 这一句话真把季雪安逗笑了，她用指尖捏捏肖傲的脸，说：“你好幼稚啊。当然是你啊，你这个小傻蛋。”
　　“哼。” 肖傲几不可闻的低哼一声，嘴角翘了翘，然后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正在这时候，他们的清汤锅和椰子鸡已经上来了。
　　“先生，女士，我来帮你们下肉吧。” 服务员小哥在一旁道。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就好，谢谢。” 季雪安可没打算冒着被认出身份的危险，让小哥服务。小哥倒也没坚持，一边离开，眼神已经飘到了大屏幕上。
　　眼前是冒着热气的清汤锅，里面还有奶白色的椰肉。季雪安将鲜嫩的文昌鸡用漏勺拨到汤里，便见鸡肉在甜鲜的汤中不断翻滚，很快就染上了与椰子一样的颜色。这种鸡肉，吃得就是一个鲜字，煮开后很快便可以吃了，也不需要加别的调料。
　　季雪安把墨镜和围巾摘下来，美食当前，这些东西就有点碍事了。待一旁的沙漏漏完，季雪安将锅盖揭开，香气随着热汽一同翻滚出来，涌向两人的鼻尖。季雪安给肖傲舀了一勺汤和鸡肉，说：“你试试，这汤特别甜。”
　　“现在还很烫，小心！” 见肖傲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季雪安又赶紧出声提示。肖傲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急什么？”
　　季雪安吐了吐舌头，在肖傲面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母爱泛滥的感觉。
　　大屏幕里的电视剧还在继续播，隔壁桌的妹子一边看一边和男朋友评论：“我就不喜欢那个岚心，明明就是个小三嘛。我家无月妹子从小跟着宗裘，喜欢他那么久了，对他那么好，宗裘都不上心，凭什么被这个岚心抢过去啊！”
　　季雪安：“……”
　　妹子的男朋友开启理性分析模式：“也不能说岚心是小三，宗裘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无月，他只是把她当一个妹妹而已。”
　　“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也想找小三啊？” 妹子反问。
　　“那怎么可能呢，老婆说的真有道理啊，这个岚心为什么要接近男主，都是她的错！” 男生求生欲很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的话让女朋友更冒火了。
　　“呵……” 肖傲听了这番对白，低笑了一声。
　　“干嘛？” 季雪安警惕地抬头问道。
　　“我很庆幸我老婆是讲道理的。” 肖傲回答。
　　季雪安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肉，一边吃一边说：“谁是你老婆，我可没答应啊。”
　　“我们早就是了，” 肖傲笑道：“垃圾夫妇，不是么？”
　　“我警告你，这称号不准外露。” 季雪安抬起眼，朝肖傲发射了一记眼刀。
　　“那取决于你的态度。如果你对我不好，我就到网上去爆料——“新晋女神季雪安小学绰号是垃圾夫妇”。” 肖傲说。
　　“呵呵，你敢。” 季雪安头也不抬地回道：“等着回家跪榴莲吧。”
　　谁知道隔壁女生一直就在偷看肖傲，这时候模模糊糊听见了季雪安的名字，便也转过头来在锅的热气中端详起肖傲对面的人来，虽然这人低着头，但是这侧面越看越熟悉……
　　“这不是季雪安吗！” 女生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这叫声吸引了附近人的目光。
　　“真的是季雪安吗？”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连服务员都刻意走过来以倒茶水为名来观察，不过好在大家的素质都不错，并没有贸然上来和季雪安搭话。
　　“我就是怕这种情况……” 季雪安苦笑，想要走吧，面前还有半锅鸡，留在这里又仿佛成了动物园里的动物。
　　“算了，看就看吧，吃肉要紧。” 季雪安最后还是决定赶紧把肉吃完再走，肖傲倒脸皮厚，在众人明里暗里的注视下，毫无波澜的吃完了这餐饭。等到了结账的时候，季雪安才在服务员小哥哥的要求下帮他签了几张名，然后拉着肖傲走掉了，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他们在这里吃饭的消息早已经有人偷拍并爆料给了八卦媒体。
　　说来也是巧合，这天正好有一组狗仔队在附近工作，他们属于一间新开的工作室，还不太出名，正需要挖新闻来打响名气，于是接到公司的指令后他们火速赶往了apm购物中心，还没下车，就撞到季雪安和肖傲手拉手走进停车场，因为灯光昏暗，肖傲的身体已经被柱子和车子挡住了，他们只能拍到季雪安和那辆兰博基尼的牌照，于是便咔擦咔擦为偷拍了十几张季雪安进豪车的照片。
　　当日，他们回去查了车牌号，发现这辆车竟然在一家国内知名上市公司鸿胜建材的董事长刘伟男的名下，这也就罢了，这个刘伟男已经58岁了，有老婆有孩子，而且孩子都大学毕业好几年了！
　　这下可算是拍到了大新闻，一黑黑俩，工作室赶紧编辑资料，准备文本，当夜就发到了微博和论坛之上，还取了“劲爆！爆红‘高智商’女星竟然是小三？实拍季雪安与中年男子共入豪车”之类的惊悚标题。季雪安不愧是新晋的红人，当晚，这黑料就铺天盖地的宣传开来，有许多不满季雪安蹿红的人也在明里暗里动手脚、买水军，八卦刘伟男的身份，没一会儿，季雪安就变成大家口诛笔伐的对象了。


第98章 新的故事开始
　　当晚, 季雪安和刘伟男的电话就都被打爆了。
　　“傲哥，你可害苦了我爸和我啊。” 第二天刚到公司，刘晟奇就苦着脸对肖傲抱怨：“昨天晚上我爸被我妈审问, 差点要跪搓衣板, 好不容易和我妈解释清楚以后我爸心气儿那个不顺，差点连累我跪搓衣板啊。”
　　“呵呵……其实我昨晚也被罚跪搓衣板了，还被我妈骂了一顿。” 肖傲在刘晟奇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继续说：“抱歉，大奇, 给你父亲添麻烦了。我已经联系上了当天在apm购物中心拍到我们照片的人, 现在他发的帖子应该已经在网上公布了吧。我昨晚也已经和你父亲联系过了, 他会同时动用网络上一些资源, 这波误会很快就能被澄清。”
　　“靠……” 刘晟奇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停顿了半天，才说：“你什么时候跟我爸商量好的, 我怎么不知道？”
　　“你爸不想你卷入这些事情。从各个意义上讲, 你都有一个好的家庭。” 肖傲笑笑,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刘晟奇还保留着大学时的义气和热血，他才愿意放弃国内其他事务所的高薪，冒着风险和他创业。
　　照片这种东西是不是ps的很容易看出来, 有图有真相，照片里季雪安不仅没跟刘伟男在一起，反而跟一个大帅哥有说有笑。那张两人十指相扣离开椰子鸡店的照片一瞬间就把绯闻给澄清了。
　　不过网友们根据肖傲的脸和刘伟男的车这两条线索, 在专人不着痕迹的引导下，很快就揭开了照片中帅哥的身份——刘伟男独生子刘晟奇的好基友, “台榭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清华大学毕业的大学霸肖傲。在这个清秀路人小哥都能成为网红的年代，肖傲这样的人设会掀起多大的热潮也就可想而知了。只可惜他和季雪安如此亲密，不然很多小妹子都要大呼“这是我老公了”。
　　很快，季雪安就在微博上承认当天被拍到的神秘男子就是从大学时就开始交往的男朋友——肖傲。因为他们两个人无论才情还是相貌都十分般配，网友们纷纷献上了祝福，偶尔有两个人出来冒酸水的，都被cp粉以“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的上傲哥\\雪女神”、“你能考得上中传\\清华”、“酸子酸一万年也打不到人家十年的感情”之类的话给喷了回去。当然，“台榭建筑事务所”这个新成立的公司也因为同时有一位上市公司董事长独子和肖傲而出了名，这件乌龙事件就这么以一种双赢的方式平息下去了。
　　十天后。
　　“傲哥，我有点紧张……” 刘晟奇灌了口矿泉水，松了松自己领口的袖子说道。他和肖傲正要接受一本在建筑界赫赫有名的杂志的访谈。虽然肖傲在纽约有些名气，刘晟奇又有资源，但按理说他们这种初出茅庐的事务所是不可能接受这样一本杂志的采访的。只是因为最近他们这个网红事务所被网友各种关注，传统纸媒衰落，为了销量也要拼，竟然就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
　　“紧张什么？你原来在自己家公司见过的场面也不小，还怕这个吗？” 肖傲问。
　　“就是这样才紧张啊，我要是搞砸了，就是砸了我爹的名声，他还不敲我……” 刘晟奇苦着脸回道。不过不管他怎么紧张，该来的还得来，很快两个人就来到了约好的访谈地点——一间十分安静的咖啡厅，和访谈者见了面。
　　别看刘晟奇刚才紧张兮兮的样子，真到了大场面还是靠谱的，对各种问题回答的滴水不漏，反正就算漏了，他傲哥也会在旁边救场的。
　　这样从事业渐渐聊到了生活，在问完刘晟奇为何放弃家族企业自行创业以后，访谈者把焦点对准了肖傲：“肖先生最近在网上很火啊，我们都知道您和季雪安小姐正在谈恋爱，可以介绍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肖傲回答。
　　“青梅竹马？” 访谈者——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露出了八卦的表情。
　　“算是吧……一路以来都是同学。” 肖傲回答。
　　“按照季雪安的说法，你们在一起算算……也快要十年了啊。” 访谈者惊叹的说。
　　“没错。” 肖傲讲到此处，刚才专业而严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地笑容。
　　“那今后二位又有什么打算？会有好消息吗？”
　　“她同意的话，今年内就会结婚吧。” 肖傲用很平淡的语气爆出了一个大料。
　　“这样啊？” 访谈者紧紧把握住了这个访谈点，眼神中露出兴奋的光来：“您的意思是说您准备要求婚了吗？”
　　“这个保密。” 肖傲抬起头，朝访谈者露出一个微笑，访谈者在这如沐春风的微笑中呆住了，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然而这个爆料她势必是会写到杂志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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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雪安皱着眉头捏着新一期的杂志，多家媒体已经打电话来问她杂志内容是否属实，她怎么知道啊？这是肖傲这家伙单方面发表的言论好吧。话说回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求婚的话当然是要先跟自己说啊，这先斩后奏是想干什么？
　　这一世季雪安被肖傲一直宠着，并没有像原来一样孤高清冷，反而还保留了一点小女生的脾气。所以算着肖傲快要下班的样子，季雪安便攥着杂志出发往台榭建筑事务所堵他去了。
　　台榭建筑事务所的员工不多，全部都认识季雪安，一见她进来，全都露出了暧昧不明的微笑。季雪安定睛一看，在大厅角落的书架上就摆了整整一拍这期的杂志。
　　“……好像不需要自己带着杂志来都行啊。” 季雪安看着手中已经捏的有点皱的杂志无语道。
　　推开肖傲的门，那个人果然正胸有成竹地坐在桌子后面，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季雪安扬起手上的杂志问。
　　“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我们先去吃饭，去那家你最喜欢的如云私房菜，一边吃你一边问罪好吗？” 肖傲走上前去，安抚似得搂住季雪安的肩膀，顺便把那本杂志从季雪安手里抽走了。
　　“也行……反正你公司里那么多杂志，你把这本抽走了也没有用哦。” 季雪安思考了一会，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于是肖傲就这样半搂着季雪安在全公司人的目光中淡定的出了大门，开车带季雪安往如云私房菜馆开去。
　　这一路上季雪安莫名地觉得气氛有点别扭，就是说不出为什么，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肖傲肯定有什么阴谋……不会是就要向自己求婚了吧？这样想着，季雪安心里忽然有点痒痒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来。
　　“你傻笑什么啊？好像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 肖傲适时直男一问，把季雪安心里的旖旎之思全破坏了。她无语的瞥了肖傲一眼，自己刚刚竟然还主动想嫁给这个人，简直疯魔了，都忘记是要来找他兴师问罪的了。
　　“你老实点啊，还有事情没交代呢。” 季雪安警告道。
　　“好好好，一会儿到了餐厅，你想让我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 肖傲笑笑，他知道现在让季雪安烦他，只是为了等会的效果更好……没错，经过三四个月的准备，他终于要求婚了。
　　保时捷在一条小巷前停下，如云的老板娘已经迎了出来，把肖傲给引到了专属的停车位去。
　　推开已经褪色的古旧大门，夕阳的日光洒在了这座灰砖铺成的四合院上，给一切镀上了一层浅淡而灿烂的金辉。几只鸟在一颗大树上婉转鸣叫，厨房里已经传来了一阵牛肉的香气。
　　如云虽然是隐藏在小巷中的私房菜，却并没有一昧的走很多私房菜的高端路线，起内部装潢融合了北方传统建筑的特点，既温馨又舒适，让人有种回家的错觉。
　　桌上的陶瓶里摆放着老板娘不知在哪里摘来的野花，两人坐在铺了深蓝色软垫的木椅上，一转头便能看见雕花木窗外四合院的景色。肖傲只是对老板娘点点头，老板娘就去厨房忙活了。
　　“这么快你就点好菜了？” 季雪安不解地问肖傲，肖傲给她倒了一杯茶，说：“当然了，为了怕某些人饿肚子，我还没出公司就发信息给老板娘了。”
　　“厉害厉害。” 雪安敷衍地称赞了一句后，捧起茶杯来喝茶，老板娘家的金骏眉顺滑醇香，不似绿茶清幽，反倒带着股烟火气，正配她刚刚端上桌的这两碟子餐前小菜——雪菜毛豆，和红油海带丝。
　　交往了这么多年，肖傲自然知道季雪安最喜欢吃的菜就是雪菜毛豆。季雪安上初中时，她妈妈只是个普通的工厂女工，两个人生活的很拮据。即使如此，每到周末季妈妈仍旧会为女儿做上这么一碟毛豆，从此，雪菜毛豆，就成了季雪安在心里记得最牢的一道菜。
　　很快，两个人就将冷盘吃完了。这时，老板娘带着手套，抄着一个很大的砂锅走到两人桌前，那砂锅里还散发着香的令人受不了的味道。
　　“这闻起来像是白萝卜炖牛腩啊。” 季雪安的鼻子很灵，揭开盖子，锅里面果然已经被酱汁染成棕色的萝卜和半个麻将牌大小的牛肉。
　　“快尝一块，特意为你做的。” 肖傲替雪安夹了一筷子放进她的碗里。
　　季雪安夹起那块牛腩放入嘴里，一股浓香瞬间在口腔内散开。这牛腩肥瘦合宜，肥的部分与瘦肉在口中融合，让人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一起吞掉算了。
　　只是……
　　“这牛腩的味道和我妈妈炖的也太像了吧？” 季雪安疑惑的说。看着肖傲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季雪安心里也逐渐有了一些猜测：“你该不会是把我妈给……”
　　肖傲笑而不语，忽然见门口的布帘掀开，这回端着菜的不再是那个穿着棉麻长裙的老板娘了，而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穿着花衣裳和黑裤子的妇女。
　　“妈！” 季雪安叫了一声，见她妈妈把那盘土豆丝端到不远处的另一张大圆桌上，不知为什么眼睛酸胀起来。这一两年，她工作有了很大起色，却总是忙得昏天暗地，上一次见到妈妈还是在过年的时候。
　　“小安，你哭什么啊。” 季妈妈把菜放下，手擦了擦裤子，赶紧朝季雪安走过来了，季雪安红着眼睛锤了肖傲一下，说：“都怪你，还把我妈从粤省使唤过来了。”
　　“我哪里敢使唤岳母大人，要说麻烦，我麻烦的也不只你妈一个人……” 肖傲说。季雪安不解地抬头，只见门口布帘一掀，肖傲的父母和妹妹都出现在了门口，而且林阿姨的手上还端着一大盘饺子。
　　“雪安姐！我来找你玩了！” 爱林边说边跑了过来，她长大以后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黏着哥哥，反而特别喜欢嫂子。青春期里有什么烦恼不便告诉爸妈的她都会跟嫂子倾诉，嗯，顺便还帮班上二十几个女生都讨到了嫂子的签名。
　　“笑笑！叔叔阿姨，你们怎么都来了？” 季雪安有点不好意思的问。
　　“因为某个臭小子想要家人都见证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啊。” 林曦放下饺子，挎着肖文聿笑道。
　　话音未落，季雪安旁边的肖傲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丝绒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一枚钻戒，缓缓地跪在地上，对季雪安说：“雪安，嫁给我吧。”
　　这个人竟然就这样跪在自己的面前了……季雪安又惊又喜，刚刚强忍住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她没有犹豫，很快就点了点头，肖傲笑笑，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吻，然后便把戒指准确地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好了，这下咱们一辈子都是LJ夫妇了。” 肖傲如释重负般地站起来说。他当着父母的面不好直接说那个词，便用英文字母代替，不过季雪安一下就懂了，刚刚还有点感动的氛围瞬间被一扫而空，季雪安将手伸到林曦和肖文聿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拧了肖傲的屁股一下。
　　“雪安姐，啊，不对，嫂子，下手再重一点！”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爱林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小两口把那个砂锅搬到大桌上来，我们来吃饭吧。我和金花姐还做了很多别的菜呢，还要端过来。对了，文聿，你去厨房帮我们把红酒和香槟也都拿出来。” 林曦吩咐道。无论肖文聿同志在外面做了多大的领导，在家里，林曦女士才是永远占据主导权的人。
　　肖傲和雪安也去厨房里帮忙，很快一大桌菜就摆上了桌，大家也都团团围坐好。
　　“别的话就不多说了，这里我和老肖先庆祝你们小两口爱情长跑终于修成正果。还要敬金花姐一杯，谢谢你培养了这么好的女儿。” 林曦说道。肖傲和雪安都忙站了起来，刘金花和林曦认识了十几年，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两个人也成了好朋友。于是大家都举杯相碰，就连小爱林也举起了手中的可乐，清脆的声响后，醇红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摇晃，然后被大家一饮而尽。
　　重新坐下，每个人的心里都不由感慨万千。从1992年到2013年，林曦知道，一个旧的故事结束，象征着一个崭新的故事即将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