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锦瑟为嫁》 作者:千色羽 文案: 上辈子,徐锦瑟谨遵姨娘叮嘱,事事低调、谨小慎微,不与嫡姐争锋。 未料一朝风云变幻,自己竟为人所害、死不瞑目! 重生一世,她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善良可欺!必要让那些亏欠她的、欺骗她的人付出代价! *** 重活一世,徐锦瑟发现身边疑点重重,她的姨娘真的是她的亲娘吗? 而她,又真的是徐家庶女吗? 这位未来权倾朝野的安乐侯,又是何时掺和进了她的生活? ---------------- 简洁版:重生逆袭,有朋友帮、有夫君疼、有后台撑腰,让眼红嫉妒的人跳脚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主角:徐锦瑟、晏庭曜 ┃ 配角:君儿、徐锦华、云姨娘 ┃ 其它:嫡庶,重生 第1章 重生   “魏徐氏锦瑟,年十九,太和二年故……”   秋风瑟瑟,卷起漫天纸钱,魏府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即便是皇商之家,这种排场也极为罕见。身后事办得如此隆重,愈发显出魏府对这位早逝大奶奶的重视。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华贵棺木中,年轻女子的双眸始终固执地睁着,分明是死不瞑目!   “啊!”徐锦瑟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浓重的黑暗中,仅有她自己急促的喘息,一时间,她有些弄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二小姐?”丫鬟清浅的叫声在门边响起,徐锦瑟猛然一惊,立即躺下,放浅了呼吸。   “小姐?”没得到回应,丫鬟放轻脚步走开了。徐锦瑟这才松了口气,放松下来,抹掉头上的冷汗。   那小小的手掌贴上额头的温度让她清晰意识到,这不是地府、不是做梦。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六年前,即将十三岁的时候。   她还是徐家二小姐,她还没有嫁给魏仲棋,徐家也还没被抄家……   那可怕的一切,都还没开始……   徐锦瑟用力咬着嘴唇,这一次,她不会重蹈覆辙,再不会傻傻的任人欺瞒,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   静谧的黑暗中,前世纷繁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吞没。徐锦瑟死死瞪大眼睛,直至感到眼眶疼痛近裂。   她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到天亮,然而她高估了这个不足十三岁的孩子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便模模糊糊的睡去了,直到丫鬟的轻唤在耳畔响起。   “还好没再烧起来。”荷香收回探向徐锦瑟的额头的手,松了口气。   “说什么呢,过两天可就是小姐的生辰了,可不能说这种话。”墨莲白了她一眼,挤开荷香,扶了徐锦瑟起床。   荷香、墨莲都是她的贴身丫鬟,后来她嫁入魏家,两个丫鬟都跟着陪嫁了过去。荷香十岁上才从牙婆处买入,许是小户人家出身,性子颇有几分腼腆。墨莲却是家生子,从小在徐家长大,性子颇为伶俐。   前世徐锦瑟更为倚重墨莲,只觉她说话、办事更为顺心,相比起来,荷香倒显得有几分笨拙。只不知这墨莲伶俐,却也伶俐过了头,最后爬了魏仲棋的床。自己还在生母云姨娘的劝解下容了她,让她成了魏府的莲姨娘,颇是得宠了几年。   只不过——   徐锦瑟勾起一抹冷笑,不论是她、还是墨莲,在魏仲棋眼里,都比不过那人一根手指头,倒叫墨莲一场算计落了空。   “二小姐这手长得真好看,手指纤长、又细又滑,倒像那剥了皮的葱段儿似的。”墨莲一边往她手上搓着润肤的香膏一边说道。   徐锦瑟不语,看着墨莲发顶。她以前就怎么没发现呢?墨莲这种刻意到有些不自然的讨好。毕竟是刚刚留头的年纪,想必掩饰的功夫还不如后来那样修炼到家。不过,糊弄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倒是足够了。想起刚刚墨莲不动声色挤开荷香的举动,再看看默默给自己整理裙摆的荷香,徐锦瑟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比起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争宠,处处显得压人一头的墨莲,荷香看着就有几分笨拙了。但徐锦瑟忘不了,在最后的那个时侯,是荷香拼死冲出去,想向魏仲棋求救。可还没冲到二门,便被那人带来的婆子拦下,硬生生杖毙了。   可叹她徐锦瑟枉活一世,到最后才看清了这混沌世道谁忠谁奸,才看清了这朗朗乾坤下,除了自己竟是谁都倚靠不住。   到最后,她连个丫头的性命都保不住。连她自己的命,都被那人轻而易举的夺走。只不知魏府将她风光大葬,其中有几分是顾念她魏家大奶奶的身份,又有几分,是对她枉死的愧疚?   “二小姐,今天就配这对镯子吧……”墨莲的声音传来,徐锦瑟淡淡瞥她一眼,她的声音立即低了下去。   墨莲拿着镯子的手一颤,二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这眼神,简直让人心悸。但下一刻,徐锦瑟便收回视线,淡淡道:“便用这对吧。”   没了那凌厉眼神,看着便又和往日一样了。   墨莲悄悄松了口气,她一定是想多了,二小姐怎么会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人……   墨莲、荷香将一对银镯子套进徐锦瑟腕间,那镯子光面素圈,唯有一个小巧铃铛挂在中央,行动间叮叮作响,显出几分稚趣。   徐锦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柳叶眉、杏核眼,带着几分稚气的鹅蛋脸透出淡淡红晕,看着颇为讨喜。   人人都说她幼时甜美可人,竟想不起何时,大家对她的评价变得仅剩“温婉”二字了。罢了,想那么多作甚,总归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自己落入那种任人鱼肉的境地。   “二小姐,请安的时辰快到了。”荷香小声提醒道。   徐锦瑟看了眼已然亮起的天色。徐府小姐们一般是辰时向嫡母魏氏请安,只是魏氏体弱,一月里倒有大半时间免了她们的请安。   看来,今日魏氏身体不错。   “那就走吧。”   昨日刚刚下过小雨,一迈出房门,清新的水汽混着初夏特有的香气便扑向鼻端。徐锦瑟抬头看着天空,碧空如洗,在初升的阳光下,似乎那些腐朽的、黑暗的记忆都在离她远去。如果不是那些记忆太过痛彻心扉,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大梦一场。梦醒回来,自己还是那个父慈子孝、妻妾和美的徐府里庶出的二小姐。   但徐锦瑟知道,这不过是一时错觉,她的心、她的魂,早已在魏府、被煎熬与欺骗打熬得面目全非。眼前这些花团锦簇,不过是层纸糊的灯笼,稍一用力,就会被戳破。   什么都剩不下……   “二小姐、二小姐!”墨莲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叫醒,“是云姨娘呢!”   云姨娘……   徐锦瑟下意识的看去,正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上,云姨娘微微躬身,似是在向什么人行礼。   “呀!是大小姐!”   徐锦瑟猛地抬头,那映入眼帘的身形几乎如同一道霹雳,骤然劈裂眼前的整个世界!   一瞬间,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扭曲破碎,唯有远处那一身水色衣裙的女孩子显得清晰无比!   ——徐家大小姐!徐家唯一的嫡女徐锦华!   是——她!   徐锦瑟用力攥紧拳头,看着徐锦华逐渐远去的身影,眼前猩红一片。 第2章 姐妹   安国公嫡次子徐丘松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不是身为国公府次子而外放到贫瘠的承阳,任一芝麻小官,而是他那传奇一般的妻妾和美故事。   万鸿年间一场叛乱,徐丘松之妻魏氏与姨娘云氏在乱民中与家人失散。魏氏临产之际,得云姨娘拼死相助,方顺利产下嫡女徐锦华。云姨娘也因此早产,生下二小姐徐锦瑟。   因对魏氏有救命之恩,魏氏身体不好时,便都是云姨娘代为主持中馈。可以说云姨娘虽名为妾室姨娘,在徐家内宅地位却比另外两位姨娘高上不少。   也因此,同为庶女,相比三小姐徐锦秋和四小姐徐锦冉,徐锦瑟总是被人高看一眼。在徐丘松的六个子女中,地位仅次于魏氏所出的大少爷徐熙程和大小姐徐锦华。   云姨娘也是个贤惠的,虽是妾室,却也是良家女子出身,颇懂诗书礼仪,当年会与徐丘松为妾也颇有一番经历。自小她便教导徐锦瑟,事事不可与嫡姐争锋。徐锦华才女之名响彻京城时,徐锦绣却深居闺中,在云姨娘的教导下,本分、安静,迫是得了些温婉之名。   最后被嫁与魏仲棋时,云姨娘劝导她,商人虽卑,但魏家乃皇商之家,几代前更曾得公主下嫁。且这门亲事,虽看起来是低嫁,但魏家豪富,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并不比姐妹们差。   待徐锦瑟出嫁后,这门亲事果如云姨娘所言,是一门实惠的亲事。甚至于,作为魏家大奶奶,她的吃穿用度竟比闺中之时强上不少。徐锦瑟也就相信了,云姨娘所说的,这确实是门好亲事。   其实魏仲棋待她不算太差,她是徐家庶女,却也是安国公的孙女。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嫁入商户,初始几年,就连婆婆都对她另眼相看。   只是后来,她接连掉了几个孩子,不得不为魏仲棋纳了几房姨娘,庶子女都生了两三个,自己却依旧无所出,魏大奶奶的位置也变得不怎么安稳。及至后来,国公府倾覆,徐家与徐锦华的夫家接连获罪。两家男丁尽斩,女眷充入奴籍,她费尽心力也只赎出了云姨娘与徐锦华,将她们接入魏府供养。   论身份尊贵,曾为侯夫人的嫡姐自是比她强上不少。自小按照世家嫡女、豪门宗妇教养长大,言谈举止都不是她这个从小被教导本分的庶女能比的。更不要说,徐锦华少时便以美貌闻名,即使刚入魏府时有几分憔悴,几个月下来,也在徐锦瑟的尽心调养下恢复了十九岁应有的容光盛艳。   而她,也早就习惯了避其锋芒,让自己成为徐锦华耀眼光芒下的陪衬。   这么想来,不过几月,魏仲棋眼中便只有这位嫡姐,甚至连曾经宠爱的妾氏姨娘都不再看一眼,也不是多么奇怪了。   只是、只是!   徐锦瑟狠狠攥紧拳头,纤薄的指甲刺入掌心。徐锦华容姿绝美、出身尊贵,魏仲棋贪恋上她,自己即使不甘、却也从未想过对她如何,最后也只是将她赶出魏府便罢。   但徐锦瑟没想到,自以为宽宏大量的处置竟引起了魏仲棋的愤恨,更料不到做过侯夫人的徐锦华,即使沦入奴籍却也不甘为下,早就想办法引了魏仲棋为她置办良民身份,就等着嫁入魏家,取代她这个大奶奶的身份。   她的存在,就挡了徐锦华的路!   以至于最后,在魏仲棋的默许之下,徐锦华登堂入室,在她生产时做了手脚,令她一尸两命、死不瞑目!   一瞬间,那些漆黑绝望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腐烂败坏的味道,令她几欲窒息。徐锦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指甲几乎快要掐烂了掌心。她永远也忘不了临死之前看到的,徐锦华脸上那得意的表情。   那是刻印在她记忆中最后的画面,让她死都不能瞑目,即使身陷地狱,也要一步一步踏着血、踏着泪爬回来,她要让所有亏欠她的,欺骗她的,毁了她一生的人付出代价!   既然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那么,她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善良可欺!她会弄清楚一切,再不像前世一样做个糊涂的棋子,任人摆布而不自知。   “大小姐是要去赴县令千金的宴会吧。”墨莲带着羡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徐锦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徐锦华已经走远,连云姨娘都已经离开回廊。   “又是县令家的宴会?”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却是三小姐徐锦秋走了过来,“都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吧,大姐又不带我们去。”   徐锦秋穿着一袭大红织锦团花湘裙,头发梳成两个团髻,上头点缀着碎金丁香,正是豆蔻年华的活泼靓丽。此刻她看着避到一边的墨莲与荷香,眼珠转了转,突然上前挽了徐锦瑟。   “我们不能去也就罢了,大姐竟然连二姐都不带,云姨娘可是救过母亲性命呢,二姐又不是一般的庶女。”   徐锦瑟几乎要被这浅显到幼稚的挑拨逗笑了,徐锦秋话里那股子酸味儿,也只有当年的自己听不出来吧。   徐家并不苛待庶女,能让徐锦华只身赴宴,今天的宴会必定只邀请了各府嫡女,徐锦秋这话简直是摆明了的挑拨。   徐锦瑟几乎要为当年的自己叹息了,前世的她究竟是有多蠢,才会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母慈子孝姐妹和美的环境中?   单看今天徐锦秋的表现,显是心中不满已久。不只是对徐锦华,还有她徐锦瑟。   没得到徐锦瑟的回应,徐锦秋显然不大甘心,捻起徐锦瑟的衣袖,嘟囔道:“二姐这衣裳料子就是好,摸起来又凉又滑的。四妹,你说是吧?”   “什么是不是的?”徐锦冉刚走过来,便听到这么一句,不由有些茫然。   “我是说二姐这衣裳料子,摸着可真舒服。四妹你来看看?”说着,就要拉徐锦冉来摸。   徐锦瑟淡笑一声,抽回袖子,不着痕迹的掩住泛着血迹的掌心。   “三妹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咱们的四季衣裳、首饰都是公中配发,一向是一碗水端平,没得谁比谁好不是?”   “那可不一定。”   徐锦秋嘀咕一声。这却是暗指云姨娘徇私了。魏氏身子不好,这一季的衣裳布料都是云姨娘主持分配。   若是前世,徐锦瑟面对这种挤兑不过一笑,全当做妹妹年幼性子直爽,从不认真与她分辨。不过,现在她不会这么做了。   “三妹这是想说云姨娘徇私,将好料子都给了我,亏待了妹妹们?”   “我、我可没这么说……”徐锦秋嗫嚅道。府中谁都知道,云姨娘处事再公正不过。   “那三妹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季料子,也值得你耿耿于怀。若是这样,便将我这季的料子都送了你如何?”   “小姐,这——”不大妥当吧。   徐锦瑟淡淡一瞥,墨莲立即噤声。   “这、这不大妥当吧。”徐锦秋这么说着,眼中却露出一丝喜意。她早就觉得徐锦瑟吃、穿、住、用,样样都比她和徐锦冉好。凭什么?大家都是庶女,徐锦瑟不过是有个救过主母的娘,便要处处压她一头?   “哪有什么不妥当。荷香,公中分下的料子,还有多少?”   “二小姐共得素锦三匹,雪缎两匹,花素绫一匹。统共只裁了三身衣裳,倒是剩下大半。”荷香应道。   “那就都送予三妹吧。”   “这怎么好,我怎能把二姐的料子都拿走。”徐锦秋状似为难的说道。   “这有什么,不过是些料子,过几日还会有新的。”   “这怎么行,我可不能白占这便宜,回头就叫她们把我那的料子都给二姐送去。往年历来都是那些花样,我们姐妹换一换,穿个新鲜也好。”徐锦秋连忙说道,她可不要徐锦瑟来送,没得让她占一个大度的名头。   徐锦瑟笑而不语,像是默许了她的说法。   徐锦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隐约感觉到两位姐姐间气氛有些许不对,但她一向有些木讷,这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姐妹三个等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见到魏氏,只见了魏氏屋里伺候的林妈妈。   魏氏的身体着实不好,昨夜偶感风寒,今辰已是不大好起身。这病来得急,林妈妈尚未来得及通传各院,才叫她们白跑一趟。   不过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见不到魏氏,请安自然也免了,姐妹三个便各自散了。   徐锦瑟刚回到自己院中,便听到丫鬟来报,三小姐身边的翠竹送来了几匹布料。   “三小姐也真是心急。”荷香将料子呈给徐锦瑟过目。   这是怕她赖账呢,才这样急匆匆的送了来。瞧这速度,她那三妹怕是一回去便吩咐了丫鬟。   “这料子这么艳,小姐怎么穿呀。”墨莲瞧着那布料惊呼起来。那布料都是合着徐锦秋的喜好所挑,多是些红的、粉的鲜艳的颜色,而徐锦瑟的衣裳则多是月白、天青之色,这红粉之色,徐锦瑟几乎是从来不用的。   “行了,什么颜色都不妨碍。开了库房,把这季的料子给三小姐送过去。”   打发了墨莲,徐锦瑟看着桌上的布料,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声通报:“云姨娘来了。”   徐锦瑟眸色一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一妇人掀开帘子,入了室内。 第3章 云姨娘   云姨娘瓜子脸、柳叶眉,穿着一身素净的绫缎绉裙,身上并没戴多少首饰,只低头之间,发间一枚喜鹊登梅簪熠熠生辉。   她端着一个青瓷小碗,徐徐走来。徐锦瑟眯起眼睛,不知为何,看到云姨娘的刹那,她心中一阵奇怪的感觉漫过,这让她有些迟疑,没像往常那样迎上去。   “二小姐。”云姨娘似乎也并不在意,将手中的碗交给墨莲,径自坐了。   “如今暑热,这冰糖莲子粥清心润燥,最适合不过了。”   “为了这碗莲子粥,姨娘可是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呢,就为了让二小姐一回来就能喝到。”云姨娘身边的青芷嘴快道。   徐锦瑟看她一眼,从墨莲手中接过碗来。入手的冰凉让她动作一顿,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慢慢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冰凉甜腻的滋味立即在口中蔓延开来。   青芷见了,邀功般道:“二小姐,奴婢多嘴一句,这冰糖莲子粥里的碎冰若是化了,就不够爽口了,还是要赶紧吃味道才好。”   “嗯?”徐锦瑟闻言一顿,放下碗来,荷香立即接了过去。   “青芷。”云姨娘连忙示意她住嘴。   “姨娘身边的丫鬟,看来规矩还不够好呢。”徐锦瑟似笑非笑地看着青芷,“主子说话的时候,竟然随意插嘴?”   话语之间,竟透露出几分威严,云姨娘心下一惊。待得定睛一看,却又寻不到踪迹。   许是她眼花了吧?锦瑟这孩子,她从小看到大,什么时候有过威严这种气势?   云姨娘微微低头,柔声道:“小丫头刚入府不久,不懂事,二小姐莫怪。”   徐锦瑟莞尔一笑,“瞧姨娘说得,我们母女之间,还值得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   口中如此说着,徐锦瑟却看着青芷,一瞬间,倒是想起了诸多事情。   这青芷,看着心直口快,但若是想想,向来谨小慎微的云姨娘,身畔竟带着这样莽撞一个小丫头……   再想到前世,她约莫是见过这个青芷的,依稀记得好像不久之后,她便犯了事情,被打发出府了。   而那时的她,又遭遇了那样一件事情,就更不会留意这样一个小丫头了。如今回头想来,只觉其中有些蹊跷。。   若是以前的徐锦瑟,必定不会想这样许多。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娇养闺中、无忧无虑的深闺小姐了!   前世的她,嫁与魏仲棋后,全然不知婚后生活并不像自己从前所想,仅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便够了。闺阁之中所学,全然不能让她在婆家立住脚。   魏家虽然是商人府第,却也是皇商之家,徐锦瑟磕磕绊绊好几年,更幸有贵人相助,才硬是顶着婆母妯娌异样的眼光,从一个不懂经济、事事棘手的新妇变成能够主持中馈,游刃有余的当家奶奶。   其间多少艰辛,不足为外人道。闺阁之中,云姨娘曾教导她的那些温柔小意、曲意婉转,全然派不上用场。   那时的她才发现,姨娘教导的这些手段,做个依靠丈夫宠爱度日的妾氏全无问题,但若想做当家主母,却全然不合适了。   但她也只以为,云姨娘毕竟妾氏出身,眼界有限,即使曾代魏氏主持中馈,却毕竟不是主母,能够教导她的也只有这些适合姨娘的处世之道。   现在看来,分明不是这样。   云姨娘主持中馈,能够将偌大徐家管理得妥妥当当,连徐锦秋都知道云姨娘处世公正,这样的人,如何会那样教导自己?   魏氏体弱,常年不理世事,早几年便发话,在家中立了女学。姐妹中,徐锦华最得女师称赞,尤其一手簪花小楷写得,便是徐丘松都时常夸赞。   只云姨娘,时常教导自己,女子以温顺为主,那些个书画辞赋,皆不如温婉柔顺,能拢住夫君才是为妻之道,以至徐锦瑟前世甚少去女学上课。若有闲暇,也是跟着奶娘刘妈妈学习女红。   却不曾想,就连最定不下性子的徐锦秋,都在曲姨娘的要求下按时去女学。徐家四个小姐,只有她去得最少,以至于出嫁之后,面对偌大魏府内宅事物,竟不知从何下手。   这般看来,云姨娘竟好似刻意在将她向妾室的方向教养?   可这说不通呀,纵然是徐家庶女,她嫁得定不如徐锦华好,却也不至与人为妾啊。   徐锦华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只拿了帕子沾沾嘴角,掩去眼中的锐芒。   云姨娘笑道:“二小姐说的是,我们母女最亲不过了。青芷确实不懂规矩,回去我会好好教她的。”   “姨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在我这儿怎么都好说,这丫头如此鲁莽,哪天要是冲撞了大姐或是三妹、四妹可就不好了。”   “二小姐放心,我定好好教她。”   说到这里,云姨娘又叮嘱了些日常琐事,便带着青芷离开了。   唯留那碗冰糖莲子粥在桌上,似乎还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姨娘怎么这样就走了?您为了做这碗粥可是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还专门开了冰室。为了在冰化之前送到二小姐手里,又急急忙忙赶着过来,二小姐只喝了一口就不动了,岂不是白费了您的苦心?”   青芷颇为不平,云姨娘对二小姐多好啊,她娘要是能这么为她,就是十碗她也喝得下去!想起为了给大哥娶媳妇,将自己卖给人牙子的爹娘,青芷不由有些黯然。   “好了。”云姨娘轻声喝止,“今天你确实鲁莽了。二小姐虽然是我生的,却是府里的小姐。夫人才是她的母亲,我一个做姨娘的,身边的丫鬟竟然这么说她,的确有失规矩。你也该好好学习府里的规矩了。”   “奴婢只是看不过,她明明有姨娘这么好的娘,却……”   青芷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姨娘打断:“行了!回去你就去好好学学规矩,至少也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看青芷一副愕然的模样,云姨娘又放软了声音,“我也是为你好,你刚入府,不懂这府里的规矩。小姐、丫鬟、姨娘,这后宅里人人身份不同,说话处事,都要符合身份才好。至于二小姐……我也只盼她好也就罢了。”   听她这么说,青芷心中一片暖意。她原是良民出身,乍然被买入徐家做丫鬟,心中不由得惶然。幸而是跟了云姨娘这般温和体贴的主子。尤其云姨娘听闻她家状况后,竟派人送了银钱过去,让大哥风风光光娶上了媳妇,青芷对她就更是打心眼里感激,只觉云姨娘简直好得像天上的神仙,恨不能什么都替她做了,容不得她有一点不顺心。   云姨娘看着这小丫头,微微一笑。这便是收拢人心的手段了,这种时候,她身边正需要这种忠心的丫鬟。   而此时的徐锦瑟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桌上的青瓷小碗,只一会儿功夫,碗外沿便结了密密麻麻的水珠。   间或有晶莹的水珠凝结在一起,不堪重负般滑下,滴落在桌上。徐锦瑟只觉随着这水珠坠落,像有“啪”地一声轻响,砸在心头,让她的心为之一颤。   她与云姨娘之间的关系向来便是如此,克制到近乎疏远。虽心里是亲的,面上却谨遵着尊卑之别。   “嫡母才是你们的母亲,我一个姨娘,纵是关心你,却也没有让你喊娘的道理。”云姨娘曾经的话浮现在脑海。但她知道,就是徐锦冉,私底下也悄悄叫过李姨娘娘亲。唯她与云姨娘,自小便是“二小姐”和“姨娘”,即使在出嫁时,姨娘哭湿了帕子,也不曾唤过她的名字。   云姨娘本分若此,可真是堪称妾氏的典范了。   待她出阁后,面对魏仲棋的那些个妾氏,更是这般觉得。   可如今想来,云姨娘这般的贤良、本分,竟是完美到近乎完人了。   这种完美,在现在的徐锦瑟看来,却处处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以前的她,不知寻常人家的母女如何相处,只以为一切皆是因为云姨娘恪守本分的缘故。可待她嫁了人,见过魏家、其他人家的母女如何相处之后,便觉她与云姨娘的关系颇有些诡异,浑不似普通母女。   如今身临其境,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更兼之,重生回来这几日,每当她回想起前世与云姨娘的种种,却觉得记忆好似被什么遮蔽一样,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这让她的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徐锦瑟看着桌上的青瓷小碗,不由伸出手指触上碗壁。丝丝寒凉沿着指腹传入掌心,让刚刚受过创的掌心泛起一丝抽搐般的疼痛。   却听此时,墨莲突然惊呼道:“二小姐,这冰糖莲子粥里的碎冰还没化呢,姨娘可真是心细,这时节,府里还没开始取冰吧,姨娘这就想到小姐了。”   徐锦瑟看她一眼,云姨娘一贯的做法,必不会留下这种话柄,想必不多时便会正式开启冰室,通知各房前去取冰。   “青芷说得倒也不错,这时节,冰也算稀罕物了,小姐还是多喝几口得好。”墨莲殷勤道。   荷香却是静立一旁,一脸欲言又止。   徐锦瑟只看了一眼,便问道:“荷香,你也这么觉得?”   “奴婢、奴婢觉得……”   荷香话没说完,便听得外面一阵喧嚣。墨莲出去看了,不多时便掀了帘子进来,一脸喜气道:“二小姐,府里冰室已开,姨娘派了人来问,要不要给小姐送几个冰盆过来?” 第4章 迹象   “小姐,刚刚公中来人通知,说今年冰室已开,可以用冰了。”梧桐兴匆匆地掀了帘子,一眼就看到正与徐锦秋坐在一起的曲姨娘。   见她进来,曲姨娘略一抬头,一双明眸斜斜瞥来,纵梧桐是女子,也被这一眼间不经意的风情看得心头一跳。   姨娘可真是美貌,不怪能把持着老爷的宠爱,还生下了二少爷。梧桐心里嘀咕着,朝她微微一福,“是云姨娘派人来通传,冰室已经打开,各房有需要的,都可以去取用了。”   “可以用冰了?”徐锦秋一下子站了起来,“快快快,去给我拿几个冰盆。”   曲姨娘立即按住她,“嚷什么呢,每年都有的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说着,又拉了徐锦秋坐下,“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当然稀罕了。”徐锦秋嘟囔道:“眼看着就要热起来了,屋里多摆几个冰盆多惬意。每年用冰的时候,二姐那都是第一个用上的,今年我偏要比她先用。”   曲姨娘闻言,立即道:“不行!你以为那冰盆是什么好东西吗?”   徐锦秋不服:“那怎么二姐那用那么多,分明就是云姨娘把好的都给她了。”   “哎哟我的三小姐,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曲姨娘拉了徐锦秋的手,“那冰盆哪是什么好东西,暑热的时候用用也就罢了,现今这天儿还没热起来,要是摆了满室冰盆,那寒气可是对身子不好的。”   “真的?”   “姨娘骗你做什么。就连宫里的贵人,也不是一入夏就摆冰盆的,更别提妇人怀孕时,也要尽量远离这些个东西。可见这夏天用冰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徐锦秋叹了口气,“好吧,就听姨娘的。还让二姐做这第一个用冰的人吧。但若是这冰真如此不好,云姨娘怎么还给二姐用那么多?”   “许是她没见识?”曲姨娘嗤笑一声,“咱们也别多管闲事,横竖她代夫人主持中馈,愿意给她女儿用多少冰,是她自己的事儿,咱们也管不着。”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毕竟年纪小,徐锦秋也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   倒是曲姨娘,暗忖着听说云姨娘以前也是良家出身,自己这没甚学问的人都听过的道理,她缘何竟不知道?   这时,翠竹捧着几匹料子进了门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徐锦秋立即兴趣盎然的上前,“这就是二姐送来的料子?”   曲姨娘一脸莫名,“二小姐?她为何送料子给你?”   徐锦秋一般翻看料子,一边喜滋滋的道:“是二姐自己要给我的。”   “胡说!无缘无故的,送你料子干什么。翠竹,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回姨娘,是、是……”翠竹嗫嚅着看向徐锦秋,被她瞪了一眼,更是心中一慌,不敢开口。   曲姨娘厉声道:“是什么,还不快说!”   翠竹闻言一抖,不由说道:“是三小姐说二小姐的衣裳料子比她的好,二小姐才把这一季的料子都给了三小姐。”   “什么?”   曲姨娘握着徐锦秋的手猛地一紧,徐锦秋心中暗道不好,干脆猛地扑进她怀里,小声道:“二姐的衣裳料子是比我的好啊,云姨娘主持中馈,当然要把好的先给她了,我可不服。而且、而且我也没白要她的,我也把我这一季的料子给她了,只是和她换了换罢了。”   你这一季的料子,刚到手就全做了衣裳,剩下的那些,哪能换来这么多布料。曲姨娘瞪她一眼,徐锦秋立即柔声道:“娘啊,反正换都换了,你就别在意了,大不了我下次不换了。”   她是在意这个吗?曲姨娘瞪她一眼,终究在她的撒娇下败下阵来,伸出一只,戳在她额头上,半是心疼半是气的道:“你呀你,眼皮子怎么这样浅?下次不许这样了。”   徐锦秋点点头,心底也有些后悔。她刚刚翻过那些料子,虽然质地很好,却都是些她不甚喜爱月白、天青之色。   刚看到的时候很是惊喜,现在回过味来再看,便有些索然无味了。   此时的徐锦瑟,也正在翻看徐锦秋送来的料子。纤白素手在那些或红或粉的料子间翻动,竟被衬得指尖白里透粉,煞是好看。   徐锦瑟挑出一匹淡粉色布料,说道:“荷香,我记得你女红不错。三日之内,用这料子做件外衫,你可有把握?”   荷香一愣,“可以是可以,只奴婢手艺粗陋,不如府中绣娘……”   “可以便行了。”徐锦瑟淡淡道:“外衫的样子我会画给你,你只要在三日内做好就行了。”   荷香福身应是,墨莲却突然插了进来,“小姐,荷香还得在屋里伺候,这要是去做衣裳了,小姐屋里伺候的人手就不够了。再有五天就是小姐的生辰了,大小姐已经给各府小姐都发了帖子,小姐这里也得准备着呢。”   徐锦瑟瞥她一眼,“不是还有你吗?你一向伶俐,我是信得过的。这几天,你就先兼着荷香的差事吧。”   墨莲不甚情愿地应了,又开口道:“公中刚刚送来几个冰盆,怕是姨娘吩咐的,奴婢给您摆进屋里?”   徐锦瑟抓着料子的手一紧,随即放开,“不必了,这天还没那么热,摆了冰盆反而太凉。”   “总归是姨娘的一片心意。”墨莲劝道:“往年这时,小姐屋里也都摆上冰盆了,这在全府里头也都是独一份儿……”   荷香咬了咬嘴唇,终是忍不住道:“小姐前几日还发热过,这才刚刚退了,不宜用冰吧。”   “就是因为刚退热,才不能再害了暑热呢。”墨莲抢白道。   “才不是这样。”荷香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急得直跺脚。   “好了。”徐锦瑟淡淡发话,“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别再争了。许是身子还没好利索,不用冰盆我也觉得身上有些发凉。姨娘的心意也不能白费,送来的冰盆就都挪到墨莲屋里吧。   墨莲喜出望外,她一向害热,未入夏时就开始热得难以入睡。徐锦瑟房里每年第一个用冰,实在是方便了她。若是这些冰盆都能带回自己屋里,那可真是太好了。   只是想虽然这么想,面上却还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说赏你就是赏你了,连这碗冰糖莲子粥,也一并赏了你就是。只不许对姨娘说。”   “奴婢省得。”墨莲端了碗,喜滋滋的福了福身。   待她离开,徐锦瑟的视线又移回桌上的料子,只眼神变得深沉了起来——荷香说得一点不错,现在并不算热,她又刚刚退热,就是贪凉,也不该摆冰盆。这时节,若要消暑,湃上西瓜也就足够了,哪里用得上加了碎冰的冰糖莲子粥?   便是云姨娘想对她好,也不该如此纵容。   徐锦瑟垂眸,想起前世自己婚后久未有孕,最后找了大夫来看,却说她体质寒凉,难以有孕。很是调理了一番才逐渐好转。   现在看,也许根子就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徐锦瑟目光一凝,眼前这粉的、红的,鲜艳的颜色,前世闺中之时,几乎从来不曾出现在她身上。   但这一次吗……   徐锦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眸中锐芒——她总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的。 第5章 生辰   五日转瞬即过,这一天,是徐锦华的生日,也是徐锦瑟的生日。   一大早,松涛院中人流攒动,与徐锦华交好的小姐们在丫鬟引导下穿行于院中。一时间,院中霓裳蹁跹,香风徐徐。   徐锦秋一大早就拉着徐锦冉来了松涛院。   徐家四个小姐,唯嫡女徐锦华身份最贵,她所住的松涛院也是四人中最大的。每一年徐锦华生辰,徐锦华都会下帖邀请承阳各府贵女前来聚会。说是生辰宴,其实并不是正式的宴请,更像找个由头聚会一样。   但这在徐府也是独一份了,徐锦秋和徐锦冉过生辰,也不过是公中多制备一桌宴席罢了。   徐锦瑟却是沾了徐锦华的光,两个人同一天生辰,徐锦华的生辰宴,自然要带上她一起。这在徐锦秋看来,却是徐锦瑟占了天大的便宜。   但妒忌归妒忌,她可不会放过这个结识贵女们的好机会。徐家是主家,她们作为徐锦华的妹妹,帮她招待客人,再平常不过。   天刚蒙蒙亮,徐锦秋就吩咐梧桐给自己精心装扮,穿了刚做好的大红百蝶穿花裙,带了赤金璎珞圈,还刻意拉上了穿着素净的徐锦冉一起,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博得称赞。   原本她确实成功了,耳畔还隐隐听到有人议论说“徐家三小姐今天的衣裳真好看”。那是自然,这身衣裳,她从去年就开始构想准备,找了府里最好的绣娘,还暗地里赏了银子过去,就是为了在这次宴会中一鸣惊人。   徐锦秋颇为得意的昂着头。   然而这份得意只维持了到徐锦华走出来之前。   在徐锦华踏入松涛院之时,周围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见她莲步轻移,身形翩迁,眉似远山,唇若涂砂,琼鼻桃腮。更为引人瞩目的,则是她举手投足间,那份形于外的傲然之气。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在她展颜一笑时,化作氤氲朦胧的旖旎。   若说刚刚徐锦秋精心准备的衣裳引人侧目,徐锦华则是亮眼到让人甚至忽略了她的衣着,一眼看去,只为她的美貌震撼。   徐锦秋愤愤地扯着手帕,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徐锦华一出来,所有人眼里就都只看得到她了。但徐锦华是嫡女,又有个侯府外家,无论是身家还是地位都不是自己可比的。   好在还有徐锦冉和徐锦瑟,这两个人在打扮上一向不如她。除了不如徐锦华,她徐锦秋在徐家小姐里,还是头一位的。   这么想着,徐锦秋强自压抑下心中的妒忌,拉了徐锦冉上前。   徐锦华正与县令家李小姐说话说话,见徐锦秋上前,只是瞥了一眼,并不言语。倒是李如恭好奇问了句,“这就是你三妹吧?许久不见,出落得越发精致了。”   这李如恭是县令家嫡出二小姐,平日与徐锦华交好,与她们这些庶女却无甚交情,此刻如此一问,倒叫徐锦秋有些受宠若惊。   徐锦华瞥了一眼徐锦秋,淡淡道:“正是。”神情一派倨傲,并没有顺势接话。   徐锦秋心中愤愤,徐锦华平日对她们这些庶女便颇有些不屑一顾,此刻她如此回答,却是将自己晾在这儿了。   徐锦秋只得自己上前道:“见过李家姐姐。”   李如恭朝她点了点头。   徐锦秋颇有些尴尬,正不知该说什么,一眼看到李如恭身畔,一个眼生的圆脸少女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便顺势道:“这位姐姐是谁?以前没有见过呢。”   “她是——”   “我是她远房表妹。”圆脸少女道。   “对,这是我远房表妹,君……君儿。”李如恭的神情瞬间有些古怪,但转瞬即逝,并没有人注意到。   什么远房表妹,看李如恭的模样也不甚亲密,还不知是什么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徐锦秋撇撇嘴,颇有些不屑的想着。   君儿却是一点不见外,对她一笑,接着转向李如恭,“表姐,我去院子里逛逛。”   李如恭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她就翩然而去。   徐锦秋看得有些愕然,这位君儿小姐可真是随性,一点都不像大家小姐般矜持。许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吧。   却见那君儿好奇地打量着松涛院,走没几步,竟撞到了人。   君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紧要之时,一只纤白的手伸了出来,扶住她的胳膊,让她不至摔倒在地。   接着,她听到一个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事吧?”   君儿猛地回头,便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少女正朝她微笑——正是徐锦瑟。   徐锦秋愕然地看着她们,不,确切的来说,她看的是徐锦瑟。   今日徐锦瑟穿了一袭云纹折枝莲花样的素白纱裙,外罩一袭粉色小衫。这小衫形如霞帔,看起来即文雅又不失活泼,款式很是新奇。她乌黑的头发梳成桃心髻,发上几点殷红桃花形绢花,与外衫上缀着的几点绢花相得益彰,更衬得她肤白若雪,粉颊桃腮。   许是注意到徐锦秋的目光,徐锦瑟朝她微微一笑,露出脸上两个平日罕见的小小梨涡,更显甜美可人。   在她出现的瞬间,众人的视线几乎全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无他,那件粉色外衫实在出彩。徐锦华的生辰宴,几乎囊括了整承阳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却是谁都没有见过如此新奇又如此好看的衣裳款式。   一时间,众人不由议论纷纷。   徐锦瑟所穿,正是日后在京城一代流行的帔子,据说是安平郡主带起的风潮,迅速在京城流行开来,后来更是在全国流行起来。   这些承阳的贵女们,乍一见到这日后风靡全国的帔子,如何把持得住目光。   徐锦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帔子好看,胜在形状,对绣工要求却不是很高。荷香三日间赶制出来也不显仓促。只需在上头点缀些细小绢花,便足以令这些从未见过帔子的小姐们忽略上头其实既无刺绣又无装饰,委实有些太过素净的事实。   待君儿站稳,徐锦瑟松开扶着她的手,朝徐锦华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大姐好。” 第6章 敌意   前世徐锦瑟便知道,自己并不适合月白、天青之色,这种颜色会令她的肤色显得黯淡。反而在闺中几乎从未用过的粉色、鹅黄等色更适合她。   只闺中之时,公中分配的,从来都是这种颜色的衣料,她自小便使着这些颜色,从未想过适不适合。反而是嫁入魏府后,自己开始打理中馈,才慢慢发现了这件事。   但前世她并未多想。青蓝之色乃是徐锦华偏爱的颜色,府中采买时,也多以这两色料子质地最好。是以公中分配四季衣料时,云姨娘一向也是拿这两色给她。   这次也是一样。   一大早,云姨娘便着人送来新衣,那上好云拢纱缝制的衣裙轻若烟云、绣工精美,直惊得墨莲连连夸赞。   徐锦瑟却只是扶着衣裳,沉默不语。   上一世,她也收到了这件衣裳,穿着它参加了生辰宴。只她自己不知道,这水青色衣裙华美精致,却并不适合自己,配着头上的黄金首饰,生生将自己衬托的憔悴了几分。   徐锦瑟回忆起十三岁生辰那天,自己因故离席,再入正厅时,隐隐听到有人在说:“徐锦华,那就是和你一天出生的妹妹?怎么看着比你还老了几岁。”   “是啊,她那衣裳倒是挺好看,就是——一眼望去,只见到衣裳,看不着人了。”   接着,便响起一阵欢快的嬉笑。   而这笑声,在她踏入正厅时,戛然而止。   那种难堪到尴尬的感觉,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这一世再看到这衣裳,她竟险些失笑。以前的她不明白,现在她早就知道,是因着衣裳的颜色不适合自己,才会显得衣裳比人更亮眼。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当日故意从徐锦秋手中换来这些料子,便是为了今日。   她让荷香所制的粉色帔子,虽是素净,也无甚精美装饰,却比那华美的水青色衣裙更适合自己。   徐锦瑟一步一步走近徐锦华,本就白皙的肌肤那粉色帔子的映衬下显出一抹淡淡浅粉,更显白里透红,肤色竟几近透明。   若说徐锦华的美貌是喧嚣到让人无法注意她的衣饰,徐锦瑟的甜美便是衣裳与人相得益彰,便是站在徐锦华身畔,也毫不逊色。更何况——这新奇又好看的帔子,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刘小姐便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徐姐姐,这位便是今天生辰的另一位姐姐吧,这衣裳可真好看,只不知是哪里的新样式。”   “这是京城正流行的式样,叫做帔子。”徐锦瑟淡淡一笑,并不多言。虽然现在帔子还没开始在京城流行,但不久之后,安平郡主便会在京城掀起风潮,因此她并不怕说与她们听。   “京城!”   “竟然是京城的式样。”众小姐们掩唇惊呼,小声议论起来。只君儿听到京城二字时,眼神闪了闪,却并没说话。   徐锦华眼中一道寒芒闪过,旋即笑了笑,说道:“竟是京城的式样,想必是云姨娘费心为妹妹找来的吧。这一身衣裳可真是别致,若是不多给几个人看看,岂不可惜。”   说着,便挽了徐锦瑟,往正厅走去。   “来,我介绍几个姐妹给你认识,她们啊,可都喜欢这种‘别致’的衣裳。”   徐锦华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她几乎是战栗着忍不住想立即甩开,但当那只有些发凉的手真的挽上来的时候,她却像掉入冰窟中一般,突然恢复了平静。   她从徐锦华的态度中分明感到了敌意。但这敌意是从何而来的呢?徐锦华作为嫡女,一向摆足了姿态。对她们这些庶妹,虽说没有多少亲近,却也不至如此于此。   前世她纵为徐锦华所害,也还认为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下,她才对自己升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但现在看来,此时的徐锦华分明已经对自己暗藏敌意。   这是为何?   徐锦瑟自问自己对这位嫡姐一向敬重,徐府嫡庶之别分明,自己也从未对她的地位有过半分威胁。就连魏氏病弱,云姨娘代为主持中馈,也从未为自己谋过私利。   更何况,云姨娘对她们母女,是有过救命之恩的……   自己会和徐锦华同一天出生,不正是因着这个么?   徐锦华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徐锦瑟只觉眼前包裹着重重迷雾,重生以来的一切都像是被烟雾笼罩,云姨娘,徐锦华……似乎有一个关键的点被忽略了,只要找到这个点,这一切便能拨云见雾——   “徐锦华,你这妹妹可真厉害。”一个尖利到有些刺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徐锦瑟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入了正厅,身畔站着的,是几个与徐锦华交好的小姐。   刚刚说话的正是温主簿家的二小姐。温二小姐平日与徐锦华玩得正好,此时对方一个眼神过来,自然心领神会,率先朝徐锦瑟发难。   “瞧这衣裳,可是大家都没见过的新花样儿,只不知为何不戴些金银首饰。这绢花虽好看,却是太过素净了吧。”   “是呀,她若没有,徐锦华你该借她点戴戴。好不容易过回生辰,这也太寒酸……哎哟,瞧我这嘴。”又有人故作娇羞的拿帕子掩了唇,咯咯笑了起来。   “这话说得可不对。”徐锦瑟大方一笑,“人人都知,母亲为人最是公正,对姐妹们一向是一视同仁,从来不曾苛待。衣裳首饰、四季供应可从不短缺半分,哪里会缺了首饰戴?大姐,你说是吗?”   说着,含笑看向徐锦华。   徐锦华顿时一凛,徐锦瑟这话问得。她若说不是,岂不是在说魏氏不公,苛待庶女吗?她深深看向徐锦瑟,却见对方只含笑而立,似是全然不在自己的回答。   徐锦华暗暗咬牙,“正是,软玉,你的话有些过了。”软玉正是温二小姐的闺名。   温软玉气得直跺脚,正待开口,却见徐锦瑟微笑着伸出手来,“我用这绢花,正是因为绢花与这衣裳搭配才是最好。若是加了那金的、银的首饰,反是不搭。瞧——”   随着她的动作,众人这才见到,原来她的腕子上也绕了一朵花儿。那莲花状的花儿被同色绸带固定,镯子一般绕在腕上,尾端结了如意结垂下,显得精致无比,又与她裙上那莲花状暗纹隐隐呼应,正是相得益彰。   众人不由暗叹这份巧思,唯温二小姐没挤兑成人,反被徐锦瑟出了风头,不由有些羞恼。   这时,却听一个声音突然想响起,“二姐这今天的装扮可真是精致,这么精心准备,不怪连自己的生辰宴都来晚了呢。”   正是徐锦秋。   见徐锦瑟被嫡姐带着,与诸小姐谈笑风生,徐锦秋嫉恨得快扯烂了手帕。   往常这种宴会,徐锦瑟与徐锦冉都不甚出色,徐府之中,除了大姐便是她了。输给大姐,她无话可说,但徐锦瑟凭什么在这里大出风头!凭什么!   徐锦秋越想越是不平,不顾徐锦冉的反对,硬拉了她凑过去。   还未走近,又见徐锦瑟露出腕上莲花、侃侃而谈,便更是嫉恨交加,忍不住出声。   待走近一看,徐锦瑟这粉色外衫的料子好生眼熟,分明是自己给她的!   原来她今日这别致的衣裳,是用了她徐锦秋的料子!枉费她前几日收到徐锦瑟送来的料子,还觉得这个二姐对她不错,现在看,竟是特意让她丢丑吗?   自己不要的料子,竟被徐锦瑟拿来大出风头,徐锦秋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忍不住出言挤兑道:“二姐你要精心装扮,且和姊妹们一说,把这生辰宴推迟了等你便是!”   “妹妹这话从何说起?”徐锦瑟正要开口,突然被人打断。却是那位君儿姑娘不知何时跟了来,脆生生的道:“巳时都未到,要推迟什么?何况——”   君儿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露出略带几分顽皮的笑容,“能看到这么新鲜又好看的衣裳,就是让我等一个时辰,我也愿意呢。”   “你——”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搅事精,徐锦秋气结,又听君儿继续说道:“表姐,你说对不对。”   这话却是问李如恭了。   李如恭立即点了点头,似乎还觉不够一般,又道:“这衣裳如此好看,君儿表妹如此喜爱,不知徐二小姐可否将做法透露一二?”   “这有什么不能透露的,既君儿姑娘喜欢,回头我就吩咐婆子送一份过去。”徐锦瑟半点不藏私的做法令众人不由心生好感。都是年纪相近的女孩,对这新鲜的帔子感兴趣的人可不少。李如恭开了头,便又有几家小姐前来讨教。   眼见徐锦瑟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徐锦秋更是生气,但李如恭是县令家小姐,她既发话,徐锦秋却是不敢反驳的。只不顾徐锦冉的拉扯,向徐锦华靠了过去,小声说:“大姐你看,徐锦瑟分明故意抢你风头。明明是两个人的生辰,她却故弄玄虚,让大家都围着她。”   徐锦华不悦的瞪她一眼,今日明明是自己的生辰宴,徐锦瑟只是稍带。听徐锦秋言下之意,生辰宴倒像是她们二人一起开的?   徐锦瑟哪有这个资格?   莫说只是一件衣裳,徐锦瑟便是穿得再华贵,又能如何?始终不可能越过她去。   这徐府的嫡女始终唯有她一人。   徐锦华看着被众人围绕的徐锦瑟,眼眸渐渐变得深沉。 第7章 奶娘   浓稠的黑暗像是无数狰狞的手,带着可怕的记忆,恶狠狠地抓着她、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真是可惜呢,魏家大奶奶的头一胎,眼见就要生了,却遇上了血崩,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徐锦华凉薄的声音似是从远方飘来,落入耳中化为凌厉的钢刀,直刺入她的心口!   不、不!那是她的孩儿,她想了几年、盼了几年,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孩儿!她要把他生下来!生下来!   徐锦瑟死死攥住被褥,浓膻的血腥味儿充斥鼻端,剧痛从下身传来,产婆惊呼着靠近,她却感觉一双粗糙的手在肚腹间重重揉按。一按之下,好不容易集聚的力气消失殆尽。   她死死瞪大双眼,想要反抗、想要挣扎,身体却在剧痛中变得麻木,全然不听使唤。   “怎么还没好?我这妹妹可真能挺的。***,你说是吗?”   徐锦华声音飘渺得如同从天边传来,那听不真切的几个字似乎掩藏着惊天秘密!   是什么呢?徐锦瑟疼痛到无法思考的头脑竭力回想着,直到——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恍惚间,她意识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不、不——   “不!”徐锦瑟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出声,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荷香惊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姐,你怎么了?”   她顾不上回答,用力喘着气,直到冰凉的帕子沾上额头,才勉强定住心神,对上荷香担忧的视线。   “小姐可是做了噩梦?这像是被魇住了。”荷香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   只不过——是梦到上一世……了。   徐锦瑟接过荷香递来的热水,抿了一口,微温的润泽感在口中流淌开来,让她干渴得喉咙得到缓解。   已经很多天了,重生以来,每一个夜晚,只要一闭上眼睛,徐锦华那得意的神情便会浮现在脑海,刻骨铭心的惨痛!   无数次,她从梦魇中醒来,都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才是梦境。   但这一次的梦,却比以前多了些什么。   她有种感觉!重生以来一直困扰着她的迷雾究竟掩盖着什么,答案就在这个梦里!   那个与徐锦华对话的人究竟是谁?她说了什么?   她有预感,只要想起这个人的身份,她就能够想起所有模糊的记忆!   这个人是谁、到底是谁——   无数思绪在徐锦瑟脑海中翻涌。她握着茶盏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直到热水从盏中飞溅而出!   荷香惊呼一声,连忙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拿了帕子细细擦拭。   这时,墨莲也凑了过来,今夜本是她与荷香守夜,但不到后半夜,她就睡过去了,还是荷香的惊呼声将她惊醒。   此时墨莲一看,便觉不好,立即先声夺人,“小姐这是怎么了!荷香,你怎么伺候的,弄得小姐一身水。”   这吵杂的声音彻底打断了徐锦瑟的思绪,刚刚快要浮现出来的线索消失殆尽,再也寻不着。   徐锦瑟无奈扶额。   墨莲见状,立即上前为她揉按额头,同时白了荷香一眼,“还不伺候小姐更衣。”   这墨莲,真是什么时候都要抢着表现一番。但徐锦瑟现在没有心情搭理她,只是摆了摆手,让墨莲与荷香退下。手中握着那沾了水的衣裳,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如此,第二日便有些头痛。   时间又未及午膳,徐锦瑟单手支额靠在桌边,有些昏昏然。   就在这时,墨莲引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妇人走了进来。   “小姐,快看是谁来了。”   那妇人一见徐锦瑟,便露出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可怜的小姐哟——”她长泣一声,扑上前来,将徐锦瑟抱进怀里,“这么些年没见,怎么瘦了这样许多!”   正是徐锦瑟许久未见的奶娘刘妈妈。   这位刘妈妈是云姨娘自老家请来的故旧,徐锦瑟自幼由她带大,可以说关系一度比云姨娘还亲密。直至十岁,刘妈妈被儿子接老家回家奉养,两人方才分离。   然而此刻,徐锦瑟在这久别的温暖怀抱中,竟有些不寒而栗。   上一世,也是十三岁生辰后不久,刘妈妈回到府中。久别重逢,自是激动异常。她央着姨娘留了刘妈妈下来。但不久后,便发生了那一场变故,刘妈妈也被遣返回乡。   因走得不甚光彩,在那之后,徐锦瑟再也没见过刘妈妈。只在嫁入魏家后,偶然听人提起,刘妈妈的儿子中了秀才,在家乡风光一时无两。刘妈妈也得主家扶持,脱了奴籍,当上了老夫人。   那时的徐锦瑟虽对刘妈妈心有芥蒂,总归也是为她高兴的。   但现在细细想来,刘妈妈当年是因犯错被遣返,如何能得主家扶持?   或者说,她其实,并不是犯了错……   徐锦瑟的眼睛眯了起来,若真是这样,那她前世一世的不幸,竟像是由此拉开了帷幕。   ——刘妈妈。   她心中百转千回,刘妈妈却一点都没察觉,仍是一脸心疼地拥着她,黝黑的手掌一下下拍着她的脊背,嘴里不断喃喃:“我可怜的小姐哟,这么些年,可想死老奴了。”   徐锦瑟垂头,嘴角无意识的挑了一下,旋即抬起双手,也抱住了刘妈妈,口中说道:“刘妈妈,这么些年,锦瑟也想你。”   待她们分开,墨莲立即上前道:“小姐这和刘妈妈久别重逢,也是喜事呢。”   “要不就求了夫人,让刘妈妈再留下陪小姐些日子?”   “老奴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能再伺候小姐几年。”刘妈妈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又道:“这些年不见,二小姐可还好?”   又自述自己虽被儿子接回老家奉养,却是忙惯了,闲不下来。正逢听说二小姐最近身子不爽利,便托了人来问。云姨娘忧心徐锦瑟的身体,便顺势应允,让她重回徐府。   徐锦瑟却是知道,先前刘妈妈虽得了恩典回家养老,身契却还在云姨娘手中,另有一个女儿也在府里身边伺候。此时一家人还未脱奴籍。   那么后来,又是什么契机令她脱了奴籍?   墨莲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看她与刘妈妈主仆情深,心中颇有思量。这刘妈妈是小姐奶娘,自幼情谊深厚,她随是家生子,但能够近身伺候徐锦瑟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这刘妈妈一回来……小姐屋里还不以她为大?   这么一想,就更是后悔自己刚刚竟随口说让刘妈妈留下再陪些日子了。这眼看可不就要再“陪”好些日子了。   墨莲心里这么想,上茶的动作就慢了几分。   刘妈妈看在眼里,立即发作起来,“瞧这几个小丫头,手脚不甚利索,我不在的这几年,小姐身边便是这种丫头伺候着?上个茶都磨磨蹭蹭的。小姐就是心太软,惯得这些丫头一个个娇娇弱弱。”   又道:“小姐放心,老奴既回来,这屋里的事儿便交给老奴,过不了多久就能都调理得安安分分,再不出这种怠慢。”   墨莲面色一整,这刘妈妈是一回来,便要拿自己立威呐。   正想反驳,又听刘妈妈道:“现今儿已已经入夏,小姐屋里惯用的冰盆呢?怎么还没摆上?可是有人慢待了小姐?”   说话时,一双老眼正看向墨莲。墨莲一个激灵,那冰盆正在自己房中。自从徐锦瑟吩咐将冰盆挪到自己屋里,墨莲便顺势将每日送来的冰盆留在自己屋中。暗忖何时徐锦瑟想起再用冰盆时,再吩咐人送回去。这一留,便留到了如今。   只不知刘妈妈是从何得知这事?   不,她刚刚回府,定不知道。许是碰巧了。   墨莲正自惴惴不安,徐锦瑟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道:“前几日有些不适,便吩咐她们未摆冰盆,倒不是她们的错。”   “屋里的事儿有妈妈在,我就放心了。只妈妈刚回来,正当歇息几日。荷香,快带刘妈妈下去歇息。妈妈要保重身子,我才能放心。”   待得荷香带走了千恩万谢的刘妈妈,徐锦瑟的脸色沉了下来。   冰盆,又是冰盆。   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她不得不多这个心——刘妈妈一照面便提起冰盆,到底是巧合还是?   这天气远未酷暑,便是豪富如魏家,这种时节阖府的姑娘太太也是不用冰盆的。自己府里这一个个,为何都惦记着要在她屋里摆放冰盆?   这么想着,又瞥到身旁欲言又止的墨莲,徐锦瑟放下茶盏,淡淡道:“墨莲,你来我身边伺候,已经多久了?”   “回小姐,已经三年了。”   “已经三年了啊。”徐锦瑟打量着墨莲,直把对方看得开始忐忑,才开口道:“这些年,你做事我是放心的。刘妈妈毕竟上了年纪,我虽信重她,却不想她太过操劳。你看不要懈怠了。”   小姐这便是看重自己胜过刘妈妈的意思啊,墨莲连忙欣喜应诺。   看着她喜不自禁的模样,徐锦瑟双眼微眯,也微微翘起了嘴角。 第8章 疏漏   刘妈妈的到来,似乎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枚小石子,漾起一圈并不明显的涟漪后又重归平静。   徐锦瑟所在的昭云院并不大,刘妈妈离开这么些年,先前的住处早就挪做它用了,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   徐锦瑟为此特找了云姨娘,在大房与偏院之间的抱厦中为刘妈妈辟出一间来住。这份看重,让墨莲眼红不已。   幸而刘妈妈甫来,忙着安顿,尚未有机会插手院中事物。   最好她是能一直这样,什么都别插手。墨莲愤愤的想着。旋即收敛了表情,笑着迎向徐锦瑟。   “小姐,夫人那里传话,请小姐们都过去呢。”   徐锦瑟眼神微微一转,吩咐道:“荷香与我同去,墨莲,你去刘妈妈那里看看,她还需要些什么,都帮她置办好了。”   “小姐——”   “嗯?”徐锦瑟微微颔首,阻住了墨莲的话,“刘妈妈毕竟是我的奶娘,安顿好她,我才能放心。墨莲,你可懂我的意思?”   墨莲连忙应是。   徐锦瑟带了荷香前往正院,还未走近,便看到了同样赶来的徐锦冉。她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路只顾埋头向前,快要碰上徐锦瑟了,才突然回神,慌忙道:“二姐。”   徐锦瑟与她点了点头,并不多言,两人一起迈入正院。   一进去,便听一阵莺语嬉笑,徐锦华与徐锦秋早已在内,此时正围在魏氏身边,你一眼我一语的打着趣儿。   徐锦瑟抬头望去,只见魏氏高居正位,正从徐锦华手中接过一方丝帕。她面容姣好,皮肤白皙,许是久病的缘故,头发只松松梳了个圆髻,拿一只紫色玉簪挽着,衣裳也只捡了那宽松舒适的来穿。便是这样,那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种掩不住的雍容。   这便是曾经安平侯府嫡出女儿的气度了。即便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也自有一番闲适雍容之感、令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只这一切,都掩不住她眼中浓浓的倦意。   那双似幽潭般沉寂的眸子,只在看向徐锦华的时候泛起些许涟漪。   她的身后,两个丫鬟正轻轻打着扇。   “二妹来了?”徐锦华笑着同她招呼,“快来看看,大哥从京城捎来的东西。”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脸生的婆子捧了托盘上前,似是要向徐锦瑟展示一般,轮番在她眼前走过。那托盘中,各色物事琳琅满目,绸缎首饰、珠玉钗环、手帕绢花、甚至连孩童的拨浪鼓都有。   徐锦秋以手掩唇,轻笑道:“这么多东西,大哥这是把京城的铺子搬了一家回来了不成?”   徐锦华从托盘中拿了一只缀着流苏的步摇把玩,道:“这有什么,都是大哥的一片心意。”说着,看向魏氏,“大哥有这份儿心,就让妹妹们先挑吧。”   魏氏微微颔首,赞同了徐锦华的做法。   安国公寿辰只比徐锦瑟姐妹早十天,因是六十整寿,大少爷徐锦程一个月前便启程前往京城贺寿。前些日子刚捎信回来,言要在京城停留些时日,先托人将在京城买的些稀罕玩意儿送回来。   这不,今日便送到了。   徐锦华之言既得到了魏氏赞同,徐锦秋便毫不客气,立即道:“那就多谢大姐了。”立即吩咐婆子们将托盘摆在眼前。   这一眼望去,可真是有些眼花缭乱。徐锦秋看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恨不能全揽了回去。不由眼珠一转,拉了徐锦冉来问,“四妹,你看哪个好?”   “啊?我?”徐锦冉显然还没回神,听到徐锦秋的问题,胡乱指了一盘,“这个挺好。”   徐锦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就见那盘上十几只发簪步摇,形色各异,但都同样的精致好看,委实难以抉择。   这时,一只步摇突然进入她的视线,那是个黄金摞丝的步摇,簪头由细细金丝缠绕成蝴蝶形状,蝶翼之下,垂着细小珍珠串成的流苏。最为别致的是,这珍珠虽小,却是上白下粉二色组成。两色珍珠错落有致,远看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晃动间更是蝶翼轻颤,翩然欲飞。   徐锦秋一眼就看中了这只步摇,越看越觉得它比其他都好,当即将它从托盘中挑了出来,道:“我就要这个了。”   徐锦华看到这步摇,却是眼神闪了闪,接着瞪向身畔的侍书。侍书看清了徐锦秋手里的步摇,立即便是一个激灵,暗道不好。   徐丘松一妻三妾,得二子四女,只有大少爷徐锦程与大小姐徐锦华是魏氏所出。徐锦程与徐锦华只差着两岁,对这个妹妹一向关照。   这次徐锦华十三岁生辰,徐锦程因着给安国公祝寿未能回来,却在从京城送回的礼物中,单辟了一份儿给徐锦华,提前托了婆子送到徐锦华屋中。   这蝴蝶步摇,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东西连同礼单都被自己妥妥收着,断不会和今天这些东西混淆。只这个蝴蝶步摇,因徐锦华尤为喜爱,时常拿在手里把玩,她便没有收入妆盒,只单独放在了外面。   今日这些东西,又都是先送入徐锦华房中,由她先过目了才送了过来。想是哪个丫鬟婆子不注意,将这蝴蝶步摇当做了其中之一,一起送了来。   但无论如何,这步摇出现在这里,便是自己的过错了。想到徐锦华对这步摇的喜爱,侍书心中便是一急,却碍于身份不便开口,只能暗自着急。   徐锦秋丝毫没有注意徐锦华的异样,只觉对这步摇越看越爱,简直不忍释手,连忙道:“谢谢大姐。”   那喜不自禁的模样,看得徐锦华胸口一阵憋闷,不由狠狠瞪了侍书一眼,言不由衷道:“三妹喜欢就好。”   徐锦冉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在徐锦秋耳边小声道:“这步摇大姐好像很喜欢,要不……”   徐锦秋白她一眼,大声道:“这步摇可真漂亮,我还要谢谢妹妹,帮我从这许多东西里头挑了它出来呢。”   徐锦冉唬了一跳,下意识抬眼看去,便见徐锦华眼中寒光一闪,显是连自己一起记恨上了。连忙道:“不不,我……”   “行了四妹,我说让你们先挑你们就先挑吧。不单是三妹、四妹,二妹妹要看上什么,也都先挑些出来,才不枉费大哥的一片心意。”   徐锦华说话之时,眼神从侍书身上扫过,看得她心头直跳。但旋即,那眼神便落在了徐锦瑟身上。   徐锦瑟眉头一挑,有点意外,这话儿最后竟落在自己身上。但既这么说了,她也没有推辞的理儿,当即上前看着那托盘,正准备随意挑选几样,就听门外一阵喧嚣,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小小孩童朝她正面冲了过来。   荷香立即拦在徐锦瑟身前,被那敦实的小身子撞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   还未待她站定,便听孩童带着骄纵的声音响起:“大哥呢?大哥在哪里?”   正是年方四岁的二少爷徐锦鸿。 第9章 幼弟   徐锦鸿生得虎头虎脑,裹在一身大红绸衣里,体型圆润得几乎长宽对等。咋一看,倒有点像个喜庆的红绣球。   此刻这红绣球正左顾右盼,横冲直撞,好像要把不知藏在哪里的徐锦程翻出来一样。   荷香连忙护着徐锦瑟后退,那些捧着托盘的婆子也慌忙闪躲,徐锦鸿所到之处简直人仰马翻。   魏氏抬眼看去,手轻轻落在扶手上。她身后的丫鬟将扇子一收,便要上前。就在这时,又是一道身影闯入门内。   “哎哟我的小少爷,你怎么能乱闯呢。”却是徐锦鸿的奶娘顾妈妈终于赶到,一把拉住了他。   魏氏抬了抬手,丫鬟便又退了回去,重又开始打扇。   徐锦鸿被奶娘拉住却还不安分,挥舞着胖墩墩的小胳膊小腿使劲儿挣扎,“大哥呢?大哥藏到哪里去了?”   顾妈妈一边朝魏氏行礼,一边还得拉住徐锦鸿不要乱跑,低声在他耳边说:“大少爷不在这,小少爷忘了,他还在京城没回来呢。”   “骗人!我明明听见她们说大哥回来了!”徐锦鸿一边挣扎,一边还要往人多的地方凑。顾妈妈使劲儿拽着他,徐锦鸿挣脱不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顾妈妈连忙抱住他轻哄,但越是这样,徐锦鸿哭得越是大声。   那哭声实在刺耳,魏氏的眉头皱了起来。徐锦华厌恶地瞥了一眼,侍书会意,正要开口让顾妈妈将他带下去。   就在这时,“咚、咚、咚——”有节奏的声音响起。   却是徐锦瑟从托盘中拿了那拨浪鼓儿,在徐锦鸿面前拨动起来。   “咚、咚、咚!”拨浪鼓不疾不徐地转动着,规律的响声终于引起了徐锦鸿的注意。他抬头看向徐锦瑟,这一看……就移不开眼了。   只见那拨浪鼓大红漆底,鼓上方别出心裁的雕成圆脸童子的模样,两侧用细绳系着两个拳头状的白玉鼓槌,晃动之间,像一个胖童子甩着水袖不断拍打自己的肚皮,甚是有趣。   徐锦鸿看着,连哭都忘了。   刺耳的哭声一停,便是魏氏的眉头都舒展了。   徐锦瑟一边拨动着拨浪鼓,一边蹲了下来,平视着徐锦鸿说道:“二弟你看,这拨浪鼓儿和你多像,是大哥专程从京城送来给你的。等大哥从京城回来,你可要好好谢他。”说着,将拨浪鼓递了过去。   徐锦鸿接过拨浪鼓,愣愣地点了点头,那圆润的身形,还真和拨浪鼓有几分相似。徐锦冉看看拨浪鼓,再看看徐锦鸿 ,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徐锦秋瞪她一眼,心中暗恼弟弟丢丑,对顾妈妈道:“还不快把他抱下去。”   顾妈妈闻言,立即抱起徐锦鸿向外走。   却听魏氏身畔的丫鬟说了一声:“等等。”   接着上前,从顾妈妈怀里接过徐锦鸿。徐锦鸿得了这新鲜物事,倒也不哭不闹了,乖乖被丫鬟抱了出去。   顾妈妈心知这便是要问责自己了,不由暗骂自己疏忽,连个四岁的孩子都没追上,让他闯进了夫人院中。   “顾妈妈照顾小少爷不利,便罚一个月月钱吧。”魏氏按着额头说道。不知是不是被徐锦鸿的哭声所扰,她的头又隐隐痛了起来。   “锦瑟做得不错。你大哥送来的这些东西,便由你先挑了吧。”   什么?听到这话,徐锦秋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步摇,要让她先挑?   徐锦瑟闻言,却是先福了一福,道:“回母亲,锦瑟已经挑过了,就不再挑选了,还是让姐姐妹妹们来选吧。”   “已经挑了?”   “是啊,就是那个拨浪鼓呀。”   徐锦秋闻言,嗤笑一声,“看不出来,二姐可真会编故事哄孩子呢。”   徐锦瑟淡淡一笑,道“三妹这话就差了,我哪里编故事了?这拨浪鼓难道不是大哥从京城送回来的?最后没有给二弟吗?”   “你——”   徐锦秋还想争执,但见魏氏一个眼神扫来,显是不喜,便只得将还没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魏氏便道:“你懂事了,知道想着姊妹们。但这些东西本就有你一份,你挑了也并不影响她们什么。”   “母亲既这么说了,锦瑟倒是有一事相求。”徐锦瑟说着,面上露出几分羞涩,“今天见了二弟一身红衣,甚是喜庆。锦瑟以前的衣裳倒没有这种颜色,以后还想试试看呢。”   魏氏闻言,倒仔细打量了锦瑟身上的蓝色衣裙几眼,道:“却是这红色更衬你,以后这种蓝色就少穿点吧。”   她待云姨娘一向亲厚,又兼之近来身体不适,一直是云姨娘代为主持中馈。徐锦瑟是云姨娘所出,她的一应用度自然是听任云姨娘安排,毕竟,亲娘总是会对女儿更为费心。现在看来,她倒有些忽略了这孩子。   云姨娘终究小户人家出身,许是看着徐锦华一直钟爱青蓝之色,便觉这颜色好,依样给徐锦瑟拿了去。却不知适合徐锦华的,不一定适合徐锦瑟。   魏氏幽幽一叹,又想起一事,便道:“如今暑日未至,你那昭云院本就凉爽,委实用不着那么些冰。能少用便少用些吧。”   徐锦瑟自没有不应的。   ***   徐锦秋一迈进房门,正看到曲姨娘带着徐锦鸿在屋里玩耍。   她正心里不舒坦,又看到徐锦鸿摇着拨浪鼓儿上蹿下跳,更觉一股气从胸口冲上,忍不住一把将步摇拍在桌上。   曲姨娘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是谁招惹三小姐了?”   “还不是徐锦瑟。”徐锦秋没好气的道:“在母亲那儿那么出风头。”   接着,又转向徐锦鸿,却是越看越气,走上前,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那拨浪鼓。徐锦鸿立即嚎了起来,追着要抢回来。   曲姨娘赶紧上前分开他们,把拨浪鼓还给徐锦鸿,这才止住他的嚎叫。   “你这是和你弟弟置什么气呢?”曲姨娘白她一眼。   “你这是不知道,他今天都做了什么!”徐锦秋愤愤地道:“他跑到母亲屋里一通胡闹,好叫人看了一番笑话!”   曲姨娘却是轻笑一声,“我当是什么事呢。”   “他丢了丑也就罢了,还被一个拨浪鼓儿给哄住了,倒叫徐锦瑟在母亲面前长了脸。”说到底,徐锦秋还是气不过徐锦瑟出了风头。   听了这话,曲姨娘倒不笑了,反而板起脸来。   “你单看到你二姐出风头,却不想想你弟弟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去那里。”   徐锦秋有些茫然,“怎么他不是以为大哥回来了才跑去闹的吗?”   徐锦鸿与徐锦程一向亲厚。   都说长兄如父,徐丘松公事繁忙,徐锦程比这个弟弟年长十一岁,几乎就快把他当半个儿子来养了。年初,徐锦鸿的开蒙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徐锦鸿一向也爱粘他。   曲姨娘更乐见儿子与徐锦程关系亲密,毕竟,嫡长子才是承袭家业的。能与徐锦程搞好关系,对徐锦鸿只有好处。   在她的推波助澜下,徐锦鸿对这个大哥便愈发亲厚起来。   这次进京,是徐锦程离家最久的一次,所以徐锦鸿为了找他,能做出闯进正院的事儿,徐锦秋一点都不奇怪。   曲姨娘一看她的表情,便知她还懵懂,不由重重一叹,“你啊你,你也知道二少爷是跑去找大少爷的,那是谁告诉他大少爷在正院的?”   徐锦秋一惊,“姨娘是说……”   “你怎么不想想,二少爷才几岁,阖府都知道大少爷从京城送了东西回来,他去哪儿听到大少爷回来的消息?”   “许是、许是他听错了?”   徐锦秋越说声音越小,这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府里那么多人,哪儿那么巧,就让徐锦鸿听错了,以为大哥就在正院?退一步说,听错便罢,那么多丫鬟婆子,还就让徐锦鸿这么小个人儿闯了进去?   但凡有个人拦着,今天的事儿也不能这样。   如此细思下来,徐锦秋不由变了脸色,“是,有人故意设套?”   能想到此,徐锦秋总归不算愚钝,曲姨娘舒了口气,“顾妈妈,你来说与三小姐听。”   顾妈妈应声上前,道:“奴婢问过了,小少爷是在花园里听到丫鬟闲谈,说大少爷回来了,正在正院跟夫人请安,这才跑去正院。”   “可知道是哪个丫鬟说的?”   “奴婢找了几个小丫头打听,听着形容……倒像二小姐屋里的墨莲。”   “什么!是徐锦瑟?她刻意挑了二弟过去正院丢丑,好出风头?”徐锦秋火冒三丈,立即要冲去昭云院。   曲姨娘一把拽住她,“你话才听一半,风风火火像什么样子?”又示意顾妈妈继续。   顾妈妈道:“奴婢打听过了,墨莲一早便去了刘妈妈住的抱厦,帮着她安置杂物,说是二小姐吩咐的。”   “这么说,不是徐锦瑟指使的了?那还有谁会这么干?”   “是啊,还会有谁呢?”曲姨娘眯起眼睛,“大小姐、四小姐、云姨娘、李姨娘……总归是有人眼红,你有这么个同母弟弟的。甚至二小姐,谁又知她是不是故弄玄虚呢?”   “照姨娘这么说,谁都有可能了?”徐锦秋闷闷的道。知道有人故意设套,却不知是谁,这简直让人坐立难安。   “不管是谁,他既起了个头,总不会就此罢手。且看着吧。”府中诸人的面孔逐一在曲姨娘脑海中浮现,最终停留在魏氏那张总是带着倦意的面孔上。   主母病弱,这府里的人心,也不安分了起来…… 第10章 心思各异   “跪下!”一踏进房门,徐锦华便头也不回,冷冷说道。   侍书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嗫嚅道:“小姐……”   徐锦华猛地回头,厉声道:“大哥给我的步摇,怎会被送去了正院?”   侍书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望向徐锦华身后的司琴。   她与司琴是房里的大丫鬟,小姐的衣裳首饰平日都是她在掌管。平日里这步摇虽未放入妆盒,却也单独收好,摆在妆镜前。只今日疏忽,将那步摇放在了桌上。   今日房中人来人往,想找到是谁将步摇混入了礼物中已是不能,只……司琴一直留在房中,若细细说来,这步摇会被弄混,必也有她的不是。   侍书与司琴交换了个眼神。   小姐近日脾气很是喜怒不定,也不知会落得何种处罚。此事自己已经推脱不去,何必将司琴也拉下水。于是咬了咬牙,道:“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收好小姐的步摇……”   “呵,你的错?”徐锦华冷笑一声,“我房里的事,你当我全然不知吗?”   侍书蓦然抬头,正对上徐锦华阴鸷的眼。那可怕的眼神,令她身体不由开始发抖,“小、小姐?”   徐锦华冷哼一声,“也罢,既然你想袒护——司琴!”她的声音突然拔高,被点到名字的司琴猛地一抖。   “给我掌嘴!”   什么?   司琴猛地一愣。   “我说——给我掌嘴!”徐锦华面色阴沉地重复道:“侍书办事不利,合该受罚!还不动手!难道你想和她一起受罚吗!”   司琴缓缓地走到侍书面前,抬起手,却迟迟挥不下去。   “动手!”徐锦华厉声道。   司琴闻言又是一抖,闭了闭眼,终于狠下心,在侍书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狠狠挥了下去!   “啪啪!啪!”   皮肉击打在一处的声音从房内传来,直听得门口的小丫鬟心惊肉跳。   不知怎地,近日大小姐的脾气愈发坏了。连司琴和侍书两个大丫鬟都动辄得咎,她们这些小丫鬟就更是跋前踬后了。这些日子,每每诚惶诚恐,唯恐哪里碍了大小姐的眼,落下一顿处罚不说,在姐妹们中间也是没脸。   今日更不得了,侍书这样平日得用的大丫鬟都被掌了嘴,若是换成她们……   两个小丫鬟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正了正神色,只当没有听到房内动静。   ***   “四小姐?”见着徐锦冉进来,李姨娘放下手里缝着的衣裳,“大少爷送回来的东西都分好了?”   徐锦冉有些迟疑的点头,李姨娘立即注意到了她的不对,拉了她在身边坐下,“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没有。”徐锦冉心不在焉回道,心中却还在思量刚刚在正院中的事情。   见她不回话,李姨娘便又拿起衣裳缝了起来,一边缝,一边忍不住叨念起来,“即是大少爷送回的东西,你可要收好了。府里四位小姐,大小姐自是不用愁的。二小姐……就冲着云姨娘,夫人总不会亏待了她。曲姨娘一向受宠,夫人又是个厚道人,靠着她在老爷面前的体面,三小姐的前程也差不到哪里去。何况她还有二少爷这个弟弟,将来出了门子,总还有人撑腰。唯有我儿啊……”   李姨娘一声叹息,“姨娘没本事,委屈了四小姐。”   徐锦冉拉住了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李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展开衣裳,在她身上比了比,复又缝了起来。   “四小姐也别怪我多嘴,咱们这处境,眼见着就是府里最不如人的。虽说夫人厚道,我与她主仆一场,总不会薄待小姐,但若说多上心,却也不甚可能。小姐眼见着也十二岁了,将来这婚事如何,可是一辈子的事儿。虽说有点早,可也要早做打算起来。”   “姨娘啊——”徐锦冉羞怯的跺了跺脚,“怎的又说起这个。”   李姨娘叹了口气,幽幽道:“这话本不该与未出阁的小姐说,但这府里,除了姨娘,还有谁会为小姐打算呢?”   李姨娘原是魏氏的陪嫁丫鬟,是眼见着魏氏与徐丘松从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一步步走到现下这样的。先是有了个云姨娘,接着是曲姨娘,再后来,魏氏终于将她开了脸,给了徐丘松做姨娘。   她打小就被卖给了牙婆,几经转手,到如今连爹娘是谁都不记得了。老爷对她也并不如何宠爱,收了她也只是看在夫人面上。   她无甚见识,却也知道,这夫人和老爷之间的事,不是她能置喙的。   只苦了四小姐,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地位比其他三位小姐都是不如。   徐锦冉一看李姨娘的表情,便知她又陷入了自怨自艾中,连忙道:“我自知道姨娘的,姨娘不用为我忧愁,左右离说亲还远着呢,倒不必现在烦恼。”   “正因离说亲还有段时间,小姐这才该多多亲近大小姐。大小姐毕竟是嫡出,她若在夫人面前为小姐说上几句,对小姐是只有好处的。”李姨娘缝完最后一针,咬断了缝线,将衣裳递给徐锦冉,“来,快试试合不合身。”   “姨娘做的,自是合身的。”徐锦冉收下衣裳,并没有试,而是道:“只是这衣裳自有公中绣娘缝制,姨娘也少做些,太费眼睛。”   “公中做的,哪有姨娘尽心。”李姨娘又叹了口气,“咱们也没有多少银两打点,那些绣娘,又哪里会尽心。”   哪里就至于那样了。魏氏虽病弱,云姨娘却也处世公正。就算不做打点,公中的绣娘虽不会特别费心,却也不敢敷衍了事。   徐锦冉对李姨娘的说法不以为然,却也知道自己就算反驳,姨娘也听不进去。   只是……   徐锦冉在心中叹了口气,姨娘只让她亲近大姐,却不知大姐近日突然变得喜怒不定。且……就今日来看,二姐、三姐和大姐间也不甚和睦。   她一向与三姐走得近,若是突然一心接近大姐……   也不知三姐会作何反应。   这么想着,徐锦冉又是一阵忧虑。李姨娘的絮叨复又响起,她想着自己的心事,竟是一点都听不进去了。   ***   “什么?夫人竟这么说?”墨莲吃惊地道:“竟然让小姐少用冰,往年夫人可从不管这些的。”   “夫人确实这么说的。”荷香一边服侍着徐锦瑟卸了头上的首饰一边回道。   墨莲听了,立即道:“这是怎的了?夫人怎么突然管起了这事?”   自打重生后,徐锦瑟就再未用冰,送到房中的冰盆尽数被墨莲挪到了自己屋中。且不说墨莲本身害热,甚喜这冰盆的凉爽,便说阖府之中,只有主子们才能用冰,现如今她房里却有小姐赏下的冰盆,单这也是头一份儿的体面。   至于何时将冰盆送回……徐锦瑟不提,墨莲也权当没这回事,只想着何日小姐提起,再送回不迟。   乍然听闻魏氏要求徐锦瑟少用冰,墨莲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这份“体面”难道就这么到头了?更想到若是房中削减用冰,待过几日暑热,日子就更是难过了。   想到此处,墨莲便更是紧张,不由说道:“小姐可不能答应啊,咱们屋里的冰盆,那是云姨娘专给小姐的,往年都成了惯例,从未削减。这说来,也是小姐的体面。夫人突然这么说,指不定是谁在夫人面前上了眼药呢。左右夫人身体羸弱,这些事儿都还是姨娘在安排。夫人的话小姐听听也就罢了,没必要为得这个,倒委屈了自己。”   墨莲这话说的,便是要徐锦瑟阳奉阴违,不将魏氏的话当回事了。   荷香听得皱起眉头。便是她再迟钝,也觉得墨莲这话不妥。正要开口,却见徐锦瑟转过头来,叱道:“住口!”   墨莲一愣,便听徐锦瑟道:“即是母亲的吩咐,我自当做到,你这丫头竟是教我阳奉阴违呢?”   “奴婢不敢。”墨莲连忙道。   “母亲的吩咐,自然都是为我好的,这冰盆不用便不用,无需多言。”徐锦瑟看着墨莲,又道:“我知你心里是为我着想,但这种话日后不要再提。姨娘也经常教导我要尊重孝顺母亲,母亲既然提起,做女儿的自当做到。”   见徐锦瑟态度强硬,墨莲虽不甘愿,终是躬身应道。   见她应了,徐锦瑟便回过头去,让荷香继续给自己梳头,手却不自觉的放在了小腹上。   体质寒凉,难以有孕……   她万没有想到,这一世,竟是嫡母率先提出,让她少用些冰。   她身边的人,竟是这个前世尊敬有余却亲厚不足的嫡母,待她最诚。   一时间,万般念头自她心头流过。   只是……今日她借着嫡母的话拒了这冰盆,却不知,将来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想到此处,她便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徐锦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便没注意到墨莲何时掀了帘子出去。   待片刻后,墨莲再进来,脸上便全不见刚被斥责的沮丧,反而一脸喜气捧来一张帖子,“小姐,县令家小姐使人送来了帖子,邀您去参加赏花会呢。” 第11章 赴会   县令家的小姐?是李如恭吗?她因何会下帖子给她呢?   徐锦瑟有些疑惑,前世可没这一出啊。   她倒是听说过,李家小姐惯常爱弄些品茶赛诗的宴会,只她们大部分时候是邀请府中嫡女,并不会特意给她们这些庶女下帖子的。   想到此处,便问道:“三妹和四妹那里接到帖子了吗?”   “那可没有。”墨莲一脸喜气地回道:“除了大小姐有,也就小姐这里接到了帖子。都说这是小姐生辰宴时得了贵女青眼,被县令家小姐看重呢。”   呵,这算哪门子贵女?她可不信与大姐交好的李如恭会对自己青眼有加。   这么想着,徐锦瑟打开帖子。这才发现,所谓县令家小姐并不是李如恭,而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君儿。   上一世,她穿着并不适合自己的水青色衣裙参加生辰宴,又听到别人的嘲笑,只觉难堪又尴尬,根本无心交际,连君儿这个人在不在都没注意过,更不要提产生什么交往了。   这一世她她没穿云姨娘准备的衣裳,而是让荷香缝制了帔子,在生辰宴上大出风头,也因缘际会与这位君小姐有了交集。   想到那位颇为随性的君小姐,徐锦瑟不由莞尔一笑,对荷香道:“我前些日子让你置办的那些东西,可备好了?”   “已备妥了。”荷香恭敬道。虽然不知小姐让她收集那些东西是做什么,但她一向听话,早早就备下了。   “即是这样,便准备一下,赏花会……许是要用到的。”   徐锦瑟轻轻勾起嘴角,也罢,就让她去看看,这赏花会究竟是何等模样吧。   她既重生,现在的一切,终归是要与前世不同了。   ***   相比徐锦瑟处的闲适,徐锦秋这里可就快炸开锅了。   不久前才在曲姨娘劝说中按捺下去的火气,噌地一声又冒出来。徐锦秋气得重重一拍扶手,倒把一旁伺候的梧桐吓了一跳。   见徐锦秋捧着手呼痛,梧桐连忙上前捧了她的手仔细查看,“小姐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徐锦瑟!”徐锦秋说起来就气,“凭什么县令家的赏花会,单独给她送了帖子?”   都是庶女,徐锦瑟凭什么有这份体面?若说在家中,是因为云姨娘对母亲有救命之恩,这在县令家小姐面前,又凭什么她独得青眼?   徐锦瑟到底有什么好的,一个个都对她另眼相待的。徐锦秋越想越气,徐锦瑟刻意挑了生辰宴上大出风头,一定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天。还故意使计要走了自己的料子!真真是心机深沉!   这时的徐锦秋,早就想不起来是自己觉得徐锦瑟分到的料子好,主动去挑衅的了。只记得徐锦瑟拿了那些自己根本不喜欢的月白、天青色料子,换走了她手里的料子,还拿去做了件帔子,在生辰宴上大出风头。   对了,她还在母亲面前说,想试试二弟穿的大红色!那可是自己最喜欢的颜色!   哼,指不定她是见着自己穿得好看才这样费尽心机的效仿呢!   想到日后可能会与徐锦瑟穿同样颜色的衣服,徐锦秋便更是懊恼。   她越想越气,又想拍扶手了。但刚刚拍的那一下,手心还隐隐作痛。   都怪徐锦瑟!   徐锦秋憋着一口气,猛地甩开梧桐,站起来就向外走。   梧桐连忙跟上,“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大姐!我不管,什么赏花会,我也要去!”   ***   几日时间转瞬即逝,赏花会当日,徐府准备了两辆马车。   徐锦华、徐锦瑟、徐锦秋和徐锦冉在各自丫鬟的伺候下来到马车前。   却说那日,徐锦秋果然去找了徐锦华,表明想要同去赏花会。为了不显得突兀,还捎带上了徐锦冉一起。徐锦华不知想到什么,竟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才出现徐府四位小姐齐聚此处的场景。   徐锦瑟穿着一袭鹅黄色衫子,是这几日魏氏令针线房赶制的。自从徐锦瑟央了魏氏之后,魏氏便吩咐了下去,将她的四季衣料均换成了鲜艳的颜色,又令针线房加紧赶制了新衣出来,这才有了今日徐锦瑟的新衣。   打那之后,公中再送的衣裳布料,便不见青蓝之色了。云姨娘看在眼里,却也未多说什么,只叮嘱徐锦瑟,这都是夫人的心意,不可辜负。又道如此也好,青蓝之色毕竟是徐锦华钟爱之色,徐锦瑟如此正避开了徐锦华的喜好。虽可惜府中采买唯以青蓝之色质地最好,但她本就是庶女,不必与嫡姐争锋,且这些料子也并没有差到哪里去,算不得什么亏待。   复又叮嘱徐锦瑟,要谨记嫡母的教导,不可仗着自己被夫人高看几分便恃宠而骄。   徐锦瑟一一应了。心中却在思忖,姨娘的这些叮嘱听起来苦口婆心,甚为有理。细思下去,却又像在暗示自己,魏氏是为了避开徐锦华的喜好才应了自己的请求……   希望是自己多心了,但重生以来,无数蛛丝马迹都由不得她不往这处想。也许云姨娘终究不平被魏氏压在头上吧。可母女之间,有何话不能直说,要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来表达呢?   徐锦瑟皱着眉头,将种种疑惑压在心底。   徐锦秋却暗暗松了口气,她今天穿了一身胭脂色的衣裙,是万不想与徐锦瑟撞色的。   徐锦华今日显是盛装打扮。她穿了一袭浅白色羽纱对襟裙,粗看只是秀美飘逸,近看才能发现,裙子上用丝线细细绣了数只飞舞的蝶儿,随着徐锦华的走动,丝线反光,这蝶儿看着便像在展翅欲飞一般。   衣美人更美,在这精致装扮的衬托下,徐锦华惯常的傲然都显得柔和了几分,整个人透出几分如同魏氏般的雍容。   这衣裳可真是精致,徐锦秋看得眼睛都要红了。那蝴蝶的分明是最近才开始流行的绣法,整个承阳都没几个绣娘会做。要在这短短几天赶出这么一身衣裳,花费的银钱,自己就是攒上一年的月例,都置办不起。   徐锦华穿了这样一身,不用想,今天的赏花会定能独占鳌头了。   徐锦秋看看自己的衣裳,虽也是精致,却终究不能与徐锦华相比。又思及自己庶女的身份,终归是比徐锦华矮上一头,不由有些郁郁。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一旁的徐锦冉拉了拉她的衣袖。徐锦秋回头,看到徐锦冉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再看她身上不甚普通的粉色衣裙,心情不由缓解。   这就是她总爱与徐锦冉一处的原因了,虽然这个四妹胆小又平庸、还不擅打扮,但她就是喜欢这种平庸。有徐锦冉在,才能衬托出她徐锦秋的好来。   想到此处,徐锦秋方才满意。   不料待到要上车时,又出了问题。   这次赴会,四姐妹各带了一名丫鬟。徐锦华的侍书、徐锦瑟的荷香、徐锦秋的翠竹和徐锦冉的青芸。原是分好了小姐一辆、丫鬟一辆。   徐锦秋却闹着要与徐锦冉共乘,让徐锦华与徐锦瑟并两个丫鬟共乘另一辆马车。只因她思忖着,这赏花会,徐锦华一出现,是定会引人瞩目的。自己才不要与她同乘一辆,在她旁边做个陪衬。索性与徐锦冉一起,也好显出自己的精心装扮。加之这次府里准备的两辆马车从外看差别并不大,就是分开坐了,也无甚出格。   徐锦瑟不是惯会讨好母亲和大姐吗,这次就让她好好的做大姐的陪衬吧,徐锦秋愤愤地想。   徐锦冉不知她心中所想,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想要劝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徐锦秋这要求委实令人为难,一众丫鬟们不由看向徐锦华。这种时候,若是着人请示魏氏,怕会误了出门的时辰,四位小姐中,嫡出的徐锦华身份最高,故大家都等着她来决断。   徐锦秋这般胡闹,若是往日,徐锦华断不会同意。   但今日……   她看了徐锦瑟一眼 ,道:“二妹觉得如何?”   这种时候,前世的自己会如何回答?徐锦瑟念头一转,低声道:“三妹此举虽有不妥,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母亲不在,姐妹们自然是听大姐的。”   徐锦华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微微一笑,竟是允了徐锦秋的要求。   徐锦秋得意的看了徐锦瑟一眼,拉着欲言又止的徐锦冉上了马车。翠竹与青芸立即跟了上去。   徐锦华在司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荷香也连忙扶了徐锦瑟上去。   徐锦华的马车听说是上个月刚刚更换过的,内里布置精巧,各色用品一应俱全,显是常用的。   上一世,她并没有结识君儿姑娘,自然也没有接到帖子。这赏花会自然也没有参加。加之生辰后不久便发生了那件事……徐锦华这马车,她两辈子加起来,倒是第一次见呢。   徐锦瑟正自感慨,徐锦华见她一进车厢便盯着摆设看,只当她是没见过世面,被炫花了眼。不由在心中嗤笑起来。接着便阖上双目,做闭目养神状。   她不说话,徐锦瑟便也不开口,一时间,车厢内倒静了下来。   一路无话。   很快,马车便到了赏花会所在的别庄。 第12章 风波   这处位于城郊的别庄据闻是县令夫人的陪嫁,占地颇为广阔。   一下马车,入目便是一片郁郁葱葱。这一处别庄建筑朴拙,看起来全然不同平日所见雕梁画栋,却别有一种野趣儿。   徐锦瑟与徐锦华下了马车,便见李如恭带着几个丫鬟笑迎了上来。   “徐锦华,你可来了。”说着,便亲厚的去拉了她的手,一同往里走。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李如恭并没有招呼同行的徐锦瑟,只在经过她身旁的时候矜持地点了点头。   徐锦瑟倒也习惯了这些嫡小姐的傲慢,并未说什么,只带了荷香,跟着她们一同入内。   只在心中思量着,李如恭如此表现,恐怕君儿姑娘单独给她下帖子的事情,这位李二小姐并不赞同。   此时已有数位小姐来到别庄,别庄中燕语莺声,颇是热闹。   这别庄占地颇大,只不知为何,在周围树林上以轻绸遮挡,围绕成一人高帷幔。见李如恭来了,便有人问道:“这帷幔看着倒是新奇,只是因何挂了这样许多?”   李如恭笑道:“还不是我那大哥,说是要招待些京城来的朋友。这别庄外围原先是一片树林,这些年,倒叫他收拾成了个猎场模样,平日惯会和一群朋友来玩。我说要开赏花会,他又想拿了这猎场去献宝。我这日子早定,他那群朋友却颇是繁忙,这两天才定了日子,不想却是撞上了。这便想了个主意,用这帷幔把别庄一分为二,我们开我们的赏花会,他们玩他们的,互不干扰。”   李如恭能这么做,也是因着本朝对男女大防并不特别忌讳,未婚男女之间,便是乍然见上一面,只要不是孤男寡女,也算不得太过逾矩。   她既这么说了,众人便也识趣地不再提起,只夸这帷幔做得精巧。   李如恭引着她们往内走去。穿过曲折的回廊,便见到一群女孩儿或坐或站,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正是香风拂面,姹紫嫣红。   再往前看,便是一片臻美花景映入眼帘。一簇一簇鲜花、一件一件盆景,鸢尾、玉兰、木槿……各色花朵或粉或黄,或白或紫,在绿叶之间竞相开放,一派繁花似锦之相。   如此美景,不怪李如恭要开赏花会了。便是徐锦瑟,也不由暂时放下心中繁绪,深吸一口夹着花香的气息。   只是,有些人却不会让她如此安闲。   就听人群中,有谁叫了一声徐锦华,接着便有人靠过来,硬是将徐锦瑟从徐锦华身边挤开。   然后便听到一个颇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响起,“徐锦华,近日怎地不见你出来玩耍。几日不见,让我好是想念啊。”   却是温软玉自从上次挤兑徐锦瑟不成,一直惦记在心。这次见了徐锦瑟,便有意为难。   她很是恭维了徐锦华一番,接着,才转过头来,似是才见徐锦瑟一般,眼睛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儿,转头对徐锦华说:“你这妹妹倒是颇有意思,上次是绢花,这次索性插了真花,倒是挺切今日这赏花会的题儿。”   徐锦瑟今日穿了一袭鹅黄色衫子,头发梳成两个小髻,各簪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那花儿嫩黄色泽,与衣裳颜色正是贴合。   温软玉掩口笑道:“不过也难为你了,站在你家大姐旁边,便是再盛装打扮也无甚用处,都是那衬托花儿的绿叶。”   其实徐锦瑟今日穿着虽不像徐锦华那般华贵,却也娇俏可爱,即使站在徐锦华身边,也不会被比得黯然无色,断不像徐锦秋想的那样全然沦为陪衬。   温软玉如此说,也只是故意打压她罢了。   徐锦瑟理了理鬓边发丝,粲然一笑,露出颊边两个梨涡。不似徐锦华般美得让人仰望,却另有一种符合年纪的可爱。   “温家姐姐这话,锦瑟却是听不懂了。”徐锦瑟不疾不徐的开口,“大姐是大姐,锦瑟是锦瑟,都是一家的姐妹,哪有谁是谁陪衬的道理。姐妹间,只有相互友爱,哪有如此计较攀比的道理?莫非,温小姐在家中,也是如此和姐妹互别苗头的?”   “你——”温软玉气结。   温软玉行二,上头有个嫡姐,年前刚刚出嫁,现下成了府中唯一的嫡女。但温主簿生性贪花好色,光小妾就纳了七八个,给她添了七个庶出妹妹。温夫人又是个软和性子,纵得这些妾氏一个个气焰嚣张,连带庶女都快盖过她这个嫡女去了。温府里现在成天是乌烟瘴气勾心斗角,温软玉和她那些庶妹,可不是成天互别苗头?   徐锦瑟这话可正正戳到了她的痛处。   温软玉冷哼一声,便要开口。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凉凉的插了进来。   “温小姐莫怪,我这二姐在家里便是这般伶牙俐齿的,也不单只是对你一个。”   却是徐锦秋终于来到。   因徐锦秋闹着要与徐锦冉乘一辆马车,徐锦华的马车自是不会给她,便只得坐了原本为丫鬟准备的那辆。两辆马车从外表看都是徐府统一制式,内里却大不相同。徐锦华那辆马车自是奢华舒适,徐锦秋这辆却颇为颠簸,刚走出不远,她就被颠得头昏脑胀,不得不喊了车夫减慢速度。   因而现在才到。   李如恭自然不会特意去迎她,只让了丫鬟引路,带着她来这里。也是巧了,徐锦秋刚一来到,正听到徐锦瑟在说姐妹间没有计较攀比的道理,下意识地就以为在说自己,便立即出言,截住了话头。   徐锦秋这一插嘴,温软玉倒冷静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徐锦瑟。   “看来,你们姐妹倒确实是互相友爱,相比起来,咱们大家可都多有不足啊,你们说是吧?”温软玉说着,看向一旁的李如恭。李如恭却似没看到她的眼神一般,并不搭话。   没曾想讨了个没趣儿,温软玉颇是尴尬。但这尴尬转头便化作了气恼,温软玉眯起眼睛,故意做出一幅新奇的模样对徐锦瑟说道:“徐二小姐,这次也是为了搭衣裳才不戴首饰的吗?这次可没见你穿那新奇的帔子呀?莫非,就是喜欢和金银首饰不搭的衣服呢?”   这话可说得刻薄了,连不想掺和进来的李如恭都皱起了眉头,反倒徐锦华面上一片坦然,似是没听到温软玉的话一般。   只这一次,还未待徐锦瑟开口,便有人插了进来。   “为了搭衣裳不戴首饰有什么奇怪的吗?我看锦瑟姐姐今儿这身就很好。要是搭得好了,金银首饰便是锦上添花,若要搭得不好,那就是画蛇添足呢。”   君儿说着,便挽住了徐锦瑟手臂,“姐姐在这儿赏花,倒叫我一阵好找。上次你送来的帔子的做法,我还没谢谢你呢。”   “小事一桩,哪值得妹妹这般郑重。”徐锦瑟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改口,“倒是我要谢谢君儿妹妹下了帖子过来,让我有机会赏此美景。”   两人一问一答,相视而笑,完全无视了温软玉,险些叫她气歪了鼻子。   温软玉跺着脚上前,想要故技重施,将徐锦瑟挤开,荷香连忙上前阻拦。没想到,李如恭却快她一步,挡在徐锦瑟身前,与温软玉撞在了一起。   温软玉猝不及防,“哎哟”一声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想要发难,却听得不远处一阵喧哗,竟传来一阵少年人的嬉闹声。   这是、这是有外男过来?   一时间,小姐们的嬉笑、闲谈都停了下来,气氛仿佛凝固一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李如恭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大家莫慌,定是我那大哥。”接着,扬声道:“大哥,你且去林子里吧,莫要惊扰了我的客人。”   那头传来一声朗笑,“好好好,早知你这丫头要在这里玩耍,我这便带贵客们去林中。”   又接着道:“不好意思,舍妹在此宴请诸家小姐,我们这便去那头猎场吧。”显是对身边人解释内情了。   又听有一人调笑道:“李如贺,你倒是甚是听话啊。”   “自家妹妹,自然是谦让为先、谦让为先了。”李家大哥笑着解释。   旋即帷幔外便响起一阵哄笑,笑声中,一群人调转马头逐渐远去了。   李如恭便笑着向诸人致歉,大家连忙表示并不介意,唯徐锦瑟在思忖刚刚李如恭冲上来的举动。荷香过来,是为护主,李如恭护着她,又是为何?   不、不对,李如恭显然不会是为她,那就是……徐锦瑟的视线转到君儿身上,那就是为这位君儿姑娘了。   看来,君儿的身份,应该不止是李如恭的远房表妹这么简单。   被这么一打岔,温软玉的怒火倒是发不出来了。她羞恼地跺了跺脚,扭头便走。却听君儿一声惊呼,“锦瑟姐姐,你头上这花……”   嗯?莫不是徐锦瑟头上的花儿出了问题?   温软玉立刻停了脚步,满怀期待地转过头来。 第13章 盛放   君儿姑娘的一声惊叫引来了温软玉的注目,同时也让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徐锦瑟的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徐锦瑟不疾不徐地一拂衣袖,挽了挽鬓边的发丝。   随着她的动作,大家的视线自然地落在她头上那两朵嫩黄色的花苞上。   然后——让所有人惊呆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   只见那嫩黄花苞微微一颤,竟如同活物般开始抽动。原本嫩黄的花苞,抽开后却是素色如雪!   一瓣、两瓣、三瓣……精致的花瓣仿若有了生命一样,一瓣接一瓣地打开,露出中间洁白似雪的花蕊——那两个含苞待放的花苞,竟就这样在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逐渐绽放成两朵精巧至极的花儿!   这一幕,简直如同一场瑰丽到极致的盛宴,众人不自觉地屏气凝神,生怕破坏这奇迹般的场景,就连温软玉都忘了初衷,怔怔地张大嘴,看着那花儿。   良久,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千尾鸢!是千尾鸢!”这才打破了魔咒般的沉默。   众人齐齐吁了口气,这才议论开来。   “天呐,我是不是眼花了……”   “千尾鸢!真的是千尾鸢吗?”   大家简直都要被这一幕惊呆了,更有那刘家小姐,直接倚靠在了身畔的丫鬟身上,喃喃道:“我竟然亲眼看到了千尾鸢开花的过程,我不是在做梦吧。”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徐锦瑟头上那两朵美丽的花儿已经彻底舒展开来,透出幽幽暗香,直教人心旷神怡。   还是君儿率先开口,问了出来,“锦瑟姐姐,你这头上的花儿,是千尾鸢吗?”   千尾鸢从结包到完全绽放可是要整整一月的,像这般几乎瞬间绽放,几乎是不可能的!   徐锦瑟微微一笑,“确实是千尾鸢。”   “姐姐是怎么让这千尾鸢在瞬息之间绽放的?”君儿的话一出,所以人都齐齐看向徐锦瑟,等待她的回答。   是啊,到底是怎么样,才能让千尾鸢在瞬息之间绽放?   要知道这千尾鸢的娇贵难养可是出了名儿的,但花开之美却和它的难养一样出名。尤其前朝堪称书画双绝的才子李茂,曾绘有千尾盛开图,一连二十四幅图,张张都是千尾鸢,从结苞到盛放,详细刻画了千尾鸢开花的过程,每一幅都姿态不同,各有其美。那两句提在千尾盛开图第二十四幅上的诗句“香气生寒水,素影含虚光”,更令这种花名声大噪。   一时间,京城闺秀人人爱簪千尾鸢,千尾鸢原本便不菲的身价倍增,直到几年后方才和缓。   然而此花从结苞到开花足足一月,若不是同李茂一样日日观赏,是无法将千尾鸢花开过程的全部美态看遍的。十几年前的动荡,更是令这一套二十四幅图画失散各处,再不能一眼阅尽千尾鸢之美。   而徐锦瑟刚刚展示在众人眼前的,正是这千尾鸢开花的过程,这便如同将李茂的二十四幅千尾盛开图一幅幅展现在众人眼前。一朝看遍千尾绽放之态,简直堪称奇迹。   “这也没什么难的,只是一些小把戏罢了。”徐锦瑟微一低头,那两朵千尾鸢的花瓣随之颤了一颤,众人只觉这花瓣像是羽毛一样在她们心头撩了一下,愈发心痒好奇。   让这千尾鸢开花的秘诀说来简单,就两个字——温度。说来,这还要感谢魏仲棋。前世魏仲棋的母亲魏夫人颇喜花草,为了讨好这位婆母,她遍访名师,学习侍弄花草。让这千尾鸢瞬间开花的方法,还是一位老师傅与她一同发现的。   将刚刚结苞的千尾鸢放置在极低的温度下培养一段时间,在快要开花的时候,将它自低温下挪出。在骤然变暖的环境下,不出一个时辰,千尾鸢便会盛开,且是在极短时间内完全绽放。   如此奇景,确实令魏夫人大大赞赏了她,更被魏家当做奇术进献给了公主府,颇是得了些赏赐,皇商的地位因而越发稳固了。而她徐锦瑟所获得的,不过是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赞赏,甚至连处境都没有多少改善。   这一世,她断不会让魏家得了这好处去,所以,不若拿来让她在这赏花会上博一关注。这千尾鸢的名声、特性,正适合这场合。   前几日她吩咐荷香准备的,正是此事。   府中为她备下了这许多冰,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   徐锦瑟抿唇一笑,柔声道:“其实这并没有什么难的,只要注意好了温度,让千尾鸢这般绽放,其实很简单。”   这一笑之间,颊边两个小小梨涡展露出来,衬着她一身鹅黄,更有髻上那两朵“素影含虚光”的千尾鸢相得益彰,竟是显得人比花娇,相映生辉。   盛装打扮的徐锦华站在她旁边,都像是被比了下去,再无人注意。毕竟,看过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绽放之后,那一条精心缝制的裙子,也就无甚新奇了。   “只是温度吗?听说千尾盛开图失散后,宫中曾令花匠想办法寻找令千尾鸢短时盛开的办法,却都不得,锦瑟姐姐这手法,必定很难吧。”君儿好奇地问道。   “哪里有什么难的。”徐锦瑟拉了君儿的手,与众人道:“如此美景,便让我们一边观赏,一边听我为诸位姐妹细细说来吧……”   众人纷纷应是,与徐锦瑟一同往那花海中走去。而一靠近她,千尾鸢的幽幽暗香便萦绕鼻端,端得是沁人心脾。众人也就不自觉地更贴近她了。   便连李如恭,都同徐锦华道:“你这妹妹,倒是挺有意思。上次的帔子、这次的千尾鸢,很是有些新意,以前倒没看出来呢。”话中对徐锦瑟居然已经有了几分赞赏。   说着,她拉上了徐锦华,“走,我们也跟去听听,这千尾鸢到底是怎么绽放的。”   徐锦华只得点头,只心中的恼恨,简直让她维持不住矜持的笑容了——徐锦瑟,竟借着这一手成了话题的中心,让她今天的盛装打扮简直成了笑话!   与徐锦华一般恼怒的,还有徐锦秋。她万万没想到,徐锦瑟不但没有变成徐锦华的陪衬,甚至靠着两朵千尾鸢,让徐锦华险些沦为她的陪衬!   早知这样、早知这样……   徐锦秋气得直跺脚,恨不能时间倒流,她便在出门的时候把徐锦瑟头上那两朵可恶的花给揪下来!   此时众人都随着徐锦瑟入了花海,便连徐锦冉都跟了过去,唯徐锦秋与温软玉在原地面面相觑。   温软玉冷哼一声,终究是不愿错失这千尾鸢开花之秘,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的愤恨,也跟了过去。   徐锦秋看看四周,这下,只剩下自己了。只得悻悻地跟上了温软玉。   这时,徐锦瑟等人已经走出老远,为了追上她们,徐锦秋不得不拎起裙子,一路小跑的追上。   只待她刚刚接近,便见眼前一道黑影坠落,同时响起的,还有阵阵惊呼。   徐锦秋好奇心顿时大盛,她拨开人群硬是挤了过去,便看到一只鸟儿坠落在地。鸟身上,一只羽箭还在轻轻颤动。   这是? 第14章 初遇   徐锦秋上前一步,捡了那鸟儿起来。那鸟似是尚未死绝,一只鸟爪还在轻轻颤动。周围的小姐们看到,纷纷掩鼻后退,觉得徐锦秋此举未免太过粗鲁。   徐锦秋倒并未多想,她只是不明白这地方怎地会出现这样一只中箭的鸟儿。   只是,还未待她想明,便有人在帷幔外高声道:“二妹,我们的鸟儿是不是掉到你们那里去了?”   却正是李如恭的大哥李如贺。   却说他们一行,本来朝着女孩们相反的方向行进。谁想路上遇到一群鸟儿飞过。那庞公子庞奇便突发奇想,非要与京城来的公子比一比箭法。   这庞奇是李夫人娘家子侄,说起来也算李如贺的表弟,平日惯爱走马斗鸡、整日不务正业。   这一次招待京城贵客,若不是李夫人非要他带上庞奇,他才不会叫上这家伙一起。心中有这想法,李如贺对庞奇便有些冷淡。   这庞奇察觉了李如贺的冷淡,又见他对那群京城子弟殷勤备至,不由心中愤恨,憋着气想着要寻机会生事。   他又是个惯会争强斗狠的,看着京城来客隐隐以那位翟公子为首,便寻个由头,要和他比箭。庞奇虽整日游手好闲,少时也却曾得名师指点,于箭术一道上小有所成,如今便寻了借口,要与这翟公子比箭。   李如贺顿时头大如斗。   这群贵客的身份可不一般,他能结识的,不过是最低层几人,只隐约知道,这群人中,身份最尊贵的便是那位翟公子了。只他的底细,李如贺根本没有摸清,正想籍着这次行猎结交一番,不想庞奇便给他捅这种娄子。   这一刻,李如贺敲昏庞奇的心都有了。   只是,话已出口,断不能收回了。   那翟公子骑在马上,只低头看了庞奇一眼,李如恭以为他要拒绝,却见他一言不发的搭弓、引箭,向着天空倏然射出一箭!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直至鸟雀应声掉落,众人才发现他已经射下了一只鸟儿。   庞奇自然不甘示弱,看准了一只鸟儿便射。只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不好,那箭射中了鸟儿,却并未致命,受伤的鸟儿带着身上的箭,向着花池的方向飞去。   庞奇自然不甘到手的猎物就这么跑了,且这样一来,更显得他不如翟公子多矣。便策马追着鸟儿而去。   这可不得了,今日李如恭开赏花会,花池那边可全是承阳各府贵女,若是让庞奇这浑人冲撞了,他们李家还怎么在承阳地界上立足!   李如贺打马便追,好容易才在庞奇靠近帷幔前拦住了他。可这庞奇不依不饶,非说看着那只鸟儿坠进了帷幔中,定要拿回来才是。   李如贺只得答应他帮他拿回猎物,这才有了此前一问。   李如恭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徐锦秋道:“这鸟儿是你们射中的?”   庞奇一听这话,便想入内。李如贺原是打算让丫鬟替他们取来,庞奇却执意自己前去。李如贺生怕拦他不住,左思右想,只得自己入内。   他道一声得罪,便在丫鬟引路下,入了帷幔。   甫一进去,他便行了一礼,言称失礼,搅扰了诸小姐雅兴。   李如贺本就温文儒雅,这一番行事之下更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似前朝那般严苛,有不少小姐偷偷瞧着他,脸儿都红了。   李如恭暗道不好,大哥这一进来,还指不定撩拨了多少女儿的芳心,连忙上前,低声道:“大哥你怎么进来了。”   李如贺苦笑,“还不是那庞奇,非要拿回这鸟儿,还不能经过他人手,不是他来便是我来,我便只好自己进来了。”   “即是如此,那你快快拿了那鸟儿回去吧。”李如恭说完,便朝徐锦秋道:“徐三小姐,还请你把这鸟儿交给我吧。”   徐锦秋却怔怔的,直直看向李如贺的方向,没有听到一般。李如恭只得示意丫鬟过去。丫鬟走到她跟前,伸出双手作势要接,实则已经一把抓住鸟儿,想要从她手里把鸟儿夺过来!不料徐锦秋握得死紧,丫鬟一拽之下,竟然未拽动。   李如贺担心耽搁久了,庞奇混不吝地闯了进来,冲撞了她们,索性直走到徐锦秋面前,温声道:“这位小姐,不知可否将这鸟儿交与在下?”   “啊?啊!”徐锦秋懵然抬头,似是将将回神,突地领悟到了什么,将那鸟儿往旁边丫鬟手中一塞,捂着骤然烫起来的脸跑了。   李如贺得了鸟儿,自是立即告辞。待到他将出帷幔之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显是众人也跟了来。   李如贺拉立即迎了过去。   帷幔内的众人只听一阵吵嚷,不知李如贺说了什么,外面响起一阵哄笑。另有庞奇的大叫:“看,我也射中了!这比试分明是不分胜负。”   “呵——”   随着一声冷笑响起,吵嚷声立即静了下来,虽还有些许声响传来,却已是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了。   便是在此刻,鬼使神差一般,徐锦瑟抬头朝帷幔外望了过去。   在那一人多高的帷幔顶端,隐约可见,有人的面孔若隐若现。那应是有一人高坐马上,随着马背的起伏,时不时露出半张轮廓深刻的侧脸。   因下半张脸被帷幔遮住,徐锦瑟只注意到这人比一般人显得高挺的鼻子。   外面诸多少年郎,却只有这人的面孔隐约可见,可见要么就是他离得最近,要么就是他的高度比其他人都高——不论是马的,还是人的。   就在此时,像是感受到了徐锦瑟的视线一般,那人倏然转头,凌厉的眼神与徐锦瑟对了个正着!   那是怎样一双眼呀,犹若数九寒天最冷的霜雪,又像久经打磨一朝饮血的利剑,锐利而深邃。   徐锦瑟经不住后退一步。   那人似是没料到,自己感到的窥视来自一个小姑娘。目光倏地和缓下来,旋即低头,像是和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控马走离了帷幔,那半张面孔再看不见了。   尔后,纷乱的马蹄声响起,吵杂声逐渐由近到远,显是帷幔外的众人逐渐远去了。   这小小风波便算告一段落,赏花会得以继续。   只有这插曲,众人心思不免浮动,早已不在观花上了。   不少人脸儿红红,与身旁的姐妹低声私语,谈论的都是那俊朗的少年郎。   看来,大哥这一进来,可撩拨了不少芳心。李如恭的视线在诸人身上扫过,在徐锦瑟身上停留一瞬,落在了徐锦秋身上。   这位徐三小姐双手捧颊,一脸地魂不守舍,旁边的徐锦冉叫了她数次,都没得到回应。   李如恭的目光不由沉了下来。徐锦秋这表现……只希望这位徐府庶女,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才好。   徐锦瑟却无暇注意众人的反应,只因刚刚那一瞬,她看到了令自己难以置信的画面!   就在刚刚,那人低头的时候,一缕阳光不经意间掠过他的眼瞳。   在那个瞬间,那双眼睛竟是呈现出了琥珀之色!   徐锦瑟如坠冰窟。   只惊鸿一瞥,也许是她眼花看错了……   但若她没有看错……   整个大乾朝,也唯有一人的眼瞳是琥珀色的——便是那曾经的恭王世子,后来权倾朝野的安乐侯!   这安乐侯日后的狠辣名声,简直可止小儿夜啼。这样一位煞星,如何回来到这小小承阳,还成了县令公子的贵客?   这件事,与日后安国公府抄家有没有联系?   不,不对,徐锦瑟咬了咬唇,算算时间,这位安乐侯现下不过十六七岁,还是恭王世子。此时他的生母尚且健在,也还未做出后日传闻中那骇人听闻的恶行,并不能将他当做那个权倾朝野的安乐侯看待。   且……就算前世他来过承阳,以自己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一定是她想多了,徐锦瑟只能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因着她之前并不藏私,将令千尾鸢瞬间开花的办法分享出来,很是叫几位小姐对她有了好   感。这一会儿,除君儿外,又有几位小姐过来搭话。   只徐锦瑟心中有事,应对起来便有些心不在焉,只觉浑浑噩噩,没过多久便到了散会之时。   与君儿和诸小姐道别之后,徐锦瑟便与姐妹们一起,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这一次徐锦秋没再闹着要单乘一辆,四姐妹便坐到了一起。   只她看来有些魂不守舍,徐锦冉几次与她搭话,她都答非所问,徐锦冉便也不再开口。   徐锦华只管坐在位上,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显然心情欠佳。   徐锦瑟仍是惦记着那突然出现、可能是安乐侯的人。不知为何,她总觉有些心惊肉跳,似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待到马车回复,四姐妹从车上下来,便见二门中人来人往,热闹异常。见她们回来,看门的婆子一脸喜气道:“小姐们可回来了,老爷刚刚回府了。” 第15章 父亲   正院之中,此时热闹非常,徐丘松刚刚回府,云姨娘、曲姨娘并李姨娘齐聚一堂,连魏氏都罕见地与他一起坐在上首。   甫一入内,徐锦华第一个露出惊喜的模样,轻笑一声便迎了过去,“父亲回来了,怎的去了这许久,女儿甚是想念呢。”   徐丘松朗笑一声,“哪有多久,只是可惜,错过了锦华的生辰。”   徐丘松此去,乃是拜访一位与吏部有些关系的同僚,为着便是三年一次的考评。他在这承阳也待了很久,是时候挪动一下了。   看他现在心情颇佳的模样,显是结果不错。   “瞧父亲说的,父亲此行一路平安,就是女儿最期盼的事儿,错没错过生辰有什么打紧,左右年年都有。”徐锦华佯做嗔态,做足了小女儿之态,惹得徐丘松又是一番大笑。   “锦华甚是懂事,吾心甚慰啊。”他一捻胡子,道:“为父在此去,为你带了生辰礼来。”   徐锦华立即露出惊喜的模样,道:“谢谢父亲。”   魏氏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一家人显得尤为和乐融融。   只是,徐丘松一句都没有提到过,与徐锦秋同一日生辰的徐锦瑟。   面对这种情形,徐锦瑟早已习惯了。   连上前世,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徐丘松了。   她的父亲,对他们这些庶出子女一向不甚亲近。徐锦瑟甚至不记得自己与他曾经亲近过。印象中,五个子女中,唯一被他看重的,便是魏氏所出的一双儿女,徐锦程与徐锦华。   而相比被寄予厚望的徐锦,徐锦华所受到的宠爱便尤为突出了。   曾经,徐锦瑟以为,这是因为徐丘松尊重魏氏,看重正嫡的缘故。直到后来,魏氏病重,吏部尚书欲为他那未娶正妻便已有了庶长子的儿子求娶徐锦华。   要知道,当年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扬言要娶一个歌姬为妻,并让她生下长子的事情早就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无人不知了。但凡有些疼宠女儿的人家,都断不会将女儿嫁给这种纨绔。   而徐丘松,竟险些答应了。   徐锦华自是不依,然而在徐丘松眼中,女儿怎能与仕途相比。那时候,便连云姨娘都道他狠心。徐锦瑟至今还记得,徐锦华听闻此事断无转圜余地时,那冷静自持的模样。   第二天,武安侯夫人便遣了人上门提亲,为世子求娶徐锦华,这才解了这场危机。   现在想来,徐丘松对徐锦华宠爱有加,看重的也许是她背后的安平侯府魏家与安国公徐家两重身份,可以为他带来一门有利的姻亲。   至于他们这些庶出子女……能带来的利益便完全不值得他“宠爱”了。   徐锦瑟冷眼看着眼前这和美一幕,她发现,便是看清了徐丘松的真面目,自己的心中也无半点波动。也许前世那一出,早已让她隐隐开始怀疑了,现在不过证实了心中的猜想而已。   此刻的她,对徐丘松再没有前世半点孺慕,便也不在意他对谁表现出宠爱了。   但她忍得了,有人可忍不了。   曲姨娘“哎哟”了一声,对旁边的云姨娘道:“看老爷和大小姐久别重逢、父女情深,我这眼窝子都要热了。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也该和老爷亲厚亲厚,共享天伦。”   “是啊爹,我们也很想你呐。”徐锦秋立即接道。   徐丘松这才转头看向她们,仿佛这时,这三个女儿才入了他的眼。   徐锦瑟、徐锦秋与徐锦冉齐齐上前行礼,徐丘松只略一点头,并不多话。   徐锦瑟能够看出,对徐丘松表现出的冷淡,徐锦秋与徐锦冉都是略有些失望的。这也难怪,在父亲眼中,他们这些庶出子女,除小儿子徐锦鸿得高看一眼外,其余人,也许和个物件也无甚区别吧。尤其是女儿们,出了门子便是别人家的,最大的价值也不过是联姻之用了。   曲姨娘似乎早料到这一幕,但她也自有应对之法。只见她朝身边的丫鬟略一点头,没过多久,顾妈妈便抱了徐锦鸿前来。   “爹——”还没进门,徐锦鸿稚嫩的叫声便穿堂入院,待到一进门,便挣扎着下地,扑到徐丘松面前,“爹,我好想你!”   话音未落,人便冲到了徐丘松跟前,张开双手要他抱。   徐丘松抱了抱小儿子,眼睛里倒终于透出点真实的笑意。   曲姨娘颇有些得意,朝云姨娘悄声道:“瞧老爷对二少爷多好,这父子俩啊,就是亲厚。”   云姨娘矜持的笑笑,并不搭话。   曲姨娘却不罢休,又道:“咱们家里这些小姐们啊,数大小姐在老爷面前头一份儿。瞧老爷出门办事,还专程给她带了生辰礼,倒是二小姐,明明和大小姐一天出生。二小姐都十三了,你也该多为她打算打算了。”   曲姨娘还待叨叨,云姨娘却微微一笑,朝徐丘松问道:“老爷此去,原定不是五日后才回吗?怎地提前了这样许多,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徐丘松闻言,却是郑重了起来,“湘君提醒我了,我是因着接到伯忠的信才赶回来的。”湘君正是云姨娘闺名,徐丘松如此唤她,正显出对她的亲近。   又对魏氏道:“近日伯忠外任,途径承阳,三姨姐随夫赴任,你们姐妹也多年不见,正可借这次机会聚上一聚。”魏氏三姐的丈夫,名唤陈伯忠,幼时曾与徐丘松同窗,后来成了连襟便更是亲厚起来。只一点,这陈伯忠出身不如徐丘松,乃是陈家庶子,也因此,婚姻上便不如他,只娶得了安平侯府庶出的三小姐。但此人善于钻营,几年之间连连高升,此时外任,已是正六品知县了。   魏氏却倦倦提不起精神,只因这位三姐在闺中时便惯会掐尖要强,两人虽是同父却不同母,感情甚是平平,因而只道:“那便由云姨娘安排吧,我这几日身上倦怠,怕慢待了他们。”   魏氏身体不好也是常态了,徐丘松便向云姨娘交代起招待事宜。为着这个,连徐锦鸿都交由身边的婆子抱着了。   当然,到时接待这位陈夫人的,还得是魏氏,云姨娘只是协调各处,做好她到来前的准备。   但就这样,曲姨娘也看得甚是眼热。   呵,能处理杂务有什么了不起,也就是当初她救了夫人一命,现今才能有这份脸面。都是姨娘,论得宠还是她更多,这云湘君在她面前摆什么谱儿!能代夫人主持中馈又怎样,姨娘就是姨娘,又不是正妻,装什么夫人的贤德样儿! 第16章 夜话   “可恶!”徐锦秋愤愤地将珠花扔进匣子。珠花正正撞上匣子一角,一颗珍珠被摔得蹦了出来,咕噜噜滚落地面。   翠竹连忙上前捡起珍珠,徐锦秋一把夺过来,在缺了一颗珍珠的珠花上比了比,发现怎么也嵌不回去了,愤而将珠花狠狠扔在桌上,“可恶、可恶、可恶!连朵珠花都和我作对!”   那珠花砸在桌上,“啪”地一声弹出去,恰落在门口,唬了翠竹一跳。   梧桐赶忙过去,将珠花拾了起来,小声向翠竹问道:“小姐这是怎的了?怎样拿这珠花出气?”   “还不是徐锦华!”徐锦冉猛地一拍桌子,倒叫两个丫鬟不敢出声了。   “父亲出趟远门,还记得给她带生辰礼,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徐锦秋越说越气,又重重拍了下镯子,还未解气,愤愤道:“父亲一回来,眼里就只有她了,我在那站了那么久,他跟没见着我似的!”   梧桐却是一下子找到了重点,“老爷给大小姐带了生辰礼?那……二小姐呢?”   “徐锦瑟?”想到和自己一样什么都没有的徐锦瑟,徐锦秋心情稍缓,“她当然也什么都没有呢,说起来,她还和徐锦华一天生辰,父亲可不记得她。”这般说来,自己倒比徐锦瑟好得多了。这么想着,徐锦秋又觉得自己总归不是最惨的,倒没那么生气了。   梧桐得意的朝翠竹使了个眼色,瞧,不过几句话,小姐的怒气便平复了这许多,她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比翠竹强得多了。   没注意到两个丫鬟间的小动作,徐锦秋略坐了坐,便又忍不住起身,对翠竹道:“姨娘在做什么?你去瞧瞧,若是方便的话,让她来我这儿一趟。”   翠竹还未开口,梧桐便抢先道:“哎哟小姐,姨娘这会子可来不了。”   “来不了?”徐锦秋纳闷道:“往日这时辰姨娘歇不下啊。”   “小姐您忘了,今儿老爷回来了,可是宿在咱们姨娘那儿呢。”梧桐放低了声音,“您想呐,夫人是正妻,云姨娘主持中馈,但最得宠的,可是咱们姨娘。就冲这份儿体面,小姐您也比二小姐四小姐强不是?”   “这么说倒也是。”徐锦秋越想越觉得梧桐说得在理儿,遂心情大好,也不惦记着徐锦华得宠的事儿了。回过神来,倒开始心疼自己那珠花。   梧桐看出她的心思,便又道:“奴婢听闻外头的首饰铺子有能工巧匠,可以修复损坏的首饰,要不明日奴婢托人去问问?小姐这珠花只是掉了颗珠子,说不定能嵌补回去呢。”   “真的?”徐锦秋惊喜抬头,“那你明儿一早就去问,我这珠花可是上回京里送来的稀罕物儿,阖府再没有第二个了。”   梧桐躬身应是,心里想的却是,上次看门的李婆子托了自己,想给儿子寻个小姐身边儿的二等丫鬟配了。这事情办好了,自己倒可以在小姐跟前提上一两句,说不定就成了。   ***   是夜,徐锦瑟有些辗转难眠。   自重生之后,她总是睡不安稳,心中重重疑虑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越积越多,像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一时不得松懈。   荷香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小声道:“小姐?”   “嗯?”徐锦瑟轻声道:“怎么了?”   “奴婢看这些时日,小姐总是睡不好,便拿了些安神香来,可要点上?”   “安神香……”困扰着她的,是怨恨、是困惑、是不甘……重重情绪交织在一处,让她夜不能寐,这岂是安神香能够安抚的?   徐锦瑟幽幽一叹,对荷香道:“且用不到安神香,你陪我说说话吧。”   “是。”荷香应道,想了想,有些不知该说什么,遂问道:“小姐想说什么话?”   “什么都可以,随便说说吧。”   “那……”荷香有些欲言又止。   徐锦瑟转过头来,以手支额,看向她,“你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荷香顿了顿,终是道:“奴婢有些不明白,赏花会上,小姐因何就把那千尾鸢的培育之法说了出来。奴婢愚钝,但也能看出那些小姐们、尤其是温家二小姐,分明对小姐不怀好意。如此秘法就这样给了她们,岂不是太过浪费。”   荷香知道自己心思不够敏捷,但连她都知道,这种培育之法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小姐却这般轻易就给了出去。   “你觉得容易吗?”   “我是将方法告诉了她们,低温培养、快开花时挪出、在温暖的环境下盛开,这些都没错。”徐锦瑟微微一笑,“但需要选何种花苞、放在何种低温中、又要在低温下培育多久?还有,如何选择放入和挪出的时机、绽开的程度才是恰好?这些,又哪是一时半刻能够讲清的。”   她虽然将这办法说了出去,但若没有这些细节,纵是知道办法又如何?前世她与那位老师傅,光是试出在低温下放置的合适时常,便花了数月之久。   “所以,小姐并不是将方法全部教给她们了?”   “不,我确实是将方法全部告诉了她们,只是这其中的细节,却必须仔仔细细、一点一滴让懂花之人来慢慢探究才成。何况,这些不谙花事的小姐们,能记住几分还不一定呢。除非——”徐锦瑟眨了眨眼,“她们能从你手中得知所有细节,或者凑齐徐家花房、冰室,所有经手过千尾鸢之人,或可短期内拼凑出成功的方法。”   “奴婢绝不会将这办法告诉别人的!”荷香慌忙道。   “你的忠心,我自是知道。”徐锦瑟想到,在前世的最后,荷香为自己拼尽了性命,最终落得被生生杖毙的下场,便不由在心中暗下决心,此生定要护她周全。   想到此处,徐锦瑟叮嘱道:“此事不要说与墨莲。”   荷香虽不明白为何,却立即应道:“是。”   她这般干脆,倒叫徐锦瑟有些惊讶,“不问为何?”   荷香摇头道:“不问。”小姐行事,自有小姐的道理。她知道自己不如墨莲心思敏捷,往日小姐也更倚重墨莲一些。只这些时日,小姐的事情多只吩咐自己,有时还刻意支开墨莲,她便是再迟钝也能觉察出来,小姐这是远了墨莲了。   “奴婢愚笨,但小姐说什么,奴婢便听什么。小姐想说,奴婢便听着,小姐不想说,奴婢绝不擅自揣测。”   “好荷香。”徐锦瑟赞许地拍了拍荷香,遣她去歇下,自己却在幽暗中叹了口气。她并没有对荷香说,便来日有人真将这开花之法研究出来又如何?   现下她将这方法传出去,这便是她的,她宁愿叫这些小姐们得了这法子,也不愿再叫那些不怀好意之人借此方法争名搏利。   且……   徐锦瑟微微敛目。   此事她另有一层深意,便连荷香都是不知的。   只不知,日后用不用得上了。 第17章 端倪   这一夜之后,荷香与徐锦瑟似是得了默契,行事中便不免透了出来,墨莲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这些时日,小姐身边儿总是带荷香,虽说是看重她才让她帮忙安置刘妈妈,但时日久了难保不会习惯了荷香的伺候。墨莲有心赶紧安顿好刘妈妈,好回去小姐身边争宠,又想到刘妈妈一旦安顿好,便要开始插手小姐屋内的事物,顿觉进退两难、难以抉择。   正自矛盾间,却听里屋刘妈妈唤道:“墨莲?”   墨莲在心里啐了一口,小姐只是让她帮着置办些东西,可没说让她伺候刘妈妈。这老货,仗着是小姐奶娘,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不成?   也不知道她都有什么东西,值得收拾这么久。   “墨莲?怎么还不进来,到哪儿躲懒去了?”刘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   墨莲不甘地撇撇嘴,越发觉得刘妈妈碍事。心中暗自决定,自己得趁这段时日的便宜,找些刘妈妈的把柄才是,不然等她腾出了手来,再要行事便不易了。如此想着,便应了一声,“就来了!”往里屋走去。   有了这想法之后,墨莲便格外留意刘妈妈行事。   这般殷勤,刘妈妈都有些不适,心中却又暗自得意,想是这墨莲已经想了清楚,日后在小姐面前,还是自己更有脸面,这才赶着巴结自己。遂行事也随意了起来,   不久,便发生了件事儿。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云姨娘身边有个叫青芷的小丫头,原是刚从牙婆处买来,不知走了什么运,被云姨娘选了带在身边。这一下便从最低等的粗使丫鬟变成了二等丫鬟。   与她一道进府的丫鬟们自然眼红,平日间时不时便出言挤兑,甚至故意骗她去做一些主子没吩咐过的事儿。这青芷偏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纵然被人排挤了,自己却丁点儿都没发觉。   这天,同屋的彩鹊借故让青芷帮自己送个帕子去给大小姐那里的司琴,青芷依言去了,却没见到司琴,反被看门的婆子奚落一番,心情郁郁,埋头便往回走。正与恰从拐角处拐出来的墨莲撞在了一起。   不但撞掉了刘妈妈让她拿的袄子,更弄脏了她新裁的裙子。   依着墨莲的性子,断不会轻易罢休。正待发作,又想起青芷是云姨娘身边正用得着的人,加上对方连连道歉,只得啐了一口,放过了她。   待到拾起袄子,才发现这袄子竟被划破了个洞,隐约露出了白花花的内里。墨莲撇撇嘴,心想这可得怪青芷,可不是自己的不是。便随意将袄子团了团,想将破洞处掩住。这动作令那破洞被扯得大了些,也让里面填充的东西彻底暴露在墨莲眼前。   这、这竟然是——   墨莲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竟然是芦花絮!   刘妈妈冬天的袄子里,填充的竟然不是棉絮,而是芦花絮!   这怎么可能!   刘妈妈可是二小姐的奶娘,又是云姨娘的同乡,一手将徐锦瑟带到十岁,在阖府都极有脸面。当日她被儿子接回家奉养,夫人并云姨娘都封了厚厚的赏。   这些年偶有人谈及刘妈妈,言谈之间也都颇为羡慕,说她在乡间置办了几间大屋,儿子又争气,指不定真能考个秀才出来——那刘妈妈一家,可真是要飞黄腾达了。   对,刘妈妈的儿子,打小儿读书便好,早些年便在夫人恩典下脱了籍。听说,这还是云姨娘念在她奶大了二小姐的份儿上,特特去求了夫人的。   这样的刘妈妈,她的袄子里,怎么会填了芦花絮?这东西可是半点都不保暖的。无论怎么看,刘妈妈都不像会缺钱的样子,如何会这样?   墨莲下意识地觉察,自己的机会来了。索性寻了一处,将这袄子的破洞细细缝上,再三查看都觉看不出来,这才给刘妈妈送了去。   有了这一出,再看刘妈妈行事,便觉有些鬼祟之嫌。墨莲时时留心,几天下来,倒真叫她发现了件事儿。   “奴婢发现,昨儿入夜,刘妈妈与二门上的孙婆子一同吃酒。灌醉了孙婆子后,她便拿了钥匙,从二门出了去。大门上的人倒像是早就和她约好,一见她就放了出去,只不知道是去作甚。她手上拿着个不大的包裹,奴婢寻思着,倒像是些财物。”   徐锦瑟房里,墨莲添油加醋的描述着昨日的见闻,“小姐让奴婢帮衬刘妈妈,这是小姐对奴婢的信任,奴婢自是尽心尽责。昨儿晚上变天,抱厦又惯有些阴冷,奴婢便寻思着这些时日给刘妈妈置办的都是夏日衣物,刘妈妈又上了年纪,该送床薄被给她才好。因是小姐的吩咐,奴婢心中惦记着,便一刻都等不得,当下便抱了薄被前去,不想就看到这么一出。”墨莲给刘妈妈上着眼药,还不忘为自己表功,“看到她鬼鬼祟祟的出了二门,奴婢又怎能当没看到,便跟了出去。”   听到此处,徐锦瑟微微颔首。墨莲便说得更起劲儿了,“刘妈妈是小姐的奶娘,这心自然是向着小姐的,只这几年间,刘妈妈回乡养老,许是家里出什么变故,急需用钱?只可惜奴婢只看到她出了大门,去了何处却不知晓了。”   “还是墨莲你机敏。”徐锦瑟顺势道。   “奴婢知道小姐心善,刘妈妈有何难处,若是直说了,小姐也必定帮衬。她这般避人耳目,也不知是要作甚。她才回府几天,便是要送东西出去,也无甚可送,想是拿了府里什么。小姐这房里摆的、用的,可都是好东西,可不能叫她这么糟蹋。荷香,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看这房里少了什么没有。”   墨莲越说越起劲,恨不能立时动手核对。便是东西没少,她也自有办法让它“少”了去,竟是当下便想做实了刘妈妈偷盗财务的名头。   荷香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徐锦瑟。   徐锦瑟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   墨莲不甘心,还要再谈,却听徐锦瑟道:“刘妈妈毕竟是我的奶娘,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我却是不想揣测什么的。”   又道:“墨莲你细心做事,也是当赏。”   便将妆匣中一个厚银镯子赏了她。   墨莲接了赏,却并不甘心,心中暗暗决定,下次必要切切实实地抓住刘妈妈的把柄,叫这老货再翻不得身!   看着墨莲退下的方向,徐锦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她还真是要谢谢墨莲。   看来,不管日后会发生什么,这便是那初初露出的端倪了。 第18章 姨母   陈夫人来访的那天,天气不大好,阴沉沉的,却又未下雨。潮湿闷热的气息让周围变得像个黏腻的蒸笼,便连看门的婆子都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徐锦瑟进入正院的时候,正看到一位满头珠翠的贵妇,在丫鬟引领下,不疾不徐的迈入正房。她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公子,想来便是陈家嫡出的二公子了。   待进入正房,就见徐锦华早是到了,正站在魏氏身边,与那贵妇说话儿。见徐锦瑟进来,便指了她低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俱都掩嘴笑了起来。   徐锦瑟看到那陈夫人宽额头、尖下巴,双眼微微上挑,一瞥之间顾盼风流,竟有种妩媚之气,与雍容大度的魏氏截然不同。   徐锦瑟不由在心中感慨,听闻这位陈夫人与魏氏并非一母所生,看来所言非虚啊。   “这边是同你一日出生的锦瑟吗?我瞧着,倒是分外可人,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呢。”陈夫人挑着眼皮看向徐锦瑟,朝她招了招手,“来,快来我身边,教我好好看看。”   徐锦瑟上前,见过礼,便被陈夫人拉了手,好一番打量。   便听陈夫人轻笑道:“妹妹好生福气,这一个二个女儿都这般标致。锦华也便罢了,毕竟是嫡出,气质、规矩半点不错的,就连这锦瑟呀——”   陈夫人说着,手上微微使力,拉了徐锦瑟到身边,“这锦瑟看起来也半点不比锦华差呢。果然是妹妹教养得好,连庶女都这般出色,这一点儿上我可不如妹妹了。不过,谁让云姨娘对妹妹有救命之恩呢?这可不能当做是一般的姨娘看待呢。”   陈夫人这么说着,眼睛却直视着魏氏,想是在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魏氏只微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姐姐所言甚是。”   见她没反应,陈夫人并不罢休,继续道:“说来我与湘君也多年未见了,听闻她父亲捐了个小官,如今已是进了仕途呢。若是将来能够高升,想来对姐夫也是一助力。”   “姐姐这话便错了。”魏氏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道:“姨娘便是姨娘,云姨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与老爷自当厚待于她,与她父亲何干!且姐姐此来,于公,是为陈大人拜访同侪,于私,是为了见我这亲妹妹。姐姐不问我家老爷身体是否康健、不问我这妹妹是否如意,却是先问了一姨娘如何!同为安平侯府所出的小姐,纵然出嫁从夫,姐姐也当谨记自己的出身才是。”   魏氏这话分明在说,徐夫人庶女出身,嫁了平民子弟便忘了自己安平侯府小姐的身份,即使是庶出,也不该这样没规矩。你一个姨太太,来妹妹家拜访,指明要见一个姨娘,纵是你不怕失了身份,我还怕失了体统呢。   徐锦瑟在一旁听着,险些笑了出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位嫡母挤兑起人来,竟如此犀利。   陈夫人气得脸都险些歪了,握着徐锦瑟的手下意识地用力。徐锦瑟微微一挣,从她手中脱出,陈夫人这才意识到失态,硬生生扯了个僵硬的笑容出来,道:“妹妹还是一如既往啊。”还是一样那么讨厌、一副高高在上的假惺惺姿态。   当年她便最讨厌的便是魏氏这副模样,没想到多年未见,当真是分毫未变!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出嫁从夫,徐丘松不过是个八品县丞,却在她面前摆什么安平侯府嫡女的姿态!   如此想着,陈夫人开口便道:“说起来,我们姐妹也多年未见了。也怪我家老爷,蒙圣上器重,多年来在各处奔波,总是居无定所。倒不如妹夫,专心一地经营,多有建树呢。”   这话几乎便是指着徐丘松的鼻子说他在承阳一处做一小小县丞,多年未能升迁了。   徐丘松不由脸色一黑,往日他与陈伯忠相交,陈夫人便是随侍再侧,也并未多言,不想这次伯忠先行赶往赴任,来得只有陈夫人与陈二公子。他是万没料到,这位三姨姐一开口,便如此不知分寸,不怪是庶女出身,同是安平侯府千金,这行事比之魏氏,可差得远了。   “姨母这话可不妥,同是为朝廷办事,哪有谁不如谁的。家父与姨父乃多年好友,又哪里论过这个。”徐锦华一开口,徐丘松的脸色便和缓起来。徐锦瑟暗想,父亲偏宠徐锦华,也许这份能将他喜好把握得恰到好处的心思也是原因之一。   陈夫人此刻才想起丈夫与徐丘松的交情,颇有些懊悔的住了口。   陈二公子却是眼前一亮,先时只道都是亲戚、不能胡来,便并未刻意注意这些表妹。现下一看,这位锦华表妹可真是少见的绝色。   他眼珠子一转,陈夫人便知他在想什么,不由白他一眼。她这儿子什么性子她最了解,显然是看上了徐锦华的颜色。可他看上谁不好,看上她这妹妹的女儿,徐锦华可不是往日能随他亵玩的丫鬟歌姬,她是绝不会同意儿子娶她女儿为妻的。   但若是做妾……   陈夫人转念一想,若是能从她这妹妹手里,得一庶女做妾,倒是无妨,还能膈应魏氏一番。但这念头也只是电光石火之间流转而过,陈夫人也清楚,魏氏教养出来的女儿,是绝不会让她们为妾的。   虽是这样,她的态度却也殷切起来,拉着徐锦瑟介绍道:“这是你景政表哥,你们兄妹也是头一次见吧。”   “表哥好。”徐锦瑟道。   陈二公子只略一点头,道了声“表妹好”,颇有些冷淡。徐锦瑟虽与徐锦华同年,却是一副甜美可爱的模样,一似含苞的花露,一似初绽的花蕊,他喜好的却是那随手可撷的芬芳之态。   陈夫人正要开口,却听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着,徐锦秋便拉着徐锦冉走了进来。   “姨母已经到了吗?这多年未见,我们姐妹都甚是想念呀。” 第19章 涟漪   徐锦秋这话说得突兀,上次陈夫人来访,她还不曾记事,哪里来的想念。   陈夫人听在耳里,便有些不悦,不想徐锦秋进了来,一眼便望见座上的陈二公子陈景政,又开口道:“这位便是陈家表哥吗?”   陈夫人遂冷笑一声,道:“将将夸过妹妹这女儿教养得好,便见着了这般的行事。长辈还未发话就随意插话,这规矩……我还当妹妹这对女儿们的教养都一视同仁呢,现在看……”   陈夫人笑而不语,一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模样。   看着徐锦瑟,她还以为魏氏真那么大度,嫡女庶女一般教养呢,这徐锦秋一出来,可不就露馅儿了。果然啊,这人都有私心,她这妹妹看着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不还是做不到视如己出嘛。   陈夫人自己便是这样,陈伯忠的那几个庶子庶女,俱都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鹌鹑也似的。   徐锦秋气得浑身发抖,她这姨母是怎么回事?她不过问了一句,倒成了没有教养,她长这么大还头一次被人这般说到脸上!她涨红了脸,上前一步便要发作。   一向跟在她身后的徐锦冉这次不知为何没有出言提醒,眼见着徐锦秋便要失态!却听魏氏突然轻轻一笑,开口道:“原来姐姐是这般想的,我倒一直不知呢。”   “我倒觉得,我这女儿正和年纪的天真烂漫。”魏氏不疾不徐的道:“说起这教养呢,咱们安平侯府对小姐们,一向便是一视同仁,只这习惯,我带了来,姐姐却好像没带了去。这也难怪。俗话说,一样米养百种人,便是同样的教导,能学到什么、做到什么,都还要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了。”   这分明在说,同样是安平侯府教养出来的,自己就是不如魏氏了?   陈夫人气得一拍扶手,站起来便要走。   陈景政连忙起身要拦,就在他刚刚站起、还没来得及追过去的时候,又听一声小孩子的叫嚷从门口传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陈景政下意识抬头看去,便见一个圆滚滚的红色身影从门口冲了过来,狠狠撞在了陈夫人身上。   陈夫人身娇体弱,哪里经得住这个,当即被撞得“哎哟”一声,后退几步,坐倒在椅上。那圆滚滚的家伙还不罢休,顺势抱住了陈夫人小腿,“姨母抱、姨母抱!”正是刚刚被林妈妈抱来的徐锦鸿。   他这一抱,险险稳住身形的陈夫人又失了平衡,身形一歪,大半个身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姿势狼狈非常。   徐氏姐妹俱是掩唇而笑,便连魏氏眼中都流露出几分笑意。陈景政连忙上前,想将徐锦鸿抱开,恰碰上林妈妈同时来抱,俩人撞在一起,倒叫徐锦鸿抱着陈夫人的小腿愈发用力了。   徐夫人双手用力抓住扶手,勉力维持着才没滑到地面。此时只见眼前一片混乱,脚下还有个小胖墩添乱,再也忍不住地大叫起来:“还不快扶我起来——”   ***   这一场闹剧,闹得陈夫人气质形象全无,便连徐丘松都忍不住摇头,魏氏这姐姐委实上不得台面,也是委屈伯忠兄了,娶得这么一个妻子。   只陈伯忠此次赴任,途中接到急报,需得立即赶赴当地。便不得不在与妻儿分开上路,快马加鞭,只身赴任。   陈夫人与陈景政则带着一应物什,按原计划上路。   彼时陈伯忠刚刚送信给徐丘松不久,陈夫人便与陈景政商量着,决定在徐府小住几天,待整顿好了再行出发。   没想到一进徐家,就丢了这么大的丑。陈夫人立时便想走,却被陈景政劝了下来。也不知陈景政说了什么,陈夫人委委屈屈的住了下来。   说到这儿,又得说云姨娘,真真儿是个妥帖人。   当日魏氏让她安排招待陈夫人的事宜,云姨娘便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连陈夫人会在此小住的可能都考虑到了,早早吩咐仆妇收拾好了客房,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徐丘松不由感慨,自己得了一双妻妾都如此贤德,也算幸事。但转头他便又宿在了曲姨娘房中,可见这贤德也并越不过色相去。   陈夫人丢了这人,免不了被背后讨论。   徐锦秋拉着徐锦冉,笑得前仰后合,不得不拿帕子掩了嘴。   “咱们这位姨母呀,真真儿是叫人长见识。我都没见过哪家儿夫人能像她一样,被个四岁的孩童一撞就倒了。”若说最盼着陈夫人丢丑的,自然是徐锦秋了。这姨母,自己也不过庶女出身,却在自己面前摆谱,一照面便给她个没脸,活该如此丢丑。   “只没想到,平日看母亲身体羸弱着呢,没想到说起话儿来也有这么犀利的时候,我看呐,姨母当时气得脸都红了,你说是不是?”徐锦秋扯了扯徐锦冉。   徐锦冉有些茫然地抬头,“啊?嗯。”   徐锦秋便有些不满,用力拽了拽她,“你倒是在想什么?从刚才起就心不在焉的。”   徐锦冉被拽得一个踉跄,终于回过神来,却是双颊飞红,眉目含羞,道:“没、没什么。”   陈景政赶着去扶陈夫人时,走得急了,那宽袍大袖从徐锦冉手上擦过,不知怎地,撩得这少女心头一动,只觉这位表哥有种与众不同的矜贵之态,是她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   一路上,脑海中便只有那截衣袖不断浮现,全然没注意徐锦秋与她说了什么。   幸而徐锦秋只顾着念叨,没注意到她这异常之态,只继续道:“要我说,二弟来得也真是时候,这一撞可撞得正好,回去我得给他加碗甜汤,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徐锦秋的絮叨声从耳边滑过,徐锦瑟一哂,加快脚步,将她们抛在后头。   荷香连忙跟上,待到回了昭云院,方才问道:“奴婢看二小姐刚刚的表情,可是三小姐说的话儿有什么不对?”   “不对?那可太不对了。”徐锦瑟勾了勾嘴角,“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那陈夫人刚要走,二弟就恰好在那时候冲进来?”   “小姐是说?”   “你没注意吗?抱二弟进来的,是母亲身边的林妈妈。”   徐锦瑟的话让荷香一惊,“小姐是说,二少爷会在那时候进来,是……夫人的意思?”   徐锦瑟笑而不语,荷香知道,小姐这是要让她自己想,遂磕磕绊绊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二少爷通常是顾妈妈照看的,虽说上次顾妈妈受了罚,但二少爷离不开她,平日里抱进抱出都还是顾妈妈。不过如果夫人觉得上次顾妈妈照看不利,这次让林妈妈接手也说得过去……”   荷香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让徐锦瑟有些失笑,便出言点了一句,“若真是这样,为何不见母亲处罚二弟?”   “对啊,夫人可半句没提处罚的事儿!”荷香恍然大悟,“若是林妈妈失误,让小少爷冲撞了陈夫人,那必是要罚的,可夫人只口上斥责了几句,完全没说要处罚她!这搁在平日,少说也得罚几个月月钱了!”魏氏一向赏罚分明,这么做,便已是摆明了立场。   见荷香终于转过弯来,徐锦瑟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你还少说了一句。二弟平日虽然风风火火,却也不会这般死缠烂打的找人要抱,尤其是,对一个从未见过的姨母?”   “是……林妈妈让二少爷这么做的?”   “没错。”接下来,徐锦瑟几句话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在陈夫人到来时,魏氏便预料到了可能发生的场景,于是遣了林妈妈在门口候着,等顾妈妈带徐锦鸿来的时候,便由林妈妈接手。其间,林妈妈不知对徐锦鸿说了什么,让他一进门便认准了陈夫人,无论如何都要找她抱。尔后,在合适的时机,林妈妈便带了徐锦鸿进门……   “还有一点,林妈妈平日多么持重的人,这次却显得莽莽撞撞,还与陈二公子撞在了一起。若她平时也是这样,也就做不到母亲身边的妈妈了。”魏氏这手段,便连她看着也觉受益匪浅。不愧是安平侯府嫡出的小姐,做事儿便是滴水不漏,谁也找不出她的不是。   徐锦瑟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荷香,见她认真听着,面上露出思考的神色,这才心中一缓。荷香虽不够伶俐,却并不愚拙,自己讲这些掰碎了讲给她听,总归是要她自己开了窍儿才好。   这一世,她自会尽全力保荷香平安,但若她自己能学会这些机巧事儿,才是最好不过。   毕竟,谁都有靠不住的时候……   只盼荷香争气吧。重生之后,她身边能够信任的人,统共也就这么一个了,便连姨娘也……   徐锦瑟微微一叹。前世之时,陈夫人也曾来访,却是随着陈伯忠一同,只略作拜访,并没有停留太久,因而也就没有过这么一出。   虽不知是何原因造成这般变化,但这恰也说明,这一世的轨迹,与上一世,是不同了……   此时的徐锦瑟并不知道,陈夫人一行的到来,便像在那深潭中投入的一枚石子,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很快便会波及整个水面—— 第20章 风起   一日,天有些阴冷,梧桐拎着食盒快步穿过走廊。这天都快黑了,三小姐却突然想吃绿豆糕,又言等不及了,便让她到厨房去催。   好容易做好了,可得赶紧送去。若是路上耽搁久了,这绿豆糕凉了,可就不对味儿了。   梧桐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指不定马上又是一场大雨,不由加快了脚步。   刚转过拐角,突听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梧桐立即回头,便看到看门的李婆子,迈着小碎步朝自己跑来。   梧桐不由挑眉,“这是怎的了?倒叫李妈妈跑得这样急。”   “梧桐、梧桐姑娘——”李婆子重重喘了几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布兜,小心翼翼的递到梧桐面前,“这是上次你托我送去首饰铺子的珠花修好了。”   “修好了?这么快!”梧桐接过那布兜,露出里面的匣子。掀开盖子,就看到了静静躺在其中的珠花。那颗被摔掉的珠子已经嵌补了回去,手艺精湛,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这几日三小姐正惦念这珠花呢,这来得可真是时候。   梧桐满意地点点头,便要收起。   李婆子突然伸手,托住她的手背,阻住了她要合起布兜的动作。   梧桐刚要发怒,便觉掌心触感不对——那布兜与匣子之间,似乎隔了什么东西……她立即看向李婆子。   “那匠人嘱咐说,这珠花修补得细致,虽看不出裂痕,却经不得磕碰,尤得小心。”李妈妈口中这样说着,神色却颇有深意,朝梧桐点了点头。   梧桐立即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将布兜包好,收了起来,道:“妈妈办事,我是放心的。”   李婆子憨笑两声,道:“不知我前些时日求姑娘的那事儿——”   “那事儿?”梧桐眼珠转了转,心知她问的是给儿子求娶小姐身边二等丫鬟的事儿,“待我问问小姐再说。”   “梧桐姑娘,这、你看这——”李婆子搓了搓手,“我就这一个儿子,全家都指着他传宗接代呢,若是能……那可是三生有幸的事儿。”   李婆子的儿子去年纵马伤了腿,落下病根成了跛子,打那之后就变得脾气暴躁,动辄伤人。好好的人变成这样,原本快定下的亲事自然也没了,他又是家里的独苗儿,为着他的亲事,李婆子可愁坏了。   儿子变成这样,原本相中的姑娘自然不成了,她便将目光对准了府里。小姐身边儿的丫鬟,便是二等的,那见识、行事自有章法。最重要的是,丫鬟的终身,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若是能讨得哪位主子欢心,给儿子求得这样一个媳妇,也是好事一桩了。   近些时日,李婆子对梧桐极尽讨好,为得便是这一桩了。   “姑娘只要促成了这事儿,那就是对我们全家的大恩,我们必不相忘。”   这话意有所指,听得梧桐心头一动,便道:“即是这样,那我便勉力一试吧。”   这便是应下了。   李婆子大喜,连连道谢。   好容易打发走了千恩万谢的李婆子,梧桐看着四下无人,快走几步,转回拐角。不想早便有人站在那里,梧桐吓了一跳,险些将食盒扔了出去。   幸而还记得徐锦秋急着要吃,在脱手之际又险险抓了回来。却不料因这动作,那布兜从怀中滑了出来,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梧桐眼见着一只手伸向地面,将那布兜拾了起来。   “这位姐姐,这是你掉的吧?”梧桐猛地抬头,就见一个小丫头笑盈盈的朝自己伸出手,那手上正拿着自己那布兜。因为摔落的缘故,布兜已经掀起一角,隐约可见里面的匣子。   梧桐心下一惊,劈手夺了过来。   “你这是干什么!”那人唬了一跳,立即嚷了起来。   梧桐小心翼翼地将那布兜包好,再次收入怀中,才有空注意到,眼前这人是云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青芷。心头立即冲上一股羞恼,不由呵斥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你这人,我好心好意帮你拾东西,怎么这般说话。”一番好意碰上这么个结果,青芷可不是能受气的性子,立即嚷了起来。   梧桐冷笑一声,“青芷是吗?知道你是良民出身,可现下大家都不过是奴婢之身,你这般对我说话,可是忘了府里的规矩?”   “你!”青芷气得跳脚。   “知道的人体谅你刚进府,不知道的人还当云姨娘这是云姨娘教的规矩呢!”   梧桐一扯上云姨娘,青芷立即急了,“这关姨娘什么事儿!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注意!”   “好教你个乖,咱们奴婢呢,在外一言一行,那代表的是主子的脸面。我是小姐近身的一等丫鬟,你是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你见了我不但不行礼,还出言顶撞,这就是你的不是!你做得不对,那便是云姨娘规矩没有教好。”   “你、你怎么能这样——”青芷张口结舌,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嗯?”梧桐得理不饶人,“我刚刚说的,你没有听懂吗?便是你不懂规矩,我也教了你了。”   青芷刚入府不久,竟被梧桐三言两语唬住。又思及云姨娘,强压下自己的脾性,朝她福了一福。   “这样才对。”梧桐得意洋洋地昂起头,“记住了,下次见到我,也要这样才对。这一次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说罢,在青芷愤怒的眼神中拎起食盒,朝前走去。   青芷瞪着她的背影,却不知梧桐一离开她的视线,便一路小跑,终于走到一处无人之地,才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兜,揭了开来。   果不其然,从匣子与布兜之间的缝隙中,抽出一张银票来。   梧桐心头一跳,将那叠得整齐的银票展开,上头那数儿看得她眼睛一热——这李婆子,果然上道。   便是为了这银票子,她也得把事儿给她办成了。梧桐复又将银票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用布兜抱住,揣进怀里。独留下那装了珠花的匣子捧在手中。   心里寻思着,这珠花修补得甚是精巧,等会儿拿给小姐,自己也好顺势提一提李婆子求的这事儿。   又暗自琢磨起究竟哪个二等丫鬟合适,想着想着,不由又想到李婆子意有所指的话儿,想事成之后,指不定能拿到更多东西,一时间,胸口贴着银票的地方都好像烫了起来。   却说青芷在梧桐这处受了气,心中忿忿,便连步子都重了几分。等到回了房,就见同房的彩鹊正拿着一碟芝麻糖,细细捻了往嘴里放。一看她进来,几乎是跳了起来,将那芝麻糖端在手里,用袖子掩住。同时嘴里快速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青芷看到,不由一阵气结,当谁都稀罕你那点子芝麻糖呢。但思及梧桐所言,便硬是压下了到嘴的奚落,转身便出去了。   倒是彩鹊看她如此,反而心下一阵忐忑——这些时日,青芷的脾气她早就摸透了,大大咧咧、直来直往,像今日这事,她该直接骂过来才对,这般一言不发转头就走,倒显得自己有些心虚……   但旋即,又是一股子闷气涌上心头。都是同一日入府,青芷样样儿不如她,凭什么就因为得了云姨娘青眼,转眼便做了二等丫鬟,压她一头!   想到此处,便将那芝麻糕拿了出来,重重放在桌上,也不遮掩,就这般光明正大吃了起来。   青芷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云姨娘门口。看了看天色,正是掌灯时分,便进去点了灯。   云姨娘见她一副忙碌的模样,笑道:“今儿不是你伺候掌灯吧,怎的过来了?”   那柔和的声音听得青芷心中一软,心中的烦躁都平复不少。她吸了口气,道:“只是想着今日天阴,天黑得早,便将这灯点上了。”   “还是你细心。”云姨娘夸赞道:“青芷才进府多久,便做得这样仔细,果真是个好苗子。”   青芷心头一片熨帖,她视云姨娘为再世恩人,对方如此温柔细致,直让她觉得,便是一辈子为奴为婢,能伺候这般主子,也是值了。   又见此时本该在屋里的丫鬟不知去了何处,竟没个伺候的人,便想留下伺候,还是云姨娘温言几句,才劝了她回屋。   这让青芷心头愈暖,恨不能为主子鞠躬尽瘁才好。又左右查看了一番灯火,没发觉不妥,方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见她走得远了,一个早已等候在角落的身影立即抓住机会,跌跌撞撞的走近房门,一下扑了进去,倒头便拜。   “姨娘、姨娘救我——”   那人扑倒在地,低声哀嚎起来。   恰在此时,一声闷雷响起,乍然划过天际的闪电映亮了她涕泪横流的面孔——竟是徐锦瑟的奶娘,刘妈妈! 第21章 无妄   梧桐得了那李婆子的银票,又惦记着日后的好处,便欲在徐锦秋面前替她美言一番。趁着徐锦秋用过绿豆糕,心情正好的时候,将那装了珠花的匣子拿出来献宝。   徐锦秋接过匣子,看到里面完完整整的珠花,不由心情大好。   梧桐见状,顺势夸道:“小姐这珠花儿可真好看,瞧这上头嵌得珠子,一颗颗浑圆饱满,还颗颗一般大小。”   “算你懂行。”徐锦秋得意的拿起珠花,在梧桐眼前晃了晃,“我这珠花,是去年安平侯府送来的节礼,送来那天正赶上我生辰,母亲才让我先挑的。这珠花,在整个承阳都算顶顶儿好的,阖府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小姐的眼光,自是极好的。”梧桐附和道。   “那是当然。”徐锦秋拿着珠花在头上比了比,越看越爱,不由对梧桐说道:“快,帮我戴上看看。”   梧桐亲手拿了珠花,插在徐锦瑟头上,徐锦秋在铜镜前瞧了又瞧,只觉这珠花插在自己乌发间煞是好看,不由变换着角度,看了又看。   梧桐见她这般模样,便知她心情甚好,顺势道:“要说,这匠人手艺可真是天衣无缝,完全看不出修补的痕迹呢。”   徐锦秋正忙着欣赏自己铜镜中的身影,随口道“是啊,也是你办事我才放心,这珠花修得可真是好,合该赏上一赏。”   徐锦秋如此大方的时候可不多,梧桐心下一喜,悄悄吸了口气,强行按耐下心头的激动,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这事儿,还得多谢看门的李婆子……”   “嗯?李婆子?”徐锦秋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她怎么了?”说话间,觉得珠花好像有点偏了,便伸手扶了一扶。   不料手指刚刚碰到珠花,便听“啪”地一声,刚刚嵌上的珠子碎成两半,从头上滑了下来。   糟糕!梧桐看着那碎裂的珠子砸在地面,四散滚落,只觉自己的心也像这珠子一般沉了下去……   这时,李婆子的叮嘱方才浮现在她耳畔——“……这珠花……经不得磕碰,尤得小心……”   是刚刚!那布兜从她怀里滑了出来,一定是那时,这珠花受了磕碰,方才这样。   梧桐瞪大了眼,仿佛看到布兜摔落在地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恨不能回到当时,便是丢了食盒,也要接住那布兜才是。   突然!“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梧桐的回忆,她猛一回神,便见徐锦秋愤怒地将珠花一把拍在桌上。那娇贵的东西哪儿经得起如此糟蹋,当下又崩了几颗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地面。   徐锦秋气得眼睛都要红了,这珠子碎成这样,便是再好的匠人也修复不了了!可惜了她这好好的珠花,原本只是掉了一颗珠子,现下却碎得看都没法看了!   徐锦秋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干脆拿了珠花,砸在梧桐脸上!那尖锐的碎口处在梧桐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梧桐面上一痛,却是躲都不敢躲,只赶紧跪下认错,心知这回三小姐是动了真怒,若不让她发出来,自己日后只会更惨。   徐锦秋却还不解气,又罚了她三个月月钱,并让她跪足一夜才准起来。   梧桐低头领罚,心中的愤恨却快要冲破胸口!   ——青、芷!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青芷的名字,恨得牙都快要咬碎!   若不是碰到青芷,她便不会摔了这珠花!也就不会被小姐责罚、不会跪在这里、丢尽了脸面!   都是那个青芷!都是她的错!   梧桐跪在房中,只觉所有人的视线都如同刀子一般,割在自己身上!心中把这笔账都记在了青芷身上!直恨不得她就在面前,好叫自己撕碎了她那张脸!   而此刻,云姨娘的房中,刘妈妈跪倒在地,哀哀恳求道:“姨娘,求您开开恩,救救老奴吧、救救老奴吧——”   云姨娘姿势优雅拿起茶盏,揭开盖子,望着那氤氲而出的热气,道:“刘妈妈这话从何说起?你好好儿的在这府里,哪个敢对你不利?又何需我来救?”   “姨娘、姨娘,求你发发慈悲,救救老奴那不成器的儿子吧!”刘妈妈也不分辨,只用力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便红肿起来。   “你是说,你那欠了赌债的儿子?”云姨娘的声音温柔似水,若仔细听,便能发觉,她的语调与不久前温言劝说青芷时,一模一样。   这声音也让刘妈妈毛骨悚然,主仆十几年,她从来都没看透过眼前这个女人。从第一次在破庙中,遇见狼狈到极点、大着肚子将要临产的她开始,她就对这个表面温柔似水、实则烈性狠辣的女人有一种竟似畏惧的感觉。   但此刻的,自己已经没了退路,除了求她开恩,再找不出其他生路!   刘妈妈连头也不敢抬,只维持着跪姿哀求道:“老奴那儿子得姨娘开恩,脱了奴籍,老奴一家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份大恩。若他是自甘堕落欠下赌债,老奴也没脸求姨娘救助。但他却是被那朋友陷害,替人做了保,这才被赌坊缠上。”   说到伤心处,刘妈妈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又强是压下,哽咽道:“老奴只求姨娘舍些钱财,能让老奴一家度了这难关,老奴来世做牛做马也不忘姨娘大恩。”   云姨娘拿盖子撇了撇茶末,道:“我要你来世做牛做马干什么?”   刘妈妈连忙道:“只求姨娘开恩,老奴一家一定任凭差遣。我儿、我儿读书很好,来日定能中得秀才,将来他也一定会报答姨娘的!”   云姨娘嗤笑一声,“我要个秀才做什么?若是他愿意重新签了身契进府,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刘妈妈闻言,如遭雷殛。   自打儿子脱了籍,她全家的希望便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若是、若是让他签了身契,那就是绝了他科举的路,也绝了他们家的希望呐!   “姨娘、姨娘啊!”刘妈妈哀声道:“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刘妈妈!”云姨娘突然面色一整,厉声道:“当年你说想回乡受儿孙奉养,我答应了,前些日子你来信说惦记着二小姐,想要回府,我也立即答应了。主仆一场,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几次三番变卦,究竟意欲为何?”   说到此处,云姨娘将茶盏往桌上一搁,那“啪”地一声轻响,传入刘妈妈耳中,便像一块大石一样砸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姨、姨娘?”刘妈妈惶然抬头,便见云姨娘望着自己,眼中竟似有笑意,不由打了个冷颤,连要说什么都记不得了,只嘴里还车轱辘似的念叨着:“我儿惯会读书……会读书……将来一定会报答姨娘的、一定会报答……”   “刘妈妈!”云姨娘稍稍抬高声音,刘妈妈几乎是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怔怔看着她。   “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似有深意的话却好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刘妈妈心中那道紧固的闸门,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朝前一扑,抱住云姨娘小腿!   “姨娘、姨娘你帮帮我,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十几年前那事儿、那事儿我一辈子都不会朝人吐露半点儿,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十几年前?”云姨娘眯起眼,声音骤然变得轻柔无比,“我却不知,十几年前有过什么事儿?难道你说得是我为救夫人早产的事儿吗?”说到此处,突然变得声严厉色起来,“这事阖府都知道,你尽管找人去说!”   刘妈妈打了个哆嗦,用力摇头,“我不想的、我不想的!只求姨娘帮帮我、帮帮我!就这一次……”   云姨娘只低头看了她一眼,那一刻刘妈妈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战乱中的寒冬,破庙里,与家人失散的两个贵妇人……   寒冷、血腥气、婴儿的哭声,还有刚刚生产完如同厉鬼一样盯着自己的女人——   那阴毒的眼神与此刻云姨娘的眼重叠在一起,像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朝自己扑来!   刘妈妈身体猛然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双手,坐倒在地。   云姨娘发出一声轻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妈妈,重复道:“你想说什么,就去说啊,看有谁会信你?”   刘妈妈哀嚎一声,复又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哀求道:“老奴错了、老奴错了,老奴什么也不知道,只求姨娘开开恩,救救老奴一家——”   云姨娘低头看她,那目光如水一般温软,说出口的话儿也似低语一样,“要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这几百两银子,我还是拿得出来的,只是——”   刘妈妈听到这话,如蒙大赦一般抬头,直盯着她,“姨娘但凡有何吩咐,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姨娘嘴角微抿,微微俯下身去,在刘妈妈耳畔低声道:“那你便如此这般……”   刘妈妈震惊地瞪大眼,“这、这——”   云姨娘瞪她一眼,“怎么,你不敢?”   “老奴、老奴……”想起被扣押的儿子,刘妈妈强自抑下心中的震惊,咬了咬牙,用几乎发抖的声音道:“我……做——”   “这般才好。”云姨娘满意地直起身子,坐回桌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刘妈妈颤巍巍地磕头谢恩,跌跌撞撞走出门去,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看着房门打开又阖起,云姨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旋即,皱起了眉头——这茶,凉了……   她放下茶盏,望着内室的帘子,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青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姨娘,您没事儿吧?”接着,便慌慌张张推了门进来。   云姨娘目光骤然一凝,倏然看了过去,“青芷?”   青芷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拉住她不住地上下打量,直到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方才松了口气般地道:“幸好姨娘没事。”   “出了什么事吗?”云姨娘有些诧异。   “奴婢刚刚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姨娘这里跑出去!”青芷长长舒了口气。她本是听云姨娘的劝回了房,但还未进房门,便看到彩鹊还在吃她那芝麻糕,心中登时便堵了一口郁气,怎么也不想回去了。   她入府不久,又被提了二等丫鬟,同一道进府的小丫头们并不亲近,此时竟无处可去,不知不觉竟又走回了云姨娘门前,正撞见了悄悄离开的刘妈妈!   云姨娘立即问道:“可看清是谁了?”   “没、没有。”青芷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咬咬嘴唇,“天太黑,我怕他要对姨娘不利,只想着赶紧过来了……”   云姨娘心中一松,道:“你忠心护主,这算不得错。”   青芷闻言,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姨娘可真是温柔,有时候,她都觉得姨娘和娘亲似的,那么可亲。但想想自己的亲娘,再看看眼前温和美丽的云姨娘,青芷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姨娘可比她娘好看多了呢。   “欸?”刚刚好像……有什么不对?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青芷颇有些疑惑地转头,却又什么都没发现,不由有些困惑。   云姨娘安抚地拍了拍她,安慰道:“今日多亏了你,明日我便让人彻查,定要找出此人。”   青芷闻言,立即便将心中的疑惑抛诸脑后,细细安慰了云姨娘。直到云姨娘再三表明,自己并没有受到惊吓,也不需要陪伴,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她阖上房门之时,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掀开了内室的帘子。缀着繁复绣纹的水蓝色裙裾在地面荡了开来,犹如一朵荼蘼的花,翩然起伏。   “青芷,不能留了。”   云姨娘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神情漠然。   ***   这一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便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脆弱而又短暂。   梧桐跪了一夜,天亮时分才获准起身,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步履蹒跚的走出房门。   起先全然麻木的腿脚几乎毫无知觉,待到有了感觉,那酸痒钻心之感仿佛有无数蚂蚁啃噬一般,没走几步,梧桐便一阵腿软,险些栽倒。   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人,正扶住了她。   “谢……”梧桐刚要抬头道谢,便看清了来人,面色骤然一变,“是你!”   青芷也才看清,自己扶住的这人是梧桐,但——   “你的脸这是怎么了?”看到梧桐脸上多出的血痕,青芷脱口而出道。梧桐立即捂住脸颊,愤恨地瞪向青芷!   青芷猛地一僵,不久前刚吃过的亏还近在眼前,她怎么又招惹上梧桐了,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合该绕着走才是!想到此处,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手,竟一溜烟跑了。   梧桐一个踉跄,彻底摔倒在地,腿上骤起的酸麻令她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好容易忍过这一波,视线逐渐恢复清晰,哪里还瞧得见青芷的影子,唯有一方丝帕躺在眼前的地面上。   梧桐抓了那帕子,见到上面绣着的青芷二字,哪还能猜不到,这是青芷落下的。   看着这帕子,就好像看到了青芷那可恨的脸,梧桐简直恨得牙痒,双手紧紧攥住帕子,便要将它撕个粉碎!   突地,某个念头自她脑中一闪而过,梧桐停住了动作,瞧着这手里的帕子——青芷,可也是二等丫鬟呢……   也许……   一个阴毒的念头自梧桐心中闪过,她抓了那帕子,小心翼翼地放心怀中。 第22章 灾祸   “小姐,您听说了吗,云姨娘房里的青芷,要嫁人了。”这一日,荷香给徐锦瑟梳头时突然提起。   “青芷?”徐锦瑟有些诧异,“怎么会?她才多大?”   而且,前世并没有青芷嫁人这一出啊?倒是算算时日,离她被打发出府的时候不远了……   那么,那件事情,也便是最近了——徐锦瑟微微敛目,长而翘的睫毛下,一道锐芒闪过。   荷香却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继续道:“是啊,听说是,与人有了私情。原是该发卖的,但云姨娘念在她年纪小的份儿上,便破例配了婚,只婚后也不许在府里伺候了,跟她那夫婿一家,都调去庄子上当差。”   荷香叹了口气,她会提起这件事,却是有缘由的。   几日之前,此事在下人间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是丫鬟彩鹊发现同屋的青芷与人暗通曲款,捅了出来。掌事的婆子带人去搜,在青芷处搜出情信并一件做到一半的男人内衫。   这还了得!这青芷才多大点儿,便做出这等事情。掌事婆子这便要押了她,不想还没来得及动手,便有人出来认了。   竟是那李婆子的儿子李大郎!   好呀,不怪青芷能与人私通,原是这李婆子开得后门!   掌事婆子立即知道,这下可不得了了!这李婆子想给她那瘸腿儿子娶个二等丫鬟并不是什么秘密,走得近点的人都知道,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竟真让她那瘸儿子勾搭上了一个!   当下便要将这两人绑了,细细盘问。   青芷自是不认,竟像是疯了一般,斥责彩鹊陷害,但那情信与缝了一半的内衫俱是证物,李大郎还拿出绣了青芷名字的帕子,几个丫鬟都认过了,确是青芷的贴身之物。   这番人证物证俱全,哪还容得青芷狡辩,不料这青芷竟似疯了一般狂吼大叫,还撕咬起了抓着她的婆子!众人一时不慎,竟让她逃了出去。   这还了得!掌事婆子立即带了人去追!青芷慌不择路,从走廊的栏杆上跳了出去,缩在廊下的草丛中,躲过了众人的搜查!还未待松口气,却正看到草丛对面,荷香诧异地看着自己。   恰在此时,又一波追兵赶来,青芷不住向荷香投去求助的眼神,那番绝望、希冀混杂在一起的模样,让荷香不由心软,在来人询问她有没有看到青芷时,摇了头。   那一刻,青芷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待到来人尽去,她便对荷香遥遥一拜,道:“承蒙姐姐搭救,我遭人陷害,现在要去求姨娘帮我做主了!姐姐大恩,青芷一辈子不忘!”   说罢,便朝荷香微微屈膝,拔腿朝云姨娘处跑去。   那时候的她,一定坚信,只要能见到云姨娘,便能洗刷冤屈吧。   只是,后来……   云姨娘处发生了什么,荷香并不知晓。那处被云姨娘围得铁桶一般,主子不想透露的消息是半分不会流出的。   只几个时辰后,路上看到被人押送的青芷,一身死寂,眼神木然地看着地面,便连自己从旁经过,也没看到一般,竟像是半点儿生气都没了。   便是现在,荷香回想起她那副模样,都觉得不寒而栗。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让一个人变成这般模样?   再后来,便听说青芷被配了李大郎了。   因这事开头闹得沸沸扬扬,便是云姨娘也压不下去。下人间都传遍了,只有些上不得台面,不好在主子面前提起。   荷香却没这个顾忌,自上次说开之后,她便习惯将不明之事说与小姐。小姐出言指点几句,便能让她茅塞顿开,几次下来,觉着眼前都清晰了几分。   徐锦瑟听罢,却是能在心中勾勒出几分当时的场景——当是青芷孤注一掷地去求,满以为云姨娘会为她做主,却发现对方非但没像她想的那样出手相助,反而一派公允地定了她的罪名,反将她交给掌事婆子处置。   末了还要施恩一般地提一句,“念在她年幼,又伺候我一场,罚过了,便将她许了那李大郎吧。只这事儿终究不合规矩,日后李婆子一家,就不要留在府里了。”   这事儿人人只得赞一句云姨娘处事公正,毕竟是伺候过自己的丫鬟,该罚的罚过,如此结果,也算成全了他们。最多有人嘀咕几句,那李大郎腿瘸又暴躁,也不知青芷看上他什么。但终究不关己事,便连这嘀咕,过几日也剩不下什么了。   那青芷才多大岁数,便不说对这男女情爱开没开窍,便看她平日一副莽撞性子,也不是能做出与人暗通曲款这种事情的。   只不知她究竟犯了何种事情……   徐锦瑟早便对云姨娘带个这种性子的丫头在身边有些疑惑,现下更觉蹊跷——青芷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主子真心要保她,总也能找出些缘由为她开脱。这般轻易便定了罪名,倒像是被放弃了一般。   只这其中有何内幕,她却是猜不出了。   云姨娘既已发话,这事便已成定局,青芷也只能嫁了那李大郎了。   “也是个可怜人。”想到当日青芷莽莽撞撞、却生机勃勃的模样,徐锦瑟叹息一声,“待她出嫁,你去与她添些妆吧。”   又让荷香从匣子里取了些许碎银出来,并几个素圈镯子,算作给青芷的添妆。   这丫鬟配人,如青芷这般,缘由并不光彩的,便也无甚隆重的仪式,加之又有主子发话,要他们尽快成亲,好将一家人都打发去庄子上,婚期便定得仓促,统共也没几日了。   荷香点了点头,待到青芷出嫁前一日,便真的过去添妆了。   她前脚刚走,刘妈妈便来求见。   徐锦瑟看着在墨莲引领下,双手捧着食盒进来的刘妈妈,目光倏地一凝——来了! 第23章 因由【含入v公告】   上一世,便是因着这件事情,刘妈妈被遣返回乡的!   她的目光从刘妈妈捧着托盘的手,一直看到她被皱纹镂刻愈显苍老的脸,还有那微微垂下的眼角,半垂的眼帘遮住了眼,叫人看不清楚。   “妈妈今日缘何来了?东西都安置好了吗?”   徐锦瑟朝她迎了过去,刘妈妈因她这动作几不可见地瑟缩一下,似乎想要闪躲,却硬是忍下了。她将那食盒放在桌上,小心打开,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一碗甜汤。   墨莲抢上前去,想要端了出来,刘妈妈一个转身,用手肘将她隔开,从食盒里将碗端了出来,笑言道:“老奴记得,小姐小时候最爱喝这甜汤。这汤需得老奴老家的果子才能做得对味,今日终于得了些,便给小姐做了一碗。”   徐锦瑟注意到,她碰到碗的那个瞬间,双手猛然一颤,接着便稳了住,没让汤水洒出半点。只是若仔细看,便能发现,她的双手与碗接触的地方瞬间便开始发红。   徐锦瑟垂下眼帘,柔声道:“我也甚是想念妈妈做得甜汤,已是几年未曾尝过呢。”   “即是这样,那便让老奴伺候小姐喝汤吧。”刘妈妈抬起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徐锦瑟,“一别几年,老奴都好久没伺候过小姐了。”   徐锦瑟便也红了眼眶,不住点头。   刘妈妈便端了甜汤,徐徐向她走来。墨莲看着这一幕主仆情深,撇了撇嘴,给刘妈妈让了道。心头却在盘算,如何抓出这老货的把柄。不然,看小姐这模样,显然她甚是仰仗。   因心中这么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没走几步,也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墨莲一个踉跄,身子歪了一歪。   不料就在此时,刘妈妈脚下一歪,也是一个踉跄,正正撞上了墨莲!两个人瞬间摔做一团,那甜汤洒了出来,尽浇在刘妈妈身上!   “啊——”   “啊!”刘妈妈与墨莲几乎同时发出惨叫,那甜汤也不知有多烫,浇在身上、瞬间冒出一股白烟!刘妈妈几乎是哀叫着躺倒在地,痛的不住哆嗦。墨莲手臂也被溅上几滴汤汁,便是这样,也已经起了水泡。   她捂着手臂,飞一般爬起,抬脚便踹!   “你这老货,端这么烫的汤给小姐,是安的什么心!”   刘妈妈被踢得哀嚎一声,却已是说不出话来,只缩成一团,不断发抖。   “墨莲!”徐锦瑟出言喝止,墨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连忙收回脚,只手还捂在烫伤之处,厉声道:“小姐,刘妈妈定是居心不良,您瞧这甜汤,奴婢只是被溅上几滴便成了这样!若是要喝,哪里会做得这么烫——”   徐锦瑟垂下眼,看着缩成一团的刘妈妈,那遍布老茧的手上早被烫出了血泡,许是连皮肉都被烫在了碗上。此刻骤然扔了那汤碗,掌心的皮肉都被撕了下来,流出的血滴在地面,染红了一片。   便是墨莲,定睛一看,也被她的惨状唬了一跳。   “刘妈妈不小心烫伤了,还不快打发人去叫大夫!”徐锦瑟抬头,黝黑的眼睛直直看着墨莲,直将她看得心头一跳,连想说什么都忘记了。回过神来,已经出了房门。   小姐这是不欲人知道刘妈妈的过错啊。便宜那老货了!墨莲啐了一口,依言去叫大夫了。   房内,徐锦瑟垂下头,看着不住哀嚎的刘妈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真可惜,这碗甜汤,我是喝不到了呢。”   前世,便也有这么一出,只不过那时,刘妈妈端来的是药,而不是甜汤。   那时她生辰宴上遭人嘲笑,郁结于心,又受了寒气,不久便大病一场。刘妈妈亲自为她伺候汤药,却不慎将滚烫的药洒在了她的身上。   因这事,她胸口留下了一片伤疤,刘妈妈也被遣返回乡,而她也因此高烧不退,被大夫诊断出恐有时疫之嫌,最终被送去田庄静养。   后来,也是因这伤疤,她的亲事颇有些为难,最终低嫁于魏仲棋,也不乏此间原因。   这一世,她在生辰宴大出风头,又推了那冰盆,自是没有生病。没想到,这碗甜汤,终究还是被端了来——便连这碗,都用得是同一个!   徐锦瑟看着地上摔碎的碗,那熟悉的团花纹样,她便是再过一世,也不会错认!   兜兜转转两辈子,这样一碗滚烫的东西,还是被端到了她的眼前!   这样看来,刘妈妈这碗汤,便是早有准备,冲着她来的了。只不知,究竟是什么让她做出这种事情?   自己的奶娘,打小儿看着自己长大,不盼着自己好便罢了,便是真被人收买,自己也没和人有这等大仇吧?   既无仇无怨,那便是,自己碍了谁路了?徐锦瑟不由抚了抚胸口,那儿,有一处小小的、花瓣形状的胎记。而在前世,那里唯余一片丑陋的伤疤……   她垂下眼帘,一瞬间,万般思绪在眸中闪过。   ***   待到荷香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刘妈妈烫伤严重,已被送回房中修养,墨莲也被牵连受伤,徐锦瑟索性让她也一道休养几天,待伤势稍好再来伺候。   荷香听闻刘妈妈与墨莲都被烫伤,很是吓了一跳,连连看了徐锦瑟好几次,确定她没有伤到,才放下心来。又听徐锦瑟问及青芷,见她不像为刘妈妈伤心的样子,便照实说了。   青芷嫁人嫁得并不光彩,便连给她添妆的人都少有。荷香去的时候,正见到梧桐面从她房中走出,面上竟隐隐有些得色。虽有些疑惑梧桐是何时与青芷有了交情,却也记着小姐吩咐,只将添妆送到,并未多言。   倒是青芷,短短几日,一个娇俏的丫头,就变得木愣愣的,便连眼神都浑浊了起来,似乎一瞬间,便从青春年少走入了末路。   荷香将东西塞了给她,她也不言语。思及她这样一个小丫头,还未长大便要嫁给那样一个男人,荷香不由一叹,只叮嘱道:“这是二小姐给你的添妆,你莫声张,仔细收好了,日后也是一份家底。”便要离开。   就在她一脚迈出房门的时候,青芷突然跪了下去,道:“姐姐的大恩我记着,只我这情形,看样子也无以为报了。烦请姐姐替我拜谢二小姐大恩。阖府这么多人,只姐姐和二小姐还在此时记挂着我。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为何会落得这般地步,却总是不得其解,只有一事颇为古怪。那一日,我在姨娘那里撞见一行踪可疑之人,后来,在姨娘房中……”   青芷忆起当日,自己无意间移开视线,看到的那帘子下,一抹水蓝裙角。因着那帘子本是湖蓝,看着并不显眼,当日她也不曾注意。只这几日心心念念,反将这细节想起,只因那裙裾上绣着的繁复纹路,是帘子上断不会有的。   “姨娘是二小姐的亲娘,我说这些也只想着有个人能知道我心底的疑惑,姐姐听听便罢,只当听我说些胡话吧。”青芷言毕,重重磕了个头,便回身朝内,不再说话了。   虽她如此说,荷香回来却也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徐锦瑟。她想着,青芷想不明白,她也想不明白,但小姐如此聪明,说不定便能想明白呢?   却不知徐锦瑟此刻心中也是百转千回——绣着繁复纹路的水蓝色衣裙……阖府之中,便也只有一人爱这么穿——   骤然,一阵剧烈的头痛在脑中炸开,徐锦瑟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她连忙扶住桌子,方才稳住身形。   荷香还在说着,她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李婆子和青芷的爹娘。儿子马上娶新妇,李婆子却不甚开心。终归一家人丢了差事,待明日拜完堂,便要出发去那贫瘠的田庄了。那种地方,哪有在府里看门油水多。也不知她当日有没有想到如今的下场。青芷的爹也愁眉苦脸,显对这亲家也不甚满意,唯有青芷的娘喜笑颜开,看着倒真有几分嫁女的喜气。   略一打听,才知青芷入府之后不久,她娘便病故了,这妇人是她爹娶的新妇,也就是继母了。   “……不怪这时还笑得出来,原是继母来着,大家都说,哪有这样儿的亲娘——”   哪有这样儿的亲娘、哪有这样儿的亲娘!   荷香这话,便似一道霹雳骤然劈入脑中,一瞬之间,徐锦瑟耳畔似乎响起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包裹着梦魇的云雾层层褪去,脑海炸裂般的痛楚之中,思绪猛地一清!重生以来的种种画面过场一般不断在眼前闪现,终于,停在了前世最后时刻,始终听不真切的、徐锦华口中的那句话!   她说的那一句、自己始终听不清的那一句、好似被人硬生生从脑中挖走了的那一句!   此刻终于拨云见雾般,现了出来!   徐锦瑟目光猛地一凝,她——想起来了! 第24章 波澜横生   徐锦瑟瞪大了眼,痛苦、绝望、凄惶,在这个瞬间将她包围,凝重到如有实质般令人无法呼吸。这一刻,她仿佛再次回到了前世,那绝望无助、孤立无援的时刻,徐锦华带着几分调笑与轻松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在耳畔拂过——   “***,你说是吗?”   那令她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却始终缺失了一处的话,在此刻,终于被补齐了!   徐锦瑟终于知道,那个一直听不清楚的一个词儿,是——娘!   徐锦华在那个时刻所说的——是、娘!   记忆回笼的瞬间,徐锦瑟如遭雷殛,禁不住蹬蹬后退几步,直直撞上了桌子,她宽敞的衣袖拂在桌上,将茶杯扫到地面,发出碎裂的声响。   荷香猛地一愣,这才发觉她不对劲,立即上前扶了她坐下。   徐锦瑟眼前一阵发黑,便是耳畔传来荷香惊慌失措的呼喊都变得飘渺虚无、支离破碎。她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重重喘息着,却好像根本吸不进气来,简直要为自己心中浮现的那个想法窒息了!   荷香刚刚的话不断在耳畔回荡,“哪有这样儿的亲娘、哪有这样儿的亲娘!”那衣裳、那冰盆、那一碗滚烫的汤汁、那苦口佛心殷殷叮嘱——   如果、如果——大姐叫得那个“娘”就是——   一切好像就都——说得通了!   不!不!她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去想!那是她的亲娘,她怎么能这样猜测!徐锦瑟捂住欲裂的额头,只是一句话而已,只是一句话,她还弄不清楚徐锦华究竟在对谁叫“娘”,怎么能这样便去认定,云姨娘便是她口中那个“娘”?   但重生以来,她所见到的种种、听到的种种、遇到的种种无法解释到近乎荒唐的事情,又分明在叫嚣着,让她认同心中的这近乎荒谬的猜测!   一时之间,百般思绪在脑中流转,千般纠葛交错在心中,那纷繁紊乱到令人作呕的感觉,叫她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整个人浑浑噩噩,只记得交代了荷香不许叫大夫,便连后来如何梳洗、又是怎么躺回床上,睁着眼直到天亮都想不起来了。   直到天光大亮,阳光从窗棂外射入,照在她干涩的双眼上,带起一阵酸痛,徐锦瑟才惊觉——天,亮了。   便在此时,她突然意识到——刘妈妈!   那碗滚烫的汤汁、被烫到和碗黏在一起的手掌瞬间浮现在眼前——若不是受人逼迫,谁能对自己如此狠心!   即是受人逼迫,那她必定知道些什么!纵她不知道,也能顺藤摸瓜找出这幕后之人,至少能让她明白,自己究竟得罪了何人,要遭此一难!   想到此处,徐锦瑟再按耐不住,猛地坐了起来。   便在此时,荷香惊呼着,推门而入,“小姐、不好了,刘妈妈落水了!”   “什么?”   ***   却说昨日刘妈妈被浇了半身滚烫的甜汤,身上的衣裳和皮肉都黏在了一起。墨莲请来的大夫,光是将这些皮肤与衣裳分开,便费了老大力气。待到全部弄完、再涂了药膏,刘妈妈已是疼的神志不清,话都说不出来了。   墨莲记恨她牵连了自己,便连吩咐小丫头照看都没,就离开了。若不是徐锦瑟不欲声张,她早就将这老货犯下的错嚷得人尽皆知了!   墨莲回去后辗转了一夜,越想越觉得小姐这是顾念旧情,便是刘妈妈犯下这种大错,都打算替她瞒下来。若是待她康复,必定备受倚重……   又思及那填充了芦花絮的袄子,顿觉刘妈妈必定隐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现下趁她伤重,可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墨莲越想越觉得眼下时机正好,天还未亮,便迫不及待的出了门,欲去抓刘妈妈的把柄。   说来也巧,可幸她抱了这个心思,早早出门。还没走到抱厦,就听到一阵惊呼。循声过去,竟见到在水中挣扎呼救的刘妈妈!   墨莲大吃一惊,连忙叫了人来,这才救下了刘妈妈。   那一处湖泊平日便少有人去,更不论这种天都未亮之时。若不是墨莲存了那避人而行的心,也不会选这条路,更不要提恰巧救了刘妈妈了。   便连大夫都是她昨日请来的那位,恰能继续为刘妈妈诊治。   墨莲自己都没料到,这机缘巧合之下,她竟成了刘妈妈的救命恩人。   只刘妈妈年纪大了,昨日刚遭了大罪,今日又呛了水,厥了过去,一时间便连气儿都弱了下去。大夫尽了全力,也只保住了她的性命,何时能醒、究竟能不能醒,都尚不能确定。   徐锦瑟听了大夫的诊断后,便一言不发,直盯着刘妈妈。   伺候小姐的奶娘投湖自尽,可不是件小事。加之后来在湖边发现了刘妈妈所留遗书,上书对不起小姐,无言苟活云云,徐锦瑟不欲声张的事儿终究没瞒下来,众人便猜是刘妈妈因那甜汤犯了大错,一时想不开,才会自尽。   但无论如何,此事对小姐的名声总归不好,云姨娘便吩咐了下去,不许将此时传出。   徐锦瑟冷眼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善后,心中的某个想法便愈见清晰——刘妈妈这番遭遇,看起来,竟像遭人灭口!   她忍不住一手抚上胸口,让刘妈妈铤而走险的,也许便是这小小的胎记。但她分明记得,大姐的胸口,是没有胎记的……   徐锦瑟攥紧了拳头,在心中暗暗决定——刘妈妈这里已是行不通,那她便只能自己想办法证实心中的猜测了!   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必须弄清楚、然后去面对!她必须给自己、给自己前世那没有机会出世的孩子一个交代,再不能同前世那般,浑浑噩噩度了一世!   ***   在云姨娘的安排下,陈夫人并陈二公子入住的院落与魏氏所在正院相隔甚远。这也是她的妥帖之处,明白魏氏与陈夫人的感情并不融洽,就将她们远远地隔了开,便是同在一个府中,也是一东一西,若非刻意,平日是见不着面的。   这安排于魏氏、于陈夫人都甚是贴心,她俩在闺中时便是相看两相厌,现下更是不想看到对方。尤其陈夫人在徐府出了那样一番丑之后,心中便只惦记着赶紧整顿完毕,好早日上路,离她这妹妹远远的。   但陈景政却不这么想。   先时一见,他对徐锦华惊为天人。尔后便未能再见,便一直借故拖延,思忖着找机会行那近水楼台之事。   这位陈二公子,在家乡是出了名儿的性喜渔色,他身边的丫鬟,但凡有几分姿色的,皆被近过身了。这还不够,他还和一帮狐朋狗友镇日寻花问柳,惹得陈伯忠对这个二儿子很是头痛。但他多年外任,孩子多由陈夫人教导,陈夫人又格外宠爱这个二儿子,陈伯忠便有心教训,往往也寻不得机会。   若非顾及徐丘松与陈伯忠的交情,陈景政早就施展出诸般手段,定要将徐锦华弄到手了。便是现在,他也只不得机会而已。心中寻思着,徐锦华这般姿容,虽纵碍于身份,不能像从前一般玩玩就算,但娶来做自己正妻也是足够。   却不知,自己的名声早就被打听清楚,在入住之时便传入徐锦华耳中了。还想着法儿要和徐锦华“巧遇”。   这一日,便真叫他逮到了机会。   徐锦华带着侍书在花园中摘花。陈景政早早叫小厮扒着墙头窥视,一看到徐锦华出现,便报了过来。他立即整整衣衫,赶了过去。   他到的时候,徐锦华正掐了一朵千尾鸢拿在手中。美人名花,相得益彰,直将他看得心神荡漾,不由迈步上前,道:“表妹好眼光,这千尾鸢素色如雪,最是映衬表妹冰肌玉肤。”   见他出现,侍书立即上前一步,挡在徐锦华与他之间。陈景政不以为杵,继续道:“表妹可是喜欢这千尾鸢?可真是好眼光,当今朝华长公主便甚爱这千尾鸢,甚至每年花季,都要为它开宴赏花,便在京城中,也是一大盛世。”   这话听得徐锦华皱起眉头,她对这千尾鸢并无喜好,只因看到这花,便想起当日徐锦瑟在赏花会上大出风头一事,不由心中郁结,便掐了这花下来,欲要揉碎泄愤。谁想会碰到这浪荡子。当下便扔了这花儿,想要回去。   不想却被陈景政挡住了去路。只听他腆着脸道:“表妹真是好兴致,今日风和日丽,正适合赏花。便是不爱这千尾鸢,这园子里许多花儿,总有能入眼的,且让表哥同你一道观赏如何?”   侍书闻言,立即道:“表少爷慎言。”心中不由暗忖,同是安平侯府所出,夫人这妹妹教养出来的儿子,怎么是这样一副花间浪子的德性?   徐锦华何曾见过这般无耻之徒?她父亲乃是安国公嫡子,母亲又是安平侯府所出,自小到大,她见过的人,哪个不是对她恭敬有加,当下便有一股怒气从心中升起。   正待发作,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因着这念头,她自侍书背后走出来,朝陈景政微一颔首,道:“表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这时花园人来人往,多有吵杂,并不是赏花的好时候。”   陈景政心头一喜,立即追问道:“那表妹觉得,何时是好?”   “表哥——看!”   徐锦华伸出一指,口中道:“再过几日,便是十五了,正是赏月的好时候呢。”   陈景政朝她指的方向一看,便见翠绿的柳条儿正随风摇曳。这分明便在暗指“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不由大喜道:“表妹真真儿是个妙人。”   “表哥——”徐锦华娇嗔道:“如何这般说话。”   这番娇态,陈景政更觉心领神会,便将双手作揖,道:“必不辜负表妹厚爱。”   徐锦华瞪他一眼,旋即掩唇而笑,带着侍书离开了。   陈景政看在眼里,只觉这一笑如冰雪初融,直把他的魂儿都勾走了。竟在徐锦华走后,还怔怔看了许久,待到小厮叫他,才回过神来。   “我这表妹,可真有意思。”陈景政舔了舔嘴唇,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想起刚刚徐锦华的模样,不由开始期待那“黄昏后”之约了。   有意思,便连私会都说得如此隐蔽,这约莫就是大家闺秀的含蓄了。   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小的看这徐大小姐态度颇有几分奇怪……”   陈景政却不以为然。他以前从未接触过徐锦华这种正经的大家闺秀,与往日那些女子比,确实别有风味。   概因他从前所接触的,不是丫鬟便是歌姬,不需怎么费心,便早早巴结过来,遂面对徐锦华骤变的态度,也并不起疑心,只当自己风度非凡,迷住了这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   只……这般容易得手的女子,若是娶做妻子,倒是要再考虑几分了。   如此这般飘飘然的想着,陈景政志得意满的带着小厮回了院子——为着晚上的邀约,他可得好好准备准备了。   待他走得远了,花园一角、被树木阴影遮蔽的角落中,徐锦瑟方才带着荷香踱步而出。   荷香走到被徐锦华随手扔掉的千尾鸢前,有些心疼的捧起那花儿,“真可惜,这朵可是开得最好的了。还想着过几日剪下来,插在小姐屋里。”   徐锦瑟摇了摇头,“花儿还是长在枝上的时候最美,无论是剪下来、还是掐下来,终归存不住太久,不若在这枝头,纵是谢了、败了,来年化作春泥,也还是这花儿的一部分。”   荷香将那花儿上沾到的土擦了擦,道:“小姐说得文绉绉的,奴婢不大懂。反正都被掐下来了,奴婢就拿回房里摆着,闻一闻香气也好。”   “你呀——”徐锦瑟有些失笑。旋即,像想起了什么,收起了笑容。   “小姐?”荷香有些迟疑地看着她,“可是有什么事儿?”   荷香能够感到,从青芷出嫁那日开始,小姐便有什么不对,这些时日便想着法儿逗她开心。可方才还好好儿的,现下怎么……   徐锦瑟没有回答荷香的问题,而是站在方才徐锦华所站之处,估摸着她刚刚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在看到那棵柳树时,不由眯起了眼。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找个机会,证实心中的猜测。   徐锦华与陈景政……这几乎不该有接触的两个人,竟在这里说了这样许久的话儿。虽然离着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   徐锦瑟几乎立刻意识到,她等待已久的机会,可能马上便要来了。   她略一垂眸,对荷香道:“这千尾鸢,便插到刘妈妈窗前吧。”   荷香虽有满腹疑问,却也知徐锦瑟此刻心情不好,便只应了,没有多问。   待到回去,便将这千尾鸢仔细用瓶子装了,摆在了刘妈妈窗前。   徐锦华处,侍书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姐,那陈二公子不安好心,您还是远着点儿他才好……”   徐锦华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得让侍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她立即便转过头去,用轻得近乎呢喃般的声音说:“你说得对,我自然是,要远着他的。”   侍书闻言,虽觉她态度颇有些古怪,但又觉小姐总归还是拎得清楚,便也放下了心。只这一口气还没呼出一半,又迎面遇上了刚从公中领了料子回来的梧桐。   梧桐见到徐锦华,自是躬身避让,待她和侍书走过方才直起身子。   徐锦华却在经过之时,看了眼她手中的布料,似不经意般对侍书道:“这衣裳呀,还是不与别人重样儿的好。三妹妹惯喜红衣,如今连二妹妹也喜欢上了。公中好似还没开始采购新的料子,这一样儿的东西如今两个人分,真是委屈了三妹妹呀。”   她说这话时,故意放慢了脚步,在梧桐跟前停留了片刻。待她终于走了,梧桐腿都麻了。忍不住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心道竟遇上了这眼高于顶的大小姐,真是晦气。   她心中忿然,回头便在徐锦秋面前挑拨。言道今日碰到了大小姐,又将徐锦华所说之话添油加醋地学给徐锦秋听,末了还要自己加上一句:“奴婢看啊,这大小姐并二小姐都没什么好心,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成日仰着头看人,一个偏瞧着小姐的喜好挑东西,还说什么看二少爷穿着喜庆想试一试,分明是瞧小姐穿着好看才动了心思。”   这一番话说得徐锦秋气上心头,看徐锦瑟越发不顺眼了。   梧桐办成了这事儿,终觉心头舒畅的回了屋。   却没想,在屋子里,见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   月上枝头,天色已黑。整个徐府除了主子院中点燃的灯火与天上明月照亮之处外,尽皆被昏暗笼罩,便连人声都低落了下去。   唯有蝉鸣、蛙声交织成一片,却愈发显得静谧。   陈景政独自一人来到花园中,柳树下,等候着心中的佳人。为着顾及徐锦华的脸面,便连小厮都没有带,心中自诩怜香惜玉,简直快被自己的用心感动了。   只是等啊等,始终不见佳人来到,不久前还觉诗情画意的蝉鸣也变得聒噪起来。陈景政惯没有耐心,此次为着徐锦华能等这样久已是破例,对方却还不见踪影,心中不由暴躁起来。飞一起脚,向着眼前的树干踢去。直踢得整棵树都晃了起来。   便在此时,他突然注意到,在那晃动的柳条上,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他伸出手去,够了那东西下来,发现是一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斜斜地笔迹,写着“西”。   西?这可是叫自己往西去?   原来锦华表妹不是不来,而是另有安排么?陈景政握着纸条,心不由砰砰直跳,这夜间进小姐闺房的事儿,他可还没做过,不想表妹如此大胆,这可真让人期待!   当下便朝着纸条所述西方去了,也不去想,内眷的住处都在二门之内,平日天一黑便落锁,哪里是他随便就能进去的。   待到见着那处大门,才惊觉了起来,又是一通懊恼,便连翻墙的心思都有了。只看了看那高墙,单凭他自己,无论如何是攀不上去的,又开始后悔未带小厮前来。   如此这般在门前踌躇一会儿,终是不甘就此回去,在门上用力推了一把。不想那门却应声而开——却原来只是虚虚掩上,并未落锁!   陈景政不由大喜,心中暗赞徐锦华周到,对此约更是期待。   入了这门,徐家后宅便算是全然对他打开了。思及此处,便有些见猎心喜,但因心中始终惦念着徐锦华的美貌,还是强自按耐下来,依言向西而去。   只是这徐府占地颇大,单是西边便有好几处房屋院落,加之天色昏暗,陈景政没走多远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此时,突然横地里撞过来一人!   陈景政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却听一女子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道:“公子一径朝前,第二个院子里便是了。”   鼻端一阵香风袭来,陈景政只当是徐锦华安排的丫鬟前来指路,不由一阵心潮荡漾。暗忖自己这表妹花样儿可真多,单从面上可是全然看不出来。   那丫鬟说完这句,便跑走了,全然不给陈景政发问的机会。   好在她指明了方向,陈景政便也只管按着她的说法,寻第二个院子而去。   好巧不巧,今日徐锦冉在李姨娘处留得晚了,两人谈及徐锦冉的婚事,不欢而散,徐锦冉便连丫鬟都没让送,自己提了灯笼回房。这一路走来,思及自己未来渺茫,不由便开始沮丧。心中思忖着也不知将来自己会被许配何人——但无论是谁,总归不会是那位表哥吧……   这般一想,便越发魂不守舍,竟与那一心寻花问柳的陈景政撞在了一起!   陈景政也是心大,分明是潜入进来,却不住左顾右盼,惬意得如同赏景一般。直到徐锦冉到了近前,才突然发现。此时再躲已然不及!陈景政索性把心一横,猛地扑了过去,掩住徐锦冉的嘴巴,将她拖入草丛!   徐锦冉大惊,用力挣扎起来。推搡间,灯笼落在地上,那斜斜照来的光正映在陈景政脸上。徐锦冉猛地一愣,便连挣扎都停住了。   陈景政也发觉了这异常,抓住她的力道不由小了几分,竟被她挣了开来。   这一下,徐锦冉便看得更清楚了。   “表、表哥?”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叫道,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念及的人竟突然出现在了眼前。也因这样,她心头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竟不是害怕,而是莫名的羞涩……   陈景政惯在女人中厮混的人,一见徐锦冉这表情,便懂了她的心思,脸上立即便挂上了往日猎艳时的笑容,“表妹,可是在等我?”   这一声“表妹”出来,徐锦冉的心便开始砰砰狂跳,面上不由更是羞涩几分。   昏黄光影下,便是六七分的容貌此刻看来也有了八分,加之她面上那楚楚可怜欲言又止的神态,更是令陈景政见猎心喜,当下竟生出了“先拿下这位表妹,叫她不能声张”的念头来。   如此一想,当即他便揽了徐锦冉入怀,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凑过去便要轻薄。   徐锦冉此时方知害怕,她只是一时少女心发作,却不曾想有这番孟浪,再要挣扎已是不及,眼见陈景政的嘴便要落了下来,不由惊惧交加,险些落下泪来。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闷响,徐锦冉震惊地瞪大眼,便见陈景政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露出身后那高举石块的身影。   ***   梧桐小心翼翼的掩上房门,手不由按住胸口,只觉心如擂鼓——她刚刚冒险给那陈景政指了去二小姐院中的路,也不知他能不能找对地方……   正这么想着,就听一声喝问突然响起:“你做什么去了?”   梧桐被吓得一抖,抬头便见徐锦秋正在眼前,显然看到了自己刚刚的举动。   这一刻梧桐心思电转,所有心思都用在思考该如何应对上了。   徐锦秋再次发问:“这么晚了,你到底出去做什么了?”   危急之中,她灵机一动,突然压低了声音,对徐锦秋道,“小姐,奴婢刚刚好像看到,二小姐与人私会……”   “什、什么!”徐锦秋震惊地一把抓住她,“你再说一遍,谁?”   “是,是二小姐。”梧桐咽了口唾沫,有了那开头后,再编起来便顺畅许多,“奴婢刚刚好像看到,二小姐私会了外男,还将他带入了昭云院。”   “私会外男……徐锦瑟竟能做出这种事情?你可确定?”待看到梧桐点头后,徐锦秋先是震惊,接着,只觉一阵欣喜从心头升起,竟是半点待不住,拉了梧桐便往外走,同时高声叫道:“快,带上院里的丫鬟婆子,咱们捉奸去!”   一行人提了灯笼,声势浩大地便朝昭云院涌去。到了院门前,徐锦秋示意梧桐上去敲门。梧桐咬咬牙,心道只盼那表少爷能挣点气,此刻已入了院中才好,接着把心一横,拍响了门。   “来了来了。”看门的婆子低声嘟囔着,打开大门,接着便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这这这、梧桐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找二姐有事,”徐锦秋从人群中站出来,“让二姐出来见我一面吧。”   “这……”看门的婆子面有难色,“今日天色已晚,三小姐这时来……”   “怎么,我来找我二姐,你一个看门的婆子还想阻拦吗?还不快去通禀!”徐锦秋朝梧桐使了个眼色,梧桐便让跟来的人四散开来,围住了昭云院。   徐锦秋终究是主子,就算这架势摆明了来者不善,看门的婆子也只能道:“回三小姐,不是老奴不给通禀,二小姐此刻不在院中啊。”   不在院中?看来——是真的了!   徐锦秋心中一阵得意,脱口便道:“怕不是不在院中,而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这话说得可就诛心了!看门的婆子面色一整,“三小姐何出此言!二小姐便是不在院中,也经不起这种揣度!”   她越这样,徐锦秋便越坚信梧桐所说,也就越发咄咄逼人,“我这么说,便是有我的依据!你既不愿通禀,那我便自去见我二姐!”   说着,便要往里闯。   这昭云院的下人,都是云姨娘一手□□,规矩学的半丝不落,要是让三小姐就这样闯进来,明日整院的人都要受责罚。   那婆子一面让人去找院里管事的大丫鬟,一面就近叫了几人,拦在门前。   因这举动,徐锦秋愈发觉得徐锦瑟院中必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一心想着自己此次揭发了她,她便再抬不起头做人,日后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说媒许婚,定要被自己压上一头!心中便愈发兴奋,连身份都顾不得了,带了人便要硬闯!   那看门的婆子自不会让他们如此闯入,两方人对峙在一起,互相推搡。   刚开始,众人还顾及着徐锦秋主子的身份,但很快,冲突越演越烈,便连徐锦秋也被卷入了推搡之中,在丫鬟婆子的较劲下被带得跌跌撞撞。   局面瞬间乱作一团,虽有梧桐护持,徐锦秋还是被推了几下,便连头上的发髻都歪了。察觉到这一点,徐锦秋气地大叫起来:“给我住手!竟然对主子动手,你们是都想被发卖出去吗!”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一静。徐锦秋刻意扶了扶发髻,才道:“这样才对,还不快带我去二姐屋里,让我们姐妹好好儿说道说道。”   说着,便昂着头,得意洋洋的朝大门里迈去。   就在此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这么晚了,三妹找我,可是有事?”   徐锦秋震惊地回过头来,正看到众人身后,徐锦瑟带着荷香款步而来。   这、这——   她难以置信地看看徐锦瑟,再看看梧桐——徐锦瑟竟然真的不在院中,这、是怎么回事? 第25章 冲突   乍然见到徐锦瑟出现,徐锦秋简直如同见了鬼一般,不由脱口而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院子,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徐锦瑟反问道,“倒是三妹你,这么晚了,怎地带了这许多人来我这儿?”   “这这、我——”徐锦秋有些张口结舌,徐锦瑟既然不在院中,岂不是说,是梧桐弄错了,她根本没有私会外男?   那自己这番作为,可丢人丢大了!   正忐忑的时候,梧桐看出她的心思,小声提醒道:“小姐,不在院中可不代表没私会外男呐。”心中暗恨那表少爷不争气,都这样许久了,自己又给他指明了道路,竟然还没找到昭云院。   不过,“兴许是人已经出了院子,但咱们过来这么会儿,此人纵是想走,必定也走不多远。奴婢已经让人去守住二门,这人定是走不脱的,不妨搜上一搜。”梧桐怂恿道。   徐锦秋听了此言,立即有了底气,扬声道,“这样晚了,二姐这是去了何处?”   “我去了何处,不必告诉你吧。”徐锦瑟也不上前,就这样隔着人群同她说话。   “确实不必。”徐锦秋冷笑一声,话锋突地一转,“但若姐姐你做出何有损闺誉的事儿,妹妹我却不能不管。”   “三小姐慎言!”荷香怒斥一声,“二小姐是您的姐姐,如何这般空口白牙的污人名声?”   “我们姐妹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徐锦秋厉声道。   徐锦瑟摆了摆手,“荷香退下吧。”   “三小姐,奴婢一直与小姐在一起,小姐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奴婢可以作证。”荷香说罢,朝她福了一福,才退至徐锦瑟身后。   徐锦秋冷笑一声,“你是二姐的丫鬟,你说的话自然是向着她的,能证明什么?”   “够了!”徐锦瑟不欲与她争辩这个,“大半夜的,你带了一群人来,围了昭云院到底是想做什么,不妨直说了!这般含沙射影却是为何!”   “我却是为了二姐好,二姐做得那事儿……”徐锦秋说着,拿袖子掩了嘴,遮住唇角得意的弧度,“我都没脸说。”   “哦?我倒不知,我做了何事?”   “梧桐,还不说与二小姐知道。”徐锦秋道。   梧桐心下一惊,没料到她就这样将自己推了出来。这下糟了,这事儿无论如何,自己都摘不出去了。她心中一沉。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上前道,“奴婢、奴婢看到,二小姐与人私会……”   此话一出,两方人马皆是一静,齐齐看向徐锦瑟。   “简直血口喷人!”荷香再忍不住,出言呵斥道,“梧桐你说出这种话,可有证据!污蔑主子可是大罪!”   梧桐先是一抖,后想起表少爷总是还在二门内,只要能搜他出来……便能做实了徐锦瑟私会的罪名,遂出言道:“这、这究竟有没有,搜上一搜便知……”   “呵呵。”徐锦瑟冷笑一声,“这便是三妹过来的理由?因着一个丫鬟随口一句,便能带了人来,围了自己姐姐的院子?”   “这、这——”   “小姐,事已至此,唯有将那人搜出来才行了。”梧桐小声提醒。   没错,事已至此,她已经骑虎难下。徐锦秋把心一横,正要开口,一个婆子凑到梧桐身边,与她耳语几句,将一样东西交了过来。梧桐一看,心中大喜,立即将之交给徐锦秋,又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   徐锦秋听得两眼放光,立即扬声,朝徐锦瑟道:“二姐,我已经拿到证据了,你还是赶紧承认的好。不然,待我们搜出那男子,岂不更丢人?还是快快与我一同去向母亲请罪吧。”   “哦?”徐锦瑟挑眉,“我倒不知,没做过的事儿,要认什么。”   徐锦秋冷哼一声,举起了手,“二姐既然不认,那便看看这个吧!”说着,将那张写着“西”的纸条展开在众人面前。   徐锦瑟看着纸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还当是什么,三妹拿这样一张纸条算怎么回事?瞧这上头的字,怕不是稚儿学字的笔画。”   徐锦秋冷笑,“二姐这是要抵死不认了?”   “这样一张纸条,没头没尾的,既没指名道姓,也没写明地方,倒要叫我来认?”   “大家瞧瞧这纸条,”徐锦秋指着纸条上头的字,“上头写着‘西’,入了二门往西,指的分明便是昭云院!”   “三妹话可真有意思,”徐锦瑟看着那纸条,“便不说这么一张来历不明的纸条能证明什么,就算它真的是拿来私通外人、这一个西字也真的是指西边,西边这么多人,三妹又如何认定了是我?”   “那自然是因为梧桐看到了你与人私会!”徐锦秋立即道。   “所以,三妹还是为着丫鬟的一句话才如此兴师动众的?”徐锦瑟挑了挑眉,看向梧桐,“便是这样一个丫头,就能让三妹怀疑起自己的姐姐?”   梧桐被她看得一个瑟缩,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二小姐瞪起人来怎么这么吓人,简直有几分夫人身上那安平侯府嫡小姐般的威严。   徐锦秋被问得心虚,下意识地也看向了梧桐。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梧桐身上。她心下一紧,心知不能让徐锦瑟这样问住,不然便要无功而返了。自己这一番挑拨没个结果,回去会有什么下场……梧桐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道:“其实,这是与不是,一搜便知。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变出来,二小姐若不心虚,就……让我们进去搜搜?”   “笑话,单凭一张纸条,一个丫鬟的一句话,便想污我名声!想搜我这昭云院?”徐锦瑟沉声道,“我却不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徐锦秋一阵语塞,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一个声音斜斜插了进来,“这大半夜的,二妹三妹这是在做什么?”   却是徐锦华听到喧闹,赶了过来。   “大姐?”徐锦秋立即迎了过去,“还不是二姐,悄悄儿带了外男进来,这会儿还不承认。”   “徐锦秋!”徐锦瑟厉声打断,“你说这话可有证据!凭着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便要给你的姐姐扣这种罪名吗!”   “我、我——”徐锦秋说不过她,干脆梗声道:“你若不心虚,何不让大家搜上一搜,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徐锦瑟冷笑一声,看向徐锦华,“大姐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梧桐已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学给徐锦华听,徐锦华听罢,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然后环顾四周,见徐锦秋带来的人与徐锦瑟昭云院的人都看着自己,便走至两方人马中间,扬声道:“二妹,三妹带了这么多人来闹腾是她不对,但此事既已闹开,还是让她们搜上一搜吧,免得日后有何闲话传出,影响二妹的闺誉。”   “奴婢从未听过,大户人家的小姐,被人随口污蔑,还要被仆妇搜查以证清白的。”荷香再忍不住地说道。   徐锦华却不理会她,只看着徐锦瑟,“二妹意下如何?”   “我意下如何,重要吗?”徐锦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听大姐这意思,我必须得让这些人进来搜查,才能自证清白?只是,不知大姐想没想过——”   “想过什么?”   “这种时候,你们这样许多人,聚集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这与徐锦华的话几乎同时响起的喝问声令众人齐齐回头,正看到云姨娘并几个婆子朝此处走来。   ——却是这番冲突,惊动了主事的云姨娘了。   唯有徐锦瑟,头也未回,从徐锦秋手里拿过那纸条,将那个“西”字晃了晃,继续道:“这西边儿的院子,可不止我这昭云院呢。”   她微微勾起嘴角,视线从徐锦秋、徐锦华、满目的丫鬟婆子身上越过,落在了云姨娘身上——真好,人,到齐了。   西边儿,除了她这昭云院,可还有一人的院子……徐锦瑟的视线,缓缓移回到徐锦华身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锦华厉声道。   “我没什么意思,既然三妹咬定了这上头的‘西’,指得是西边的意思,大姐的院子,可也在西边呢。”徐锦瑟说着,视线缓缓地,将徐锦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就像我不知道,这么晚了,大姐竟然还这样一副盛装打扮的模样,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众人闻言,不由齐齐看向徐锦华。   这天色已黑,徐锦瑟并徐锦秋,甚至匆匆赶来的云姨娘,都是一副轻便装扮,发式也都不再是白日的繁琐,而是梳成了较为舒适的小髻。   唯有徐锦华,衣裳、首饰、发髻,样样儿齐整,就像是早就准备好要出门一样。   徐锦华身子一僵,后背骤然发寒。 第26章 抉择   “二小姐!”云姨娘面色一沉,喝止道:“不可妄言!”   徐锦瑟微微垂头,看似恭谨地朝她笑了一笑,果然不再开口。   “谁能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云姨娘环顾四周,徐锦秋带来的丫鬟婆子、昭云院中出来的几个婆子,并梧桐和徐锦秋一起,因为之前的推搡,都显得颇为狼狈。   徐锦华与徐锦瑟倒是衣衫整齐,只……与其他人相比,徐锦华的打扮确实太过端整。云姨娘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皱。   接着,她朝身侧点了点头,一个高大粗壮的婆子立即站了出来,朝昭云院的看门婆子并徐锦秋带来的人问询去了。   这婆子倒是眼生,前世没有见过的。徐锦瑟有些疑惑,荷香小声在她耳畔道:“这位是新来的谷妈妈,听说做得一手好药膳,姨娘专门禀了夫人从庄子上调来的。”   谷妈妈吗?徐锦瑟垂眸,前世倒没听说过过府里有这样一个妈妈,是因为李婆子一家被打发远了,才调来的新人吗?   那谷妈妈显是个利索人,几句话便将事情弄了个清楚,回了云姨娘。云姨娘微微颔首,道:“事情我已尽知了。”   她缓缓越过众人,走到两方人马之间、昭云院的大门前,缓缓开口,“蒙夫人不弃,让我代为打理府中事物。即是这样,那今天这事儿我就僭越地说上几句。这个时辰了,三位小姐并这许多人都聚集在这里,这委实不该是大家小姐所为。”   云姨娘的视线从徐锦瑟、徐锦华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徐锦秋身上,“三小姐,虽身份有别,我还是要僭越地说一句,您这事儿做得,太过鲁莽了。”   徐锦秋张了张嘴,便想反驳。但还未待她开口,云姨娘又继续道:“便不说您是为何过来的,就说这深更半夜的,若真是府里进了外男,您一个身份尊贵的小姐,只带这几个丫鬟婆子,若是遇到危险了怎么办?不管什么事儿,都比不过您的安全重要,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接着,又转向徐锦华,“大小姐关心妹妹也是有的,只这人声鼎沸、您又是最规矩齐整的,大可先叫个婆子来问清楚状况,再做处置。”这话却是暗指徐锦华恪守规矩,便是在房中都严谨装扮、半丝不落了。   再对徐锦瑟道:“二小姐也是,自家姐妹哪有什么说不开的,三小姐年纪小,便是骄纵任性些,也不至闹成这般。”   这几句话在情在理,再公道不过,在场众人皆以为然。这便是云姨娘以姨娘身份还能将偌大徐府管理得井井有条的手段了。三言两语,既安抚了徐锦秋,又化解了徐锦瑟对徐锦华的诘问,还敲打了徐锦瑟,立场更是不偏不倚,便是二小姐是她亲生,也没受半丝儿偏袒,真真是面面俱到,处处妥帖。   就连徐锦秋都觉顺耳,态度不知不觉开始软化。只徐锦瑟微微低着头,不叫众人看清她的表情。   云姨娘轻叹口气,话锋一转,“这事儿二小姐是受委屈了,三小姐也是担心姐妹。要我说,两边都各退一步,小姐们各自回房,至于这有没有外男——府中门禁森严,只一个丫鬟一句话不足为信。让今夜值守的人多留意着便是。”   这便是要息事宁人了。徐锦秋心中一阵不服,暗道云姨娘果然还是向着徐锦瑟的,这就想大事化小了,哪儿那么容易!遂向梧桐使了个眼色。   梧桐立即心领神会,“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小姐,刚刚去二门上的婆子过来回话了,那看门的孙婆子醉得不省人事,二门根本就没上锁!”   “什么!”众人齐齐一惊,二门没锁,这岂不是说……   所有人齐齐看向徐锦瑟。   徐锦秋故作夸张地道:“这可怎么办,二门没锁,岂不是说,外男进来这事儿,八成是真的了?云姨娘说得对,为着咱们姐妹的安全,这还是搜一搜才好啊。”   “没错,还是搜一搜才好啊。”   徐锦秋万料不到,说这话的竟是徐锦瑟,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就听她继续说道:“姨娘和二姐说得都没错,咱们姐妹的安全是极重要的。且这后院中,可全是女眷,若有外人混了进来,还是及早捉到为好。”   “那……你、你是同意搜查昭云院了?”徐锦秋有些呆怔,徐锦瑟这态度转得太快,她委实有些反应不及。   徐锦瑟摇了摇头,“我指的可不止昭云院,而是整个后院。”   “三妹妹这丫鬟说我私会外男,这我是不认的。但二门未锁,不说外男,便是外头那不知是何身份的妇人,若能偷着进来,对府中也是不利。”徐锦瑟说着,转向云姨娘,道:“还请姨娘安排人手,在整个后院搜查一番,若有歹人,也好赶紧抓了出来,大家才能安心。”   “这——”云姨娘正要说什么,徐锦华却快她一步,道:“二妹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徐锦秋此时也反应过来,哪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忙道,“那就赶紧搜上一搜,左右西边就这么些地儿,我来的时候已经叫人守好了道路,那人绝没有机会离开。”   三位小姐都这么说,云姨娘也只得同意,当下便将徐锦秋带来的人手并自己带的丫鬟婆子编在一起,又吩咐几人去管事婆子处调派人手,组了队伍细细搜寻。   事既已定,便不用再站在此处吹风,徐锦秋提议大家都去昭云院暂歇,等待结果。却不想就在此时,徐锦瑟突地开口,“且慢!”   众人齐齐看向她,就听她道:“我突然觉得,三妹的话颇有些正确。这纸条,还是能看出一些东西的。”   “什么?”徐锦秋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刚刚还抵死不认,这会儿就……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原是觉得,一张没头没尾的纸条,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但现在——”徐锦瑟一边说,一边走到徐锦秋身边,从她手中抽出那张纸条,继续道:“这纸条,可不是一般的纸条。”   “什么?”   徐锦瑟从荷香手里接过灯笼,将那纸条凑到灯笼前,就见在火光之下,丝丝缕缕如云雾般的图纹逐渐浮现在纸条上。   “这般精致的云纹,唯有京城德韵斋出品的云纹箋才能做到。而这云纹箋珍贵无比,每月的产出都是有数的,整个承阳,也没有几家有的。而咱们府里——唯有大姐那里有。”徐锦瑟直直看向徐锦华,“该是大姐生辰时,大哥从京城送来的吧。”   徐锦瑟说着,将那纸条在火光中翻动几下,众人便见那纸条上的图纹如同活得一般,随着光线不同变换着形状,恰似风流云转——果然是云纹箋!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徐锦华身上。   “我道是怎样,原来是这云纹箋。”徐锦华露出一副讶然的模样,“二妹可真有心,连大哥送了什么给我都知道。”   徐锦瑟笑而不语。上辈子,徐锦华也得了这云纹箋,且因一个小丫头收拾书房时,误将一张云纹箋夹在其他纸张中送了出去而大发雷霆,故而阖府都知道了这云纹箋的珍贵。   徐锦华突地笑了出来,“我当是何事,这云纹箋确实是大哥送我的,阖府原也只我那儿有。只是,昨天我恰与母亲说起,妹妹与我同天生日,这云纹箋如此珍贵,合该给妹妹才是。故而我已将这云纹箋转交给了云姨娘,此刻当在妹妹房中了。”   云姨娘的瞳孔几不可见地一缩,却听徐锦华道:“此事,云姨娘当可作证。”   “是吗?”徐锦瑟猛地转头,双眼直直看向云姨娘,“大姐此言当真?”   云姨娘点了点头。   徐锦瑟再次问:“姨娘确定拿到了大姐转交的云纹箋?便是这被人拿来传讯、用来当做证物的云纹箋?且还送到了我的房中?”   云姨娘闭了闭眼,道:“没错,确是这云纹箋,中午我已让人送来了昭云院,许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此言一出,徐锦瑟仿若遭受重击一般,蹬蹬退了两步,撞在了荷香身上。   “哎呀,这可真不好,二姐想到的证据,好像反是证明了二姐和这纸条的关系呀。”徐锦秋幸灾乐祸地道。心想,早知道云姨娘公允,却不想竟公允到了如此地步,这关乎女儿家名节的事儿上,她都半分不为徐锦瑟遮掩,这可真大公无私得堪比圣人了。   想到此处,不由掩嘴而笑,“二姐既想办法找到了这纸条的独特之处,也该跟大家解释解释这纸条的缘由了吧?梧桐看到的那人究竟是谁?这传了纸条的人究竟在哪儿?二姐,可要给大家好好说道说道才是。”   这下,徐锦瑟可是亲手送了把柄过来,徐锦秋得意非常的昂起头,就待徐锦瑟如何回答。   却突听不远处,徐锦冉怯怯的声音响起,“二姐?刚刚你不是答应了今晚与我同睡吗?怎么还不来呀?”   “什么!”徐锦秋猛地回头。   徐锦冉这是说,刚刚徐锦瑟一直与她在一起? 第27章 出人意料   这、这怎么可能!   徐锦秋立即看向梧桐,她不是看到了徐锦瑟与人私会,还将人带进了昭云院?怎么……   梧桐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不由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此时徐锦冉已走到近前,看到众人都站在昭云院门口,不由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大姐、三姐,怎么都跑到昭云院来了?云姨娘也来了?”   “这……”徐锦秋显然不知如何应答,有心想说徐锦瑟私会外男,但想到徐锦冉刚刚的话,不由迟疑起来,遂问道:“你又怎么来了?天都这么晚了。”   “还不是二姐。”徐锦冉跑到徐锦瑟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刚刚在我那儿,讲故事讲到一半,非要回来拿什么东西,都答应了今晚要和我同睡,把故事讲完呢。”   徐锦冉嘟了嘟嘴,撒娇般地抱怨着。   她的话却让徐锦秋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二姐之前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是啊。”徐锦冉点点头,“下午二姐就来找我呢,连晚饭都是在我那用的。”又见徐锦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疑惑道,“怎么了?”   显是对刚刚的冲突一无所知。   只有徐锦瑟能感到,她抓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徐锦瑟借着袖子遮掩,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徐锦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渐渐平静了下来,用一副好奇的样子看向徐锦秋,“三姐你怎么来了?也是想听二姐讲故事吗?还有大姐也是,怎么也过来了?”   这话问得徐锦秋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云姨娘上前道:“四小姐,是三小姐与二小姐有些误会,如今大家知道四小姐与二小姐在一起,这误会也就解开了,没什么事情了。”   “误会?什么误会?”徐锦冉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形势不大对,忙问道,“二姐和三姐是怎么了?”   徐锦瑟一把攥住她的手,那手劲大得徐锦冉几乎要痛叫出声。但徐锦瑟立即松了手,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一副平静之态,“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还是要问问三妹才是。”   徐锦秋还在震惊之中,一时竟没听到徐锦瑟的话,只在心头不断揣度,原来徐锦瑟刚刚不在昭云院,是因为和徐锦冉在一起吗?可这样的话,梧桐看到的到底是谁?   如此想着,便不由问了出来,“梧桐,你不是说看到二小姐与人私会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锦冉闻言,倒抽一口气,“什么?”   梧桐普通一声跪倒在地,嗫嚅道:“奴婢、奴婢……确有看到有外男在昭云院附近徘徊……至于二小姐……这、这……”说到此处,梧桐悄悄抬眼,不着痕迹地看了云姨娘一眼,才继续道,“兴许、兴许是奴婢看岔了眼……”这动作极为隐秘,也只被一直牢牢盯着她的徐锦瑟看在了眼中。   “看岔眼?你、你——”徐锦秋简直快被气死,若不是梧桐斩钉截铁的说看到徐锦瑟与人私会,她怎会带着这许多人来昭云院“捉奸”,连云姨娘都惊动了!   现在人没找到,梧桐却说她看岔了眼!   ——看、岔、了、眼?   这分明就拿她当傻子了!徐锦秋气急败坏,上前就是一脚,“你再说一遍!你看岔了眼!看岔了眼!”   梧桐痛叫着,却不敢闪躲,只哀哀叫着,不住讨饶。   “够了!”徐锦瑟突地厉声道,“三妹此时知道将气撒在一个丫鬟身上,为何不在她口出妄言之时便处置了她!便凭她一句说我与人私会,就带了人来要搜我的昭云院!究竟把我这个二姐置于何地!”   这话问得徐锦秋无言以,面上隐隐浮现愧色,却还硬挺着不说话。   徐锦冉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掩嘴惊呼,“什么?这丫鬟竟污蔑二姐与人私会?二姐可一直与我在一起呀,三姐竟信了她吗?真是好生糊涂。”   徐锦冉今天是怎么回事,一开口说话,简直句句对她不利,真是碍事!徐锦秋羞恼交加,竟将气一股脑算在徐锦瑟身上,忿忿道,“二姐既然与四妹在一起,为何不早说?由着我对梧桐深信不疑,分明故意想看我丢丑!”   “三妹何出此言?”徐锦瑟挑眉,“我一回来,就见到你带着这些丫鬟婆子围了我这昭云院,接着便咄咄逼人的要我承认与人私通,可曾给过我机会解释?怎么就变成我故意让三妹丢丑了?大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徐锦华不料话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却也只能点头赞同徐锦瑟的话。不料徐锦瑟话锋一转,又道,“只……这云纹箋,就算大姐已经送了给我,终归也曾是大姐的东西。我又与四妹在一起,那这纸条……”   徐锦华面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云纹箋我转交给了云姨娘,云姨娘又送入了昭云院,这过程经手的也不知几人,便是出了纰漏也是有的!不过一张纸条,能证明什么!”   这话分明暗指云姨娘办事不牢,让人钻了空子,盗走了这珍贵的云纹箋。   云姨娘闭了闭眼,正欲说什么,却听徐锦瑟冷笑一声,“一张纸条不能证明什么,但二门没有落锁却是事实,且待看看,在这后院,到底能搜什么出来。到底是谁、做了什么,自然就见分晓——”   话音未落,不远处便有一阵喧闹响起,谷妈妈一路小跑的奔了过来,用带着喘息的声音道:“姨娘,人、人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云姨娘冷声问道。   “在、在……”谷妈妈张了张嘴,想起刚刚是在哪里堵到了那人,面上不由浮现一抹尴尬,“在刘妈妈处——”   “这——怎么会?”   这人,竟是在徐锦瑟的奶娘刘妈妈处?   这结果太过出人意料,众人一片哗然。 第28章 处置   刘妈妈是谁?那是徐锦瑟的奶娘,年近五十、苍老都刻在了脸上的一个妇人,那人,怎么会在刘妈妈处的?   众人心中浮现这个疑惑的同时,就听谷妈妈道:“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人正意图对刘妈妈……行那不轨之事,被撞破后急于逃走,撞到了头,现下已经被绑了来。”   话音未落,便见几个婆子,拖了一人过来。那人被捆了个结实,双目紧闭,显然失去了意识。在看到那人的时候,云姨娘深深拧起了眉头。   灯笼的光线映照在那人脸上,看清了他的瞬间,徐锦冉不由惊呼出声,“是、是表哥!”   什么!是表少爷?   众人齐齐倒抽口气,便有那见过陈景政的凝神看去,确是表少爷陈景政!   这、这怎么回事?这表少爷,竟欲对对刘妈妈行不轨之事?   徐锦冉震惊地瞪大眼睛,“竟然是表哥!你、你说清楚,表哥如何会对刘妈妈行那不轨之事?刘妈妈的年纪,做表哥的娘都绰绰有余了!”   面对这质问,谷妈妈显也是满脸尴尬,却不得不道,“老奴带人搜查之时,看到刘妈妈房内有个影子,正……正站在床边,俯身下去……没料到是表……表少爷。”谷妈妈心中暗悔,她初来咋到,带的一队人又都没见过陈景政,若早知他的身份,便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将他绑来。   但此时后悔已无用,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万没想到这表少爷竟真的对刘妈妈……便不说刘妈妈的年纪,她落水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哪儿能与人私会?这、这,显是表少爷一厢情愿。   难道这表少爷竟然……喜好老妇?   谷妈妈心中这一番猜测,倒暗合了众人心思,已有不少人看着陈景政的眼色都变得不对了。   只……这表少爷如何进得二门,又如何找到了刘妈妈的住处?这番,却是如何也揣测不到了。   “够了!”云姨娘面色一沉,打断了谷妈妈,沉声道,“谷妈妈慎言,没得污了小姐们的耳朵!人既已抓到,此事当请夫人决断,是不是表少爷还待查证!所有人,不得胡言!”这便是要封口的意思了。事涉陈景政,又被谷妈妈在这大庭广众下捅了出来,再不是她一个姨娘能裁定的。   云姨娘沉着脸,带了一众人去到正院禀明魏氏。   路上,徐锦秋尚未从这“表少爷欲对刘妈妈行不轨之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提那纸条的事儿了,只悄悄捅了捅徐锦冉,低声道,“四妹,你说这表哥……竟然对刘妈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知道!”徐锦冉绷着脸回道。   徐锦秋讨了个没趣儿,撇撇嘴,目光移到被几个婆子押着的梧桐身上,不由又是一阵怒气——都是这丫头随口胡说,才叫她做出这等事来,连母亲都惊动了!她一心想让徐锦瑟出丑,被那消息冲昏了头,此时稍稍冷静下来,思及一向威严的嫡母,不知会被怎样处置,心中不由一阵忐忑。   又见一脸淡定的徐锦瑟和板着脸的徐锦华,想到那云纹箋的事儿还没个结果,不由又有些好奇。再回头看被几个婆子抬着的陈景政,又觉此事发展简直出人意料,这表哥,看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想竟……   这心情,真是一时惴惴不安,一时又兴致勃勃,倒叫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只这时众人都无暇分神,倒也无人注意到这位三小姐的异常。   便在徐锦秋这时时变幻的心情中,众人来到了正院。   此时魏氏早已歇下,在林妈妈的通传下,又起了身来,略作梳洗坐在房中。   见得众人进来,不由怒斥一声,“荒谬!”   众人齐齐跪下,听候发落。   魏氏确实一阵猛咳,这些时日她又害了凉,身体一直不爽。闻听今日之事,更是动了真怒,咳得便更是厉害。   林妈妈连忙伺候她饮了几口水,暂且压下喉中的咳意。   好一阵,魏氏才安静下来,用咳得沙哑的声音问道:“梧桐呢?”   “已经令人押在门外了。”林妈妈回道。   魏氏点了点头,视线从徐锦华、徐锦瑟、徐锦秋和徐锦冉身上扫过,在云姨娘身上略作停留,便又落在了徐锦秋身上。   “我听说,今天这事,是锦秋带了人围了昭云院?”   “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出来,徐锦秋抖了抖,又忍不住道,“是梧桐跟我说——”   “住口!”魏氏重重拍了下桌子,“身为府中小姐,听信一个丫头一面之词,就带了人围了自家姐妹的院子,简直糊涂!”   “这梧桐,肆意胡言,挑拨主子姐之情,污蔑小姐清誉!林妈妈,立即着人将她绑下去,杖责五十,天一亮,立时发卖出去!此等丫鬟,我们府中留不得!”   此言一出,跪在门外的梧桐闪电般抬起头,哀求道,“不,夫人、夫人饶我这一次,夫人,咦——”话未说完,便被几个婆子堵住嘴拖了下去,只喉中不断发出呜咽,流着泪露出一副恳求之情。但这时候,已经无人注意她了。   因而也无人知道,梧桐最后想说的那个字,到底是“咦”还是“姨”了——   魏氏怒道,“这陈景政做出此等事情,此等客人我徐府断断留不得,明日我便回了老爷,请我那三姐出府安置,再不要上门了!”   又几个看到跪倒在地的女儿,思及她们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胸口忍不住又升起一阵咳意。强自压下了,才道,“锦华锦瑟锦秋,你们几个,被一个小丫头随口挑拨得失了和气,姐妹之间弄得如此沸沸扬扬,岂是大家小姐所为!从今天起,全都在屋里禁足,将女四书抄写一遍!好好反省反省!”   又对仆妇们道:“传话下去,今日之事,都给我守住了嘴巴!日后我若再听到一星半点儿,也不论是谁传出去的,便将今日所有参与此时的人,尽皆发卖去那苦寒之地!”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魏氏三言两语便给事情定了性儿,相比云姨娘处处周旋妥帖、让人挑不出错儿来的做法,另有一种大家夫人雷厉风行的气派,这便是身份之别的,云姨娘无论如何是没有这般底气的。   “至于这云纹箋……”魏氏刚一开口,云姨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罪道,“这都是妾身的错,今日大小姐将这云纹箋交给妾身,要转交给二小姐。二小姐又去了四小姐处,妾身想着二小姐回来自然能看到,便没刻意派人去通禀。想是这中间出了纰漏,让人拿了这云纹箋去用,以致让小姐们起了误会,请夫人责罚妾身,这都是妾身的错。”   魏氏重重一叹,“湘君呐——”   “请夫人责罚妾身。”云姨娘重重一拜,“出此纰漏,妾身再没有脸面掌事,也请夫人收回掌事之权,另择他人托福。”   魏氏又是一叹,令林妈妈扶她起来。云姨娘执意不肯,魏氏道:“莫非要我亲自来请,湘君才肯起来?”   云姨娘连道不敢,方才起了。   经这一番,魏氏的怒气稍缓,道,“此事原怪不得你,一份云纹箋,原不是什么大事,谁能想到会引来这番波折。我时时力不从心,这家中之事还当托付于你我才放心,万不要提这另托他人之事了。”   如此厚待,也不由令人想起云姨娘与夫人曾共患难之事,暗道夫人委实宅心仁厚了。   云姨娘还待请罪,又听魏氏说道,“若你仍觉过意不去,便也抄卷佛经吧,只当修身养性了。”   云姨娘只得应了。   这事儿便如此揭过,且严令之下,当不会有人透露。只……这只有大小姐与二小姐能有的云纹箋,因何会被拿来传了讯?这疑惑在众人心头确是消之不去的了。   人人都知道,二小姐一直与四小姐在一起,便说是经手之事出了纰漏,这云姨娘做事有多妥帖也是人人皆知的,如何偏偏这次……   这大小姐……   只这一番揣度,无人敢出口,也只能将疑惑烂在肚子里了。   待到出了门去,徐锦冉才算有种这惊心动魄的一晚终于尘埃落定之感,不由松了口气,接着便是一阵腿软,险些栽倒。被荷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徐锦冉道了声谢,快步走到徐锦瑟身边,擦肩而过之时,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谢谢二姐。”   徐锦瑟只摇了摇头,像是没听到一般,未作回应。   待到几人快走到院门之时,又听屋内,魏氏有些压抑的声音传来:“锦华,你留下。”   徐锦华脚步微微一顿,转身折回屋中。   刚一进门,便有丫鬟从内将门关上。   便听魏氏淡淡道:“今日之事,究竟为何,你与我将实话道来。”   徐锦华心中一沉。 第29章 教女   魏氏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只留了林妈妈在身边,此刻她双眼紧盯着徐锦华,又说了一次,“与我将实话道来!”   徐锦华闻言,眼眶瞬间泛红。   “你莫不以为,你那拙劣的手段,能骗了我去?”魏氏再次重复道,“说!”   徐锦华登时便跪下了,哽咽道“母亲、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你究竟做了什么?那陈景政,是你放进来的?”   “不!”徐锦华立时道,“女儿如何有那胆子,行这放肆之事?只是、只是那陈景政,自住进府中来,便对女儿多有纠缠,女儿看他不过,便有意戏弄,只想叫他空等一趟,也好知道分寸,没曾想那看门的孙婆子醉酒误事,二门竟没落锁,这才叫他……”   魏氏重重一叹,“便是这样,你如何又要指责你的二妹,还要带人搜了她的院子?那云纹箋上的‘西’字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一开始便想将事情推到你妹妹身上?”   “女儿不敢!母亲、母亲您是懂女儿的,女儿如何能有那般歹毒的心思——”徐锦华此时已是声泪俱下,“那纸条不过是随意而为,只是想吊着他多等一段时间。后来、后来三妹带了人来,女儿心中慌乱,一时糊涂,便……求母亲宽恕!”徐锦华深深拜下。   魏氏的视线落在她头顶梳妆齐整的发髻上,久久不说话。徐锦华维持拜下的姿势,心如锣鼓。   半晌,魏氏终于重重一叹,“你何曾需要我宽恕,你对不起的,是你二妹。”   闻得此言,徐锦华的心“噔”地放下了,知晓自己总算过了这关,“女儿知晓对不起二妹,日后必将尽力补偿。母亲,女儿已知错了,再不会犯的。”   魏氏闻言,支手撑着额头,仿佛不堪重负般挥了挥手。林妈妈上前将徐锦华扶起,悄声道,“小姐,夫人也是为了您好……”   “母亲的心,我自是知晓,此事原是我不对的。”徐锦华柔声道,“我也深悔自己所为,已是悔改了的。”   魏氏摆了摆手,让林妈妈送了徐锦华出去。徐锦华一副知错的模样,哽咽着出了门去。走至院门,林妈妈又对她殷殷叮嘱一番,才让她离去。   徐锦华垂着头,认真听了,待到林妈妈离开,才微微抬起头,一抹不易察觉的怨毒自她眼中快速闪过……   徐锦华走后,魏氏又是一阵猛咳,林妈妈连忙赶了过去,又是顺气又是揉按,好容易咳嗽渐歇,便听魏氏用沙哑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林妈妈,你看锦华这孩子……”   林妈妈连忙端了茶给她,“大小姐还小,便是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年纪还小?她都十三了……过不得几年,就要出阁了……”   魏氏抿了口茶水,看着月光洒落的窗棂,近乎呢喃的道,“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儿了呢。林妈妈,你说,是不是我太过忽视她了。”   林妈妈听着这话音儿不对,连忙道:“夫人您对大小姐的重视,老奴一直看在眼里,怎么能说忽视呢?大小姐这离及笄还有两年,您好好儿教,她总会懂得。老奴也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往日间都是好好儿的,这次定是一时糊涂,一时小性儿也是有的。且她也知错了,定能改好的。”   魏氏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不懂……”   锦华这孩子,看着端庄大气,实则气量狭小。往日有这嫡长女的身份,自己近年虽因体弱不甚管事,余威尚在,云姨娘又是个本分的,锦华这地位,在家里是独一份儿的,便也显不出来什么。这些时日,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看得出来,锦华整个人处在一种暴躁虚浮的状态中,却无论如何都推敲不出原因。更担心,锦华这脾性,在家中时还好,若是将来嫁了人,在婆家,如何能容人……   林妈妈道:“夫人的心思,老奴总能猜出几分。夫人因着大小姐,对今日这事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大小姐必也知道。瞧着她也是知晓夫人苦心,又有悔改之意,当是真心悔过的。”   “但愿如此吧。”魏氏扶了扶额头,“此事也幸得湘君为她遮掩,不然闹将出来,对锦华的闺誉……”   “云姨娘一向是个妥帖的。”林妈妈道。只她没说出来,这妾氏如此贤惠,为替大小姐遮掩,竟能狠心推了二小姐出来。这般做法似完全没有私心一般,反令人心惊。但她为人处世处处妥帖,且从无恶意,倒也无法推断什么,只能感慨世间竟有这般的贤德人儿了。   “湘君啊……如若不是老爷……便是做个大家主母,也是当得的,可惜了。”魏氏又是一声叹息,想到当年那笔糊涂账,又一阵心烦意乱。   只叹:“事涉锦华,我终究是失了公允啊。”   “夫人可万不能这么说。您如此处置,也是全了三位小姐的名声,若是罚得重了,此事难免容易泄露,对小姐们不利。”   “罢了。”魏氏在林妈妈的搀扶下起了身,“多想无利,我这身体怕是难以作为,明日我便传信安平侯府,请母亲帮我请一位教养嬷嬷回来,也好正一正锦华这性子。”   魏氏说着,又咳了起来,林妈妈又是连连宽慰了一番,方才罢休。   徐锦瑟由正院出来,一路回屋,却是远走越快、快得荷香都快赶不上了。但她察觉到徐锦瑟此刻状态不对,便也不敢出言,只一路紧跟着徐锦瑟回了房。   徐锦瑟挥了挥手,将房中伺候之人全部赶出,缓缓走到桌前,看着桌上那一叠整齐的云纹箋,不由双手颤抖起来。   她缓缓伸了手去,去拿那云纹箋,却又在碰到的时刻,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荷香立时便发现不对,连忙道:“小姐……”   却听徐锦瑟突然开口:“出去。”   荷香还待说什么,却听徐锦瑟大叫一声:“出去!”   只得出了门去。但心中还是担心徐锦瑟,便默默守在了门口。   荷香出门的那一瞬间,徐锦瑟猛地伸出手,将那云纹箋抓在手中!   这云纹箋!这云纹箋!她出门之前特特留意过,屋里并无此物,出门之时也吩咐了丫鬟守好门户。能够无声无息让这东西出现在她屋里、又不惊动任何人的,也只有、只有管着这府里大小事务的云姨娘了!   云姨娘!云姨娘!   徐锦瑟抓着云纹箋的手不住颤抖,直将那珍贵的云纹箋抓得皱成一团!   这哪是什么云纹箋!这分明是她徐锦瑟那颗被人践踏嘲笑了一世的心!   她将计就计设下此局,就是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想!   但到了此刻,真真亲眼所见了,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做好准备!不!这种准备,她永远也做不好!   哪一个亲娘,哪有一个亲娘!能用自己女儿的名声给别人铺路!便是再贤良淑德、再谦虚谨慎!这般作法,简直失了人性!   除非、除非——   除非她根本不是亲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锦瑟紧紧握着那云纹箋,手臂颤抖得几如筛糠。   不怪她从小被教导不能与徐锦华争锋、不怪她自小竟被以做妾的规格教导、不怪她在姨娘多年“关怀”下身子寒凉难以有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锦瑟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双手攥紧手里的云纹箋,指甲嵌入掌心,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皮肉中溢出,在那精致的箋子上开出一朵一朵血红的花儿。   强自压抑了一晚的痛楚,此刻翻了倍的涌上,她的胸口似有一块巨石悍然撞下,撞得整个人都支离破碎。她如吞炭火,胸腔却冰凉至极,只觉全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却又有一腔怒火在心中燃烧,想要把自己烧成灰烬一样!   徐锦瑟啊徐锦瑟,你眼瞎心盲,不怪被人耍弄一世,死不瞑目!不怪啊!   不怪啊!   深深压抑的呜咽声响起,荷香站在门外,只听屋内响起一片碎裂之声,夹杂着几声不可自抑的抽泣,不由担心的敲了敲门,“小姐?”   “别进来!”屋内徐锦瑟用几乎嘶哑的声音叫道,荷香立即停住了推门的动作,只在心中暗忖着,那云纹箋是她照小姐吩咐从纸堆里翻出来的,虽不知小姐从何而知,这房里没有云纹箋她却是最知道不过的。今日出门时,屋里绝没有这云纹箋,转瞬便出现在了桌上,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姨娘委实心狠,为顾全大小姐,竟能将这般委屈给着小姐受了。若不是小姐聪明,早有准备,只怕此时已为大小姐顶了罪去,不怪小姐伤心。   荷香叹息一声,直直在门外站了。这一等便等到月上中天,门内的声音才逐渐变小。   一阵快要令人窒息的寂静,荷香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敲门的时候,才听到屋内,徐锦瑟沙哑的声音响起,“进来。”   推开门,入目的疮痍景象令荷香大吃一惊,尤其是那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的云纹箋,上面分明沾染了斑斑血迹!荷香倒抽一口冷气,连忙去看徐锦瑟,只见她十指遍布红痕,掌心几乎快被掐烂了!   “小姐、小姐这是——”   “别出声,”徐锦瑟通红的眼睛看着荷香,荷香这才发现,不过短短时间,徐锦瑟整个人仿佛大病了一场,竟呈现出虚脱之相!   “没什么大碍,把东西收拾了,便出去吧。”荷香只得默默蹲下,将地上那碎裂的器具、瓷片并揉碎了的云纹箋一并收拾了。待要出门时,终是不放心徐锦瑟,咬了咬牙,又折了回去。   “……不是让你出去吗?”徐锦瑟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去吧,我没事。”   荷香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拿了那干净的布巾子便缠了上去。徐锦瑟没料到她竟自作主张,不由惊讶的抬头。   “小姐一向聪明,小姐心里想什么奴婢是不懂的。今儿这事小姐着实委屈,便是伤心也是应有的。只小姐何必将气出在自己身上。这伤了自己,小姐纵是不疼,奴婢也心疼啊。”   “心疼?”徐锦瑟怔怔地看着荷香,像是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荷香径自包了她的伤口,才道,“奴婢明儿便去掌事婆子那领些药膏子给小姐敷了,这伤这么搁着可不行。小姐不欲人知道,咱们便不让人知道。奴婢不懂小姐的心思,但奴婢知道,您这样儿除了伤了自己,无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这是何必呢?”   是啊,这是……何必呢?   “呵呵、呵呵呵呵——”徐锦瑟拿手背挡了眼,低低地笑了起来,荷香看到,在手没有遮住的地方,两行泪从她的脸颊滑下。   是啊,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何必……何必!   不是早就决定了吗,这一世,她定要让那些亏欠她的,欺骗她的,毁了她一生的人付出代价!非但如此,她还要幸福和美的过完这一世!活到高不可攀!活到肆意妄行!让那些眼红的、嫉妒的、盼着她死的人,永生不得如意!   徐锦瑟猛地放下手,荷香仿佛看到,两簇烈焰自她眼中骤然升起! 第30章 怨恨   “姨娘,是老奴的错。”一回到屋中,谷妈妈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请罪,“老奴委实不知那人竟是表少爷,才将这事闹到夫人面前……”   云姨娘连忙上前扶了,“妈妈快起来,这怪不得你。”   谷妈妈千恩万谢的起了来,又道,“老爷将老奴派来姨娘身边,是希望老奴能够对姨娘有所助益,不想一来便犯了如此之错,让姨娘在夫人面前失了脸面。”   云姨娘道:“今日之事怪不得妈妈,谁能料到那闯入之人会是陈景政!妈妈刚来府中,不认得也是有的。至于夫人……那陈景政毕竟是她外甥,此事怎么也绕不过她去,便是妈妈认出来了又能如何?众目睽睽之下,总是要禀明夫人的。”   云姨娘如此明理,谷妈妈更是感恩不尽,又言了几句,才感恩戴德的走了。   她刚一走,云姨娘面色便沉了下来。   这事确实怪不得谷妈妈。谷妈妈初来乍到,识不得人,她在分派队伍时便已料到此事,才将谷妈妈那队分到了陈景政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万没料到,这陈景政竟跑去了刘妈妈处。只……谷妈妈等人竟亲见了陈景政欲对刘妈妈不轨,难道这陈景政真有这特殊的癖好?   她总觉得,这其间似有古怪,好像缺失了关键的一环。云姨娘在椅上坐了,深深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索。   “这谷妈妈可真会坏事。”那声音因为刻意压低有些沙哑,却更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阴郁味道。   云姨娘应声回头,正看到一只素白小手掀开了帘子。少女从内室中走了出来,绣着繁复纹路的裙摆在地上翩然起伏,烛火温暖浊黄的光投在她的脸上,留下晦暗不明的阴影,给她的美貌蒙上了一层说不出来阴霾——正是大小姐徐锦华。   云姨娘似是完全不惊诧她的出现,只淡淡道:“大小姐,你刚被禁足,还是不要出现在这里的好。若是被人看到……”   “怎么会被人看到!”徐锦华出言打断,“这里不都是你的人吗!何况我出来之时已经确定过没有人发现了!”   “大小姐!”云姨娘加重了声音,“这府中纵是大部分人给我几分脸面,我一个姨娘,且不是主母,又无安平侯府这般娘家撑腰,哪里能说都是我的人了。”   “你别在我面前摆这贤德模样!”徐锦华几步走到桌前,重重拍了上去,神情暴躁,全没有平日半分雍容的气度。   她焦躁的在房里踱着步,嘴里呢喃着,“这陈景政……不行、不行……”   云姨娘只径自端了茶盏,并不理会。   突地,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猛地顿住脚步,冲到云姨娘面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若是陈景政醒来,他……”   这动作令茶盏中的茶水飞溅出来。云姨娘皱起眉,盯着手上溅到的茶水,拿帕子细细擦了,才道:“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万一、万一……”   “不会有万一。”云姨娘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我是知道夫人的,陈景政做出这种事,她绝不会容陈家人再住在府中,明日一早陈夫人定会搬出府去,绝不会有机会在府里搬弄是非。至于陈景政……一个喜好老妇之人,此事若宣扬出去,他也得不到半分好处。何况,他有何证据能证明此事与你有关?”   徐锦华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她冒险前来便是为着这个,此刻听了云姨娘解释也总算略放下几分心来。只心中压抑的不甘又浮了上来,“都是梧桐那丫头坏事,也不知在哪撞见了陈景政,竟叫了徐锦秋来!若不是这样——”   “若不是这样,那陈景政就要被人撞见,然后供出你来了!”   徐锦华瞳孔猛地一缩,“怎么会!”   “你以为引了陈景政进来,想办法让他去闯二小姐院子便行了?”云姨娘眯起眼睛,“若不是我叫了梧桐去引路,指不定他已经走到哪里去了!”   “什么?”徐锦华大吃一惊,“是你叫了梧桐给他指路?那他怎么去了刘妈妈处?”   “这便不清楚了。”云姨娘摇了摇头,陈景政到底如何去了刘妈妈处,她一直想不明白。为着徐锦华的鲁莽,她亲自找了梧桐那丫头,用她与彩鹊串通陷害青芷之事为挟,才令她去给陈景政指了路。   只没想到,这梧桐竟顺势挑拨,带了徐锦秋去抓奸,也将自己的后手破坏殆尽。   “那、那梧桐不会供了你出去吧!”徐锦华几乎跳了起来。   云姨娘冷笑一声,“她不会有那个机会。”押了梧桐的婆子都是她的人,断不会让她有机会乱说。待到天明立即远远发卖出去,此事也就了了。   徐锦华闻言,心情总算稍霁,又思及今日大好机会,就此浪费了,不由咬牙道,“只可惜我一番苦心,竟让徐锦瑟躲了过去。”   云姨娘低叹一声,“今日并不是什么好时机,你太冲动了。且那云纹箋……”   “我没有用云纹箋!”徐锦华立时沉了脸,“那箋子只有我有,怎会拿来做此等用途!想是丫头拿错了!”幸好当时有云姨娘代为遮掩,不然徐锦瑟将这脏水泼到了她身上,真是洗也洗不清了。   “你实在太沉不住气了。”云姨娘皱起眉头,忍不住又道:“今日之事简直漏洞百出,二小姐并碍不到你什么,你且忍耐——”   “碍不到我什么?”徐锦华忍不住提高声音,“碍不到我什么?她的存在就碍到了我!若不是你不肯帮我,我怎会自己出手!近日府中这么多事,那徐锦瑟处处出尽风头,刘妈妈又突然回府,还因着那赌徒儿子来要挟你——”   她越说越是烦躁,只觉所有不顺心的事儿都凑在了一起,自从、自从——   云姨娘却似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烦躁一般,只道:“刘妈妈已经昏迷不醒了。便是她还醒着,也不会说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那个赌徒儿子的无底洞,若是、若是她醒了——”想到这种可能,徐锦华不由全身发抖。   “她醒了,也什么都不会说的。况且她那儿子,确实是替人作保,才会欠债的。”   “你怎么知道!万一她——”徐锦华说到此处,突然顿住,她望着云姨娘的神情,突然间明白了过来,“难道是、是你……”   “不然呢?”云姨娘嗤笑一声,“非是如此,刘妈妈返乡多年,怎会主动要求回府?”   “你让她回来做什么!”徐锦华忍不住低吼起来,“府里有个徐锦瑟还不够,你又把刘妈妈找回来,就不怕、就不怕……事情败露吗……”越到后来,她的声音越低,直至最后几字像是含在喉中一般,含糊不清。   云姨娘却是听了个清楚,反问道:“不是你说,不想看到二小姐吗?”   这话正戳中了徐锦华的痛处,她忍不住大叫起来:“没错,我不想看到她!一眼都不想!”这还不是因为你的过错!你当日做下的事情,让我每看到徐锦瑟一次,都要受一次折磨!我日日夜夜不得安寝,全是你当日种下的恶果!   徐锦华没有说出口,但她的眼神分明便在如此控诉!   云姨娘被这神情刺了一下,终于有些持不住一贯的淡然了。   她拍了拍徐锦冉,软下了声音,道,“放心吧,刘妈妈什么都做不了的。”她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只可惜……刘妈妈终究没能将她那唯一的纰漏消了去,枉费她设计这一场。   徐锦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语调变得平稳起来:“让徐锦瑟彻底从我眼前消失!我再不想看到她!一刻都不想!”那简直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她徐家大小姐的身份!全部都是假象!偷来的假象!   云姨娘安抚般的拍了拍徐锦华的肩膀,感受到对方身上细微的颤栗,幽幽一叹,道:“你莫不以为,让一个人消失是件简单的事儿?”   手下的身体倏然一僵,云姨娘便当不知道一般,继续道:“你那外祖现在是有几分家底,但买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便是当初,你能有这嫡女身份,还要感谢那五王之乱,让我与魏氏同众人失散。不然,安平侯府的嫡小姐,生产之时,多少双眼睛盯着,哪容得了我动手。”便是刘妈妈那等身份,她都不得不忍了十几年,方才……何况徐锦瑟是实打实的徐家小姐,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要下手谈何容易!   外祖?那是她哪门子的外祖!不过一个姨娘的父亲!安平侯才是自己的外祖,安平侯府才是她的外祖家!徐锦华瞪大了眼,正想如此反驳,却乍然意识到,自己的真正身份……那一瞬间的心中落差,简直要让人发疯!   又听云姨娘道:“我原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若不是当日那场意外……   这句话彻底打破了她勉力伪装的平静,徐锦华猛地抬起头,疯了一般地大吼道:“那就不要告诉我!一辈子都不要告诉我!我宁愿当日便死了!”   她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这所谓真相!不知道她其实是云姨娘的亲子,不知道她这嫡长女的身份是盗窃而来,不知道她现在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该是徐锦瑟的!   凭什么!凭什么是徐锦瑟!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这一刻,她所有的仇所有的怨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扭曲的缠绕的纠结不清的,汇聚成滔天巨浪,向着徐锦瑟倾泻而去!   徐锦华猛地攥住云姨娘的衣襟,埋头大哭起来——   云姨娘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你放心,我自有成算,虽不能让她彻底消失,却也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眼前。你且按捺些时日,我总是想让你好的。”   听了云姨娘的话,徐锦华哭得更狠了。害怕、庆幸、喜悦,还有几不可见的宽慰之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不住地颤抖,然后在这个头一次触及的怀抱中,汲取到了一丝丝扭曲的温暖。   徐锦华悄悄伸出手,环住了姨娘的后背。   云姨娘垂下头,看着恸哭的徐锦华,心中暗自盘算——看来,她计划的那件事儿,是时候进行了…… 第31章 思量   一夜未眠,徐锦瑟脑中却清醒无比。那些悲伤与愤怒被细细收在心底,一切似乎都被清晨的阳光洗涤,留下的,只有一往无前的路和勇往直前的勇气。   徐锦瑟躺在床上,此刻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在脑中将昨夜之事细细理了一遍。   在花园中见到徐锦华与陈景政之时,她便已然起了怀疑,让荷香留意起了家中的异常。果然发现了被灌醉的孙婆子,更顺藤摸瓜,找到了花园中的那张纸条。这才掌握住了陈景政的行踪,救下了险被轻薄的徐锦冉。   在徐锦冉惊惧的目光中,她敲昏了陈景政,与荷香合力将他拖入草丛,然后安抚了惊疑不定的徐锦冉,说服她先行回房,待得片刻后再来昭云院找她。   如此一来,她与徐锦冉便可互相作证,两人一直在一起。这样无论陈景政醒来后说什么,都不足为信。   尔后她与荷香合力,将陈景政抬至刘妈妈房中。待做好这一切,回到昭云院,便正好见到了徐锦秋带人闹事。后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徐锦华想利用陈景政坏她名声,她便将计就计,在从徐锦秋手中拿过纸条时,用那事先藏好的云纹箋,换下了原本的那张!   然后……云姨娘便为了徐锦华,将那云纹箋放入了自己房中。   想到此处,徐锦瑟还是忍不住心尖儿一抖。她深吸口气,压下这感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梳理。   云姨娘认下了那将云纹箋送来之举,原该让自己百口莫辩,被做实了这私会外男、暗中传讯的名声,但徐锦冉的出现让这栽赃再进行不下去,从刘妈妈处找到的陈景政更让此事不得不闹到魏氏跟前。   至于那陈景政欲对昏迷不醒的刘妈妈行不轨之事……还要感谢荷香插在刘妈妈窗台前的那枝千尾鸢。只她也没想到,这千尾鸢的效果如此之好。原先只想着陈景政醒来,看到那被徐锦华把玩过的千尾鸢,定要上前查看,如此便能多拖住他一段时间。却没想到,陈景政竟将刘妈妈错认成了徐锦华,被谷妈妈一行抓了个正着。这其中,想必也有那因主人昏迷而烛火全无的屋子几分功劳。   而“表少爷欲对一老妇行不轨之事”,此般戏剧性的发展,无论搁在何处都将是人人津津乐道的奇事。   徐锦瑟垂下眼帘,那传讯的云纹箋,只她与徐锦华有,她有四妹妹为证,徐锦华却是再推脱不了。此番一闹,无论结果如何,这怀疑,便是种在了众人心中。虽有魏氏出手镇压,但人人都有那好奇之心,此事私下流传在所难免。而每当人们悄悄议论表少爷这特殊的癖好时,定少不了这直至最后都来历不清的云纹箋——徐锦华的名声,便会在这种议论中一次次的折损。这也是她咎由自取了。   至于魏氏……   想到这位嫡母,徐锦瑟不由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这胎记……   刘妈妈铤而走险,想要毁掉的,极有可能便是这胎记。这便说明,这胎记至少是有某种意义的。但徐锦华的胸口,是没有胎记的……   徐锦瑟皱起眉头,前世纷乱的记忆中,徐锦华那一声“娘”,如同刺破迷雾的利刃,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而她昨日刻意将自已与徐锦华置于非此即彼的境地,便是为着逼云姨娘在二人之中择一保全。云姨娘的选择,便是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徐锦华的那声“娘”,叫得便是云姨娘。   徐锦华是云姨娘的女儿,那么——她呢?   她又是谁?会是魏氏……的,女儿吗?   想到这个可能,徐锦瑟不由一抖,那位前世无甚亲近的嫡母,这位今生头一个叮嘱自己少用些冰的嫡母,会……是她的亲娘吗?   砰砰!砰砰——   这个猜测,令她不由自主的心儿狂跳,感觉胸口快要被撞破——   但……她与徐锦华同日出生,若是云姨娘做了手脚,将两人交换,自己身上有如此特徽,缘何魏氏竟不知晓?   难道,自己是别处抱来的——   这想法犹如一盆冷水泼下,让徐锦瑟霎时冷静了下来——若她真是云姨娘随意抱来的孩子,真正的魏氏之子已经不知所踪的话,那她的身世究竟为何……   这一切的关键,似乎都落在了刘妈妈身上。   徐锦瑟突然想到,自己早就怀疑,刘妈妈是受人逼迫,才会铤而走险,想将那碗滚烫的甜汤泼向自己。如今想来,也许那幕后之人便是云姨娘。如今刘妈妈昏迷不醒,这条线却是暂时断了。   不、不对!   一道灵光突然自徐锦瑟脑中闪过!自己已然十三岁了,云姨娘便是换子,也换了十三年了。她胸口这胎记也不是一日两日才有,这十三年来都相安无事,缘何直到此时才让刘妈妈出手?这其间,必定发生了什么,让这胎记的存在对谁产生了威胁才对。   等等!徐锦瑟突然想到,自重生以来,徐锦华对自己那若有若无的敌意,以及昨晚那几乎不择手段的栽赃陷害……   如此手段,近乎拙劣,并不像云姨娘一贯面面俱到的做法,反像徐锦华自作主张……   难道、难道——   徐锦瑟猛地坐起,难道在她重生前发生了什么,让徐锦华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对自己有敌意!所以才想方设法要陷害自己!   ——而这,必定是因为自己的真实身份会对她产生威胁!   脑中犹如一道霹雳劈过,徐锦瑟激动得浑身颤抖,这么说,这么说!自己很有可能便是魏氏所出,魏氏才是自己的亲娘!   这猜测令她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魏氏、魏氏,母亲——   “娘……”   细如蚊讷的呼喊自徐锦瑟喉间溢出。这声音发出的刹那,她情不自禁的抓住床帐,一声哽咽自喉间响起,热泪自酸涩的眼眶中滑下,她就这样拽着床帐,痛哭起来。   良久,阳光已悄悄爬过窗棂,洒入屋内。徐锦瑟终于勉强止住了悲恸。她在不断告诫自己,虽然魏氏是自己生母的可能极大,但自己手中并无证据,切不可轻举妄动。   如是三番,终于冷静了下来,细细思索重生以来所见、徐锦华与云姨娘之举,却突然想到,魏氏乃安平侯府嫡女,徐丘松又是安国公府嫡子,二人联姻说得上是门当户对。徐锦程与徐锦华乃是嫡出,虽魏氏极力一碗水端平,但有安平侯府这个外家,徐锦程与徐锦华一贯用度都比几个庶出子女优越不少。徐锦华更是妥妥的从小按照高门嫡女来教养,吃穿用度、立身行事都不是庶出可比。   缘何就突然认了云姨娘这个亲娘?便是云姨娘对她说出了真相,她又怎会毫不怀疑的相信?   徐锦瑟猛地瞪大眼,这说明——云姨娘手中,必定掌握着某个决定性的证据!这证据甚至关键到,徐锦华根本不用向魏氏求证,便信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更不得不在短时间内接受自己并非真正的嫡女这个事实!   那么……这证据究竟是什么呢?   徐锦瑟细细想来,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想是云姨娘根本未露端倪。   那么,她便要自己想办法去寻找着证据了!   想到此处,又不由一叹——自己手中的筹码,还是太少了。   她的身边除了荷香,并无可信任之人,自己屋中、甚至整个昭云院都是云姨娘的人手——这一点,单从那突然出现在屋中云纹箋便能看出。   此时她势单力薄,又无任何证据在手,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是猜测而出,如何与云姨娘并徐锦华硬碰硬?她们一个是处事公允、声名皆好、又对主母有救命之恩的姨娘,一个是府中尊贵的嫡出、实至名归的大小姐,她不过一个小小庶女,甚至身边连一个能够帮衬自己的亲人都没有,如此势单力薄,如何与她们正面对抗?   尚需不动声色,暗中另寻他法才是。   想到此处,徐锦瑟不由暗暗思索,在前世的记忆中,究竟有何种事物可为自己所用。现在的她,身无长物,唯一的优势,便是多活了一世,对诸般事物将来发展的了然了。   如此细思,竟真被她想到了一事!此事另牵扯到了,前世云姨娘娘家崛起之事。便是因着这事,云家由不入流的九品小官,一跃而入京城新贵之列,自己这位姨娘的身份更是由此变得不同,连徐丘松都要另眼相看几分。   若前世所闻是真,那她便要试着抢一抢这天大的机缘了!   云家!这一次,她不会给他们这崛起的机会!   徐锦瑟正在心中盘算,要如何利用眼前的形势,得到接近那机缘的机会,便听荷香进到屋来,小声禀报道,“小姐,奴婢听门上婆子说,刘妈妈失踪了。”   什么?刘妈妈失踪了?   徐锦瑟猛地抬头! 第32章 安抚   “奴婢听人议论,今日一早,小丫头去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抱厦中人去楼空,刘妈妈已经没了踪影。”荷香顿了顿,又道,“奴婢刚刚去看过,屋里的细软已经了,想刘妈妈应是自己悄悄儿走了。”   走了?徐锦瑟一愣,刘妈妈这是……醒过来了?   转念一想,当日大夫只说无法确定她何时能醒、究竟能不能醒,并未说她无法醒来。如此说来,想是昨日陈景政被抓时人多嘈杂,惊醒了昏迷中的刘妈妈。   昨日那种情形,刘妈妈许是趁着人手都集中在正院时,悄悄收拾了细软逃走。   只……不说刘妈妈伤势未愈,她的身契还未消,这样一来,便成了逃奴了。不但是她,她老家的丈夫儿子都可能受到牵连。   是什么让她甘冒如此风险,也要连夜逃走?   如此看来,刘妈妈落水之事果不单纯,想是真的遭人灭口,才让她一醒来便要不管不顾的逃走。   细思起来,刘妈妈乃是云姨娘的同乡,而这同乡又成了自己的奶娘。这便是说,自己很小之时,刘妈妈便已到了云姨娘身边。   再想到她突然回府之举,和墨莲发现的、她悄悄将财务送出府的举动,徐锦瑟几乎能在脑中勾勒出原由——当是刘妈妈不知为何缺了钱财,尔后为了谋财回到徐府。   那么她是做了什么,才会遭人灭口?她为谋财而来,连府里置办的东西都送了出去,显是急需用钱。假设她掌握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急需大量钱财,那最快的方式显是以此为挟,去向那秘密的主人讨要。   徐锦瑟突地一凛——会不会,刘妈妈所掌握的,正是云姨娘换子之事?若真如此,会对刘妈妈下手的,便是云姨娘了。如此说来,自己胸口这胎记,定然是有某种重要意义,它的存在甚至会对云姨娘产生威胁,才会两世都藉由刘妈妈之手,欲要将它毁掉——而毁了它之后,刘妈妈所掌握之事,也不再能够威胁对方。所以前世刘妈妈才能够功成身退,名为遣返、实则应是带着她所求钱财回乡去了。   若不是自己早有准备……恐已经被她得手了。   不过,刘妈妈现在逃了也好。不管她掌握着什么,现在的自己根本无力逼她吐露真相,更不能保证能在如此形势下保住她的性命。就让她逃吧,只要她还活着,她手中掌握的秘密便不是无人知晓。总有一天,她会找到她,让她将所知之事一点一滴,尽数吐出来!   而现在,刘妈妈出逃之事,只会将这水搅得更浑,让那幕后之人更加棘手。   ——这于她而言,当是好事。   如此一番思索表述虽繁,实则不过是几息之事,待徐锦瑟得出结论之时,荷香也才说到众人对此事的议论。   “……都说刘妈妈这是卷了财物跑了,那抱厦之中,除她带来的东西之外,原有的花瓶摆设,不占地儿的东西,能带走的都给搬运一空了,也不知她一个重伤的老妇人是怎么拿走的。幸好那屋里原也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荷香又道,“听她们说,要去禀了夫人,上报官府,将刘妈妈做逃奴处置呢。”   这便是要断了刘妈妈的后路了,徐锦瑟略一沉吟,对荷香道,“你多关注此事,看夫人如何处置,若刘妈妈被找到即时通知我。”   荷香自是应了。接着,左顾右盼一番,确定四处无人,才俯下身,从袖中掏出一物,悄悄在徐锦瑟耳畔道,“奴婢去刘妈妈房里查看时,从枕头里发现了这个……”   徐锦瑟接过一看,竟是一张纸条。   原来荷香去到刘妈妈房中时,发现那房间早就人去楼空,但凡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唯剩床铺上那只枕头,孤零零地仍在床角。荷香觉得不对,便趁人不注意上前查看,竟在枕中发现了这纸条。   徐锦瑟拿过纸条,正待展开,便听门外墨莲一声,“姨娘怎么这么早儿就过来了,小姐还未曾起呢。”   连忙将纸条攥在手里,缩紧袖子中。刚做完这个动作,门便被推了开,云姨娘徐徐而入。   荷香立即躬身行礼,徐锦瑟也整了面色,唤一声“姨娘”。   云姨娘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了。   徐锦瑟连忙作势要起,却被她按下,道,“不妨事,姨娘只是来看看你。”   荷香连忙取了外衣给徐锦瑟披了,二人便如此在床上对坐了。   云姨娘看了眼窗外,似是瞧了眼天色,道:“如今天色尚早,倒不用急着起来,只二小姐虽被禁足,却也不好懈怠,早早把那女四书抄完才好。”   徐锦瑟点头应了,云姨娘又道,“瞧二小姐眼下隐有青痕,可是昨夜未睡好?”   “一时梦魇而已,姨娘不用担心。”   云姨娘看她答得冷淡,不由轻叹一声,道,“昨日之事,想你是怨上姨娘了。”   “怎么会。”徐锦瑟立即道。   云姨娘只当她义愤难平,索性伸了手来,将她攥紧的拳头拉至掌心,轻轻拍抚,道,“你莫怨姨娘,大小姐确是将那云纹箋交与了我,只我一时疏忽,忘记先说与你知,不想就生出了这些事端来。”   徐锦瑟身体一僵,云姨娘只以为她是为着昨日之事置气,倒也未曾怀疑,只幽幽道,“夫人于我恩重如山,便连中馈都能托付,我又怎能为着私欲颠倒是非,硬是说没拿到这云纹箋呢?”   “那你便能在那种情形下认了下来?若不是赶巧了我在四妹妹处,这一盆脏水泼下来,我是洗也洗不清了!”说到激动之处,徐锦瑟猛地抽出手来,满是愤懑的眼直直看向云姨娘。同时,在在云姨娘注意不到的地方,将手中攥着的纸条不着痕迹的朝掌心挪了挪。   只这一番质问却不是作伪,而是有几分当时的心声了。   这番真情流露自也瞒过了云姨娘,她见徐锦瑟抽了手去,也不强求,只微微一叹,“二小姐,大小姐乃正室嫡出,府中几位小姐,自是以她为贵。她是夫人亲女,不说将来,便是小姐婚配之事,也需得夫人相看,若是你我母女损伤了大小姐清誉,夫人便是再看重我,心中又怎能没有隔阂?倒不如先将此事担了下来,夫人与大小姐自会记得咱们的好儿,将来行事也有几分便宜。”   见徐锦瑟仍是不言不语,云姨娘又道,“姨娘早有应对之法,便是没有四小姐作证,也不会碍到二小姐闺誉的。”   “真的?”徐锦瑟惊讶地看向她。   云姨娘道,“这是自然。二小姐是大小姐的妹妹,大小姐为人如何自也知晓,是断断不会做出与表少爷传讯之事的。”   徐锦瑟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冷笑,她当然知晓,这传讯之事,偏偏就是她那尊贵的大姐所为,只不是用这云纹箋罢了。   云姨娘未发现她的心思,继续道,“这云纹箋流出,既非大小姐所为、也非二小姐所作,那便是在转交的途中出了问题,只要将那经手之人审上一审,自然便知。”   徐锦瑟立即明白,这便是要将那经手之人推出,以保徐锦华的名声了。也难为云姨娘,短短一夜,便要找出这么个人来顶罪。   又听云姨娘道:“二小姐心中也该有数,我在夫人面前,比之曲姨娘和李姨娘是多了几分体面,二小姐也比三小姐和四小姐更受看重一些。这都是夫人的恩惠,如今正是报答之时,便是暂时稍作牺牲,也是为顾全大局,万不可心有怨恨呐。”   徐锦瑟连连点头,流露出一副渐被说服的模样。   云姨娘见她似是有所缓和,又劝慰几句,尽皆是劝她以大局为重,顾全徐锦华与魏氏之语。   徐锦瑟一一应了,又与她承诺将来自是事事以徐锦华为重,全她嫡女的脸面,云姨娘方才满意。   及至出门,又道自己娘家送来几件稀罕物什,待会儿自有丫鬟送来,供徐锦瑟解闷用。   徐锦瑟微微一笑,道,“即是如此,那便多谢他们了。”   自己这“外家”一向与她不亲,现下竟送了东西过来,倒有几分补偿之感。   徐锦瑟攥着掌中的纸条,微微眯起眼睛。她不稀罕这劳什子的物件,云家,放心吧,若要补偿,她会自己去拿——就用你们全家的富贵荣华!   待到云姨娘走了,徐锦瑟终于能将那纸条拿出,细细展开,只见纸条上写着八个字,“鸿月当空,菩提座前”。   鸿月当空,菩提座前?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像句诗,但好像又读不通……”荷香疑惑的问道。   徐锦瑟微微一笑,将纸条卷了起来,与荷香道,“你找个机会,将这纸条再放回刘妈妈枕中,务须在那枕头被别人拿走之前。”   若是她猜得不错,这纸条,当与刘妈妈所掌握之事有关。 第33章 计   将这纸条再放回刘妈妈枕中?   荷香不明所以,却最是听话,瞅着众人不注意时溜进抱厦,将那纸条塞回了刘妈妈枕头中。   待到做完这些,天已大亮,徐锦瑟已在墨莲的伺候下起身,只在禁足中,尚不得出门。见着荷香回来,便吩咐她拿了女四书来,在房中细细抄写。   这一抄便是一个上午,墨莲趁机出去躲懒,荷香已是将午饭端了回来,一边摆饭一边对徐锦瑟言道,今早夫人果然将陈夫人一家“请”出了徐府,那陈景政嚷嚷着徐家小姐设计他,欲要讨个公道,硬是被陈夫人劝了下来,一家人灰溜溜的走了。   这表少爷夜间私入后宅之事虽说起来委实不堪入目,但因对象是那样一个昏迷不醒的老婆子,事情就又变了味儿,说起来直叫人当成个笑话。   还有人打趣儿说,刘妈妈失踪是因着被表少爷觊觎,坏了名声,才无颜再待下去,连夜离了府。   此事因着魏氏下了封口令,众人便也只在私下悄悄议论,并不敢在明面上讨论,因而整个徐府表面上居然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   徐丘松却是动了真怒,但他自持身份,如何能与姨姐争执。只得写信与陈伯忠,怒斥了陈景政此番行为,并令其好好管教这个儿子。   后陈伯忠回信再三道歉,又备了丰厚的节礼送来,且言道已将此子拘在家中,好生修身养性,徐丘松方才放下结缔,这番同侪之情总算维持了下去。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荷香将那纸条放回刘妈妈枕中,待到伺候完徐锦瑟午饭,再去看时,却发现那枕头已然消失。再问及对刘妈妈的处置,却听说夫人念及她终究奶大了二小姐,对她网开一面,只派了家丁去她老家打探,并未上报官府,也未牵连家人。   此番仁厚之举,听说其中也有云姨娘求情之故。   因而府中人人言及此事,都道夫人仁厚,云姨娘念旧,对私逃的奴婢如此处置,委实宽宏大量,能有如此主家,简直幸甚。   徐锦瑟闻言,微微颔首。   这便是她让荷香放回那纸条的用意了。刘妈妈带走了所有能带的东西,偏偏留下那么一只枕头,又将纸条留在这枕头中。做得如此打眼,必是为着要让谁看到的。   “鸿月当空,菩提座前”这八个字,非诗非句,想必只有那特定的某个人才能看懂!   刘妈妈留下这纸条,为的就是要提醒那人,她知晓这个秘密,若是将事情做绝,必是鱼死网破之局!   如今处置下来,果然对她网开一面,刘妈妈放这纸条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而她,徐锦瑟眼中闪过一道锐芒,她也藉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刘妈妈手中掌握的那个秘密,必定牵扯到了云姨娘!   只……这“鸿月当空,菩提座前”究竟是何意思,她始终参悟不透。也只能待来日找到刘妈妈后再解了。   ***   这一番折腾之后,魏氏便又病倒了,几日不能起身。云姨娘所言的稀罕物什倒是很快送了来,果然颇有几分新奇,让墨莲看得啧啧称赞。   徐锦瑟看来却无甚稀奇,这些奇巧玩意儿,她前世在魏家见得多了。不说别的,当初魏家献给公主府的一套白玉玲珑球,便是将一整块白玉掏空,在内雕凿出一个套一个的镂空小球,且每个球面上都雕有一套精致的花鸟图案,端得是精巧绝伦。   相比之下,云家送来的这些东西,便有些不够看了。当然,不提魏家豪阔,此刻她一个县丞家的庶女,也不能与当朝公主相提并论便是。   只是她与这“外祖”家一向不亲。姨娘的娘家,本就算不得正经亲戚。后来云家发达了,她却很快便出了嫁,来往就更少了。倒是云家突然送东西给她这件事,说得上是件稀奇事儿。让人不禁有些怀疑,这些东西是不是被做过手脚。   不过徐锦瑟仔细查验一番,也没发现任何不妥,只得将此事暂时搁置。   云家的东西送来没多久,林妈妈又上了门,送来许多魏氏赏下的东西。这些东西比之云家所送又精巧许多。那鎏金的、烧蓝的、錾花的,各式各样儿的钏钗环佩、并几个紫檀插屏,装了满满一托盘,别说墨莲看直了眼,连荷香瞧着都有些眼花,忍不住感叹道,“夫人这给的,可都是好东西啊。”   “夫人定是瞧着咱们小姐委屈,这才特特儿来补偿的。”墨莲嘴快道。   “墨莲。”荷香忍不住出言打断,小姐受的那委屈,她都看不过去,何必又在此刻提起,没得让小姐难受。   徐锦瑟摇了摇头,示意不妨事。   墨莲却忍不住强辩,“我又没说错,三小姐和大小姐想搜查昭云院。夫人一碗水端平,三位小姐一样儿发落,可谁都看得出来这事儿是二小姐受了大委屈,还要被罚,要我说,夫人这就是补偿小姐呢。”   刘妈妈这一逃,墨莲可算松了口气,再不用担心有人来夺权。小姐屋里统共就两个大丫鬟,压过了荷香,她可不就是头一份儿。   只是往日小姐一向更倚重她,不知为何最近看着倒和荷香多了几分亲厚。   前段时日,她的注意力都在刘妈妈身上,等到刘妈妈又是昏迷又是逃走,这威胁总算没了,她却发现,荷香这闷不吭声的,趁着自己不在,倒在小姐面前讨了巧儿。因而近日墨莲与荷香说话,总是要呛上几分。   平日荷香便忍了,但现在她这话分明在戳徐锦瑟痛处,荷香就忍不住想反驳了。   不想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徐锦瑟的动作打断。就见她伸出手,从那托盘中拿出一只鎏金掐丝香薰球。那香薰球小巧精致,通体金黄,透雕花鸟纹样,只是拿起,便能闻到一股淡淡馨香,实在雅致到了极致。   墨莲见到此物,忍不住惊呼一声,“这香薰球好生精致,该不是安平侯府的手笔吧。”   徐锦瑟将之拿在手中转动两下,竟笑了起来,“你倒猜对了,确实是安平侯府的手笔。”   这鎏金掐丝香薰球是魏氏的陪嫁,球中所置奇楠香,乃是异国朝贡之物,便是宫中也没有多少。相传点燃奇楠香之时,馨香环绕,便连蝴蝶都能引来。当初安代公主身怀此香在御前献舞,引得雀鸣蝶飞,连陛下都啧啧称奇。此香一举成名,却因其产量稀少,连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求之不得,价格更是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还贵。   魏氏这一块,应是安平侯府唯一一块了。   前世徐锦华早早便求了魏氏,将这放了奇楠香的鎏金掐丝香薰球给她做了嫁妆,现如今这香薰球却出现在自己桌上……   想是大姐玩的那些花样,母亲都了然于胸,这便是着意补偿自己,连这珍贵的香薰球都舍了出来。   自己这位嫡母,倒真是的的确确一位宽厚人儿。徐锦瑟想到此处,思及魏氏可能才是自己亲母,此刻却为徐锦所为给着自己补偿,胸口不由涌上一阵闷痛。拿着香薰球的手一个用力,就听“喀嚓”一声脆响,香薰球被捏得子母口脱了开来,露出其中的香盂来。   徐锦瑟的眼神猛地一凝——这是……   ***   这么些珍贵的东西送入昭云院,自然瞒不住府中诸人。   因着魏氏此举,一时间,徐锦瑟虽被禁足,昭云院却显得炙手可热起来。待到禁足结束,迈出院门的时候,徐锦瑟能明显感觉到,仆妇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讨好。   徐锦秋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不过禁足了一段时日,这徐锦瑟倒像更是得意了,就连林妈妈对她的态度都好了不少。   这不,同来正院请安,徐锦华不说,那是魏氏亲女,早已进了正院侍奉,林妈妈单对徐锦瑟解释说夫人今晨身体不适,免了小姐们的请安。   其实昨个儿魏氏便派人传了话,但因着是解了禁足后头一遭,三姐妹还是都来了,连未被禁足的徐锦冉也跟了来。   徐锦秋越瞧越觉得林妈妈对徐锦瑟另眼相看,也不知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徐锦瑟讨了她的好。遂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开口道,“几日不见二姐,竟瞧着似有喜气,不知是不是禁足这段时日有什么好事发生?”   都禁了足,哪儿能有什么好事。徐锦冉扯了扯徐锦秋衣袖,却被甩开。她受了徐锦瑟恩惠,想开口解围,又不知从何劝起,急得眼眶都快红了。   好在徐锦瑟自有应对,“好事倒没有,只是母亲赏了些玩赏器物,甚是精致,因而只是想到便觉感恩,许是这样才叫三妹看出了喜气吧?”   什么!母亲竟赏了东西给她?   凭什么!都是禁足、都闯了祸,凭什么徐锦瑟就能得了赏,她却在婆子传讯下要多抄几遍女四书!   徐锦秋妒忌得眼睛都要红了,全然忘记当初是自己一听梧桐怂恿便带了人去围昭云院,才引起了那番骚动。   徐锦瑟掩唇一笑。这态度令徐锦秋更是怒火中烧,那副表情让旁边的徐锦冉看得心头直跳,已是伸出手去,做好了在她冲动时拉住她的准备。   不想就在此时,徐锦瑟轻笑道:“瞧三妹这模样,即是母亲的赏,合该姊妹们都有份儿。我已是将东西分了好,等会儿就让丫鬟送去三妹房中。”   什、什么?徐锦秋闻言,一时竟有些反应不及。这是说,她要把母亲赏的东西分给她们?   又听徐锦瑟道:“咱们姐妹,终归是一家人,最亲不过的。偶尔有些误会,三妹也不要放在心上,便是将来出了门子,也总要互相关照的。”   这话便是先服了软?想要讨好自己?   看不出来,徐锦瑟如此识相。她定是发觉了,自己才是这徐府中,地位仅次于嫡女的小姐,这是在讨好自己呢。想到此处,徐锦秋不由得意起来,便连生气都忘了。   她看了徐锦瑟一眼,决定看在她知道送东西给自己的份儿上,暂且不与她计较了。   徐锦秋这般容易便在心中自圆其说了,荷香却始终不明白徐锦瑟的做法。   待回了昭云院,不由低声问道,“奴婢不明白,三小姐那般对您,为何您还要送东西给她?”甚至连那明显最珍贵的香薰球都……   徐锦瑟将那香薰球从托盘中拿起,把玩几下,再度放了回去。又吩咐小丫头给徐锦秋送去,这才转头对荷香道,“这些东西,自是会去它该去的地方。” 第34章 强取   那接了托盘的小丫头名唤芸香,原是在二门当差,近日才调到昭云院。这初来乍到,便被主子安排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不由在心中打起了小九九——二小姐莫不是打算重用她吧,那她的好日子可就来了!   徐锦瑟将魏氏送来的东西分成了四份,除自留一份外,徐锦华、徐锦秋、徐锦冉各有一份。   此刻芸香手中便捧着这么三份东西。只除了徐锦秋那份用托盘装了,其余两份都放在匣中,不甚打眼。   三份东西摞在一起,那托盘便放在了最上层,连遮盖都没有,只要一低头,就能尽收眼底。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好东西呐,芸香看了几眼,只觉捧着东西的手都有些抖——那些金的银的、翡翠的、白玉的,各式各样儿的好东西,简直要炫花了她的眼。   正自感慨间,眼前突然一道人影闪过,芸香吓得一抖,险些将手里的托盘扔出去。好容易稳住身子,却见一只镯子落了下去,在地上弹了几下,朝远处滚去。芸香骇得倒抽口气,眼神直直盯着那镯子,恨不能扑上去抓住,却因手中的托盘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心里头不断祈求那镯子可千万别摔坏——这要是摔坏了,便是卖了她都赔不起啊!   好容易,那镯子停了下来,还未待芸香松口气,就见一只素白的手垂了下来,将那镯子拾起。   “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毛毛躁躁的?这是你掉的镯子?”那手的主人问道。   荷香连忙点头,“是是是,谢谢这位姐姐。”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挪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伸了出去,想要将镯子接过来。却不想对方只拿了镯子,没做任何动作。   芸香疑惑地抬头,正看到司琴站在自己对面,手中拿着那镯子,不由一愣。接着,又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徐锦华,不由紧张得一抖,险些将好不容易稳住的托盘再扔出去。   司琴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皱起眉,“你是在哪个院儿伺候的?见着大小姐,怎么不知行礼?”   “我,奴婢、奴婢是昭云院的芸香。”芸香慌慌张张的俯下身子行了个礼,因顾着手里托盘,姿势略显怪异,看得徐锦华都皱起了眉头。这徐锦瑟讨厌,连带她院里的丫头都看着碍眼。忙挥挥手,示意司琴将那镯子还给她,赶紧打发她走。   但那手抬到一半儿,突然顿住了,徐锦华的眼神突地凝在了荷香手中的托盘上——这托盘中的东西……   徐锦华向司琴看了一眼,司琴立即心领神会,向芸香问道,“你拿着这么些贵重东西,是去哪里?瞧你看着眼生,二小姐怎会将这许多东西交与你?别是私自拿了主子的东西……”   “奴婢没有!”芸香闻言,立即大声反驳道,“是二小姐让奴婢将这些东西给三位小姐送去,奴婢是刚调到昭云院的,司琴姐姐瞧着眼生也是有的,但怎么能一上来就如此揣测?私拿了的东西的人,哪还敢这样走在众目睽睽之下啊?”   “哦?这些东西,是要送给我们姊妹的?”听得此句,徐锦华款步上前。芸香只觉一阵香风扑面,那一贯雍容高贵的的大小姐已经走到了近前。那般美貌的脸乍然靠近自己,芸香简直觉得有些晕眩,不由傻愣愣的点了头。   徐锦华莞尔一笑,对司琴道:“即是如此,那你就接过来吧,也省得她再跑一趟。”   司琴闻言,便从芸香手中接过那托盘,顺手将刚刚拾起的镯子也一并放了上去。   芸香起先还觉得大小姐人长得美,性子也好,竟能这么体谅下人,待到司琴拿了托盘要走,才觉不对,连忙道,“等等,那不是……”   “嗯?”徐锦华轻轻脚步一顿,司琴立即抢白道:“你这丫头,不是你说这些东西是给三位小姐的吗?大小姐心善,省你一趟功夫,你倒好,还推三阻四起来了?”   “不是,我是说——”   “难道这东西不是给小姐们的吗?”芸香刚一开口,又被司琴打断。   “是这样,但是——”   “那不就结了!”司琴轻哼一声,扭头便要走,芸香哪儿能让她就这么走了,连忙抢上前去,挡在她面前,终于将那话说了出来,“这不是给大小姐的,是给三小姐的!”   “三小姐?”司琴还待说话,被徐锦华一个眼神止住。   徐锦华缓缓转身,朝芸香一笑,“既然碰上了,就当是我和它有缘吧,就把我那份儿给三妹吧,想是不会叫三妹吃亏的。”   “这、这——”芸香一阵结舌,这哪儿能行啊,二小姐给她的三份东西,可是特别交代了,这托盘是要给三小姐的,怎么这就……   芸香还待要拦,便只听司琴冷下声音,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纠缠不休,大小姐既说了要将自己那份给三小姐,你照做便是。便是三小姐问起来,也只能是得了便宜的。”若搁在往日,这话倒是不错。府中四位小姐,唯有徐锦华是嫡出,因而无论哪位小姐备礼,给她的都要比其他人多上一分,以示尊重。徐锦华愿用自己的那份与徐锦秋交换,说起来,还是徐锦秋占了便宜。   但这一次,徐锦瑟所备的东西,却是徐锦秋那份最为贵重。   芸香是看着徐锦瑟将东西分好放入匣中的,自然知道那两个匣子里的东西,论珍贵,加起来都及不上这托盘中的一半。   只这话如何能在大小姐面前说,那岂不是明摆着在说二小姐没将大小姐这嫡女看在眼里?芸香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直急得面色涨红。   倒是徐锦华见她这窘迫模样,大发慈悲一般,对司琴道,“行了,瞧她急得那样儿,给她些赏钱,也省得让人觉得我为难二妹院里的丫鬟。”   司琴闻言,白了芸香一眼,从荷包中掏了几粒碎银出来,扔给她。那碎银打在她手中的匣子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这样儿来的赏钱她可不敢要,回头二小姐还不得觉着,她是为了赏钱才将原本给三小姐的东西给了大小姐?   芸香越想越觉得不妥,又要去拦,就见那雍容娴雅的大小姐,突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没错,是瞪!   那一眼的狠厉,直看得芸香心里一突,简直以为自己面前不是那位美貌的大小姐,而是哪里来的凶神恶煞了!   但定睛再看,却恍惚是自己的错觉,大小姐还是那位大小姐。   只这一耽误,徐锦华已是带着司琴走了,要再追上去阻拦……冲撞了主子,便不是她一个丫鬟能担得下来得了。这一犹豫,徐锦华和司琴已经走远,再追不上了。   芸香跺了跺脚,只得按徐锦华所说,先将原给她那一份给了徐锦秋送去。   只她没有看到,在背转过身时,徐锦华那眼中闪过的浓重阴霾,竟似欲择人而噬一般。   ***   待到回了昭云院,芸香跪倒便是一通哭诉,将司琴如何仗势欺人,大小姐如何硬是换走了三小姐那份儿东西,自己虽谨记二小姐的吩咐,奈何大小姐执意如此,自己如何再三阻拦,仍未能成都细细道来。   其间情意切切,加之哭诉泪流,直将徐锦华与司琴两人形容得面目可憎,连荷香听着都不由皱起眉头——往日,可没见大小姐这样儿啊?   待到徐锦瑟表示此事错不在她、并不怪罪后,芸香方才哭哭啼啼的退下了。待她一走,荷香便轻声道,“小姐,奴婢觉得芸香刚才那话——”   “你是觉得,她的话不可信?”徐锦瑟挑起眉头,见荷香点头,便道,“我也觉得她的话不可信,不过这没什么打紧。”   荷香不明所以,徐锦瑟却没继续解释,只低头,从妆匣中拿了一枚玉佩把玩,眼神却飘向了远方。   徐锦华所为,果不出她所料。她选在此时让人将东西送出去,为着就是碰上从正院中出来的徐锦华。而徐锦华果然没令她失望,硬是将东西强取了去,不枉费她专挑了芸香这尚不懂如何圆滑处事的小丫头来做此事。   芸香所述,虽有夸张,却该有大半属实,至少她便能确定,那托盘上的东西,只要徐锦华看到,必会想方设法拿到手中。   没错,如此直接强取确实不似徐锦华平日所谓,但她赌的便是徐锦华这份失态——毕竟,那托盘中的东西,全是她细心挑选出来的、上一世徐锦华的钟爱之物。   她便不信,徐锦华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觊觎已久、甚至早就笃定了会是自己的东西,到了一个庶女的手中!   徐锦华垂头一笑,既然徐锦华如此配合,她便不用担心,她们做出的事情,无人承担后果了……   想必,很快,她便能见识到这位大姐、或者云姨娘,新的伎俩了—— 第35章 将计   这一日夜间突降大雨,一夜之内,气温骤然下降,竟似一日便入了秋。各院都开始换下夏装,备上了早秋的衣裳。   荷香早早起来,收拾好秋装,才发现竟忙忘了时间,险些误了徐锦瑟起床的时辰。连忙回房,却发现徐锦瑟还躺在床上,满脸通红,额上遍是汗水。   荷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试,入手的温度吓得她一个激灵,惊道,“小姐发烧了!”   徐锦瑟被这声音惊动,皱了皱眉头,有些茫然的张开眼睛,看向荷香。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辰时了。”荷香小心翼翼的凑到她跟前,“小姐,您发烧了,我去叫人请大夫?”   徐锦瑟有些吃力的摇摇头,朝荷香伸出手,“扶我起来。”   荷香连忙扶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床上撑起。仅这一个动作,便觉入手的肌肤烫得吓人,不由劝道,“小姐,要不还是先请大夫来吧。”   徐锦瑟摇摇头,“不妨事,待请了安再看不迟。”魏氏身子刚刚大好,今天是恢复请安的头一天,于情于理她都得去才是。   何况……徐锦瑟微微敛目,兴许,正院那儿,正有人等着她呢。   徐锦瑟令荷香将自己的头发盘起,在鬓边垂下两绺,略微遮掩下发红的脸颊,又拿了些粉扑上,再沾了些口脂涂在略微干燥的唇上,总算将一脸病容遮掩了过去,这才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也不知是怎么的了,昨个儿晚上还好好的,这一夜功夫,就烧成了这样。”荷香一边儿扶着她往外走,一边忧心忡忡的念叨,让刚从门外走来的墨莲听了个正着。   “怎么了?小姐发烧了?”墨莲一脸紧张的靠过来,探手就往徐锦瑟额头贴去,那入手的温度让她“哎哟”一声惊叫起来,“怎地烧得这样厉害?”   “没事。”徐锦瑟一低头,躲开她的手,对荷香道,“我突然想戴那对嵌金丁香耳坠了,你去找一找,等会儿回来我要戴的,先让墨莲陪我去正院吧,”又对墨莲道,“你陪我去给母亲请安。”   墨莲连声应是,又道,“小姐烧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去回了夫人,免了今日的请安?”   “不可。”徐锦瑟摇摇头,“我没什么事,你莫声张。”   墨莲心思一动,便知是因着魏氏刚刚恢复,这禁足后头一回的请安,徐锦瑟是断断不会缺席的,遂提议道,“要不,让荷香先请了大夫来?待小姐请安回来,大夫也该到了。”   这份儿揣测人心的机灵是荷香大大及不上的,前世正是看中这份伶俐,徐锦瑟才对她多有倚重,却不想最后她用着这份心思巴上了魏仲棋。   徐锦瑟微微敛目,遮住眸子里瞬间流转的锐光,才道,“不用了,我精神尚好,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先让荷香把那耳坠找出来吧。”   墨莲遂不再说话,扶着徐锦瑟出了门。   唯留下荷香在屋里,翻找着那丁香耳坠——也不知小姐怎地突然想起这副耳坠了,明明去年收到的时候还不甚喜欢,让自己赶紧收起来。这快一年了,又突然想要,一时间她都有点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   荷香有些纳闷地想着。只她一向听话,没一会儿便将疑惑抛之脑后,专心找起那耳坠了。   ***   却说墨莲抢了荷香的差事,扶着徐锦瑟来到正院,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觉着二小姐果然是倚重自己的,便是这些时日与荷香走得近,现今也终究想起自己的好来了。就荷香那木讷脑袋,哪儿懂得讨好人,用不着几日,她就又能将荷香牢牢压住了。   到时候,她还是小姐屋里第一人。   墨莲悄悄在心里勾勒了那未来美好的前景,不由一阵恍神。待回过神,徐锦瑟姐妹都已入了正院,恭恭敬敬的请了安,各自落座了。   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暗悔自己怎地在此时走神,幸而此刻未出差错,遂恭敬的立在徐锦瑟身畔立,再不敢走神了。   徐丘松一贯早起便去府衙,唯有魏氏坐在上首,看着许久不见的女孩子们,微微颔首,道,“前些时日我身子不爽利,也有些时日没见你们了,因而有些话今日才说。你们抄写的女四书我已尽数看过。锦华锦瑟抄得都很用心,唯有锦秋,略显急躁,还需注意修身养性才是。”   徐锦秋被点了名字,心中不甚服气,却碍于嫡母威严不敢造次,只得点头应是,面上看着恭谨,心中却悄悄嘀咕着,徐锦华与徐锦瑟都只抄了一遍,当然用心了,唯有她抄了整整五遍,手指头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魏氏知她心中不甚服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身子一贯不好,对这些女儿们教养难免力不从心,便不说徐锦秋,连她亲生的锦华不也是……   想到此处,魏氏长叹一声。她这身体,想做什么都有心无力,只能待安平侯府请的教养嬷嬷来了,替她正一正这些孩子的性子了。四个女儿中,倒是锦瑟与锦冉尚好,锦冉失之怯懦,倒是锦瑟,这些时日看着懂事多了。   那日之事虽说让这孩子受了委屈,但她始终不卑不亢,与锦华锦秋一并被罚也毫无怨言,想来将来也会和云姨娘一般,是个妥帖人。   如此想着,魏氏便不由多注意了锦瑟几分,问起了她的近况。徐锦瑟均一一应了。只旁边的墨莲看着,她神情似有恍惚,想是烧得厉害。   徐锦秋却是看不下去了,她原先觉得,徐锦瑟是巴结上了林妈妈,现在看来,她根本是抱上了母亲魏氏的大腿,这可怎么行!虽说前几日徐锦瑟送了她那么些好东西,让她稍稍改观,但瞧着如今徐锦瑟在魏氏面前备受重视的样子,她可忍不了,不由横插一句,“母亲怎么不问问锦秋这些时日如何了?”   魏氏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徐锦秋立即噤若寒蝉,心中暗自后悔刚刚贸然插话。不想却听徐锦华突然道,“三妹说得是,母亲怎么不问问我和三妹这些时日如何了?单只问二妹,女儿可不依。”   一边说着,一边扯了魏氏的袖子撒娇。   “你啊——”魏氏不由一叹,虽知道她如此说,是为针对徐锦瑟。有心想要训斥,却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瞧着她那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又有些心软,只得顺着她道,“那你就说说,你这些时日如何了?”   徐锦华顺势接过话题,还将徐锦秋拉上,与徐锦秋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魏氏打趣儿。魏氏在两人特意的逗乐下哑然失笑,也就由着她们了。只心中对徐锦瑟不免歉疚。从徐锦华开口时,她便沉默了下来,安静的坐在那里,并不与姐妹争锋。   这种安静与徐锦冉不同,徐锦冉的安静,是种带着腼腆和羞涩的沉静,徐锦瑟的安静却是明知徐锦华与徐锦秋有意冷落,还掌握着分寸,避其锋芒,置身事外之态。   魏氏不知徐锦华是因着何事,对这个二妹有了意见,只徐锦瑟如此懂事,让她不由决定,日后一定要多多照拂这个孩子。   徐锦瑟不知魏氏心中所想,只一径沉默,眼睛垂下,看着地面的某处,整个人显出一副娴静的模样。只有站在她身边的墨莲知道,这短短时间,她的体温又升高了,已经有好几次神情恍惚,怕是连魏氏她们在说些什么,都没怎么注意了。   就在徐锦华、徐锦秋与魏氏谈笑时,林妈妈进来禀报道,“夫人,云姨娘并几个管事婆子已经在门外等候了,您看——”   魏氏这才注意到,今日多说了几句,已经快到巳时了,正是云姨娘来禀事的时辰了。于是笑道,“瞧我,险些忘了时辰。你们都先回去吧,天气转凉了,都注意着身体,明日再来吧。   姐妹几个齐声应是,徐锦华先站了起来,徐锦秋、徐锦瑟和徐锦冉跟在她身后,往屋外走去。徐锦瑟起身之时,墨莲连忙过去扶了,只觉她身体抖了一抖,几乎大半重量都倚了在自己身上。坏了,这是病情加重了。墨莲心道不好,几乎是半扶半顶着徐锦瑟往外走去。   刚出了房门,便见林妈妈领着云姨娘并几个管事迎面走来。   徐锦瑟朝云姨娘点了点头,径自朝外走去。   不想,就在与云姨娘擦肩而过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突然倒了下去!   徐锦冉恰巧回头,正看到此幕,不由惊叫一声,便要过来相扶!墨莲更是已经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却不知为何又脱了出去,徐锦瑟朝地上直直摔了下去!   不巧的是,那地面正有一块石头凸起,若是就这么倒下,正撞上那石头,必定伤得不轻!   千钧一发之际,云姨娘猛地奔来,拽住了她的肩膀,将徐锦瑟拉进自己怀里!那股子冲劲让两人坐倒在地,云姨娘将徐锦瑟托在怀里,整个人垫在了她的身下!   众人齐齐倒抽口气!   ——如此做为,也就是亲娘了,不然谁还能在这种情形下还只想着保全另一人,宁可自己做了肉垫?   而在众人惊叹之时,唯徐锦瑟,微微转过了头,看了一眼云姨娘在抓住自己时,那被袖子裹住的手,方才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第36章 惊变   徐锦瑟这一倒,惊动了整个正院。魏氏直接让人将她抬进了屋子,安置在自己榻上。   徐锦瑟面色潮红,双目紧闭,不断自额上滑落的冷汗将她面上的脂粉冲刷得一干二净,露出了憔悴苍白的病容——显是早就病了。   魏氏大怒,责问墨莲如何能让主子拖着病躯来正院请安,甚至不但不劝阻,还帮忙隐瞒!   墨莲慌忙跪下,连声认错。心知魏氏此刻只为倾泻怒火,并不会重罚,若是辩解定会被认为推脱,只会罚得更重,便也不多言,只管认错。   云姨娘站在塌前,不错眼的看着徐锦瑟,便连自己撞伤的手臂都顾不上。见她这副模样,魏氏不由更是愧疚,终归徐锦瑟是为着给自己请安,才强拖着病体前来,最后昏厥在门前的,不由软语道,“林妈妈已经拿了我的帖子去请大夫了,锦瑟必不会有事。湘君你也摔得不轻,快坐下等吧。”   云姨娘没有言语,只点了点头,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下。   徐锦瑟这番昏厥极为突然,不单云姨娘,便是徐锦华、徐锦秋与徐锦冉也跟了过来,此刻围在塌边围坐一圈。只此时气氛凝重,并没有人说话。   没过多久,徐锦秋便按捺不住,忍不住悄悄拉了拉徐锦冉,小声道,“你看二姐都病成这样了还非得来,没得拖着大家都在这等。”   “三姐慎言。”徐锦冉头都没回的回道。   徐锦秋讨了个没趣儿,不由瞪了徐锦冉一眼,见对方全然不察自己的目光,只专注看向徐锦瑟的方向,不由心中嘀咕,也不知徐锦冉什么时候和徐锦瑟这样好了。   又转头看向徐锦华,却被她面上的神情吓得心中一突。徐锦秋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明明瞧着徐锦华无甚异样,甚至表情都与平日无异,却总觉得她神情中有种说不上来的阴霾,简直、简直像要吃人似的,徐锦秋只看了一眼,就惊得赶紧回头,不敢再看了。只心中扑通扑通乱跳,仿佛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徐锦华与徐锦瑟不合,于她来说岂不是好事?兴许徐锦瑟不知用什么办法讨好了母亲,却惹了徐锦华生气——被府中唯一的嫡女厌恶,看她以后还如何出风头!想到此处,心中不由生出幸灾乐祸之感。   这一室之中众人心思各异,可能唯有魏氏是在单纯担心徐锦瑟的身体。但不管怎么说,徐锦秋安静下来之后,谁都没再说话,屋中呈现出一片凝重的静谧。   直到林妈妈引着孙大夫到来,才打破了这仿若凝结的气氛。   这孙大夫五十上下,是承阳颇有名气的大夫,也是魏氏用惯了的大夫,对徐府的情况倒是略知一二。   孙大夫一进门,看到满屋的人不由一愣,再看到那躺在塌上双目紧闭的少女,心知这大约便是今日的病人了。   因着与魏氏看诊时早已熟识,所以也未多做寒暄,魏氏便请这位孙大夫上前,为徐锦瑟诊脉。   孙大夫放下药箱,将手搭在徐锦瑟腕上细诊片刻,面色逐渐严肃,眉头也紧紧皱起。   见他如此,魏氏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出言问道,“孙大夫,我这女儿……无事吧?”   孙大夫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反而上前翻开了徐锦瑟眼皮查看,复又搭上徐锦瑟的手腕细细把脉。   便在此时,徐锦瑟似是被惊动一般,轻嗯一声,微微张开眼睛。   魏氏与云姨娘立即上前,徐锦瑟模糊的视线中映出一个身影,不由轻启唇瓣,“母亲……”   魏氏立时应了,但徐锦瑟像未听到一般,只睫毛微微颤了颤,并未回应。   倒是孙大夫见她醒了,连忙问道,“二小姐、二小姐?你现在觉着怎么样?是不是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徐锦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孙大夫的问题,模糊的应了声“是。”   孙大夫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另取了金针,在她手上略施几针,徐锦瑟也无甚反应。孙大夫的眉头便皱得愈发紧了。   见他这般,魏氏实在忍不住了,正想发问时,就听到云姨娘已经忍耐不住的问了出来,“孙大夫,锦瑟她……究竟如何了?”竟是焦急得连“二小姐”的称呼都忘记了。   纵是云姨娘一贯谨记身份之别,此刻却也顾不得了,这便是骨肉连心啊,魏氏心中一声叹息,由着云姨娘上前,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见着孙大夫沉默不语,情急之下,云姨娘竟失了分寸,一把抓住孙大夫的袖子,恳求道,“大夫、孙大夫你告诉我,锦瑟她到底怎么样了?”   孙大夫捋一捋颌下几缕长须,长叹一声。这一声,也令众人的心不由自主提了上来。但见孙大夫摇了摇头,颇有几分踌躇的道,“这位夫人,不瞒您说,二小姐这症候……”   “到底怎么了?”云姨娘心急地打断他。   “二小姐这症候,颇有几分像是疫症。”孙大夫狠了狠心,终于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什、什么?疫症?云姨娘怔怔的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大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再说一次,是、是……”   “是疫症。”孙大夫的话彻底断绝了云姨娘的希望,她木然后退几步,坐倒在杌子上,口中不断喃喃,“疫症、疫症……”一副在重击之下失了心神的模样。   其他人却被惊得险些跳了起来,徐锦华、徐锦秋与徐锦冉忍不住齐齐后退——疫症!竟然是疫症啊!那可怕的、能在几日间一人传千人、几乎不可能治愈的疫症啊!若是一个不好沾了上,可是连命都得搭进去的!   孙大夫此言一出,除魏氏与云姨娘外,其他人简直恨不能立时跑出这屋子,离徐锦瑟远远的。   “怎么、怎么会是疫症……”魏氏也极是震惊,只安平侯府嫡女出身的她终究见识颇广,并未如其他人一般对徐锦瑟避如蛇蝎,而是追问道,“孙大夫,你可能确诊,锦瑟患的,确是疫症?”   听得这话,云姨娘似找到主心骨一般,猛地从杌子上跳起,抓了孙大夫便问,“是啊,孙大夫,可确定是疫症了?锦瑟、锦瑟她近日并未出府啊,去哪里得了这疫症?”   昏昏沉沉中,徐锦瑟听得此句,却是几不可见的勾起了嘴角。   “这、这——”孙大夫为难的看着激动不已的云姨娘,又看向魏氏,见两人都不错眼的看着自己,只得道,“这症状确有几分像是疫症,至于二小姐是从哪里传得的……需知这疫症也不一定都是传染而来的。不过目前这症候虽有几分相像,却也不能断定了就是疫症,只是还请夫人做好准备,这清扫隔离都先做着,老夫开上几帖药,先给二小姐吃上,待过几日便能见分晓了。”   这话便是说,让魏氏先做好徐锦瑟患了疫症的准备,免得波及府中其他人了。   魏氏长叹一声,若真是疫症……确实要早作安排。心中瞬间已有了定论,正要开口吩咐,却听一声刺耳尖叫突地响起——“怎么会是疫症!徐锦瑟哪里来的疫症!她是想害死大家吗!”   竟是徐锦秋忍不住尖叫出声了。她眼中满是恐惧,看着徐锦瑟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仇人,“快、快把她挪出去!不能让她再在这里待了,她会害死大家的!”   那副惶恐的模样令魏氏深深皱起眉头,徐锦秋被曲姨娘教养得,委实上不得台面。这疫症虽可怕,却不是呼吸间便能传播,断不至如此失态。正待说她,又听旁边的徐锦华说得一句,“是啊,娘,二妹得此病症着实令人心痛,只府中尚有这许多人需要顾及,许是让二妹暂去他处,兴许更能静心养病、早日康复。”   听得此言,魏氏抬头看去,便连徐锦冉都一副惊惧之态,似是想替徐锦瑟求情,又害怕沾染到那可怕的疫症,面上尽显纠结之态。魏氏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便见除云姨娘外,屋内所有人,不论小姐丫鬟、甚至徐锦瑟院中的大丫鬟墨莲,听闻此讯后都一副惶恐模样。若不是自己在这里,恐早有人夺门而出也不一定。   魏氏厉声道,“都住口!别说目前尚不能确诊,便是确诊了,区区疫症、又不是天塌下来了,怎能因着这个便将人送走!你们将你们的主子、姐妹,都当成什么了!”   镇住众人后,又对孙大夫施了一礼,道,“还请孙大夫为小女开药,但凡有何需注意的事情都可交代于我,我会安排仆妇来做。若能治好小女,您便是我们徐府的恩人。”   孙大夫连称不敢,提笔写下药方后,看着满室静寂,颇有些迟疑的道,“徐夫人,这……老夫为夫人诊治也有几年光景了,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孙大夫尽言便是。”   “几位小姐的话……虽是激动之言,却有几分道理。若是疫症,还需早作打算……”孙大夫话虽没出口,意思却很明白了。   徐锦秋听得此言,立时便似得了依托,就要开口再提将徐锦瑟送走之事   却不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在此时开口,“夫人,请夫人将二小姐……送到庄子上去吧。”   正是众人眼中徐锦瑟的生母——云姨娘! 第37章 就计   谁都未料到,云姨娘竟在此刻主动开口,求的还是将徐锦瑟送去庄子上。   这、这——   便连魏氏,此刻都有些瞠目。   又听云姨娘道,“夫人,二小姐此时的确不宜待在府中,若是、若是真是疫症……那便可能害了全府的人呐。”   云姨娘几步走到魏氏跟前,跪了下去,仰起头,双目含泪的道,“请夫人将二小姐送到庄子上去吧。”   “湘君,你——”   云姨娘盈盈下拜,道,“二小姐生病,妾身比谁都揪心,我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看她生病啊。但此事并非二小姐一人之事,牵扯到府中上上下下上百口人的性命,我又怎能为着自己的私心,将所有人的安危置之不理?恳请夫人,将二小姐送走吧。”   这一番话简直字字泣血,不久前云姨娘为救徐锦瑟不惜以身相护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一番话中所含的锥心之痛,便连徐锦秋都不由动容,心道云姨娘可真是大公无私。又觉她话都收到这份上了,还是赶紧将徐锦瑟送出去吧,没得留在府里让旁人担惊受怕。心中又隐隐想到,若是自己的姨娘这般……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个寒颤,再不愿深想。   这样一番话,便连魏氏都不由动容,只觉云姨娘顾大局、识大体,忧心自己为难,便连这样一步都主动替自己做了。但……她如此顾全大局,自己又何忍如此待她、如此待她们母女?需知若是此时将徐锦瑟送走,面临的极可能便是生离……死别……   魏氏怜悯之心大起,更是坚定了不将徐锦瑟送走的念头。遂上前,欲扶起云姨娘,“切不可如此,今日锦瑟遭逢此事,并不是她的过错,我怎可就这样把她送走?”   见云姨娘执意不起,又道,“需知,锦瑟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在我的女儿生病时,将她独自送走?”   如此之言,将云姨娘所有的话都堵了住。一时间,云姨娘仰头望着魏氏,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母亲……   魏氏的话令徐锦瑟心中一暖,缩在被中的手悄悄握起。   前世约莫也是此时,她郁结于心感染风寒,又遭刘妈妈泼了一碗滚烫的汤药,病情愈加严重,最后身上起了丘疹,被大夫诊出患上了疫症。云姨娘也是这般恳求,将她送去了庄子上。只那时她已病得不省人事,全然不知还有这一段往事、魏氏曾对她如此维护——这世上、这家中,终归有人真心待她。徐锦瑟的心中,感受到一种几乎有些陌生的温暖。   徐锦瑟悄悄转头,看向魏氏的眼神柔和无比。   此事眼见便要一锤定音,徐锦华突地站了出来,道,“母亲,此事事关二妹,如何处置,也要听听她的意思才好。”   说着,看向了榻上的徐锦瑟,“二妹,你说是吗?”因着这个动作,一缕几不可闻的淡淡香气从她身上飘出,入了徐锦瑟的鼻端。   徐锦瑟神情不由一松。想到自己原本的计划,不由在心中对魏氏道了声歉。魏氏的这番好意,她终究是要辜负了。   徐锦瑟转头看向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横插进来,“怎么回事?怎么都围在这了?”   却是应在公衙的徐丘松回来了!   徐丘松大步流星的走入室内,见众人面色惶惶,不由皱起眉头,又见云姨娘跪倒在地,心中更是不快,转头便对魏氏道,“这是作甚?湘君怎么还跪下了?”   “爹!”见着徐丘松回来,徐锦秋心中一动,立即道,“是二姐,被诊出疫症来了!”   “什么!”徐丘松猛地一惊,这才看到塌上躺着的徐锦瑟,竟是“登登登”,立时倒退了三步,怒道,“即是疫症,还不赶紧抬出去!留在这里是要害了全家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母亲……”徐锦秋偷偷瞅了眼魏氏,对方那板起的脸让她心中一抖,再不敢说下去。   但她不敢说,徐锦华却敢。   “是二妹被诊出了疫症,云姨娘正求了母亲,想将二妹送去庄子上静养。母亲心疼二妹,正不舍得呢。”   “这有何舍不得!”徐丘松大怒,“既是患了疫症,自当赶紧送出府去!你母亲就是太过心慈,连云姨娘都懂的道理,你却参不透吗!”最后这句却是向魏氏说的了。   魏氏不料他上来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一通,被气得喉间气息一哽,眼前猛地发黑。一旁的林妈妈见势不对,连忙扶了她,才没让她就此倒下。   魏氏扶着林妈妈的手,粗粗喘了几口,才略压住晕眩之感,向徐丘松道,“老爷如何能说出这般草率之言?疫症虽听起来骇人,但若是小心谨慎、做好隔离之事,并不会无故蔓延。且锦瑟是您亲生女儿,哪有将患病的女儿送去府去之理!何况,此时尚不能确诊锦瑟真的患了疫症!”   “尚未确诊?”徐丘松闻言,立即看向孙大夫,“此事可真?”   “这个……”孙大夫捋了捋胡须,“二小姐此病,是有几分疫症之态。只此时虽不能下定论,若徐老爷有防范之心,自是让二小姐静养一番,对这病症也有几分好处。”   “你听!大夫都这么说了!还不快快安排锦瑟出府静养!”   “当年盛和府疫病蔓延,最后一个州都成了死地!前车之鉴,你都忘了吗!”徐丘松越说越是暴怒,当年战乱之时,他与家仆伪装成平民躲避叛军,路过瘟疫肆虐的盛和府,那段时日担惊受怕、日日惊惶唯恐自己沾染上了那疫病的回忆还历历在目!徐锦瑟这一病,立时勾起了他那惨痛的回忆,此刻徐丘松越看徐锦瑟越觉得这就是个祸害,恨不能离她远远的,一想起那疫症的可怕,简直恨不得立时将徐锦瑟扔出府去!   闻听此言,云姨娘与孙大夫极为隐蔽的交换了个眼神,知道这事多半是成了,不枉她在徐丘松出门前,藏起了他要用的公文,此刻他回来的时机,再适合不过。   云姨娘露出凄惶面色,膝行上前,抱了魏氏的小腿,再加上了一把火,“夫人、夫人您就听了妾身之言吧。锦瑟是妾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夫人与老爷,是妾的天呐,妾便是再心疼二小姐,也不能为了她将阖府性命置之不顾,求夫人成全了妾身、也成全了二小姐的吧。”   魏氏闻言,眼前又是一黑。云姨娘的坚持令她颇有些心灰意冷,这心灰意冷中又夹着对徐丘松的失望。多年前,她便知这个男人凉薄,却不曾想,他连对自己的骨肉也——   林妈妈见势不对,立即扶了她坐下,又拍抚着她前胸顺气,好一会儿,魏氏才略缓过来。   她深吸口气,对云姨娘道:“总归女儿是你生的,你既执意如此,旁人也不好劝。只我不能让锦瑟就这么独自离府——”   “既如此,你与锦瑟同去便是!”徐丘松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若是这么担心这个女儿,就与她一同出府照顾她便是!没得因你的心软赔上阖府性命!”   魏氏瞠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林妈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言道,“老爷这是作何!夫人为您生儿育女,又为您掌管家事、抚育这些个子女,这些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缘何竟能说出这般无情的话来?”   “林妈妈!”魏氏粗喘几下,抚着胸口硬声道,“不必跪他,既这府中无我容身之地,我便带了锦瑟回我安平侯府,想我爹娘哥嫂也不介意多养我这一个出嫁女!”   “夫人——”林妈妈还待再劝,却听得一个有些暗哑的声音响起,“母亲不必如此,我去庄子上便是了。”正是徐锦瑟开了口。   魏氏不料她突然开口,忍不住一声长叹,“你这孩子,怕不是病糊涂了,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却听徐丘松软下了声音道,“夫人莫要赌气,既然锦瑟都如此说了,何不成全她一片孝心?”   刚刚他话一出口便已后悔。他这妻子,出身安平侯府,身份教养都是一等一的。他因着自身缘由与安国公府多年未曾亲近,与京中联系多倚靠这岳家,是万不能叫魏氏如此赌气回了娘家的。   况徐锦瑟只是一个庶女,她既自请去庄上,想魏氏也无法继续纠缠。一时,徐丘松对这个女儿的识相极为满意。   又听云姨娘道:“夫人,二小姐这是一片孝心呐,您就成全了她吧。”心中又对这美妾的知情识趣更是中意,不由在心中暗想,总是留宿曲姨娘处也有些腻了,今晚倒是可以宿在云姨娘处,也好安慰安慰她送走了女儿的痛心。   “你、你们这是——”两人这般一唱一和,为着竟是要送走他们的亲生女儿,饶是魏氏一贯对云姨娘的妥帖赞赏不已,此刻也有些莫名的不适。   徐锦华更在此时插了进来,劝道,“母亲,既然二妹与云姨娘都如此恳求了,您便答应了他们吧。瞧着二妹病成这样,还想着尽孝,若再劝阻,岂不是拂了她一番心意?”   徐锦秋也在一旁大力赞同,徐锦冉微微沉吟,虽忧心徐锦瑟,却终归自保之心占了上风,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此事便连林妈妈都不言语了,徐锦瑟终归只是一个庶女,在她心中,魏氏才是她的主子,若因个庶女坏了魏氏康健,未免得不偿失。   魏氏环顾四周,只觉所有人都站在了自己对面,竟有种孤立无援之感。   唯徐锦瑟见她这般,柔声道,“母亲不必如此,您能好好儿的,锦瑟就心满意足了,便是去了庄子上,也是为着静养,等病好了,我便也回来了。”   魏氏闻言,心中一暖,这个懂事的孩子啊,已经病成了这样,还如此为他人着想。因为缓下声音,又问了一次,“你是真的想去庄子上吗?”   心中已暗下决定,若徐锦瑟此时说不去,她便拼着与徐丘松闹翻,也要将她留下。   却见徐锦瑟笑着摇了摇头,“听闻母亲在安阳有处陪嫁的庄子,风景秀美、宛若世外桃源一般,锦瑟正想去见识一番呢。锦瑟想得很明白,母亲也莫要为难,是我自己想去的。平日待在家中也怪闷的,正能籍着这个机会,好生去看看才是。”   “二姐说的在理,那庄子如此之好,连我听着都有些想去,母亲就别阻拦了。”徐锦瑟话音未落,徐锦秋立即说道,生怕她反悔一般。   徐锦华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魏氏看看她们、再看看铁石心肠的徐丘松,和尚跪在地上,泪眼涟涟恳求的云姨娘,终归不再坚持,一声长叹后,拉住徐锦瑟的手,言道,“既你坚持如此,母亲也不再勉强。你如此喜欢那庄子,我便将那地契给了你,以后,那边是你的了。”   徐锦瑟心中一暖,乖乖点头。   面对这暖意融融的一幕,徐丘松却是强按下心中的不耐,硬挤出个笑容夸道,“锦瑟如此识大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锦瑟略略转头,看向他,道,“如今女儿身体不适,暂不能承欢膝下,只盼他日,父亲不要忘了今日之言才好。”   徐丘松莫名所以,只敷衍的应了。   徐锦瑟又转向徐锦华与徐锦秋,“还盼大姐与三妹,勿忘记今日之言。”   徐锦秋冷哼一声,徐锦华却温语道,“二妹此番孝心,大家都会谨记不忘的。”   徐锦瑟看着她,只颇有深意的笑了。视线挪到徐锦冉身上,徐锦冉仿佛被烫到一般,扭头躲开了她的注视。   徐锦瑟便也不再理会她,只殷殷与魏氏道别。   待到出府之时,她的身边除了赶车的小厮外,便只跟了荷香并一个婆子。临行之前,徐锦瑟“郑重”的将墨莲托付给了云姨娘。能从明显被放弃的小姐身边逃出生天,还彻底攀上云姨娘这高枝,墨莲自是百般情愿。   这一次离开,便只有云姨娘来送。魏氏被气得狠了,徐丘松一走,便厥了过去,至今还未醒来。连地契都是林妈妈找人送来。   云姨娘将一个小包袱交给荷香,言说这是按照孙大夫开的药方抓的药,要小心伺候小姐按时用药,又殷殷叮嘱她路途注意事项,看着全然一位忧心子女的母亲。   最后又在徐锦瑟耳畔低声解释着自己的为难和不舍。徐锦瑟烧得浑浑噩噩,自没心力应付她,只胡乱应了,便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待到再次醒来,便已是出了徐府,奔驰在宽敞的大道上了。   徐锦瑟如此离开,便相当于被放弃了。不单说她这病治不治得好,便是治好了,这一来一去,待她再回来也不定多久了。   何况……孙大夫那药,可是有效着呢。   云姨娘坐在窗前,拿着一块帕子细细绣着,上头的牡丹娇艳欲滴,混似真的一般。她拿着帕子在阳光下略微翻转,欣赏着那绣线的光泽在阳光下不断变换。   ——她总算达成了徐锦华的心愿,徐锦瑟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见不到徐锦瑟,想必过些时日,徐锦华自会觉得舒心了。   想到此处,不由心情大好,连嘴边都挂上了浅浅的微笑。   不想就在此时,新来的小丫鬟急匆匆闯进来,口中喊着,“姨娘!不好了!”   “不好什么,没得冒冒失失的。”云姨娘睨她一眼,正待教训,却听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不好了,大小姐她、她——”   “什么!”   云姨娘猛地站起,手中的帕子倏然落地。 第38章 自食恶果   “大小姐、大小姐她起了一身的疱疹——”小丫鬟的话令云姨娘猛地站了起来,拔腿便朝正院跑去,待到了正院,才想起魏氏今日不在家中,转头又往徐锦华的院子跑去。   她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待到入了屋子,只见徐锦华整个人蜷缩在被中,任司琴与侍书如何叫唤都不回应。   “大小姐——”云姨娘轻唤一声,徐锦华微微掀开被子,露出脸来,无声朝她唤了一声“娘——”   那张曾经美丽的容颜映入眼帘的刹那,云姨娘不由倒抽口气——徐锦华的脸上,竟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黄白色疱疹!那些大大小小的疱疹将那张脸挤得肿胀变形,连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这、这是——   云姨娘瞠大了眼。   “你们!把门关上!关上——”徐锦华惊叫一声,又用被子裹了头,缩在床头一角。   “还不快把门关上!”云姨娘朝司琴侍书吼道。   “让她们出去、出去!”徐锦华又叫道。云姨娘朝她们丢了个眼神,两个丫鬟忙去外面关了门,屋里只留下了云姨娘与徐锦华。   云姨娘在床边坐了,隔着被子拍了拍她,轻声道,“大小姐,让我看看,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徐锦华尖叫一声,猛地掀开被子,“你看我怎么了!怎么了!”   虽已有心理准备,云姨娘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密密麻麻的疱疹占据了徐锦华露出来的所有肌肤,便连那抓着被子的手上都遍布疱疹,有些受不住挤压已经破了,淌出黄色的脓水来。   云姨娘猛地一个激灵,赶紧拿帕子裹了她的手,“大小姐,可千万小心,别把这水疱弄破了,会留疤的。”   “留疤?”徐锦华木然的转过脸来,猛地将那张被疱疹挤得凹凸不平的脸凑到云姨娘面前,“我这个鬼模样、还能治好吗!能吗!啊!啊——”她猛地尖叫起来,那声音凄厉、浑不似人声了。   “能的、能的——”云姨娘无法,只得尽力按住她,一边朝外扬声道,“还不快去找人、拿了夫人帖子去请大夫!”一边细细安抚,“没事的、没事的,等大夫开了药就没事了、没事了……”   “真的吗?”徐锦华突然抓了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狠狠攥住她的手腕,“真的没事?你保证!”   云姨娘吃痛的闷哼一声,仍是着力安抚道,“没事的,我是你亲娘,我怎么会骗你。”   徐锦瑟怔怔的看着她,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过了半晌,方才有些木木的道,“对,你才是我亲娘……”   云姨娘心中一痛,这孩子,好好儿的,怎么会突发疱疹,这症状简直骇人!   就在这时,一缕难以察觉的香气突然传入鼻端,云姨娘猛地一抖,脑海突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猛地抓住徐锦华,厉声道,“你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东西!”   “什、什么东西?”   “奇、楠、香!”云姨娘一字一顿,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来这三个字。   徐锦华吃惊的瞪大眼,见她这反应,云姨娘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在哪!你把它放在哪了!”云姨娘一把攥住徐锦华手腕,力气之大,连手腕的水疱都挤破了,流出的脓汁流淌到了她手上,云姨娘却浑然不觉,只厉声追问,“到底放哪了!”   徐锦华一阵吃痛,用力甩开她,才道,“在抽屉里。”   云姨娘立即扑了过去,拉开抽屉一阵翻找,慌张忙乱间,将东西扔得到处都是。终于,在抽屉内格,翻出了那个鎏金掐丝香薰球!   心中的猜测成了真,她眼前一黑,险些将那香薰球扔出去!   云姨娘猛地回头,一双眼睛狠狠盯住徐锦华,喝问道:“这是哪来的!哪来的!”   徐锦华被吓得一抖,她从未见过云姨娘露出这般可怕之态,一时竟有些不敢言语。   云姨娘再忍不住,窜回床边,抓着那香薰球问道,“到底是哪来的!”   “是……是徐锦瑟备的礼。”   云姨娘猛地抬头,一双眸子里阴霾密布,“你说、是徐锦瑟给你的?”   “是、是给徐锦秋的……我半道截了过来。”徐锦华原还有些心虚,却越说越是理直气壮,“这种东西她们怎配拥有!合该是我的!我的!”话到最后,已有些疯癫之态。   云姨娘闻言,怔怔后退几步。香薰球掉到地上,摔成两半,里头的香盂滚了出来,些许不易察觉的灰色粉末洒落地面……   徐锦华却似突然顿悟,猛地盯住那地上的香薰球,“是这个是不是!是这个香薰球被做了手脚!是徐锦瑟!徐锦瑟要害我!”   云姨娘闻言,更是揪住胸口,一阵锥心般的疼痛涌上。   这副模样,令徐锦华心中升出一个荒谬的猜测,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这云姨娘,“是……你?难道是你做了手脚?”   云姨娘只觉一柄利剑插入自己胸口,哽咽不能语言。   这副模样分明已经告诉了徐锦华答案,她猛地尖叫起来,抓起身边的东西,胡乱扔向云姨娘,“你滚!你滚!啊!啊——滚!”   她揪着头发尖叫起来,脸颊的水疱因这个动作破裂开来,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她却浑然不觉一般,只嚎叫道,“出去、出去、出去!”   “看看我这副样子!这幅样子!都是你害的!你害的!你滚!滚——”   任云姨娘如何着力安抚,徐锦华却再听不进去,只尖叫着让她滚出去!全然一副癫狂的模样。云姨娘担心再刺激到她,只得叮嘱一句让她万万小心不要再弄破水疱,便不得不出了门。   徐锦华用被子蒙了头,猛地嚎哭起来。眼泪顺着凹凸不平的疱疹蜿蜒而下,竟有几分恶心之态。   云姨娘后背抵住门,听着室内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只觉自己的心都被撕成了两半。   怎么会、这香薰球怎么会到了锦华的手中,难道真是徐锦瑟……   不、不对,徐锦瑟自己便有那疫症之状,分明已经中招,若她早已知晓,又怎会被送走?且这香薰球原是送给徐锦秋的,被徐锦华截了下来,她又如何能料定徐锦华的动作?   难道真是巧合?云姨娘沉下脸来,这般事情,竟让她脑海中不由浮现报应二字。   报应……不!她不信!不信!老天待她如此不公!如何还要这样待她女儿!   现在的一切!徐锦华身为嫡女所享有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她们母女应得的!   这绝不是报应!绝不是!   云姨娘用颤抖的手抓住胸口,不期然,脑海浮现徐锦瑟当日那句“勿忘记今日之言”,如今想来,竟似诅咒一般!   她将那得病之人的脓液凝固后所化粉末藏入奇楠香之中,为着便是这粉末只在温度到了一定程度后才会诱发传染。此病症状看着虽像疫症,却并非烈性传染之症,所以她才敢用在府中。   徐锦华传了此症,不会轻易传人——但徐丘松却不知道!   当日她利用徐丘松心病送走了徐锦瑟,如今若是被徐丘松得知徐锦华也……   不、她不能让徐锦华被送走!云姨娘沉下了脸,在心中盘算如何瞒过徐丘松与魏氏,直到徐锦华这病治好……   心思电转间,不免又恨起了徐锦瑟,若是她未将这香薰球送人,徐锦华也不会遭此一劫!好在她已经被送去了庄子上,她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回来的!   如此想着的云姨娘不知道,此刻被她记恨的人全然不在乎这个。   因为她知道,很快便有一个契机,令徐丘松不得不接她回去。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试着将云家那份天大的机缘,拿到手中!   “小姐,歇一歇,喝口水吧。”趁着马车停下休憩,荷香拿出水囊,给徐锦瑟倒了杯水。   徐锦瑟只略沾了沾口,示意荷香将收到的来信交给自己。   荷香从袖中掏出封信递了过去,徐锦瑟拆开看完,不由低笑出声。   荷香有些疑惑,“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好事?算是吧,”徐锦瑟微微一笑,将那信纸撕了,从窗口扔了出去。那信从徐府而来,是离开前,她让荷香嘱托了相熟的婆子传来的、徐府最新的状况。   看到“大小姐为求母亲身体康泰,独去庙中烧香祈福”并“府中误传大小姐病重,还请大夫白跑了一趟”一段,对徐府中发生的事已是了然于胸。荷香问起,便也只笑而不语。   当日她发现那香薰球或有不对时,便已生了将计就计之心,不论那球中藏的是何种东西,想必此刻,徐锦华已是自食其果了吧。   荷香探手试了试她额头温度,感到入手的肌肤不再烫人,终于松了口气,“小姐这烧,可算退了。”   徐锦瑟闻言,不由有些歉疚。她这次生病,纯是因着那日大雨,她悄悄出门,在外淋了一夜造成。她原就想藉由这次生病,求了魏氏将自己送到这安阳的庄子上,却不想魏氏竟是直接将这庄子的地契都给了自己。   徐锦瑟下意识的摸了摸袖中放着地契之处,想到当日魏氏对自己的维护,不由心中一暖,若她能是自己亲娘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又整齐划一的停止,唯余一个声音分了出来,朝着自己这辆马车跑来。不多时,徐锦瑟便听一个男声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去安阳的路要如何走?”   这是在问路了。赶车的小厮给那人指了方向,那人便道了谢,驾马归队。   安阳?这些人也是要去安阳的?   徐锦瑟心中一动,悄悄掀了帘子朝外看去,只见问路那人正与远处一队人马汇合,不多时,那队人便齐齐策马,朝着安阳的方向奔驰而去。   而在那群人之中,领头那人的个头瞧着竟比旁人高出半头有余,看着尤为显眼。   这些人去安阳,不知会不会与自己目的相同?   这想法刚浮现在脑海,徐锦瑟便有些失笑。云家得到那机缘是在几年之后,现时恐还无人知晓,怎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便觊觎起来了。又不是人人如她一般,能有重活一世的机会。   如此想着,徐锦瑟缓缓放下帘子。   现在的她尚不知道,日后,她与这人的纠葛,一纠缠便是一世。   此刻她只在心中暗暗筹谋着,待到了庄子上,将要如何行事。   不管怎么说,一段全新的、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生活,即将在她面前展现开来了。 第39章 初到   “小姐,你快看,快看!”荷香兴匆匆的从地上掐了一朵黄色的花儿,捧给徐锦瑟瞧,“这花儿可真好看,瞧着也不比府中花园里精心侍弄的花儿差嘛,没想到这庄子上还有这般这野趣儿。”   徐锦瑟看着荷香因为跑动显得红扑扑的脸颊,不由莞尔一笑。   来到这处庄子后,不单荷香,连她都有种脱了束缚之感。脱离了那个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家”,来到这无拘无束的庄子里,竟颇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魏氏这处在安阳的庄子,是她的嫁妆之一。此处风景秀美,还有一大片梅林。冬日之时的霜雪艳梅之景更堪称绝美。   当日安平侯府将此庄子陪送给魏氏,只是想着若何时冬日有闲情,可来此观景,未料到徐丘松一去承阳多年,未曾回过京。十几年下来,此处倒成了魏氏陪嫁中离她最近的一处了。   前世徐锦瑟被送去的田庄,是个贫瘠荒凉之处。她病得半死,浑浑噩噩的被送出了府,便连荷香与墨莲都没有跟来。待到醒来,只见身处一破屋之中,身畔也只个陌生仆妇伺候。很是熬了些时日,身体才渐好。但那处缺衣少食,仆妇伺候也不甚精心。若不是没过多久,徐家便将她接了回去,徐锦瑟都不确定自己能否撑得下去。   这一世,她主动向魏氏求了要来安阳。早听说了安阳乃肥沃之地,却没想到,这安阳的庄子景致如此之好。   初到几日,她与荷香忙着安顿,待到今天才算能好好领略一番此处美景。看着荷香在花间欢快地嗅闻,徐锦瑟不由勾起嘴角——也罢,就让她好好放松一次吧。   只虽她有这个心,有些人却总要来打扰。   “小姐,哎哟,二小姐哟。”张婆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张口便道,“我听人说,这几日庄子外头总有人纵马急行,想是不怎么安生,小姐您是尊贵人儿,还是别乱跑了。”   这张婆子与她们一同从徐府中来到安阳,是林妈妈听说墨莲留在了徐府,临时给徐锦瑟安排的。想是时间仓促,魏氏又病着,这人选便未做过多考虑。   一路上,荷香早就发现张婆子惯会偷奸耍滑,一到需要出力的时候便喊着头痛脚痛、需要休息,还时时唉声叹气,称自己上了年岁,干不得重活累活,便是连碗水都没替徐锦瑟倒过。   荷香却不知,这张婆子中年丧夫、又膝下无子。徐锦瑟乃是疑为疫症被送出府中,林妈妈当日许出重金,阖府也只有这孤身一人的张婆子愿意陪同前往安阳了。   她本是寻思,这一趟跟来,徐锦瑟病症发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自己到了安阳,逗留些时日便能回府,还能得了赏金,下半辈子也算有了着落。如此闲差,又有重金,岂不美哉?   却不料还未走到半路,徐锦瑟便大好了。张婆子几次进言,既然二小姐无事便可以折回府中,都被徐锦瑟以身体尚有不适为由打发了,心中自然不满。又想着这主仆二人尚且年幼,到了安阳人生地不熟,还不得依靠自己这老成人?遂心安理得的摆起了谱,倚老卖老的、倒对主仆二人指指点点起来。   荷香见着她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眉毛一竖,道,“张婆子,小姐的行踪,也是你能过问的?”   张婆子冷不防给顶了一句,讪讪地笑了一下,“我这不也是关心小姐吗。”   “该你关心的你关心便是,小姐要去哪儿岂是你能置喙的?”说到这主仆尊卑,荷香便更看不惯张婆子了。   打从那日,小姐重病着被赶出府、连墨莲都想着法儿留在了府里的时候,荷香就下定决心,要把小姐好好儿护好了,再不能让她被人欺负。这张婆子成天在这倚老卖老的,还不就是欺她们主仆年纪小、在这又没根基吗?小姐年纪小,又是主子,不能和张婆子一般见识,她便要自强起来,不能让人欺到她们头上。   徐锦瑟不曾想,荷香因着这个起了自强的念头,逼着自己往泼辣上发展了。倘她知道,怕也觉得这尚算一桩好事。   荷香与张婆子正打着嘴仗,庄上管事的刘婆子又找了来,言道庄上已经备好了饭,来叫她们吃饭。   荷香与徐锦瑟遂回了主屋。   因着魏氏病弱,这么些年并未到过此处,这屋舍许久无人居住,虽打扫得还算干净,却难免有些许霉味。徐锦瑟与荷香初来乍到,也颇是习惯了几天。   屋里,刘婆子早让人摆好了饭。到得这庄子,也没了那许多讲究,徐锦瑟便让荷香与自己同桌用饭。荷香推拒了几次,见小姐实在坚持,也只得应了。只与徐锦瑟坐在一处时,总有些坐立难安。   今日,徐锦瑟更是让刘婆子也留了下来,一起用饭。   这许多年,主家一直未曾来人,乍然来了位小姐,刘婆子很是忐忑了一阵。尤其闻听夫人将地契都给了小姐,想来她们日后,便要在这位小姐名下讨生活了。因而徐锦瑟刚来之时,刘婆子极尽奉承,非但早早将主屋打扫好了,还很是置办了些新奇野味,就想先在徐锦瑟面前讨个好儿。   只见了面,没想到这位小姐如此年幼,又见她带的那位张婆子镇日指手画脚,这位小姐也不生气训斥。近日更是听张婆子提起,小姐当日走得匆忙,虽夫人说要将庄子给了小姐,但只送了地契,尚未过户,态度便不免轻忽起来。   因着如此,徐锦瑟一邀,她便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拿了筷子便夹,先将自己的碗填得满满的——徐锦瑟用的饭,对她们来说可是平日吃不着的好东西。   见她如此行事,荷香不由皱起眉头。正欲开口,却见徐锦瑟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妄动,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徐锦瑟不紧不慢的夹了几筷子,待刘婆子吃到酣处,冷不丁问道,“听说安阳这地界,有不少高山?”   “噗——”刘婆子一哽,险些将嘴里的饭喷出来,“小姐您这是在哪儿听说的啊,安阳这地儿一马平川的,别说高山了,就是那小山冈都没几处。”   “哦?”徐锦瑟似对这话题颇有兴致,“有几处小山冈啊?”   “这您就问对人了。”见她感兴趣,刘婆子拿帕子抹了抹沾了油的嘴角,道,“老婆子打小在安阳长大,若说对安阳的了解,再没人比得过去了。”   “这安阳啊,一共有四处山冈,东南与泰东接界处的虎平山、岸丘山,还有东北的银马山,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西北处的艾山就没几个人知道了。那地儿虽说少有人去,但山上的菌子却甚是美味,老婆子年轻时跟着我爹上过那山,采得那野味儿哟……”刘婆子砸吧砸吧嘴,指着桌上的菜道,“可堪比小姐这桌上的美味了。”   徐锦瑟连连点头,哄着她又说了些许安阳轶事。这一顿饭看来宾主尽欢,只荷香吃了一肚子气,待刘婆子走了,不由抱怨道,“小姐缘何对这婆子如此客气?瞧她这得意劲儿,都快以为自己才是主子了。”   徐锦瑟道:“你我初来乍到,有些事情还是从刘婆子这种安阳本地人口中容易得知。”何况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如此哄着刘婆子,一是为着尽快从她嘴里得到答案,二也是因着两人刚到此处,有意探一探深浅罢了。   前世的云家,便是在这安阳地界,发现了一份前朝宝藏。云老太爷奏禀朝廷,将这宝藏献与当今陛下,获得陛下盛赞,并赐下重赏、令云老太爷并云老爷官升三级,遂开启了云家一路的官运亨通。便连云姨娘都跟着水涨船高,身价倍增了。   前世徐锦瑟虽与这“外家”不亲,却也颇听了几耳朵。传闻云家是在安阳的某个山洞中发现了蛛丝马迹,后挖掘出了前朝宝藏。这宝藏一经挖掘便被秘密送上了京城,入了陛下私库。所以其中究竟有何奇珍,外人不得而知,唯有从陛下的厚赐上能揣测一二——必是份天大的财宝!   徐锦瑟哄着刘婆子讲这安阳地势,也是为着寻这山洞——即是只有四处山冈,目标便小得多。在安阳的这些时日,便是将这四座山挨个踏遍,她也要找到那宝藏所在之处!   至于找到之后要如何安置,徐锦瑟尚未想好。但东西便在这儿,她只管找到了地方,日后大可慢慢想法子。三年时间,总能找到合适的合作人选。总归,她是不会再给云家留下这崛起之机的!   想到此处,徐锦瑟眯起眼睛——她倒要看看,没了这通天的捷径,云家还要如何走这富贵之路! 第40章 挟持   既定下了目标,转日徐锦瑟便开始行动,带着荷香,藉踏青为名,先去了与泰东接界处的虎平山和岸丘山。只一趟下来,毫无所获。   徐锦瑟毫不气馁,这宝藏若是如此容易便能被发现,也不会从前朝留到现在,最后便宜了云家。且尚有两处未去,并不用如何沮丧。只有些恨自己前世对这些个事情不甚关心,竟想不起更多线索,也只能用这笨法子,多去走几趟了。   这一日,徐锦瑟原是打算去东北的银马山瞧瞧,但昨日开始,荷香便有些不适,遂改了期。   时近黄昏,徐锦瑟用过晚饭,原是想让荷香回屋休憩,荷香却说什么都不肯,只说自己好了,哪有不伺候小姐、跑去躲懒的。   徐锦瑟拗不过她,只得让她留下了。   天色渐暗,荷香正拿了烛台,准备点火,却听身后窗边“飕”地一声!荷香猛然回头,竟看到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人!正拿了匕首,抵住徐锦瑟脖颈!   荷香反射性便要尖叫,只听一声那人喝了一声“闭嘴”,怕她不懂一般,还特意将匕首往徐锦瑟颈上压了压。   荷香立即惊恐的捂住嘴,用力摇头,示意自己绝不会说话,那人才将匕首松了松。   “这位……这位壮士,”徐锦瑟努力压着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你若为求财,我的首饰全在那桌上的妆匣中,你自取了走便是,我和我的丫鬟绝不叫嚷。”   却听身后那人鼻端哼了一声,甚是不屑的模样。因着这个动作,一股轻微的震动从他的胸膛传到徐锦瑟后背,徐锦瑟一个激灵,简直要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   就在这时,一股极淡的清冽香气从那人身上传来,徐锦瑟心道糟糕!本朝唯士族男子才有这熏香之习,且这香气,显然不是什么劣等香料——这人断断不会为求财而来!   那他所谓何事……难道……   “是……是有人出钱要我性命?”这一瞬间,徐锦瑟便联想到了云姨娘买凶杀人!被蒙骗了一世,如今终于发现真相,她是绝不甘心就此丧命的!紧张之中,徐锦瑟脱口而出,“她出多少钱,我双倍给你,只求放过我主仆性命!”   话一出口,徐锦瑟暗道不好,自己这是糊涂了。云姨娘纵是买凶,也不会找这贵族子弟。那——这人又是为何而来?   只听那人用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道:“我不求财,也不杀人,你和你的丫鬟别出声,等会儿我就走。”   这边是会放过自己的意思了,徐锦瑟心中猛地一松。   不想就在这时,刘婆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您在房里吧?”   那人持刀的手猛地一紧!   徐锦瑟不由屏住呼吸,只觉那匕首上的寒意近得快要渗透自己的皮肤!   刘婆子没得到回应,又问了一声,眼见便要走到门边!   这一刻,徐锦瑟心思电转——自己还被这人挟持,匕首架在颈上,若让刘婆子进来,恐会生变!   遂抬起手,指了指房门,又指了指自己,心中暗暗祈祷,只盼这人能懂她的意思。那人似是领会到一半,将匕首向外挪了挪。徐锦瑟试探地咳了一声,见他无甚反应,才扬声道,“我在呢。”   “您没事儿吧?刚刚张婆子说听见府里有动静,邢掌事也说最近安阳地界总有马队经过,怕是不安生,让老婆子来问问小姐这可无事?”刘婆子念念叨叨着越走越近,依旧想要进门。   徐锦瑟忙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乏,已经让荷香伺候着准备睡了。”   此时刘婆子的手已堪堪抵住了门。闻听此言,便又缩了回去。“既如此,那老奴就不打扰小姐休息了。”   说着,便转身走了。口中还念叨着:“怪道这天都黑了,却不掌灯呢,原是要睡了。我还担心真是出了什么事呢。这邢掌事也是,不过是多了些马队经过,便和那张婆子一般大惊小怪了起来。”   这还真是出了什么事。   她的话传入屋中,徐锦瑟不由苦笑起来。   这是,许是那人觉她识相,锢着她的手略略放松,徐锦瑟终于能略略放松身体。天晓得,那人的手臂简直石头一般,一只手便锢得她连动都不能动!   这身体能动了,徐锦瑟心思便灵动起来,她眼珠一转,试探地道,“听壮士刚刚的意思,不会在此停留多久,想必是……要躲避什么人?”   那人没什么反应,她便又大胆说道:“容我斗胆一眼,壮士这般挟持了我,我和我的丫鬟自是不敢出声。但现在天色已晚,待会儿若有人来,瞧见一片灯火中,唯有此室漆黑一片,是否会兴起窥探之心?那壮士的行踪——”   徐锦瑟话已出口,却未听那人应答,正以为不会有回应时,突听那人开口:“那照你认为,该当如何?”   顿时心中一喜,道:“还请壮士放了小女,让我那丫鬟把灯点上,小女与丫鬟自会想办法应付过去,就像刚刚那婆子来时一样。”   “哦?”   “壮士身手在此,我与丫鬟哪能是你对手,便是放了我,我们也绝不敢随意妄动。若是我们泄露了壮士行踪,壮士即刻便能取了我们性命,如此两败俱伤之事,小女年幼,尚不敢做的。”徐锦瑟放缓了声音,试图说服此人。   半晌,那人似是被说服一般,松开了对她的挟制。   徐锦瑟感激的朝他一福,示意荷香去点灯。荷香战战兢兢,被这突如其来的劫匪吓得直哆嗦,手抖得点了几次才点着了油灯。   ——就在灯火亮起的刹那!徐锦瑟猛地回头!手肘向着身后之人袭去!   就在这个瞬间!她看到了那双被灯火映亮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琥珀之色!   ——安乐侯晏庭曜!   整个大乾朝,唯有他的眼瞳会是琥珀色!   徐锦瑟被惊得一抖,身上顿时无力,手肘被那人接个正着!那人只略施了个巧劲儿,徐锦瑟便感一阵酸麻从手肘泛出,险些叫出声来。   荷香猛地一窒,立时便想上前,徐锦瑟忙朝她摇头,让她不要过来。心思急剧转动起来——这安乐侯缘何在此,他又是为何而来,怎会突然挟持自己?不对,刚刚看他的意思,是有人在找他,那么现在,他是在躲人?此处距离承阳不不算太远,若按路途就算……那当日赏花会,她所看到的那人,的的确确便是安乐侯了?   徐锦瑟心中掠过这许多念头,实则不过一瞬之间,那晏庭曜不知自己身份已泄露,只冷哼一声,道,“莫要作妖。”   徐锦瑟看他,虽以布巾覆面,却仍能看出比一般人都要高挺的鼻梁,还有那比常人高出大半个脑袋的身高……越发肯定他的身份。   安乐侯晏庭曜……怎的这么个煞星叫她碰上了!徐锦瑟心中懊恼的同时,也稍稍放下了戒备。前世安乐侯虽名声不好,却从未为难过妇孺,甚至若不是当年那件恶行委实骇人听闻,某种程度上当说得上乐善好施。   人的眼睛骤遇光芒,会有瞬间不适。她原是打算趁着荷香点亮灯火之际,偷袭这人,趁机脱身。这庄子虽大,丫鬟仆妇所住之处却离她们住的主屋不远,只要能摆脱这人跑出屋去她们便能大声呼救。   但若此人是晏庭曜……徐锦瑟便只能打消这主意了。晏庭曜五岁便跟着名师学武,十五岁时便声名鹊起,罕有敌手了。不说她与荷香两个弱女子,便是叫来了仆妇帮忙,都不定能拦得住他。   也好在此人是晏庭曜,她们二人的性命当是无忧了。   徐锦瑟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不由活泛起来,既然这晏庭曜不会要了她们性命,此时又显在躲避什么,与其再让他挟持,倒不若顺手帮他一把。   遂也不顾上揉一揉酸麻的手肘,上前道,“这位壮士,还请你躲好,勿要让身影被灯火映出。我与丫鬟自会将来人应付了。”   晏庭曜只低头看她,并未动作。   徐锦瑟指了指屋内侧那张床榻,“有劳,那下面可以藏身。”   这便是让他躲进床下?晏庭曜瞪着徐锦瑟,一时间竟有些弄不清这小姑娘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   “哎哎,瞧你这般着急,想是找你的人很快便来了,再不躲可就露馅了!你这个头、再不掩饰一下都要映到窗户上了!”   晏庭曜不语,但浑身都散发出拒绝的气息。   见他这般,徐锦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大着胆子,把他往床上一推,拉上了帷帐,低声道,“那你就先躲在这吧。”   说罢,也不管晏庭曜的反应,叫来荷香一阵耳语。   荷香听了,忍不住低声问,“这样行吗?”   见徐锦瑟点头,便也只得应了。   就在这时,窗外突地一声轻响,徐锦瑟与荷香对视一眼——来了! 第41章 挟恩   听到这声响,徐锦瑟一把拽下头上配饰,往镜前坐了。一头长发瀑布般散落下来,垂在背后。   荷香立即拿了篦子上前,做梳头状,同时口中说道,“小姐,这新头油的味道可真好。”   徐锦瑟微微一笑,“这当然,这头油是大哥从京城最有名的德馨斋捎来的,听说是这一季新出的,统共只有这么几盒。”   荷香便拿了那头油,细细往徐锦瑟发上搓了。烛火照耀下,俩人的身影映在窗上,玲珑有致,竟颇有几分写意画的味道。   帷幔内,晏庭曜蹲在床角,面无表情的听着。   那翻墙而来的黑衣人闻听此言,微微顿住了脚步。   徐锦瑟又道:“也不知母亲现今如何了,虽说只离开几日,我却有些想念她了。”   “小姐这头一次离家,也当是想念。好在过两天咱们便能去京城与府里人汇合了,到时自能见到夫人。”   “是呢,统共也没几日了。真想赶紧见到母亲。”徐锦瑟的声音犹如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般,“也能见见外祖母与外祖父,多年未见,不知他们可好。”   “安平侯府不是来了信,说可盼着小姐呢吗?还有安国公府,近日也捎信来,说国公夫人正等着咱们呢。”   闻听此言,门外的黑衣人与帷幔内的晏庭曜同时一愣。   “说得也是,”徐锦瑟的声音愉悦起来,“想到马上能见到祖母和外祖父母,我倒有些期待了。”   晏庭曜的耳朵动了一动,徐锦瑟与荷香的对话看似闲谈,实则是在无意间点明自己“安国公府”与“安平侯府”的出身,又言及自己不久便要去到京城,面见两府家人。   安国公府与安平侯府,便是在京城,也是不容忽视的权贵之家了。更不要提安国公世子的大女儿年初被接入宫中,此刻已封了淑妃,圣眷正浓。   如此出身的女孩子,若在此处出了事,必定是桩大事。如此一来,无论谁要动她,都要先掂量下她背后安国公府与安平侯府的势力。   这个女孩子……   晏庭曜隔着帷幔,看着徐锦瑟被灯火映得有些模糊的身影。年轻的女孩子散着头发,身后的侍女正拿了篦子细细梳理……   晏庭曜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女子的闺房之中,不由心头一动,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   徐锦瑟的身份显然也令那门外之人产生了顾虑。那些微琐碎的声响停了一停。   徐锦瑟又道:“这大晚上的,也不要梳什么繁复的发式了,将那翡翠白玉珠花儿拿来给我试一试。”   荷香从妆匣中拿出一物,在徐锦瑟头上比了比,道:“小姐今日好闲情,这珠花儿打从国公夫人送来后,您就一直爱惜的不行,上次的宴会都没舍得带呢。”   “你这丫头懂什么。”徐锦瑟嗔道:“这御赐之物,哪是那么容易带出去的,我也只敢在屋里头带着试试,若带了出去……有半点儿损毁,可就是大事了。”   御赐之物!此言一出,门外之人更是忌惮。   恰在此时,去另处探查的人悄悄摸了过来,示意未有发现。那人看了一眼徐锦瑟屋子的方向,窗上正映出那两个少女纤细的身影。尤其坐着的那位,仅是影子,也能看出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娴静,显是大家闺秀。   故寻思,如此名门闺秀,身份贵重,既不好贸然惊动,又不能轻下杀手,且也不可能窝藏一个陌生男子在屋里。贸然探查反容易得不偿失。   遂与同伴比了个手势,两人去了他处。   窗外彻底静了下来,徐锦瑟朝荷香比了个“嘘”的姿势,侧耳听着窗外的动静。   这时,晏庭曜扯开帷幔,从床上跳了下来。   “不用听了,人已经走了。”   说罢,便朝着房门走去。经过徐锦瑟身畔时,正看到荷香手中,该是御赐“翡翠白玉珠花”的东西,竟是……一支毛笔,而且还是一支明显用久了、笔锋都有些开叉的毛笔。晏庭曜不由愣了一愣。   徐锦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知他在想什么。只荷香被他这么盯着,拿笔的手都快开始颤抖了。遂将毛笔从荷香手中抽出,道,“只是拿来唬人的。”   晏庭曜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真的是安国公府的小姐?”   “算得上是吧。”徐锦瑟道:“只不过不是嫡出,也没进过安国公府的大门就是。”   晏庭曜心中颇有些吃惊。这女孩子与侍女一唱一和,先提安平侯府,又提安国公府,又言明自己几日后便要上京,最后更虚构出一御赐之物,重重加重自己的身份,终于迫使刚刚那人放弃窥探之念,委实聪慧过人。   只不过这女子如何聪慧与否,都与他无甚关系。故只朝徐锦瑟略一点头,便要往外走。   见他如此,徐锦瑟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她可以试试和这位安乐侯合作!   这一瞬间,徐锦瑟心思百转千回,身体竟先于思想行而动,在他经过身畔时,伸出手,拽住了他头发!   晏庭曜头皮一痛,猛地回头!   那眼神,吓得荷香猛一哆嗦。   徐锦瑟突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尴尬的松了手。   思及前世听人议论安乐侯时,除了阴狠毒辣、倒行逆施外,还有恩怨分明此条。顿觉得刚刚心中闪过的念头有些可行,便强逼着自己鼓起勇气道,“我救了你,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你就这么走了,不跟我道谢吗?”   晏庭曜几乎有些莫名其妙,“你救了我?”   “当、当然。”徐锦瑟硬着头皮强撑,“你躲在我、我……若不是我,你早被那人发现了,还不是我救了你?”她原是想说“你躲在我床上”,只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妥,故而面上一红,胡乱敷衍了过去。   晏庭曜瞪着她这副羞窘之态,鼻端突然嗅到一股陌生的香气。他突兀地意识到,那该是刚刚做戏时,荷香涂抹在徐锦瑟发上的头油的味道。   这小小的女孩子,此刻散着一头乌发,仰着头看着自己。晏庭曜不由回想起不久前制住她,娇小得才到自己胸口。此时她的半边侧脸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极为柔和,小小的个子,满脸倔强地看着自己,竟略有几分……可爱?   又思及自己半夜闯入,这女孩虽然看起来聪慧镇定、还想出了办法替自己摆脱追踪之人,但细看却能发现她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想必她的心中,不是不害怕的。   想到此处,晏庭曜不由心中一软,对她一拱手,道,“谢了。”   言罢,便要推门。   “等等!”徐锦瑟叫住他。   又怎么了?晏庭曜回头。就见徐锦瑟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道:“既然你道了谢,便是承认了我于你有救命之恩……这、这恩想必你会报的吧?”   晏庭曜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看她一副强撑的模样,忍不住道:“下次见面,你若能认出我来再说。”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荷香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被他带上的房门,颤抖着呼出口气,看向徐锦瑟,带着几分佩服的道,“小姐你胆子真大,那人瞪我一眼我都快不敢动弹了,小姐还敢拽他头发,你都不怕吗?”   徐锦瑟却是倒退几步,坐倒在床上。双臂环抱住自己,此时身体才忍不住地哆嗦起来。她苦笑道:“怎会不怕?”   那可是日后恶名昭彰到可止小儿夜啼的安乐侯,她如此挑衅于他,怎会不怕,不过是强撑着,只盼他这句承诺,日后能对自己有几分助益罢了。   她手中的筹码如此之少,眼见得这唯一一个能把握住一股脱出安国公府、安平侯府势力的机会,也只得孤注一掷、放胆试上一试了。   只盼着安乐侯真如传言,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自己这强拗来的“救命之恩”,兴许真能有几分用处。   见她如此,荷香心中暗悔,恨不能扇自己几巴掌。小姐才多大,便要强迫自己装着冷静、应付那人,她却只顾着害怕,甚至还没心没肺的问出那种问题。越想越是自责,荷香不由伸出手,抚上徐锦瑟的肩膀。   徐锦瑟猛地抓住她,两人身上都还有些颤抖,两只手交叠在一起,那抖动也不知从谁身上传到了谁身上,心中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荷香,我会成功的,是吧?”徐锦瑟突地抬起头,看着荷香,眼睛亮得惊人。   荷香虽不知她所谓的成功是什么,但徐锦瑟的眼神令她不不由自主的点下了头,“会的!小姐要做的,一定会成功!”   徐锦瑟牢牢握住荷香的手,在心中对自己道,是的,她一定会成功,不管是查明身世,还是让徐锦华与云姨娘得到应有的惩罚,一定会成功!不管现在有多孤立无援、有多举步维艰,她都会亲手抓住一切机会,直至达成自己的目的! 第42章 思虑   晏庭曜此人,为恭王与安代公主之子。   说起他的身世,颇有些波折。   恭王晏斐泷乃上一代景平亲王嫡子,在快请封世子时,遇到了茨赫一族的安代公主。安代公主进京本就有意和亲,晏斐泷又是年少有为,为公主的异国风情所迷。两人一见钟情,不久便恳请陛下赐婚,成就了一桩好事。   婚后,晏斐泷得陛下赐予恭王之位,安代公主同时册封恭王妃。景平亲王则另择一子,立为世子。   晏庭曜如此出身,一出生便得陛下旨意封了世子,少年时可谓天之骄子了。茨赫王室直系代代都为琥珀色眼瞳,到了晏庭曜身上,虽平日是如父亲般的黑瞳,在特殊光照下,却会呈现出琥珀之色。不仅如此,他的轮廓也比一般人更深邃,还有那远超超人的身高……都是承袭自母亲的异族血统。   这也是为何,当日赏花会上,徐锦瑟一见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立即便想到了安乐侯的缘故。   做梦也没想到,这一世,她竟能碰到安乐侯晏庭曜。徐锦瑟躺在床上,却是心绪难平。只因她前世虽与这位安乐侯无甚交集,却也听说过他的赫赫凶名。   安乐侯晏庭曜,在为恭王世子时,除了他身上异族血统外,并不多么打眼,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已经悄悄投靠了三皇子。直至最后三皇子得登大宝,晏庭曜水涨船高之时,却干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恶事!   他的生母安代公主病逝后,恭王另娶了丞相千金裴氏为妻。晏庭曜大权在握之后,竟私下处死了裴氏,还将生父软禁在府中!据闻裴氏遇害时,已经怀了五个月身孕。   此事一出,弹劾他的折子如雪片般堆积到案前。新皇却一力压下,废他恭王世子之位,同时却封了他安乐侯之爵。   可承袭三代始降的侯爵,与那降等才能袭的郡王,高下立见。此举一出,安乐侯得圣眷之重毋庸置疑!   朝堂反对之声纷纷偃旗息鼓,众人唯敢私下讨论。   而安乐侯也对新皇忠心耿耿,期间多少阴私之事都由他经手,俨然帝王心腹。与此同时,他凶狠毒辣之名也愈加深入人心,众人畏他如虎,便连三岁小儿都知。   如此凶名之下,当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又有传言这位安乐侯又恩怨分明,曾为与他有一饭之恩的老人一掷千金,修宅建府。世人言及此事,斥他荒唐之余,不免也有些羡慕之声,恨不能那被安乐侯报答之人是自己才好。   徐锦瑟唯希望,他真能如同传言一般,恩怨分明。   徐锦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忍不住不断回想前世听到过的、关于安乐侯的种种传闻。   又想到今日所见的晏庭曜,并不像她听过传闻中那般凶狠可怕。至少他虽然挟持了自己,却并没有真的伤人。甚至在屋外之人走后,他便打算一走了之。虽然这其中也许有几分因着她的出身之顾,但也能看出他是真的没打算伤害自己与荷香——也不知,那追他之人是何身份。他此时还是恭王世子,怎会突然出现在安阳,还被人追踪?   徐锦瑟怎么也想不透。只她虽不解,也隐隐猜到晏庭曜背后牵扯诸事,不是自己能揣度的。只看他今晚这般行事,是断断看不出日后竟会做出那等骇人听闻之事……   徐锦瑟咬了咬嘴唇,她前世只是一后宅妇人,又嫁入商户之家,对这位安乐侯一直是只闻大名无缘得见。谁想重活一世,竟能碰到这位煞星,她还大着胆子……   回想之前的对峙,徐锦瑟的心便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她忍不住翻了个身,突觉鼻端嗅到一丝陌生的清冽香气。她愣了一愣,突地反应过来——这是晏庭曜身上的熏香!许是他藏身在此时,身上的香气沾染到了帷幔,残留了下来。   徐锦瑟“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刚刚将他推进这里藏身,只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没想到——   有心想要唤荷香进来换床被褥,又思及睡前已经让她换过一套。自己在那种情形下被送到这庄子上,并未带多少细软,若想再换,恐怕一时也找不来了。   遂只得重新躺下,心中却是一阵羞恼,便连后怕都消了许多。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终于睡了过去,只连梦里,都被那淡淡的陌生香气包围,无声沁入心脾。   待到天亮之时,便又是崭新的一天。徐锦瑟决定将安乐侯的事情暂且抛诸脑后。就算日后可能有求于安乐侯,当务之急,她仍需先找到那宝藏。不然,便是晏庭曜认了那“救命”之恩,对自己也无甚用处。便唤了荷香,令小厮套好了车,想去那银马山探一探究竟。   只没料到,还没出门,庄子上却出了桩事情。   原本这庄子,连同附近二十亩良田是在魏氏名下,管事每季都托了人将收成报与徐府,听候魏氏处置。如今魏氏将庄子给了徐锦瑟,那刑管事便来找徐锦瑟报这一季,谁想却得知徐锦瑟手中只有林妈妈仓促间送来的庄子地契,这田地地契却不在她手中。   这便有些尴尬了。   刑管事有些尴尬的搓着手,在厅里走来走去。他原以为夫人将田地与庄子都给了二小姐,此时亲自前来,也是想在新主子面前邀功的意思,不料会碰到这种状况。   这……二小姐毕竟只是庶女,这庄子给了便是,田地……也不知夫人心中如何计较。若是夫人打算一并给了,那自己这趟倒是讨巧,若夫人不给——   自己这来都来了,还找了人去通禀是来报这一季收成,若是一个处置不好,可是得罪了小姐又开罪夫人,两头不讨好。   刑管事越想越是忐忑,手中的账册简直成了烫手山芋,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那张婆子还要火上浇油,“刑管事,我看你也不必找/小姐禀报了,和往年一般,直接派了人报去府上便是。我们出门的时候,可没听说夫人要将这二十亩良田也给了小姐。”   “这、这——”刑管事有些局促,显是打不定主意。   刘婆子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徐锦瑟这番来到,只带了一贴身丫鬟。观其行李,也无甚贵重之物。这无缘无故的,好好儿一位小姐,就算庶出不如嫡出的尊贵,也断没有送来庄子上的道理。虽说打着养病的由头,可真要养病,怎会连个大夫都不配上?这地界,可无甚好大夫。   况且——   刘婆子瞧了眼还在跟刑管事念叨的张婆子,心想,她可是听张婆子说了,这二小姐当初是因为身染恶疾,才会被送来安阳。只没料到那病半途就好了,人却还是到了安阳。   想来这病也不过是个托辞,为着便是要将二小姐逐出府了。况且……谁知道夫人将这没过户的地契给二小姐,是不是为了博一贤德之名,待二小姐殁了,地契自然收回去,是半点儿都不损失的。   她可是见过世面的人,这大户人家的后宅阴私——   那可是只有她们想不到,没有人家做不到的。   看二小姐这段时日,对她多有讨好,也知她根基不深,尚需倚重自己。又兼她如此年幼,想是不懂这经济之事,这倒是一绝好的机会……   刘婆子想到此处,便拉了刑管事到一旁,耳语道:“我瞧着夫人也不是真心要将这庄子并田地都给了二小姐,不若我们这般……”   刑管事听得连连点头,却还有些顾虑,“这……若是二小姐发现了……”   “哪儿能呢,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还能懂这田地产出之事?”刘婆子斜眼看了下张婆子,又道,“你怕什么,咱们的身契,可不在二小姐手中呢。”   这话说的刑管事心中一动,眼珠一转,将账册塞回袖中,“那便如此了,若能成了,所得咱们均分便是。”   刘婆子方心满意足的点了头。   正在此时,徐锦瑟带着荷香来到厅中。刑管事立即挂上讨好的笑,上前请安。   徐锦瑟请他坐了,方问道:“刚刚听人通报,说刑管事来报这一季收成了,劳你跑这一趟,不知账册何在?”   刑管事嘿嘿一笑,道:“小姐不知,咱们这庄上都是良田,种的东西也单一,往日都是传个口讯回府便是。小姐想知道什么,问我老邢就是,这一季的产出,可都在我脑袋里呢。”   刑管事说着,还拿手指了指脑袋,自以为得趣的笑出声来。   徐锦瑟却是一听便知,这刑管事想是有了想法。又见不远处,刘婆子状似恭敬,实则暗暗留意此处动静,再看张婆子一副神游天外之态,便知此时定有刘婆子参与。这张婆子不管知不知道,显然也不打算站在自己这边。   徐锦瑟眯起眼,既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遂一一问道这田地种了及季作物,分别是何,亩产如何,这一季雨水如何,产出又各是多少。刑管事一一答了,应对娴熟,显是平日对这些颇为了解。   既然如此——徐锦瑟冷笑一声,“刑管事刚刚说了,这季风调雨顺、光照充足,缘何这产出却比去年少了一半?尤其去年安阳内涝,田地减产,母亲还免了一季租子。这可真是怪事啊。”   刑管事不料她如此犀利,一语中的,顿时磕巴起来,半晌都不止该如何应对,只干巴巴的道:“这、这田地产出,也说不好的……”   徐锦瑟重重一拍扶手,“那你便说,究竟有何说不好的!”   “这、这——”   “难道这好与不好,竟全凭你刑管事一张嘴不成?怪道如此好年景,出产却低了这许多,想是刑管事并不适应如今这管事之位了!”   刑管事不料她突然发难,下意识地看向刘婆子。刘婆子嘿嘿一笑,上前道,“小姐这便不知了,这田地出产非是易事,人力不可控,天时也不定准。我老婆子在庄上多年,尚不晓此事,小姐初来乍到,便是不懂也是有的。咱们只管听刑管事的就是。”   这话意有所指的,分明便是欺她势单力孤,就算看出来又能拿他们怎样?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她们两个弱女子。   “刘婆子,你这是欺负我和小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吗!”荷香忍不住喝问。   刘婆子赔笑道:“哪儿能呢,只咱们都是庄上的旧人,小姐若要发作,是不是要派个人先回府,问过夫人才好?”语中多有得意,显是因着身契不在徐锦瑟手中而有恃无恐。   “你!”荷香简直气结。   徐锦瑟重重一拍扶手,正待说话,突听外头有人报道,“小姐,外头有位宋妈妈求见,说是奉夫人之命来的。”   徐锦瑟与荷香面面相觑,奉魏氏之命前来的宋妈妈?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只这人却不能不见,只得让刑管事与刘婆子在一旁等了,先让这位宋妈妈进来。   这宋妈妈手捧一匣子进来,一见徐锦瑟,便恭恭敬敬的将匣子奉上,“老奴奉夫人之命,将办好的地契与庄上之人的身契送予小姐。”   什、什么!   没曾想有此发展,刘婆子与刑管事吃惊地瞪大眼睛。 第43章 收服   这刘婆子与刑管事胆敢如此糊弄了事,分明欺她年幼,认定了她不懂这田地收成之事,便想随意应付了事。只他们不知,她并不只是徐县丞家年方十三、当不懂世事的二小姐,还曾是那皇商魏家、掌管中馈的当家主母!这田地产出之事,纵她不甚精通,却也能一眼看出哪里不对!   那刑管事所言,往日都只传个口讯回府之语,简直欺她无知,将她当成傻子糊弄了!但凡大户人家主母对账,四时账目、账册、凭据、连同管事之人俱是一一对应,哪个能随意派人一说就成!这口说无凭的,岂不乱了套了?   想必他们打得主意便是将自己糊弄一番,贪了这季的产出。若日后魏氏问起,也可推说已经报由自己了,若是魏氏干脆将那良田也给了自己……他们正可循此旧历,日后次次如此糊弄过去。想必过不了几年,这二十亩良田的产出便都改了姓了。   加之他们的身契并不在自己手中,便是恰巧被识破了,也无法立时处置了他们,需先禀明了魏氏。待信送回府中,这一来一回之间,半月有余。   自己与荷香孤身来此,他们却是盘踞多年,半月时间,说不得便会发生什么“意外”……于他们而言,也是便宜得狠了。   因而这刘婆子与刑管事才如此有恃无恐,行这肆意欺瞒之举。   只没料到,宋妈妈这一来,却是彻底打碎了他们的盘算。   宋妈妈不止带来了办好的地契,便连庄上之人的身契都一并带了来——魏氏托了人,已将这庄子与田地俱过到了徐锦瑟名下。并有书信一封,言明此间人、物都交由徐锦瑟全权处置,此后这庄子与庄中之人,便都属于徐锦瑟了。   这、这……连身契都到了人手中,这生杀予夺,可便全是徐锦瑟一句话的事情了。   又听宋妈妈道:“夫人担心二小姐在这庄上不适应,特派了两位护院与老奴一同前来,日后老奴与这二人便听候小姐差遣了。”   徐锦瑟心中一暖,魏氏竟想得这样周到。   原来当日日魏氏醒来,得知徐锦瑟早已出发,林妈妈却疏忽得将那没过户的地契给了她,且让在她身边只带了荷香、并一临时找来的陌生婆子,连墨莲都留在了云姨娘身边的情况便离了府,很是发了一通脾气。   她虽因身体之顾,近年将中馈托付给云姨娘,却也不是全然放手。张婆子人品如何,找人一问便知——这样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婆子,岂是易与之人?   徐锦瑟生着病、贴身丫鬟只带了一个,去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地契都是尚未过户的,手里连点像样儿的依仗都没。如此一来别说养病,便是没事也得给折腾病了。   以前魏氏并不如何插手庶子女的教养,一个是因着身体病弱有心无力,一个却是觉着姨娘们终归是孩子的亲娘,自己若是关心过多不免让她们多想。尤其云姨娘,她将中馈都托付了出去,自然不曾担心徐锦瑟会受到苛待。   但这次之事……   云姨娘虽一如既往地妥帖,任谁都跳不出半丝儿错处,她却总觉得隐隐有些心寒——如此没有半点儿私心,竟是有几分圣人之意,好像半点人情味儿都没了。   锦瑟这孩子如此懂事,便连那种情况都想着安慰着自己,她又怎能看着她在安阳孤立无援?遂魏氏便点了宋妈妈并两个护院,待地契一办好便连夜派来了安阳。   这两位护院俱是身强体壮之人,宋妈妈叫了他们上来,介绍道一位叫王虎,一位叫赵大。王虎与赵大与徐锦瑟见过礼后,便站到了她椅子两旁,犹如两座铁塔一般守卫两侧。   这、这便那天高皇帝远的打算都成不了了。刑管事简直悔不当初,怎么地就听了那刘婆子之言,一时兴起,生了这贪念?如今二小姐拿着他们身契,又有了这夫人派来的护院……这、这哪里是庶女啊,亲生女儿也不过想得这样周全了。   他与刘婆子对视一眼,俱是冷汗涔涔。张婆子却没事人一般,还朝宋妈妈打了招呼,“哎,宋妈妈,以后咱们可就要一起伺候小姐了,你初来乍到,要有什么不懂尽管问我。”竟又摆起了那倚老卖老的谱。   “大胆!”宋妈妈一声喝斥,竟吓得张婆子一抖,“小姐还未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府中竟有如此不懂尊卑上下之人!”又对徐锦瑟道:“还望二小姐恕罪,夫人派老奴来一则是照料小姐的身体,二则也是担心有那不懂尊卑的奴婢欺到小姐头上。如今见这王婆子如此做派,老奴实在看不过眼,故未经小姐允许便出了声,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徐锦瑟朝她点了点头,“宋妈妈过虑了,母亲即派了你来,自是为了护我,你为我担忧故而发声,我又怎会怪罪呢?”   一番话说得宋妈妈心中连连点头,心想不怪夫人如此为二小姐思量,二小姐处事果然体贴入微,又对自己这样以礼相待,心中遂决定在她身边的时日,定要尽力协助她。   徐锦瑟又转向张婆子,“张婆子,这些时日你做了什么我都看在眼里,宋妈妈的教训你可知错?”   “我、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张婆子脖子一梗,硬声道,“她不过是新来这里,想拿我立威罢了!”这张婆子原先在府里不过是个粗使婆子,连见着主子的机会都少,故而到了此刻都还在嘴硬。   徐锦瑟简直快被她蠢笑了,硬是板起脸来道:“刚刚邢掌事来报这一季收成,想张婆子是在这里的?”   这问题问得张婆子颇是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头。   徐锦瑟继续问道:“那刘婆子与刑管事密谋要贪了这季收成,你也都听到了?”   邢掌事与刘婆子悚然而惊,这、这二小姐怎么知道的……莫不是她在这厅里事先埋了人手?不、不对,她身边只荷香一个丫头,哪里来的人监视他们?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却不知徐锦瑟是由刑管事主动来报这一季收成、却在自己面前说并无账册之举,推断出这二人定临时起意,遂从张婆子处套话罢了。   “什么?他们密谋要贪了这季收成?”张婆子吃惊的瞪大眼,看向两人,突地想起刑管事与刘婆子之前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这是在密谋?当着她的面儿,密谋这种事,却不给她半点好处?   张婆子本是偷奸耍滑的性子,能不做的事便不会去做。既觉得事不关己,邢掌事与刘婆子说些什么便毫不关心——两人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敢在她面前悄悄议事。   “我想起来了!那邢掌事来的时候拿了一本什么东西,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偷偷摸摸的说了什么,他就把东西掖起来了!”张婆子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指着邢掌事大声说道。   邢掌事一个哆嗦,直接在徐锦瑟面前跪了下来,将那账册从袖中掏出,双手捧了出来,涕泪横流的恳求道:“小姐,小人糊涂啊!”   “这便是这一季的账册,小人早已准备妥当,想要呈禀小姐。就是、就是一时被刘婆子怂恿,不知为何鬼迷了心窍,做出这种事来。”   徐锦瑟示意荷香上前,将那账册接了过来。   刑管事连连叩首,口中哀求道:“小人已是知错,只求小姐念在初犯的份上,只处罚小人一人便是,不要牵连家人。”   原来这刑管事一家都在这庄上谋生,魏氏让宋妈妈带来的那匣子身契,便是将他们一家的生死都交到了徐锦瑟手里,刑管事缘何不怕。想到此处,刑管事心中更是悔恨不已。宋妈妈要是早来半刻,他依着原样将账册送上,还能讨个好,哪能落得如今这局面。   刘婆子也是如此,早在宋妈妈拿出那身契时她便惊恐万分,深悔一时贪念作祟,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刑管事一跪她便也跟着跪下,只不住磕头,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锦瑟不紧不慢的翻了几页账册,见那记录详实,一笔笔清晰明了,一见便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想必便是往日送去徐府的那一份了。   只看这几眼,她便心中有数,“啪”的一声合上账册。刑管事与刘妈妈身子一抖,大有一种听候宣判之感。   却听徐锦瑟道:“这账册确实是用了心的,这一季的产出还比上年多出几成,可见刑管事对这些田地是用了心的。”   这、这是——刑管事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见到徐锦瑟朝他点了点头,继续道:“刑管事与刘妈妈,都是庄上的老人了,替母亲操持这庄上事物也有些念头,终归是功大于过。便是念在这个,我也可给你们一次机会。”   “谢二小姐!谢二小姐!我日后定当为小姐守好庄子并这些田地,报答二小姐的恩德!”刑管事与刘婆子不想还有这番绝处逢生,还不待徐锦瑟说完便连连称谢,生怕她反悔一般。   徐锦瑟道:“只我的性子虽好,有些错儿却也只能容得一回,下次若是再犯,定不轻饶!”   她说这话时的神态,几乎让刑管事错以为坐在他面前的这位二小姐,不是深闺娇养的女儿,而是哪户人家娴熟威严的主母了!   正这么想着,又听徐锦瑟道:“宋妈妈,尊卑不分,冲撞主子,要如何处置,在府中可有例可循?”   宋妈妈恭敬道:“这种放肆之人,搁在府里一律是打二十板子,立时发卖了!”   “既如此,王虎赵大,便循例处置吧。”徐锦瑟淡淡道。   两个护院应声而去,架起了张婆子。那张婆子先还不服,又是辱骂又是挣扎,被王虎堵了嘴,硬拖了下去。不一时,外面便传来板子打在身上的闷响声,并那张婆子闷在喉咙里的痛叫声。   听得刑管事与刘婆子冷汗直流。待到徐锦瑟让他们起了,便更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不由深深叩首。   宋妈妈站在徐锦瑟身后,看她处理这一切,不由在心中暗暗点头。二小姐这一手,先是施恩,再行震慑,这刑管事与刘婆子,日后必定安分不少。   徐锦瑟听着刑管事与刘婆子感恩的话,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心中颇有思量——这刑管事与刘婆子,经此一事,也算是被自己收服了。宋妈妈与两位护院都是魏氏派来,目前看来尚算可信。   如此一来,她也算初初有了自己的人手,可在这庄子中经营发展了。 第44章 隐患   “如此处置,宋妈妈看,可还合适?”   待刑管事与刘婆子感恩戴德的走了,徐锦瑟才淡淡问道。   宋妈妈自没有说不是的。徐锦瑟如此发问,显是在表现对自己的尊重与信任,她若真拿了架子对小姐指指点点,与那张婆子何异?   她也看出来了,这位二小姐心机手段半点儿不缺,难得的是还不骄横,待人处事透着几分体贴,却又自有一种威严,不至让人因这份体贴而逾矩。这份对尺度恰到好处的把握,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那云姨娘教导出来的,在宋妈妈看来,倒与夫人有几分相似。   只夫人是安平侯府精心教养出来的嫡小姐,宋妈妈委实不信那云姨娘能有如此能耐,更倾向于是这位二小姐天赋异禀了。   宋妈妈是魏氏从安平侯府带来的老人,此前一直为她打理铺子,因着徐锦瑟才被魏氏召回,直接就派来了安阳。   原本她还有些疑惑夫人缘何将自己派来一庶女身边,如今见这位二小姐聪慧又体贴,显是个不错的主子,便也放了心,日后只一心为徐锦瑟便是。   徐锦瑟道:“离家这些时日,不知母亲身子可安好?”   宋妈妈道:“夫人身子尚可,只牵挂小姐,所以才派了老奴前来。之前听夫人说起小姐病重,如今瞧着,小姐倒是精神不错。”这也是宋妈妈疑惑之处了,夫人派她来时分明说二小姐是因病重去庄子上静养,言语之中还颇有几分让自己为这位二小姐调理身子的意思。但她观徐锦瑟面相、姿态,并不像有病之人啊。   这宋妈妈年轻时颇通医理,后来更是嫁给了一行脚大夫,早年的技艺并未搁下。只后来她一家遇上劫匪,夫婿儿子皆亡,钱财全失,为着生计不得不自卖自身入安平侯府为奴。早先她还曾为魏氏调理过一段时日的身子。   只后来魏氏身子败坏,宋妈妈也无能为力,且魏氏看重她经营的能力,便调了她去经营铺子——如今为徐锦瑟特特请了宋妈妈回来,不得不说煞费苦心。   徐锦瑟得知这位宋妈妈竟还颇通医理时也极为意外,待到她提出想要为自己把脉之时便顺势应了,也正可以看看这宋妈妈医术如何。   宋妈妈手指搭上徐锦瑟手腕,半晌,也不言语,只眉头皱了起来。   见她这副表情,荷香忍不住问道:“宋妈妈,小姐身子……如何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小姐当日出府时病成那般模样,虽说后来连那孙大夫的药都没怎么吃便好了,但她总有点儿担心,会不会留下病根。   这宋妈妈能通医理,若是能给小姐好生调理一番,她也能放心一些。   “小姐这身子……”宋妈妈有些迟疑。   徐锦瑟道:“宋妈妈但说无妨。”   “小姐这身子,怕是有些寒凉。”宋妈妈皱着眉头,这二小姐年方十三,怎么着也不该现在就有这寒凉之兆了?查其脉象,又非是先天之故,这颗太奇怪了……   “这、这可怎生是好?”荷香就是再孤陋寡闻,也知这身子寒凉对女子来说多有不利,正想让宋妈妈赶紧说清楚,又听宋妈妈道:“小姐如今年纪不大,倒是甚好调理,只是……”   “只是什么?”徐锦瑟也颇有些吃惊,她原以为如今自己年纪尚小,拒了那冰盆后多有注意,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不想如今她的身子便已有了寒凉之兆。   宋妈妈本有些迟疑,但旋即想到日后徐锦瑟便是自己主子,便也直说道:“小姐如今这年纪,本不该如此。”   “难道是之前那病留下的后遗症?”荷香问道。   徐锦瑟心中却已有了猜测,“宋妈妈不妨直言。”   宋妈妈道:“小姐之前那病该只是普通风寒,现下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待我再抓上几帖固本培元的药喝了,便彻底无事了。”   听到此处,荷香不由脱口而出:“普通风寒?那孙大夫却说有疫症之嫌啊!”   “疫症?”宋妈妈猛地抬起头,那凌厉的眼神看得荷香一怵,“简直胡闹!这风寒与疫症虽都有高热不退之症,究极根本却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是怎么敢空口白牙就说小姐得了疫症的?”宋妈妈此时才知徐锦瑟缘何会被送到安阳“静养”,若是大夫说了是疫症,他们那位“老爷”,可不得赶紧把这患了病的女儿送走?别说徐锦瑟,便是徐锦华,只怕也脱不了这结果。   “那位孙大夫倒是说还不能断定了就是疫症,要再看上几日,只是老爷……”荷香咬了咬嘴唇,有些惊疑不定。   宋妈妈冷笑一声,“徐老爷当日被那盛和府的瘟疫吓破了胆,听到疫症二字,可不得慌了手脚,什么都做得出来?”宋妈妈可是经历过那段时日的。徐丘松从盛和府逃生回来,阖府懂医术的人都被叫了过去。一连半年,几乎时时都要给他会诊,反复确认他并未感染疫病。这情况,直到一年后才好些。宋妈妈因为懂些医术,也在那会诊之列。当日徐丘松那种病态到恨不能时时刻刻确定自己没病的惊惶模样,她至今记忆犹新。   “原来父亲有此心病……”不想能从宋妈妈处听此秘闻,徐锦瑟若有所思。那当日他回来的时刻如此之巧,说不得便不是巧合了。   “小姐不知也是正常的,府里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便连当时的大夫,也不剩下几个了。”宋妈妈道:“若不是老奴粗通几分医术,也不会知道这么个事情。”   徐锦瑟又问:“那……宋妈妈可知,母亲与姨娘,知不知道这事儿?”   “夫人与云姨娘当日在战乱中与大家失散,是后来才找回来的。只那一场灾劫,夫人又生了大小姐,身子败坏到了连床都起不了的程度,一应事务都是云姨娘操持。但夫人是主母,这事儿,她们两个应当都是知晓的。”宋妈妈顿了顿,又道:“便连曲姨娘和李姨娘,都是老爷身边儿人,想必也瞒不住的。”   徐锦瑟点了点头,对宋妈妈道,“妈妈与两位护院即是母亲派来的人,我便当了你们是自己人。也不瞒你们,自打我这病好了,我就有些疑心那孙大夫。只当日他也并未确诊,是父亲坚持才至如此。只我好了之后便不敢再吃他那药,如今那药还有剩余,也请宋妈妈帮我看看这副药,是否有何异常。”   宋妈妈闻言,面色凝重起来。王虎与赵大也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神,小姐于这等事情上并不避讳他们,显是真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这份信任委实难得。   徐锦瑟朝荷香点了点头,示意她将当日未吃的药拿来。荷香去房里拿了药来,心中却颇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小姐有此怀疑,竟从未对自己提及,让她觉得自己太过没用,连为小姐分忧都做不到。   宋妈妈接过那药包,拆开闻了闻,又拿了其中几样细细辨认了,道,“这药倒是无甚异常,是祛热镇痛的,倒也算对症。只是有几样药材药性偏凉,于小姐的身子没什么益处。但为了尽快退热,一时用这方子也说得过去。”   这便是没有能确认那孙大夫动手脚的证据了……徐锦瑟微微敛目,也是,以云姨娘谨慎的程度,怎会给人留下这等把柄?她原是想着,若能做实了这谋害亲女之事,也好将她这身世的秘密豁开个口子。宋妈妈是魏氏派来,在她面前拆穿此事,说不定便能引得魏氏怀疑——由主母出手彻查此事,要比自己孤军奋战来得便宜许多。   只可惜……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听闻此药无异,荷香倒是松了口气,幸而这孙大夫没有在药里动手脚,不然她在小姐昏迷时喂下的药,岂不是害了小姐?   “既然此药无异,我便放了心了。”如此结果,徐锦瑟早已想到过,因此也不特别失落,只对宋妈妈道:“既不是药的缘故,那我这身子寒凉——”   “这老奴刚刚也想了。小姐这年纪,也不曾用错药,却有身子寒凉之兆,想是之前的吃食习惯有些不妥,”宋妈妈一脸严肃,“怕是有些习惯,要改一下了。”   “宋妈妈尽管说便是。”徐锦瑟朝她笑了笑,“我也知这身子寒凉对女子多有不好,妈妈今日能来我身边,也是我的福气。若能将身子调理过来,有何习惯是不能改的呢?”   宋妈妈遂细细询问了荷香徐锦瑟平日的吃穿用度、各种习惯,细细叮嘱了她各种吃食上的忌讳,另又特特叮嘱了这夏季用冰,不管是冰盆还是饮食,都更要注意。尤其是饮食,那碎冰之物切不可多食。   徐锦瑟一一应了,又道:“有妈妈指正,日后我便可放心了。”   宋妈妈连道过誉,又开了一副食补之方并固本培元之药,叮嘱荷香吩咐厨房照做。如此双管齐下,用不了多久便能将徐锦瑟身子调养过来。   待到事了,徐锦瑟谢过宋妈妈,方才令荷香带她及两位护院下去安置不提。   如此,倒也算解决了这一桩隐患。至于日后……徐锦瑟看着桌上那敞开的药包,手指敲了敲桌沿,日后之事,待她回府,自然见分晓。 第45章 心结   这宋妈妈果然是经营的好手。徐锦瑟将庄上的人事托付与她,她便雷厉风行的安排了起来。先是提拔了一位姓于的副管事给刑管事做下手,又觉原本庄上的人手行事粗鄙,托牙婆买入了几个小丫头,打算从头教导一番。更是从膳食着手,调理徐锦瑟的体质。如此下来,没几日,宋妈妈便将庄上事物梳理得井井有条起来。   她在发觉徐锦瑟身子并无大碍之时,便询问过徐锦瑟是否要启程回府——魏氏让她来照料徐锦瑟,也是存了这份心思。只徐锦瑟言道现在不急着回去,想先将身子调理好。宋妈妈将心思在肚子里过了几遍,约莫猜到了几分徐锦瑟的打算,便识趣儿的不再提此事了。   只荷香这几日却有些闷闷不乐,话也变少了,只管闷着头做事情。徐锦瑟略一思索,便明白她在纠结什么。只一直找不到机会与她说开,便耽搁了下来。   就这样,几日过去。庄子上的事情在宋妈妈打理下逐渐步入正轨,徐锦瑟也觉得那寻宝计划不能再耽搁下去,便让荷香吩咐小厮套了车,带上赵大一起去了银马山。   这宝藏之事,除了荷香,她暂时是谁都不信的,便连荷香,她也没有透露分毫,只与她说自己想要在这安阳地界,找一样东西。   庄子距离银马山并不太远,约莫一个时辰便抵达了目的地。小厮自是如前几次那般在山脚下等待她们,赵大却是不能不带。原先庄上并不规整,那张婆子与刘婆子都自扫门前雪,故而徐锦瑟只身带荷香出门都无人过问。现下宋妈妈带了两位护院来,她若还是同之前一般孤身前来,不免就要引人怀疑了。因而只得带了赵大过来。   也因此,这一次徐锦瑟只粗粗将这银马山走了一遍,并未像前般那样仔细查看。不过这一遍下来,却也没见到丝毫山洞的影子,便知只能将希望放在那最后一处西北的艾山上了。   这结果,虽也算意料之中,心中却不免有些沮丧。又思及那艾山乃是最后一处了,若再找不到线索,说不得便要重新将这四座山冈重走一遍。她在心中盘算着,便沉默了下来。荷香也没有说话,只随她默默走着。   待到饭时,几人在山上略吃了几个饼子充饥。荷香还一直沉默不语,徐锦瑟便知道,这事儿不能耽搁下去了。   遂拉了荷香重又步上山路,还对赵大说,两人要说些体己话儿,让他只远远跟在后头便好。   荷香被拉住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待到徐锦瑟直截了当问起,“我见你这几日总魂不守舍,可是有了心事”时,才觉这几日,自己的纠结模样都被小姐看在了眼里,不免有些沮丧,道,“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奴婢心里觉得自己有些没用罢了。”   “怎会会?”徐锦瑟权做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般道:“荷香你管着我四季衣饰、妆匣财务,哪里会没用?”   “可是、可是!”荷香猛地抬头,视线触及徐锦瑟的眼睛,又蓦然低下了头。   “可是什么呢?”徐锦瑟言道:“我从徐府出来之时,身边除了那张婆子,便只有你了。张婆子为财不说,你却是为何?”   “我、我是……”荷香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纯是放不下我,想要陪在我身边才来的对吧?”   荷香点点头。   徐锦瑟又道:“现下我身边儿熟悉的人,也就只有你了。经此一场,我们也算共患过难,你若有什么心事,直说便是。”   荷香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她,心想着小姐总是比自己聪明,说不得,也能有法子让自己也变聪明一点?便索性横了心,直说了出来。   “奴婢只觉得自己太过愚笨,帮不了小姐什么。连那孙大夫可能有问题都没看出来,还拿了他开的药给小姐吃了。若是、若是那药真有问题,奴婢岂不害了小姐?”荷香起先声音还有些低,说到激动之处,便不由高了起来,“奴婢只想着,不知怎么才能变聪明点,好替小姐分忧,但又想不出来要怎么才能变聪明,就更觉得自己又笨又没用了。”尤其这几日见着宋妈妈条理分明几下捋顺了那些繁琐事务,反观自己,只掌着小姐私物,却不能替小姐分忧,便越发沮丧了。   徐锦瑟微微一笑,拉了荷香的手来,道:“你觉得自己没用,我却觉得离不开你呢。”   “我平日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俱是你在打理,尤其来到这安阳,若是没有你陪伴,现在我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地。”   “这、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荷香有些羞赧的垂下了头。   “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你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我却觉着荷香一直很上进。孙大夫那事儿,我不与你说,一则是当日我病得浑浑噩噩,自己也不甚清醒,二则是这一路行来并无医馆,那张婆子又在旁,便是说了也无处去验,徒增烦恼。”徐锦瑟拍了拍荷香的手背,继续道:“且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便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再能干的人、再聪明的人,她们都不是我的荷香,唯有你自始至终都陪在我的身边,谁都替不了你去。”   荷香被徐锦瑟这番话说得险些哭出来,只握了她的手,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瞧瞧你,这般模样做什么?你要觉着自己不够聪明,那就慢慢儿学。日子还长久得很,你我主仆二人总归是在一处的。”   荷香用力点头,主仆二人就这般手拉着手,一路走到山脚。   此番直言说开,荷香心结尽去,徐锦瑟也算松了口气。眼前已隐隐瞧见那马车的影子——这番虽无功而返,但能结了荷香心结,也算了了一桩事情。如此想着,脸上便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赵大远远缀在后头,只瞧见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像是起了争执,荷香还拭了拭眼泪。后又突然和好一般,手牵着手慢悠悠的往山下走。也只能在心里暗叹自己一个大老粗,弄不明白这些小女儿的心事。   不过瞧着平日处事颇有些老成的小姐,在自己丫鬟面前终于有了那么点儿符合年纪的模样,赵大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朝山下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突地面色大变,大叫出声——“小心!”   徐锦瑟与荷香猛地回头,只见一骑黑马突地从岔路跃了出来,朝着她们直直冲来!   那马上骑士见着眼前突然出现两个女子,狠狠一勒缰绳,只太晚了,那马儿长嘶一声,还是朝着两人冲了过来,眼见便要正面撞上!   正是紧要关头,徐锦瑟用力将荷香往旁边一推,自己却跌坐在地,眼见那马蹄便要当头而下!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余一个念头——难道她重活一世,便要丧命在这马蹄之下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骑士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单手抓紧缰绳,就着在马上的姿势一个旋身,身子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把将徐锦瑟捞在手中,生生拽上了马!   徐锦瑟这一番死里逃生,只大张着眼睛微微喘气,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大狂吼一声“放下小姐”,朝着山下拔足狂奔!   这一番动作说着繁复,实则不过瞬息之间,那骑士拽了徐锦瑟上马之时,赵大还未奔出几步,荷香也不过堪堪摔落在地,被惯性带得滚了一圈儿。   那骑士正待勒住缰绳,欲将徐锦瑟放下,突听身后马蹄密集,离得已是越来越近!这时若再停留,必定会被追上!万不得已之下,只得一手箍住徐锦瑟,对她道一声“得罪”,策马狂奔起来!   尚未跑出多远,一阵纷乱蹄声响起,徐锦瑟越过他的身体看去,就见一队骑兵从那岔路上跃了出来,朝他们直追而来!那些人黑衣蒙面,腰间别着钢刀,显见不是善茬!   更重要的是,荷香正倒在他们前行的道路上!   “荷香!小心!”徐锦瑟用力尖叫起来!   荷香猛地一哆嗦,用尽力气朝着旁边一滚,堪堪躲开了这堆人马!   好在这些人的目标硬是这黑马上的骑士,并未管她,只朝着这骑士追来!   因着这个动作,徐锦瑟在马上一滑,险些落了马去。那骑士单手控缰,另一只手用力箍住她,将她拽回原位,顺势朝里按了按。   徐锦瑟一头撞进他胸口,还未待恼怒,鼻端突然嗅到一阵熟悉的清冽香气!   这、这是——   徐锦瑟不敢置信的抬头,正看到那比常人高挺的鼻梁。   ——安乐侯晏庭曜?   怎么、怎么又是他?   徐锦瑟脑中一片空白。 第46章 试探   晏庭曜一手锢住徐锦瑟,一手操控缰绳,驾马狂奔,速度分毫不慢。在他身后,那一队黑衣骑兵紧追不舍。   这安乐侯,好像每次见到他都被人追。徐锦瑟脑中不合时宜的浮现出这个想法,立即又被颠簸得身子一倒,往晏庭曜怀里撞去。   晏庭曜低斥一声“别动”,单手将她箍得更紧了,这一下徐锦瑟整个人都埋进他胸口。清冽的香气一下将她包围,顿时竟有种手足无措之感。   但还未待她作出反应,那人见黑衣骑兵追得近了,口中突然喝了一声,一甩缰绳,那马儿突兀地一个转身,奔入另一条小道。   这一下疾速转弯,徐锦瑟险些被甩飞出去!徐锦瑟惊得倒抽口气,两手用力抱住那人的腰,险险挂在了他身上!   这一下,便是晏庭曜也被勒得生疼,不由皱了皱眉,低头看了她一眼。   女孩儿那乌黑的头发和头顶小小的发旋映入眼帘,晏庭曜不由愣了愣。但此情势根本容不得他分神。刚刚突然的变道将追兵甩下一段,但那队黑衣骑兵依旧穷追不舍,他身上的东西至关重要,却是不容有半点缺失……   更何况,他还意外带上了这么个小女孩儿,晏庭曜皱紧了眉头。   突地,前方一处山崖闪入眼中,晏庭曜心中瞬间浮现一个念头,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驾马冲了过去!   “抓紧了!”徐锦瑟只听耳畔响起这么一句,马儿便突地加速,风驰电掣般向前窜了出去!   几息之间,那山崖便近在咫尺,周围地势也终于清晰映在晏庭曜眼中——竟不是什么山崖,而是横在山间一个巨大的豁口!   那豁口约莫几丈宽,深不知几许,几乎将地面横裂两半。晏庭曜停也未停,向着那豁口便冲了过去!他的身后,那队黑衣骑兵中已有几人抽出了钢刀,显然已动了杀机!   待到豁口之处,晏庭曜猛地勒紧徐锦瑟,用力一甩缰绳!马儿奋力一蹬,竟如腾空一般,朝着豁口另一端跃去!   徐锦瑟只觉腰间一痛,越过晏庭曜肩膀看到的景色如飞一般急速倒退,风声撕裂般的在耳畔掠过,一口气哽在喉中,连尖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紧紧抓住晏庭曜,被他带着一起腾了空!   那紧追而来的黑衣骑兵,正看到晏庭曜驾马跃过豁口一幕!那马儿一落地,立即疾驰而去,瞬间没了踪影!而那豁口,正成了阻断追袭的天然屏障!   如此距离,若是纵马飞跃,一个不慎可能连人带马都落入豁口之中,黑衣骑兵不得不在豁口前勒住了马。为首之人狠狠盯了一眼晏庭曜消失的方向,不得不带着骑兵转了方向,绕过这豁口继续追击。   而越过豁口的晏庭曜这边,情况也不容易乐观!   那马儿落地之时,正踏到一处深坑,就着冲势向前跑了几步,便长嘶一声,摔倒下去!马背上的晏庭曜与徐锦瑟顿时被甩飞出去!   可怕地冲力令两人在地上不断翻滚,滚到某一处时,倏地身下一空,坠了下去!   晏庭曜当先砸落地面!刚一触地,一个念头闪电般劈入脑海——不好!   晏庭曜闪电般跃起,张开双臂,正接住同样落下的徐锦瑟!   “咚”地一声!晏庭曜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砸得移位,就这样被徐锦瑟砸倒在地面。   徐锦瑟用力喘了几口,脑中一片空白。那纵马奔驰已是从未有过的经历,更不要提刚越过那豁口,又突然掉进这深洞,她活了两世,都从未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砰砰、砰砰!”奇异而又有节奏的声响在徐锦瑟耳畔响起,她眨了眨眼睛,感官逐渐复苏……   突地!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趴在晏庭曜身上,而那奇异的“砰砰”声正是他的心跳!徐锦瑟猛地撑起身子,用力过猛,一下栽倒了出去。   “你、你——”她看着晏庭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晏庭曜还未从那一砸中回复,只略略撑起身子,背靠在旁边的石头上,皱褶眉头看她,并不说话。   徐锦瑟略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思考,自己现在究竟是何处境。但她此刻脑中一片纷乱,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刚一张嘴,就听纷乱之声从头顶传来,却是那群黑衣骑士已绕过豁口,追踪而来!   与此同时,一股大力从手臂传来,将她扯向晏庭曜,徐锦瑟瞪大眼,还未及反应,便被他捂住了嘴!   “安静。”晏庭曜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徐锦瑟登时不敢妄动,便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浅了。   只听头顶一阵纷乱蹄声,显是在搜寻两人下落。那洞口覆盖着厚厚一层落叶枯枝,周围又有几棵矮小树木遮蔽,即便两人跌落下来,也未曾将那遮盖物毁尽。是以黑衣骑士搜寻片刻,竟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徐锦瑟盯着头顶的洞口,因被层层覆盖,那洞口之处显得黑漆漆的,仅有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下,落下斑驳的痕迹。   洞外,有人来报似是在某处找到了马匹奔跑的痕迹。领头之人沉吟片刻,终是带着他们往那方向去了。   听着马蹄声往远方而去,徐锦瑟微微松了口气,同时感到钳制住自己的力道微微松动,用力一挣,终于甩开了晏庭曜的桎梏。   她立即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岩石方才停下。   晏庭曜就着被她挣开的姿势单手支额,并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谁都没有开口。   徐锦瑟谨慎地盯着他,又仰头望了望头顶。那洞口离他们怕不有几丈远,若是无人搭救,怕是根本爬不上去吧。   好在他们应该没跑出太远,不知荷香与赵大能不能带人找来。或者……可以寄希望于这位未来的安乐侯功夫足够好,能带着她一块儿爬上去?   想到此处,徐锦瑟舔了舔嘴唇,朝晏庭曜道:“这位公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不好!话一出口,徐锦瑟便觉不好——两次见到晏庭曜,都在被人追,今日那队人马更是胆敢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可见无论他所做为何,都是机密危险之事。   若他现在已投靠了三皇子,这事情就更……   徐锦瑟心中一沉,心知自己可能被牵扯进了一桩天大的麻烦之中。   徐锦瑟不由心中暗悔,定是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惊魂未定,让自己连脑子都迟钝了,才会开口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若晏庭曜认为自己有窥探之意,引起了他的顾忌,如此情势,他便连杀人灭口都不用,只要将她丢在此处自生自灭,便能轻易解决自己可能带来的麻烦。   徐锦瑟心思电转,一时间各种可能的猜测在心头流过,却见晏庭曜看她一眼,淡淡道:“翟。”   此言一出,徐锦瑟只觉心头的大石“咯噔”一下,落下大半。这“日”“翟”乃曜,晏庭曜还愿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便是尚未起那杀念,遂试探性地叫道:“翟公子?”   见他并未反对,徐锦瑟便大着胆子道:“虽不知那些人为何追着公子不放,但刚刚从上面落下时,公子救了我,可见公子不是坏人。如今锦瑟与公子同时落入此洞中,该一起想法子上去才是。”   晏庭曜心道,恐怕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这小女孩自说自话,将事情圆了过去,看着颇有几分不知世事的天真。若他没有闯到过那庄子里,亲眼见她如何与婢女一搭一唱的蒙蔽了追兵,怕真当她是深闺中的无知少女了。   不过……怎么又是她?晏庭曜盯着徐锦瑟的脸。之前情势紧急,便是拉了徐锦瑟上马,他也并未细看这女孩的模样,直到坠下洞中,方才认出她便是那日庄上自称安国公孙女的少女。   这也太巧了,两次都碰到了这个女孩。   他不回话,徐锦瑟心中便又开始忐忑,暗道这晏庭曜不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累赘吧?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道:“我瞧翟公子身手不凡,这洞如此之深,不知您有没有办法上去?”   “我的丫鬟和护院亲眼见我被公子拉上了马,此刻定然急着寻我。这里离银马山该是不远,此时并未下雨,一路又都是小道,那马匹奔跑过的痕迹该是易见。若公子也没办法,不妨与我一起等待他们前来。”   这便是提醒他,自己被他掳走可是有人见到的。不管他此行为何,若不想惊动官府、引起别人注意,便莫要轻举妄动。同时点明了自己的人会来寻找,这便是他们上去的希望了。   晏庭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回应,也不反对。   徐锦瑟看着他那一脸严肃、岿然不动的模样,一瞬间,一个大胆的猜测从心头闪过,不由有些迟疑的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第47章 野味   “你是不是……受伤了?”   听得这句,晏庭曜总算微微抬起眼帘。   这算……默认了?   徐锦瑟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嗯,背脊挺得笔直,姿态随意又有几分优雅,显是经过世家礼仪熏陶,手看似不经意的搭在膝上,另一只腿伸出……咦?难道……   徐锦瑟定睛细看,果觉他的姿势略有些怪异,右腿略显僵硬,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心中那块大石终于彻底落下。这晏庭曜既是伤了腿,必是没办法自己上去的了。看他孤身一人被人追杀,想必就算有救兵,短时间内也赶不过来。若想获救,说不定还得靠自己这边的人找来。   更何况……他这伤,该是在落下时,为了接住自己所受。想到此处,徐锦瑟心中不免有些愧疚,遂开口道:“要不……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晏庭曜不说话,徐锦瑟便当他默认了,在地上摸索半天,好容易才从柔软的腐叶堆中捡了两根略直的树枝出来,拿着就往晏庭曜这边走。   晏庭曜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在自己身边蹲下来,将那两根树枝一放,就凑了过来。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馨香猝不及防的飘了过来,晏庭曜低下头,正看到那小小的发旋,和在马背上仓促一瞥到的一模一样,不禁便有瞬间的恍神,他好像……还没有和哪个女孩子如此靠近过,还有头一次进女子的闺房,头一次躲到女子床上,这叫人啼笑皆非的经历……   便是这瞬间恍神,就叫徐锦瑟靠了过来哦,拎起他的下摆用力一撕——晏庭曜今日所穿琐云织,纹路细致光泽柔美,触手滑爽细腻,唯一缺点便是脆弱易破,倒真叫徐锦瑟一个小女孩儿给撕了开。   那裂帛之声传来时,晏庭曜几乎脑袋一片空白,看着徐锦瑟手里拿着那曾经是他下摆一部分的条状布料,脑中浮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看来,现在可以再加一条,头一次被女子撕了衣服了……   不由甩了甩头,赶紧把这莫名的想法甩出脑海,一把按住徐锦瑟还欲再撕的手,“你做什么?”   “给你包扎啊。”徐锦瑟举了举手里的布条,并示意他看地上的树枝,“你不是腿受伤了吗?需要固定住才好啊。”那琐云织入手的时刻,徐锦瑟便知他今日原本应该没打算做什么危险之事。这料子极易损,从山洞落下时便刮擦出许多损伤,不由心中更是愧疚,为他包扎的念头也真切起来。   晏庭曜却不甚领情,“……谁告诉你,腿受伤了需要这样?”   “欸?”徐锦瑟有些诧异,“不是该用东西固定住吗?”前世魏家的车夫摔断了腿,便是这么固定的,当日她安排那人回家休养时瞧见过那包法,还好奇的问过几句,此时还记得很清楚。   “……那是骨头裂开了,我只是崴了一下……”晏庭曜看着自己被撕得破破烂烂的下摆,缓缓说道。   徐锦瑟瞬间感觉尴尬透了,尤其,自己手里还抓着从人家身上撕下来的布条,暗道自己这真是被刚刚的经历惊到反应迟钝了,连这种蠢事都做了出来。一瞬间,这布条简直像烫手山芋一样,拿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   她这羞窘的模样映入晏庭曜眼中,又是另一番滋味了。他别过眼去,看向其他方向。蓦地,眼光一凝。   “你去那边看看。”晏庭曜指着徐锦瑟身后某处。   徐锦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竟看到一处约有半人高的洞穴。立即起身过去查看,同时不着痕迹的将手中的布条扔在了地上。   那洞穴黑黝黝的,看不清里面什么模样。但一靠过去,便能感到隐隐有风吹过,显是通向某处。   徐锦瑟看看头顶遥远的洞口,又看看这刚发现的洞穴。他们落入的这处洞穴深且狭长,越有五六米宽,头顶被枯枝落叶覆盖,仅透下几缕光线——凭现在的他们,若无人搭救是上不去的。而刚发现的这洞穴虽看不清里面什么样,却能通风,极有可能藏着出路。   若是等人搭救……不说荷香与赵大能不能顺利找到自己,便是他们真找到了,若不能在入夜前将自己带回庄子……   宋妈妈确实能干,但这庄子里人多口杂,世上哪儿又有不透风的墙呢。待回了徐家,这一段经历被人得知,随时会变成攻讦自己的把柄。   现下刚过午不久,她必须想办法,在天黑前回去庄子。徐锦瑟看了看那洞口,咬咬牙,对晏庭曜道,“这洞中有风传来,该是通的,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你——”晏庭曜只来得及吐出这个字,就看到徐锦瑟将裙摆一系,矮下身,钻进那洞中缺了。   他看着那女孩小小的身子眨眼消失在洞中,不由皱起眉头,伸手捏住右脚脚踝用力一托!耳畔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硬是将脱臼的关节正了回来。   这一下,饶是晏庭曜也出了一身冷汗。片刻后,才扶住身后石块,缓缓站了起来。他试着活动下右脚,一阵激痛传来,险些又倒在地上。   待到疼痛渐缓,视线不知怎地,落在了被徐锦瑟悄悄扔在地上的布条上……   待到徐锦瑟回来,见到的便是双臂环胸,倚靠在大石上站着的晏庭曜。那身形挺拔俊俏,只她的视线不由落在他的右腿上,正见到……那脚踝上绑着的,好像是……自己从他下摆上撕下来的布条?   这、这——   徐锦瑟眼神略一漂移,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布条上挪开,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将刚刚发现的东西拿了出来。   “看,我找到了些菌子,你也还没吃午饭吧?”她摊开手,将手中几个白白胖胖的菌子展现在晏庭曜面前,“这种菌子烤来吃味道挺好的。”   晏庭曜看着那菌子,只淡淡道:“有毒。”   “没毒的,我以前吃过。”徐锦瑟拎起一个菌子甩了甩,几滴水珠随着她的动作顺着飞了出去,“那洞穴联通到外面一个很大的石窟,里面竟然有条小溪。我把这菌子洗干净了,烤一烤就可以吃的。”徐锦瑟说着,又拿出几个饼子,正是登山时准备的。那时只略吃了几口垫垫,现下这么一折腾,倒是真饿了。   安国公的孙女……竟然吃过这种菌子?她在家中,究竟是何处境?便是庶女,也不至被如此苛待吧。晏庭曜如此想着,面色越发严肃。徐锦瑟还当他锦衣玉食惯了,不屑吃这菌子。便也不多说,只问他要了火折子,自己扫出块空地,捡了枯枝点火,又用细树枝将菌子穿了起来,在火上炙烤。   前世她未来这安阳,被送到那贫瘠的田庄,生着病,身边又只一陌生仆妇伺候,时常缺衣少食。饿到极处,便连这菌子都胡乱往口里塞了。也是她幸运,这菌子无毒,不然她早就被毒死了。也正是如此,她才能识得出这菌子。   徐锦瑟注视着燃烧的火苗,微微敛下眉眼,便是如此了,她会将前世的磨难都变成今生的资本,一点一点,从绝境中走出去,走出新的一世!   这菌子在火上烤不多时,便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焦香味道,徐锦瑟取了下来,夹在饼子里,递了一份给晏庭曜。本以为晏庭曜不会要,不想他接过去,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嘴里。   徐锦瑟愣了愣,也低头咬了一口。那菌子烤熟后有种奇异的醇厚甜味儿,又有半丝儿烤肉般的熏香,外焦内韧,吃到口里微微发烫,配着有些凉的饼子,滋味儿却是好得出奇。   徐锦瑟满足的吞咽下去,心道原来前世自己记着这菌子好吃,不止是当时饿极了才有的夸张想法,而是这菌子真的很好吃啊。   徐锦瑟找到的菌子并不多,身上带的饼子也没几个,不多时便吃完了。两人咽下最后一口,竟不约而同地发出意犹未尽的喟叹。   这声音一出,两人又不由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徐锦瑟先开了口,“那洞穴外面,是一个很大的石窟,不但通风,还有溪流经过,想是联通到外面。翟公子若还撑得住,不妨与我一同探上一探?说不得便能找到出路。”徐锦瑟刚刚便是那么打算的。那石窟甚大,虽说能够顺着溪流往下游寻找出路,一时半刻却也走不到尽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种地方多有危险,若是能拉上这未来的安乐侯……就算他伤了脚,可也是十五岁时便声名鹊起,罕有敌手的恭王世子,总比她一个弱女子强得多。遂找到那菌子便折返回来,还主动烤好了奉上,打得便是这吃人嘴软的主意。   不知是那菌子味道太好,还是真的吃人嘴软,晏庭曜只略盯着她看了一眼,便点了头。 第48章 惊现   这洞窟比晏庭曜预料的还大,简直像将整座山都掏空了大半一般。他的脚踝还不大能着力,一路不得不借助徐锦瑟的搀扶。   只虽然晏庭曜尽量不把重量放在她身上,却毕竟还是青年男子的体重,走没多远,徐锦瑟便出了一身汗,气息也略喘了起来。   晏庭曜低头,正看到她头上沾着几点枯叶,想是爬出洞穴时挂到的,忍不住伸出手,想将那枯叶拂去。恰在此时,徐锦瑟抬头,晏庭曜的手悬在空中,顿了一顿。   徐锦瑟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悬在自己头顶的手,就见晏庭曜顺势向她身后一指,“那里好像有东西。”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   “有吗?”徐锦瑟回头看去,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啊。   “有。”晏庭曜笃定点头。   徐锦瑟半信半疑的扶他坐下,自己拿了火折子过去。   火光映照下,地面上除了嶙峋石块和泥土,什么都没有。徐锦瑟正疑惑间,一道黑影突地从地面窜过,踩着她的脚窜了出去!   徐锦瑟被吓得惊叫一声,猛地抽脚,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晏庭曜猛地抬头,从身边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那黑影掷了过去!   “吱——”那东西发出一声惨叫,倏地窜到某个缝隙里去了。   “是老鼠。”晏庭曜说道。   徐锦瑟长长出了口气,原来是老鼠啊。她一手撑地,想要爬起来,不料手下不知触到了什么东西,打了个滑,又摔了回去。   因着这个动作,有什么东西崩了出去,徐锦瑟皱着眉头甩了甩手,再次试图爬起,谁知这次触到的确实一个冰凉的圆润之物。   她这一摔,连火折子都扔到了地上。洞窟里黑漆漆的,只有火折子上那一点还未熄灭的微光。   借着那微光,徐锦瑟见到自己手下这东西,大半截埋在地下,露出地面的,是一截白惨惨、圆乎乎的……像是、像是!   徐锦瑟猛地瞪大眼睛——像是头骨一般!   她骇得倒抽口气,一下从地上跳起便跑,不想地面嶙峋,没跑几步便绊到了石头,狠狠往下摔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晏庭曜便连脚伤都顾不上,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将接住她,右脚却猛地一痛,重心一时不稳,竟被徐锦瑟撞倒在地。两人纠缠着摔做一团,晏庭曜砸在地上,做了徐锦瑟的垫子。   脑袋磕上地面的时候,晏庭曜脑中不合时宜的浮现一个想法——这好像是他第二次被这女孩子砸在地上了。幸好,不重。   徐锦瑟也是一脸懵然,这一下正面磕在晏庭曜胸膛上,正撞到了鼻子,酸涩痛麻之感瞬间涌上,眼前一片模糊。她闷哼着捂住鼻子,险些落下泪来。   好半晌,才缓过劲来。眼前渐渐清晰,首先看到的便是……那微弱光线映衬下,琐云织细致的纹路。然后她突地反应过来,自己被晏庭曜接了住,又因着两手都用来捂住了鼻子,现在整个人的姿势就像蜷缩在他怀里……   徐锦瑟猛地坐了起来,手忙脚乱的从晏庭曜身上跌了下来。好巧不巧,在这过程中手肘狠狠撞上了晏庭曜的肋骨,这一下肘击比那脱臼还厉害,晏庭曜闷哼一声,反射性的蜷起身子,半天缓不过劲来。   “呃……”好像,是她的不对……   徐锦瑟眼神飘移了一下,这一刻,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脑海首先浮现的不是安乐侯此人日后的狠辣名声,也不是自己如此得罪了这位煞星,该当如何补救,而是真如一个年幼女孩一般,单纯的有些许尴尬、些许不自在,而不是在心中权衡利弊,时刻斟酌着如何去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也许是这石窟中太黑太安静,也许是她离开充满尔虞我诈的徐家太远,又或者是晏庭曜的两次相救终于让她稍稍放下了心防。   让她不自觉地,不再将他当做日后那权势赫赫的安乐侯,而是真正当成了眼前的……晏庭曜。   因而这种单纯的、近似羞涩的感觉让她颇有点不习惯,眼神游移间,不自觉的飘向了那“头骨”的方向。不由又是一阵骇然。然而这次,她突然发现,那“头骨”上,似乎有些许不对劲?   这发现让徐锦瑟瞬间将刚刚的羞涩抛诸脑后,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火折子,凑近了那“头骨”——这根本不是什么头骨,而是雕着花鸟图案的一块白玉!   徐锦瑟几乎立刻意识到,也许这便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前朝宝藏!她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拨开那白玉上覆盖的泥土,将那一整块白玉从泥里挖了出来!   却见这是一整块白玉雕成的半球状物体,中间还有一块银色的连接之物,徐锦瑟反射性地低头,便见泥里还露出一小截白玉之物,立即意识到,这半球可能只是某物的上半段,下半段还埋在土里。不知为何,她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快将这东西挖出来,好像有某个秘密,潜藏在这东西之中!   她几乎是失了理智一般,将火折子插在一旁的地上,两手用力扒着泥土,直到指甲迸裂、鲜血浸染,才终于将那东西完整的掏了出来。   她拔出地上的火折子,那跳跃的火光映上这物,徐锦瑟终于看清,这两截半球该是扣在一起的一整个球形,它的内里,装着一颗精致无比的白玉玲珑球!那是将一整块白玉掏空,在内雕凿出的一个套一个的镂空小球!整整九个小球套在一起,每个球面上都雕有一套精致的花鸟图案,晃动间,画面变换、玲珑作响,端得是精巧绝伦。   徐锦瑟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白玉玲珑球——这东西、这东西她曾经见过!就在魏家送给公主府的节礼之中!   这、这……   若它是前朝宝藏中的一部分,那发现这宝藏的云家、进献这白玉玲珑球的魏家,究竟有何联系?前世云姨娘说服魏氏将她嫁给魏仲棋,除了让她嫁作商人妇之外,难道另有什么深意不成?在徐家犯事、安国公府被抄家之时,一向势力的魏家却并未阻止自己将云姨娘与徐锦华赎回,也无人反对她将他们接回府供养!   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是魏仲棋体贴、是自己多年的努力终于打动了魏家人,现在想来……这一切,似乎都被一张隐秘在深处的大网,悄然联系在了一起……   一时间,徐锦瑟只觉自己身处诡秘的漩涡之中。她原以为自重生以来,自己已经发现了真相、阻止了云姨娘的阴谋,刚刚却骤然知晓,原来自己发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在这一切的背后,潜藏着更庞大而隐蔽的脉络。直到这白玉玲珑球的出现,才打破了她的自以为是。   若不是、若不是今天她发现了这白玉玲珑球、若不是她自请来安阳、若不是她有意想阻断云家的通天路,是不是,这一世,她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在无知中,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徐锦瑟怔怔地倒退一步,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倦意席卷而上,累积两世的疲惫似乎瞬间涌了上来,她的身子晃了一晃,她险些站立不住。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伸了过来,托住她的胳膊,稳住了她将倒的身体。   徐锦瑟惶然回头,正看到晏庭曜皱着的眉头。这位未来的安乐侯一手扶住她的身子,一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火折子,在瞥到她指尖血痕时,那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嘴唇抿了抿,却对此不置一词,只用火折子照了照她手里的白玉玲珑球,问道,“这是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不知怎地,徐锦瑟那惶然的内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下,她好像头一次看到了晏庭曜此人的长相——他目如朗星、鬓如刀裁,薄唇挺鼻,轮廓比一般人深邃立体,那一双星目在光耀之下微微透出琥珀之色,委实是位难得的美男子。   徐锦瑟愣了一愣,晏庭曜便又问了一次,“这是什么?”   徐锦瑟方才回神,踌躇片刻,方道:“这也许,是某样秘宝。”   “哦?”晏庭曜看着那白玉玲珑球。他出身恭王府,母亲又是一国公主,这九球环套的白玉玲珑球虽是罕见的精致,于他来说却算不得什么稀世之物,不知徐锦瑟如何能断言这是样秘宝。   徐锦瑟轻轻眨了下眼,她本该仔细斟酌说辞,将这前朝宝藏之事不留痕迹地透露给晏庭曜知道,甚至诱导他主动去朝那处猜想。但她此刻太累了,浓浓的倦意泛起,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罢了,既然晏庭曜能与她一同发现这宝藏,便是直说了又如何?   以他的武艺,若想独占,自己又如何能阻?倒不如此刻直言,让他再欠自己一份人情。   思及此处,徐锦瑟索性直言道:“前朝末年,曾有一批皇室秘宝神秘失踪,翟公子不觉得,咱们也许发现了这批宝藏吗?” 第49章 怀疑   前朝覆灭时,定国大将军刘庆曾秘密携带一批皇室秘宝并小皇孙逃出京城,以为他日复国之用。后这只军队在奔逃时遭到流寇袭击,全军覆灭,那批秘宝从此失去了踪迹。   关于这秘宝的下落,众说纷纭。一说被那流寇劫掠一空,又有说被刘庆秘密潜藏在某处,更有猜测是在被袭击时不甚丢失。如今这许多年过去,那秘宝中尚存记载之物并未有一件现世,所以世人大多倾向于最后一种说法才是真相。   晏庭曜听到徐锦瑟的话,几乎有些失笑。他们随随便便掉进一个石窟里,就能发现前朝秘宝,这事实在太过荒谬。许是这女孩从小便被嫡母苛待,并没见过什么珍宝之物,才会将这么一个白玉球当成了什么前朝秘宝吧。   徐锦瑟见他表情,便知他不信。这白玉玲珑球虽精巧,却也说不得是什么稀世珍宝,不然前世魏家也不敢拿了它进献公主府。但让她确信前朝宝藏就在此处的,不是这白玉玲珑球,而是一开始让她手底打滑,摔到地上的那个东西——一只灰扑扑的木头盖子。那盖子虽已变得坑坑洼洼、又覆盖着脏兮兮的泥土,却依稀能见,上面模糊的“天元”二字——正是前朝末年年号。   当她把那个盖子拾起来,交给晏庭曜时,便连晏庭曜都忍不住有些惊异——这难道,真是刘庆携带的那批秘宝?   当下两人也顾不得其他,凭着火折子的微光,在这附近地面细细找了,不多时,又发现几箱精致物件、绸缎织锦并词卷书画。还有几箱金条银条,都随意摆放在地上。   当年藏宝之人显是仓促而为,这些东西堆积在此处,便如倾倒一般四处散落,有些甚至连箱子都没有盖严,被泥土渗了进去。这么些年过去,都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这还只是粗粗一看,那埋在深处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也是到了此时,徐锦瑟方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打算有多天真。她便是想抢云家这份机缘,单凭自己,又如何能运走这许多东西?退一步说,便是她想了法子运走,如今她一无人手二无门路,如此多的财宝入她手中,那便不是机缘,而是催命的符咒了!   幸得此刻,晏庭曜与她一起。恭王世子,三皇子的拥趸。无论他来安阳做什么,需要避人耳目、甚至被人追杀,都让徐锦瑟不得不联想到他背后的三皇子,联想到那位韬光养晦多年,最后一鸣惊人、得登大宝的新皇陛下。   无论是从哪一点来看,晏庭曜都有能力、有门路,处置这批前朝宝藏。   她本以为,遇上晏庭曜是桩麻烦事,如此看来,此事也许能成为自己的机缘。   徐锦瑟微一沉吟,心中便定下了主意。她定下心来,借着火光看了一眼晏庭曜朦朦胧胧的轮廓,开口道:“如今,翟公子可是信了,咱们发现了前朝的秘宝?”   晏庭曜倚在石壁上,反问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此时的他,却已没有了之前那份惊诧。   这批隐藏在石窟中的财宝,确是价值不菲,那箱上印记,也的确是前朝年号。且其中多是金银之物,少有奇珍异宝,也确实符合刘庆所为复国之用的目的。但若说是前朝秘宝……却是尚不够资格。   徐锦瑟瞧他这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前朝秘宝既能使得陛下龙心大悦,令云家父子官升三级,打开一条亨通官路,缘何晏庭曜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不、不对,他刚刚看到“天元”二字之时,确是有瞬间的诧异。那便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不在这秘宝之中。   徐锦瑟看着散落地上的财宝,脑中快速思考着。突地,她的眼神定格在那白玉玲珑球上,脑中浮现前世在云姨娘处曾听到的某个消息……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灵光突地自她脑中闪过!徐锦瑟瞪大了眼睛,难道、难道——   若真如她所猜,云家攀上了那登天之路,并非仅为进献了财宝,而是因着,这批财宝中,有一样至关重要之物!   这念头令她全身都开始发抖,她倏地站起身来,朝那最先发现的白玉玲珑球走去。待到近处,徐锦瑟俯下身子,却没有碰那白玉玲珑球,而是拿起旁边的球形玉盒。   晏庭曜眯起眼睛,这是——   徐锦瑟拿了那玉盒,抬手就往石头上磕去!   只听一声脆响,那玉盒裂成两段,一截墨色之物从断裂之处露了出来。徐锦瑟捏住那截墨色,将一只巴掌大的墨玉麒麟,从玉盒碎片中取了出来!   待那双目泛着流光的墨玉麒麟映入眼帘之时,便是晏庭曜,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只因这墨玉麒麟来历不凡,是真真正正能被称为前朝秘宝的物件!   相传前朝初年,天降麒麟,择齐氏子弟为皇,这墨玉麒麟便是瑞兽麒麟下凡所化。那一双眸子非是凡物,乃是神兽麒麟魂魄所在,可世世代代庇佑齐氏王朝。   而这一双闪着流光、宛如活物一般的眸子,也正是那墨玉麒麟被视为祥瑞的缘由。   随着前朝覆灭,此物也跟着销声匿迹。据传,刘庆出逃之时,前朝末帝正将这墨玉麒麟托付与他,为着便是它代表的那份得祥瑞者安坐天下之意。也因此,刘庆所带那批财宝,可以被称为皇室秘宝。   而徐锦瑟能联想到这墨玉麒麟,也是因着前世,云老太爷将宝藏送入陛下私库之时,曾漏出过一句“这麒麟果是天降祥瑞,得佑我云家官运亨通”的话来。   这话也就云家之人听了几耳朵,并未向外流传,徐锦瑟还是在云姨娘处偶然听云家仆妇提起的。只她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刚刚,晏庭曜对这财宝不屑一顾的态度令她不由开始怀疑,这财宝虽多,却连恭王世子都打动不了,又是如何引得陛下龙心大悦、对云家恩宠有加?然后便猛然想起,云家进献宝藏后不久,宫中传出了墨玉麒麟现世的消息!   如此祥瑞现世,正是皇朝鼎盛、帝位安稳的象征。陛下龙心大悦,亲自将墨玉麒麟奉入了太庙之中。   ——若前世云家进献的,不止是那价值连城的财宝,还有这意义非凡的祥瑞麒麟,那云家父子甚得陛下隆宠之由,便说得通了!   想到此处,徐锦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幸好这一世,让她先找到了这处宝藏——这般意义重大的祥瑞之物,若是由云家进献,那他们的官路,便是谁也挡不住了。   既猜到了这财宝中藏着墨玉麒麟,那后面之事便容易了许多——相传这墨玉麒麟中有瑞兽之灵,只能以白玉藏之,而她早就有些疑惑,那白玉玲珑球放在木头箱子之中便可,为何其外还要包裹一层同样白玉制作的球形盒子?岂不是太过繁琐?   于是徐锦瑟便大着胆子,敲碎了那玉盒,果然找到了这墨玉麒麟!   徐锦瑟捧着墨玉麒麟,想到此物背后代表的重重深意,不由连手都有些发抖。她下意识地看向晏庭曜,不想晏庭曜也正看向自己!   那眼神凌厉如刀,与之前两次相处时截然不同,却与自己头一次在赏花会上隔着帷幔的惊鸿一瞥极其相似!   徐锦瑟猛地一凛,然而还未待她做出反应,晏庭曜便猛地发难!他倏地出手,拽住徐锦瑟捧着墨玉麒麟的双手往石壁上一按,另一掌卡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禁锢在石壁上!   徐锦瑟骇然瞪大眼睛,却听晏庭曜俯下身来,在她耳畔问道:“你,真的是安国公的孙女吗?”   这墨玉麒麟之事,乃前朝秘辛,他能得知尚且是因身在京中、又与皇室之人关系密切之故。而这样一个小小女子,从未进过京,便真是安国公的孙女,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第50章 揭穿   ——你真的是安国公的孙女吗?   此言一出,徐锦瑟瞳孔猛地一缩,立即意识到不妙——她大意了!她既曾对晏庭曜说过,自己从未踏入过安国公府的大门,那自己一介庶女,能从何处得知这墨玉麒麟之事?   何况——在墨玉麒麟之事公诸天下之前,安国公本人都不一定知晓这秘辛。   自己,恐怕是被晏庭曜当成前朝余孽了,徐锦瑟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荒谬之感。   许是看出来她的心不在焉,卡在脖子上的手立即紧了紧,徐锦瑟喉间一哽,立时皱起了眉头。   晏庭曜的手卡在颈间,那力道虽不至于伤人,却也不甚好受,威慑力却十足。徐锦瑟不适的动了动脖子,却也不甚紧张。   她直视着晏庭曜的眼睛,缓缓开口道:“翟公子既知道我是安国公的孙女,也当知道我是安平侯的外孙女。初代安平侯是高祖皇帝侍卫出身,随高祖征战多年,荡平了前朝宗室。这墨玉麒麟之事,便被他当做消遣之事讲与后人。我母亲安平侯府出身,打小儿也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我们年幼时,也当做童趣一般说与了我们。”   说到此处,徐锦瑟顿了顿,才道:“如此解释,不知翟公子可满意?”   晏庭曜深深看她一眼,收回了手。   他这毫无预兆的收手,徐锦瑟被他按在石壁上的双手骤失压制,乍然一松,好悬没将手里的墨玉麒麟给扔出去。   好一阵手忙脚乱,才将这墨玉麒麟抓稳。   晏庭曜只站在一旁,纹丝未动,似是一点都不担心她将这意义非凡的墨玉麒麟摔了。徐锦瑟心中一恼,道:“既然翟公子满意这解释,想必也愿意解释一下,你是从何处得知,我是安国公孙女的了?若我没弄错,今日咱们才是头一遭遇见吧。”   见他不答,徐锦瑟继续道:“这墨玉麒麟现世之事干系重大,无论是谁,若将其献入宫中,定是一份天大的功劳。我观公子对它不甚在意,只不知……公子身后那位‘朋友’是否也同公子般,对它毫不在意?”   晏庭曜蓦然抬头,一双眸子直盯住徐锦瑟。徐锦瑟却没被他唬住,拿了那墨玉麒麟,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知道,在公子那位‘朋友’心中,翟公子不惜以身涉险、来安阳取的那物,与这墨玉麒麟……孰轻、孰重呢?”   晏庭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光冷厉如雪,“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些什么,得看公子透露出多少来了。”徐锦瑟毫不示弱,呛声道。   晏庭曜眯起眼睛,盯着徐锦瑟。   徐锦瑟的身量本就还未长成,他又比常人高出一截,她的头顶堪堪才到他胸口,此刻为了看他不得不仰起头。只这女孩虽娇小,气势上却半点不差,如此对视,竟分毫不落下风。   “这前朝秘宝乃我们二人共同发现,翟公子不觉我们该坦诚以待,好好谈一谈这宝藏分配的问题吗?”   晏庭曜冷哼一声,“分配?你可知,若我现在杀了你,这宝藏便是我一人发现的了。”   徐锦瑟却是冷笑一声,道:“公子若真如此行事,也只能怪我徐锦瑟识人不清,将恭王世子晏庭曜当做一位恩怨分明、有恩必报之人了。”说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道:“只不知,晏世子可还记得,在那庄子上,小女子对你的救命之恩了?”   “你!”晏庭曜全没料到,会被她一语道破了身份。他戏言要杀人灭口,原也是存了几分逗弄之意,不想竟被道破身份,此刻,这小女孩儿倒真激起了他几分忌惮之意。   面对他的目光,徐锦瑟倒不急了,只微微一笑,从他手中将手抽了回来,还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被弄皱的袖口,方才慢悠悠的道,“公子定是好奇,我是从何得知你的身份。其实这半点不难。”   徐锦瑟又换回了“公子”的称呼,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朝之人皆为黑眸,唯有多年前嫁入恭王府的安代公主,是琥珀色眼眸。公子的眼睛,却在火光下,偶现琥珀之色。既然公子不可能是安代公主,那便只能是她的独子——恭王世子晏庭曜了。”   “我虽未入过安国公府,也未进过京城,但父母皆是京城望族出身,听闻过公子大名,也不为过吧?”   这一番话句句在理,便是晏庭曜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的事情,竟传出了这么远。便在安阳这种小地方,都有一个女孩子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这种感觉颇为奇特,晏庭曜尚没有理清,又听徐锦瑟道,“公子可是觉得,安阳离京甚远,我一个小小女子,不该知道这样得多?但公子可曾想过,我所知道的事情,都是从公子那里得知的。”   “哦?”此刻晏庭曜是真被她引起了兴趣,想听听她究竟意欲如何分辨了。   “公子当日躲入田庄,并未与来人正面交锋,想是为避人耳目。今日被人追踪至此,对方已亮出兵刃,公子却宁可带上我奔逃,也未正面迎敌。久闻公子幼从名师,想是武艺非凡,不会对这短兵相接心存畏惧,那便是公子身上有一样东西,重要到容不得出半点儿闪失。”   徐锦瑟说到此处,停了一停,晏庭曜看她一眼,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徐锦瑟便继续道:“既已猜出了公子身份,这重要到连公子都容不得出错的东西,想必便……不是什么简单之事了……”   “至于公子身后,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位‘朋友’的存在——”徐锦瑟眨了眨眼睛,“我原是不确定的,还要感谢公子的反应给了我答案。”   原来,她刚刚竟是在诈他。晏庭曜瞬间竟有种啼笑皆非之感。想想也是,他暗投三皇子之事,甚是隐蔽,便连家人都不知,又如何能叫一个小女孩一语道破?   想他晏庭曜一向行事沉稳、思虑周全,不想竟在这样一个小女孩身上失了手,实在是大意了。   又听徐锦瑟道:“我一小小女子,父母虽算出身显赫,却不是承袭宗祀之人。我父如今不过县丞之位,我又只是一小小庶女。若非从公子身上推断而出,又能从何处得知这些讯息?公子只想,您出京之事,至今能有几人知晓便知,便知我所言非虚。”   晏庭曜不由微微颔首,这一番解释有理有据,将他心中疑虑打消大半。   既确定了她不是前朝余孽,也未与京城其他势力牵扯,他的态度不由和缓起来。   徐锦瑟自也看出了他的态度变化,立即道:“既然公子不再疑心于我,那我们便来谈谈,这宝藏的分配问题吧?”   这么说着,她脸上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想必恭王世子,不会占我这小女子的便宜吧?”   晏庭曜自是不会,只是对她要说的话有了几分兴趣,故而并不言语,静待徐锦瑟下文。   徐锦瑟便也不客气,一张口便道:“这墨玉麒麟意义非凡,背后更是牵扯甚广,于我有害无益,在公子手中却可发挥作用,故而这墨玉麒麟自是归公子所有。”   “哦?”晏庭曜挑眉,这一上来便将墨玉麒麟给了他,下面想是要捡那合心意的挑了。他想了一下刚刚所发现之物,觉得便是都给了徐锦瑟,也不是不可以。   却没想到,徐锦瑟再次开口,说的却是:“这些金银珠宝、绸缎织锦,还有其他稀罕玩意儿,于我并无用处,便是得了,我也保它不住,所以这些,也请公子笑纳。”   此言甚出晏庭曜意料,他不由看了一眼徐锦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徐锦瑟回头瞧了一眼背后散乱在地上的诸种物品,说出了自己看到这些东西时,便在心中做好的打算:“待公子出去之后,我只求能将此间书卷,抄录一份予我。”   这是什么要求?晏庭曜诧异地看向徐锦瑟——她的意思是,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书卷,且还是抄录的? 第51章 出路   “我只要这些书卷。”徐锦瑟重复道,“烦请公子出了此处之后,安排人手将这些书卷抄录一遍,送到庄子上便可。”   徐锦瑟道:“古人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虽没什么可能行万里路,总要多读书,才不至拘泥一隅,做那眼界狭窄之人。”   说到此处,徐锦瑟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慈祥的笑容。她还记得朦胧微光中,那位慈祥的老人说道:“锦瑟啊,你若想做好这魏府主母、若想知道日后该怎么做才对,就多读书吧,读得多了,总是能找到答案的。”   可惜她以前没有机会。在魏家时,只在她指导下,粗粗读了几本,待度过了最初那段手忙脚乱、事事棘手的日子,接手中馈,便陷入了繁忙的劳碌之中,将她的教导都丢在了脑后。以至糊涂了一世,最后竟被徐锦华生生害死!   重活一世,她早便有此心按她前世教导去做,只徐家的藏书,不是她能随意翻阅的,而云姨娘更是教导她,女子当以谦和柔顺为重,书读得多了心便杂了,不若专注刺绣织造,才是女儿本性。再加上……后头那一番她自己都料不到的波折,此事便得不不了了之了。   如今,在这石窟中,叫她发现了如此多的书卷,且都是前朝珍藏,经史子集、词赋术数、堪舆图赞无一不包,简直如同一座宝山,叫她如何能不见猎心喜?   何况,还有晏庭曜这现成的帮手。她原就只是打算抢了那云家的机缘,只要云家不能藉此得享圣恩,她的目的便已达成。更何况……在没有能力保有的情况下,这宝藏于她而言不啻烫手山芋,有人接手才是更好。   思及此处,徐锦瑟朝他福了一福,才道:“想必公子也能猜到,我一介庶女,独自被送来这偏僻的庄子,身边唯一婢女亲近,在家中当是何种处境。便不说金银财宝,就是这些字画书籍,倘我拿了真迹,也是无处存放的,倒不如要些抄本。毕竟——”徐锦瑟顿了顿,“书卷最让人看重的,还是这足以传道授业解惑的内容。”   晏庭曜原还有些诧异,听得这样一席话,却是重新审视了徐锦瑟一番——此番毫不犹豫的取舍,便是诸多男子都难做到,何况对方如此年幼。   如此决断——若她是男子,趁此良机收服了去,将来说不定会是一大助力。如此想来,倒是有些可惜了。晏庭曜心中不免浮现几分惋惜。   更何况,便如徐锦瑟所言,她纵使拿了,也无法保全这宝藏,如此分配,对她却也着实不公。   徐锦瑟瞧出他的纠结,不由粲然一笑,道:“若公子觉得对我不公,那便当我,用我该得的那一份,与公子换样东西可好?”   “你要什么?”晏庭曜沉声道。   “听闻公子当年,为恭王妃挑选过一队精通武艺的侍女。不知锦瑟可否厚颜,也请公子为锦瑟谋上这样一位侍女?”向晏庭曜求一侍女,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了。待她回府,还需继续与云姨娘和徐锦华周旋,还有那失踪的刘妈妈,以及自己真正的身世……若能得这样一位精通武艺的侍女,她的行事也能便宜得多了。   闻听此言,晏庭曜深深看了她一眼,“可以。”便是应允了。   徐锦瑟再次朝他福了福身,“如此,便多谢公子了。”徐锦瑟心中一松,如此,这宝藏的问题便解决了大半。至于如何将那侍女送至她身边……晏庭曜既不问,便是已有成算,无需她操心了。   放下一桩心事,又得了这许多书卷并一位精通武艺的侍女,徐锦瑟自觉收获颇丰,语调也忍不住轻快起来,“既然公子同意了,那我们便快些出发,也好早些找到出口。”早些出去,她也好早作打算如何将这“被陌生男子掳走”的局面应付过去。   徐锦瑟原是担心陷在此处无法脱身,但既确定了他们找到的,就是前世云家所得之宝,而他们坠入的洞穴显然无法将如此多的东西运出,那此处定是另有出路。   想通此节,徐锦瑟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出去了。她走到晏庭曜身边,伸手扶了他,示意他与自己一起,继续之前的行程——顺着溪流往下游寻找出路。   这番变化让晏庭曜不由侧目,“你就如此确定,这里能找到出路?”   徐锦瑟此时心情甚好,抬头一笑,道:“天无绝人之路,既然我们连前朝秘宝都发现了,老天又怎么会让我们困死在这里?更何况——这秘宝要运进来,总要有条路才成,既不是我们掉落之处,那就肯定有别的出路。”   她这一笑极深,脸颊上便露出了那两个小小梨涡,在火折子微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甜美。晏庭曜不由愣了一愣。   也不知是他们运气到了,还是真如徐锦瑟所言天无绝人之路,此行竟是分外顺利。沿着那石窟中的溪流一路向下,竟真的看到了出口!   见着这出口,徐锦瑟才知,为何这宝藏便这样随意散落的石窟中,也多年没有人发现。实是这出口太过隐蔽——这洞口居然是象鼻状弯曲着朝下的,整个形状如同一只悬空倒扣的茶碗,那出口便在碗口与地面之间。半人高的洞口,需得矮下身子爬过去,才能得见天光。   幸而此刻天色尚早,光线透了进来,才叫他们如此轻易的发现了出口。   待爬出洞口,徐锦瑟回头看去,不过一截凸出山岩,压根儿想不到里面竟别有洞天。若不是今日意外掉了进去,她便是踏遍整个安阳,恐怕也找不到此处。   待到晏庭曜出来,见到的便是少女在阳光下轻拂裙摆,整个人似乎都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色光晕的画面。   徐锦瑟朝他伸出了手,他愣了一愣,才握住她的手,从那洞口中踏了出来。只刚刚那幅画面,却悄然印在他的心中,便连他自己,此刻都是不知道的。 第52章 遮掩   两人才从洞中出来,看到洞外尚算明媚的阳光,一时都有些重见天日之感。   徐锦瑟重重吐出一口气,虽她推断出了那洞窟定有出口,但直到此刻方才算真正从那处脱身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约摸她与晏庭曜困在那洞中还不到两个时辰,此时天色尚不算晚。   大约是在黑暗会让时间显得更久,时辰比她预计得还要早。徐锦瑟微微松了口气,她一直有些忧心会在洞中耽搁太久,现在看来,倒是尚好。   只这周围全是陌生景色,也不知他们到了何处。徐锦瑟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他们走过的路程,算上晏庭曜奔逃的那一段,也应当不算太远。   正这么盘算着,就听远远的,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徐锦瑟与晏庭曜对视一眼,心知这估计是荷香与赵大带人找来了,遂问道:“想是我的丫鬟找来了,公子可需与我一起?还是另有打算?”   晏庭曜摇了摇头,徐锦瑟便知他尚不想暴露人前,于是略一点头,便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走去。   走了没两步,又停住脚步,回转身来,向他行了一礼,“还望公子勿忘今日的承诺。”   说罢,才拎起裙摆,循着人声而去。   晏庭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未动。   徐锦瑟没跑多久,正遇上带人来寻的荷香。   荷香见到她,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徐锦瑟还未开口,便被她扑上来,用力抱了住,接着,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可算找到你了。”   徐锦瑟回抱住荷香,正欲出言安抚,又听一个略带斥责的声音响起,“荷香,还不快放开小姐,知道你离不开主子,但这一会儿不见就这么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正是宋妈妈的声音。   宋妈妈也是一脸欣喜,只面上还尽力克制着,声音都不由有些颤抖。   她一出言,荷香便立即挺直了身子,将脸上泪痕略略一擦,道:“奴婢自到小姐身边后就一刻未离,一会儿也是舍不得的。”   原来徐锦瑟被晏庭曜带走之后,赵大让荷香与那小厮立即回庄子报讯,找人来救小姐,自己沿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荷香赶回庄子求救,宋妈妈立即意识到此事不可声张,让王虎带了庄上壮丁,只说小姐踏青时突发兴致想要作画,吩咐荷香来叫人,抬了桌案笔墨过去伺候。   这理由简直是有些荒谬,只这庄子上的人也无甚见识,只当是这大户人家的小姐惯爱风雅,一时兴起就要折腾人。又见荷香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便只将疑惑闷在肚子里,跟着宋妈妈一同到了银马山,徐锦瑟被掠走之处。   待到了地方,没见着人,荷香又道许是哪里风景更好,小姐移步过去了。留下几人在那处架好了桌案、备好笔墨,便带着其他人寻徐锦瑟去了。   这一路找寻,唯荷香、宋妈妈和王虎知道真相,其他人只听着吩咐四散寻找,全不知他们心中焦急。半途碰到了回返的赵大,宋妈妈支开其他人,悄悄与他言语几句,便叮嘱他藏身起来,坠在众人身后。   此时碰到了徐锦瑟,赵大便趁势混入人群,扬声道:“荷香姑娘,小姐吩咐你寻的桌案可备好了?”   荷香也刻意扬声道:“早就备好了,已经在原处支好了桌案,连小姐惯用的笔墨都带来了。”   又对徐锦瑟撒娇般道:“小姐,下次这种活计还是吩咐赵大去做吧,奴婢一刻也不想离开您了。”   如此一来,徐锦瑟哪里还有不懂的。她隔着人群,与宋妈妈交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对荷香一笑,道:“还是荷香心细,赵大哪里知道我惯用什么笔墨,这些事情,哪有你做得妥帖。”   “小姐——”荷香不依的跺了跺脚,扯着徐锦瑟的袖子撒起娇来。只徐锦瑟才能感到,她抓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怕是还在害怕。   她抓了荷香的手腕,安抚的握了一握,才道:“好好好,以后让赵大去做。”   荷香这才用力点头,放开了她的袖子。   宋妈妈这才上前,道:“小姐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否现在要去作画?”   徐锦瑟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天色也不算早了,这景色,需得午时阳光正好时方才最美,这时辰过了,再要作画反是不美。是我思虑不周,今日便先回去吧。”   宋妈妈自然应是,吩咐人下去撤了那桌案。荷香又拉着徐锦瑟嘀咕些什么“小姐不是说这风景甚好么,怎地过了午时又不好了。”   徐锦瑟只一笑,道:“古人云‘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乃是雅事,你是不懂的。我觉着这景色美,想要将它画下来,这是那一刻的兴致。为着这让你回去准备桌案笔墨,是兴之所至。只这时辰过了,景色失色,我心中的兴致便也淡了,这才是依性情所为,乃风雅之道。”   “奴婢可不懂什么风雅,不过奴婢知道,小姐说得都对。”荷香一边扶了徐锦瑟上马车,一边说道。   她这话也正是许多人的心声。这小姐兴致起来,让这么多人都跟着折腾,最后还落得白折腾一场。只听荷香与小姐的对话,这般风雅之事,倒叫他们这些粗人也不敢妄加评论。   徐锦瑟与荷香一唱一和,要得便是如此结果。日后若有人提及此事,纵是留下个骄纵任性的名声,却不会横生枝节,给人可乘之机。   待到一进马车,荷香几乎快瘫软下来。她拉着徐锦瑟的袖子,想哭却又不敢出声,只压低了声音急切的问道:“小姐您没事吧?那人、那人——”   宋妈妈一进车厢,就看到这副场景,不由一愣。但她毕竟见识广博,不是荷香可比。只顿了顿,便扬声吩咐前头小厮启程。   待到马车启程,扬起的蹄声盖过周围人声,宋妈妈方才问道:“小姐可还安好?”   徐锦瑟拍了拍还在颤抖的荷香,压低声音道:“我没事,只是一场误会。是官府办案,被我们无意间撞上了。当时情况危急,那人若不拉我上马恐怕我便要被马蹄践踏而亡了。后头追兵追得紧,没有机会把我放下,才不得不带我一起。后来甩开了那些人,他便放我下来了。”   徐锦瑟解释道。荷香听得连连点头,又问那人是为何会被追杀。徐锦瑟只推说官府办案,内情不能外传,搪塞了过去。   荷香惊魂未定,只连连庆幸小姐无事便好,宋妈妈却一脸深思的模样。她早年也是良家之后,后来遇上劫匪,全家皆亡,为着生计才不得不卖身为奴。今日一听荷香说徐锦瑟被人掠去,便勾起了她当日惨痛的回忆。宋妈妈安排事项时手都是抖的。只荷香年轻没有经验,小姐又失了踪,庄子里可信之人甚少,她不得不撑起来,着手安排周全。且心中还要思量,万一徐锦瑟真遭遇了不测,自己这一番安排岂不是耽搁了营救时间。但又顾虑着若徐锦瑟平安脱险,大张旗鼓的去寻必定坏了她名声。两害相权之下,只得勉强编了个荒谬的理由,先遮掩过去。   好在徐锦瑟平安归来,又与荷香一道将此事圆了过去,宋妈妈终于能放下一直提着的心,不用担心自己一念之差,反害了徐锦瑟。   徐锦瑟对荷香说的话,她是不怎么相信的。只小姐既然如此说了,那真相如何就不重要了。有些事,小姐觉得她不该知道,她便不知道就好。   想到此处,宋妈妈小声说道:“小姐的事情,只赵大和王虎知道,他们都是靠得住的人,不会往外嚼舌根。那驾车的小厮未亲眼见到小姐被掠走,荷香回来报讯时也未同他提起,倒是极好搪塞。老奴此番只说小姐兴致上来想要现场作画,让王虎带了庄中壮丁前来。这些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现下已是基本敷衍了过去。至于刘婆子并邢掌事之流,待他们得知时,我们已经回了庄上,想也不至起什么风浪。”   宋妈妈此番安排极为周全,再没有什么需要补救的了。徐锦瑟也是在此时才发觉,身边有一个这样老练周全的人,能够省去多少麻烦。   别的不说,单今日之事,若不是宋妈妈顾虑周全,一早便做好了准备,想要圆回来还不知要费多少心力,哪会像现在这般轻描淡写。   徐锦瑟朝她微微颔首,算是对她行事的认同。   宋妈妈这才轻轻呼出口气,放松的依靠在车厢上。   待到看着她们的马车走远,晏庭曜才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筒,点燃引信放了出去,通知自己的属下前来接应。 第53章 秋时   一回到房中,荷香立即丢掉了在外面掩饰般的冷静,拉住徐锦瑟便跪了下来。   徐锦瑟立即要扶她起来,荷香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执意跪在地上说话。徐锦瑟不由皱眉,“荷香,你这是做什么?”   “小姐,小姐——”荷香双目含泪,仰起头,看着徐锦瑟。因着这个动作,眼泪顺着眼角滑下,看着颇有几分狼狈。   徐锦瑟心中一震,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荷香却一把攥住她的手,涕道:“荷香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不能为小姐分忧,小姐遇上这么凶险的事情,却只是三言两语便说尽了,小姐心里,该有多苦啊。”   荷香抹了把眼泪,继续道:“原小姐心中自有成算,什么想说、什么不想说,不该奴婢置喙,也不该奴婢过问。奴婢知道这是僭越。可宋妈妈并两位护院是夫人派来的,这庄子上也没亲近之人,连墨莲都留在了府里。不是奴婢自以为是,实在是……眼见着小姐连个能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了,奴婢心里着急啊。”   徐锦瑟心中巨震,“你——”   说到伤心处,荷香不由哽咽了两声,才勉强道:“奴婢不聪明,可也知道,这事儿若都憋在心里,谁都不能说,得多难受啊。小姐说过,奴婢在您身边,您就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可小姐这样儿,荷香知道,您心里还是孤身一人、什么都得自己担着才行。想到这个,奴婢就忍不住啊——”   说到此处,荷香再忍不住,抱了徐锦瑟的胳膊哭了起来。那泪水很快打湿了徐锦瑟的衣袖,浸到了她的手臂,明明是冰凉的泪水,却让她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好荷香。”徐锦瑟近乎呢喃的说道:“我不是嫌弃你,也不是不信你……”   只是、只是——   太久没有倾诉,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了。   徐锦瑟重重一叹,也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前世被徐锦华所害,这一世又得知,连云姨娘都不是自己的亲娘,她所知的一切都被颠覆了、所熟悉的人也都面目全非了,那份潜藏在心底深处、对所有人、所有事的怀疑,让她下意识的藏起了自己所有的真实想法,便在荷香面前,也没有吐露。   若不是荷香今日这一番话,恐怕她还会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已经心坚如铁了。   “小姐今日被人所掳,只说官府办案,内情不能外传,奴婢也不懂那什么内情,只想知道小姐是不是真的无碍……”荷香哭着说道。   徐锦瑟长叹一声,反握住她的手臂,要将她拉起。荷香执意不肯,徐锦瑟只得道:“你不是想知道吗?快起来说话我就告诉你。”   荷香这才哽咽着站了起来,被徐锦瑟硬是按到椅子上坐了。   徐锦瑟也在一旁坐了,手上下意识的拿了一只茶杯摩挲。荷香看着便想起来给她倒茶,又被她按住了。   徐锦瑟把玩一般将那茶杯在手中翻覆几次,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但终于还是在荷香的视线下败下阵来,放下那杯子,道:“今日那人,的确不是官府中人,但他也的确无甚恶意。”   荷香闻言一震,徐锦瑟继续道:“至于他所为何来,我也只是有个猜测。此事牵扯甚广,我不敢断言,所以暂不能说与你知。”   荷香听着,点了点头。   “我在马车上所言倒不是搪塞,他确是为救我才拉我上马,当时情景你也见了。本来摆脱追兵后他就要将我送回,但我们意外发现了些东西,这才耽搁了时辰。”徐锦瑟顿了顿,将事情尽量精简着说了,“他不是恶人,我除了多跑了几步路,并无大碍。过段时间,他会送些东西过来,作为这次受惊的补偿。至于那些东西,还要荷香你想办法安排。”   荷香自是应了。她捂着心口,虽然小姐说得轻描淡写,但她也能想到其中凶险。尤其,宋妈妈特意安排那一出,便是为着保住小姐名声。这一番意外,虽那人没有恶意,却也险些害了徐锦瑟。   荷香怒道:“他是该补偿小姐,就算他是为了救小姐,可要不是他纵马乱跑,又哪能差点儿伤了小姐,也不会惹出这许多事情。”而且还是被人追杀才牵连了小姐,这幸而他们甩脱了追兵,不然那后果……荷香打了个寒颤,那真是想都不敢想了。   想到此处,不由又抓起徐锦瑟上下打量着。半晌,才终于重重吐出口气,道:“幸而小姐无事,不然、不然……”不然她便是追到地府,也不会放过那个人!只这话说出来甚是不吉,荷香便也闷在了心中,最后只憋出一句,“小姐放心,您的东西,荷香一定安置好。”   徐锦瑟看出她余悸未消,但这事情需得待她自己调适过来才行,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只拍了拍她,道:“我瞧那宋妈妈倒是个明白人,虽是母亲派来的,却很是懂进退,此番也多亏她的安排。有些事情,倒不妨与她商量一番。”   宋妈妈今日这番安排保住了徐锦瑟的名声,荷香心中正是对她感激之时,自没有不应的。   三日后,有人抬了几个大箱过来,宋妈妈早与荷香商定,说是夫人给小姐送来的应季之物,安排赵大、王虎着人安置到库房。她是魏氏所派,早年又是魏氏心腹,因而这番话便是赵大与王虎都未怀疑,只在心中感慨一番夫人对二小姐真是上心,这箱子如此沉重,想里面也都是些好物什便罢。   这事儿如一枚小石子投入水中,连涟漪都没溅起几圈,便闷了下来。徐锦瑟带荷香去库房查看时,只见一摞摞书册整齐摆放在在箱中。随意翻开一册,便是簇新的书页上一排排整齐的文字。也不知这短短时间,他哪里找了那么多人抄出了这么几大箱子。徐锦瑟不知想到什么,竟露出了微笑。   荷香也赞叹的看着这些书卷,她万没有想到,小姐所说那人给的补偿竟然是这么多书。这些书一摊开,连这库房好像都充满了书香之气。   徐锦瑟抽了几本出来带回房子,另选了一本地方志与荷香,让她闲时翻阅。这地方志所述甚杂,地理、经济、人文无一不包,荷香看得似懂非懂。但时日久了,也觉得收获甚多。且她看得只是地方志,徐锦瑟拿得却多是史卷经书并其释义,较地方志繁复得多。荷香偶看一眼,只觉得上头的字分开还都算认识,合起来却艰涩得懂不甚懂,因而对徐锦瑟更添了敬佩之情。   有了宋妈妈调配,这庄上事物有条不絮,转眼下一季收成已出,这一次,徐锦瑟便连对账都不必了,只交与宋妈妈去做,自己专心读那晏庭曜送来之书。   因着是亡国之际所携之物,这些书卷都是精挑细选、经世致用之卷,粗粗读来便觉所得甚广,细度一遍更是受益匪浅。   徐锦瑟日日埋首书中,只觉目眩神迷,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世界似乎在她面前打开了,她几乎是沉迷一般沉浸了进去。   宋妈妈也不负所托,有她总揽,且有赵大王虎坐镇,这一季再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刘婆子、刑管事之流被连敲带打,收服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有二心,是以徐锦瑟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心。在读书间隙,还拿了字帖来练。其畅快舒心之处,只觉两世都未有经历,不觉生出些眷恋。   日子便在这种看似悠闲实则忙碌的情形下度过,不知不觉,落叶飘零、寒风呼啸,秋日匆匆而过,冬日的凛冽悄然而至。   安阳地界冬日并不很冷,庄子上虽没有地龙,却也不算难过。   这一日,徐锦瑟令荷香备了暖锅,在院中设了桌子,与宋妈妈、赵大、王虎一同涮锅。   滚烫的白气自锅中蒸腾而起,那滚烫的肉片放下去,不一会儿便开花般浮现了上来。用筷子夹出,沾上特制的酱料,入得口中便是一阵带着热议的肉香,只觉从口中暖到了心里。   哈出一口白气,虽不甚雅观,却很是舒心。赵大王虎吃得大汗淋漓,若不是顾虑着小姐在此,恨不能倒上几壶好酒,畅饮一番才好。   这种气氛之下,宋妈妈也比平日放松几分。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主仆几人也熟稔了起来。此刻在这庄上也无太大讲究,略略放下尊卑,围坐一桌,相得甚欢。   气氛正酣之时,突听外面小厮来报,承阳急信送到。   徐锦瑟心中一凛,令荷香接过信来,几眼扫过,便知自己这悠闲日子到了尽头——那正是徐府来信,催她回返了。   她心知,自己从离开徐府那一刻便一直等待的日子,终于来了! 第54章 入京   那徐府来信催她回的,并非承阳徐府,而是京城的安国公府。   徐锦瑟略低下头,掩住眸中寒意,这便是前世她被接回去的契机了。许是托了那位吏部同僚的福,徐丘松此次考评甚佳。这一次回京述职,引得龙心大悦,终于得以挪动这数载未动的职位,从承阳县县丞挪到了苑平县县丞之位。虽听着都是县丞,但这苑平可是京县,这一挪可就从正八品跃成了正七品,说是三级跳都不为过了。   苑平离京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这一擢升,也意味着徐丘松终于能离开承阳,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了。   正因如此,徐丘松需携全家搬迁入京,回到那十几年未去的安国公府。连徐锦瑟这因为疫症被送出府外的人也不例外。上个月,徐锦瑟便已让宋妈妈送过信给魏氏,言说自己身体已经大好,也在承阳安顿了下来。只魏氏并未回信,府中也并未派人来接。   不知这中间有何变故,约莫是云姨娘做了什么吧。徐锦瑟如此揣测。只她并不急,因为她知道,徐丘松这职位调动近在眼前,到时全家入京,必会如同前世一般将自己接回。   她接到信的时候,徐丘松、魏氏并几个子女已经启程上京。   徐锦瑟一行人到得京城之时,徐家诸人尚未拜访安国公府,而是在京郊一处小院落脚。   赵大将马车停在院门前,便有小厮叫着“二小姐回来了”入院禀报。   荷香打开帘子,几片细小的雪花随风飘入车厢。徐锦瑟伸出手,接住那雪花,雪花便在掌心化成晶莹剔透的水珠。她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两世了,她又回到了京城,又来到了这个小院。依稀记得前世也是这里,大病初愈的自己刚下马车,就被云姨娘哭喊着搂进怀里,一通撕心裂肺的哭诉,她便忘了在庄子上受过的苦、忘了当日孤孤单单在陌生地方醒来时的痛,只觉重又见了亲人,与云姨娘二人抱头痛哭。   如今想来,那个仿佛被迷了眼、什么都看不清的自己已经恍如隔世了。   荷香扶了徐锦瑟下车,精致的绣鞋踏在初初铺了一层雪的地面上,留下一个稀薄的脚印。荷香小声提醒道:“小姐小心脚下。”方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院中。   宋妈妈跟在她们身后,赵大与王虎不能进入内宅,自去复命了。   徐锦瑟瞧着这院中景色,与前世无异,只这一次竟没有云姨娘来迎这一出,不免有些诧异。   正自疑惑间,就看到一个大红色的身影远远走来,人还未近声音先到,“听说是二姐回来了,这么些时日没见,我可很是想念啊。”   正是徐锦秋了。   徐锦瑟抬起头,正看到徐锦秋与徐锦冉朝自己走来。徐锦秋一袭红衣,在这雪天很是张扬。想是自己不在,徐锦华又去了庙中“祈福”,府中小姐便以她最大,过得很是滋润了。   徐锦冉跟在她的身后,依旧是一身不显眼的衣裳,素素淡淡的,颇有几分不安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徐锦瑟停住脚步,朝他们点了点头。   “二、二姐。”徐锦冉怯生生的朝她福了一福。徐锦瑟当日被指疫症送出府中,她虽感激对方帮了自己,却也着实畏惧那疫症之说,故而犹豫再三,始终提不起勇气替徐锦瑟说话。最后徐锦瑟被送出府中,她心中甚是愧疚。如今见着徐锦瑟无恙归来,心中欣喜的同时又颇觉有些狼狈。   此般复杂矛盾的心情让她在见到徐锦瑟之时,又添了几分怯懦,看起来竟还不如从前了。   徐锦瑟便如没看到她的异常一般,应了一声,“四妹。”   徐锦冉咬了咬嘴唇,还想说些什么,荷香正从小厮手里接过油纸伞撑了起来,打断了她。   趁着荷香撑伞时,徐锦秋接着纸伞的遮挡,狠狠瞪了徐锦冉一眼。徐锦冉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这些时日,徐锦瑟与徐锦华都不在府中,云姨娘因送了女儿离家忧伤自责,曲姨娘却是借着徐丘松的宠爱拔得头筹,在府中地位日益拔高,连带徐锦秋也越发霸道了。徐锦冉跟在她身后,就像个小跟班一样。   只如今全家进京,徐锦华祈福归来,徐锦瑟也被接回了府中,这府中形势眼见着又要大变。徐锦秋正是烦乱时,便不由将气撒在徐锦冉身上。   李姨娘也只劝她忍耐,莫与她强抵,待再过几年,得谋一处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理。   徐锦秋打从听说徐锦瑟今日回来便准备着如此“巧遇”,原是想第一时间见到徐锦瑟从那穷乡僻壤回来时的狼狈模样,不想徐锦瑟不但没有面黄肌瘦、备受折磨,反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样,细看下来竟比出府之时还丰润了些许——瞧着气色反倒更好了!   徐锦秋这气就不大顺了。   徐锦瑟闹那疫症出府,可把她吓得不轻,生怕自己被沾染上了,连喝了好几天苦药。说到这个,她本来以为依着魏氏对徐锦瑟这事儿的态度,自己想要讨药来喝不大容易,不想徐锦瑟一走,徐丘松便找了大夫给府中众人一一检查了一遍,还很是开了些方子,府中人手一副,全都得喝。   起先徐锦秋还庆幸来着,待确定自己没被传染,就又烦了这些苦药,偏生徐丘松很是要求喝了一段时日,这笔账,就被她记在了徐锦瑟身上——若不是她沾染那疫症,自己怎会担惊受怕?父亲又怎会让大家喝药?   自然都是徐锦瑟不好。   这么想着,徐锦秋便带在了面上,忍不住道:“当日二姐自求去那安阳的庄子,说那里风景秀美、宛若世外桃源一般,我还不信,如今瞧着二姐气色如此好,想是那庄子真的风水绝佳,竟这般养人呢。”   “出府一趟就能得了母亲陪嫁的庄子,说来,我还真是羡慕二姐呢。”   “三姐。”徐锦冉忍不住拉了拉她。这话说得委实太过。徐锦瑟当日被送出府是何情景,大家都亲眼目睹,徐锦秋这般说话,岂不是拿刀戳人心窝子?   徐锦瑟却不甚在意,只看着徐锦秋眼中不遮掩的恶意,掩唇轻笑一声,道:“是呀,那安阳的庄子出产又丰,风景又好,我在那住得险些乐不思蜀了呢。还要多谢母亲,将如此好的庄子送予了我。只不知将来三妹出嫁时,有没有这福气也得处庄子呢。”   魏氏乃安平侯府嫡女,她嫁妆的庄子又岂是一般?曲姨娘便是再得徐丘松宠爱,一个妾氏,无论如何也不会得不了这种东西,更何况那可是带了良田的庄子,有这一处产出,便是将来徐锦瑟嫁入寒门,也足能生活无忧了。   徐锦秋要想得这样一处实惠之地,可真是困难重重了。   这般赤礻果礻果的炫耀,险些将徐锦秋的鼻子都气歪了。   徐锦冉在旁看着,险些笑了出来。只顾忌着徐锦秋,硬是以手遮脸,掩饰了过去。   徐锦秋不甘的瞪了徐锦瑟一眼,偏又不能奈她何,于是更加气闷的移开了视线。这一下,倒让她见着了不远处徐徐走来的人影,于是扬声道:“大姐,你快来看,二姐回来了。”   若说徐锦瑟得了那庄子,这府中谁还比自己更气闷,那肯定便是徐锦华了。魏氏的嫁妆将来可都是徐锦程和徐锦华的,这给了徐锦瑟一处,他们便少了一处,徐锦秋不信徐锦华不在意。   徐锦瑟也是一凛,抬头便向徐锦华处看去。只见她罕见的穿了一袭白衣,没有打伞,只披了一件霜色斗篷,在司琴搀扶下往这边走来。   待走得近了,徐锦瑟才看清她似乎比自己离开时消瘦不少,在那帽兜边一圈儿白毛的映衬下,巴掌大的脸儿看着比以前小了一圈儿。   许是去那庙里“祈福”受了番苦楚,从前的傲然之姿消散不少,却别有一番羸弱美态。   那脸肤白若雪,更衬得眉毛浓黑、红唇娇艳,比之从前更添了一笔浓墨重彩。只那眉目间添了些微阴郁之气,细看起来叫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知云姨娘在那香薰球中藏得是什么东西,徐锦华瞧着很是遭过一番罪了。徐锦瑟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   待徐锦华走得近了,瞧见徐锦瑟,倒是粲然一笑,很是亲厚的道:“二妹瞧着身体无恙了呢,这我便放心了。这些时日,我和母亲都很惦记你呢,现下你可终于平安回来了,快与我一同去见母亲吧。”   说着,便当先一步朝正房走去。   徐锦秋不料她是这种反应,没看到想看的场面,很是失望,拽着徐锦冉转身就走。   只徐锦瑟在原地顿了一顿,若有所思的回想着刚刚瞧见徐锦华的侧脸——似乎,白得有些不自然? 第55章 回府   因着官位调动,徐丘松近日总是早出晚归,最近更是住进了衙门,一副兢业为公、以敬圣恩的模样。前世徐锦瑟已经过这一遭,知晓徐丘松述职之时,因缘巧合,因着一笔好字得陛下夸赞,又得几位同僚造势,一举讨得陛下欢心,顺势动了那多年未曾挪动的职位。此时正是春风得意,又憋着劲儿想要做出几分成绩,故而很是在衙门中待了些时日。   京城不比承阳,那繁华之处早为达官贵人士族公卿所踞,徐丘松这调动又来得突然,一家人匆忙上京,无甚准备之下,只在先京郊买下了这处院落落脚。就这,还是在安平侯府的帮助下才能办妥。   这一处院子,据说早前为一落魄官员所有,统共才三进,连承阳徐家的一半规模都比不得。   京城地贵,前世徐锦瑟很是在这里住了些时日,徐家才找到合适之处搬出。只搬了没多久,她便与魏仲棋定亲,隔年就嫁了过去。细思起来,她对京城徐家的印象,倒多半落在这院子中了。   从游廊到正房,这路,是她早就走熟了的。看着前头徐锦华、徐锦秋和徐锦冉的身形,一瞬间,徐锦瑟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也真的是“隔世”了,前世她走在这路上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大姐”害死,也从没想到,她过得这一世,便如那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一般,竟没多少东西是真的。   “小姐。”荷香小声的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徐锦瑟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扉,恍惚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但立即的,她便收敛了心神,在荷香的搀扶下迈过了门槛。一入室内,一股子暖气便扑面而来——魏氏畏寒,这正房之中,已是早早烧上了炭盆。   一入正房,便见到魏氏坐在当中暖塌之上,她一袭青碧刻丝小袄,头戴貂皮昭君套,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黄铜手炉。一见徐锦瑟进来,竟激动得站了起来。只身形有些不稳,被林妈妈扶了坐下。   只走近了,才瞧出魏氏罕见的施了脂粉,倒显得比往日精神了几分。   待徐锦瑟行了礼,魏氏立即招手让她上前,拉了她的手左瞧右看,半晌才道:“瞧着,是无恙了。”   只这一句,徐锦瑟便觉眼眶一热。这一趟远行,她从未期盼过能得谁惦念。今日听得魏氏一句,只觉飘零两世,此时方有回家之感。   徐锦华却是微微一笑,将那帽兜拉了下来,上前拉了徐锦瑟,笑道:“瞧母亲这高兴的,二妹刚从安阳过来,都还没歇呢,还是赶紧叫她坐了吧。”   魏氏闻言,点了点头,令姐妹几个都坐了下来。   这时,立在塌边的曲姨娘微微福了福身子,低声告退。徐锦瑟这才注意到曲姨娘一直垂手站在魏氏身边,魏氏准了之后,方才低着头,躬身去了,期间都没抬头看徐锦秋一眼。   林妈妈只道曲姨娘这是着意伺候夫人用膳,方才留到此时。徐锦瑟这才想起,今日自己回府的时辰比平日请安要早上一些。姨娘们请安的时辰比小姐们要早,一般是碰不到一处的。   只单这样,曲姨娘也不会留到现在。徐锦瑟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定是这些时日曲姨娘得徐丘松宠爱,有些恃宠而骄。此时徐丘松住去了衙门,她无人依仗,才急着重又来讨好魏氏。   只不知……云姨娘去了何处?知道自己回来,她便是做戏,也绝不会缺了那“泪迎亲女”的一出。   似是看出徐锦瑟心中所想,魏氏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道:“锦瑟这些时日不在,你父亲因着公事暂住衙门。那地方繁乱,云姨娘过去帮着打理内务,过几日便回来了。”   按说徐丘松不该带妾氏过去,只徐家初入京城,事务繁杂,一时腾不出手去安置,只得让云姨娘跟了去,帮着徐丘松安顿下来。只对外还打着管事的名头,切不敢说是姨娘。   徐锦秋闻言,悄悄瞪了徐锦瑟一眼,心中颇是不服。心道凭什么她姨娘就要在这伏小做低,云姨娘却能跟了父亲去衙门。但魏氏跟前,并不敢放肆,只得将这口气闷在心里。   徐锦瑟笑了笑,道:“劳烦母亲惦记了,锦瑟此去颇久,那安阳庄子风景虽美,现今儿见着母亲和姐妹们才觉得甚是想念呢。”   魏氏险些红了眼眶,这懂事的孩子,孤身一人被送出府去,也不知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过来的。好在气色尚好,当是没遭大罪的。因而只道:“你也觉那里风景尚好?我还是年幼时,跟着父兄去过一趟,这么些年未去,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儿了。”   “那里风景好得很呢,尤其那片梅林,可惜我来之时尚未有雪,没看到那霜雪艳梅之景。”徐锦瑟道。   “那霜雪艳梅之景呀?”魏氏脸上露出颇为怀念的表情,“我幼时倒是见过一次,那遍地梅花映霜雪,确实甚美。”   “那有什么,安阳的庄子又不会跑。等哪年冬天,二姐再去一趟安阳,不就能见着了吗?”徐锦秋忍不住插嘴道。   “锦秋。”魏氏只淡淡一眼瞥来,徐锦秋住了口,不敢再言语。   “安阳离京甚远,若无要事,那等地方,还是不去为好。”怕勾起徐锦瑟在安阳受苦的回忆,魏氏只点了一句。   徐锦瑟却不甚在意,“其实庄子上挺好的,吃食虽不如府上精致,却都是现摘的果子野味,还有些平日见不着的东西,吃起来很有几分新鲜。说到这,还要多谢母亲遣了宋妈妈并两位护院来,有他们在,日子过得更为舒心呢。”   “是吗?”魏氏说着,看向宋妈妈。宋妈妈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徐锦瑟身后,此时被魏氏点到,方才上前道:“回夫人,二小姐在庄上尚好,只时常惦念着老爷夫人并几位少爷小姐,如今回到家来,该是极舒心的。”这几句话点到即止,既说徐锦瑟在庄上过得尚可,又说徐锦瑟思念家人,回来了方才舒心,倒将个乍然离家、懂事却孤寂的小姐形象勾勒得恰到好处。   魏氏听了也是一叹,又见着徐锦瑟身后的荷香,想到墨莲,不由又是叹息道:“无事便好,总归是回来了,日后再遇何事,都不得再说出府之事了。”   徐锦瑟自是应了,魏氏才道:“你既回了府,按说鬟墨莲倒是该回你身边。只墨莲已被他父兄赎了去,你瞧着原先屋里哪个合眼,可提了大丫鬟,也好补齐这大丫鬟之数。”   徐锦瑟沉吟一下,心道这短短时日墨莲便被赎了出去,怕不是云姨娘觉着墨莲知晓太多才“处理”了她吧。只她也不想再在身边放个这般得陇望蜀之人,倒是正好。故而道:“原先房里倒是有几人不错,只没想过要提做大丫鬟,此时细想,却觉尚不够心细,竟像无人能担了。锦瑟想着,这初来京城,府中该是要采买些丫头才是,不知母亲能否让锦瑟从中择一合适之选?先做二等丫鬟,若是做得好了,再提成一等便是。”   魏氏闻言,颇觉有理,便点头应允了。徐锦秋却是一阵眼红,这是放了权给徐锦瑟,叫她自己挑选丫鬟呢。要知道,她们身边的丫头可都是公中统一采买,再经管事相看,最后才指派到身边儿的。徐锦瑟这番自己挑选,可是府里头一份儿。她可不甘心让她专美于前,遂立即道:“母亲,二姐说得可真有道理。自梧桐去了,我这身边儿也缺个大丫鬟呢。要不,就让我和二姐一起挑个丫头去?我们姐妹一道,也好有商有量的。”   梧桐——   听到这个引发了一连串事件的名字,魏氏便不由皱眉。   却听徐锦华此时突然开口道:“三妹所言甚是,既然二妹要自己挑丫鬟,不若让她们一起,也好挑个可心的。”   徐锦秋自是赞同。   魏氏听闻此言,只在心中轻叹,徐锦华似是对徐锦瑟尚有心结。只这女儿虽有些左了性子,对她却是纯孝,为了她的病跑去庙里祈福,整个人回来时瞧着倒比被硬送走的徐锦瑟还憔悴。又见徐锦瑟并未反对,便不忍拂了她的意思,应了徐锦秋之请。   时值冬日,魏氏身体正弱,遂又问了几句,叙了一番别离之情,又论了几句现今之状,还令宋妈妈在徐锦瑟房中伺候,顶了此前徐锦瑟奶娘刘妈妈的位置,便各自回了房。   司琴扶了徐锦华回房,一入房中,她便暴怒的将桌上所有东西拂了下去!茶杯水壶摔了一地,恰逢侍书端了水盆进来,正听得这碎裂之声,吓得将盆摔在了地上。   那铜盆落地一声闷响,徐锦华猛地回头——   侍书正看到那布满血丝、似择人欲弑噬野兽般的一双眼眸,不由倒抽口气,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第56章 惊心   “你看什么看!”徐锦华猛的暴吼一声,侍书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了。司琴见状也赶紧跪了下来。   “你们这一个个的、一个个的,一刻都不能让我安宁——”徐锦华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指着侍书骂道。也不知她说的是眼前事,还是徐锦瑟了。   侍书与司琴只低头认错,半句不敢辩解。   自徐锦华“祈福”归来,原就有些阴晴不定的脾气简直变成了一点就着的爆竹,不知何时便会爆发出来。   两个丫头的乖顺并未能让她消气,看着这两人逆来顺受的模样,徐锦华心中怒火更炽!桌子上已经没了东西,她抓起妆台上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一股脑往她们身上扔去!   梳子、发钗、香粉,撒得两个丫鬟一头一脸,那坚硬的锐物更是在她们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徐锦华尤不解气,恨恨的一脚踢上地上那铜盆,盆里余下的水泼了两人一身,和着刚刚撒上的香粉,汇成一道一道白色水痕从身上滑下,看着狼狈异常。   两个丫鬟忍不住惊叫着抱在一起。   徐锦华瞧她们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腿便踢了过去!侍书与司琴小声哀叫着,并不敢求饶。这短短几日的遭遇已让她们明白,越是求饶、徐锦华越是暴怒。   徐锦华踢打一阵,便开始气喘吁吁,自打她染了那病,虽说现下治好了,体力却大不如前。此时动得狠了,身上一阵发虚,不由坐倒在椅中,不住喘气。   侍书与司琴只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半点不敢动弹。徐锦华又是一阵火起,倏地站起,却被那地上的铜盆绊了一脚,气得她猛的踢开铜盆,铜盆撞在地面,发出连续不断的“当啷”声。   徐锦华听得愈加烦躁,“可恶、可恶、可恶!”她狠狠瞪着那铜盆,眼前却浮现徐锦瑟的模样,只觉这一切都在和自己作对、什么都不顺心!   司琴与侍书悄悄对看一眼,司琴咬了咬牙,膝行上前,劝道:“小姐、小姐莫急,此处不比原先府中,小姐这厢房与三小姐相连,若是动静大了叫人留了心就不好了。”   徐锦华猛地回头,阴鸷的眼直盯向司琴,司琴吓得一把攥住侍书的胳膊,两个丫鬟同时抖了抖。   幸而徐锦华似是将这话听进去了,粗粗喘了几口气,扶了椅背坐下。两个丫鬟悄悄松了口气。   只还没待她们放松,徐锦华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异样,却是这冬日屋里炭盆十足,她经了这一番剧烈活动,额上已经浮起了虚汗。   此刻那汗珠顺着脸颊滑下,徐锦华下意识的伸手,在手指碰触到汗珠的刹那,不由尖叫起来,“出去!”   “小姐?”侍书与司琴小心翼翼的叫道。   “出去出去出去!”徐锦华的叫声越发凄厉,“都聋了吗!赶紧给我滚出去!”   两个丫鬟连忙互相搀扶站起来,往门外退去。   刚退到门边,又听一声“等等!”响起,被吓得险些跳了起来。   就听徐锦华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声音道:“把自己收拾好了再出去。”   侍书与司琴连忙抚顺了衣裳上的褶皱,那湿透的水痕没办法,只互相擦了擦对方沾到的香粉,勉强打理好仪容,才装作没事一般走了出去,连那一地狼藉都没敢收拾。待到关上门,对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般的余悸——今日这事算暂且过去了,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自徐锦华去了庙里“祈福”,云姨娘将上上下下打点得妥妥当当,是以满府中只侍书与司琴知道,那日大小姐是披了斗篷、遮着脸出的府。   魏氏那时病得厉害,根本不知徐锦华悄悄出了府。待她得知时,徐锦华已到了庙里,斋戒祈福,不见外人了。是以当日得见徐锦华狼狈之态的,除云姨娘外,只侍书、司琴,与那传话的小丫头了。而那小丫头,早被寻了错处打个半死,远远发卖出去了。   侍书与司琴隐隐知晓,自己这是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但她们是徐锦华的贴身大丫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这事情若是泄露了出去,恐怕她们两个的性命都保不住了,哪里敢多言?   这些时日,徐锦华在外面,还是那雍容骄傲的大小姐,待回了屋、只有她们三个时,就变成了动不动就暴怒的暴戾性子。侍书与司琴每日战战兢兢,却还是动辄得咎。唯一庆幸的,便是这京郊小院比承阳徐府小上不少,几位小姐都没了单独的院落,临时安排在了厢房中。这厢房之间间隔甚小,有什么动静都易为人知,让徐锦华有了几分顾忌,也让侍书与司琴略略能逃过几分。   而此时屋内,徐锦华缓缓伸手,摸过脸上汗水流过的地方,触手微微的凹凸感令她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松了手,扑到镜子前,翻找到妆台上唯一没被扔出去的一盒香粉,抖着手,往脸上搽。   搽到一半,眼睛瞥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汗水浸润之下,脸上厚厚的粉结成了一条一条沟壑,偶有那粉掉光了的地方,露出暗红色一块疤痕,看着既可怜、又滑稽。   徐锦华瞪大了眼,那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瞪起了眼,看着浑然是两张丑陋的面孔面面相觑,简直触目惊心!   她再也忍受不了,一把将那香粉砸向镜子,“咚”地一声,铺天盖地的白遮住了微黄镜面——   “啊!啊——”黯哑粗粝的叫声在门内响起,那硬生生憋在喉间凄厉声响,犹如厉鬼一般,门外的侍书与司琴不由打了个冷颤。   ***   另一边,徐锦瑟与荷香并宋妈妈回了房,她的住处被安排在西面厢房,隔着不远,便是徐锦冉的住处。这院子只有三进,因而各人都没了单独院子,混居在一处。   这又与前世不同,前世她的住处靠近徐锦华,两人平日出门,多有偶遇。   地方小了,收拾起来也便宜,加之又有宋妈妈这个能手帮忙,没用多久徐锦瑟便安顿了下来。这房中东西都是从承阳带来的,布置得与她原本的闺房一模一样,显见是用了心的。   前世云姨娘可没这么做,她那屋里一应物什都是临时采买的。而今这一切——想必出自魏氏的授意吧。   待徐锦瑟入住后没有几日,便有婆子来传讯,说新的丫鬟采买好了,夫人叫二小姐过去挑。徐锦瑟便带了荷香过去。   待入得耳房,就见十几个小丫头分做两排站了,管事许婆子正站在中间一一查看。见到徐锦瑟进来,那许婆子便一脸笑容的迎来上来,道:“给二小姐问好了,夫人交代老奴,这些小丫头,让二小姐先挑了那合心的去,其余再分配各房。”   徐锦瑟点了点头,还未说话,便听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身大红的徐锦秋跟着迈了进来。   瞧见徐锦瑟,故意露出一脸夸张的表情,“欸,二姐已经到了啊,我说这传话的婆子也真是的,来得这么晚,我要来得迟的,岂不错过了和二姐商量的机会?”   说话间,看向许婆子,“你说是不是啊,许婆子?”   许婆子挂着一脸尴尬的笑意,点头应是。今日这事,夫人显是要让二小姐先挑,故许婆子遣人通知徐锦秋时,故意慢了一步,想她到了,徐锦瑟也挑完了。到时候事成定局,三小姐也没什么理由来闹。   不想徐锦秋留了个心眼,早派了人盯着徐锦瑟的住处,徐锦瑟一出房门她便知晓,这才急匆匆赶过来,正赶上时候,也给许婆子了个没脸。   徐锦瑟一见许婆子的表情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只她也不甚在意,徐锦秋虽爱搅事,却委实不够聪明,她还不怎么放在眼里。遂朝许婆子点了点头,让她先退至一旁。   徐锦秋一看这样,还以为自己搅了徐锦瑟先挑的好事,不由心情大好,上前想挽徐锦瑟的胳膊,被她避了开,也不生气,只道:“这么些丫头,二姐是看上哪个了?也说与妹妹我听听,咱们一起参详参详?这挑丫鬟我还是头一遭呢,就怕不懂分辨,挑不到那好的呢。”   徐锦瑟心知,这是要和自己抢了。但她也不担心,徐锦秋那想法,浅显得都快摆在了脸上,好应付得很。只回道:“这挑丫鬟,我也是头一遭呢,怕不能说与三妹妹参详了。”   哼,什么不能说,分明是怕她抢人。徐锦秋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还一脸亲厚,道:“那咱们就一块儿看看,总归都是府里精挑细选过的人选,总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心想却暗自打算着,我就在这看着,不管你挑上谁,我可都要捷足先登了。 第57章 挑人   徐锦瑟早看透了徐锦秋的想法,却也不说破,只迈步从几个丫头间走过,看似打量着这些小丫头,心中却想着,那晏庭曜答应自己要送一精通武艺的侍女。他若不傻,便不会错过这徐家初入京城、大肆采买侍女的机会。   因而徐锦瑟在这些小丫头之间踱步,着意留心看的便是她们的身形手掌,想要分辨究竟谁才是晏庭曜送来的人。   只一圈走下来,瞧着个个儿都像,又个个儿都不像。   若说像呢,这些小丫头都是干惯了粗活的,一个个手掌粗糙,瞧着还都有把子力气,若说不像呢,这一个个都看着怯怯懦懦的,半分气势都无。   难不成是她想错了?晏庭曜并无意趁这个机会送人入府?但徐家仆妇丫鬟,多是用惯了的家生子,像如今这般大肆采买丫头的情况并不多。这还是因着初到京城,人手不足之故。   若错过这次……她委实想不到还有什么机会能将人送到身边了。   这么想着,徐锦瑟走至门边,抬头看去,两排下丫头站得整整齐齐。因是刚采买过来,还未换上府中统一的衣裳,各自都是原先的打扮——粗布衣裳、布花、木钗,均是灰扑扑的无甚出彩,一眼望去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突地,一样物什闯入视线,徐锦瑟目光一凝,接着便若无其事的移开了,只做不经心状,再次步入这些丫环之间。   只她这边不疾不徐,徐锦秋却没这耐心,忍不住催促道:“看了这许久,二姐可有合心的?瞧着这么些小丫头,我都忍不住想先挑了呢。”   “那就不妨三妹先挑?”徐锦瑟挑眉道:“总归是头一次自个儿挑丫鬟,我略有些踌躇呢。既妹妹心急,便先挑了去?左右自家姐妹,谁先挑不都一样?”   徐锦秋打得便是与徐锦瑟抢人的主意,若要自己先挑,岂不趁了她的意了?遂扯出一抹假笑,道:“我这不也是拿不定主意,正想瞧着二姐如何挑选,也好依样画葫芦呢。”   徐锦瑟只一笑,慢慢踱步,停到了一个中等身量、细长脸的丫头面前。徐锦秋眼前一亮,立即看了过去。只见徐锦瑟上前,问了那丫头几个问题,随着那丫头的回答,缓缓点着头,脸上流露出满意的表情。   徐锦秋立即几步上前,凑到徐锦瑟身边,“二姐,可是中意这个?”   徐锦瑟看她一眼,“怎么,三妹也中意她?”   “这……”徐锦秋略有迟疑。   “你若中意,那就让与你了。”   徐锦瑟如此干脆倒让徐锦秋犹豫了起来,这么容易就松口,可不像她这位二姐的行事,难道——其中有诈?   想到此处,徐锦秋悄悄看了徐锦瑟一眼。不想就这一眼,叫她发现徐锦瑟的眼神根本没落到眼前这丫头身上。瞧这方向,好像是在看……边儿上那个丫头?   徐锦秋留了神,悄悄看了看那丫头,这才发现,那丫头皮肤白皙、衣裳虽旧却搭配的恰到好处,模样儿也比旁人周正。落在人堆里不显眼,细瞧却又比周围其他的小丫头多了几分斯文气息。   徐锦瑟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若无其事一般,转向徐锦秋,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三妹考虑得如何了?”   徐锦秋心道难道她打得是这个主意?先故意表现对这小丫头的兴趣,引得自己挑了去,她好去挑真正合心的那个。嘿,她可不会让她如愿。   徐锦秋眼珠一转,突地朝徐锦瑟一笑,便一个箭步走到边上去,指着刚刚她瞧过的那个丫头道:“二姐中意的人我可不抢,我瞧着这丫头挺顺眼,就她好了。”   此言一出,徐锦瑟立即蹙起了眉头。   徐锦秋心中大快,当场便问了那丫头姓名。那丫头不知自己怎地成了两位小姐争执的焦点,一时有些忐忑,道:“奴婢张迎弟。”   “这名字忒俗。”徐锦秋一听便不甚满意,“现下是冬天,你就叫雪芝吧。”   那丫头抬头看了看她,见无人反对,便朝她行了一礼,应下了这名儿。   名字都赏了,这人可就铁定是自己的了。徐锦秋满意的瞧着雪芝,再看徐锦瑟眉心微蹙的模样,更觉今日自己这事儿办得漂亮——若不是她谨慎,可真要被徐锦瑟骗着挑了那细长脸儿去。那粗眉大眼的模样,瞧着就不舒服,哪有雪芝周正。   徐锦秋得意洋洋的看了徐锦瑟一眼,难得笑得真心实意,“二姐,我瞧着雪芝甚是合心,便就挑了她了。”   “哦?”徐锦瑟挑眉,又瞧了那细长脸丫头一眼,才问,“你可确定,不换了?”   “不换了!”徐锦秋一口回道。心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徐锦瑟还想误导她,她可不会上当了。遂朝着徐锦瑟一笑,道:“这丫鬟我挑好了,就不打扰二姐慢慢挑选了。这么些人,总能挑到合意的才是,就像我见着雪芝,一眼就觉得可心呢。”   “那可要恭喜三妹得一忠仆了。”徐锦瑟深深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   “借二姐吉言了。”徐锦秋朝她一笑,带了雪芝便朝门口走去。走过许婆子身边时,还耀武扬威的看了一眼,瞅着那张老脸都皱了起来,心情不由更好。   在踏出门口的时候,瞥到徐锦瑟果然没在那细长脸丫头跟前停留,又往旁处看去了,更觉自己这次识破了徐锦瑟的意图,叫她吃了个闷亏。   如此,看着雪芝便愈发顺眼,不由回头朝她一笑,这才出了大门。   她一走,许婆子便往徐锦瑟跟前凑去,“二小姐,您看这……”她是又恼又悔,这明明都安排好了,怎么就叫三小姐抢了先呢?   夫人的意思可是叫二小姐先挑的,这、这……唉,这追究起来,可是她办事不利了。只盼二小姐能咽下这口气,别到夫人面前透了口风。   可刚刚那场面她瞧得分明,三小姐明显是冲着二小姐来的,可这劲儿就是想抢二小姐看上的人。   许婆子一脸愁苦,狠了狠心,道:“二小姐您看,这里若没合心的,老奴再找那牙婆挑上几个,定能让小姐如意。”这丫头都是府里统一采买来的,再要叫牙婆买人,可就要她自己担干系了。   徐锦瑟只微微一笑,道,“不必费心了,我瞧着她就挺合心的,就挑她吧。”徐锦瑟在一个丫头身前站定,许婆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丫头干干瘦瘦,瞧着比荷香还小几岁,面貌也不甚出色,不由犹豫道:“二小姐……真看上这丫头了?”   徐锦瑟点了点头,“我瞧这丫头甚有眼缘,便就是她了。今日你多费心,我是记在心上的。”   二小姐这是许诺,不会因今日之事迁怒于她呢。许婆子简直感激涕零,瞧这小丫头普普通通,全没三小姐挑的雪芝出彩,只当是二小姐为了不为难她随意挑了个人,心中更是感动,恭恭敬敬的将徐锦瑟送出房门,心里记下了二小姐这份情。   徐锦瑟带了那小丫头回房,待荷香关了房门,放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鸿雁。”小丫头干脆利落的一个抱拳,接着又收手福身,全然一副柔弱模样,“奉公子令来服侍小姐,从今天起,小姐便是奴婢的主子了。”   徐锦瑟满意颔首,视线从鸿雁头上掠过——这鸿雁头上戴得一朵布花,粗布扎成,颜色图案却与她当日从晏庭曜身上撕下的琐云织甚是相像。   这人也真是,就这么确定她一眼便能认出这东西来?想到当日那尴尬场景,徐锦瑟心头不由一恼,若她没认出来、故意引了徐锦秋去挑雪芝,岂不是便要错过了?   荷香却是猛地一惊,“公子?可是、可是当日……那人?”小姐近日接触的外男,也只那个掠了她去,后又送了几箱子书来的人了。小姐虽说过那人不是坏人,但她每每想起当日情景,都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正是那人。”徐锦瑟道。   “他、他派人来小姐身边做什么?”别是想图谋不轨吧?一瞬间,荷香看着鸿雁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你莫慌,鸿雁是我问他要的人,我身边儿,正缺一个镇得住的。你也不想下次再见我被谁抓去吧?”徐锦瑟笑问。   “小姐千万莫胡说!”荷香紧张的打断她,“您再不会碰上那种事了!”   “好好,那就当防患于未然吧。”徐锦瑟转向鸿雁,“让我瞧瞧,你的功夫到了什么程度?日后我也好有些成算。”   鸿雁不语,只从桌上拿了个茶杯,单手攥着一捏,便听噼啪一阵脆响,那茶杯碎成几片落在地上。   荷香不由倒抽口气,鸿雁看着瘦瘦小小,手上力气竟这般大。   鸿雁只道:“奴婢不敢说是顶尖,只公子当日挑选一行二十人,这二十人当中,奴婢尚可拔得头筹。”   晏庭曜为安代公主挑选的侍女,个个都是出类拔萃,鸿雁既能在其中拔得头筹,那便是极为出色了。徐锦瑟不由暗暗点头。   荷香关心的却是另一处,“听你总说公子,你的主子到底是小姐还是你那公子?”   “自然是小姐。”鸿雁朝行了一礼,“公子将奴婢送入徐家的时候,奴婢就是小姐的人了,从此就只有小姐一个主子。”   “这样、这样才对。”荷香磕磕巴巴的应道。心里却想着,自己可得小心看着这鸿雁,瞧瞧她是不是和嘴上说得一样,对小姐忠心。   徐锦瑟却不担心这个,晏庭曜既将人送到了她身边,如何收服就要看她的手段了。鸿雁的脾性,尚需待日后慢慢了解了。   如此一番,倒是暂且安定了下来。鸿雁便在徐锦瑟身边做了个二等丫鬟,接了墨莲的活儿,与荷香一起贴身服侍。   几日时间转瞬即逝,这一天清早,徐锦瑟正在鸿雁服侍下梳洗,就听荷香急匆匆来报,“姨娘回来了!” 第58章 久违   话音未落,云姨娘便入了房中。   她双眼含泪,见着徐锦瑟,便迫不及待的直奔而来。那眼中的泪顺着两颊滑下,让一向端庄的脸看着颇为狼狈,竟是仪态、姿容都全然不顾了。   待到近了,一把将徐锦瑟搂进怀里,口中连连直呼“我的儿”,那泪珠儿更是接连不断的从眼眶中溢出,不一会儿便打湿了领子。   这模样,直看得荷香一阵心酸,忍不住也偏过头去跟着拭泪——小姐离府这些时日,姨娘也是心里苦啊,毕竟是亲生的母女,想当日姨娘忍痛送小姐出府,心中也必是备受煎熬吧。   徐锦瑟却是一把攥紧了拳头,才能克制自己挣脱的冲动。她被那温暖香软的怀抱搂入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浓浓的不适、以及厌恶。   就是这个看似温暖的怀抱、这种看着关切的神态,整整欺骗了她一世、让她活在谎言与欺骗之中,直到——要了她的性命!   想到此处,徐锦瑟控制不住的全身战栗。好在云姨娘只以为这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并未发现她的异样。   徐锦瑟深吸口气,硬是忍住了心中的不适,强迫自己抬起双手,回抱住云姨娘,叫了一声“姨娘”。因为太过压抑,连声音都在颤抖。   云姨娘听得此声,愈显激动,抱着徐锦瑟痛哭出声。这番真情流露的模样,若徐锦瑟不知真相,定会被感动得忘记当日她苦求魏氏,将自己送出府去的事情。但此刻,她只觉抱着自己的,不似人类温软身躯,倒同毒蛇一般,叫她有种遏制不住的寒意。   徐锦瑟的手在云姨娘身后悄悄攥紧成拳,因为太过克制,那拳头都在不住颤动。   幸而云姨娘哭得几声,便放开了徐锦瑟,左右打量着她,一边看一边还要拭着泪道:“锦瑟,二小姐,你、你没事吧?”那手颤抖着在徐锦瑟身上拂过,最后捧住了她的脸。   “我没事的,姨娘,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徐锦瑟用力咬了咬嘴唇,借着这痛楚逼出几点泪光,方才敢对上云姨娘的双目。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云姨娘不住呢喃着,那柔弱无骨的手在徐锦瑟脸颊上来来回回摩挲几遍,方才道:“你没事就好……太好了……”   那情深之处,便连徐锦瑟都不得不承认她演技甚好。若不是她已知真相,还真察觉不到云姨娘眼眸深处那藏得深深的漠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狠厉?   徐锦瑟心头一动,云姨娘这动作,让她突然联想到了徐锦华那白得有些不自然的脸。该不会,云姨娘当初做得那手脚……   只她前世虽在病重时起了些丘疹,却很快消了去,徐锦华若与她一样,想也不至会有什么太大损伤吧……   正想到此处,云姨娘却放开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再整了整衣裳,在旁坐了下来。瞧着除了眼眶微红,又是一副端庄贤淑的姿态。只那口中还不住问着她在庄上过得如何,冬日愈冷,可有添衣。   徐锦瑟只淡淡应了,不怎么热络。心道如此殷切周全、看似关怀备至的询问,哪比得上真正在寒冬时送件衣服。魏氏单只送了地契过去这一点,便将云姨娘这番问候甩得没边了,更何况她还送了宋妈妈与两位护院过来,这般无微不至,才是真正关的模样。   自己前世真是被亲情蒙了眼,竟没发现过云姨娘那副慈爱姿态下的真正心思。   云姨娘只当她因被送去庄子伤了心,低头拭了拭泪,长叹一声,道:“我知你怨我心狠,让你自己出了府,还狠心不去看你,但姨娘也是、也是有苦衷的……”说到此处,竟哽咽到不能言语。   徐锦瑟长长一叹,道:“我不怪姨娘。”   这态度倒叫云姨娘心中沉了沉,当日那种情形,如今徐锦瑟却不怒不闹,显是被寒了心。这可不好。她干脆抓了徐锦瑟的手,道:“二小姐有所不知,当日那情形,我自请将你送出府去,实是为你好。”   “为我好?”这话徐锦瑟两世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到,前世她昏昏沉沉被送出了府,回来便被云姨娘哭得感动心酸,没再提过此事,倒真没听过云姨娘的解释。   云姨娘只当她心不平,做出个低头拭泪的动作,继续道:“二小姐不知,老爷当年在盛和府遭遇过疫病,留下了心病。那孙大夫既言小姐恐是疫症,我若不主动为小姐求去,老爷激怒之下,还不知要如何处置小姐。”   “我主动提出此事,为老爷夫人解决一桩难题,他们承了这情,自然会对小姐好上几分。小姐以为夫人为何会将那安阳庄子的地契都给了你,还遣了宋妈妈过去,皆是因我母女知情识趣之故啊!”说到此处,云姨娘再忍不住拉住徐锦瑟的胳膊,“小姐莫不以为,夫人为人厚道,便对所有庶出子女一视同仁吗?若不是咱们娘俩如此识趣,你留在府中,成了老爷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求医问药都成了难题,我一个姨娘,所有的脸面都是老爷夫人给的,拿什么保你性命?”   “我舍了你去,如割肉一般,均是为了二小姐能得夫人援手,保住这性命啊。”说到痛处,云姨娘更是涕泪涟涟。   这一番话,便连荷香听了都止不住流泪。   徐锦瑟却是越听越觉后背发寒。这一番哭诉有理有据,既解释了为何将自己送出府中,还将魏氏的举动归于对她们自请出府这“识趣”举动的恩赏。若自己未识破她的本来面膜,这一番不动声色的挑拨离间,三言两语便能逆转了局面,让自己重被这“生母”的委曲求全打动。   只她既已知晓一切,便觉云姨娘这番做戏简直滴水不漏,更觉要想让自己的身世水落石出,任重而道远了。   但那都是往后,现下,她得先将这场面应付过去才是。徐锦瑟将手背在腰间,狠狠掐了一把腰上软肉,眼眶便是一酸,总算逼出了泪来。   却不敢与云姨娘对视,怕自己瞧着她这副虚伪面孔按耐不住,露出端倪,只低头,小声道:“我知姨娘护我之心,从来不怪你的。”   云姨娘这才心头一松,又道自己原打算求夫人将徐锦瑟送去鸿堰的庄子,那处离云家近,可求她父兄代为照料,也好让徐锦瑟好过几分。没成想徐锦瑟求去了安阳。那里是夫人陪嫁,她便是有心想送些东西,在看到魏氏遣了宋妈妈过去后也不敢妄动了。   徐锦瑟在心中冷笑,那鸿堰的庄子便是前世她被送去之处。她在那病得险死还生,别说云家父子了,便是云家下仆也没见过一个。   说完这些,云姨娘又拉着她,问她身上如何,可是大好了,当日那病是否未留病根?   徐锦瑟只连连点头,道自己病得不重,想是那孙大夫误诊,到了庄上没多久便大好了,只身子还有些虚,尚需小心静养。   云姨娘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又问她在庄中过得可好、可曾被人亏待?   徐锦瑟言一切都好,并未被人亏待。   云姨娘一再追问,徐锦瑟只道宋妈妈为人老成,两位护院也很是忠心,自己在庄子上并未受亏待,反被照料得很好,想是云姨娘一片苦心没有白费,打动了魏氏,自己才能这般便宜。   听得此言,云姨娘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但立即恢复了原样。因徐锦瑟低着头,并未看到,却落入了一旁鸿雁的眼中。   鸿雁心下一动,面上却分毫未露。   云姨娘不放心般,又问荷香,“果如二小姐所说,你们在庄上一切都好?”   荷香下意识的看向徐锦瑟,见徐锦瑟点了点头,才道:“回姨娘,小姐在庄上的确尚好,平日读书练字,倒也不觉无聊,只庄子上终归没有府中舒适,如今回了府来,与姨娘母女团圆,才能说是一切都好呢。”   徐锦瑟心中一突,这才惊觉自己竟忘了叮嘱荷香勿要将庄上事物尽数说与云姨娘。只这时自己若出言打断未免突兀,云姨娘已是顺势问道:“读书练字?小姐往日不是更爱刺绣女红吗?”   荷香正待开口,鸿雁却恰捧了茶过来,打断了这话头。   徐锦瑟顺势露出虚弱之态,只道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云姨娘便只得一脸心疼的叮嘱她好好休息,又关切几句,方才离开。   待她走了,徐锦瑟才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演完了这出母慈女孝,这般与云姨娘虚与委蛇的日子,不知还得过多久,只盼她能早日查清自己身世。   待真相大白,方能摆脱这般境地吧。   又见房中荷香与鸿雁,鸿雁这丫头倒是聪慧,许是看出了些什么,只荷香还有些懵懂。自己这般处境,连证据都无,根本无法与人言说。只得略略叮嘱荷香,自己被人掠走之事关系名声,牵扯到那人的一切——包括那几箱子书卷,都勿要与他人提及,包括云姨娘。   此时荷香突然想起来,当日给青芷添妆之时,青芷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在云姨娘处碰到的可疑之人……   那时她还想着,自己虽不明白,但小姐如此聪慧,定能明白青芷的意思。可后来小姐身体突发不适,将她吓得够呛,第二日刘妈妈又落了水,倒叫她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现在想来,许是姨娘身边儿也不太平吧。   荷香郑重应了,心想着小姐的吩咐,自是不会有错,她暂且想不明白也没什么,只照做便是。待日后,总能知道的。 第59章 初露   徐家初入京城,各种事物亟待安顿。时值冬日,魏氏身体一向病弱,这中馈之事惯例托付给了云姨娘。想是有一阵好忙的。   昨日一番“久别重逢、互诉思念关切之情”的戏码后,徐锦瑟还以为需得好几日才能再见云姨娘,不想第二日中午,云姨娘房中的小丫鬟过来传讯,说是云家来人了,姨娘问小姐要不要去见见。   来传话的小丫头看着眼生,大约便是青芷出嫁后,接替她服侍云姨娘的人了。想到那个曾经莽莽撞撞、却一心为云姨娘的小丫头,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徐锦瑟便不由有些唏嘘。   也不知云姨娘如何狠得下心,这般毁她一生。但想到前世的自己,不也被徐锦华害得彻底吗?她又有哪里对不住她们?也只能感叹人心难以捉摸了。   她仍是带了荷香前往,路上,得知那新来的小丫头名唤春生,并不是从承阳跟来,而是在京城重又采买入府的。因着路途遥远,承阳徐府不少仆妇未带入京,且承阳的宅子尚需留人看守,所以入京后,很是采买了一批新人。   春生该是她回府前就入了府的,当日她与徐锦秋一同挑丫鬟时并未见到春生。这又是一个前世不曾见过的人。徐锦瑟隐隐觉得,自她重生以来,命运的轨迹已开始隐隐变动,她所见所闻不同于前世者逐渐增多。   譬如今日云家来人,前世的她便不曾见过。徐锦瑟如此想着,脸上却带着笑,随春生一同走向云姨娘所在耳房。只还没走到,徐锦鸿突地撞了过来。   荷香连忙挡在徐锦瑟身前,被这小胖子撞得一晃,好容易才稳住身形。   “二少爷怎地出来了?顾妈妈没跟着您吗?”春生惊讶道。   徐锦鸿近日偶感风寒,曲姨娘怕他出门冻着,特向魏氏求了恩典,这些时日一直将他关在房中。是以徐锦瑟回来之后,还是头一回见这二弟。   只见徐锦鸿穿着身红色小袄,袖口周围饰以黑毛,瞧着倒比自己走前更圆了。徐锦鸿全没注意到徐锦瑟的视线,见撞上了人,扭头便跑。   他正是好动的年纪,被一连关了半月,早就待不住了。今日好不容易趁着顾妈妈不在偷跑出来,还没怎么玩儿,就撞见了人,第一反应便是要逃。   “春生,还不快抓住二少爷。”这大冬天,再跑一身汗,怕是风寒更要加剧了。徐锦瑟皱眉吩咐道。   春生先是一愣,瞧了眼荷香,才追上去,好容易抱住了徐锦鸿,又听徐锦瑟道:“快将二少爷送回去,姨娘那里我自去便可。若见着顾妈妈就与她说,二少爷擅自跑了出来,叫她日后多注意些。”   春生只得应了。徐锦鸿哪里甘心就这么被送走,左右挣动拳打脚踢的,春生险些抱不住他,连忙快步往东厢房跑去。   见她走得远了徐锦瑟这才往那耳房走去。未走到跟前,便听房内隐有人声传出,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就听房内一陌生男声道:“小妹,你也知爹这些年不容易,好容易才捐了官职,临近年末还需上下打点……”   “打点?”云姨娘冷笑一声,“这些年我托人带回去的银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两,现今儿还想要?你需得知道,你这妹妹是与人为妾,不是嫁入徐家做了官太太!你与徐家连正经儿亲戚都不是,二哥,你倒叫我拿什么理由去求这银子?”   听这话音,此次来徐家的竟是云家二老爷,似是叫……云贺?徐锦瑟对云家人的印象很有些模糊。   “难道那徐丘松竟敢亏待你?”云贺瞪起眼,“他当日跟爹保证过,会对你好,咱们家才松了口让他娶了你去,不然依小妹你这般才貌,去哪家做那正房太太不成,偏给他做妾?”   云姨娘冷哼一声,“你也知是做妾,哪里说得上一个娶字。当日我若早知他已……也不会应了他。那般情势,爹便是不应又能如何?真将我送去做姑子,青灯古佛一世?”   “这、这,确是家里对不住你——”云贺长叹一声,道:“总归那徐丘松若敢亏待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这话似乎打动了云姨娘,她的声音总算和缓下来,道:“哪里有人能亏待了我,就算真有,我也吃不得亏去。”   “这便好、这便好。”云贺连连道,“你过得好,母亲也能放心了。”   提到母亲,云姨娘似乎终于软下了心来,松了口,“我这只一百两了,你拿去给父亲,让他省着点用。老爷这番上京花销甚大,我手里也没有多少余钱。”   云贺连连点头,将那银票揣入怀中,又道:“你若需什么,只管着人来说,上次那——”   徐锦瑟还待要听,春生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响起,“欸?二小姐怎地站在这里了?可是不认得路?姨娘就在这房中。”   屋里的人倏地住了口。   徐锦瑟心中暗道可惜,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回头道:“二少爷可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春生道:“没走几步就碰上顾妈妈来寻,她把二少爷抱回房了。对了,顾妈妈让我代她谢谢小姐,二少爷身子还未好全,要不是碰上二小姐,在外头待久了,对身子可不好。”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呢。”徐锦瑟只微微一笑,示意荷香上前,敲响了房门。又对春生道:“你自去吧,我与姨娘说会儿话。”   春生自是应了。府中现下人手不足,新来的小丫头尚未调教好,她身上兼着几事,片刻都不得闲。   耳房之中一片暖意,云姨娘今日着一身对襟锦缎薄袄,秋香色绣牡丹花样儿马面裙,比平日隆重得多,不知是不是为了见云二老爷之故。   见徐锦瑟来了,连忙从榻上站起,将她迎入房中。只道这是云家二老爷,她娘家二哥。   这姨娘家的亲戚,便是生母兄长,也不是正经亲戚,故而云贺与徐锦瑟的称呼便有些尴尬。   徐锦瑟只做没看到云贺的表情,朝他福了个身,道:“见过云二老爷。”   “这、这,二小姐?”云贺只有些手忙脚乱,“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上次见你还是这么小一点儿,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他两手合拢,比了个托抱的姿势。见徐锦瑟未接话,云姨娘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没话找话一样道:“二小姐身体可好了?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咱们全家都很担心——”   “二哥!”云姨娘蓦地出言打断,“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说这些做什么?二小姐的身体早就好了。”   徐锦瑟只以为他在问自己因病被送出府的事情,道:“谢云二老爷关心,已是大好了。”态度生疏有礼,倒叫云贺有些问不下去了。   云姨娘见状,倒是开口替他解了这窘境,只道他这次来是代替云家来贺乔迁之喜,只姥爷不在,夫人又病了,便由自己代为接见了。   徐锦瑟点了点头,知云家这种地位的,只老太爷捐了个官,又不是正经亲戚,说是来贺喜,其实只是送份礼来,徐家能收都是看在云姨娘面上,哪里能得老爷夫人郑重接待。   当然,若如前世后来一般,云家献宝有功,水涨船高,那时再来,这待遇便截然不同了。   只现下云贺还是白身,得她称上一声“云二老爷”,都算抬举了。   云贺自也知这层意思,但他虽早知妹妹在徐府为妾,两家往来却不多。云家良民出身,从未打算过女儿会与人为妾,心里只当妹妹远嫁罢了。   这徐家,他也只在徐锦瑟一两岁时上过一次门,那时他们刚到承阳,宅子还没支起来,规矩也没这么大。不像这次,可真叫他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不是亲戚”。   想到此处,云贺便有些坐不住了。今日若不是为着父亲打点确实缺钱,他也不会顶了这管事的伙计亲自来送贺礼。   云姨娘瞧出他的难堪,只对徐锦瑟提了几句,云二老爷此行除捎来了云家贺礼,另有一份单独给她们母女。又客套几句,云贺便起身告辞了。   徐锦瑟从耳房中出来时,还在脑中回忆前世这云二老爷如何了。但想了好一会儿,都无甚印象。当初献宝得功、官运亨通的乃是云家老太爷与大老爷,这二老爷似乎一直籍籍无名,前世也没这亲送贺礼的一出,自是没见过的。   只……单她在门外听到的那几句话头,云姨娘当年会与徐丘松为妾,显是另有番隐情的。只不知这缘由,与自己的遭遇有无关系。   她看着院中,屋檐投下的阴影,只觉这局面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第60章 长兄   这日正午,天气晴好,魏氏难得身子有些起色,便留了一应子女一同吃饭。饭后也没让他们回去,而是都留在了正房说话儿。   姐弟几个凑在一处,正房难得这么热闹。   小胖子徐锦鸿总算是身子大好,可以解禁出门了。此刻兴奋得在房中乱跑,顾妈妈怕他磕着,在他身后不住追着。   魏氏坐在暖榻上,拿着手炉,看他叫闹,一时恍惚,只觉自己这处,久未这么热闹过了。   阳光透过窗棂撒入室内,暖洋洋的,连屋里终年不断的药味都仿佛被冲淡了一般。   徐锦瑟坐在一旁,也觉此刻是难得的静谧时光。只她心中知道,眼前的和乐融融不过是一时假象,这家里头人心各异,平静总是暂时的。   刚想到这,便听徐锦冉的声音响起,“二姐最近,身子可好?”   她看着徐锦瑟,面上颇有几分忐忑。   徐锦瑟道:“尚还可以。”   徐锦冉有心说点儿什么,解释自己当日的举动,但她惧怕那疫症之说,没提徐锦瑟说话又是事实。她本就不是巧言善辩的人,此时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徐锦瑟只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低头一笑,道:“四妹的心我是知道的,咱们姐妹之间哪有那么些事情,四妹惦记着我,我自然是心领的。”   “二姐——”徐锦冉眼眶一酸,险些落了泪来。她既没有受宠的姨娘,也没有得力的外家,徐锦瑟不在的这些时日,少不得要巴着徐锦秋。此刻听了这温言软语,更觉感动。   徐锦秋却看不得她们这样,立即出言打断道,“二姐和四妹说什么悄悄话儿呢?也说与我和大姐听听?”   说着,往徐锦华看去,想得到对方的附和。却不料徐锦华只怔怔看着前方,没有听到一般。不由又叫一声,“大姐?”   “嗯?”徐锦华这才惊醒般抬头看她,“什么事?”   “你瞧二姐和四妹说悄悄话,也不带上咱们,不知道说得是什么趣事。”   “哦。”徐锦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并不接话。   徐锦秋讨了个没趣,不忿的斜睨徐锦冉一眼,却是将这笔账算在她头上了。   徐锦华难得没理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怔怔看着脚下阳光,手时不时抬起,似是想碰碰脸颊,但还没碰到就又放下了。   如是反复了几次,连徐锦秋都觉得有些不对。   魏氏在暖塌上朝她招了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徐锦华倏地站了起来,将旁边的徐锦秋都吓了一跳。   只站起来后,却踌躇着没有上前,瞧着竟似有几分畏惧一般。   魏氏不由皱起了眉头。徐锦瑟离府后,她的身子便一直不好,自徐锦华从庙中归来,怕过了病气给她,一直未同她接近。如今看来,女儿心中似有心事,好像同自己都生分了……   魏氏心中一沉,正待开口,却听门上来人,喜气洋洋的通禀道:“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徐锦程便从外大步走进来。一入房门,便径自走到魏氏跟前,跪了下去,“母亲——”   魏氏几步冲了过去,将他扶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几月未见的儿子。只见他一袭石青色袍子,鸦青色披风,身姿挺拔俊秀,却一身风尘仆仆,显示一进门便赶着来见自己。眼中不由浮现几点泪光,“好孩子,瞧着倒是有些瘦了。”   这种隐约的、含蓄的、却也遮掩不住的激动,与云姨娘那番做戏的虚伪截然不同。哪怕云姨娘面上做得再好,也比不得这种真心实意的关切。   徐锦瑟心中一哂,约莫是她从未享受过这种真实的关切,前世才会将云姨娘那种流于表面的关心当做母亲该有的慈爱吧。   徐锦程扶了魏氏在暖塌坐下,道:“离家许久,累母亲牵挂,是孩儿不孝。不知母亲这些时日,身子可还好?”   “好的,我这身子好了许多。”魏氏只不错眼的瞧着他,几月未见,便是一眼都舍不得错开,“你是代你父亲去安国公府贺寿,哪里说得上不孝。这些时日,你在京城可好?”   “孩儿尚好。”徐锦程点了点头,“祖母待孩儿很是亲切,这些时日也多靠她老人家照顾了。”   “那便好、那便好。”魏氏不住点头。   正待再问,却听一声欢呼,徐锦鸿一边叫着“大哥”一边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徐锦程的小腿,欢喜得不得了。   徐锦程抄住他的两腋,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二弟,可是想大哥了?”   “想啊!”徐锦鸿用力点头,不住往他怀里钻,“大哥可算回来了!嘻嘻。”   “大少爷不在的时日,二少爷时时惦念,每日都要同老奴念叨一番呢。”顾妈妈立在一旁说道。   两人这般兄弟情深的模样,魏氏瞧着心中欢喜,面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   倒是徐锦程,逗着徐锦鸿玩了一会子,便朝徐锦华看了过去,“我不在家的时候,听闻妹妹为了替母亲祈福,独自去了庙里?”他口中的妹妹,指的自然便只有徐锦华一个。   “是呀,大姐为了替母亲祈福,去庙里住了好些时候。我瞧着,今冬母亲身体比往年好上许多,该是大姐的诚心打动了菩萨才是。”徐锦秋插嘴道。   “糊涂!”徐锦程斥道:“你一个闺阁小姐,孤身一人跑去庙里,便不怕母亲担忧吗?我听闻你根本未与母亲商量便跑去了庙里!便是要祈福,也该通禀父母,做全准备后再去!你这般肆意妄为,这次是你幸运,平安回来,你若出了什么事,要将母亲置于何地?”   徐锦华不料他一开口便是斥责,面上神情变了又变。但徐锦程身为长兄,平日积威甚重,徐锦华几番申请变换,终是低头认错。   徐锦程的神情这才和缓起来,道:“如此才对。”   见她一直低头不语,以为她在众人面前被拂了面子有些抹不开,便道:“大哥在京城耽搁久了,没能在你生辰时回来,这番带了些东西给你,已着人送去你房中了。”   徐锦华这才抬头,瞧着许久未见的徐锦程,道:“多谢大哥。”   兄妹两人这一番对话旁若无人,全然没搭理徐锦秋,更不要提旁的弟妹了。   徐锦秋面上一阵阴霾,只徐锦程一贯眼中只有徐锦华这嫡亲妹妹,对他们这些庶出一向不看在眼中。   这也是徐丘松教导之故。徐家子弟七岁上便要挪出后院,由父亲亲自教导。徐锦程乃是徐丘松一手教导而出,虽也受魏氏影响,却不似魏氏般宽厚,很有几分刻板的威严。   故徐锦秋心中虽是不平,却不敢在这位大哥面前表露出来。   不过徐锦鸿却没这顾虑,在徐锦程怀里跳了跳,拉住他的披风,叫道:“大哥,大哥,你看,你给我的拨浪鼓!”   说着,朝顾妈妈伸出手去。顾妈妈立即意会,将那拨浪鼓递给了他。徐锦鸿便得意洋洋的拨动起来,“大哥你看,这拨浪鼓是不是和我很像。”   这拨浪鼓大红漆底,鼓上方还雕成了圆脸童子的模样,与徐锦鸿这一身红衣,圆滚滚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徐锦程瞧着好笑,不由问道,“是有几分相似。”   徐锦秋瞧着却只觉丢脸。这拨浪鼓与徐锦鸿相像,是当日徐锦瑟拿来哄他的说辞,这弟弟什么都不懂就拿来在大哥面前献宝,倒叫大哥看了笑话。   她越想越是不忿,遂开口道:“这都要谢谢大哥给二弟挑的拨浪鼓,若不是二姐道破,我们还不知大哥送这的深意呢。”   “哦?”徐锦程闻言,倒难得转向徐锦瑟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有什么深意?”   徐锦瑟落落大方的道:“这拨浪鼓是小孩的玩具,阖府也就二弟合用了,大哥远在京城还惦记着家中弟妹,若说有什么深意,那自是盼着兄友弟恭之意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徐锦程深深看她一眼,心中觉得这二妹在自己离家之时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只他同这些庶妹一向不亲近,便也未深究。   因着徐锦程回来,魏氏便又留了大家共进晚饭,一顿饭面上是吃得热热闹闹,皆大欢喜。私下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待到大家散了,已是月上柳梢,时间不早了。   徐锦华在侍书搀扶下回了房中,刚进房门,惊见黑暗中已有一人坐在桌边。   主仆二人被吓了一跳,却听那人突地开口问道:“我看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你与我说实话,我不在的这些时日,究竟出了什么事?”   正是大少爷徐锦程的声音。 第61章 安国公府   听到这话,徐锦华只觉双腿一软,竟“腾”的一声跪下了。屋里的司琴与侍书对看一眼,连忙退了出去,从外面将门带上。   “你这是为何?”徐锦华如此,徐锦程反皱起了眉头,“有何事情需要你做这番姿态?你是我徐家嫡长女,便是遇上何等事情,也不该这副乞怜之态!”   “大哥!”徐锦华仰望着徐锦程,哀叫道:“妹妹、妹妹快要叫人欺负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徐锦程厉声喝问,“谁敢欺你?”   “还不是、还不是二妹……”徐锦华将这些时日,徐锦瑟如何大出风头、如何讨了魏氏欢心一一道来,更将那日陈景政之事添油加醋了一番,暗指徐锦瑟背地里设计了这件事,让自己和徐锦秋都着了道。又借机挑拨,引得母亲对她生隙,伤了母亲的心。最后更借着生病,装成疫症出了府去,叫母亲为了补偿她,连那安阳的庄子都送了过去。为着这事,母亲病情加重,她才不得不匆忙去庙里祈福,希望母亲早日康复。   这一番是非黑白颠倒,将徐锦瑟说成了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之人。说到动情之处,更是声泪俱下,哽咽不能言语。   徐锦程捏着眉心,他对这些庶妹一直不甚关心,对徐锦瑟的印象也仅限于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安静寡言、颇懂进退的模样了。   若事情如徐锦华所言一般,自己这二妹……倒真似个祸害了。   只是,这二妹从小在府中长大,若有这般心机手段,缘何从前未露端倪?此事尚需斟酌。倒是那陈景政竟敢觊觎徐家女眷,还私闯后宅,真是好大胆子!父亲碍于与陈家交情不便出手,他日若有机会让他见着这登徒子,定然不会放过!   徐锦程在心中发狠,落在徐锦华眼中却觉得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由想到大哥一向不屑理会这些小女儿间的争端,一时有些气郁。   她抬头看去,只觉黑暗中徐锦程的身形格外高大。此时房中并未点灯,却也不怕露馅,遂狠了狠心,朝他膝上一扑,痛哭起来。那眼泪不一会儿便打湿了衣裳。   徐锦程对这妹妹到底也是疼爱的,见她哭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不由安慰道:“母亲一向疼爱于你,不至为别人同你生隙。你只同母亲辩说分明,定然无碍。那陈景政欺我徐家至此,若是见到,我定会教训一顿。至于二妹,我会多加注意。你且放宽心,若她真欲害你,我定不饶她!”   这便是承诺会替她撑腰了。   徐锦华却不甘心,只想徐锦程立时出手,狠狠教训徐锦瑟!   徐锦瑟害她至此,竟还平平安安、毫发无损的回了府里!这叫她如何甘心?她已经变成了这副鬼样子,绝对不会让徐锦瑟好过!   徐锦华想起自己托词祈福,悄悄去了庙中医治,其间受了多少苦痛才终于痊愈,却在脸上、身上都留下了再也无法抹去的疤痕,便恨毒了徐锦瑟!恨不得自己当日所受之苦,十倍、百倍的还到徐锦瑟身上!   而徐锦程——这在家中素有威严的大哥,却是徐锦瑟的亲哥哥!想到徐锦程从小到大对自己的疼爱、对自己的另眼相看皆因自己是魏氏所出、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之故,徐锦华便不寒而栗。恨不能立时挑拨得他们兄妹相残,这世上再无徐锦瑟此人,自己方能心安。   这念头令她如在火上炙烤一般,浑身战栗起来。徐锦程却以为她是委屈到了极点才会如此,安慰般的拍了拍她。   徐锦华又是一阵痛哭,逼着徐锦程做下保证,一旦发现徐锦瑟不轨,便要立即替自己出气,方才罢休。   对这结果,徐锦华虽不甚甘心,却也知她这大哥一向不爱沾染后宅是非,能做下如此承诺已是不易。   至于日后……她自然有办法,让大哥“发现”徐锦瑟的不轨之处。   黑暗中,一抹狠厉之色浮现在她眼中。徐锦华立即低下头,没叫徐锦程发觉任何异样。   待徐锦程走后,徐锦华独自静坐屋中。房中并未掌灯,浓重的黑暗围绕在她的四周,几欲噬人。   突地,轻微的叩门声响起,司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天色已晚,是不是先奴婢把灯点上?”   徐锦华蓦地抬头,脸上表情一瞬间扭曲起来,但她旋即深吸口气,放稳了声音,道:“房里的炭盆还没点上,你和侍书先去拿些炭来,回头再点灯。”   明明前日才从公中领过炭,小姐说近日有些气闷才没叫她们点的。此时若想用上,根本不必再领一次。司琴正要开口,却被侍书扯了扯袖子,拽了出去。   “小姐这是想独处呢。”待走得远了,侍书才小声提醒道,“小姐说什么,咱们只管照做便是,不然少不得又要受那皮肉之苦。”   想起徐锦华最近的暴戾,司琴不由打了个冷颤。不再言语,跟着侍书一同去领炭了。   两个丫鬟如何说话,徐锦华并不关心。一听到她们走远,她便摸索着走到妆台前,拿了粉盒便往脸上搽粉——那一番哭诉,眼泪早将脸上的厚粉冲刷得斑驳不堪。只房中昏暗,徐锦程又对这些女子妆容之事不甚了解,才未发觉异常。   若是让司琴点了灯,她这脸便再藏不住了。   徐锦华哆嗦着手,往脸上一层一层搽着粉——这般狼狈的样子、这般难堪的样子,不该是她徐锦华!她才是徐家嫡长女、是安国公府嫡支所出、高高在上的尊贵女儿!   而她,一刻都不会忘记,是谁想要夺走这一切、是谁害得她变成这样!   ——徐锦瑟!   她绝对不会放过她!   徐锦华拿着粉扑的手狠狠用力,将那粉扑攥得扭曲了起来!   ***   徐锦程在京中之时,借住在安国公府中。原该在安国公六十大寿后便返回承阳,但恰逢徐丘松官职调动,徐家搬迁入京。徐锦程便一直留在京中,方便接应徐家诸人。   徐锦程回府不久,在衙门住了许久的徐丘松终于回府,也带来了一个令徐家小辈几乎炸开锅的消息——他们将去安国公府拜访了!   这消息一出,最激动的便是徐锦秋了——安国公府,那是她们祖父的府邸!   徐丘松在承阳多年未动,这么些年,更是从未回过京城。膝下子女,除徐锦程为给安国公祝寿上京外,皆连安国公府的大门都没见过呢!   这许多年,徐锦秋虽知自己是安国公正经的孙女,却从未见过祖父母,更没见识过“国公”这听起来大得不得了的爵位到底是何模样。   对她们来说,承阳县令已经是平日所见顶大的官了。   安国公……也不知这位祖父,到底是怎样威严的模样。   若是、若是能得祖父母另眼相待,她在这家中的地位,定会有番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想到这些,徐锦秋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私下里衣裳试了一身又一身,恨不能让绣房再做个几身出来。   曲姨娘倒是罕见的并未劝阻,反帮着她参详许多。安国公府可是正经的国公府,徐锦秋若是能跟府里小姐打好关系,得到的好处可就数不清了。   徐丘松在承阳一待便是这么多年,她还以为要在承阳终老呢,不想还有回到京城的机会。此等与安国公府中人结交的机会,万不能放过的。   徐锦秋这边是忙忙碌碌,很折腾了一番,徐锦华处却是安安静静,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她的衣裳首饰,魏氏早已准备妥当,断不会逊色了去。加之虽同未入过安国公府,但她有安平侯府这一外家,对这趟拜访便不像徐锦秋般憧憬了。   徐锦冉还是一贯的低调无声,李姨娘倒想让她学徐锦秋一般好生装扮一番,偏她们平日素净惯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出彩的装扮。   唯徐锦瑟,与平日一般,该干什么便干什么,混似不知这件事一般,倒叫荷香有些着急。   “小姐,三小姐今日又换了新衣,听说绣房来不及做,是贴了银子去外面铺子买的。”   徐锦瑟闻言,只一点头,视线根本未从手中书卷上移开。   “这,小姐,您看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荷香朝鸿雁使了个眼色,鸿雁却未接茬,倒是徐锦瑟放下了书卷,略一沉吟,道:“那你便将公中新做好的那身衣裳拿出来吧,再搭几样儿母亲送来的首饰,去安国公府足够了。”   魏氏送来的首饰可都是出自安平侯府的好东西,戴去安国公府当撑得住场面。荷香只觉小姐果然深思熟虑,一时也不担心会被精心装扮的徐锦秋比下去了,高兴的去准备了。   瞧她这般高兴,徐锦瑟不由一哂。徐丘松可是安国公的亲子,以国公府嫡次子的身份,却在偏远的承阳做个小小县丞,还一做这许多年不得回京,以至他们这些子女,竟未踏足过安国公府的大门,自然是有原因的。   徐锦秋的盘算,想来是要打了水漂了。   时间转瞬即逝,这一日转眼就到了。一大早,马车便停在了门口。徐锦华搀扶着魏氏上了车,徐锦瑟、徐锦秋与徐锦程同乘一辆。另一边徐丘松与徐锦程并徐锦鸿同乘。   这一次,徐家可谓全家出动,拜访这久违的安国公府了。   徐锦秋显是对京城的风貌兴趣甚浓,又觉掀开帘子的举动太过冒失,便只能从帘子的缝隙朝外看。这一路行来,多是繁华热闹之地,偶尔还能见到披着甲胄的卫兵在城中巡逻,徐锦秋看得一眨不眨,倒是难得安静了下来。   徐锦冉显是有些紧张,一张绢帕在手中扯了又扯,都快绞成了麻花。看着她们这样儿,徐锦瑟倒有些回想起前世自己初到安国公府时,好像也是这般,又期待又忐忑——想着那素未谋面的祖父母,是否会和蔼可亲,还是高高在上,那从未踏足过的安国公府,是不是像想象中一般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只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对这安国公府也无甚期待了。   徐锦瑟只瞧着对面的徐锦秋,为着这次出行,她特特托了人去京城最大的绣坊定了这身水红色绣缠枝宝相花衣裳,很是花了一笔银子。只可惜,她不知在京城这地方,最时兴最精致的东西,是花钱也买不着的。   徐锦瑟垂下眼帘,徐锦秋还不知道,在安国公府等待她们的,可不是什么单纯的久别重逢泪相迎的亲热戏码。   这马车从安国公府的角门进去,走了不久,便停了下来。徐家诸人都下了马车,安国公府早已备好了轿子,门上的婆子引领诸人上轿,复又抬了轿子步行一刻,到了垂花门外,方才放下轿子。   诸婆子上前打起轿帘,请徐府诸人下轿。徐锦瑟步下轿厢,看着一对雕着玉堂富贵的垂莲柱,不由在心中一叹——再次得见,这安国公府,果如记忆中一般,富贵雄伟。   徐锦秋哪里见过这般富贵景象,忍不住瞪大了眼左瞧右看,恨不能将一切都纳入眼中。这番没见识的模样,倒叫一旁的婆子都看了笑话。国公府的仆妇规矩慎严,面上并不露出来,只眼中那嘲讽遮都遮不住。   徐锦秋却还不觉,她只瞧见了这安国公府层楼叠榭、画栋飞甍,险被迷了眼睛。一旁的徐锦冉倒是瞧出来了,暗暗拉了拉她的袖子,被她一把扯开,还白了一眼。   徐锦冉自己还紧张着呢,被她这么一看,也不敢再提醒她了。   这一番动作落在旁边婆子的眼中,便觉这两位小姐,一个见识浅短、一个畏畏缩缩,都有些上不得台面。听闻这位二爷在承阳那种穷乡僻壤一待多年,不怪女儿都养成了这副模样。   再看前头扶着魏氏跨过垂花门的徐锦华,身形婀娜、仪态端方,加之容颜甚美,俨然一副大家闺秀模样,便又感慨二夫人不愧是安平侯府出身,这嫡女教导得并不比京城贵女差呢。   又见紧随其后的徐锦瑟,便觉这位小姐莲步轻移间娉娉婷婷,一副端矜持重的模样,倒叫人瞧不出深浅。   徐丘松一马当先的走向正房,他身后紧跟着的,便是抱着徐锦鸿的徐锦程,在这亦父亦兄的大哥怀中,徐锦鸿难得安静下来,颇有几分斯文的模样。   徐锦华扶着魏氏紧随其后,然后才是徐锦瑟、徐锦秋与徐锦华。   一行人刚走近正房,便听里头有人问起:“二爷到了何处?”   有丫鬟回道:“方才门上来报已快到垂花门了,想是片刻间便到了。”   领路的婆子扬声道:“二爷来了。”   门内一时寂静,徐丘松当先一步迈了进去。   众人只见一个两鬓花白的老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迎了上来,徐锦瑟一看便知,这就是自己的祖母,安国公夫人秦氏了。   徐丘松一个箭步迎了过去,倒头便跪,“母亲——”   魏氏并诸子女也跟着跪了下来。   安国公夫人颤巍巍的将徐丘松拽了起来,忍不住哭道:“我的儿啊——”   徐丘松也忍不住眼眶酸涩,抱住了多年未见的母亲。   母子俩一时真情流露,相拥而泣,倒将跪在地上的诸人忘了。还是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道:“二弟多年未归,瞧把母亲激动的,倒叫弟妹和孩子们累着了。”   安国公夫人这才收了泪水,让诸人都起来。   那插话的女子容长脸儿,肌肤粉白,头戴金珠玉花钗,身着大红织锦牡丹花纹样比甲,下着牡丹掐金刻丝裙,端得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正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张氏。   魏氏忙上前,同张氏一起将安国公夫人搀回座上,徐丘松这才领着诸子女朝众人一一见礼。   这其间,安国公世子,也是徐丘松一母同胞的大哥徐丘穆却是端坐座上,一脸严肃,并不言语。倒是庶出的徐丘岭一脸热情,连道多年未见二哥,甚是想念。   安国公夫人又令人将小辈们唤来,统共三位公子、两位小姐。诸人互相见礼,又听世子夫人张氏介绍,才知这徐锦安、徐锦斐、徐锦栋三位公子都是世子妃所出,另有二小姐徐锦涵,乃是姨娘林氏所出。   徐丘岭只得一女,乃是其妻孔氏所出的徐锦涟,是诸人中最小的,年方十二。   “可惜锦箜不在,不然你们兄弟姐妹便到全了。”张氏长女徐锦箜,已经嫁入淮阴侯府,是淮阴侯世子夫人了。   “你们便直呼名字就是。”张氏笑着说道。   徐锦程与几位公子都是相熟的,此时便率先同他们打了招呼,言中称徐锦安、徐锦斐为兄。诸人之中,徐锦安最大,已过十八岁生辰,徐锦裴次之,十六岁,徐锦程十五岁。在他们之下,便是十二岁的徐锦栋,和年仅四岁的徐锦鸿了。   女孩子中,除已经出嫁的徐锦箜外,倒是十四岁的徐锦涵最大,接着便是徐锦华与徐锦瑟,那徐锦涟才十一岁,倒是比徐锦冉还小了。   只众人只论年龄,并未续这排行,只以名字相称,唤那徐锦涵做“锦涵姐姐”。   安国公夫人唤了丫鬟过来,将早准备好的见面礼交给徐锦瑟几人,张氏同梅氏也各拿了荷包出来,魏氏也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上,几个小辈人人都有,瞧着倒是热闹喜庆。   一番见礼后,父辈们再叙交情,便打发小辈们自行去玩耍。   徐锦程与徐锦安等人早已相熟,兄弟几个便结伴自去了,连小胖子徐锦鸿都带上了。女孩们在徐锦涵的引领下到得抄手游廊中赏景。   徐锦涵充着半个主人,同她们介绍这安国公府中的几处景致。   徐锦秋这时早已按耐不住,借着袖子遮掩,悄悄将安国公夫人和张氏给的荷包悄悄拆了。只见安国公夫人给的是一对纯金镯子,光这入手的分量便够叫人心喜了,张氏给的是一对碧玉耳坠,玉色通透、触手生温,显见是好东西。   徐锦秋正自心喜,又听此时徐锦涵正说道,“这院中的太湖石,乃是当初祖父特特从太湖那边儿运来的,全京城都没几块。”便下意识地问道:“锦涵姐姐,祖父他老人家在哪儿?怎地今日未见呢?”   一时,众人竟都沉默下来。   徐锦秋再迟钝也知事有不对,再看徐锦涵已变了脸色、张口欲斥。就听徐锦华道:“祖父身体不适,不能见客,三妹就不要再问了。”   安国公徐盛早年伤了身子,三年前便已病重,清醒的时候倒比昏迷时候还少,如今全靠着珍贵药材吊命,外人根本无缘得见。   而她们,虽是安国公的孙女,却也是这府中的“客”,单从这只叙长幼不论排行便知,安国公世子并未有将她们一家纳入安国公府的打算。   也不知当年发生过什么,观刚刚那久别重聚的一幕,这偌大安国公府,竟除了安国公夫人是真心欢迎徐丘松归来外,世子与世子夫人均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三爷徐丘岭倒是颇为热情,只他是庶子,在这府中并没多少分量。   再思及前世,她们也是匆匆来安国公府拜会一场,便回了京郊小院——如此看来,徐丘松与安国公世子,竟像是已经半分家了。   若非安国公及夫人还在世,恐怕这两兄弟早就彻底分家了。   徐锦瑟微微沉吟,前世她入安国公府时,心怀忐忑,因而对各人姿态记得并不分明。今日重又经历一遍,方才看清——这安国公世子,对徐丘松,并不待见,甚至是有些厌恶的。   如此想来,徐丘松以国公府嫡子的身份偏居在承阳一地多年,只得一小小县丞之位,说不得,便与这位安国公世子有关了。   正想着,就听徐锦涵道:“祖父病重已有三年,怎地锦秋妹妹不知道吗?按理说,咱们姐妹初次见面,正是该亲近之时,只不知妹妹这一番……是该说孤陋寡闻,还是对祖父漠不关心呢?”   徐锦秋瞬间色变,徐锦涵轻描淡写,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岂不是在她头上贴了个“不孝”的标签?   这名声若是坐实了,她的前途可就尽毁了。 第62章 心思   “锦涵姐姐慎言。我们姐妹在承阳久了,从未来过京城,便是对家中情形不了解也是有的,实在当不得漠不关心这话。”   徐锦秋万万想不到,出言解围的竟会是徐锦华。   徐锦华当然不是为着给徐锦秋解围,只安国公病重之事,魏氏早已告诉过她,并嘱托她将此事告知弟妹。但她自庙中回来后,脾气暴躁不已,加之最近见着徐锦瑟平安归来,更觉事事不顺,郁闷于胸,竟将此事给忘了,才让徐锦秋被徐锦涵抓了把柄。且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若扣实了,不单是徐锦秋名声被毁,她们承阳徐家来的姑娘,都得受带累。就算为着自己,她也得着力为徐锦秋开脱。   徐锦涵只轻笑一声,“对家中情形不了解,竟都能连祖父的病情都不清楚,这——锦华妹妹说话可真是风趣啊。”她转向徐锦涟,挑眉问道,“三妹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徐锦涟立即接道:“锦华姐姐确实风趣呢,不知是不是承阳那地儿养人呢,姐姐们瞧着都挺有意思的。”这话里的奚落,便连徐锦秋都听出来了。   这安国公府的小姐,根本瞧她们不上!徐锦秋脸颊瞬间涨红,徐锦华也气得厉害,这徐锦涵简直欺人太甚!   瞧她们这样,徐锦涵心中更是得意,正待开口,就听徐锦瑟突然开口道:“大姐二姐,就别跟锦涵姐姐这儿饶舌了,明明大家都知道祖父这几日身体渐好,这才想着今日能有机会拜见他老人家的,哪里谈得上什么漠不关心呢。”   徐锦瑟不疾不徐的说道。   前世也遇上过这么一出,只挑起话头的原因略有不同,徐锦涵占着理儿,将徐锦华与徐锦秋说得无力辩驳。待她们从安国公府中出来,没得几日,安国公次子家的女儿对祖父病情漠不关心的说法便在京城贵女中流传开来,也累得她们姊妹名声都颇为不佳。   唯有徐锦华后来靠着一才女之名翻了身,其他姊妹直顶着这名声,议婚时便不免低了旁人一筹。   如今,徐锦瑟又怎会让这事再次发生?   她朝徐锦涟微微一笑,才看向徐锦涵,道:“照理说,都是祖父的儿子,祖父病重的事儿,安国公府该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父亲才是,但想来这天儿愈冷了,京郊又远,一夜之隔而已,待我们今日来了再一道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必父亲他们此刻,也该将这事说了——锦涵姐姐说,是吧?”   徐锦涵心下一惊,祖父这几日身体渐好,清醒时分更曾说过要见徐丘松的话,只谁都不知,眼见徐丘松从承阳回来了,昨夜祖父突又陷入昏迷——她听到父亲母亲商议,此时不可告诉徐丘松,让他以为祖父一直昏迷未曾醒来便是,所以才敢如此挤兑徐锦秋。   可着徐锦瑟,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还不待她想明白,又听徐锦瑟道:“只祖父身体如此,锦涵姐姐却拿此事捉弄我们,实在是有些顽皮呢。”   这哪里是说她“顽皮”,是直指徐锦涵不分轻重、借安国公病情捉弄姊妹了,瞬间便将立场翻了个个儿。   徐锦秋瞪大了眼,瞧着徐锦涵难以置信的模样,只觉徐锦瑟这伶牙俐齿若是用在旁人身上,还真有些……痛快?   徐锦涵哪里能料到,这几句话之间,徐锦瑟非但解了徐锦秋的围,还将那帽子反扣了回来,一时竟有些张口结舌。   谁知徐锦瑟还嫌不够一般,对徐锦涟道:“锦涟妹妹也多劝劝姐姐,咱们都是一家人,这般玩笑开了便开了,若是叫外人知道,可就不大好了……”   说话间,抛了个眼神给徐锦涟,徐锦涟立即意会,假意劝道:“是啊二姐,你这玩笑开得也有些过头了。”   “你!你们——”徐锦涵不料她这般便反了水,被噎得险些仰倒。她怒瞪几人一眼,气得拂袖而去。   待她走远,徐锦涟才对徐锦瑟道:“锦瑟姐姐可要记着刚刚的话才好。”   徐锦瑟只一笑,道:“自是记得,安国公府与我们本是一家,这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哪里能忘掉。”   徐锦涟这才满意点头,朝她福了福身,对着徐锦涵离开的方向扬声道:“二姐,等等我呀”,追着徐锦涵而去了。   这、这两姐妹就这么跑了,倒把他们晾在这儿了。徐锦冉有些忡怔的瞧着她们离开的方向,简直有点儿无所适从。   刚刚几人争锋相对,还未分辨出个结果,情势便急转直下,她从头到尾都插不上嘴,只在一旁干着急。现下徐锦涵与徐锦涟两人都走了,她才有些犹豫的问道:“二姐刚刚与锦涟妹妹说得,是什么事情?”徐锦涟刚刚明明还与徐锦涵一起针对徐锦秋,怎地瞬间就转头对上徐锦涵了?   “我们说的,自然是锦涵姐姐这捉弄姊妹的事儿了。”徐锦瑟道:“安国公府的小姐做出这种事情,若传扬出去对她的名声自是大有妨碍,但对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若放在我们身上,人家只道我们去承阳日久,疏忽了教养,若放在他们身上,那便是安国公府出来的小姐品行不端,少不得便将我们同他们算在一起了。”   这话却是说给徐锦秋听的,好叫她不要在外乱说。她们家在承阳日久,安国公府却在京城盘踞多年,她们若一来京城就损了名声,安国公府尚可推脱,安国公府的小姐若是损了名声……她们却是绝逃不了的。   这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事,她既当面点破,徐锦涟自然也不怕她反悔。   前世回京时,她大病初愈,身心俱疲,来安国公府一遭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如今看来,这安国公府当真有意思。   嫡长女徐锦箜出嫁后,府中唯剩徐锦涵与徐锦涟两位小姐。这二位又恰是嫡子所出的庶女和庶子所出的嫡女,平日里显然谁也不服谁,很是有些不合。   若徐锦涵针对他人,徐锦涟也不介意跟着踩上一脚,但……若能有踩徐锦涵的机会,徐锦涟也是定不放过的。徐锦瑟便是看准了这点,才在出言时以眼神示意了徐锦涟。能得这种踩徐锦涵还不会牵连自身的几乎,徐锦涟自不会放过,便有了与徐锦瑟一唱一和,气走了徐锦涵的戏码。   当然,这些徐锦瑟却是不会说出来的,能领会多少,便看徐锦冉自己了。   不过,瞧徐锦冉懵懂的模样,显然也是一知半解。   徐锦秋却不想这样许多,只看徐锦涵被气得拂袖而去,便觉痛快,难得靠向徐锦瑟,道,“还是二姐厉害,叫徐锦涵自个儿去担那罪名。什么祖父病重,本也无人对我们说呢,怎么的就叫漠不关心了。”   “三妹慎言。”徐锦华板着脸道,“此事若传扬出去,对国公府、对我们都无甚好处。就此揭过,休要再提了。”   她既开口,徐锦秋虽心中愤愤,也只得忍了。只心中到底不甘,忍不住又朝徐锦瑟吐出一句“今儿这事,还真多亏了二姐,不然咱们都要遭殃了。”   徐锦华只冷冷一笑,朝徐锦瑟道:“说起这事,我倒想问问二妹,既然如此知晓安国公府的动静,缘何不事先提醒我们一下?也免得三妹被人捉了话柄,虚惊一场。”   徐锦秋一听,这心态立即就变了。是啊,徐锦瑟早就知道,怎么不提醒她们?岂不是故意在看她笑话?登时对她怒目而视。   徐锦瑟却不甚在意,她是为着自己的名声,又不是为徐锦秋,徐锦秋如何想法,关她何事?   她又不是那种自己施恩于她便会谨记在心的人。   只不防徐锦冉突地插口,“二姐不是那种人,她会这么做,定有原因的。”   这四妹虽为人怯懦,却没什么坏心。她这般维护,徐锦瑟倒不好不开口了,只略道:“我是在过来的路上,听这府中仆妇讲了几句,说昨晚府里又请了大夫,闹腾到半夜,刚刚松快一点就又忙了起来。又瞧着祖母并几位叔伯婶娘气色尚好,才猜着可能是祖父之故。若祖父一直昏迷,缘何会‘松快起来’?那应该便是祖父曾经身体大好过了。但这都是猜想,若不是锦涵姐姐逼得太甚,我也不会冒险炸她,幸而猜对了,我也很是松了口气呢。”   这话倒是听起来挺有道理,徐锦秋将信将疑的看看她,徐锦瑟只不理会。   气氛正有些尴尬,一个面生的小丫头便来传话,说二小姐请她们过去。   原是徐丘松已与安国公夫人叙完,正待告辞了。几人与兄弟们会和,便依旧在垂花门处坐了轿子,到门口换乘马车,随着父亲回了家。   只临上马车前,徐锦涵瞧着徐锦秋,笑道:“我瞧着妹妹这身以上,可真是别致呢,怕是缘何绣庄出的吧。”   徐锦秋只当她在夸她,带着几分得意道,“正是缘何绣庄呢,姐姐好眼光。”   徐锦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徐锦秋顿时有些莫名,再问她,却不言语了。只得先按下了疑惑。   是夜,安国公世子正斜倚榻上,拿了卷书在看。世子夫人张氏在镜前散了头发,用木梳一下下梳着头发,突然开口道:“世子你觉得,今日所见,二弟家的长女如何?” 第63章 各异   徐丘穆随口应道:“年纪还小,姿容气质尚还可以,能看出几分魏氏安平侯府嫡女的姿态。”眼神却没从书卷上移开。   “我不是说这个。”张氏道:“世子可觉得,徐锦华这丫头的长相、身段、言行举止都还不错?”   “是还可以。”徐丘穆正看到精彩之处,漫不经心的应道。   见他这样,张氏将梳子往台上一放,嗔道:“世子,徐锦华长相不俗、气质颇佳,是二弟嫡女,母亲还是安平侯府出身,就这,你不觉得,大有可为吗?”   徐丘穆心头一动,放下书卷,“你是说——”   “咱们家只锦箜一个嫡女,这二皇子……可也快十七了。”张氏目中波光流转,瞧着徐丘穆微微一笑,“我那嫂子,前儿进宫时,得了信儿,说皇后有意为二皇子择亲了。”   张氏的嫂子、武威侯夫人的妹妹在宫里是个不大不小的昭仪,借着这关系,武威侯夫人时不时便能进一趟宫,消息也更灵通。   “夫人是指?”徐丘穆登时一凛,这下是彻底将那书卷扔在一旁了。   “咱们家自锦箜出嫁后,就只剩下锦涵和锦涟了。我倒盼着孩子们好,但锦涵与锦涟这出身……说起来是不大够的。”张氏意有所指,“若是将她们送入二皇子府,怕是轮不到什么品级。倒是这徐锦华,瞧着年纪、颜色都正好。且母家还是安平侯府出身,样样儿都是够了的。”   “如此说来,倒是……”徐丘穆微微沉吟,张氏这么一说,徐锦华倒确实合适……   “咱们给她使使力气,正妃虽然无望,博一侧妃之位却是不难的。”说到此处,张氏起身,坐到了徐丘穆身旁,“我瞧那徐锦华,也不是甘于平淡之人,咱们叫锦涵将此事透给她,她定能明白这事对她唯有益处。”   “这倒无妨,只二弟那人……我不放心。”徐丘穆顿了顿,才道:“加之他毕竟曾经见厌于陛下——”   “这有什么,”张氏掩唇一笑,“二弟都被调回京城了,还得了陛下夸赞,显见陛下自个儿都没将当初那事儿放在心上了。”   “且二弟官职低微,就是曾为陛下厌恶才好,这样将来徐锦华能倚靠的,也只有咱们国公府了。若是日后二皇子得登大宝,她在宫中,老爷在朝堂,正可互为倚仗,这等双赢之事,对咱们两家都只有好处的。”   说到此处,张氏顿了顿,道:“退一步说,就算她不着力帮咱们,总归也是安国公府出身。二皇子虽非长子,却是嫡子,有这样一位皇子侧妃,皇后娘娘那儿……”张氏点到即止。   当今膝下,三位皇子均年过十五,大皇子乃贵妃所出,占了长子之名,二皇子为正宫皇后所出,是为嫡子,三皇子是前德妃所出,生母早逝,自己也无甚作为,并不被看好。其余皇子,尚不足十岁,离娶妻还早着呢,暂且无甚可为了。   张氏原先打算日后从旁支中择一女子嫁入三皇子府,三皇子无权无势,说不得能谋到庶妃之位。   现如今,既有这这出身、姿容样样儿合适的徐锦华,岂不是更佳人选?   二皇子出身正统,陛下虽尚未立太子,有这正宫嫡出之名却也占尽优势。将徐锦华送到他身边儿……此事若行得好了,指不定将来便是一场泼天的富贵。   当然,张氏敢如此提议,也是因着徐丘穆早就有意押宝,且隐隐倾向二皇子了。   便不说这个,大皇子已有一位正妃二位侧妃,身边儿位置早就满了,二皇子却尚未大婚。若想走这联姻之路,二皇子便是最佳人选。   徐丘穆显然领会了张氏的意思,只心中尚有顾虑,“此事……锦涵可做得来?”他这女儿向来心性高傲、掐尖要强,让她与徐锦华通气,不会搞砸了事情吧?   “世子放心。”张氏抿着嘴笑了,“锦涵平日眼皮子虽有些浅,大面上却差不哪里去的,毕竟是您的女儿,我将这利害关系告知于她,她定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如此便好。”徐丘穆点了点头,拉住张氏的手道,“夫人思虑周全,就照你说的办吧。能得夫人这等贤内助,真是我的幸事。”   “瞧世子说的,老夫老妻的,说这些作甚。”张氏嗔道,“您平日里忙您的正事,我这也只是后宅妇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最后还得靠您拿主意。”   “老夫老妻才当相互扶持,不然你看我那二弟,明明娶了安平侯府的嫡女,却过得貌合神离,那几个庶女都教养成了什么样子!”徐丘穆自是不会去关心徐丘松的庶女,但从徐锦秋与徐锦冉的言谈举止上,足以看出许多了。   “弟妹……可惜了。”张氏也是一声叹息,魏氏未嫁时,也是京城出了名的名门闺秀,谁曾想嫁了徐丘松后先是遭逢大难,后又在承阳那种小地方一住多年。今日见着,虽施了脂粉却也难掩眉间憔悴,听说她这些年身子一向不好,也不怪没有心力教导府中庶女了。   可惜了,魏氏那脾性,若是身子好好儿的,几个庶女也当调理的不错,将来联姻,还可为府中多添几个助力。现下儿……那徐锦秋与徐锦冉,瞧着还不如徐锦涵得用呢。   想必魏氏的心力都放在了教导亲生女儿上了,这嫡女倒是教养得不错……还有那徐锦瑟,瞧着倒也不错。张氏有些惋惜,这徐锦瑟瞧着稳重大方,若单论品性,该比那看着颇有些傲气的徐锦华更合适嫁入二皇子府。只可惜她毕竟是庶出,身份是怎么也够不上侧妃的位置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徐丘穆道:“想那些作甚,总归不住在一起。待到母亲……就正式分家,以后就彻底是两家人了。”   张氏想想也是,遂不再言语,与他一同就寝了。   ***   相比安国公世子夫妻两人,言谈间便定下了日后的动向,徐家这几日却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事情还要从徐锦涵临别时的那句话说起。   徐锦秋当日回府,越想徐锦涵那态度,越觉不对,便派了雪芝出去打听这缘何绣坊与她那身水红色绣缠枝宝相花衣裳有什么不对。   要说这雪芝,还真有几分能耐,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硬是让她探听出了消息。   这衣裳本身倒没什么不对,用的还曾是缘何绣坊压轴的绣样,做工质地都是上乘。坏就坏在,徐锦秋当日要得急,这衣裳来不及现做,直接定了店中的成衣。   这衣裳本身无甚可挑,可坏就坏在,它是京城流行过了的。去年元宵宫宴,慧妃一身水红色绣缠枝宝相花舞衣在御前献舞,引得龙心大悦,同时也带起了这款式衣裳在京城中的流行。一时间,京城贵女皆红衣,宝相花纹绣更是遍地是。这衣裳本是长宁郡主定了,想在家宴上穿的,料子、绣线都是专门定制的,只瞧中了缘何绣坊里绣娘那好手艺。却没想衣裳还没做好,这流行的风向就变了。宝相花纹再无人问津,这衣裳便穿不出去了。   长宁郡主索性便直接结了尾款,没做好的衣裳也不要了,只言都赏了他们。   此时这衣裳已经做了大半,那些珍贵的料子也无法他用,绣坊便索性做了完,只当展示,挂在店中。也因着这样,这衣服的价儿定得相当实惠,被徐锦秋一眼瞧上,当即定了下来,穿去了安国公府。   需知在这京中,穿着这种退了流行的衣裳,那便和没品位的破落户差不多了。实是件叫人笑话的事情。   徐锦秋回想起来,只觉徐锦涵当时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妹妹倒是好眼光,只……这时机晚了些许吧?”   不由暴怒起来,也顾不得是在院中,将那徐锦涵狠狠大骂了一番。被正回府的徐丘松听了个正着。   徐丘松大怒起来,禁了她的足,有次还埋怨了魏氏一番,怪她对庶女的教养不尽心。将魏氏气得又病了一场。   这么一番折腾,又是几日过去。   徐锦秋的禁足期还未满,这一日,徐锦华却接到了安国公府的帖子。   “安国公府来的帖子?”徐锦秋惊讶的看着丫鬟捧上来的帖子。这帖子上还黏了几瓣干花,看着颇是雅致。   “是。”那丫鬟恭敬的将帖子双手奉上,道:“三日后,小姐邀您过府一叙。”   “意涵姐姐真是这么说的?”徐锦华瞧着那帖子上,徐锦涵的名字,心中颇有些意外。   当日在安国公府分明是不欢而散,徐锦涵此时下帖子给她,意欲为何?   徐锦华用手指敲了敲帖子上的缀着的干花——这安国公府来的邀约,她自当去的。 第64章 妄念   因着要去安国公府赴约,徐锦华便精心装扮了起来。她托了徐锦程将京城时兴的脂粉都找了来,倒真叫她找到一种脂膏,涂在脸上不但能遮掩痕迹,还不易脱落,只沾水即溶,碰不得水。   有了这东西,徐锦华便更觉放心,待到三日一到,便回了魏氏,带着司琴与侍书去安国公府赴约。   徐锦秋对徐锦涵单单邀了她去这事颇有微词,但一想自己当日被徐锦涵挤兑,还被她嘲笑了衣裳,便又觉不稀罕她的邀约了。只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徐锦冉有些歉意的朝徐锦瑟笑了笑,“三姐她总这样,二姐别放在心上。”   徐锦瑟轻声道:“不会的。”徐锦秋这种浮于表面的恶意她尚不放在心上,那种暗地里图谋着要人命、面上却还要说为你好的才可怕。   她朝徐锦冉一笑,低头绣下一针。   今日日头正好,魏氏便叫她们几个趁着闲暇做些女红之类玩耍。这刚坐下没多久,就见着了出门赴约的徐锦华,徐锦秋愤愤离去,倒只剩她与徐锦冉两个了。   徐锦冉瞧她绣的认真,不由探头一看,忍不住惊呼了起来,“二姐,你这荷包上的荷花绣得真好,瞧着跟真的似的!”   “是吗?”徐锦瑟只微微一笑,叫她这么一说,倒有些不想绣了。   这刺绣女红不过是打发时间,前世她被云姨娘拘着苦练这个,练出一手好绣工。但那有什么用?魏家有的是绣娘,贵女们讲究得是个眼界,单能分辨什么样儿的是好、能说得出哪里好、好到什么程度便够了,哪个能靠着一手好绣工博得美名?又不是要去做匠人。   徐锦瑟将针一别,把绣绷搁了下来。   徐锦冉却缠着她,想要她将这荷包送与自己,徐锦瑟只应付了几句。如今她只是偶尔才绣着玩儿,兴致没了便没了,不愿再继续了。   恰在这时,鸿雁来通传,说云姨娘来了,徐锦瑟便回了房。走得匆忙,倒将那绣了一半的荷包落了下来。   待徐锦冉瞧见,她已走得远了。徐锦冉看了看荷包上那栩栩如生的图案,竟比府中绣娘绣得还要精致,不由珍惜得摸了摸,口中言道:“我先替二姐收着好了,正好明日请安时还给她。”便将这荷包收了起来。   待徐锦瑟回房,正看到云姨娘坐在居中榻上,荷香与宋妈妈各站一旁。   见她进来,她立即站了起来,道:“二小姐。”   徐锦瑟只心中一哂,心道云姨娘果然还是这般客气守礼,即便单独相处时也从未逾矩过半分。   从前自己只觉她恭谨自持,虽对自己母子间相处总是不甚亲密略有失落,但也只以为她心性如此。如今看来……想必是她从未将自己当做女儿的缘故。   云姨娘瞧她神色淡淡,略带关切的问道:“可是身子还虚?”   对她这副模样,徐锦瑟心中很有些倦了,便只略略点头,往榻上一靠,做出一副疲累模样。   云姨娘摸了摸她额头,“好在没有发热,这几日便多休息些吧。夫人那边儿我去说一声,有什么事也先放放,身子为重。”   徐锦瑟在心中冷笑,这恐怕是因着魏氏说要在府中重开女学的缘故吧,叫她开头几日便缺了课,日后再说服她逐日缺课,最后就能留在房中安心钻研针黹女红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应了下来。   云姨娘这才放心般的坐了回去,又略略问了几句她的近况,方才提起,说云家为着恭喜他们乔迁,特备了礼。给府里那份儿早就由她娘家二哥送来了,今儿送来的,是特意给她们母子备的、冬日罕见的蟹子。   “原是秋日正肥时备下的,不想耽搁了些时日,如今才送来。这蟹子运输不易,虽说不如秋日肥美,却也是这初冬罕见的美味了。”说到这里,云姨娘转头对荷香道,“我刚刚让他们送了来,想必待会就到了。小厨房那我已经打了招呼了,直接送过去做便好。”   又对徐锦瑟道:“你打小儿就喜欢吃蟹,京城不比承阳,蟹子难得的多。夫人并几位少爷小姐那我各送了一些,余下便都给了你了。这东西放不住,还是尽快吃了的好。”   听到此处,宋妈妈终是忍不住,道:“姨娘——”   徐锦瑟朝她抛去个眼神,顺势拉住云姨娘的手,道:“还是姨娘惦记我,这几日,我正想着这一口呢。”   云姨娘只道这是云家惦记着她们母女,才千里迢迢送了蟹子过来。   徐锦瑟只点头,言道她记下了,云家这份情。   待云姨娘走了,宋妈妈方才上前道:“小姐,这蟹子性寒,脾胃虚寒的人不宜多吃,何况小姐的身子……才刚刚调理得好些了,实在不宜吃这东西。”   “我知的。”徐锦瑟朝她一笑,“只姨娘关心我,既是云家千里迢迢送来的蟹子,不收反而徒让她担心。我这收下了,你们便替我吃了吧,总归别往外说,就当我吃了一般就是。”   “我这身子还要多谢宋妈妈的调理,现下觉着不似往日那般畏寒了。”   “老奴这微末技艺,能对小姐有用便好。”宋妈妈朝她福了一福,心道二小姐真是懂事,只这云姨娘委实糊涂,自己女儿身子如何竟都不了解,还冬日送蟹给她,这般不讲究,不怪二小姐小小年纪便有了身子寒凉之兆。这小户人家出身的,见识就是不够,亲生女儿都养成了这般。   先不道宋妈妈心中如何腹诽云姨娘,云姨娘真正的亲生女儿徐锦华此时已与那安国公府的小姐达成了一致——这皇子侧妃之位,可是她从前做梦都未想过的!   如今安国公府主动提出,她顿觉眼前打开了一条通天路!她这般出身、姿容,合该是要做这再尊贵不过的皇子妃!   徐锦华握着手中这薄薄一片纸,眼中一片炙热,下月初一,朝华长公主的赏梅宴,便是她一鸣惊人、飞上枝头的第一步!   待她坐上那位置,便是父亲都要在她面前低头!如今困扰着她的,魏氏、云姨娘、嫡庶、出身——都算得了什么!待她成了有品级的妃子,这出身……   徐锦华冷笑一声,如此一来,便是云姨娘做得那好事被人揭穿,她也不惧什么了。到时,说不得便是徐家要主动求着来替她遮掩了。   此事之上,安国公世子与徐锦华,一个有图谋,一个有野心,当是一拍即合,就此定下了这野心勃勃的目标!   只待那赏梅宴上,一举成名,踏出这登天之路的第一步了!   ***   当夜,徐锦华睡下前,便将那纸小心叠好了,放入匣中,连司琴与侍书都没告诉,悄悄放在了抽屉中。   几刻之后,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规律,已然陷入了熟睡,早已潜伏在门外的人影悄悄推开窗子,利索的翻了进去,全然没有惊动门口守夜的丫鬟。   那人影悄悄翻开抽屉,拿了匣子里的纸,再照样儿摆了回去,才顺着原路从窗中翻了出去。   床上的徐锦华一无所觉,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那人影一路小心,避开巡夜的仆妇,来到徐锦瑟门前,方才松了口气,轻轻敲了敲她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室内昏黄的烛光透出,映亮了门外鸿雁的脸。   “小姐。”鸿雁刚进得门内,便从袖中掏出那纸条,“幸不辱命。”   徐锦瑟同她道声辛苦,便打开那纸条。映入眼帘的字句让她愣了一愣——这笔迹,不是徐锦华的。   这上面的内容委实令她震惊,只片刻,她心中便有了打算。将这纸条叠好,交于鸿雁,又低头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   鸿雁只点头应了下来,便恭敬的退了出去,半句没有多问。   徐锦瑟瞧着她这般训练有素的模样,心中暗暗感叹,从前只听闻过安乐侯曾为先慈培养过精通武艺的侍女,真见到了鸿雁,才知晏庭曜究竟多么讠周教有方——有了鸿雁的帮助许多事情,她便能趁手许多了。   譬如今日这事儿——   徐锦瑟倚在踏上,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有些出神。   徐锦华此去安国公府,当是安国公世子如前世般,想让她入皇子府了吧。   前世她还是在魏府中,无意间听到云姨娘与徐锦华的对话,才知安国公府曾有过如此打算,只不知为何最后没能成功,让徐锦华被吏部尚书瞧上,有了为子求娶这一出。   回想起来,徐锦华会与安国公搭上关系,当是从这一次突兀的邀约开始。徐锦华一从安国公府回来,她便让鸿雁暗中跟了上去。   果然,鸿雁不负所托,带回了这张纸。   想到那纸上的内容,徐锦瑟垂下眼帘。这一世,便让她帮大姐,提前绝了这入二皇子府的妄念吧! 第65章 软硬兼施   第二日,徐锦华便将徐锦涵有意带她们姐妹一同去赏梅宴的消息同徐丘松和魏氏说了。徐丘松自是大喜。   这赏梅宴乃是朝华长公主所办,每年冬季,邀请京城名门公子小姐,共聚晋江行宫中,共赏美景。同时更有舞乐、献艺,斗诗,品茶等等项目,每年评出一位公子、一位小姐为梅坞之主,男曰梅君,女曰梅姝,各做半年行宫中梅坞的主人。   这梅坞之主不但名头听着极好,还有许多实惠之处。旁的不提,每年这两位梅坞之主一评出,立时家里的大门便要被媒婆踏破。久而久之,这赏梅宴也成了名门公子小姐们互相相看的好时机,很是促成了几段佳缘。   更不用说,成了梅坞之主,就能时时入晋江行宫,至少也能在朝华长公主面前混个眼熟。这位可是当年先皇最宠爱的女儿、今上同母所出的胞姐。听闻今上最后能够登基,很有朝华长公主的一份功劳。如此一位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儿的公主,若能得她赏识提携,简直受用无穷。   只徐丘松对安国公府为何邀请徐锦华还尚存疑虑,徐锦华只道徐锦涵说朝华长公主的帖子已下给了安国公府,既同为安国公府的小姐,自当一同赴会才是。   又道:“现下安国公府未出阁的小姐仅有徐锦涵与徐锦涟二人,徐锦涵虽是世子亲女,却是庶女出身,徐锦涟的父亲又是庶出,许是觉得身份有些不够,才特特找了我们同去?”   徐丘松仍有疑虑,却听魏氏道,这些儿女,除却徐锦鸿尚年幼外,均要到适婚之龄了,是时候相看起来了。徐锦程还好,这些女儿们……自己身子羸弱,便是想时时带她们出去走动,也支撑不住。   朝华长公主的赏梅宴虽是近年才时兴起来的,却很是促成过几桩姻缘。就算不为这个,徐家刚从承阳来到京城,正可藉此机会,让徐家的女儿们正式踏入京城贵女的圈子。   兼之徐锦程也道,自己接到了徐锦安的邀约,也要一同前往这赏梅宴,徐丘松方才同意。这才将几个庶女叫了来,吩咐她们准备下月初,随安国公府的小姐一同去晋江行宫,参加赏梅宴。   徐锦秋自是一脸兴奋,心中已开始盘算何种打扮能在赏梅宴上一鸣惊人,徐锦冉心中也激动不已。想到姨娘叮嘱她,要对自己的婚事早作打算,此刻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徐锦瑟面上却只是淡淡,前世徐锦华正是在这赏梅宴上大出风头,虽未成那梅坞之主,却也博出了个才女之名。只当时安国公府只邀请了她去,并未连带上她们这些庶女。也不知为何,这一次有了这番变动。不过,这样也好,她安排鸿雁所做之事,更大有可为了。   正自思量间,就听徐锦秋兴奋的拉着徐锦冉叽叽喳喳起来,“再没想到,竟能参加长公主的宴会,你说这晋江行宫得是什么样儿啊,李如恭的赏花会肯定没得比吧。”   又道:“不过这行宫名儿可真奇怪,晋江不是在南边儿吗?怎么取了这么个名?”   徐锦冉哪里能知道,只笑着应和一声。好在徐锦秋也并不是想知道答案,只随口嘟囔了一句,又开始念叨这次要穿什么衣裳才好了。   不过这事,徐锦瑟却是知道的。盖因朝华长公主早逝的驸马出身晋江,先帝甚是爱重这个女儿,她年少守寡之后便将这处行宫赐予她。朝华长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遂将行宫更名为晋江,为这便是纪念驸马。   此事在京中人尽皆知,也唯有徐锦秋与徐锦冉这般,初到京城的,才会有此一问。   几人在游廊处分手,各往自己住处去了。   徐锦秋走到半途,突见一张纸条落在地上。她捡起一看,顿时吃惊地瞪大眼睛。   这、这是……   她下意识的四下张望,见无人来此,便悄悄将纸条塞入袖中。   想到下月赏梅宴,顿觉这许是天赐机遇,说不得到时便能——   想到此处,下意识捂了捂袖子,加快脚步跑回了屋中。   鸿雁藏身在屋檐下的死角中,直到眼见着她将那纸条捡了去,方才回去复命。   刚到门口,正遇上徐锦瑟回房。鸿雁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云姨娘的丫鬟春生气喘吁吁的跑了来,道:“二小姐,老爷和姨娘请您过去呢。”   徐锦瑟只得停下脚步,随她一同去了云姨娘所住的耳房。   耳房中,徐丘松端坐位上,一脸肃穆,云姨娘侍立一旁,见她进来,齐齐向她看了过来。   锦瑟先福了一福,才问:“不知父亲和姨娘叫锦瑟前来,是为何事?”   徐丘松咳了一声,云姨娘便朝徐锦瑟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徐丘松面前,才道:“是这样的,你父亲听说你在承阳的时候,曾经做到过让千尾鸢瞬间开花?”   “是的,”徐锦瑟点了点头,“女儿还将这法子教给了承阳的小姐们呢。”   “糊涂!”徐丘松一拍桌子,“这法子是那么随便能教的吗?”   “这不能教吗?”徐锦瑟疑惑的看他,“父亲不是教导我们,要同县令家的姐姐们亲如一家吗?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徐丘松险些被她噎着,很是气闷了一瞬。   云姨娘赶紧出来打圆场,“二小姐,老爷也没说不能教,只是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平白让人学了去总是不好。老爷就是想问问,要让这千尾鸢瞬间绽放,是不是很艰难?”   “不难的,只需控制好温度,精心培育,用不了多久便能得了。”徐锦瑟道。   “即是这样,那你快弄个几盆出来。”徐丘松立即道。   徐锦瑟扑哧一笑,“父亲莫不是在说笑话,这隆冬时节的,什么花儿都谢了,上哪儿找千尾鸢去。便是找到了,这法子冬日也不能用的。”   徐丘松正想说京内暖房中常年培育着千尾鸢,又听她后一句,顿时停了下来。   倒是云姨娘朝徐锦瑟道:“二小姐还能想想别的法子吗?这千尾鸢倒不难找,只是无人能让它瞬间绽放。若二小姐能做到……”   还未待她说完,徐丘松便没了耐心,出言打断,“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京中有位贵人独爱千尾鸢,你若是能将这千尾鸢摆弄出来,献于这位贵人,便是大功一件。于你、于徐家都是天大的好事。”   “父亲所说……”徐锦瑟踌躇道,“既对家中有好处,锦瑟当尽力而为,只……这冬日非是花期,若想让千尾鸢瞬间绽放,恐怕需得时日钻研。”   “需要多久?”   “至少也要三月吧。”徐锦瑟道:“当日女儿也是偶然发现让千尾鸢瞬间绽放之法的。女儿并不精于此道,就算着意钻研,恐怕也耗时日久了。倒不若直等到花期,女儿再使这法子,爹到时将千尾鸢献给那位贵人,也并不差什么的。”   徐锦瑟于花草之道并不精通,徐丘松和云姨娘也是知道的,因而未对这番话生疑。只徐丘松想赶的,便是这冬日之时,不由便有些焦躁。   云姨娘朝他使了个眼色,同徐锦瑟道:“即是这样,那你再想想便是。你父亲也是为着徐家才如此心焦。”   徐丘松道:“你自去钻研吧,此事事关重大,需得慎重,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徐锦瑟只应下了,徐丘松便叫她下去了。   待她出了门,云姨娘才劝道:“许是二小姐真不精这些,老爷便是着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若想想其他法子?”   “你是说?”   “妾身想着,都是姐妹,二小姐既能想出此道,大小姐或也能有什么收获?不若老爷也叫大小姐来参详参详?”   徐丘松不料她竟提起了徐锦华,颇为意外的看着她,“湘君……实在让我意外啊。”   云姨娘道:“妾身只是觉得,夫人样样儿比妾身好,教导出来的女儿也该更聪慧才是。”   徐丘松闻言,拍了拍她的手,“湘君为人聪慧又无甚私心,能得之,实乃我幸啊。”   云姨娘只娇羞的低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这二人一唱一和,俨然一副严父慈母的模样,叫她瞧着,倒有些想笑。   徐锦瑟快步朝房中走着,心中思绪却如滚水般沸腾。   在京城,朝华长公主爱千尾鸢,哪里是什么新鲜事?当年公主大婚第二日,驸马在新房中摆满了千尾鸢,早成京城人人乐道之事。当年她这培育千尾鸢的法子,便是被魏家当做奇术献给了朝华长公主。   不想如今徐丘松也打起了它的主意。   只徐丘松这般遮遮掩掩、从头至尾都未提过朝华长公主的名头——徐锦瑟不由在心中冷笑,想必这献花之人……自然不会是她了。   只可惜,她绝不会为他们培育这千尾鸢的。   徐锦瑟眯起眼睛,这培育之法,既是她的,便不会叫别人拿去献媚!徐丘松打得这好算盘,怕是要落了空了。 第66章 外家   朝华长公主的赏梅宴近在眼前,徐家却又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魏氏的大嫂、安平侯世子夫人陈氏亲自上门探望来了。   魏氏曾托安平侯夫人替徐锦华寻个教养嬷嬷,没想到人还没到,徐家倒先搬来了京城。陈氏便亲自登门拜访了。   多年未见,姑嫂两人执手泪眼。魏氏只恨身体虚弱,回京许久,竟未能登门。   陈氏只安慰她,待到听说徐家姐妹被邀参加赏梅宴时,直说自己这趟来,原也想让她们同安平侯府的小姐们一道赴会呢。既然安国公府先提了出来,徐氏姐妹自然是跟着堂姐妹去更好。   这赏梅宴在京城中未婚的公子小姐间,可算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陈氏也正担忧魏氏身子不好、耽搁了给孩子们相看,便想借这机会提点于她,不想她早就打算好了。   心中暗叹自己这小姑子心思一向通透,只可惜时运不济,到现在便连身子都败坏了。   魏氏不惯大嫂这同情的姿态,只说要叫孩子们过来,见见舅妈。遂将几个孩子都叫了来。   陈氏瞧着徐锦程挺拔、徐锦华雍容的模样,不由打心眼儿里欢喜,当下从手上撸了个玉镯下来,套在徐锦华手上。   那玉镯触手生温、油润剔透,显见的好东西,徐锦秋瞧得眼都快直了,才见陈氏另取了几个荷包出来,给几人一人一个。心知这才是陈氏备的见面礼,那镯子是单给徐锦华的,忍不住又瞧了几眼。   这番举动落入陈氏眼中,便不由皱起了眉头。只觉这徐家的庶女眼皮子也太浅了,混不似大家小姐。只再看小姑子脸色灰白,眉间一股掩饰不去的羸弱倦意,也只得在心中长叹一声,暗道魏氏能将徐锦程与徐锦华教养得好已是不易了。   再想到今日自己所来为何,便拉了魏氏的手,道当日安平侯夫人为她寻了教养嬷嬷,只恰碰上了徐家上京之事,便不了了之了。开春的时候,安平侯府便请了早年从宫中出来的崔嬷嬷教导家中小姐。索性便接了徐锦华去,正可一同接受教导。   且现下过去,正可一同准备那赏梅宴之事。   母亲要为她请教养嬷嬷?徐锦华头一次听说这事,不由脸色微变。但旋即便掩饰了下来,并未叫人发现异样。   “准备赏梅宴?”魏氏疑惑道。   “妹妹竟不知么?”陈氏有些惊讶,但旋即便想到魏氏刚回京城,赏梅宴又是近些年才兴起的,自是不知这里头的道道,遂解释道:“这赏梅宴于行宫中举行,耗时三天,其中有些东西都要早准备着呢。譬如若要参加绣品之评,那绣品便要早早备好。且为了防止代工,所备绣品必得是快要完工却还未完工的,到比赛之时现场将最后一部分完成才行。”   “原来竟有这许多讲究。若不是大嫂提醒,我还懵懂着呢。”魏氏面上露出苦笑,她离京日久,身子又这般模样,往日闺中好友都未曾走动,消息毕竟不如当初灵通了。   “知道你不便,我这不是来了吗?”陈氏安慰道:“不但你大哥一直叨念,我家韵灵也一直想见徐家表妹呢,正接了锦华过来一道,叫崔嬷嬷着心教导一番,也一起准备准备这赏梅宴。”   徐锦秋闻言一凛,这岂不是要给徐锦华开小灶?到时在赏梅宴上,风头定是又叫大姐出尽了。   魏氏闻言,只瞧着几个女儿,徐锦华与徐锦瑟倒不用说,徐锦秋一脸尚未掩饰好的妒羡,徐锦冉却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不由在心中一叹,对陈氏道:“大嫂能替我着想至此,我自是感恩不尽,只还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大嫂能够答应。”   陈氏自没有不应的,魏氏便道:“锦程、锦鸿有他们父亲教导,我不担心。只这几个女儿,原该是我来教导。但我这身体……因而想求了大嫂,将我这几个女儿都带回去,教导一番,也好叫她们在赏梅宴上表现得宜一些。”   “这——”陈氏有些迟疑,她原只打算接了徐锦华去的,这一下变成了四个,尤其那徐锦秋她一看便觉不喜——   只魏氏都如此恳求了……   陈氏终究应了下来,心道小姑子还是太心软,待这些庶出如此宽厚,也不知将来能有几个记得她的好。   魏氏自是千恩万谢。待送走了陈氏,便打发仆妇去准备几位小姐外出暂住的东西了。   这结果,徐锦秋自是喜出望外,徐锦冉也颇有几分欣喜,唯徐锦华竟面有难色。但她并未出声,只沉默着听凭魏氏吩咐仆妇。   徐锦瑟瞧着她的反应,暗忖不知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总觉得她像在掩藏什么一般。   因着赏梅宴就在下月初一,安平侯府之行自是越快越好。陈氏拜访的第二天,魏氏便令徐家姐妹收拾好了东西,去往安平侯府。   前世这时,去了安平侯府的只有徐锦华一人,如今靠着魏氏请托,她们几个都得了这机会,能同徐锦华一起,进入安平侯府。   因着是借住,每人只带了一个丫鬟出来。徐锦华挑了司琴,徐锦秋带了雪芝,徐锦冉带了青芸,徐锦瑟自己,却选了鸿雁。   为此,荷香很是有些失落。徐锦瑟也只能略安抚了她几句。盖因荷香虽忠心,却实在不是那通透性子,且此去安平侯府,说不得还需用到鸿雁的身手。   到得安平侯府,几人一一拜见了安平侯、安平侯夫人,安平侯世子魏彻与夫人陈氏。   安平侯与安平侯夫人见着徐锦华都很是亲切,魏氏所出的一对儿女,徐锦程在京城时便已来拜见过,徐锦华却是第一次拜见外祖父与外祖母,自是好一番亲香。   安平侯世子与陈氏的小女儿魏韵灵站在她们身后,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瞧着这几位表妹,显然对她们很感兴趣。   陈氏介绍道:“这是你小姑母家的几位表妹,锦华、锦瑟、锦秋和锦冉。”   又对徐家姐妹道:“这是我那女儿韵灵,今年十四,虽瞧着顽劣,倒比你们都大一些。”   魏韵灵不依的跺了跺脚,“母亲怎生说得,我哪里顽劣了。”   陈氏便笑道:“瞧瞧,还说不顽劣,这又是作何姿态?”又对徐家姐妹道,“这女儿被我宠坏了,若有什么做得不当,自管跟我说,我来说她。”   徐锦秋悄声对徐锦冉道:“瞧这韵灵表姐,都十四了,看这模样倒像比我们还小呢。”   这话虽没叫陈氏听见,却让她看到了这窃窃私语的模样。陈氏心中一阵不喜,便打发魏韵灵带她们去玩耍,又吩咐仆妇带了几人的丫鬟前去住处安置。   安平侯与安平侯夫人虽是不舍,到底年事已高,只多叮嘱了徐锦华几句便罢。   魏韵灵便带着她们,沿着府中抄手游廊,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府中景致。   徐锦瑟瞧着魏韵灵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倒生出了几分羡慕——能有这般模样,显是被宠大的。   安平侯共有二子四女,除安平侯世子外,另有一位庶子,此时在外地任上,并不住在府中。四个女儿均已出嫁,三女儿便是那陈景政之母陈夫人。   因而此时安平侯府中,只有安平侯世子一家居住。   安平侯世子仅有一子两女,均是陈氏所出。长子魏韵博外出办事,还未回来,长女年初被接入宫中,封了淑妃,家中便仅剩魏韵灵一个了。   这安平侯世子,竟无庶出子女,不怪将魏韵灵养成这般单纯的性子。   徐锦瑟正想得出神,前头却响起一声惊叫。   却是魏韵灵自长姐出阁后,许久不见同龄姐妹。如今一来便是四个,听着还要与自己一同受那崔嬷嬷教导,不由有了亲近之心,上前便挽了徐锦华的手。   她比徐锦华大了一岁,个头比她略高。这么一挽,头便不自觉的低了下来,鼻尖险些碰到徐锦华的脸颊。   魏韵灵只觉一股甜腻香气扑鼻,还未闻清是什么味道,便被用力甩开!   她一时未觉,险些撞上廊柱,这才惊叫出声。   徐锦华刚一出手便觉不好,只因魏韵灵那动作太过贴近,呼吸都险些喷在了她脸颊的疤痕处,这才下意识的甩脱开来。此时连忙上前,扶了魏韵灵,细声道:“韵灵姐姐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魏韵灵摆了摆手手,“是我不该突然凑过去,倒吓着锦华妹妹了。”   说着,眼珠一转,竟跑到徐锦瑟身边,挽起她的手,朝徐锦华一笑,“这样,我和锦瑟妹妹一处走,锦华妹妹就不用担心被吓着啦。”   说着,没事人一般,挽着徐锦瑟继续往前。   徐锦瑟心中好笑,略转过头,便瞧见徐锦华面上瞬间掠过的阴沉,但旋即便被她收敛的分毫不露。   看来这位韵灵表姐,单纯归单纯,倒不像面上这般不晓世事呢。 第67章 表妹   当晚,几人被安排在春熙阁的客房中。   客房正临着魏韵灵所在的夏雨轩,只不过这一日舟车劳顿,徐锦瑟回房不久后便睡着了。   待第二日醒来,已是晨光微亮——她自床上坐起,望着窗外天光微微出神,竟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小姐起来了?”鸿雁掀起帘子,见徐锦瑟已经坐起,只说道,“还想着赶了一天的路,小姐会睡得久些呢。”   因着徐锦瑟入睡时,大都是荷香守夜,鸿雁尚不知她难以入眠之事。徐锦瑟也不说破,只道:“不比得在家。”   她在鸿雁的服侍下洗漱了,才在丫鬟引领下去到夏雨轩。   魏韵灵早就等在里头,一见她进来,立刻迎了上来,“锦瑟妹妹。”   “韵灵姐姐。”徐锦瑟刚同她问过好,徐锦华、徐锦秋和徐锦冉也进了门。   魏韵灵见状便微微一笑,放开了她,然后带着她们入了内室。   崔嬷嬷早已在此等候多时,魏韵灵给两边介绍了,徐家姐妹便齐齐见了礼。   崔嬷嬷也还了半礼,一双眼睛平平地打量了几人片刻,方才说道:“世子夫人既将几位小姐托付老身,老身便恬居半师,给小姐们讲讲这规矩、礼仪。”   徐锦瑟瞧着这崔嬷嬷表情肃穆,穿一身雪青色褙子,下配刻丝葫芦纹样的综裙,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斜插一只翠玉长簪,发丝一丝不乱,瞧着便不怎么好相处的模样。   崔嬷嬷板着脸道:“几位小姐须知,学什么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这些时日,老身会对几位严格要求,以期能在赏梅宴前让几位再进一步。若是哪里得罪了,还请小姐们勿怪。”   几人忙道不敢。   崔嬷嬷略一颔首,只这课还没开始,又有丫鬟通报,说韩小姐来了。   魏韵灵不由得撇了撇嘴。崔嬷嬷瞥见,呵斥了一声,众人便见她正起了表情,不敢再露出丁点儿不端庄的模样。   就在这时,世子夫人陈氏带了一个少女进来,朝众人介绍道,这是她们韩家表妹,韩茵。   韩茵的母亲是安平侯庶出的二女儿,只早早便去世了,她父亲早已另娶新妇,孩子都有了两个。   安平侯世子怜她年幼丧母,便时时让夫人接她过府,与魏韵灵也算打小便认识了。只两人性格不合,魏韵灵一向看她不顺眼,因而并不算亲近。   韩茵瞧着娇娇怯怯,行动间如弱柳扶风,乌发梳成双髻盘在脑后,只鬓边垂下两绺,映着脸儿显得更小了。   徐锦瑟看她唇色浅淡,怕是身子不大好。   陈氏道,为着那赏梅宴,韩茵要暂住府中,与大家一同受崔嬷嬷教导。   韩茵今年十三岁,因生在冬日,比徐锦瑟和徐锦华略小,却是比徐锦秋和徐锦冉大的。   魏韵灵的态度颇为明显,韩茵隐隐觉着自己被冷待了,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双目中盈盈含水,一副怯弱模样。   魏韵灵看得心中烦躁,忍不住移开视线。   徐锦瑟在旁瞧着,恰在此时崔嬷嬷开始宣讲,魏韵灵便索性全神听讲,并不去看韩茵。   因是第一堂课,崔嬷嬷只略略讲了一番大家小姐该注意的仪态、礼仪,便让她们各自走一段路,叫她瞧瞧。   几人依次走了,崔嬷嬷的脸色便越发严肃,显是不甚满意。   众人心中都有些惴惴,尤其是韩茵,忐忑都快写在了脸上。   让崔嬷嬷瞧见,眉头便皱得更紧了。只说今日便先散了,她要回去好好想想,如何针对各位小姐的状况展开训练。   魏韵灵自是最开心的,只她笑容还没展开,又瞧见韩茵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立即收了笑容,转身就走。   韩茵连忙追了过去。   因着两人年纪相近,以前韩茵来时都是住在魏韵灵的夏雨轩,这次也不例外。   魏韵灵见她追着自己来了,而她又一见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就烦,索性折返回来,挽住徐锦瑟道:“锦瑟妹妹,我与你一见便投缘,不如来我房里坐坐?”   “韵灵姐姐?”徐锦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瞧瞧她,再看一脸惊讶的韩茵,心道这怕是为着避开这位韩茵表妹吧。   她想着,便伸手覆上了魏韵灵的手臂,微笑道:“姐姐盛情,我哪有拒绝的理儿?”   魏韵灵一听便高兴起来,觉得徐锦瑟果然通透,解了自己的麻烦。   她回头对几人笑笑,道:“那我跟锦瑟妹妹就先走一步了,几位妹妹自便,就当这儿是自己家就行。”说完,拉了徐锦瑟便走。   这态度叫徐锦秋一阵窝火,只毕竟此时借住在安平侯府,不好发作。   魏韵灵拉着徐锦瑟,直入夏雨轩。   刚一进门,便有丫鬟奉了茶来,魏韵灵便邀她坐下:“妹妹坐,尝尝我这里的茶。”   徐锦瑟接了茶盏,魏韵灵却捧着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屋中便仅剩了茶盏轻微碰撞的声响,气氛有些尴尬。   徐锦瑟在心中一叹,挑起了话头,“那位茵表妹……我瞧着韵灵姐姐,似是对她有些心结?”   这名字听得魏韵灵一抖,立时便回神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冷落了徐锦瑟,心中不由有些歉意。干脆直说道:“我只不耐烦见她镇日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她倒没什么坏心,只这人——”   魏韵灵一叹,“我不惯背后道人是非,日后相处起来你就知道了。”   这位韵灵表姐还真是直来直往,徐锦瑟微微笑道,“既是这般,韵灵姐姐只避开就好,我瞧着三妹倒像同她谈得来的。”   魏韵灵闻言,从窗中望出,只见韩茵带着徐锦华、徐锦秋和徐锦冉也入了夏雨轩,只在外头石凳上坐了聊天,并未进屋。   徐锦秋同韩茵聊得正热,时不时轻笑几声,倒衬得她这屋里有几分寂静。   魏韵灵对徐锦瑟的歉意顿时更深了,不由道:“是我考虑不周,硬拉了你来,倒叫你不能同她们一道了。”   徐锦瑟只笑笑,“韵灵姐姐何出此言?也许……本就不是一道呢?”   魏韵灵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是了,也许本就不是一道呢,锦瑟妹妹,不怪我一见你就觉着顺眼,哈哈哈哈。”   徐锦瑟但笑不语。这位韵灵表姐直率得,真是叫人打心里喜欢。   两人的友谊,便在这微笑中,初初萌了芽。   而此时的窗外,徐锦秋正指着韩茵头上一朵青色小花道:“刚没看见,茵姐姐头上这花儿,是真花吧,颜色可真别致。”   “这个?”韩茵将发上那朵小花摘了下来,拿在手中。那是比半个指甲盖还小一圈的花儿,韩茵头上零零碎碎插了几朵,远看不觉,近看却有种别样的精致。   “就是这个,大姐、四妹,你们快看,这花儿我竟没见过。”   徐锦华与徐锦冉闻言,也靠了过去,同她一起瞧那花儿。   徐锦华道:“这花儿当真眼生得紧,怕不是京城所出吧。”   韩茵愣了愣,才道,“锦华姐姐当真有眼力,这花是极北之地才有,只有极低温度时才能存活,倒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只离了那里,便难存活。”   “竟如此珍贵?”徐锦秋忍不住又看了几眼,还伸出手去想要摸摸。   韩茵嫣然一笑,又从头上摘了几朵下来,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我韩家祖籍便在那极北之地,今冬族人来访,携了一些过来。我这处只拿了零星干花来玩,姐妹们若有兴趣,便拿着玩吧。”   徐锦秋当先便拿了起来,这青色花儿瞧着可真是新鲜。徐锦冉也接了一朵,小心收好。韩茵便又拿了一朵,递给徐锦华。   徐锦华正待伸手,又听徐锦秋问道:“茵姐姐,这花儿叫什么名字呀?”   “这花没什么特殊叫法,只长在碧绒草上,所以大家就都叫碧绒花了。”   徐锦华瞳孔蓦地一缩,指尖如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   韩茵拿着花的手停在空中,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我、我有些不舒服,不好意思茵妹妹,我先回去了。”徐锦华说着,扯出一抹笑容,匆匆离开。   韩茵还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将这位表姐得罪了,不由自语道:“这是怎么了?”   徐锦秋没好气的道:“许是瞧不上咱们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吧。”   她这般口没遮拦,倒叫韩茵有些尴尬,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手里的花儿攥了起来,藏进袖中。   几人这一番动作落入徐锦瑟眼中,倒叫她不由深思起来——徐锦华刚刚的神态,不像瞧不上,倒似在——畏惧什么一般?   只不知,到底是什么,让她露出了这般表情? 第68章 不期而遇   崔嬷嬷果然说到做到,自第二日起,便针对每人的情况订出一套练习之法。如徐锦秋、徐锦冉般基础不牢的,便需顶着书本站立一盏茶功夫,不得令书本落下。   像徐锦瑟、徐锦华、韩茵般仪态尚可的,便需顶着书本走动,而不能令书本落下。   至于魏韵灵的训练便更苛刻了,她除了头顶书册外,腰间还系了宫绦,上下缀了两块压裙玉佩,走动间却不能让玉佩碰撞、发出声响。   这一番训练下来,几人都累得够呛,倒再没心思想其他,一个上午囫囵便过了。待到崔嬷嬷言下午要看几人的绣功时,连最不爱此道的徐锦秋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待到崔嬷嬷离开,大门关上的刹那,几人都近乎跌坐一般倒在了椅子中。只经过这一早的训练,各人都下意识的顾及着仪态,因而姿势瞧着还好。   韩茵最是体弱,一张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坐在椅上不住喘气,却还忍不住对魏韵灵道:“韵灵姐姐真是厉害,我们单是顶着书走就快不行了,姐姐却还加了玉佩,可、可真是厉害啊。”说到后来,喘得都快不成句了。   瞧见她这模样,魏韵灵险些忍不住翻起白眼,没好气的道:“你试试练个大半年,自然也能顶着书册行动自如了。”   “韵灵姐姐练了大半年?”徐锦秋惊道:“日日都要这般顶着书册练习?这、这得多累呀?”   徐锦冉虽不说话,面上却也露出了赞同之色。   徐锦华却道:“三妹这便有所不知了,这崔嬷嬷乃是宫主出来的教养嬷嬷,她们训练人的手段,那都是有独到之处的。这顶着书册走路虽苦,待练就出来,这身姿仪态,当不比宫中贵人差。”徐锦华自己的仪态是经过魏氏讠周教的,自信不比哪家小姐差。只到了崔嬷嬷这里,才知道自己尚有这许多不足。   尤其想到自己将来要入皇子府为妃,对崔嬷嬷这教导便有些甘之如饴了。   倒是徐锦瑟,竟能与自己和韩茵分在一起,颇叫她吃惊。虽早就觉得徐锦瑟平日瞧着与徐锦冉和徐锦华略有不同,却从未想过是因她的仪态较两人出众。可自己受过母亲教导,徐锦瑟能有什么?云姨娘是决计不可能让人教她的!难道这就是母女天性,徐锦瑟生下来就自带着魏氏安平侯府嫡女出身的仪度气质?   不!这么荒谬的事,怎么可能!徐锦华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徐锦瑟却不明白她为何变了脸色,她这番仪态自不是天生的,前世在魏府,也经过一番辛苦的练习,方才能有此时的模样。当初魏府最看重的,不外是她安国公府的出身,自是希望她举手投足、行走坐卧间能有一番贵女之气。只可惜她庶女出身,很是叫婆家失望。遂后来婆婆花大价钱请了为专司礼仪教导的嬷嬷。那位嬷嬷手段之严苛,尤在崔嬷嬷之上,才叫她在短短时日内有了这般进步。   徐锦秋却不知二人心思,只觉徐锦华这话听着优越感十足,只回道:“大姐既然这么有心得,下次就试着让那书少掉下来几次,说不定一下就练出来了呢。”   韩茵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快的,便是韵灵姐姐都练了大半年呢,崔嬷嬷都说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了。”这话听着虽是为徐锦华开脱,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倒像把魏韵灵与徐锦华同时埋汰了一番。   徐锦瑟略有些懂为何魏韵灵会说韩茵“没什么坏心”,却“不耐烦见她”了。   只韩茵自己一无所觉,还有些奇怪为何没人接话。最后还是徐锦华笑着道:“茵妹妹说得是,咱们还是循序渐进,一点点得学最踏实。”给圆了过去。   魏韵灵瞧着韩茵双眼发亮的、一脸感激的看着徐锦华的模样,不由一阵烦躁。也不知为何,她对这位锦华表妹,下意识的便有种敬而远之之感。照理说,徐锦华的血缘才是与她最近的,她瞧着这位表妹却全无亲切之感,总觉得她好像有种说不出来的“假”。   反倒是徐锦瑟,叫她瞧着更为亲切。只韩茵这个拎不清的,倒似和徐锦华更亲近了,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这里,魏韵灵更觉头痛了。   只徐锦华也并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瞧着处事也算周全,她便只能将这感觉归于直觉,压在心底了。   待到下午,崔嬷嬷让几人带了从前的绣品来,一一看了,又让她们现时绣了几个花样。徐锦华、徐锦秋、徐锦冉和魏韵灵都不是偏爱针黹之人,绣得自然平平,倒是徐锦瑟与韩茵绣得颇为亮眼,崔嬷嬷看着连连点头。   待到全看过一遍,便道:“这刺绣一道,大家小姐,其实并不需精通,能有那眼力,辨出什么是好什么是歹、说得出那般绣品才是绝佳、妙在何处,便已足够。只这赏梅宴上有一项绣品之评,若几位有心于此,我倒可评说几句。”   徐锦华道:“既是赏梅宴有的,嬷嬷尽管评说。我们姐妹虽绣功平平,对这绣品之评却也有几分好奇,还望嬷嬷指点。”   崔嬷嬷点了点头,倒也不客气,直接道:“时人云‘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待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极绰约谗唼之态’讲得便是绣品可达书画般的传神意境。这便需要胸中有沟壑,绣时度其势,未下针前先立意,有意才有形、有形方有神,可见这刺绣之道,讲得也是一个‘传神’。”   说到此处,崔嬷嬷顿了顿,才道:“几位小姐的绣功确实算不得出众,除了锦瑟小姐与茵小姐之外,恐怕无望这绣品之评了。只这也无甚要紧,京中擅于刺绣的贵女本就不多,每年这绣品之评也只寥寥数人罢了。只赏梅宴梅姝的评选,会综合各项的表现,若能拿到这绣品之评的魁首,也可算锦上添花。”   “这针黹之道,若想提高,全赖平日苦练。赏梅宴前这段时间,两位小姐若想提高,不妨想想我刚刚提到的‘传神’之道,也许能有所获。”   徐锦瑟与韩茵自是应了,徐锦秋、徐锦冉和魏韵灵却是齐齐松了口气。   唯徐锦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心中呢喃着“传神”二字,似有所得。   这在安平侯府的日子转瞬即过,崔嬷嬷的训练虽严苛,却着实有效。在她的讠周教下,几人身姿态、仪态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又因着这些训练着实辛苦,每日间只刻苦练习便已耗尽了心力,遂连徐锦秋都未出什么幺蛾子。只觉一转眼,便到了回府之时。   待到临别之时,几人告别了魏韵灵并世子、世子夫人,乘了安平侯府派出的马车,往安国公府去了。   韩茵却是要留在安平侯府,待到赏梅宴时,与魏韵灵同去了。   徐锦瑟与魏韵灵告别时,听她提起此事时,语中颇有几分不乐意,却也无甚办法。   安平侯为徐家姐妹准备了四辆马车,刚好一人一辆。   四辆马车从安平侯府角门出来,徐徐向前,徐锦瑟有些心不在焉的,她总觉着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东西,在安平侯府中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徐锦瑟险些被甩出去,还是鸿雁反应快、将她拉住了。   “怎么回事?”鸿雁扬声问道,同时掀了帘子往外看去,就见前方转弯处,一队马车正在前行,倒将路堵了个严实。   “是韩家的车队。”车夫回道,“不想撞上了他们行路,得等他们过去了才好过。”   鸿雁瞧了瞧那车队上的旗帜,又看了看前方,已是看不到徐锦华她们的马车了。于是缩回车内,对徐锦瑟道:“小姐,是碰上车队行路了。我瞧着大小姐他们的马车都走在了前头,怕是只有我们被拦下了。”   韩家?会是韩茵家吗?   徐锦瑟心头一动,不由掀了帘子朝外看去,眼前却突然晃过一个眼熟的身影。她皱起眉头,待要细看,却发现被前进的车队挡住了视线,瞧不见了。   徐锦瑟盯紧那方向,好容易待车队过去,才再看到那身影,不由皱紧了眉头。这人,竟像是——云贺?   云姨娘的二哥云贺,他不是上京来送贺礼的吗?已经过了这许久,怎地他还在京城?难道是云姨娘……   正自疑惑间,突见云贺身子晃了一晃,竟猛地栽倒在地。   徐锦瑟不由一惊,对鸿雁道:“快,快去把他扶起来。”   不管云姨娘有何打算,此时既叫她碰上了云贺,倒不妨借这个机会,套一套他的话。 第69章 再遇   待到鸿雁赶到,云贺已经倒在地上不住发颤,整个人缩成一团,面色如纸,冷汗都快将衣服浸透了。周围的人瞧他这模样甚是吓人,怕惹上事端,都避了开去,倒方便了鸿雁冲到他身旁。   他这幅模样,鸿雁一看便觉不好,与车夫一道将他一道抬到马车边,就听徐锦瑟道:“这是怎么了?快将他扶进来吧。”   “这……”鸿雁有些迟疑,这陌生男子若与小姐共乘一辆马车……   徐锦瑟一瞧,便知她在顾虑什么,遂道:“这是云家二老爷,姨娘的二哥。”   那算便是小姐小姐血缘上的亲舅了,如此倒不算逾矩,鸿雁再无顾忌,同车夫一起将云贺扶上了马车。   徐锦瑟这才看清云贺的模样,不由大吃一惊,“这是怎的了?怎么这般严重?”   “奴婢不知。”鸿雁道:“奴婢赶到时云二老爷已经这样了,瞧着像是突发急症。”   “即是这样,车夫,劳烦先赶去最近的医馆吧。”徐锦瑟对车夫道。   车夫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世子夫人的吩咐是将徐家小姐送回徐府,这路上被韩家车队耽搁落了后尚好解释,若是再送人去医馆,这么一耽搁……   徐锦瑟见状,朝鸿雁使了个眼色,鸿雁立即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塞了过去,悄声道:“车夫大哥,这是我们姨娘的二哥,和小姐也算有亲的,您行个好帮帮忙,世子夫人那边儿不会怪罪的。”   车夫将银子塞到袖中,忙不迭的点了头,带着他们便往医馆去。只启程前还忍不住提醒道:“小姐须知,这最近的医馆都要一炷香的功夫,若是耽搁了您回府的时辰……”   “不要紧的,只管去就是了。”鸿雁扬声道。   车夫这才一甩鞭子,驾马出发。   这会儿功夫,车上的云贺已经打起了摆子。   鸿雁瞧着不好,伸出两指在他颈间一叹,不由惊道:“不好,云二爷的脉搏弱了!”   “这、这如何是好……”徐锦瑟看了看链子外头,马车行得很快,但这一炷香的路程显然还远得很。   鸿雁略一沉吟,道:“小姐若是信得过,便让奴婢一试吧。”   “我自是信得过你的,你快试试吧。”   徐锦瑟这般干脆,倒叫鸿雁愣了一愣。   只这一瞬,云贺的情况越发不好了。鸿雁并起双指,朝他身前几处穴道按去,再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云贺咳嗽一声,竟幽幽转醒了。   “云二老爷,我们正在去医馆的路上,你可能认得出我?”徐锦瑟的声音传入耳中,云贺有些迟钝的抬头,好半晌才认出这是自己那外甥女。   又听她要将自己送去医馆,不由吃力的摇摇头,手伸向腰间,像是想掏出什么,却因为没有力气,抖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徐锦瑟朝鸿雁点了点头,鸿雁便对云贺道,“云二老爷可是要拿什么东西,奴婢帮您可好?”   云贺闻言,看了徐锦瑟一眼,垂下手去。鸿雁立即会意,从他腰间摸出一只玉瓶,放在云贺眼前一晃。云贺点了点头,鸿雁便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喂他吃了下去。   这药丸一下去,云贺的脸色便即刻红润了几分,身子的抖动也逐渐弱了下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竟恢复了大半。   云贺长出口气,翻身坐了起来,朝着徐锦瑟一拱手,道:“多亏了外甥女了。”   “云二老爷请慎言,我外家乃是安平侯府,徐家却是没有云家这门亲的。”徐锦瑟道。   云贺不料她如此回应,只噎了一噎,便露出苦笑,道:“徐二小姐说得对,我们确实算不得亲戚。”   徐锦瑟这才道:“云二老爷此时像是好多了,锦瑟多嘴问一句,二老爷身体瞧这倒不像这般羸弱,为何今日突然在大街上犯了病?这药倒像是早就备好了。若二老爷身体早有不适,缘何独自出门不带上小厮?今日若不是恰碰上锦瑟经过,二老爷这般情形,该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倒有些像质问了,幸而云贺以为这外甥女是嘴硬心软,并不生气,只将那玉瓶从鸿雁手中接过,塞回腰间口袋,才道:“一点小毛病而已,没想着能突然就犯了,不然怎么也得带着人来。”   “这……恕锦瑟直言,云二老爷刚刚瞧着,可不像什么小毛病。倒是这药……”徐锦瑟的眼神在他腰间口袋的位置掠过,“很是对症,见效奇快,不知是什么药丸?如此有效,锦瑟倒想替家中父母寻上一些。”   “这——”云贺下意识的便想去捂腰间玉瓶,手伸到一半才觉出不对,便装作不经意般从腰间划过,两手顺势交握在一起,才道:“这药只是对我这病症有效,一般人吃了也无甚用处,反对身体不好。”   “如此……倒是锦瑟唐突了,还请云二老爷勿怪。”徐锦瑟微微垂下眼帘,云贺果然没有透露这药丸的名字,这却叫她更是好奇了。   “这有什么唐突的,徐二小姐一片孝心,当得嘉许才对。”云贺朗声一笑,道,“这也耽搁不少时辰了,我已无大碍,便先走一步了。”   说着,便叫车夫停了马车。   徐锦瑟道那医馆已快到了,是否还是去瞧瞧为好。   云贺只道不用,这小毛病只要吃了药便好了。   徐锦瑟闻言,也不再挽留,只让他多保重身体。   云贺谢过她的好意,便下了马车,转身离开。   见他走了,车夫想调转车头,返回徐府。徐锦瑟却出言阻住了他,只道既已走了这么久,想是离医馆不远了,她正好去医馆配副药,也耽搁不了多久。   车夫收了鸿雁银子,况若云贺不走,他们原也是要去医馆的,便也不多言,继续带了她们往医馆去。   走出不远,鸿雁掀了帘子,四下瞧了瞧并无异样,才掩了帘子,轻声对徐锦瑟道:“小姐,奴婢幸不辱命。”将一直用袖子包着的小半粒药丸托起来,捧了过去。   原来在鸿雁取玉瓶之时,徐锦瑟便使了颜色,叫她想法子留下些许。那般情况下,无法言语,只能用眼神沟通。幸而云贺身体虚弱,并未发现两人眼神的交流,也幸而鸿雁聪慧,领会了她的意思,这才顺利将这药丸留了下来。   徐锦瑟用手帕小心包了那药丸,此刻她们正可去医馆,问一问大夫,这药丸究竟是作何用途。云贺那态度看着甚是遮掩,这药——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吗?   怀着种种猜测,徐锦瑟到得药铺中,很是使了些银子,才让坐堂大夫松口帮忙验看。   徐锦瑟将那小半粒药丸捧出,不想大夫一见着那药丸便皱起了眉头。   徐锦瑟瞧着他将那药丸捧起来嗅了嗅,又刮下些许粉末尝了尝,像是有所发现,心便不由提了起来。   不想那大夫道:“这药中有几味罕见之物,老夫分辨不出来,只能告诉小姐,这当是针对某种症状急救之用的药,因其中有几味带有微毒,若不对症想对身体不利。”   这话倒能与云贺说得对上,徐锦瑟只问,“那大夫可知,这药是针对什么病症的呢?”   “这——老夫便不知了。”大夫捋了捋下颌上的胡须,道:“若小姐能拿了药方过来,老夫倒可评说一二,单只这半粒药丸,委实难断。”   徐锦瑟闻言略有失望,但这药丸既在她手中,日后再找别人验看便是,京城能人众多,总是能弄清的。   如此想着,便又将那药丸包好,交与鸿雁收着。   主仆二人刚走出医馆,就见一孩童抓着糖人从医馆门前跑过,一边跑一边还咬了口糖人,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般天真烂漫,直叫人看了心中欢喜。徐锦瑟不由自主的朝前一步,就听前方一阵嘈乱,抬头一看,竟见一匹高头大马在街上横冲直撞,正朝这小孩奔来!   徐锦瑟当下脑中一空,待回过神来已将这孩子拉入怀中,那马却已近在眼前!   徐锦瑟下意识地叫了声“鸿雁!”   鸿雁立时冲了上来,只那马已离得太近,鸿雁把心一横,拦在徐锦瑟身前,竟是以身相护之态!   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蹄子眼见便要落在鸿雁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大喝响起,一只手猛地拽住了缰绳,用力一拉!竟将那马硬生生拽偏了几分,那蹄子擦着鸿雁的耳朵落下,带起她几缕鬓发。   那人喝了一声“停下!”,一掌击在马颈上,将那马打得哀鸣一声,停了下来。   徐锦瑟回头之时,看到的便是那人逆光而立,显得格外高大的身形,不由便有些忡怔。   却听那人说道:“怎么好像每次见你,都是在马蹄下?”   欸?这是——   徐锦瑟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来。 第70章 托付   晏庭曜见她只看着自己,并不回话,只当她被吓住了。遂一手抓了缰绳,俯下身来,将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徐锦瑟只见这人从逆光之中俯身,原本看不清的面孔变得清晰起来,那比常人更深邃的轮廓仿佛被阳光镀了层金边儿,叫人瞧着,心跳都不由漏了一拍,便不由伸手,搭住他伸向自己的手,站了起来。   只这一动,却仿佛打破了魔咒般,叫那原还呆呆愣在徐锦瑟怀里的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一刹那魔音穿耳,便连晏庭曜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徐锦瑟将那孩子抱起,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口中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这般温柔姿态,倒叫晏庭曜忍不住挑眉,好似……又发现了这女孩子不大一样的一面?   只没待他细品这心情,那孩子的娘终于发现自家娃儿不见了,连忙奔了来,从徐锦瑟手中接过孩子,   一边朝两人道谢,一边抱着孩子又是摇又是哄的,口中连呼心肝。   两人瞧她一脸后怕的模样,便也没再多言。   京兆尹的人此时也赶了来,晏庭曜似与那头领有些交情,便上前叙了几句,将那马儿交给官差牵好,那头领便收了队,临走之时还朝他点了点头。   待晏庭曜回身,便见鸿雁朝他矮身行了个礼,“见过世子。”   晏庭曜认出这是自己送给徐锦瑟的丫头,便朝她略一点头。   不想徐锦瑟也朝他福了一福,道:“谢过世子。”   “不必谢我。”晏庭曜心道,听说安国公家中次子今日终于从承阳调遣回京,想来她便是这位的女儿了。   安阳一别,徐锦瑟虽给晏庭曜留下了深刻印象,奈何诸多事务缠身,只吩咐了人将那些书卷抄录了送去庄上,便不得不将这番偶遇抛之脑后。   不想自己刚一回京又碰上了她,还又是险遭马踏之局,这一下,倒叫他想忘都忘不了了。   只此时京城表面岁平静,暗地里却波谲云诡,徐家在此际回京,不知是吉是凶。   如此想着,晏庭曜心头一动,对徐锦瑟道:“东西我已转交了那位‘朋友’,我尚欠着你份人情,这谢便不用言了,若日后你碰上何难事,可叫鸿雁与我传信,但凡能力所及,我必倾力而为。”   晏庭曜这话,几乎是在坦言他已将那前朝秘宝墨玉麒麟献给了三皇子。不,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背后之人是三皇子,所以他只是在说,那前朝秘宝他已经交了出去,而这份人情他也领了,自己有何困难,都可向他求助。   这承诺可比那儿戏般的“救命之恩”郑重得多。墨玉麒麟代表的那份得祥瑞者安坐天下之意,不管由谁献上,都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当日发现宝藏,徐锦瑟只言交换,将这墨玉麒麟与其他宝藏拱手相让,只要了些书卷与鸿雁这侍女,便是笃定,这般人情,晏庭曜不会随便认下。   而晏庭曜果然也如她所料,就势应承了下来。   只没曾想,今日他却主动提起,承了这份情。   徐锦瑟不由心头一动,此时她虽有内有荷香、宋妈妈,外有两位护院算得上自己人,还有鸿雁这精于武艺的丫鬟,在徐府之外却着实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困境。   如今日般,好容易从云贺手中昧下了这药丸,却查不出它作何用途,此时晏庭曜的话倒叫她着实有了些想法……   徐锦瑟略一思索,便当机立断,从袖中掏了那包着药丸的手帕,道:“既世子如此说了,锦瑟便厚颜麻烦您一次。这手帕中的药丸,还请世子能帮我寻人辨识它的效用。”   晏庭曜刚接过手帕,又听她道:“这药丸得自嘉陵云家,若无人能辨出,或可从云家下手查清它的用途。”   晏庭曜点了点头,不想徐锦瑟又道:“我有位奶娘刘妈妈,自小将我带大,却在前些日子失了踪,若世子能查明她的去向,将她带到我面前,锦瑟感激不尽。”   这“厚颜一次”可就三件事情了,真是不客气呐。晏庭曜看着徐锦瑟,没有说话,但这意思清楚的摆在眼中了。   徐锦瑟展颜一笑,道:“世子为人大度,锦瑟佩服不已。这些事情对世子来说想必是举手之劳,对锦瑟而言却是关乎攸关生死的大事,世子今日之恩,锦瑟必牢记在心。若有机会,必当全力以报,绝不会叫世子后悔今日之诺。”   晏庭曜见她说得诚恳,又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孩独自被送去庄上,如今虽同家人一道回了京,想必还是处境艰难。顿觉自己同个小女孩计较什么?   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本就不算什么麻烦,对闺中女子却是难上加难。   况且那墨玉麒麟事关重大,这些小事加起来,也难抵那墨玉麒麟一分,说来还是他占了便宜。   思及此处,晏庭曜终于点头了。   待到此时,徐锦瑟才终于轻轻吐出口气。   她也知自己求得唐突,刚刚那会儿,她的心一直悬着,生怕被晏庭曜拒绝。   此时他终于应了下,她只觉重生以来一直压在心中的大石都仿佛轻了几分——有这位未来的安乐侯帮忙,她的身世之谜,终于瞧见了一丝丝揭破的希望!   徐锦瑟双手置于腰间,朝晏庭曜正式的行了一礼。   晏庭曜侧身避了开去,只道她不必如此,自己这番不过是还她人情,当不得如此之谢。   此时的他只当自己做了件好事,帮这女孩一个忙,却料不到日后,这女孩屡屡让他刮目相看,甚至改变了他的命运……   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告别晏庭曜后,徐锦瑟便一直思忖,祥瑞现世乃是大事,若三皇子进献祥瑞,必不会同云家那般遮遮掩掩,而该在一处足够郑重的场合、于大庭广众之下呈献陛下,同时造势才对。   如今京中却无异动,也无人言及祥瑞之事,想必三皇子还未行动。那他会选择何时进献呢……   徐锦瑟突地忆起,万寿节距今不远,难道三皇子会选在陛下寿辰之日……   只还未及深思,马车便停了下来,却是已经抵达徐府了。   徐锦瑟在鸿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双脚刚踩到地面,便听一声尖锐的质问响起:“二姐这般晚才到家,不知是去了何处玩耍?”   徐锦瑟抬头,与徐锦华望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顿觉似一道淬了毒的针芒刺来,待再要看,她已移开了视线。   徐锦瑟这才看见,不单早回来的徐锦华、徐锦秋、徐锦冉等在了这里,连徐丘松和云姨娘都站在一旁,似是等了很久一般。   徐锦秋见她不答,便又问道:“咱们同时从外祖家出发,二姐便是再慢,也不该这时候回来。只不知是什么有趣儿的事耽搁了,才叫二姐孤身一人停留在外这许久?”   这大冷天,站在院里这么一会儿便觉出了寒意,徐锦秋自是对叫她枯等这许久的罪魁祸首——徐锦瑟满腔怨气了。   “二姐是不是被车队阻住了去路?我刚才隐约瞧着后头有车队占了路,想是因这个才耽搁了?”徐锦冉话刚出口,便被徐锦秋狠狠瞪了一眼。   徐锦华顺势接了话头,“被车队阻了倒怪不得二妹,只这么会子功夫,什么车队也该走远了。二妹独自一人在外头这许久,可真叫人放不下心,连父亲都等了许久呢。”   徐丘松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徐锦瑟坦然一笑,“瞧大姐说的,有鸿雁陪着我,再不济、还有安平侯府的车夫呢,哪儿能叫孤身一人。我倒确实遇上件事耽搁了。”   说到此处,徐锦瑟朝徐丘松道:“还请父亲见谅,锦瑟回府路上遇到了云二老爷突发急症,为了送将他去医馆,这才耽搁了时辰。”   “云二老爷?”徐丘松愣了愣,显然未料到云贺竟牵扯了进来。   “云二老爷突然倒在了路上,眼瞧着就不好了,锦瑟想着,云二老爷是为送贺礼来京,身边儿又没带人,若是在京城出了事儿……瞧不见便也罢了,即是碰上了,总也该搭把手才是。”   这话说得在理,且不说论血缘云二老爷算得上她亲舅,便是论交情,两府虽不能算亲戚也勉强也能说是故交,断没有视而不见的理儿。   徐丘松的态度这才和缓起来,只说了几句日后再有这等事,先派人回府通知一声,免得众人平白担忧。   徐锦瑟自是应了,心中却是一哂,她身边只一个丫鬟,车夫还是安平侯府派的,便是再遇上了,又能派谁回来?父亲这话说得可真是轻快得狠呢。   徐丘松这一走,徐锦华与徐锦秋见无甚可为,便也散了。徐锦冉朝徐锦瑟笑了笑,快步追了上去。   倒是云姨娘留了下来,一开口便问道:“二小姐,你瞧着云二老爷他……身子可好?” 第71章 套话   “云二老爷已经无事了,他好似带了种药丸,吃了不久便没什么大碍了。”徐锦瑟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云姨娘的反应。   便见云姨娘听到那药丸二字时,瞳孔几不可见地一缩,但接着便低头掩饰了过去,只道:“那便好。我这二哥,总是这么不经心,幸而今日碰上了二小姐,不然可叫他怎么办才好。”   “姨娘快别这么说,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只是……”徐锦瑟顿了顿,上前一步,盯紧了她,才道:“瞧他那样子挺吓人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效果如此好。”   云姨娘只道不知,徐锦瑟却从她眼中瞧见了瞬间的愕然,心中便知,自己怕是触及了什么关键之处。   只云姨娘此人谨小慎微,单从她前世做了自己一辈子的“亲娘”,若没有徐锦华说破,自己到死都不知这位究竟是谁的“亲娘”,便能觉出她善于隐忍做戏,想要从她身上套话极为困难。   今日能有此收获,徐锦瑟已是知足,再问下去,怕她会起了疑心,便见好就收,就此打住了。   与云姨娘分别后,荷香立即迎了上来。   刚刚主子们全聚在这里,她一个丫鬟根本无法上前。此时终于得了机会,不由泪眼盈盈的瞧着徐锦瑟,“小姐……瘦了。”   徐锦瑟拍了拍她,道:“安平侯府的吃食甚好,我还担心胖了呢,瞧荷香这般,倒是能把心放下了。”   荷香不由破涕为笑,道:“小姐这些时日不在府中,可叫奴婢想得紧。如今可算回来了,下次奴婢想和鸿雁换换呢。”   徐锦瑟只笑而不答,反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父亲和姨娘怎会都在门口?”若说是因着她的晚归,徐丘松才会候在门前,她却是不信的。   “是安国公世子夫人来了,老爷是来送她的。恰赶上三位小姐回府,姨娘正招呼着人去迎,正碰到了一起,听说小姐迟迟未归,才等在了那里。”荷香也是来迎徐锦瑟的,只没想到三位小姐都到了许久,徐锦瑟还迟迟未归。   只听这话,徐锦瑟便知徐丘松会在门前“等待”,定不乏云姨娘的手笔,说不得徐锦华也参了一脚,不知在徐丘松面前说了什么,才让自己一回来,就面对这如同三堂会审般的局面。   只没想到,竟会是安国公世子夫人来了……   前世,这位夫人可没上过门呐。   而徐丘松会因着二人的撺掇便冒着寒风等在门口,可见这说话之人在他心中地位定是不低。云姨娘一个妾氏,自不会被这般重视——那便是徐锦华了。   自己这位父亲,徐锦瑟还是看得懂几分的。徐锦华之于他,可以是偏疼的女儿、却不会是共谋的伙伴。她的话能有如此影响,必定是徐锦华在他心中的地位获得了提升。   而联系到安国公世子夫人的到访,这答案简直摆在面前——徐丘松定是知晓,安国公府有意捧徐锦华入二皇子府了!   一位皇子侧妃、还是正宫嫡出的皇子侧妃,于他而言,简直是仕途上的一架登天之梯!   如此一来,徐锦华在他心中的分量,登时便不同一般了!   只……安国公世子夫人为何会来?前世,安国公府可一点儿口风都没露过。   徐锦瑟不由问道:“你可知世子夫人为何而来?”   “奴婢不知,但……”荷香想了想,才道,“奴婢听说,世子夫人出门前,提过一句‘小姐们都去了外家,夫人这般厚道,是家宅之福。’”   徐锦瑟瞬间了悟,安国公世子夫人怕是听说了魏氏将她们都送去安平侯府、接受崔嬷嬷教导的事情,特特来提点的。   前世只徐锦华一人去了安平侯府,故安国公府稳得住。此时徐家四个女儿一同去了,安国公世子便不得不顾虑,徐家是否另有打算,需先提点徐丘松一番。   想到此处,又有些奇怪,为何徐丘松亲送了安国公世子妃人,却不见魏氏,便问道:“母亲呢?”   “夫人身子不好,这几日已是起不得床了。”荷香的话令徐锦瑟心下一惊,她猛地回头,问道:“我走之时,母亲身子不是尚好吗?”   荷香道:“正是小姐们刚走没几日,夫人晨起散步,感染了风寒,身子便不大好了。”   荷香瞧着小姐这方向是往魏氏处去的,连忙补充道:“林妈妈刚刚便传了讯来,小姐们回府也不必去请安了,您当时还没回来,您看是不是……”   徐锦瑟只摇了摇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待到魏氏门口,便被婆子拦住了。   徐锦瑟正待说话,便看到林妈妈从房内推门而出。那房门刚一打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就跟着扑面而来,徐锦瑟不禁走皱起眉头,迎了过去。   “林妈妈,母亲的身子可还好?”   林妈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听到这话才察觉徐锦瑟到了门前,连忙道:“二小姐回来了。”   徐锦瑟只一点头,又问“母亲身子怎样了?这些时日不见,我正想求见。”   林妈妈道:“夫人较前几日好些了,只还起不得身。小姐们的孝心夫人自是知道,只现下见不得风、又倦得厉害。二小姐待过几日,夫人身体大好了再来便好。”   徐锦瑟心中一沉,连刻意的求见都被挡了,魏氏的状况绝不像林妈妈话中那般轻描淡写。只面上尚不敢露,回房途中,心中便一直在思索——前世,魏氏是何时病故的?   这一回忆,反是心惊——她竟只能依稀记起,魏氏是在徐锦华出嫁后不久病逝,但究竟是何时候、因何原因,却是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她原以为,前世的记忆都已找回,不想却漏了这么一处,这究竟是……   思及前世,魏氏搬来京城后,身子反渐好,偶尔还能带她们出门应酬。直到徐锦华出嫁后,她才仿佛了了一桩心事,逐渐病倒了。   这越想越是心惊,总觉魏氏这次生病,有些不同寻常。   但此时连魏氏的面都见不到,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好在没过几日,魏氏房中便传来消息,说夫人身子渐好了。   徐锦瑟方才松了口气。   ***   却说当日徐锦华回到府中,一进房门,侍书便从袖中掏出封信呈了上来。   “这是?”徐锦华瞧着那信封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徐锦华亲启”五个字,暗忖是谁会给她写信?   便听侍书悄声道:“是安国公世子夫人给小姐的。”   徐锦华顿时一凛,示意司琴将门关好,才拆了那信。   那信中内容先是叫她眉心蹙起,后又舒展开来,最后更是渐添喜意,颇有些喜上眉梢之感。   从接到信便开始忐忑的侍书见她如此,终于放下心来——徐锦华的喜怒无常,委实叫她与司琴吃尽了苦头。   徐锦华一目十行的看完信,方才问道:“你说是世子夫人交于你的,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侍书道:“除了奴婢和世子夫人,该是无人知晓。世子夫人是专程来找/小姐的。小姐不在,她便说想见见小姐的大丫鬟。夫人病重,是老爷派人传了我等过去。世子夫人是悄悄儿将信递给奴婢的。奴婢一拿到便藏在袖中,没被人瞧见。”   也正因安国公世子夫人这般态度,接了信后,她才会如此忐忑。   徐锦华这才舒了口气,又将翻来覆去的再看一遍,才吩咐司琴点了蜡烛,亲手将那信放在火上点燃。   待亲眼瞧着那信烧成灰烬,才让侍书捧出笔墨,慎之又慎的写了回信,交由侍书。   “你找个机会,将这信送到安国公府,交到门房上,就说是世子夫人等的故人之信便可。”   侍书将那信放入袖中,徐锦华又叮嘱道:“不可让府中人知道,包括父亲母亲。”   侍书闻言,心中一紧,却也只得应下。待几日后,寻了个由头出门,悄悄将信送去了安国公府。   徐锦华这才如释重负般吐出口气,接着,控制不住的露出笑容——若那信上所言之事成真,在赏梅宴上,她定能一鸣惊人,叫所有人都记着她徐锦华的名字!   便在这般心思各异之中,赏梅宴的日子眼见着便要临近,徐家又发生了一桩事情——徐丘松,带了一个男童回家,说是受托照看的故人之子,要在家中住上一段时日。   私下却对魏氏坦言,这是陈伯忠的外室子。那外室前些时日病故,这孩子无人照料。骤然带回家中,又怕陈夫人接受不了,故先在徐家住上一段时日。待日后徐徐图之,慢慢在陈夫人跟前透了口风,再将孩子接回去   这事将魏氏气得不轻,刚有起色的身子眼见又衰败了下去。   徐丘松却是铁了心,要将这孩子留下来。 第72章 序幕   待众人知晓之时,此事已尘埃落定,魏氏终究拗不过徐丘松,这孩子就此留在了徐家。   魏氏虽厌陈夫人,却对这种豢养外室之事深恶痛绝。徐丘松虽执意将孩子留在了府中,魏氏却是言明了不管,也不许这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徐丘松无法,只得让云姨娘从后罩房中另辟一处,给这孩子居住。   这孩子因是外室所出,也并未冠姓,只唤“宝儿”。   宝儿与徐锦鸿同龄,很快便玩在一处。徐丘松倒是乐见其成。不但是因着他与陈伯忠的私交,还因为,他已经得了消息,自己这位连襟,下一任上,可能又要高升了。   这可是好事。   而陈伯忠将这外室子交到他手里,不只是信任,也等同于一份把柄交到了他手中,这让徐丘松如何不高兴?尤其是,听说陈伯忠的二哥,年后可能调去吏部……   因着魏氏不待见这孩子的出身,宝儿便被托付给了云姨娘。相较其他姐妹,徐锦瑟便多了些碰见他的机会。   只见得多了,却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并不是前世见着过的眼熟,而是,总觉着他有些像什么人。   但转念一想,陈伯忠与徐丘松私交甚笃,陈景政他也是见过的,这孩子与他们都有血缘,长得相似也并没什么奇怪的。   前世这“宝儿”也在徐家住了许久,才被陈伯忠接走。只他一个外男,与徐锦瑟姐妹没多少碰面机会,在徐锦瑟记忆中也不过模糊一影罢了。   徐锦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将此时暂且搁下。倒是徐锦秋,听说“宝儿”是陈伯忠的外室,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   那陈景政害她丢了那么大一个人,她对陈家早就记恨上了,陈景政都那么大了,陈伯忠又偷偷有了外室子,显见得陈家会有一番闹腾。她简直恨不得想亲眼瞧瞧那一幕了。   因而这几日,徐锦秋时不时便伪装着路过,和在院里玩耍的“宝儿”巧遇几次,恨不能从他脸上看出陈家内宅那场血雨腥风来。可惜宝儿年纪尚幼,除了整日和徐锦鸿疯玩儿,什么都看不出来。徐锦秋一无所获,不得不偃旗息鼓。   徐锦瑟却没那闲心,她已经开始准备赏梅宴的绣品了。这些时日,全副心神都用在了此处,一针一线,尽皆精致,务求绣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听说徐锦华那边儿也忙了起来,却不知在准备些什么。   这一日,徐锦华正在阳光下刺绣,荷香站在一旁,正看见鸿雁掀了帘子进来。刚想冲她使眼色,小姐正忙,恰在此时,徐锦瑟抬起头来。鸿雁便顺势上前,将一瓷瓶捧到徐锦瑟面前。   徐锦瑟接过瓷瓶,拔开瓶塞嗅了一嗅,便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是此物,辛苦你了。”   “幸不辱命。”鸿雁行了个礼,便退至一旁。   徐锦瑟将那瓷瓶交由荷香收好,便又拿起绣绷。只没绣几针,便有些心不在焉。这瓶子自是她托了鸿雁去找的,里头的东西不是这个季节易得的。鸿雁能够找到,必是借助了晏庭曜的帮助。   虽说当日晏庭曜言明,承了墨玉麒麟之情,她却也当即提了三件事情出来。这次他会不会出手,她并无多少把握。只此时鸿雁能将这物拿来,便代表了晏庭曜的态度,徐锦瑟一颗心终是放下了。   赏梅宴上,徐锦华若还想同前世那般一鸣惊人,这瓶中之物,便是她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了。   想到此处,颇有些心绪不平,徐锦瑟便放下针线,正看到鸿雁有些欲言又止。便对荷香道:“前些儿时日我要的绣线怎么还没送来?荷香,你去公中问问,若是已得了,便拿过来,我急着用。”   待到荷香出了门,鸿雁才低声道:“小姐,您让奴婢留意府中的动静。奴婢发现,老爷派了人回承阳徐家,说是要接些老人过来。”   接些老人过来……徐锦瑟略一沉吟,在脑中过了一遍,已是有了猜测。   鸿雁见她已是了然于胸,便又站直身子,退到了一旁。   鸿雁这丫头,对徐家以前的情形知道的不多,话也不多,只管听自己吩咐做事,用着反更为顺手。   自上次荷香险些将庄上事情透露给云姨娘,徐锦瑟便警惕了起来。她心中的猜测无法对任何人言明。尤其在荷香心中,云姨娘便是她的亲娘,无需任何防备。虽后来她已同荷香说过,庄上事物切勿透露给任何人知晓,也相信荷香口风严谨、不会再泄露此事   但有着这层身份在,荷香对云姨娘的提防总归是比旁人少一些的。这样一来,有些事情,便不得不瞒着她了。   徐锦瑟也有些头痛,只盼晏庭曜那边,早日有些进展,也好解了自己这困境。   只现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唯有先用心绣好手头这幅刺绣。   日子便在忙碌中如水般流逝,待到徐锦瑟将绣品准备好的时候,赏梅宴的日子也终于来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一大早,徐锦程便赶往安国公府,与安国公世子的三位公子会和,一道赶往晋江行宫。   徐家姐们则搭乘马车,在途中与安国公府的小姐们汇合,一同前去。   待到约定之地,徐锦涵和徐锦涟早已等候多时,几人略寒暄几句,便催了马车,齐齐往晋江行宫而去。   车行几刻,未及近处,那巍峨宫殿便初初展露在眼前。及至跟前,那对着众人敞开的大门更是带着几分磅礴气势,叫人看得不得不心生敬畏。   在此处,马车却是不能进入,门边备了几顶青呢小轿,预备着给各家贵女代步。   马车刚近,便有几位穿着粉色比甲、挽着双髻的丫鬟迎了上来。   几人下了马车,徐锦涵将安国公府的帖子交由领头的丫鬟,那丫鬟便叫了三顶轿子过来。   “徐小姐,实在对不住,今日客人有些多,轿子有些使不过来,还要委屈几位小姐两人搭乘一顶了。”丫鬟客客气气得朝徐锦涵一福,话虽说得客气,意思却很是明显——她们六个人,只得三顶轿子了。   徐锦涵脸上的笑略有些僵硬,说到底,还是她们身份不够。赏梅宴上贵女众多,她若是国公之女,说不得还能争上一争,但她只是安国公的孙女儿,这身份上便差了一截。   且这些丫鬟,虽是奴婢,却是公主的奴婢,她尚且得罪不起。   徐锦涵只能收敛心中那几分不忿,转过头来,伪做平静道:“诸位妹妹,现下只得三顶轿子……”   “那我就和锦冉姐姐共乘吧。”徐锦涟抢先道。不就是身份不够么,她早就习惯了。不像徐锦涵,明明庶女出身,却总是端着安国公府小姐的身份。   徐锦冉不知她怎会挑了自己,颇有些纳闷。只她一向不善拒绝,就这么被徐锦涟拉着上了轿。轿夫便抬了轿子,竟是直接出发了。   徐锦涵见他们竟先走一步,更是气闷,索性也不客套了,直接上前挽了徐锦华的手,道:“那我与锦华妹妹一道,两位妹妹也快些来吧。”   说罢,也不管徐锦瑟和徐锦秋的反应便上了轿子,催那轿夫快些赶上。   徐锦秋哪愿意落在最后,当下便拉着徐锦瑟进了轿子。   两人刚一坐定,轿子便被抬了起来,往前行去。   这轿子内部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倒不觉拥挤。许是为了叫人观赏行宫中的景色,轿帘早已系了起来。   随着轿子前行,这皇家行宫的壮丽巍峨、富丽堂皇便逐渐展露在眼前。那回廊九曲、流水潺潺,隐在远处的亭台楼阁,无处不华美、无处不精致。   身畔的徐锦秋不住发出惊呼,徐锦瑟也被这壮美之境震惊了——与此处相比,安国公府简直说得上朴素了。   轿子行至一扇高耸大门前方停了下来,徐锦瑟看到,许多盛装打扮的女孩子等在门前,三三两两的结成群说着什么。   先到一步的徐锦涵等也在此列。   徐锦瑟与徐锦秋下了轿子,也与她们到了一处。   轿子将她们送到此处便折返回去,显是去接下一波人了。   徐锦秋一下轿,便好奇的抬头打量着巨大的门扉,还没瞧出所以然来,便听人议论道:“听说一个时辰前,丞相家的姐姐便进去了,我们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原来竟连进门顺序,都是按身份高低排列的吗?徐锦秋心中有些不愉。   只还没待她发出来,那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缝。公主府的女官由内而出,对众人道:“劳烦各位小姐久等,请随我入内吧。”   便见大门被彻底打开,两队侍女从门中走出,侍立左右。   众人随着侍女的引领进入门内,旋即齐齐被眼前所见奇景震撼了心神! 第73章 奇景   只见那巍巍宫殿间,一座透明琉璃搭成的屋舍伫立其间。屋内百花齐放、绿意盎然,更有蝶舞鸟鸣、莺歌燕舞,混似在这森寒冬日,突兀的留住了春天——便说是仙境也不为过了。   那引路的侍女走到此处便停了下来,又有一位女官从琉璃屋中出来,对众人道:“此乃朝华公主新设的暖房,室内温暖如春,还请诸位小姐将披风大氅留在此处,待到出来时自会奉上。”   语毕,又有几位侍女捧着托盘出来,接了诸位小姐的衣物后便退至一旁。   这般手笔、这般气魄,也唯有皇家才能有了。   待到那暖房之门敞开,一股夹杂着花草清香的温热之气迎面扑来,众人忍不住齐齐喟叹。这一门之隔,便像从冬季踏入了春天,浑然两个世界。   侍女们将众人引入花房中央的大厅,才介绍道,此暖房乃是朝华长公主特特为此次赏梅宴所建,聚能工巧匠引温泉之水、搭琉璃之屋、搜罗天下奇花异草置于其中,令人四时可赏春日之景。   众人环顾四周,皆一脸惊叹,浑不知侍女何时悄然退下。   待回过神,才发周围设了许多案几,先行进来的贵女们已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品茗谈笑,或观赏花草,甚是热闹。   在这群贵女之间,徐锦瑟一眼便瞧见了魏韵灵。今日她穿了一身鹅黄,格外娇俏。   只还不待她过去招呼,却听徐锦涵低呼一声,“是闻姐姐。”接着直挽了便走,竟是把其他人都抛下了。   “闻姐姐?”徐锦秋不解道。   “是闻丞相家的姐姐……可不能叫她抢了先!”徐锦涵回头道:“我也去打个招呼,你们要跟便跟,不跟的话就在这儿等吧。”说着,也朝徐锦涵的方向去了。   徐锦秋,心知这种贵女的交际圈子,无人引介是很难融入进去的,便也不犹豫,拽着徐锦冉便跟了上去。   这一晃眼儿,倒剩下徐锦瑟一人了。   徐锦瑟也不在意,只环顾四周,突地,眼神落在一个鹅黄色身影上。那人也正抬头望来,正瞧见徐锦瑟,不由眼前一亮。   “韵灵姐姐。”徐锦瑟朝她一笑,魏韵灵便高兴的迎了过来。   自徐家姐妹离开安平侯府,这还是她们头一次见面。魏韵灵自己都没料到,分别几日,自己心中居然竟挺想这位表妹的。   只走到近前,才发现徐锦瑟竟是独自一人在此,不由问道:“你怎的自己在这儿?安国公府的人呢?”   “她们都去那儿了。”徐锦瑟示意她往那位闻小姐的方向瞧。   魏韵灵一见那众星拱月之态,便不由撇了撇嘴,“又是闻清慧啊。”   “怎么,韵灵姐姐也识得闻小姐?”   “嘿,现下哪还有几个不‘识得’她的。”魏韵灵道:“前几天,她才被济安寺高僧批了‘天资聪慧、际遇不凡’八个字,现在都当她是板上钉钉的这届梅姝了。你瞧她那模样,简直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梅坞主人。”   这位表姐,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徐锦瑟不由有些失笑。   魏韵灵瞧她这样,也是一乐,道:“她们爱去巴结闻清慧就叫她们去,锦瑟妹妹跟我来,正好听我说道说道这赏梅宴的事儿。”   托入宫为妃的长姐之福,魏韵灵进来得比徐府诸人都早,此刻便对徐锦瑟介绍起了这届赏梅宴的新鲜之处。   赏梅宴虽说京中未婚公子小姐皆可参加,却是分开比评的。唯有最后饮宴合在一处,共评梅君与梅姝。   小姐们这边,除了梅坞赋诗与绣品之评两项,因每年皆有人参加而成了惯例外,其余皆是各设小局,品茗、赏画、舞乐、斗诗,无论对哪个感兴趣,皆可试上一试。胜败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局中的言行、举止、应对,皆有女官记录,最后呈给长公主过目,由此选出两位梅姝人选,再经众人投票,决定最后胜出之人。   “锦瑟妹妹正可参加那绣品之评,我瞧着今年参加的人又是不多。”魏韵灵正说着,却见韩茵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正泪眼盈盈的看着自己,不由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   “韵灵姐姐,我刚刚一回头就瞧不见你了,可把我吓了一跳。”韩茵说着,便想来挽魏韵灵的手臂。   魏韵灵连忙挽住徐锦瑟,不动声色的躲了过去。   韩茵眼中水光一颤,正想开口,突听一阵琴音响起。众人齐齐回头,就见一位穿着羽纱遍地洒金石榴花纱裙、头戴缠丝赤金嵌宝石华盛、轻纱覆面、挽着素色织锦披帛的少女,在几位侍女的簇拥下,聘聘婷婷的走来。   她出现的刹那,场面为之一静,徐锦瑟听到魏韵灵小声道:“是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朝华长公主的独女?徐锦瑟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那位郡主的脸被薄纱覆盖,看不清模样,却能从那飘逸端矜的仪态看出一份雍容美态。   这位安平郡主出生后不久,驸马便亡故了。先皇怜惜公主年少守寡,特给了公主之女安平郡主的封号,这在本朝还是头一份儿。因而这位郡主,无论是在先皇、还是在当今跟前,都算得上受宠之人。   安平郡主一出来,众人便静了下来。朝华长公主的赏梅宴,郡主算半个主人。她既出来,便意味着这赏梅宴要正式开始了。   郡主朝众人点了点头,隔着轻纱,轻声朝旁边的女官吩咐几句。   那女官得了令,便朗声道:“诸位小姐,赏梅宴这便开始了。按照往年惯例,还从赋诗开始。今年的题目便是咏梅,那梅坞便在暖房尽头,诸位可自去赏景,也可直接挥毫,只要两刻钟内完成,交由这些侍婢即可。”   语毕,一队侍女由她身后走出,分侍两列,各个手中捧着托盘,显是用来盛放诗词的。   徐锦瑟于诗词一道并不精通,也无心凑这热闹,便同魏韵灵一道去了暖房尽头,瞧那梅坞之景。   只刚到尽头,还未出暖房,便见几道身影纵马而过。周围响起几声惊呼,韩茵吓得一把抓住魏韵灵,“姐姐、这、这怎么会有人纵马?”   “定是参加赏梅宴的公子们了。”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众人立即议论纷纷。   魏韵灵没好气的道:“骑射比拼也是赏梅宴的环节,可能今年的赛场离梅坞较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若想看,倒可去问问,公子们的赛场也该准备了女眷观赏之处。”   “没、没有……”韩茵闻言,小脸儿涨得通红,娇娇怯怯的垂下头,一副小女儿姿态。   徐锦瑟却没空注意,只因刚刚掠过的那几个身影中,有一个格外高大。这叫她不得不回忆起当日赏花会上,那惊鸿一瞥的对视——晏庭曜也来了这里?   旋即她便有些失笑,朝花长公主的赏梅宴,京中但凡有些势力的家族都接到了邀请,晏庭曜身为恭王世子,哪能缺席?   他在这里,不是理所应当吗?   只……为何一想到他也在,好像就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忐忑之感?   徐锦瑟也不知自己这是怎的了,这忐忑心绪一直维持到两刻时间快到,魏韵灵拉着她回了暖房大厅,方才惊醒。细想起来,她好像连那梅坞什么模样,都记不大清了。   厅中众人此刻已挥毫完毕,正待侍婢收取。   徐锦瑟远远瞧见,徐锦华正将写好的纸张卷成筒状、拿麻绳系了,交给侍婢。这是为了防止提前被人看去了内容。这些写好的诗词会交由长公主府的客卿,评选出最优,在最后一日饮宴上公布。   徐锦华惯爱这些,会参加倒不奇怪。但在她身旁不远,徐锦秋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将捆好的纸筒交给了侍婢。   “欸?锦秋妹妹也写了诗?她不是一贯不爱这个吗?” 第74章 一鸣   这话是韩茵问的,徐锦瑟只笑笑,并未应答。韩茵哪里知道,徐锦秋对诗词,哪里是不爱,简直是一窍不通才对。   只这话她却不能说。徐锦瑟眼光一转,瞧见安平郡主身畔的女官收了大家的作品捧回郡主身边。郡主只挥一挥手,女官便让人将那些纸筒送了下去。   这些纸筒在未来几天,将会在长公主选出的客卿间传阅,最后评出最出色的两名。   就在纸筒被送下的同时,十名穿着墨绿绣竹比甲的嬷嬷依次在侍女的引领下走了出来,立在安平郡主两旁。   安平郡主朝女官点了点头,那女官便扬声道:“诸位小姐,这赋诗一项已经结束,接下来,有意绣品之评的小姐们,可将自己的绣品拿出,交由几位嬷嬷过目后,在一个时辰内将其绣完。嬷嬷们会现场品评,并选出最出色的一份绣品。”   女官说完后,便退至安平郡主身后。侍女们将两排椅子摆在暖房中央,有意绣品之评的小姐们便在椅上坐了,现场穿针引线,绣了起来。   徐锦瑟朝魏韵灵一笑,也去椅上坐了。大乾朝的贵女们果不爱针黹,连上徐锦瑟在内,总共才有十几个人坐了进来。   趁着侍女将绣品拿给嬷嬷们过目时,她快速扫了这十几个人一眼,发现除了韩茵和那刚刚见过的闻清慧外,徐锦华也坐了进来。   魏韵灵正一脸吃惊看向她。   “这,崔嬷嬷不是说,咱们几个,除了茵妹妹和锦瑟妹妹外,都无望绣品之评吗?怎么锦华妹妹也去了?”魏韵灵正见着同来围观的徐锦秋,忍不住问道。   “我哪儿知道,兴许大姐苦练这些时日,绣工有了突飞猛进的飞跃?”徐锦秋没好气的道。早知大姐准备了绣品来参加,她怎么也得备一个。哪儿能让她们专美于前。   可刺绣又不是一日之功,就这么点时间,便是日夜不停的苦练,又能进步到哪里去?魏韵灵心中一紧——可别是找了人代工吧,这十个嬷嬷可是火眼金睛的,被瞧出来就名声尽毁了。   许是瞧出她想偏了,徐锦涵轻笑一声,插了进来,“锦华妹妹灵性是有的,结果如何,还未可知呢。”   同为姻亲,魏韵灵自是认识徐锦涵的,只一直不怎么合得来,当下也只干笑一声,并未回应。   徐锦涵也不在意,朝她点了点头,便转头看向场内。   徐锦华正捻了针线,低头绣着什么,阳光透过琉璃穹顶洒下,落在她的脸上,将那原本就精致的轮廓映得更显修理。徐锦涵眯起眼睛,这位堂妹这般姿容,再在这赏梅宴上一鸣惊人,拿下梅姝之名,当可顺利进入二皇子府。   办成了这件事,嫡母答应给她个好姻缘的事儿,自然也就成了大半。徐锦涵低下头,掩去眸中闪烁的野心。   一个时辰转瞬即过,徐锦瑟缝完最后一针,将绣品交给了身边的侍女后,恰看到徐锦华同自己做了一样的动作。意识到她的视线,徐锦华不闪不避的看过来,眼中露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势在必得吗?徐锦瑟微微敛目,结果如何,便让她拭目以待吧。   绣品交由几位嬷嬷一一过目,不多时,一位头戴金簪的嬷嬷站起来,将其中一幅呈给安平郡主过目。郡主点了点头,女官上前一步,从嬷嬷手中接过绣品,扬声道:“诸位小姐,经过十位尚宫局嬷嬷评选,这一次绣品之评的魁首是——”   女官举起双手,正待将手中绣品展示给众人,就见空中一点鹅黄翩然而下,在众人面前停留在了桌案之上。   ——这、这是蝴蝶啊!   众人盯着那点鹅黄,美丽的翅膀微微翕合,却是蝴蝶无误!   众皆哗然,朝华长公主这暖房,不仅留住了花草之春,竟连这些小生灵都一并留住了!   就在这时,突听有人道:“快看!那蝴蝶停留之处,是不是一幅绣品!”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果见蝴蝶并非直接停留的桌案上,而是停在了桌案上的绣品上。   “将那绣品,拿来给我看看。”安平郡主突然开口道。这是徐锦瑟头一次听清她的声音,却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侍女得令,小心翼翼的将那新品从桌上拿起,捧至郡主面前,便在这番过程中,蝴蝶虽有惊动,却始终未曾飞离,不由让众人啧啧称奇。   “竟是这么一幅绣品。”安平郡主只瞧一眼,便有些兴致缺缺的坐了回去,吩咐道:“既然大家都好奇,那就拿给大家看看吧。”   侍女便将绣品捧至大家眼前。   众人早已好奇多时,立即围了上来,便见一幅牡丹争艳映入眼帘。那牡丹雍容华贵,绣功虽不算出色,却也中规中矩。胜在构图甚佳,将牡丹美态描绘得活灵活现。加之那蝴蝶恰恰停在花心,更是叫这图被点亮一般,瞬间立体了起来。   一时间,花映蝶、蝶恋花,牡丹争艳、蝶戏花丛,叫人禁不住被这冬日难得一见的鲜活之美引住了心神。   “这、这——”   众人围观此景,只觉震撼莫名,竟不能言语。   良久,方听一声喟叹,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这般鲜活的绣品,实乃我生平仅见。”   是了!这般“鲜活”,委实令人震惊不已!   “怕是这刺绣太真,才令蝴蝶都误以为真是花儿开放,流连忘返、舍不得走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看向那幅绣品。只在这种情形之下,入目所及,便是那蝶翼轻拂。只觉像有一只轻柔翅膀,在自己心间拂过,竟不能反驳此语。   安平郡主以手支额,慵懒开口道:“即如此,不知这能招来蝴蝶的牡丹争艳图,出自谁手?”   “回禀郡主,这图是锦华妹妹所绣。”徐锦涵说着,将身旁的徐锦华推了出来。 第75章 惊人   “哦?”安平郡主挑眉,看向徐锦华。   徐锦华不疾不徐,姿态优美的朝郡主行了个礼,才道:“回郡主,这图是我绣的。”   安平郡主看她一眼,问道:“你也觉得,是这图太真,才招了蝴蝶?”   徐锦华盈盈一笑,“小女子绣功平平,不敢枉自称大。诸位姐姐妹妹绣得都比我好,这蝴蝶为何留在此图上,我也不明其因,兴许是我用的绣线色彩艳丽,讨了这蝶儿的欢心?”   这话说得讨巧,既捧了他人,又将这蝶儿落下的原因归在绣线上,倒叫参加绣品之评的贵女们对她生了几分好感。   安平郡主朝她招了招手,徐锦华移步上前,正站在那牡丹争艳图前。正是花映人色、人比花娇。   安平郡主正待说话,便听一声“好!”自身后传来。   安平郡主回头,就见一位身着素色衣袍的男子大步走来,边走还边拍了拍手掌,道:“好!好一副牡丹争艳!好一位绝色佳人!”   安平郡主立即起身,朝此人行了个礼,“二皇子。”   众人连忙跟着行礼。二皇子大手一挥,“今日赏梅宴上,大家不必拘谨,只管尽兴便可。”   众人齐齐应是。   徐锦涵私下朝徐锦华使了个眼色。   徐锦华借着行礼,悄悄朝二皇子望去。只见这位二皇子十六七岁,模样俊朗,身长玉立,通神的皇室气派,是她以前所见男子都不及的。   想着这便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了,徐锦华心头竟浮现几分羞涩,暗暗移开了视线。   安平郡主道:“听二皇子的意思,很是看好这牡丹争艳图了?”   “能引来蝴蝶,当然是好的。”二皇子直言道,“你们姑娘家的刺绣我是不通,但这图既能引来蝴蝶,定有殊异之处。”   “那二皇子的意思,是指这牡丹争艳图,该当今日魁首?”安平郡主又问。   二皇子瞧着她,只一笑,“我单是见你在此,来打个招呼,并不是来做评判的。况且这姑娘们的刺绣,叫我来评也不甚合适吧。”   安平郡主但笑不语。若真无意影响评判,他该缄口才是。   如今连皇子都开口称赞了,还有谁能说这牡丹争艳不佳?   当下,几位嬷嬷互使了个眼色,还是那位头戴金簪的嬷嬷站了出来,道:“启禀郡主,奴婢等重又商议一番,觉得这牡丹争艳能引蝴蝶流连,已是其他绣品不及,这次的魁首,当是此图才是。”   “哦?”安平郡主扫视四周,只见众人脸上纷纷露出赞同之色。再看身畔女官手中捧着的、那幅原本该是魁首的绣图,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可惜。将那牡丹争艳拿在手中,正待开口,便听一道清亮嗓音响起——“今日即是绣品之评,合该看绣功才是,用只蝴蝶当做评判标准,怕是不妥吧?”   却是魏韵灵忍不住开了口。   一瞬间,安平郡主、二皇子、徐锦华、和在场诸人齐齐看向她。   “大胆!”女官呵斥一声,却被安平郡主挥挥手止住了。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郡主道。   众目睽睽之下,魏韵灵毫不胆怯,反扬声道:“这蝴蝶飞下来之前,诸位嬷嬷已评出了魁首,现下这魁首,原是谁的便该是谁的。难道十位尚宫局的嬷嬷,尚不如一只蝴蝶懂得评判吗?”   “魏家妹妹此言差矣,”徐锦涵正窃喜二皇子的出现能叫徐锦华既得了魁首、又露了脸面,哪容得魏韵灵横插一脚,“嬷嬷们虽经验老道,但这花儿如何才更鲜活,合该是蝴蝶更懂才是。”   “你、你这话难道是说,不管什么东西,能引来蝴蝶就算鲜活吗?那我摆块生肉还能引来苍蝇呢,岂不更是鲜活?”魏韵灵一个激动,平日的率性都冒出来了。   用词如此不雅,众人看她的眼光便不由带上一丝嫌弃。   二皇子素不喜人忤逆,更是冷笑道:“苍蝇如何与蝴蝶相提并论,这牡丹争艳既能引来蝴蝶,缘何其他绣品不能?既然只有这牡丹争艳做到了,给它个魁首又何妨?”   魏韵灵还待要说,被徐锦瑟拉了拉袖子,冲脑的激热一下被打断。她突地意识到眼前这位二皇子,并不是位能与之争辩的人。   二皇子不知此节,只以为她被问住,便也不再多言,只以眼神催促安平宣布结果。   魏韵灵朝徐锦瑟投去歉意的眼神,徐锦瑟轻轻摇头,示意无妨。   她早就知道,魏韵灵会如此不平,乃是看出了女官手中那绣品,正是自己那幅。如今她被绣功平平的徐锦华顶了下来,魏韵灵看不过去,才直言辩驳。   她能够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便已是难能可贵了。如今她慑于二皇子身份无法开口,又何需抱歉?   至于徐锦华,真的能如此顺利拿下魁首吗?   徐锦瑟微微垂头,且等着看吧。   安平郡主轻叹一声,从侍女手中接过那牡丹争艳。因着接连被打断,此时便不由自主的顿了一顿。   不想,当真叫她觉出了不对!   就听一阵微弱的“嗡嗡”之音由远及近,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阵抽气声,一声惊叫突地响起——“蜜蜂!”   安平郡主猛地回头,就见几只蜜蜂嗡嗡飞来,绕着那手捧绣品的女官飞了几圈,便停在那绣品上不动了。   蜜蜂可不同蝴蝶,若是妄动被蜇一下,可要遭罪了。那手捧绣品的女官,看着近在咫尺的蜜蜂,一动都不敢动,浑身僵硬起来。   “这、这——”   众人瞧见这一幕,简直瞠目结舌。   这好好儿的绣品之评,先是引来了蝴蝶,又招来了蜜蜂,今次的赏梅宴,可真是波折不断。   “这、这又是谁的绣品?”徐锦涵指着那绣品,难以置信的问道。   却听徐锦瑟轻笑一声,道:“一点小把戏而已,不想竟叫锦涵姐姐如此吃惊。”   徐锦华猛地回头,徐锦瑟的笑容映入眼中,几如尖锥一般,刺痛了她的心神! 第76章 把戏   “是你?”   “是你。”徐锦涵的声音几乎与安平郡主同时响起,徐锦涵兀的一惊,抬头看向安平郡主。   不料郡主只说了这句,便不再言语,反是二皇子追问道:“把戏?你说这是小把戏?”   徐锦瑟微微一笑,“是的,只是个小把戏。”   她走上前,从浑身僵硬的女官手中接过绣品,并不避讳上头的蜜蜂,拎住绣品两角,轻轻将其抖落开来。   随着她的动作,那绣图在众人面前缓缓铺开,大片明丽的花朵绽放一般映入所有人眼中!   花开娇艳、明丽动人——竟也是幅牡丹图!   那一簇牡丹粉白交映,姿态优雅,粉白之色层层晕染,重重叠瓣娇艳欲滴。清风徐来,驻留其上的蜜蜂微微展翅,竟似迎风招展一般!   单这份绣功,那牡丹争艳远不及矣!   众人纷纷倒抽口气。   大家都知,那女官手中绣品,乃是原定魁首。只谁也没有看过、更没有想过,这幅绣品竟美得如此细致、如此脱俗,如此——惊心动魄!   安平郡主朝那捧着牡丹争艳图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即上前,将牡丹争艳图展开在此图旁边!一时间,两幅牡丹图并在一起,那牡丹争艳在此图之边,再没有初见的鲜活!便如鱼目与珍珠,赝品与臻品一般,高下立见!无论构图、色彩,还是形态、绣功、立意,都被比得形同渣滓!   便是二皇子,都说不出一个好来!   偏这两幅图上,还一个立了蝴蝶,一个停着蜜蜂。直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这、这难道不是因为牡丹绣得太逼真,才引了蜜蜂来?”不知是谁,细细问了一句。   徐锦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姐姐说得真有意思,哪儿是因为这个呐。”   她说着,抖了抖手里的图,那蜜蜂稍稍飞离,又停了上去。便在这一飞、一停之间,那牡丹枝叶舒展,竟似要穿透绣布、降入人间一般!   那瞬间的美丽,简直惊心动魄!   众人皆陶醉在这罕见的美态之中,徐锦瑟却淡淡道:“这蜜蜂又不是人,哪儿懂什么逼真不逼真,不过是贪那几口吃食,叫人做个玩耍罢了。”   “吃食?”众人的心神还沉醉在那牡丹之美中,一时间,竟没明白徐锦瑟在说什么。   “不过是点儿蜂蜜罢了。”徐锦瑟眨了眨眼,道:“我平日惯好此味,便随身带了点儿。也是今日见了这暖房中形同春日,一时心血来潮,想着该不会连蜜蜂都有吧,便将那线浸了些蜂蜜,谁知还真招来了蜜蜂。”   “这——”   竟然是蜂蜜!   众人万万料想不到,这花儿招蜂,只是因着一点蜂蜜。   如此说来,这心思虽巧,却也算不得什么了。   只这样一来,蜜蜂是因着蜂蜜而来,蝴蝶又是因着什么呢?   众人心有灵犀般,齐齐看向徐锦华。   徐锦华心中一沉。徐锦瑟一开口,她便知要遭,却也只当她同自己一般,想用这法子讨巧——安国公世子夫人当日那信,便是透露了朝华长公主这暖房的存在,同时说了此法,叫她在赏梅宴上,将花粉掺入绣图,招引蝴蝶前来。   如此异景,便不能一举夺魁,也当一鸣惊人,叫众人记住她徐锦华的不凡之处!   不想徐锦瑟竟同她想到一处,也用了这法子!   只她万万没料到,徐锦瑟引了众人注意,想的不是顺势夺魁,却是接着便道破了其中奥秘!这岂不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魏韵灵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锦瑟妹妹说了,这蜜蜂是不懂绣品好坏、只贪那口蜂蜜,却不知锦华妹妹的蝴蝶……是懂得品鉴了,还是?”   徐锦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简直恨毒了魏韵灵,却根本无法辩驳。   却听徐锦瑟道:“韵灵姐姐多虑了,大姐之前不是说过吗,兴许是她用的绣线色彩艳丽,讨了蝶儿的欢心吧?”   这话听着,简直是诛心呐!   徐锦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徐锦瑟这番大方承认,反将她衬得装模作样、故弄玄虚!   一时间,在众人心中,牢牢刻上了徐锦华虚伪做作的印象。   徐锦涵心中暗叫不好,徐锦华这一出牡丹争艳,不止没能一鸣惊人,反叫人当场揭穿,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原先的打算都成了泡影。   她悄悄看了一眼二皇子,果见他脸上已是沉了下来,显是心情不佳。   二皇子刚言明那牡丹争艳能引来蝴蝶,定有殊异之处,便叫徐锦瑟说破了奥秘。登时觉她字字句句似有所指,简直在说自己有眼无珠、无甚见识,才会被只蝴蝶蒙蔽!不由眯起了眼睛,看向徐锦瑟的视线也变得不善起来。   当然,对将他置于此等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徐锦秋,更是半分好感都无。   因着他的态度,众人皆沉默下来,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竟是陷入了僵局。   便在此时,只听安平郡主一声轻笑,朝徐锦瑟问道:“这掺了蜂蜜的图,可有名字?”   徐锦瑟道:“回郡主,此图名为——国色天香!”   国色天香!   好!好一个国色天香!好一朵花中之王!   众人再看此图,顿觉唯有此名方能配上此图,也唯有此图当得起此名!   “好!”   这一声称赞,却是出自二皇子之口!   这国色天香,栩栩如生,自当得起这个“好”字!他既开了口,众人自松了口气,交口称赞起来。   二皇子自嘲一句这女儿家的刺绣自己果真不懂,自下了台阶,连结果如何都不耐去听,便离了这暖房。   如此,再无争议,这国色天香图,乃是本届绣品之评魁首!   原本默默无名的徐锦瑟也因此一举成名,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徐锦华瞧着从安平郡主手中接过绣品之评魁首奖赏的徐锦瑟,微微低头,掩住阴沉面色——这赏梅宴尚未结束,谁才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第77章 巧遇   “你是怎么想到,将蜂蜜浸在丝线上的啊?”安平郡主一走,魏韵灵便忍不住拉了徐锦瑟问道。   徐锦瑟只轻描淡写道:“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只一时心血来潮……徐锦涵眯起眼睛,仅仅是心血来潮,便令她们精心准备的计划功亏于溃!单是为了打听出这暖房的存在,安国公世子夫人便费了偌大心力,更是托了几手的人情,才寻到这种能令蝴蝶流连不去的引蝶花粉。   如今,这番苦心安排非但没能成就美谈,反成了笑柄。就在刚刚,她已经听到好几人在议论那“‘懂得品鉴’的稀罕蝶儿”了!   更不用说,二皇子临走前,那烦闷的眼神了——二皇子对徐锦华,绝没有一丝好感。   如此一来……怕是送徐锦华入二皇子府的事情,尚需斟酌了。毕竟,一个不受宠的侧妃,于安国公府而言,毫无用处。   徐锦涵如此想着,看向徐锦华的眼神便不由流露出了几分漠然。   徐锦华猛地一凛,突地意识到,这安国公府帮助自己、看中的便是那皇子侧妃之位,若她失了这份价值,安国公府便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放弃。   她心中一动,便拦在徐锦瑟面前,道:“二妹好生顽皮,用那蜂蜜引了蜜蜂来。虽是应景儿,却险些惊吓到安平郡主,实在考虑欠周了。”   徐锦瑟只点头,“大姐说得是,确是我考虑不周。”   “话不能这么说。”魏韵灵立即道:“幸得你考虑欠周,不然倒叫大家被几只蝴蝶比下去了,那可真成了笑话。”   “你——”徐锦华再料不到,魏韵灵竟如此偏帮徐锦瑟。论身份,她和魏韵灵才是实实在在的表姐妹,那徐锦瑟不过一个庶女,何德何能——   还是说,这就是那无形血缘的羁绊?   不,她不信!徐锦华蓦地抬头,那凌厉眼神扫来,竟让魏韵灵忍不住后退一步。   她愣了愣,才意识到这位表妹刚刚的模样有多可怕。   “瞧魏家妹妹说得,人家不过是姐妹间斗了几句嘴,哪儿能像妹妹这般小题大做。要我说,锦瑟妹妹和锦华妹妹不愧是一家人,一个能招蜜蜂、一个能引蝴蝶,这将来说出去,也是桩美谈呢。”   美谈?徐锦瑟这儿是美谈,徐锦华那只能是笑谈了吧。魏韵灵瞧她一眼,倒并未说话。徐锦涵这话虽有失偏颇,却到底说对一件事,徐锦华与徐锦瑟乃是姐妹,这般争执起来,对谁都没好处。   只她没说话,有人却忍不住了。   “闻小姐你瞧,那不是能引蝶、还能招蜂的徐家姐妹吗?这是怎么了,都聚在这儿,难道又有什么新花样儿了吗?”   这话说得可够尖酸刻薄,徐锦华与徐锦瑟齐齐回头,正看到闻清慧皱着眉头,对那说话之人道:“邱妹妹莫要妄言。能引蜜蜂蝴蝶,虽算不得正途,倒也说得上是份巧思的。”   魏韵灵正因她这话有了几分好感,又听她轻轻叹息道,“只可惜了那国色天香,原就出彩,却被那蜜蜂抢了风头,落了俗套。”   闻清慧说完此句,看也不看她们,转身便走。那邱小姐自是跟了上去。   叫这两人一打断,原先的话题自是无法继续。徐锦华与徐锦涵互看一眼,相携而去。魏韵灵却颇为不平,冲着闻清慧离开的方向皱皱鼻子,道:“锦瑟妹妹莫在意,闻清慧家里宠得紧,清高惯了的,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并不是针对你。”   “我知晓的。”徐锦瑟只一笑。这位闻小姐家中三位兄长,只她一个女儿。闻丞相老来得子,一家几口都将她视为掌上明珠,打小儿便是宠大的。   因而说话做事都不需顾忌什么,向来直来直往的。   只这样一位娇女,最后却成了日后宽宏大度的二皇子妃,亲为二皇子挑了两位家室、才貌出众的侧妃接入府中,也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了。   她对这种需要精心呵护的天真不置可否,却有些羡慕这位闻小姐,能有如此娇惯她的家人。   魏韵灵瞧出她情绪有些低落,立刻挽了她手,道:“来来来,不谈这些个败兴的话儿,咱们赏花儿去。托长公主的福,能在这冬日瞧见这么多花花草草,可得看个够,才不枉来这一趟。”   说着,便拉了徐锦瑟去赏花。   叫她这一打断,徐锦瑟心中刚升起的郁郁散了不少。   只没料到,两人这般随意一走,竟又见到了闻清慧。   她不知怎地出了暖房,正四下看着什么。只隔着透明琉璃,有些看不清楚。那邱小姐不知去了何处,闻清慧乃是孤身一人。   “她怎么跑出去了?”魏韵灵不解道。大家的披风大氅都留在了入口处,就这么走出去,闻清慧不冷吗?   “别是和人走散了吧。”魏韵灵虽对这位闻小姐无甚好感,到底不能袖手旁观,只一犹豫,便决定去问上一问。   两人刚出暖房,恰一阵寒风吹来,凛冽寒意入骨般的袭来,徐锦瑟与魏韵灵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便在此时,“咻”的一声,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从树丛后袭来,正落在闻清慧脚边。   闻清慧吓了一跳,小声惊呼起来。   “那位小姐,能帮我们把鞠扔过来吗?”隔着树丛,男子清朗的声音响起。   原是公子们一场蹴鞠,不想那鞠飞出界外,砸到闻清慧身畔。   闻清慧略一犹豫,又听对面一阵哄笑,不知何人嘲道:“陶小二,一个鞠而已,敢踢出去就不敢捡回来吗?”   “谁说不敢的!”那“陶小二”立即反驳,却又忍不住补上一句,“这不是没想到扰了人家小姐,不好再唐突吗?”   那边立即又是一阵哄笑,闻清慧心中暗恼,忍不住便想走开。   不想这时,一个颇有些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去拿吧。”   这话一出,哄笑声立止。   听到这声音,闻清慧眼神闪了闪,不知在想什么,竟留在了原地,还将那鞠捡了起来。   徐锦瑟只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高挑身影越过树丛,走到闻清慧身边,朝她施了一礼,才伸出手来。   闻清慧略福了一福,婉转垂头,将那鞠递了过去。   魏韵灵轻轻撞了撞徐锦瑟,小声道:“看,恭王世子呢。”   “什、什么?”冷不防听到这名头,徐锦瑟忍不住回头,就见魏韵灵一脸神秘的说道:“恭王世子晏庭曜呢,真没想到,竟能碰上他。”   重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晏庭曜的名字。徐锦瑟不由有些好奇。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那鞠不知怎地,从晏庭曜手中脱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竟滚到了她们身边。   晏庭曜对闻清慧道声打扰,追着鞠一路过来。   这么一闹,闻清慧自是瞧见了徐锦瑟她们,一阵几不可见的羞恼从她面上掠过。她不甘地看一眼她们,跺了跺脚,匆匆回了暖房。   晏庭曜只盯着那鞠追来,一时不慎,竟撞到了徐锦瑟。   他拱手道句“对不住了”,便捡了那鞠回去。其间连正眼都没看两人一眼。   待他一走,魏韵灵便忍不住抱怨道:“这恭王世子还真如传言一半,冷冰冰的呢。也不知闻清慧看上他哪里。”   “什么?”徐锦瑟讶然道:“韵灵姐姐是说,那闻清慧……”   “哎呀,这里太冷,快回暖房,我和你慢慢说。”魏韵灵拉着徐锦瑟进了暖房,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倒叫在外面冻了好一会儿的两人忍不住抖了一抖。   “我就说,闻清慧怎么自个儿跑出了暖房,想是知道晏庭曜参加了那蹴鞠,跑去巧遇的吧。”   “韵灵姐姐如何知道她是想遇见晏庭曜呢?”   “闻清慧对恭王世子有那么点仰慕,咱们走得近的姐妹都知道,听说是晏庭曜曾有恩于她。只这也不算什么,大家又不是那嘴碎的人,你也听听就忘便是。”魏韵灵一脸认真的叮嘱,徐锦瑟自是应了。   “只……她这番心思,也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说到此处,魏韵灵忍不住叹了一声。   徐锦瑟倒好奇起来,她这位表姐向来直爽,能叫她叹气的事儿,可是不多。   “可是闻丞相不同意?”   “闻丞相当然不会同意。”魏韵灵一副笃定口气,“恭王妃可是安代公主,恭王世子虽说日后铁定得有个爵位,但他身上那异族血统……闻家可是诗书世家,怎会将女儿嫁进恭王府?”   原来,晏庭曜在京中,是这般境地吗?如此想来,前世的安乐侯夫人,是谁来着?徐锦瑟脑中一阵模糊,怎么都想不起来。   该是前世她与安乐侯的生活相距太远,所以无甚印象了吧。   碰上这么一出,两人都没了赏花的性质,只匆匆围观了几处比评,便各自回了房。   朝华长公主早为这些参加赏梅宴的贵女们备好了客房,鸿雁已是在客房中等候多时。   徐锦瑟一回房间,便关了房门。   这才松了口气,将晏庭曜趁着撞她之际塞过来、一直被她悄悄攥在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赫然是那墨玉麒麟! 第78章 夜探   看清这墨玉麒麟的瞬间,徐锦瑟双手猛地一抖,险些将它扔出去。   这东西、这东西不该已经交给三皇子了吗?怎会还在晏庭曜手中?这到底是……   “小姐?您这是?”   鸿雁的声音突地响起,徐锦瑟猛地攥住墨玉麒麟,用袖子将它掩住,才道:“鸿雁,你能联系上世子吗?”   “小姐是想……”鸿雁不解。   “我只问你能不能联系上他,现在!”徐锦瑟突地意识到自己这般焦急已令鸿雁有些不知所措,她深吸口气,略略平复心中的焦躁,才道:“我有要事找他。你若能有办法联系上他,现在,马上、让他——不,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鸿雁毫不犹豫的应下,连一句都没有多问,便推开房门,悄无声息的奔入夜色之中。   待她走得远了,徐锦瑟才小心的拿了那墨玉麒麟出来,凑近烛光细细查看。   这能庇佑一朝鼎盛的祥瑞之物,虽是她与晏庭曜一同发现的,但那山洞黝黑、又只是匆匆一瞥,如今徐锦瑟才得以细看这前朝秘宝的全貌——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通体墨色,触手冰凉。尤其那一双眼眸,在烛光下流光四溢,竟似在盯着她瞧一般。   徐锦瑟心头一跳,蓦地伸手掩住这宝物,不敢再与那眸子对视。只心头突地一阵心惊肉跳,顷刻间坐立不得安稳。暗忖自重生以来,自己尚未经历过这般不安之感。许是这墨玉麒麟牵扯太大,骤然又落回自己手中,不弄个清楚,她难以安心。   徐锦瑟将那墨玉麒麟用帕子包了,藏在枕下,须臾,又觉得不甚安心,复取出来,还揣在袖中。只一时觉得自己手中这物件,竟似烫手山芋般,拿着也不是、丢了更不行。   心头惴惴之下,连耳边都好像听到吵杂声。只定了定神再听,又一片宁静了。徐锦瑟轻轻吐出口气,心中自嘲自己还是不经事,只一个墨玉麒麟,便让她不安成这样。   只到底心头难安,颇有度日如年之感。   正自坐立不安时,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徐锦瑟反射性地站起,正看到鸿雁闪身进来,轻轻带上了门。   鸿雁也没料她这番动作,倒叫她吓了一跳。   “怎么样了?”徐锦瑟迫不及待的问道。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声音黯哑,几乎有些听不清楚了。   鸿雁一个箭步来到她身边,低声道:“回小姐,奴婢没见着世子。”   “没见着?”   鸿雁道:“奴婢发现,男宾那边……似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徐锦瑟心下一沉,这行宫中男宾女宾住处相隔甚远,若有不对,这边定是难以觉察。   “男宾那里……似是走了水。”   “走水!”徐锦瑟猛地一惊,“你可确定?”   “奴婢听得有人呼喊走水,不多时便有人从屋中跑了出来,还有多人拎着水桶前去,定不会错的。只这么一搅,便嘈杂,奴婢担心被人瞧见便只得先行回来了。”   徐锦瑟略一沉吟,道:“你做得对。”   无论晏庭曜为何将这墨玉麒麟交给她,都不是一件能叫人知晓的事情。男宾处的走水指不定便与这墨玉麒麟有关,鸿雁没惊动他人已是最好的结果。   只这一来,她便更加忐忑了。   徐锦瑟在屋中疾走两圈,连自己都说不清是担心什么多一点——是觊觎这墨玉麒麟的歹人,还是,晏……   “砰、砰!”   就在这时,大门突地被拍响!   徐锦瑟几乎惊跳起来,鸿雁也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接着才意识到自己未佩兵器,遂从头上拔了根发钗下来,攥在手中、谨慎的盯着房门。   徐锦瑟以眼神示意她莫要妄动,深吸口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谁呀?”   “是我,锦瑟姐姐。”   韩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徐锦瑟骤然松了口气,竟一阵腿软,亏是鸿雁眼疾手快扶了,才免于摔倒。   她与鸿雁对看一眼,略整了整仪容,才扬声道:“进来吧。”   韩茵方才推门而入。   一进门,这个对手徐锦瑟炯炯目光,不由略有些羞涩的捋了捋鬓发,道:“这么晚了,打扰锦瑟姐姐了。”   “自家姐妹,说什么打扰呢。”徐锦瑟让了她上座,鸿雁立即奉了茶来。   韩茵端起茶杯,略抿了一口,才道:“可能锦瑟姐姐觉得我来的突兀,只有几句话,我琢磨了半天,也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便是。”徐锦瑟也不知她卖的哪门子官司,在安平侯府时,因魏韵灵素不喜韩茵,她与这位茵表妹接触不多,委实想不出有何事能让她大晚上独自跑来。   徐锦瑟只是顺势客套,谁想韩茵一听这话,突地露出个放松的表情,道:“我也觉得,还是与姐姐说了为好。”   “日间那招蜂之事,姐姐做得有些过了。锦华姐姐引那蝴蝶,虽剑走偏锋,但也不失一番巧思。姐姐既用了同样的手法,也算得上心有灵犀,倒是件好事,又何必当众说破呢。”韩茵说着,语中不自觉的带上一丝谴责,“总归都是一家人,这般下了她的颜面,于姐姐又有何益呢?总还是和气为好的。”   徐锦瑟万料不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简直叫人无言以对。   这般设身处地、掏心掏肺一般的“善意规劝”,真真儿是叫人听着厌烦。   徐锦瑟算是明白,当初魏韵灵说起韩茵此人时,那句颇为无奈的“日后相处起来你就知道了”是何意思了。   鸿雁在一旁听着,都有些忍不住了。   徐锦瑟手里攥着墨玉麒麟,不耐烦与她周旋,遂朝鸿雁点了点头,示意她尽可直言。   鸿雁便朝两人施了一礼,道:“茵小姐恕罪,奴婢有句话也实在忍不住了。”   韩茵倒是和气,朝她一笑,道:“你说。”   鸿雁直言道:“茵小姐之言,奴婢听着颇有疑惑。这脸面,难道不是自己挣的吗?何来我们小姐下了大小姐的颜面。那般情景之下,我们小姐也不过直言,依着茵小姐的意思,难道要我们小姐也像大小姐一样,推托到那蜜蜂身上,说蜜蜂有灵、能辨绣品好坏?可这、又将尚宫局十位嬷嬷置于何处呢?这番道理,奴婢委实不明,还望茵小姐赐教。”   “这、这、你——”韩茵猝不及防被问在了脸上,简直羞恼交加,脸一下就涨红了。她张了张嘴,想要驳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间竟是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卡住了。   还是徐锦瑟轻斥一句“茵妹妹也是好意,莫要唐突了”,才将这话揭了过去。   只经了这么一出,韩茵再迟钝也觉出自己不受欢迎来了。半是尴尬半是失落的搭了几句话,便悻悻然的告了辞。   送走了她,徐锦瑟长出口气,只觉手里攥着的墨玉麒麟,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可还未待她动作,又是几声敲门声响起。   这茵表妹还有完没完,怎地就缠上她了?徐锦瑟心中暗恼,有些不耐的道:“茵妹妹还有何事吗?”   可这一次,门外响起的,是略有些熟悉、却也有几分陌生的男音。   “冒昧打扰,不知徐小姐可方便见客?”   是晏庭曜!   徐锦瑟与鸿雁对看一眼,鸿雁上前把门打了开,晏庭曜便闪身进了房子。   鸿雁特意在门瞧了瞧,确定无人看到,才小心掩上门。   一见着晏庭曜,徐锦瑟二话不说,便将那裹了手帕的墨玉麒麟掷了过去。   晏庭曜抬手接住,只道一句叨扰,便想离开。   “等等!”徐锦瑟忍不住开口,见他停住,又不知刚刚想说什么了,最后只道,“这东西……你……”   晏庭曜回过身来,朝她一拱手,道:“今日还要多谢徐小姐的帮助。这东西牵扯甚广,幸而小姐仗义相助。待今日过后,它便会去该去的地方,与你我再不相干。请小姐放心。这番人情晏某牢记于心,日后小姐但有事相托、晏某绝不推辞。”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锦瑟咬了咬嘴唇,却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最后只一声轻叹,“总归没事儿就好……”   但有差遣猛地回头,目光灼灼盯向徐锦瑟。   徐锦瑟叫他看得,只觉浑身都不对劲儿,却又不晓得何处不对。只被这么瞧着,居然脸颊隐隐有些发烫。   幸而晏庭曜很快收回目光,快步离去。   只临走前,丢下一句,“你托我办的那件事,已有了眉目,不日便可解决”。   便推门而出,没了踪影。   倒叫徐锦瑟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件事,指的是……哪件事?   她托了晏庭曜的,分明是查清那从云贺身上得来药丸的效用、嘉陵云家拿这药丸的用途和刘妈妈的下落三件事情。   也不知晏庭曜指的是哪一件?   徐锦瑟盯着刚被阖上的大门,陷入疑惑之中。 第79章 进献   经了这么一出,徐锦瑟便有些魂不守舍,只惦记着晏庭曜口中那“有了眉目”的事情,连赏梅宴的热闹繁华都有些入不得眼了。   只被魏韵灵拉着,玩票般的参加了几个项目。其中颇有一些亮眼表现。但她心中有事,心思便不在这上头,倒显得格外淡定稳重。   徐锦瑟自己未放在心上,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她荣辱不惊、闲适从容的表现。这番姿态竟意外的入了贵女们的眼,逐渐受欢迎了起来。   魏韵灵只觉围着她们,不,是围着徐锦瑟的人越来越多,她这锦瑟妹妹却仿佛本能一般,娴熟有礼的应对着所有人,倒叫想与她相交的人更多了。   便在这种情况下,终于到了第三日,这真真正正的赏梅“宴”。   这日一早,暖房中便铺开筵席。因着今年暖房新落成,那雅座的设置也颇为随意,只男宾女宾大致分列两旁,排列却较为随意,只在最高处,设置了上座,待朝华长公主驾临。   男女宾客之首则分别是二皇子与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今日穿着一身红衣,头戴黄金掩鬓,面笼轻纱,端坐位上,通身皇室气派表露无遗。   徐锦瑟与魏韵灵刚挨着坐了下来,便发现不远处,徐锦华与徐锦涵也相携坐下。   徐锦瑟的视线不期然与徐锦华撞在一起,只觉一阵锋芒扎来,细看过去,徐锦华却已若无其事的挪开了视线。   徐锦瑟微微沉吟,总觉徐锦华来者不善。   正自沉思,忽觉手肘被人撞了撞,魏韵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锦瑟妹妹,你瞧今日放着的这梨多水灵,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存下的。”   这雅座前都置好了桌案,上摆了蔬果茶水,以作润喉之用。魏韵灵此刻正双眼发亮的瞧着案上那梨呢。   徐锦瑟不由有些失笑。   魏韵灵瞧出她眼中的笑意,低声嘟囔道:“我也就跟妹妹叨念几句,你还笑我……”   “我可没笑姐姐,我是想啊,我不怎么爱吃梨,等会儿我那份,还需劳烦韵灵姐姐代劳了。”徐锦瑟微微一笑,决定暂且不去想徐锦华的异样——不管她想做什么,总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想这许多作甚,反败了兴致。   魏韵灵听了这话,眼都亮了几分,又颇有些不好意思,正待想说几句感谢之语,却觉一阵灼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朝那方向望去,正见到韩茵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不由一阵头痛。   徐锦瑟瞧她表情不对,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正对上韩茵身畔,徐锦秋嫉恨的视线。   原来这赏梅宴的座次虽不甚讲究,却也是有志一同的按着出身地位来落座。魏韵灵携了徐锦瑟为伴,她才能在前排落座,徐锦华与徐锦涵也是如此。   而魏韵灵的座次能先于徐锦涵,却是托了她那入宫为妃的长姐之福了。   韩茵、徐锦秋和徐锦冉无人提携,只能远远坐在后排。也不怪徐锦秋看着徐锦瑟的眼神都快冒出火来了。   魏韵灵无意间接触到她的视线,忍不住抖了一下,暗忖自己这几位表妹间似乎总是暗潮汹涌。幸而自己家没有庶出弟妹,不用经这嫡庶之纷。   又瞧见徐锦涟独个儿坐在徐锦涵与徐锦秋之间的某个位置,颇觉安国公府中这几位小姐关系有些混乱,倒对徐锦瑟有了几分同情。   恰逢此时,朝华长公主驾到。诸人皆起身。魏韵灵也收敛了心思,同徐锦瑟一起躬下身子,向长公主行礼。   礼毕,长公主朝二皇子点了点头,才由身畔女官扶着落座。   徐锦瑟瞧着长公主竖着高高的凌云髻,额前一抹鎏金翠玉华胜,细碎流苏垂下,在公主长眉间晃动,倒中和了些朝华长公主通身凌厉气势——这位长公主,瞧着做惯了上位者的模样。必是极得先帝与当今两位陛下的看重,才能养成如此气势。   徐锦瑟只略看一眼,便垂下眼眸。   长公主朝身侧的绯衣女官看了一眼,那女官便上前一步,扬声道:“诸位公子小姐,长公主有言,今日这赏梅宴为着是同乐、同喜,还请诸位莫要拘束,尽兴即可。”   诸人齐齐应是。   女官退至长公主身后,一队手捧纸筒的侍女进入暖房,在她身后排开。   长公主点了点头,朝众人道:“这头一日赋诗,已经我府中客卿过目,现在,我便揭晓这最优之作——”   来了!徐锦秋有些紧张的攥住衣袖,盯住公主身后的女官。   只见那绯衣女官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只纸筒,侍女低声说了些什么。女官面上难色一显,摇摇头,只将纸筒捧了,朝长公主走去。   就在长公主接过纸筒,女官俯身下去、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徐锦华蓦地站了起来,“长公主恕罪,小女有一物进献。”   “哦?”长公主的动作顿了顿,抬眸,朝徐锦华看去。   那两道目光犹若实质一般压得她险些腿软,但徐锦华一想到日后二皇子府的荣华富贵,硬是咬牙顶住了压力——那日绣品之评,已然让二皇子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若不能借着今日之机挽回,这条通天路便绝了大半。   这也是她此刻兵行险着、冒险打断长公主的缘故了。   徐锦涵却不知她的打算,只被她这大胆之举吓得面色苍白——朝华长公主,可从来不是和善之人!徐锦华这番举动,若是弄巧成拙,说不得便要牵连整个国公府。   她心中暗悔,不该携徐锦华一同落座,若叫她同庶妹一处,到时还可为安国公府推托一二。如今这般……   徐锦华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福了福身,道:“小女有一物进献,不得不打断长公主雅兴,还请长公主恕罪。”   “何物如此重要?竟让你甘冒这般不韪?”朝华长公主似是来了兴致,朝绯衣女官看了一眼。女官立即低头,在她耳畔轻语几句,说明了徐锦华的来历、出身。长公主微微点头,道:“安国公的孙女,我倒是头一次见呢。”   徐锦涵吓出一身冷汗,长公主这话,便是板上钉钉的将徐锦华与安国公府绑在了一起。徐锦华若是一个不慎,败的便是她们安国公府的名头。   但此刻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在心中祈祷徐锦华这般举动是胸有成竹、能讨得长公主欢心了。   魏韵灵紧张的拉了拉她的袖子,耳语道:“你这姐姐可真是大胆,这么些年,敢打断长公主说话的,也就她一个了。”   徐锦瑟只淡淡道:“且看吧。”心中却有种“终于来了”的笃定之感。   两人遂不言语。   只看徐锦华从座下捧了一锦箱出来,道:“小女素闻长公主慈厚,早已仰慕多时,才特特备下此物,望长公主见之,能有几分欢心,便已甘愿了。”   “今冒昧出言打断,实是此物无法久置,小女不忍多日准备化为泡影,也不忍长公主错失心爱之物,这才大着胆子出言打断,还望长公主恕罪。”   徐锦华再次请罪,面上神情却已没了最初的紧张,显是笃定这箱中之物,定能讨长公主欢心。   徐锦瑟瞧着那箱子被侍女接过,不由眯起眼睛,对箱中之物,心中已是有了猜测。   只见那绯衣女官上前一步,检查过后,才让侍女捧至长公主面前。   待朝华长公主点头后,女官掀起了箱子的盖子!   那箱子显是经过特殊设计,盖子一被拿开,便四壁大开,将箱中之物完完全全呈现在众人面前——竟是一朵含苞待放之花!   见着此花,长公主微微睁大眼睛,正看见那嫩黄花苞微微一颤,花瓣竟犹若活物一般,一瓣一瓣地舒展开来,直至在她眼前绽放成一朵精巧至极的花儿!   千尾鸢!这是朝华长公主最爱的花儿——千尾鸢!   众人不由倒抽口气,安平郡主更是激动得从位上站了起来!   众人皆知,朝华长公主最爱那前朝李茂的千尾盛开图。那一套二十四幅图,描绘了整个千尾鸢开花的过程,堪称世间绝品。   那图十几年前失落不全,从此再不能一眼阅尽千尾鸢之美,令朝华长公主引为生平憾事。   如今徐锦华送上的这一朝花开、千尾盛放之景,委实正中长公主之好,不怪她如此笃定,自己这冒险之举能得长公主青眼!   实因这开花之机转瞬即逝,若不铤而走险,打断长公主之言,便将错过这奇景了!   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徐锦华身上,心知这女子一番心思,定能讨得长公主欢心——她的将来,定不可限量!   便连二皇子,瞧着徐锦华的目光都带上了些许玩味之意。   长公主轻轻吐出口气,这千尾盛放之景,委实令人震撼,也确令她填补了心中之憾,看向徐锦华的目光都不由和缓了几分,道:“这便是你进献之物?倒确实值得‘恕罪’了”。 第80章 冒功   徐锦华享受着众人的注目,在长公主的目光中,微微一笑,道:“小女实不忍公主错过这千尾盛放之景,这才冒昧进献此物。”   朝华长公主看着眼前盛放的千尾鸢,竟有些舍不得移开视线。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片真意,不该责怪了?”   “不但不该责怪,还应嘉奖才是。”二皇子的接话令朝华长公主有些诧异,她抬起头来,朝这皇侄投去一眼,就见二皇子一脸志得意满的朝自己点头,旋即看向徐锦华,一脸赞赏道:“去岁宫中曾遍寻花匠想让这千尾鸢再现盛开之景,却一直不得其法,不想今日却被一小女子做到了。可见这位小姐不但秀外慧中、聪颖过人,更是颇有胆量,敢冒大不韪,只为让长公主得偿所愿、看到这番奇景。一片赤诚之心,实当嘉奖。”   二皇子这话简直令徐锦华喜出望外,只当自己这番冒险终于博得了他的好感,却不知二皇子心中想的却是——当今太后,也是位爱花之人。   这般会侍弄花草的女子,若能讨得太后欢心,倒是值得收入府中。况且,徐锦华的姿色委实不错。如此想着,二皇子看徐锦华便越发顺眼起来。   朝华长公主赞许般的点点头,安平郡主却只看他一眼,道:“二皇子,这位小姐只是进献了千尾鸢,好像并未说过,这千尾鸢能够在刹那间盛开,是她所为?”   “就算是她家中花匠所为,这进献之功总也少不得她的。”二皇子道。   徐锦涵自不会错认二皇子眼中的好感,不想还能有这般峰回路转,不由暗忖这徐锦华果然有几分手段,也不怪能被嫡母看重。   也罢,既徐锦华能有这般才智和胆量,敢为这二皇子侧妃之位博上一博,她便也豁出去了,横竖如果安国公府能出一皇子侧妃,于她也有说不尽的好处。   徐锦涵把心一横,蓦地站起身来,道:“禀长公主、郡主、二皇子,这千尾鸢的培育之法,确是我这锦华妹妹一人之功。”   “什么?”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均震惊无比,这千尾鸢是出了名的娇贵难养诸人家中,或多或少都试过培育千尾鸢,却未有一例成功。   如此难题竟被徐锦华一人攻克……不止是女宾这处、便连对面男宾席上诸人,都隐隐看了过来。   要知道,本朝太后、皇后与诸公主均是惜花之人,尤以太后和朝华长公主为甚。徐锦华既能有这般手段培育千尾鸢,那对其他珍奇花草……   能有这样一手惊艳之技,在臣女之中,已是前途不可限量!   在众人惊羡的视线中,徐锦华的脸色却是几不可查的变了一变。   徐锦涵如此直接的说着千尾鸢乃她一人之功,实是她未曾料到的!她原是打算献上这千尾鸢,只说是自家培育,既能得这进献之功,又不沾惹是非——便是来日有人曝出这培育之法出自徐锦瑟,也可推说自己只是献花,从未谈过培育之事。   只徐锦涵一说……徐锦华目光不由转向徐锦瑟,瞧见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一阵心虚。但接着,一股怒气无端卷上心头,徐锦华朝二皇子微微一笑,娇羞低头道:“锦涵姐姐过奖了。”   这世上哪得两全法,若要把握住这天大的机遇,便不得不赌上一赌,彻底将徐锦瑟踩在脚底下!   徐锦华如此想着,凌厉的目光扫向徐锦秋。   徐锦秋愣了一下,将刚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当初在承阳,徐锦瑟将这培育之法公诸于众时,她自也在场。可现在……徐锦秋略有些心虚的看了眼徐锦瑟,心道这是大姐所为,你要怪便怪她吧。   只垂头做鹌鹑状,还拉住了想要开口的徐锦冉。   见她们如此,徐锦华得意洋洋的瞥了徐锦瑟一眼。便是你想出了培育之法又如何?这培育之法,冬日无法实施,可是你说的。将它带入赏梅宴、献给长公主的可是我徐锦华。   这功劳是我的、嫡女之位是我的,皇子妃之位也该是我的!   徐锦瑟,你就等着被我完完全全踩在脚下的那天吧!   在徐锦华得意的目光中,徐锦瑟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想必当日,自己拒绝培育千尾鸢后,徐丘松派人去承阳徐家接来的那些“老人”,便是当初,参与过千尾鸢培育的花房与冰室之人了。   徐锦瑟此刻倒有些佩服徐锦华,短短时日,竟真叫她凑齐了人手、研究出了这培育之法。想必其中,安国公府也出力不少吧。   单看徐锦华在赏梅宴中的表现,便知她早已知晓这暖房的存在。   朝华长公主的这一处暖房,着实为徐锦华省了不少力气。这暖房之中温暖如春,只要做好了途中的保温,进得暖房之中,这花儿放的环境、便如自己当日在承阳一般了。   徐锦瑟微微垂头,徐锦华只当她终于认清此刻形势,不由更是得意,道:“小女不敢居功,这千尾鸢能够培育成功,也亏得安国公府的花匠与我同心协力,才能赶在赏梅宴前完成。”   话中之意,竟将功劳分了安国公府一半。   此言一出,二皇子的目光更是带了几分赞赏。对这般不卑不亢,认得清局面、顾得了大局的女子心生好感。   徐锦涵更是满意,暗忖徐锦华果真识相,不枉她一番冒险。   朝华长公主更是连连点头,正要开口赏赐之时,安平郡主突地横插一句,“令这千尾鸢瞬间开花之法,真的是你想出的吗?”   徐锦话目光瞥向徐锦涵,徐锦涵立刻会意,道:“这法子,自是锦华妹妹所想,只培育之时,也有我安国公府的花匠参与。”   “哦?”安平郡主蓦的转头,目光直指徐锦瑟,“徐二小姐,你怎么说?”   徐锦华悚然一惊!   却见被点到名字的徐锦瑟施施然站起,不疾不徐的施了一礼,才道:“这在冬日令千尾鸢盛放的法子,当是大姐所想吧。”   徐锦华心中一喜,暗忖徐锦瑟果同云姨娘所教般顾全大局。不,便是她想说出又如何?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揭穿了自己,牵连的便是整个徐家,她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去?   徐锦华柔柔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哦?”安平郡主却立时听出她话中所指,“你说冬日?”   徐锦瑟轻笑道:“这花儿开放,自有时节,大姐能让这千尾鸢在冬季绽放,自然是有妙法的。只是——”   “只是什么?”安平郡主追问道。   只是,徐锦华忽略了一点,这暖房中虽温,却毕竟不是真正的花季——徐锦瑟微微垂眸,掩去眸中笑意。   安平郡主更是好奇,正待追问,突听周围惊呼四起!   “千尾鸢!这千尾鸢!”   郡主猛地抬头,就见朝华长公主面前,千尾鸢的枝干,仿若经受不住一般,微微震颤,那盛朵放在枝头的花儿,竟在一瞬之间——轰然坠落!   “啪!”   砸落桌上,摔得稀烂! 第81章 郡主   这!这千尾鸢怎么会!   那花朵砸上桌案,分明只有轻巧一声,却仿若重锤一般,重重砸在每个人胸口!   难以置信!   这是所有人心中第一个念头!这千尾鸢败落之象,竟同它的盛开一般惊心动魄!只一个是美到极致、一个却是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朝华长公主重重拍上桌案,刚刚看过的一场千尾盛放,转眼便成了这花落满桌的颓败之姿,简直如同凶兆一般!   女官与侍女齐齐跪下请罪,朝华长公主凌厉双目却只盯向徐锦华。   徐锦华立时跪了下去,“小女……小女不知……”   徐锦涵也跪到她身旁,“长公主恕罪,这花好好地怎么会突然败了,定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请长公主明察!”   “对!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徐锦华猛地回头,瞪向徐锦瑟,口中道:“求长公主明察!”   这般举动,分明暗示长公主,徐锦瑟便是那动手脚之人。   这是什么道理!贪功劳时便是徐锦华一人之功,这花落了却要怪到徐锦瑟身上!魏韵灵登时忍不住便想开口,却被徐锦瑟按了下来。   只见徐锦瑟不疾不徐走至朝华长公主案前,双手交叠身侧,正式行了一礼,才道:“还请长公主恕罪,大姐只是献宝之心急切,这才将这还未培育好的千尾鸢送了上来,并非有意败兴。”   还未培育好?徐锦华猛地抬头,等着桌上千尾鸢的残骸,脱口道:“不!不可能!这千尾鸢分明已经盛放,哪里没培育好!”   徐锦瑟微微一叹,“大姐须知,这培育花儿,温度、水分、阳光,一样儿都不能少。这令千尾鸢盛开的方法虽有效,却不适宜冬日使用。”   “什、什么?”   “当日父亲想要这冬日盛放的千尾鸢,我便言明过,冬日并非花期,若想让千尾鸢瞬间绽放,还需细细钻研。不想大姐如此心急。”   徐锦瑟又是一叹,“我原以为,大姐是钻研出了这冬日开花的法子,不想却是这暖室之中近似春夏的缘故,倒叫长公主受了惊。”   “你胡说!这千尾鸢好好地!怎会自己败落,定是你、定是你做了手脚!”   徐锦瑟道:“大姐这般说话,却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这千尾鸢的培育乃是大姐同安国公府花匠共同完成,我从未沾过手,哪里来的机会做手脚?”   徐锦华还待再言,却听朝华长公主冷哼一声,朝徐锦瑟道:“依你之言,这千尾鸢盛放之法,是你所出。刚刚却说,这法子是你大姐所想,如此说来,你是同徐锦涵与徐锦华一起,串通起来、蒙骗本宫了?”   长公主咄咄逼人,徐锦瑟却不紧不慢道,“回长公主,锦涵姐姐与大姐并未欺骗长公主。这培育之法虽是我所出,但能在冬日培育出千尾鸢,的的确确是大姐与安国公府的功劳了。”   此话一出,连安平郡主都看了过来。   徐锦瑟缓缓道:“这千尾鸢能在今日,呈到长公主面前,确是大姐之功。只大姐为了备这份礼,过于心焦,并未注意到这般培育出的千尾鸢,虽能瞬间绽放,却也会在绽放后不久即刻败落。”   说到此处,徐锦瑟喟叹一声,道:“大姐一片真心,恐长公主错失心爱之物,才会如此鲁莽,将这未培育好的千尾鸢献了出来,并非有意败坏了长公主的兴致,还请长公主明鉴。”   这一番话既又点明了真相,又开脱了罪名,便连安平郡主都想为她叫一声好。   朝华长公主看了看徐锦瑟,“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徐锦瑟笑了笑,“小女只是阐明了真相,要如何处置,还需长公主评断了。”   朝华长公主饶有兴致的道:“依你之言,这千尾鸢只是培育不当才会如此。你的大姐却一口咬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这你又作何解释?”   “大姐对这千尾鸢了解不透,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徐锦瑟毫不犹豫道。   朝华长公主笑了笑,“既然你说,这千尾鸢培育之法是你所出,想必你对千尾鸢的了解次透彻了?”   “对千尾鸢的习性,小女虽不敢妄言透彻,也还算略知一二。”   “那好。”朝华长公主看一眼铺了满桌的千尾鸢残骸,方道:“若你能叫这千尾鸢再次开放,我便信了你的话。你做得到吗?”   “她当然做得到。”   徐锦瑟讶然抬头,正看到安平郡主弯起的眉眼。   在众人讶异的视线中,安平郡主翩然起身,站至朝华长公主身畔。她朝徐锦瑟点了点头,抬手摘下了覆面的轻纱。   ——居然是君儿!   是李如恭的远房表妹、承阳赏花会上、那位随性可人的君儿姑娘!   徐锦瑟瞪大眼睛,看着那张熟悉却也陌生的面孔,忍不住屏住呼吸。   君儿!君儿她……居然是安平郡主吗!   当日赏花会上,她虽猜过君儿的身份该不止是李如恭的远房表妹这么简单,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是位郡主!   徐锦华绝望的闭上眼睛,脑海浮现当初介绍君儿时,李如恭那古怪的表情。想必,当初她险些脱口而出的,是“郡主”二字,临时才改做了“君儿”吧。   那千尾盛开、惊艳众人的赏花会,这位君儿、不、是安平郡主就在现场,她所做的一切,早就落入这位郡主眼中!   从头到尾,她徐锦华都是个笑话!   徐锦华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   安平郡主轻笑一声,朝徐锦瑟眨了眨眼睛,“怎么,一段时日未见,便不认得了吗?”   又转向朝华长公主,撒娇般道:“母亲,不就是一朵花儿嘛,哪值得您这般生气。您若想要,就让这位小姐再培育几株不就是了?”   安平郡主,这是把千尾鸢当大白菜了吗?徐锦瑟微微苦笑。幸而这真正的冬日开花之法,她确是有的,不然郡主可是出了个大难题给她。   正这么想着,就听朝华长公主道:“哦?再培育几株?你可能做到?”   徐锦瑟一凛,恭敬道:“回长公主,小女愿勉力一试。”   “既有安平为你背书,你若能做到,我便不但不罚,还要赏你。”   朝华长公主此言一出,徐锦华立时抬头,愤恨看向徐锦瑟——凭什么!凭什么她辛辛苦苦繁忙一场,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还成了为徐锦瑟作嫁、讨得公主赏赐!   徐锦华看着徐锦瑟的眼神都快冒出火来,偏徐锦瑟还对她一笑,道:“谢长公主厚爱。若小女做到了,能否不要赏赐,只请长公主宽恕大姐之过。”   朝华长公主未料到她如此请求,颇有深意的看了徐锦华一眼,才道:“既你如此姐妹情深,本宫便成全了你又如何?”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将此事揭过。   徐锦华与徐锦涵这才获准起了身,两人后背均是冷汗淋淋,在这温暖如春的暖房中,竟有种寒凉之感。   安平郡主回到位上,朝徐锦瑟一笑,以口型道:“改日再约”。   徐锦瑟不由回以一笑。   徐锦华看着她们目光交流,眼中嫉恨非常。   徐锦瑟若有所感回过头来,正看到她眼中阴毒,却是回以一笑。   徐锦华以为自己为她求情,是为了顾及徐家名声,可这事儿……哪有这么容易便揭过去的?   就在这时,突听一声“砰”的一声!   朝华长公主将女官呈上的纸筒重重拍在桌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82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突如其来的喝问令众人均是一惊。   刚刚站起的侍女又齐齐跪下,齐声道:“长公主息怒。”   朝华长公主指着那纸筒,暴怒道:“十位客卿、两天时间,便评出了这么个东西?”   绯衣女官垂头道:“禀长公主,十位客卿,均觉此诗乃最优之选,只是——”   “够了!”朝华长公主暴喝一声,绯衣女官立时跪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连安平郡主都惊诧非常,不知长公主怒从何起。   唯徐锦瑟微微垂头,掩住眸中精光。   朝华长公主展开那纸筒,将卷着的两张纸抽了开来,对着纸上名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声音道:“徐锦华、徐锦秋——好啊!实在太好了!”   徐锦秋愕然抬头,不知怎地会牵扯上自己。   “这首诗、这首诗!”朝华长公主气得胸口不住起伏,险些说不出话来。安平郡主见状,一个箭步上前,从她手中接过那两张纸。一看之下,讶异非常,不由看向长公主。   朝华长公主一手扶额,朝她摆了摆手,安平郡主立时会意,拿着这两张纸,道:“诸位来参加这赏梅宴,为着本就是凑趣玩乐,什么梅君、梅姝,也不过是个名头,能拿这梅坞玩耍半年罢了,实没想到会有人为着这个、用出这种手段!”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面面相觑,不知安平郡主何出此言。   却见安平郡主将那两张纸拎了起来,纸上内容赫然展现在众人眼前——竟是、竟是一模一样的两首诗!   一时间,众皆哗然!   这赏梅宴上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两首诗,这般抄袭之举,实乃闻所未闻的丑闻!   “徐锦华、徐锦秋!”安平郡主念着纸上的两个名字“这般糊弄于我、于长公主、于在场的所有人!安的是什么心!”   这般喝问之下,徐锦秋双腿一软,立时跪了下去。   “你们这般一模一样、一字不差的诗词,可当真是默契得紧呐!”安平郡主声严厉色道。   “这、这……郡主、我……”徐锦秋哪经过如此阵仗,立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起来。   徐锦华却是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两张纸,一时竟无法反应般,口中只不敢相信般呢喃着“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大胆!”安平郡主厉声喝道:“徐锦华,你这般模样,是想做给谁看!”   徐锦华这才惊醒一般,猛地跪了下去。   “求郡主明鉴,这诗确是小女所写,三妹她、她如何能写出一模一样的诗句,小女委实不知啊!”   徐锦秋几乎无法控制的战栗起来,她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不断回荡“那纸条是徐锦华的,是徐锦华的……”   “那你要如何解释,这一模一样的两首诗!”   安平郡主将那纸朝两人扔去。纸张在空中翻卷几圈,落在二人面前。   徐锦秋看着眼前眼熟的字迹,猛地一哆嗦,闪电般抬头,朝徐锦华看去,就见徐锦华正凶狠的瞪着自己!   不能、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徐锦秋瞪大眼睛,猛地转向安平郡主,哭道,“求郡主明鉴,这诗实是小女所做,大姐为何、为何会与小女写出同样的诗句,小女委实不知!也许、也许真的是心有灵犀,就像大姐能和二姐一样,想出让千尾鸢开花的办法一样,大姐可能也会和小女一样,写出同样的诗句呐——”说罢,一叩到底,长长不起。   徐锦华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这话、这话简直在明说,是她抄袭了徐锦秋!   可是、可是这诗、这诗明明便是安国公世子夫人给她、要让她在赏梅宴上一举成名、博得才女之名所用的!怎么会、怎么会落到徐锦秋手中!   徐锦华仓皇看向徐锦涵,徐锦涵只垂头不语,对周围的一切都仿若未闻一般。   徐锦华绝望的意识到,此刻,已无人可为自己作证了……   尤其,经过刚刚一出献花闹剧,更做实了她有试图抢占他人成果的前科。   这般、这般一来……   徐锦华环顾四周,众人看她的眼光中,鄙夷已现,二皇子脸上更是充满了厌恶。朝华长公主便是连看她一眼都倦怠,安平郡主横眉怒目、正待发落于她……   完了、全完了……   她的前程、她的名声……   徐锦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狠狠栽倒在地。   徐锦瑟惊呼一声,正要上前,就听安平郡主道:“徐二小姐,你刚刚已经为你大姐求过一次情了,难道还要再求一次?”   徐锦瑟正色道:“请郡主、长公主恕罪,大姐她——”   “够了!”朝华长公主疲惫地挥一挥手,“既她为徐锦华求过情,也无需再言了,只这徐锦华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若是不罚,本宫颜面何存!”   “徐锦华品行不端、急功近利,日后本宫所办私宴,皆不希望见到她出现!”长公主一锤定音,有转向徐锦瑟,“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徐锦华所犯之事可大可小,全凭长公主定夺。此番只是禁了她参加长公主的私宴,实是宽宏大量到了极致。   “谢长公主!”徐锦瑟一拜到底,刘海垂下,挡住了她眼中笑意——就是这样!她要的便是如此!   当日她将这培育之法传了出去,为得便是今日这局面!前世的魏家,今生的徐锦华,都想拿着这个博名,那她就让她好好得个“名儿”!   徐锦华这世,再别想有前世那享誉京城的才女之名!   只她也没想到一切如此顺利——徐锦华挑了这机会鲜花,偏安平郡主竟然是当日的君儿姑娘,徐锦秋又真的大胆将那纸条上的诗句用在了赏梅宴上——这简直是老天都在帮她!   帮她揭穿徐锦华的本来面目!帮她让这位大姐身败名裂、名声尽毁!   她缓缓直起身子,看着瘫倒在地的徐锦华,只觉这闷了两世、痛了两世、不甘了两世的心,此刻终于略略舒缓了起来!   徐锦华瘫软在地,蜷缩成一团,只觉胸口一阵胜似一阵的绞痛,叫她简直分不清身在何处。   徐锦秋被这惨烈场面彻底吓住,愣愣跪在一旁。   朝华长公主却不欲再看这场闹剧,站起身来,只向二皇子点了点头,便由女官扶了,退出暖房。   唯留安平郡主收拾残局。   安平郡主朝徐锦瑟丢了个颜色,叫两位侍女扶了徐锦华下去,方才宣布,因本次最优出现了两篇一模一样的诗词,所以最优之选空缺。   那梅姝最后选了闻清慧,梅君却是一位徐锦瑟前世没听过的公子。   但因着徐锦华这番闹剧,安平郡主更是说出了“梅君、梅姝,也不过是个名头”的话来,令闻清慧这梅姝之名也莫名蒙上了一层阴影,不似前届光彩一般。   饶是闻清慧素以清高自居,也禁不住怨上了徐锦华,在经过她时,忍不住瞪了一眼过去。   徐锦华却已觉察不到了。她只觉众人眼中,均是对她的鄙夷,议论纷纷,全是对她的嘲笑!忍不住抓着衣襟,大口喘气,却还是痛苦到快要窒息一般!   “大姐这般模样,显是不能自己走路了,不知可否麻烦郡主的侍女,送我们一程?”   徐锦瑟的声音从耳边滑过,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膜阻隔,传不入脑中。   安平郡主回了什么,徐锦华已经不知道了,只浑浑噩噩的被两位侍女架着,送出暖房。经过徐锦涵身畔时,这位片刻前还亲亲热热的堂姐扭过头去,便如不认识她一般。   魏韵灵悄悄凑了过来,小声道:“锦瑟妹妹,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姐姐勿怕,长公主是明理之人,断不会冤枉了我去。”徐锦瑟笑着安慰。   魏韵灵正待开口,却见韩茵凑过来,一脸愁眉苦眼的模样。登时心中不喜,道:“茵妹妹这般表情,却是为何?”   “这……锦瑟姐姐,锦华姐姐这般,也委实太过可怜了。”韩茵咬了咬嘴唇,道:“你莫再计较此时了,回去后毫升安慰她吧。”   这话说的!魏韵灵忍不住瞪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话!徐锦华做出这种事来,锦瑟妹妹不但没怪罪她,还替她求情,哪里用得着你来说莫再计较的话?”气愤之下,便连锦华妹妹都不叫了。   韩茵嗫嗫不敢言语。   徐锦瑟在心中冷笑一声,这位韩茵表妹真是不知所谓,如此慷他人之慨,也不知韩家主母是如何将她教成这般自以为能兼容天下、四处规劝他人的性子的。   只魏韵灵替她驳斥了韩茵,她也就不便开口了。   今日之事,她求情在先,徐锦华犯错再后,朝华长公主还是因着她才对徐锦华所做之事高高提起轻轻落下。日后传将出去,世人也只会道她徐锦瑟宽宏大量、仁厚友爱。   魏韵灵也看出来了,韩茵在这,只会搅和徐锦瑟的心情,便只得匆匆告辞,拉了韩茵离开。   这赏梅宴到了此时,已是曲终人散,徐锦瑟与安平郡主道别后,与被侍女搀扶着的徐锦秋一道走出了暖房——徐锦秋经此一吓,腿软的几乎站立不住,还是安平郡主好心,又借了个侍女给她,才勉强着站了起来。   徐锦冉默默跟在她们身后,今日这一波三折,三个姐姐全部牵扯了进去,叫她简直无所适从。   如此走了一段,到了那九曲长廊,才碰上先前被侍女架出来的徐锦华。   “两位姐姐,请问我大姐可还好吗?”徐锦瑟朝两位侍女问道。   徐锦华听到声音,木然抬头,两只眼珠如同木珠一般,空洞无神。   徐锦秋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不由嗫嚅道:“大、大姐……”   这一声,如同惊雷般在徐锦华耳畔炸响!   她猛地抬头,徐锦秋的脸庞映入眼帘!   徐锦华无可遏止的尖叫一声,朝着徐锦秋扑来!速度之快,便连旁边的侍女都没有拉住!   徐锦秋惊叫着闪躲,徐锦华不依不饶的扑上前去,两人瞬时扭打在一起!   接着!便听一声惊叫,两人同时从栏杆处翻了下去,落入水中!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只听“哗——”的一声脆响,水花四溅! 第83章 名声尽毁   徐锦冉只觉脸上一凉,反射性的抬手去擦,才意识到这是二人溅起的水花扑到了脸上。她愣愣的看了看手心里的水珠,才后知后觉的惊叫起来!   “大姐!三姐——”   就在此时,原先扶着徐锦华的侍女已经跳入水中,拉扯着将二人拽上岸来。   时已入冬,这湖水虽未结冰,却也极为寒凉,几人刚一出水便被冻得哆嗦起来。   这行宫不愧公主府邸,宫中侍女训练有素,几乎在几人刚一爬上岸,便取了保暖的披风大氅围上来,将几人裹住。又有几人拿了帕子来给她们擦脸。   大冬天落入刺骨冷水中,徐锦华与徐锦秋哪受过这个,都已是昏昏沉沉、任由侍女们摆布了。   一位侍女拿帕子擦过徐锦华的脸庞,起先只是一片浊白混着泥水染上帕子,她只当这位小姐喜好浓妆。   不料几下擦下来,逐渐露出的、却是一片红肿斑驳的肌肤!   侍女怔怔停手,这原先美貌的小姐竟片刻间变成了一副满脸怪疤、惨不忍睹的模样!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徐锦秋浑浑噩噩的抬头,正看到徐锦华这副可怖之相,忍不住尖叫起来!   这刺耳叫声令众人下意识地看了过来,正逢徐锦华抬头看向徐锦秋,那张犹如褪去画皮的恶鬼一般的可怕面孔,完完整整的落入众人眼中!   一时间,惊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更有那胆小的小姐已经惊骇叫出了:“妖怪!妖怪啊啊——”   徐锦华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怔怔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那凹凸不平的触感入手瞬间,她惊厥一般瞪大眼睛,猛地意识到,自己那副一直隐藏的鬼样子,已经落入了所有人眼中!   “啊!啊!”徐锦华惊叫着,拉过大氅、盖住自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不断呢喃,“不要看!不要看!”   徐锦瑟只冷眼看着。   这一场落水,竟揭开了徐锦华一直掩藏的一面,她也是颇为意外。只一想到,这下场原该是云姨娘为自己准备的,便觉徐锦华此刻的狼狈合该是咎由自取!   今日之后,徐锦华试图抢占两位妹妹成果的举动必将人尽皆知,加上这吓煞他人的容貌,可说是名声尽毁,再别想有前世那才女的美誉了!   徐锦瑟微微垂眸,掩住眸中锐光。   “怎么回事!”被惊叫声引来的安平郡主刚一接近,便有侍女上前挡住徐锦华,将事情原委禀告于她。   安平郡主看了看被大氅遮住、缩成一团的徐锦华,实在看不出所以然来。又见周围人都吓得退避三舍,只碍于她过来了不好就此跑走,干脆对身畔女官吩咐道:“徐家两位小姐落了水,你找几个人,护送她们回家吧。”   女官很快带了人回来,徐锦瑟正要与她们一同出去,又被安平郡主叫了住。   徐锦瑟看了眼被侍女架着往前,还用力攥着大氅遮住头脸的徐锦华,再看不住发抖、满脸畏惧的徐锦秋,还有不知所措的徐锦华,心道待回去府中,还指不定要面对什么阵仗。便也不急着回去,对安平郡主略施一礼,道:“郡主有何吩咐?”   安平郡主挥了挥手,女官与侍女训练有素的齐齐后退,在二人周围围了一圈,将她们与陆陆续续离开行宫的客人阻隔开来。   安平郡主略一垂头,轻笑道:“这许多时日不见,锦瑟姐姐仿佛生疏很多?”   徐锦瑟忙道:“当不得郡主如此称呼。”   安平郡主扑哧一笑,“那好,咱们还平辈论交,我小字惜君,你还叫我君儿便好。我就叫你锦瑟好了。”   徐锦瑟只道:“谢郡主厚爱,只这直呼其名于礼不符。至于郡主想要如何称呼小女,那都是小女的荣幸。”   安平郡主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旋即笑道:“我知你顾虑什么,我与你投缘,私下里我们怎么玩儿都不妨事的。”   徐锦瑟只笑了笑,“郡主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她可没以为,安平郡主特特叫住她只是为了叙旧。   安平郡主闻言,顿了一顿,才喟叹道:“果然这身份之别还是让你我有了隔阂。暂不说这个,母亲让我来问你,那千尾鸢何时能够给她?”   “这千尾鸢……总也得二月之数。”徐锦瑟苦笑,“这花儿娇贵,便是我,也没那么容易培育出来。”   “即是这样,那答应你的赏,便先拿了去吧。”安平郡主板起脸,学朝华长公主的模样说道:“拿为你大姐讨饶当做赏赐,传将出去,世人还道本宫小气,这点赏赐都舍不得呢。”   那俏皮模样,险些让徐锦瑟笑出来。思及君儿的身份,又不得不强忍着笑意道:“不知是何赏赐呢?”   “这暖房中的花草,都是母亲从各处搜罗起来的奇花异草,你既能培育出瞬间开放的千尾鸢,想必对花草有所喜好。母亲让我带你去挑一株喜欢的带回去。”   说道此处,安平郡主顿了顿,颇有深意的看了徐锦瑟一眼,才道:“只这些花草,都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你带回去必亲手、好好侍弄着,方不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   徐锦瑟立时心领神会,长公主这是怕她回府后被人为难,特用一株花草表明对她的重视——这是给她的护身符呢。   “如此,多谢郡主与长公主厚爱。”徐锦瑟也不矫情,真心实意的福了一福。   安平郡主只笑受了,方令女官带她去暖房。   临走之前,安平郡主笑道:“瞧你这般拘谨,下次我下了帖子给你,可不准不接。”   “郡主有命,岂敢不从?”徐锦瑟笑道,这一次确是发自内心的对她亲近起来。   安平郡主笑着点了点头,方才离开。   徐锦瑟在暖房之中寻得一株绛色小草,上面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花儿,粗一看去不甚打眼,细细看来却又有种别样的精致。   草本身并无多少奇特,只这颜色却出奇讨喜,想是因着这个,长公主才将其收入暖房的。   女官见她已选好,便朝她点了点头,只道“小姐好眼光。这是月前韩大人送来的,说是珍惜品种,尚没有命名,得长公主赐名凤尾草。这草不惧寒冷,倒比其他的好养活许多。”   “凤尾草吗……”徐锦瑟低头看了看这株小草,她选这草,倒不是瞧中它好养活了。   在女官的引领下,徐锦瑟双手捧着这凤尾草上了轿子,被一路送出行宫。   到得大门前,等候她的却不是徐府马车,而是安平郡主令人准备好的车驾。   “小姐家中马车已经载了小姐的姐妹回府,郡主特备了这车,送您、也送这凤尾草回府。”   安平郡主竟如此周到,有些出乎徐锦瑟意料,她朝女官道了谢,才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入马车,久候多时的鸿雁立时从她手中接了凤尾草过去。   “小姐受累了。”   徐锦瑟只轻轻摇头道:“哪能说得上受累呢。”这般意义的东西,便是捧得再久,又哪能说得一个累字呢?   在马车轻微的摇晃中,徐锦瑟看着这凤尾草,不由有些出神。   她几乎可以想到,徐锦华那般模样回到府中,会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也不知父亲瞧见徐锦华后、知道他那青云之路被就此斩断后,会是何等反应?   如此想着,倒有些期待了呢。   徐锦瑟眼中泛起一丝笑意,然而还不待她勾起嘴角,马车猛地一停!   车厢顿时一阵颠簸,凤尾草从案上滑下。幸而鸿雁反应快,立时探身,抓住了它,才没让这凤尾草摔落下来。   两人还来不及松口气,又听前头车夫惊怒的大叫响起:“谁!是谁干的!竟敢阻拦长公主府的车驾!”   鸿雁与徐锦瑟对看一眼,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一角。   便在此时,“咻”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沿着帘子缝隙射了进来!   鸿雁抬手挡住,才发现是枚绑了纸条的石子。几乎是立即的,她抬头看向徐锦瑟。   徐锦瑟展开纸条一看,不由脸色大变,扬声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回禀小姐,不知是谁扔了个麻袋在车前,险些惊了马。这些人!连长公主府的车驾都敢惊动,实在无法无天!”   徐锦瑟面色变了几变,直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鸿雁一惊,连忙跟了下去。   就见那车夫已经下了车辕,正咬牙切齿的对着一只巨大麻袋。   徐锦瑟对鸿雁使了个眼色,鸿雁立时上去,解开扎住麻袋的绳索。   那麻袋之中所困之人的脸庞立时显露了出来。   ——是、是她!   徐锦瑟倒抽口气,忍不住后退一步。 第84章 对峙   “徐锦瑟!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锦瑟一下马车,面对的便是徐丘松暴怒的喝问。   徐锦瑟并未回话,反是环视四周。就见徐锦华哆哆嗦嗦缩在地上,用大氅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云姨娘斜靠在春生身上,轻声安慰着她。   徐锦冉满脸焦急、欲言又止。徐锦秋却心虚的移开视线,不敢看自己。   看到此处,徐锦瑟心中了然,约莫是徐锦秋添油加醋的说了什么,云姨娘又敲了边鼓,才叫徐丘松都等不及回房,在大门处便要发落自己,甚至都顾不上长公主府派来的车夫了。   久不见她搭话,徐丘松铁青着一张脸喝道:“孽障!还不跪下!”   云姨娘猛地抬头,那眼神刻毒无比,令徐锦瑟愣了一瞬——两世之中,这是她头一次在云姨娘身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恶意!   但接着,云姨娘微微垂眸,再抬头时,已然双目含泪,满面担忧,一副温婉慈母模样。   这般转换自如,徐锦瑟简直叹为观止。如此精湛的演技,也不怪自己被欺骗一世了!   这瞬间走神,落在徐丘松眼中,便是徐锦瑟全然未将他放在眼中!不由瞬间暴怒,几步上前,抬手便要打下!   荷香忙上前去挡,被他一脚踹倒。徐锦瑟立时变了脸色。   徐丘松还待上前,鸿雁立时借着去扶荷香的动作,使了个巧劲儿将他撞开。   “父亲这是做什么!叫女儿一回来便面对如此阵仗。”徐锦瑟冷声道:“若是锦瑟做错了什么事,父亲尽可责罚,但这般毫无缘由的便定了女儿的罪,我不服。”   “不服?你有什么不服!”徐丘松暴怒的指着徐锦华,“你看看你大姐!一趟赏梅宴出去,弄成这副模样回来!你叫她、你叫她日后可怎么见人!”更叫自己日后如何是好!   眼见着大女儿有望嫁入皇子府、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子侧妃,他的仕途、他的抱负眼见即将展开,不料眨眼间便成了这样!一切都成了泡影!成了泡影!   思及此处,徐丘松怒火更炽,几乎是朝着徐锦瑟倾泻一般喷涌而出!   徐锦瑟却依旧冷冷的道:“父亲这话锦瑟便不明了,大姐变成哪副模样?这与我又有何干系?”   “你、你——”徐丘松怒急,竟抓了徐锦华,一把扯下她遮住脸庞的大氅,将那张凹凸不平、疤痕斑驳的脸推到徐锦瑟面前!   “你说!你大姐变成了哪副模样!”   徐锦华与徐锦瑟视线对上,登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吓得徐丘松立时松了手。徐锦华哀嚎着缩成一团,云姨娘连忙上前,拿大氅围了她,不叫她的脸再现于人前。   “老爷,二小姐的不是,就由二小姐承担,若老爷还不解气,连妾身一起责罚就是。何故牵连大小姐。大小姐已经如此了,您就别再扰她了。”云姨娘罕见的顶撞于他,竟是为了徐锦华。徐丘松嘴巴张了又张,竟都挑不出她的错处。   徐锦瑟却挑了挑眉,道:“姨娘这话说得却不在理儿,锦瑟有何错处需要承担?姨娘便是心疼大姐,也不能如此偏颇。”   这话简直如同火上浇油一般,直冲徐丘松脑门!   “你有什么错处?你有什么错处!你在赏梅宴上抢尽你大姐的风头、拿那千尾鸢在长公主面前讨巧!你还害得你大姐三妹起了冲突,在行宫中落水!更害得你大姐、你大姐——”徐丘松看着缩成一团的徐锦华,终究改了说辞,“害得你大姐变成这副鬼样子!你说!你有什么错处?”   “父亲这话,可真真叫女儿听不明白了。拿了千尾鸢献宝的是大姐、令三妹与大姐起冲突的是那首一模一样的诗,我尚未请教大姐这在冬日培育千尾鸢的法子是跟谁学来的,竟在长公主面前瞬间凋谢,险些坏了这场赏梅宴!”   徐锦瑟抬起头来,直视徐丘松,“至于大姐变成这副模样……恕锦瑟不明,这疤痕虽可怖,但瞧着早就痊愈了,怎么也该有些时日了,又与我能有何关系?”   “还是父亲觉得,这是我传染了‘疫症’给大姐的缘故?”徐锦瑟冷冷一笑,“可我早在被怀疑疫症的时候就被送出了府,哪里有机会能传染给大姐?更何况,若大姐生了病,为何府中无人得知?”   “这、这——”提起千尾鸢与徐锦瑟被送走一事,徐丘松瞬间有些心虚,气势便不由弱了下来。   云姨娘突地抬起头来,抓住他的衣袖,跪倒在地。   饶是暴怒中的徐丘松都愣了一愣,“这、湘君你这是——”   “老爷,这是妾身的错,求老爷责罚妾身……”   “这,你这是、你有什么错?”   “老爷,大小姐这病,是在庙中为夫人祈福时染上的。妾身怕传将出去,对大小姐名声有碍,才瞒着老爷夫人请了大夫诊治。那大夫开了药,说养上几年便好,妾身怕人多口杂,露了风声,才劝着大小姐瞒了下来。”说到此处,云姨娘泪流满面,“这是妾身的错、是妾身的错啊——”   “你!”徐丘松再料不到能听到这一番话,简直目瞪口呆。但还未待他细想,云姨娘又哭道:“这什么千尾鸢培育,妾身不懂,但二小姐与大小姐生隙实是不该。咱们徐家的小姐,在外合该休戚与共,护不住大小姐,还令她与三小姐起了冲突,却是二小姐的不对。只、只二小姐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啊,老爷便是再生气,也不能伤了这骨肉之情,只求老爷责罚妾身,这所有的不是,都是妾身的、是妾身的……”   说到此处,云姨娘哭倒在地,实将一副慈母之姿做了足。   只她口口声声都是求情,说出的话却实是在将徐丘松的怒火往徐锦瑟身上引。   这一番话便如火上浇油一般,令徐丘松怒火更炽,朝着徐锦瑟暴喝道:“你看看你姨娘!她都知道错在何处,你难道还想嘴硬吗!”   “来人!给我请出家法!今日我便要将这逆女——”   “父亲且慢。”徐锦瑟不待他说完,突地出言打断,同时悄悄朝鸿雁使了个眼色。   鸿雁立时会意,悄悄入了车厢。   这一番,徐丘松更是暴怒非常,一个箭步上前,便要动手教训这忤逆之女。   不想鸿雁突地从车厢跃出,几乎是眨眼间便插进徐丘松与徐锦瑟之间,将手中凤尾草一捧,道:“老爷,这长公主赏赐的凤尾草,在外搁久了不好。”   “什、什么?”   徐丘松的动作戛然而止。   “是长公主赏赐的凤尾草。”徐锦瑟从鸿雁手中接过凤尾草,微微晃了一晃,“安平郡主单交给女儿的,还叮嘱女儿,这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要女儿好生的、亲手将这草侍弄好。”   “郡主还说,让小姐尽快将答应给长公主的千尾鸢培育好,送去长公主府呢。”鸿雁接着道。   长、长公主的心爱之物?   徐丘松看着眼前绛色的凤尾草,心头瞬间掠过无数念头,面色变了几变,终究挤了个扭曲的“慈祥”模样出来。   “长公主,想让你培育千尾鸢?”   “长公主确是这么个意思。”徐锦瑟勾起嘴角,“这凤尾草,也是因着这个赐下的。安平郡主还道,下次要给女儿下帖子,不许女儿推辞。”   这皇子侧妃眼见是泡汤了……徐丘松看一眼尚在哭嚎的徐锦华,再看捧着凤尾草盈盈而立的徐锦瑟,孰轻孰重,已在瞬间明辨——没了二皇子,能靠上长公主也是不错。更何况,朝华长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极不一般。   几乎是瞬间,徐丘松便打定了主意,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既是长公主的吩咐,那你就……”   “老爷!”云姨娘长泣一声,攀住他的小腿,还欲开口。徐锦瑟心中突地一阵厌烦,倦看她这般作态,出言道:“父亲,还有桩事情,锦瑟正想向你禀报。”   徐丘松脑中已开始勾勒朝华长公主身遭的利害关系,随口道:“何事?”   徐锦瑟朝鸿雁点了点头,鸿雁拉开帘子,从车厢中扶了一人出来。   “锦瑟的奶娘刘妈妈,已经找到了。还请父亲能让她重回徐家,照料女儿。”徐锦瑟说着,朝他福了一福。   云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刘妈妈那有些闪躲的视线。   刘妈妈显而易见的打了个哆嗦,畏畏缩缩的藏到徐锦瑟身后,不敢再与她视线接触。   ——这是怎么回事!   刘妈妈?刘妈妈如何会突然出现?   她对徐锦瑟……说了什么!?   云姨娘衣袖下的双手,倏然握紧! 第85章 作局   “刘妈妈?”徐丘松对后宅之事并不关心,但刘妈妈照料了徐锦瑟这许多年,他确是识得的。   此刻瞧着那躲在徐锦瑟身后的妇人,确实眼熟,便也无心追究,只挥了挥手,道:“即是你的奶娘,那就——”   “老爷!”云姨娘突地叫了起来。那尖利到有些的声音让徐丘松诧异回头。   “老爷,刘妈妈当初可是私逃出府的!便是老爷夫人宽厚,未将她当做逃奴对待,也不该如此轻易就叫她回来!一个私逃奴仆,非但没受责罚、还要继续在小姐身边当差,如此行事,如何能够服众?”   又对徐锦瑟道:“刘妈妈从小将小姐奶大,小姐自是惦念于她。但她犯下大错,不能这般轻易放过。二小姐一向最……”   “姨娘。”徐锦瑟不耐她说教,直言打断道:“刘妈妈是我奶娘,且当日是受那陈景政惊吓,才会躲出府去。如今她既能回来,给她一个改过机会,也未为不可。”   云姨娘心中一沉——这可是徐锦瑟头一回当众顶撞于她!   她蓦地转头,直盯向刘妈妈!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刘妈妈猛地打了个哆嗦,又朝徐锦瑟身后缩了缩。   这该死的老货!到底跟徐锦瑟说了多少!云姨娘顿觉一阵心烦意燥,忍不住闭了闭眼。   徐锦瑟却不再看她,而是捧着那凤尾草,对徐丘松道:“父亲,刘妈妈是我的奶娘,而且……是坐了长公主府的车驾回来的。”   她意有所指的瞧了一眼那马车,车夫适时的探出头来,朝她一点头。   徐丘松立即正色起来。   徐锦瑟这才徐徐道:“父亲今日如此暴怒。知道的,道父亲心疼大姐,这不知道的……兴许会误以为父亲对长公主的赏赐有所不满。”   “这、这……”徐丘松气势顿时一弱。思及刚刚怒气攻心,全然不顾长公主府的车夫还在场,便要发作了徐锦瑟,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为父怎会对长公主的赏赐不满,长公主有所赐,阖府都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有所挑剔。”   鸿雁上前一步道:“老爷有所不知,亏得这位车夫大哥热心帮助,我们才能将刘妈妈带回来。”   “小姐过誉,鄙人做得都是分内之事。”那车夫遥遥朝鸿雁拱了拱手,“长公主若知道小姐与奶娘团聚,也定会为小姐高兴。”   “长公主厚爱,锦瑟愧不敢当。”徐锦瑟朝行宫方向遥遥一福,算作对长公主的感谢。   “小姐刚刚还与奴婢道,要好生谢谢这位车夫大哥呢。”鸿雁悄声道。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徐丘松连连点头,神情已是松动许多,再不见初时的暴怒。   徐锦瑟心中暗叹晏庭曜这时机挑得甚好。   这般将刘妈妈送至她身边,让长公主府的车夫亲眼所见,既能让徐家人有所顾及,又可借势让刘妈妈留在自己身边。   这般思虑周全,可说是将一切都考虑进去了。   至于买通车夫、与她们串供……鸿雁做得甚是娴熟。也不知晏庭曜挑选侍女时,究竟进行了怎样的训练。   不过——晏庭曜这时机固然挑得好,这番事情能成,也得还感谢她的父亲,委实是个唯利是图之人。   今日徐锦华这般惨状,他暴怒之由也不过是攀上二皇子的通天之路被拦腰斩断。眼下自己得了长公主厚爱,在父亲心中,这说话的分量,自然同以前不一般了……   想到此处,徐锦瑟垂头一笑,轻声道:“父亲,长公主赏赐的花草娇贵,在这儿吹着冷风,想是不大合适的。”   徐丘松立即会意,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快带它回去,好生供奉起来。”   徐锦瑟道:“那刘妈妈……”   徐丘松大手一挥,“还在你身边伺候就是。你只管把长公主的花草侍弄好。”   “老爷!”云姨娘还待再说,徐锦瑟立即道:“这长公主府的车夫——”   “为父自会好好答谢。”   徐锦瑟这才朝他福了一福,也不管惊惧的徐锦秋和兀自缩成一团的徐锦华,带着鸿雁、荷香与刘妈妈扬长而去。   这般怡然之姿,落入周围仆妇眼中,众人便心知,这徐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唯云姨娘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一片阴霾。加之耳畔又传来徐锦华撕心裂肺般的哭嚎,登时觉得心肺同时疼了起来,忍不住弯下了身子……   ***   却说徐锦瑟带了人回屋,刚一进门,刘妈妈便惊惶一般奔向墙角,缩了起来。   那神态怎么看都不正常。   荷香惊道:“小姐,这是……”   “没什么。刘妈妈想是遭了什么意外,以前的事儿都记不得了。”徐锦瑟淡淡道。   “什么?”荷香倒抽口气,回头看向刘妈妈。   只见她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眼神惊疑不定,偶尔与人视线相交,便立即哆嗦着埋下头去,一副畏惧的模样。   “这、这……刘妈妈怎会变成这样?”刘妈妈这般,简直与从前判若两人。若不是脸上那烫伤的疤痕,荷香简直都不敢认了。   “也是冤孽啊。”提起这个,徐锦瑟也是一阵头痛。   晏庭曜传来的那纸条倒将一切都说了明。刘妈妈当日私逃出府,是带了儿子去逃赌债。只她一个乡下妇人,儿子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多时便被找了上。   还不上债,刘妈妈那脱了奴籍、将来能考上秀才的儿子,便在她眼前被殴打致死。刘妈妈为护儿子、被砸中了脑袋,醒来之后又见儿子已然殒命,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晏庭曜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沦落到靠在破庙周围乞讨度日的地步了。   也不知晏庭曜做了些什么,叫刘妈妈在人前能够听令行事,但一到人后,便又恢复成这般疯癫模样。   不过……   徐锦瑟从鸿雁手中接过茶水,润了润干咳的喉咙。   刘妈妈虽不记得,有人却是记得的。   她垂下眼眸,回想起云姨娘见到刘妈妈时流露的愕然之态——若是运用得当,刘妈妈即使不开口,也能替她将当年真相翻出来!   至于该如何去做,她要好好儿想上一想。   徐锦瑟以手支颌,视线不经意扫过桌上那盆凤尾草,突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徐锦华闹出这般事情,她竟没有见到魏氏!   徐锦瑟突地一凛,沉声道:“荷香,母亲在哪?我们姐妹回府,连父亲都出来了,缘何不见母亲?”   “夫人三日前偶感风寒,前天夜里起了高烧,已经一天一夜没醒过来了。”荷香道。   不好!徐锦瑟抓着茶盏的手指猛地一紧。   魏氏的身子怎会突然羸弱至此?这在前世根本没发生过!   如此一来,便容不得她不多想了。   徐锦瑟握着茶盏,心思瞬间转了几转——事不宜迟,看来这局必须尽快设下。   若是迟了,恐生变化!   ***   徐锦华房中一团混乱!   司琴、侍书围在她身边细语劝说,徐锦华却只蜷在床上,抓着大氅蒙住头脸。   若劝得狠了,她便胡乱拿了东西砸来。   就这一会儿,司琴与侍书身上便多了几处伤口。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侍书用眼神询问司琴。   司琴只摇头。   她虽跟着徐锦华去了赏梅宴,却只在客房中伺候。徐锦华落水后是直接由长公主府的侍女送走的。她们这些丫鬟都是另乘了马车回来。只知大小姐身上出了变故,详细缘由却还不知。   两个丫鬟的举动落入徐锦华眼中,直如那行宫之中,惊恐远离的男男女女。徐锦华藏在大氅之后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疯狂!   她猛地伸手,抓向司琴脸颊!那尖利指甲登时在司琴脸上勾出几道长长血痕!   司琴惨叫一声,捂住脸颊,只摸到满手鲜血!   侍书被惊得连连后退,正撞上进屋的云姨娘!   “啊!啊——”   徐锦华发出尖利到不似人声的嚎叫!   云姨娘怒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连忙上前,给徐锦华捂住有些松动的大氅。见徐锦华怨愤目光直盯着两个丫鬟,大怒道:“还不快滚出去!照顾不好小姐、还在这里碍眼!”   侍书被吼得打了个哆嗦,突地清醒过来,推着兀自看着满手鲜血愣住的司琴出了房门。   待房门阖上的一瞬,徐锦华突地伸手,抓住云姨娘衣袖。那大氅顺势落下,露出她布满斑驳疤痕的脸庞。   徐锦华却全然不似之前的癫狂,只以冷酷至极的声音道:“刘妈妈……回来了。”   云姨娘猛地抬头,正对上她寒潭般幽暗的眸子。 第86章 幕起   那般死寂的眼神,令云姨娘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是,她回来了。”   “她怎么能回来、怎么能回来……”徐锦华头部不自然的轻颤,口中不住呢喃起来。   “你放心,事涉己身,她不会轻易吐露……”云姨娘上前拍着徐锦华,试图安慰,却被徐锦华一把推开!   “不会轻易吐露!就是说,她还是会吐露!”徐锦华一把抓住云姨娘衣领,近乎呢喃一般道:“为什么她还会活着、还能活着回来……为什么当年你要留她性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听我说……”   “为什么你当年不掐死徐锦瑟,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留着她,让我!让我!”徐锦华疯了一般推开她,拨开额前碎发,将那张斑驳面孔凑到她面前,“让我变成这样!变成这副鬼样子!”   云姨娘皱起眉,眼中划过一抹清晰的伤痛。   徐锦华却混似没有看到一般,只疯狂吼道:“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刘妈妈!徐锦华!徐锦瑟!所有的、所有的!杀了她、杀了她们啊啊——”   这般疯狂之态,简直如同恶鬼一般,哪还有过去那雍容美貌的嫡小姐半分姿容?   这般模样,简直如同钢刀割在心口,云姨娘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眼中终现疯狂。   那原先温良的面孔,瞬间被映成可怖的模样,看起来竟与徐锦华极为神似!   ***   这一段时日,对徐家来说可算多事之秋。   先是魏氏昏迷不醒,又有徐锦华落水毁容,近日连徐丘松也偶感风寒,不得不休沐在家。   因而在云姨娘提议去庙中上香祈福时,徐丘松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除了昏迷的魏氏与外出办事的徐锦鸿外,徐丘松并几个儿女,云姨娘、曲姨娘、李姨娘连上宝儿都一并出行。   徐锦瑟听到这消息,若有所思。这当口,云姨娘提出上香,不只是安的什么心思。只略一沉吟,她便嘱咐荷香,这次上香,务必带着刘妈妈一起。   徐锦瑟略略垂下眼帘,无论云姨娘想做什么,她都给她个机会!   这一日,天还没亮,马车便侯在门口。徐家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出发前往京郊最有名的玉佛寺上香。   马车中,徐锦冉看着静静扭头看向窗外的徐锦华,竟有些不寒而栗。   徐锦华脸上的疤痕已用粉膏细细遮了,还略施了些脂粉,整个人看着艳丽无比,竟比从前还美上几分。徐锦冉却总觉着她神情中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只瞧着,就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似是感到了她的视线,徐锦华回头望了一眼,徐锦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与她对视。   徐锦华视线从车厢中扫过,徐锦冉、徐锦秋、徐锦瑟……她不屑的勾了勾嘴角,扭头转向车窗。   徐锦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自打与徐锦华扭打落水后,每次见着这位大姐,她莫名便有种瘆的慌的感觉——不是因为那日看到的丑陋面容,是一种、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可怕心悸!   徐锦秋扭过头来,正看到徐锦冉身上系着一个精致的荷包,不由有些吃惊,“四妹你这荷包好生精致,是自己绣的吗?”那荷包上的荷花栩栩如生,混似真的一般。这般精细绣功的绣娘,想徐锦冉是请不起的。可她或者李姨娘,能有这般精致的手艺?   徐锦冉下意识的看了徐锦瑟一眼,嗫嚅着:“嗯……这……”   “四妹你这绣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什么时候有空,给三姐也绣一个?”徐锦秋越看越觉得这荷包稀罕,眼中不由露出垂涎之意。   徐锦华闻言,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又转了回去。   “这……”徐锦冉有些尴尬。   徐锦瑟倒认出来了,这荷包正是那日她绣了一半、不知随手放在何处的。没想到被徐锦冉得了去,也不知找谁补绣了几针,做成了个完整的荷包。   又见徐锦冉悄悄看了自己几眼,眼中带了几分恳求,便只笑笑,没有拆穿。   这玉佛寺因着寺中有一尊八尺玉佛而得名。这玉佛据说是得道高僧费由极寒之地求得一块寒玉,耗费十年雕成。玉佛雕成之日,高僧于佛前圆寂,法身顷刻消弭,唯留下一枚舍利子。   这玉佛现今就摆在正殿之中,据说极为灵验。因而这玉佛寺位置虽偏,香火却挺旺,京中大户前来上香者众多。   徐丘松刚下马车,便见方丈并几位知客僧已迎至门前,不由有些受宠若惊,上前道:“真是有劳方丈了,如此阵仗,徐某怎消受得起?”   闻听此言,方丈身边的僧人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方丈却只道一句“阿弥陀佛”,双手合十朝他一拜,便令知客僧带着徐家诸人入寺。自己还待在山门前。   徐丘松只略一思索,便明白是自己想岔了。他一个七品县丞,哪里能让玉佛寺方丈这般的人物下山迎接。想是今日寺中另有贵客,自己却是会错情了。   不由有些恼怒,向那知客僧道:“这位大师,不知今日有何贵客来临?竟能劳动方丈亲迎?”   那僧人道声“阿弥陀佛”,只听这话,便知徐丘松已然回过味来,却是笑而不语,半句都不吐露。   徐丘松往山下看去,只见方丈立在山门之前,满脸肃穆,显是严阵以待。   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将要驾到,能有这番阵仗。   但转念一想,自己一家要在这寺中住上三天。不管那位贵人何时前来,总有机会能遇上。说不得,这便是自己的机缘了。   因而只故作爽朗一笑,不再打探。   知客僧将徐家诸人带入一处小院,道:“徐大人,这是敝寺待客的小院,环境清幽,十分安静。”   徐丘松道:“劳烦大师了。”   知客僧又招来两个小沙弥,道:“徐大人若需礼佛、上香,皆可让道来、道缘带路,平日他们便在这院前藏经阁做功课,招呼一声自然便来。”   徐丘松心知,这是因着来玉佛寺上香的贵人众多,怕冲撞了,才特准备了引路的小沙弥。   便谢过知客僧,领着一家子人进了小院。   一进院子,云姨娘便张罗着将众人行李、仆妇先安顿下来,又对徐丘松道:“老爷,这院子有四间厢房,正可小姐们一人一间。我们几个便住后面耳房,二少爷年纪还小,便跟着曲姨娘住了,可这宝儿少爷……”   “叫宝儿和锦程一间,曲姨娘单住着。”   “可这……”云姨娘有些为难,“这耳房有些不够,若叫宝儿少爷与二少爷一间,曲姨娘便得与人合住了。”   “那就叫——”徐丘松略一扭头,正看到叮嘱徐锦冉的李姨娘,随口道:“叫李姨娘和曲姨娘住一起吧,她是丫头出身,伺候惯了主子,想也习惯与人同住了。”   这话一出,不单李姨娘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神情,曲姨娘都皱起了眉头,露出不愉的模样。   云姨娘还待开口,徐丘松却不耐这些琐事,只挥了挥手,叫她看着办便是,自己直入正房歇息了。   若是往日,为表现对徐锦华的疼爱,徐丘松至少也会关爱她两句,哪里会像今日这般,不闻不问一般。   只现在徐锦华容颜尽毁,虽用了粉膏遮盖,瞧着与往日并无多大不同,徐丘松却一看到她便想起那错失的皇子侧妃之位,再一想这女儿毁成这样,还被朝华长公主点了名字拒之门外,便更觉头痛,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徐锦华自出生之日起,哪受过这种冷待。此刻环顾四周,只觉仆妇们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异样。   又见那抄了自己的诗还倒打一耙、害得自己落水的徐锦秋正没事人一般左顾右盼,满脸新奇的瞧着这小院,不由心中大恨。   再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己那好“妹妹”徐锦瑟,正两个丫鬟的陪伴下,小心的捧着朝华长公主赐下的凤尾草,徐徐走来,便更觉碍眼。   徐锦华在心中冷笑一声,徐锦瑟可真将那草当做了宝贝一般,连到庙里祈福都不忘带上。莫不是想时时用这草提醒父亲,她得了长公主青眼。   呵,她就好好宝贝着、侍弄着那草吧,这娇贵的东西侍弄好了,指不定比她这妹妹还要长命!   徐锦华眯起眼睛,目光从那凤尾草上掠一扫过,便昂着头,径自选了一间厢房入住。   徐锦瑟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一般,略略垂头,看向怀中的凤尾草。   那绛色植株静静挺立,在冬日严寒中也分毫不曾萎靡。   她轻轻勾起嘴角——长公主赐下的这凤尾草,说不得,还真是个宝贝。 第87章 夜半   这小院中,统共四间厢房。   徐锦华先占了一间,徐锦秋与徐锦冉又选了挨着的两间,徐锦瑟便住进了余下那间。这房间的顺序便是徐锦华、徐锦瑟、徐锦冉与徐锦秋依次挨着了。   徐锦秋那房间因在最外,有一小道与后面耳房相连,倒也方便她去看曲姨娘与徐锦程。   荷香对此多有不平,嘟囔着,便是轮排序,大小姐选完了也该二小姐先选,谁知让三小姐和四小姐抢了先。   徐锦瑟只笑了笑,眸中一片深意。   徐锦秋会挑那连着耳房的厢房自不意外,徐锦冉一向跟着徐锦秋行动。徐锦华当先挑走了一间,留给自己的,可不就是这间了吗?   想必她便是想挑别的,有些人也不会让她如意。倒不如遂了她们的愿,正可看看,会有什么幺蛾子。   这么想着,她便留了荷香在屋内收拾,带着鸿雁出了小院。   刚出院门,小沙弥道缘便迎了上来,自荐为她带路。   徐锦瑟自是应允,便在那道缘的引领下,走上院前的小路。这院子就在藏经阁之后,沿着小路便可经过藏经阁门前。   徐锦瑟途径藏经阁威严耸立的大门,只看了一眼,并未进去,而是示意道缘继续往前。   徐家入住的小院在玉佛寺后山,这小路曲曲折折,一路向下,便能看到正中的大殿。那著名的玉佛像便安置在殿中,每日受香火供奉。只这玉佛寺僧客众多,偶有贵人前来,便要将正殿周围清场,单独接待。   徐丘松只是七品县丞,便是安国公嫡子,在这偌大京城却也排不上号,是享不了这单独接待的待遇的。徐家入殿之日,排在了两日之后。   这两天,寺中大概是有贵客到访了。徐锦瑟站在山上朝下看,正看到方丈与众知客僧引领着一人去往大殿。因着距离有些远,徐锦瑟只能约略看到那人的背影,模样是看不清的。   只这人行走间有种别样的行云流水之姿,显得与旁人有些不同,倒叫人印象颇为深刻。   恰逢那人回头与身畔的僧人说了句什么,英挺的眉目在徐锦瑟视线中一晃而过。   徐锦瑟还待细看,却见道缘有些尴尬的挡在面前,道:“施主,今日敝寺贵客临门,这正殿是暂时不能过去的。”   徐锦瑟了然点头,也不为难他,便折返回院。   路上,遥遥看到徐锦秋与徐锦冉似乎起了争执。只待她走近,两人早已各自回房。徐锦瑟颇有些奇怪,徐锦冉那性子,怎会与徐锦秋起得争执?只这事多想无益,不一会儿便被她抛诸脑后了。   待到晚饭时分,倒听到了徐丘松暴怒的声音。   “我道寺中有何贵客,不想却是个戏子!我徐丘松虽只是个七品小官,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府出身!今日却被个戏子贱籍压在头上!真是岂有此理!我倒要好好问问方丈,这是何理!”   徐丘松气得脸都红了,便要去找那方丈理论。云姨娘在一旁柔声劝他,只道这玉佛寺接待贵人众多,如今既敢为着个戏子大动干戈,想是他身后有什么依仗。   这话顿如一盆冷水浇下,叫徐丘松猛地冷静下来。   又听云姨娘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知是个戏子,自己一家女眷众多,不见正好。总归只在此住三日,也无需多生事端。   这一番话,说得徐丘松心头松动,正待开口,恰逢曲姨娘妖妖绕绕迈着莲步过来,柔声道:“老爷还不用膳?斋饭已经备好了。”便顺势随她去了。   曲姨娘随在他后,悄悄朝云姨娘抛了个得意眼神,摆着腰肢走了。   云姨娘盯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莫名。   徐锦瑟站在窗后,悄悄将一切收入眼中。   戏子?日间她看到的那人是个戏子?徐锦瑟不由想到那人行走间那似有韵律的别样姿态,若说是个戏子,倒是说得通了。   只一个戏子,如何指的玉佛寺主持亲迎?便是徐丘松官位低微、不被放在眼中,他们照着贵人的礼来迎戏子,难道不怕得罪其他来礼佛的贵人?   徐锦瑟瞧着夜色下显得漆黑的窗棂,若有所思。   待云姨娘走后,便叫来荷香询问,“这段时间,大姐、三妹与曲姨娘都在做什么?”   “回小姐,大小姐自从进了屋便没出来过,连斋饭都叫送到了房里。三小姐倒是去耳房看过曲姨娘与二少爷……对了,还有宝儿少爷。说是二少爷与宝儿少爷玩疯了,顾妈妈照看不来,还是曲姨娘搭手,才应付了过来。”荷香道。   “姨娘呢?也一直在房里吗?”   “姨娘一直张罗着院里的事情,就没闲下来过。”荷香道:“这一大家子都需要安置,可忙坏了姨娘。”   徐锦瑟皱起眉头,“刘妈妈安置在何处了?”   “奴婢记着小姐的吩咐,刘妈妈就住在奴婢隔壁,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奴婢都能听见的。”荷香只道徐锦瑟不愿人发觉刘妈妈失忆之事,这些时日都严防死守,不叫人接近刘妈妈。   徐锦瑟点了点头,道:“这几日你小心着些,若有不对,立时便叫人。鸿雁这里也注意着些,荷香那儿若是有了动静,你即刻便去。”   鸿雁自是领命。   因着荷香要守着刘妈妈,徐锦瑟处便是鸿雁守夜。   不想到了半夜,突听一声惊叫响起!   鸿雁立时翻身而起,警惕看着房门。   徐锦瑟这一夜也睡得不甚安稳,这声音一想,立时便醒了来。   “三小姐!三小姐怎么——”那声音突地戛然而止,徐锦瑟却已然认出,这是徐锦秋的贴身丫鬟雪芝。这雪芝当日是因着自己故布疑云才被徐锦秋挑了回去,徐锦瑟对她颇有印象——这丫头模样周正,眼神却颇有几分不安分,自己当日故意引着徐锦秋挑了她回去,也颇存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情。   只没想到,这些时日雪芝表现得都颇为伶俐,倒挺像个忠心为主的丫鬟了。   这雪芝突地半夜惊叫,是徐锦秋出了什么事?   徐锦瑟忙穿上外衣,披了大氅,推门出去。   因着这番动作,她出来的有些迟,徐锦秋门前已有人围着。她的房间与徐锦秋相临,这一出门,便瞧见了那厢房门前,徐锦秋与一男子双双委顿在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徐锦瑟已有心理准备,也被这意料外的戏码惊呆了。   徐锦秋嘤咛一声,缓缓张开眼睛,正见面前那男子!顿时惊叫一声,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雪芝立即扶住她,惊惶道:“三小姐,这、这……”   恰逢此时,正房之中的徐丘松也赶了来,正将这一幕映入眼中,登时暴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锦华与徐锦冉将将赶到,被这吼声吓了一跳,不由齐齐看向徐锦秋。这一看,又是一惊。   徐锦华脱口而出,“三妹,这是怎么回事?这里如何会有外男?”   “外男”二字令徐丘松更是暴跳如雷,怒道:“这人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不知道……”徐锦秋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时竟被吓得有些忡怔,只无措的重复着这话。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如何会半夜在门前,和这个、这个——”看着地上那陌生男子,徐丘松气得险些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我、我……”徐锦秋惊惶四顾,突地一把抓住雪芝,“雪芝能为我作证,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雪芝?”徐丘松爆喝一声,直指雪芝:“说!”   雪芝猛一哆嗦,仓皇抬头,“老爷……”   “奴婢、奴婢不知啊!”雪芝一下松开扶着徐锦秋的手,扑倒在地,双目含泪的哭倒:“奴婢一直在小姐房中,但今夜不知怎地睡得昏沉,半夜突然惊醒却不见了小姐踪影。奴婢吓得立即出门去寻,谁知一推开门、一推开门就……”   “说!”   “就看到小姐与地上那人同时摔在地上。”雪芝说完,立即垂下头去,不敢看徐锦秋的反应。   “你、你——”徐锦秋不敢置信的看着雪芝,“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雪芝闻言,抖了一抖,只垂头哭道:“小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徐锦秋怒道:“你与我同在房中,你居然敢说什么都不知道!你、你——”徐锦秋越说越气,瞧那雪芝哭倒在地,细瘦肩膀不住起伏,一副柔弱之姿,更是火起,忍不住一脚踢去,将雪芝踹得趴伏在地。   “够了!”徐丘松爆喝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徐锦秋!今日你若不将此事说明白——”   他话到一半,身后却突地有一道温雅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却是云姨娘与曲姨娘到了。   走得近了,这番混乱之景才落入两人眼中。曲姨娘立即惊呼一声,上前扶了徐锦秋,“三小姐,这是怎的了?”   一见她来,徐锦秋立即哭了出来,“姨娘,我、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徐锦华轻叹一声,道:“曲姨娘,我们半夜听到三妹这丫鬟惊叫,一出房门,便见到三妹这样……这,地上还有个外男,也不知是如何闯进来的。”   说着,她看了徐锦瑟一眼,意有所指道:“倒是二妹住得近,比我们都先来一步,不知看到些什么没有?” 第88章 颠倒黑白   “我也是听到雪芝惊叫才醒来的,并不比大姐多看到多少。”徐锦瑟道,“只如今这动静,那男子却一直未醒,是否……”   云姨娘闻言,探身下去在那男子鼻端一试,道:“想是昏过去了。”   “这倒奇怪了。”徐锦华冷笑一声,“咱们这院儿可是有护院守夜的,这人无声无息的进了来,还能昏在三妹门前,也是桩稀罕事。”   “到底怎么回事!”徐丘松顿时一凛。徐锦秋与这陌生男子的瓜葛尚在其次,这人如何躲过护院进来,却着实令人惊诧。往深里想,既然有人能无声无息摸到徐锦秋门口,若是来了想要自己性命的歹人,又当如何?   “给我泼醒他!”徐丘松怒道。   这院里没井,只后面耳房处有几口大缸。徐丘松此言一出,立时便有仆妇往后头取水去了。   徐锦秋躲在曲姨娘怀中瑟瑟发抖,完全不明白自己一觉醒来,为何会面对这种场景。   这人是谁她全然不知,更不知这人为何会出现在她门前!而自己明明同往日一般就寝,为何会同这人一起出现在门口!   分明是有人要害她!雪芝这贱人还说出了如此对她不利之言,枉费了她平日的信重!   是谁!是谁要害她!又是谁收买了雪芝!徐锦秋悄悄从曲姨娘怀中探出头来,实现从徐锦瑟、徐锦华、徐锦冉身上扫过,只觉这些平日里看着娇俏的姐妹,一个个的面目都扭曲变形起来,直如妖魔鬼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徐锦秋心中一阵慌乱,突听徐锦华说道:“父亲勿急。想是有人里应外合,这人才能瞒过护院走到三妹门前。至于究竟是何人所为……倒要看看他是谁了。”   徐丘松闻言,一脚踢向地上躺着的那陌生男子。那人的身体翻转过来,面孔暴露在灯笼微弱的光芒之下——竟是位极英俊的年轻男子!   徐锦瑟皱着眉头,总觉这人样貌有些眼熟。   徐锦华却惊呼一声,“是他!”   “谁?”徐丘松立即问道,“你又是如何认得的?”   “是京城吴新班的武生,程素淮!”徐锦华捂着嘴,一副吃惊模样,“吴新班从前去过承阳,李夫人做寿时,跟着李家小姐看过他们一出戏。”   原是戏班子的武生,徐丘松点了点头,只这武生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老爷,妾身听闻这吴新班近几年在京城名头甚大,这人……怕不是今儿主持迎进来的吧?”云姨娘这话叫徐丘松猛地想起,那被主持亲迎进寺的戏子——难道就是这程素淮?   可这人,为何会半夜出现在自家住的这小院里?   “这……父亲,女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徐锦华看了看地上那程素淮,似有些为难的道。   “说!”徐丘松道。   “女儿曾听人提起过,这程素淮相貌英俊,得了许多小姐芳心暗许……他今日会出现在这儿,该不会是……”   徐锦华点到即止,徐锦秋却猛地抬头瞪向她!这话分明是直指自己,与这程素淮有了私情,才放了他进来!   “你胡——”徐锦秋话刚出口,眼睛突地瞥到在程素淮身前的地面上,静静躺了一物。   这简直、这简直就是救命稻草!她瞪大了眼睛,口风立时一改,道:“大姐说得对!这人出现在这里,定是与人私会!”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向她,曲姨娘更是拉住她的胳膊,不住摇头。   徐锦秋反从她怀中挣了出来,用一种异样兴奋的语调道:“是了,三更半夜,这戏子闯进咱们家住的院子,定是与人商量好了,想要偷情呢!”   “够了!”徐丘松厉声喝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能口口声声偷情!”   徐锦秋却不管不顾,直道:“这人与人串通跑了进来,中间想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被人撞见、或是除了其他意外,晕倒在院中。那人无法,只能将他拖到我门前,这定是陷害!”   “证据就是这个!”徐锦秋一步上前,从程素淮身前的地上捡起一物,举到徐丘松面前,“父亲请看!”   “这是……荷包?”徐丘松看着这刺绣精美的荷包,不明所以。   “正是荷包。”徐锦秋眼中闪起异样的光芒,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诡异弧度,拿着这荷包直指徐锦冉,“这是四妹的荷包!”   徐锦冉震惊的望着她。   “四妹一路上都系着这荷包,想必不止一人见过!这荷包既出现在这人身边,说明这人的出现与四妹脱不了干系!”   “这荷包,怕不是定情信物之流吧。”   “三、三姐!”徐锦冉再想不到,徐锦秋就这样一盆脏水朝自己泼来,全不顾往日姐妹情。不!什么姐妹情,怕是只有她自己以为有这种东西存在吧。   “四妹,你就承认了吧,父亲和姐妹们都在这里,便是这程素淮长得再俊,你一个官家小姐,这事儿做得可不妥当啊!”徐锦秋越说越是激昂,简直连自己都要相信了。   “我没有!我没有!三姐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徐锦冉用力摇着头,“这荷包分明是你说觉得绣功精致,要借去看,硬从我身上拽走的!怎么能硬往我身上泼脏水!”   “笑话,都是徐家小姐,你有的东西我什么没有?用得着从你身上抢个荷包?”徐锦秋冷笑一声,“这分明便是你约会程素淮的信物吧!”   “你、你——”徐锦冉被她这般颠倒黑白之语震惊得简直要失了声。又瞥见徐丘松已然朝自己看来,那面上神情,分明已信了七八分,心中不由更是慌乱。   程素淮,这人……徐锦瑟皱起眉头,低声朝鸿雁吩咐了几句。鸿雁有些惊讶的回望她一眼,见徐锦瑟点了点头,方才悄悄后退几步,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她刚一退走,徐锦冉便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扑过来,抓住徐锦瑟的袖子,“二姐、二姐你能证明,我是不可能把这荷包给人做定情信物的啊!”   “二姐?”徐锦秋狐疑的看向徐锦瑟,徐锦华更是顺势道:“二妹?这种事情,如何能作证?难道二妹也牵扯到这事儿里头……”   徐锦瑟徐徐道:“大姐多虑了,我确是能证明四妹不可能拿这荷包与人定情。只因这荷包,大半是我绣的。”   “什么?”   徐锦秋震惊的瞪大眼睛,看着徐锦瑟从丫头手中接过一个灯笼,将那荷包上的荷花图案映得分外咸盐。   徐锦瑟指着荷下荷叶,道:“这荷包我绣了大半,实在倦怠,四妹又瞧着喜爱,我便转送了四妹。父亲请看,这下面的荷叶,便是四妹绣的。”   那荷包之上荷花图案栩栩如生,下面荷叶却显得粗糙少许。平日注意不到,此时被徐锦瑟指出,便连徐丘松这般不通刺绣之人都能看出不同来。   而定情信物之流,自不会用这种出自两人之手的物件。   这话一出,徐锦冉自是感激无比,徐锦秋却眼前一黑。   “徐锦秋!”徐丘松便是再迟钝,此刻也看明了徐锦秋这拙劣的栽赃!   这个女儿!这个女儿、简直拿他当傻子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徐丘松眼中怒火,简直要冲破眼眶,焚烧到徐锦秋身上!   完了,徐锦秋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在曲姨娘怀里。   这荷包,竟是徐锦瑟绣的!怪不得、怪不得她问徐锦冉这荷包是不是她绣的时,徐锦冉支支吾吾不肯吭声。原来、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徐锦秋的视线从徐锦冉和徐锦瑟脸上掠过,越想越是不甘、越想越是愤懑!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分明早就设了套儿,想要害她!   “是她们!是她们联合起来要陷害我!父亲!是她们!是徐锦瑟和徐锦冉!”徐锦秋疯了一般扑向徐丘松,尖声叫道。   “够了!”徐丘松气急,一巴掌扇过去,将她打倒在地!   “老爷!”曲姨娘尖叫一声,扑上前去,将徐锦秋抱在怀里,“三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机会去结识个戏子,定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徐丘松冷笑起来,“她刚刚倒是陷害了自己的妹妹,这时候来叫陷害?”   “这、这——”曲姨娘简直词穷,徐锦秋做得这事,简直愚蠢到了极致,叫她辩解都找不出话说!   正自焦急,却听一道清越之声缓缓响起。   “老爷息怒。”却是云姨娘开了口。   “这事儿,三小姐前头几句,倒有一定道理。”她为人惯是公允,此刻不疾不徐道来,便连徐丘松的怒火都息了几分。   “什么道理?”   “这人一个戏子,若不是与人串通,如何能绕过护院,进得这院里?”云姨娘的视线从在场诸人身上掠过,最后,停在曲姨娘身上,“只这与戏子串通之人,到底是不是三小姐,尚不能确定的。”   曲姨娘心中一寒。云姨娘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已做实了有人勾结戏子、私入院中的事实。而这人……她看了看怀中瑟瑟发抖的徐锦秋,目前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徐锦秋。   “妾身更愿意相信,咱们徐家的小姐,没有这般不知廉耻、胆大妄为的!”云姨娘的话令徐丘松连连点头,但她话锋一转,接着道:“无论这人是谁,她既能想法子让这戏子绕过护院,定不是普通仆妇,至少也是管事……或者……”   云姨娘颇有深意的看着曲姨娘,缓缓道:“小姐的名节不容玷污,无论这人是谁,我都恳请你站出来,不要牵连无辜之人!如今这奸夫还未醒来,倒还能有个坦白之明。待这人醒来,审出了什么,可就要从重发落了。”   曲姨娘突地打了个哆嗦,猛地领悟到了她话中的意思。   这、这……   云姨娘,这分明是在暗示,要她去认了这事情!不然,便要叫这戏子咬定了与三小姐偷情之事!   连这戏子,说不得都是云姨娘安排进来的!   一时间,曲姨娘看着那张温雅面孔,只觉不寒而栗!   多少年了,她只当这人是个假清高,没曾想,却是个藏得如此之深的狠角色!   她实在是看走了眼!   云姨娘轻轻勾了勾嘴角,目光在徐锦秋身上打了个转儿,又回到曲姨娘身上。   一瞬间,曲姨娘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她看了看怀里抖如筛糠的徐锦秋,万般念头从心中流转而过——夫人为人厚道,老爷又子嗣不丰,徐锦程想是受不了亏待。徐锦秋、徐锦秋若有个偷了人的姨娘,纵是被父亲厌弃,也好过让她自己背上与人私通的罪名,身败名裂来得好。   刹那间,曲姨娘已是衡量完利害关系,闭了闭眼,惨然一笑,颤抖着声音道:“老爷,我——”   话刚出口,电光石火之间,突看到徐锦瑟颇有深意的表情,曲姨娘还未出口的话瞬间顿住了! 第89章 峰回路转   “什么?”徐丘松问道。   曲姨娘便将心一横,道:“老爷,云姐姐说得对,咱们徐家的小姐,断没有能做出这般不知廉耻之事的!”说话间,悄悄看了眼徐锦瑟,见她面上波澜不起,遂将心一横,继续道:“还请老爷严审此人,定能还三小姐清白!”   徐锦秋闻言,猛地抬头,拽住她的衣襟,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曲姨娘一把按住。她抬眼看向徐锦瑟,见她几不可见的点点头,方才微微吐出口气,庆幸自己没有猜错。   云姨娘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反是徐锦华有些沉不住气的道:“曲姨娘,可是想明白了?”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曲姨娘心中却不由回想起几日前,自己在院中与徐锦瑟擦身而过时,对方淡淡道:“姨娘进徐家已经十几年了吧,可想过如何自处?”   “自处?”那时曲姨娘心中,只有些好笑。阖府姨娘中,她自问虽不如云姨娘靠上了夫人、能独揽中馈大权,却也算是老爷最宠爱之人,何时需要一个小姑娘来教她如何自处?   因而只道:“三小姐多虑了,十几年都这么过了,何谈自处?”   徐锦瑟却只一笑,“那等姨娘不知如何自处时,或可考虑同我合作。”   说罢,颇有深意的朝她点了点头,便径自离开。   如今想来,徐锦瑟那意有所指般的表现,竟像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一般!   曲姨娘暗自心惊。今日她才发现,云姨娘与徐锦瑟这对母女,往日给人的印象竟全是错的。她着实看不透这二人,也想不明白这对母女因何要背道而驰。   但事到如今,她已毫无退路,只能祈祷徐锦瑟真的有办法救她们母女脱身了。   打定了主意,曲姨娘从不是拖沓之人,索性壮士断腕一般,道:“还请老爷严审此人,还三小姐清白!”说着,暗暗掐了徐锦秋一把,将她往徐丘松那推了过去。   徐锦秋腿尚且软着,被这么一推直接跌跪在地,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曲姨娘!   曲姨娘冲她微一摇头,眼神往徐丘松处一瞥。   这个瞬间,许是真的母女连心,徐锦秋鬼使神差般突然领悟了曲姨娘的意思!她就着跪姿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徐丘松双腿,哭道:“父亲!父亲我知错了!我不该冤枉四妹,是我、是我太害怕了……女儿从未见过这人,也没听过什么程素淮,只一觉醒来,不知怎地这人便昏在了女儿门前!女儿糊涂,实在是、实在是听到大姐说这人进来,是与人私会,女儿太害怕了!太害怕了,才……呜呜呜呜……女儿对不起四妹,女儿太害怕了……”   徐锦秋担惊受怕大半天,此刻哭得撕心裂肺、真情实意,便连徐丘松都有些动容。   曲姨娘“砰”地一声扑在地上,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直呼“我的儿,究竟哪个狼心狗肺的要害你,姨娘和她拼了!”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直令闻者伤心。徐丘松见曲姨娘声泪俱下,又见徐锦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还顶着鲜红掌印的模样。到底是自己女儿,态度不由便软了下来,道:“……真的与她无关?”   “父亲,女儿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老爷,三小姐定是被人陷害!”   母女两个齐齐出声,徐丘松见二人态度坚定,心中不由更是摇摆几分。   就在这时,去拎水的婆子恰巧回来。   徐丘松立时将整桶水对着程素淮泼了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那程素淮被浇了个彻底,猛地打了个哆嗦,有些迷蒙的抬起头来。   “来人!给我架起来!”   徐丘松一声令下,立即有两个壮实的婆子上前,将程素淮架了起来!   那程素淮明显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迷蒙的看着徐丘松,有些迟钝的晃了晃脑袋。   “你可是吴新班的程素淮!”徐丘松喝问道。   程素淮迷迷糊糊听到自己名号,下意识的点了头。   “你为何擅闯我徐家住处!又是谁同你里应外合、放你进来的?”徐丘松厉声道。   “擅闯?”程素淮明显还有些糊涂,只看着徐丘松,像是理解不了一般咂了咂嘴。   徐丘松怒从心头生,从仆妇手中抢过水桶,又是一桶冷水泼去!   程素淮惨叫一声,眼神终于聚起了焦,惊疑的看向四周,显不明白自己缘何在此。   “程素淮!”徐丘松暴吼一声,“今日你若交代清楚,我便手下留情、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抵死不说,我便上报京兆尹,治你个劫掠官家之罪!我倒要看你那吴新班能否保你!”   “劫掠?我?”程素淮脑中一片混沌,好半晌才明白徐丘松说了什么。   徐丘松却只当他负隅顽抗,不由冷笑一声,令人拿了棍子前来,扬声道:“今日这小贼私闯入我院中,被家人发现,试图伤人反被打断了腿!待到明日一早,便送去京兆尹好好审问!今日,且给我好好整治于他!”   说着,举起棍子,便要往程素淮膝盖砸下!   就在此时,一尖利女声突地响起——“住手!”   这声音委实尖利到可怕,徐丘松挥棍的手不由顿住,便见一个俏丽丫头匆匆从院外奔来,大叫道:“谁敢动程郎君!”   护院立时挡住了她,那丫头却不依不饶,死命往院里窜。   徐丘松怒道:“这又是哪个!难不成还是程素淮的相好?”   那丫头尖叫起来,“放开程郎君!郎君若是有半分损伤,你们担待不起!”   一个小小丫头,也敢跑来放肆!徐丘松怒极,便要叫人将她一并绑了!   却突听一声“父亲且慢。”   徐锦瑟悄然上前,低声道:“这位是朝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朝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徐丘松皱起眉头,长公主的侍女,为何要半夜来闯他们家的院子?还口口声声让他们放了程素淮?   电光石火之间,徐丘松突地一个激灵,一个可怕的猜测顿时浮现心头——这程素淮,莫不是朝成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第90章 意料之外   一瞬间,白日僧人们微妙的态度、为了一个戏子亲下山门迎接的主持和一向只为贵人清场的玉佛寺正殿……种种不合理的迹象,在朝成长公主这一个名号前,严丝合缝的嵌在了一起!   这位朝成长公主可不是一般人。   她是先帝幼女,自幼被娇宠长大。十六岁上被先帝嫁与当日权倾朝野的丞相之子,不想三年后夫家因贪墨罪名被抄家灭族,唯朝成长公主因有皇室血脉逃过一劫,却就此成了寡妇。   先帝自觉对她不住,遂对她百般纵容。   这位朝成长公主,虽不及朝华长公主受宠,却也称得上盛极一时。偏偏当今也对她有几分纵容,使得这位本就跋扈的长公主更加变本加厉、为所欲为起来。   这位长公主十九岁新寡,那之后入幕之宾不断。偏生先帝不知作何想法,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胡闹。   这些年间,朝成长公主的相好少说也有十个八个,每一位都是极俊俏的男子,每一位得宠之时、诸般待遇都不逊朝廷大员。   加之本朝对公主尤为宽厚,这位朝成长公主纵使荒唐至此,也无人敢非议。   因而徐锦瑟一说,这俏丫头是朝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徐丘松立时便想到——若被方丈亲应之人不是程素淮、而是这位霸道无比的朝成长公主,这重重异常便说得通了!   想明此节,徐丘松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这位朝成长公主,可不是什么讲理之人。得罪了她,绝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那俏丫头仍旧不依不饶的嚷着叫人放开程郎君,徐丘松却不敢再对她无礼。不过片刻,冷汗便将后背湿透了。   他瞥一眼那俏丫头,低声向徐锦瑟问道:“你可确定,这是朝成长公主的侍女?”   徐锦瑟抬眼,朝悄悄混入人群中的鸿雁微一点头,才道:“女儿在赏梅宴时,曾见过这侍女替朝成长公主传信,自不会认错。”   这话其实不然。   徐锦瑟确是见过这俏丫头,却不是在赏梅宴上,而是前世,以魏家主妇的身份随着魏仲棋去公主府晋见时,偶然见得。   那一日风和日丽,长公主府后花园中,朝成长公主那不同常人的倨傲艳丽之姿,犹如一团燃到最烈处的火焰,一下撞入视线,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以至于这程素淮之名……也因为牵扯到了朝成长公主,而令她印象深刻。   那一日的偶遇后不久,她便听闻,寡居多年的朝成长公主突地迷上了一个戏子,并为他怀了身孕,还执意要产下这个孩子。   如此闻所未闻的荒唐之事,引得陛下雷霆震怒,雷厉风行地处置了那戏子、亲令皇后压着长公主打掉了腹中之子,才将这桩数十年间皇家最大的丑闻硬生生压了下去。   只这事当日闹得沸沸扬扬,京中众人也是心照不宣了。   在那之后,朝成长公主便心灰意冷一心向佛,再不出现在人前了。   而此时,这程素淮与长公主之事,尚鲜有人知。   徐锦瑟也是听到了程素淮的名头,才想起这桩事情,暗自吩咐了鸿雁,去将长公主的侍女引来,以解此局。   这位嚣张跋扈的长公主,无事都要绕着走才好,今日自己却抓了她的情人……   徐丘松看一眼那尚自迷蒙的程素淮,思及这位成了朝成找公主的入幕之宾,却无人知晓。显然此事长公主不欲人知,此刻自己不单撞破了他们在玉佛寺见面,还让人拿住这程素淮……   不由又是一阵冷汗。   朝成长公主想要弄死自己这种七品小官,直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想到此处,徐丘松立时上前,拨开拦住那丫头的护院,轻施一礼道:“这位姑娘,鄙人失礼了。你要找那位程郎君正在此处,只他夜半突然出现在我家人所住的院中,总要问个清楚,才好——”   “我不管你要干吗,我只知程郎君在此,主子吩咐我带他回去。”那俏丫头的眼神在徐丘松身上转了一圈,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鄙夷,“你若是担待得起,便继续扣着人不放。只惊扰了程郎君,到时主子生了气,”   那跋扈模样显是不将他放在眼中。   徐丘松深吸口气,他原还想着,这程素淮三更半夜潜入院中,与徐锦秋一同摔倒在门前,定是背着长公主做了些见不得人之事。此刻言语挑拨一番,不定能将长公主怒火转到这戏子身上,以免怪罪于他。   不想这丫头行事如此蛮不讲理,竟是不问缘由,只言要人。   思及她背后的朝成长公主,徐丘松愣是硬挤出个笑容,“姑娘勿怪,我这就放人、这就放。”   说着,挥一挥手,叫那架住程素淮的婆子放开了手,将程素淮带到院门口。亲自将他带到那俏丫头面前。   “误会一场,姑娘莫怪。程郎君毫发无损,还请姑娘明鉴。今日鄙人未见过程郎君,程郎君也未到过此处。”   好在那程素淮尚不甚清醒,整个人昏昏沉沉,对徐丘松险些打断他腿的事情都无甚反应,只迷糊的看了那俏丫头一眼,并未言语。   那俏丫头上下打量了程素淮一番,见人只是浑身湿透,并无外伤,才甩了个白眼给徐丘松。   “算你识相。”   带了人便走。   待她走远后,徐丘松才庆幸一般的松了口气,暗道看来长公主也不欲闹大,这事便算揭过去了。   因着徐锦瑟的低语,唯有徐丘松听到,因而众人对这番变故都甚是茫然,全然不明徐丘松态度因何骤变。   云姨娘略一犹豫,便上前道:“老爷,您看三小姐这……”   这话便如点了火药一般,徐丘松陡然回头,暴喝道:“还看什么!没听到我的话吗!今天没有人来过这个院子!我们也没见过任何人!”   他猛地从婆子手中夺过灯笼,一个一个从在场所有人眼前照过,沉声道:“今日之事,所有人!每一个人!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有!”   “今日之事,若是有人传扬出去半个字!不单是你们,我整个徐家都恐遭大难!”徐丘松额上青筋暴起,几乎每一个字都从牙缝中挤出一般,“若真有那天,我也不论是谁口风不紧,你们!所有人!连同你们所有人的家眷,统统乱棍打死!”   “若有人要断我徐丘松的路,我便要了他的命!”   徐丘松恶狠狠的说道。   那凶狠之态,叫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唯曲姨娘悄悄松了口气,知道徐锦秋这事便算揭过了。不由向徐锦瑟投去感激的目光——虽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但这困局,确是已经解了。   事情到了这部,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徐丘松这般雷厉风行的将此事压下,徐锦秋的名节便保住了。   徐锦瑟只微微点了点头,以口型比道“日后还有劳姨娘了”。   徐丘松面色冷峻环视四周,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心中一寒,连声保证自己绝不会泄密。   徐丘松心中简直恨极,今日这事,程素淮莫名闯了进来,他不但不能声张,还得捂了好,不让别人知晓。唯一庆幸的是,为了顾及徐锦秋名声,除了一直守在门口的护院外,没让其他家丁护院靠近。只这些婆子丫鬟……他尚镇得住。   徐丘松越想越是后怕,若徐锦秋没有说谎,她一觉醒来便与那程素淮双双倒在门口,那这一切,又是谁安排的?   刚刚怒极冲心无暇细思,如今冷静下来一想,他这女儿虽鲁莽又愚笨,却不至于糊涂到与个外男在自己门前私会,还昏在一起被丫鬟撞破。   这极明显又叫人不得不入的一个局,若不是徐锦瑟提醒,他定然已严审那程素淮,说不得连那俏丫头都一并绑了教训。   此举不但大大得罪朝成长公主,还可能将自己前程全然断送!   这般狠辣,想来,怕不是朝成长公主府中生出的时段。且知,长公主这入幕之宾,换了一个又一个,每逢新旧交替,总有一番明争暗斗。   这一次,怕是自己一家,都被人当垡子使了。   自己却是连问都不敢问,就怕牵扯进这皇家公主的阴私之事,后患无穷。徐丘松已是无意间,在脑中勾勒出了一幕长公主后院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大戏。   幸得有二女儿认出了那俏丫头,不然……   徐丘松看了一眼徐锦瑟,暗忖,自己这二女儿的将来,也许还大有可为……   这般一想,徐丘松总算略略觉得安慰。   只他安慰了,云姨娘却百般纠结。   她万料不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什么丑事、什么女儿名声,徐丘松竟是全然不顾了。就为了那俏丫头背后那不知是何人的“主子”,便将一切硬生生吞下!   这般行事,简直令人不齿!   旋即,云姨娘眼中闪过一道晦暗光芒。不,他本便是这种人,自己不是早知道了么?   徐锦瑟却是朝鸿雁投去了赞许的眼神。   此番鸿雁听她之命将朝成长公主的侍女引来,时机掐得真是恰到好处,既解了曲姨娘与徐锦秋的困局,又震慑了徐丘松,让云姨娘精心布置的这局不攻自破。   徐锦瑟几不可见的勾起嘴角。   云姨娘设下此局,想是在哪处得知,这吴新班的武生与人有私,且约在了这玉佛寺中。   虽不知她是用何手段将这程素淮弄进了院中,还将他与徐锦秋一起扔在了门前,叫雪芝看到,叫得人尽皆知。   但想必,她是料定了与程素淮私会之人,既能令玉佛寺空出正殿,定是身份尊贵的贵妇。如此贵妇,若是私会戏子之事有了被人撞破的风险,定会壮士断腕,舍了这戏子去。说不定为求脱身,还会推波助澜,想法子做实了徐锦秋的罪名。   这思虑不可谓不全,只她没料到,这天底下却是有种身份的女人,并不怕被人撞破如此阴私之事,反而发现之人还要倒过来、战战兢兢的竭力为她遮掩罢了。   这一局,自己赢就赢在了重活一世,对这世事的知晓上了。   这一局若成,缺不得雪芝这关键人物。是她的尖叫引来了众人,也是她在明明没有几人撞见徐锦秋与那程素淮一同摔在地上的景象时,挑明了这二人是在半夜时分,“同时”摔在了地上。   这雪芝,想是已被云姨娘收买了。   徐锦瑟想着,向雪芝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到她刻意挑着眼角,朝徐丘松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缓缓垂下头去,一股楚楚可怜的妩媚之态。不由挑了挑眉——看来这雪芝,所求甚大啊。   就在这时,后方突有哭嚎声响起!   “走水了、走水了——”丫头婆子的叫嚷,并着一声惊叫乍然响起,刺耳的划开了这沉郁夜色!   ——是荷香的声音!   徐锦瑟与鸿雁对看一眼,面色顿时严峻了起来。 第91章 火起   鸿雁倏地一下窜了出去,几下消失在夜色中。   这种时候,谁都没功夫注意一个丫鬟的行踪。   徐丘松立即带了人往耳房奔去,云姨娘带着仆妇们紧随其后。徐锦华与徐锦瑟对看一眼,也跟着奔了过去。徐锦冉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兀自抱在一起的曲姨娘与徐锦秋一眼,突地想到李姨娘还在耳房之中,立时一惊,跟着跑了过去。   待她跑过去时,正看到耳房处一片混乱。   着火之处似是下人所住的房屋,此刻被人群包围,徐锦冉只能透过缝隙看到隐隐火光。她朝着李姨娘住处奔去,正碰上衣衫不整、狼狈跑出来的李姨娘。   “姨娘!”徐锦冉惊叫着扑了过去,“你没事吧!”   “没、没事……”李姨娘惊魂未定地看着她,“怎么、怎么走水了?”她一贯睡得沉,若不是走水闹出的动静太大,想必这会儿还在熟睡。   李姨娘没事,徐锦冉松了口气,道:“我也是听到有人叫嚷才过来的。”   母女俩对看一眼,这才互相搀扶着,往光亮处凑去。   人声鼎沸中,徐丘松正指挥着人救火。着火的房间在北方,偏那储水的大缸在最南头,一群人赶着往水缸处提水,这才露出了被人挡住的火场。   徐锦冉垫脚往里望去,火势似乎并不很大,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她却不知,这着火的房间,正是徐锦瑟的奶娘,刘妈妈的住处。   徐锦瑟此时正拉了荷香避开人群,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姐,刘妈妈不见了。”   “怎么回事!”徐锦瑟问道。   荷香悚然道:“奴婢谨记小姐的吩咐,时时注意刘妈妈房里动静,今日起夜去看了一眼,却突然发现刘妈妈不在房中!”那失了忆的刘妈妈整个人都痴痴傻傻的,断断不可能自己跑出去!   “那这火——”徐锦瑟皱着眉头,向刘妈妈房中看了一眼,火势并不算大,刚刚撩着床帐。   荷香警惕的左右看了看,覆在徐锦瑟耳边道:“这火,是奴婢放的。”   什么?   徐锦瑟讶然转头,就听荷香有些尴尬的解释,“奴婢想着,若是走水,能引来的人更多。不管对刘妈妈动手的是谁,瞧见这阵仗,都能忌惮几分。”   徐锦瑟全没料到会听到这一番话,细思起来,却也深以为然。   徐锦华站在那着火的门前,远远盯着她们。火光映亮了她半张脸,将那在深夜时分都涂抹精致的妆容映衬得艳丽到近乎阴沉。   徐锦瑟若有所感的抬头,正看到她扭过头去,盯着黑洞洞的走廊。   徐锦瑟心中,突地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便在此时,护院的惊吼声响起——“什么人!”   众人皆惊,就看到正南方向,一个形状奇怪的黑影正拖着一人从黑暗中走来。   待到近了,才看清那分明是个丫头,因着肩上扛了一人,所以乍一看身形有些怪异。   “是鸿雁!是三小姐的丫鬟!”不知是谁惊呼起来。   只见鸿雁扭着一人径自往前,直走到徐丘松面前,才用力将那人掼到地上。又小心的将肩上扛着的人放在地上。   徐锦瑟立时惊呼一声,扑了过去,高声叫道:“刘妈妈!这是怎么了!”   刘妈妈?那不是徐锦瑟的奶娘吗?   徐丘松定睛一看,正看到地上那人踉跄着站起,却是云姨娘身边的谷妈妈。   “这是怎么回事?”徐丘松喝问道。   “回老爷,谷妈妈试图加害刘妈妈,被奴婢撞见了!”鸿雁道。   “什么?谷妈妈加害刘妈妈?”   一时间,徐丘松几乎以为这话是自己所说,接着听到徐锦瑟颤抖着声音问:“你可是看错了?”才发觉是徐锦瑟问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来。   鸿雁立时道:“奴婢绝不会弄错!奴婢到时,谷妈妈正抓着刘妈妈的头往水缸里按!若不是奴婢到的及时,刘妈妈恐已遇害!”   刘妈妈躺在地上,已然陷入了昏迷。她上身湿透,下身却几乎都是干的,正对上鸿雁之言。   鸿雁怒道:“奴婢不知是何深仇大恨,竟能叫人做出这等心狠手辣之事来!”   “谷妈妈!你为何做出这种事情!”徐丘松厉声吼道。   谷妈妈有些迷蒙的抬起头来,似是到这时才惊觉自己的处境。   她抽了抽嘴角,像是想挤出个笑容,脸颊却有些不听使唤的抽搐起来,在她脸上扭成个诡异的表情。   “老奴就是看不惯她,一个逃奴,却舔着脸靠上二小姐,没事人一般回来!如此恬不知耻之人,老奴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叫她留在小姐身边!”   “简直胡言乱语!”徐锦瑟喝道:“你谋害我的奶娘,还扯出这种荒唐借口来,难道是受人指使?”   “二小姐,老奴的话句句属实呐。您便是不信,也不用臆造出个背后主使。”谷妈妈扯了扯嘴角,这次终于挤了个扭曲的笑容出来。   徐锦瑟正觉哪里不对,却见她猛地站起身,竟往那起火的房间冲去!   “不好!”   “拦住她!”   鸿雁闪电般跃起,一把朝谷妈妈抓去!不想谷妈妈跑得飞快,鸿雁一把抓空,谷妈妈却已奔入火场!   说来也怪,那本不大的火苗却在她进去后去突地拔高,几乎刹那间映亮了整个房间!   谷妈妈惨烈的叫声从房中响起,直叫人心惊肉跳!   徐锦瑟沉下脸来。谷妈妈这般举动,倒叫她想起当日端着那碗滚烫甜汤的刘妈妈。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哭声响起。却是被婆子从房中抱出的宝儿看见这惊心一幕,被吓得哭了出来。徐锦程本也吓得够呛,被宝儿一带,也跟着哭了起来。   两个孩童尖利的哭声与那凄厉惨叫混合在一起,在这黑夜中竟叫人觉得直如鬼蜮一般,便连徐丘松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第92章 嫌隙   “父亲!父亲请为女儿做主!”徐锦瑟扑通一声,跪在徐丘松面前,“今日在这玉佛寺中,谷妈妈便要残害女儿的奶娘,还扯出了那般拙劣的借口,女儿是不信的!”   徐丘松显还未从谷妈妈决绝自尽中恢复,只随口应道:“你待如何?”   徐锦瑟泣道:“谷妈妈与刘妈妈素无往来,缘何就非要置她于死地?被撞破后甚至这般决绝的跑入火场,她的背后,定有主使!女儿一想到,自己家中的婆子,竟能做出这等杀人害命之事,便觉不寒而栗!”   “今日,她要杀的是女儿的奶娘,他日,若有人要对女儿动手,女儿又能如何防备这来自家中的加害?女儿求父亲彻查此事,谷妈妈究竟受何人指使,又为何要对刘妈妈动手?若不能查明此事,女儿委实寝食难安!”   徐丘松猛地一凛,徐锦瑟这话倒叫他想到,这幕后之人今日既能叫谷妈妈对个婆子下手,来日指不定便能说动其他人,威胁自己性命!这般隐患,断不能留!   他定了定神,朝云姨娘道:“湘君,这谷妈妈是你身边儿的人,你可知她平日有何异处?”   徐丘松此问不单引着谷妈妈是她身边之人,也因着近日中馈之事都由云姨娘安排之故。   云姨娘面上露出个苦笑,竟是缓缓跪倒在地,道:“这谷妈妈到妾身身边不久,妾身疏忽,竟是全然未发现她有何异处,才酿出今日这场祸事,还请老爷责罚。”   “你,唉,你,我不是怪你——”徐丘松颇有些反应不及。   “妾身代夫人主持中馈,未能发现谷妈妈的异常,便是妾身的不是,这——”云姨娘正待如往日般自述其过,引得徐丘松愧疚,不想此时刘妈妈突地咳了一声,呕出些许水来。   云姨娘猛地转头,正见到刘妈妈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咳嗽着。   刘妈妈略一抬头,正与她视线对个正着!昏暗光线下,云姨娘那几欲噬人的视线,叫她突地一惊,竟是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句:“姨娘饶命!小姐的身份——”   叫声戛然而止,刘妈妈惊惧过度,竟是又昏了过去!   她这声音嘶哑难辨,徐丘松离得远了,只听到了“姨娘、身份”,云姨娘与徐锦华却是悚然一惊!齐齐看向徐锦瑟!   可惜!刘妈妈竟在这种时候昏过去了!   徐锦瑟心中激恼,突地急中生智,故作茫然地重复道:“身份?我的身份怎么了?”   “你的身份?什么身份?”徐丘松莫名其妙道。   “父亲,刘妈妈刚刚说‘小姐的身份’,她说的小姐定是我了,可我能有什么身份?真是奇怪。”徐锦瑟一副疑惑模样,“对了,她还提到了‘姨娘饶命’,那又是谁?难道是……”   徐锦瑟有些失措的转向云姨娘,又仿佛犯了什么错误一般突地回头,惶然道:“可能是女儿听错了。”   “什么‘姨娘饶命’?”徐丘松缓缓低头,看向刘妈妈周围的丫鬟婆子,“刘妈妈真的这么说了?”   “是、不是……”一个小丫头磕磕巴巴说道。   “到底是不是!”徐丘松怒喝一声。   小丫头猛地哆嗦一下,道:“是!奴婢听到了,刘妈妈确实说了姨娘饶命。”   “是,奴婢(老奴)也听到了。”周围几个丫鬟婆子也纷纷开口。   徐丘松脸色慢慢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刘妈妈是徐锦瑟的奶娘,她口中的姨娘,只会是——   “湘君!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妾身、妾身不知啊——”云姨娘凄惶抬头,这次是真有些慌乱了,“刘妈妈是二小姐的奶娘,照理说,她若说姨娘,定是指妾身,但、但——”   “云姨娘是二妹生母,为人又一向贤惠恭谨,哪能做出什么叫人直叫饶命的事儿。”徐锦华突地开口道。   这话说得在理儿,云姨娘是徐锦瑟生母,断不会去为难自己女儿的奶娘。况且这家里的姨娘,也不止云姨娘一个。   徐丘松皱着眉头,就听徐锦华道:“刘妈妈所指的,该不是曲姨娘或李姨娘吧?”   说话间,她看向唯一在场的李姨娘。   李姨娘心中一寒,连忙跪了下去,辩解道:“妾身、妾身怎么敢,刘妈妈是二小姐奶娘,平日与妾身话都没说过几句,哪里、哪里就能到了需要饶命的地步。”   “是啊父亲,姨娘素日的性子你也知道,便是连捏死一只蚂蚁都不敢,哪里能做出这种事来,请父亲明鉴。”徐锦冉瞧着徐丘松眼神不对,立即跪在李姨娘旁边。   恰在这时,曲姨娘与徐锦秋赶了来。   曲姨娘一走近,便觉气氛不对,正对上徐丘松严酷的视线,不由一愣,又见地上跪了一地人,刘妈妈尚昏迷着,便知不好。   只这事也容不得她再退回去,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试探着道:“这是怎的了,不是走水吗?怎的都跪在了这儿?”   曲姨娘这话倒将众人的注意力又移回了火场,谷妈妈的惨叫早已听不到了,那屋外火势也已控制住,只屋内烈烈火焰,竟是怎么都阻不住。   救火的家仆抹了把冷汗,道:“老爷,这、这屋里头有些邪门,火怎么都泼不灭。怕是、怕是——”那人擦了擦额上冷汗,吞吞吐吐道   “怕是什么!”   “怕是那位妈妈,浇了火油之类的东西在自己身上!”那人一口气说了出来,只觉自己都被这话吓得颤抖起来。   将火油浇在自己身上扑入火场,这谷妈妈求死之心如此果决,实在骇人听闻!   若是无人逼迫,一个老婆子,缘何突然痛下杀手,失败后又半分犹豫没有,选了如此痛苦的死法!这一刻,徐丘松再不怀疑徐锦瑟的推断,只猛地转头,突地盯住了曲姨娘!   曲姨娘被看得心头一跳,勉强挤出个笑容,“老爷这是,为何如此看着妾身?”   徐丘松眉头一跳,指着火场道:“这屋里,是湘君身边的谷妈妈,她杀害刘妈妈未果后便冲进了火场寻死!”   “谷、谷妈妈?”曲姨娘有些不知所措,同时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由迟疑道:“妾身和这位妈妈……不熟啊?”   “刘妈妈刚刚醒来,口中直呼‘姨娘饶命’!这阖府里头,只有三个姨娘!”徐丘松越说越怒,最后大声喝道:“曲佳芸,这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曲姨娘心中“咯噔”一下,以她对徐丘松的了解,他既问出这话,必定心中已认定了是她。她若不能自辩,这便背定了黑锅啊!   想到此处,她立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泪立时便流了下来,泣道:“妾身冤枉啊老爷!妾身哪里有这种胆子,做这等恶事!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呐老爷。”   曲姨娘面上声泪俱下,心中却已将在场之人滤了一遍。既有那“姨娘饶命”的话,这阖府之中不过三个姨娘,若云姨娘不是徐锦瑟生母,这谷妈妈是她身边之人,她是定无法开脱的。但她偏偏就是徐锦瑟生母,断没有下手理由。李姨娘生性怯懦,将个女儿养得跟她一般性子,就更没有这个胆量了。   思来想去,竟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嫌疑最大!   曲姨娘心中暗暗道苦,见徐丘松面上并无松动,便知他并不信自己之言。抬眼看到正被仆妇哄着的徐锦程,将心一横,一把夺过孩子,跪到徐丘松面前,不住磕头。   徐锦秋见这阵势,立即也跟着跪了下去。   “老爷明鉴,妾身有什么理由去害一个婆子!二少爷还如此之小,便是为了不下着他,妾身也不敢安排什么杀人害命的戏码!且这玉佛寺中行事多有不便,若要害人,缘何不在自己家中,反到这陌生之地行凶?这岂不本末倒置?妾身觉得,刘妈妈既说了“姨娘饶命”的话,到底是谁,待她醒了,审上一审便知!现时不管说是谁,定不会有人承认的!清者自清,妾身不惧!还请姥爷明鉴!”   这话一出,云姨娘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握紧,徐锦华更是控制不住的目露惊恐!   只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曲姨娘身上,并无人注意。   唯徐锦瑟将二人反应收入眼中,心中暗暗期望曲姨娘所言成真,待刘妈妈醒了,一切都能大白于天下。   只此时,自己还需做两手准备。   徐锦程年纪尚幼,听不大懂曲姨娘这一番哭求,只知姨娘似是被冤枉了,事情很是严重,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扎着抱住徐丘松大腿,不住哭喊:“父亲,父亲!”   徐丘松不由心中一动,曲姨娘为他育有一子一女,平日也惯是温柔小意,且她说得话倒也在理,她并无加害刘妈妈的动机。加上幼子哭求,面上便不由松了松,道:“既然这样,那便赶紧叫了大夫来,救醒刘妈妈——”   “父亲。”徐锦瑟突地出言打断,“女儿觉得姨娘确实没有害人的动机。只姨娘刚刚说的话中,有一点不妥。”   “是何不妥?”徐丘松皱起眉头,有些不耐她此时节外生枝。   却听徐锦瑟道:“这玉佛寺对咱们来说确实是陌生之地,只刚刚前头发生了那一番骚乱,若不是父亲当机立断,只怕现时大家还困在那处,不得脱身。这里又有何人注意?且这谷妈妈事先在刘妈妈屋里放了把火,身上还备了火油,若不是荷香恰巧起夜,发现走了水,岂不是她杀人之后,正可借着这火毁尸灭迹?哪里还会被人发现,进而逼死在火场!”   这话中其实有个漏洞,谷妈妈既然放了火,何必费力又将刘妈妈带去水缸边溺死,直接放火岂不更加便宜?只徐锦瑟却不能说,这火是荷香放的。若没有谷妈妈带的火油,这火根本烧不多大就能灭掉。   幸而此时无人有心力注意这细节,经历过那程素淮之事的人,都被徐锦瑟这话引得想偏了去。   徐丘松更是悚然而惊,“你是说,那事,是、是为了掩饰这里的动静?”若真如此,此人所谋甚大!说不定是冲着他来的!   “女儿只是约略提供一种猜想,可能是女儿想多了,毕竟那事比这严重多了,若只为掩饰,未免本末倒置。”   徐丘松为人疑心甚重,徐锦瑟若是斩钉截铁,他反而迟疑,如今徐锦瑟一副并不确定的模样,他却是胡思乱想了起来。   如此一来,竟是越想越觉得云姨娘、曲姨娘、李姨娘三人,都似无辜,却也好像都有嫌疑!顿时觉得这几个姨娘都不顺眼起来!   便在此时,云姨娘神情恍惚地晃了晃身子,突地栽倒在地。   徐锦华惊叫一声,徐丘松也顾不得心中刚刚升起的嫌隙,上前一把抱住她,吼道:“还不快叫大夫!” 第93章 孽缘   这一夜惊魂,所有人均是累得够呛。   刘妈妈醒来后,又是一副痴傻模样,半句话都说不清楚。众人不知她早已失忆,只以为她是溺水呛坏了脑子。   大夫说出这话时,徐锦瑟看到徐锦华很是松了口气。只众人目光焦点都在刘妈妈身上,并无人注意。   徐锦瑟心中虽觉可惜,却也并不如何失落,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刘妈妈就此清醒、指正云姨娘固然甚好,刘妈妈依旧浑浑噩噩、说不得话,也不过是回到原点——刘妈妈能够吐出“小姐的身份”几字,于她而言,已是意外之喜了。   这一局,她错算了谷妈妈的绝决,也错算了云姨娘的心狠手辣,终归是棋差一招。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着谁而改变。云姨娘既然做下了,总归会留下蛛丝马迹。   徐锦瑟悄悄垂眸,刘妈妈的话,现下虽是因着这乱局而被暂时忽略了,但这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只待日后寻到机会,便可破土而出。   刘妈妈既无法开口,这主使之人的身份自然无法查出。只这时,众人已是被另一事转移了注意——云姨娘,被查出怀了身孕。   这一下简直是意外之喜,倒将昨夜的惊魂都冲淡了几分。   徐丘松子嗣不丰,自徐锦鸿出生后,家中妻妾已有几年未曾有孕,因而对云姨娘这胎格外看重——这若是男孩,便是他第三个儿子了。   为着这个,便连前一日的混乱都顾不上了,只待第三日进了正殿,在那尊玉佛之前好好上了几柱香后,便赶回了徐府。   耳房那场火势,最后只烧掉了大半间屋子。但因着是谷妈妈引起的,反赔了寺庙不少银钱。   徐锦瑟不知是多少,但从徐丘松面上的不愉之色来看,定不是个小数目。   那之后不久,也不知云姨娘使得什么法儿,徐锦瑟竟约略听闻指使谷妈妈之人找到了,只好像牵扯到了什么阴私之事,徐丘松并未再提起。   倒是后来云贺来探访时,偶然提到一句,近日昌洛剿匪,救出好多被山匪掳去的孩童。徐锦瑟突地上了心,叫鸿雁去探,果然探到谷妈妈老家正是昌洛。   徐锦瑟略一沉吟,便将这事搁置了起来。谷妈妈已逝,再探下去也无甚作用。   不知是不是祈福终于起了作用,从玉佛寺回来三天后,魏氏倒是清醒了过来,只她的身子却无甚起色,依旧是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林妈妈急的都快白了头,却也无甚作用。   徐锦瑟私下让宋妈妈去探过脉,宋妈妈只道魏氏是当初生产时伤了身子,后头又没有时间调养,伤到了根子,身子本就不好。加之常年郁结于心,这么些年下来,也是积郁成疾,更难根治了。   如此说来,倒不像云姨娘做的手脚,徐锦瑟拧着眉头。不能怪她多想,魏氏这身子的状况,委实给了云姨娘太多便利,叫她以一个姨娘的身份、几乎把持着整个徐家的中馈。且她对魏氏还有个救命恩人的名头,行事起来就更为便宜了。   只刚这么想,云姨娘却借口身体不适,请了几次大夫,   将这中馈之事托给了曲姨娘。   这一番行事,徐锦瑟却有些看不懂了。   直到不久后,云姨娘求了徐丘松,说这胎怀上后一直不大太平,想去子孙娘娘庙拜拜。且不知她说了什么,徐丘松竟是同意了让徐锦瑟陪她一道前去。   徐锦瑟摸不清她这唱得是哪出,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只带上了鸿雁与宋妈妈,便同云姨娘一道出了府。   今日这马车是曲姨娘安排,许是头一次能插手中馈,曲姨娘近日面上一直是春风得意。这次云姨娘出行,特安排了两头青骢大马拉车。   一眼看去,甚是威武,便连车速都比平日要快上不少。   徐锦瑟本以为云姨娘带着自己来是有何目的,不想这一路却无甚事情。   到得庙前,云姨娘道这子孙娘娘庙,徐锦瑟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不便祭拜,只带了春生下去。徐锦瑟便更有些迷惑了。   既知这子孙娘娘庙她不便祭拜,缘何又要费工夫说动徐丘松叫她一道前来?这疑惑一直持续到云姨娘拜完了子孙娘娘,重回车中,都还未解。   云姨娘这一趟,竟真的像是单纯想到子孙娘娘庙上香一般。   正这么想着,车厢却蓦地一震,徐锦瑟扶住窗椽,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来了!”   云姨娘这身子更是经不得颠簸,“哎哟”一声,护住肚腹。春生连忙去扶,不想宋妈妈却先她一步,扶住了云姨娘手臂。   云姨娘愣了一愣,才就着宋妈妈的搀扶坐了回去。好在顾忌着云姨娘有孕在身身,这车中置了不少软垫。这一番颠簸倒并没伤着。   只这一番,光惊吓也是够呛。云姨娘皱着眉头,吩咐春生下去查看。   春生下了马车,不多时,便回说是个后生家的马车,车夫技艺不精,不小心刮蹭到了自家车上。现时那后生想要当面赔礼。   “赔礼便不用了吧。总归也只是意外。”云姨娘隔着帘子道。   那后生便在车厢外施了一礼,道:“惊扰贵人,实是在下的不是,还望夫人留下府上名号,小生也好将赔礼送上。”   “这年轻人倒甚是有礼。”云姨娘颇有深意的说着。   徐锦瑟却根本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当那人说话之声响起时,她便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待到春生掀了帘子进来,在那帘子的缝隙间,徐锦瑟正看到了那个化成了灰,她都会认得的身影——魏、仲、棋!   魏仲棋却是维持着作揖的姿态,正对上了徐锦瑟的目光。   一时间,眼中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惊艳之色。 第94章 疑心   魏仲棋为何会在这里!   不,魏家本来便是京城人士,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但为何,他会这么碰巧出现在她们回府的路上,还刮蹭了她们的马车?   不,这绝不是巧合!   徐锦瑟抓着窗棱,眼中一片赤红。魏仲棋的出现,瞬间将她拉入前世痛彻心扉的回忆之中!   那些绝望的、痛苦的、纠葛的记忆,简直如同深不可见的漩涡,要将她席卷而入!   一时间,徐锦瑟几乎快要喘不过气,连云姨娘与魏仲棋说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勉力维持着不要失态,便费尽了全部力气。   便是这样,待马车停下,她苍白的面色也令宋妈妈与鸿雁吓了一跳。   宋妈妈立时上前,徐锦瑟摆了摆手,只说有些晕车。宋妈妈从袖中掏出一盒香膏子叫她嗅了嗅,顿时一股辛辣清凉的味道冲入鼻端,倒叫徐锦瑟从被魇住一般的迷思中脱了出来。   前头云姨娘已被春生扶着下了车,徐锦瑟悄声问道:“妈妈刚刚……姨娘的身子如何?”   却是她在出发前已托了宋妈妈,找机会摸着云姨娘的脉,看看她身子如何。宋妈妈早知这对母女似乎不像外人看来那般融洽,便也没有多问。只借着扶云姨娘之机探了下她的脉象,此刻便道:“姨娘身子倒还好,只这滑脉不甚清晰。许是日子尚短,老奴仓促间也探不出太多。”   徐锦瑟皱起眉头,问道:“妈妈可能确定?姨娘这身子并无大碍吧。”   “这老奴倒能确定。”宋妈妈道:“姨娘素日身子都还算不错,此次有孕也无甚凶险,定能平安产子的。”   “如此便好……”宋妈妈的话叫徐锦瑟陷入沉思。   盖因前世,是没有这个孩子存在的。   徐丘松自徐锦程之后再无子嗣,直到徐家被抄家,也依旧是二子四女。   更何况……云姨娘这孩子,查出来得时机如此之巧,正解了那日谷妈妈引发的混乱,便由不得徐锦瑟不多想了。   只宋妈妈探脉的结果,这怀有身孕之事竟是真的。徐锦瑟转念一想,又觉也该如此。当日在玉佛寺中,查出云姨娘身怀有孕的,是寺中常驻的大夫。云姨娘若有能耐收买于他,也不会不知程素淮与朝成长公主之事、进而坏了整个计划了。   也罢,此时多思无益。既连宋妈妈都说云姨娘怀了身孕,起码从脉象上,当是无甚异常。   徐锦瑟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思绪。   刚一下马车,便有丫头来传话,说是老爷唤云姨娘过去。言语间颇有焦急之态,道老爷已等候多时了。   云姨娘将中馈交由曲姨娘后便一心养胎,府中事物是半点不沾了。徐丘松急着找她,能有何事?   徐锦瑟心存疑惑,便也跟了过去。   还未走近正房,便听“啪”地,徐丘松将一册簿子扔在地上,怒吼一声:“你做的好事!”   云姨娘几步上前,推开房门,道:“出了何事?老爷何故发这么大脾气?”   徐锦瑟的视线正对上面色苍白的曲姨娘,曲姨娘如同被烫到一般垂下头去。接着,那房门便在眼前阖上,将几人的身影遮了住。   徐锦瑟也不入内,只在门前几步处停了住,听着房内隐隐传出的声音。   云姨娘终归是有孕之人,徐丘松见着她,口气不由缓了一缓,只终究还是没什么好气的问道:“我之前寻来的那盒金箔,嘱咐你在库房单放着的,你放在了何处?”   云姨娘略一思索,便道:“府中物件皆有分类,这盒子金箔因着老爷吩咐过了,妾身单用箱子装了了,放在南边儿的桌案上了。”   徐丘松面色稍霁,曲姨娘却急道:“可是云姐姐,你并未告诉过我,那箱子金箔是不能动的啊。”   “妹妹竟不知么?”云姨娘惊讶的捂住嘴,“这事儿我都写在每日翻看的簿子里了,难不成妹妹竟没看?”   “这、这——”曲姨娘急得头上直冒汗。那簿子就摆在桌上,可没人告诉过她,那东西如此重要啊。她头一遭接手中馈,正自春风得意,事事都想做到最好,好叫阖府看着,她也并没比云湘君差,以前只是没有机会插手中馈罢了。   也因着这个,日日都忙得团团转,竟忽略了这摆在显眼处的簿子。初时她也略翻看过,但见上头记着都是日常琐事,无甚重要,便没再看下去,谁想竟出了这等纰漏。   云姨娘已是从二人反应身猜出了什么,不由讶然道:“难道,妹妹动了那盒子金箔?”   徐丘松冷哼一声。   曲姨娘面色有些难看的道:“我,我不知它不能动用,只绞了些给三小姐制了金线……”   徐锦秋生辰临近,不知从哪里听到,京中最近流行用金线绣制的衣裳,便嚷着想要。那盒子金箔正搁在库房大门附近,她顺手便拿来用了,哪知被徐丘松得知后大发雷霆。   此刻曲姨娘回想起来,只觉从徐锦秋想要金线,到自己发现那盒金箔,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仿佛有人准备好了,就等着她去动那金箔一般。   “这可怎生是好。”云姨娘皱起了眉头,“已经绞过了,这金箔便不好再用了吧。”   “还不是她做下的好事!”徐丘松气急,在桌上用力一拍!那金箔哪里是普通货色,那是现今最好的工匠制得鎏艳金,凑足了九九之数!他透过门路打探到寿王妃做寿,许给安若寺主持,要给寺中佛像贴箔,此时正让管家寻这上好的金箔!   这箱子金箔送入王府,不但能叫他在寿王府管家处露脸,还能解了府中最近经济之危——那玉佛寺的赔偿,险些掏空了他的家底,近期委实有些捉襟见肘之感。   谁曾想,不过一时没注意,这金箔便被曲姨娘绞了去!   九九之数不齐,便是送到寿王府,也没了那祥瑞的寓意,大失其色了!   思及此处,徐丘松更是气急,云姨娘却是劝道:“曲妹妹头一次主持中馈,便有些错处也是难免,这金箔总归已是绞了,若是再气着老爷反是不美,倒不如这么放过吧。”   这话倒提醒了徐丘松,他立时问道:“你去子孙娘娘庙祭拜得如何?”   说到这个,云姨娘面露娇羞之色,“许是娘娘保佑,拜过之后,妾身便觉身子好多了。”   “那这中馈你便重新接手吧!没得让那不知轻重的再闯祸!”   这话一出,曲姨娘立时面如土色。她接手中馈还没几天,便又被夺了去、交还云姨娘,日后再想沾手,几乎难如登天了。   只这金箔是她令人绞的、簿子也是她自己疏忽才没有看的,虽暗恨自己着了道儿,但此刻,就是想为自己辩解,都无话可说。   徐锦瑟听到此处,便离开了。   云姨娘接着养胎将中馈之事交给曲姨娘,分明已是看出那金箔是个烫手山芋,正借此机会推了出去。待到曲姨娘闯出祸事,她正可顺势拿回中馈之权,简直是兵不刃血便抹杀了曲姨娘趁她有孕时夺权的可能。   此时徐锦瑟只感慨云姨娘手段凌厉,却不知这件事情,后来又牵扯出一桩麻烦事。 第95章 各怀心思   却说徐丘松因着那金箔恼了曲姨娘,却也于事无补。金箔终究托着关系送去了寿王府,然而如同之前所虑,不足九九之数,终究差着一招。非但没能引起寿王妃注意,倒差点儿赔了本。   徐丘松一时气郁,下了衙门便直奔酒馆。正碰上在此浅酌的云贺。   若是平日,徐丘松对云贺这等身份之人自是不屑结交,但近日心烦之事委实太多,故而云贺主动攀谈之时,竟破天荒的与他把酒言欢起来。   酒过三巡,口风便也松了,不知怎么的就提起了这经济之事。云贺蓦地提起,这京城之中,大商之家底子甚足,虽是身份低贱,其实家底丰厚,并不逊于达官贵人。只一点,这钱呐,若倚着权来保,不管多大的商家,那都如无依浮萍一般,坐不安稳的。   这话说得徐丘松心头一动,不由道:“二爷可知,这京中可有那些商户尚无托庇之处?”他在承阳时,自也了解这门道。只这乍然调回京城,倒不好冒然掺和。如今听这云贺言下之意,倒想是有几分意思。   正这么想着,果听云贺一拍大腿,道:“徐大人这话问得可巧!正有一户人家托了我,像在京中寻一有意之人。”   “哦?不知是哪户人家?”徐丘松喝了口酒,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便是那新晋的皇商魏家!”云贺道。   “魏家?”徐丘松眉头动了一动,“可是祖籍桐乡的魏家?”   “正是,徐大人果然消息灵通!”云贺一边起身给他斟酒,一边道:“正是那桐乡魏家。”   “他们搬来京城已有三代,年上刚拿到皇商的位置,走得却是‘那位长公主’的路子。”云贺神神秘秘道。   在这京中,公主甚多,但说到“那位长公主”,指的便唯有最肆意妄为的朝成长公主了。   听到这名字,徐丘松眉心一跳,几乎立时回想起了玉佛寺中那场混乱,不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借以掩饰自己的异常。   却听云贺压低了声音道:“‘那位’的脾气一向阴晴不定,前儿心情好扶了魏家一把,今儿可能就形同陌路了。只经了她的扶持,这魏家却是无人敢沾了。这可将魏家悬在了空中。”   徐丘松拧起眉头,“即是‘那位’扶持过,哪还有人敢沾这魏家。”   “话不能这么说。”云贺执起酒壶,再与他满上一杯,才道:“‘那位’当日只是心情甚好,才随手扶了一把,转头就将魏家忘了个干净,倒并不妨事。只他人不知、便是知道,也不敢冒上半分得罪‘那位’的风险,这才让魏家落在了空处。”   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朝成长公主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区区一个商户之家,便是皇商,也不在这位眼中。   徐丘松不由微微点头。   云贺便突然俯身,在他耳畔低声道:“且这魏家欲寻的依靠之人,乃是……朝华长公主。”   “什么!”徐丘松兀得坐正,朝华长公主?魏家竟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所图甚大啊!   云贺就像知晓他在想什么一般,道:“这京中,也唯有这位的身份,合适了。”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这京中长公主辈里,也唯有朝华长公主这陛下胞妹的身份,能叫朝成长公主让上几分了。魏家将主意打到朝华长公主身上,实在不算意外。   徐丘松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云贺这是有备而来。他的家中,不正有个女儿,得了朝华长公主的赏识吗?这魏家有的是钱财,但若想搭上长公主,倒是自己这七品小官更为便宜。这可多亏了他有个好女儿!   和魏家搭上线,这钱财还能少的了吗?   思及此处,不由抚掌而笑,一改之前的生疏,道:“云贺你这是说客啊。”   云贺道:“说不得说客,只魏家有意,徐大人有门路,做一线人而已。”   “好,好一个线人,当浮一大白!”徐丘松说罢,满饮杯中之酒。   云贺自也跟着干了。   两人将酒杯一倒,相视而笑起来。   徐丘松只觉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得了解决,这酒,喝得便更欢畅了。   喝到酣处时,云贺突地站起身来,道:“巧了,徐兄,我似见到那魏家侄儿来了,你且稍等,待我为你们引见引见。”这一番把酒言欢,两人言辞间,已然称兄道弟起来。   徐丘松正值为银钱棘手之时,断没不应之理。云贺便站起身来,须臾,从门外拉进来个年轻人。   徐丘松抬眼望去,只见这是个翩翩儿郎,举止温文有礼,还带着些许书卷之气,全不似出身商户。   这人走到近前,朝他一揖到底,方才道:“小可魏仲棋,见过徐大人。”   ***   这一日,徐丘松醉醺醺的回府,胸中是一片踌躇满志,仿佛已经见到自己与魏家搭上线后,赚的盆满钵满的将来。   酒桌之上,魏仲棋就许诺将魏家绸缎生意的利予他几分,所求不过是叫徐锦瑟将来入朝华长公主府鲜花时,带上一魏家女同去。   这等小事,简单得直如天上掉银子一般,徐丘松当下便应了下来。   此时想到,于自己而言轻而易举之事,魏家若无人牵线搭桥,是这辈子都做不到将魏家女孩带入公主府的,一时优越感顿生,嘿嘿笑了起来。   曲姨娘此时正从丫鬟手中接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脸,此时听得这笑声颇有几分憨意,不由嗔道:“老爷这是想到什么好事情了?”   “好事情……天、天大的,好事情……”徐丘松舌头发木,说话都不大利索。   他双手扳过曲姨娘的脸,辨识了好一会儿,才突地认出她是谁一般,猛地推开她!   “走!走!你这个不知轻重的东西!败家玩意儿,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给我滚!”酒意将他心中愤懑无限扩大,徐丘松说着,竟一脚朝曲姨娘踹去,将她踹得一个踉跄,吼道:“滚——”   曲姨娘不由花容失色。   见她不动,徐丘松更是怒上心头,竟猛地站起,将她推搡出门,大吼,“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曲姨娘连忙跌跌撞撞的跑了。   徐丘松尤不解气,将屋里东西乱砸一气,还将屋里的丫头婆子都赶出门去!站在门口大吼——“都给我走!都给我走!”   待到将人统统轰走后,才喃喃道,“一个个的,都居心叵测的、居心叵测的……”   这一下,竟将周围之人赶得精光。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黑暗中,一直躲在角落处注视着这一切的那双眼睛中,遽然闪过一道亮光!   ***   徐锦瑟听闻徐丘松酒醉回府,却是与那云贺喝成了这样,不由有些疑惑。   徐丘松虽纳了云姨娘为妾,对云家却一直有些看不上,也从未当过正经亲戚对待,怎地会与云贺把酒言欢起来?又不是后世、云家水涨船高之后,徐丘松才一改对云家的冷淡,就差没如对安平侯府般重视了。   这云家二爷说是上京送礼,这么些时日却未回返,一直待在京城,不知有何事情,是否与他向云姨娘求财之事有关?   还有那魏仲棋,出现得如此突兀,是否又与云家有关呢?   徐锦瑟想得头都痛了,却还是摸不着什么线索,只得暂且搁下,先看着云姨娘这边。   却说云姨娘自查出有孕后,身子一直略有不适。虽说去拜过子孙娘娘后有了好转,那安胎补药却也是终日不断的喝着了。   徐锦瑟瞧着,每天好几蛊药汤子下肚,有没有效不知道,人却是看着面色红润、精神许多。心中不由有了个念头,叫来荷香嘱托几句。   荷香只点了点头,便拿了一篮子布帛,去找那看门的婆子闲聊。   没得几日,雪芝在院中打扫时,就见着两个婆子高声谈论着经过。   自玉佛寺那日后,她便彻底失了宠。她的证词险些将徐锦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不止曲姨娘不待见她,徐锦秋更是恨不得她死!   但这丫头是她亲口从徐锦瑟手上抢来的,如此弃了又不甘心,只安排雪芝去做那洒扫洗衣的粗活,一应衣裳首饰统统没收,只留下那最破最烂的给她,没几天便将个俏丫头折磨得憔悴起来。   雪芝此时穿着打着补丁的破衣,自觉没脸见人,下意识的便藏在了树后。   两个婆子从此处经过,正议论着家里的主子,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怀有身孕的云姨娘,现下除了夫人以外,府中数这位双身子的姨娘娇贵了。   “你可不知,云姨娘的补药里头,什么稀罕物儿都有,不光于子嗣有利,对着人呐,也是大补啊!”   “有什么大补的?总归不过人参燕窝嘛。”另一个婆子没好气的道,“咱们家老爷好歹是国公府出身,这些好东西你都没见过?”   “那哪儿能呐,要是这么些平常物,哪还值得说道。”那婆子说着,四下张望张望一番,才低声道:“我听说呐,这补药里头,可有那罕见的冰莲。便是常人吃了,都能驻颜延寿呢。”   “哎哟,这可是下了大本钱啊。”另一个婆子惊呼起来,“这冰莲可比黄金都贵了吧!”   “可不是嘛,要不说,老爷心疼云姨娘呢。这可算老来子了,也难为云姨娘老蚌生珠了。”   “唉,若能喝上一碗,我老婆子说不定也能多活十年呢!”那婆子很是羡慕道。   “那可是主子的东西,你便是有那心,也没那命呢!”另一个婆子用手肘怼了怼她,两人一时哄笑起来。   待到她们走后,雪芝方从树后走出。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血泡、褴褛的裙摆,眼中突地闪过一丝狠意。 第96章 不安   自与魏家搭上线,徐丘松这银钱之危算是解了大半。   前几日,魏家送了这一季的利来,丰厚到叫国公府出身的徐丘松都有些吃惊——皇商之家的家底,果真不一般。   但转念一想,魏家银钱再多,想要送魏家女去见朝华长公主,还不是要倚靠自己?商人毕竟是低贱之身,想要攀上这通天之道,还得向自己俯首才行。   思及此处,不由一扫前些时日的烦躁,只觉事事顺心,尤其是……叫他觉着自己都年轻了几分。徐丘松捋了捋胡子,颇是愉快的叫了徐锦瑟来,询问千尾鸢的培育进度。   徐锦瑟只道进行顺利,只约莫要年后才能完成了。徐丘松这才满意的点头,并道到时,会有一故友之女与她一同去朝华长公主府献花。   故友之女?徐丘松故友不多,家中有未嫁女的便更少了,徐锦瑟颇有些疑惑。只徐丘松叫她来,并没有询问之意,而是告知而已。   徐锦瑟略一沉吟便应了下来。   徐丘松又问公主赏下的凤尾草如何了,徐锦瑟自是言说精心照料,只那草娇贵,轻易离不得人,自己已是将其搬入屋中侍弄了。   徐丘松于是更加满意,越发觉得自己这二女儿顺眼起来,竟慈爱的问了问她近况,晚上还破天荒的留宿在了云姨娘处。   这一切被曲姨娘收入眼中,心中不免多了些念头。   家中夫人病重,云姨娘手揽中馈大权不说,还有徐锦瑟这能巴上长公主的争气女儿,引得徐丘松都高看一眼。更不用说她又怀了身子,若能生下男孩,她在家中的分量又要提高不少了。   曲姨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往日云湘君地位虽高,老爷最宠爱的却是自己。但自那金箔之事后,徐丘松却似对她有了芥蒂一般,甚少到她房中,更不要提留宿了。   唯一叫她有些安慰的,是云姨娘身怀有孕,李姨娘又是个木讷寡言的,这些时日,倒也没怎么见徐丘松去二人房中。   只这样下去还是不行,她一子一女,儿子徐锦程年纪尚小,又是被大少爷徐锦鸿看着长大的,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受亏待。可女儿徐锦秋却快到议亲的年纪了。不讨父亲欢心,生母又在此时失宠,她还能落得什么好?   故而近日来,曲姨娘一直在心中盘算,该如何重新得回徐丘松的宠爱。   还未待她想出办法,年节便到了。   这一年过年,发生了件大事。   正月初三,陛下大寿,三皇子献上了前朝秘宝墨玉麒麟,引得龙心大悦。   百官进言,如此祥瑞现世,乃是皇朝鼎盛、帝位安稳的象征。陛下亲自祭拜先祖,将墨玉麒麟奉入了太庙之中。   这一番献宝,令三皇子从原本的默默无闻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这位皇子虽一如既往的低调谨慎,却也阻挡不了自家府上,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如此一来,晏庭曜也该跟着水涨船高才是。   徐锦瑟听到这消息时,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旋即又有些失笑,她倒险些忘了,前世直到三皇子被立为太子、地位稳固时,晏庭曜是三皇子的人这件事才摆上了台面。   现如今还早得狠呢,便是他献宝有功,想三皇子也只会私下赏他了。   只这终归是件好事,徐锦瑟想了想,将那凤尾草的植株分了一株出来,叫鸿雁悄悄送去了恭王府,聊表恭贺之意。   如今她身边最贵重的,便是这朝华长公主赐下的凤尾草了。不料鸿雁此去,却给她带回了一样出乎意料的回礼——一张写着“厚颜”二字的纸条。   那纸条展开之时,鸿雁与荷香都在旁边,荷香立时惊呼一声,怒道:“这人怎么能如此辱骂小姐!”   徐锦瑟却是一笑,想起当日自己对他说“厚颜麻烦您一次”却是求了三件事情,其中之一,便是将刘妈妈找到。后晏庭曜果然遵守诺言,将刘妈妈送了回来。   如今刘妈妈失忆之事暴露,虽在自己的坚持下仍将她留在了徐家,但云姨娘已是提过几次,如此痴傻之人不可留在小姐身边,要将刘妈妈送走。   以云姨娘的性子,这一送,怕是直接就送去了阎王身边吧。   徐锦瑟自不会答应。   如今晏庭曜送来这纸条,意思分明便是“既当初厚颜求了,便厚颜到底,再将刘妈妈交由他看顾便是”。   徐锦瑟看过后,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只道:“世子之意,我已尽知,还需再劳烦鸿雁一趟了。”   鸿雁却是有些吃惊,她原已准备好,若徐锦瑟误会,便将世子原意说出,没想到徐锦瑟只看了纸条上的两个字,便懂了世子之意。   这两人的默契,可真叫人吃惊呐。   荷香却是不懂她们打得机锋,直言问道:“小姐,世子是什么意思,为何您就知道了?”   徐锦瑟笑了笑,道:“世子这是看出我的困境,叫我厚颜一些,找他求助呢。”只这人倒也挺有意思,挑了“厚颜”二字来写,也不怕自己看不懂,当他是在辱骂。   荷香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她还是不大懂,但既小姐这样说了,她便不再问了。   只鸿雁却没想过,两人的生活毫无交集,晏庭曜是如何得知徐锦瑟陷入困境的?   徐锦瑟不着痕迹的看了鸿雁一眼。   当日她既从晏庭曜处要了鸿雁来,便已是做好准备,鸿雁虽跟了自己,心中的主子却还是晏庭曜。这却无妨。只要她不与晏庭曜的利益有冲突,想来鸿雁也不会对她不利。   这人在自己身边,日久天长,总有一天会被她彻底收归己用的。   徐锦瑟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有了晏庭曜的帮助,刘妈妈之事算是有了解决之道。按理说,她该放下心才是。但不知为何,近日她心中总是不安,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儿,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一般。   因着魏氏病重,徐家过年也并未大办。   离家许久的徐锦程赶在年前到了家,徐家的儿女们终于聚齐。魏氏强撑着身子同大家一起吃了年夜饭,第二日又给孩子们发了红包,当夜就有些不大好了。   只年节时期,不欲添晦气,便也没叫大夫,只照往常一般喝了药。   这一年,云贺登门送了年礼,这次却是徐丘松亲迎,将他请入书房喝茶。当然,云贺此时的身份也并不是什么姨娘之兄,而是徐丘松之友了。   自从那日经云贺引见魏仲棋后,两人来往颇密,早已是称兄道弟了起来。   这一番姿态看在曲姨娘眼中,只觉是因云姨娘怀有身孕,才使得云贺都跟着水涨船高,竟成了老爷的座上宾,心中便愈发急躁了。   到了初八那日,府中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徐家的小姐少爷们都换了新衣,到后堂听戏。   这算得上一年之中难得的热闹,连徐锦瑟都有些期待。   只她没料到,这一去,倒叫她看到一场,比台上更精彩的戏。 第97章 开场   徐家请的戏班子,叫做贺晨班的,也是京中大热的班子,与那吴新班齐名,不知是不是刻意挑选过的。   魏氏身子不适,强撑着听过开场,便被林妈妈搀扶着回了屋。   她的退场似乎没有多少人在意。除徐锦程表现出关切外,其余诸人皆看得津津有味,连徐锦华都只回头看了一眼,视线便又挪回了戏台。徐锦瑟将一切收入眼底,只默默不语。   魏氏便不是徐锦华亲母,总归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养大,现时徐锦华竟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去做了,是什么叫她如此无所顾忌?   徐锦瑟沉思之时,台上戏码已渐入佳境,花旦甩着水袖婀娜登场。   今日唱得是闻名已久的戏码,叫做“玉白菜”的。讲得是七王之乱时,一入京赶考的书生流落街头,得小姐盈盈相助,两人互生情谊,私定了终身。不想小姐被七王之一的洪勤王看上,硬纳入府中做妾。小姐无奈,只得将一玉白菜托丫鬟红缨带出王府,只道心如白玉向君去,身似浮萍无奈何。   红缨带了玉白菜与书生一道逃离家乡,二人历经磨难终于入了京城。最终书生得中状元,迎娶红缨为妻。多年后,书生领军踏平了洪勤王府,救出了盈盈小姐。红缨持玉白菜上殿,道小姐与书生早定鸳盟,愿自请为妾,侍奉小姐与书生左右。   后陛下怜她一片护主之心,将小姐赐予书生为妻,同时点了红缨为平妻,成就一桩美谈。   那花旦此时正唱到盈盈小姐拿了玉白菜交与红缨,嘱托她好生照顾书生。唱腔凄惶婉转,哀哀切切如心头泣血,叫人不由被戏中哀婉之情打动。   徐锦瑟瞧着,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戏,唯徐锦华,手边的瓜果吃完,叫雪芝去拿了新的来。徐锦瑟分明看到,雪芝将那瓜果放上桌时,徐锦秋趁机在她手上掐了一把。   雪芝疼得猛一哆嗦,险些将瓜果扔出去。徐锦秋瞪她一眼,又狠狠掐了一把。雪芝疼的忍不住倒抽口气,却恰被台上唱词盖过,无人注意。   徐锦秋这才满意的放过她。   雪芝双目含泪的退回她身后,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委屈。想来这些时日,没少被徐锦秋惩戒。   自玉佛寺至今才过多久,雪芝便瘦了许多,神情也有些许憔悴。许是冬日太冷冻得,脸颊晕出两抹淡红,衬着细眉长目,竟有种异样的妩媚。   云姨娘肚腹已有些微凸,此刻坐在位上,双手在腹间交叠,一副慈母之态。余者徐丘松、徐锦鸿、徐锦华、徐锦冉都在认真看戏,唯有年幼的徐锦鸿,听不懂戏文,有点不耐台上的咿咿呀呀,在座椅上扭来扭去。   徐锦瑟不由有些失笑。   这么会儿功夫,台上已是唱到红缨与书生冲破王军封锁,冒险入京的桥段了。几个武生同时上台,台子上顿时热闹起来。徐锦鸿却忍不住了,趁着这会儿众人注意力都被台上吸引,悄悄从椅子上爬了下来,绕到座后,往徐锦程的方向跑去。   顾妈妈只一错眼的功夫,便叫他跑出去一截。顾妈妈心道不好,瞧主子们都在看戏,也不敢声张,立时便去追。   没想到还未待她追上,徐锦鸿经过徐锦秋座时,后方的雪芝似是一个腿软,后退了一步,正被他撞在身上!   雪芝惊叫一声,反射性的便将徐锦鸿推了出去,自己也跌在了地上!   这一下可不得了,徐锦鸿摔在地上,“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顾妈妈立即上前将他抱起,只见徐锦鸿两只嫩嫩的小手已经擦破了皮,挂着血丝,看着煞是凄惨。   顾妈妈“咝”地一声倒抽口气,立即抓了他的小手,不叫他乱动。   曲姨娘却已是坐不住了!几步奔到徐锦鸿面前,瞧着那小手上丝丝血迹,只觉简直像有人在挖她的心呐!   ——徐锦鸿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份罪!   曲姨娘哪能容得了这个,上去便是一巴掌!将雪芝打趴在地上!   这一番变故将所有人都惊动了,徐丘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徐锦程更是忍不住大踏步走来,一把将徐锦鸿抱起,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徐锦鸿窝在大哥怀里抽泣,往日喜庆的小胖脸皱成一团,看着可怜极了。连徐锦秋都忍不住奔了过来,一见徐锦鸿的惨状,忍不住一脚踹向雪芝!   “贱人!竟敢害我弟弟!”徐锦秋简直要气炸了!徐锦鸿可是她亲弟!打小儿就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雪芝这个贱人!贱人!害了她不说,还想害她弟弟!这害人精,简直是来克她们的!   徐锦秋越想越气、越气越暴躁,直恨不能将雪芝生吞活剥了!   徐丘松却是不耐这些争吵。他被徐锦鸿哭得有些烦躁,几步走来,将徐锦鸿从徐锦程怀里夺过,塞到顾妈妈怀里,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二少爷下去!”   顾妈妈连声道是,抱着徐锦鸿匆匆回房了。徐锦程皱了皱眉头,终归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   曲姨娘正想跟去,突听一阵尖利哀嚎响起,却是徐锦秋不解气,上前踢打雪芝。雪芝终究耐不住,哀哀哭求起来。   这一耽搁,顾妈妈已是走得远了。曲姨娘回头看看徐锦秋,终究没跟上去。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儿如此冲动,当众踢打下人,叫她怎么能不管。   曲姨娘当下便呵斥一声,叫徐锦秋放开雪芝。   徐锦秋忿忿的收了手,却还是不甘,一脚踢到雪芝肚腹,将她踢得翻滚出去!   雪芝惨叫一声,半晌没了动静。徐锦秋这才满意。   徐丘松简直看不下她这粗鲁行径,怒斥道:“徐锦秋!你这是什么样子!”   徐锦秋被吼得一抖,忍不住躲到曲姨娘身后。   这畏缩的模样惹得徐丘松又是一怒,正待说她,却听身后一阵微弱口申吟响起。   雪芝捂着肚子缩成一团,艰难抬起一张煞白无比的面庞,哀道:“疼……好疼……”   这个瞬间,曲姨娘脑中似有一道白光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乍然浮现,叫她的脸都变得煞白起来,“你!难道!你——” 第98章 闹剧   地上的雪芝闻言,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异色,旋即隐去,只捂着腹部、哀哀痛叫道:“姨娘、姨娘饶命,奴婢好疼、好疼……”   “你该不会、该不会是——”她这般表现,曲姨娘忍不住后退两步,终是没将心中那可怕的猜测吐出来。   不料徐锦秋见她这般震惊之态,再看雪芝那护着腹部的姿势,不知为何联想起云姨娘有孕之后、时常双手叠在腹前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道:“这个贱人不会怀孕了吧!”   这话刚出,曲姨娘立即去拉她,却到底没来得及,叫她说了出来!   这小姐的贴身丫鬟有孕,哪里是什么光彩之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私下里打死便是。哪儿能如此张扬!   此时曲姨娘不由暗悔自己平日太纵着这个女儿,倒叫她养成如此不知轻重的性子。   只这话一出,众人齐齐看来,再要掩饰却已是不及了。看那雪芝震惊抬的模样,这事儿竟是八九不离十了!   曲姨娘将心一横,抢在众人前头开口:“这丫头竟敢推搡二少爷,便是打死都不为过!哪容得她如此装相!咱们徐家可容不得这种悖主之人,叫我看,直接打死了是好!”   说罢,便使了个眼神,叫身畔上前将雪芝拿了。这雪芝是徐锦秋的贴身丫头,若趁此时将她拿住,待回房中要如何发落,都由得自己母女了。   只要不——   “且慢!”云姨娘一开口,曲姨娘便心道不好。待云姨娘缓缓走来,站至徐丘松身边时,她便知自己担心的事情成了真。   只听云姨娘道:“妾身认为,还是查清的好。”   曲姨娘硬逼着自己脸上挤出个笑来,“云姐姐真有意思,这有什么好查的?众目睽睽之下,这贱人推倒了二少爷,是绝跑不了的。姐姐你向来最是公允,这等贱婢,还是打死为好。”   “妹妹这话虽然在理,只这事情,还是查清得好。”   云姨娘徐徐道。   曲姨娘深恨她这般不疾不徐的样子,此时为了徐锦秋,却不得不忍耐着道:“这还查什么,总归打死便是。今日她能推搡二少爷,来日便能冒犯老爷、夫人,这种贱人,断断留不得!李妹妹,你说是吗?”   李姨娘不料她突然问到自己头上,只……这毕竟是这伤人性命的事情,不由便道:“这、这……还是查一下比较好吧……”   这不识相的!曲姨娘心中暗骂了一句。三小姐的丫鬟珠胎暗结,传将出去,对四小姐又有什么好处。连这个都看不清,这李姨娘可真是个糊涂虫!   只这一下,倒叫李姨娘坑得不清。云姨娘已接着道:“曲妹妹说得倒是没错,这丫头冒犯主子,确实该打杀了去。但她若真是珠胎暗结,对方是谁、又是何时私通的,务必得查得清楚才好。”说到此处,颇有深意的看了徐锦秋一眼,“毕竟,这贴身丫鬟私通之事,关系到小姐名声,需得慎重才是。”   这天杀的云湘君!分明在暗指当日玉佛寺之事!曲姨娘面上立时便不好了。可这事又不是能摆上台面说道的,也只得暗暗吞下这口气。   只徐锦秋还没心没肺的,只盼雪芝倒霉便好,竟也跟着叫嚣“要查个清楚,若真是私通,到要将她和那奸夫一同打死才是”,险些将曲姨娘气了个倒仰。   云姨娘闻言,轻轻勾了勾嘴角,“既三小姐也同意,那便叫了大夫来验吧。”   徐丘松不置可否,云姨娘便知他是同意了,遂传了婆子去叫大夫。   此时雪芝已是略略缓过口气,闻听要叫大夫,面上竟逐渐露出些许喜色。   落在徐锦瑟眼中,不由有些诧异。若雪芝真的珠胎暗结,必定难逃被打杀的结果。缘何竟会如此,难道——   因云姨娘有孕,徐家特请了大夫在家中坐镇。那婆子去了不久,便带了大夫回来。   雪芝此时还卧在地面,也不哀嚎叫痛了,只按着腹部,偶尔耐不住了,才发出微弱的口申吟。   大夫来时,竟还主动伸出了腕子,叫他把脉。   那大夫细细把了两遍,才站起身道:“回禀老爷,虽日子尚浅不甚分明,但这确是喜脉无误了。只这位、这位……”看着雪芝那姑娘大半,委实不知如何称呼,便略了过去,只道:“这位有些动了胎气,倒无大碍,喝上几帖药便能无事。”   此言一出,曲姨娘的脸顿时就黑了,徐丘松也皱起了眉头,唯徐锦秋双眼发亮,道:“果是贱人,竟真与人勾搭在了一起!”   曲姨娘听着,心口险些一抽。这大夫还在此处,徐锦秋便如此大咧咧说自己的贴身丫鬟与人勾搭,简直、简直是——   徐丘松也仿佛听不下去了一般,喝到:“住嘴!”   又对大夫道:“今日之事,烦请……”   那大夫提了药箱,拱手道:“老爷放心,今日老夫什么都没没看到。”便跟着婆子走了。   徐锦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祸,讷讷道:“这、这……”   眼光瞥见地上的雪芝,立即掩饰般地扬声道:“这证据确凿了,还不赶紧审审这丫头!”   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曲姨娘索性将心一横,道:“那就严审雪芝,务必将此事查清!”总归这事说到底,还是云姨娘主持中馈出了纰漏。   既她不怕,索性撕破了脸,谁都别想落了好儿!   这话正中云姨娘下怀,两个婆子立时上前,要将雪芝架起来审问。   不想那雪芝竟抬起头来,朝着徐丘松的方向哀切道:“老爷,您、您竟要看着奴婢被打杀了吗?”   这话一出,几乎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场面突地静默了下来,唯有台上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唱着不相干的爱恨离愁。   半晌,徐锦秋才反应过来一般,倒抽口气,道:“你、你求父亲做什么,你、你、难道——”   她难以置信的看看雪芝,再看看徐丘松,见他只是皱起了眉头,脸上竟没有暴怒之兆,心中突地凉了下来。   曲姨娘也是一惊!   就听雪芝哭求道:“老爷!老爷!奴婢不求名分,只求伺候在老爷身边。但这孩子、这孩子——”   她在地上胡乱向前爬着,竟是抓住了徐丘松的脚腕,哀求道:“这是老爷的骨肉啊——”   这话一出,直如雷霆一般劈入众人耳中!   只听雪芝道:“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想生下这个孩子!那之后,老爷要如何处置奴婢都可以!奴婢做错了事情,要打杀了还是发卖了、奴婢都无颜求情,只这孩子、这孩子是老爷的骨肉啊,奴婢怎能忍心叫他跟奴婢这不争气的娘一起进了棺材!”   “老爷!老爷啊!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您的儿子吧——”   雪芝攀着徐丘松小腿,哭得梨花带雨。   那字字句句,泣血一般的话,却让众人心中一凛——好一招以退为进!   这般姿态,直如一柄钢刀,直插入徐丘松心中柔软之处!   却原来那日徐丘松酒醉,将伺候的下人全都赶走,却给了雪芝可趁之机。这丫头早已不安于奴婢身份,又遭徐锦秋惩戒,更听得婆子们议论云姨娘有孕之时、吃得药材比黄金都贵,竟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趁着徐丘松醉酒,竟是大着胆子,爬上了主子的床!   徐丘松醉得狠了,只当是曲姨娘回来伺候,二人竟就这般成就了好事。   待到醒来,虽有心处置了这不安分的丫头,却又见雪芝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只道老爷英武,自己已是恋慕许久。昨日见老爷醉酒,身边竟无人伺候,这才斗胆接近,不想……   竟情不能自抑、做下了这般错事。如今她身子已是老爷得了,任老爷如何处置,都毫无怨怼。   加之她正是年少鲜嫩的年纪,徐丘松的几个姨娘,都已年过三十,如何能与雪芝相比?因而瞧着她那如凝脂一般的肌肤,竟是沉默了下来。   雪芝也不知哪里学来、许是天生的,甚懂情趣,此时便默默穿了衣裳,溜出了门外。   只在门口之时,突地婉转回头,朝他一笑。   这一笑,竟是入了徐丘松心一般,叫他遏制不住的惦记上了这丫头。   一来二去,虽明知雪芝是女儿的贴身丫鬟,竟也鬼迷心窍一般,按耐不住地暗通款曲起来。   此时雪芝只求生下孩子,竟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这般捧出的一片真心,简直正中男人心头软肋。加之她又提到“儿子”,徐丘松本就子嗣不丰,云姨娘虽有孕,也无法确保是个男胎。   雪芝这腹中,确有可能是他的小儿子!   事涉子嗣,便是徐丘松都不由心头一动。   低下头去,见那雪芝正抱了自己小腿哭得凄惨,如此柔若无依、直如菟丝花一般,要靠着自己的恩典才能存活,倒叫他一时冲动起来,竟将雪芝抱了起来,放在座上,对众人道:“以后没有雪芝,只有张姨娘了。”   这话一出,便是彻底认了雪芝腹中孩子的身份。   张迎弟,正是雪芝改名前的名字。徐丘松竟连这个都知道。   徐锦秋瞪大眼睛,后退几步,简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想起当日自己对徐锦瑟说,一见这丫头就觉得可心,硬将她要到身边,简直觉得自己的脸被扇得啪啪作响!   徐锦华与徐锦冉也是震惊莫名,更不要提李姨娘了。   事情这般发展,便连云姨娘都险些接受不了。   此刻她看着那坐在座上、看着徐丘松柔媚而笑的雪芝,面色一片铁青。   怕是云姨娘都没料到,这雪芝的野心竟是如此之大,大到完全不受她控制了。   也是她有孕在身,精力不济,对府中把持也松懈下来,才叫雪芝钻成空子。   那雪芝此时正含情脉脉的看着徐丘松,一手按在腹间,柔语婉求的叫着痛,想要好好叫大夫看看,这孩儿有无大碍。徐丘松自是应下。   两人旁若无人一般说这话,瞧着竟真有几分郎情妾意。   只……竟有这般巧合,雪芝便在这时有了身孕吗?   徐锦瑟的眼神,遥遥落在雪芝的腹间,眼中颇有深意。 第99章 意冷心灰   这一场大戏,台下的比台上更精彩。戏尚未唱完,徐丘松便带着新晋的“张姨娘”回了房,余下诸人更是没了听戏的心情,早早便散了。   贺晨班一场精心排演的玉白菜,就在这种寥落氛围中落幕了。   待到散场之时,班主险些以为自己这台戏出了岔子。   还是云姨娘吩咐了管事的拿了不菲的赏钱出来,才打消了班主的疑虑。   徐家出了这等事情,幸而那戏台离得较远,锣鼓又响,倒没被这贺晨班留意。那班主也是个识趣的,知晓这般场景,定是主家出了变故,半句话都没问,便收拾东西带着班子离开了。   只这纳妾的话虽说了,真要纳了雪芝,还需得主母同意才是。   这一场闹剧,魏氏直到第二日方才知晓。这般荒唐之事,竟发生在自己家中!魏氏险些被气得吐了血,一口气哽在喉中,险些没上来。   这可把林妈妈吓坏了。又是请大夫、又是灌药,很是折腾了一番,才将将救了回来。   待魏氏醒来,只觉身上什么力气都没了。掀开眼皮子,见到的就是在床边垂泪的林妈妈。徐丘松远远站在窗边,正挡住从窗户中射入的阳光,整个人看着晦暗不清。   魏氏突然便觉得一阵心灰意冷。   她十几岁嫁给这个男人,也曾有过浓情蜜意、海誓山盟,也曾以为自己遇到良人,会举案齐眉恩爱一世。不想后来,有了云姨娘,又有了曲姨娘、李姨娘……更没有想过,他其实是个这般自私、狭隘、卑劣妄为之人!   从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意懒心灰,也不过几年功夫。   她以为自己这一世也就这样了,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看着儿子娶了媳妇、再将女儿托付良人,她便可度此残生。徐丘松为人如何,与她不甚相干。   却没料到,这人的底线,还能这般沦丧……   雪芝,那是徐锦秋的丫鬟啊。   当爹的,收用了女儿的贴身丫鬟,这简直、简直是……   魏氏重重喘了几口气,险些又厥过去。林妈妈吓得立时扑了过来给她顺气。   直到这时,徐丘松才走近几步,口中道:“夫人无事吧?”   逆着光,魏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倒似还有几分关切。如此想着,却又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他当然关切,自己这个妻子,做得尚算称职,又有着安平侯府的出身,于他而言是只有益处的。   正想到此处,又听徐丘松顿了顿,说道:“那张氏之事……”   魏氏只觉得很累,从心头涌出的倦意,叫她什么都不想理会、至少此刻,不去理会了……   她闭了闭眼,用力喘了几口气,才道:“老爷若想,就选个日子纳了吧……我这身子,许是喝不了她敬的茶了,老爷自便就是。”   说罢,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耳边传来脚步声逐渐远去之音,魏氏只觉身上这么冷、这么冰,倦得只想阖上眼,沉沉的睡过去……   林妈妈在耳畔模糊的哭叫着什么,魏氏听不太清、也倦怠去分辨了,只模模糊糊的,突听得半句“夫人您想想少爷和小姐”……   魏氏突地一震,对,她还不能歇,她还有一双儿女,还不能……   ***   这一天,魏氏的病情反反复复,整整折腾了一日一夜,才将将稳定下来。   据说大夫从房中出来的时候,走路都有些不稳了。直说幸而夫人心头有口气儿吊着,才挺过了这次凶险。   只这番折腾,魏氏的身子更虚了几分,需得好生调养才行。   这种车轱辘话徐家人每年都得听好几次,只当同往日一般便是,就连徐锦鸿与。   唯徐锦瑟悄悄握紧了拳头。   魏氏的身子这般状况,委实叫她心焦。   她突然也不想再等了,什么周全、什么顾忌,都暂且抛到一边,她想弄清她的身份,她想找回自己的身世!   如今的事情,与前世相比已经变了太多,她怕、她怕再拖下去,便是事情终有水落石出那天,魏氏也等不下去了!   徐锦瑟在心中暗暗下了决断,如今她羽翼未丰,倒是晏庭曜那边,既他都传了纸条叫自己“厚颜”,自己便不妨再“厚颜一次”,叫他彻底成为自己的助力,也好早日解决了眼前这一切!   徐锦瑟却不知,在她心中暗暗计划着解决一切的时候,也有人惦记上了她。   转了年,徐锦华与徐锦瑟便可说是进了十四了,正是需得论亲的年纪了。   无论这新姨娘进门后将会如何,现在尚还没开脸,算不得正式姨娘,此时暂且可以搁下。   魏氏重病若此,自是无法带着徐家姐妹参与交际,只她亲生女儿徐锦华都到了年纪,满府里的人都盯着她将如何安排。   曲姨娘与李姨娘心中更是打起了小九九,想着若徐锦华有了出府交际的路子,得想法子让她带上徐锦秋和徐锦冉才好。   只想到这大小姐的脸已经……全家都还瞒着魏氏,便又有些担心出什么变故。   云姨娘却是另辟蹊径,找了云贺前来商量。只道主母体弱,恐徐锦瑟的亲事受到影响。魏氏的性子是公认的温厚,若他们能替徐锦瑟相看到合适人家,想魏氏必会成全。   言谈间,便将替徐锦瑟相看夫婿之事托给了云贺。   又叮嘱道,务必给徐锦瑟找一门“实惠”的亲事。徐丘松虽是正经国公府嫡子出身,徐锦瑟却只是庶女,云姨娘再三强调,这里子比面子更重要,若官宦人家无合适人选,便是降上几筹,只求女儿过得舒心便好。   这条件提出,云贺自是应下。   只他从徐家出来后,便一直若有所思。直到脑中突地灵光一闪,顿觉此刻他身边不正有一人选,对得上云姨娘的要求吗?   却说徐丘松自打同魏家牵上了线,手头是前所未有的宽裕,因而对于魏仲棋这等商人之身,竟也能折节下交起来。故而对促成此事的云贺,也越发有了几分好感。   加之云姨娘有孕在身,云贺时时与徐府往来,两人见面的次数便更多了。   时不时,两人竟也能出去喝杯小酒,算得上颇有交情了。   这一日也是如此,徐丘松与云贺约在酒馆,到了之时,惊见魏仲棋也侯在一旁。   见他来了,云贺连忙站起,道:“我在路上碰到了魏家侄子,便拉了他一道前来,徐兄不介意吧。”   “这有何介意?”徐丘松朗然一笑,率先坐了下来。这些时日,但凡魏家上门,都是一笔入账,倒叫他近日听得一个“魏”字,心情便有些愉悦。   酒桌之间,不免放松,加上云贺也算健谈之人,魏仲棋又竭力奉迎,倒叫徐丘松觉得越发和这二人谈得来,神情都不由舒缓许多,竟是直言道过几日自己纳妾摆酒,请二位过府一聚。   言罢,才想起云贺乃云姨娘之兄,不觉略有尴尬。好在云贺并不介意,只言到了日子定会前去,言辞间全是恭贺之意,这才揭过此事。   酒过三巡,几人突地聊到了这经商之道上。说到这个,魏仲棋自是当仁不让。他早年便跟着叔伯参与家中事物,此时已经颇善经营。   徐丘松端着酒杯听他侃侃而谈,只觉这字字句句中的盈利之法,正逐渐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流入自己囊中——和魏家搭上线,实是他最近做得最准确的决定。   倒是云贺,听出些许门道,颇感兴趣的开口:“这说得都是经营之道,我听说,商人之中不乏一夜暴富之人,倒颇为传奇。”   魏仲棋说得多了,颇觉嗓中干渴,抿了口酒,才道:“一夜暴富,终究根基不稳,不是常道。”   “哦?难道就没有什么一本万利之事?”云贺好奇道。   “这自然是有的,只这一本万利听着虽好,却一个不慎,就要血本无归了。”魏仲棋苦笑   云贺只道:“我可不信,单说你们魏家那船——”   话未说完,魏仲棋突地起身,执起酒壶,为二人倒酒。接着,拿起酒杯,朝二人敬了一杯,才道,“世伯言重了。”   云贺自是知晓这是不欲详谈之意,只笑了笑,便转开了话题。   只这话到一半,却叫徐丘松有些好奇起来。   恰逢魏府家人来寻,叫魏仲棋赶紧回去。   魏仲棋自罚三杯,匆匆而去。徐丘松见他走了,终究按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你刚刚所说,为家的船是什么?”   “这个啊。”云贺有些失笑,“我听说,魏家有几艘大船,每次出海,都可将诸如绸缎瓷器等这些随处可见之物贩售给海外诸国,所得之利可到几十上百倍。”   说着,他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只这海事,虽不似前朝般严禁,却也并不放任,一般人哪里来得门路?若能搭上魏家的路子参上一脚,那可妥妥的是一本万利之事了。只如此巨利,魏家也不欲声张,想必只有极其亲近之人,才能搭上这趟船吧。”   “这种捕风捉影之事,我也就随便说说,徐兄也就随便听听,总归你我和魏家,也近不到那等程度。来来来,喝酒喝酒!”   徐丘松端着酒杯与他轻碰,看着云贺一口饮尽,自己也仰头干了。   只心中却不免有些起伏——几十上百倍?   这事儿若是真的,魏家可真是…… 第100章 覆辙   这几十上百倍的利……   徐丘松坐在书房之中,若有所思。   若说要与魏家变成机器亲密的关系,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徐丘松指尖敲了敲书案,婚姻结两姓之好,他的几个女儿,恰好又都到了需要择亲的年纪。   徐锦华与徐锦瑟不用考虑,一个是嫡出之女、一个得了朝华长公主的青眼,怎能配给低贱商户?倒是徐锦秋与徐锦冉两个……   只此事需得先探探魏仲棋的意思为好,且若有一商户姻亲,恐对其余子女婚事有碍。不过三女儿与四女儿尚且年幼,还能拖上几年。倒不妨先透个口风给魏仲棋,待徐锦华与徐锦鸿亲事定下后,再正式议亲,正可两全其美。   如此想着,徐丘松透过云贺,约了魏仲棋过府一谈。   魏仲棋自是受宠若惊,这天一到,便早早上门赴约。   门上婆子早得管事交代,立即引了他入府,并叫一个小丫头带他去徐丘松书房。   走到回廊时,魏仲棋突地顿住了脚步。   此时天色尚早,徐锦华难得有了兴致,带着司琴在园中漫步。   魏仲棋经过时,正有一枯黄落叶从枝头落下,打着旋儿坠落下来,正划过徐锦华面庞。那个刹那,落叶的轨迹如同一只无形之手抚过她的脸颊,那洁白的皮肤在枯黄色映衬下竟如玉石一般,直将她本就出色的美貌映衬得更加生动鲜活!   徐锦华微微抬头,正对上他直愣愣的目光,不由蹙起了眉头。   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如此看她!   徐锦华正欲发作,突地瞧见他身前引路的丫鬟,又见他去的方向,显是父亲书房,便不欲生事,转身便走。   只走之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魏仲棋简直听到心中“咯噔”一声,接着砰砰跳个不停,竟不由开口问道:“这位、这位姐姐,敢问刚刚过去的那位小姐是?”   那小丫头不料能叫他撞见大小姐,看到徐锦华的瞬间便暗道不好,此刻看魏仲棋这般神态,更是不敢接话,只催促道:“公子,老爷还在等您呢。”   魏仲棋这才惊觉自己竟险些失了态,顿时正了正神色,也不敢再打探,只跟在小丫头身后,不再四下张望。   只待他们过了回廊,徐锦瑟与鸿雁才从拐角之处走出。   徐锦瑟皱着眉头,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魏仲棋怎么会出现在此?且看他们去的方向,正是书房。   她很确定,前世迎娶她之前,魏家与徐家并无多少往来,倒是魏家与云家……发现那套白玉玲珑球时,她才惊觉前世的魏家与云家竟在她不知道时有了往来,且还是极为密切的往来。   那么魏仲棋会出现在此,是谁的手笔?   徐锦瑟略一沉吟,便吩咐鸿雁悄悄跟上,务必弄清魏仲棋前来的目的。   鸿雁点了点头,几下便窜了出去,悄无声息的缀在他们身后。   且说魏仲棋入了徐丘松书房,还当这位官老爷是惦记着这月的利,才邀了他来。只老老实实的交代,这年节之时虽颇有进账,但新旧两年交替,账目封存核对,总要下月初才能见着利钱。   徐丘松哈哈一笑,倒不拐弯抹角,直言询问他家中状况,父母兄妹如何。   这般问话不像合作伙伴,倒像个关系亲近的长辈,询问子侄家事。   魏仲棋不解其意,只得照实应答。   见他这般配合,徐丘松颇为满意的捋了捋胡须,魏仲棋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那个可能!   难、难道——   难道这位徐老爷,是想给他做媒?   这念头刚一冒出,魏仲棋便在心中笑自己痴心妄想,徐家乃是官宦之家,哪里能看上自己这商户之子?只他的心头还跳着刚刚那一眼的模样。佳人眉间微蹙,长眉上挑,眼珠黑白分明的朝他看来,直要将他的心都看透。   思及此处,便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让徐丘松叫了两三次,方才惊觉自己竟走了神,连忙赔礼。   徐丘松倒不甚在意,刚刚那几句,他已是探了个清楚。这魏仲棋乃是魏家此代长子,若将女儿嫁过去,日后少不得便是魏家主母了,此事倒也值得考虑。便捻着胡子道:“仲棋啊,若我说,想要给你介绍一门亲事,你待如何?”   什、什么?   魏仲棋震惊抬头,正对上徐丘松颇有深意的眼神,顿时如遭雷亟——这位、这位徐大人,竟真是要给他做媒?这这这、这简直,不不不,说不定,他是想介绍下属或者远亲家中女子给他,不会是、不会是——   正自激动间,却听徐丘松道:“只这结亲之事,最重要的便是知根知底。那日我听云贤弟提起魏家海船的事情,却不明就里,总觉有些忧心……”   魏仲棋顿时便明白,这哪里是忧心,分明是从云贺那里听说了海贸之利,有心想要掺一脚了。一时又想到云贺那日拉自己去吃酒时,颇为神秘的说自己面泛红光,是终身大事可期之兆。   不由心头一跳,心知这位徐大人,是被这巨大利益打动,想要藉着联姻之事,将两家捆在一起。   可这、可这对他来说,简直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且这馅饼,还不是一般的巨大!   能够娶一位官家小姐为妻,且还是安国公府出身的官家小姐,便是庶女出身,对他来说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这、这!小可这便会去禀报父母,徐大人如此、如此厚爱,小可一定竭尽所能,为您解了这忧心之事!”魏仲棋说着,一揖到底,简直生怕徐丘松反悔一般。   他这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令徐丘松心情大好。他拍了拍魏仲棋肩膀,道:“如此便辛苦贤侄了,只盼日后,我们两家,能有更近一步的机会。”   此言一出,魏仲棋心中犹如一块大石落地——徐丘松想要的,果是两家直接联姻,而不是什么转了几个弯的姻亲的关系。   想来也是,这海贸巨利,自是不放心叫别人分了去,   只虽想明了这点,魏仲棋从书房出来之时,还是觉得连走路都是飘的。   ——这不是做梦吧,此事若成了,他便能娶到一位真真正正的大家小姐了!   若是、若是能够是今日在院中见到的那位,那便更好了!   一时想到徐锦华的美貌,不由心神荡漾起来。   不知她是徐家哪位小姐?若早知徐大人叫他前来是为此事,刚刚怎么也得撬开那小丫头的嘴才好。   他自是有信心能够说服父母亲族,甚至不用他去说服,只要将此事一说,能有一位国公府出身的小姐作为主母,对整个魏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自然明白。不过是叫徐丘松分去几分海贸之利,这买卖再划算不过了。   只可惜,他尚不知佳人究竟是何身份。魏仲棋怅然一叹。   转念一想,便不能与佳人结缘,若能娶了她的姐妹,日后总也有了往来的机会。便又觉高兴了起来。   此时他尚没有太过猥琐的心思,只单纯为了能接近佳人而欣喜。   只这世间之时,总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发酵变化,最后酿出何等恶果,却不是此时的魏仲棋能够预料的了。   此乃后事,暂且不表。   且说待魏仲棋走后,鸿雁瞧瞧从书房顶上翻了下来,避开众人耳目回到房中,将他与徐丘松的对话一一复述与徐锦瑟。   徐锦瑟神色几番变化,最终一言不发,挥手叫鸿雁下去了。   ——父亲叫魏仲棋前来,谈的竟是联姻之事?   这简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前世之时,她能嫁与魏仲棋,还是徐锦华即将嫁入侯府,徐锦秋与徐锦冉也议好了亲事后,魏家才上了门来。又有云姨娘去夫人面前恳求,夫人拗不过她们母女坚持,才允了这门亲事。   这一世,怎地是徐丘松先有了这念头?   思及鸿雁复述中,他们提及的魏家海船、云贤弟直视……   这云贤弟自是指的云贺了,徐丘松近日与云贺走得近已是阖府皆知的事儿了。只不知,云贺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至于那魏家海船之事,她倒是略知一二。   这海船之事,乃是魏家沿海一个分支所为,专行出海,将大乾朝的丝绸布匹、瓷器珍玩货卖于海外诸国。本是一本万利之事,在魏家本家中也有颇多人参与,很是发了笔横财。   只她嫁入魏府后不久,便听说那船队回航之时,遇上了风浪,整个船队全军覆没,竟无一人生还。   这一趟出行简直血本无归,还赔上了那分支全部的菁英。那一支从此一蹶不振,海贸之事也就此搁置了下来。   幸而魏家本家投入不多,虽有损失却不至伤筋动骨。否则她嫁过去后,要面对的,说不得便是个倾家荡产的局面。   她这位父亲,若是打得借此牟利的主意……只怕结果,不会如他想象那般顺利了。   只这联姻之事,还需想法解决才好。   这一世,她是万不想与那魏仲棋有任何牵扯了!   徐锦瑟抬眼,看着案上摆着的那盆凤尾草,眼中闪过一抹沉思。 第101章 痴心妄想   魏仲棋回到家中,自是先将此事禀明了父母。   魏老爷与魏夫人简直大喜过望。若能得娶徐姓女,可是需得阖府庆贺之事。那可是正经国公府出身的小姐呐。不过是想在海贸上参上一脚而已,这等小事对魏家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更何况……那海贸之事,听起来一本万利,实则却是暗藏凶险,只能当一笔横财来看。   出让一些小利便可换得一出身高门的新妇,委实再划算不过了。   因而魏老爷与魏夫人很快便将此事敲定了,恨不能叫魏仲棋立时上门,与徐家将此事敲定下来。   只这行事却不能当真如此草率,那徐老爷既对海贸有意,他们还当将条款拟定出来,到时叫魏仲棋带了上门,更能显出诚意。   此事一定,魏老爷便匆匆出门,与那分家之人商议海贸之事去了。   魏仲棋却是幽幽一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颇有些茶饭不思的意思。   这事情虽定,他到底与哪位徐小姐结亲,却还是未知。   魏仲棋也知道,能娶得一位徐小姐回府已是万幸,断由不得自己挑挑拣拣。但一想到那在徐家遇见的佳人,便又有些魂不守舍,不由又是一叹。   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大哥喜事将近,缘何在这里唉声叹气?”   说话的是魏仲棋的二妹魏遥,魏母只这一子一女,因此二人感情一向不错。   魏遥刚从母亲处听说这消息,便看到魏仲棋坐在院里叹气,不由便问了出来。   魏仲棋与这妹妹一向亲近,便将在徐家对一佳人一见倾心之事说了出来。   他越说,魏遥的眉头皱得便越紧,待到魏仲棋说完,魏遥已是忍无可忍,用极不赞同的口气道:“大哥可是想岔了。”   魏仲棋一愣,就听魏遥说道:“这徐大人想嫁女过来,为着是海贸之利,大哥想娶徐家女为妇,想的也不当是对方姿容,而是如何才能择一最合适之选。”   “妹妹是说?”   “大哥可还记得,魏家找上徐家的目的?”   魏仲棋顿时一凛,“朝华长公主!”   “不错。”魏遥点了点头,“若不是徐家二小姐在赏梅宴上许诺朝华长公主培育千尾鸢,我们又怎会找上这位徐大人?”   “所以二哥若要求娶,这位徐二小姐,才是最佳之选!”   不错,那得了朝华长公主青眼的徐家二小姐,才是对魏家最有利的选择!   一位国公府出身的小姐,和一位国公府出身、得了朝华长公主青眼,还有将机会出入公主府的小姐,价值决然不同!   魏仲棋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只此时被魏遥说破,也代表着他心中,对能够选择那位佳人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被掐灭了。   徐二小姐、徐锦瑟,她会不会是,自己见到的那位佳人呢?   若她不是的话……   魏仲棋垂下眼睛,虽知不该,心中却不由对那位徐二小姐先有了几分怨气。   ***   既定下了主意,待那海贸之事的条款拟定出来后,魏仲棋便亲自去了徐家,将契书奉上,同时向徐丘松暗示自己已到适婚之龄,愿求徐丘松为己寻一门亲事。只父母年事已高,希望早日传宗接代,唯愿所聘之女年龄适合,能够早日完婚。   徐丘松四女之中,唯徐锦华与徐锦瑟最大,已可算作十四岁了。徐锦华嫡女出身,万不可能嫁入商户。魏仲棋这话,便是想要求娶徐锦瑟的意思了。   徐丘松自然不可能答应。魏家找上他,本就是因为他有徐锦瑟这个得了朝华长公主青眼的女儿。若将徐锦瑟许配给魏仲棋,岂不将这最大的筹码让了出去?他怎会做此等蠢事。   但当魏仲棋将那海贸利益之巨细细道来,并做下保证,这海上贸易至少也有百倍之利,为表诚意,第一次出海所得之利弱不足百倍,魏家甘愿补足百倍之数!   这简直是平白送上门的利益!若他投出百两银子,所得便是万两,若是投入千两,那便更……   且这还只是一次出海,若是次数多了——   思及此处,徐丘松拿着契书的手都有点不稳。   如今他没了国公府扶持,若能有如此巨利做底,上下打点一番,何愁不能更进一步?   徐锦瑟只是个庶女,虽得了朝华长公主青眼,可说到底,长公主不过是赏了一盆凤尾草下来,日后如何,还需得看徐锦瑟的机缘。而这魏家给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现实就摸得着的利益。   徐丘松不由有些犹豫。   魏仲棋看出了他的动摇,立即道,“这合作乃久远之事,徐大人不妨好好考虑。我魏家的诚意都在此处了。若大人考虑好了,随时可传信小可。”   徐丘松微微颔首。   待到从书房出来,魏仲棋下意识的看向上次遇见徐锦华的地方。果然只有空落落的庭院,并无佳人踪影,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他的心中,虽已是下定决心求娶徐锦瑟,却仍忍不住挂念着那日的惊艳一面,无法释怀。   ***   却说送走魏仲棋后,徐丘松委实觉得有些难以抉择。他在院中踱着步子,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云姨娘房前。   徐丘松倒也没多想,抬手便推了门进去。   不料门内突然传出东西落地的声响,徐丘松抬眼,正见着云姨娘有些慌乱的扶了腰站起。   “这是怎么了?”徐丘松皱着眉,看向地上砸碎的茶壶。   “妾身、妾身刚刚想喝茶来着,突地有些头晕,竟不小心打破了茶壶。”云姨娘说着,在已经有些微凸起的肚子上抚了抚。   “你有孕在身,喝茶这种事情叫春生去做就是了!”徐丘松冷声道,“春生跑哪里去了?竟然没在屋里伺候。”   “她去给妾身煎安胎药了,这等小事,其实不妨事的。”云姨娘笑了笑,柔声道,“倒是老爷瞧着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妾身虽无能替老爷分忧,但老爷若有何烦心事,倒可和妾身说上一二。”   云姨娘一向柔婉体贴,徐丘松正为魏家之时心烦,此时便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你对锦瑟的亲事……有什么想法?” 第102章 亲事   徐丘松如此问,倒不是真想询问云姨娘的意见。一个姨娘罢了,最后决定徐锦瑟亲事的,还得是他和魏氏。   他此刻如此问,不过是一时心烦,云姨娘又一惯温柔小意,全当倾吐烦恼罢了。   不料云姨娘听得此句,突然正了脸色,道:“论理,妾身本没资格对二小姐的亲事置喙,但老爷既然问了,妾身也只得照实说了。”   “哦?”难得见云姨娘有“逾矩”之举,徐丘松倒被挑起了兴趣,“尽说便是,这屋里总归只有你我二人。”   云姨娘的眼睛闪了闪,道:“妾身说句放肆的话,二小姐总归是从妾身肚皮里爬出来的,妾身唯有想着她好儿。只二小姐的出身没法同大小姐比,妾身也不求她高嫁,只愿她能得一门实惠的亲事便好。”   “实惠的亲事?”徐丘松倒是头一次听这种说法了,“何为实惠?”   “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这高门妇哪里是这么好做的。”云姨娘微微低头,额上滑下一绺头发,遮住了她的眼。   “二小姐是我生的,我自是知道她有多少斤两。虽说运气好得了长公主青眼,可那千尾鸢也不过是偶然培育出来的,二小姐并不擅花艺呐。”云姨娘抬头,露出一个苦笑,“妾身不知,如果朝华长公主看中的是二小姐培育花草的技艺,若日后长公主发现了真相……”   徐丘松顿时一凛。   徐锦瑟在赏梅宴上大出风头,得了朝华长公主青眼,不但奉命为长公主培育千尾鸢,更得了一盆凤尾草做赏赐。这也恰恰说明,朝华长公主看中她的,就是这份培育花草的能力。   但徐锦瑟自己都说过,发现令千尾鸢瞬间开花之法乃是偶然,且距离赏梅宴已经有段时日,徐锦瑟至今都未培育出能够适应时节瞬间绽放的千尾鸢,这不正说明了,她是真的不擅此道?   其实这却是徐丘松外行了,宫中寻如此多的花匠,都未能找到令千尾鸢瞬间绽放的方法。徐锦瑟不止发现了,还有信心将其改良成功,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不擅此道了。   只经云姨娘这么一说,徐丘松倒是犹豫起来。   朝华长公主看中的是徐锦瑟培育花草的能力,但徐锦瑟其实并不擅此道,那日后……   待公主发现真相,厌了徐锦瑟尚好说,若一个不好,迁怒于徐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此处,徐丘松眯起眼睛。   就在此时,云姨娘又开口道:“这所谓实惠,也不过是妾身一家之言罢了。二小姐非嫡非长,性子又恭谨温和,便是高嫁,怕也是撑不住那大家主母的排场。倒不如寻一户普通人家,靠着老爷的官威,还能叫婆家高看一眼。”   “正所谓里子比面子更实惠,妾身便是这个意思,希望二小姐日后能嫁入一户身份并不多么高贵、能叫她日子过得体面顺心的人家便足够了。”   说到此处,云姨娘莞尔一笑,“便是二小姐自己,必定也是这样想的。”   云姨娘这话里说的实惠,魏家倒是样样儿都符合。徐丘松略有些沉吟。   如此一想,徐锦瑟虽得了长公主青眼,事情却并不如原先预计的那般于他有利,甚至日后恐有隐患。   倒不如趁着现下,长公主尚对她青眼有加时,用她来换魏家那百倍之利……   一时间,徐丘松心中的天平,已是开始向魏家倾斜了。   云姨娘一看他这表情,便知他已动摇。她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对徐丘松这般疑心重的人,点到即止反是最佳。   便也不再继续谈论此事,只柔声道:“瞧我说了这许多,老爷想必乏了吧,快喝杯茶润润喉。”说着,柔柔捧上一倍热茶。   徐丘松正有些干渴,接过来一饮而尽。热茶入喉,倒觉一晚上的思考纠结略略有些平复,不由赞道:“果然还是湘君体贴。”   “老爷过誉了。”云姨娘婉转低头,正将一段修长的脖颈展露在徐丘松面前。   徐丘松不由心头一动,感慨道:“湘君果是最温柔贤惠的,可堪正妻……也是我对不住你呐。”   “老爷说这做什么,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云姨娘一把捂住他的嘴,微微垂头,眼中却是一抹寒芒掠过。   徐丘松全未发现,只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眼中倏地亮起两簇光来。   云姨娘却是有些惊慌的抽出手来,下意识的抚上微凸的小腹。   徐丘松刚刚升起的念头立时便打消了。   没了兴致,便也不欲在云姨娘处多留,只略安抚她几句便抬脚离开。   想了想,却是去了曲姨娘房中。   待他一走,云姨娘却是略略松了口气。   便在此时,内室的帘子微微一动,徐锦华掀了帘子走了出来。   云姨娘顿时一慌,连忙转头去看,见着徐丘松已经走远方才有些安心。   却听徐锦华道:“放心吧,父亲早走远了,不然我也不会出来。”   “大小姐莽撞了。”云姨娘略带些责备的道:“若是被老爷撞见你在此处,说不得他又要多想。那刘妈妈的话现时是无人注意,但万一——”   “刘妈妈!别跟我提刘妈妈!”徐锦华猛地瞪大眼睛,“你不是说会找人解决吗!前些时日徐锦瑟已经松口要送她还乡,可你不但没解决了她,还叫她再次没了踪影!要是她把什么都给捅出去,我们就全完了!”   原来前些时日,徐锦瑟表面上答应叫刘妈妈还乡,暗地里却令鸿雁联系了晏庭曜,在半道将刘妈妈接走,藏了起来。   云姨娘派了人去劫,不想半路便失了他们的踪迹。   这叫徐锦华如何能不恼怒!   云姨娘却不似她那般焦躁,只道:“这倒无妨,这家中诸事尚管在我的手中。我已吩咐了门房,今日京中不大太平,但凡有那无故上门、没有拜帖的,需得先禀了我才许进门。刘妈妈便是真要回来,想进徐家大门,也没有那么容易。”   徐锦华这才略松口气,却还不放心,仍道:“还是能早日找她出来解决掉的好。”   云姨娘只一哂,并未答话。   徐锦华又问道:“我听你与父亲,刚刚是在谈论……徐锦瑟的亲事?”   “正是。”   “听你说的如此详细,倒像是已有成算了。”徐锦华眯起眼睛。   “没错,是已有一上好人选。”云姨娘点了点头   “是谁!”徐锦华立即问道。一抹暴戾自她眼中闪过。   徐锦瑟想要嫁人?她却想让她立时便去死呢!她的双眼直盯住云姨娘,想到自己几次要求她解决了徐锦瑟,她都推推诿诿,怕不是,养了十几年养出感情来了?   云姨娘却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淡淡道:“是那魏家。”   “魏家?”难不成是安平侯府一脉!徐锦华猛地瞪大眼,正要发作,却听云姨娘道:“是那皇商魏家。”   “皇商?是……商人?”徐锦华先是愕然,接着,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商人、商人!哈哈哈哈,商人!好、好!”   商人,哈哈哈哈哈,叫徐锦瑟嫁作商人妇!这简直、简直比叫她去死还要有趣得多!想到日后徐锦瑟成了那低贱的商人之妻,再不能与自己平起平坐,徐锦华便觉心中一阵痛快,不由大笑起来,“好!这办法好!就让徐锦瑟嫁去这魏家!”   日后,叫她见了自己便得行礼、叫她永远被自己踩在脚下!如此痛快!倒比立时杀了她更叫她开心!   徐锦华忍不住笑到全身发抖,笑到那脸上厚厚的脂粉都快裂开。   云姨娘瞧着她这副癫狂之态,不由心头一跳。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着,不该将此事透露给徐锦华知道。   魏家,是她早早为徐锦瑟择好的一口毒井,只待她嫁过去,过去自己的诸般教导,都会叫她在魏家举步维艰。   只这其中,却不知哪里出了错处,徐锦瑟性情突变,叫她颇有些掌控不住之感了。这倒也无妨,只待她嫁入魏家,成了那低贱商户之妻,一切便会回到正轨——魏家那群女人,可都不是什么善与之人!磋磨人的手段,比她可半点不差。   但今日徐锦华这般模样,却突地叫她有种事易生变之感。   只现在话一出口,后悔也是无用,只得叮嘱徐锦华莫要轻举妄动。   徐锦华抹了把眼角笑出的眼泪,不想指尖却沾下一抹白色,却是她用来遮盖疤痕的脂膏,遇水溶化了开来。   徐锦华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问道:“能治好我的脸的大夫找到了吗?”   云姨娘立时梗了一梗,叹道:“已是托人去打探了,你莫要着急,你脸上的疤痕并不严重,定能祛除的。”   “不严重?”徐锦华抚着脸颊冷笑一声,“这还不叫严重?莫不是要全身都溃烂了,才叫严重?”   她突地靠近云姨娘,恶狠狠地道:“莫要忘了,我会变成这副模样,还得说是拜你之赐呢,姨、娘!”   云姨娘猛地突地一疼,徐锦华确实嘿嘿笑了起来,神态颇有几分癫狂,“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都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她就这么一边笑,一边便往外走去,云姨娘有心叫住她,刚一开口却又停了住,只叮嘱道:“春生快回来了,你小心着些。”   徐锦华只回道:“行了,我自知道。”便径自而去。   云姨娘瞧着她的模样,用力闭了闭眼睛。   待她走远,春生悄悄从一棵树后转出。   她手中端着安胎药,有些迟疑的看了眼徐锦华离开的方向——奇怪,她刚刚好像看到……大小姐从姨娘房中出来?   这二人平日素无往来,怎会牵扯到一块?   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春生摇了摇头,将此事抛在脑后。   ***   却说徐丘松原是在那金箔之事后,便远了曲姨娘的。   但这些时日,魏氏病重,云姨娘与新宠张姨娘都有孕在身,李姨娘又是个木讷的,他倒是又重回了曲姨娘处。   曲姨娘也心知自己能复宠,得多亏了如今这形势,便也小心翼翼的着意承迎,几番下来,总算又得回了徐丘松几分宠爱。   只她却不敢放松,平日间,更是用了十二分的注意来揣度徐丘松的心思。   因此徐丘松一踏入她的房门,她便觉出对方颇有心思。再闻到他身上那股子不易察觉的药味儿,便知他不是从云姨娘、便是从张姨娘处过来的。   曲姨娘略一思索,便知不会是张姨娘。那张姨娘年轻貌美,又惯会讨巧,徐丘松一见了她仿佛整个人都年轻几分,哪里会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倒是云姨娘,一向自诩贤惠体贴的,竟也能不能为老爷解忧。   曲姨娘在心中嗤笑了一番,心中倒起了些争胜之心。当即将徐丘松扶到座上,又是捏肩又是揉背的,倒真叫他舒坦了不少。   这才问道:“老爷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与妾身说说?”   “怎地,连你都看出我烦心来了?”徐丘松一挑眉头。云姨娘一贯体贴,能看出他有心事不足为奇,这曲姨娘什么时候也这么体贴了?   “瞧老爷说得,就不许我关心老爷吗?”曲姨娘嗔道:“妾身不像云姐姐那般懂那许多道理,但妾身知道,妾身这一世全都系在老爷身上了。老爷但凡不开心,对妾身来说,可是比天还大的事儿呢。”   这一番柔声媚语,竟是比云姨娘的体贴小意更叫人心动。   徐丘松心中尚在徘徊,竟是不由将那魏家求亲之事说了出来。   曲姨娘听罢,惊讶地捂住嘴,“老爷是说,那魏家、魏家是商户之家,云姐姐却不似反对的模样?”   徐丘松摇了摇头,“我尚未与她说过此事,但听她语中之意该是不会反对。”   曲姨娘眼珠一转,道:“妾身倒不知什么实惠不实惠,就是想着吧,这魏家托了人来找老爷,这人还是云家的,想魏家与云家的关系不大一般。云姐姐她……”   这话一出,徐丘松立即沉下了脸。   是了,魏仲棋还是云贺引荐给他的,难道云姨娘早知魏家求娶徐锦瑟之意?   又听曲姨娘道:“二小姐日后还能不能讨长公主欢心妾身不知,只这魏家此时求娶,必是想要借着此事,绕过老爷,将二小姐攥在手里。老爷愿意嫁女入魏家,是何等的恩惠,他们不说感激涕零,还摆出了这般昭然若揭的心思,妾身觉着,这合作的诚意,堪忧呢。”   这话说完,徐丘松的的脸已是彻底黑了下来。   曲姨娘瞧着他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云湘君,不管你想做什么,既叫我知道了,我便断不会叫你如意! 第103章 哭闹   说话间,曲姨娘朝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即心领神会,悄悄退出房中,一路朝徐锦瑟处奔去。   又朝徐丘松耳边添油加醋道:“老爷若真想与魏家联姻,妾身觉着,四小姐倒是不错呢。”   “嗯?锦冉?”若魏仲祺不提人选,徐丘松原就是打算在徐锦秋与徐锦冉中择一嫁过去的。此刻听曲姨娘提出了徐锦冉,倒想听听她怎么说。   “四小姐性子柔顺,又一向是个想得明白的,就是嫁去魏家,想来也不至于心气不顺。加上她年纪最小,正可先论着,待过几年前头兄姐都有了归宿,再正式定亲。行事也便宜许多。”   曲姨娘这话正说入徐丘松心中。魏家身份委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便不考虑几个庶女,他也得顾虑徐锦程和徐锦华的亲事会否受到影响。   曲姨娘叹了声,道:“妾身倒也想为老爷分忧,但三小姐一来年龄不如四小姐合适,二来她那性子……老爷也是知道的,说鲁莽都是轻的。若要她嫁入商户,妾身实在怕她一时想左了,又做出什么事情来,倒叫老爷两难。”   这话说得也颇有几分道理。   叫曲姨娘这么一说,徐丘松也开始觉得徐锦冉才是最佳选择了。   曲姨娘见他听进去了,才嗔道:“这事儿,总归是老爷夫人定的,妾身就多几句嘴,老爷觉得得听,就听着,若觉得不对,也莫怪妾身没见识才好。”   说话间,整个人便倚在了他身上。   徐丘松立时揽住了她的腰肢。   当夜,便宿在了曲姨娘处。   再说那丫鬟,得了曲姨娘示意后便直奔徐锦瑟的房间,却在门口处被鸿雁拦下。   鸿雁问她有何事,她却执意要见到徐锦瑟才说。鸿雁自是不肯,那丫鬟便想硬闯,却又哪里能躲得开鸿雁的阻拦?   争执间弄出了声响,叫房内的徐锦瑟听到,出声问道:“外头怎么了?”   “二小姐,奴婢有要事禀报。”那丫鬟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冲。叫鸿雁一把扭住胳膊,按在了地上,不由痛叫起来。   “奴婢、奴婢是曲姨娘房里的倚翠,是、是真的又要事禀报的。”那丫鬟受不住疼,不住求饶,“奴婢鲁莽,求二小姐赎罪。”   “叫她进来吧。”徐锦瑟的声音从房内响起,鸿雁这才松开倚翠,将她往房门处一推,倚翠便踉跄着进了屋。   “二小姐,奴婢有要事禀报。”倚翠一进屋,便压低了声音道。同时还回头看了看屋外的鸿雁,才轻声道:“不好叫旁人知道。”   徐锦瑟却不接茬,只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只管说吧。”   鸿雁闻言,上前带上房门,守在了门口。   倚翠眼药没上成,讨了个没趣。却因有曲姨娘吩咐,也不敢敷衍,只将徐丘松与曲姨娘的话添油加醋的复述了出来。   徐锦瑟听罢,只道知道了,叫鸿雁拿了银钱打赏与她,便将她打发了出去。   那倚翠得了银钱,自是欣喜,连刚刚的不愉都忘了,只道来日二小姐若有吩咐尽可找她。还是叫鸿雁推了下,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待她走后,鸿雁有些欲言又止的开口:“小姐……那倚翠的话……”   “倚翠的话怎么了?”   “那倚翠的话,不可尽信呐。”鸿雁刚刚就在旁边,倚翠那话说得,简直快跟话本子似的了,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我自知道。”徐锦瑟只一笑,“但曲姨娘叫她来,不会是凭空编个故事,想必父亲想嫁女去魏家的事儿是真的。”   何止是想而已,前世的她不就被嫁过去了吗?   那倚翠所说,云姨娘在徐丘松面前为自己求一“实惠”亲事,倒叫徐丘松动了让自己嫁入魏家念头的事儿,怕也是真的。   前世她不但也这么做了,还叫自己也相信了,魏家确实是一门“实惠”的亲事,自己嫁过去,实是最好的选择。   徐锦瑟冷冷一笑,曲姨娘叫倚翠来传话,心中未尝没存着要挑唆她们“母女”不合的心思。只她和云姨娘之间……又何需谁来挑唆?   徐锦瑟略一沉吟,便对鸿雁道:“刚刚倚翠不是说,曲姨娘劝得父亲回心转意,让四妹嫁去魏家吗?你想法子,将这事透给李姨娘知道。”   鸿雁领命而去。   待第二日清早,李姨娘疯了一般冲向了正房,哭求魏氏给她们母女一条生路时,徐锦瑟便知道,鸿雁这事儿,做成了。   却说李姨娘得知徐丘松有意将徐锦冉许配给商户时,顿时眼前一黑,险些就这么厥过去。   待好不容易缓过来,简直觉得犹如天塌一般,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去向魏氏哭求。魏氏一向心软,若能求得她怜悯,说不得还能叫徐丘松改了打算。   不想她运气实在不好,这日一早,徐丘松难得正在正房,门还没踏进去,就听外头一阵哭号,不由怒道:“是哪个在外头吵闹!不知道夫人身体不适吗?”   “老爷、老爷!”   李姨娘一听徐丘松的声音,简直如同挖心一般,脑中一冲,什么都顾不上了,推开门前阻拦的婆子,跌跌撞撞的奔到徐丘松面前,重重跪了下去。   “老爷!求求老爷、求求老爷,饶过我们母女吧!”   徐丘松大吃一惊,“你这是做什么!一大早跑夫人这里吵闹!你们母女做了什么需要我来饶?”   “老爷、老爷,妾身听说老爷想叫四小姐……这万万不行啊,妾身求老爷饶过四小姐吧!四小姐从来都安分守己,什么出格之事都没做过,不该落入这般境地呐老爷!求老爷发发慈悲,妾身、妾身来世做牛做马报答老爷!”云姨娘说着,竟开始不住磕头。   徐丘松立时便听懂了,这是在求他,不要将徐锦冉嫁进魏家!   昨日才刚提起的事儿,他还没定下主意,李姨娘便能知道了,还来正房这里堵他!   这是想逼着他改了主意?   徐丘松不由一阵恼怒,狠狠道:“胡言乱语什么!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起来!四小姐的事,岂容你指手画脚!”   “老爷!妾身求您了、求您了——”李姨娘哆哆嗦嗦的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徐丘松小腿,哭求道:“四小姐、四小姐她不行啊,她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能、怎么能……”   老爷竟然、竟然打算将四小姐嫁给低贱的商户,这、这简直是要毁了四小姐一辈子啊!   若是嫁了商人,日后四小姐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家姐妹?四小姐、四小姐以后的儿女,就都、都成了低贱的商人呐!   越想越是悲痛,李姨娘哽咽到简直说不出话来,只一手抓着徐丘松小腿不放,又开始磕起了头。   那凄厉的哭嚎之声几乎传遍了整个院子,连林妈妈都被吓了一跳,从房中奔了出来,又被堵在门口的徐丘松吓了一跳。   “回去!”徐丘松怒斥一声,林妈妈不得不退了回去。   魏氏昨日下午又起高烧,至今仍未清醒,早已通传了各处不必前来请安。李姨娘却被惊得乱了方寸,只想着求魏氏救命,全忘了此事,也不怪徐丘松认为她是专来正房堵他的了。   此时徐丘松的怒火已是藏都藏不住了!大庭广众之下,李姨娘这般哭闹,简直是丢了他的脸面!   偏生李姨娘还是个不会看脸色的,只会闷着头哭求,全没注意徐丘松的脸色已是越变越差!   就在徐丘松忍不住想踢开她时,徐锦冉终于赶到。一见着场面,立即去扶跪在地上的李姨娘。   “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啊。”   “四小姐、四小姐你来了!”李姨娘哆嗦着拽住徐锦冉的手,便要将她往地上拉,“你快求求老爷、求求老爷,给咱们母女一条生路……”   “姨娘——”   “够了!”徐丘松怒喝道:“在夫人门口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还看什么!还不给我把李姨娘拉起来!”   两个婆子立即上前将李姨娘硬拽起来,徐丘松立即下令:“李姨娘不顾夫人病体,来门前闹事,即刻将她带回去,禁足一月,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好叫她反省反省今日之过!”   “老爷!老爷啊——”李姨娘疯了一般想要挣开婆子的禁锢,却又怎能抵得过这些镇日干粗活的婆子?仍旧被架着往自己屋中走去。   “老爷,求您了、亲亲您了,四小姐也是您的骨肉啊,您怎么忍心——”   便是在这当口,她都说不出徐丘松要将徐锦冉嫁入商家的话来,生怕这话一出口,就真板上钉钉、再改不了了。   她这般不依不饶,徐丘松已是气得面色铁青。   徐锦冉看看嚎哭的生母,再看看铁石心肠的父亲,心中一酸,已忍不住跪了下来,“求女儿知道,父亲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为着女儿好的。姨娘她只是一时想岔了,并不是有意要闹的。待女儿回去好好劝她,她定会知错就改的。”   她这般懂事,倒叫徐丘松不好再发作,只冷哼一声,留下一句“今日之事,谁都不许惊扰了夫人”,便拂袖而去。   徐锦冉跪在地上,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竟不半晌都爬不起来。   “四小姐,真是可怜呐。”荷香的感慨令徐锦瑟叹了一声,看向窗外。   李姨娘这行事虽莽撞,但这才是一个一心为子女的母亲该有的反应吧。如云姨娘般,知道“女儿”身为官宦人家的小姐、却要被嫁入商户之家时,非但不曾反对,反贤惠的劝得女儿心甘情愿嫁作商人妇的,委实只有居心叵测可以形容了。 第104章 转变   “荷香,把桌上的凤尾草抱上,跟我走一趟。”   徐锦瑟叹了口气,终究坐不住,叫荷香抱了凤尾草,跟在自己身后,往正房走去。   她有意加快了步子,在正房外的走道上,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徐丘松。   徐丘松不由愣了一愣,才冷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父亲。”徐锦瑟福了一福,才道:“长公主赐下的凤尾草开花了,女儿想着这贵人赐的东西,许是能沾上几分贵气,想着叫母亲也看看,说不定母亲瞧着,心情好了,病也能好上几分。”   她示意荷香将那凤尾草捧到近前。   那凤尾草在长公主的暖房中原是开着些白色花儿的,但不知是不是温度的缘故,徐锦瑟将它带回府后,那些小花便逐渐凋零了。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育,这凤尾草总算再次开出了花朵。   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点缀着绛色草叶,看起来分外可人。   徐丘松看到这凤尾草,口气都不由缓了一缓,道:“你有心了。”   “女儿只是惦记着母亲。”徐锦瑟一笑,“这凤尾草开花,许是个好兆头,说不定等会儿母亲就能醒了呢。”   “你母亲……”徐丘松摆了摆手,“也罢,你就去看看吧。”   说罢,便要离开。徐锦瑟连忙道:“父亲,女儿还有一事……”   “还有何事?”徐丘松已是有些不耐,这与魏家联姻一事尚未确定,李姨娘却给他闹了这么一出。徐锦瑟虽是得了朝华长公主的青眼,却又不知能维持多久,价值远不如他原先预计的那么大。他现在瞧见这女儿就有些头疼。   “凤尾草开了花,千尾鸢也快要培育成功,女儿前些时日写了信给安平郡主,想是近日便能得到回信了。”   “安平郡主?”徐丘松不由抬眼,“你与郡主?”   徐锦瑟扑哧一笑,“父亲许是不知,在承阳时,郡主曾化名君儿,参加了李姐姐的赏花会。女儿因缘际会,那时与郡主说过几句话,颇为投机。郡主还曾说过,要给女儿下帖子呢。”   徐锦瑟眼光一转,道:“长公主威仪甚重,郡主却是个好相处的。这凤尾草一结苞,女儿就写了信过去,想必那信,此时已到了郡主手中。”   “安平郡主、安平郡主……”徐丘松不由念道。那日赏梅宴归来,徐锦华容颜毁损之事曝光,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竟无人对他提起安平郡主化名之事。   这安平郡主是朝华长公主独女,自小娇惯的,在京中可没有什么“好相处”的名头。照徐锦瑟的说法,她与安平郡主……甚是投缘?上回虽听徐锦瑟说安平郡主要给她下帖子,但这些时日毫无动静,徐丘松便将此事抛诸脑后。此刻见她竟能与安平郡主书信往来,才重又想了起来。   如此想来……这女儿便是不擅花艺,再培育不出能叫长公主看上眼的花草,也还有安平郡主这条路可走。   朝华长公主仅此一女,若是徐锦瑟成了郡主的闺中密友……   如此一想,徐丘松只觉魏家之事再不是困扰——一个与安平郡主交往甚密的女儿,他是绝不会将她嫁入商户之家的!百倍之利又如何,这官场上,最后的砝码,终究还是权势!   他徐丘松愿意嫁女,已是对魏家的赏识,魏家若不识趣,还妄想着挑挑拣拣……   徐锦瑟可还没去朝华长公主府呢。   徐丘松捋了捋胡子,只觉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舒心,连带着对徐锦瑟的态度都好了几分。   “即使如此,那你就好好培育着这些花草,等安平郡主回了信,立时便将千尾鸢送去长公主府中。”   “女儿明白。”徐锦瑟点头。   接着,她朝徐丘松身后看了一眼,颇有些吃惊地道:“父亲,母亲房前那是……四妹?她怎会跪在那里?”   “她——”徐丘松有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既知徐锦瑟有了安平郡主这条路子,自不会再考虑许婚之时。如此,许给魏仲棋的便只能是徐锦冉了。   如此,断不能叫徐锦冉再闹起来。徐丘松对一旁的婆子吩咐道:“去把四小姐扶回房里,就是想给夫人请安,也不必急在今天,叫她回去好好歇着,夫人身体好了自然会见她们。”   那婆子立即领命而去,徐锦瑟忙道:“我去瞧瞧四妹,这大冬天的,地上寒凉。”   说着,也不待徐丘松反应便急匆匆走了过去。   徐丘松还待说话,荷香已捧着凤尾草绕过他去,跟上了徐锦瑟。   待到了近前,徐锦瑟才发觉,徐锦冉竟是木然的跪在原地,连自己叫她,都听不见了。   “四妹、四妹。”徐锦瑟又叫了几遍,徐锦冉还是没有反应,她不得不伸手,试着把她拉起。   这一下没有拉动,却叫徐锦冉抬起头来,幽幽看了她一眼。   “是……二姐啊……”   徐锦瑟发现,徐锦冉眼神空洞,明明在看着自己,眼中却好像什么都没有。不由心中一惊,软下声道:“是我。已经没事了,快起来吧。”   “没事……是……没事了……”   她喃喃自语般的说着,也不知听没听懂徐锦瑟的意思。   一旁的婆子听着她语气不对,连忙上前,想要帮着徐锦瑟架她起来。   不想徐锦冉却是自己站了起来,慢慢抚了抚裙摆上的皱褶,对着徐锦瑟福了一福,“谢……二姐。”   便魂不守舍走了出去。   徐锦瑟虽觉着她神色不对,众目睽睽下却也无甚办法,只得由着她走了。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拐角的阴影中,徐锦华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此处,竟似要冒出火来。   她瞧着徐锦瑟捧了凤尾草出来,与徐丘松一个照面,三言两语便令徐丘松态度大变,甚至显而易见的,对她又重视了起来!   这徐锦瑟,不知使得什么妖法!单看徐丘松的态度,便知,要将她嫁入魏家,没有云姨娘说得那么容易了……   徐锦华揉皱了手中的帕子——不行,她必须想个法子,不能叫徐锦瑟再这般得意下去! 第105章 纳妾   二月十八这一日,宜嫁娶、祭祀、冠笄、修饰垣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徐丘松将纳妾之日定在此时,足见对张氏的看重。   雪芝已是恢复了张迎弟的本名,今日之后,便可称张姨娘了。   日中,一顶青呢小轿将她从侧门抬近了府。因着魏氏病重,并未出席,张氏只向着正房的方向磕了头,便算着礼成,送进了房中。   因着是新人,没有魏氏发话,仓促间只挪了间耳房出来,张姨娘便在房中候着了。   徐丘松从松鹤楼叫了几桌酒席送来,约了些同僚好友,在府中小摆了几桌,权当凑个热闹了。   云贺与魏仲祺先时已经受邀,此刻也坐在席中。人到中年,得纳美妾,且这年轻妾氏还身怀有孕,徐丘松正是得意之时。与诸人推杯换盏,从日间一直喝到黄昏,尚未觉尽兴。叫了小厮再抬上几坛美酒,正端了酒杯,欲豪饮一番时,却见一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   这能来喝徐丘松纳妾酒宴的,皆是平日走得近的,此时便开始起哄,叫着别是新姨娘已经等不及,叫小丫鬟来催老爷赶紧回房了。   徐丘松连连摆手,“哪能、哪能呢,哪有这么不懂规矩,败了大家的兴。”   说话间,那小丫头已到了近前。却是前几日才分到张姨娘身边的香芹。   先前张姨娘自己都只是个丫鬟,哪里有过丫鬟伺候?就这香芹,还是临时从三等丫鬟里指派出来的,哪见过这等场面,还未到近前便开始手足无措,待到了徐丘松跟前,更是一脸慌张,瞧着都快哭出来了。   这般失态,更叫徐丘松生气,不由冷声道:“慌慌张张的,到底什么事?”   香芹猛地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哆哆嗦嗦上前,压低了声音道:“老爷,不好了,姨娘摔倒了。”   “什么!”   徐丘松手中的酒杯险些掉在地上。   “姨娘、姨娘摔倒了,现下身上有些不好……”   话没说完,徐丘松已是脸色大变!张姨娘身怀有孕,这一摔可是——   云贺离得近了,略听得几句,立时便猜到这是家中出了事。他接过徐丘松手里的酒杯,道:“徐兄快去,这里小弟先应付着。”   徐丘松感激的看他一眼,便要跟了香芹过去。却还有那不会看脸色的,仍在起哄道:“看吧,果然是新姨娘迫不及待了,徐大人也是惜花之人,这就忍不住要过去了?”   徐丘松脸色一黑,未待发作,就见云贺将那人一把揽了过去,“来来来,徐大人有事,我来陪您喝上几杯。”说罢,也不待那人反应,先将自己那杯干了。   那人见状,也只得跟着一起干了。   这么一阻,徐丘松已是走出几步,脱开了身。   他遥遥朝云贺一拱手,权当道谢了。又叫来小厮,吩咐道:“去找大少爷过来,替我招呼客人!”这才往耳房去了。   那耳房中,张姨娘还穿着日间那件粉色衣裳,蜷缩在床上,捂着肚子哀哀叫痛。见着徐丘松来了,立即痛叫一声,“老爷、老爷!孩子——”   她额上被冷汗浸透,原本精致的妆容都被汗水洗刷殆尽,露出一张苍白惊惶的脸庞,却盖不住她青春年少,一脸细腻的肌肤。   徐丘松正怜她年少,此时见她这般狼狈,不由怒道:“好好的怎会摔倒!大夫呢!你们便是这般照顾姨娘的?”   香芹立时便跪了下来,“回老爷,香云已去请大夫了。”香云正是张姨娘身边另一个丫鬟的名字。   “老爷、老爷,妾身好痛、好痛——”张姨娘哀叫着,一把抓住了徐丘松的手。那冰凉柔腻的小手不住颤抖,倒叫徐丘松的心跟着一软。思及她年纪尚小,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由软下声来道:“大夫就来了,没事了。”   又着意安抚了几句,才便转向香芹,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姨娘好好在屋里,怎会摔的?”   香芹垂头道:“姨娘、姨娘是在门口摔的……”   “门口?好好的,怎会出门?”   “老爷!”张姨娘突地攥住徐丘松的手,“是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害我的孩子!”   她原先好好坐在屋里,等着徐丘松过来。谁知外头突然有两个婆子鬼鬼祟祟的,说什么云姨娘与张姨娘同时怀胎,不知谁能有幸生下个小少爷来。   她原还不在意,那两个婆子却越说越是过分,连什么“张姨娘这丫鬟出身,若生了少爷还好,要生了小姐,也不过又一个李姨娘”之类的都说了出来。   李姨娘她可是知道,多年无宠,在这家里几乎毫无地位的!进门第一天,便叫她听到这个,张姨娘哪忍得了!偏生她想着自己是怎么爬床成功的,便也顾忌着香云和香芹,早早将她们都打发了出去。张姨娘气急,推开门便骂!她做丫鬟时忍气吞声就罢了,现下她可是姨娘了、算得府中半个主子,这两个婆子竟还敢议论她,叫她抓住了必得严惩她们!   张姨娘怒气满怀的冲出屋子,谁想那屋前的地面不知被谁泼上了水,冬日严寒,此刻已是结了一层冰。她一脚踩上,立时便滑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待香芹和香云听到动静赶来,张姨娘已是疼的起不了身了。   那两个婆子更是早就没了踪影。   张姨娘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一个新进的姨娘,便是有人碎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在自己窗户外头说嘴,叫自己听着——这分明是对着自己设的套儿!   针对的,定是她肚里的孩子!   想到此处,便觉得腹中愈痛,不由哀哀叫道:“老爷!老爷救我!别叫人害了咱们的孩子!”   她这般模样,徐丘松更是脸色铁青,攥着她的手,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香芹!你说!”   香芹哆嗦着,将在房前发现一片冰渍的事儿说了出来。   徐丘松不由暴怒:“好!好一个香芹!这种时候,竟在姨娘身边伺候!叫人在主子屋前弄鬼都没发现!来人——”   “是、是姨娘她……”香芹吓得立即想要辩解。张姨娘哪能叫她说出是自己把支开的话儿?立时抱着徐丘松的胳膊,又叫起了痛。   徐丘松连忙安抚起来。   却听张姨娘红着眼眶,道:“老爷,妾身出身低贱,能得老爷怜惜已是今生之幸了。能为老爷绵延后嗣,妾身只觉着这辈子都足了。妾身知道,妾身这般幸运定会碍了谁的眼。她若冲着妾身来,妾身受着也便罢了。可这孩子、这孩子是老爷的骨肉啊!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竟连他都容不下呐!”   张姨娘说着,已是痛哭失声。   徐丘松更是怒上心头,“给我、给我把云姨娘叫来,我要问问,府里一向太平,怎地今天便出了这等岔子!”   魏氏病重,便连张姨娘的敬茶都没有喝,今日这纳妾摆酒,全是云姨娘一手安排。徐丘松这却是迁怒上了。   张姨娘闻言,却是拿被子蒙了脸面,啜泣起来。   徐丘松安抚道:“你且宽心,湘君她一向持重,定能查出是谁要害你!”   不想这话一出,张姨娘却哭得更是厉害,“云姐姐持重,妾身早有耳闻,只……妾身只怕、只怕是……”   云姨娘与她同时怀孕,手里又把持着中馈,不管是找几个婆子来她这里碎嘴、还是在门前泼水,做起来都再容易不过。   若这幕后真个是她,徐丘松叫了她来,又能查到什么?   张姨娘越想越觉着云姨娘可疑,也不用被子蒙脸了,直抓着徐丘松道:“老爷,妾身怕……”   “你怕什么?”   “妾身怕云姐姐……”   这话一出,徐丘松脸色猛地一沉,张姨娘心中咯噔一下,立即便知不好,连忙补救道:“妾身是说,云姐姐与妾身同样身怀有孕,今日叫她操劳一番,妾身已是过意不去,老爷再找她问话,这、这……”   徐丘松脸色这才缓和,道:“不妨事。湘君一向识大体,今日之事既是她在操持,怎么也绕不过她去,叫她查上一查,必得找出敢对你下手之人。”   张姨娘这才点了点头。心中暗忖,云姨娘竟能叫老爷相信至此,手段果不一般,倒不像能如此明显借机下手的人了。   心中不由又开始胡思乱想,一时觉着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曲姨娘母女嫌疑甚重,一时又觉着那默不作声、膝下无子的李姨娘瞧着像是奸坏之人,一番思虑下来,倒像人人都有可能害她一般。   徐丘松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安静下来,只当她痛楚有所缓和,倒略松了口气。   不想张姨娘却拉了他道:“老爷,也不知怎地,妾身这心头直跳。”   说着,竟拉了他的手放在胸口,一双美目直盯着徐丘松,略有忐忑的道:“妾身没什么见识,若说得不对,老爷莫气。”   “你说便是。”徐丘松对她正是新鲜,虽因着怀孕不能同房,却越发觉着留恋,态度也跟着宽松起来。   张姨娘略有些迟疑的道:“老爷觉着,曲姐姐和李姐姐,她们……”   话未说完,就听门口突地响起一句:“曲妹妹和李妹妹如何?”   却是云姨娘已然赶到。 第106章 问责   张姨娘猛地一惊,正对上云姨娘波澜不惊的眼,莫名便有些心虚,捂着肚子直叫起痛来。   被她这么一闹,徐丘松倒也忘了先前之事,只顾着安抚于她。   这略显温馨的画面落在云姨娘眼中,却有种异样的漠然。只待徐丘松回头,她便又是一副温婉之态,关切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是你思虑不周!”徐丘松没好气地道。   今日纳妾之事全赖云姨娘操持,他不信在过来的途中,会没人告诉她张氏摔倒之事。   “确是妾身思虑不周。”云姨娘朝跟来的婆子招了招手,道:“怎地大夫还没来?你快去催催。”   那婆子领命而去,云姨娘才朝徐丘松福了一福,道:“早知妹妹这里情形如此严重,我便早叫她们去叫大夫了。”   这态度倒叫徐丘松的怒气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上一般,发不出来了。   不由便缓和了声音,道:“你有心了。”叫丫鬟挪了凳子来。   云姨娘这才在座上坐了,使了人去叫管事的婆子。   张姨娘看她这般,直如同女主人般,不由有些眼热。拽了拽徐丘松的袖子,连声叫痛,将徐丘松的注意力从云姨娘身上拽了回来。   云姨娘却不管她,兀自坐着,虽算是被叫来问责,却没有半分不自在。待那管事的来了,才道:“今日老爷纳妾,府里管事的都忙着,那些丫鬟婆子更是各有其职,没得有闲到能跑来张姨娘门前碎嘴的。你去清查一下,一柱香前,有哪些人不在自己的位子上!若是不在,除非有两个以上的人同行,否则,全部带过来!”   管事领命而去,云姨娘方对徐丘松道:“如此,当能找出那两个婆子。”   徐丘松点头道:“湘君做事,我一向放心。”   转头,又对张姨娘寒虚问暖起来。   哼,大度贤惠又怎么样?得了老爷怜惜的不还是她吗。虽肚子还在疼,张姨娘却颇为得意,忍不住抬头看了云姨娘一眼,却发现对方只稳稳坐着,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根本没分半丝儿注意力给自己。不由一阵气结,心道老爷这些个姨娘,一个个的都上了年纪,还端着架子,哪有她年轻漂亮。   待她给老爷生了儿子,定要叫她们好看。   如此想着,便更紧张自己的肚子,越发觉得腹痛难耐,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见她这副样子,徐丘松忍不住怒道:“大夫呢!去了两拨人请,怎么还不来!”   “大夫该是很快便到,妹妹再忍忍。”云姨娘只说了一句,张姨娘捂着肚子又是一阵痛叫,“姐姐不知,我这、这疼得厉害……”   引得徐丘松又是好一阵怜惜。   云姨娘不待看他们恩爱,起身踱了出去。   没过多久,掌事的婆子已是来回。也是巧了,这日徐丘松纳妾,府中人手不够,各人都忙得狠。不在其位又没有证人的,就只门头的刘婆子和张婆子。   这两人……偏巧又都是徐锦秋屋里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恰在此时,徐丘松安抚好了张姨娘,一只脚正迈出房门,正听得管事婆子的话,立即勃然大怒,“给我把徐锦秋那个逆女带过来!”   云姨娘忙劝道:“事情还未查清,尚不能断定与三小姐有关,老爷莫要冲动。”   “那个逆女!”两个婆子都是徐锦秋屋里的,以她那冲动鲁莽的性子,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徐丘松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回去房中。又见床上一副虚弱之态的张姨娘,正努力撑着身子,怯弱问道:“是……是三小姐?”   “还未确定,你莫多想。”   张姨娘见他不欲多谈,便也沉默下来,只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两眼盯着床帐,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便有婆子引了徐锦秋前来。   徐锦秋先还不知为何,待到了近处,见着跪在耳房门外的刘婆子和张婆子,不由心头一跳,竟是不敢迈入门内了。   还是云姨娘道:“三小姐来了?外头冷,快些进来吧。”才期期艾艾的进了屋。   刚一进去,便听徐丘松一声暴喝:“逆女!还不跪下!”   徐锦秋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徐丘松厉声道:“门口那两个婆子你可认得?”   “认、认得,是女儿那儿的婆子。”徐锦秋有些气短的道。   这副样子,落在徐丘松眼中,倒愈发显得心虚。   徐丘松怒火更炽,张口便责问道:“是你指使她们来张姨娘这里嚼舌根的?”   徐锦秋再没料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真的事发了!   这张姨娘原是她身边的丫鬟雪芝,却趁着大家都未注意时,悄悄爬上了她父亲的床,还弄得珠胎暗结,如今倒真的要抬成姨娘、同她姨娘平起平坐了!她哪里忍得下下这口气!便叫着屋里的婆子,趁着今儿张姨娘进门,寻个机会挑拨几句,叫她大喜之日也不得安宁!   谁料就这么个事情,却叫徐丘松如此重视,这么快就抓出了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跪在外间,并未来得及审问,徐丘松那喝问也是怒上心头、脱口而出。不想徐锦秋竟这副姿态,直如默认一般。   滔天怒火霎时从心中燃起,徐丘松一个箭步上前,便是一巴掌落在徐锦秋脸上!   “逆女!”   徐锦秋捂住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父亲你……你打我?”   “逆女!张姨娘腹中怀的可是你弟弟!你竟如此狠毒,设下奸计害她腹中孩儿,简直不配为我徐丘松的女儿!”   徐丘松气得狠了,直恨不得将徐锦秋打死。小小年纪便设计暗害有孕的姨娘,简直如同祸害一般!   徐锦秋瞪大眼睛,却是此时才反应过来,“我没有害她!”   “没有?”徐丘松气得眼睛都开始发红,“那两个婆子是你屋中的,是你叫她们跑来这里嚼舌根叫张氏听见,也是你在门口泼水成冰、害得张氏摔倒,你竟还敢说没有害她?”   “泼水?什么泼水?”徐锦秋闻言,震惊抬头,正看到床上虚弱的张姨娘。她突地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姨娘摔倒了?   她惶然四顾,求助的视线竟下意识的落在了云姨娘身上。   却见云姨娘叹了口气,道:“三小姐,那两个婆子在外头碎嘴,叫张姨娘听见、想同她们理论。不想屋前被人泼水成冰,叫张姨娘摔了一跤。”   “我、我没叫人泼水啊!不是我、不是我!”徐锦秋这才知道,为何徐丘松如此暴怒、为何自己一进门便被喝问,可是、可是……   “我只叫了两个婆子寻机会说上几嘴,叫新姨娘心中不快,没有叫人泼水啊!”她颤抖的看向徐丘松,“父亲,女儿冤枉呐,女儿没有叫人泼水、没有想害张姨娘啊!”   她环顾四周,云姨娘只轻叹一声,便挪开视线,徐丘松怒发冲冠,显是步行她的辩解。而那床上的张姨娘,却是嘤咛一声,抓着徐丘松的衣角啜泣起来。   “三小姐,妾身、妾身知道,您一向看不上妾身,可是、可是妾身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啊……三小姐,您想怎么责打妾身都好,只求求您,不要对您的弟妹下手啊!”   这看似祈求实是指责的话一出,直如火上浇油一般,叫徐丘松“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徐锦秋惨叫一声,被打得扑倒在地。   云姨娘似是不忍心一般,撇开头去。   张姨娘瞧着自己的前主子如此狼狈,心中却是闪过一抹不可言说的得意。   而此时,荷香也正得了消息,将张姨娘房中一团混乱告诉了徐锦瑟。   “这么说,张姨娘摔得狠了,父亲已经过去、还派人将三妹带去了?”   “是呢,现下大家都在猜,不知三小姐与这事儿有没有关系。”荷香说道。其实虽是说猜,众人心中基本已确定此事与徐锦秋有关了。不然一个姨娘摔了,又与家中小姐有何关系,需得特意叫了她过去?   分明便是问责。   “姨娘也在张姨娘房中?”徐锦瑟又问。   “是啊,听门上的婆子说,姨娘先前还唤了人,带走了两个婆子。”   奇怪,以云姨娘一贯的行事,便是叫了徐锦秋过去,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弄得阖府皆知呐?   徐锦瑟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突然瞥到桌上的凤尾草,眼中划过一抹深思。却是什么都未说便起了身,与荷香道:“你与我一起,去张姨娘处看看。”   又朝鸿雁使了个眼色,鸿雁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在她们走后,也出了房门,避开人群,悄悄往府外去了。   待徐锦瑟赶到耳房时,正看到曲姨娘闯进房门,对着徐丘松喊道:“放开三小姐,是我做的!全都是我做的!与三小姐无干!” 第107章 顶罪   徐锦瑟迈出的脚步便顿了一顿,只从那敞开的房门中看到,徐锦秋见到曲姨娘时,那惊慌失措的表情。   “姨娘!”   曲姨娘却根本没理她,只对徐丘松道:“老爷,陷害张姨娘之事全是妾身所为,与三小姐毫无关系,请老爷莫要冤枉了三小姐。”   “姨娘!你在说什么!”徐锦秋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曲姨娘浑似没听到般,继续道:“那两个婆子是我安排的,是我妒忌张氏,才叫她们来给张氏添堵的!三小姐一个姑娘家,家中多个姨娘对她能有什么妨害?是我心眼小、看不过张氏得宠,一时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事情!”   “岂有此理!”   自己的妾氏,竟因为妒忌做出这等事情,徐丘松简直快要气炸,飞起一脚便将曲姨娘踹倒在地!见她惨叫着倒下,还不解气,追过去又是几脚踢过去!   那般模样令徐锦秋骇得倒抽口气,待反应过来想要拉他的时候,曲姨娘已连着被踹了三四脚,趴在地上,一时竟爬都爬不起来了。   “贱人!”徐丘松暴喝一声,“竟然因为妒忌就要害我子嗣!简直是贱人!”   曲姨娘微微瞪大眼睛,徐锦秋却已是哭着尖叫起来,“没有!没有!那水不是我泼的!不是我!”   曲姨娘闻言,立时明白,自己母女,这是中了别人的套了!   云姨娘派人拘走了徐锦秋屋里的婆子,她哪里还能不知,略一审问,便得知徐锦秋做的傻事,因而立时赶来,想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徐锦秋不知,她这个枕边人哪还能不知,徐丘松此人最是自私,对妨碍了自己的人是半丝情分都不会讲的。那张氏正是得宠,肚子里还怀了一个,正是他宝贝的时候。   徐锦秋竟对张氏下手,被徐丘松查了出来,哪里还能容她?徐锦秋眼见着便十三了,马上便要议亲,若在此时被生父所厌,旁的不说,给她寻一户魏家那般的商户,她这一世便就毁了,曲姨娘如何忍心?   因而匆匆赶来,想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只她错估了形式,只以为徐丘松愤怒于徐锦秋的造谣挑拨,不想还牵扯进了谋害子嗣之事。   如此一来,自己母女便真的要被厌弃了……   恍惚间,她瞥到一旁椅上,稳坐如山的云姨娘。突地想起,现下的情形,与玉佛寺那日何其相似……绕了一圈,她终归还是入了套了。   事已至此,曲姨娘心若死灰一般,闭了闭眼,“那也是妾身所为,三小姐并不知晓。”   “不!不——姨娘,我没有、没有泼水!”   徐锦秋此时已是反应过来,曲姨娘更这是要替自己顶罪呐!可她真的没有泼水!她只是想给张姨娘添些堵而已,哪里敢去做这种真要害人性命的事情!   徐锦秋拉着曲姨娘的袖子,哭道:“姨娘,我没有泼水,真的没有!你不要认!不要认!”   曲姨娘却已是骑虎难下。那设局之人分明料定了她会将此事揽下,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叫她连辩解都不能!   她若是否认,那两个婆子究竟受谁指使,一审便知。若没有婆子碎嘴在先,引得张氏出门,那冰便是铺满了门前又能如何?   归根到底,此时徐锦秋绝脱不了干系。只这一点,徐丘松便绝不会对这个女儿容情。   而她已经站了出来,无论结果如何,必会惹得徐丘松厌弃。   更何况……那设局之人既将一切都料到了,又如何会让他们查出真相?   云湘君……   曲姨娘忘了一眼岿然不动的云姨娘,甩开徐锦秋,匍匐在地,向着徐丘松哭诉道:“老爷,一切都是妾身的错,还请老爷看在妾身伺候老爷多年的份上,从轻发落。”   她……认了,即是认了这罪名,也是向云湘君认了输,只求她看在自己日后再无威胁的份上,能放徐锦秋一马。   只曲姨娘没料到,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刺耳叫声自徐丘松背后响起!   张姨娘抓着床幔坐了起来,一张汗湿的脸上,满是愤恨——“老爷!求您为妾身做主!”   她颤巍巍的靠在床头,一手抓着床幔,一手还护在腹部,两行清泪已是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此刻这年轻女子望着曲姨娘的眼神,便如同看着仇人一般!   “求老爷为妾身做主、为老爷的孩儿做主!”曲姨娘说罢,重重呜咽起来。这般凄楚可怜之态,叫徐丘松对曲姨娘的怒火燃至最高点!   “来人!给我把曲佳芸这个贱人关起来!天一亮就送到慈仁庵去!你下半辈子就好好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去吧!”   “不!父亲、父亲!姨娘什么都没做!姨娘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徐锦秋再忍不住哭喊出来,她全然不知为何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局面!姨娘为何会出面替她顶罪、甚至连不是她做的事情都要一并认了下来!   她一把扑上前,抱住徐丘松大腿,“父亲!父亲!姨娘是冤枉的!你就看在她伺候了你十几年的份上,你再查一下!再查一下啊!那水真的不是我们泼的!我们——”   徐锦秋求情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张姨娘突地惊叫出声!   “老爷!老爷!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此刻她是真的净空到了极点!腹中剧痛似有缓解,却隐隐有一股热流从身下流出!张姨娘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老爷,救救咱们的孩子孩子!”   这话一出,徐丘松哪里还有心情顾及徐锦秋!他气恼到了极点,猛地甩开还欲求情的徐锦秋!   “住口!再要求情,就连你一起送去庵堂!”   此话一出,曲姨娘双眼瞬间死寂下来。她一把抓住还待求情的徐锦秋,眼睁睁看着徐丘松抓住张氏的手,不住安慰着。   又见一旁的云姨娘,彷如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自始至终同一个姿势端坐在那里。   曲姨娘不由轻轻勾起嘴角。看吧,云湘君,总是新人换旧人,她曲佳芸虽是载了,可云湘君又何尝赢了?老爷怀里抱着的,不还是那年轻貌美的张姨娘吗?   只她这表情落在徐丘松眼底,直如挑衅一般!徐丘松顿时大怒道:“还不快来人!把这贱人给我带下去!”   周围的婆子立即领命上前,就要将曲姨娘押下!   便在此时,一个清脆嗓音突地插了进来,“且慢——”   却是门外,徐锦瑟终于开了口。   曲姨娘猛地抬头,眼中突地冒出希望的光彩——难道!难道徐锦瑟能够像上次引来长公主的侍女般,让事情峰回路转?   徐丘松显然也想起上一次徐锦瑟说出“且慢”二字后发生的事情,连滔天怒火竟都缓了一瞬,只待她说出缘由。   只曲姨娘注定失望了。   徐锦瑟迈入门内,却是未发一语,只一闪身,竟从背后让出个老人来。   那老人须发皆白,一身蓝色粗布衣裳,瞧着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只手中提着的那个陈旧药箱泄露了他的身份。   “姨、姨娘,大夫、陈大夫来了……”   老人身后,一个丫头气喘吁吁的说道。正是去叫大夫的香云。在她身后,云姨娘使去叫大夫的婆子也跟了来。   “女儿觉着,与其忙着先处置曲姨娘,不若先叫张姨娘看过大夫,才是当务之急。”徐锦瑟不疾不徐地说道。   “对对对,先看大夫!先看大夫!”徐丘松忙将陈大夫请至床前,为张姨娘把脉。   一时也顾不上叫人处置曲姨娘母女。曲姨娘与徐锦秋面面相觑,心知这不过是暂时平静。但对她们来说,便是能缓上一缓,也是好的。   说不得、说不得大夫看过张姨娘的孩子无事,徐丘松能够从轻发落呢?母女两个就这样悄悄靠在一起,也不敢说话,直看向床畔,等待陈大夫的诊断结果。   陈大夫将手按在张姨娘脉上,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这表情叫张姨娘心头一沉,竟又感到身下涌出一股热流。   她猛地抓住大夫袖子,惶然道:“孩子!孩子怎么样了!大夫,孩子怎么样了!我、我怎么觉着有东西再往外流!怎么办!怎么办!”   张氏原就出身低贱,连做徐锦秋的贴身丫鬟都没有多久。这般情急之下,话说得粗俗至极。只这时也无人计较此时,徐丘松更是关切道:“陈大夫,到底怎样了?孩子、孩子可能保住?”   “这、这——”那陈大夫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反复把了张姨娘的脉好几遍,脸上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徐丘松再忍不住地催促道:“陈大夫,究竟结果如何?您便直说了吧。”   陈大夫这才缓缓开口:“若老夫没有诊错,这位张姨娘……并无身孕呐。”   “什么!?” 第108章 匪夷所思   “什么!”   这话一出,徐丘松与张姨娘同时惊呼出声,曲姨娘与徐锦秋也齐齐看向说出这话的陈大夫,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他语中的意思。云姨娘更是震惊到站了起来。   张姨娘一把抓住陈大夫袖子,骇道:“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诊错了!一定是诊错了!”   “休得胡言!老夫从医四十年,这等事情怎么可能诊错!这位姨娘虽是受了惊吓,但并无身孕,只是些皮外伤,养养就好了!”陈大夫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猛地一把将袖子从张姨娘手中抽出。   这一下抽得太猛,险些将张姨娘带得跌下床来,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只哀哀叫着“不可能,一定是诊错了!一定是诊错了!”   徐丘松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道:“陈……陈大夫,这、这——”   话刚出口,一时之间,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陈大夫,张姨娘有身孕的事儿也是经了大夫诊脉的,安胎药都喝过不少的,怎会突然就没了身孕呢?”   “是啊,怎么突然就……”徐丘松话到一半,才发现开口的是曲姨娘,顿时有些抹不开脸去。   曲姨娘却不管这些,若张氏怀孕之事是假,这过错可就大了。相比之下,她认下的事都算不得什么了。曲姨娘眸光一闪,继续道:“事关重大,还请陈大夫再诊一次脉吧。”   听得这话,徐丘松目光闪了闪,却并未反对。曲姨娘心知这便代表着他现下最关心的,乃是张氏身孕之事。如此一来,若能查明张氏故意假孕,依着她的手段,趁机略施安抚,当可将庵堂之事揭过。   曲姨娘与徐锦秋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陈大夫闻言,虽不情愿,却还是伸了手去,再次探上张姨娘脉。只这次不过片刻,便摇了摇头,叹道:“这位姨娘确实未有身孕,便是再诊上几次,老夫也只有这一句话说。若徐大人觉得老夫学艺不精,大可去找其他大夫来看,看能不能找出个其他结果。”   这话到最后,已是语带讽刺了。陈大夫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的大夫,看惯了达官贵人家中事的。因而一入这房门,无论是狼狈的曲姨娘母女,还是端坐位上的云姨娘,他都视若无睹一般,只管探脉诊病。可这一家倒好,为着个无孕的姨娘来执意他的医术,陈大夫又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脾气,自是动了怒。   可那张姨娘却还看不出来,只惊慌的叫着:“大夫,你再看看!再看看!怎么可能没有身孕!怎么可能!我明明、明明已经怀了孩子了啊!”   她不停抚摸着自己的肚腹,“怎么可能,我甚至、甚至还能觉着他在往外淌!他在往外淌!”   说到此处,张姨娘猛地抬头,瞪向陈大夫,“你这个庸医!该不会是保不住我的孩子,才故意说我没有身孕的吧!一定是这样,庸医!庸医——”   这话一出,陈大夫立时变了脸色,也不再顾忌她的脸面,愤然道:“这位姨娘,你根本没有怀孕,至于你的腹痛,只是葵水到了而已,老夫看你需要治的不是身上,而是脑袋了!”   这话说完,陈大夫道一声“告辞”,也不待徐丘松反应,便拎着药箱径自走了。   唯张姨娘不敢置信的摸着自己肚子,喃喃道:“葵、葵水?不、不可能,我分明怀孕了、分明就……”   正自慌乱间,突听一声暴喝响起:“张氏!”   惶然抬头,正对上一脸暴怒的徐丘松!   “老爷,这、我……一定、一定是弄错了!”张姨娘一脸希冀的看着徐丘松,但这次,徐丘松却不像往常那般怜惜于她,反而厉声道:“你居然假做怀孕欺骗于我,到底安的什么心!”   曲姨娘嗤笑一声,“这还用问吗老爷,一个丫鬟出身的小丫头,爬了老爷的床,还要假装怀孕,为得不就是这姨娘的名分吗。”   徐丘松猛地回头,那阴鸷的眼神正对上张姨娘,叫她猛一哆嗦,“不、不,老爷,我没有、我没有——”   “老爷,这假孕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当务之急,还是得查清,这大夫是何时与张氏串通在一起的?毕竟,那可是负责云姐姐身子的大夫呢。他既能帮着张氏假孕,若一个不好,对着云姐姐下了手……”曲姨娘的眼神在云姨娘身上溜了一圈儿,虽未明说,意思却明白得很了。   闻听此言,云姨娘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瞬间掠过一抹沉黯之光。   徐丘松却是一惊。曲姨娘言之有理。当日为张氏诊脉的,乃是府中为照料云姨娘身孕所请的大夫。他既能为张氏编造孕情,当然也可能对云姨娘的肚子下手。   张氏身孕是假,那云姨娘腹中,可是现下唯一的孩子了。   曲姨眸中猛地绽出厉色,掩唇道:“哎呀,这可幸好今日那大夫休沐,叫香云从府外找了大夫进来,才没叫老爷继续蒙在鼓里呢。”   没错,若不是今日请来了陈大夫……他指不定还会被蒙蔽到何时!   “这不大对吧,要是张姨娘明知自己没怀孕,又怎么会因为摔了一跤,便大张旗鼓的叫丫鬟去请大夫?”徐锦瑟皱着眉头道。   不想曲姨娘正等得这句,此刻听她说来,却是心头一喜,立时便道:“二小姐尚且年幼,不懂得其中缘由。这当是也许是假孕,后来……可能她以为自己真个有孕了吧。”   这位曾经的雪芝姑娘,既能爬得老爷的床,当然也能——   曲姨娘眼神意有所指瞥了徐丘松一眼。   徐丘松脸色倏地铁青起来,他突地想起,张氏……一个无依无靠的丫鬟,是拿什么收买了大夫替她行此险事?   既是假孕,最后总归不过是伪做小产或者循机真孕两条路罢了。张氏既会因为摔跤如此紧张,想必是真以为自己怀孕了。而自从得知她有孕,他便再未碰过她一次。张氏的身孕又会从何而来?   转瞬之间,徐丘松已是想到极为不堪之处了。   曲姨娘何等眼力,立时便觉察到徐丘松已是顺着自己的话头想了下去,心中紧绷着的弦终于稍稍一松。她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只管将罪名往张氏身上引,为着便是彻底钉死了张氏——张氏罪名越大,她与徐锦秋的罪名,才能越轻。   张姨娘已然觉察到不好,她顾不得虚弱的身子,磕磕绊绊的从床上翻了下来,跪倒在地,哭求道:“老爷,妾身没有,妾身真的没有假孕,也没有串通过大夫。那大夫是府中请来坐镇的,妾身身无长物,拿什么来收买大夫呐!求老爷、求老爷,再看看、再找大夫看看,说不定陈大夫真的诊错了呢。”   便到此时,她还无法接受自己没有身孕的事实,尚在垂死挣扎。   可这话她不说还好,越说徐丘松越觉得自己脑门泛了绿光。   那张氏跪倒在地,面色苍白,楚楚可怜,但看着徐丘松眼中,却浑不似之前那般惹人怜惜,而是可恨!可恨到了极点!他看到这副面孔,便会想,她是不是为达目的,也用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在别的男人装模作样!   曲姨娘眼见他的怒火已炽,正想再添把柴禾,叫这张氏再无法翻身,不想此时徐锦瑟却突地开口道,“父亲且息怒,女儿虽不知张姨娘是否与大夫串通,但也觉着,若张姨娘若真有心假孕,至少也会有所顾忌,不该如此大张旗鼓的叫了大夫来,这岂不是明摆着要穿帮的?”   张姨娘闻言,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曲姨娘却是皱起了眉头。她以为二小姐是自己这边的,怎么现在看着,这二小姐很是意图不明?   徐锦瑟对二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只继续道:“女儿觉着,还是多找几个大夫来看看的好,那位休沐回家的大夫,父亲不妨也问上一问。”   “女儿觉着,张姨娘这情况,倒像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并无身孕。”   “什么?”   自己不知自己并无身孕?这简直荒唐至极!   徐丘松刚要反驳,目光瞥到张氏一副感恩戴德、用力点头的模样,再想到今日之事——张氏哪里有半分假孕的心虚,分明仗着身孕恃宠而骄才是。   若她真是假孕,哪里来的这般底气?   可若她不是伪做怀孕,是真真正正被大夫诊出了身孕,现今这身孕又莫名没了,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呐!   一时,徐丘松陷入了纷繁思绪之中。   不想这时,房门突地被敲响,侍书气喘吁吁地声音从门外响起,“不、不好了,大小姐昏倒了!”   未待徐丘松反应,云姨娘已是打开了房门,侍书焦急的脸庞立即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小姐情况不好,奴婢、奴婢听说大夫在这里,这才斗胆来打扰老爷。”   徐锦华情况不好?   徐锦瑟闻言,眸光突地一闪。 第109章 突变   “你说什么!大小姐怎么了?”   问出这话的,却是先前面对诸般纠葛一直岿然不动的云姨娘。   云姨娘此时显然已没有了之前的云淡风轻,她一把拽住侍书,语中是显而易见的焦急,“好好的,怎么就不好了?”   “奴婢、奴婢不知啊。”侍书一脸惶恐道:“大小姐先前还好好儿的,突然就开始叫痒,接着就喘不上来气了。奴婢、奴婢来之前,大小姐已经开始全身发烫,眼瞧着、瞧着就不大好了……”   说到此处,侍书的声音已是带上了哭腔,显是被徐锦华的模样吓到了。   “奴婢、奴婢听说张姨娘这里请了大夫,大小姐、大小姐的模样又煞是吓人,奴婢实在怕……又这才大着胆子打扰老爷与各位主子……”   那陈大夫已是拂袖而去了,一时间,府里哪还有大夫?   陈大夫是叫不回来了,徐丘松忙招手叫来几个婆子,速速去请大夫,还要多请几个大夫来。正可一道解决张姨娘之事。   可谁都没料到,一向持重的云姨娘此时却仿佛乱了阵脚一般,直道:“不不不,叫大夫没用、叫大夫没用……”   “姨娘想是急糊涂了,叫大夫怎么会没用的。大姐这突发急症,正该多叫几个大夫才是。”徐锦瑟说着,上前搀了云姨娘,“姨娘也太心急了,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大姐吧。”   云姨娘猛地回头,狠狠瞪向徐锦瑟。那一个刹那,狰狞可怖的表情似乎将那张一贯温婉的脸庞割裂成了可怕的怪物!   无意间瞥到的徐丘松立即寒毛倒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下一个瞬间,徐锦瑟抬头,朝她一笑,云姨娘垂下眼帘,那狰狞瞬间消失无踪,细看过去,又是一副温婉之态。   徐锦瑟面上也是毫无异样,直挽着云姨娘往外走去。侍书连忙跟了上去。   徐丘松松了口气,许是他一时看错了吧,湘君如此温婉贤惠之人,哪里会露出那种表情。定是被这不省心的张氏气糊涂了,他才会有此幻觉。   想到此处,徐丘松冷哼一声,吩咐周围的丫鬟婆子看好了张氏,待他回来再行处置,便跟上了徐锦瑟与云姨娘的脚步,去看徐锦华了。   徐锦秋有些忡怔的看着曲姨娘,这便是……不处置她们了?   那些婆子没得徐丘松吩咐,便也不敢动曲姨娘,可若如此就叫她走了……   正僵持间,曲姨娘突地掩唇一笑,拉着徐锦秋往外走去。门口的婆子抬手便拦,曲姨娘一把打开她的手,轻笑道:“老爷可是吩咐你们看好了张姨娘,现下拦我算怎么回事?”   “可是老爷……”一个婆子有些犹豫的道。   “老爷气头上的话儿哪能当真。俗话说夫妻床头吵床位和,我与老爷虽不是夫妻,可也相伴了这么些年,有些磕磕绊绊也是难免。更何况——”曲姨娘的眼神往床上溜了一圈,“我又不似张氏,犯了那般大错。老爷走之前,可只提了要看好张姨娘呐。”   说到此处,曲姨娘将脸一板,“主子间的事儿,你们还是莫掺和的好。”   那婆子还待说话,被旁边的婆子扯了扯,便也退了开去,让出了大门。   曲姨娘立即拉了徐锦秋,就这么走了出去。   在她们身后,两个婆子小声地议论传来,“就这么让她们走了,老爷不会追究吗?”   “你傻了吗,那可是曲姨娘,往常最受宠的。张姨娘这身孕都是假的了,曲姨娘就是真叫她摔了一跤,说不得还有个揭露之功呢。”   “说的也是……”   “何况,老爷走的时候可没提什么庵堂的事儿,明摆着是要轻轻放下了。咱们这做奴才的,若真得罪了受宠的姨娘,以后还怎么在府里过活……”   下面还说了些什么,徐锦秋便听不到了。   曲姨娘勾了勾嘴角,知道如此,这事便算揭过了。徐丘松过了那暴怒的劲儿,便不会为了个假孕的丫头,处置了自己这伺候了十几年的老人。最多便是疏远自己些时日,至于日后如何……那便要看她哄人的手段了。   她转头,对徐锦秋道:“已经没事了。三小姐你先回房,我去大小姐处看看——”   刚要抬步,袖子却被徐锦秋拉了住。她还有些惊魂未定,曲姨娘险些被送走的事显然吓到她了,这会儿还没回神。   “姨娘,能……不去吗?”那般委屈的模样,倒叫曲姨娘看得新头一软。   她拍了拍徐锦秋的手,道:“不妨事的,已经过去了,三小姐莫怕。老爷既然没当场把我送走,日后便不会再提此时。姨娘还有些事情要做,三小姐先回房吧。今日这事儿可是吓到小姐了,回去好好喝点热汤定定神,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曲姨娘说罢,抚了抚徐锦秋肩头,替她整理了下有些乱的鬓发,便毅然往徐锦华处去了。   不是她不想留下好生安抚徐锦秋,而是……徐锦瑟离开前,朝她丢来的那个眼神,叫她不能不去在意。那分明便是要她同去。   想到自己两次危机都是对方所解,许是徐锦瑟要用到自己之时,终于到了。   而在此时,徐锦瑟与云姨娘已然到了徐锦华门外。   一见那大门,云姨娘便不管不顾的甩开徐锦瑟,冲过去,一把推开房门,奔至床边。   徐锦瑟不紧不慢的甩了甩被丢开的手,正与门内司琴惊惶的眼对了个正着。   只一眼,司琴便犹如被烫到一般,惶然低头。   这般姿态落入徐锦瑟眼中,倒叫她眼中多了几分兴味。   她抬步迈入门内,便看到徐锦华双目紧闭仰卧在床,一张脸涨得通红。冷汗不断自她额头滑下,将那遮掩用的脂膏冲刷殆尽,露出了脸颊上可怖的疤痕。配着那一张又红又肿的脸,看着直如同怪物一般。   云姨娘却似对这般可怖之态视而不见,只焦急的探了探她的额头,便如同被惊到一般猛地收手,怒斥道:“怎么这么烫!你们是怎么照料小姐的!”   仿佛应着她的话一般,床上的徐锦华胸膛猛地一台,剧烈的喘息着,却好似根本吸不入气一般,狠狠抽搐两下又倒了回去。她的眼自始至终没有睁开,整张脸憋得通红,看着确实是“不好”了。   司琴立时便跪了下来,眼眶都开始发红,显然也吓得不轻。   “奴婢、奴婢先前还用了帕子给小姐降温,但那帕子一放上去,小姐又开始叫冷。现下小姐昏迷不醒,奴婢、奴婢实不敢擅作主张……”   她实在不知,小姐刚刚还好好儿的,怎的突然犯了这病。这么严重,简直如同前年那场……不,那时还没这么严重,那时、那时是——   司琴猛地抬头,扑上前去,抱住云姨娘小腿,“姨娘、姨娘您救救大小姐吧、救救大小姐吧!”   “胡闹!大小姐病了就该找大夫,你这丫头怎么倒缠上云姨娘了!”徐丘松正赶到门前,就见司琴哭求一幕,不由怒斥道。   司琴吓得猛一哆嗦,却没有放开抱着云姨娘的手,只抱着她哀哀哭求。   云姨娘的手抖了一抖,呢喃一般道:“我、我没办法、没办法……”   徐丘松只以为她是个贤德的,竟因着司琴的无理请求而自责,不由上前一步,握住云姨娘肩膀,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湘君,莫要自责。”   云姨娘混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手抚上徐锦华脸庞,只觉皮肤被那滚烫的温度灼伤一般,一直烫入心头。一滴眼泪便不由从眼角滑下,她自言自语一般,不断喃喃:“我、我没办法……我竟然没办法……”   她这般模样,倒叫徐丘松吓了一跳,忙扳过她的身子,道:“这怎么能怪你,大夫很快就来了,锦华她——”   说话间,徐丘松看到徐锦华的模样,竟被骇得倒抽口气,脱口道:“这、这、怎么会!”   那日徐锦华落水,虽是露出了真貌,但一直以大氅遮脸,徐丘松知她容颜已毁,却未及细看。加之这些时日,她一直以脂膏遮掩,看起来与从前并无二般。这一次,倒是他真真正正看清了大女儿这张面孔!且,因着肿胀,这脸比之前还要丑陋数倍!   这一声抽气,直似一把钢刀,插入云姨娘心口!   她用力一挣,竟甩开了徐丘松,又扑到徐锦华床头,不住落泪。   “你不懂、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徐丘松正待开口,便听一个声音突地响起——“姨娘不说,我们怎会懂呢?”   却是徐锦瑟站在床尾,似笑非笑地道。   云姨娘猛地抬头,两点毫光从眸中射出,几欲噬人!   便在此时,有人突地来到房前,见到这混乱一幕,不由脱口而出:“这、这是怎么回事?”   竟是原该在前头喝酒的云贺,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此处。 第110章 对症   谁都没有料到,云贺竟会出现在此处。   徐丘诧异道:“你怎么过来了——”   这是徐家内宅,云贺为客,实不该不请自入。   云贺显然也有些尴尬,“徐兄见谅,我是、是听个小丫头说……”他在席间听得一小丫头来传话说云姨娘有些不妥,便急匆匆跟了来,此时才觉自己竟是入了徐家内宅。此时再要找那小丫头,却已是不见人影。   徐丘松正待说话,突听身后一声啜泣响起,却是云姨娘猛地站了起来,朝着云贺扑了过去!   她见着云贺,竟如见到救星一般,双眸闪过异样光彩,直攥住他的衣袖,道:“二哥!药呢!药呢!”   见云贺不答,竟急切到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云贺这还是头一次见这妹妹如此失态,一时竟是有些愣住。   “药呢?药呢!”云姨娘摸索半天,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竟有了些许情绪崩溃之态。   云贺此时才突地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药是指什么,连忙从腰间掏出一个玉瓶。   徐锦瑟一见那玉瓶,不由眯起了眼睛——这玉瓶似乎正是当初云贺发病,鸿雁从他身上掏出的那只。   云姨娘却是双眼猛地一亮,一把夺过那玉瓶,转身便往徐锦华床边奔去。   “没事了、没事了……”云姨娘一边呢喃着,一边拔开瓶塞,将那瓶子倒过来,想将药丸倒出。不想手实在哆嗦得厉害,竟是连着倒了好几次,才将那粒药丸倒了出来。   见着那药丸的瞬间,她脸上突现喜色,竟是掰开徐锦华的嘴就要往里放。   “等等!”   “且慢!”   一个轻柔女声与徐丘松的声音同时响起,却是曲姨娘已然赶到。   面对两声喝止,云姨娘却混似没听到一般,手上的动作顿都未顿,毫不迟疑的将那药丸塞进了徐锦华口中,看着徐锦华喉头一动,将那药丸吞下,方才松了口气般,靠在床头。   曲姨娘不着痕迹的瞥了徐丘松一眼,见对方对自己的行为不置可否,才道:“云姐姐,这是喂了什么给大小姐?”   云姨娘双目只紧紧盯着徐锦华,全不理会曲姨娘的问话。   曲姨娘气道:“姐姐这是不屑与我说话了吗?可这关乎大小姐的安危,姐姐一意孤行,便不欲回我,也该说出来,叫老爷知道才是。”   “姨娘放心,大姐一定会没事的。”云姨娘还未开口,徐锦瑟便道。   这话一出,连云姨娘都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   “莫非二小姐知道云姐姐叫大小姐吃下的是何物?”   徐锦瑟道:“我虽说不出来,却知这是救命的东西。您说对吗,云二老爷?”   “云二老爷?”曲姨娘疑惑道。她刚刚赶来,并未看到云姨娘从云贺手中拿走玉瓶一幕。   “当日我便见识过,这药能立止云二老爷的病症,想来该是珍贵无比才是。锦瑟还要多谢云二老爷赠药,解了大姐之危呢。”徐锦瑟说着,朝云贺福了一福。   云贺略有些迟钝的抬头,竟似有些魂不守舍一般,含糊道:“应该的、应该的。”   仿佛在应和徐锦瑟的话一般,那药丸一喂下去,一直颤抖的徐锦华竟是慢慢安静了下来,她的眉头逐渐舒展,连脸上的红肿都仿佛褪去了几分——这药的效果如此立竿见影,简直堪称神效!   徐锦瑟见状,笑道:“看来这药果有奇效,怕是司琴早就知道云家有这般救命之药,才跪求姨娘救大姐的吧。”   这话一出,仍跪在地上的司琴颤了颤,头垂得愈发低了,蚊吶一般道:“奴婢、奴婢不是……”   徐锦瑟却并不理会她的辩解,只继续说道:“当日锦瑟见过此药奇效后,便想替父母寻上一些。云二老爷却道这药只对您的病症有奇效,其他人吃了倒会对身体不好呢。如今看来,这药不止对您的病症有效,竟还能解大姐的症状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大姐这病是从何而来的,怎么好好儿的竟突然病得这样厉害。亏得云二老爷这药如此对症,不然瞧着大姐那般症候,若拖久了,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呢。”   徐锦瑟此话一出,云贺倏地抬头。   云姨娘隐在袖中的手猛地一颤。   徐锦华骤然发病,情况还这般凶险,她全然失了分寸,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云贺手中夺药。这番举动落回想起来,简直处处皆是破绽。   云姨娘心中一紧,面上却未露分毫,只柔声道:“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瞧着大小姐情况危急,大夫又迟迟未到,竟是觊觎起兄长救命的药来了。”   说着,便起身朝云贺行了一礼,道:“还请二哥见谅。”   云贺不知在想什么,竟似没有听到一般。倒是曲姨娘忍不住道:“瞧云姐姐这话说得,云二老爷这药既只对他的病症有效,云姐姐却如此笃定它能救得大小姐,这简直就是神医了呢,哪里还需要什么大夫。”   此刻再瞧徐锦华,面上潮红已退,脸上的肿胀也已消了大半,就这么会儿功夫,便已好了大半一样。   云姨娘眸中厉色一闪,却是扯出个笑容来,道:“哪里是曲妹妹说的那样,确是我冲动了。见着了兄长就想起他随身带的救命药,只一门心思想着兴许能管上几分用处,便冒险让大小姐服用,全忘了考虑后果,还要请老爷责罚。”   这解释却有几分牵强,只徐锦华的状况已是肉眼可见的好了。思及她与魏氏一向亲近,更曾救过魏氏性命,徐丘松也只道:“罢了,你也是为着锦华。”   云姨娘自是谢过不提,云贺的眼神却有些怪异,在云姨娘与徐锦华间不住游移。   曲姨娘见状,心中不由存疑,正待开口,不料门外突兀响起一声“小姐,不好了!”   众人齐齐回头,就见徐锦瑟的丫鬟荷香挣开了守在门口的侍书,扶住门框,气喘吁吁的道:“小姐,那凤尾草、凤尾草不见了!” 第111章 算计   凤尾草不见了!?   徐丘松猛地抬头,正见荷香一副双目含泪的慌张模样,重复道:“凤尾草、凤尾草不见了……”   他的心中顿时一紧——那可是朝华长公主赏赐的凤尾草!   想到徐锦瑟已经讲凤尾草开花之事写了信给安平郡主,若是郡主或者长公主问了起来,他们却弄丢了凤尾草,这、这——   徐丘松简直眼前一黑。   徐锦瑟更是一把抓住荷香,问道:“凤尾草不是一直摆在房中吗!好好的怎会不见!”   荷香踉跄着扑入房中,泣道:“奴婢、奴婢跟着小姐出来的时候,还特特看过了那凤尾草,就在房中。可刚刚、刚刚回房,却发现凤尾草不见了踪影……”   那可是朝华长公主的赏赐呐,怎么就、怎么就这样不见了?回想起自己推开门,却看到原先放着凤尾草的地方空无一物,荷香险些哭了出来。   她随小姐去张姨娘处时,鸿雁还在屋中。待到张姨娘事了,小姐与姨娘来大小姐这里时,叫自己先行回屋。谁知她回去就发现房门未曾落锁、鸿雁也不在屋中,而那原先摆在房中的凤尾草早就不翼而飞了!   这一下险些将荷香的魂都吓没了。   这凤尾草不单是长公主的赏赐,更是小姐能得老爷看中的要物!更不要说,小姐不日便要去长公主府中进献千尾鸢了。若是长公主问起凤尾草,她们却无法应答,小姐、小姐可怎么办呐。   想到此处,荷香双腿立时便是一软,险些没摔倒在地。   云姨娘却是立时竖起双眉,道:“凤尾草不见了,你便立时跑来找二小姐?可有确定是何时不见的?可安排了人手守住房门?可有仔细排查过往下人?”   连着几个问题,问得荷香简直回不出话来。   徐丘松的面色立即就冷了下来,斥道:“你这丫头恁地不知轻重!既知凤尾草不见,怎不先守好了现场,就这般冒冒失失闯了来!”   荷香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不由嗫嚅道:“奴婢、奴婢……”   倒是徐锦瑟将她拉至身后,道:“瞧姨娘说得,荷香只是个下人,她就是想安排人手呢,又有谁听呢?”   云姨娘道:“便是这样,也不该冒冒失失闯进大小姐的房间!大小姐正身体不适,哪容得这般吵闹!”   这话一出,立即换来徐锦瑟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样一番斥责下来,既义正言辞,又顺理成章的将之前那药丸的话头揭了过去,实在是一举两得呢。   只她并没揭破此事,而是顺着云姨娘道:“这却也不能怪荷香,谁曾想着,这好好儿的,大姐的病症竟能这般严重。又碰巧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凤尾草叫人盗了去。这巧合得,简直跟计划好了似的。”   说到此处,徐锦瑟突地瞪大眼睛,惊道:“这该不会真是有人计划好了的吧!先叫大姐突发病症,再趁乱盗取凤尾草,这一环环的,若真是有人算计好了的,这、这可真是用心险恶呐!”   这话简直正说入了徐丘松心中!   徐锦华的突发重症委实诡异,这凤尾草又在这当口没了踪影,必定是有人算计于他,想叫朝华长公主厌了他们徐家!   “查!给我好好的查!大小姐缘何发病、凤尾草被盗又究竟是谁干的!若不能将此人严惩,我徐家如何对得住长公主的厚爱!”   这番话掷地有声,显是怒到了极点。徐丘松正待安排人手立即严查,突地瞥到云贺还站在原处,已是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不由心中一凛,上前道:“此番家中事物繁多,委实怠慢了贤弟,还望贤弟勿怪。”   不想云贺这般知情识趣的人,竟像没听出他话中送客之意般,只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道“无妨、无妨”,连半步都没挪动。   徐丘松不由皱眉。只话已至此,若直接开口赶人,不免又有心虚之嫌,只得任他留下了。   虽是这样,徐丘松还是忍不住不着痕迹的看了云贺一眼,希望他能赶紧识趣自己离开。   徐锦瑟见如此,悄悄推了荷香一把,示意她赶紧离开。不想荷香刚一迈步,便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向前边倒去!   挣扎间,衣袖竟扫过了一旁的烛台。   只听“砰!”地一声,烛光砸落在地,一蓬火光猛地一爆,接着便完全泯灭,连带着屋中一角都黑了下去。   “这是做甚!”曲姨娘被唬了一跳。   徐锦瑟却突地轻笑一声,道了声:“妙。”   “你笑什么!”徐丘松立即斥道。   “父亲。”徐锦瑟上前一步,道:“这凤尾草在何处,女儿怕是有了线索。”   “什么?”徐丘松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只是一个丫头撞翻了烛台,这便有了线索?   “凤尾草的下落,女儿已是有了线索。”徐锦瑟重复道,“只这事,还需得借大姐这丫鬟用上一用。”   徐锦瑟说着,朝还跪在地上的司琴看了一眼。   司琴闻言,猛地打了个激灵。   云姨娘却突地开口:“二小姐,事有轻重缓急。大小姐这般状况,实不宜受扰,你若有何线索,不若对老爷直言,便莫要故弄玄虚了吧。”   这话说得,已是有了几分指责之意。徐丘松顿时拧起了眉头。   只还未待他发作,曲姨娘便开口道:“瞧云姐姐这话说得,不过是个丫头,便叫她应了二小姐之言又能如何?也耽搁不得什么。大小姐这状况,眼见着愈好了,还是赶紧把那凤尾草找出来才好。不管大小姐这病,背后有没有人动了手脚,这凤尾草总不能是自个儿长了脚跑了的,赶紧捉出这人,对大小姐的安危,才是利事。”   “姐姐若是真担心大小姐,合该支持二小姐才是正理儿呢。”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便连云姨娘都无法辩驳,只得噤了声。   徐丘松只道了声:“司琴。”   司琴便只得站起身来,颤巍巍地往徐锦瑟身边走去。   却不料刚一近前,徐锦瑟突地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看来,这凤尾草的下落,便要落到大姐这丫鬟身上了!” 第112章 败露   徐锦瑟这番行事,司琴全未料到,不由猛地哆嗦一下,惊惧道:“二、二小姐?”   “胡闹!你那凤尾草的下落,与你大姐的丫鬟何干!”云姨娘立即斥道,“没凭没据的,莫要胡闹!”   徐锦瑟并不答话,而是直拉了司琴到那烛台,扯了她的腕子往漆黑的角落中一扬!   众人只见,那衣袖翻飞间,竟有莹莹亮光自司琴腕间飞落。   “这是什么东西!竟然会发光!”曲姨娘惊呼道。   “这便是那线索——夜明珠的粉末!”   徐锦瑟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倒抽口气。夜明珠是何等价值连城之物,他们竟、竟是看到了它的粉末?可这、这又与凤尾草有何关系?   面对众人的惊诧,徐锦瑟只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凤尾草乃朝华长公主所赐,盆中的泥土,每到夜晚便会莹莹发光,便是掺入了夜明珠的粉末。司琴一个丫鬟,若不是动了那盆凤尾草,决计不会沾到这些粉末!司琴!你究竟将凤尾草放在了何处!”   此言一出,司琴便似抽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她这般模样,众人哪还有看不出来的,徐丘松更是厉声道:“司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老实交代!凤尾草到底在哪!”   云姨娘更是怒道:“平日间见你老老实实,没想到竟包藏了这般祸心!司琴,你犯下这般打错!今日若不老实交代,你那老子娘便都要被你牵连!”   “没错!若不交代清楚,便连你老子娘俱都同罪!”徐丘松恶狠狠道。   此言一出,司琴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是徐家家生子,一家子的身契都在徐府,若是牵连起来,一大家子是一个都跑不了的。   可云姨娘这话,分明便是指——   惊惧之下,司琴便连牙齿都在打颤。   徐锦瑟却是与曲姨娘交换了个眼神,曲姨娘立时会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徐丘松不耐道:“又怎么了!”   曲姨娘一步上前,拉起了司琴手臂。那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了那沾染了夜明珠粉末的手腕。而与那点光芒同时露出的,还有她淤痕遍布的手臂!   司琴惊呼一声,猛地抽出手来,用袖子掩住了那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司琴可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怎地、弄了这一身伤?”曲姨娘掩口道。   “这是怎么回事?司琴,可是有人胁迫于你?”徐锦瑟问道。   “没有、没有……是奴婢、奴婢不小心弄的……”司琴连连摇头。   曲姨娘嗤笑道:“你这丫头,连说谎都不会,这般伤痕,哪里是能不小心弄到的!还不赶紧将那幕后主使交待出来!你一个丫鬟,动了长公主的赏赐,不须得我说,你也该知道是何等大罪!现下不说,等到牵连了家人,可有得你悔!”   司琴面上又惊又惧,却还是一径摇头,半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   曲姨娘见状心中暗恨,这丫头这般嘴硬,也不知背后到底是谁。还有那云湘君的态度,委实暧昧不明。她倒没怀疑过徐锦华,毕竟人还在那儿躺着呢。   只她没料到,徐锦瑟突地笑了一声,道:“这凤尾草何在,我已然知晓,又何须她开口?”   “什么?”   “你知道凤尾草在哪?”   曲姨娘与徐丘松齐齐回头,便连云姨娘都抬起头来看向了徐锦瑟。   众人注目之中,徐锦瑟不紧不慢地朝荷香使了个眼神。荷香立时会意,竟转头便往徐锦华床边跑去!   “你做什么!”云姨娘倏地站起!   荷香却似没听到一般,直直往那床下一扑,伸出手去,在床底摸索几下,竟真的掏出了东西来!   那是、那是——   “凤尾草!”曲姨娘忍不住惊呼起来!   荷香手中那绛色小草,确确实实便是失了踪的凤尾草!只装着凤尾草的花盆已然碎裂,大半根系□□在土壤之外,刚刚开出的花朵也有大半凋零,这株小草,此刻已是萎靡不堪。   想必如果不是现下找到,一夜之后,这草便是能救回来,估计也保不住全须全尾了。   凤尾草这般惨状,便是徐锦瑟都忍不住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拢起那土,盖住了露出的根茎。   徐丘松更是忍不住问道:“这凤尾草这般……还能救得回来吗?”   徐锦瑟只不做声,细细将那根茎用土掩好了才道:“并无大碍。只是这好不容易开出的花,可能保不住了。”   “那便好、那便好……”曲姨娘抚着胸口,一副庆幸模样。   云姨娘却是看了荷香一眼,那眼中的情绪晦暗莫名,荷香竟觉有些心惊。   徐锦瑟看着凤尾草萎靡的模样,苦笑道:“原是想给长公主看看这凤尾草的花儿的……这番折腾,只怕至少要数月,才能恢复原先的模样了。”   徐丘松闻言,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一股怒气自心头升起!   他一个箭步上前,飞起一脚将司琴踹倒在地,厉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凤尾草为何会在大小姐的床下!到底是受何人收买、还不老实交代!”   司琴啜泣一声,蜷成一团,只不断垂泪,仍不开口。   徐丘松简直怒到极点!   “贱婢!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打!打到她招认为止!”   徐丘松一声令下,便有婆子进来,要将司琴押出去,云姨娘却突地开口道:“老爷、老爷万万不可!”   此话一出,那些婆子的动作顿时便停住了,云姨娘连忙道,“今日是老爷纳妾的大好日子,虽是出了些许事端,却也不宜见血,只细细审了便是。”   徐丘松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云姨娘便接着道:“这司琴,不外是得了谁的好处,才想着借这凤尾草陷害徐家。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平日里便是有些拈酸吃醋的拌嘴,也断做不出此等损害家族之事。今日这事,便是司琴不开口,想来也不外是那些平日嫉恨咱们、盼着咱们不好的人家做下的。便循着此线索去查,总归能循着些蛛丝马迹。”   此番话说得徐丘松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眼见着,这事儿便要被云姨娘带走了方向,曲姨娘却突然开口道:“云姐姐这话说得很是,这背后之人定是嫉恨咱们徐家,才会打上这凤尾草的主意。可放着这现成儿的人证在此,倒要去找什么蛛丝马迹,岂不是舍近求远?”   “老爷。”曲姨娘顿了顿,道:“依妾身看,这事儿,还得落在司琴身上。凤尾草被盗,既是和她脱不开关系,她便定是知晓这其中缘由。妾身不像云姐姐那么讲究,但也知道,这不见血还能叫人开口的法子,可多了去呢。”   云姨娘眸光一闪,并未答话。   曲姨娘却是变本加厉道:“云姐姐不是最关心大小姐的吗?怎么这会儿却心慈手软起来了,怕不是……”   “怕不是什么?”云姨娘眸中厉光一闪,近乎逼视一般看向曲姨娘,“你想暗示什么?”   多年来她一直以一副温婉之态示人,这般咄咄逼人之态,曲姨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吃惊之下被她气势所掠,竟有些语塞,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   遂有些狼狈的转头,不想正正看到门口,侍书依门而望,一脸忐忑之态。脑中登时灵光一闪,道:“这侍书与司琴同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两人平日同进同出,司琴对凤尾草下了手,侍书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曲姨娘越说越觉着自己已猜中真相,不由兴奋起来,加快语速道:“老爷不若将侍书一起绑了,与司琴分开严审,如此一来,正可两厢对照着,那幕后之人,绝藏不住!”   此言一出,侍书惶然抬头,显是不知这火怎么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正惶恐间,就听徐丘松道:“言之有理,就将侍书与司琴——”   侍书扑通一下便跪了下来,两行清泪霎时蜿蜒而下,“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曲姨娘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待审过一轮,自见分晓。”   侍书猛地一哆嗦,她与司琴不同,前些年才被买入府中。这不声不响却能将人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在牙婆处见得多了。   此刻被曲姨娘点中,只觉天都要塌了。   徐丘松一声令下,拿人的婆子近在咫尺,侍书深知自己这番若被带走,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徐锦华,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云姨娘,终是下了决心,咬牙道:“求老爷开恩,奴婢万不知道司琴偷盗千尾草之举!但奴婢、奴婢能猜着,司琴这么做,定是……定是大小姐吩咐的。”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唯云姨娘的厉声斥责凌厉无比:“你这丫头,莫要胡说!” 第113章 沾染   “奴婢没有胡说,司琴这番行事,定然是大小姐指使。”侍书这话一出,一直蜷在地上默不作声的司琴猛地抬头,冲着她用力摇头。   侍书却只看了她一眼,便回过头来,道:“自前年起,大小姐的脾气突变得阴晴不定,对奴婢等多有打骂,对二小姐更是……”   她回头看了徐锦华一眼,才道:“对二小姐更是恨之入骨——”   “你胡说!”云姨娘倏地呵斥道:“大小姐为人一向大度,如何会对你们动手打骂!更何况,她有何缘由对自己的姊妹恨之入骨!”   云姨娘抬起头来,对徐丘松道:“老爷切莫听信这些胡言!大小姐从来是最端庄持矜、再尊贵不过的人了,这丫头如此信口雌黄,想来口中是没有半句真话的!还请老爷严惩于她,免得污了大小姐的名声!”   徐丘松闻言,却是先看了云贺一眼。只云贺竟像是对这番惊人变化无甚反应一般,怔怔的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姨娘却是娇笑一声,插嘴道:“云姐姐,便叫这丫头说完就是。”   云姨娘还待开口,却听她道:“正是因着大家都知道大小姐是什么样儿的人,这丫头的话如此离谱,倒也不怕影响了大小姐。倒该叫她说完,看看她还能编排出什么东西才是。”   云姨娘还欲反驳,却突地瞧见徐丘松已是脸现不耐,心知他这是因着云贺的不识趣迁怒于她了。此刻自己说甚都不啻火上浇油,只得住了口。   那侍书听着几人言谈间已将自己之言定义为污蔑,不由焦急万分。她心知自己的辩解若无法取信于人,这下场绝不会比刚刚更好,遂将心一横,朝着徐丘松磕了个头,急道:“奴婢没有说谎!前年大小姐一场急病之后,整个人就完全变了!对我与司琴动辄打骂不说,更是将二小姐视作了眼中钉……”   “奴婢不知大小姐因何而变,也解释不出大小姐为何会仇恨自己的姊妹,但奴婢与司琴身上的伤清清楚楚、都来自大小姐的惩戒!”说到此处,侍书一把撸起衣袖,那纤细手臂上遍布着的淤痕,竟是与司琴一般无二!   侍书再磕了个头,也不敢起身,只伏在地上,泣道:“原本侍书身为大小姐的奴婢,大小姐怎样惩戒都是应该,奴婢也不敢心存怨怼,只是、只是奴婢观大小姐言行,对二小姐积怨已深。赏梅宴后,这怨恨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尤其二小姐得了凤尾草的赏赐,大小姐却是、却是……”侍书没说出口,众人却都了然于胸。那一场赏梅宴,徐锦瑟得了长公主青眼,带着赏赐回府,徐锦华却落了个声名败坏、容颜尽毁的下场。如此落差,对一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小姐来说,便是心生怨恨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   “慢着,你说前年大小姐急病?”曲姨娘疑惑道:“可是前年,并没听说大小姐生病的事儿啊?”   “大小姐那病症来得凶险,夫人当日身体不适,奴婢禀了云姨娘后便想去请大夫。不想云姨娘却亲来探望大小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叫大小姐好转了许多。”此时乃侍书亲历亲为,此刻回忆起来便也分外流畅,“事后大小姐怕夫人担心,吩咐奴婢等勿要将此事外传,故而此事并无多少人知晓。”   说到此处,侍书突地有感而发,“如今回想起那日情形,倒和今日有几分相似。”   此话一出,云贺身体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床上的徐锦华。只众人此时注意力都在侍书身上,无人发现他的失态。   曲姨娘惊道:“这可巧了,怎么每次都是云姐姐?难道大小姐这病……”她以手掩唇,惊诧看向云姨娘,“哎哟,定是我想多了,云姐姐如此公允之人,哪儿会和大小姐生病之事有关呢?”   “曲佳芸、你——”   这话一出,便连云姨娘都端不住那恭谨之态了!   只没料到,徐锦瑟突地开口,道:“曲姨娘此话有些过了。云姨娘对大姐的关心,绝非作伪。大姐生病之时,她的忧心绝不次于父亲母亲,若说大姐生病与她有关,我是决计不相信的。”   此话甚是有理,闻听徐锦华生病之时,云姨娘那几近失态的模样众人都看在眼中,绝不似作假。   曲姨娘只当是她们母女互相袒护之故,虽有心再说,想起与徐锦瑟的约定,便硬生生转了话题,只道:“老爷,当务之急乃是凤尾草之事,可别叫侍书这丫头带偏了话头。大小姐生病不想让夫人担忧也是有的、惩治几个小丫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这凤尾草乃是长公主的赏赐,万不能含糊了呐。”   曲姨娘此言,只为转移话题,不想话音未落,侍书却是急急说道:“奴婢正是想说,大小姐对二小姐怨恨已久,见着二小姐得了长公主赏赐,早已心存不平,近日听说那凤尾草开了花儿,二小姐又与安平郡主书信往来、快要入府献花了,便更是嫉恨非常。这般情绪毋须言表,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又哪里能看不出来。”   “奴婢不比侍书,是府中家生子出身,大小姐信重司琴多于奴婢。今日之事奴婢确实不知,但司琴一惯安分守己,若无大小姐的吩咐,哪里敢动凤尾草半分?”说到此处,侍书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雪亮无比,“奴婢观这凤尾草花盆已碎,想来依大小姐的性子,这般泄愤之举断不会假借他人之手!这盆中既掺了夜明珠的粉末,便绝不会只有司琴一人沾染!”   “——奴婢究竟有没有说谎,老爷尽可着人查看大小姐的手掌,一看便知!”   此话一出,云姨娘猛地回头,看向床上的徐锦华,不、确切的说,是看向她掩在被中的双手。   她视线掠过之处,荷香捧着凤尾草惶然退后。   云姨娘却没管她,而是横出一步,拦在徐锦华身前!   “云姐姐这是作甚?”曲姨娘轻笑一声,似是对云姨娘这这番做派甚感兴趣,“挡在大小姐床前,倒好像、我们要对大小姐做什么似的。”   “老爷。”云姨娘朝徐丘松深深一福,“侍书所言荒谬至极,大小姐何等尊贵,岂容如此窥探!若因着一个丫头的空口白话,倒疑心了大小姐,等大小姐醒来知道了此事,要如何自处!若是传将出去,他人又该如何看我徐家!”   云姨娘深吸口气,继续道:“侍书妖言惑众,妾身观其所言,简直字字挑拨离间、句句包藏祸心,是存着心叫老爷家宅不宁、不得安稳的!妾身觉着,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如此心怀叵测之人,还需立即处置了才是!没得听她胡言乱语,倒坏了家中和睦。”   “老爷!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呐!奴婢虽没见着小姐砸了那凤尾草,但司琴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就是真想里通外人,又哪里有那机会!奴婢等的身契都在府中,便是被人买通做下这等事来,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若真个连这都不惧,那幕后之人又该是何等神通广大,能将手深入内宅、甚至插手一个丫鬟的生死?”   说到此处,侍书膝行上前,抓住司琴哀求道:“司琴,算我求你了,你说句话啊、说句话啊!”   司琴闷声哭泣,依旧是半句话不说,只那下唇都快被她自己嚼烂了去。   “司琴,你我虽不算一同长大,这些年也是算互相倚靠,你不能、你不能看着姐妹去死啊!”   司琴身体猛地一震,终是抬起泪眼,看向苦苦哀求的侍书。   侍书见她终于有了回应,更是精神一振,忙道:“司琴,你、你终是想通了……”   司琴缓缓抬头,竟是以手撑地,慢慢爬了起来。   见她如此,云姨娘的手掌悄然紧握了起来。   侍书心下一喜,还未及表露,便见司琴默默看她一眼。那一眼之中,各种复杂情绪混合在一处。   还未待她辨出,司琴却是倏地动了!   “不好!”   “拉住她!”   徐锦瑟与徐丘松同时喝道!   然而她的动作如此决然,便是离她最近的侍书都未及动作,便“砰!”地一声,磕上了墙壁!   霎时之间,之间一朵血艳的话儿在墙壁之上遽然炸开,司琴连闷哼都没有发出,便委顿在地。   额头擦着墙壁滑落,带出了一道狰狞血线!   曲姨娘惊叫一声,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去。   司琴、司琴竟是自尽了!   这一番变故,谁都未曾料到,众人齐齐瞠目,侍书更是怔在当场,似是还未从司琴的举动中回神。   唯云姨娘,几不可见的舒了口气,放松了紧握的双手。 第114章 揭破   徐丘松立时命人上前查看,那婆子探了探司琴鼻息,面有难色的摇了摇头。   司琴额上已是血流如注,片刻间就已面若金纸,便是能救回来,也不是须臾可行之事了。   徐丘松一阵心烦意乱——这大好的日子,终究还是见了血。   他摆了摆手,命人赶紧将司琴带去救治。两个婆子立即上前,抬走了失去意识的司琴。   只人虽带走了,那墙上血迹还在,看着便分外狰狞。   侍书心中一片苍凉。司琴宁可自尽都不吐露分毫,却是将她架在火上了。   果不其然,处置了司琴之事后,云姨娘依旧道:“老爷,司琴畏罪自尽,这显是心虚之举,还请老爷立即处置了侍书,莫叫她污了大小姐清名。”   “云姐姐这话可就说岔了,”曲姨娘突然道:“就是因着司琴畏罪自尽,才更该将这事儿查清才是。这都牵扯进人命了,哪儿能这般含糊。今儿这里都是自己人,便连云二老爷——”   说到此处,曲姨娘顿了顿,看了云贺一眼,才继续道:“连云二老爷,都是云姐姐的兄长,想也不会嘴碎到透露此事。便是看上一看,能对大小姐清誉有何影响?”   云姨娘哪里不明白,这是趁机给自己上眼药呢。   徐丘松本就介意云贺在此,现下被她点了出来,面色登时便不好了。   多年相处,云姨娘何等了解于他,立时轻叹一声,上前道:“正是因着兄长在此,我才一直没有说出口。”   她回头看了徐锦华一眼,柔婉垂头,低声道:“老爷,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曲妹妹都提了出来,这话我便不得不说破了。司琴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大小姐的衣食住行,哪儿哪儿都离不开她。她既沾到了这夜明珠粉末,又是在手上这种容易碰触他处的地方,便是将这粉末蹭到大小姐身上,也是不足为奇的。”   “侍书许是想到了这点,才胡编乱造的将话头往大小姐身上引,为着便是给自己脱罪。”云姨娘深深看了侍书一眼,才继续道:“若真如她所言,探查了大小姐身上,真个找到了那夜明珠的粉末,这却是要将大小姐置于何地?如此行为,不但牵连了无辜的大小姐,还坏了咱们阖家的感情。”   她轻叹一声,继续道:“我是二小姐的姨娘,若大小姐真的如此丧心病狂要害自己的姐妹,我如何会这般替她开脱?我便是再无私心,也绝做不到如此呐。”   是啊,云姨娘是徐锦瑟的生母,若徐锦华真个有害人之心,于情于理,也不该是她来为徐锦华开脱才是。更何况,依她所言,司琴这般身份,徐锦华便是真沾染到了夜明珠的粉末,也不能证明什么。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之前是顾忌着云贺在此,才未揭破此事的?   可她总觉着有哪里不对。曲姨娘不由皱起眉头,眼中惊疑不定。   不想此时,云贺突地开口道:“小妹所言极是。”   他上前一步道:“徐兄也许不知,我这妹妹在家时便极是懂事,若不是对深信贵府大小姐的人品,断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话说得极是逾矩,无论如何,这都是徐丘松家中之事,云贺是万没立场插嘴的。可他不但说了,还明摆着要为妹妹撑腰,徐丘松面色不由更加难堪了起来。   可也正是这样一番话,彻底堵死了侍书的路。   她绝望的抬起头,正听到云姨娘说道:“说句逾矩的话,二小姐是我生的,我还能害她不成?”   侍书猛地瞠大眼,危机之中,这一句话便如擦破火花一般在她脑中崩裂!   电光石火之间,一点灵光自她脑海闪过!   侍书福至心灵一般,突地拜倒道:“奴婢不知姨娘所欲为何,可姨娘同大小姐如此亲密,奴婢也着实费解。”   “亲密?”曲姨娘疑惑道。一个姨娘,便是曾救过主母,与嫡出的小姐之间,又哪里能谈得上亲密二字?   “姨娘几次与大小姐密谈,俱是屏退左右,奴婢不知她们谈了什么。但大小姐每每濒临崩溃,都是姨娘安抚,甚至连大小姐感染疫病之事,都是姨娘一手操持解决。”   “什么?”   “大小姐感染疫病?”   曲姨娘与徐丘松几乎同时开口。   这般急切之态,正是侍书想要看到的,她急切道:“大小姐脸上的疤痕,根本不是在庙中染上的,去庙里之前,她便染上了疫病!”   那岂不是就在徐锦瑟被送走后不久——   徐丘松瞬间脸色大变。   侍书却还继续道:“在承阳之时,二小姐刚被送走不久,大小姐便突发急症,全身长满了疱疹。虽无人明说,但那症状、那症状奴婢瞧着就是疫病!”   “这事儿能瞒下来,也亏着云姨娘反应迅速,谎称为夫人祈福,连夜将大小姐送入庙中就诊。又对知情的人下了封口令。现下除了奴婢与司琴外,那几个知道此事的小丫头俱都留在了承阳。”   说到此处,侍书顿了顿,才道:“大小姐发病那日,云姨娘还被大小姐赶了出来,奴婢依稀听着大小姐说了‘都是你害的’之类的话,虽不甚分明,但奴婢猜测,大小姐这病或许与云姨娘有几分关系。”   “简直一派胡言!”云贺勃然大怒,“你这丫头怎地胡乱攀扯!”   他上前一步,与徐丘松道:“徐兄切莫听信,小妹她一向,便连刚才都在为大小姐据理力争,如何会与大小姐染病有关?”   “云二爷有所不知,大小姐离开那晚,奴婢依稀听闻云姨娘提到了‘心病’‘送走’的话儿——”   此言一出,徐丘松顿时面色大变!   这“心病”与“送走”是指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能知道他那心病,知道他若得知徐锦华染上疫病、定会将他送走的人——   他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云姨娘! 第115章 收网   云姨娘双手交叠于腹前,依旧是一副娴静温婉的模样,徐丘松看她的眼神却截然不同了。   “湘君,你——”   “老爷只凭一个贱婢的几句话,便要定了我的罪吗?”云姨娘微微抬头,挑起了眉毛。   只这一个动作,那面孔再不复从前的温婉之态,却多了几分傲然之色。   曲姨娘惊诧的望着她,这般模样的云湘君,她从未见过。十几年前,当她第一次入了徐府,见着的云姨娘便是那般低眉顺目、温良恭谨的模样,一晃十几年,对方从未失态,以至后来她纵是心知云湘君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却也无法从那副面孔上挑出任何不妥。   云贺却是神情复杂看着她,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姿态,他已是多年未见——这不是徐府的云姨娘,而是他的小妹,云家大小姐,有傲气有风骨,十岁能赋诗,得人交口称赞、天之骄女灼灼其华的云湘君!   然而不管是曲姨娘的眼神、还是云贺的眼神,都不能影响云湘君分毫,她就这般似笑非笑的看着徐丘松,重复道:“老爷,这般便要定了我的罪吗?就像当年一样?因着我没有安平侯府的出身、因着我云家只是区区小吏,便只能一世为妾、屈居人下,就连品性都要为人所疑?十几年的情分,连一个丫鬟的区区几句话都抵不过吗?”   徐丘松蓦地一愣。当年之事……委实是他对她不住,如今云姨娘旧事重提,他理亏在先,显是无法理智气壮,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   更不要提,云姨娘这姿势……妥妥的在提醒他,她肚子里,可还揣着一个金贵的娃儿呢。   思及此,徐丘松竟还先看了云贺一眼,才讷讷道:“哪能呢、难能呢……”   单从这点便可看出,徐丘松对云姨娘,显然尚有几分尊重之意,绝不似对曲姨娘那般轻贱。   曲姨娘自也看得出来,不由眯起了眼睛,瞧这云湘君越发不顺眼起来。心中却忍不住冷嘲道,就算当初她是云家娇养的小姐,如今同是妾氏,摆得什么清高的谱儿,真当自己是正室夫人了不成?   得了这话,云姨娘微微垂下头,面上锐意尽褪,又恢复了那副温婉之态。   侍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云姨娘短短几句话,便将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把柄揭了过去,还叫徐丘松露出了些许愧疚之态,心知自己之前的努力已然白费。   可事已至此,她早就骑虎难下。这一番波折,侍书也看明白了,有云姨娘在,无论自己如何说那凤尾草被盗之事乃是大小姐指使,也不会有人相信。   唯有扳倒了云姨娘,或可保住一命。如此焦急之下,竟是情急生智,侍书猛地喊道:“老爷明鉴,那药丸、云二老爷那救命的药丸,那药丸定是有异!”   侍书膝行几步,急急道:“二小姐也说了,这药丸只对云二老爷的病症有效,云姨娘却笃定了它能救大小姐。云姨娘、云姨娘与我们小姐一向走得近,若盗走这凤尾草当真不是小姐所为,那、那便是云姨娘指使的了!”   “云姨娘先是趁着老爷纳妾、人手不足之时设计小姐发病,叫司琴趁乱盗取凤尾草,却没料到小姐的病症如此严重,只得借了云二老爷的救命药丸来救小姐,却也因而露出了马脚!”侍书越说眼睛便越亮,这番她真个是在胡乱攀扯了,可话一出口,却发现诸般线索好像都对得起来,竟越说越觉得自己发现的就是真相!   “老爷!云姨娘说得对,此事定不是大小姐所为,云姨娘才是这幕后主使呐——”侍书语毕,深深拜倒在地。   只相较于她的激动莫名,曲姨娘却只用种诡异莫名的眼光看着她。   云姨娘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丫头,莫不是被吓破了胆子,如此胡言乱语倒也敢往外吐。你说我是幕后主使,我倒要问你,我这般煞费苦心,意欲为何?二小姐是我亲生骨肉,她得了长公主青眼,捧回这盆凤尾草,我替她高兴还不及,缘何这般费尽心思的要毁了这凤尾草?”   是啊,这、这根本说不通呐——   侍书伏在地上的背脊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额头一滴滴滑下,她、她刚刚定是鬼迷了心窍,只想着如此一来这偷盗凤尾草的事情便能全推在云姨娘身上,却仿佛猪油蒙了心一般,竟没想到云姨娘才是二小姐生母,无论诸般线索如何相符,单这缘由一项便根本说不通呐。   侍书趴伏在地,狠狠闭上了眼睛。   一声冷笑传入耳中,侍书心头猛的一紧,继而万念俱灰——完了,全都、完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下一刻,这情势竟是瞬间急转直下,叫人万难相信!   “哈!”徐锦瑟冷笑一声,“姨娘说得太对了,我也很是想知道,姨娘缘何这般费尽心思,要毁了这凤尾草?”   此话一出,房中倏地一静。众人齐齐看向徐锦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曲姨娘更是震惊莫名,二小姐这是、这是在指责云姨娘、指责自己的生母吗?   她、她莫不是疯了吧!   可徐锦瑟不止没疯,还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不疾不徐的道:“姨娘在这儿站了这样许久,就没觉得,有哪里不适吗?”   徐锦瑟意有所指的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云姨娘猛地回头,就见荷香捧着那凤尾草,静静站在身后。   她的脑中猛然浮现一个惊人的猜想,眼中倏地燃起了两簇火焰!   云姨娘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回过头,盯住徐锦瑟,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了声音,“你、你——”   “姨娘莫不以为,荷香就是在那里干站着这许久?”徐锦瑟挑起眉头。   曲姨娘赫然发现,这同一个动作,云湘君做来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意,徐锦瑟却有种高高在上的凌人之态!   这般姿态气质,全不似云湘君,而是像、是像——   她不由自主的攥住了胸前的衣襟,一个大胆到匪夷所思的猜测、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然而那想法还未待成型,便见眼前的云姨娘却突地捂住了胸口!   两坨红晕突兀攀上了她的脸颊,那瘦削的脸颊竟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密密麻麻的细小颗粒窜上了她的肌肤,不过片刻,那张温婉美丽的脸竟似变了形状一般!   徐丘松骇然倒退一步。云贺却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顿住了脚步。   徐锦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云二老爷,还是莫要上前的好,毕竟,这救命的药已经没了。”   云贺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荷香手中那盆凤尾草——那绛色小草早已萎靡不堪,仅剩的几朵白色小花零星挂在枝叶间,楚楚可怜一般。   可此刻,这植株看在云贺眼中,却似催命一般!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云姨娘疯狂叫了起来,“这是凤尾草!是凤尾草!”   她的声音早已不复平日的清亮,变得沙哑不看,如砂石磨砺一般,几乎叫人立时想到,那遍布了她全身的细小颗粒,怕是也填满了她的喉咙!   徐锦瑟微微勾起嘴角,朝荷香招了招手。   荷香立时捧着凤尾草,轻巧地绕过云姨娘,站至她的身边。   徐锦瑟拨弄着那白色小花,轻巧道:“这是凤尾草,是韩家千里迢迢从塞外的极北之地寻来、进献给长公主的塞外异株。因着太过罕见,竟没有命名,遂得长公主赐名——凤尾草!此物罕见无比,皆因它不是人力可以培育得出,而是由一种极不起眼的植株异变而来,是百万株之中、也难以出现一例的异变之体!”   “——而这种植株,便叫做碧绒草!”   碧绒草三字一出,云姨娘倒抽口气,竟是忍不住踉跄着后退。   徐锦瑟却似早已料到她的失态一般,毫无震惊之态。   她会知道这凤尾草便是碧绒草,还要多谢晏庭曜抄录的那些书卷,在一方士游记之中,曾提过一句,这碧绒草之中,有极小几率会异变出一种绛色植株,形态、颜色都与碧绒草截然不同,本质却还都是同一物种。   那一日,安平侯府之中,徐锦华见着碧绒草时的失态模样便已留了心思。可那时并无具体线索、她也只是心中略有存疑而已。   直到那日,韩家车队挡道,她在路上遇见了突发急症的云贺!   那一粒立竿见影、却即有针对性的药丸,那一种不对人言说、却重到几乎可夺人性命的急症,加之韩茵提过,她的族人来访,携了碧绒草过来!   如此普通的东西,韩家却郑重其事的从极北之地带入京城,断不会是为了给小女儿玩耍。朝华长公主的暖房搜罗各种奇花异草,那一日,韩家车队所去的方向,正是朝华张公主府!   但这一切,只叫她隐隐有了些猜想,并不能肯定,因而后来才求了晏庭曜,帮忙辨识那药丸。   不过虽不能确定,她却早已有了心思,所以在长公主的暖房之中,见到这凤尾草时,便立时选中了它!   但单凭这些,她还是无法确认其中的蹊跷,直到前几日,晏庭曜传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云二老爷,若锦瑟没有弄错的话,你们弟兄三人,你排行第二。此刻锦瑟便逾矩的问一句,当年,云大老爷是如何没的?”   此言一出,便如一柄重锤砸在云贺胸口,他蓦地瞪大双眼,几欲窒息!   虽是问句,徐锦瑟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接着道:“云大老爷,便是卒于这种急症、也是你们云氏一族皆躲不开的、由这碧绒花引发的严重癣症!”   “不,或者不能叫癣症,这般严重到足以致命的病症,云家上下自是捂得严严实实的!若我没料错,云二老爷那救命的药丸,该是某位厉害的大夫所配的对症之药。云大老爷发病时,云家,想必还没有遇到这位神医吧。”   云贺震惊的瞪大眼睛,他虽未开口,但面上的表情早已告诉了众人真相。   若这碧绒草能引发云氏一族的病症,云贺那药丸又是针对此症的特效之药,云姨娘却偏偏拿着这药救了徐锦华!   那这、那这——   此时再看云姨娘,已是忍不住攥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吸气,却似根本吸不入气一般,憋得双目都开始发红!   众人越看越是觉着,这般症状,与床上昏迷的大小姐,简直一模一样!   可这云家人的病症,为何徐锦华——   难道、难道!   徐丘松、曲姨娘、侍书,连捧着凤尾草的荷香和外间侍立的丫鬟婆子,俱都瞪大了眼睛,心跳得快要撞破胸膛!   唯徐锦瑟眯起眼睛,瞧着她们震惊的模样,在心中轻叹一声。   她耗时日久、费尽苦心、用尽了自己所能用到的所有机缘、手段,布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此刻——终于到了收网之时! 第116章 惊闻   不、不会!这怎么会是碧绒草!怎么会是!   云姨娘死死瞪着那些细小的花儿,便像是看着自己这些年间,使尽了千般法子万般心思倾心维护的东西,一一崩塌一般!   那肿胀的面孔再不见平日温婉,唯余扭曲到变形的狠厉,叫人望而生畏。   徐丘松骇然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徐锦瑟冷笑一声,“不若叫大夫来告诉父亲,可好?”   她冷眼看向门外,却是那婆子去请的大夫,终于来了。   这位刘大夫是新近才搬来附近的,没见识过这般场面,早已呆立当场。此时被点了名字,那腿也不知该不该迈进大门。   诸人之中,侍书却是与这番混乱关系牵连最少的,因而竟率先回过神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高喊:“是了!就是这么着没错!云二老爷的救命药能救大小姐,云姨娘、云二老爷、云大老爷,俱是会被这碧绒草引发重症,那大小姐、大小姐她!”   “——她定是有着云家的血统呐!”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震,这番猜测虽早已浮现心头,但被侍书一言叫破,心中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了去,顷刻间升起一股近乎难以置信的荒谬之感!   便连侍书自己,喊出此言后也是一怔,这大小姐……她……   这、这岂不是——   她的视线在云姨娘与徐锦华之间不断徘徊,几乎以为自己在做一场荒谬到几点的梦境!   然而现实便是现实,并不会因着谁的恍惚而停滞。   大夫慌乱的踏进门内,那错乱的脚步声,终是将众人神智唤回。   随着大夫走近,云姨娘惊叫一声,竟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徐丘松蓦地回过神来,喝道:“给我架住她!”   几个婆子迟疑着上前,但云姨娘执掌中馈多年,威严已深,以至她们临到近前,竟不敢动手。   见此情形,徐丘松身体微微一震,大喝道:“还不赶紧动手!”   那婆子才一拥而上,将云姨娘拿住了。   云姨娘却突地静了下来,“老爷,如今却要如此对我了?二小姐所说,不过是揣测,我肚子里的这个,却也是老爷的骨肉啊。”   这话一出口,房中顿时一静。只那原该凄婉的腔调,却因着声音粗噶沙哑,成了一种叫人心悸的诡异。   徐锦瑟却是轻笑道:“是不是揣测,大夫便在这里。姨娘与大姐究竟是不是一个症状,看过便知,谁也冤枉不了姨娘。”   又对那大夫说道:“还请您帮忙看上一看,这一位,与床上的那位,俱都是脸面肿胀呼吸困难,到底是什么样的症候。”   刘大夫闻言,便要上前。云姨娘竟是反射性的挣动一下。   这一下,徐丘松也觉出不对来,直道:“给她诊脉!”   刘大夫一步上前,云姨娘竟猛地哆嗦一下,用力挣动起来!   此番表现简直在清晰不过!徐丘松猛地一凛,厉声道:“架住她!叫刘大夫给她诊脉!”   “不、不!”云姨娘用力摇头,一向打理整齐的鬓发松脱下来,落在她肿胀的脸庞上,将她眼中的惊惧衬托得更为明显!   两个婆子左右架住了她,一个婆子箍住她的手,硬是抻到了大夫面前!   如此一来,云贺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箭步上前,便要拉开制住云姨娘的婆子。   徐锦瑟厉声道:“云二老爷,你想做甚!”   徐丘松立时反应过来——“按住他!”   五六个婆子立即一拥而上,将云贺团团围住。这些粗使婆子,做惯了重活,力气倒比普通男子还大。此刻五六人一起钳制住云贺,云贺一介书生,竟挣脱不得,只连连叫道:“徐兄,切莫冲动啊!”   徐丘松朝他略一拱手,“贤弟,对不住了!”便令大夫继续上前。   云贺还待说话,徐锦瑟却令荷香抱着凤尾草上前,不远不近地在他一旁站定了。   “云二老爷还是少说话得好,若是一不小心吸到了凤尾草的花粉,您身上,可没有第二颗救命的药丸了吧。”徐锦瑟慢悠悠地道。   云贺面色立时铁青,却立时闭上了嘴巴。   那小小一株凤尾草,在他眼中,却直如魔鬼一般。虽被婆子架着,却也尽力将头颈往后缩,显是想离那凤尾草远点。   此时刘大夫已是摸上了云姨娘的脉,那几根手指一搭上她的腕子,她便立时静了下来,便如放弃了反抗一般。   徐丘松不由屏住呼吸,半晌,才问道:“刘大夫,这……如何?”   “这位姨娘,好似接触了什么厉害之物,导致外邪内侵。”刘大夫道:“这般症候时有轻重,严重时或可致命,轻微时却可自愈,全看接触那物的剂量大小了。此症依人、依量,表现各有不同。这位姨娘该只是少量接触,倒是不妨事。便不用药,过得十几日,这些症状也能消退。”   “还请大夫再看看我大姐,又是何症状?”   刘大夫把过徐锦华的脉后,却是有些迟疑:“这位小姐,好似与那位姨娘一个症候,可这……这脉象却似已经痊愈。”刘大夫疑惑的偏过头去。   “敢问刘大夫,若是有一姓之人,皆对同一样东西出现这般症状,又是何故?”   “那该是家族血脉之故。这血脉相承之事极为神奇,在下才疏学浅,倒不敢断言。”   “若是一家之中,从无此症,却突地出现这番症状,又恰与那姓之人通婚,该做何解?”徐锦瑟继续问道。   “这自然是一脉相承之事了。”刘大夫道:“此症若牵涉到血脉之事,便不分男女,皆可带入后世子孙之中。这家既然与那姓人通婚,所出后代染了此症,也不足为奇。”   “若这染病之人,与那姓人并无血缘关系呢?”徐锦瑟又道。   “那怎么可能!”刘大夫惊道:“这又不是话本子,巧合到这个地步,倒能说是老天作弄了!”   话至此处,已无需再多言。   徐丘松也没心思与大夫客套,只略敷衍了几句便要送客。   不曾想,那刘大夫临出门前,却连连回头,竟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丘松只当他惦记着那制药之人,只摆了摆手,叫下人送客。   徐锦瑟却突地开口,“刘大夫,可是有话要说?”   刘大夫登时顿住了脚步,只面上还有些迟疑,“这、这……在下有一言不知当将不当讲。”   “大夫尽管说便是。”   “我刚刚诊脉,这位、这位姨娘,好似……并未怀孕呐。”   徐丘松倏地抬头!   “你说什么!”   他神情太过狰狞,刘大夫被吓得猛一哆嗦,才讷讷道:“这,这位姨娘,并不是滑脉……”   此情此景,与片刻之前,在张姨娘处何其相像!   徐丘松猛地回头,瞪向云姨娘! 第117章 前缘   却不料还未待他发作,一声高亢的尖叫忒地响起!   ——衣衫不整的张姨娘竟嚎叫着从屋外冲了进来,向着云姨娘便撞了过去!   “这是作甚!快拉住她!”   徐丘松立即叫道!   张姨娘可不是云姨娘,那些婆子可不会犹豫,立即上前将她按了住。   张姨娘却仿佛疯了一般不断嚎叫,挣扎着要往云姨娘处冲!   徐丘松爆喝一声:“张氏!你待做甚!”   张姨娘突地转头,直看向他,那癫狂姿态中竟有几分惊惶。   “老爷!老爷!”她突地尖叫起来:“我没有假孕!没有!都是这这贱人害我!是这贱人害我!”   她说着,还待往云姨娘处扑,被几个婆子牢牢架着,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狂乱地喊道:“老爷,我没有假孕!我只不过、只不过是偷喝了她一碗安胎药——”   徐丘松倏地抬头,面上神情冷峻无比!此番事情早已涉及府中阴私,他立时便叫婆子将刘大夫送了出去。   张姨娘还在哭诉,“我只是听着人说,云姨娘的安胎药里,有能驻颜延寿冰莲,就偷着喝了一碗,没曾想、没曾想——”   说到此处,她突地崩溃一般哭喊起来,“云姨娘才是假孕!她才是假孕!她的安胎药里动过手脚!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云姨娘自查出身孕后便日日不断安胎药,直到头三个月过后,才渐歇停了。   若真是那药有问题——   曲姨娘看到他面上阴晴不定,朝抓着张姨娘婆子使了个眼神,那婆子假做不经意般手上力道一松,张姨娘霎时挣脱了开去!直扑像被婆子架住的云姨娘!   “贱人!都是你害我!”张姨娘尖叫着,疯了一般朝她拳打脚踢起来!   看到这番场面,云贺哪里还忍得住!便连凤尾草都顾不得,想冲到云姨娘身边!   然而钳住他的婆子没有徐丘松命令,谁都不敢松手,硬是拉住了他!便是这般,几个婆子都被云贺带得往前踉跄了几步。   他看着张姨娘对云姨娘不断踢打,几欲目眦尽裂,大吼道:“住手!”   可这屋里哪有人会听他的?云贺吼了几声,无人应答,那声音竟渐成哀求。   “徐兄、徐兄!快叫她们住手!小妹好歹于你多年夫妻,若不是你早有妻室,她才是这徐家的女主人,你如何能看得人如此辱她!”   此话不知说中何处,竟真打动了徐丘松。   他沉声道:“住手!还不给我拉住她!疯疯癫癫地!像什么样子!”   几个婆子才七手八脚地将她拉了开来。张姨娘疯了一般狂嚎起来,曲姨娘瞧着徐丘松紧皱的眉头,赶紧叫人拿帕子堵了她的嘴,这才安静下来,只喉间还不断发出“呜呜”的闷吼之声。   云姨娘被婆子架着,对这一番踢打几无还手之力。张姨娘一被拉开,她便无力地垂下头来。若不是被两旁的婆子架着,早便委顿在地了。   只张姨娘刚刚退开,一个软塌塌的东西却突地掉落在她脚边。   那是个微微凸起的软枕,连着两条系带散落在地上。再看云姨娘原本微凸的小腹,已然平坦下来。   徐丘松一个箭步上前,拾起了那软枕。   那东西刚从云姨娘身上落下,还沾染着几分人体的温度。   徐丘松拿着它,只觉这点温度像是烈火一般,从手掌一直灼烧到心头!   他再忍不住,厉声喝道:“这便是那孩子?这就是你给我怀的孩子!?”   云姨娘动也未动,只垂着头并无应答。鬓边发丝垂下,将她的脸孔遮得严严实实。   这般态度,直如火上浇油一般,叫徐丘松暴跳如雷!   他猛地将那软枕甩向云姨娘胸口,怒道:“云湘君!我真是看错了你!”   “你!你!徐锦华她,是你的女儿才对吧!十多年前你便如此包藏祸心,这些年间,还不知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徐丘松纳你进门,简直家门不幸!”   “徐丘松!”云贺突地吼道:“什么叫做家门不幸!当年若不是你骗婚在先,我云家怎会将小妹嫁与你!你当日可是将她当成正房太太迎进门的!”   曲姨娘不由瞪大了眼,这般事情,连她都是头一次听说!   云贺道:“你当日假作丧妻,我云家才允了婚,却不料你那安平侯府出身的正妻根本没事!你这丧德的,竟叫小妹做了妾氏!徐丘松!你这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丧良败德的畜生!若不是当年我父糊涂,怎会叫小妹就这么跟了你去!你对不起我们云家!对不起小妹!现在竟还如此对她!你的良心呢——”   云贺这一番怒吼,是彻彻底底的撕破了脸去!   徐丘松被说得面上无光,便连那暴怒之情都弱了几分。   此事却是一桩公案。当初徐丘松与魏氏新婚燕尔,却正遇时局动荡,在乱军之中失散了去。   徐丘松逃难途中被还是云家小姐的云湘君所救,与其日久生情,加之当时世道混乱、□□频发,与京城通讯断绝,便索性瞒下了已婚之事,充作未婚之身,向云家太爷求娶了云小姐。   待到后来时局安定,徐家人找了来,才发现他竟在这偏远小县另娶了他人。   魏氏可是安平侯府嫡出的小姐,这般屈辱,不说他只是安国公府次子,便是世子做出这等事情,魏家也绝不会放过!   徐丘松跪求云家,将云湘君与他做妾,并保证此生虽无法将她扶正,心中却将永远予她平妻待遇。   云湘君自小便是家中掌上明珠,心高气傲,如何忍得这般贬妻为妾的羞辱?   当下便拿剪子抵了脖子,豁出命去也要致他个骗婚之罪!   倒是云老太爷,未料女婿竟是安国公府出身,竟起了投靠之心,着云老太太在云湘君面前一通哭求,好容易将她劝了下来。   自此之后,云贺再未见过那般的云湘君,仿佛一夕之间,她便从云家的大小姐,变成了安分守己、低眉顺目的云姨娘。   这般姿态,一做便是十几年……   只可惜,云老太爷算盘打得虽好,徐家纳了云湘君做妾,却根本不认这门亲,一场算计,最终落到了空处。   此事徐丘松到底理亏在先,叫云贺这番彻底叫破,不由气短起来。   徐锦瑟冷眼瞧着,她这位父亲此时竟有些软了下来,这般虚伪善变、是非不分,委实叫她瞧他不起!   只冷笑一声,上前道:“云二老爷所言,锦瑟听不大懂,但我倒想知道,既然大姐才是云姨娘亲生,我又身世为何?云姨娘当初是如何动手,叫母亲以为,大姐才是她的亲生骨肉?依你所言,便是父亲对她不起,母亲又有无辜?不过错信了她,竟至骨肉分离!云姨娘当年这般行事,便没想过今时会遭报应吗?”   此言甚重,云贺一时结舌,竟无以作答。   徐锦瑟话锋一转,继续道:“更何况,云姨娘今日指使司琴,盗走了凤尾草,分明便是陷我于不义、陷徐家于不义!这十几年间,她心中的怨恨,怕是没有一刻消减吧。”   没错,她便是刻意将这偷盗凤尾草之事栽在了云姨娘身上。徐锦华如何,那都是徐丘松的骨肉,便是真要惩罚,又能如何?云姨娘却不同了,一个偷天换日,敢将自己亲子换做正室之子的女人,此时故意毁了朝华长公主的赏赐,分明便是居心叵测!   依着徐丘松的性子,单是这凤尾草背后代表的朝华长公主,便不能叫他不在意!   此话果然正中徐丘松软肋,他蓦地一凛,面上神情立时冷硬起来!不管他心中对云姨娘那份微薄的愧疚有多真切,都抵不过他为着自己前途的考虑!   云湘君此行,分明便是要绝他的路!徐丘松何等自私之人,顷刻间便想明了这点!   看着云贺的眼神顿时不善了起来!   “云二老爷,今日之事乃是我徐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勿要多言!”他挥了挥手,冲着钳住云贺的婆子道:“还不送客!给我客客气气的,把云二老爷送到大门外头!”   几个婆子立时便扯了云贺要往外走,云贺大叫道:“放开我!徐丘松!你若对小妹不利,我云家绝不会放过你!”   “云贺!”徐丘松沉声道:“今日之事,若有半句走漏风声,别忘了,云湘君是我徐丘松的姨娘!”   “你——”云贺双目瞬间赤红!   徐丘松却毫不在乎,继续道:“你行动前,不妨先去问问你家老太爷,愿不愿意与我安国公府作对!”徐丘松最是明了,云老太爷这种人精,断不会为一个女儿得罪安国公府,不然当年也不会说服云湘君入府为妾了。   云贺显也知此事,竟无法驳斥,只口中哀嚎着“小妹、小妹啊——”被几个婆子架走,连声音都渐渐远了。   待到他的叫喊已听不清楚之时,云姨娘却突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曲姨娘抢先问道。   好歹也算一个府中相处了十几年,云湘君如此落魄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却不由在心中为她所做之事震惊。没想到这人不但不如面上那般温婉,竟还这般胆大妄为、心狠手辣!   徐锦秋可是大大得罪了徐锦华,云湘君怕是早已记恨上了她们母女。若不是今日事发,留了这么个人在背后算计,委实叫人后背发寒。   “哈哈、哈哈哈哈——”云姨娘一阵狂笑,突地抬起头来,一张面孔肿胀的变了形状,只那双眼睛还是往日轮廓。但此刻那双眼中满满,全是恶毒之色!   徐锦瑟心中立时浮现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云姨娘嗤笑一声,竟道:“大小姐便是我生的,那也是老爷的骨肉,你徐锦瑟不过是我随便抱来的弃婴、是个野种!你费尽心思设计这一切,不过是揭发了你是个野种的事实!你根本不是徐家人!你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   徐锦瑟心中一沉——她担心之事,果然发生了。   徐丘松立时转头看她,眼神古怪至极!   她张了张嘴,却觉喉间干涩无比,竟似不能发声一般。   可不待他有进一步动作,一个声音却突地从门外响起——“锦瑟小姐当然是老爷的骨肉!她是老奴当日亲手接生,绝不会错!”   众人齐齐回头,便见房门之外,徐锦瑟的奶娘刘妈妈正高声喝道。   在她身后,鸿雁悄悄朝徐锦瑟拱了拱手——幸不辱命。   来得正是时候!   徐锦瑟几不可见的勾起嘴角。 第118章 惊骇   今日之事,在她从赏梅宴上,捧回这凤尾草之事,便已悄然开始布局。   这些时日,因着这凤尾草,徐丘松对她的态度多有改变,她便也时常捧着凤尾草在徐锦华面前招摇。只撩拨得,徐锦华看凤尾草的目光都快冒了火出来。   直至曲姨娘派人来给她传话,说徐丘松有意嫁女入魏府时,她便知晓,云姨娘同前世一般,存了将她嫁到魏家之心。只阴错阳差,被曲姨娘从中挑拨,倒将此时栽到了徐锦冉身上。   她特特叫鸿雁将此事透露给李姨娘,将此事闹将开来,再在救场之时,悄悄叫鸿雁想法子引徐锦华看到,便是断定了徐锦华定要忍耐不住,想对凤尾草下手了。   今日张姨娘摔倒的消息一出,她便觉时机到了,故意带走了荷香,又叫鸿雁离开,使得自己屋中空无一人,还特特虚掩了门户,赌得便是徐锦华按耐不住,会趁机对凤尾草下手!   而徐锦华果不负她的期望,迫不及待的便动了手。   徐锦瑟微微敛目,看着被鸿雁扶着走进门内的刘妈妈。   在离房之时,她便吩咐了鸿雁离府,去晏庭曜处,将刘妈妈接出来。   为着便是关键时刻,能得刘妈妈这句。   而鸿雁,显是做得更好——张姨娘能来此大闹,怕也是她做下手脚,调开了看守的婆子。   而此时,她带了刘妈妈过来,时机挑得不早不晚,简直堪称绝妙。   刘妈妈这话一出,便连徐丘松都窒了一窒。这番跌宕,险些叫他喘不过气来,不由问道:“你、你所言可真?”   刘妈妈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却听云姨娘突地尖叫一声,“你这老奴!是不是老糊涂了!如此信口开河!徐锦瑟分明是我胡乱抱来的弃婴!她拿了多少银两收买你,倒叫你编出这般谎话!”   “老奴所言,句句属实!”   “当日在那破庙之中,老奴亲手为姨娘与夫人接生,是亲眼见着夫人将锦瑟小姐产下的!只是老奴被姨娘给的钱财迷了心窍,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生的孩子与夫人换了过来,却不敢吱声。”   刘妈妈倒头朝徐丘松拜了下去,“老奴有罪,云姨娘几次三番想将老奴灭口,老奴连连死里逃生,这才大彻大悟,决心揭破真相。还求老爷从轻发落。”   刘妈妈的语调有种诡异的平静,叫众人不由打了个冷颤。   “胡说!她胡说!全都是她胡说的——”云姨娘竭力嘶喊起来!按着她的婆子几番用力,才没叫她挣脱开来。   荷香担忧的看向徐锦瑟,她万万没想过,姨娘她、她竟会不是小姐的生母,而小姐却是、却是夫人所生?   若这一切是真,那小姐的处境,该是多么艰难呐——   徐锦瑟却似没接收到荷香的担忧一般,直走上前,问道:“刘妈妈,你说云姨娘想将你灭口。你在我身边多年都平安无事,怎地突然会遭灭口?”   刘妈妈猛地抬头,“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儿被人设计,欠了赌债!为了银子,老奴被逼无奈,只得用此时要挟于她。可她、可她不但要我加害二小姐,事后还叫人将我推入湖中!”   说到此处,似是勾起了刘妈妈的伤心处,她双目泛泪,直道:“待到清醒之事,我怕丢了性命,便不敢再府中多留,趁着无人注意逃了出去。不想、不想她!”   刘妈妈转头、瞪着云姨娘,咬牙道:“她竟这样都不肯放过我!派了人追杀于我,倒连累得我那老头子和儿子,都、都……后来老奴再入徐府,只能靠着装疯卖傻,才逃得一命。”   说到此处,她已是哽咽不能语。   众人却是齐齐倒吸口冷气,□□,这、这岂是一介妇人所为?   云姨娘竟这般心狠手辣,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你胡说!胡说——”云姨娘尖叫道:“你这个无耻老奴,我一深宅妇人,哪里能找得到人追杀于你!你到底收了多少好处,竟编排出如此荒谬之事!”   可到了此时,她的言语已无法动摇众人的惊惧之心,盖因刘妈妈险些落水丧命、夫子俱亡之事太过惨烈,又岂是她三言两语能够掩盖得住?   众人已然无法相信她的言语。   又听刘妈妈泣道:“当日云姨娘叫老奴将一碗滚烫的甜汤浇在小姐身上,我却失了手,这是报应呐!也幸得如此,才叫云湘君的阴谋再不能得逞!”   她朝徐锦瑟重重磕了个头,“二小姐,不,大小姐洪福齐天,老奴有证据可以证明,您确是夫人亲生!”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震,曲姨娘更是失声道:“什么证据?”   “小姐的胸口,有一处花瓣形状的胎记!”刘妈妈大声道:“那日破庙之中,仅有我们三人,但当日老奴为夫人接生,夫人是醒过来,看了小姐一眼后才昏迷过去的!夫人见过这处胎记,此事一问便知,绝无作假的余地!”   “那个时侯,两位小姐刚刚出生,若是动了手脚去除胎记怕是弄巧成拙、反叫夫人发现。云湘君一向谨慎,只在她亲子胸口掐出了痕迹,伪做淤痕。夫人体虚,又信重于她,竟这般被她糊弄过去。”刘妈妈抹了抹眼泪,继续道:“后老奴成了小姐的奶娘,受云湘君之托,从不敢让她的胎记现于人前。提心吊胆多年,终得我那儿子出息,将我接出府去养老。我以为终于脱离了这一切,不想却——”   提到早逝的儿子,刘妈妈的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滑,“这都是报应、报应呐——”   “我夫婿儿子都叫你害死,我一个糟老婆子,还怕什么!云湘君,你做下这些事情,也到了该遭报应的时候了!”   刘妈妈狠狠看了云姨娘一眼,长泣一声,竟膝行上前,跪在徐丘松身畔不住磕头,“小姐确是夫人所生,绝不是什么弃婴野种,此事着夫人一问便知,求老爷明察啊——”   正室与姨娘之女竟被如此调换,叫个庶出之女冒做嫡长被教养了十几年,竟无人发现!   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便是徐丘松都惊骇莫名,一时竟不能言语。   可就在此时,一个颤抖的声音突地响起,“你……你、你刚刚所言,可是、可是属实?”   众人齐齐抬头,惊见魏氏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   此刻她面白若纸,整个人几乎都倚在林妈妈身上,几欲昏厥一般。   面对魏氏质问,刘妈妈却似没听到一般,只垂着头,不断呢喃着:“小姐确是夫人所生,确是夫人所生呐——”   那细如蚊呐般的声音,落入魏氏耳中,直似晴天霹雳一般!她忍不住想要后退,却因着体虚,几乎是踉跄着倒入林妈妈怀中!   林妈妈立时扶住了她,抬头怒视屋中的云姨娘!   这一日府中诸多事情,徐丘松纳妾、张姨娘摔跤、又闹出假孕之事,接着徐锦华突兀病重,终究瞒不下去,被人禀到了魏氏面前。   魏氏一听徐锦华病重,竟不顾病体挣扎着下床,要来查看。这一路几乎是叫林妈妈半扶半抱着,才走了来。   不想刚一走近,连房门都没迈进,便听得刘妈妈的话。魏氏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厥了过去。   云姨娘却是骤然抬头。   自刘妈妈说出胎记之事时,她似是知道事情再无辩驳余地一般,突地安静了下来,此刻见着林妈妈的眼神,竟是神经质般的笑了起来。   沙哑粗噶的声音、配上她那红肿变形的脸庞,直将林妈妈骇得打了个哆嗦,脱口道:“你、你待作甚!”   话一出口,便觉魏氏的身体一僵,待再看她,便见她面露凄然,嘴唇微启、却是不住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妈妈伺候魏氏多年,哪见过她这般模样,不由心中绞痛,冲云姨娘喝道:“云氏!你竟做出此等分离骨肉、丧尽天良的事情!这么多年,夫人待你不薄呐——”   “呵呵,不薄?哪个要她来假惺惺的待我不薄?”   “魏湘珺,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端着你那正室夫人的架子吗?”云姨娘怪笑一声,心知大势已去,终不再遍布,却是直呼起了魏氏姓名,“同是嫁人,你便做正妻,我却要被骗做妾氏,只不过因为你那安平侯府的出身!便要叫我的女儿一辈子都是庶出、一辈子都要低人一头!这却是何道理!我不服、不服!今日锦华得到的一切,不过是她应得的罢了!你替我养了十几年女儿,我倒确实该谢你一声!”   “湘珺湘珺、你便连名字,都要同我一样!哈哈、哈哈哈哈——”云姨娘说罢,疯狂大笑起来。   魏氏再料不到,竟会听到如此强词夺理、颠倒是非之言,她一口气息哽在喉中,险些喘不上来。林妈妈赶紧扶住她,不住按着她胸口顺气。   魏氏这般反应,哪个还能不知,刘妈妈所言确实为真。   “云湘君!你简直丧心病狂!”   回应徐丘松的,是一串呕哑嘲哳的大笑。仿佛要将这些年的愤懑怨恨都发泄出来一般,那笑声久久不停,叫所有人心生寒意。   突地,那笑声戛然而止,云姨娘抬起头来,冰冷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了魏氏身上!   “魏湘珺,我云湘君除了出身,哪里不如你!”她扯出一抹冷笑,不怀好意地道:“你以为如今我输了吗!哈哈哈哈哈哈我不会输!永远不会!我的女儿,得你安平侯府的小姐教养多年,早已是才貌出众!可你的女儿——”   她的视线在徐锦瑟身上掠过,那满满的恶意,几乎叫人毛骨悚然。   “——你的女儿得我十几年教养,从根子上,已经烂了!救不过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此言直如利刃贯胸一般,魏氏胸中一阵剧痛,险些委顿在地。   云姨娘等得便是此刻!   她奋力一挣,也不知使得何种身法,竟从几个婆子手中脱了出来,直冲着魏氏冲了过去!   鸿雁眼尖,立时瞧见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不由大叫一声:“小心!”   几步扑了上去,护住徐锦瑟!   林妈妈心中一紧,竟瞬间爆发,以她这年龄不可能有的迅捷,将魏氏挡在了身后!   只谁都没有料到,云姨娘的目标,既不是徐锦瑟、也不是魏氏——却是徐丘松!   奔跑间,她将那瓶中之物洒满全身,遽然撞翻烛台!那火星子一撩到她身上,竟如火上浇油一般,猛地蹿起!   几乎是眨眼之间,云姨娘整个人便成了一团火球!向徐丘松直冲而去! 第119章 变故   自魏氏进门,云姨娘的眼中,便只有她一个人!   似乎她所有的愤懑、所有的怨恨,都是冲着魏氏而去!   可所有人都忘了,她会落得如此下场,却是源自徐丘松的一场欺骗!   因而当云姨娘朝他冲去之时,竟是无人反应得过来!   徐丘松哪里料到竟有这番变故!眼见着那一团燃着火焰的人影朝自己冲来,避无可避之下,竟下意识地拉住了离他最近的曲姨娘,便要挡在身前!   不想跪在他身畔的刘妈妈面对陷入疯狂的云姨娘竟是不闪不避,这一拉之下,曲姨娘被刘妈妈的身体绊住,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倒,直撞上徐丘松!   这一下,竟将他撞得翻倒在地,也叫云姨娘的冲刺落到了空处!   便是这么一个瞬间的缓冲,徐丘松终于反应过来,高声道:“还不快给我把她叉住!”   魏氏与林妈妈前来时,深觉张姨娘摔倒与徐锦华急病赶在一处太过蹊跷,因而带了几个手持棍棒的粗壮婆子前来,为着便是若真查出有人图谋不轨,便立时处置了。   不想此时这些人倒成了徐丘松的救命稻草。   随他一声令下,几个婆子齐齐冲上来,使了那长长的棍棒,顶在云姨娘身上,将她叉了住,直直抵在了墙上!   那火油本就是爆裂之物,一经燃烧便如燎原烈火一般,眨眼间便将云姨娘烧成了个火人!   这般痛苦之下的冲撞,本就是孤注一掷,如今被这些婆子阻了,她哪里还有力气挣脱?只看着徐丘松跌在地上,一副险死还生的模样,竟忍不住张开口,发出疯狂的嚎叫!   她的喉管早已被烈焰灼伤,那充斥着绝望、不甘、愤怒与仇恨的撕裂叫声,浑不似人声,直如地狱中恶鬼的咆哮一般!叫人闻之悚然!   那火焰业已燎到她的脸上,整张脸的皮肤都在火焰中膨胀、扭曲,眨眼间便已不似人形!   叉着她的婆子忍不住扭过脸去,不敢再看这可怖的景象!   只那刺鼻的火油味道,混着皮肉烧焦的可怕味道一起冲入鼻中,直如梦魇一般,叫人无处可躲。   那火油霸道无比,短短几息之间,那可怕的叫声便低了下来,变成黯哑的呜咽,直至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烈焰之中,云姨娘身形已经开始佝偻弯曲,她的全身都被炽烈火焰包围,已是看不清模样了。   徐锦瑟直直看着这犹如噩梦般的恐怖景象,这一刻,便连自己都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她曾以为待到真相大白之日,她的心中该是充斥着大仇得报的喜悦,却不想此时见着云姨娘这般惨烈的自食恶果,心中却有种近乎空虚的怅然……   这……便是曾养育了她十多、害她骨肉分离,还处处算计于她、甚至害了她性命的姨娘!   只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徐锦瑟在心中轻叹一声,微微闭起了眼睛。不管前世云姨娘如何设计、今生如何陷害于她,此时都将在这一把火中,化为灰烬。   人死如灯灭,她与云姨娘的恩怨,自此,便是终结了。   想到此处,心中竟骤然一轻,似是压在心头两世的包袱,终于得以卸下。   徐锦瑟长出口气。   只心头却还有些疑惑难以释怀——云姨娘竟用了如此惨烈的方式报复徐丘松,叫人不由想起用同样方式自尽的谷妈妈。   现下看来,谷妈妈背后当是云姨娘无误了。   可……她的火油是从何而来的?   能有这般骇人的燃烧力,分明不是平日唾手可得的火油,而是那专用于战事的猛火油。   云姨娘一内宅妇人,该是如何拿到这猛火油的?只现下云姨娘已是这般,这些许的疑惑,也许已无甚用处了。这年头也只在徐锦瑟脑海中掠过一瞬,便不再纠结。   另一旁,有了那几个婆子制住云姨娘,徐丘松终于得了机会,从地上爬起。   曲姨娘揉着脚腕子,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只她没料到,一只手突地伸到眼前。   抬头看去,却是刚刚站起的徐丘松俯下身子,朝她伸出了手。   “没事吧?”再仔细看去,发现他眉眼间,竟是温和了不少。   曲姨娘何等伶俐之人,心思电转间便明白,徐丘松怕是将她绊倒推他那下,当做自己舍身救人了。   ——如此“救命之恩”的机会,怎能错过!   曲姨娘当下便抓了他的手,一脸担忧道:“老爷你没事吧,可吓死妾身了!”   这二人多年夫妻,眼见着现下竟有些不合时宜的你侬我侬之态,不想一声惊叫突地响起!曲姨娘下意识地回头,便见原先跪在徐丘松旁边的刘妈妈不知何时竟站了起来。   她一脸惶恐地看着那团燃烧的火球,突地崩溃般大叫出声:“火啊!火啊!快跑、快跑!我有钱!有钱!放了他、放了他——”   一边叫着,一边朝门口跑去。诸人都被云姨娘之事震撼得难以回神,竟无人拦她,叫她就这么跑了出去。   这般姿态,怎么看不像个正常人呐。   曲姨娘正疑惑间,便听徐锦瑟轻声说道:“刘妈妈,并未恢复记忆。”   曲姨娘猛地倒抽口气!   刘妈妈并未恢复记忆,便是、便是说——   这位二小姐,竟是利用失忆的刘妈妈,诈出了当年所有的真相吗?   对上曲姨娘的视线,徐锦瑟不由挑了挑眉头。   没错,她确实是在诈云姨娘。   刘妈妈尚未恢复,而她已等不下去!   那番说辞,全然是她凭着手中线索猜测而出!   当日刘妈妈在枕中留下写着“鸿月当空,菩提座前”的纸条,想必便是给云姨娘看的。至于那胎记之事,便更是自己揣测。   云姨娘既然想方设法都要毁掉自己身上的胎记,便说明这胎记乃是关系她身世的一条重要线索。魏氏当日究竟有没有发现她身上的胎记,已是无人知晓。但由刘妈妈说出此话,正截断了云姨娘退路,果叫她诈出了真相!   这还要感谢晏庭曜,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竟真叫刘妈妈记下了这大段说辞与动作。只那伪做淤痕之事,却是她备好的说辞中未有的。也不知是晏庭曜擅自加上的,还是刘妈妈真的忆起了什么。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场豪赌——到底是她赢了!   相通此节,曲姨娘也是暗暗心惊——敢行此险事,这般胆识、智勇,实乃常人所不能及。   现下有了云湘君的态度为证,刘妈妈恢没恢复记忆,全然无足轻重了!   这位二小姐,确是夫人亲女无意了!   不,也许,马上便该改口,叫大小姐了。   想到此处,她下意识地转头,竟依稀觉着,那火光之中,已然看不出人形的云湘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画面太过可怖,曲姨娘只看了一眼,便立即调转视线,心中竟不断念叨“阿弥陀佛”。   云湘君性烈至此,简直太过可怕,她从前不知自己竟是在和这种人物争宠斗艳,如今想来,自己能平安至今,委实该算幸运。   只不过,另一个人……就……   曲姨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魏氏。   魏氏本就体弱,今晚拖着病体前来,又叫云姨娘着意激了一番,再见这一场惨烈画面,此时便连林妈妈都架不住了。   只如此时刻,她如何能倒下?魏氏握住胸前衣襟,用力吸了几口气,扶着林妈妈,缓缓站了起来。   她先是看了一眼那被几个婆子叉在墙上、已全然扭曲变形的云姨娘。接着,视线在徐锦华与徐锦瑟间摇摆不定,眼中竟隐隐泛起泪光,微微启了唇,却似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见她这般,徐锦瑟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朝她迈出一步。   便在此时,也不知是被云姨娘的嚎叫还是刘妈妈的叫嚷惊动,床榻之上,一直昏迷的徐锦华发出一声嘤咛,竟是张开了眼睛。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床帐,待得几息之后,才猛地坐起!   此时她脸上肿胀已消退得差不多,红肿褪去、露出苍白的皮肤,愈发显出了脸颊上的疤痕。   徐锦华毁容一事,阖府都瞒着魏氏,故而她竟是头一次见着徐锦华这副模样,不由心中一痛,脱口道:“锦华,你……疼吗?”   这声音引起了徐锦华的注意,她猛地偏头,却正瞧见了人群之中的徐锦瑟!   火光映照下,徐锦瑟的身形仿佛嵌上了一层金色光晕,而她身畔的荷香——正抱着那盆万恶的凤尾草!   徐锦瑟却是看到,在她坐起之时,只剩最后一口气息的云姨娘眼中骤然绽放光彩,已经瞧不出形状的嘴唇好似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叫她回头,再看最后一眼。   只徐锦华醒来,便直盯住了自己,连半分眼神都不曾分去。   云姨娘眼中最后一点光彩逐渐泯灭,彻彻底底地没了声息……   也不知她早知有今天的下场,会不会后悔自己从前所为……   徐锦华却是半点不觉,只直直盯着徐锦瑟,那眼神从茫然到凝聚,像是突地认出了徐锦瑟般,倏地——现出两点凶恶光芒! 第120章 设计   此时,众人皆被云姨娘所为震慑了心神,兀自不能平静,但徐锦华眼中那凶光却忒地明显。魏氏乍一看见,竟有些愕然。   谁都没料到,徐锦华竟会在此时醒来。徐丘松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还被叉在墙上的云姨娘,只约略瞧见火光中一团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焦黑,便立即移开了视线。   不想徐锦华竟突地翻身下床,朝着荷香手中的凤尾草冲去!   荷香惊呼一声,连忙护住凤尾草闪开。   却不想她只是虚晃一下,转身便朝徐锦瑟扑去!一手高高扬起,竟是不知从何处拿到了一枚金簪,朝着徐锦瑟刺下!   鸿雁立时上前,去突见徐锦瑟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动作霎时迟疑了一瞬。   便是这一瞬之间,徐锦华已然冲到眼前!那金簪锐利的尖头反射着身后的火光,竟显得刺眼无比。   徐锦瑟微微侧身,用右边肩膀迎了上去。   眼见着那金簪挥舞而下,徐锦瑟□□在外的皮肤几乎已经感受到了那种金属的锐利!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温热的身体突然横地冲来,将她整个人圈入怀中,用自己的背脊迎向了那锐利金簪!   ——是!是魏氏!   如此紧要关头,病弱的魏氏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挡在了徐锦瑟身前!   徐锦瑟瞳孔猛地一缩,惊叫道:“鸿雁!”   鸿雁再无迟疑,飞身上前,扬起手刀,劈飞了徐锦华手中金簪,双臂一旋,将她手臂反剪,按倒在地。   徐锦瑟连忙抱住魏氏,慌乱叫道:“母亲!母亲!你、你没事吧!”   魏氏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只觉刚刚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消失殆尽,双膝一软,便要栽倒在地。   徐锦瑟连忙撑住了她。   林妈妈急步上前,慌张道:“夫人!”   那一个瞬间,便是她这个身体健壮的人都不可能冲到徐锦瑟身前。可先前连站都几乎站不住的魏氏却做到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母女连心?   徐锦瑟撑着她温热的身体,只觉那温度从身体相触的地方一直熨帖到了心头,让自己内心深处,某个一直苍凉的地方,头一次染上了温度。   ——前世今生,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般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将她护在怀中……   这、这就是母亲吗?这才是母亲吗?   徐锦瑟眼眶一阵湿热,一阵哽咽涌入喉间,带来陌生的酸楚。   只她毕竟年幼,尚难独自撑住魏氏,只得将魏氏交于林妈妈。   魏氏此时已然脱力,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倒在林妈妈怀里。   就在魏氏的身体彻底离开之时,徐锦瑟忍不住蜷了蜷指尖,竟有些留恋她身上的温度。   便在此时徐锦华突地怒吼出声:“徐锦瑟!放开母亲!你这个贱人,有什么资格碰她!”   这声音猛地将徐锦瑟神智唤回,是了,现在还不是沉溺在这种软弱情绪中的时候,她,还有徐锦华要解决。徐锦瑟微微眯了眯眼。   不想此时徐丘松几步上前,一个巴掌扇在徐锦华脸上,“逆女!你在胡说什么!”   徐锦华猛地抬头,直看向徐丘松,那眼神竟似疯了一般。   这个瞬间,在徐丘松眼中,她的脸竟与云姨娘重叠起来,竟忍不住后退一步,才道:“你、胡说什么!那是你、你姐姐!”   话到口边,才突地惊觉,徐锦瑟才是自己真正的嫡长女,徐锦华、徐锦华才是云姨娘所出……   可这声“姐姐”,倒似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叫她突地大叫起来!   这声音叫魏氏微微转头,看着她疯狂的模样,嘴唇颤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林妈妈连忙问:“夫人,您想说什么?”   魏氏的嘴唇颤了几颤,却仍是无法出声,失望的阖上眼睛。   徐锦瑟深吸口气,在徐锦华面前站定,轻声道:“妹妹,大家,都知道了。”   她并没有言明大家知道了何事,徐锦华却猛地抬头,只见火光之下,徐锦瑟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刺眼无比!   惶恐、惊惧、愤怒、嫉妒、怨恨!诸般情绪如飓风般席卷而上,在徐锦华脑中搅作一团,她再忍不住咆哮出声!   “徐锦瑟!你这个贱人!贱人!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我猜是徐家嫡女!我才是!你这贱人就不该被生出来!都怪那个没用的女人,为什么没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掐死你!你该死!该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云姨娘换子之事,徐锦华早已知晓。   可她不但不歉疚,反将一切归咎于徐锦瑟的存在,对徐锦瑟产生了浓浓的怨恨!   这般心境,委实狭隘又毒辣!   “你、你这个逆女!”   徐丘松被气得险些仰倒,这般凶恶狠辣,直如那想要自己命的云湘君一般!   魏氏用力睁开眼,看着她凶恶的模样,眼中的失望俱化作一滴泪珠,沿着眼角滑下。   徐锦瑟心知,即便徐锦华不是魏氏亲女,到底被她当做女儿养育了十几年,这般深厚的感情,岂是一个真相、几句话语便能消弭的?   只有叫徐锦华的真面目大白于众人之前,叫魏氏、叫所有人都看到她心中的不堪,才能彻底斩断她日后的路,叫她再无依仗!   她垂下头,看着被鸿雁反剪双手按倒在地的徐锦华。   今日之后,她再不会是徐家的嫡长女!经此一闹,无论是魏氏、还是徐丘松谁都不会再对她有怜悯愧疚之心!   徐锦瑟微微转头,看向惊惶奔来的荷香手中那盆凤尾草。   徐锦华会失态至此,还要感谢这株绛色小草——作为碧绒草的异变,凤尾草的花粉,有极其轻微的致幻作用。   这般剂量,对常人来说几乎无碍,但对凤尾草敏感至极的云家人却……   如此说来,真的要感谢朝华长公主,将这盆如此珍贵的凤尾草,赐予了她。   徐锦瑟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露出惊慌之色,冲徐丘松道:“父亲,大姐、这、二妹,她这是、这是……”   “二小姐,这般、这般模样,怕是疯了啊!”曲姨娘不知何时站到了徐丘松身边,适时接过了话头。   “疯了?”   徐丘松看着还在不断嘶吼的徐锦华,那没有遮盖的疤痕覆盖在扭曲的脸颊上,显得狰狞无比。她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恶毒,竟是开始诅咒了起来!   徐丘松看着这样的徐锦华,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厌恶!不愧是亲生母女,简直全然遗传了她母亲自私残酷!   思及那疯狂到想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云湘君,只觉往日恩爱都化作索命厉鬼、封喉□□一般,单是回想,便欲择人而噬!   他心中对这个往日疼宠的女儿再无半点怜惜,立时吩咐道:“大、二小姐神志不清,赶紧将她——”   说到此处,突地想起那边墙上还在燃烧的云姨娘,顿时转了口风,“将她带去后罩房看管起来!”   两个婆子立时应声而来。   鸿雁放开制住徐锦华的双手,不想徐锦华猛地往前一窜,竟险些扑到徐锦瑟身上!   两个婆子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扭住了她的胳膊。   曲姨娘扑上前来,拉住徐丘松惊呼道:“老爷、老爷没事吧。”   徐丘松尚不明所以,便见她松了口气般地道:“可吓死我了。”   “这是怎的?”   “是我想岔了,”曲姨娘抚着胸口,衣服惊吓过度的模样,“先前二小姐那副模样,竟叫我看岔了眼,还以为是云湘君,这便吓破了胆,还以为她也要对老爷不利。都是我没用,经不得吓。二小姐毕竟是老爷亲女,哪里会做这种事情呢。”   她这话听着是为徐锦华分辨,实则却是在添油加醋地挑拨。   徐丘松正心头对云姨娘的愤恨立时又燃了三分,看着徐锦华这模样更是心烦,立时便道:“还不赶紧带大小姐下去!”   两个婆子得了令,架起徐锦华便往外走去。   徐锦瑟提醒道:“父亲,还需为二妹请位大夫才是,这般癫狂之症,听说需要慢慢调理才能得好。”   徐丘松哪里还有心情计较这些,只摆了摆手,叫婆子按她的意思去做。   就在两个婆子架着徐锦华经过徐锦瑟身边时,徐锦瑟微微垂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妹,云姨娘为你做了那么多,如今她去了,你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吗?总算,也是你的亲娘啊。”   徐锦华猛地瞪大眼睛,竟鬼使神差一般地回头,正看到墙上那被几个婆子用棍棒顶住,已然快要烧成焦炭的火球!   她那癫狂的内心突地意识到了什么,再也忍不住地嚎叫起来!   只没叫几声,就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想是叫哪个善于体察上意的婆子堵了嘴。 第121章 残局   事已至此,徐丘松看了眼墙上那团还在燃烧的焦炭,再看被林妈妈费力揽在怀里动弹不得的魏氏,只觉一阵烦躁,竟一刻都不想再在这房中多待。   他吩咐了仆妇协助林妈妈将魏氏移走,又交代诸人今日之事切不可泄露分毫,又胡乱叮嘱了徐锦瑟几句,便带了曲姨娘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叫人将房中易燃之物尽数搬走,言道待火焰熄灭,便将此间封存,以后再不启用。   至于云姨娘的尸首如何处置,却是半句未提,想来至多一卷破席胡乱掩埋了。   依着他的性子,云湘君险些要了他的命,没将她挫骨扬灰便已是好的了,哪里还会考虑这许多?   她的这位父亲,委实自私到了极点。   徐锦瑟冷眼看着他携了曲姨娘同去,同林妈妈一道,将魏氏移回了房中。   主子们走了,仆妇们自然也跟了去,这屋中转瞬便空了下来,唯侍书还不知所措的跪在原地。   这一切变故几乎是眨眼之间,云姨娘中招、徐锦瑟身世成迷、刘妈妈现身、魏氏赶来……直到云姨娘惨死、徐锦华莫名行凶——   这接连发生的一切,简直跟做梦、不、便是做梦也没有如此离奇的事情。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地面,突地意识到,老爷与太太走前都没发话,那些婆子也俱都离开了,此刻这屋里除了那几个还叉住云姨娘不得离开的婆子外,便只剩她了。   这便是、这便是说……不处置她了?   侍书突地站起,那几个婆子只回头看了一眼,便不在理会与她。   侍书心中一喜,继而便是一阵后怕,刚刚那般凶险,她一个小小丫鬟,竟是卷入了徐家这般秘辛之中,幸而大小姐不知为何发起疯来,倒证实了自己所言非虚,故而、故而叫她逃得一命!   想通此节,侍书再不犹豫,朝着大门奔了过去!   待到终于跑出门,后背突地一阵寒凉,侍书这才发现,自己的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衫。   而在此时,徐锦瑟与林妈妈将魏氏带回房中安置好,又召了大夫前来。幸而先前徐丘松吩咐人多请几位大夫,此时正赶上一位前来,便正叫来为魏氏诊治。   那大夫把脉半晌,所得结果亦不过是魏氏体虚之际受了惊吓,引发了惊悸之症。   至于她多年顽疾,大夫也是无法,最后只略开了些安神之药。   经这一番折腾,魏氏早已昏睡过去,只手还抓着徐锦瑟的手不放。   她早就没了说话的力气,此番变故,竟是一句话都未及对徐锦瑟说,只趁着还能动弹时,拉了徐锦瑟的手不放。   那手没什么力气,还是徐锦瑟使上力气抓住,才没从手里脱出。   此刻她坐在塌边,看着魏氏苍白的脸庞,久久未动。   还是林妈妈瞧着不妥,上来劝道:“小姐,您也回屋歇着吧。这一晚上折腾得……夫人这会子睡过去了,您若是担心,明日再来也好。夫人一醒老奴便会着人通知您的。”   “也好。”徐锦瑟闻言,便站起了身子,将魏氏抓着她的那只手放进被中,又仔细掖了掖被角,才道:“那就劳烦林妈妈了。”   “小姐折煞老奴了。”   见她这般,林妈妈悄悄松了口气。   这二小姐突然变了大小姐,她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位小姐。好在小姐沉稳持重、行事有度,倒叫她这老婆子松了口气。   瞧着徐锦瑟离去的背影,林妈妈突然觉着,这位小姐的行事,真个同夫人年轻之时有几分相像,这也许便是血脉吧。   徐锦瑟一步一步走回房中,步履沉稳、分毫微乱。   待到入了房门,才几步踉跄,勉力抓住床帐,摔坐在床头。   “小姐!”荷香一急,连忙便要去扶,却叫鸿雁拉住了胳膊。   她回头看去,只见鸿雁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此时徐锦瑟并不愿被扰。   只得将那碎了盆的凤尾草小心摆在桌上,又留了壶热茶给徐锦瑟压惊,才与鸿雁一道退了出去。   待两个丫头出得门去,徐锦瑟才长长出了口气,无力地倒在床上。   一阵仿若从灵魂深处透出的酸软席卷了她的全身,徐锦瑟只觉身上的力气好似都消失殆尽,唯有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今日之事委实兵行险着,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她看似胜券在握,实则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如今尘埃落定,她终于能放下心来,理一理曾经发生的一切。   张姨娘摔倒之事,与曲姨娘和徐锦秋都不相干,该是出自徐锦华的手笔。   而徐锦华……徐锦华早便知道自己不是魏氏亲生,究其源头,该是与司琴提到的前年那场病症有关。   观云贺听闻前年徐锦华病重之事时的失态模样,想是前年,徐锦华不知在何处碰到了碧绒草,引发了病症,云姨娘从云贺处求得药来救了她一命,这才使得徐锦华得知了真相,同时由此对自己怨恨日深,乃至性格大变。   而此药想必是云氏家族的救命稻草兼不传之秘,所以出嫁女的云姨娘身上竟是没有。   依照刘大夫所言,此症轻重与个人体质和接触剂量俱都相关。   云贺、云湘君、徐锦华,观其三人症状,该是徐锦华最终、云贺次之,云湘君最轻,所以云家将她嫁入徐府竟会未将保命药丸予她。   而云贺与徐锦华发病后呼吸困难、昏迷不醒,云姨娘却能挣脱婆子的挟制,试图与徐丘松同归于尽,也正证明了这点。   徐锦华知晓身世之后,不思己过,反将一切缘由归在自己身上,怨恨日深。如今张姨娘眼见着便要得宠,又要产下幼子,她那狭隘的内心自然忍受不得,便着人趁着徐锦秋派人挑拨离间之事,往张姨娘门前泼了那片水。   张姨娘确实如她所愿滑倒,却没有落胎,反暴露了假孕一事。   此时倒是叫她肯定了先前的猜测——云姨娘的腹中,果是无子。   那张氏一介丫鬟出身,哪里有这般见识与魄力去行这假孕之事,倒是她当日叫鸿雁着意将云姨娘补药之事传入张氏耳中,不想竟真能有这番用处。   至于那玉佛寺中,谷妈妈一事,则定是出自云姨娘之手了。   可到底是何事能够逼迫得谷妈妈宁肯决绝自尽,也不吐露分毫?她们手中的猛火油又是从何而来?   她心中疑虑始终不得消除。   只此时多想无益,徐锦瑟长出口气。   今日之事纷繁芜乱,她便是想到了开头,却未预料到结局。   云姨娘、徐锦华……   害了她性命的两个人,如今再不能伤害她分毫。   而魏氏,她的亲娘,她终于、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徐锦瑟抬起手背,遮住眼睛,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下,没入鬓中。   如此长夜,她以为自己该心绪翻腾难以入眠,却不想没过多久便陷入黑甜的梦乡。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好似终于可以放下所有心事一般……   那些曾经的痛苦的愤怒的悲伤的不甘、那些痛彻心扉仇恨入骨的往事,终究随着那一簇火焰,焚烧殆尽……   ***   徐家后宅一场变故几欲地坼天崩,府中却盛筵酣畅,险些变成长夜之饮。   待到月上中天之时,徐锦程才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回返府中。   不想此时却闻听到此番变故,竟是忡怔到呆立当场。   他一个少年,哪里操持过后宅之事,加之云姨娘殁了、魏氏病重、徐丘松又不擅内务,此事便捂不住被人传了出去。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徐家几乎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倒叫徐丘松很长一段时间都羞于出门。   再说徐锦瑟之事,魏氏虽病重,病榻之上却坚持要将徐锦瑟认回名下。   因着是女儿,倒不需动族谱,只派人着安国公府并安平侯府通禀一番便是。   安国公府倒罢了,安平侯闻听自家女儿竟遭此委屈,当下写信斥责了徐丘松,安平侯夫人更是按耐不住,带了世子与世子夫人一同来探。   魏氏经了云姨娘那一场惊吓,几日间连床都起不来,便是母亲兄嫂皆来,都说不得话来。安平侯夫人见她虚弱至此,忍不住红了眼眶,叫徐锦瑟同世子夫人好一顿劝慰才止住泪水。   侯夫人拉了徐锦瑟的手,直赞这孩子行事有度,有魏氏风范。   魏氏虽无法言语,眼中却也流露出欣慰之色。   只时不时眼中却会掠过一丝黯然,徐锦瑟心知这是她仍无法放下徐锦华之故。   人非草木,此番徐锦华虽做出了逞凶之事,魏氏却到底养育了她十几年,这番纠葛,只能待时间慢慢磨平了。   好在魏氏心中一向分得清楚,想必过段时日,便能彻底放下。   倒是魏韵灵知道此事后,直拉着徐锦瑟不放,直叹不怪自己就是瞧着徐锦瑟顺眼,想是心里早就认出了徐锦瑟的身份。   徐丘松处却没有这般轻松了,世子对他连敲带打,好好告诫了一番。   安平侯府这番探望,充分表明了他们对这新认回的外孙女毫无芥蒂之意,倒叫徐锦瑟身价提了不少。   只他们为着认回亲人欣喜,有些人,却打起了其它主意……   安国公府内,安国公世子徐丘穆接了消息后,忍不住烦躁得来回踱步。   徐丘松家中发生这般荒唐之事,倒要连累他也跟着被人耻笑。   这个弟弟,从来就没叫他省过心,年少时……如今又这般,倒平白叫他牵连一番。   徐丘穆越想越是烦躁,恨不能从不认识徐丘松一般,不想世子夫人张氏一番话却叫他转忧为喜。   张氏言道:“老爷,此事或可是一丝转机。那徐锦华在赏梅宴上出了那般事端,早就成了弃子。如今徐锦瑟成了嫡女,可不就是天上落下来的好人选?且她是姨娘养大的,论起底子来就不足,日后更需倚着老爷才是……”   徐丘穆猛地抬头:“你是说——”   “便叫徐锦瑟替了徐锦华,入二皇子府为侧妃!”   几乎是同一时刻,二皇子府的大门前,一个中年儒士掀开了斗篷的兜帽,仰望门上牌匾。 第122章 诸事   半年后   朝华长公主府中静湖之上,两个少女湖心泛舟,有那侍女在一旁撑船,另一侍女从旁采下一朵莲花捧上。   清澈的露珠随她的动作在花间滚动,被一双素手收入杯中。   “郡主今日真个雅兴。”徐锦瑟坐在一旁,感受着身体随着小舟轻摆摇摇晃晃,颇为悠哉。   安平郡主白她一眼,“说了多少次了,私下叫我君儿就好。”   徐锦瑟但笑不语。   安平郡主也不强求,只道:“非是我雅兴,是母亲突地想尝尝这莲上露水泡的茶是什么滋味儿。反正要来泛舟,索性给她一起带回去。”   又接了几次,才有小半盏,安平郡主便耐不得了,挥挥手叫侍女拿下去,自去收集。   徐锦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是要给长公主,其实是郡主自个儿好奇了吧。   这半年以来,她藉着献花之名出入朝华长公主府,见着的多是安平郡主。   她同这位郡主倒真是性格相合,几次来往间,对彼此的观感都是不错,时日久了,倒真有几分闺中密友的味道了。   徐丘松纳妾之日的一场变故后,徐丘松同云氏一族算是彻底翻了脸,云贺几次上门求见不得,后来兴许是听说了云姨娘早已“病亡”之事,渐渐地,便不再来了。   只徐丘松却舍不得皇商魏家之利,仍旧与魏家往来,只撇开了中间人云贺罢了。   提到魏家,此间却另有件事情出乎徐锦瑟意料——便是那魏仲棋,竟不知何时对徐锦华情根深种。   却说魏仲棋当日对徐锦华一见倾心,后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终于确定了徐锦华身份乃是徐家嫡女,便不得不打消了心中的非分之想。   不想徐家发生了这样一番变故,魏仲棋听闻佳人由嫡转庶,生母病亡,心中怜惜之情大起,竟是顾不得父母家人劝阻,厚颜去了徐家求娶。为求佳人,更是瞒着家人应下了海贸之事,且连那魏氏女入长公主府之事都不再提及,只求能得佳人一顾。   此番痴心,倒叫徐丘松大吃一惊。   魏家得知此事自是大闹了一场,然事情已然做下,徐府千金自容不得魏家来挑拣,也只得随他。但心中对徐锦华却已有了症结。   魏仲棋只劝慰其母道,这徐家二小姐乃是夫人自小养大,一应教养均是嫡女所有,且与夫人母女之情深厚,比之嫡女也不差多少。若不是此番变故,魏家想得安平侯府出身的夫人教导出的嫡女简直天方夜谭,娶她回来,正是宜家宜室之举。   魏母这才勉强展颜。   魏遥却是险些气炸。   魏家搭上徐丘松,原是想借着徐锦瑟入长公主府之机,叫她随同而去。她自幼聪慧,早就存了鸿鹄之志,存了一试那泼天富贵之心。奈何出身商户,便连参选秀女都无资格,只得想法子另辟蹊径。   徐锦瑟得长公主青眼之事一出,她便知自己机会来了。   在这京城中,能得贵人青眼之人甚多,但如徐家这般与本家不甚亲密、分明出身京城却无甚根基、能以财帛打动的人家却不多。   魏遥想尽办法,才令家人意动,同意联系徐丘松,只为给她一搏之机。   为着这个,魏遥知晓朝华长公主偏爱花草,特特寻了几名老花匠请教,正觉这些时日所获良多,正寻思着待攀上长公主后,如何想法子得皇室子看中,却听闻兄长为了一己之私,竟将那入府机会换了求娶徐锦华之机!   不单叫自己一片心血白白浪费,还断了她的青云路!   魏遥气得险些吐血。   尤其是,徐锦瑟入府献花后,与安平郡主来往愈近,便更觉大好机会平白浪费,不单怨上魏仲棋,更恨上了素未谋面的徐锦华。   魏仲棋自觉对不起妹妹,自是百般劝慰,更言待徐锦华过门,有了徐家女为嫂,到时再求徐锦瑟牵线岂不更是便宜?   魏遥冷笑一声,“大哥可真是糊涂,待到嫂嫂过门,妹妹都年逾几何了?还得她牵线,只怕早不知嫁到哪个穷乡僻壤去了。如今徐锦瑟才是徐家嫡长女,待她出嫁,必是贵人之妻,哪里还会与商户女来往!”   魏仲棋只得讪讪赔笑。   魏遥又道:“大哥执意要娶那徐锦华,可知她在京中名声并不很好?且我听闻这位徐家小姐,面上似有损伤,兄长好其颜色,若她已然貌若无盐,又该如何?”   能获赏梅宴之邀的,尽是京中名门公子小姐,魏家出身商户,几乎无缘相交。因而当日之事流传虽广,却也只在世家之间,其余诸人只能听得那以讹传讹的版本。   魏遥自知此事,因而也不敢断定徐锦华容貌亏损,只瞧魏仲棋这般神魂颠倒,便知那徐家女姿态必定不凡。   魏仲棋闻听此言,全未当回事。他那日所见,徐锦华明眸皓齿、风采卓然,哪里有半分容颜损毁之相?只当魏遥因着心中不满,将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传言拿出来说嘴罢了。   他不擅伪装,这番姿态自是表露面上,叫魏遥更是气郁。   但毕竟是嫡亲兄长,便是怨恨又能如何?魏遥心中只将这账记在了徐锦华头上。   魏仲棋求娶徐锦华之事八字还没一撇,倒叫妹妹记恨上了她,也是始料未及。   徐锦瑟听闻此事后倒有瞬间诧异,未曾想隔着一世,魏仲棋到底还是看上了徐锦华。   安平郡主瞧她已然心不在焉,便叫侍女将小舟靠了岸,与徐锦瑟一同上岸。   她今日邀徐锦瑟过府只是闲谈,并无甚要事,只在徐锦瑟离府之事叫侍女送了盒糕点过去,并提及月中闻清慧将办场饮宴,欲邀她同去。   这般帖子,一向送去安国公府的,徐丘松与世子不睦,徐家女儿与安国公府的小姐们也不甚亲密,因而除了那场赏梅宴,徐锦瑟竟未参加过几次京中饮宴。   此番安平郡主递出邀约,便是有意带她入京中贵女圈了,徐锦瑟自不会不应。   待出了长公主府,便见门边早已备好车马,另有一批高头大马立在车前,马前手执缰绳之人正是大哥徐锦程。   “有劳大哥。”徐锦瑟先朝他福了一福,方才在鸿雁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徐锦程略一点头,才翻身上马,走在马车一侧。   他此番前来,乃是魏氏所托。说辞虽是不放心徐锦瑟一人回府,实则是想借机叫兄妹二人培养感情。   只十几年来,徐锦程未将庶妹放在眼中,徐锦瑟乍然成了自己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倒叫他略微有些不习惯。   徐锦瑟知他心结,倒也不曾强求,两人现今只维持着这般不远不近的关系,倒也算自在。   待到回府,徐锦程将徐锦瑟直送入魏氏房中,自己却未曾入内,只守在门边。   徐锦瑟微微一笑,便掀了帘子进去。   林妈妈立时迎了上来,“小姐回府了。”   那婆子早已备好的甜汤立时呈上,温度不冷不热、恰适入口。   接过汤碗,不免便想起从前云姨娘备下的那些冰品,浑身燥意时一口饮下虽觉痛快,却是伤人于无形。此般不温不火,方是养生之道。   徐锦瑟饮了几口,只觉暑意都消了不少。   待到喝过消暑甜汤,林妈妈才引了徐锦瑟入内室,正对上半倚榻上的魏氏含笑的视线。   徐锦瑟心中一热,迎了上去。   半年之前,云姨娘事发,魏氏连惊带怒,委实病了一阵。   徐锦瑟衣不解带侍奉塌前,连喂药都不假他人之手。   如此几月下来,魏氏身子竟逐见好转,虽尚有些虚弱,却也不至无法起身了。   此番举动,也叫两人暌违多年的母女之情迅速升温。   徐锦瑟更是头一次体会到了一位真正的母亲对子女是如何关怀的。   活了两世的她,对这份亲情愈加珍惜。   此刻见魏氏随时含笑,双目之中却似有晦意,联系近来之事,便知魏氏在忧虑什么。   遂道:“母亲可是为二妹之事烦忧?”   当日事后,徐锦华被禁足,原先是在后罩房,后来也不知是谁的提议,竟将她关在了云姨娘住过的耳房。   经历过险些被害之事,徐丘松尤为不待见这个女儿,盖因一见徐锦华,便会想起云姨娘做下的事端。尤其徐锦华刚一醒来便欲加害徐锦瑟,更令他觉得此女颇似其母,不得不防。   因而半年过去,徐锦华竟没能踏出房门一步。   此时二人生辰临近,转眼便真真十四岁上了,这议亲之事无论如何都该提上日程了。   对此魏氏也早有打算,自己体弱不便走动,徐锦瑟并徐锦程的亲事可托长嫂代为相看,徐锦华此时已是庶女,无论如何劳动不得世子夫人。   且她性子早已左了,又在赏梅宴留下那等名声,加之容颜已毁,倒成了一桩难事。   只她是魏氏一手看大,虽不是亲生,心中情分却不是瞬间便可抹消。且还要顾虑她对徐锦瑟的恨意,倒叫魏氏一时烦闷起来。   徐锦瑟见她不语,却是笑道:“女儿觉着,那位魏公子,虽是身份低了些,却对二妹一片痴心,倒不失为一桩良缘。”   魏氏轻叹一声,她又何尝不知,只徐锦华从小当做嫡女养大,自是心高气傲,若真个将她嫁入商户……   “当日云姨娘冒做女儿亲娘,倒曾提过,这魏家是门实惠的亲事。想来对大姐来说也是如此。”徐锦瑟只做不经意般提起。   魏氏却是一凛,她不是黄口小儿,亲疏远近自分得清楚。   云姨娘害她骨肉分离,又对徐锦瑟不怀好意,使得诸般阴暗手段败坏这孩子身子性情,幸而她聪慧持重,竟未其所愿,倒是自己的福分。   此刻徐锦瑟,便是在提醒自己这个。   魏氏在心中轻叹一声,也罢,这门亲事对现下的徐锦华来已是难得。经赏梅宴一番,徐锦华容貌名声皆损,再难在名门中婚配。   且观其心性,倒真有几分云氏偏颇,嫁入高门凡生祸端。   那魏家一介商户,身份虽低,却亏不得她吃穿用度,且便是阖家作孽也翻不出甚风浪,且那魏仲棋言行间对徐锦华一片痴心,想是会好好待她。如此想来,倒真个是个好选择。   想通此节,魏氏不由拍了拍徐锦瑟手背:“吾儿心善。”   徐锦华那般待她,此际她却未落井下石,殊为不易。   徐锦瑟轻轻摇头,“只不愿母亲烦忧。”   此话说得魏氏心中一软,不由为她理了理鬓发,只觉这女儿聪慧知心、善解人意,虽不是自己养大,却样样儿贴心,心中愈发对她怜爱。   待徐锦瑟从屋中出来,正对上在门外等候的徐锦程。   徐锦程从袖中掏出一锦盒递来,道:“妹妹生辰临近,愚兄准备了份薄礼……”   徐锦瑟与徐锦华同日生辰,往年他却只备徐锦华那份礼,全没将徐锦瑟放在眼中,此刻想来,颇有些忐忑。   徐锦瑟莞尔一笑,“大哥不必如此拘束,妹妹还要谢哥哥礼物呢。”   如此随意之姿,倒将两人心中距离拉近不少。   只徐锦程送出礼物,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锦瑟略一思索,便明了他所谓何事,便言道:“大哥可是想去探望二妹?她的生辰也快到了。”   “正是如此。”   当日事发,徐锦程并未亲见,虽听得旁人转述,却到底没经历过那日的惊心动魄,因而心中对徐锦华仍有惦念。   只他也知徐锦华对徐锦瑟不住,回想往事,还曾挑拨于他。   只如此想法……委实对徐锦瑟不公。   徐锦瑟只一笑,“大哥自去便是,都是自家姐妹,哪有化不开的什么深仇大恨。”   这话说得徐锦程心中一轻,看这妹妹便愈发可亲了。   只待他转身,徐锦瑟却是轻勾嘴角。   自家姐妹,徐锦华与她,倒确是隔着化不开的深仇大恨呢。   这一世,便该叫徐锦华随她所选,嫁去魏家做那正头娘子才是。   没了她在中间碍事,这二人可真得好好儿过才是。   魏家那个泥潭子,正该徐锦华这恶毒之人去趟趟了。 第123章 看清   闻听门外,徐锦瑟与徐锦程的脚步渐远,魏氏轻轻叹了口气。   林妈妈正奉了汤药来,不由问道:“夫人可是在为大小姐之事忧虑?”   魏氏摇了摇头,“锦瑟很好。”   “夫人和小姐都是有福的。”林妈妈试着温度正适,便将拿勺子舀了汤药喂给魏氏。   魏氏摆了摆手,将汤药接过来,却没立即喝,而是看着那药碗中氤氲起来的热气,有些出神。   “夫人,药得趁热喝。”林妈妈提醒道。   魏氏这才回过神来,自语道:“我初听云湘君的话,还有些担心,不想这孩子竟是如此的好……”   林妈妈忙道:“大小姐宅心仁厚、端庄持重又聪慧过人,正像了夫人。”   魏氏却没接这话,只道:“锦瑟这孩子,叫云湘君教导了十几年,却还如此之好,反观锦华却……我自持安平侯府出身,虽因这身子不争气,却也尽我所能教导于她,不想竟是——”   想到自己尽心教导的孩子,最后却成了那副性子,魏氏不由一声长叹。   徐锦华这个年纪,乍然得知自己的身世,无法接受也是有的。但她却不想此事之中,徐锦瑟比她更要无辜,将这一切都怪到徐锦瑟身上,甚至对她动了杀念。心性这般狭隘狠毒,叫魏氏不得不反省,是不是自己疏忽了对她的教导,才叫她成了这样。   林妈妈见她这样,上前道:“夫人这是当局者迷了。老奴逾矩的说一句,云氏当初面上一副慈爱模样,夏日却给小姐多多用冰,连四季料子都挑了不衬小姐肤色的用,这般行事,早已是居心叵测。只当时大家都以为她是小姐生母,才没起怀疑。老奴与宋妈妈聊说起来,却是小姐身子早有寒凉之兆,幸而发现得早,已叫她调养了过来。”   “什么?”魏氏还是头一次听闻此事,不由挺起了身子,追问道,“你说锦瑟她身子寒凉?”   “不敢瞒夫人,宋妈妈诊出此事时也甚是诧异。小姐这年纪竟有此症,必是常年食用寒凉之物导致。云氏暗地里不知对小姐做下多少手脚,幸而小姐聪慧,未如她所愿被养成废人。这是老天保佑呐夫人。”   林妈妈露出庆幸之色,魏氏也不由一阵后怕。   这女子身子寒凉之事可大可小,但徐锦瑟小小年纪便有此症,若不是发现及时,日后于子嗣有了妨碍,岂不是要害了她一辈子?   思及此处,不由一阵后怕,同时对云湘君更是痛恨起来。   林妈妈又道:“如今看来,二小姐这性子,是妥妥的随了云氏,从根子上就坏了的,这与夫人如何教养无关呐。大小姐如此性情,无事便好,一旦遇事,必同那云氏一般走入歧路。夫人因此觉着自己对儿女的教养竟比不过云氏,那是钻了牛角尖。”   魏氏长叹一声,“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盼日后她能想通吧。”   魏氏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沿着喉咙一直蔓延到心中。   她心知徐锦华所做诸般事情,已叫她在徐家再无立锥之地。倒是嫁入魏家,虽着身份低些,但凭着徐家门第,只要她立得住,魏家该不敢亏待与她。   如此,魏氏心中便定下了主意。待徐丘松回府,便与他商议魏仲棋求亲只是吧。   却说徐锦程与徐锦瑟分手后,直往耳房去了。   待到门前,却不知怎地,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立在门口,手举起半晌都未敲下。   恰在此时,那门“吱呀”一声打了开,一个身着灰绿色衣裙的丫鬟埋着头从屋里走出,险些撞上徐锦程。   那丫鬟惊了一跳,抬头的动作猛了些,扬起了额前刘海,露出额上一块狰狞伤疤。   “司琴?”徐锦程认出了她的身份,不由道:“怎么这么慌张。”   那日司琴撞墙自尽,险险被救了回来,只额头却留下个硕大伤疤,算是破了相了。   魏氏见她可怜,便还叫她在徐锦华身边伺候,只降为了二等丫鬟,吃穿用度已是大不如前。   至于侍书,虽后来证实她并未说谎,但无论是助纣为虐还是悖主求生,都不容于主家。那日后不久,便被送去了田庄,想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大、大少爷。”司琴匆匆行了个礼,便低头从他身侧闪过,匆匆走了。   门内徐锦华听到动静,扬声道,“是大哥来了吗?快些进来。”   徐锦程一进房门,便闻到一股轻微的霉味,很像久未有人居住的空宅才有的味道。   他脚步刚一顿住,就听徐锦华道:“大哥可是来看我的?怎地就站在门口了?”   徐锦程几步上前,正见徐锦华一袭华服、头戴珠翠地在椅上坐了,一手虚扶椅背,露出腕子上三四只金镯子。   她面上妆容精致,脸颊疤痕用脂膏细细遮了,看不出丝毫痕迹。   若不是知道她还在禁足,这般装扮,倒似去赴什么重要的宴会一般。   徐锦华转头,朝他一笑,一副闲适安静的模样。   只地上杯盏的碎片,突兀地割破了这般假象。   徐锦程微微皱起眉头,就见徐锦华仰了头看他,“许久未见,大哥可是安好?”   “尚可。”   “这么久了,大哥都没来看过我,我还以为大哥要不认我这妹妹了呢。”徐锦华扯开一抹笑容,娇嗔一般地道。   “怎会。”见她如此,徐锦程心中反有些五味杂陈。   这妹妹他从小宠大,不想一夜之间风云变幻,却成了姨娘之女。   那日之后,徐锦华被禁足,徐丘松禁止所有子女与她接触。这禁令直到近日才有些松懈,因而这竟是半年来徐锦程第一次见徐锦华。   却不想半年未见,单是面上看来,徐锦华竟与往日无异。   “大哥为何而来?”   想到来此的目的,徐锦程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   若徐锦瑟在此,定能认出,这锦盒与片刻前他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你的生辰快到了,我为你备了份礼。”徐锦程轻声道。   徐锦华看着那锦盒,脸上露出复杂之色。   只那神情一闪而过,转瞬便消失无踪。徐锦华执起锦盒,笑道:“难为大哥还记着。我还以为府里,都不记着有我这个人了呢。”   徐锦程见她如此,正欲开口,不料徐锦华突地站起,攥住他衣袖,求道:“大哥!你帮帮我!叫父亲放我出去吧!”   “你——”   “大哥你看看,我这衣裳、我这首饰!”徐锦华拽起袖子放到他眼前,“这都还是去年的式样啊!我从小到大,别说去年、便是一月、衣服都没有重过样儿的!大哥你最疼我,定不忍心见我这样是吧?”   徐锦程立刻便明白,这是府中仆妇见她失势,行的捧高踩低之事,不由怒道:“这些眼皮子浅的东西,竟敢如此待你!待我回禀母亲,定会好好惩治她们!”   这话却不知触动了何处,叫徐锦华突地大叫起来:“我不要惩治她们!我要出去!出去!”   这般癫狂之态叫简直出乎徐锦程意料,他低头看向徐锦华,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沉默,徐锦华突地狂怒起来,衣袖一挥,将桌上唯一剩下的茶壶扫落在地!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茶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徐锦程总算知道为何地上尽是破碎瓷片了。   徐锦华却不管不顾一般,扯住他的袖子吼道:“连大哥你也被徐锦瑟那贱人蒙蔽了吗!我便是要杀她,又怎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定是她害我!”   “她害了云姨娘还不够,还要来害我!大哥你救我出去,我定能拆穿她的真面目!如此心怀叵测的人,怎能叫她留在母亲身边!她——”   “够了!”她越说越是不堪,徐锦程再听不下去,“你简直执迷不悟!锦瑟是母亲亲女,她害母亲作甚!倒是你,禁足半年,竟变得如此偏激,简直枉费母亲多年教导!”   此言一出,徐锦华便如被雷击一般突地怔住,但接着,她猛地摔开徐锦程,吼道:“是了,她才是母亲亲生,你们才是一家!我真傻!你怎会真的站我这边?”   “妹妹……”   “滚!既然不能救我出去,就别再这里假惺惺的装什么好兄长了!我不稀罕!不稀罕——”徐锦华说道激动之处,抄起桌上锦盒便向外扔去!被徐锦程一把接住,又按回了桌上。   他皱着眉头道:“你若一直这般执迷不悟,不说母亲,便是我都不会同意让你出去的。”   徐锦华猛地抬头,眼中的怨毒叫徐锦程心中猛地一惊。   “滚——”   她疯了一般吼道。   见她这般,徐锦程突地失去了同她说话的念头,转身便走。   出门之时,正遇上端了盆热水回来的司琴。   司琴微微屈膝,算是打了招呼,便越过他进了房门。   将盆放下,便蹲在地上,打扫起那些碎片。   徐锦华却一步上前,将那盆狠狠掀飞!滚烫的热水泼洒而成,溅湿了司琴半只脚面!   司琴疼得浑身一抖,但接着,便如无事一般继续打扫。若不是行动间一脚明显不便,全看不出刚刚被烫伤过。   徐锦华坐倒在椅上,喘了几口粗气,还不解气,拿起那锦盒便扔了出去!   锦盒砸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往年生辰,什么金银首饰、玉石玛瑙,哪个不是满满一盘,今年倒好,一个锦盒便想打发了我!还不是觉着徐锦瑟才是他亲妹!想随便打发我?当我徐锦华是傻的吗!”   “徐锦瑟!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你抢走了母亲、抢走了大哥、抢走了我的一切!我与你不共戴天!”   说到最后,竟疯了一般的大吼起来。   司琴一脸木然,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低头忙碌着,显是早已习惯。   这半年来徐锦华不能踏出房门一步,这房中便只有她与司琴,精神状态早就变得不甚正常。也不知是不是凤尾草留下的后遗症,她不但变得烦躁易怒,还极易狂躁。   今日徐锦程来探,她勉强装了一会儿,便彻底暴露。   徐锦程在门外听了几句,心彻底沉了下去。   母亲说得不错,她心胸狭隘、个性偏激,却是与那害人害己的云氏一般了……   思及此处,徐锦程再不犹豫,一甩衣袖,决绝离开。 第124章 生隙   时近夏日,虽未入夏,正午却已有些暑意。   一辆马车在敛秋阁门口停下。刚一停稳,便有一俏丽丫头从车上下来,接着,小心地从车厢中扶出自己的主子。   “小姐小心。”鸿雁一手扶着徐锦瑟,一手立在额前遮阳,“今天这日头真毒呐。”   “是啊。”徐锦瑟应道:“这还是头一次在京城过夏天,不想竟比承阳热得还早。”   “小姐不知,这春夏交接时,天乍冷乍热的,别看今儿天色好,过两日来阵寒风,就又冷了。比不得承阳夏时长的。”   徐锦瑟循声看去,就见敛秋阁门口处,一位待客童儿正伶俐地朝她们走来。   “给小姐请安。”   这童儿看着不过十岁上下,却口齿伶俐,看着极为讨喜。   “你也是承阳来得?”徐锦瑟颇感兴趣地问道。   “小的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只在这阁中久了,天南海北风土人情都得知道点皮毛,不然阁主要罚的。”童儿回道。   “小姐不知,这敛秋阁专做贵族小姐生意,迎客的童儿都是经过专门□□的,伶俐得狠呢。”鸿雁说道。   “这位姐姐过誉了,我们这点水平,只能在外待客。待小姐们进了阁内,另有懂行的姐姐相伴,就瞧不上我们这等的粗拙了。”   童儿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主仆二人进了门。   立时便有几个穿着一模一样湖蓝比甲的侍女迎了上来,问道:“小姐安好,不知今日来此,是想挑些衣裳首饰、还是精巧玩意儿?”   “奴婢听闻,这敛秋阁共四层,根据货品不同,分成了十六间厅室。凡客人上门,均可据所需货物来选一位侍女引路,这位侍女将会全程陪同,并负责讲解阁中贩售各种物品。”   “这位姐姐说得是,敛秋阁便是这般,小姐有些需要俱可告知奴们,奴将为您引路。”一位侍女说道。   徐锦瑟今日前来,乃是替魏氏来选下季公中所需布料首饰。   近些时日,魏氏身子虽略有起色,却仍旧不得劳累。因着云姨娘之事,魏氏不敢再将中馈全然托付,只略分了些不打紧的事务叫曲姨娘帮手。徐锦瑟为母分忧,倒接过了不少活计。   往年徐家所需衣料,均有用惯了的布庄供应。只如今居家迁来京城,那布庄的式样便有些赶不上京城的时兴,只得试着再寻他处。   只她却没直接挑明,而是对侍女道:“我想挑身衣裳,该去何处?”   便有一头梳双髻的侍女走出列来,朝她福了一福,道:“小姐请随我来。”遂引着徐锦瑟与鸿雁上了二楼处。   “敛秋阁有自己的布庄和裁缝,还有些做好了的成衣,小姐若有兴趣,尽可挑选。”   京中贵女的衣裳,大都是量身裁剪。甚少会买成衣。   只这敛秋阁的成衣却有些别致之处。   每一季,阁主都会请阁中手艺最精湛的老师傅做出几套应景儿的衣裳。这些衣裳精致无比,且阁主言明了同一款式只做一套,穿出去绝不会重样儿。   因而这里的成衣竟售出了种与众不同的味道。   此举自然也有人效仿,只无论设计还是手工,均比不上敛秋阁出品的精致,俱都成不了气候。   徐锦瑟听着有趣,不禁道:“能想出这般主意,想来阁主也是位妙人呐。”   侍女掩唇而笑,“当不得小姐这般夸奖。”   行经那展示成衣的厅室,徐锦瑟一眼瞧见,一件霞色帔子铺在正中,大大小小的珍珠点缀其上,展示出柔和的光芒。   不由惊道:“这是?”   “这是近日才开始流行的帔子。”侍女以为她是为这衣裳的式样惊奇,解释道:“前些时日,安平郡主穿了件珍珠帔子入宫参宴,竟得了太后称赞,遂引得众人效仿,这帔子便在京中流传开来。现如今,哪位小姐家中没件帔子,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这一件,便是效仿当日安平郡主的珍珠帔子而做,上面用了大大小小上千粒珍珠,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了。”见徐锦瑟一直盯着这帔子,侍女误以为她对这有兴趣,便介绍了起来。   徐锦瑟点了点头,掩去眸中异色。   安平郡主……   不曾想,这一世,依旧是安平郡主带起了这穿帔子的风潮。   去年,她在徐锦华的生日宴上,将上一世流行的帔子制了出来,抢尽了徐锦华风头,也遇上了化名君儿的安平郡主,后来更将这帔子的做法给了郡主。   如今安平郡主依旧穿了帔子入宫,带起了京城帔子的流行。想来用不了多久,这帔子便能同上一世一般,在全国都流行起来。   如此想来,这一切绕了个圈,却依旧回到了上一世的轨迹,简直如同轮回一般,叫人越想越是心惊。   正沉思时,却突听自己的名字被人唤起。   “锦瑟妹妹。”   徐锦瑟应声回头,正见魏韵灵兴匆匆地走了过来,“真巧啊,竟能在这敛秋阁中碰见妹妹。”   “韵灵姐姐。”徐锦瑟莞尔一笑,“好巧,姐姐也是来选衣裳的?”   “我是来挑些东西的。”魏韵灵压低了声音,“这不是,母亲生辰快到了,一直没寻到合心的东西做寿礼,才来这敛秋阁寻摸寻摸?这里别的没有,新鲜东西倒是挺多。”   安平侯世子夫人的生辰?因着今日帮着魏氏打理内务,徐锦瑟倒是依稀记起,这位夫人的生辰正比自己迟了月余,倒真的快近了。只今年并非整寿,府中便未备厚礼。   侍女见她俩聊得投机,善解人意道:“二位小姐,若喜欢新鲜物件,倒可去二楼正厅中瞧瞧。那处无需引导,边聊便看且自在些。”   徐锦瑟与魏韵灵对看一眼,皆这正厅倒正有几分兴趣,便叫她带了路前往正厅。   那侍女将她们带至门口,便行了礼退下。   徐锦瑟与魏韵灵正要进门,却听门内正响起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要我说,这敛秋阁待客的门槛也太低了,无论什么身份都放进来,叫人瞧着都不甚爽利。”   这话说得太过刻薄,徐锦瑟皱了眉头往内看去,就看到一身着宝蓝色湘裙的少女正瞪着身边那略矮一些的少女说道。   那矮个子少女只垂着头,并不言语,叫人看着便觉委屈莫名。   徐锦瑟正待开口,魏韵灵确实忍将不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拉过矮个子少女便道:“刘芸嘉,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无论什么身份’,你只在这碎嘴,自己又是什么身份!连封号都没有,就在这儿论起身份来了?”   魏韵灵这却不是无的放矢,京城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皇亲贵族,这刘芸嘉乃是光禄寺少卿之女,其父今年刚或擢升,从从五品升到了正五品,正是得意之时。但在京中,正五品委实算不得什么。况且刘芸嘉虽是嫡女,自身无品级封号的,要论出身,比魏韵灵差得远了。   一番话说得那宝蓝色湘裙少女脸都红了,若不是顾忌着魏韵灵的身份,早就反唇相讥了。   魏韵灵说完,便不再理会她,只同那矮个子少女道:“多日不见,宋妹妹可还好?咱们两家住得这么近,要来这敛秋阁也不邀我一道。”   “魏姐姐……”矮个子少女抬起头,露出泛红的眼眶。   “那位该是宣抚使司佥事宋大人家的小姐,宋大人年前随孟将军赴边,听说同胡人起了冲突。刘小姐敢这般同宋小姐说话,该是战事有变。”鸿雁低声在徐锦瑟耳畔道。   徐锦瑟微微点头。   近日她又发现了鸿雁一样好处,不知是否因着原是预备给恭王妃做侍女的缘故,鸿雁熟知京中各家关系脉络。如此,遇事心中便有三分底。这也是近日徐锦瑟出门多带鸿雁的缘故。   宋小姐与魏韵灵搭上了话,那刘芸嘉虽是一腔怒火,却不敢朝她们倾泻。   恰在此时,叫她看到门口的徐锦瑟,不由眼前一亮,立时便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今日闻名京城的徐家大小姐吗?听说你是叫家中那会杀人的姨娘养大的,也不知平日都学了些什么,想是和咱们这些正经嫡女出身的不一样吧。”   说着,还自以为得趣的笑了起来。   魏韵灵不妨自己说话的功夫,她便将枪口对准了徐锦瑟,且出言如此不堪,立时斥道:“刘芸嘉、你简直——”   话到一半,却见徐锦瑟冲她微微摇头,不由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却见徐锦瑟不疾不徐地上前,在刘芸嘉身前站定。她比对方稍高半头,这般距离,叫刘芸嘉不得不仰头看她。   “你、你想做什么。”刘芸嘉咽了咽口水,不明白为何对方明明在微笑,却叫自己心中警铃大作。   “锦瑟不知刘小姐家中境况如何,但在我徐家,母亲贤德宽厚,对所有子女皆是一视同仁,不分嫡庶、均是一般教养,何来姨娘养大之说?刘小姐如此发问,难道家中——”   这话分明暗指刘夫人心胸狭隘,竟叫少爷小姐长于姨娘之手。若是反驳,偏自己刚刚说了那句“姨娘养大的”,若不反驳,岂不做实了母亲叫姨娘养孩子之事?   这话怎么回都不对,如此不上不下,倒叫刘芸嘉哑口无言,险些噎死。 第125章 生事   魏韵灵闻言,险些忍不住笑出来,忙道:“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原来刘家竟是叫姨娘教导子女的?这可真是件稀奇事儿。”   时人奉嫡母为母,妾同奴婢,便是直呼小姐名字都不可,哪里敢称着教导二字?   刘芸嘉挤兑徐锦瑟不成,反惹了一身燥,有心反驳却实在进退维谷,脸涨的通红。   魏韵灵却还不放过,对宋小姐道:“咱们可不敢这般没规矩,若这么看,这敛秋阁的门槛确实是有点儿低呢。”   “你——”刘芸嘉气急,偏魏韵灵身份在那里,叫她不敢出口恶言,憋得脸都红了。   正在此时,一个女子聘聘婷婷从室内走来,对魏韵灵说道:“魏小姐言重了。需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此咄咄逼人,岂是大家闺秀所为?”   “闻姐姐……”刘芸嘉见着她,立即欣喜地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今年赏梅宴的梅姝,丞相家的小姐闻清慧。   自从有了梅姝的名头,闻清慧名声大噪,在这一代京中同龄少女之中隐隐有了领头之势。此刻刘芸嘉见着她,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多谢闻姐姐仗义执言。”   魏韵灵却是皱起了眉头,“闻小姐此言何解?刘芸嘉口出恶言便是无需计较,我们说几句实话就是咄咄逼人?”   闻清慧看了二人一眼,只道:“便是芸嘉做得不对,你已占了上风,又何必再逞口舌之利?”   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险些叫魏韵灵气炸。正待与她理论,却被徐锦瑟轻拉了一下。   “韵灵姐姐心直口快,正见不得欺负人的事儿。既闻小姐如此说,还请管好刘小姐才是。”徐锦瑟轻轻一句,将刘芸嘉划入闻清慧的跟班之列。   刘芸嘉却没听出来,只当她们怕了闻清慧,洋洋得意地瞥了她们一眼。   这般鲁钝,倒叫魏韵灵觉着再与她生气简直自降身价,火气都消了大半。   只刘芸嘉听不出来,闻清慧却是皱起了眉头。   见着这二人,她就想起赏梅宴当日,自己与晏庭曜……也不知这两个人在那站了多久、到底看到了多少。想到此处,尽管过去多日,心中却仍是一阵羞恼。加之赏梅宴上,她身为梅姝,原该是最出彩的那个。却因着徐氏姐妹一番折腾,叫这次赏梅宴形如闹剧一般不说,更叫安平郡主说出了“梅君、梅姝,也不过是个名头”的话来,让她这梅姝的光彩较之往届逊色多矣。   此刻徐家那换子之事几乎传得人尽皆知,闻清慧自也有耳闻,只在她看来,徐锦华与徐锦瑟谁嫡谁庶都不妨碍她们同是一家,这账,便算在徐氏女头上了。   因而此刻她看了徐锦瑟一眼,竟转身便走,不欲再搭理二人。   刘芸嘉正巴不得如此,忙跟了上去。   远远地,还听着她说,“闻姐姐这次来是为了给闻夫人选寿礼吧,这敛秋阁我倒常来,姐姐想要什么样儿的?不若让我帮姐姐参详参详?”   丞相夫人的生辰与安平侯世子夫人就差了几天,却是五十整寿。今年闻清慧得了梅姝之名,便想在梅坞为夫人过寿,这寿礼更得细细挑选。   寻常物件入不得眼,便想到了这稀罕物什甚多的敛秋阁。   只她是头一次入阁,此际虽觉刘芸嘉聒噪,倒也正缺位熟悉之人,便随了刘芸嘉的跟随。   魏韵灵轻哼一声,也挽了徐锦瑟的手,“我们也去选东西,没得叫这种人败了兴致。”   那宋小姐此时轻声向两人道谢,经此一番,却是不欲再待,就此告辞了。   这正厅之中,摆着两排长桌,桌上都是零散小物,说不上多贵重,却胜在精致新奇。每桌后都立有侍女,却不对物品进行解说,只在有人瞧上东西时报上价格,买与不买全看买家。   这就造成时常有些机巧之物,被人买了回去,才发现其中精巧构思。   时日久了,能在这敛秋阁二楼正厅淘出佳物,也成了一项为人称道的本事。   鸿雁介绍这些时,桌后侍女不觉露出了赞赏之态,显是对这位对自家特色如数家珍的丫鬟有了好感。   那桌上物品聆郎满目,各种新奇逗趣,魏韵灵看了一会儿,便险些挑花了眼,不由嗔道:“每次到这里挑东西,倒像是赌运气一般,自个儿都不知道买到的东西有何机巧。锦瑟妹妹看,这些东西,哪个最嘉?”   徐锦瑟只微微一笑,从手边拿起一透明琉璃盏道:“我瞧着,这个就不错。”   “这个?”魏韵灵看向她手中的琉璃盏。   那琉璃盏一套四只,颜色莹黄,杯盏四壁剔透,隔着盏壁,竟能瞧见徐锦瑟的手指。   整个琉璃盏通身无纹,只在底部绘有一条栩栩如生的红白锦鲤。   只这般杂质稀少的琉璃虽然少见,却不是什么稀罕之物,用做寿礼不免有些拿不出手去。可徐锦瑟挑了此物,定是看出了它有不凡之处。   魏韵灵正待发问,却听旁边响起一声嗤笑,“这般小家子气的东西都敢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呢。”却是刘芸嘉与闻清慧边走便选,不知何时到了她们身前。   魏韵灵立时便炸了:“你说谁上不得台面!”   闻清慧轻斥一声:“勿要胡言。”   却止不住她还在嘀咕,“我又没说错,琉璃这般低廉之物,便是送我,我都不要。”   “芸嘉!”闻清慧此时倒真有些明白魏韵灵刚刚的感受了,这刘芸嘉一张口便无所顾忌,委实不是可交之人。   只她刚斥责过两人,此时也不便立时反口,只心中定下了主意,待出了这敛秋阁,便与这刘芸嘉分道扬镳,日后绝不亲近。   刘芸嘉还不知自己已被人划清了界限,仗着闻清慧在侧,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加张狂,“这人的眼力真是取决于教养,无甚见识的话,见着什么都能当成宝。”   这话说得,只差没指着徐锦瑟鼻子骂了。魏韵灵立时便忍不下去,重重一拍桌子,怒道:“刘芸嘉!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在这磨磨唧唧指桑骂槐的是给谁听!我父忝为安平侯世子,锦瑟妹妹更是安国公府出身,哪个的教养是你能质疑的!?”   刘芸嘉被问得哑口无言,这才惊觉徐锦瑟竟是安国公府出身。这也怪徐家回京后与安国公府不甚亲近,除赏梅宴那此外,安国公府的小姐出行从不与徐家姐妹为伍,倒叫她一时忘记了这层。   刘芸嘉再鲁莽也不敢直言安平侯府与安国公府的不是,只连连道:“我、我——”却是说不出话来。其羞窘之态,便连闻清慧,虽然瞧她不上,都有些看不下去。正欲开口解围,不想却被徐锦瑟抢了先。   “韵灵姐姐何需与她一般见识?”徐锦瑟朝桌后侍女道:“敢问这套琉璃盏,价值几何?”   侍女道:“二百金。”   “二、二百金?”刘芸嘉震惊之下,脱口而出:“这般廉价的琉璃,竟敢开价二百金?”   侍女只含笑不语,徐锦瑟斜睨她一眼,对侍女道:“烦请倒壶热水来,是谁没见识,一看便知。”   侍女含笑点头,自身后拿出一青瓷小壶,壶口还冒着热气——竟是早已备好。   这下,便连魏韵灵都好奇起来,这套不甚起眼的琉璃盏,到底有何妙处。   只见徐锦瑟单手执壶,将那滚烫热水注入被中。在水至八分满时,那尾锦鲤竟似活过来一般,在盏底甩尾游动起来!   这般异状,便连闻清慧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徐锦瑟却是分毫未乱,执壶之手沉稳如昔,将水连着倒入四只琉璃盏中,便见四条锦鲤在氤氲水汽间游动起来,直如活过来一般!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这鱼、这鱼活过来了!”魏韵灵惊奇道。   “并非鱼活了,而是水能折光,不同角度看去,呈现的影像不甚相同。这琉璃盏正是借着这点,借着光影之利,叫人一眼看去,产生鱼会游动的错觉。”徐锦瑟解释道。   “正是如此,这位小姐见识广博,婢子佩服。”那侍女朝徐锦瑟福了一福,道:“阁主曾言,这琉璃盏妙不可言,若有人能识得其中之妙,可半价得之。”   “如此,还请为我们包好便是。”徐锦瑟道。   魏韵灵还未从那“锦鲤会动”的震撼中回神,便听得此言,赶紧拉了徐锦瑟,悄声道:“锦瑟妹妹,这琉璃盏虽是新奇,但就是一百金的价格……”   “这琉璃盏是个稀罕物件,一百金绝对不亏。姐姐听我的,回府后可与兄姊商议,共担这一百金。”   魏韵灵长姐便是宫中淑妃,绝不至出不起一百金。徐锦瑟此言,便是暗指此物之珍惜,便是使着淑妃名义赐下都使得。   魏韵灵闻言,当即拍板拿下!   “这琉璃盏甚是珍奇,我便知道,锦瑟妹妹眼力是最好的!”魏韵灵赞道。   徐锦瑟摸着那琉璃盏内侧几个不甚起眼的小字,但笑不语。   她敢如此笃定这套琉璃盏的价值,实因这繁华似锦游鱼盏乃是那前朝宝藏中的一样,出自大匠刘熙照之手。   前世这套琉璃盏被当今赏给了长宁郡主,郡主视若珍宝,盖因刘熙照虽有“神匠”之称,却因着所生时代战乱频繁,传下来的的东西委实不多。   不曾想,如今这琉璃盏竟出现在了这敛秋阁中,且明码标价的出售。这套东西,别说百金、便是千金都难求。魏韵灵能得此,不得不说是时运至了。   只……三皇子得了前朝宝藏,竟未全数进献,而叫它流入市井换取金银,这其中的意味,倒叫人不得不深思了。   而这敛秋阁背后之人,就更是值得斟酌了。   只她不过帮魏韵灵挑件寿礼,无意卷入此般纷争,便也并未多言。   倒是那侍女忍不住附和道:“这位小姐眼力真真儿好,这琉璃盏摆在此处半年有余,小姐是头一位发现其中机巧的。”   “这时候倒觉得有些人说得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这人的眼力可能还真是取决于教养。不然呢,就容易听不进人言,再好的东西都认不出来。”   魏韵灵斜睨刘芸嘉一眼,语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这简直是将她的话砸回了脸上,刘芸嘉何曾被人这般对待,简直快要气炸,正待发作,却见闻清慧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只得强压下怒火,回头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快步跟上。   魏韵灵得了这稀罕物什便再坐不住,赶着回家献宝,徐锦瑟便同她一道出了敛秋阁。   二人均是不知,她们前脚刚走,后脚那售出了琉璃盏的侍女便离了正厅,快步走入阁中暗室。   不多时,便有人驾马,自敛秋阁后门疾驰而去。 第126章 撞破   不想竟能在敛秋阁中找到这繁华似锦游鱼盏,一百金虽贵,但相比这琉璃盏的身价来说,委实不值一提。   竟将这般珍物拿来出售,想是那销货之人并未发现盏中刘熙照的标记。   不、不对——   徐锦瑟突地一凛,这琉璃盏出自前朝宝藏,那标记虽隐蔽却不是完全无法发现,那销货之人便是再莽撞,这般前朝宝藏,若不经细细查看,是不可能出手的。   也就是说——   徐锦瑟心中一沉,这琉璃盏出现在敛秋阁,为的,绝不是财……   她的手指不由蜷缩起来,有些担忧自己今日的举动打乱了那幕后之人的布置,是否会对魏韵灵产生影响。   正自思虑间,不想车厢猛地一震,鸿雁立时扑上前来扶住了她,同时扬声道:“怎么回事!”   “鸿雁姑娘,刚有马车抢道,冲撞了车驾。”车夫是个熟手,被撞上时便及时勒马,停住了马车。   鸿雁立时掀了帘子去看,正见到一辆马车越过她们疾驰而去,那车夫驾马之时,竟还回过头来看向这处。   见她看了过去,竟还挤眉弄眼地做出一副古怪表情,显是有意冲撞她们。   鸿雁眼睛倏地眯起,从耳上卸了只耳钩下来,手指一弹,将那耳钩射向对方驾车的马匹!   那马瞬间脚步一歪,嘶鸣一声,撞上了右边一辆马车!   那车夫滑稽的表情瞬间定格,整个人歪斜着、险些跌了出去。   鸿雁看到这里,默默放下帘子,同徐锦瑟说道:“小姐,该是刘家的车驾。”入敛秋阁时,她瞧见过这辆马车。   刘家?难道是刘芸嘉?   徐锦瑟掀起帘子一角朝外看去,正看到刘家车夫盛气凌人的指责被撞的那辆马车挡了道。   那马车无故被撞,撞人的却倒打一耙,车夫如何甘心,顿时便与刘家车夫理论起来。   吵得狠了,刘芸嘉从车窗中探出头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从敛秋阁中出来,越想越是不对味,魏韵灵是安平侯世子嫡女,她不敢招惹,可徐锦瑟只是一七品县丞之女,虽是安国公府出身,却与安国公世子一家不甚亲密。她此时隐隐想起曾听过父辈议论过只言片语,言及安国公世子与次子不睦,怕是待国公爷仙逝便要分家。   那她还顾忌徐锦瑟作甚!   刘芸嘉越想越是气愤,恰在此时,瞧见徐锦瑟的马车,遂示意车夫驾车去撞,就算伤不得她,能惊吓一番也算出气。   不想这撞虽撞成了,转头自己便又撞上了另一辆,这可真是巧得吓人——   想到此处,刘芸嘉下意识的往后瞥了一眼,见徐锦瑟的马车还停在后方未动,车上人也甚反应,才放下心来。随即暗道自己真是多心,徐锦瑟一闺阁女子,哪有那本事叫自己撞车,定是车夫技术不佳。   想到此处,立即竖起眉毛,道:“还在这啰嗦作甚,赶紧启程回府才是。”   车夫忙辩解道:“非是小人不走,是这刁钻之徒非要缠上来。”   “你这是怎么说话!我们好好走着,你这马车兀地撞来!我还没与你算账你还倒打一耙!惊了我们主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那车夫气急道。   刘家车夫轻哼一声,“好叫你知道,我家小姐乃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小姐,你什么身份,也敢在此叫嚷!”他倒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瞧这马车外表陈旧、无甚装饰,显非出自权贵之家,才敢如此叫嚣。   “好你个狂徒,你——”   那车夫气得脸都青了,恨不能撸起袖子干上一架。   便在此时,那车厢帘子被掀开,一道温润男声响起:“怎么回事,作何起了干戈?”   不想那帘子后露出的脸却是个熟人——吴新班的武生,程素淮。   他怎会在此?徐锦瑟皱起眉头。这条小道乃是敛秋阁通往京中最近的道路,出入往来多是官宦子弟,如程素淮这般的戏子,平日不欲惹事,多是不会走这条道的。   恰刘家车夫平日随主子出入多了,也见过这程素淮。见撞上的是个戏子,当下便更是得寸进尺,“嘿嘿,我道是谁家车夫如此不懂规矩,却原来是个戏子!果真是贱——”   “住口!”   车夫的轻蔑之语尚未出口,便被刘芸嘉厉声喝止,“胡说什么!”   “小、小姐,他——”   “还不快向程老板道歉!”刘芸嘉厉声道。   接着,转向程素淮,一反刚刚的盛气凌人,柔声道:“程老板,不知家人冲撞,小女与你道歉了。”   说话间,两颊飞上两抹红晕,端得是娇羞无限。   那程素淮也是文雅,双手一揖,道:“小姐多礼,车夫无状,还请海涵。”   “哪里的事儿,本就是我们不对,刘大,还不跟程老板道歉!”刘芸嘉微微垂头,却是借机狠狠瞪了车夫一眼。   徐锦瑟看到此幕,心道素闻程素淮得京中许多小姐芳心暗许,不想刘芸嘉竟也是其中之一。   被唤作刘大的车夫满心不甘,却也只得拱手赔罪。   程素淮自不会追究,叫车夫将自家马车停到一侧,让刘芸嘉先行。   刘芸嘉颇是不舍的瞧他一眼,又不好做得太过,只道改日再去捧场,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待那马车扬尘而去,程素淮才放了帘子坐回车中。   徐锦瑟正待放下帘子,却听那车厢之中,一道女声突地响起。   “光禄寺少卿之女?你待她却是温柔。”   “不过客套罢了,若不将她打发了,万一瞧见了您可怎么是好……”   程素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两人又说了几句,声音便含糊道听不出来了。惟到后来,那女声冷哼一声,“刘家女,我记着了。”   便不再言语。   徐锦瑟猛地收手,那帘子失了支持,立时垂落下来,在窗口出摇摇晃晃,便如她此刻心情一般摇摆不定。   鸿雁见她面色显是不对,不由上前,正待开口,却见徐锦瑟摇了摇头,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徐锦瑟却是有些心绪不宁,与程素淮同乘一车、身份不好被人见到,提起光禄寺少卿却是这般口吻——那车中之人,必定只会是朝成长公主了!   今日刘芸嘉行事被长公主记恨,若叫长公主知晓自己听到了她与程素淮的对话,恐怕——   徐锦瑟后背紧紧贴住车厢,只觉心如擂鼓。   直待听到前方马车启程,才微微吐出口气,竟觉后背微凉,却是不知不觉间,浸出了冷汗。   鸿雁关切上前,徐锦瑟只摆手道:“叫车夫启程吧。”   待到车驾前行,在摇摇晃晃车厢中,徐锦瑟轻阖双目,陷入沉思之中——归根到底,自己此番忐忑,还是因着地位卑微,在长公主面前几如蝼蚁一般。   现今她虽已得回徐家嫡长女的身份,但区区徐家,在这权贵遍地的京中,又能论得到几何?因而单只是猜出了朝成长公主的身份,思及若叫这位素来跋扈的长公主得知自己发现了她与程素淮的私情,会如何处置,便惊出一身冷汗。   实是形势不容人呐。   这般思量之中,车驾已是回到了徐府。   徐锦瑟在鸿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回房之时,正遇上迎面走来的徐锦秋与曲姨娘。   “大小姐。”曲姨娘稍作点头,徐锦瑟也回以微笑。   徐锦秋却有些别扭,上前道:“大姐。”   “三妹。”徐锦瑟依旧笑了笑,“今日日头正好,前院花儿开得正好,三妹不妨去院中走走。”   自徐锦瑟为朝华长公主培育千尾鸢有成后,长公主又交了不少珍奇植株与她,她禀过父母后,便在自家院中开辟了一方花圃,专门培育这些珍品。   时日久了,倒真成了气候。   春日过后,花朵竞相开放,一派争奇斗艳之相。   徐锦秋撇撇嘴,刚要开口,衣带被曲姨娘扯了扯,立时改口道:“既如此,我这便去瞧瞧,省得辜负大姐美意。”   徐锦瑟笑着点头。   待到二人离去,隐隐听到徐锦秋小声抱怨:“不就是个破花圃吗,镇日拿来说嘴,谁稀罕得。”   “三小姐——”曲姨娘拉长了声音,徐锦秋立时消了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囔道:“原是二姐,现下变了大姐,叫起来怪别扭的。”   接着,曲姨娘低声说了什么。因着离得远了,听不分明,却能知道徐锦秋终是不再言语了。   徐锦瑟略一垂眸。   云姨娘去后,这家中事物又落回了魏氏身上。然魏氏身体欠佳,难以应付,不得不分出一些与曲姨娘。   她虽有心分担,奈何年岁尚轻,魏氏也不敢将一切都放手,遂形成了现下这般重要事务魏氏亲自决断、少数关窍之事交由徐锦瑟负责,其他大部分不甚重要的杂务都交由曲姨娘的局面。   加之云姨娘之事中,曲姨娘机缘巧叫徐丘松逃过一劫,有愈加得宠之态,便更是大胆地借机揽权,如今在府中也是颇有话语权了。   对此荷香一直颇有微词,徐锦瑟倒不甚在意。   曲姨娘一向识趣,只要她的野心不膨胀到威胁自己与母亲,这府中如何,她早便不在意了。况且曲姨娘权威日重后,很是约束了徐锦秋一番,倒叫她这鲁莽的妹妹少做了许多糟心事,也算好事一桩。   只希望,她的这种聪明,能一直保持下去。   徐锦瑟如今所烦的,乃是几日前,魏氏说与她的一番话。 第127章 两难   “吾儿甚好。”   那日,魏氏轻抚徐锦瑟的长发,叹道:“惟因我这身子不争气,竟不能带你出门走动,是为娘对不住你呐。”   “母亲。”徐锦瑟悄悄抓着魏氏的手,靠上她的肩膀,“这不怪你的。”   魏氏叹息一声,道:“翻过年,你便要及笄了。此事虽不适合说与闺中女儿,但我观我儿甚慧,不同于寻常女儿家,便直说与你听了。”说到此处,魏氏顿了一顿。   思及徐锦瑟的早慧,委实不像十三四岁的女儿家,倒颇有几分掌控了整个家族内务的大家主母意味。思及此般聪慧,极可能是在多年来在那云氏手下求生之故逼迫而出,便不由心疼起来。   徐锦瑟瞧出她脸色不对,立时道:“母亲直言便是,若有顾虑,女儿也可为您分忧。”   这般贴心,直叫人心中熨帖。魏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是为着你的婚事。如今京中闺秀虽多是及笄后才出阁,却也都须在那之前定好了亲事。旁的不说,单是这嫁妆的筹备,便不是一蹴而就。吾儿今已十四,转年便到十五,实是该定下亲事的年纪。”   徐锦瑟张了张嘴,还未开口,便听魏氏又道:“你父亲是个靠不住的,我已托了兄嫂为你筹谋。世子夫人已是应下,过些时日会携你同去走动,吾儿也要早做打算,若是见着那合心的公子,不妨直说与母亲。”   “母亲——”徐锦瑟垂下眼帘,“女儿不想嫁人。”   “瞧瞧,刚夸你聪慧,便又耍这小女儿性子了。”魏氏并未将她的话当真,反打趣了起来。   “母亲。”徐锦瑟不依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将魏氏逗得笑了起来。自己心中却是有些凝重。   “行了行了,左右翻了年才往十五走,这事也不急,你就先随着世子夫人出去玩玩,好叫京中这些夫人看看,我们锦瑟有多好。”魏氏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果然还是小女儿心性,不管多么早慧,提及亲事依旧般羞涩。自己果不应该拿这种事与她商量。   却不知徐锦瑟心中所想与羞涩二字毫无关系。   魏氏的话倒是提醒了她,随着年纪渐长,议亲之事便逐渐摆在了台面之上。   可她并不是心怀期待的懵懂少女,上一世惨烈的经历叫她对成亲一事全无期待。   前世她的费尽心力,上敬公婆、下睦姑嫂,对魏仲棋更是诸般讨好,逼着自己从一个不事生产的懵懂女儿成长到能将偌大魏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当家主母,满以为真心可以换回真心,不料那一家人冷心冷情,魏仲棋更是负心薄幸,叫她最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这一世,她再没有热情为谁付出这般心力,自也不愿如前世般懵懂嫁人、为着不知是何心性的男子操持家务。   可她也知道,身为女子,怎么可能永远留在家中?便不说世道不容,但是徐丘松,便不会容她如此。现下她已是徐家的嫡长女,父亲出自安国公府、母亲出自安平侯府,实乃绝佳的联姻人选。   她那野心勃勃的父亲、会浪费她的这层价值才怪。只她得了朝华长公主青眼,又与安平郡主成了好友,价值尚不好估量,徐丘松才未出手。   但她的年纪,注定了他不会再等多久。此刻的她,在她那位父亲眼中,怕是正待价而沽吧。   魏氏与她说这一番话,何尝不是在提醒她要早作打算?若能抢在徐丘松定下主意之前相看到合宜人选,尚能为徐锦瑟的亲事做几分打算。若行动晚了,待徐丘松定下人选,哪怕是安平侯都无能为力了——须知她那位父亲,在考虑亲事时,是绝不会将女儿的幸福纳入范畴的。   如此一来,哪怕她并不愿嫁人,也需得将此事尽快纳入考虑范围。   徐锦瑟忍不住一声长叹。   依着她现下的处境,无外嫁入高门或寻一寒门士子低嫁两条路。若为高门,则依她着说着好听、实际却无多少倚仗出身,必得小心谨慎周旋于姑嫂妯娌之间;若要低嫁,虽可凭出身一时无忧,却也容易遇见见识短浅之人。   需知时下寒门学子虽可靠科举入仕,但无论眼力、行事,都难与贵族公子相比。非是天赋,而是贵族子弟自出生起便沉浸在此种氛围之中,寒门子弟先天便少了优势,便是才学过人,也无家族熏陶。偶有那才德兼备、天赋异禀之人也是凤毛麟角。   徐锦瑟从不认为,自己能有这种运气。   此事真真儿两难,若是能不嫁人便好了。   徐锦瑟思虑再三,都觉眼前一片迷茫,不由心情郁郁。   而在此时,那由敛秋阁中驰出的骏马,已然停在了三皇子府前。   “……如你所言,二哥所图非小。”   此时的三皇子晏宇轩,正与人在书房密议。   那人背光而立,鸦色长发以一玉簪挽在头顶。虽是背影,也能看出那比常人略高的身形甚是挺拔。   见他不语,晏宇轩上前一步,正欲开口,突听门外响起一声:“报——”   那人快步走入屏风之后,三皇子皱了皱眉头,方才扬声道:“何事惊扰?”   “回主子,安三求见。”   “日安”乃晏,三皇子麾下密探均以安为姓排行,安三正是他留在敛秋阁中的眼线。   “进来。”   安三应声而入,一踏入书房大门,先行跪拜大礼,才道:“主子留在敛秋阁的那套琉璃盏,已然售出了?”   “哦?”晏宇轩挑起眉毛,“买家是谁?”   “回主子,是安平侯府魏家的小姐。”   “魏家?”这答案委实出乎晏宇轩的意料,叫他有些费解。   “魏家怎会掺入此事?你可确定魏家小姐知道琉璃盏之秘?”   “属下不能确定。但闻侍女所言,魏家小姐身边有一女子,取了热水注入琉璃盏中,叫琉璃盏显出了游鱼景象。”   “哦?这女子是谁?”   “是安国公次子徐丘松之女。”安三回道。   “安国公次子?”这倒是个耳生的名字,晏宇轩有些玩味。   “徐丘松常年外任,乃是去岁调入苑平为县丞。余者尚需安五详查,请主人恕罪。”安三手中所握徐丘松资料,唯此而已。非因其他,乃是因为徐丘松离京许久,且未任要职,根本未到会被三皇子密探注意的程度。   这倒给晏宇轩提了醒,他的情报网中,在这些不打眼的地方之处尚有欠缺。   见安三不能提供更多信息,晏宇轩挥了挥手,叫他退下,心中揣摩这毫不起眼的徐丘松到底是如何卷入此事的。   正如徐锦瑟所猜,将这琉璃盏放入敛秋阁中售卖,所图并非钱财。而是因为晏宇轩今日发现,有一伙人在秘密搜寻着这批宝藏。   那群人似是尚未发现具体的藏宝地点,没头苍蝇般在安阳附近打转,这才叫自己的人发现了蹊跷。却也因着如此,这伙人行踪毫无规律,发现之人起先没在意,竟叫他们走脱了去。   这批前朝秘宝乃是前朝为着复国之用,隐藏地点极为隐蔽,若不是晏庭曜偶然发现,必定还在那洞窟中不见天日。而这批人竟知晓宝藏大致所在……来历便很值得推敲了。   陛下大寿之时,三皇子献宝有功,令龙心大悦。原本默默无闻的他变得炙手可热,却始终缺一件实实在在的功劳。   若能借着这宝藏,挖出前朝余孽,必是大功一件。正合了晏宇轩现下所缺。   所以他才不惜血本,拿了这繁华似锦游鱼盏出来,便是笃定这套乍一看去平平无奇杯盏,能引出那群搜寻宝藏之人。   只不想,牵扯进的这两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会叫家中女儿出面行事……这人倒也实在狡诈。   三皇子心中,正将将徐丘松划入老奸巨猾之列,不想那屏风后的人突然走出来,道:“非是徐丘松。”   “庭曜?”见他出来,晏宇轩有些惊讶的看向门边。安三刚刚离开,为防被人发现二人关系,以晏庭曜的谨慎,该待他走远后才会出声才是。   正疑惑时,又听晏庭曜道:“此时与徐丘松无关,应是徐锦瑟认出了这套琉璃盏,才叫魏家小姐买下。”   “徐锦瑟?”晏宇轩冷不防听到了女儿家闺名,倒是愣了一愣。   晏庭曜自知失言,抿了抿嘴唇,才道:“徐小姐便是那位与我一道发现宝藏的人,会知道这琉璃盏的秘密不足为奇。”   “竟是这位徐小姐?”晏宇轩惊道:“怪不得当初怎么问你,都不肯透露另一位的身份,原来……”   晏庭曜一脸疑惑,冷不防晏宇轩用手肘顶了顶他,“好啊你,藏得可深!”   恭王出身皇室,二人若论起来还是宗亲,小时还曾玩在一起,因而晏宇轩待晏庭曜不似其他臣属般严苛。   只他这样,晏庭曜更觉莫名。   晏宇轩难得见他这般,竟起了逗弄的心思,假做认真道:“如此说来,这位徐小姐倒是助我甚多。庭曜觉得她可有意愿入府?我必以侧妃之位相待。”   “此事不可!”晏庭曜立时道。   “有何不可?”晏宇轩反问。   “那徐家小姐天性聪慧、行事果决,绝不似能屈居人下之人。殿下若以正妃之位待之,尚有可为,若为侧妃,则恐家宅不宁。”而依着徐锦瑟的出身,是决计不能做这正妃之位的。   晏庭曜皱起眉头,心中莫名升起一阵躁意。   “即是如此,那便罢了。”   晏宇轩干脆地道。   晏庭曜疑惑地看他,却见他好似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笑得狡猾。   晏庭曜从来少年老成,少见这般稚拙之态——他可真没想到,恭王世子,在这方面,嫩得很呢。   晏宇轩自觉发现了晏庭曜不为人知的一面,心情甚好。   晏庭曜心中却有些沉重,今日这番进言,算是绝了徐锦瑟的皇妃之路。可若叫他看着徐锦瑟成为三皇子侧妃……   晏庭曜只觉心中一堵,竟是不愿深思。   虽依他对她的了解,她定是不愿卷入皇子府中,与其它女子分那有限的宠爱,但——   罢了,今日之事终归对她不住,来日有机会该略作补偿才是。   晏庭曜轻阖眼帘,心情不觉沉了下来。 第128章 所图   而在此时,对徐锦瑟起了兴趣的,绝不止晏宇轩一个。   京中·二皇子府   侍女白芍端着茶汤走过回廊,心中惦念着,却是素日交好的青阙所言。   “二皇子选妃在即,待皇妃人选定下,皇后有意在府中择选一二侍奉之人……”话至此处,白芍已然明白。   于她们这些侍女而言,若能被主子收用,不异于飞上枝头。且有皇后旨意在先,日后皇妃入府,说不得还能得一二品级,那边是一世都受用无穷了。   她自十四起侍奉二皇子,若要挑人,被选上可能性极大。   且……想起俊朗的二皇子,白芍脸上飞上一抹晕红,只觉脸颊隐隐发烫。   此时的二皇子晏宇宏却没有闲情逸致思这般风花雪月之事,而是在房中不停踱步,显是焦躁不已。   “晏宇轩到底想做什么!年初献宝出的风头还不够吗?缘何又派人去了安阳?”说到此处,他猛地回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中年儒士,“莫非他也得了风声……”   “殿下莫急。”中年儒士徐徐开口,“那藏宝图乃某家祖上意外所获,绝无人知。三皇子不过得了墨玉麒麟,待殿下找到此前朝宝藏献与陛下,定能将其气焰压下。”   “那便好。”晏宇宏呼出口气,总算停下了踱步,在椅子上坐下,自喝了口热茶,才道:“叫先生笑话了,实是自老三献了那墨玉麒麟后,屡获父皇夸赞,如今在父皇眼中,竟隐隐有盖过我与大哥的趋势——”   “殿下多虑,殿下乃元后所出,嫡子地位无可动摇,无论陛下宠爱于谁,殿下的身份都是无可动摇,大可不必如此烦躁。”   “我何尝不知——”晏宇宏叹了口气,“只前有大哥虎视眈眈,后有老三、老三……唉,枉费我之前还想拉拢于他,不曾想他悄无声息的弄到了墨玉麒麟,在父皇面前大大露脸。”   “殿下何需在意,献宝之功只是一时,待时日久了,三皇子又无甚建树,自然便淡了。”中年儒士淡淡道:“何况他生母早逝,于母族并不亲近,来年大婚,只要不让他寻到合力的妻族,便不足为惧。”   “殿下需要注意的,该是大皇子才是。”   大皇子晏宇彬乃贵妃所出,其母出身京中大族,比之皇后母族也不逊几分,且又占了长子名头。去岁大婚,娶太后母族袭氏女为正妃,风头正盛。   “我自知道……”晏宇宏说了一句,突觉喉中干渴,拿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   他自知自己有些失态,只眼见着大哥晏宇彬势大、晏宇轩又要崛起,不免失了平衡之心。   这些时日,总是这般心烦意乱。幸而身边时有忠心之人提醒,才未行差踏错。   思及此,晏宇宏不由道:“这些时日,幸得仲平提醒,实乃幸甚。”   “殿下过誉。”被称为仲平的中年儒士拱手为礼,“能得殿下看重,实乃属下之幸。”   此人乃是半年前自荐入府,短短时日便得了二皇子倚重,手段之高超可见一斑。日前更是接着献上了一幅据说关系到前朝宝藏的藏宝图之机,一跃成为二皇子心腹。   二人言毕,仲平拱手告辞。不想刚一开门,正见捧着茶汤的白芍立在门前,有些愕然地看来。   “这……”仲平下意识地回头。   晏宇宏几步走来,怒道:“谁允你靠近书房的!”   白芍一惊,猛地跪了下去,“奴婢是为殿下送茶汤——”   不料晏宇宏根本不听解释,对左右道:“拉下去处置了!再有未经允许靠近书房的,便将你们与其同罪!”   左右侍卫顿时一凛。白芍平日颇受二皇子宠爱,加之府中正有流言,皇后欲为二皇子择近身侍奉之人,白芍中选可能极大,侍卫便隐隐对她高看几分。   此时心知犯了大错,再不容情,左右架住白芍便拖了下去。   其间白芍欲还欲求情,泣声刚启便被堵住了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那茶汤洒落在地,成了少女梦碎、魂断身陨的唯一痕迹。   只对在场之人来说,处置一个侍女,不过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在这府中连水花都激不起。   因着白芍之事,仲平离去的脚步被耽搁了片刻,正赶上有仆从来报,安国公世子来访。   晏宇宏与仲平对看一眼,挥退左右,道:“近日这徐丘穆频频示好,似有所图,仲平看……”   仲平捋了捋颌下美髯,道:“属下观安国公世子……似有献美之意呐。”   “献美?”晏宇宏愕然,“你是说……”   “安国公世子,有意献家中女子入殿下后宅。”   “有意思。”晏宇宏勾了勾嘴角,“徐丘穆膝下,只有一庶女待字闺中吧。”   “殿下,安国公世子尚有兄弟两人,皆有嫡女未曾婚配。依属下之见,能叫他如此劳动,所图至少也是侧妃之位,如此想来,倒是徐丘松之长女身份更为合适。”   “就是那个被当作庶女养了十几年的?”   半年来,徐家换子之事在京中初传得沸沸扬扬,便连晏宇宏都略有耳闻。   仲平道:“正是此女。”   “什么东西。”晏宇宏嗤笑道:“他想,我便要收吗?当着庶女教养长大的,也想图侧妃之位?简直异想天开。”   说到这徐家,他便想起当日赏梅宴上言辞锋锐的少女,还有徐氏姐妹引来的蝴蝶蜜蜂,顿觉一阵糟心。   仲平见他面露不愉之色,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殿下操心?那安国公世子想要献美,殿下便收着,左右正妃侧妃之位都需宫中拟旨,到时只说皇后娘娘未看中徐家姑娘,随便赐个品级养在府中便是。左右安国公尚在,能纳安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入府,对殿下有利无害。”   “仲平所言甚是。”晏宇宏瞬间了悟,“我这便去回了徐丘穆。”   仲平捻须而笑,目送二皇子离去。   待他走得远了,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晦涩难辨的神采。   ——安国公府、徐家……   都给他好好等着吧—— 第129章 生怨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便到了月中。   这一日,正是闻清慧的宴会举办之时。徐锦瑟一早便出了门,在道口与安平郡主的马车会和,一同去往行宫之中,   既有梅姝之名,闻清慧的宴会自是在梅坞中举行。半年之期将临,这次宴会,也将是她最后一次在梅坞中待客了。   因着与郡主通往,此次进入并不需在门前换乘小轿,马车径自进入其中,直到梅坞之前方才停下。   安平郡主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携了徐锦瑟的手一同往梅坞走去。   梅坞之中遍植梅树,只时已近夏,未能有梅花盛开之景。   有丫鬟见到安平郡主前来,立即快步进去通传,另有引路的丫鬟迎了上来,带二人前去待客的小厅。此时宴会尚未开始,厅中空无一人,显是专为郡主所备。   徐锦瑟看到厅中四角都摆满了鲜花,案几上摆放着时令水果。见两人入内,立时有丫鬟上来请安,并奉上刚泡好的热茶。   无论闻清慧此人如何,单就这待客来说,确不愧大家小姐,一路走来,安排得井然有序、样样周到。   刚这么想着,不想便听到一阵吵嚷。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对看一眼,便起身走至门边,想要看看发生了何事。   不想刚到门边,那门便被推了开,未见人先听到叫嚷:“我就说这里有人,干吗拦着我!”   接着,便见刘芸嘉兴匆匆地闯了进来,口中直道:“叫我看看是哪家的姐姐,正好一道打发打发这无聊的……”   话到一半,正与徐锦瑟看了个对眼。   徐锦瑟清晰地看到,刘芸嘉朝她挑了挑眉,道:“这不是徐家小姐吗,这可真是巧呐,怎么自个儿在这小厅里,不嫌清冷吗?”   “刘小姐,这处不可——”待客的丫鬟将将赶上,想要阻止刘芸嘉,却被她一把甩开。   “有何不可,徐小姐可以来,我就不行?”刘芸嘉冷哼一声,便要往里走。   不想此时接了丫鬟通穿的闻清慧正赶了来,便见她这般无状,立时道:“芸嘉!休得无礼!”   “闻姐姐!”看到闻清慧,刘芸嘉眼前一亮,立时上前告状:“这小厅明明是给大家歇脚的,你家这丫鬟却拦着我不叫我进,哪里有这般道理!”   原来这小厅一直作待客之用,刘芸嘉来过几次,皆是在此等候。   “芸嘉!”闻清慧轻斥一声,还未及说话,便听安平郡主淡淡道:“我却不知,这儿哪里冷清了?刘小姐不妨说道说道?”   从刘芸嘉的角度看去,安平郡主的身形恰被徐锦瑟挡住,因而她闯入进来,竟未发现这厅中还有其他人。   安平郡主一开口,刘芸嘉才突地发现,安平郡主竟就坐在厅中。   她心中一突,立时知晓自己闯祸了!   “郡主恕罪,是清慧疏忽,叫人闯了进来。”闻清慧立时上前赔罪。   刘芸嘉立即打了个激灵,她只瞥见了徐锦瑟进门,并未看见安平郡主的身影,又听丫鬟说这小厅今日单独待客,并不如往日般开放,心中一时不忿,这才闯了进来。   不想徐锦瑟在内不假,安平郡主却也在此,她贸然闯入,却是打扰了郡主安宁。   刘芸嘉便是再任性,也不敢在郡主面前放肆,立即上前赔罪。   好在安平郡主今日心情尚可,只提点了几句,便放了她离开。   刘芸嘉出得小厅,方才觉出冷汗潸潸。   她的丫鬟青瑶立时上前扶了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小姐,可还好?”   刚刚刘芸嘉硬闯入小厅,丫鬟没拦住她,却挡住了青瑶。因而青瑶并未得见厅内之事。   刘芸嘉只摇了摇头,半晌,方才回过味来:“定是那徐锦瑟!定是她设计于我!”   事情哪有那么巧合!她越想越觉徐锦瑟是故意引了自己入厅,又挡住了自己视线,才叫自己在安平郡主面前出丑!   她正是议亲的年纪,若是传出遭安平郡主厌弃的名声,这一世便都毁了!   刘芸嘉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徐锦瑟,真不愧是姨娘养大的贱人,竟是如此恶毒!”   她攥紧了拳头,看着小厅熟悉的大门,眼中逐渐浮现怨恨之色。   可她没注意到,大门两侧,侍立着的丫鬟不知何时已换了人,原先拦着她的两个丫鬟已不知去向。   ***   经刘芸嘉这么一闹,闻清慧大失脸面。   给安平郡主赔罪便罢了,却是当着徐锦瑟的面,叫她自觉在徐锦瑟面前抬不起头来。   直到宴会开始,闻清慧都沉着脸,原先的好心情去了大半。   这番表现落入安平郡主眼中,不由在心中摇了摇头——闻清慧因着这般事情,便将不愉露在了面上,不免有失持重。   闻清慧还不知自己在郡主心中的评价降了一档,兀自郁郁,偏那没眼色的刘芸嘉还要往她跟前凑,自顾自的说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话。   闻清慧银牙暗咬,这刘芸嘉扰了安平郡主,叫自己大失颜面不说,此刻却还执意往自己身边凑,是怕安平郡主忘了她惊扰之事吗?   偏这她今日是宴会之主,连转身离开都做不到,只得按下心来敷衍应对。   幸在此时,一阵锣鼓响起,却是台上好戏正开场了。   刘芸嘉的注意力霎时被吸引了去,终于停了口。   闻清慧暗松口气,不想旁边有人“咦”了一声,却正是安平郡主瞧着那戏台,面露疑惑。   “这是近日颇有名声的吴新班,说是新排了一出戏,今儿是头一回上台。”闻清慧以为安平郡主是对这新戏好奇,立即解释道。   安平郡主只略一点头,没有回应。   徐锦瑟却看出她面色略有不对,冲闻清慧微微摇头。不想闻清慧却会错了意思,脸霎时又崩了起来。   徐锦瑟却无暇顾及她的心思。只因安平郡主此刻的表现太过异样,旁人看不出来,徐锦瑟却能从她眼中瞧出一种平日少有凝重。   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见台上武生挽了个剑花,手中宝剑突地抛飞出去,引得台下众人齐齐屏息。就见他几步上前,一个鹞子翻身,跃到剑前。那剑直直落下,正入他背后剑鞘,竟是分毫不差!   “好!”台下响起轰然叫好声,刘芸嘉更是兴奋得脸都红了。   安平郡主却是皱起了眉头。   徐锦瑟注意到那武生所用之剑,舞动间寒光闪闪、锐意无匹,显是开了刃的。   难道,是那剑有什么不对?   待要凝神看去,正遇丫鬟上前来添茶水,徐锦瑟收回视线,正看到一只手极快的闪过,那添茶的丫头似被什么撞了一下,执壶的手一斜,茶水从盏中溅了出来!   饶是徐锦瑟已有防备,立即站了起来,依旧叫那溅出的水花沾湿了裙摆。 第130章 入局   丫鬟惊呼一声,立即跪下请罪。   刘芸嘉却立时道:“哎呀,真是太不小心了,竟污了徐小姐的裙子。”   徐锦瑟闻言看去,便见她一副得意模样。   闻清慧立时站了起来,轻斥道:“如何会这般不小心!”   丫鬟连声请罪,徐锦瑟却盯着刘芸嘉不放,直看得她心虚气短,忍不住道:“你、你看我做什么?”   “哦?原来刘小姐,不知吗?”徐锦瑟挑眉看去。   刘芸嘉愈发心虚,“我、我要知道什么?”   徐锦瑟眯起眼睛。刚刚那个瞬间,是刘芸嘉借着拿起茶盏的动作撞了丫鬟一下,才叫那丫鬟错手倒偏了茶水。   这动作极是隐蔽,若不是她刚好转头,也发现不得。   这却不得不佩服闻家□□人的手段了。无论因着什么,丫鬟失手乃是事实,此时再做攀扯反会丢了主家颜面,因而这丫鬟立时跪下请罪,倒将刘芸嘉的行为掩盖了住。   闻清慧虽不欲掺和她们之间的纠纷,却碍于主家的身份,不得不站出来道:“丫鬟无状,还望徐小姐见谅。后厢房备有衣物,徐小姐若不介意的话,我让丫鬟带你前去更衣。”   “多谢闻小姐美意,我自带了衣裳,叫丫鬟取来便可。”徐锦瑟招了鸿雁前来,叫她去车中取衣裳,又对闻清慧道:“还需借闻小姐厢房一用。”   闻清慧自没有不应的。   徐锦瑟裙摆被污,再在此处实为不便,便同安平郡主道了声,先去厢房等候。   闻清慧招手叫了个小丫鬟来为徐锦瑟引路。徐锦瑟刚刚离开,刘芸嘉便朝身后使了个颜色,青瑶立时站起身来,悄悄跟上二人的脚步。   不想刚到半途,小丫鬟突感腹痛如绞,简直迈不得步子。不得不同徐锦瑟告罪,拉了正在院中洒扫的丫鬟替她走着一趟。   徐锦瑟微微垂眸,只道:“去吧。”   那小丫鬟便捂着肚子跑走了。   这一番波折,险些叫跟在后头的青瑶被发现。   她连忙藏在树后,待徐锦瑟与那丫鬟走远,才快步跟了过去。   这梅坞处于行宫之中,占地极大,说是后厢房,实则与待客之处相隔着一片梅林。   那丫鬟带着徐锦瑟弯弯绕绕地走了许久,方才停在一栋院子前。   “徐小姐请。”丫鬟推开大门,侍立一旁。   徐锦瑟的脚步在门前顿住,回头看她。   “请小姐入内,待您的丫鬟取了衣裳,自有人领她前来。”丫鬟说道。   “哦?”徐锦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怕是,不会来了吧?”   “小姐何出此言?”丫鬟一脸惊讶。   “你特意引我来此,所为何事?”徐锦瑟朝那院中瞥了一眼,“我观此处无甚人气,怕是无人到访许久了吧。闻小姐待客再不周到,也不会安排我来此更衣吧。”   此言一出,那丫鬟蓦地抬头,一改先前谦卑之态,沉声道:“徐小姐甚是聪明。”   语毕,竟勾起一抹狞笑。   徐锦瑟心中倏地一沉——糟了!转身便往回跑!   可没跑出两步,便被那丫鬟一把拽住!   徐锦瑟只觉一股大力自身后袭来,整个视野瞬间天旋地转,竟是被那丫鬟举了起来,朝院中扔了进去!   砰——   徐锦瑟直直摔落院中,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停住。   院门当啷一声被锁了上,那丫鬟在门外冷笑道:“徐小姐倒是聪明,只可惜,聪明人总是没什么好下场。”   说罢,便扬长而去。   不远处的树后,目睹了一切的青瑶震惊的捂住嘴巴。   她只是奉小姐之命,想给徐锦瑟添些乱子,不曾想却看到这样一幕。   这到底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丫鬟明明是闻家人,难道是闻小姐想要教训徐锦瑟?   青瑶本能地觉得危险,在树后又立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没人,才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不想刚走几步,便觉有人在肩上请拍。   她愕然回头,正见那原该走远了的丫鬟站在身后,冲自己咧开笑容。   ——青瑶猛地倒抽口气!   ***   这一下摔得狠了,徐锦瑟缓了几息,方才从地上爬起。   她试着推了推院门,果然被人从外面锁住了。又扬声叫了几声,也是无人应答。   不由有些泄气。   ——没想到,她还是托大了。   在那梅林中时她便已觉不对,梅坞再大,闻清慧既能叫她到后厢房更衣,那后厢房便不会离得太远。这丫鬟带着她已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却还未到地方,已是不对。   且这一路走来,连个人都没碰上过,未免太过冷清。今日的宴会,乃是闻清慧最后一次在梅坞待客,便是为了各家小姐方便,也不会将更衣之处安排得如此之远才对。   只那时院子已近在眼前,周围又四下无人,她自忖已是记下来时路径,且在路上悄悄留下了标记,待鸿雁取了衣裳便能循着标记赶来,便决定探上一探。   不想这丫鬟二话不说,直接动了手。倒叫她吃了个大亏。   徐锦瑟微微一叹,还是她思虑不周。   在那小丫鬟突然腹痛时便该觉出不对,不然也不会给人可趁之机。   可这人究竟想做什么?将她关在这偏僻的院中,又意欲为何?   正这么想着,突见一团阴影从天而降。   徐锦瑟猛地一闪,好险没叫那东西砸到自己。却听一阵闷响,那物已然落地。   徐锦瑟忙上去查看,竟是一双目紧闭、显已失去意识的年轻男子。   她心头一紧,猛地扬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墙外似有冷笑响起,却无人回话。   徐锦瑟还待再问,却见墙头突地被扔上了一捆点燃的稻草!   浓烟自稻草上滚滚而出,借着风势,朝小院中涌来!   那烟不知有什么古怪,徐锦瑟吸得一口,便觉头脑发昏,心道不好,立即掩住口鼻。   然而这小院就这般大小,浓浓黄烟自墙头飘下,很快便弥漫了整个院子。   徐锦瑟有心避开,却因不甚吸入浓烟而手脚发软。她看了看距离甚远的房舍,再看近在咫尺的大门,忍不住冲到门前用力拉拽。大门纹丝未动,她此番动作,吸入更多浓烟,脑中愈发晕眩了。   徐锦瑟不得不伏下身子,尽量贴着地面,避开浓烟。   可那稻草愈燃愈烈,浓烟滚滚而下。随着一阵风起,掠过地面。   徐锦瑟被呛得再忍不住咳了起来。   那墙外之人听见她咳得厉害,反笑了一声,竟又扔了一捆稻草上墙!   徐锦瑟大惊抬头,视线却被重重烟雾阻隔,只隐约见得墙头几点火光。   “徐小姐,你便慢慢享受吧。”那人冷笑一声,再没了声响。想是觉得她已无力反抗,终于离开了。   徐锦瑟露出一抹苦笑。再没想到,竟是在这处着了道儿。   四下烟雾弥漫,三尺之外便看不清楚。唯距地面一尺处,烟雾稍薄,尚能视物。   徐锦瑟的视线忍不住朝被扔进来的男子看去。   虽不知那人作何要设计她,但扔了这么一个人进来,终归不过是要害她名声、甚至要她性命!   就在此时,她的视线倏地一凝——那男子昏迷之中,右手仍呈抓握之态,就像手中曾经紧握什么不放一般。再看他的面孔,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人、这人是谁!她一定见过的!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中掠过,徐锦瑟想要抓住,但浓烟环伺之下,头脑越发昏沉,竟是快要失去意识!   徐锦瑟突地一凛,用力在胳膊内侧掐了一把,勉强维持住了清醒。   便在此时,一阵突兀的敲击声突然自门外响起!   徐锦瑟猛地抬头!   ***   此时梅坞之中,好戏唱罢,诸人已在丫鬟的引导下入了正厅。   厅中设了两排小几,几案上已摆了几样精致糕点,另有一精致玉杯放在中间,杯中盛着红褐色的汁液,瞧着煞是好看。   “诸位姐姐,这一杯是家人新近摆弄出的花样儿,唤作梅子汤,正可消暑生津,这时节饮用再合适不过了。”   随着闻清慧的介绍,诸人都端起杯子饮了一口,果觉酸甜可口,刘芸嘉更是忍不住连喝几口。   安平郡主却无心品尝,只待诸人都放下杯子,便问道:“你那丫鬟带人去更衣,已去了许久,怎地还不见回来?”她欲为徐锦瑟引见京中贵女,此际正是时候,徐锦瑟却不在身边。   闻清慧唤来一小丫鬟,道:“我这便遣人去问问,许是被什么事儿耽搁了。”   安平郡主这才点了点头。   不想话音刚落,便有一丫鬟慌忙跑来,在闻清慧耳畔低语几句。   闻清慧面色倏地变了,安平郡主心中蓦地一紧。   却不想刘芸嘉离得近了,竟听到了丫鬟所言,立时惊呼起来:“你说什么?吴新班的武生不见了?”   安平郡主倏地站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桌上玉杯倾倒,那红褐色液体泼洒开来,在桌上不断蔓延,终于一滴一滴落在地面,晕开诡谲的图案。 第131章 危机   刘芸嘉这话一出,霎时间便在室内炸开了锅。   闻清慧恨极她口无遮拦,此刻却也无法发作,只得丫鬟道:“如此慌张作甚!此乃皇家行宫,一个大活人如何会不见!可问清楚了!”   “回小姐,是那吴新班的班主找了来,说他们唱完了戏准备收拾物什,不想散场时才发现原先台上的武生没了踪影。因是在行宫中,不便走动,便来求主家帮忙寻找。”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没了踪影!那武生若不能飞天遁地,定是走不出宫门!叫掌事的婆子带几个人去找,勿要叫他们惊扰了诸位小姐!”闻清慧面色微微发白,心知此事如果处理不好,不止今日宴会成了笑话,说不定连她都会沦为京中笑柄。   那丫鬟领了命立即下去,闻清慧勉力露出笑容,对诸人道:“那戏班子出了些状况,烦请诸位小姐在此等候片刻,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将人找出来。”   在座诸人听得这话,忍不住议论纷纷。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不见的?这里可是行宫呐,万不可能随意出入。再说,人不见了,又能藏在哪里?”   安平郡主的脸色变得极为不好,沉下声道:“闻小姐,你的人为何还不回来?”   闻清慧愣了一愣,正待再遣人去问,恰看到那原先给徐锦瑟引路的小丫鬟进了来,立即招她过来问话。   那小丫鬟不明就里,只以为自己腹痛怠慢了贵客事发,小姐欲加责罚,脸色瞬间煞白,一过去就跪了下来。   闻清慧倒叫她这动作闹得一惊,心霎时就沉了下去。   “你奉命去为徐家小姐引路,缘何归来却不见小姐踪影?”   “小姐、小姐恕罪——”小丫鬟便连声音都在发抖,“奴婢腹痛难耐,怕耽搁了事情,半途托了洒扫的姐姐替奴婢……”   “你找的那人现在何处?”   不待她说完,安平郡主突地发问。   “那人、那人该是带着徐家小姐去厢房更衣……了……”小丫鬟越说声音越低。突地,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惊道:“难道徐小姐还没回来?”后厢房距此不算太远,只是更衣的话,算算时间,怎么也该回来了啊。   “替你的人是谁?”闻清慧立时问道。   “那位姐姐好像是新来的,奴婢先前没见到过,仓促间也未及问清名姓。”   听得这话,闻清慧心中登时咯噔一下,连忙唤人去后厢房查看,同时吩咐了婆子去车驾处寻找鸿雁。   这一番变故,叫众人心中都泛起一丝阴影。   闻清慧不得不出言安抚道:“许是新来的丫鬟认不得路,叫徐小姐绕了远,我这边遣人带她回来。”   众人皆道:“即是如此,闻小姐快使人去寻吧。”   “是了,梅坞这么大,说不得是迷了路呢。”   那说话的小姐说完便掩住口唇,显是自己都不信如此牵强的理由。   闻清慧还待开口,安平郡主却已等之不得,竟是排开众人朝外走去。   闻清慧连忙跟上,道:“还请郡主见谅。”   安平郡主猛地顿足,道:“你的人找到徐小姐了吗?”   “这——”闻清慧一顿,就见她派去找徐锦瑟的人快步走来,低声道:“小姐,徐小姐不在后厢房中。”   去寻鸿雁的人也在此时回来,禀道:“小姐,车驾处的人说,鸿雁早已拿了衣裳走了,可我问了一路,没人见过她。”   到了这地步,诸人心中俱都浮现一个念头——徐锦瑟,定是出事了!   “说起来,徐小姐刚走那武生便下了台,说不得两人出门的时间挺近呢。”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正落到刘芸嘉耳中。   她眼前一亮,便如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大声道:“你们说,徐小姐迟迟未归,是不是和那武生失踪……有点儿关系?”   “住口!”安平郡主厉声斥道:“刘芸嘉!光禄寺少卿便是如此教导你的吗!无凭无据便敢信口开河!也不怕污了大家的耳朵!”   到了这般地步,安平郡主反走了回去,在位上坐下,道:“传我的命令,叫行宫中的侍女进梅坞来找!不管是谁,总不会在这行宫中失踪,定是还在某处!把闻家的丫鬟都集中起来,叫那引路的丫鬟一个个去辨认,务必找到引路之人!”   “再将那班主传来,我倒要问问,偌大一个人怎会消失无踪的!”   此言一出,在座诸人暗暗交换着眼神,都道看来徐锦瑟与安平郡主交情甚深,竟能得郡主这般照拂。   事已至此,闻清慧心知若徐锦瑟真出了事情,此事决不能善了。忙叫人在厅内架起屏风,传了那班主,在屏风外回话。   “小姐,请小姐做主啊,我那清泉儿今天是头一回登台,不想便叫人蒙了去,若是找不回来,我这班子都要撑不住了。”班主一进门,便哭诉起来。   “叫人蒙了去?人是如何不见的?你便能确定他是叫人蒙了去?”安平郡主问道。   “这、这——”班主被问得结舌,好一会儿才道:“清泉头一回登台,又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没人蒙了他去,缘何会不见踪影?”   安平郡主冷笑一声,“一个戏子,在行宫中没了踪影,不怕冲撞了贵人,查抄了你这戏班,你倒要来问我们要人,真是好胆!”   一句话问得班主冷汗直下,再不敢推托。   安平郡主朝身边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上前问话,几句话便叫班主将那武生之事和盘托出。   那武生名叫清泉,是吴新班台柱程素淮的徒儿。前些时日,清泉终于将程素淮那一手飞剑入鞘的功夫练成,又赶上近日程素淮感染风寒,开不了嗓。可点明了要他登台的场子已排到了月后。在班主急央下,程素淮特准了清泉提前出师,顶替他上台。   谁曾想,这第一次登台,便出了这种事情。   班主尽心培育清泉十几年、满以为终于等到他能上台做摇钱树的时候,没想到竟出了这种纰漏。   “那依你所见,他会去何处?”侍女问道。   “我那清泉儿,素日最是勤奋,平日除了练嗓、连门都甚少出去,若是、若是……”说到此处,班主顿了一顿,终究惧于安平郡主强势,没将那“若是无人蒙骗”咽了回去,改道:“还请小姐做主,清泉若是出了事,我们素淮这绝技眼看便要后继无人了。”   安平郡主指尖点着桌案,隔着屏风看那班主一揖到底,只默然不语。   她不说话,其他小姐们也不敢出声,唯刘芸嘉忍不住嘀咕起来,“这倒也真是巧了,两个人都挑在这个时候……”谁想话刚出口,恰逢安平郡主视线扫过,吓得她立时噤若寒蝉。   可她不说了,却碍不住其他人私下交换着眼神。   见着众人反应,安平郡主的心便是一沉。这刘芸嘉屡次开口,引得众人都将徐锦瑟迟迟未归与那戏子失踪之事联系在一起。   未知徐锦瑟被何事绊住了脚步。   若是有人设计……   安平郡主皱起了眉头,今日之宴乃是她邀徐锦瑟同来,那人胆敢在此行这放肆之事,分明便是不将她放在眼中!   思及此处,她重重一拍扶手,正待开口,却依稀看到门口处,有人款步而入,身旁还跟着一个丫鬟。   众人齐齐抬头,正见徐锦瑟从门口处走入。   她见着厅内情形,显是颇为惊诧,“这人是谁?怎么会在此处?”又见屏风后隐隐透出众人身影,忍不住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众人齐齐瞪大了眼睛,刘芸嘉更是失态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徐锦瑟不明所以的道:“我换完衣裳,自然就回来了啊。”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已不是先前那件了。   “这、你不是没去后厢房吗?”刘芸嘉脱口而出。   徐锦瑟忍不住笑了出来,“刘小姐说话真有意思,不在后厢房,我去何处更衣呐。是不是还得要证人才行?”   她往身后一瞥,随在身后的丫鬟立即上前道:“奴婢是厢房门口遇到徐小姐的。”这丫鬟正是先前闻清慧遣去后厢房寻徐锦瑟的那个。   刘芸嘉张了张嘴,还待说话,安平郡主却是再忍不住地站起身来,几步绕过屏风,拉住徐锦瑟道:“你没事便好,那不相干的人不必理会。”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徐锦瑟愣了一愣,才道:“我没事的,谢郡主关心。”   “那带路的丫鬟呢?怎地没跟来?”安平郡主问道。   “此事正好叫闻小姐知道。”徐锦瑟携着安平郡主回了屏风之后,才道,“贵府的丫鬟不知要带我去哪里,竟险些绕出了梅坞。幸而遇上了来送衣裳的鸿雁,才找了个借口折返回来。但那丫鬟见势不妙,竟然溜了,我们主仆二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找着后厢房所在。”   闻清慧眉头微蹙,道:“徐小姐放心,我已叫那小丫鬟去辨带路之人了,待找到后,定会给徐小姐个交代。”   徐锦瑟正要回答,安平郡主却拉了她的手,微一摇头,道:“最好是这样。”   “我会来这里,在场的诸位小姐会来这里,便是对闻小姐、对闻家的信任。若是连在行宫中都会生出这等不明不白的事端,日后,谁还敢再赴闻家的宴。”   这话已经近乎敲打了,闻清慧登时一凛。不想还未开口,便见一丫鬟飞奔而入,道:“小姐,不、不好了,通苑走水了!”   “什么!?”闻清慧猛地抬头!   “怎、怎会走水了!”刘芸嘉惊呼气来。   坐上诸人纷纷起身,簇拥在一起。虽不如刘芸嘉那般失态,却也忍不住现出惊惶之色。   一时间,慌乱的情绪在厅中蔓延开来。   安平郡主厉声道:“都乱什么!通苑离这里远着呢!此处常年有侍卫把守!不待它烧起来便会被扑灭!”   这一番训斥,反消弭了众人慌乱的情绪。虽还有人小声议论,却不似先前那般惊慌失措。   安平郡主招了先前问话的侍女进来,吩咐道:“你去看看,通苑火势如何,若人手不够,便叫侍卫进来灭火!”   侍女应声而去,唯留那班主候在屏风外,冷汗涔涔而下。   行宫走水、清泉失踪,这听着便极为凶险。若是一个不好,被牵扯进去,怕是整个戏班子都要搭进去了。   幸而那火势果如安平郡主所言,不多时便被扑灭,并未蔓延开来。加之通苑位于梅坞西北角,离众人所在之处实有段不远的距离,小姐们所在的厅中更是连丝烟气都未嗅到。   听到侍女带回的消息,众人齐齐舒了口气。   只那侍女禀完消息后,又附在安平郡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安平郡主面色一变,道:“闻小姐,这梅坞虽予你使用半年,却仍旧是家母行宫的一部分。我欲去看看通苑情况,你既算半个主人,便陪我一道去吧。”   闻清慧闻言立时便点头道:“郡主思虑周祥,我自当前去。”   又对诸人道:“今日事情纷乱,扰了大家的雅兴,先给诸位小姐陪个不是。只待下月再开宴会,弥补今日之失,还望诸位赏脸。”   众人纷纷应下,闻清慧又安排了丫鬟代为送客,才跟着安平郡主一起往外走去。   众人便也跟着起身,准备离开。   虽也有那好奇的,但碍于安平郡主在此,只得暂时按下心思。   唯刘芸嘉有些不甘,嘟囔一句“我那丫鬟青瑶还没回来呢。”   她声音极小,安平郡主却好似听到了一般,回头道:“刘小姐的丫鬟既还没回,便与我们同去吧。”   “欸?”刘芸嘉还没想清这两句间的关系,便被侍女簇拥着跟上了安平郡主与闻清慧的步伐。   只不知为何,徐锦瑟也同她们一道去了,还有那吴新班的班主,不知为何也跟在了后头。   待走近通苑,一股焦糊味道便扑面而来,刘芸嘉忍不住用以袖掩面,却见安平郡主与闻清慧已是当前走了进去。   徐锦瑟落后一步,也是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她也只得跟了过去。只心中忍不住嘀咕,通苑走水,闻清慧算半个主人便罢,郡主非要叫上自己作甚。还有那青瑶,叫她跟着徐锦瑟,现在徐锦瑟都回来了,她却不知跑哪里去了,真个是不省心。   正这么想着,却听身边突地响起一声惊叫,刘芸嘉被吓得猛一哆嗦,便见原在身后的班主嗷的一声扑进苑中,口中直呼:“清泉!清泉儿你怎么了!”   刘芸嘉这才看见,院中仰躺着一男一女。那班主正扑在男子身上哀嚎,显然这便是那失踪的武生了。   可那女子瞧着……怎地有些眼熟?   刘芸嘉正自疑惑,便见有侍女得令,将那女子上身架了起来。   熟悉的面孔突地眼前晃过,刘芸嘉失声道:“青瑶!”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瑶双目紧闭,显已失去意识。   安平郡主冷笑一声,“你的丫鬟怎么会在此,我们也很想知道。”安平郡主来时,特意叫上了刘芸嘉,也是因着有人识出了青瑶的身份。   “这、这——”刘芸嘉张目结舌,显不知如何回应。   好在安平郡主也并不指望她回答,只看了一眼门前侍卫,那侍卫便上前道:“禀郡主,属下等扑灭火势,便发现这二人倒在屋中,身上并无外伤,想是被呛昏了过去,待会便会醒来。”   安平郡主微微颔首,又有一名侍女上前道:“启禀郡主,通苑起火,能及时发现,幸赖徐小姐的丫鬟鸿雁姑娘。”   在她身后,鸿雁走出,朝安平郡主行礼。   安平郡主问道:“你是如何发现通苑起火的?”   鸿雁道:“奴婢伺候小姐更衣之后,便将脏污的衣裳送回车驾。在回去途中恰经通苑,看到里头起了烟气,这才觉着不对,立时叫了梅坞中的姐姐们。也亏得姐姐们反应迅速,和侍卫大哥一道将火灭了,才没酿成大祸。”   安平郡主道:“原来如此,你可发现有什么异处?”   鸿雁略一沉吟,道:“侍卫大哥撞门时,大门紧闭,从内里栓上了,不知这算不算异处。”   从内里拴上?安平郡主与闻清慧对看一眼,均是神情凝重。   鸿雁却趁机与徐锦瑟交换了个眼神。   原来先前徐锦瑟被人关入院中,又遇烟雾熏缭,险些失去意识之际,幸遇循着标识寻来的鸿雁。鸿雁当机立断劈开了门锁,将徐锦瑟救了出去。   主仆二人循着来时路找到了梅坞的厢房,徐锦瑟更衣后便伪做无事一般回了厅中,鸿雁却是假借送衣服的时机去处理那昏迷在院中的男子。   不想刚一走近,竟见到一道人影从通苑中飞驰而出!   鸿雁立时上去阻截,没想到那人身手利落,比之鸿雁都不弱下风。二人缠斗起来,一时难分胜负。须臾,通苑之中火光四起,鸿雁被火光所惊,一时不慎叫那人逃了去。   鸿雁追之不及,又顾及火势,只得先寻人救火,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如今想来,该是那人在二人离去后又折返回来,放了这把火。   火灭之后,鸿雁才发现,青瑶竟也在院中,且被那人与男子一道扔在了房门口,瞧着倒像从房中逃出时,被烟气熏昏在门前。   加之院门又是从内里拴住,倒像是……   鸿雁正自沉吟,便听侍卫禀报道:“院门从内里拴住,属下破门而入时,这一双男女双双倒在房前,属下斗胆猜测,他们是在逃出之时,吸入过多烟雾才导致的昏迷。”   “逃出?这么说,起火之时,他们便在房中?”闻清慧忍不住问道。   失踪的武生与小姐的丫鬟一同在偏僻的通苑中被人发现,偏又走了水,这事儿怎么听都略显诡异,偏又发生在梅坞,叫她这个主家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一定!一定是这武生挟持了青瑶!”刘芸嘉急急抬头,“青瑶只是奉命为我取个东西,怎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这武生见色起意劫持了她!”   班主闻言,急道:“小姐莫要胡言,清泉儿不是那种人!”   若被坐实了此事,日后京中还有哪家敢请吴新班唱戏?刘芸嘉这话,简直是绝人生路。   被逼到此处,班主顾不得身份之别,怒道:“便不说清泉有没有那胆量,这梅坞中婢仆遍布,若是挟持,怎竟无人发现?小人不才,若如此论下,说不得是这丫鬟蓄意勾引,叫清泉这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上了当才是!”   “你、你——”   刘芸嘉何曾听过这般市井之言,险些叫他气得仰倒。   闻清慧也蹙起眉头。盖因这班主之言,委实粗鄙。   正待开口,却突听得一声微弱口申口今,却是青瑶幽幽转醒。   刘芸嘉大喜,立时问道:“青瑶,你快告诉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被人劫持!” 第132章 只能如此   听到刘芸嘉的声音,青瑶脸上现出迷茫之色。但紧接着,她恐惧的瞪大眼,用力咳了起来!那声音说不出得嘶哑碎裂,直吓得刘芸嘉倒退一步。   安平郡主皱起眉头,示意侍卫上前查看。   侍卫正待上前,就见清泉眼皮一动,竟也在此时醒了来。   他一醒来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嘶哑粗粝的声音传入耳中,清泉震惊地瞪大眼,颤抖着卡住自己喉咙,试图发出声音。   但无论如何努力,都不成音调,只能发出些诡异暗哑的破碎声响。   “清泉,你、你的声音……”班主不敢置信的抚上清泉的喉咙,几乎克制不住的与他一起颤抖起来。   刘芸嘉却紧紧盯着青瑶,大声道:“青瑶,你快说话呀!”   青瑶用力张了张嘴,却同清泉一般,只能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嘶哑声响。   侍卫上前查看后,摇了摇头,道:“这看起来像是吸入烟气过多,伤了嗓子。”   安平郡主怒道:“去请大夫来!”   又对刘芸嘉与班主道:“即是不能说话,便让他们写出来!起火之时,只有他们二人在此,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一定知道!”   “这、这……清泉儿,他不识字啊。”班主为难道。   “青瑶她也……”刘芸嘉咬了咬嘴唇,说道。   这话叫安平郡主惊异的看了她一眼。清泉一个戏子,不识字尚算正常,青瑶身为小姐的随身丫鬟竟也不识字?   还是闻清慧上前轻声道:“刘家家主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因而非但刘芸嘉才疏学浅,丫环更是不识字,此际伤了喉咙,竟连表述都无法。   刘芸嘉似乎也猜到她说了什么,不由有些羞愧的低下头。但旋即,她想起什么一般,猛地冲到青瑶身前,抓住她的肩膀道:“青瑶,你是被人劫持的吧!是的话就点头!”   青瑶恐惧地瞪大眼睛,只不住摇头,像是完全听不懂她说什么一般。   刘芸嘉如此行事,便连闻清慧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行宫之中有大夫常驻,虽不是御医,却胜在随叫随到,没过多时便跟着侍女回来。大夫仔细检查了二人的情况,道:“这二人看着像是被烟熏坏了嗓子,短时间内,是说不得话了。”   “那需要多久才能恢复?”班主急切问道,   “这……”大夫有些犹豫的看他一眼,才道:“待老夫开上几副药,若恢复得好,月余便能开口。若恢复不好,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日后都说不得话了。”   班主猛地攥紧拳头,不想大夫又说道:“观其症状,便是日后能开口了,声音也会较常人沙哑许多。”   “这、这……他以后,还能唱戏吗?”班主再忍不住抓住大夫问道。   “唱戏?”大夫诧异道:“日后他能如常人般说话便是菩萨保佑了,如何还能唱戏?”   这话一出,清泉猛地瞪大眼睛,竟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大夫衣袖,张开口,发出嘶哑得不成调的声响。   “大夫、大夫你想想办法,清泉儿他才刚刚登台,以后还要唱戏的啊。”班主顾不得安平郡主还在旁边,苦苦哀求道。   清泉也发出了几声饱含哀求的嘶鸣。   大夫只不住摇头,“这般状况,还能开口已是万幸,唱戏是万万不能了。你快叫他别再发声,不然喉咙伤得更重,恢复起来就更难了。”   这话一出,清泉猛地瞪大眼睛。他今日头次登台,便完成了程素淮成名的绝技,正是前途无量之时。如今被毁了嗓子——一个唱戏的、若连口都开不了,日后还能做什么!   他的前途、他的未来,全完了、全完了……   清泉绝望得闭上眼,发出凄惨哀嚎,那声音仿若泣血一般,嘶哑到令人不忍闻听。   这绝望的情绪蔓延到了青瑶身上,叫她跟着一起尖叫起来。一时间,破碎不似人声的凄鸣充斥院中,竟叫人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班主不忍的别过头去,清泉这一世,算是毁了。台下苦练多年,今日一朝登台,却不想便成了绝响。现今他这戏班,程素淮虽是台柱,却到底有些年纪,还不知能唱多久。清泉是程素淮收来接班的,眼见着学有所成,才敢叫他替了师父前来。为着这个,他还特特从程素淮手中求了……   等等!   班主猛地抬头,在清泉身周看了一圈。   ——“你的宝剑呢?”   他特从程素淮处求来的配剑,表演飞剑入鞘时用的那柄宝剑,现在何处?   清泉却只抱头哀嚎,根本没有听到班主的问话一般。   班主顾不得这许多,猛地抓住他的肩膀,“那宝剑呢!程素淮给你的宝剑去了哪里?”   那剑可是一位贵客赠予程素淮、专叫他用来飞剑入鞘的,还曾言明了除程素淮之外不准任何人擅动。为着求来这柄宝剑,他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叫程素淮松了口。   今日这剑一直在清泉手中,与他一道失了踪,他急于寻找清泉,也有几分是因着这剑。   可此刻,人找到了,剑却不见了……   “清泉儿,你好好想想,剑呢?那湛卢剑在何处?”   清泉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竟露出个扭曲的笑容,“啊啊”的嘶叫两声,却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但接着,他猛地推开班主,抱着头缩成一团,在地上不住发抖,口中“嗬嗬”声响。   大夫见机不对,忙上前诊脉,道:“这是刺激过大,承受不住了。”   安平郡主朝侍卫看了一眼,侍卫立即会意,上前扬起手刀,连清泉带青瑶一同劈昏了过去。   这一切太过突然,没有人注意到,湛卢二字一出,徐锦瑟面色几不可查的变了一变!   湛卢宝剑!   竟然是湛卢宝剑!   这名字叫徐锦瑟忍不住颤栗起来!   湛卢剑乃是名匠欧冶子所铸的名剑,传到如今,可列入至宝行列。可她知晓此剑却不是因着它的盛名,而是因着,在前世,朝成长公主与程素淮事发,长公主被迫打掉了孩子后,曾试图用此剑自尽!   此时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她也是因着如此,头一次听说了这宝剑的名字。   朝成长公主、朝成长公主——   徐锦瑟突地惊觉,她初见清泉之时,对方右手呈抓握之态,抓的便是这柄湛卢宝剑!   这剑若是朝成长公主赠予程素淮之物,依着这位长公主霸道的性子,怎会容许他人碰触此剑?   而这清泉却拿着这剑、替了程素淮上台,还表演了他的绝技——   一道灵光飞快自徐锦瑟脑中闪过,快得她几乎抓不住踪迹。   安平郡主却肃然道:“二人即都说不得话了,便只能按着先前的推断来了。”她朝侍卫看了一眼,侍卫立时会意,上前道,“启禀郡主,这二人被发现时双双倒在房前,又无外伤,院门从内拴住,显是没有第三人在。据此推断,该是他们相约在此私会,无意中引燃了火势,待发现时却已经吸入了太多烟雾,这才没能离开。”   这话漏洞百出,简直可说牵强,安平郡主却似没听出来一般,直道:“看来,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了。”   闻清慧惊讶的瞪大眼睛,但几乎是立即的,她脑中掠过某个念头,上前道:“郡主所言甚是,这青瑶光天白日下竟与戏子在此幽会,还引发了这样一场灾祸,委实不可饶恕。”   “这、这——”班主惊恐地看着她们,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竟叫安平郡主瞬间变了心意,将此事栽到清泉身上。   他看看地上失去意识的清泉,再看一脸肃然的安平郡主,几乎是立即感到一阵寒意,竟控制不住得发起抖来。   “这二人竟敢在行宫中行此秽乱之事,原该立时处置了!但念在他们已是被烟熏坏了嗓子,再开不得口,便交由你们二人带回去处置。”安平郡主面色冰冷的道,“今日之事,若叫我知道传出去一个字,便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尤其是——   她看向刘芸嘉,那冰冷的视线叫刘芸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鬼使神差地,她竟看懂了安平郡主的意思——今日之事的结果,必须如此、也只能如此!   刘芸嘉战战兢兢地点着头,班主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改口,连连保证说自己回去便好好教训清泉,再不会叫他犯错。   安平郡主这才满意颔首,吩咐侍女拿了赏金予班主,算是对今日之事的安抚。   班主从侍女手中接过荷包,心知这沉甸甸的重量,便是用来买断了清泉的一生——有了安平郡主这话,清泉这嗓子是绝不能医治的了。唯有“再开不得口”,才能叫郡主放心。   好在有了这些钱,他还可另寻好苗子培养,程素淮还能唱上几年,再□□个徒弟出来,也不是太过困难之事。   待叫人送走班主和刘芸嘉后,安平郡主携着徐锦瑟同闻清慧告辞。   闻清慧朝安平郡主福了一福,道:“今日之事,全赖郡主费心,清慧和闻家都要感激郡主之恩。”今日之事,她虽不明就里,却能猜到,真相必是牵扯到了某些不能明说之事。安平郡主雷厉风行了结此事,正是将闻家从风波中摘了出来。   安平郡主回以一笑,二人虽未明说,彼此却已是了然于胸。   至于那曾为徐锦瑟带路的丫鬟去了何处,再无人提起。 第133章 疑云丛生   归途之中,安平郡主握着徐锦瑟的手叹道:“今日之事,非是我不愿追究,而是其中牵扯到一些事情,你不知道反是更好。”   徐锦瑟只点头道:“我明白的。郡主一力担下此事,才是为锦瑟着想。”   她已是猜到,安平郡主也因着那湛卢宝剑想到了朝成长公主身上。   这位长公主霸道嚣张、行事狠辣,却也名声在外。此时她将湛卢宝剑这般珍贵之物送予一个戏子,却没有半丝风声传出,可见此事绝对不欲人知。   而能叫行事毫无顾忌的长公主这般另眼相看,想必她对这戏子——   安平郡主光是猜想,便觉此事棘手无比。   好在依着她的身份,便是朝成长公主也绝不敢妄动。但换做徐锦瑟或闻清慧知道了此事,恐不能善了。   安平郡主虽知徐锦瑟险些被引了走,却不知那人原先的目标便是徐锦瑟,只她逃了出去,才临时换做了青瑶。   徐锦瑟却知,今日之事原是冲着自己来的。那清泉想必是因顶了程素淮的位置而惹下祸端,可那丫鬟若是朝成长公主所遣,又为何非要对自己下手?   难不成,朝成长公主是在记恨玉佛寺之事?可便是记恨,那事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呐?   直到与安平郡主分手,徐锦瑟依旧没能将此事理清。   但她没料到,刚一进马车,鸿雁便从袖中取了个小瓶出来。   “小姐,这是我与那丫鬟缠斗间,从她身上落下的。”   徐锦瑟视线蓦地一凝——鸿雁手中的瓶子,竟与云姨娘当日盛放猛火油的瓶子,一模一样!   她将那瓶子接了过来,拔开瓶塞嗅了嗅——果然是猛火油无误!   徐锦瑟突地意识到,那人将她与那武生丢在院中,怕是想待她昏迷后,用这猛火油放上一把火。   若不是鸿雁来得即使,恐怕待到被发现时,他们已成了两具焦尸!   她本就疑惑,为何这人费尽心思,却这般草草收场。现在看来,非是收场,只是没来得及放那最后一把火。   今日若不是鸿雁在救出她之后折返回去,发现了那丫鬟,清泉与青瑶恐怕早就被烧死了。到时死无对证,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留下诸多破绽。   想到此处,徐锦瑟握着瓶子的手猛地一紧,此人甚毒,不止想要她的命,还要她死后身败名裂!   到底是谁,这般记恨于她?真的会是朝成长公主吗?   徐锦瑟将瓶子攥在手中,面上凝重一片。   ***   此事任凭徐锦瑟冥思苦想,都未能得出结论,便只得暂时搁在一旁。   马车在徐府门口停下,徐锦瑟将那装了猛火油的瓶子收入袖中,在鸿雁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刚一下来,便听院中一阵嬉笑声传来。   徐锦瑟抬头看去,便见两个小人儿在院中你追我逐,嬉笑玩闹。   其中一个跑得快了,一头撞了过来。鸿雁连忙挡在徐锦瑟身前。   那小小的身影一头撞去,鸿雁纹丝未动,那小人儿却险些跌出去。徐锦瑟连忙拉住了他。   “二、大姐?”徐锦鸿刚稳住身形,一回头,就见徐锦瑟冲自己盈盈而笑,连忙正身行礼。   徐锦瑟冲他微微点头。一旁的宝儿也停下脚步,乖巧道:“大姐。”   徐锦瑟微笑的看着他们。   不知是年岁渐长还是徐锦程教导之故,不过半年时间,徐锦鸿便褪去了原先的任性姿态,变得懂事多了,行事也逐渐有模有样起来。宝儿一直同他玩在一起,连称呼也随了徐锦鸿,倒颇有几分像是成了府里的三公子。   顾妈妈气喘吁吁的赶来,“给大小姐请安。老奴没看好二少爷,叫他冲撞了小姐,还望小姐——”   “自家姐弟,哪用得着如此见外,何况他也没撞着我。”徐锦瑟笑着说道。   自从她的身份揭破,成了府中的“大小姐”,顾妈妈等仆妇对她的态度便变得格外小心起来。   只这般“小心”过了头,怕是会他们姐弟生疏。   徐锦瑟低头,对徐锦鸿道:“二弟与宝儿在玩什么呀?”   “我和宝儿在抓盗匪!他是盗匪、我是官兵,刚刚我就要抓住他了!”提起这个,徐锦鸿的小脸都像在发亮。   抚了抚徐锦鸿的发顶,道:“那你们继续玩吧,只注意出了汗莫要吹着风才好。”后面的话她是看着顾妈妈说的。   顾妈妈顿时一凛,明白大小姐这是在敲打自己,忙道:“老奴一定会注意的。”   说着,便要伸手去抱徐锦鸿。   徐锦鸿扭了扭身子,躲开了去,“我还要和宝儿玩,不要你抱。”   说着,拉了宝儿便跑。顾妈妈同徐锦瑟道了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宝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来,冲徐锦瑟笑了笑。   徐锦瑟却忍不住蹙起眉头,宝儿这笑容,竟叫她觉着有些眼熟,倒像她曾经见过的某个人,却并不是陈伯忠或陈景政,那究竟是谁呢?   她搜遍记忆的角落,都想不出这么个人来。   恰在此时,荷香迎了过来,言林妈妈一早来通传,说魏氏请她回复后到正房去一趟。   徐锦瑟便收起思绪,同她一道去了。   正房之中,魏氏正专心致志的绣着一个扇面。   林妈妈见她进来,正待提醒魏氏,却见徐锦瑟冲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悄悄站到了魏氏身边。   魏氏绣的是颇负盛名的四君子图,傲梅、幽兰、坚竹、淡菊各有风采,便以徐锦瑟前世阅遍稀罕之物的眼光来看,这绣功也是上佳的。   她从不知道,魏氏竟有这般绣功,此时乍然看见,颇有些吃惊,呼吸便不由重了一下,倒叫魏氏发现了。   魏氏见她来了,便将扇面搁在一边,将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叫她坐下。   “母亲。”徐锦瑟顺势便在魏氏身畔坐下,“女儿都不知道,母亲还有这般手艺呢。”   魏氏笑了笑,“近些年,身子总是不爽利,难得有闲情做这些个活计。”   徐锦瑟拿了那扇面细看,越看越觉精致,不由赞道:“母亲的绣功可真好。近看更觉这四君子仿佛真的一般。”   “小姐不知,夫人这手绣功,是传自苏绣大家顾娘子,当年在京中也是颇负盛名的。”林妈妈说道。   当年待字闺中时,魏氏对刺绣饶有兴趣,侯爷宠她,特请了顾娘子来教学。魏氏也有天赋,几年下来,一手绣功连顾娘子都夸赞不已。只魏氏出阁后,事情颇多,生徐锦瑟时又伤了身子,镇日卧床不起,已是多年未曾碰过绣活了。   如今身子渐好,难得有闲暇,竟又重拾了少时爱好。   林妈妈瞧着她在房中静静刺绣,仿佛又回到了未出阁之时的光景,心中颇有些感慨。   “什么颇负盛名,不过是闲暇时候的玩意儿,好在没退步太多。”魏氏笑道,“你若喜欢,便做个扇子予你,快入夏了,正是使得的时候。”   “真的?”徐锦瑟摸着那扇面,越看越是喜欢,“那便谢谢母亲了。”   “跟我还说什么谢。”魏氏拉了她的手,道:“今日随安平郡主去梅坞,一切可还好?”   “自是好的,郡主待我很是亲切。”提起安平郡主,徐锦瑟脸上不由露出笑容。今日虽发生了许多糟心之事,却也拉近了她与安平郡主的距离,倒叫她真个有几分想要这个朋友了。   魏氏瞧见她笑的真心,便也放下了心,只略略问了些宴上之事。   徐锦瑟只捡着那有趣的说了,那一番叫人胆战心惊的经历自是瞒了下来。   魏氏听她说得有趣,不由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待到徐锦瑟说完,便叫人奉了茶来。   林妈妈在一旁看着,心中顿感欣慰。自云氏事发、徐锦华的真面目随之暴露,夫人怒急攻心,精神一度萎靡到了极点。好在小姐衣不解带的侍奉在旁,终于令夫人重新振作,连身子都有了起色。   半年来,她亲眼见着夫人从过往的阴霾中渐渐走出,不由生出感激上苍之感。   待徐锦瑟饮罢,林妈妈亲自接过茶盏,含笑退到一旁。   魏氏才道:“近日你大舅母遣人传讯,说是要带韵灵去广济寺求签,邀我们一道前去。我便想着带你走着一趟,随她去看看。”这大舅母指的自然是安平侯世子夫人了。   “母亲的身子……”徐锦瑟有些迟疑道。   “不妨事,我近日身子渐好,且只是去求签,并不费什么力气。广济寺一签难求,若不是托你大舅母的福,还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魏氏拍了拍徐锦瑟的手,“咱们母女还未一道出行过,便趁着这机会出去散散心也好。”   魏氏如此说了,徐锦瑟自没有不应的道理。   如此,三日之后,二人便随着安平侯府的马车一道,前往广济寺。 第134章 偶遇   这一日广济寺中,人潮川流不息、几近摩肩擦踵。远远望去,只见人头攒动,连地面的颜色都快看不清了。   “这广济寺的香火可真好呐。”车厢中,荷香放下帘子,轻声感叹。   “是啊。”徐锦瑟叹了声。这广济寺最有名的,便是寺中的姻缘签了。她原不知魏氏这般心思,快到近前,才从周围香客口中听闻。此际不免略觉尴尬。   魏氏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叹息道:“这广济寺,香火还是这么好。”   徐锦瑟问道:“母亲来过这广济寺?”   魏氏只一笑,还是林妈妈道:“也得快二十年了吧,老奴当时才进安平侯府不久,一转眼,也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了。”   魏氏幽幽一笑,思绪略有些飘远。上一次来广济寺时,她也就和徐锦瑟现在差不多年纪,正是年少肆意,瞧什么都新鲜的时候。   当日陪小姊妹来此求签,她掷出了个下下签。“一生坎坷,骨肉相离”,因着这个,她那姊妹险些和解签人闹将起来。如今想来,可不正应了那签中所言?   幸好云湘君的阴谋已经破灭,她也认回了亲女。   如今想来,那般时光,已恍如隔世。   转眼间,她的女儿,也已经到了可以来广济寺求签的年纪了。   魏氏看着徐锦瑟,有些出神,徐锦瑟却颇有些困窘。   于姻缘之上,她并无所求,甚至有些抵触。只到底不忍拂了魏氏的好意,便只得暗自忍耐。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徐锦程掀了帘子,道:“母亲,已经到了。”   今日魏氏带徐锦瑟来求签,特叫了徐锦程陪同,也是为着叫他们兄妹多多相处。   徐锦程亲扶了魏氏下车,又来扶徐锦瑟。徐锦瑟抓了他的手臂下了马车,仰头道:“大哥。”   徐锦程略一点头,提醒道:“妹妹小心。”   徐锦瑟抬头,冲他一笑。   看着二人这般模样,魏氏颇感欣慰的笑了。这一对兄妹,虽因着云湘君的缘故,至今还略显生疏,但他们都在努力试着接纳对方,事情总归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因托了安平侯世子夫人之故,马车直驶入广济寺山门,徐家几人下车处,距离大殿已是不远。   刚下马车,便有知客僧迎来,言道大殿之中有贵客到访,还请他们略等片刻。   魏氏便带了徐锦瑟先去后院寻世子夫人,徐锦程便带着丫鬟小厮等留在马车边等候。   徐锦瑟随着魏氏走过回廊,周围蓦地一静,与前院的喧嚣不同,广济寺后院之中乃是专为香客休憩之处,极为清幽。   院子中央,立着一棵极为粗壮的柳树,长长地柳条几乎遮盖了上方的天空。   徐锦瑟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立在树前的安平侯世子夫人陈氏。   陈氏今日穿着织金缠枝纹绉裙,头戴一只朴素的白玉簪,瞧着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妇人,全没有世子夫人的排场。   瞧见魏氏来了,陈氏几步迎了上来,“妹妹到了?”   魏氏带着与徐锦瑟与她见礼后,才道:“嫂嫂久等了。”   “这有什么久等的,妹妹实在见外。”陈氏拉了魏氏的手,笑道:“妹妹如今身子大好,我与世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魏氏道:“劳嫂嫂挂念。”   陈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一转眼,锦瑟都这么大了,我们都老了。我还记着,我刚嫁进侯府的时候,你比锦瑟现在的年纪还小呢,那么丁点的小人儿,如今女儿都这么大了。”   她初入安平侯府时,魏氏还是个小姑娘,姑嫂二人颇为投趣,陈氏也算看着魏氏长大的了。   “嫂嫂。”魏氏叫了一声,脸上露出少见的嗔意,“这都多少年了。”   “是呢,这都多少年了。”陈氏笑了笑,“来,咱们去大殿求个签吧,瞧瞧这么多年过去,广济寺的签子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那么准。”   “韵灵呢?怎地没跟来?”魏氏问道。   “她呀。”提起魏韵灵,陈氏无奈的笑笑,“听说是来广济寺,羞得不愿出门,一早就托了说要去找茵儿玩耍,我便也不勉强她了。”   魏韵灵对韩茵多有不喜,托辞都能拿她出来,可见是羞得狠了。   “我这女儿啊,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陈氏感慨一句。   徐锦瑟道:“韵灵妹妹性子直爽,天真可人,锦瑟很是羡慕呢。”   陈氏扑哧一笑,“锦瑟可真会说话。”   徐锦瑟回以一笑。她是真的颇为羡慕魏韵灵,有世子和世子夫人宠着,魏韵灵才能一直保持这般天真烂漫之心,不似她,前世被云姨娘与徐锦华祸害,如今虽揭穿了真相、与魏氏相认,当年的天真单纯却再也寻不回了。   此刻正逢知客僧通传,大殿已空了下来,可以过去求签,陈氏便携了魏氏,一同往大殿走去。   穿过回廊之时,徐锦瑟见到正有几人从大殿方向走来。   当先的妇人梳着高髻,面拢轻纱,在侍女的簇拥下徐徐而来。   擦肩而过的刹那,徐锦瑟注意到她面纱下的鼻梁好似较常人高挺许多。   徐锦瑟若有所感地回头,那人却已经走远,只能见到她发髻后簪着的几朵绢花。   她便也没放在心上,只跟了魏氏与陈氏去往大殿。   到得殿中,徐锦瑟跟着二人一起上了香,却无论如何不肯去求签。   还是陈氏道,“想是和韵灵一般,提起这事儿,臊着呢。叫她出去玩吧,咱们替她求了也是一样。”才解了徐锦瑟窘境。   步出大殿时,还听陈氏在说,“这求姻缘呐,有咱们在,她们这小孩子家家的总抹不开脸去,哪日她们小姐妹聚在一起,说不得便自个儿想来了。”   这话倒叫魏氏又想起了当年,不由有些莞尔。   徐锦瑟走出大殿,微微呼出口气。看着魏氏那般期待的模样,她总觉心头有些沉重。   魏氏一心希望她好、希望她能得一好姻缘,奈何有了前世的经历,她早已不敢将心思寄于此处。想到姻缘,甚至是有些畏惧的。   真心错付的下场如此不堪,她是真的畏了、惧了、再也不期待了……   徐锦瑟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因怀揣心事,竟不知不觉走回了后院,来到那棵巨柳之下。   那柳树也不知多少年了,至少也有五人合抱一般粗细。茂密的柳条垂下,将院子遮盖了大半。柳树后,有嬉笑声传来,不知是哪家小姐正在嬉戏。   徐锦瑟的视线被粗壮的树干挡住,只听到两人的笑闹声不断传来。   “嘿嘿,姐姐可不知,这广济寺后院的大柳树,又叫人称作姻缘树吧。今日姐姐与我相逢在此,这是夙世的因缘呐,姐姐就从了我吧。”   “胡说什么呢。”被称作姐姐的少女嗔了一句,徐锦瑟几乎能在脑海勾勒出小女说这话时,瞥了对方一眼的娇俏模样。   “嘻嘻,我就是说说嘛。先前听人说起,若是一男一女,有缘在这大柳树下相遇,日后成了亲,便能一生一世幸福和美,今天与姐姐同来,也不知能不能遇上如意郎君——”   “又要胡说!”那少女轻叱一声,“小小年纪哪里那么多心思,舅母叫你来不是瞎想这个的!”   “好姐姐,我随便说说的,千万莫要告诉母亲。”年纪小的少女央道。   “你呀,幸好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这么闹,看谁敢娶你!”   “姐姐……”少女不依的撒娇。   两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便相携跑了开。   徐锦瑟听着她们的笑声渐远,不禁轻轻勾起嘴角。   这般的天真烂漫,真好。   她轻抚树干,粗糙的表皮在掌心滑过,有种磨砺之感。   想到那两个少女所言,徐锦瑟不由有些失笑。   这树在这里屹立了不知有几百年,在此相遇的男男女女未知几何,岂能都成就姻缘?也只有这般天真的少女,会将这传说当真吧。   这么想着,她心中升起一丝好奇,竟兴起了去看看那两个女孩是何模样的冲动。   不想刚一抬步,恰有一人从树后而来。   猝不及防间,两人险些撞在一处。   徐锦瑟匆匆抬头正撞入一双琥珀色眸子中。   细碎的阳光洒落其中,叫那双眼瞳清浅如同宝石一般。   “晏……”徐锦瑟刚一开口,便觉不妥,忙收了声。   晏庭曜不想能在此处碰上她,也是愣了一愣。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清风吹拂着柳条在他们头顶拂过。伴随着细碎的沙沙声,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落在二人身上。   某种难以道明的滋味在二人心头静默流淌。 第135章 姻缘   “庭曜?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宫装妇人从晏庭曜身后走来。   徐锦瑟看到,她梳着高高的凌云髻,头上斜插两只花钗,钗上垂下的流苏恰至耳畔,与翠玉耳坠相映成辉。   这妇人显是没料到徐锦瑟的存在,见她在此竟愣了一愣,才道:“原来竟有位小姐在这儿,倒是我唐突了。”   听她开口,徐锦瑟才注意到,她说话的语调有种别样的韵律,与寻常官话有些许不同。再看她那双较常人清浅的眸子,哪里还能猜不出来,这便是晏庭曜的母亲,恭王妃安代公主了。   而从她那眼熟的发式来看,徐锦瑟认出,这位正是不久前在回廊中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妇人。此刻她除下了覆面的轻纱,能够看出轮廓比大乾朝人深刻许多。   “见过恭王妃。”徐锦瑟恭敬地福了一福。   “这是哪家的姑娘,竟还认得我。”安代公主讶然道。   “母亲。”晏庭曜回头看了一眼徐锦瑟,正看到她缓缓抬起头来,那乌黑的发间一个小小的发旋,随着她的动作消失不见,莫名有些……可爱?   晏庭曜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她是徐家小姐。”   “徐家小姐?”安代公主疑惑的看他一眼,正见徐锦瑟朝他点头示意,突地恍然大悟,“就是那那位助你找到……的徐小姐?”   徐锦瑟有些惊讶的抬头,安代公主话中之意,竟像是知晓前朝秘宝之事。晏庭曜竟将这都告诉了她,这样看来,恭王世子与王妃……关系甚佳呐。   晏庭曜自是点头。   安代公主瞧着徐锦瑟的眼神立刻亲切了几分,“既是这位帮过你大忙的徐小姐,还不快招呼人家来喝杯热茶?”   又对徐锦瑟道:“近几日新得了豫毛峰,徐小姐若不介意,不妨尝尝我这泡茶的手艺。   “王妃客气。”徐锦瑟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颊边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看起来分外可人。   安代公主直想要个女儿,可惜生了晏庭曜后便一直未能有孕,引为生平憾事。此际见徐锦瑟如此,心头那“女儿瘾”又被勾了起来,索性直接上前携了她的手,往院中走去。   徐锦瑟不好挣脱,只得随着她的步子往前走。   这位安代公主的个性,可是热情得狠,同世子一点都不一样。徐锦瑟这么想着,忍不住回头,正见晏庭曜板着一张脸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接,徐锦瑟莫名有些羞窘,率先移开视线。   安代公主将二人的模样看在眼中,不由一笑,道:“徐小姐也是来拜佛的?”   “随家母前来。”徐锦瑟回道。   安代公主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广济寺中最有名的便是姻缘签,却并不只限于本人,父母也可代为求签。   徐小姐的母亲,怕是怕她害羞,才将她支了出来。   这位徐小姐该是快要及笄了,正该是论及姻缘之时。   晏庭曜也想到了此处,却是皱起了眉头。   求姻缘,她,求何姻缘?   晏庭曜看着徐锦瑟的背影,脑海中竟不由浮现三皇子当日所说,愿以侧妃之位相待。   心中竟浮现淡淡的不适。   恰逢此时,徐锦瑟与安代公主谈及晏庭曜,下意识回过头来,往他一眼。   清澄美目与他相接,竟奇异的令他那躁动的心情舒缓下来。   只还未晏庭曜体味出什么,徐锦瑟便有又回过头去,与安代公主说话。   晏庭曜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心中竟有种奇怪的失落。   徐锦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正逢安代公主提及晏庭曜不善言辞,许多事情只会做却不会说出口,若觉他何处做得不对尽可直言。她这儿子,虽看着寡言少语、不好相交,其实与人交心后最是心诚……   徐锦瑟不由心中一动,回头看去,不料又与晏庭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中竟是一荡,忙回过头来。   却忍不住在心中思忖,原来后世凶神恶煞一般的安乐侯,在自己母亲心中,是这种模样吗?   安代公主带徐锦瑟入了后院中的厢房。徐锦瑟才知,这广济寺中除了姻缘签外,素斋也是极为有名。安代公主这些时日正需食素,便来广济寺中小住几日。晏庭曜几日来此,正是为了接母亲回府的。   说话间,安代公主已是叫丫鬟备好了茶具,亲自冲泡。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毫无凝滞,不多时,丫鬟便由她手中接过一盏热茶,奉与徐锦瑟。   那茶汤嫩绿、清香扑鼻,徐锦瑟饮得一口,只觉茶香醇浓,口舌生甘,正是最好的明前茶,不由道一声:“好茶。”   安代公主道:“你喜欢便好。我自来到大乾之后,才学着摆弄这些个风雅之事,总怕做得不好。”   “王妃过谦了,单凭手上这盏茶,锦瑟敢言,王妃的茶艺,恐怕比之当年你的茶博士,也不逊色了。”徐锦瑟微微一笑,“且这风雅之事,风雅自在心中,心有所得,又何须顾虑其他?”   安代公主来大乾朝多年,虽模样口音略有不同,行事间已看不出异族之态了。   安代公主莞尔一笑,“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若我能有个像你这般的女儿,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晏庭曜一直在旁听着,心知她这到处都想认闺女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开口道,“母亲。”   安代公主诧异抬头,竟见他眸中似有不豫,便停了话题。不过此时她未及多想,只以为晏庭曜不耐烦听这话题,便着意岔了开去。   晏庭曜也不懂自己这是怎的了,安代公主见到可心的少女,总恨不得对方便是自己闺女。他听得多了,从来都不会去扫兴,今日却不知为何忍将不住。   恰在此时,魏氏与陈氏求完了签,正遣人来寻徐锦瑟。   徐锦瑟当下便与安代公主道别,怕魏氏久等,便匆匆赶赶了去。   安代公主看着她的背景,不由感慨道:“还是女儿贴心呐,徐小姐若是你妹妹——”   “母亲!”   晏庭曜声音如常,安代公主却甚是了解他,听得出这语中情绪已是加重了几分,不由诧异起来。 第136章 争执   安代公主还待再问,晏庭曜已经挪开视线,看向院中某处。   安代公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处除了两株大树之外别无他物,晏庭曜却似发现了什么奇异之处一般,看得尤为专心。   这般模样,叫安代公主忍不住有些失笑。   笑过之后,便不由看向门外。她这房门正对着院子,能看到外面回廊上,徐锦瑟的身影。   魏氏与陈氏等之不及,已经自己过来了。   徐锦瑟正迎过去,却见一妇人正与魏氏擦身而过,突地回头,“咦?这可是……魏家妹妹?”   魏氏愣了一愣,看着这妇人,确有几分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还是陈氏上前道:“是洪夫人?”   魏氏这才恍然大悟,“刘慧祺?”   这名字叫徐锦瑟忍不住一挑眉,因着刘芸嘉之故,她特找鸿雁了解过刘家。这位刘慧琪夫家姓洪,说起来还是刘芸嘉的小姑姑。   这位洪夫人刘氏见魏氏认出自己了,不由得扬声笑道:“这么多年不见,听说妹妹跟着夫婿去了,哎哟,瞧我这记性,总记不住那些小地儿的名字。真没想到,如今还能在京城见着妹妹,妹妹可还好?”   魏氏不欲与她纠缠,只道:“劳姐姐惦念,总还是好的。”   刘氏的目光在魏氏身上绕了一圈,见着她清瘦的身形、略显苍白的脸颊,与眉间那掩饰不去的久病的憔悴之色,不由啧啧两声,道:“我当年就说过,那般贫瘠之地煞是熬人,瞧妹妹现今这般,想是遭了大罪了。”   那话中的优越之感,简直毫无遮拦。   魏氏却未听出来一般,道:“多年未见,姐姐倒还同原先一般。”   “那是自然,我夫君已是翰林院编修,不用受那颠沛流离之苦,自是看着年轻。”刘氏说着,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来,陈氏却是险些忍不住笑出来。   魏氏分明在讥讽她一如从前般鲁莽无知,偏陈氏听不出来,倒以为是在夸她。这都十几二十年了,刘氏竟无甚进步的样子。   刘氏之夫屡试不中,前些年终于考上了庶吉士,托了关系得了翰林院编修一职。虽是听着清贵,却无甚实惠。   闺中之时,刘氏与魏氏便多有龃龉,刘家推崇“女子无偿便是德”,教养出的女儿多是鲁莽无知之辈,在京中都算是一大笑话。偏生刘老太爷德高望重,刘氏子弟又不乏争气之人,家中女儿才不至无人愿娶。但就是如此,娶了刘家女儿的,若不是想藉着联姻、与刘家攀上关系的,便是族中落魄、不得不依附妻族之人。   魏氏当年少有才名,心思细腻,便总有些看不惯刘慧祺的莽撞鲁直,二人出阁前,每逢相会,总会针锋相对的争上一场。魏氏每每获胜,刘氏变更心有不甘。   只后来魏氏出嫁,随徐丘松外任多年未曾回京,这段恩怨便也搁下了。   不想今日在这广济寺中遇到,可说是狭路相逢了。   陈氏这态度落在刘氏眼中,自是明白自己怕是惹了笑话,偏又不知是何缘故。便越想越是着恼,只顾忌陈氏安平侯世子夫人的身份,不敢发作,倒将这笔账算到魏氏头上。   她眼珠一转,视线正落在徐锦瑟身上,竟突地掩唇而笑,“妹妹现今,是京城的红人了,我可真没想到今日能撞见妹妹,正有一事想请妹妹解惑呢。”   陈氏皱起眉头,刘氏这般姿态,叫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魏氏道:“你想问什么?”   那刘氏轻笑一声,道:“闻听妹妹家里除了件骇人听闻的事儿,姐姐我就是想知道,你带在身边儿这位小姐,是徐家的大小姐呢,还是二小姐?哦,不,这徐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好似是弄混了的,倒叫我这外人难以分辨呢。”语中恶意,简直扑面而来!   尤其魏氏与徐锦瑟相认不久,这般言语,简直是在挑拨她们母子!   魏氏不由大怒,“刘慧祺!”   “母亲息怒。”徐锦瑟上前一步,巧妙地挡在魏氏与刘氏之间,“这位夫人所言也是人之常情,母亲毋需动怒。”   “呵,你倒比你母亲懂事。”刘氏看着徐锦瑟,目光中半是得意半是鄙夷。   果然是姨娘养的,几句话就叫人吓住了。   “洪夫人误会了。”徐锦瑟微微垂头,道:“锦瑟之意,有些人虽被称作夫人,却连京中基础的人际脉络都理不清,简直枉费做得一府主母了。”   “你!”   “徐家之事,已是禀过两府长辈,行了认亲之礼。既是满城皆知了,洪夫人竟不能分辨锦瑟与二妹的身份,想是已然糊涂了。母亲为此动怒,实是有些恃强凌弱、胜之不武之意了。”   这话一出,便连魏氏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笑意。   刘氏却是暴怒起来,“好利的一张嘴!”   竟是忍将不住,举起手来,便想动手!   徐锦瑟避也未避,只盯着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刘氏心头火气更甚,抡起巴掌,便要挥下!   陈氏猛地喝道:“住手!”   刘氏伸出的手顿在空中,冷汗霎时透出后背。她与魏氏争执之时,陈氏始终不发一言,叫她以为这对姑嫂貌合心离,这才越说越是大胆,直至明言讥讽。   陈氏身为安平侯世子夫人,平日积威甚重,此时动起怒来,刘氏立时便噤若寒蝉。只那手还悬在空中,落入进退两难之境。   徐锦瑟勾起嘴角,如拂去垂到头上的柳枝般,拂开了刘氏的手。   “还未入暑期,洪夫人火气便如此旺盛,想是需得降降火了。母亲、舅母,我们还是不要扰了洪夫人的清静,叫她在佛前好好念念经,也好静心才是。”徐锦瑟说着,抬步朝前走去,只在经过刘氏身边是,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洪大人的外室子都快入府了,夫人还有如此雅致前来礼佛,实令锦瑟佩服。”   刘氏猛地瞪眼,却见徐锦瑟已是走到陈氏身边,挽起她的胳膊,巧笑道:“舅母、母亲,咱们走吧。”   陈氏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便携了魏氏离开,其间连看都未看刘氏一眼。   刘氏之夫近日刚闹出外室之事,刘氏气愤难平,这才借着礼佛之故来广济寺散心。不曾想,这外室竟已有子?还妄想入府?   但徐锦瑟是如何得知?刘氏有心要问,却拉不下脸去。试了几试,终究咬紧牙关,冷哼一声,赶紧吩咐小厮套车回府,定要将那外室与其子阻拦在府外!   安代公主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禁感慨道:“这位徐小姐,竟是这种性子。”   一直专注盯着院中树木的晏庭曜,倏地转过头来! 第137章 突发   安代公主倏然一笑,道:“徐小姐瞧着娇娇弱弱,和普通名门闺秀一般端庄持重,没想到被人冒犯时,却是这般模样。外柔内刚,倒颇有我族儿女风范呢。”   安代公主所指,却是她的母族,茨赫一族。茨赫族所居之处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女儿家一样骑马射猎,风俗习惯都与大乾极不相同。   晏庭曜闻言,眼前竟不由浮现初次见面之时,徐锦瑟被自己用刀子架在脖颈,却丝毫不惧,甚至条理清晰的陈衡利弊,说服自己放开她,更大胆的……大胆的把他推进床帷之中……   思其所为,的确不似一般的闺阁女儿,倒真和母亲有几分相似——也不知一位闺阁千金,是如何养成这副性子的。   晏庭曜的眼眸不由闪了一闪,道“她确是如此。”   安代公主忍不住笑了出来,晏庭曜的变化哪里瞒得过她。这孩子镇日冷冰冰的,简直像没有情绪一般,也不知是随了她还是王爷。   现今竟能为着位小姐露出这般模样,倒真是稀罕。   便不由道:“我瞧这位徐小姐甚是喜欢,我儿正缺位世子夫人,不若便将这位小姐娶回来同我作伴?”   “母亲!”晏庭曜立刻道:“孩儿现下无心成家。”   是无心成家,却不是对徐小姐无意……   安代公主忍不住莞尔道:“你无心成家,须知徐小姐也快到了待嫁之龄,若是迟了,叫别人抢了先,可就不美——”   “母亲!”晏庭曜忍不住打断她。   安代公主无视晏庭曜已然板起的脸,连停顿都没的继续道:“我瞧着徐小姐也有十四五了,今年下定,明后年成亲,过个两年待身子长成了再给咱们家开枝散叶,我就能做祖母了。”   安代公主越说越是起劲,她与恭王只晏庭曜这个独子,家中冷清许久,想着过些年便能有几个小娃娃环绕膝下,竟忍不住期待起来。   “母亲!”晏庭曜加重了语气,“莫再说笑。”   “好好好。”安代公主深谙儿子底线,当即打住了话题,只心里忍不住还在惦念,难得见晏庭曜对哪位小姐如此上心,好在叫自己发现了。如此一来,她回去便得打探打探,若能提前将人定下便更好了。   指望这木讷的儿子松口,还不知得何年何月。   想到此处,安代公主笑着道:“总归你是要娶妻的,我瞧这徐小姐便很好。现下不想成家便罢,徐小姐年纪也不大,待哪里你有了心思,便说与母亲。总归只要心性端正,你又瞧着合心便好。”   晏庭曜微微垂眸,这次却没有反驳。   安代公主心中便有了计较。   正待开口,却突觉一阵晕眩,身子不由晃了晃。晏庭曜立即上前扶住了她。   安代公主闭了闭眼,那晕眩感仿若错觉一般,只一瞬便褪去,倒是一阵倦意涌上,颇觉疲乏。   “我没事,大概这几日暑热,没怎么睡好之故。回头歇歇就好了。”   茨赫族生活之处气候严寒,大乾的适宜气候对她来说便有些暑热难耐,尤以夏日为最。安代公主嫁入恭王府多年,却还是难以适应,每到夏日便难以安眠。   晏庭曜听得,忍不住皱起眉头,吩咐下人套马备车,要带安代公主回府。   因着安代公主的习惯,恭王府中早就用上了冰盆。只这几日宿在广济寺,便没有这个条件了。   他今日前来本就是为接母亲回府,只出了这事,便提前了几个时辰出发。安代公主只托了小沙弥与主持道别,便被扶上了马车。   ***   却说被二人讨论的徐锦瑟,此时已同魏氏一起上了马车。世子夫人另有车驾,便未同二人一处。   二人正在车中说笑,徐锦程原本随在马车旁边,不想刚刚接到徐丘松传讯,有急事需他立即前去,便不得不同魏氏与徐锦瑟告别,先行驾马赶往苑平。   临行前颇不放心,忍不住反复叮嘱车夫。还是魏氏开口催他,才出发了去。   徐锦瑟忍不住笑道:“大哥真是细心。”往常徐锦程对她们这些庶女几乎视而不见,倒叫人注意不到他这一面。想想也是,能有耐心将徐锦鸿那般闹腾的小孩都带得如此亲近,徐锦程当然是细心的。   魏氏也忍不住勾起嘴角,“锦程一向孝顺,他……”   话未说完,突觉耳畔“嗡”地一声鸣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兀地一软,险些从座位上栽倒下来!   “母亲!”徐锦瑟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魏氏已是张不开眼,面上血色瞬间褪尽,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徐锦瑟心焦无比,魏氏却连反应都无法做出,只随着马车颠簸,浑身痉挛一般颤抖。   “停车!”徐锦瑟扬声道。   马车应声而停,魏氏身上那抽搐般的痉挛才缓和下来。   徐锦瑟一边将她扶起,为她顺着胸口,一边对荷香道:“母亲不能颠簸,快快去寻个大夫过来!”   荷香立时下了马车去寻大夫。   此时马车正行到半途,荷香平日随侍在徐锦瑟身侧,对此处甚是陌生,只得沿途问路,才找到城中最大的医馆。不想大夫今日恰好出诊,馆中无人坐镇。   这、这可怎么办——   荷香站在医馆门口,简直快哭了出来。夫人的病情显见着不能耽搁,可这附近只这一家医馆,若是、若是去得慢了,耽搁了夫人病情可怎生是好!   荷香急得在不停踱步,实在不行,便只能请馆中学徒先去看看了!   她打定主意便往里走,不想刚一迈步,便有辆马车在眼前停下。   车中之人掀开帘子问道:“你在此处作甚?”   荷香抬眼望去,正见恭王世子那高大的身形。   “见、见过公子。”荷香连忙行礼。   晏庭曜皱着眉头,又问了一次,“你在此作甚?”   他远远看到徐锦瑟这丫鬟在此徘徊,不知怎地,便叫停了马车。   自入京后,徐锦瑟外出多是点了鸿雁相伴,荷香多在府中。徐锦瑟与晏庭曜的来往又多倚仗鸿雁,因而荷香竟是不知晏庭曜的真正身份。   但她认出了此人正是当日驾马挟持了小姐之人。小姐后来曾言他不是恶人,且这人后来很是送了几箱书卷赔罪,荷香便对他改了观。   此际正是一筹莫展,掐见到晏庭曜,荷香不由心升希望,忙道:“夫人突然晕倒,小姐叫奴婢来寻大夫。可这医馆的大夫已经出诊,附近又没有其他医馆……”   “你随我来。”晏庭曜道。   他这般干脆,却叫荷香迟疑起来,“公子可是知道这附近有大夫?”   “这附近正好住着位大夫,我带你去请。”晏庭曜说罢,便转身进了车厢。   荷香心中一紧,咬咬牙,也跟着爬了上去。   车夫喝了一声“驾!”,马儿便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不远处,安代公主放下掀起帘子的手,道:“跟上去。”   ***   魏氏这病发得突然,几乎是立即失去了意识。徐锦瑟只能不住给她顺气,眼见着魏氏连颤抖都弱了,徐锦瑟急得眼眶都开始发红。   便在这时,荷香终于回来。   “小姐,大夫到了。”   “快请进来。”徐锦瑟说着,也顾不得许多,亲自掀开帘子,让大夫进到车厢。   那位大夫显是上了年纪,须发全白、脸上的皱纹都快将五官掩住。   他先是按住魏氏的脉把了一阵,接着,便展开一个布包,从中取出一根细长银针。   徐锦瑟瞧着他拿针的手都颤颤巍巍,不由有些担心,想问荷香是从何处寻到的大夫。却见老大夫颤抖的手在接近魏氏的一刻突地悬停,那年迈导致的颤抖似乎瞬间消失了踪迹,大夫的手稳如泰山,缓缓将银针刺入穴中,轻轻捻动。   这一幕,叫徐锦瑟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无论这位大夫是谁,年迈若此,这一手针灸功力却丝毫未损,必是一位难得的名医。   果然,施针不过片刻,魏氏便咳了一声,醒转过来。   徐锦瑟立即扑了过去,“母亲!你醒了!”   魏氏尚有些虚弱,只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夫人身子尚虚,待老朽开几副药,服下便好。”老大夫开出药方,徐锦瑟赶忙谢过,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这般礼遇绝不似对待普通大夫,这位老大夫却似习以为常般,面上不见丝毫异色。   徐锦瑟对他的身份更加疑惑,不由看向荷香。   荷香对上她的眼神,立即道:“小姐,这位大夫是那位公子帮忙请来的。”   那位公子?   徐锦瑟疑惑抬头,正看到车窗外,静静伫立的晏庭曜。 第138章 疏忽   从被车窗向外望去,小小方寸之间,唯那人长身玉立、渊停岳峙的身影充斥其中。阳光洒落,那一双琥珀色眸子徐徐望来,叫徐锦瑟心头莫名一烫,竟忍不住垂下头来。   待再望去,晏庭曜已然移开视线。徐锦瑟呼出口气,竟有种说不出是放松还是失落的感觉。只将视线移回车内,老大夫已是施针完毕,将银针放回布包,用颤巍巍的手包好,放入袖中。   “今日多谢大夫救命,锦瑟感激不尽。”徐锦瑟向老大夫恭敬道谢。   “小姐无需多礼。”老大夫捻着白花花的胡须,道:“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   “无论如何,家母今日全托了大夫救命。”徐锦瑟仍是坚持着行了礼。   老大夫道,魏氏这病乃是多年前亏了根本,未能及时调养,落下了病根,加之长期抑郁于心所致,只能时时小心调养,调养的方子绝不能断。又叮嘱几句素日需注意之事,徐锦瑟一一应下,老大夫这才点了点头。   徐锦瑟亲将大夫送下马车,却发现他上了晏庭曜的车驾,这才突地意识到,荷香所言,大夫是“那位公子帮忙请来”,说的竟是晏庭曜用马车接了大夫过来。   徐锦瑟连忙上前,福身道:“世子大恩,小女感激不尽。”   晏庭曜却是皱起眉头,“顺路而已,无需多礼。”   徐锦瑟直起身来,道:“也许对世子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小女来说,却是解了母亲之危,此番恩情,小女铭记在心。”   活了两世,她自不会将晏庭曜的话当真。恭王世子本就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此番送了大夫前来,委实叫她感激的同时,有些受宠若惊。   只瞧对方的模样,却似不愿听这感激之词。这也无妨,晏庭曜这番情谊她记在心中,总有机会报答。   想通此节,徐锦瑟也不再言语,只福了一福,朝晏庭曜露出个微笑,便转身入了车厢。   晏庭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于帘后,心中竟莫名有些之感,近似……失落?   怎么会是失落,晏庭曜险些失笑,许是近日事情太多,叫他生出了错觉吧。   他摇了摇头,正待离开,却见荷香从车厢中钻了出来,对他道:“奴婢奉小姐之命送公子。”   晏庭曜闻言,朝车厢深深看了一眼,才向荷香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的进了马车。   荷香站在原处,目送他进了马车,再看不见了,才返回车厢。   马车中,晏庭曜坐了下来,正与老大夫面对面。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道:“可真是稀罕,这小姑娘竟能劳动你来找我这把老骨头。”   晏庭曜道:“与人为善,不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吗?”   老大夫闻言,手一抖,险些将长须拽断,“你也知是我挂在嘴边,不是你挂在嘴边?你倒是日日与人为善给我看看?”   这老大夫姓唐,乃是太医院前任院使唐秋正,古稀之年告老返乡,却因着医术出众,圣上特下旨将他留在了京城。如今虽不再出诊,却依旧宝刀未老。   请他出来为魏氏治病,实有些杀鸡焉用牛刀之感了。   只这一时之间,晏庭曜也只记得唐秋正宅邸正在附近,便带了荷香去请这位老院正出手。   唐秋正却是越想越觉今日之事颇有意思,他与晏庭曜结识乃是因着曾了过对方一个人情。几年间,晏庭曜从未向他讨过这人情。唐秋正便想着法儿照顾这后辈,时日久了,两人熟稔起来,倒成了忘年交。   不想今日,晏庭曜竟为了个小姑娘来请他。这事情……可真是……   唐秋正捻着胡子看向晏庭曜,眼神颇有深意。   晏庭曜叫他看得直如锋芒在背,竟有些坐立难安之感。   唐秋正能在太医院医正之位上一做多年,最后全身而退,自是人精。见他这般,便转口道:“那位夫人的病情虽无大碍却甚难根除,你若对那位小姐上了心思,倒可请我老头子给她调养一番。就算除不了根,也能保几十年太平。”   只唐秋正到底上了年纪,早就不再出山。若劳动他给魏氏调养,便是晏庭曜要欠下他的人情了。   晏庭曜却毫不犹豫地道:“劳烦您老了。”   唐秋正闻言,忍不住伏案大笑。再叫这小子嘴硬,如今这讨好小姑娘的机会倒舍不得放过。   唐秋正越想越是得意,直笑得晏庭曜险些变了脸色,才停下来。   接过他奉来的笔,挥手写下一副药方。   “近日的药方我已给了那小姑娘,此方一月之后,你可亲自交予她。”也好给你个见面的借口。   “至于日后,三月一次,我为那位夫人诊脉后开具新的药方,至多两年,便能将她的身子调养得当。”那个时侯,恐怕晏庭曜这小子,已经抱得美人归了吧。   唐秋正自觉做了件美事,不由抚着胡须,笑而不语。   只是……今日魏氏那脉象,虽是多年有失调养以至虚弱衰败,但魏氏一深宅妇人,虽是病弱,身上却无颠沛流离之气,反有种多年养尊处优生活才能养出的贵气。   如此,如何会将身子拖到这般地步?   若经妥当调养,便是再郁结于心,也不至这个年纪,身体便衰败若此啊。   虽心有疑惑,但唐秋正在院正之位多年,后宫阴私见得多了,只当魏氏是因后宅之事耽搁了调养,并未深想。   而就是这个现时不易察觉的疏忽,日后竟间接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也可说是造化弄人了。   但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此时晏庭曜得了唐秋正承诺,便放下心来,叫车夫驾了马车,送唐秋生回府。   徐锦瑟所在的马车也恰在此时启程。两辆马车背道而驰,没过多久便不见了踪影。   不远之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安代公主令侍女放下帘子,轻道一声:“回吧。”便垂下眼帘。   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琥珀色眼眸,也遮住了她眼中不易察觉的晦暗之色。 第139章 朝成   朝成长公主别院中,一灰衣侍女由侧门而入,匆匆而行。   她怀抱着一狭长布包,在忙碌的人群中穿梭而过。   府中侍婢显是识得她的身份,对她这般行径视而不见。   灰衣侍女走到正房门前,跪了下来。   此时天刚蒙蒙亮,房中一片寂静,那侍女便默默跪在门前等候。   直至辰末巳初,房中才有了动静。一队侍女从院中走来,手捧来梳洗用具,悄无声息的进入房门。   一刻钟后,侍女鱼贯而出,一宫装侍女走至灰衣侍女面前,道:“长公主唤你。”   灰衣侍女方才起身,恭敬地捧着布包,进入房内。   刚入房门,便听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湛卢可拿回来了?”   灰衣侍女立即跪了下去,双手将那布包聚过头顶,垂头道,“已经取回。”   那声音慢慢“嗯”了一声,便有侍女从屏风后走出,接过灰衣侍女手中的布包,带入屏风之后。   灰衣侍女微微抬头,隔着屏风,只见内中影影绰绰,却看不清晰。   好一会儿后,有人摆了摆手,侍女撤去屏风,朝成长公主朝着灰衣侍女道:“起吧。”   灰衣侍女这才站了起来。随着这个动作,朝成长公主的模样终于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怎样一位绝色佳人呐,眉如柳叶、唇若点朱,满目间尽是繁华落尽后的慵懒。头上凌厉的双刀髻非但没有损伤她的柔媚,反将那原本有些过于浓重眉眼衬出几分柔和之色。   ——这位整个大乾最嚣张跋扈的长公主,竟是这般的绝色。   不怪人说,朝成长公主府中“内臣”竟有大半是自愿入幕的。   尽管不是头一回见,灰衣侍女仍险些被这般霸道喧嚣的美貌夺了心魄。她赶紧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朝成长公主似乎对她的表现颇为满意,轻笑一声,朝旁边伸出手去。一旁的侍女立即将灰衣侍女带来的狭长布包取开,从中拿出湛卢宝剑,递到朝成长公主手上。   朝成长公主握住剑柄,将宝剑抽出,森寒的光芒霎时映入眼帘。她冷哼一声,还剑入鞘,将湛卢搁在侍女手中的托盘上,吩咐道:“给公子送去。”   侍女应声退下,捧着托盘朝后院走去。   灰衣侍女知晓,长公主的新宠正在那处。   这些年间,长公主府中“内臣”就没断过,只自从长公主遇上那戏子后,便散了后院。如今可在院中留宿的,也唯有那戏子一人了。可他身份特殊,连“内臣”都做不得,还坚持着要上台唱戏,只时不时来府中留宿,并不长居于此。   也不知那戏子给朝成长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她收敛了一惯做派,不但将湛卢予了他,还听凭他回戏班唱戏,简直将长公主府当做客栈了。   这些话,灰衣侍女也只敢在心中想想,不敢在面上流露分毫。只因长公主对那戏子的宠爱……委实已经过了头,容不得旁人半丝不敬。   此事府中人尽皆知,却没对外界透露分毫,与长公主一惯高调的行事截然不同。府中之人皆心知肚明,长公主待这位戏子之心,绝不一般。   朝成长公主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道:“可处理干净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灰衣侍女却立即立即道:“已处理好了,那清泉嗓子已毁,再不能登台了。”   “好、好、好——”朝成长公主一只若软白皙的手轻轻抚过发上垂下的流苏,杏眼微微眯起,“连我送的东西都想染指,这般贱人,合该毁了才是。”   说到此处,又想起一事,便招来侍女道:去,对公子说,这宝剑日后绝不许他人碰触、更不能像这次这般借与他人,不然——”   一抹寒芒自那双美目中闪过,朝成长公主冷冷一笑,“再来一次,我绝不会同今日这般心软,还留得那人一命!”   侍女领命而去,灰衣侍女却有些欲言又止。   朝成长公主瞧见她这表情,随口道:“怎么的?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灰衣侍女垂头道:“是奴婢取回湛卢之时,不慎被人发现,只能将那人与清泉一般处理了。”   “这点儿事情,还值得拿来说嘴?莫非那人身份不凡?”朝成长公主说话之时,眼睛看的却是指上刚涂的蔻丹。那殷红的色泽将她一双手映得莹白如玉,煞是好看。   “非是不凡,只是……安平郡主当日也在那处。”   “大胆!”朝成长公主柳眉倒竖,猛地一拍扶手,灰衣侍女立时跪了下去。   “我已然交代过此事须得不露痕迹!安平郡主在,你如何敢动手!”朝成长公主焦躁的站起身来。安平何等聪慧,便是灰衣侍女能做到天衣无缝,单只这湛卢,便能叫她想到自己身上。   程素淮之事,她尚不想叫任何人知道!   安平、安平……   朝成长公主深吸口气,百般念头从心头流转而过,最后皆化作厉声喝问:“到底为何!你要在安平在时动手!”   灰衣侍女深深拜下,道:“长公主息怒,当日郡主虽在,却与清泉交集,奴婢本是确信不会引起安平郡主注意。不曾想,取剑之后,郡主却是亲自前来。”   奴婢实不知安平郡主会在,取剑之后,郡主方来。”   朝成长公主冷笑一声,“竟有此般巧事?”   灰衣侍女道:“启禀长公主,此事实因徐姓女所起。她为了引人注意,假做走失,惊动了安平郡主。才叫人注意到了清泉所在。”   灰衣侍女一张口混淆因果、颠倒黑白,竟是将一切都推到了徐锦瑟身上。   “徐姓女?”朝成长公主问道:“哪个徐家?”   “是安国公府次子府上长女。”灰衣侍女道。   “安国公府?”朝成长公主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安国公府,上次玉佛寺之事,程郎替他们求情方才作罢,这一次竟又掺和进来,看来是我修身养性得久了,叫这些个人都敢起幺蛾子了!”   这话端得霸道专横,便是灰衣侍女所言为真,徐锦瑟也不知自己坏了朝成长公主的事情,不过是巧合罢了。但这位长公主便是这般无故迁怒的性子,竟是真将此事算到了徐锦瑟头上,怒道:“安国公府!这笔账,我记下了!”   灰衣侍女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半晌,朝成长公主才突然想起她一般,道:“你坏了事情,自去领罚。念在初犯,鞭二十即可。”   “奴婢谢公主恩典。”灰衣侍女从地上爬起,又行了大礼,方才垂头退下。行事恭敬无比,唯在步出房门时,眸中闪过一道厉色。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荷包,那处原本放着猛火油的地方已然空瘪下去……   却说灰衣侍女在长公主府中颠倒黑白之时,徐锦瑟也发觉府中气氛略有不对。婢仆行走之间,难掩异色,却俱都小心翼翼,不敢谈论一般。   正要叫荷香去打听时,就见鸿雁迎了上来,在她耳畔轻声道:“小姐,有人向三小姐求亲了。” 第140章 不明   求亲?徐锦秋?   徐锦瑟皱起眉头。   前世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一出呐。徐锦秋议亲虽是在她出嫁之前,却也没有这般提前才是。   只这一世命运的轨迹已经改变太多,她也不敢断言,不由问道:“可知是哪家来求的?”   鸿雁低声道:“奴婢只知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嫡子,那媒婆直入夫人房中,现下只有老爷夫人知道那家身份。”   徐锦瑟略微沉吟,便决定直接去问魏氏。   魏氏听后有些失笑,“你说今日遣了媒人的那家?那般人家,我原是不会考虑的。”   这大乾朝,世家联姻都是有讲究的。一般都是夫人们互相走动相看,若瞧得满意了,开明人家还会安排儿女见上一面,两方都合得来,再议亲事。   毕竟两家是结亲不是结仇,若儿女互相看不顺眼,还硬凑姻缘,那才是祸患无穷。   因而这提亲之事,须得两家彼此有意,再找媒人说合。   今日这求情之人,素日间与徐家一无瓜葛、二无走动,冒冒然便请了媒人上门,可见是不甚讲究的。这般人家,魏氏绝不会纳入考虑范畴。   这一番话说得徐锦瑟连连点头,只还忍不住问道:“是哪户人家,如此鲁莽上门?”   “是常平刘家二老爷的嫡次子,说是前儿锦秋出门,得了夫人眼缘,这才上门提亲。”   “常平刘家?”徐锦瑟立时便想到了刘芸嘉。苑平刘家与光禄寺少卿家乃是远亲,不知刘家人上门提亲是否与当日梅坞之事有关?   魏氏道:“刘二老爷在常平任通判知事,说起来,单论身份,与锦秋倒还算般配。”   刘二老爷乃是正九品官职。官职虽比徐丘穆低,二少爷却是嫡出。这般身份,求娶徐锦秋,倒正说得上般配。只这冒然遣媒人提亲的做法,魏氏委实看不上眼,故打一开始便没考虑过应允这门亲事。   另就是……   徐锦华与魏仲棋之事,徐丘松已叫人透了口风过去。魏仲棋欣喜若狂,早便承诺,待徐氏姊妹定下亲事,便来提亲。   若徐锦秋也定了亲事,便将徐锦瑟搁下了。魏氏私心中也不愿让徐锦瑟处于这般境地。   想到徐锦瑟的亲事,魏氏又有些忧心,不由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原不该与你说这些。只我儿懂事又聪慧,倒叫我一时忘形,同你论起了这个。”   “母亲。”徐锦瑟轻嗔一声,“女儿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家,三妹年纪尚小,这便急着上门提亲。”   “是啊,锦秋年纪尚小呢……”魏氏也觉此时颇为奇怪,按说通判知事之家,不该不懂行事规矩,偏刘家便做出这种事情。说是徐锦秋得了夫人眼缘,哪一家的主母能单凭一面之缘,便决定为儿子定下亲事?   更何况,徐锦秋那般脾性,又哪里像是能叫人一眼相中的?   魏氏略一沉吟,便道:“此事不急,总归须得慢慢相看。这刘家意图颇有些不明,你外出之时,若遇上刘家人不妨提心一二。”   徐锦瑟自是应下不提,又得魏氏多番叮嘱,才从主屋中出来。   不想没走多远,竟碰上了徐锦秋。   徐锦秋正与丫鬟低声说着什么。远远看去,只见她亮晶晶的眼,与莫名勾起的嘴角,显是心情甚好。   徐锦瑟抬步上前,不想徐锦秋见到自己,竟面露惊惶之色。   正待询问,便见她慌忙矮下身子,行了个礼。   “大姐好。”   这般姿态,倒叫徐锦瑟倒愈发奇怪了。   自曲姨娘接手府中事务后,徐锦秋的态度便略有些微妙。加之她虽恢复了身份,却被当作庶女教养多年,徐锦秋待她始终不会像曾经对徐锦华般那般发自内心的尊重。如现下这般多礼,倒还是头一回。   徐锦瑟若有所思的看向她身后随着的丫鬟。那丫鬟被她看得心头一跳,连忙垂下头去。   这丫鬟名唤拂煦,乃是曲姨娘亲自挑选、接替了先前的雪芝,成为徐锦秋的贴身丫鬟之人。不知是否吸取了雪芝的教训,这丫鬟相貌平平、且为人有些木讷,一向不为徐锦秋所喜。   不想刚刚竟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瞧着便更奇怪了。   “三妹与拂煦在说什么?竟这般高兴?”徐锦瑟忍不住问道。   “哪、哪有什么。”徐锦秋有些慌张的道,接着,好似意识到自己口气太冲,立即补救道:“是、是我们刚从前院过来,经过大姐的花圃,瞧着那花儿争奇斗艳的,很是喜欢。”   “那便要谢谢三妹赏光了。”徐锦瑟微微一笑,“近日又有些珍品花期将至,三妹喜欢的话,不妨多去走动。只这些花都是长公主所赐,勿要随意采撷便好。”   “谢、谢大姐美意,我一定去看。”徐锦秋抬头看她一眼,便立即低头道,“姨娘正找我,大姐若是无事,我便先去了。”   徐锦瑟道:“去吧。这些时日,曲姨娘助母亲打理内务颇是辛苦,三妹待我向她问声好。”   徐锦秋胡乱应了,立即便带着拂煦离开。   而在这过程中,拂煦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敢看徐锦瑟一眼。   “奴婢瞧着,三小姐的模样似有不对。”鸿雁低声道。   “确实,有些不对。”徐锦瑟看着徐锦秋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拧起眉头。   徐锦秋对她置那花圃之事,一贯有些羡妒,刚刚她有意出言试探,言辞间还提到了朝华长公主,更刻意叮嘱她勿要随意采撷,徐锦秋却无甚反应,这本身便是件怪事。   可若说徐锦秋有何异常……却也瞧不分明。   幸而徐锦秋虽性格鲁莽,却有曲姨娘这明白人拘着,倒也不至太过出格。想通此节,徐锦瑟便不再纠结此事,只带着鸿雁回房。   刚走几步,却是忍不住回头,看着身后空荡荡的院子,竟忍不住有些踌躇——不知为何,她总觉着,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第141章 风云   “鸿雁。”徐锦瑟唤道。   “奴婢在。”   “想办法打探一下,那刘家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来求亲?”徐锦瑟吩咐道。   什么投了眼缘才来求亲,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徐锦秋那脾气,哪家夫人能一眼看上,为亲生儿子求娶?   且不说这刘家既与刘芸嘉家有瓜葛,单说着求亲之事便处处透着股诡异,不弄清楚她实难放心。   鸿雁立即垂首应道:“是。”   徐锦瑟望向前院,竟有些出神。鸿雁所能打探的消息,多赖晏庭曜之故,自入了京中,她欠晏庭曜的人情似乎越来越多,远不是一个墨玉麒麟能抵。   而她,虽恢复了嫡女身份,却也不过是七品县丞家的女儿。思来想去,自己身上能对他有所助的,也不过是比旁人多出一世知晓的那点事情。   只可惜,前世她囚于后宅,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如今搜肠刮肚,竟也想不起几件能对晏庭曜有用之事。为此,徐锦瑟颇为懊恼。   只现下,她想着前院那方花圃,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   此时的京中,也正发生着一件大事——卧塞尔国使者将入京献礼。   卧塞尔乃是大乾西南一个小国,百年前为大乾皇帝收服,成了大乾的附属国,从此称臣纳贡,每年都要送贡品入京。   因而卧塞尔人入京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此次献礼却不一般,卧塞尔王宣城得了一样宝物,要进献给天月上国。为表诚意,特封自己最宠爱的小公主萨日娜为特使,入京献礼。   这般派公主前来,说是献礼,朝贵们却都心知肚明,卧塞尔王是有了联姻之意。只不知当今是个什么意思,这位公主是会充入后宫,还是赐予宗室,都尚未可知。   若是充入后宫还好,当今的三位皇子都已年长,这位公主入宫,不过陛下后宫多一异族嫔妃而已。但若赐婚予宗室……次子倒也罢了,若嫡子娶了异族为妻——恭王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   好好的亲王世子飞了不说,特赐的王爵还是降等承袭。如此一来,几代之后,这一支若无出色子弟,便沦要为庶人了。   一时间,家中有尚未婚配子弟的权贵们颇有些人人自危之感。   加之二皇子与三皇子正妃未定,京中形势,颇有些波光诡谲之感。   只不管这些人如何做想,萨日娜公主进京的日子依旧到了。   这一天,萨日娜从京城大门进入,一路铺展绸缎,竟铺出一条从城门到鸿胪寺绸缎之路。   两名豆蔻年华的少女走在最前,手持花篮,朝外抛洒着花瓣。   在花瓣的引领下,公主十二人抬的大辇在侍卫的护卫下踏着绸缎直入鸿胪寺。   待到鸿胪寺卿亲迎出来,萨日娜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大辇。   只见她长眉斜飞,鬓如鸦羽,一头乌黑秀发缠绕着无数金丝珠宝、结成一条五黑发辫垂在胸前。头上黄金冠上垂下数条流苏,在鬓发之间盈盈流动,更衬得眉目如画、恍若谪仙。   虽鼻翼往下,被轻纱笼罩,却叫人更是好奇那面纱之下是怎生绝色。   萨日娜公主朝侍女伸出手,洁白的臂膀笼在轻薄宽敞纱袖之中,若隐若现。这般大胆穿着,在大乾可谓难得一见,鸿胪寺卿都险些愣住。   好在他久经考验,当下便带着部属迎了上去,将公主一行接入鸿胪寺中安置。   而在萨日娜公主进京的第二日,宫中便下了旨意,叫她三日后入宫。   圣旨一下,朝中议论纷纷,有猜陛下这是有了纳妃之意,也有说是想将萨日娜公主赐予皇子为妃,更有人觉着这是为着日后联姻考量,先探探公主的虚实。   此番议论之下,那献宝之事倒显得不甚重要了。   诸皇子中,唯大皇子松了口气。他早有正妃,萨日娜公主的身份,入宫便罢,不入宫也绝不会屈居皇子侧妃之位。   至于老二和老三……无论是谁,娶了异族为妃,便等于彻底与皇位无缘。如此想来,此事甚有操作余地。大皇子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当夜便召集幕僚商讨去了。   二皇子府中也颇不平静。虽有皇后在前,当不至于被强行赐婚,但有大皇子在旁虎视眈眈,此事尚需合计一番。   那叫做仲平的幕僚趁机献计,称此番正可祸水东引,将萨日娜公主推给正日渐崭露头角三皇子,也可绝此后患。   如此一来,二皇子的目光便盯上了三皇子。   而三皇子,正找了晏庭曜入府商议。   两人几经讨论,都认为此事关键还在皇帝之意。当今只有三个皇子过了束发之年,二皇子三皇子正妃未择,直接将萨日娜指婚给他们的可能性并不大。只需得防着对方暗下绊子,弄出不得不娶的局面。   到最后,三皇子与晏庭曜皆认为,这些时日需得倍加小心,尤不能出风头,引起那位公主的注意。   只说到萨日娜公主,三皇子却又想起一事。   “说来卧塞尔与茨赫一族数代通婚,庭曜若是能娶得那位公主,倒也算美事一桩了。”若说这京中权贵之家中,谁迎娶萨日娜公主造成的影响最小,那非晏庭曜莫属。   他本身便是大乾与异族通婚之子,再娶一外族世子妃,倒真正无甚影响,说不得凭着萨日娜的公主身份,还能叫恭王的爵位还能多延一代。   思及此处,三皇子竟有些心动,怂恿道:“不若你便娶了萨日娜,倒能对你有些帮助。”   “殿下——”   晏庭曜忍不住皱眉,“大事未定,卑职无心成家。”   三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晏庭曜的肩膀,直叫晏庭曜一头雾水。   “殿下这是?”晏庭曜忍不住问道。   “庭曜啊庭曜,哈哈哈哈——”三皇子勾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万万没想到,他有一日竟能见到晏庭曜这般模样。真是、真是,特别想笑呐——   如此想着,三皇子笑得更是欢畅。   晏庭曜看他这样,更是莫名其妙。   三皇子好不容易按下笑意,却根本无意解释,而是道:“庭曜若对公主无意,不妨先定下亲事?正可一劳永逸。”   定下亲事?   晏庭曜对上三皇子尤带笑意的眼睛,脑海竟不由自主浮现徐锦瑟的脸庞。   奇怪,怎地会想起她?晏庭曜忙甩了甩头,将脑海中的画面逐了出去,依旧道:“卑职无心成家。”   三皇子又是一阵闷笑,敲他这副模样,该不会是对那位徐小姐情根深种却不自知吧。想到此处,简直忍将不住笑道:“你啊,还是回头叫恭王妃为你好生谋划一番吧。”   说罢,也不管晏庭曜面上表情如何,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而去。   唯留晏庭曜站在原地,一脸莫名。   ***   三日之机转瞬即逝,便在这种诡异氛围中,到了萨日娜公主进宫之日。   当日清晨,萨日娜公主手捧一尺长的方型锦盒,坐上轿辇。从鸿胪寺一路去往皇宫。   这轿辇自不是当日十二人抬的大辇,而是八人抬的翟轿。翟轿四周笼着轻纱,萨日娜公主高坐轿上,发上垂下的金玉流苏随着轿子颤动微微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声响。   虽有轻纱遮蔽,那难以掩藏的绝色却也已能窥见几分。   如此盛景平日难得一见,引得京中百姓纷纷驻足,围观这异族公主入宫的景象。   待到殿前,萨日娜公主在侍女搀扶下步下翟轿。待她从轻纱中走出时,周围人等不由倒抽口气。   只见萨日娜公主身着一袭卧塞尔皇族服饰。那是一袭清透纱裙外罩着类似比甲的衣裳,腰部以半尺长的腰带束住,勾勒出那不堪一握的细腰。一圈珍珠沿着腰带下缘垂至脚踝,盖在长至脚踝的纱裙之外,走动间相互撞击,带出一种韵律般的节奏。   而叫人吃惊的,却是那纱裙清透到犹若无物,未被“比甲”遮盖之处,那雪白臂膀与纤细脚踝犹如裸露一般落入众人眼中。   在场均是久经场面之人,便在心中惊呼几声“伤风败俗”“蛮夷无礼”,面上却也分毫不露,只恭敬将萨日娜一行迎入殿中。   大殿之上,皇帝高坐龙椅,文武朝臣皆侍立左右。   萨日娜公主一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大殿。臣属们皆在殿门处止步,唯萨日娜公主捧着锦盒,一步一步,从殿门走入殿中,直至龙椅前方不远,方才停下。   皇帝垂首看去,冕冠垂下的十二旒晃动之中,那美丽的女子手捧锦盒,俯下身子,用略有些的生涩的大乾官话道:“卧塞尔公主萨日娜,拜见皇帝陛下。” 第142章 云涌   卧塞尔国中并无下跪之礼,几代前得皇帝特许,可面圣不跪,故萨日娜公主的行为并未受到呵斥。   皇帝只道一声“平身”,萨日娜公主便直起身子、抬起头来,一双美目竟直直望向了御座之上的帝王。   “大胆!竟敢直视天颜!”有老臣呵斥道。   皇帝挥了挥手,“无妨,萨日娜公主头一次进宫,毋需苛责。”   萨日娜公主微微欠身,一双美目中满是好奇,“萨日娜只是好奇天月皇帝的模样,一时好奇,行事欠妥,谢陛下恕罪。”   萨日娜毕竟是他国来使,话说到这个份上,老臣也无法再苛责,只敛眉垂目,做眼观鼻鼻观心状。   皇帝颇有些兴味的道:“公主观朕如何?”   “萨日娜观陛下威武轩昂,气度不凡,不愧为上国之君。”萨日娜不卑不亢道。   这话叫皇帝有些失笑,一时竟起了逗弄之心,“即是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公主何故以纱遮面,叫朕不得一窥真颜?”   “陛下赎罪。”萨日娜美目流转,“非是萨日娜无礼,实是萨日娜的样貌易惹是非,故父王令萨日娜在外之时必以轻纱覆面,以免麻烦。”萨日娜说着,招侍女前来。   那侍女刚一动作,便被殿前侍卫拦了住,萨日娜求助一般看向御座,皇帝竟鬼使神差一般点了头,侍卫方才退开。   萨日娜公主将锦盒交到侍女手中,一手伸到耳后,轻轻揭开面纱。抬起头来,对皇帝盈盈而笑。   那一个瞬间,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艳若桃李、勾魂摄魄,竟令得满朝文武竟齐齐“咿——”了一声!   萨日娜仿佛已经很是习惯自己容貌引起的惊叹,只微微垂眸,又将面纱覆了回去。众人只觉心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颤,待那张倾世美颜重被遮住时,心头不由一阵失落,竟是忍不住喟叹起来。   皇帝自也是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不愧是卧塞尔的明珠,萨日娜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谬赞。”萨日娜微一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锦盒,言道:“萨日娜代卧塞尔献上珍贵的宝物,原陛下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萨日娜说着,打开了锦盒。顿时一阵沁人心脾的异香涌出,眨眼弥漫整个大殿。   那香气难以形容,闻之令人身心舒畅,连皇帝都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道一声“戚盛”。一直侍立在御座之旁的戚公公立即走了下去,从萨日娜公主手中接过锦盒,呈至御前。   随着那锦盒接近,异香更是浓厚,皇帝垂眸看去,只见那锦盒之中,一株绿色植株扎根在白玉盆之中,观其形态,竟似缩小了数倍的松柏。   “这是——”   “启禀陛下,此乃卧塞尔国中独有的植株,因其形似松柏,且用其花朵入药,可调理五脏、益寿延年,故名‘延年’。”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齐齐倒抽口气,萨日娜美貌带来的震撼瞬间被眼前植株取代。   延年!这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延年!   传说之中,这名唤“延年”的植株,只产于卧塞尔境内,百年成株、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听起传闻,竟与神话中的瑶池蟠桃,有几分相似。其珍稀程度,便在卧塞尔国,也是数代难得一见。   这“延年”本身便可遇而不可求,花期更是难待,更毋论其果了。   据传,延年本身百年难得一遇,数十株延年中也难有一株开花,而开了花的延年更不知何时才会结果。延年本身生就异香,嗅之可令人身心舒畅。其花可入药,药效何止于调理五脏,说生死人肉白骨都不为过。其果却有剧毒,触之即亡。不得不令人感慨,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好在其果甚是罕见,便连卧塞尔国内,都无延年果现世的记载。   这一株延年,其色碧绿、枝脉纤细,显是还未开花,百年内更不可能结果了。卧塞尔国敢将其献上,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皇帝万万没想到,卧塞尔进献的,竟会是这般宝物!   “这株延年,是去岁牧马人在一悬崖所得。为表对上国敬意,父王特令萨日娜将其献上。”   皇帝只觉异香涌动间,沁人心肺、身心舒畅,不由抚掌而笑道:“好!好!好!‘延年’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卧塞尔王有心了!”   言罢立即下旨,重赏萨日娜公主,并厚赐卧塞尔王,并将择日派遣使者去往卧塞尔,传达圣意。   萨日娜公主躬身谢恩,一双美目中俱是笑意,直看得人心醉神迷。   众人心中皆知,这位公主如此美貌,又带来延年这般珍稀之物,已是被陛下记在了心中。想必不久之后,后宫中定有这位公主的一席之地。   ***   这一日萨日娜公主献宝,圣上龙心大悦,重赏鸿胪寺相关人等。   不想喜气尚未退去,后宫便传来太后病重的消息。   皇帝连朝服都未更换,匆匆赶往太后寝宫。   慈宁宫中药香弥漫,皇后已赶来侍疾,正端着药碗,亲自为太后喂药。   见到皇帝前来,连忙站起行礼。   皇帝摆手道:“无须多礼。”   便到床前,正见太后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见他前来,只嘴唇微颤,却已说不出话来。   皇帝万没料到,不过一日之间,太后竟病成了这副模样,立时召了太医令上前问道:“母后现下如何?为何短短一天就成了这样?”   太医令道:“启禀陛下,太后乃是昨夜不慎感染风寒,引发旧疾,令身子大损,才会一夜之间虚弱至此。”   先帝元后早逝,太后当日只是小小淑仪,因有一子,被当时后宫中地位最高、也是最受宠爱的德妃视为眼中钉。为护当时尚且年幼的皇帝,数九寒天,被罚跪于德妃宫前。足跪了一日一夜,才得起身。身子由此大亏,更落下了脾肺虚弱的病根。待皇帝登基后,遍寻天下名医,都无法根治此症。   此时太医令道引发旧疾,自是指得太后当日伤及脾肺的暗伤。这多年旧症不发则已,一旦发作极是凶险,皇帝立时焦急起来,道:“还不快去开药,务必令太后尽快康复!”   太医们面面相觑,实是太后此次病情来势汹汹,且有虚不受补之状。观其症状,竟至药石罔顾。   太医令上前道:“微臣等自当尽力,只现下太后脾胃虚弱,用药过多反对身体不利——”   “那就用其他东西代替!”不等他说完,皇帝便心焦地打断。   太医令一脸为难,“启禀陛下,此种功效,非天材地宝不能得。”   “那就用天材地宝!”皇帝一挥衣袖,“太后身体为重,需要何物,尽皆取用便是!”   “这——”太医令踌躇道:“天材地宝可遇而不客气,现下太医院并无此等宝物。”   “那就给朕去找!”皇帝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连太后的病都治不好,朕要你们有何用!”   “陛下息怒。”太医们齐齐跪下。   “皇上息怒。”皇后也劝解道:“母后吉人天相,定能转危为安。”   皇后一片好心,岂料这话落入皇帝耳中,却嫌她太过轻描淡写。   皇帝正要发怒,却听一旁朝成长公主突道:“是啊,皇兄息怒。不就是天材地宝吗,大乾地大物博,有心去寻,总能寻到的。”   却原来今日朝成长公主进宫请安,正碰上太后发病,便也留了下来。   这一番话却叫皇帝突然想到,萨日娜公主进献的延年草,百年成株、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岂不正合了天材地宝之名?立即吩咐戚盛去取了来,摆在太后床边。   那延年草刚一摆上,便异香四溢,萦绕太后鼻端。太后呼吸立时和缓下来,面色也眼见着恢复了几分红润。   皇帝大大松了口气,道:“太医令看这延年,可堪一用?”   太医令立时上前查看,不久便禀道:“这延年草不愧延年之名,其香沁人心脾,有舒缓镇定之效,正合太后症状。”   “那还待什么,快快用这延年草为太后治病。”皇帝催促道。   “陛下,这延年草虽对症,却仅能做舒缓之用。若要药用,需得其花才可。”太医令道。   “延年草之花?”   “正是。”太医令道:“臣年少时曾读先贤医经,其中正记载了延年之花的用法。如今陛下得了这延年草,臣观其特征,与那医经上一模一样。若能得了那花入药,太后当能大好。”   这大好,指的却是彻底祛除病灶,医好太后的多年顽疾。   皇帝听了,自是大喜。   皇后却问道:“这延年草百年一开花,这一株的花期该在何时?”   “这……老臣不知。”太医令垂首道。   “戚盛,立即去鸿胪寺,宣召萨日娜公主入宫。”皇帝吩咐道。   这延年乃卧塞尔所献,萨日娜公主当知花期。   戚盛知皇帝心焦,片刻不敢耽搁,立时出宫,请了萨日娜公主入宫。 第143章 引祸   萨日娜公主公主入了宫,得知皇帝竟是想以延年花入药,以祛太后多年顽疾,不由苦笑道:“陛下,这延年在我国之中也是传说之物,我父王得了后也曾请匠人照料,只约莫知晓这一株延年成株约有八十载,虽不敢确定确切花期,但想来,硬是二十年左右了。”   二十年?太后已近古稀,如何等得?这岂不是说,以延年之花入药已是无望。   皇帝的脸霎时沉了下来。   卧塞尔进献的宝物,若能救得太后,对大乾和卧塞尔来书都是件有利之事。萨日娜公主几乎是瞬间便想到这点,遂道:“陛下,我卧塞尔小国寡民,大乾却地大物博,不妨再国内广征能人,想是能叫这花期提前的。”   皇后也道:“萨日娜公主言之有理,大乾能人辈出,不过一株延年,最难得的都叫陛下得了,不过是提前花期,想来不至无计可施。陛下可叫宫中花匠试上一试,若是不行,还可张贴皇榜,从民间征人,厚利之下,定有能匠出世。”   皇帝不由点头,当下便吩咐人传旨,双管齐下,在宫中和民间同时征召擅于花草培育之人。若能将延年花期提前,重重有赏。   戚盛捧着旨意退下,朝成长公主却心头一动,突地开口道:“皇兄,既是关乎母后,臣妹倒有一人选。”   “是何人?朝成如何得知?莫非你对花草也有偏好?”皇帝颇是诧异,喜好花草的,分明是朝华长公主才对。   朝成长公主掩唇而笑,道:“我哪儿喜欢这个,能知道此人,还多亏了皇姐。”   “哦?”   “皇姐素爱千尾鸢,更惦记那失传的千尾盛开图许久,当日皇兄为此还吩咐过花匠,研究令那千尾鸢瞬间开放的办法,皇兄可还有印象?”   “确有此事。”朝成长公主这么一说,皇帝倒是想起来了,“那群无能的家伙,一直都没能做到。”   “皇姐却已是得了此法了。”朝成长公主道。   “得了?莫非朝华寻得了手段高超的匠人?”此人既然能令千尾鸢瞬间开放,那这延年……皇帝连忙追问:“究竟是何人?”   朝成长公主道:“非是匠人,而是安国公的孙女。”   “安国公的孙女?徐锦涵还是徐锦涟?”皇后皱起眉头,安国公家孙子辈的女孩,如今只剩得这二人,一个是嫡子的庶女、一个是庶子的嫡女,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朝成长公主道:“皇嫂莫忘了,安国公次子,已是回京了。”   “莫不是那徐丘松之女?”皇帝道。   “正是。”朝成长公主点头道:“便是这徐丘松的女儿,为皇姐培育出了可瞬间开放的千尾鸢。臣妹听说,皇姐对此女甚是喜欢,时常赏些珍稀花草下去,听说被这位徐小姐照料的甚是妥当。”   朝成长公主自不是无的放矢,自那日灰衣侍女回禀,她便注意上了徐锦瑟,叫人将其细细查了一番。她本就睚眦必报,如今有这机会,简直迫不及待推了徐锦瑟出来。   一卑贱女子,竟也敢坏她事情。她倒要看看,这徐锦瑟有没有能耐,能叫这延年开花了。朝成长公主在心中冷笑一声。不过是走运一二培育出来几株花草,攀上了朝华。这延年乃是传说之物,又事关太后,谅那徐锦瑟也没这本事提前它的花期。   到时引得陛下震怒,不必她出手,徐锦瑟也将万劫不复!   正想到此处,不防皇后突地开口,“安国公次子家的小姐?莫不是淑妃的表妹?”   安平侯世子长女徐锦箜,去岁刚被封为淑妃,此际正是得宠。   “淑妃的表妹?朕想起来了,安平侯世子之妹,正嫁给了徐丘松。朝成说的,可是他们的女儿?”   “正是此女。”朝成长公主点头道:“臣妹听闻淑妃一向兰心蕙质,想必她的表妹,也同她一般聪慧,能想出千尾鸢瞬间开放的法子。有了她的帮忙,定能叫这延年提前开花,治愈母后多年顽疾。”   “淑妃”二字一出,皇后心头一动,立即道:“皇上,既是淑妃妹妹的表妹,那定也是位聪敏之人。臣妾觉着,皇妹所言甚是有理。若皇上觉着为此下旨不好,可以臣妾的名义召见这位徐小姐,将她留下来。”徐锦瑟毕竟是外臣之女,不是寻常匠人,冒然以培育花草之名召她入宫略有不妥,皇后此言倒是个办法。   “此事虽有些不合规矩,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太后的身子。”   皇帝看了看床上,太后虚弱苍白的脸。症状虽在延年异香的帮助下略有缓解,却仍是说不出话来,不由道:“那便按照皇后说的办,宣徐丘松之女徐锦瑟入宫。”   此言一出,病床上的太后微微闭上眼睛,已是默许。   皇后与朝成长公主暗暗交换了眼神,一个欣喜于淑妃表妹入宫,行事间若有疏漏,正可用来敲打这位帝王新宠;一个得意于自己这祸水东引之法,不动声色便叫那敢坏自己好事的徐锦瑟得到教训。   如此一来,此时便算成了。朝成长公主心中暗喜,但旋即想到,就这么一个徐锦瑟,若不是怕暴露程郎,她早就自己出手了,何用如此麻烦。   至于程郎……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皇帝一眼,面色又沉了下来   皇帝、皇后、朝成长公主,三个人三中心思,俱都汇聚在徐锦瑟身上。徐锦瑟若知自己就这么成了帝王家的焦点,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萨日娜公主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般,一双美目中半丝波澜都无,倒像是已融入室内,成了件没有生命的摆设。   如此这般,第二日,徐家便迎来了宫中来人,宣皇后懿旨,召徐锦瑟入宫。 第144章 入宫   传旨的太监入府时,徐家人简直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太监宣读完懿旨,整个徐家都沸腾了。   ——皇后宣徐锦瑟入宫,这简直是天大的荣耀呐!   徐丘松更是眼前一亮,皇后宣徐锦瑟入宫,岂不是有机会遇着二皇子?更甚者,说不定皇后此次宣徐锦瑟入宫,便是为了提前为二皇子相看?   徐丘松使了个眼色,管家上前,悄悄将荷包塞给那传旨的刘公公。徐丘松见刘公公接了,低声问道:“不瞒公公说,小女此前从未与宫中贵人往来,不知皇后宣召小女,所为何事?”   刘公公掂了掂荷包的装量,揣入袖中,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如何想的,杂家不敢妄自揣度,至于这召徐小姐入宫——总归是好事一桩。”   “是是是。”徐丘松只以为是安国公世子处做了些什么,叫皇后对徐锦瑟起了兴趣。不由大喜,好言好语的送走了刘公公,转头便对徐锦瑟叮嘱道:“入得宫中,一定谨言慎行,尤其在皇后面前,定要好好表现,若能讨得皇后看重便更好了。”   宫中突兀传旨,恐是祸非福,徐丘松却不知做着哪门子春秋大梦,还惦记着皇后能得看重。徐锦瑟心中不以为然,只面上恭谨的应了。   徐锦秋却是听得眼睛发红。凭什么,同是徐家女儿,徐锦瑟却能得皇后宣召入宫!她心中不服,张口便要挤兑,幸而叫一直盯着她的曲姨娘拉了住。   魏氏却颇为担忧。皇后突然下了懿旨宣徐锦瑟入宫,却并未提及缘由。现下宫中马车已侯在门外,待到下午便接徐锦瑟入宫。只有半天时间准备,魏氏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拉着徐锦瑟,叮嘱一些宫中规矩。   魏氏还是安平侯府小姐时,也曾随着安平侯夫人入过皇宫,此时叮嘱起来,事无巨细、恨不能全都说与徐锦瑟,生怕漏了半分,叫女儿在宫中吃了亏。   又叫了林妈妈、宋妈妈与荷香、鸿雁一起,准备徐锦瑟入宫之物。   此次入宫,皇后只说要小住几日,并未提及具体时间。魏氏叫人收拾时,便恨不能将徐锦瑟用到的一切都带了去。还是徐锦瑟道宫中何物没有、既是皇后娘娘宣召,定是准备周全,短不了她的吃用。   魏氏却仍不放心,只恨不能将一府之物都叫徐锦瑟带上。   如此折腾了半日,终是勉强准备妥当,将徐锦瑟送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随着那车轮轱辘辘前行,魏氏忍不住捂住心口。不知为何,徐锦瑟这一去,她心中极为忐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却说徐锦瑟的马车刚一启程,徐锦秋便和曲姨娘赌起了气。借着散心的名义,带了拂煦出府,直奔柳树巷一家书坊。   待入了书坊,便找个借口将拂煦打发出去。   坊中人并不多,徐锦秋胡乱翻看着书籍,面上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恰逢她伸手拿一本书时,另一双手也伸向这本书。   两只手不期然碰到了一起。徐锦秋蓦地缩回手,惊怒回头:“是哪个——”   话未说完,来人笑盈盈的脸映入眼帘,徐锦秋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头,柔声道:“是、是你?”   “惊扰了小姐,是小生的不是,小生这便给小姐赔罪了。”书生说着,拱手作揖。   徐锦秋扑哧一笑,瞧着近处无人,便低声道:“哪个要你赔罪。”   书生微微一笑,拉了徐锦秋往坊内走去,三转两转绕过几个书架,便到了一处无人转角。徐锦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嗔道:“这么些时日都不见你递信,怕是早忘了我了。”   “好妹妹,这可冤枉我了。”那书生道:“自上次一别,我便回家央了母亲去妹妹家提亲。不想妹妹家中一口便回了绝,倒叫我母亲堵了气,将我拘在家中好久,今日才得了机会出门。”   原来这书生名唤刘书皓,正是先前遣人向徐锦秋提亲的常平刘家二老爷的嫡次子。   说起刘书皓与徐锦秋的相识,倒也勉强算是一桩韵事。   自云姨娘惨死、徐锦华被禁足,徐锦瑟恢复了身份后,曲姨娘便有意拘着她的性子,不叫她与徐锦瑟起冲突。时日久了,徐锦秋难免气郁,终有一日按耐不住,赌气跑出府去。   原只是在河岸边散心,待气消得差不多、正想回府时,正遇上找出来的拂煦。   原先快压下去的怒气瞬间被点燃,徐锦秋瞪了拂煦一眼,转头便跑。不想前一日刚下过雨,地面湿滑,竟是一脚踩空,往河中滑去!   徐锦秋惊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河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中惊恐到极点!   便在此时,一双手横地出现,将她拦腰抱住,拖回了岸边!   徐锦秋惊魂未定之时,便听那救她之人道:“小生唐突,还请小姐见谅。”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竟是被一陌生男子给抱住了。   她惶然回头,正对上刘书皓的眼眸,心头顿时一荡,竟说不出话来。   两人便这样默默对视,还是拂煦赶了来,才打破这奇异的局面。   刘书皓身有要事,当下便急匆匆的走了,只言改日定向小姐赔罪。徐锦秋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思,竟应了下来,从此二人便有了来往。   这一来二去之间,这一对年轻男女竟是暗生情愫,私下频频往来了起来。   这书坊,便是刘书皓家中产业。二人几次相会,都在坊中。   知晓此事的拂煦,也被徐锦秋以“你若敢说,我便告知姨娘你故意想害我落水,才被刘公子所救”的理由要挟,不敢吭声。   那一日被徐锦瑟撞见时,徐锦秋与拂煦正在谈论刘书皓,故两人都格外心虚,叫徐锦瑟看出了端倪。   此时徐锦秋闻听刘家已上门提亲,却被一口回绝,面上便有些阴晴不定。发生这种事情,自己竟毫不知情,定是家中刻意对她瞒了消息。   刘书皓见她这般,便着意道:“好妹妹,这次不行,过些时日我再想想办法,总归将你娶回家中。便不知岳父大人有何喜好,我也好讨好一番,说不定下次便成了。”   “哪个是你岳父大人。”徐锦秋嗔了一句,倒真的说起徐丘松的喜好来。   刘书皓认真听着,不住点头,黝黑的眼眸在此刻显得格外幽深。   就在徐锦秋与刘书皓私会时,徐锦瑟的马车也到了宫门处。   徐锦瑟在鸿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起头来,仰望这巍峨大门。旋即深吸口气,随在刘公公身后,跨过了这扇分隔皇宫内外的大门。 第145章 觐见   徐锦瑟踏入长阳宫时,猛地感到一阵清凉。宫中是不能坐轿的,她跟在刘公公身后,一步步走到长阳宫时,已至申时。虽不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却也有些许暑气。不想一入这宫门,便凉快了起来。   再往里走,温度趋于平和,虽也是比外面清凉,却没有刚进门时的凉意。   徐锦瑟注意到,这长阳宫,仅在在宫门附近不起眼地方,摆着几个冰盆。如此,待入到殿中,冰盆带来的凉意已消耗得差不多,却还能比外间清凉。   只如此做,消耗的冰盆会比直接摆在殿中多得多,恐怕也只有皇宫中才能得见了。   进入正殿后,徐锦瑟便垂下头,目不斜视的跟在刘公公身后。待听到刘公公跪下请皇后安时,便也随之跪下。   “这便是徐家长女徐锦瑟了?”皇后温声道。   “回娘娘的话,正是徐锦瑟。”刘公公向徐锦瑟丢了个眼神,徐锦瑟立即行礼,道:“民女徐锦瑟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皇后点了点头,道:“起吧。”   徐锦瑟这才起来,只依旧还垂着头,一副恭谨柔顺的模样。   “在我这儿不必拘束,抬起头来吧。”皇后道。   徐锦瑟依言抬头,才看到这殿中并非皇后一人,在她右手边,竟还坐着一位绝色佳人。徐锦华毁容前已是很美,但与这位比起,简直如同砂砾与美玉一般,不、不是美玉,简直如同火焰一般。   如此不同常人的倨傲艳丽,虽时隔多年,却叫徐锦瑟一眼便想起了前世在长公主府后花园中,那至今难忘的一面之缘。   “瞧着就聪慧可人,皇妹眼光甚好。”皇后说道。   果然,这人便是朝成长公主了。徐锦瑟顿时一凛——此事竟与朝成长公主有所牵扯,思及玉佛寺之事、还有梅坞中那至今未见踪影的丫鬟,徐锦瑟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皇后宣召自己入宫,绝非善事。   就像印证她的猜想一般,朝成长公主开口道:“谢皇嫂夸奖,臣妹的眼光一向是好的。”   又对徐锦瑟道:“你可知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徐锦瑟只道不知。   朝成长公主轻笑一声,说道:“此次卧塞尔使者入京,进献了一株延年,正对太后之症。只这延年花期尚有二十年才至,实在是太迟了。素闻你擅于培育花草,更想出了叫千尾鸢瞬间开放的法子,圆了朝华皇姐多年夙愿,我便向皇后娘娘荐了你。”   朝成长公主看着徐锦瑟,眼光如淬了毒一般,“只盼你,莫要叫我与娘娘失望呐。”   徐锦瑟抬头看向皇后,见皇后一脸温和,眼中却是不容错认的坚决,心知此事推托不得,干脆应了下来,“谢皇后娘娘、长公主抬举。民女自当尽力。”只这尽力的结果如何,她却不能保证了。   “皇嫂快看,我早就说,徐小姐是个能人,定能找出办法叫这延年提前开花。”朝成长公主掩唇而笑,一副爱娇模样,却几句话便将徐锦瑟的后路堵死,将她的话扭曲成另一个意思。   徐锦瑟瞬间看向朝成长公主,只见她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眼神直如同看着一没有生命的死物,顿时便明白过来——今日之事,定是朝成长公主挑头起的。   无论是玉佛寺之事、还是梅坞之故,这位长公主是记恨上了自己,正将自己看成了眼中钉。此番太后之症需得延年开花。可那延年分明便是传说之物。百年成株、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想要凭一己之力,在短时间内提前这奇珍的花期,简直是无稽之谈!   且不说这个,便说宫中花匠众多,这番事情无论如何落不到自己这外臣之女身上。朝成长公主却一力力荐,非要自己担下此事。恐怕……打得不是叫她培育花草、而是要她性命的主意吧。   想通此节,徐锦瑟微微勾起嘴角,直视着朝成长公主道:“承蒙长公主看重,徐锦瑟定不负所托。”   哪个看重于你!朝成长公主柳眉倒竖,正待发作,却听皇后道:“徐小姐既如此说,本宫便安心了。还望你早日成功,将这延年草之花献与太后,本宫与陛下定当重赏。”   皇后自看得出来,朝成长公主与徐锦瑟并不对付,甚至连这举荐都有股子不怀好意的味道。但这又如何?徐锦瑟若真有本事,使得延年开花、治愈太后顽疾,那便是有功之人,不枉她从陛下手中抢过这召见的机会。   若她没本事……   皇后轻轻垂眸,一个七品小官之女,碍了朝成的眼,便是随意处置了又如何?到时找个机会向陛下进言,便以培育不尽心为名处置了去,也能卖朝成个人情。此事无论如何,她都吃不了亏。   皇后这般姿态,朝成长公主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不由在心中嗤笑一声。她这皇嫂,惯会两边讨好,从来不轻易站队。殊不知,这般摇摆不定,才叫人新生冷意,不愿与她为谋。   只她是皇后,朝成长公主虽一贯跋扈,却是个拎得清的,知晓不能当面拂了皇后的面子,只对徐锦瑟道:“皇后娘娘说的,你可记住了?”   “民女谨记。”   朝成长公主冷笑一声,“那我——和皇后,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徐锦瑟躬身行礼,道:“民女谢皇后娘娘、长公主赏识。只尚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后娘娘恩准。”   “但说无妨。”皇后道。   “不知此次民女要在宫中待多久?是否在成功令延年开花前都不可归家?若是如此,民女怕家母惦念,想给她捎个信儿,叫她莫要挂念。”   “这算什么不情之请。”皇后温声道,“徐小姐一片孝心,我这便令人去徐家通传。”   说着,召来长阳宫掌事姑姑,吩咐道:“你便去徐府通传,徐家大小姐甚得本宫眼缘,欲叫她在宫中多留几日。至于时间吗……”皇后略一沉吟,徐锦瑟乃外臣之女,并不宜与宫中花匠一般,日夜不停研究这延年草,直至找出开花之法为止,遂道:“你便随了朝臣,十日一休沐吧。”   “徐锦瑟谢皇后娘娘恩典。”徐锦瑟躬身下拜。有了皇后此言,她每十日便可出宫一日。虽还是要留在宫中,到底不比先前被动。   “只这培育之事,事关太后,还望徐小姐谨言慎行。”   徐锦瑟心知,皇后此言,意在敲打,叫她不要将培育延年之事透露出去。   为着一株异草,召外臣之女入宫。此事完全可由皇帝下旨,如今却是皇后出面,宣她入宫。这般遮遮掩掩,反叫人生疑。   徐锦瑟在心中冷笑一声,怕是皇后早便对朝成长公主荐她之事存了疑心,打开始便生了若她培育不成,便拿她做了人情,给长公主殿下泄愤的主意吧。这样一来,她入得宫中,生死皆系于延年之上。便是到时培育不成、被寻机处置了,一个得了皇后“眼缘”,无故留在宫中的小官之女,因不知好歹、冒犯天颜而获罪,想必很多人听了,只会拍手称快吧;但若是外臣之女为此被降罪,则不免叫人觉得天家无情。   皇后娘娘,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若她当自己真是个好脾气、任她揉圆捏扁的,那可就错了。   她既存了这般心思,就不要怪她无情了。   徐锦瑟口中应是,借着行礼之机垂下头去,掩住眼中冷芒——便让她看看,到最后,谁能如意才是。   只一个照面,她便知,无论是皇后还是朝成长公主,全然未将她的性命看在眼中。   只可惜,自打重获一世后,她便不是那任人鱼肉的性子。谁若想害她性命,她便是死,也要拖上对方一道。   皇后不知徐锦瑟心中所想,见她这般乖顺应下,只道这徐丘松长女甚是识相,不由点了点头,与朝成长公主对看一眼,才道:“即是这样,刘德成,带徐小姐下去歇息吧。徐小姐的住处,便安排在永宁宫南面吧,离那延年近些,也方便行事。”   刘公公躬身应道,徐锦瑟也跪下谢恩。   这才从长阳宫中退了出来。   直至走出长阳宫,徐锦瑟都能感受到,朝成长公主那充满恶意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几欲令人毛骨悚然。   待出了长阳宫,一直侯在门边的鸿雁便迎了过来。徐锦瑟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勿要多言。   二人随着刘公公去到永宁宫偏殿之中,早有宫女收拾好了房间等候。   “如此,便委屈徐小姐这些时日宿在此处了。”刘公公道,“每十日,徐小姐可回家一趟,只须在隔日赶回,毕竟这事情事关重大,主子们都记着呢。”   “劳烦公公了。”徐锦瑟朝鸿雁递了个眼神,鸿雁立即将备好的荷包奉上。   刘公公掂着手上的重量,笑容终于真切了几分,道:“徐小姐是个聪慧的,杂家便祝您早日得偿所愿,做成了此事。”   “多谢公公。”徐锦瑟示意鸿雁送客。   待送走了刘公公,主仆二人才有闲暇打量这未来一段时间要住的永宁宫。 第146章 故人   这永宁宫呈回字型,围绕着中间的暖阁。一入宫门,最显眼的便是这联通四方,仿若无尽头的走廊。据说在前朝,永宁宫乃是冷宫,聚集过不知多少失宠妃子的怨灵。本朝高祖打下江山后,为昭显仁德,言必不使嫔妃落入冷宫之境,遂废冷宫、弃置永宁宫。直至两代以前,皇后甚喜花草,皇帝方将这永宁宫中央暖阁改为花房,走廊周围的寝室用来安置花匠。   卧塞尔进献的延年草,正放在暖阁中,交由宫中花匠小心照料   如今徐锦瑟所住之处,乃是南面厢房。匠人们住在北面,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她的缘故,通向这厢房的走廊在转弯处被填了上,唯有大门与通往暖阁的回廊尚可行走。   暖阁处有卫兵把守,倒是不至与匠人杂居,也略安全了几分。   徐锦瑟入得室内,立时有宫女迎了上来,言道徐小姐舟车劳顿,皇后特许今日好好歇息,明日再去看那延年。又言宫中早已备好热水,正可解乏。   徐锦瑟倒心情颇好,还回头与鸿雁道:“果然是宫中,准备就是周全。”   鸿雁只略一点头,徐锦瑟瞧她下颚紧绷的线条,便知她心中警惕正高。便对那宫女道了谢,言自己正需沐浴,有鸿雁伺候便可。   那宫女一笑,退出室内,候在门口。   徐锦瑟心知宫中这些宫女太监,惯会捧高踩低。自己只是个七品小官之女,虽祖父是安国公,但宫中之人,贵人见得多了,并不见得看得上这层身份。这些人虽面上看着恭敬,心底却不知如何做想。   因而也不计较那宫女守在门口的行为,只叫鸿雁伺候自己更衣,真个去沐浴了一番。   鸿雁拿帕子绞着她乌黑的长发,终是忍不住问道:“小姐,皇后宣召您入宫,所为何事?是否——”是否不怀好意、抑或居心叵测?   鸿雁知道,这话不能出口,只这宣召来得突然,又无缘无故的,总叫她有股不好的预感。   徐锦瑟“嗯”了一声,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臂搁在浴桶上,淡淡道:“皇后,是想叫我想法子,令那延年提前二十年开花。”   “延年!”鸿雁大吃一惊。   她曾是晏庭曜为安代公主培养的侍女之一,自听过延年的传说。这种异草别说培育了,见都难得一见,简直如同传说中才有之物。   可就算皇后有意如此,这宫中能人众多,“如何、如何竟会叫小姐来做?”   徐锦瑟轻笑一声,鸿雁才发觉自己竟将话问出了口,不由略有窘意。鸿雁一贯寡言少语,只这次入宫太过突兀,她摸不着底细,担心无法护徐锦瑟周全,这才有些失态。   “皇后……自然是因为,朝成长公主在她面前荐了我……”   徐锦瑟幽幽说道。   鸿雁却是一惊。朝成长公主的名声她自听过。这位如此举荐一外臣之女,显是不合常理,难道她对小姐——   “不用担心。不过是一株延年,宫中巧匠甚多,哪里还能真指望我一介女子。”徐锦瑟淡淡道:“我说与你知,只是叫你知道,朝成长公主来意不善,在这宫中,我们需得加倍小心。”   “小姐放心,奴婢必寸步不离小姐左右。”鸿雁道。   徐锦瑟点了点头。如今在这宫中,处处都有眼睛盯着,她也只能借沐浴的功夫支开旁人,与鸿雁说几句要紧话儿。   徐锦瑟在浴桶中站了起来,鸿雁连忙拿了厚实的布巾为她擦拭,又拿了衣裳伺候她穿上。过程之中,徐锦瑟一身白到快要发光的肌肤煞是惹眼。连鸿雁都不禁感慨,小姐现在还小,待过个几年长开了,也不知该有多好看。   待换上新衣,绞干了头发,鸿雁略作收拾,才推开了门。门口的宫女盈盈一笑,唤人进来收拾,又上前道:“婢子黄莺,这些时日,徐小姐若有吩咐,尽可召婢子前来,婢子便守在门前。”   “有劳。”徐锦瑟点了点头,鸿雁立时上前,将一只荷包塞入黄莺手中。黄莺不动声色的接了,口中道:“徐小姐真是折煞婢子了,直接唤婢子黄莺便好。”   徐锦瑟但笑不语。   在这宫中,无品无阶之人,若不知以钱财开路,不定要收多少为难。这也多亏前世她曾是魏家主母,人情往来尚算懂得。加之魏氏早有叮嘱,这才敢如此行事。若真个是前世的自己,哪里懂得这个。许是不待朝成长公主出手,就被这些宫人不动声色的收拾了去。   想到此处,徐锦瑟不由心中微叹,如今想来,自己经了前世那一遭,倒说不清是福是祸了。   就在她微微走神的功夫,鸿雁已是从黄莺处打探出了消息。待黄莺离开,便低声道:“小姐,宫中的花匠昨日开始,已齐聚暖阁。”   徐锦瑟略一点头,心知这些花匠必定使劲浑身解数寻求令延年开花的方法。但她也知道,这些努力最终都将是徒劳的。过不了多久,从民间征召的巧匠也将入宫。到时整个大乾,最精通花草技艺的人都将齐聚于此。而她的那位故人,也将在那时,来到这皇宫之中。   到时候,才是找出这延年开花之法的关键。   而叫她能够如此笃定,自己能找出令延年开花办法的,正是这位故人——前世,与她共研千尾鸢开花之法的那位老花匠。   前世之时,那位老花匠醉酒后曾提过,他当年在宫中曾遇一珍稀之物,苦研令其开花之法,却在刚刚摸到些许头绪时,遇上陛下震怒,将他们这些人都赶出了皇宫。   老花匠将此因为生平憾事,不住喃喃“若能再给我些时日、再多些时日便好了……”   而待他酒醒之后,却对此事绝口不提。若不是徐锦瑟对他当时痛苦的模样记忆深刻,怕也早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而在长阳宫中,朝成长公主提到延年之时,她立时便想起了此节。再想到不久后,太后病逝,举国皆丧,便不难猜出,前世令老花匠耿耿于怀的,便是这延年。 第147章 立威   如今老匠人尚未入宫,明日她倒是可以先去看看延年……   徐锦瑟躺在永宁宫的大床上,望着缀着金丝银线的床幔,有些出神的想着。   这还是她认亲之后头一回外宿,不知不觉,竟有些……想家?   半年之间,她与魏氏这对母女,又互相试探着小心接近,到几乎全无隔阂的对待彼此,似乎是一眨眼、又好像用了很久……   徐锦瑟从未如此深刻的感受到,如今魏氏在的地方,便是自己的家了。   自从云姨娘自尽、徐锦华被禁,困扰着她的前世梦魇真正成了“梦魇”,徐锦瑟像是放下心来一般,终于可以安眠。   但今日不知怎地,却有些辗转反侧。   也许是因为这忐忑未定的前程?朝成长公主这般霸道的性子,若认定了自己于她有碍,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令延年开花的难题她虽是不怕,却有些顾忌对方其他的手段。   长公主地位崇高、有权有势,对付自己一个小小女子简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无他,仅仅是因为自己身份太低、太低了……   安国公的孙女、安平侯的外孙女、徐丘松的嫡长女,这般身份对上朝成长公主,完全无法成为倚仗。这延年之花既然涉及太后,倒可以试试以此为契机,去搏上一搏……   徐锦瑟想着想着,便有些出神。   便在此时,鸿雁轻柔的呼唤响起,“小姐?”   徐锦瑟回头望去,正见鸿雁略有担忧的脸庞在微弱的烛火下若隐若现。   “小姐,可是为明日之事担忧?”   却是鸿雁被她辗转反侧的动作惊动,不放心前来查看。   “没有,可能是有些认床吧。”徐锦瑟笑了笑,“你也早些歇息吧。”   “是。”鸿雁应道。   随着她熄了烛火,室内变得一片漆黑,徐锦瑟心中却突兀的浮现一个念头——鸿雁能文能武、从不多话却又贴心护主,这般能干的侍女,便是晏庭曜调教起来,也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晏庭曜……   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的时候,徐锦瑟的心头不知为何突地一烫,竟再没办法思考下去一般,乱了起来。   她甩了甩头,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索性直接睡了,不再想那些头痛之事。   只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丝微弱的涟漪静静荡漾开去。   只是现下,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   徐锦瑟原以为自己这般心事重重,定会难以安眠,不想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待鸿雁唤她起时,天近大亮了。   在鸿雁的伺候下梳妆打扮、略用了些早饭后,徐锦瑟便叫黄莺带路,去往放置着延年的暖阁。   在路上,黄莺缓缓道,延年身居异香,可缓解太后病症,因而这延年草平日间都放在太后寝宫之中,唯有每日这个时辰,才会送来永宁宫,叫花匠们研究。   一个时辰……如此短的时间,不怪老花匠一直耿耿于怀于时间不够了。需知这培育花草之事没有捷径,必须得细细尝试考究。延年只有一株不说,每天还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不怪集全国能人之力,都没能在太后病逝前寻到这开花之法。   徐锦瑟到的时候,暖阁中已聚集了一群人。人群中央,那白玉盆中的延年显得尤为显眼。   不愧是传说中百年成株的延年,单只站在门口,便能闻到一阵扑鼻异香,叫人觉得身心都舒畅起来。   “各位师傅,这位是安国公府的徐小姐,这些时日,会与大家一起,探讨叫这延年提前开花的办法。”   黄莺的话一出,人群中仿佛炸开了锅。   “什么?”   “延年开花事关重大,竟叫一女子插手?”   “简直儿戏!”   更有人站出来道:“黄莺姑娘,吾等祖辈都在同花草打交道,这才得陛下看重,来操持延年一事。但这位小姐……”   “对对,这位小姐年纪这般轻,便是喜好花草,也不该插手如此重要之事。”   “还是回家好好学习女红针黹,来日找个好婆家吧!”   不知谁说了一句,顿时引得满堂哄笑。   如此粗鄙之言……   黄莺不着痕迹地看了徐锦瑟一眼,却发现她被这些花匠这般调笑,面上竟无半丝恼怒,只含笑看着自己,仿佛就等着看她应对做一般。   黄莺登时一凛。能在宫中做到她这位置,自是极有眼色。如徐锦瑟这般,面对这样简直称得上难堪的局面,尚如此镇定的,将来无不是前途不可限量。何况她年纪尚幼,又是安国公府出身,这般气度,正合了大家主母之态。将来若与哪位权贵联姻,其身份,定不是自己一小小宫女能够企及。不若此时助她一把,也算结个善缘。   主意一定,黄莺立时扬声道:“各位师傅,令徐小姐来暖阁,是皇后娘娘懿旨。诸位这般放肆,可是不将娘娘放在眼中?”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唯那先前站出来之人道:“黄莺姑娘这可严重了,大伙儿只是讨论讨论,实在是这位姑娘年纪太小,便是深谙花草之道,又能习得几年?大家也只是担心,做不好陛下交代的差事罢了。即是皇后娘娘懿旨,吾等自不会抗旨,这位小姐愿意来暖阁中玩耍便来,勿要妨碍吾等做事就好。”   此言只差没直言徐锦瑟顽劣了,偏又撇清了“不尊皇后懿旨”的干系,得了许多人附和。   黄莺眼见着局势不好控制起来。这般下去,徐锦瑟便是能来暖阁,也会被这些花匠排挤,恐怕连延年都接近不得了。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徐锦瑟一眼,竟见这位徐小姐微微勾起嘴角,竟有些玩味的模样。   还未待黄莺深想,鸿雁上前一步,道:“这位胡师傅……”   “不敢当,鄙人一介花匠,姑娘称呼胡大即可。”胡大粗鲁的打断了鸿雁的话。他这“胡大”之名,取得却不是姓名,而是“御花园中花匠排行第一”的意思。这般拿大,也是仗着徐锦瑟初来乍到、无甚倚靠罢了。   鸿雁不以为意,从善如流:“胡大师傅,我家小姐确是年幼,只有些事情,除了年限,还要看天赋才是。”   “你什么意思!”胡大顿时横眉瞪目。   鸿雁道:“我家小姐尚未及笄,便寻到了令千尾鸢瞬间开放的办法,圆了长公主夙愿。奴婢曾闻听宫中曾集合诸人之力,寻找此法不得。便不知,这些人中,是否曾有在座诸位?”   “你、你——”   鸿雁此言甚是刁钻,恰这胡大当初还真参与过此事,被她这般道来,不啻于被当面扇了一巴掌。   “诸位师父,丫鬟无状,还请诸位大人大量,莫要同她计较。”徐锦瑟微微一笑,终是开口,“大家齐聚于此,都为着同一目的。不管身份、年龄如何,还需将此目的视为最重才是。小女才疏学浅,日后还需向诸位请教。大家一道努力,才能不负陛下与娘娘的重托。”   这话既给了胡大台阶,又敲打了众人,不管是因何而来,所有人都是为了叫延年开花才齐聚于此,若为着区区口角影响了此事,才是因小失大。   胡大冷哼一声,“也罢,我岂是那种跟小丫头计较之人!徐小姐既有此心,胡某便祝你心想事成、拿下首功才是!”说罢,立即拂袖而去。   徐锦瑟瞧着他的背影,眼神不由幽暗起来。   虽同是为着延年而来,自己一外臣之女,与这些花匠并无直接利害关系,今日这下马威来得忒是突兀。   就不知这胡大真是冲动鲁莽至此,还是背后另有他人…… 第148章 六月雪   却说徐锦瑟与鸿雁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镇住了宫中花匠,到得第二日,却并未去暖阁,而是遣了鸿雁去打探消息。待鸿雁带回她想要的消息,便仔细装扮,出了长宁宫。   见她出门,黄莺略有些惊异,道:“徐小姐今日不去暖阁?”   “略有些事情,还需劳烦黄莺姑娘,择一宫人为我带路。”   “带路?徐小姐这是……”   “我欲去慈宁宫。”徐锦瑟缓缓道。   “慈宁宫?”黄莺大吃一惊,“这,未经宣召,是不可轻入慈宁宫的。”   “许是我没说清楚,闻听朝华长公主今日来宫中请安,我只是想在宫门处等待长公主,并不入内。”徐锦瑟说着,鸿雁将一荷包塞入黄莺手中。原来她遣鸿雁去打探的,正是朝华长公主的行踪。   “还请黄莺姑娘行个方便。我初来乍到,不敢惊扰太后,只想寻个机会同长公主说句话。毕竟,我现下身在宫中,无法亲自照料长公主托付的花草,只想同她解释些许。”   黄莺接了荷包,只觉入手格外轻巧,心头却是一跳。犹豫再三,终是咬牙应下。唤了一小太监前来,为徐锦瑟带路。只临行前,还不断叮嘱徐锦瑟,万不可入慈宁宫。   徐锦瑟自是一一应下,随在小太监身后去了。   待她走远,黄莺才打开那荷包。只见那小小荷包中正叠着几张银票,上头的数额,果如她所料,动人至极。   却说那小太监一路带着徐锦瑟去往慈宁宫,在距离宫门尚有些距离的拐角停下,道:“徐小姐可在此等候。”   待徐锦瑟谢过之后,小太监便先回了去。   徐锦瑟见着拐角,正可看到慈宁宫大门,却又不会轻易被守卫看到,乃是一处极好的观察之地。也只有这些熟悉宫中地形的人,才能找到这讨巧的位置吧。   正这么想着,便见一群人从远处走来。定睛看去,正是朝华长公主一行。   徐锦瑟在队伍中看到了安平郡主的身影时,忍不住勾起嘴角。   “鸿雁。”徐锦瑟叫了一声,鸿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安平郡主的身影,立时明白过来。她捡起一枚石子,朝安平郡主弹了过去!   那石子在郡主脚前滚过,安平郡主倏地回头,正与徐锦瑟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锦瑟?”安平郡主面露惊讶,接着便与朝华长公主说了些什么,脱离队伍,朝徐锦瑟跑来。   “郡主安好。”徐锦瑟福了一福,安平郡主道:“无须多礼,你怎的在这儿?”   “民女奉皇后旨意,来研究令延年开花之法。”   “延年?”安平郡主讶然道:“怎地找上了你!宫中那么多精研技艺的匠人还不够吗?”   “是朝成长公主举荐了民女。”   “是她?”安平郡主心中猛地一沉。朝成长公主这分明是在针对徐锦瑟!可她有何理由这么做?   那日梅坞之中,除了她之外,该无人知晓湛卢与朝成长公主的关系。此事被她一力担下,并未泄露分毫。再说,便是要被记恨,也轮不到徐锦瑟身上啊?   安平郡主虽想不明白,却也知晓,徐锦瑟此时处境堪忧。   这延年关系到太后宿疾,圣上母子情谊一向深厚,此时虽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定有多焦虑。   现在宫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延年,宫中花匠镇日围着延年打转,虽有陛下许以重利之故,但更多的,是担心不定哪天太后病情有异,他们这些人便会被发作。   安平郡主心头一动,立即拉了徐锦瑟道:“即是这般,你随我来,与太后请个安吧。”   “这……”徐锦瑟略有迟疑,她虽存了借朝华长公主之力进入慈宁宫的念头,却没料到安平郡主如此主动,倒叫她有些迟疑,“无召入内,不会带累郡主吗?”   安平郡主一笑,“这有什么,太后惯是宠我,我便带个姐妹进去又如何。何况延年关系太后身子,你又是为着延年而来,去跟太后请个安也说得过去。”   “那民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徐锦瑟朝安平郡主深深一拜,安平郡主连忙扶了她道:“莫要如此见外。”便携了她,一道入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此刻弥漫着一股清浅药味,药味之中,又掺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异香。徐锦瑟一闻便知,这便是延年的香味。   经得太医调理,又有延年异香辅助,太后比先前已好了许多,能略起身了。   此刻她已被服饰着进了汤药,正靠在床头,听朝华长公主说话。   “给皇祖母请安。”安平郡主一进门,便行了大礼,徐锦瑟与鸿雁也随着跪了下来。   “是安平啊。”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叫皇祖母瞧瞧。”   “皇祖母。”安平乖巧的凑到床前,“安平甚是想你呀。”   “这孩子,嘴真甜。”太后朝朝华长公主道。   长公主笑道:“都是母后宠她。”   “哀家瞧着安平呐,就开心。”太后拍了拍安平郡主的手,“这几日不见,就跟缺了点什么似的。”   “安平也甚是挂念皇祖母。”安平郡主道。   “那边儿跪的那个是谁?”太后问道。   “那是安国公的孙女,也是安平的闺中密友,今日带她来,是想给皇祖母请个安呢。”   “安平。”朝华长公主沉声道,“怎可随意带人入慈宁宫!”   她虽知安平去见徐锦瑟,却没料到安平会将她带进来。   “母亲。”安平郡主嗔了一句,正想辩解,不料徐锦瑟突道:“请太后、长公主恕罪,是民女有东西想献给太后,郡主才带了民女进来。”   “哦?你有什么东西献上?”太后随口问道。   徐锦瑟正要回答,却听门外太监一声通禀,却是延年在暖阁中放足了一个时辰,此时正被送回了慈宁宫。   徐锦瑟心中一松,这可真是巧,说不得连老天都在助她。   她回头,从鸿雁手中接过一只小小花盆,恭敬道:“民女想要将这株六月雪献给太后。”   “六月雪?”太后看向徐锦瑟手中所捧的花盆。   巴掌大的花盆中,插着一枝六月雪,显是不久前才分株的,枝干上尚留有分株的痕迹。   那六月雪的花儿纯白、重瓣,显是上品。但再上品,也不过是普通的六月雪,并无什么特殊。   “大胆!这般随处可见之物,如何能献给太后!”朝华长公主怒道。徐锦瑟这般作为,在她看来,分明是将安平做了垡子来接近太后,还拿了六月雪这种普通至极的东西出来糊弄,简直不把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中!   徐锦瑟却是不疾不徐,捧了那六月雪在掌上,道:“民女斗胆,还请太后嗅上一嗅。”   “你这——”   “皇祖母——”安平央求的扯了扯太后的袖子,太后慈爱的拍了拍她,道:“即是安平带来的,嗅一嗅也无妨,呈上来吧。”   “母后。”朝华长公主还待说话,就见太后冲她摇了摇头,道:“不妨事的。”   太监从徐锦瑟手上接过六月雪,先是自己嗅闻一番,无甚异样,才捧到太后身前。   太后低头轻嗅,只觉一股淡淡香气萦绕鼻端。但紧接着,这香气与延年那沁人心脾的异香糅合在一起,竟化为一股清凉、通透之感,从鼻端直入肺腑,叫她精神瞬间为之一清。   太后讶然抬头:“这、这是什么味道?”   “这是六月雪的香气。”徐锦瑟道。   “这与哀家平日闻到的六月雪,绝不是一个味道。”太后双目直盯住徐锦瑟道。那语气近乎斥责,若是个胆小的,恐怕早被吓住,不敢言语。   徐锦瑟却分毫不惧,在太后的注视下反微微勾起嘴角,道:“民女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延年之香有舒缓镇定之效,若与六月雪的香气混合,则可理气润肺、清心安神。民女闻听太后喜爱这延年香气,正献上六月雪,以作锦上添花。”此话一字未提太后病症,却又将六月雪功效缓缓道来,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端得是大方得体。   “好、好!”太后连声称赞,又将六月雪凑近了鼻端深吸几下,只觉身上都轻快了几分。   “果然甚是有效!哀家身上都舒坦了不少。安平,你这密友,可真是同你一般喜人呐。”   “皇祖母,那您还不快将人叫起呀。”安平郡主这话一出,又被朝华长公主瞪了一眼。只徐锦瑟所献六月雪极是对症,倒不似先前以为的无的放矢,朝华长公主的态度便也不由缓和了几分。   太后顺势将徐锦瑟与鸿雁叫起,还赐了座位。   待真正落座时,徐锦瑟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六月雪乃是她在永宁宫中所得,昨夜便分了株,装在盆中,叫鸿雁带着。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她敢来慈宁宫,随着安平郡主来拜见太后,也正是因为有此倚仗。   而她能得了这份倚仗,就又要感谢晏庭曜当日送来的那些书卷了。 第149章 机会   在晏庭曜着人抄录的那些书卷中,正有一卷异书,收录了各种传说中的奇花异草。那书中提到,六月雪的花香,与那传说中的延年香气混合在一起时,将有奇效产生。   徐锦瑟昨日在永宁宫发现六月雪时,便决定大胆一试。如今看太后这般表现,才终于放下心来。   “皇祖母,你看徐小姐献的这花,逗了皇祖母开心,是不是该赏一赏呀?”安平郡主也不起身,就坐在太后床畔央了起来。   太后如今这年纪,正喜欢小辈们这般撒娇,不由心情大好,道:“赏、该赏!安国公的孙女,是徐家姑娘吧,你想要什么赏?”   安平郡主朝徐锦瑟使了个眼色,徐锦瑟立即道:“启禀太后,民女不想要什么赏赐,只希望太后能赐民女来慈宁宫请安的机会。”   “哦?”太后颇有些诧异的打量着徐锦瑟,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在她的目光下却能不骄不躁,安之若素,叫人不由得心生好感,“你不要赏赐,只想来慈宁宫请安?这是为何?”   “太后明鉴,民女被召入宫,乃是为着这延年花期之事。民女斗胆,想藉着请安的机会,多看看这延年,也好比宫中花匠们多几分优势。”   面对太后这般睿智之人,徐锦瑟索性直接实话实说。   延年每天只在暖阁中停留一个时辰,宫中的花匠全指着这一个时辰来研究开花之法,委实过于紧迫。而她比这些花匠有一先天优势——她是女子,是有机会光明正大的进入慈宁宫的。   徐锦瑟这般姿态,倒叫太后又多了几分好感,不由笑道:“这丫头,说话倒是实诚。”   “那是因为皇祖母慈祥可亲,才叫她敢如此呢。”安平郡主的话又引得太后一乐,道:“我看你这丫头年纪还小,怎地也被选了进来?莫不是有什么绝技在身?”   因着延年之花关系太后宿疾,皇帝对此慎之又慎。能接近延年的,都是御花园中极擅花草之道的匠人,也不怪太后有此一问。   不待徐锦瑟回答,安平抢先道:“是朝成姨母举荐的她呢。”   “朝成?她什么时候又掺和进来了?”太后不由皱起眉头。不同意皇帝和朝华是她亲子,朝成乃是先帝宸妃所出。这位早夭的宠妃容颜绝丽,却命如纸薄,生下朝成没多久便病逝了,生前与她倒并无多少瓜葛。只先帝因着宸妃早逝,对朝成总有弥补之心,加之后来朝成夫家满门皆斩,先帝总觉亏欠了这个小女儿,便事事纵着她,纵得朝成行事荒唐到简直不堪入目。   加之皇帝不知为何,也对朝成多有容忍,倒叫她对朝成的感觉颇为复杂。   不过这并不影响太后对此事的判断。徐锦瑟作为外臣之女,能够被宣入宫中,参与延年的培育,定是本身有几分培育花草的手段。   但朝成此举……太后冷笑一声,依她的性子,哪里会随意举荐外臣之女,分明是挟私以报才对。而能纵着朝成做出这般事情,皇帝便不说了,皇后那个善于两面讨好的,定也是推波助澜了。   朝成想借着此事发难,她却不想成全于她。虽顾虑着皇帝与先帝,太后并未对朝成长公主多加责备,却也不喜她素日行径,如今闻听朝成参与其中,心中便起了念头,道:“你这丫头倒是实诚。即是朝成举荐,想来也对花草之道颇有心得,这六月雪哀家甚是喜欢。既如此,哀家便准你所求。”   “谢太后娘娘恩典。”徐锦瑟起身,深深下拜。   如此一来,托安平郡主的福,徐锦瑟得了每日入慈宁宫请安的机会,每日辰时,都可入慈宁宫中请安。大概皇后都没料到,这般严峻的情况下,徐锦瑟竟能独辟蹊径,藉着安平郡主与一盆六月雪,得了给太后请安的机会。   太后身子不适,不耐见人,已是免了后妃请安,唯徐锦瑟得此恩典,竟成了近日初入慈宁宫最频繁之人。六月雪经过她巧手,已是安置在太后寝室之中。每日之间,六月雪与延年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弥漫整个房间,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被这般异香环绕,日日嗅闻之间,太后的症状都轻了许多。近日,已能在宫人搀扶下下床走动了。连太医都啧啧称奇,道若能一直这样,就算没有延年之花,太后的病情虽无法根治,却也不至再继续加重。   徐锦瑟也因此得了太后赏识,诸般赏赐,源源不绝的送入永宁宫。   消息传入徐家,徐丘松简直大喜过望,恨不能逢人便要炫耀自己女儿得了太后赏识,徐锦瑟休沐回家之事,更是端出了慈父之态,摆出一副对徐锦瑟予取予求的模样。   他这般做派,魏氏与徐锦瑟母女只冷眼看着,两个人都不为所动。唯徐丘松自己感受颇佳,倒似被自己打动了一般。   倒是徐锦秋见他这般表现,妒忌的险些撕了手里的帕子,看徐锦瑟愈发不顺眼起来。只她有曲姨娘拘着,心中又对那刘公子念念不忘,倒也没什么功夫添乱。   徐锦秋如何,徐锦瑟不甚关心,只在心中暗忖,这一世,有她献上的六月雪,太后的病情该有所延缓,能比前世多拖些时日吧。   花匠们对延年的研究仍旧无甚进展,倒是徐锦瑟藉着请安之机,从宫女手中抢了这侍弄延年的活计,每日亲手照料延年,对它的了解又多了几分。加之前一世,老花匠无意间吐露的对延年习性的猜测,徐锦瑟心中慢慢也有了自己的推断,对叫这延年开花法的法子,也有了些许头绪。   时间便在这般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静静流逝,在宫中花匠无甚进展的情况下,终于,皇帝于民间征召的擅花草培育之人也进到了宫中。   这一日,听着鸿雁带回的消息,徐锦瑟知道,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第150章 生变   徐锦瑟知道这个消息时,正从慈宁宫出来。太后虽是准了她的请安,却也只准了她一人,鸿雁是不能跟随的。   因而当她刚出了慈宁宫大门,看到鸿雁迎面而来、又听到她低声说起这个消息时,竟有些久违的迫不及待。   不想便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徐锦瑟脚踝处突地一痛!她正迈了步子刚要落脚,这一下激痛,腿间便是一软,瞬间失了重心,斜斜向外倒去。   鸿雁不料有此变故,立即伸手去拉,却已是不及!她抓住徐锦瑟手腕时,徐锦瑟的肩膀已经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大胆!”太监的呵斥声响起,徐锦瑟一抬头,正对上二皇子的视线。   她连忙屈膝行礼,“民女无意冒犯二皇子,还请二皇子恕罪。”   二皇子还未说甚,那太监又呵斥起来:“大胆女子,居然敢冲撞二殿下贵体,还不跪下谢罪!”   徐锦瑟还未说话,倒是二皇子看了她两眼,眼中不动声色的闪过一抹光彩,突地挥手道:“算了,区区一个女子,莫要在皇祖母这儿吵闹。”   “谢二皇子宽宏大量。”徐锦瑟行过礼后,立刻带着鸿雁离去。   三皇子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这女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近日都有哪家女眷入宫?”   “回二殿下,近日并无女眷应召入宫,那女子是前些时日皇后专为延年开花华之事宣进宫中的,乃是安国公的孙女,名唤徐锦瑟。”   “徐锦瑟?”二皇子突地想起,这女子不就是当初赏梅宴上,使了巧术招来蜜蜂的那个?不怪他看着眼熟。   太监会错了意,以为他是不明徐锦瑟身份,又解释道:“是苑平县丞徐丘松长女。”   果然是她。   二皇子冷笑一声,当日那一番咄咄逼人的锐利言辞、那一幅精彩绝伦的国色天香,倒比这女子的长相更叫他印象深刻了。   “殿下切莫被这般女子诓骗了,明明是外臣之女,还借着培育花草的名义进宫,和那些个花匠混在一起!不知怎地搭上了贵人,得了来慈宁宫请安的特许。依奴婢看,这女子所图非小。这些个手段,奴婢见得多了,今日之事,说不得便是她故意行事,想引得殿下注意,殿下还需小心呐。”那太监惯会察言观色,瞧出二皇子脸上不豫之情,立即便添油加醋的编派起徐锦瑟来。   这话落在二皇子耳中,叫他脸色更显难看。   果然是从小当庶女养大的,尽会掐尖要强,半点都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温雅贤淑。安国公世子还想将此女献入他府中,哼,这般女子,便是正经嫡出,也只配做个侍妾罢了!枉费他刚刚觉得她姿色尚可,这般轻易便放过了她!   今日之事,定是她刻意安排的了!   如此胆大妄为……二皇子双眼微眯,冷冷看向徐锦瑟离开的方向,这等女子,若真进了他府中,定要叫她在皇妃面前好好立规矩,磨一磨这刁钻的性子!   二皇子冷哼一声,便回过头去,往慈宁宫去了。那太监立即跟了上去。   二人都未发现,在隐蔽的转角处,一双眼睛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待二人入了慈宁宫,才悄然离去。   ***   徐锦瑟快步走回永宁宫,到得房中,黄莺照旧守在门外。   徐锦瑟叫鸿雁关了门,立即脱了鞋袜查看,脚踝处果如所料,一片淤青。   “小姐这是怎么弄的!”鸿雁立即拿了药酒来擦,宫中求医问药多有不便,幸而进宫之时她便将这些带了进来。   散发着刺鼻气息的药酒一敷上脚踝,便是一阵热辣之感。鸿雁按住淤青之处一番揉按,徐锦瑟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姐放心,伤得不重,揉开了就好。明日便能好上大半了。”鸿雁顿了顿,又道:“小姐怎会伤到,可是有人为难?”   “没有……是出来的时候,脚上猛地一疼,才会险些撞上二皇子。”徐锦瑟显是想到了什么,道:“你觉着,是不是有人故意而为?”   鸿雁手上的动作一顿,道:“这淤青虽不大,却有些深。若真如小姐所言,怕是有人在暗处以极小的东西伤了小姐。”   徐锦瑟闻言,眉头皱得更紧。那躲在暗处的人挑准时机伤她脚踝,为得定是如同刚刚一般,叫她撞上二皇子。可此人如此行事,所欲为何?徐锦瑟实在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这宫中,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如今她不止要想办法叫延年开花,更须得注意着隐在暗处,不知目的为何的人。   鸿雁抬起头来,正与徐锦瑟目光相接。主仆二人眼中满是严峻,显是想到了一处。   鸿雁更道:“此人能瞒过奴婢的眼睛伤到小姐,功力至少也与奴婢不相上下。有这种人藏在暗处,小姐需加倍小心。这些时日,除慈宁宫奴婢不得进入外,其余时候还请小姐一定带上奴婢。”   “我省得。”徐锦瑟点头道。   二人这一番对话,均是压低了声音。   黄莺站在门外,只听门内依稀得有谈话之声,说的内容却听不分明。她微微垂下眼帘,看向脚下的地面,眼中一片漠然。   这一日,皇帝从民间征召的能匠入宫。   鸿雁从黄莺处打探到,这些人被安置在宫人住的地方,并未入住永宁宫,每日间只有延年在的那个时辰,才被获准进入永宁宫。   徐锦瑟因着身上药油气息不散,终是没有出门。待到第二日,才在鸿雁陪同下去了暖阁。   不想还没走进大门,便听暖阁中一阵争执之声传来——   “你这竖子!延年这般珍稀之物,哪能同寻常花草一般,上来便敢动手?”   “你才竖子!管他什么珍不珍稀,想叫这东西开花,不真个上手,哪个能知道怎么办才对?你莫不是傻的!?”   第二个声音一响起,徐锦瑟蓦地激动起来——这声音、这声音分明便是老花匠!   她几步上前、推开房门!   一瞬间,暖阁中人齐齐回头。   待终于从人群中认出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时,徐锦瑟再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第151章 又见故人   “欸?怎么还有个女娃娃?”人群中,那人抬起头、朝她看过来时,徐锦瑟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了落泪的冲动。   “呵呵,这位可是皇后娘娘怕咱们靠不住,特召进宫来,共研延年开花之法的徐小姐。”那胡大双手环胸靠在一旁,凉凉说道。   徐锦瑟听出他的声音,正是刚刚与老花匠争执的那人。   “原来是皇后娘娘宣召的。”老花匠挠了挠脑后的头发,“那这位小姐必定身怀绝技,老头子就不多说什么了。”   “你!”胡大本想挑拨这新来的刺头与徐锦瑟对上,没想到他却如此应对,不由没好气的道:“大名鼎鼎的唐维德,居然对个女娃娃俯首帖耳,可真叫我长见识!”   “什么叫俯首帖耳!”老花匠唐维德瞪他一眼,“既然是皇后娘娘宣进来的,还能没些压箱底儿的手艺?你这是在质疑皇后娘娘的眼光不成?”   “你你你!”胡大被堵得哑口无言,悻悻道:“强词夺理!”   “哪个强词夺理!你给老夫说清楚!”唐维德叫嚣着便要去抓胡大。   胡大也对他怒目而视,两人眼见着便要动手,身旁的人连忙拉住他俩,分开劝解起来。   徐锦瑟的视线一直盯在唐维德身上,这位前世于她亦师亦友的老花匠,今年该已过不惑之年,瞧着却如三十许人。前世徐锦瑟认识他时,他已年逾半百,瞧着却要比现在老了二十岁还多,身上总带着一股郁郁的颓然之气,仿若垂暮老人一般。   如今的他嗓门颇大、行事不拘小节,与前世她认识的老花匠几乎判若两人。   原来……老花匠没经过宫中那场变故时,是这般模样吗?   徐锦瑟瞧着这位前世在她最艰难时期指导过她的故人,张了张嘴,喉咙却似被哽住一般,发不出声响。   而此时,好容易被众人拉开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又吵上了。   “你这没见识的!连延年都敢动手,果然是粗鄙之人,全不懂规矩!”   “规矩?你家侍弄花草不要亲自动手,光看就能找到办法了?你倒告诉我,你们御花园里平日都是这么干的?”   胡大与唐维德唇枪舌战,简直分毫不让。   吵到激烈之时,唐维德突地回过头来,直看向徐锦瑟,“那个女娃娃!你来评评,谁说的有理?”   “简直胡闹!”胡大愤然道:“一个女娃娃懂什么!你叫她来评判,也不怕说出去叫人笑话!”   “笑话什么!连你敢说光靠看就能想法子找到叫延年开花法子的,都不怕人笑话了,我怕什么笑话!”唐维德顶他一句,又道:“你那一群宫里的花匠,自然是站在那边,我身边的大伙,当然站在我这边,就这女娃娃两不相干,又懂花草。你说,除了她,还要找谁来评判?”   “你、你——”几次三番被唐维德堵得说不出话来,胡大的脸涨得通红,瞪向他的目光简直像要吃人!   唐维德却浑不在乎,只对徐锦瑟招了招手,“女娃娃,你来评评看,我和这胡大哪个有礼?”   此时,徐锦瑟终于收拾好情绪,扯出一抹笑容,上前道:“请说。”   胡大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显是默许了唐维德“除了她无人能来评判”的说法。   唐维德嘿嘿一笑,朝徐锦瑟说起了缘由。   原来这延年珍贵无比,每天除送来暖阁的一个时辰外,其余时候皆要摆在太后寝宫,用以缓和太后症状。宫中花匠对其慎之又慎,竟至无人敢动延年一个叶片。   他们想了个法子,搜罗了许多或性情、或功效、或生长周期与延年相似的植株,放在同等条件下栽培,再将种种手段运用到这些植株上,务求寻得万无一失、催开花期之法,再用在延年之上。   而唐维德这些新近入宫的人,上来便想在延年上头试手。这自然遭到了以胡大为首的宫中花匠抵触,两方就这么吵了起来。   宫中花匠认为这些民间之人不懂规矩、狂妄自大,才敢擅动延年。民间之人却觉着宫里花匠精神过度,若不真个上手培育,便是催开再多相似植株,也无济于事。   何况延年这百年成株、百年开花、百年结果的性情,也真个是找不到同样的了。   只这延年如今只有一株,太后之症尚需其效,若是真个上手试坏了,谁都不敢堵那后果。   可正如唐维德所言,花草之道,不真个上手,又怎能知晓这法子管用与否?   故这番争执,真个是取舍两难。   如今唐维德叫了徐锦瑟评断,两方都等着她会如何开口,又能讲出一番什么道理。   面对这局面,徐锦瑟却是微微一笑,早已成竹在胸。   她缓缓开口道:“这延年极为珍贵,确实不易轻损。”   这话一出,胡大便是面露得色,连头都微微抬起。   唐维德却是面色如常,只看着徐锦瑟。胡大见他如此,不由又是一阵气闷,直道:“既然是你找了徐小姐来评断,现下徐小姐也赞同延年不易轻动,那你们就得按原先的规矩来——”   “且慢。”徐锦瑟突地出言打断,“胡大师傅误会了,我说延年不易轻损,却不是完全不能碰。若真是全不上手,胡大师傅觉得,找出妥帖的开花之法,需要多久?”   胡大含混道,“总之要尽量妥帖方好。”   “胡大师傅莫忘了,要这延年开花,为得就是太后凤体安康。陛下在民间广招擅于花草培育之人,显是想集合众人之力,早日找出这开花之法,如此拖下去,实在有违陛下初衷。这一点,不知胡大师傅可否考虑过?”   “这——”胡大一时语塞,倒是唐维德笑了起来,“你这女娃娃,这是两不相帮的意思了?”   “非也。”徐锦瑟看着唐维德,微微眯起眼睛,“我的意思是,既然延年如此珍稀、不易轻损又不能不上手研究。如此——何不行那分株之法,将延年分做两株,以作研究之用?”   “分株?”   “分株!”   胡大与唐维德同时抬头,齐齐看向徐锦瑟,就见她微微点头,一张俏脸上全是自信,“没错,正是分株!” 第152章 传人   “小女妄言一句,在座诸位此时能齐聚于此,本就代表诸位于花草之道上,站在了整个大乾匠人的巅峰。”   这话一出,诸人皆徐徐点头。徐锦瑟将诸人反应看在眼中,才徐徐道:“这延年既如此珍贵,又不得不入手研究,分株乃是最最适宜之法。诸位都是我大乾最出色的匠人,难道还会让延年在分株时出了岔子不成?”   这分株之法,相当于在延年母株上分离出蘖芽,育成新株。此法对延年母株的伤害极为微小,又可获得可用于研究的新株,实乃一举两得。   只是——   “徐小姐果然好见识,”胡大虚虚拍了拍手掌,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分株之法听着倒是两全其美,就不知道分株之后,我们还有几人能活到百年之后,蘖芽长成的时候了。”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嗤笑,胡大更是忍不住冷哼起来。枉他还以为这徐家小丫头能说出什么来,没想到却是这般无用之言。分株之法、若分株之法可行,他们早便下手了,哪还轮得到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分株倒是可行,可这延年成株须得百年光阴,谁人能等得起?简直可笑至极!   一片嘲讽之中,唯有唐维德不言不语,若有所思的看着徐锦瑟。   徐锦瑟仿佛没听到胡大的嘲讽一般,只淡然一笑,道:“平常的法子确实不行,可……若是有短期内令分株成株的办法呢?”   “什么?”胡大震惊抬头,又听徐锦瑟道:“如此催熟的延年,自没有这百年成株般的功效,甚至连香气都会逊色不少。但用来研究开花之法,却是再好不过。”   “你、你有叫延年成株的办法?”胡大难以置信的道。   “我自然是没有。”徐锦瑟勾起嘴角。   胡大立时变了脸色。但不待他开口,徐锦瑟接着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定有办法。”   徐锦瑟这话一出,唐维德的脸色立时微妙起来。胡大却没有发现。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徐锦瑟身上,一听此言,立时脱口而出道:“是谁!”   “便是这位唐维德师傅了。”   随着徐锦瑟的话,众人的目光立刻聚在唐维德身上,唐维德面上掠过一丝古怪,旋即朗声道:“承蒙徐小姐看得起老夫,老夫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本事。”   “唐师傅过谦了。江东唐氏,历来以一手催熟之法闻名。您当年在江南刘氏别院中,使的那法子,令四季花朵在冬日同时盛放,至今都无人可以效仿。若说大乾还有人将这延年分株催熟,定是非您莫属了。”   刘氏别院冬日一夜百花开,虽是十几年前之事,至今都为人津津乐道。在这些花匠之间,说是传说中的奇事都未为不可。谁都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江东唐氏”,竟然就是唐维德。   “你、你竟然是江东唐氏之人!”胡大的心情,短短时间之内随着徐锦瑟的话起起落落,如今更是知道唐维德乃是唐氏传人、更是十几年前奇景的缔造者。   如此一来,所有人看向唐维德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面对众人的目光,唐维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这丫头,怎知我的身份。”   徐锦瑟嫣然一笑,“一夜百花开,乃是每个喜好花草之人都心存向往的美景。小女慕名已久,只江南事后,唐师傅便隐居山中,无缘得见。如今能在宫中得见,实乃三生有幸,便忍不住觊觎上了师傅的绝技,还望唐师傅勿怪。”   “这算什么觊觎,老夫先时想看那延年,也是想着能不能一试这分株之法。只不过尚未靠近,就叫人阻了。”唐维德说着,看向胡大。   胡大冷哼一声,心知今日自己讨不了好,竟是怒极反笑,“好、好!好得很!”   “好一位徐小姐,好一个唐师傅!既然你们如此有把握,这延年分株便交托与你们了!”胡大冷笑一声,“但若延年出了任何岔子,也请二位,直接向陛下解释!”   胡大说罢,拂袖而去!宫中花匠见他走了,也纷纷跟着离去。   “交与我们就交与我们,老夫定将这延年侍弄好,就不劳胡大师傅担心了!”唐维德朝着胡大离开的方向喊道。接着,对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道:“散了吧散了吧,今天就先到这里,我先和这丫、这位徐小姐探讨探讨这分株之法,等定下章程,再来动手。”   接着,还不待人完全散开,便将徐锦瑟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这丫头,怎地如此冲动,那胡大有意将延年培育停滞之事赖在你我身上,分株之法我并无把握,你这——”   这略带责备之意的话叫徐锦瑟心中一暖,胡大此举的根源,全在她挑起分株之事。唐维德却未怨她自作主张说破他的身份,叫他接了这烫手山芋,甚至直接顶下此事,不惜将自己也陷进去。这般仗义之举,与前世几乎一模一样。   只可惜她当时势单力薄,在魏家有意打发唐维德离开时,无力挽留。也不知他离开魏家后,去了哪里。   徐锦瑟收起心中淡淡的失落,道:“唐师傅,我已找到与延年‘相生’之物。”   “什么!?”唐维德瞪圆了眼睛。他这祖传的分株之法,正有一捷径,便是找到能与所分母株“相生”之物,用独特的手法使其与分株结合,快速催熟分株。   只这般催熟分株的方法,只能在成株阶段使用。待成株后,若想叫其开花,花期便同母株一般了。不然不用徐锦瑟提起,便是与胡大正面顶上,唐维德也定要在延年上试一试这催熟之法的。   可这催熟之法,乃是他江东唐氏的不传之秘,徐锦瑟这远在京城的闺阁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徐锦瑟微微一笑,像没看到他的诧异一般,继续道:“小女曾在一古籍上见到,延年与六月雪之香气互为进益、混之可有奇效,正合了‘相生’之兆。唐师傅用六月雪一试便知。”   徐锦瑟能知这唐氏的催熟之法,自也是前世唐维德亲口所说。唐师傅一生无妻无子,晚年与徐锦瑟亦师亦友,几乎将她当了半个女儿,说是倾囊相授也不为过了。   不想唐维德听了此言,面上却显出几分古怪之色,待徐锦瑟说完,立时开口道:“你看的那古籍,可是叫做《忆斋录》的?” 第153章 古籍   徐锦瑟猛地抬头,却见唐维德一脸希冀的看着自己。她突地想到,自己所见那部古籍乃是抄录残篇,封面唯写着一“斋”字,抄录之人另有注明,此篇残损,篇名残缺,唯剩一“斋”。便踌躇道:“那本古籍已损,只知名中好像确有一‘斋’字。”   “这就对了!”唐维德激动地一拍桌案,“这培育花草,乃是我江东唐氏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但往前几百年,唐家也不过是师祖门下一门徒而已。师祖将毕生所学著了一本《忆斋录》,传予三个徒弟。我唐家先祖正是三人之一。可惜那书只成了三册,一册于多年前被毁,一册在前朝时遗失,连老夫家中传下来的那册,也已残缺不全,许多手法已不得窥见。”   “小丫头你既能从那古籍上得知‘相生’之法,那书定是《忆斋录》无误了!”唐维德说话的时候,眼神都似在发光。这《忆斋录》残篇已使唐家屹立百年不倒,如今竟叫他得知了另一部残篇的存在!且从徐锦瑟所知来看,她手中那部残篇的内容,与唐家祖上传下的部分颇有不同,叫他怎能不激动。   徐锦瑟也是一愣。她也未曾料到,这古籍与唐维德竟有这般渊源。惊讶之余,她几乎瞬间便定下了主意,开口道:“小女手中残篇乃后人抄录,小女也只是粗粗一看,即是唐师傅祖师所著,待小女下次归家,便取了来,同唐师傅共研此书。”   “你、你这丫头!”唐维德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那可是与我唐家祖上传下来的残篇一样珍贵的东西,岂能这般轻易赠人!”唐维德惊的,连“老夫”的自称都忘了。   “小女可未说要赠与师傅,只是拿来同师傅一道钻研。毕竟——”徐锦瑟朝他眨了眨眼,“当务之急,是如何想法子叫延年开花才对。此书既然于师傅有益,小女自当分享,才能齐心合力,寻到开花之法。”   唐维德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面上神情急剧变换,竟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好!说得好!是老夫着相了!枉老夫活了几十载,竟不如一个小丫头看得通透!什么古籍、什么秘技,敝帚自珍的,总也是得不了精进!倒不如都敞开了,不定能寻得有缘之人,哈哈、哈哈哈哈——”随着这笑声,一抹释然浮现在唐维德眼中。   随着一种久违的轻松之感涌上心头,他大笑道:“你这丫头,既有此心,老夫也不假惺惺的推辞了。此书于我,如同珍宝。你既有此心,对老夫来说乃是大恩,将来若有需要老夫之处,老夫定竭尽所能……”   唐维德话未说完,便被徐锦瑟打断,“唐师傅这话重了,小女承受不起。小女此举只为延年,还请师傅勿要这般。”   “不可、不可——”唐维德摇了摇头,“此恩甚重,你用不上老夫是你的事,老夫想要报恩是老夫的事情,勿要推拒、勿要推拒——”   这人真是,明明想要报恩,却说得如同强买强卖一般,徐锦瑟险些失笑。   唐维德却突地正了脸色,朝徐锦瑟深深一揖,“唐某谢徐小姐大恩,能叫我唐氏百年后再见祖师真迹。”   徐锦瑟连忙避开,“唐师傅勿要如此。这书在我手里也就是本书,我受身份所限,便是于花草之道有些兴趣,也不可能潜心钻研。此书在师傅手中方有其用处,想必令师祖著此书,也是为了自己的技艺能够传承下去。如此,交到师傅手中才是正好。”唐维德既已说破,徐锦瑟便也不再坚持那“一道钻研”的说法。   如此直来直去,唐维德眼中欣赏之意却是更浓。   “徐小姐果然爽快之人!”   “唐师傅过誉了。”徐锦瑟与唐维德相视而笑。   有了这分株之法,延年开花之事终于有了希望。徐锦瑟也终于可以松口气,趁着十日之机一到,便回了府中。   未免被人见到生疑,当日晏庭曜送来的书卷多被留在了安阳庄子上。徐锦瑟归来之时,只带了寥寥数卷。幸而她回来之时恰巧看这《忆斋录》的残卷,便将之带来了京城,此时倒省了托人回安阳的麻烦。   回到家中,徐锦瑟先去向魏氏请安。十日不见,魏氏精神倒是尚好,只眉宇间还是有些倦意。那老太医开得药甚是有效,几帖药喝下去,魏氏的身子眼见着好起来了。   魏氏拉着徐锦瑟的手,询问了一番她在宫中的经历。听到她被安平郡主带着觐见太后时便是一惊,待听到太后获准她每日请安时,才松了口气,一脸后怕的道:“你虽聪慧,日后若遇上这般事情,还需加倍小心才是。需知伴君如伴虎,太后娘娘虽是慈祥,你却不能因此失了谨慎。在宫中之时,务必思虑周全,切莫草率行事。”   “母亲放心,我省得的。”   魏氏这才放心。忍不住又叮嘱了许多繁琐之事   这般事无巨细、甚至是有些啰嗦的叮咛若放在旁人身上,恐早已不耐,徐锦瑟却能从中得见魏氏一番慈母之心,将她所言一一应下。   林妈妈在旁边看得不住点头,大小姐这般,也不枉夫人对她的惦念。   因心中记挂着那《忆斋录》的事儿,徐锦瑟便未在魏氏处用饭。待魏氏叮嘱完毕,便从正房退了出来。   却不想没走几步,正碰上从外进来的徐锦秋。   徐锦秋也不知在想什么,竟像没看到徐锦瑟一般,直愣愣的往前,眼见便要撞在徐锦瑟身上。   鸿雁忙道一声“奴婢给三小姐请安”,接着躬身之际,使了巧劲儿将徐锦秋撞开。   徐锦秋踉跄一下,险些没站稳。还是拂煦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刚一站定,抬头便骂:“哪个不长眼的——”   话刚出口,正见面前徐锦瑟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刚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徐锦秋看着徐锦瑟,面上神情几番变换,终是不情愿的道:“大姐安好,几日不见,妹妹甚是想念。” 第154章 赏花   徐锦瑟只盯着徐锦秋看,只看到她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去,方才开口道:“三妹这般匆忙,是要去哪里?”   “没、没去哪里……”徐锦秋勉强牵了牵嘴角,正不知该说什么,见到徐锦瑟来时的方向,突地灵光一现,道:“我、我去给母亲请安。”   徐锦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给母亲请安也无需如此匆忙,三妹年岁也不小了,该持重些才是。”   “我!”徐锦秋倏地抬头,正对上徐锦瑟的眼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下去,不甚情愿的道:“是。谢大姐提点。”   这般姿态落入徐锦瑟眼中,却叫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这番进宫,承蒙皇后看重,却无法轻易出宫,不能承欢膝前。大哥毕竟是男子,二妹又是那般样子。妹妹可要替我多陪陪母亲才好。”   徐锦秋几不可见的撇撇嘴,低声应了,徐锦瑟这才放了她走。   瞧着徐锦秋一离了自己,几乎是用跑的离开,她便忍不住眯起眼睛——徐锦秋今日这番姿态,极不寻常。往日她虽被曲姨娘拘着,不能对自己不敬,眼中的不甘却极为明显。刚刚却不知为何,对自己多番“忍让”。   尤其是刚刚,她提到了皇后看重,徐锦秋竟无甚反应。这并不像她一贯的性子。   莫非……有什么事情牵扯了她的注意,叫她连对自己的嫉恨,都能暂时放到一边了?   正想到此处,就见荷香迎面走来。徐锦瑟便对她道:“徐锦秋瞧着不大对劲。你想法子打探一下,她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是,小姐。”荷香福了一福才道:“小姐一直叫奴婢留意的千年吉开了,小姐是否要去花圃一观?”   “千年吉开了?”徐锦瑟心中一动,道:“我去看看。”   又对荷香道:“我与鸿雁去便是,你回房中找找,咱们从安阳带回来的书卷,封皮上有一‘斋’字的那本。”   荷香应声去了,徐锦瑟便带着鸿雁去了花圃。   只这一去,她没料到,待再拿到那《忆斋录》,已是许久之后了。   此乃后事,暂且不提。   此时徐锦瑟来到花圃,见那千年吉长势喜人,便叫鸿雁拿了玉盆来,亲自动手,将其移入其中。   这千年吉原是木槿的一种,花色紫红,煞是美丽。前朝皇妃寻巧匠育出正红色之花,作为寿礼献给太后,得太后赐名“千年吉”。   此花花色娇艳,盛开时层层叠叠,挂满枝头,甚为壮观。它的种子,是徐锦瑟在朝华长公主赐下的海棠花花盆中发现的,当时便觉此花与安平郡主甚是相称,便着意培养了起来。   如今千年吉正开了花,安平郡主在宫中帮了自己大忙,将这千年吉献上,也算聊表谢意了。   千年吉花期不长,待十日后再次休沐怕会已错过。   徐锦瑟略一思索,便道:“去通禀一声,备下马车,我要去朝华长公主府一趟。”   待到了长公主府侧门前,徐锦瑟亲捧了千年吉下车,叫鸿雁去门房处通传,自己求见安平郡主。   幸而这些时日,安平郡主与她走得颇近,倒也不怕冒然求见被拒之门外。   不想话刚递出去,不过盏茶功夫,门竟打了开,安平郡主亲迎了上来。   “好不容易休沐一日,怎地想起来找我了?”一见徐锦瑟,安平郡主就毫不见外地开口。   “近日得了一盆千年吉,恰巧今日开花。观其颜色,只觉正衬郡主,便忍不住立时送了来。”   安平郡主这才注意到徐锦瑟手中的花盆。碧玉盆中,绿叶红花。朵朵殷红、花开重瓣,层层叠叠、缀在枝头。明明只一盆花,却硬是开出了花海之感,叫安平郡主一看,便挪不开眼了。   “这花可真漂亮!”她忍不住叹道。   “郡主喜欢便好。我一见这花,便觉与您甚是相合。”   “喜欢,我甚是喜欢。”安平郡主说着,竟亲自从徐锦瑟手中接过花盆,垂头一嗅,只觉清香扑鼻,沁人心脾,忍不住笑了开来,“连味道都这般好闻,还是锦瑟知我。”   说话间,玉白脸颊在大红花朵映衬下,竟似透明一般剔透莹润,叫人挪不开视线。   徐锦瑟忍不住道:“常闻人说美‘美人如花隔云端’,此时见了郡主,方知此言不虚。”   安平郡主闻言,瞪大双眼,故意嗔道:“什么美人,我瞧你胆子肥了,竟敢打趣我了!”   两人对看一眼,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安平郡主将花交给身后侍女,拉了徐锦瑟手道:“我正要去安嘉姐姐家的别院赏花。你来得正好,快与我同去。有你这行家作伴,定是美事一桩。”   “这……”徐锦瑟略有踌躇。   安平郡主眨了眨眼睛,瞬间便知她在顾虑什么,道:“叫我这侍女去一家说声,正可收拾了东西,今日咱们在别院住一晚,明日我叫人直接从那处送你回家。安嘉姐姐有些事情,今年连赏花会都没开。听说那里花开了,我特央了她去看一眼,正愁无人作陪呢。你和我去瞧瞧,若有什么稀罕物,回头也好央了安嘉姐姐予我。”   话说到这份上,徐锦瑟也不好拒绝,便只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安平郡主当下便遣了人去徐家通传,拉了徐锦瑟与自己同乘一车,直往安嘉公主的别院去了。   安嘉公主乃是今上长女,与大皇子一母同胞,皆为贵妃所出。因是当今的第一个孩子,几乎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刚出生便破格得了公主的封号,也是这一辈唯一一个已有封号的公主。   今上对安嘉公主极为宠爱,将其留到了十六岁上才出嫁。更是百般挑选,才选中了当年的状元郎、青年才俊的杜霆之为其驸马。   杜霆之寒门出身,虽无显赫身世,却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虽因成了驸马不能涉政,其才名却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幸而杜驸马不恋权栈又无甚野心,婚后与安嘉公主伉俪情深,是皇室之中难得的恩爱夫妻。   安嘉公主这别院还是她出嫁时,皇帝特意赐下的,院中有一占地数十亩的花田,春夏之时百花齐放,犹如一片花海,称得上京中盛景之一了。   每年春夏,安嘉公主都会同驸马一道,到别院小住。安嘉公主更会择日召开赏花会,遍邀京中闺秀同赏此景。   只今年直到入夏,都无人接到帖子。安平郡主近日得了消息,别院中花海已然开放,便动了心思,求了安嘉公主前往一观。   “今年这赏花会是开不成了,我道怎地,原来安嘉姐姐她,有孕在身了。”安平郡主压低了声音在徐锦瑟耳畔道。   “真的?”徐锦瑟倏地抬头。   安平郡主道:“当然是真的,安嘉姐姐亲口说的。只日子还未到三月,便未往外说罢了。”   安嘉公主与驸马成亲已有三年,这还是头一胎,自是慎重。一查出有孕便小心异常,连公主府的大门几乎都不出了,更别说到这别院赏花。   安平郡主得了她应允前来别院,倒正可独占美景。只她一人前往,未免有些冷清,恰碰上徐锦瑟上门,便临时起意拉了她来。   安平郡主以为她是担心此行之事,便道:“这别院今日就招待我一个,正可图个自在。”   徐锦瑟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心中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前世仿佛也是这年,安嘉郡主似也是此时有孕,只这孩子最后却没保住,据传是有人动了手脚。公主入宫哭诉,连陛下都惊动了,下令彻查此事。只最后也没查出什么,只狠狠处置了公主府中一应下人。   此事当时闹得甚大,连徐锦瑟这般闺中女儿都听得几句,因而时至今日,都有些印象。   她想得专注,安平郡主不明所以,只当她身子不适,吩咐车夫行得慢些。   徐锦瑟这才回神,心中倒有些失笑。她一个外臣之女,安嘉郡主如何与她有何干系。便是知道此事有心想提醒,也没有机会面见公主。这样想来,倒有些思虑过度了。   如此一想,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只余安平郡主说些趣事,倒很快打发了一路时光,到了安嘉公主的别院。   因安平郡主早已打过招呼,马车从大门直直驶了进去。   许是因着主人不在,别院之中略显冷清。安平郡主着人去收拾客房,自己拉着徐锦瑟直奔向花海所在。   徐锦瑟笑她心焦,安平郡主却道:“这花海之美,你瞧见便知。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央了安嘉姐姐过来。我是要在这小住几日的,你可只留一晚,错过了一时都是可惜呢。”   徐锦瑟勾起嘴角,正想说话,恰在此时,两人行过转角,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那一片争奇斗艳、繁花似锦、接天广阔的花海陡然映入眼帘,叫她霎时间心醉神驰,瞬间忘了言语。 第155章 意外   “这可真美呐……”安平郡主的喟叹在耳畔响起,徐锦瑟才发现,这赞美不是自己所吐露的。但她心中,与安平郡主一样,深深为这片美景而赞叹。   她学着旁边的安平郡主一般,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将花朵的芬芳之气深深吸入,只觉精神为之一荡,几乎沉醉不愿醒来。   待她张开眼,正见到安平郡主笑靥如花,朝自己眨了眨眼,“怎么样?这片花海值得一观吧。”   “此景甚美,谢谢郡主的邀请。”徐锦瑟笑道。如此美景,何止是值得一观,若不是明日还要进宫,她都想央着安平郡主一同住下了。   “将来,我也要在自己府中种上一片花海!”安平郡主难得失态的张开双手,迎着花海舒展身体。   她这般惬意,叫徐锦瑟也跟着放松下来。   安平郡主回过头来,朝她笑道:“到时,还得请你这行家,帮我参详参详才好。”   “行家不敢当,郡主如有需要,锦瑟自当尽力。”徐锦瑟笑着说道。   “这般美景,还需佳肴来配才好。”安平郡主突地想起了什么,朝侍女吩咐道:“你去库房中取一坛子去岁酿下的清酒来,再叫厨房做些花糕,摆上桌案,我要与徐小姐在此赏景。”   又对徐锦瑟道:“往日间安嘉姐姐的赏花宴就摆在此处,那可是美景、美酒、美食相得益彰。如今虽无宴会,咱们却也可效仿一番,也算不虚此行。”   “郡主这般盛情,那我便来个锦上添花。”徐锦瑟招来鸿雁,道:“你去将我制的花露取来。”这花露是她春日所制,所得不多,原是打算带进宫中的。   鸿雁看了徐锦瑟一眼,竟是略有踌躇。   因着安嘉郡主未至,这别院中只余些看宅打扫的下人仆妇,安平郡主叫侍女去了库房,她再走了,郡主与小姐身边便无人伺候了。   “这处清静着呢,不妨事,去吧。”看出鸿雁的顾虑,徐锦瑟开口道。   鸿雁应声退下。这一次,这处真的只有安平郡主与徐锦瑟两人了。   她们相视一笑,相携进入花海之中。   这片花海中留有一条小径,置身其中时,犹如被花海包围,美得叫人不忍错眼。   突地,一只蝴蝶从花丛中飞过,安平郡主不知怎地,突然玩心大起,跳起来用手扑了一下蝴蝶。   这一下扑空,蝴蝶朝着徐锦瑟飞去,安平郡主立即叫道:“快抓,别叫它跑了。”   鬼使神差地,徐锦瑟也伸手扑了一下。这一下自然也扑了个空,蝴蝶扇一下翅膀,朝前飞去。   安平郡主拎起裙摆便追,一边追一边朝徐锦瑟叫,“快来帮我!”   徐锦瑟立即跟了上去。不知是不是今日花太香、景太美,心情太放松的缘故,两人童心大盛,就这般追着一只蝴蝶追逐嬉戏,不知不觉,就快走到路的尽头。   那蝴蝶终于停在了一朵花上。安平郡主竖起手指靠在唇间,比了个“嘘”的姿势,放轻脚步,轻轻朝蝴蝶走了过去。待到近前,猛地朝前一扑!   那蝴蝶瞬间扇动翅膀飞了起来,险险擦着安平郡主的掌缘躲了过去。安平郡主心中一阵不甘,不知哪里来的执念,竟跳起来往蝴蝶扑去!   这一下忽略了脚下,小径已至尽头,这么一扑,竟是一个踉跄,从小丘上摔了下去!   “郡主!”徐锦瑟立即奔了过去!   幸而这小丘不高,安平郡主坐倒在地上,瞧着虽有些狼狈,却无甚大碍。   徐锦瑟这才松了口气,问道:“郡主,你没事吧?我拉你上来?”   安平郡主动了动脚踝,苦笑道:“我好像扭到脚了。”   难得童心大发一次,便落得这般下场,倒叫她有些懊恼。   徐锦瑟左右查看,这小丘并不算高,却无处借力。安平郡主扭到脚,是不能自己爬上来了。自己也没办法拉她上来。这时是该去叫人帮忙,但又不能放郡主一人在此……   她略一沉吟,便定下主意,从头上摘下一朵绢花放在地上,便小心的沿着小丘滑了下去。   “你、你怎么也下来了。”安平郡主讶然看着落在自己身边的徐锦瑟。   “郡主一人在此多无聊,我来陪陪郡主啊。”徐锦瑟微微一笑,才解释道:“鸿雁她们去取东西,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自然能把咱们带上去。咱们在这儿说说话儿,也好打发时间。”   安平郡主扑哧一笑,“这般狼狈的说话,亏你想得出来。”   “反正是赏花,在上面是赏,在下面也是赏嘛。”徐锦瑟像安平郡主一般坐在地上,抬头往小丘上看去,头顶的花海隐约可见。从这个角度看,又是一番不同的美丽。   安平郡主也学着她的动作一样仰头,不由笑道:“我还真没从这个角度看过这片花海,果然和平日的感觉不大一样呐。”   两人这样静静看了一会儿,安平郡主略有些累了,便收回视线。正看到眼前一片山冈,不由有些忡怔。竟扶着地面试图站起。不想刚一起身,脚踝处便是一阵钝痛,险些摔倒在地。   徐锦瑟忙扶住她,“郡主?”   安平郡主借着她的搀扶站稳身子,才道:“我们好像走到别院的后山了。这地方我还没来过,趁着这个机会,倒想看上一看。”   徐锦瑟险些失笑,“这山在此处又不会跑掉,郡主想看也不必急于一时。如今您脚上有伤,不若改日再看。”   “不妨事。”安平郡主动了动脚踝,觉得不如形象中难耐,便道:“古人云‘兴之所至’,如今我正待兴起,还请锦瑟与我同去,我们索性来一场兴之所至、兴尽而返。”   徐锦瑟瞧她一副跃跃欲试之态,若自己不同意,怕是真个要拖着伤脚自己去探了。忙道:“我留了朵珠花在上头,鸿雁她们若是回来定能看到。我们略走几步也无妨,只郡主要应我,若觉难耐,一定要停下来才是。且待她们找来,不管走了多远,都要回去了。”   这话也是为她着想,安平郡主只是突发奇想的欲随性而为一次,又不是想与自己身子过不去,自是应了下来。   徐锦瑟便扶了安平郡主慢慢站起,往后山走去。   这地儿显是无人打理,呈现一片荒芜之态。这别院安嘉公主也只每年春夏来住上几日,并不常来。寻常来时,至多也不过走到小径尽头,因而这后山虽在别院之中,倒真有几分荒山之感。   山上并无甚风景,肆意生长的树木几乎快要将唯一一条山路遮蔽。加之山路崎岖,安平郡主在徐锦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艰难走着。先时还兴致勃勃,走了没多久,山没见爬上去多少,景却无甚变化,都是些同样杂乱的老树野草,安平郡主便有些意兴阑珊,连步子都慢了下来。   这般变化早在徐锦瑟意料之中。这种山冈,她在安阳寻那前朝秘宝时已走过好几个,自是知道,这种无甚景致的地方,安平郡主初始的新鲜劲儿维持不了多久。此刻她也不说破,只低声问,“郡主可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安平郡主原还不觉,被她这么一问,只觉得身上一阵疲累涌上。她本就是拖着伤脚勉力行走,此时兴致不再,倒愈发觉得累了。   徐锦瑟见状也不再问,只扶了她,找了个平缓的背阴处坐下。   许是累得狠了,安平郡主坐下后只不住喘着气,顾不得说话。   这么会子功夫,鸿雁她们想必也快找来了。她刚刚有意扶着郡主顺着唯一一条山路上山时,有意在路口留下了一只耳坠。此刻便是不折返回去,等待鸿雁她们寻来也用不了多久,倒是不用郡主再拖着伤脚折腾一番下山。   徐锦瑟刚想提醒,突地,一阵奇异之声传来,叫她止住了未出口的话。   她与安平郡主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却听那奇异之声断断续续,隐约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倒叫二人听出来,这竟像是、像是……一对男女急促的口申口今之声。   两人顿时瞪大了眼。徐锦瑟面上惊异中夹着一丝尴尬的模样落在安平郡主眼中,叫她瞬间领会到了什么,不由狠狠皱起眉头!   这可是安嘉公主别院!这对男女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在此行这、行这不堪入目之事!   安平郡主瞬间怒极,不顾脚伤,扶着身后大树站起身来,便欲开口斥责!   徐锦瑟心头突地一跳,一阵极为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叫她突地出手,捂住了郡主的嘴巴。   安平郡主惊诧的瞪大了眼,不想此时,那女子发出一阵暧昧声响后,求饶道:“好驸马、慢些儿……我要受不住了……”   驸马!能入安嘉公主别院的驸马还能有哪个!   安平郡主与徐锦瑟对看一眼,顿觉如坠冰窟…… 第156章 未料   那对男女不知有人在此,还在继续调笑。不堪入耳的喘息声不断响起,简直无孔不入一般钻入耳中。   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哪遇过这等事情,只觉身子如同寸寸冻结,僵立当场,连掩住耳朵都忘记了。   那二人暧昧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又夹杂些许腌臜之言,安平郡主再听不下去,面色一肃便要出去呵斥那对恬不知耻的男女!   不想此时二人恰好云消雨收,那女声突然说道:“驸马爷单说要迎我入府,也不知何时才能兑现,我可是冒了大风险才……”   “嘘——”那男声立刻截住她的话头,“此事还需慎言。”   “我不管,这儿又没旁人。你这冤家,若是骗我,我可不依。”那女声嗔道。   “我骗谁也舍不得骗你呐。安嘉那妒妇、自己不能生养,还阻我纳妾,存了心想断我杜家香火!若离了你,可叫我怎么过活。”   那男声带了些讨好谄媚,又低语了几句,像是终于将那女子安抚下来。   两人声音又低了下去,只余几声暧昧口申口今。   安平郡主忍不住攥紧拳头,这杜驸马简直无耻至极!安嘉姐姐分明已经怀孕,何来断他杜家香火!更何况他尚了公主,从一介书生成了驸马,杜霆之、杜家,哪一个没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如今享受了尚公主的好处,却还想着要纳妾,世间哪有这般事情,万般好处都要让他杜家占了不成!   何况,安嘉公主如此温雅之人,虽受尽宠爱,却半点不恃宠而骄,在诸公主中都算得上顶好的性儿。便不说她此时已有孕在身,就是杜霆之真想纳妾,与她好生商议,安嘉公主不一定会反对。   可这杜霆之,非但不敢直面公主诉求,反在背地里做下这等丑事,甚至将姘头带进公主别院、行这淫邪之事!   简直、简直是胆大包天!   安平郡主再忍不住,抬脚便要出去,给那对男女一个教训,却被徐锦瑟拉住了衣袖。她愤然回头,就见徐锦瑟不住冲她摇头。   这荒山野岭,她们两个弱女子撞破了杜驸马丑事,郡主冒然出去,万一驸马起了歹心……   虽说鸿雁她们该很快便到,但那之前万一出了事情,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故徐锦瑟死死拉住她,不叫她现身。   安平郡主压低声音,正想说话,不料那男子声音突地响起。   “你再等等,安嘉那身子也撑不得多久……待她去了,我正可光明正大迎你进门,本朝可没驸马为公主守节的。”   这话一出,那女人隐隐约约的笑声跟着响起,夹杂在暧昧不清的话语中,竟叫人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安嘉公主身子一向康健,这杜霆之却敢如此笃定地说她撑不了多久……   难道、难道——   安平郡主与徐锦瑟对看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之色!这杜驸马非但与人苟且,这语中之意,竟似在谋算公主性命!   如此肆意妄为,简直无法无天!   安平郡主不意听到此言,此刻也是后背发寒。幸而徐锦瑟拉住了自己,若刚刚她真冲了出去,杜霆之这无耻小人会做出什么事情,简直难以预料。   她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抓住徐锦瑟的手稳住身形。徐锦瑟只觉安平郡主抓着自己的手上满是冷汗,而她自己想必也同样如此。   本是安平郡主的一时兴起,却未料到竟会撞破这种事情。此刻她们必须掩藏好行踪,万不能叫杜霆之发现。   那对男女依旧在不远处你侬我侬,鸿雁她们却虽是可能找来——她们的行踪,随时可能暴露!   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小心翼翼躲在一棵大树之后,再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对男女的说话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终至无声。这树林里静谧极了,似乎只剩下她们两个的心跳声——砰砰、砰!   那两个人,可是已经走了?安平郡主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向外张望。   徐锦瑟按住她摇了摇头。   不想此时,安平郡主扭伤的那只脚突然抽起筋来!   她倒抽口冷气,抽搐的脚踝不由自主踢到了地上的石子,发出“咚”地声响!   “——谁!”杜霆之的喝问声猛地响起!   安平郡主与徐锦瑟同时打了个激灵——不好!被发现了!   “谁在那里!出来!”杜霆之再次喝道。   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同时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就快到她们藏身之处了!   这山中无甚遮蔽,她们躲在树后,若是有心要找,极易被发现。   随着那悉悉索索的声响接近,徐锦瑟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为今之计,只有她出面,引开杜霆之的注意,安平郡主才好脱身。   打定了注意,她立即便要起身。不想腕上一紧,这一次,却是安平郡主按住了她。   安平郡主冲她摇了摇头,嘴唇轻轻开阖,接着,不待她反应,便起身冲了出去。只她拖着伤脚,没走几步,便摔倒在地。   安平郡主发出一声痛呼,杜霆之立即被引了过来。   “安平郡主?你怎么在这!”   见到安平郡主的刹那,他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停在了惊愕之上。   “杜、杜驸马……”安平郡主坐在地上,蹙着眉头道,“快、快帮我叫人,我的脚扭着了。”   杜霆之眸子瞬间暗了一暗,“郡主怎会在此?身边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跟着?”   “我听说这儿花海盛放,便央了安嘉姐姐来此赏花。”安平郡主抚着脚踝,面露痛色,“驸马怎么也来了?若早知你在这里,我便不挑这时过来了。安嘉姐姐也不说一声。”   “不怪公主,我来此的事情,公主并不知情。”杜霆之缓缓低头,意有所指地道。   安平郡主心中“咯噔”一下,心知他在试探自己,心中却越发冷静,面露疑惑之色,道,“不知情?安嘉姐姐为何不知情?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杜霆之勾起嘴角,一副温文儒雅之态。   这笑容落在已经知晓他是什么货色的安平郡主眼中,简直虚伪到了极点,安平郡主强忍着心中厌恶,故作惊讶道:“难不成驸马是想来采些花回去,给安嘉姐姐个惊喜?”   杜霆之一时语塞,面上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才道:“不错,我正是想给公主个惊喜,才独自前来。”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安嘉姐姐的。”安平郡主眨了眨眼,又皱起了眉头,“只是还请杜驸马帮我叫人才好,我的侍女就在附近——”   “安平郡主!”杜霆之粗鲁的打断了她,“这后山荒无人烟,实不是你该来的。”   “我也就是好奇,多走了几步,谁想就扭到了脚。”安平郡主垂下头,掩去眼中异色,“幸好碰到了杜驸马,不然等我那侍女过来还不知要过多久。”在杜霆之看不到的地方,安平郡主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是吗?”杜霆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晦暗莫名。   徐锦瑟在树后紧盯着他,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一旦杜霆之有何异动,她定会冲出去阻止。出其不意之下,应是能阻上一阻。   此时距离她们进入花海小径至少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安平公主的侍女与鸿雁该是已经回返。到时她们大声呼救,该是能将人引来。鸿雁功夫不弱,定能制服杜霆之。   ——但在那之前,她绝不能暴露自己。   安平郡主不惜亲自现身,引开杜霆之的主意,她绝不能辜负郡主的情谊。   徐锦瑟一瞬不瞬的盯住杜霆之,整个身体紧绷到了极点,掩藏好自己的同时,也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就在此时,安平郡主突地开口,“驸马这是作甚?不帮我叫人便罢,这语气怎像在审问?莫不是因为安嘉姐姐没告诉你我来的消息?”她怒气冲冲的看了杜霆之一眼,道:“那便不劳烦驸马了,我的侍女很快便到,你还是快些去找你的‘惊喜’吧!”   杜霆之正欲开口,安平郡主冷哼一声,打断了他,“驸马今日的热情‘招待’安平总记在心中,想来驸马也已想好日后如何对安嘉姐姐交代了。”   这一番任性骄纵之言,反叫杜霆之心中疑虑稍减。他盯着安平郡主,心中杀意渐消。   恰在此时,安平郡主侍女寻人的叫喊声远远传来。   杜霆之身形一顿,朝安平郡主深深一揖,道:“男女授受不亲,未免唐突了郡主,我且先离去。郡主海量,还望勿要在公主面前提及此事。”   安平郡主冷哼一声,并未出言反驳,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杜霆之刚走不久,安平郡主的侍女便寻了来。瞧见侍女的瞬间,安平郡主几不可见的呼出口气,终于稍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徐锦瑟也从树后走出,与安平郡主视线相接,心中竟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她们再不敢耽搁,徐锦瑟与侍女一左一右扶了安平郡主下山,在随后赶来的鸿雁帮助下,终是攀上了那个小山丘,回到了别院之中。   这一番经历,直如虎口余生一般,竟叫她们在这夏日时节中汗湿重衣。待入了别院,徐锦瑟只觉后背一阵寒凉,竟是已被冷汗浸透了。   二人在侍女服侍下前去更衣不提,待她二人离开后不久,杜霆之竟又折返回来。   他行至路口,恰见地上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不由脚下一顿,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只女子的耳坠。   他看着这只耳坠,面色猛地沉了下来——刚刚安平郡主耳上的坠子,并未缺失……   杜霆之攥住这只耳坠,眼中极快地掠过一阵猩红之色。 第157章 偶遇   出了这般事情,两人再无赏花的念头,便是安平郡主也不欲在别院留宿,当下便叫人套了马车,匆匆离开了。   车厢之中,两人面对面坐了,都还有些惊魂未定。   这般事情,徐锦瑟便是重活一世,都未遇到过,更不要说安平郡主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过了半晌,还是安平郡主先开了口,“今日之事……”   不想徐锦瑟也在此时“今日之事——”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停了下来,又同时开口:“你先——”   这一下巧合,叫她们忍不住同时笑了出来,倒将心中的紧张之感冲淡不少。   笑过之后,安平郡主深吸口气,道:“你先说吧。”   徐锦瑟道:“那杜驸马不是易与之人,我观他模样,定是起了疑心,郡主还需多加小心。”   “我省得。”安平郡主道:“毕竟没有撞破,他便是怀疑又能如何。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我母亲贵为长公主,别说杜霆之,便是安嘉公主想要动我,都没那么容易,何况他区区一个驸马。”本朝驸马只有虚衔,不涉朝政,杜霆之便真胆大包天想对她下手,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份能耐。   也因着如此,刚刚她才会阻止徐锦瑟现身,自己去引开杜霆之的注意。   “郡主大恩,锦瑟铭记在心。”徐锦瑟说着,便要朝安平郡主拜下,被安平郡主一把扶住,“如此见外作甚!”   “非是见外,郡主之恩,当得一拜。”安平郡主身份尊贵,会令杜霆之有所顾忌不假,但以郡主这般尊贵的身份,却选择在那种情形下挺身而出,护她周全,如此大恩,实当得起这礼。   徐锦瑟执意行了全礼,安平郡主阻拦不住,只得受了。   二人都不是矫情之人,这话说过,便揭过去了。徐锦瑟只将这情谊记在心中,这一刻起,无论身份、真真正正将安平郡主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往日见那杜霆之与安嘉姐姐甚是恩爱,实想不到背地里是这般龌龊之人!只可惜没看清那女子身份,不知如此大胆、敢在别院中私会驸马的,究竟是何等无耻之人!”说到此处,安平郡主简直义愤填膺。   安嘉公主多么温雅美丽的人,那杜驸马与她素有恩爱之名,背地里却在她有孕在身时,带人去她的别院私会,这杜霆之,实在太不是东西!   “可惜时机不对,叫那女子跑了,不然捉奸成双,找机会闹去陛下面前,杜氏一族都要为杜霆之所为付出代价!”安平郡主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这杜霆之忒地大胆,竟将安嘉公主当做傻子一般玩弄了!   杜霆之固然不敢动她,她一个闺中女儿,无凭无据,也无法妄言驸马私会之事。且经了这次,杜霆之定会更加谨慎,日后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定是不易。如此看来,此事竟要不了了之了!   安平郡主越想越是气愤,一手重重拍向桌案,“可恶!”   徐锦瑟略一思索,便明白她为何发怒,遂道:“郡主不必动怒,咱们既已知晓杜驸马的真面目,郡主有机会不妨去安嘉公主处旁敲侧击一下,想必以公主聪慧,定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安平郡主眼前一亮,“你是说——”   “安嘉公主才是杜驸马的枕边人,杜驸马若有异动,公主才该是首先察觉之人。”便是安嘉公主被感情蒙住了眼睛,经安平郡主提醒,也定会着心留意。女人的心思最是纤细,更不要说安嘉公主如今有孕在身,正是敏感之时。   杜驸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荒唐之事,定是自恃安嘉公主不会得知。如此一来,平日行事必定会有疏漏,只要安嘉公主留意,必定有迹可循。   以安嘉公主的受宠程度,若要拿捏一个杜霆之,简直易如反掌!   徐锦瑟这么一提,安平郡主也想通了此事,倒稍稍放下了心。只她还担心一事——   “那杜霆之说,安嘉姐姐的身子撑不得多久了……”   “郡主放心,安嘉公主身子一向安好,如今有孕在身,身边定少不得太医伺候。杜霆之就算想要搞鬼,也没有那么容易。”徐锦瑟顿了顿,前世安嘉公主并未有噩耗传出,只这孩子却没有保住,不知其中有没有杜霆之的缘故。想到此处,徐锦瑟道:“郡主不妨提醒公主注意身子。太医院中集中了大乾最好的大夫,公主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想来太医院不敢轻忽。”   太医们可不是吃素的,杜霆之若是对安嘉公主下手,此刻该有了征兆才是。若查出了什么,正可顺藤摸瓜,将那杜霆之揪出来。   “言之有理。”安平郡主点了点头,长长出了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本想邀你共赏花海,没成想碰到这种事情,是我对不……”   “郡主这般说就见外了。”不待安平郡主说完,徐锦瑟便打断了她,“郡主一片好意,那杜霆之行事,与郡主何干?我只知感谢郡主美意,却不知郡主何错之有?”   安平郡主愣了一愣,方才笑开。   她与徐锦瑟相视而笑,心中隐隐生出莫逆之感。   恰在此时,车厢帘子被风吹起,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徐锦瑟视线中一闪而过。她立即掀了帘子看去,却又什么都找不到了。   “怎么了?”安平郡主瞧她面色不对,出言问道。   “没什么……”刚刚她好像,看到了徐锦秋?   那处好像是个书肆,徐锦秋一向对读书不感兴趣,怎会跑去书肆的?许是她一晃眼,看错了吧。   徐锦瑟正待放下帘子,一张熟悉的脸突然从眼前掠过。她心头一跳,竟像被烫到一般放开了手,那帘子立时落了下来,拍着窗框荡了几下,倒像将她的心跳都打乱了一般。   晏庭曜……怎么、怎么是他?   不、不对,这里是京城,便是在路上偶遇,也不是什么异事,哪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徐锦瑟按住胸口,只觉心儿扑通扑通,竟像快跳出一般。   安平郡主不由惊呼,“锦瑟,你、你怎么突然脸红成这样,莫不是生病了吧?”   徐锦瑟顿时一阵羞窘,险些说不出话来。   而在车厢之外,晏庭曜看着窗口闪现的那张俏脸,也是一愣。只不待他看清,那帘子便已放下,倒叫他心头有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路上都能遇到她,倒是巧了。   只是……   晏庭曜回想刚刚经过的那辆马车,似乎哪里有些不对。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待要细想却又捕捉不住。   晏庭曜不由皱起了眉头。 第158章 惊魂   徐锦瑟坐了好一会儿,方才将心头的异样压下。只这一来,方才在树后模糊看到的、杜霆之地模样却不知为何,一直浮现在眼前。   ——总觉得,这位杜驸马瞧着有几分眼熟……   可无论前世今生,她都该不曾见过这位驸马爷才是,这眼熟是从何而来?   徐锦瑟正疑惑间,突听一声呵斥从后方传来:“你要去哪里!”   是鸿雁的声音!   不详之感从心头涌出,徐锦瑟一把掀开帘子,正见马车已驶入一陌生之地。回头望去,周围景色全不熟悉——这条路既不是去徐家的,也不是回长公主府的!   “事情有异,郡主小心!”徐锦瑟话刚出口,马车突地加速,车厢里的人被带得猛然往前摔去!   那车夫大喝一声,重重一鞭抽在马身上。马儿长嘶一声,发狂般跑了起来。   车厢不住颠簸,徐锦瑟与安平郡主被颠得连坐都坐不住,在车厢中跌跌撞撞,险些摔做一团。   安平郡主今日出来,只带了两个护卫随行。此刻马车发狂一般飞奔出去,两个护卫立即驾马追去。临走前大喝道:“快去通知京兆尹,郡主被劫持了!”   “是、是……”跟在后头的车夫应了一声,立即勒马,想要调转方向去京兆尹。   便在此时,鸿雁从车厢中跳了出来,飞身而起,跃上拉车的马匹,扯断套绳,驾马追去!   她乘的这辆马车是长公主府的,虽载的都是侍女奴婢,却也有两匹马拉车。此刻被她夺了一匹去,马车是行不得了,车夫干脆也将马解下,驾马飞奔京兆尹。   却说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在车厢之中不断颠簸,好容易抓着桌案稳住了身形。徐锦瑟掀了帘子朝外看去,正见两人从斜地里冲上来,将护卫从马上撞了下去!   护卫立即从地上爬起,与这二人缠斗在一起!   前头的车夫扬声道:“我们只为求财,不想伤人!想要赎人,三日后,夕照山,一千两黄金送到,我们便将贺小姐送回!”   贺小姐?难不成,这帮绑匪绑错了人?   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对看一眼,安平郡主道:“驾车之人,不是原先的车夫。”   这伙人显然摸透了她们的路线,连车夫都不知何时被调换,还安排人手缠住郡主的护卫——这般缜密之事,怎么可能绑错了人?   除非——   徐锦瑟心下一沉,此人故意误导,为的是掩饰劫持安平郡主的真正目的。在皇朝之中、天子脚下,敢对郡主下手,这帮人简直是正面挑衅皇权。但若只是绑错了人,误中安平郡主,那性质便大不一样了……   一瞬之间,徐锦瑟心思电转,百般念头从心中滑过,只觉那潜藏在深处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突听一声熟悉的轻叱响起!   她猛地抬头,便见鸿雁不知何时已驾马赶上,此刻已与马车并驾齐驱!   “小姐小心,奴婢来了!”鸿雁轻喝一声,竟从马上一跃而起,攀上了疾驰中的马车!   徐锦瑟瞪大眼睛,看着她艰难的稳住身形,爬上车顶,往车辕处爬去。   “你这丫鬟,能行吗?”安平郡主抓住徐锦瑟,低声问道。   “鸿雁功夫尚可,希望……”徐锦瑟回握住安平郡主的手,微微轻颤从对方身上传来,她忍不住加重了手上力道,将安平郡主的手握得更紧。   此刻鸿雁已是顺着车顶爬到了车辕处,一阵金铁交接之声从前方传来,徐锦瑟心中不安更甚。   突地,一声惨叫响起,徐锦瑟只觉安平郡主的手猛地一抖。车窗那方寸之间,突地出现鸿雁的身影。   她与一陌生男子缠斗着,滚落在地面。而马车,竟似分毫未受影响一般,继续向前行驶,连速度都未慢上一分。   车夫高声叫道:“小丫头好身手,你放心,咱们寨子就是缺钱,只要钱给足了,贺小姐咱们保证分毫未损的送回来!”   那声音与先前显是一人。徐锦瑟与安平郡主面面相觑,前头驾车的,竟不止一人。鸿雁冒死阻止,也只带了一人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安平郡主显也看见了鸿雁落下,眼神中难掩惊惶。至此,试图营救她们的人已被全部甩下,这马车却分毫未受到影响一般。不知这些人想将她们带往何处。   “郡主,”徐锦瑟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人来得蹊跷,说是求财,实际却像冲着咱们来的。”   安平郡主困难的点了点头,“我也觉着他们就是冲我来的。”   她平日出入,身边皆有数名护卫随行,今日去安嘉公主别院,原打算小住几日,便没带太多人去,只点了两人跟随。不想便出了事情。   这些人不知在何时替了原本车夫,还安排人手阻住她的护卫,显然早有计划,徐锦瑟只是被她带累。   可……冒这般大的风险劫持堂堂郡主,若只为求财,岂非可笑?   此时距离那五王之乱不过十几年间,莫不是叛军余孽死灰复燃……想到此处,安平郡主面色不由大变,握紧了徐锦瑟的手道:“我怕此事不能善了。”   徐锦瑟道:“我也如此觉着。咱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可现下这般,要如何是好?”   徐锦瑟掀了帘子朝外看去,随着马车飞驰,眼前景象像在飞速倒退一般。她深吸口气,道:“公主的护卫缠住了两人、鸿雁带下去一人,这马车速度未减,却无人靠近车厢,想来他们没有其他人手——我们跳下去!”   安平郡主瞪大眼睛,“跳下去?”   “若被他们带走,此番不定遭遇什么。那人正在驾马,咱们跳下去也许会受些伤,却不一定被发现。到时找个地方藏起来,定能等到救兵。”徐锦瑟快速说道,“我瞧着外头景色越来越是荒凉,若要行动,越快越好。”   安平郡主深吸口气,面露果决之色,“那便跳吧!无论这伙人目的为何,都休想这般轻易得手!”   徐锦瑟勾起嘴角,冲安平郡主重重点头。两人手拉着手,往车门处挪去。   就在她们的手指刚刚够到车门时,车夫突地发出一声惊呼,车厢猛地一顿,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晃动!   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徐锦瑟心头闪过,她抓住安平郡主的手猛地一紧,低声喝道:“来不及了,跳!” 第159章 险死   断崖之上,那车夫将匕首从马臀上拔出,接着一个翻身从马上滚落。   那马吃痛,发狂般的从冲着断崖直奔而去!轰隆隆一阵巨响之后,连马带车一起摔下了断崖。   车夫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紧不慢的走到断崖边,探头望去。只见那断崖陡峻,深不见底,想必车中二人早已摔得尸骨无存。车夫冷笑一声,将那沾了血的刀刃在内衫上蹭了几蹭,收入袖中。   再看一眼崖边车辙痕迹,确保无甚纰漏之后,方才嗤道:“倒是可惜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只可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说罢,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断崖之下一丈有余处,徐锦瑟与安平郡主险险攀在一棵老树上。   说来也是她们命不该绝,这断崖之下恰有一处凸起,下生一棵老树,斜斜探出悬崖。马车坠落之际,恰逢徐锦瑟与安平郡主从车厢跳出,二人险之又险的挂在了这课老树上,没有随着马车一起坠落。   此刻听着那车夫终于走远,崖上没了动静,二人才稍稍松了口气,不由向下望去。脚下深渊深不见底,马车早已没了踪影。若她们没恰巧在那时准备跳车、若这崖下没有这课老树……   二人对看一眼,均是一阵后怕。   安平郡主舔了舔嘴唇,正想开口,就见徐锦瑟朝她使了个眼色,立时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二人攀着老树过了片刻,突听头顶有人啐了一声。   ——是那车夫!此人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   那人的脚步声在头顶徘徊片刻,终是啐了声,“我就说老六谨慎过了头,两个黄毛丫头哪有那么多幺蛾子,掉崖都掉崖了,难不成还能爬上来不成?”   安平郡主猛地一惊,只觉身上寒毛倒竖。   待到那人脚步声远去,二人也不敢放松。又过了片刻,确定无人返回,徐锦瑟才轻轻吐出口气,低声道:“应该躲过去了。”   安平郡主长长舒了口气,方觉冷汗不住自额上滑下。   几滴汗落入眼中,带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擦,未料掌心已被冷汗浸透,虚软之下竟失了重心,从老树上滑了下去!   安平郡主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老树在视线中一寸寸远去,脑中一片空白。   突地,她腕上一紧,却是徐锦瑟伸出一手抓住了她。   “郡主!抓紧!”徐锦瑟的低喝声响起,安平郡主反射性抓紧了她。徐锦瑟咬着牙将她向上一拉,安平郡主抓着她,另一手胡乱攀住了一根枝条。   她两腿乱蹬,正想一鼓作气再爬上去,突觉身子猛地一坠!却是那棵老树,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逐渐倾斜了下去。   安平郡主倒抽口冷气,眼睁睁见着老树的树根仿佛脱出一般,一寸寸从崖上剥离。   绝望之感从心头窜起,叫她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却说那马夫回去报信,听说安平郡主被劫,京兆尹不敢大意,立时派了人手出来。与安平郡主护卫缠斗在一起的二人仿佛知道京兆尹的行动一般,在来人赶到的前一刻迅速撤离。   事有凑巧,晏庭曜正打马回府间,碰上了京兆尹派出寻人的队伍。领头之人正是他的熟人。   寒暄之间,便得知了安平郡主被劫持之事。   晏庭曜蓦地一惊,想起不久前偶遇徐锦瑟,自己隐隐觉得她乘的那辆马车哪里不对。此时回想起来,突地恍然——那驾马车夫膀大腰圆、一身彪悍之气,浑然一练家子,实不像一个车夫。   如此明显破绽,他竟视而不见一般。晏庭曜不由皱起眉头,当时他在想些什么?竟会这般疏忽大意。回想起来,倒好像脑中一片空白,唯余徐锦瑟那张俏脸鲜活生动。   等等!晏庭曜猛地抬头,抓住那头领问道:“你可知,安平郡主所乘马车是何模样?”   头领还未答话,安平郡主那车夫已是抢先说了出来,正与晏庭曜所见是同一辆。   晏庭曜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待回过神来,竟不知何时翻身上马,朝着车夫所指的方向奔去。   他那马乃是茨赫一族所献异种,全力奔驰下、不多时便将京兆尹的人甩在身后。   很快他便在沿途见到了打斗痕迹,遇上了郡主的两个护卫。听他们所言,鸿雁抢了马追上,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于疾驰中以独有的方式联络鸿雁。   却不想没走多远,竟见到了一身狼狈的鸿雁。晏庭曜瞳孔猛的一缩,心中涌现浓浓不安。   与此同时,被抛在路上的随行的仆妇们也已抵达长公主府。因没了车夫马匹,那马车已是无用,几人步行折返,半途正遇到了京兆尹派来寻人的队伍。领头之人安排了人手将他们送回了长公主府。   朝华长公主得知安平郡主半途被劫,惊怒交加,立时便要同京兆尹的人一道去寻。还是身边嬷嬷劝住了她。朝华长公主深吸口气,尽量压下心中惊惧,令人拿了自己的牌子入宫面圣,只道:“朝华半世只得安平一女,若她出了事情,我便随着她去了。只盼皇兄能为我母女报仇,我在九泉之下方能瞑目。”   那人不敢耽搁,立时拿着令牌飞奔向皇宫。   朝华长公主缓了一缓,才招来仆妇,叫她们详述安平郡主被劫的情形。   听她们所言一千两黄金赎人之事,震怒非常,一手重重拍在案上。   “什么劫匪、什么贺小姐,简直一派胡言!三日时间,我儿名声尽毁,还需得什么赎金!竟敢对安平下手,我瞧这不是求财,这是寻仇!”   嬷嬷劝道:“那些劫匪口口声声称郡主贺小姐,不定是绑错了人才错劫了郡主。只庆幸他们既为求财,郡主性命当时无忧。”   朝华长公主冷笑一声,“绑错?如此周密之计,光天化日之下,能将安平都绑了去,我倒不知,京中有哪位贺小姐能值一千两银子!”遍寻京中,也只大将军贺灏一家姓贺。可贺大将军家眷俱都随军,唯长子留在了京城。   “敢对安平下手,我倒觉着,这伙人与那叛军脱不了关系!”当年五王之乱,她助皇兄坐稳了帝位,在那伙人眼中早便是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人知晓安平是她的命根子,不定计划了多久要对安平下手……   想到此处,朝华长公主再坐不住,竟不顾所有人劝阻,执意套了马车,亲往安平郡主被劫之处。 第160章 还生   断崖下,老树上,徐锦瑟一手紧紧攀住树干,另一手抓着安平郡主的手腕。   安平郡主好不容易抓住的枝条已经断裂,此刻全身的重量都挂在被徐锦瑟抓住的手腕上。徐锦瑟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住了她,这叫安平郡主手腕处疼痛异常,但她却不敢有丝毫异动,只因承托着二人重量的老树,正在缓缓向下倾斜。   二人维持这个姿势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除了那老树倾斜时产生的震颤,她们几乎失去了对周围的一切的感知。尤其是徐锦瑟,抓着安平郡主的手已经用力到泛白,长时间的僵持几乎叫她全身都快失去知觉,汗水一滴滴从额上滑下,有一滴正落在安平郡主额头。   安平郡主猛地抬头,逆光之中她看不到徐锦瑟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为了抓住自己,几乎用尽了一切的力气。   可这棵树还在缓缓倾斜,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它便会连根拔起,到时,她们两个都会坠入崖底。   “锦、锦瑟……这棵树……”安平郡主的声音有些发颤,饶是她平日再冷静自持,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这般生死攸关之际,再难维持平日的冷静。   “郡主放心,那帮劫匪已经走了,咱们只要坚持到有人来寻,定会获救的。”徐锦瑟说道。   她这般笃定的态度,稍稍安抚了安平郡主心中的惶恐,“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只要咱们坚持住——”   徐锦瑟说了这句便不再开口,她的力气几乎全系在了拉住安平郡主的手上。酸、麻、痛,直至快要麻木,她几乎快要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偏偏经脉间不时会掠过一阵抽搐,麻痒得直要钻心。徐锦瑟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意志,才没有松开抓住安平郡主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是一片可怖的静谧,除了风从耳畔掠过的声音,再无任何声响,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自己,与手中抓着的安平郡主。   偏在此时,那树根又从土壤中脱出一分。树干猛地震了一震,安平郡主再忍不住惊叫起来!   徐锦瑟闭了闭眼睛,绝望竟不由自主的从心中滋生——这树,坚持不了多久了。若在它断裂前都没有人找到她们的话,她与安平都将葬身于此。   那此刻的痛苦、此刻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不!徐锦瑟猛地一凛!她重活一世,绝不是为了此刻不明不白葬身崖底!   她不信!不信自己的坚持终将无用!不信老天执意让她丧命于此!她这一世苦心算计、步步小心,终于认回亲娘、得回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决不甘心就此终结!   她不认命!不认!不认——   徐锦瑟咬紧牙关,五指用力几乎快要嵌入树干之中。丝丝血迹从她断裂的指甲中渗出,在周围的树皮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安平郡主感受着腕子上执拗的、毫不放松的力道,泪水止不住从眼眶滑下……   ***   晏庭曜顺着鸿雁所指方向纵马狂奔。风从他的身边掠过,带得衣袖猎猎作响。   想到徐锦瑟此刻被人劫持、不知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他的心头便像有一把火在烧,怎地都平静不下来。   如此疾驰之下,两旁的景物如同飞一般向后退去。他双眼紧盯地面,努力辨认着马车留下的车辙痕迹。   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此去越来越是荒凉,越到最后,地上的车辙痕迹越是明显。晏庭曜顺着那痕迹一路追去,未料尽处竟是一处断崖!   他瞪着那车辙痕迹不断延伸,直至崖边。一瞬之间,耳畔如同轰鸣,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晏庭曜驾马直冲到崖边,才猛地跳了下来。他瞪着地上车辙与马蹄交杂在一起留下的痕迹,几乎能够想象出不久之前,那辆载着徐锦瑟的马车在此处遭遇了意外,马儿受惊、慌不择路直冲入断崖的画面!   放眼望去,那断崖下深不见底。若从此处坠落,断无生机——晏庭曜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他忍不住蹲了下来,双手触向地上凌乱的痕迹,却又在触及的那刻,仿佛被烫到一般收手。他的双手忍不住紧握成拳,重重捶向地面,心中一股几乎快要冲破了胸膛的抑郁烦躁愤怒悔恨……简直说不清到底是何的情绪激咏而出,令他忍不住嘶喊出声:“徐锦瑟!”   这一声嘶喊被风儿轻吹入崖下,传入徐锦瑟耳中,叫她昏昏沉沉的头脑猛地一清——这、这声音是?   “徐、锦、瑟——”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徐锦瑟听清楚了,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这、这是晏庭曜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是有人来找我们了吗?”安平郡主仰起头,眼中升起希望之光。   徐锦瑟顾不得点头,只竭力抬头,朝上方喊道:“我在这里——”   她已近力竭,这叫声细如蚊讷,却不知为何,被晏庭曜精准的捕捉到。   他猛地站起,向崖下看去。   安平郡主大声叫道:“有人吗,我们在这里!”   这个瞬间,晏庭曜的手竟猛地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惊喜从心头席卷而出,叫他的眼睛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恰在此时,京兆尹的人在鸿雁带领下赶来。听闻安平郡主在崖下,忙取了绳子绑在崖边,便要下去救人。领头之人顾十三本要亲自下去,不想那绳子刚一绑好,晏庭曜便抓了一根往下跳,速度快得叫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待要再派人下去时,便见鸿雁也抓了根绳子道:“还请大人见谅,男女有别,奴婢会将小姐带上来的。”   这种生死关头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有别!顾十三张口欲骂,就见鸿雁拽着绳子,同晏庭曜一般,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   一个两个的,怎么全是这样!顾十三张了张嘴,忙吩咐手下赶紧再去取绳子来绑。   却说鸿雁下到崖下,正见徐锦瑟拉着安平郡主险险挂在树上,那老树根部已经脱出一半,情况危险至极。   先行一步的晏庭曜已经接近老树,鸿雁连忙跟了上去。   见到晏庭曜的刹那,徐锦瑟与安平郡主脸上情不自禁流露欣喜之情。不想这欣喜还未达眼中,身下突地颤动起来,却是那老树终于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发出了清晰的断裂之声。   欣喜瞬间变作惊惶,晏庭曜瞳孔猛的一缩,再顾不得许多,双脚在崖壁猛的一蹬,朝徐锦瑟冲了过去!   便在这个瞬间!那老树根部彻底断裂,粗壮的树干带着徐锦瑟与安平郡主一起坠落下去!   徐锦瑟骇然地瞪大眼,不想那坠落之感刚刚袭来,身子便落入一个强健的怀抱!   与此同时,鸿雁也抓住了安平郡主。   “晏、晏……”徐锦瑟张了张嘴,只发出些许含糊声音。这一番险死还生,已耗尽她所有力气,此刻获救,眼前竟变得模糊起来。   身后靠着一具温热的胸膛,昏昏沉沉之中,竟有一种别样的安心。积聚了许久的疲累瞬间席卷而上,徐锦瑟再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161章 生疑   再次醒来时,徐锦瑟首先看到的,是魏氏满是焦急的脸庞。   视线还有些模糊,周围的一切看起来有些奇异的扭曲。徐锦瑟看到魏氏嘴唇几次开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她是在问“你觉着如何了?”   “有些晕……”徐锦瑟有些艰难地开口,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躺在床上。   魏氏脸上却露出狂喜的表情,林妈妈也高兴道:“小姐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大夫说了,小姐只是吹了风,又有些脱力,只要醒过来慢慢静养就好。”   “是啊,醒来就好。”魏氏拿了帕子,悄悄沾掉眼角溢出的泪水,才道:“快去端些好克化的东西来,小姐许久未进食了。”   徐锦瑟挪了挪身子,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上像脱力一般,使不上力气。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扶了她,又在她身后垫了个大迎枕,方才坐了住。   做完这一切,之前的一切才在脑中慢慢回笼,徐锦瑟的记忆只到自己被晏庭曜接住,对自己如何回来却是全无印象,不由开口问道:“郡主她……”   “安平郡主已被送回了长公主府,朝华长公主听说全赖小姐拉着郡主,才叫郡主撑到获救,已是亲写了折子给陛下,为小姐讨赏了。”   林妈妈回道。   安平郡主无事,徐锦瑟略松了口气,才注意到天色已暗,屋内已是掌上了灯,便道:“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小姐昏睡了有六七个时辰了,夫人一直守在这呢。”林妈妈道。   “母亲的身子,如何守得这样久?”徐锦瑟一惊,抬手便想试试魏氏额上温度。这一动,却觉手臂不单酸软无力,一用力更是如针扎一般刺痛不已。   “莫要妄动。”魏氏忙阻住她,轻轻托着那只手臂放回床上,“我没事。你这般模样,我守在这里反倒心安。大夫说你用力过度,这只胳膊得歇上段时日,好好静养才能恢复。”   是了,她抓着安平郡主吊在老树上不知多久,这只胳膊早就快没了知觉。想到此处,徐锦瑟突地皱起眉头,“这可如何是好,天亮后我还要进宫……”   “小姐莫担心,朝华长公主已是跟宫里递了话,陛下已经准了您养好了身子再去宫中。”   这便还好。徐锦瑟稍稍松了口气。此刻她全身酸痛,一只胳膊如同废掉一般使不上力气,这般状况实在不宜入宫。   丫鬟断了粥水进来,魏氏亲自端了碗喂她喝下。   一碗粥水下肚,暖意从肠胃扩散到全身,徐锦瑟舒服的喟叹一声,便听魏氏道:“我听送你回来的人说,是恭王世子救了你们。”   徐锦瑟不料她会提起晏庭曜,下意识的绷住了身子,又听魏氏道:“你从前,可是认识这位世子?”   忙垂下头道:“曾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魏氏略垂了眼帘,听京兆尹的人说,那恭王世子亲下了断崖,将锦瑟救了上来。便只因一面之缘?   “恭王世子,应是为救安平郡主而去的。奴婢听说,鸿雁那丫头护主心切,说是怕男女有别,也下了悬崖。只碍于郡主到底身份尊贵,才叫鸿雁带了郡主上来。”林妈妈提醒道。   魏氏不由皱起了眉头。这话初听似有些道理,细思起来却是不妥。   郡主确是身份尊贵,可这生死关头,哪个还顾得上讲究这个?本朝又不似前朝迂腐,男女大防未有如此严重。相比鸿雁这弱女子,自是自幼习武的恭王世子更为可靠。   在那般危机之中,自是稳妥为上。正因郡主身份尊贵,才更应是恭王世子亲自出手才对。   更何况……   魏氏忍不住轻叹。鸿雁这丫头,是来京后才从牙婆处采买入府的。身家虽是清白,却到底比不上家生子知根知底。   往日间她约莫知道这丫头会些拳脚,也只当她家祖上原是猎户出身,粗略学了几式。不曾想京兆尹来人直赞鸿雁忠心护主,不顾性命的抢了马匹去追劫匪。如今听来,她还下了断崖想要救锦瑟上来?   这样一个小丫头,是谁给了她胆子这么做?她的身手,是从何处而来,又是凭什么叫恭王世子放心将郡主的安危交托她手?   要知道,安平郡主是朝华长公主独女,听说郡主被劫,公主连求死之心都有了。朝华长公主的地位,可比恭王这空有爵位确无实权的王爷强得多,恭王世子这般行事,若安平郡主有什么差池,怕是整个恭王府都承受不住朝华长公主的怒火。   恭王世子能够放心将郡主交到鸿雁手里,这其中的缘故,可就发人深思了……   一瞬之间,魏氏心中闪过各种念头,只看着徐锦瑟无力垂在床沿的手,知晓现下不是询问的时机,便暂按下不提。   只她心中,升起的疑窦却是怎地都消减不得了。   徐锦瑟却没有注意到魏氏的异常。她刚刚醒来,精力多有不足。只说这会子话的功夫,便又有些疲了。   魏氏看出她脸上倦意,正要叫她歇息,却有婆子来报,说朝华长公主赐下的赏赐已到,请夫人与小姐过目。   魏氏便只得先叫丫鬟伺候着徐锦瑟歇下,自己去见了长公主府来人。   来送礼单的,是长公主府掌事嬷嬷。那嬷嬷是长公主心腹,听闻徐家小姐救了安平郡主一命,此刻在魏氏面前便颇有些恭谨,并未摆出长公主府的谱。见着魏氏,双手将单子递了过来。   那礼单上的东西之丰,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魏氏都有些吃惊。绸缎、布匹、钗环、玉佩,并燕窝、天麻、人参等补品,乃至摆件、字画等等均在其上,甚至有一具屏风——朝华长公主,这简直像搬空了哪家的私库。   “这、这……长公主恩赐,实在丰厚。”   “夫人,郡主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徐小姐即是救了郡主,便是于整个长公主府有恩,长公主只嫌这礼薄,不能显出她心头半分谢忱。”掌事嬷嬷道:“长公主说了,徐小姐对郡主的这番情谊,她已记在心头,日后自不会忘却。”   魏氏蓦地一惊,长公主此言的分量,倒比手中这礼单还重了。说穿了,这些物件,是长公主对徐锦瑟所为的“赏”,而这话,却有承诺日后定当对徐锦瑟另眼相看之意。若长公主说到做到,于徐锦瑟而言,可说是受用无穷了。   ——长公主对安平郡主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魏氏郑重谢过长公主美意,又遣人送了掌事嬷嬷出门,方长出口气。徐锦瑟今日所获甚多,可她宁愿什么都不要,只求女儿平平安安,勿经历这番风险。   徐锦瑟是第二日才知晓此事的。那是,正逢宫中来旨,皇帝、皇后,甚至太后均有赏赐赐下。宣旨的公公不但对她赞不绝口,还特意叮嘱,太后叫她定要养好了身子再入宫中。   这一番,凭的自是朝华长公主这位太后亲女的面子,徐锦瑟自是感恩。   却说徐丘松从任上返还,正遇上旨意抵达,闻听此事简直大喜过望,很是对徐锦瑟表达了一番慈爱。   徐锦瑟却只冷眼看着,倒是魏氏忍不住用她身子尚虚的理由,将徐丘松打发出去。   经此一番,徐锦瑟风头正盛。徐锦秋虽是眼红,却又得曲姨娘百般叮嘱,近日都特意躲着她走。因而同在一府,徐锦瑟对她却见得少了。加之身体尚未康复,精力不足,也就没机会验证之前心中的怀疑。   如此十几日后,徐锦瑟终于养好了身子,可以再入宫中。   这一次,她特意带上了那本《忆斋录》。 第162章 进展   唐维德看到《忆斋录》时,简直如获至宝一般,一连几天手不释卷,连房门都没出,潜心研究这书卷所载的催熟之法。   如此这般十几日后,待房门再次开启,唐维德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双眼却似在发亮一般,直冲向暖阁。   暖阁中空空如也,唐维德扑了个空,才一拍脑门,想起此时的延年该还在太后宫中。他从暖阁中出来,正碰上从慈宁宫请安归来的徐锦瑟。简直迫不及待一般,将自己想出的分株催熟之法倒豆子一般同徐锦瑟说了起来。   他说得兴起,徐锦瑟也听出了兴致,两人忍不住探讨起来。   这一番探讨极是尽兴,待鸿雁回禀晚饭送来时,二人才发现天色渐暗,止住了谈性。   唐维德简直迫不及待的要付诸实践,临走之时,邀了徐锦瑟与自己同行这催熟之事。   徐锦瑟自是应下不提,待到第二日,唐维德顶着胡大与其拥趸的质疑,在众人注目下,亲自出手,对延年进行分株。   新分出的三个小株丛娇娇小小,因着刚从母株上分割出来,看着蔫巴巴的,也无甚香气。幸而母株异香未损,并不影响效用。   便是这般,待分株完成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由呼出口气。尤以胡大为甚。他虽早就言明,这分株若出了岔子,由唐维德全权负责。实际话刚出口便懊悔不已。宫中花匠以他为首,若这延年出了事情,陛下追责之时,定不会绕过他去。   只当日气上心头,话已出口却是无法收回,此际全是强撑着一口气盯着唐维德分株。待看到分株成功,方才大大松了口气,看向唐维德的目光也缓和不少。   不想唐维德分株成了之后,直点了徐锦瑟与他一同行这催熟之法,便将三株子株带走,旁人一概不许接近。   说罢,便与徐锦瑟一起,将三盆子株捧走。   有人不甘心道:“凭什么三株都叫他带走!总得留一株给咱们吧!”   唐维德那边的人嘿嘿一笑,道:“难不成你们也有催熟秘法?不交给唐师傅,难不成你们真要等上百年?”   胡大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喝道:“莫要胡言!既然唐维德敢三株都拿走,我们便只管等着,他交出三株催熟的延年来!”   那人喏喏退下,唐维德的人得意笑道:“不想胡大师傅对唐师傅如此信心,催熟乃是江东唐氏的拿手技艺,唐师傅定不负胡大师傅所望。”   胡大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在众人看不到之处,他的眼神倏地阴沉下来。   却说唐维德点了徐锦瑟协助,二人便埋首延年催熟之事。其间辛苦自不必说,徐锦瑟更是连十日休沐之期都顾不得,除了每日还去慈宁宫请安外,几乎夜以继日的埋首在延年的培育之中。   说到这个,便不得不提,经了安平郡主之事后,太后对她的态度变得祥和起来,颇有些另眼相看之感,这叫徐锦瑟行事便宜许多。   而唐维德感触更深的,却是在培育延年之时,徐锦瑟与他竟有种难言的默契。几乎是他行了上步,不需言语,徐锦瑟便知他下步欲要做甚。若不是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徐小姐,唐维德险些要以为这是自己亲手调教出的弟子了。   在徐锦瑟的协助下,又有《忆斋录》上的记载,结合江东唐氏多年流传的秘法,唐维德竟真的研究出了以六月雪催熟延年之法!   “这‘相生’之法果然奇妙,能将百年时光缩短至区区数日,直如传奇一般。”事成那日,唐维德看着眼前三株已经成株的延年分株感慨道。   “延年这般传奇之物,使得法子自也是传奇的。咱们不但要让延年成株,还要让它开花,这不是行了那传奇之中的传奇之事?”徐锦瑟道。   唐维德闻言大笑起来:“你这丫头,说话真是和我心意,若你不是官家小姐,我倒真想收个关门弟子了。”   “唐师傅过誉了。这《忆斋录》是令师祖为传艺所著,我又从中获益良多。于我而言,这已是半师之谊了。唐师傅便将我当做弟子,也是无妨的。”   “半师之谊,好一个半师之谊,哈哈哈哈——”   唐维德抚案大笑,徐锦瑟正屈膝朝他福了一福,叫他不由笑的更是畅快。   笑罢之后,唐维德与徐锦瑟一同,将那三盆初具雏形的延年依次在案上摆开。这三株经过催熟的延年已有了几分松柏之姿,只毕竟是短期内成形,不单形态单薄,香气也无法与母株相比。   不过,这般形态,用来实验那开花之法已是足够。而唐维德,经过此番对延年的催熟,对如何促其开花,也已有了腹案。   “我思师祖所得这‘相生’之法,既可用在成株上,缘何不可用在开花上?只这几日我试着将六月雪与延年成株搭配,二者却无甚反应,唯香气之间相辅相成,难道是因这株丛是用六月雪催熟,已具其性,所以六月雪才失了效用?”唐维德拿起案边的六月雪放在延年分株旁边,百思不得其解。   “唐师傅,我观《忆斋录》所载,六月雪与延年‘相生’,只提到了成株,却未有开花、结果之态。延年百年成株、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其性想必在百年间会有变化。锦瑟大胆猜测,若要在开花时再行这‘相生’之法,其‘相生’之物,也许,便不是六月雪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唐维德闻言,竟如拨云见雾一般,心境瞬间通透起来。他一拍大腿,大笑道:“你个丫头真不简单,一句话便解了老头子的困局。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呐。”   “唐师傅只是当局者迷罢了。”徐锦瑟笑道。   “管他当不当局,都是大有所获。循着这思路,总能找到叫延年开花的办法了。”唐维德摇晃着脑袋,站起身来,长出口气道:“今日便先到这儿吧。这些时日夜以继日的对着延年,总也算出了点头绪,今日可睡个好觉了。徐家丫头,你也回去歇息吧。”   “唐师傅说得是。”徐锦瑟站起身来,将手中摆弄的六月雪放在案边。不想指腹正擦过六月雪断枝之处,霎时被那尖锐的断口划出个口子,浸出的鲜血瞬间染上了枝条。   徐锦瑟吃痛,那枝条从手中跌落,正落在延年盆中。鸿雁忙取了帕子,按住她手上伤口。   唐维德也被唬了一跳。   幸而伤口不大,血很快止住。   唐维德也顾不得桌案尚未整理,忙叫鸿雁带徐锦瑟回去歇息。   二人都未注意,那沾染在六月雪枝条上的血迹,竟是鲜红无比、几欲滴出一般。 第163章 猜测   许是累得紧了,这一日徐锦瑟睡得很沉,第二日险些误了去慈宁宫请安的时辰。   太后听说分株之事,倒是难得起了兴致,拉着徐锦瑟问了起来。这一问便过了许久,连延年都在暖阁间往返了一趟。   好在现下分株已成,想要同唐师傅一道研究延年,倒不必拘泥于那暖阁的一个时辰了。   待太后终于兴尽,已临近午时,徐锦瑟匆匆告退,去了暖阁。   唐维德早已久候多时,一见她进来,便指着桌上的三盆延年子株道:“你来挑一盆留下吧,其余两盆,我预备给胡大那边和我带来的人各一盆。三处一同研究,想是能早日找到开花之法的。”   徐锦瑟微微颔首。   这也是唐维德为人的好处之一了。他为人豁达,从不藏私。不管胡大是否曾给他下绊子,他却不会有意独占三株子株。这也是前世徐锦瑟并未拜师,却能从他身上学到培育花草之法的缘故了。   只虽不藏私,总也要挑出最好的那盆来留下才好,毕竟延年是二人亲手催熟,没得将优势拱手相让。   徐锦瑟俯下身子,拿起延年子株查看。其实这三盆子株并无太大区别,毕竟二人行催熟之法时,乃是一视同仁对待的。   因而徐锦瑟虽想要挑出最好,却也颇有些漫不经心,只将那花盆拿在手中,把玩般的摆弄着。   不想,目光掠过一处时,突地滞了一滞——好似,有哪里不对?   徐锦瑟皱起眉头,目光瞬间凝了起来。她将那盆子株拿到眼前,细细查看。竟在枝桠上,发现了一个细如发丝的小苞?   徐锦瑟倒抽口气,双手猛地一抖,险些将这子株摔了下去。   那模样将唐维德唬了一跳,立时问道,“怎么了?”   “唐、唐师傅……”徐锦瑟捧着那子株的手都有些颤抖,“你快看,这、这是花苞吗?”   唐维德猛地站了起来,起势过猛,连身后的椅子都带倒了,他却无暇顾及,只一个箭步冲到徐锦瑟面前,从她手中接过那子株仔细查看。待看到那绿色小苞时,震惊地瞪大眼睛,“这这这——”   唐维德连话都顾不得说,将延年子株往桌上一放,回身便拿起《忆斋录》,翻到记载延年那页仔细查看。待那字迹映入眼帘,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桌上的子株,再对照书上记载,眼神来来回回往复了十几遍,终于将书往桌上一摔,大笑道:“花苞、这便是延年的花苞!哈哈哈哈,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呐!这延年竟自己结出了花苞!”   “真、真的是花苞么?”徐锦瑟盯住那小苞,竟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她与唐师傅费尽心力,刚刚催熟了延年子株,不过一夜之间,这子株竟结了花苞,这、这简直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呐!   “没错!这便是延年的花苞!”唐维德拿起另外两株看了一眼,立时冲到桌边,道,“快、快将东西放回昨日的位置,咱们得好好排查一番,到底是何种因素影响,单叫这一株出现了花苞!”   两人循着记忆,手忙脚乱的将桌上场景还原成昨日一般,却怎地都找不到异常。一切看起来与前些天无甚差异,可为何一夜之间,延年便结出了花苞?   唐维德越想越是纳闷,他的手在桌案上划过——温度、土壤、水汽……因着要催熟分株,这房中经了精心调制,刻意将一切都维持在几乎恒定的程度。   不是这些的影响,那——唐维德的目光,突地停留在开花的那盆延年子株之上,鬼使神差一般,拿起了旁边那枝六月雪。   这一枝六月雪是徐锦瑟摆在此处的。昨日,她被六月雪断枝划伤,这枝子跌落盆中,今早自己收拾桌案时,才将其拿了出来。徐锦瑟从太后宫中归来,见到的便是这枝子被放在盆边的模样,复原时自然便将它放在了此处。   胡大却知晓,这枝子昨日实在盆中。只这小小枝条,别说落在盆中,就是插在盆里也起不得什么用处。这些时日,为了催熟子株,他与徐锦瑟将六月雪翻来覆去的研究了个遍,都找不出它对延年成株的影响,哪儿能因着在花盆里躺了一夜,就……   脑中突然掠过的突发奇想,险些叫唐维德失笑。刚刚他竟然怀疑子株结苞,是这枝六月雪的缘故,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了。   这六月雪不过是行过催熟之法后随意折下的一枝,并无甚特殊。还因着断枝处未做修剪,划伤了徐锦瑟,沾了血气……   等等!唐维德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将那枝条转了过来,竟见那枝上昨日沾染血迹处,已经无甚痕迹,唯余一不甚明显的血点……   难道——   一个念头瞬间自唐维德脑中掠过,他眸光一黯,从旁边的六月雪上折了一枝下来,用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在自己指腹一划——   鲜血溢出,唐维德将流出的血液涂在六月雪枝上。   徐锦瑟轻抽口气,唐维德这般动作,她自是明白,对方是怀疑,延年一夜结苞之事,与昨日自己在六月雪上留下的血迹有关。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见唐维德一个眼神丢过来,示意她莫要开口,又从其他几盆六月雪上折了枝条,一一以鲜血涂过,分别放入三盆延年子株之中,这才收手,以布巾掩住伤口。   “唐师傅,这——”   “总不好浪费。”唐维德笑了笑。六月雪不比延年那般珍贵,几乎随处可得,这些时日为了催熟延年,他与徐锦瑟试过各种办法培育。室内留下的这几盆,便是经过各种方式筛选后,效用最好的几盆。   他索性便一次性试过,总要找到缘由才好。   “即是如此……”   徐锦瑟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在指腹尚未好全的伤口上一压,鲜红的血珠立即涌出,“那我便同师傅一道试试。”   说着,也学了唐维德,从几盆六月雪中各折一枝,以鲜血涂上。   唐维德阻止不及,只能看着她将一盆子株上的六月雪,全换成被她鲜血染过的。   “我不比师傅渊博,便试这一盆就好。”徐锦瑟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这丫头——”唐维德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叮嘱道:“此事尚未有定论,需得谨慎才是,对外之事,莫要提起。”   “师傅方向,我省得的。”徐锦瑟正色道,“这子株结苞只是个开始,在确定有可行的开花之法前,还是稳妥为上。”   “此言甚是。”唐维德颔首道。 第164章 觊觎   第二日上,叫人吃惊的事发生了。   三盆延年子株中的一株中,又结出了一个小苞,另外两株却无甚变化。那结了苞的子株上所放的六月雪,正是徐锦瑟鲜血染过的。   唐维德盯着那小小的花苞,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徐锦瑟却颇有些高兴,延年既能结苞、便是走出了最难的那一步,接下来只需沿着这条线索慢慢探寻,总能找到叫其开花的办法。   唐维德却未似她这般高兴。他看着那花苞半晌,终是长叹口气,道:“不想这延年开花之法,竟托在了这上头,看起来却有些邪性。”   “师傅此言差矣,延年本就是传说之物,便有些奇异之处,也是应当。如今好容易有了头绪,咱们还需得一鼓作气,彻底找出叫它开花的办法才是。”   唐维德又叹了一声,倒并未出言反对。   只如今他们手中,结了花苞的延年倒有了两株,只匀出了一株给胡大。好在唐维德带来的人皆以他为首,听他所言令延年开花已有些许头绪,便未执着于子株之事,暂时倒也将此事压了下去。   只如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唐维德与徐锦瑟几乎日日关在室中,对两株子株进行研究。他们试了各种方法,终于确定,唯有之前行催熟之法时用过的几盆六月雪枝条才能令延年结苞。且唯有徐锦瑟的血液滴上的枝条才有作用。旁人的鲜血,便是浸透了枝条,也不能令延年开花。   徐锦瑟起先还有些欣喜,待到这结果出来,便是唐维德不说,她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   这延年只对她的血有反应,且经过反复验证,六月雪所染血气越多,催生出的延年花苞便越成熟。唐维德与徐锦瑟反复推衍,依此剂量,若想要延年开花,恐怕需得将徐锦瑟全身的血液抽干才行。   这结果一出,徐锦瑟只觉眼前一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一般。大暑之时,竟仿佛置身冰窟中,冷得发抖。   她万万没料到,要叫这延年开花,需要的竟是自己的鲜血!若是如此,前世唐师傅始终未找到催熟之法,便是因着身旁,缺少了她。   想通此节,徐锦瑟简直有些发笑。命运就像在玩弄她一般,好容易挣脱了前世宿命,如今又有一场大祸从天而降。   兜兜转转,噩运似乎如影随形,不愿放过她。   她忍不住揪住胸前衣襟,弯下腰来。陛下有多重视延年开花之事,单从连自己这外臣之女都召了进来便能窥出一二。更不必说,太后顽疾若无延年缓解,不久便要……   如此一来,自己这小小外臣之女的性命,与太后相较,简直不值一提。   安国公府、安平侯府、徐家,除了母亲以外,又有几人愿意为她开罪皇家?她那父亲,若知女儿的性命能换得陛下荣宠,怕不得上赶着取她性命?   更何况,便是不愿又如何?一旦圣旨降下,她还有那能耐抗旨不成?   徐锦瑟此刻,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路,怎么会乍然便到了尽头。   此刻的她,便如进入了死胡同中,怎么走,都逃不脱一个“死”字。   便在她越想越是寒心,几乎陷入绝望之时,一声叹息突地响起,却是唐维德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   “徐家丫头,此事……莫要说与人知。”   徐锦瑟蓦地抬头!   却见唐维德拿了火折子,将这几日,他们用过的六月雪枝条点燃。待那些枝条化为灰烬,方才道:“这天下之大,若说只有你的血液能令延年开花,未免太过荒谬。天无绝人之路,这延年结苞之事,只有你、我和你这丫头知道。太后的身体尚无大碍,咱们先将这消息捂着,待我想想办法,总能找到其他法子替代。”   “唐师傅……”唐维德这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担了多大干系,徐锦瑟再清楚不过。   他这般选择,不单放弃了陛下许下的重赏,甚至可能受到牵连,殃及自身。此事于他,百害而无一利,但他还是这般做了。   徐锦瑟郑重的福了一福,“师傅大恩,锦瑟铭记于心。”   唐维德忙扶她起来,“这算什么恩,你与我那祖师既有半师之谊,便莫要如此见外。”   徐锦瑟依旧坚持着行了全礼,前世今生,老师傅都曾护她,此番情谊,她再不会忘。   经此一番,二人都没了继续钻研的心思。加上天色已是不早,便决定暂且歇息一日,待明日再来继续。   临走之时,二人对看一眼,小心的将房门落了锁,方才离开。   他们却不知,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悄悄来到门前,拿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钥匙打开了锁,进到了房中。   昏黄光线中,桌案上那两盆延年子株上,小小的花苞傲然挺立。来人猛地一惊,视线在室内掠过,看到房中燃烧过后的灰烬时,更是蹲在地上,以手指沾了,细细拈过。   半晌,那人似有所得一般,看着案上延年,咧开一个狞笑……   却说徐锦瑟与唐维德分开后,便有些心烦意乱。索性支开了鸿雁,独自一人在永宁宫中漫步。   浑浑噩噩间,竟不知何时走出了宫门。   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上了每日去慈宁宫请安的路线。   看着不远处依稀可见的慈宁宫,徐锦瑟愣了一愣,一种强烈的冲动突然自心头升起——逃!远远的逃开!再不入这宫中,不见太后、不见皇后、不见唐师傅、不见所有人!   如此兴许便能摆脱这一切!   但她心中却又有个冷静的声音道:“不要自欺欺人,事情已出,逃避无济于事。”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大,她又能逃去何处?   徐锦瑟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只觉此生再没有如此刻一般无助。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声娇叱突地响起:“站住!”   徐锦瑟应声抬头,却不见人影,才知那人不是对着自己说话。不过这带了些许异族腔调的女声,倒是叫她瞬间猜出了那人的身份——应是那位将延年进献给陛下的萨日娜公主了 第165章 求助   “公主请自重。”接着响起的男声令徐锦瑟大吃一惊——是晏庭曜!他怎么会在后宫,且和萨日娜公主在一起?   “自重?呵呵,”萨日娜公主冷笑一声,“堂堂茨赫一族公主之子,该有我草原儿女的直爽才是,怎么也学着乾人一般文绉绉的?你莫不是以为,你学得像了,他们便能把你当成自己人?”   “公主慎言。”晏庭曜的声音毫无起伏,全听不出情绪。   “你身上流着安代公主的血、传续着茨赫一族的血脉!你和我一样,在这大乾朝中,都是异族!”萨日娜公主语中满是嘲讽,“晏世子,你不妨好好考虑我的提议,你、我、安代公主,都是不会被接纳的异族,除了我之外,你还能与谁结盟?你便甘心一世碌碌无为,就承袭你父亲那毫无实权的太平爵位?”   “萨日娜公主!”晏庭曜打断了她,“我待如何,不劳公主费心。我的母亲,是为两族和平,下嫁父王。如今公主前来大乾,也是为了卧塞尔与大乾的和平。陛下有意将你收入后宫,以公主的身份,至少也将获封妃位,何故此时来拉帮结派,岂不违逆了此行本意。”   “妃位?”萨日娜公主冷哼一声,“我萨日娜堂堂公主之身,若不是父王有意要我和亲,任是选中哪个部落首领,都必是正妻之位,岂会稀罕区区一个妃位?”   “大乾皇帝年事已高,将来我便有自己的孩子,因着我这异族母亲,他也不会为这宫廷所容,最多便如你一般,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富贵闲人有何不好?”晏庭曜反问道,“多少人想做这富贵闲人都不得,公主非我,焉知我没有乐在其中?公主若要结盟,怕是找错了对象。”   “你!”   这话听着真情实意,萨日娜公主气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知晓这位恭王世子早已投向三皇子,连徐锦瑟都恐怕都要将这话当了真了。   “你竟是这般胸无大志之人!就当我看错了人!”萨日娜公主怒道:“富贵闲人!你且等着!待我得了皇帝宠爱,便叫你这富贵闲人做不下去!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乐在其中!”   萨日娜公主说完,便跺着脚跑了。徐锦瑟隐在拐角处,心忖自己这算撞上了宫廷阴私么?这位公主也不知是大胆还是蒙昧,在这遍地耳目的宫中,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   如此心性,在这一句话都能暗藏好几种意思的后宫,怕是待不长久。   正如此想着,却听晏庭曜沉声道:“还不出来!”   徐锦瑟倏然抬头,还未待她反应,晏庭曜已从墙后走了出来。   猝不及防之下,二人四目相对,均是愣了一愣。晏庭曜讶然道:“是你?”   刚不小心听到别人说话,这就被撞破,虽不是有意,徐锦瑟也颇有些不自在。因而垂下头,福了一福道:“民女见过世子。”   “此处并无他人,无需如此多礼。”晏庭曜道。   因垂着头,看不到对方表情,听觉倒变得更加敏锐了些。徐锦瑟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恭王世子的声音……仿佛比刚刚柔和了几分?   “这个时辰,你怎地在此游荡?”晏庭曜看了看她过来的方向,皱眉道:“鸿雁未跟在你身边?”   “是我叫鸿雁先回去的。”提到这个,不由又回想起那些叫人心烦意乱的事,刚刚略有平复的心情霎时间又乱了起来。   “宫中形势复杂,你既是为了培育延年而来,便专心留在永宁宫,莫要乱走了。”晏庭曜的话叫徐锦瑟心中一惊。   “世子的意思是,宫中……”   “你自小心即可。”晏庭曜叮嘱道,“莫让鸿雁再离了身边。”   徐锦瑟心知他这番提点已是仁至义尽,只点了点头,道:“多谢世子关心,锦瑟记住了。”   晏庭曜微微颔首。今日他陪安代公主入宫,却在道上被萨日娜公主截住,莫名说了那么一番话。   他虽有自信应对得宜,但这番话若被有心人听去,便甚是麻烦。觉察到周围有人时,他本以为自己与萨日娜公主的对话被人窥探,才直接出言激走萨日娜,接着道破此事,意欲逼出此人。   没曾想却见到了徐锦瑟。   之前的猜测自不成立,他也没必要留在此处了。   晏庭曜冲徐锦瑟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只脚步刚迈出去,却又停了下来,忍不住道:“那日……你可还好?”   徐锦瑟愣了一愣,方才想起他问的,该是自己与安平郡主被劫之事。   那日她只依稀看了他一眼,便失去了意识,恍惚间还以为是在做梦。后听魏氏说起,方才确认那一日,是晏庭曜亲自下了断崖将自己救上来。   刚刚她惊愕之下,竟是忘记道谢了,这、这真是极为失礼了。徐锦瑟连忙福身道:“一切都好,锦瑟谢过世子救命之恩。”   因着心中懊恼,脸颊不由飞起两抹红晕。从晏庭曜的角度看去,只见她连耳根处都微微透出粉色,看着煞是可爱。   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不开口,徐锦瑟便更是尴尬,维持着福身姿势半晌,还不见他说话,不由抬头,羞恼的看了他一眼。   晏庭曜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忙请了她起来。   二人一时无言,气氛顿时便有些尴尬。   晏庭曜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打破僵局,徐锦瑟刚刚那一眼映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竟叫他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半晌,才挤出一句硬邦邦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徐小姐莫放在心上。”   自己都觉哪里不对,索性将心一横,抬脚便走。   徐锦瑟瞧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悸,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道:“世子留步。”   晏庭曜立时止了脚步。   徐锦瑟见他缓缓回身,不由咬了咬嘴唇,心中有股冲动叫她蓦地开口道:“世子,锦瑟冒昧,有一事相求……” 第166章 骇然   话刚出口,徐锦瑟便顿了住。   晏庭曜有些莫名地回头,正见徐锦瑟咬住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竟叫他一阵哑然,一时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徐锦瑟却误会了他沉默的意思,心中涌起一阵忐忑。   她突地惊觉,自己竟不知从何时起,下意识地开始依赖眼前这人。   鸿雁、云贺、刘妈妈……那张写了“厚颜”二字的纸条……他曾做过的事情,竟叫她不知不觉间,将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却从未想过,若有一天,他拒绝了她,又该如何。   懊恼在徐锦瑟心中不断翻涌,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叫住晏庭曜的举动,正在她心中一团乱麻之际,晏庭曜的声音突地响起。   “你说。”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叫她心中的百般纠结,如冰雪消融一般瞬间退去。这个瞬间,徐锦瑟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心情,只觉自从知晓只有沾染了自己血液的六月雪才能叫延年结苞,便一直沉重的心情竟有了瞬间的轻松,仿佛一直积压在心口那沉甸甸的重量,终于找到能能够一同承托之人。   晏庭曜不知这短短瞬间,她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只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开口,便道:“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到,但说无妨。”   徐锦瑟抬起头来,这个瞬间,她看着晏庭曜的眼睛,原先的念头突地被一个大胆的想法取代。莫名的冲动叫她走到晏庭曜身畔,低声将自己的请求道出。   随着她的叙述,晏庭曜的眼神从惊讶到若有所思,最后变为沉思。   在她终于说完后,晏庭曜沉吟片刻,终是点头道:“我可以将你要的东西送来,但你须得想清楚,有些事情,在关键时刻,才能起到最佳的作用。”   徐锦瑟道:“谢世子提点,这是可解我眼前困境的唯一法子。无论结果如何,世子今日肯伸出援手,于锦瑟而言,已是大恩了。”   “举手之劳而已,毋需介怀。”晏庭曜道。   徐锦瑟瞧着他认真的模样,也不知怎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像每次见面,总是在向世子道谢,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   “还是什么?”晏庭曜问道。   “还是、还是……”还是注定。   后半截话,徐锦瑟含在口中,还未说出,便已觉不妥,不由羞红了脸颊。   她这般模样,落入晏庭曜眼中,又荡起了一阵莫名的悸动。这感觉太过陌生,叫他不由皱起眉头。   徐锦瑟还以为是自己言行不妥,引了他不快,心中又是一阵慌乱,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便同他告了辞。   在她离开后,晏庭曜却并未立即离开,只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   徐锦瑟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竟在恭王世子面前如此失态。这懊恼一连持续了几日,才逐渐消退。   这一日正逢十日一次的休沐,一大早,徐锦瑟便离了皇宫,直奔徐家。   只这一次,在家中等她回去的,却不单是魏氏。   徐锦瑟刚从马车下来,便见徐丘松带着徐锦秋、徐锦冉、徐锦鸿与宝儿一起迎了上来。   这是什么阵仗?徐锦瑟简直有些不解。除了被禁足的徐锦华与不在家中的徐锦程,倒将人都带齐了。往日间,只林妈妈偶尔会奉了魏氏之命来迎自己。   “锦瑟回来了。”徐丘松一张老脸,笑的简直像开了花,“这些时日在宫中可好?太后她老人家有何示下?若有需要家里帮忙的,一定告诉父亲。”   这话一出,徐锦瑟自是明了,徐丘松这是觉着她与安平郡主共患难,已得了朝华长公主并太后青眼的缘故。这番话,分明便在暗指,要她想法子在太后面前提起自己,也好叫他在宫中贵人面前露露脸。   徐锦瑟心底不由嗤笑一声,她这位父亲,还真是会见风使舵。若教他知道了自己的血能叫延年开花,怕不要立即大义灭亲,亲自抽干了她全身的血液,进献讨赏去了。   只她早已习惯了徐丘松的凉薄,此时面上半分异样未露,只微微点头,一副娇怯的模样道:“谢父亲关心,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不至劳烦家中。”   这话令徐丘松要说的话都卡在了喉中,他顿了一顿,才又挤出笑容,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母亲身子略有不适,还在房中歇息,倒是你弟妹们,这么长时间不见,都与为父一般念着你。”   “锦瑟不过在宫中住了十日,休沐时都会回府的。父亲何需如此隆重,简直叫人受宠若惊。”徐锦瑟说话时,朝徐丘松身后看了一眼,正看到徐锦秋撇了撇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徐丘松倒没发现,只以为自己这番做派打动了她,捋着胡子道:“这算何隆重,他们念着你,非得要来,为父也不好阻止。”   说着,朝后抛了一个眼神。徐锦秋立时不甘不愿的走过来,道,“父亲所言甚是,几日不见,大家都甚是想念大姐。”   徐锦冉也同样跟了过来,道:“大姐在宫中,可还安好?”语中倒颇有几分真意。   徐锦瑟回道:“一切都好,劳烦四妹妹惦记了。”   徐锦鸿倒没大人那般多的心思,此刻被奶娘顾妈妈推了一下,倒顺势扑过去,抱住徐锦瑟的腿道:“大姐大姐,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孩子心思单纯,他倒是家中对徐锦瑟身份转换接受最快的。   一旁的宝儿总是与他玩在一起,此刻也学了他的样子,抱住徐锦瑟的另一条腿,道:“姐姐,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长兄如父,徐锦鸿一向爱粘徐锦程,徐锦程对这幼弟也甚是宽厚,倒叫宝儿与徐锦程一样,甚喜这位大哥。   “大哥呀,过几日便回来了。”徐锦瑟蹲下身,替徐锦程整了下跑动间歪斜的领子,又摸了摸宝儿的头顶,才道:“你们要乖乖听话,大哥一回来,就会去看你们的。”   “嗯!”徐锦鸿用力点头,宝儿也跟着点起了头。那认真的小模样叫徐锦瑟险些失笑,忍不住捏了下他圆乎乎的小脸。   不想这个瞬间,她的脑海中直如一道闪电掠过,突地浮现出一副久远到几乎已经褪了色的画面。很久之前,有一个人,也像她这般慈爱的抚着宝儿的头顶,再捏捏他的脸,然后将他抱了起来。   徐锦瑟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那个人、那个人是—— 第167章 危机   徐锦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前世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在她眼前掠过——   那年轻的男子抱着宝儿,同徐丘松说了些什么,徐丘松笑着点头。   后来呢……   后来——   他抱了宝儿走,然后……回来了吗?   徐锦瑟情不自禁的抓紧胸前的衣襟,仿佛不能呼吸一般猛地吸气!   那个抱了宝儿走的人、那个人是——杜霆之!   这是怎么回事!前世她竟见过这个画面?   徐锦瑟依稀记得,魏氏曾提过,宝儿、宝儿是陈伯忠的外室子,如何会与杜霆之牵扯到一起?一个小官外室子,竟能叫当朝驸马屈尊降贵的来抱他?   这其中、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徐锦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过片刻功夫,身上便已大汗淋漓,脸色更是苍白到可怕,连徐锦鸿与宝儿都看出不对,连连问道:“大姐、大姐你怎么了?”   孩童稚嫩的嗓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徐锦瑟有些惶然的抬头,便见到两个孩子惊惶的模样,还有徐锦秋的不以为然、徐锦冉面露的关切,和徐丘松皱起的眉头。   “大姐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在鸿雁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徐丘松忙问道:“是不是在宫中太累了?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入宫,还要好生侍奉太后才是。”   侍奉太后,哪里轮得到她这种身份的人去做?饶是徐锦瑟早便不对徐丘松报有什么希望,听了这看似关切实则凉薄的话心中也是一阵不适。   此时她没有心情与他虚与委蛇,语中自然冷了下来,只道:“父亲放心,不会耽搁入宫的。”   说罢,便在鸿雁的搀扶下回了房。   刚迈进房门,便是一个踉跄,若不是鸿雁眼疾手快扶了住,险些摔倒在地上。   荷香惊呼一声,立即迎了上来,与鸿雁一同将她扶到床上,又倒了热茶来给她压惊。   略有些烫的茶水入喉,从口舌间一直暖入胸膛,好歹叫她从刚刚起便一直在轻颤的身体略舒适了点。徐锦瑟放下茶杯,正见荷香关切的望着自己,下意识地开口道:“荷香,你可还记得……”   “记得什么?”荷香问道。   徐锦瑟突地惊觉,这一世的荷香不可能见过杜霆之,仓促改口道:“你记得我上次从长公主那儿带回的种子搁在何处了吗?”   “小姐忘了,前些时日您说气候正何时,已经将它种在花圃中了。前几日我看了,已是略长出了芽来。”荷香疑惑道,“那种子有何不对吗?”   “没、没什么。”徐锦瑟将茶杯捧在手中,暖烫的温度搁在手中,略略安抚了她的情绪。她看了一眼门口,道:“我有些事情要想,你与鸿雁先去门口守着,莫要叫人来打扰。”   小姐这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这模样看着实在不对。荷香正想开口,鸿雁朝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她去了门外。   待二人都出去了,徐锦瑟双手环膝,坐在床上,心中为刚刚想起的事情心惊不已。   前世的时候,杜霆之竟来徐家看过宝儿。这件事情,她竟全无印象。回想起来,该是前世她并未见过杜霆之,不知那是安嘉公主驸马的缘故。   故而现金回想起来,对此事的印象模糊至极,竟全然不记得前世杜霆之是如何进了徐家,如何会见到宝儿的。   仔细想来,前世云姨娘之事并未事发,曲姨娘存了戒心,宝儿虽在徐家住了许久,却未与徐锦鸿如此亲近,加之随着年龄渐增,宝儿又是外男,徐锦瑟与他并未有多少交集。   直至最后他被陈伯忠接走,徐锦瑟对他的印象也不过是是借住在自己家的陌生人罢了。对他的印象并不多深。   如今想来,宝儿入住徐家之事,颇多蹊跷。   前世今生,宝儿都以陈伯忠外室子的身份借住徐家,前世也是陈伯忠亲来将他接走。   可此事牵扯到杜霆之,便不是那样简单了。   尤其,她与安平郡主不久前正撞破了杜霆之的丑事……   此事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杜霆之对安嘉郡主情根深种,二人伉俪情深,乃是皇室中不可多得的恩爱夫妻。可就凭她与安平郡主听来的那只言片语,便可知晓,这杜霆之分明是个心怀叵测、心狠手辣之辈。   徐锦瑟至今都怀疑,安平郡主路遇劫匪之事,与杜霆之有关。   只此事太过突然,杜霆之一个无权无势的驸马,便是有这胆量,也没有这势力,敢立即对当朝郡主下手吧。   徐锦瑟一直想不通此节,便只得暂时搁下对杜霆之的怀疑。   可如今……   杜霆之既另有相好,言谈之中,又对安嘉公主多年无孕耿耿于怀——   若是、若是宝儿不是陈伯忠的外室子,而是杜驸马的……   徐锦瑟倒抽口气,简直被自己这匪夷所思的猜测惊呆了!   可这想法一旦冒出,便如在脑中扎了根一般挥之不去。   且是如此,越是觉得宝儿眉宇间,竟与杜霆之有几分相似。尤其她是见过前世宝儿长大后的模样的,那眼角眉梢,好像比现下更像杜驸马!   徐锦瑟越想越是心惊,几乎坐立不定。   那杜霆之如此心狠手辣,对安嘉公主都心怀不轨。若他真将私生子放在徐家,岂会不留后手?   如此想来,前世徐家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是否与这位杜驸马——有那么些关系?   想到此处,徐锦瑟突地意识到,重生以来,她竟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前世的徐家,究竟是犯了何事,才被定罪的?   此前她的精力一直在防备徐锦华与云姨娘、寻回自己真正的身世上,待认回了魏氏,又忙于侍疾,近日更被皇后宣召入宫着手延年开花之事,竟忘了探寻前世徐家大祸临头的缘由!   这确是她的疏忽!   前世之时,徐家获罪的时候她已经出嫁几年,只忙着在魏家立足,对娘家的事情并不如何了解。更因着她嫁入商户,与姊妹们身份差距颇大,相互间来往也并不密切。只知日后问罪,定下得是通敌之罪。安国公府、武安侯府两府俱都牵扯进去,男丁尽斩,女眷充入奴籍,事发之前却全无预兆。   徐丘松此人心性凉薄、又喜钻营,平日行事颇有些不择手段。可若说他行了那通敌叛国之事,徐锦瑟是不信的。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胆子,单为这事儿的风险,徐丘松便不会轻涉。   可她前世曾问过云姨娘,云姨娘也只说徐家是被人陷害,具体事由,她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清楚。   再要多问,她便忍不住拭泪。徐锦瑟只怕勾起她惨痛的回忆,后来便不再问了。   这么一想,前世两家获罪,来得甚是蹊跷。   若宝儿真是杜霆之的儿子,此事可与杜霆之有关?不然如何会那么巧合,宝儿在徐家住了那么许久,就在徐家获罪前戏,被陈伯忠接了回去?   徐锦瑟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个极深的漩涡。步步危机、危机四伏,境况比之前世,竟没有好到哪里去。   若不能解决此事,任徐家落入同前世一般的境地,最后依旧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她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魏氏体弱,便是不像前世那般病逝,又如何挺过抄家之祸?   可她区区一介弱女,便想插手此事,又该如何做起?   如今她只是怀疑宝儿同杜霆之的关系,却毫无证据,便是一直盯着宝儿,杜霆之见他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那时的徐家,距离抄家灭族已是不远,便是弄清了宝儿的身份,又有何用?   还需得想想其他办法才好……   徐锦瑟双手十指交叉,将茶杯握在手中,用力到几乎泛白。   有什么办法,能够接近陈伯忠或者杜霆之,找到这其中的联系呢……   她情不自禁的咬着嘴唇,浓烈的焦躁之感充斥心中,叫她几乎烦躁得想要大叫。   正自焦虑间,突地,一道灵光猛地自脑中闪过——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同她一道撞见了杜霆之的真面目,又与安嘉公主熟识,身份更是足以时常拜访安嘉公主又不至引人生疑。且安平郡主不耻杜霆之为人,早便有意将此事透露与安嘉公主。只朝华长公主受了惊吓,一时拘着郡主不叫她出府,才至今都未成行。   如此,自己若提出与郡主一道拜访安嘉公主,当是不会突兀。她们同历生死,交情早已不同以往,安平郡主定不会拒绝。   至于缘由……便说要进献于孕妇有益的花草,当不会错。   到时正可将杜霆之的异处慢慢透露给安嘉公主,待公主上了心,要查杜霆之便容易得多了!   徐锦瑟定下主意,立即写了帖子,召荷香进来,叫她亲自将帖子送去朝华长公主府。   因惦记着此事,徐锦瑟这夜便仿佛回到了刚刚重生之际,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待到第二日入宫,精力便有些不济,看着皇宫高耸的大门,一时竟有些恍惚。   此时的她没料到,这番进宫,却另有一番凶险在等待着她。 第168章 生事   晏庭曜做事,果然可靠。   徐锦瑟入宫不久,便有人将她所要的东西送了来。   她从鸿雁手中接过那个小巧漆盒,看着里面的东西时,终于感觉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当天晚上便悄悄拿了那盒子去到暖阁,连着忙了一宿。鸿雁便在门外守了一夜,确保无人发觉。幸而这一晚,黄莺不知被哪位主子叫了去,并未回永宁宫,才叫二人的行踪不至泄露。   待天光微亮,徐锦瑟终于从门内出来,鸿雁立即迎了上去。   一夜未眠,她的眼下有些发青,精神却正亢奋,鸿雁只觉小姐好似卸下了什么重负一般,行走间竟有种许久未见的轻盈之态。   徐锦瑟清舒口气,与鸿雁同回了住处。在鸿雁的伺候下洗漱完后,才觉疲累逐渐涌上。   她揉了揉额头,刚想着是否要休息片刻,还是先去告诉唐师傅自己的发现,便听黄莺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徐小姐,太后召您去慈宁宫。”   太后?徐锦瑟下意识地看了眼天色,现下时辰尚早,未到平日请安的时辰,太后这时候召她作甚?   正疑惑间,又听黄莺催道:“还请小姐快些。”   徐锦瑟应了声,便要出去,鸿雁却低声道:“小姐,可需奴婢为您敷些粉?”   徐锦瑟略一忡怔,才想到是因着自己一夜未眠面色憔悴,鸿雁怕她这幅模样去见太后被人拿了把柄。她刚要应下,却突地心中一动,自己都不知为何的道:“便这样去吧。”   黄莺将她出门,好歹松了口气,忙在前引路,带了她们去慈宁宫。   徐锦瑟看着黄莺的背影,有些莫名的按住胸口。从永宁宫到慈宁宫路她每天都要走一次,今日却不知为何有种强烈的不安之感。   而这种感觉,待入得殿中,见到一人跪在地上,又见端坐其上的太后、皇后、朝华长公主与朝成长公主后,变得更加强烈了。   “锦瑟到了?”太后抬眼,朝她看来,徐锦瑟立即行礼。太后道:“起身吧。来人,赐座——”   便有太监搬了椅子过来。   徐锦瑟坐下来后,才有心思看向那跪在中央的人。这才发觉,那竟是个熟人,胡大。   胡大怎么会在此处?   他既在此,太后又召了自己前来,看来今日之事,与延年有关?   徐锦瑟仿佛预感到什么一般,心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母后,人既然到了,那——”朝成长公主话刚出口,便见太后摆了摆手,“人未到齐,莫要心急。”   朝成长公主只得闭上嘴巴,只那双艳丽的眼睛眯了起来,朝徐锦瑟看了一眼。   这一眼,直叫徐锦瑟有种锋芒在背之感。   太后既发了话,谁都不敢再开口,一时间殿中一片静默,徐锦瑟心中涌起一阵忐忑之感。   慈宁宫中这番阵仗,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只不知太后要等的人会是谁。徐锦瑟正如此想着,便见一覆着面纱、高眉深目的异族女子在宫女引领下进到殿内。   能进入宫中,这般长相、这般年纪,这人也只得是萨日娜公主了。   ——只究竟是何事,竟叫太后连这异族公主都召了来?   萨日娜公主的到来并未让现场气氛有何改变。太后依旧是赐了座,叫她坐在一旁。   徐锦瑟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而这不安,在唐维德进来后,到达了顶点!她几乎按捺不住,想要从椅子上站起。   只太后身畔,太监那尖利的声音阻住了她。   “唐维德,你可知罪!”   徐锦瑟蓦地抬头!   跪在地上的唐维德也在同一时刻抬头,望着上位,不疾不徐道:“草民不知何罪之有,还望太后示下。”   太后轻叹一声,道:“胡秉承,把你刚刚在我面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是。”胡大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才道,“臣等已经发现了延年开花之法,只被唐维德所阻,一直未能上禀。臣虽只是御花园一小小执事,却也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眼见着时日愈久,唐维德却并无上禀之意,终是于心难安,故此前来请罪。”   什、什么!?胡大这是唱的哪出?开花之法分明是她与唐师傅发现的,与他何干!他们从未将此事外泄,这胡大又是从何处得知、居然敢说是唐师傅阻了他上禀!?   徐锦瑟忍不住握紧了扶手。   朝成长公主道:“母后,这胡秉承虽是有罪,但唐维德更是居心叵测,理应重罚。”   朝华长公主却道:“母后,事分两面,胡秉承一己之词,尚不能下定论。”   太后缓缓点了点头,道,“皇后如何看待?”   皇后恭敬道:“臣妾觉着二位妹妹所言各有其理,不妨也听听唐维德的说辞。若是有罪,自当重罚。”   此话说了跟没说也没多大差别,依旧是两不得罪。太后对皇后这圆滑过了头的性子颇有些失望,遂看向唐维德道:“皇后既如此说了,唐维德,你可有话说?”   唐维德仰头道:“启禀太后,草民有话说——胡秉承所说,乃是一派胡言!草民久居民间、与宫中师傅们所擅的培育之法南辕北辙,故而延年子株催熟之后,已将其中之一送到胡师傅处。近日来,对这开花之法的研究一向分两头进行,互不相扰。胡师傅既发现了开花之法,为何不直接上禀,还会为草民所阻?此话甚是蹊跷,还望太后明查。”   胡大冷笑一声,道:“不错,你是将延年子株送予我,我们才能一道研究、共同破解延年开花之密。却不想你转头翻脸,连这都不认了。”   “于这催熟一道上,江东唐氏的传承果然名不虚传,我胡秉承自愧不如。但唐维德,你若想将延年开花之功尽揽己身,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启禀太后,胡大所言并不属实!臣在这开花之法上虽略有突破,尚不敢下定论,何来与其共同破解之说?”唐维德道。   胡大瞪他一眼,道:“太后明鉴,臣之所言句句属实,臣有证据!”   太后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立时道:“证据为何?”   胡大将手探入袖中,竟掏出了一小巧花盆。   看到这花盆的瞬间,徐锦瑟与唐维德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胡大将花盆双手捧出,“臣有这已然结苞的延年为证!”   不错,他手中所持,正是那结了苞延年!且还是她与唐师傅以六月雪试过、已近含苞待放的延年!   徐锦瑟倒抽一口冷气!   她刚刚才从放置延年的房中出来,胡大能拿到这盆子株、还在她前面到了慈宁宫,岂不是她刚一离开,这延年便被胡大得了去?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69章 对质   太后身旁的嬷嬷从胡大手中接过那盆子株,将其呈给太后、皇后并几位公主观看。那延年子株上结出的花苞已经有了一个指节左右的大小。依稀可以看到绿色花萼之中,包裹的浅杏色花瓣了。   面对如此铁证,便连朝华长公主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只萨日娜公主还是一派兴致盎然的模样,瞧着延年的花苞甚是稀罕。   胡大将众人的反应瞧在眼里,心下暗暗得意,面上却摆出一副沉痛模样,道:“这延年已然结苞,离着彻底开花一时不远。陛下、太后、皇后,前朝后宫,俱都盼着这延年早日开花,唐维德却为着一己之私瞒下此事,臣未能第一时间揭露此事,已觉满身罪孽,却实在看不下去他这般欺瞒太后,还望太后明鉴!”   胡大说着,对唐维德怒目而视,一副义愤填膺之态。   太后却淡淡道:“唐维德,你有什么要说的?”   唐维德对胡大的视线视而不见一般,直言道:“胡师傅也是在御花园做过多年的老人了,该知道这开花与结苞的区别。陛下所求,乃是延年之花,如今这延年只结了花苞,若要其真正开花,尚需些时日。草民不愿贪功冒进,只想待延年真正开花那天,再将此事上禀,不知有何过错?”   “嘿嘿,”胡大冷笑一声,“唐师傅,你究竟为何才不将此事上禀的,竟不敢告诉太后吗?”   听得这话,徐锦瑟心中蓦地一沉。   唐维德已是开口道:“胡师傅,唐某已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胡大的目光在徐锦瑟身上晃了一圈,叫她心中突升不详的预感。   这预感还未真正成型,便听胡大道:“此事,与这位徐小姐脱不得干系。”   “胡秉承!”唐维德喝道:“太后面前,你也敢胡言乱语,到底所图为何!”   “胡某何曾胡言乱语?”胡大的视线可以在徐锦瑟与唐维德之间徘徊一圈,才道:“启禀太后,这延年能够开花,徐小姐乃是关键,唐维德正是为了维护她,才罔顾陛下之令,执意隐瞒延年开花之事!”   徐锦瑟,与此事有关?   朝华长公主蓦然一惊,下意识想要开口,不想却被朝成长公主抢在了前头,“哦?你是说,这徐锦瑟也牵扯其中?”   “长公主明鉴,这延年开花,需得掺以徐锦瑟鲜血的六月雪来催生。唐维德得了徐锦瑟将一本孤本《忆斋录》,才对她处处维护,甚至不惜欺瞒太后,瞒下这延年结苞之事。”胡大的话叫朝成长公主眼前一亮,道:“这么说,徐锦瑟才是主谋?快说说,她是如何——”   “皇妹慎言。”朝华长公主劝阻不及,只得出言打断,“事情尚未有定论,何谈主谋?”   朝成长公主虽一向跋扈,却从来知道分寸,绝不会在太后面前与朝华争执。此时便也只强按下情绪,道:“那便叫胡秉承仔细说说此事。”   胡大得了朝成长公主的话,看向唐维德的目光不由便流露出得意之色。   “这些时日,臣等想方设法,欲令延年开花,始终未有进展。却不想这开花之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着落在徐小姐身上。”   “徐小姐的血液可使六月雪枝条发生变化,这种六月雪用于延年成株之上,便能令其一夜结苞!只这花苞越近绽放,所需血液便越多。依目前的进展推断,怕是用尽徐小姐体内的鲜血,也只能催熟一朵罢了!”   胡大这话一出,徐锦瑟再坐不住,立时起身跪了下去。   朝成长公主惊道:“她的血液竟有这般用处?旁人的便不行吗?”   “不行。刚发现此事时,臣等便寻了许多人来试,却唯有徐小姐的血液有此奇效。想是上天注定,这位徐小姐与延年有缘。”胡大此言,直点破了徐锦瑟的处境。唯有她的血液能叫延年开花,也唯有延年之花能去太后顽疾。   太后之疾,此时虽有延年异香压制,终不是长久之法。如今徐锦瑟的血液成了延年开花的唯一希望,她的下场……   唐维德抬起头,看着胡大得意洋洋的模样,突地拜倒在地,道:“太后,徐小姐的血液虽能令延年结苞,却尚未使其开花,且——”   “锦瑟的血液沾染过的六月雪,确实可以令延年开花。这也是锦瑟与唐师傅近些时日才发现的。”   徐锦瑟的话叫所有人的目光倏地聚在了她身上,唐维德料不到她这便认下了,嘴唇动了几动,都未说出话来。胡大更是得意的瞧着她,道:“既然徐小姐都承认了,那——”   “太后明鉴,”徐锦瑟倏地打断他,“唐师傅未将此事上禀,实如他方才所说,是因着花开与结苞毕竟不同。延年成株到开花需要百年,这催熟的子株如今虽结了苞,却说不好何时才能开花。且这法子,尚有其缺陷。”   “延年已然结苞,只要有需更多染过徐小姐血液的六月雪,定能使其开花!徐小姐……”胡大眯起眼睛,“莫不是爱惜性命,不愿为太后催开延年吧?”   “胡师傅这话错了!”面对胡大的咄咄逼人,徐锦瑟半丝不让:“若真能叫延年开花,锦瑟死不足惜。可胡师傅能确定,真叫延年开花所需血液几何?若锦瑟流尽了鲜血,却还不能叫延年开花,锦瑟死不足惜,胡师傅又去何处再找一个血液有此功效的人来?”   “这、这……”胡大狡辩道:“不试试如何知道,你这分明强词夺理!”   徐锦瑟冷冷一笑,“胡师傅这话便好笑了,试问我哪一句话不在理上?胡师傅一句试试,若试错了,锦瑟性命是小,难道要叫陛下与太后为胡师傅的错处再等上二十年、才能见着延年开花?”   “你——”   “太后,民女与唐师傅确实早已发现延年结苞之事,这些时日未将此事上报,实因这延年神秘莫测,故不敢轻下结论。而这用血液培育六月雪的法子,看似是转机,实则却有个致命的缺陷。只是——”   徐锦瑟顿了一顿,太后道:“只是什么?”   “只是昨日夜里,民女与唐师傅已然发现了解决了这一缺陷的办法。正准备再过几日,妥善了解此法的利弊之后再行上禀。未料胡师傅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延年子株结苞之事,竟如此心急,连验证都无,便认定民女与唐师傅是为了私心欺瞒太后。”   “你、你胡说!延年都已经结苞,还有什么缺陷!分明是你贪生怕死编造出来的!”胡大厉声道。但任是谁,都能看出他言辞下的色厉内荏。   “休得胡言!”朝华长公主斥道:“太后都还尚未有决断,胡大你竟想代太后判定不成?”   这罪名一压下来,胡大连忙俯身拜倒,口中连道恕罪。   朝成大长公主轻笑一声,道:“皇姐的火气也太大了,这胡大嘛,倒也没说什么。你看我这荐了徐锦瑟入宫的人都未说话呢。”   徐锦瑟抬起头,正对上朝成长公主的眼神。那一双美目中直如淬了毒一般,叫人看得心中生寒。她却不闪不避,直直望进那双眼中,倒叫朝成长公主愣了一愣,原先预备的挑拨之语竟忘了出口。   徐锦瑟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才道:“能令延年结苞的六月雪,须得染过民女血液才可。此路看似可行,然而正像民女之前说过的一般,此法等于将延年开花的希望系于民女一身。一个人身上的血液才能有多少?如何才能确保,六月雪沾染的血液足够令延年开花?这便是缺陷所在。”   “照你言下之意,是这缺陷已经解决?”横地一道声音响起,却是一直未曾说话的皇后开了口。   “启禀娘娘,这缺陷却已解决。”   徐锦瑟从袖中取出一支六月雪,道:“娘娘请看,这枝条上有十几处褐痕,却有四处尚是红色。”   嬷嬷将枝条呈给诸人观看,果见其上十数处褐色痕迹之中,参杂着四处发红的痕迹。   “这是……”唐维德仿佛想到了什么,看向徐锦瑟,见徐锦瑟微微点后头,立即道:“不错,草民与徐小姐正是想验证此法后再行上禀。沾染过徐小姐鲜血的六月雪枝条能叫延年开花,但所需的鲜血真的只能是徐小姐的吗?草民与徐小姐寻思再三,又找了多人验证,终于在昨晚,找到了血液同样可作用在六月雪上之人!”   唐维德这番话,虽仅凭了自己的猜测,却也正是这些时日他与徐锦瑟研究的方向。只毕竟是猜测,他不敢详叙,只到此为止。   徐锦瑟顺势接道:“民女与唐师傅这些时日夜以继日的钻研,才刚刚找到了办法——可用的血液滴在延年上时,乃是鲜红之色,历时几个时辰方才褪色。用此法,正可将合适之人筛选出来,再行验证。这般,比将全部希望系于民女一人便宜得多。”   “民女与唐师傅一夜未眠,才找出了此法,不想清晨刚刚回房,便被胡师傅告了一状。民女实在不知胡师傅是哪来的心急,非要在这档口禀与太后知晓,平起波澜,倒叫太后跟着受累。”   徐锦瑟寥寥数语,便将诸人的注意力拉到了胡大身上。 第170章 评断   “臣、臣、臣这是、这是——”被徐锦瑟问到了头上,胡大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结结巴巴半天,方才挤出一句,“臣实在是见这延年已然结苞,他们却一直隐瞒此事,迟迟不上禀。臣、臣实在忧心太后安危,这才——”   “胡师傅,”徐锦瑟打断他,“怎么,你现在承认,咱们并没有一道破解延年开花之密了?”   “你、你这——”胡大这才发现,自己仓促间竟是主动露了破绽出来。   “太后明鉴,延年结苞之事,乃是民女与唐师傅共同探讨所出。在延年子株培育出来之后,因着担心民间所用的手法与宫中不同,怕耽搁了进展,唐师傅已是单独送了一株给胡师傅。此后的培育皆是分开进行,并没有什么共同破解开花之密的事情。民女得了朝成长公主与皇后看重,入宫以来,除了每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均在永安宫中苦研开花之法,实在不知胡师傅是如何得了这结苞的子株、又如何执意认定唐师傅与民女乃是蓄意欺瞒的。民女不愿暗自揣度人心,可也不想如此糊里糊涂被人冤枉,还望太后为民女做主。”   徐锦瑟说着,一拜到底。唐维德顿时与她一道拜了下去,“草民也请太后做主。”   徐锦瑟这话,不单点出了二人无辜、胡大居心叵测,还言明了自己是受朝成长公主举荐、皇后亲自下旨宣召入宫。这便是竟二人绑在了他们船上。若她们坚持徐锦瑟与唐维德瞒下了延年开花之事,岂不是自己也要背个识人不清的罪名?   徐锦瑟话音刚落,不单皇后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朝成长公主更是兀地一凛,再不能顺势添油加醋。倒是朝华长公主未受影响,开口道:“此言有理,母后就给他们做了这个主吧。”   胡大猛地打了个哆嗦,简直难以置信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朝华长公主惯受太后宠爱,她这么说,这、这就——   “臣、臣冤枉呐!太后、臣、臣是太过担忧太后凤体,才失了分寸,臣一片忠心,万望太后……”   “放肆!”朝华长公主斥道:“太后风体如何,岂是你可以议论的!”   这话一出,胡大几近面无人色。太后凤体违和、急需延年之花治愈顽疾虽是众人皆都心知之事,却从未在明面上提及,徐锦瑟入宫更没有以培育花草的名头。他情急之下,竟是忘了避讳,将此事拿出来说嘴,这、这是犯了宫中大忌呐!   便不提延年之事,朝华长公主单拿了这罪名,便无法善了了。   胡大全身蓦地一阵虚软,暗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朝华长公主却还未罢休,竟是直言道:“母后也是知道,这徐家小姐与安平惯玩在一起,平日出入我府中,帮着照料花草,也一向是乖巧聪慧、兰心蕙质。不但安平喜欢,连我都喜爱无比。日子久了,竟觉着好似半女一般,母后可切莫愿望了她。”   这话说到后头,竟几近撒娇了。   太后素日最疼这女儿,加之今年朝华年纪愈大,哪还曾这般行事,今日陡然使出,倒叫太后心中一软。   更何况,安平为徐锦瑟所救之事她也有耳闻,还赐下过赏赐。这徐锦瑟一介弱女,能拉着安平吊在断崖上那么许久,可说安平的命都是她救的。这般心性的孩子,又哪做得出那欺瞒之事。   如此一想,太后心中也不由偏疼徐锦瑟几分,看她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皇后觉察到了太后态度的改变,立时道:“皇妹所言甚是,这徐锦瑟是朝成皇妹举荐来得、有素与安平交好,还得朝华皇妹看重,这心性品质,可见一斑,哪里能做得出这种欺瞒之事。”她此时倒也不说两方各自有理、只言徐锦瑟的好了。   太后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皇后这犹如墙头草一般的做派是她最看不上的。只这次,皇后虽见风使舵,说出的话倒也合她心意,便不欲与她计较。   太后摆了摆手,道:“既然朝华同皇后都这么说了,哀家便断了此事。”   “唐维德同徐锦瑟潜心钻研、培育有功,当赏;胡大胡言乱语、擅自揣测、不求甚解还冤枉陷害同僚,其心可诛!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削去官职、逐出宫外!十年之内,其子孙不得入宫担职!”   太后这判定,叫朝成长公主险些将指甲掐断。却也只得强自按捺,只看着徐锦瑟的眼神愈发凌厉如刀了。   胡大万料不到自己不过一时贪念,竟落得如此下场,甚至祸及子孙!顿时眼前一黑,险些厥在殿中!直至被两个太监拖出慈宁宫,都还说不出话来。   徐锦瑟与唐维德连忙谢恩,太后叫二人起身,并叫人赐下座位,留他们在店内问话。   徐锦瑟日日入慈宁宫请安,自是懂得太后喜好,唐维德也是人精,加之朝华长公主有意亲近,皇后在一旁敲边鼓,一时间竟是气氛和谐,颇有些其乐融融之感。   只朝成长公主坐在一旁,全然无法融入。她烦躁的扭过头去,正瞥到不远处,萨日娜公主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几人,不由心下一动,开口道:“还未问过萨日娜公主,对今日之事如何看待?”   这话一出,殿中霎时一静。此事太后都已做了决断,再拿来问萨日娜,极是不妥。朝成长公主刚一开口便有些后悔。好在萨日娜公主在众人心中,迟早要入宫为妃,太后与朝华长公主对其无感,皇后虽不待见、却不至将这未来便是诞下皇子、也无缘问鼎皇位之人看在眼中,一时倒也无人拿捏朝成的错处。   萨日娜公主面覆轻纱,只露一双美目。此时见诸人视线均对上了自己,不由挑起眉头,道:“你们中原人的道道,我是不懂的。只这株延年尚需二十年才能开花,这般以人力催熟,难道你们不怕效用尽失吗?” 第171章 争辩   这、这——   谁都没有料到,萨日娜公主不开口便罢,一开口便说出这般话来,这话简直要将诸人的努力彻底推翻,不单发话的朝成长公主,连皇后与朝华长公主都齐齐色变。   哪知萨日娜公主还不罢休,又道:“自我父王得了这延年,便着人悉心照料,是连一个叶片都不敢碰伤的。便是这样,在我启程之时,父王也万般叮嘱,定要照料好延年。不想大乾果是地大物博,什么催熟,什么开花,这些手段我是连想都想不出来的。长公主若是想叫我评说这个,我是半点不懂,但花开四时、乃是天性。百年成株、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才是延年的习性,以人力强行扭转,不知算不算……有伤天和?”   说到此处,萨日娜公主故作惊诧地掩唇惊呼道:“萨日娜失礼了,实在是在家中说话直来直往惯了,今日见着太后倍感亲切,竟情不自禁觉着如同回家一般,这才放肆了。”   朝成长公主再料不到她会说这个,眼见着太后、皇后与朝华长公主面色难看起来,顿时瞪了萨日娜公主一眼。   萨日娜公主却浑然不觉一般,面纱外的眉眼微微弯起,竟是回了个笑容。   不管皇帝有没有将她纳入后宫的意思,现下都还未有旨意,萨日娜便还是异族公主,是卧塞尔来使,太后与长公主再是不悦,也不能将她当做后宫妃子处置,一时间,场面竟诡异地安静下来。   便在此时,一声轻笑突地响起,众人目光齐齐聚集在发出笑声的徐锦瑟身上,就见她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公主此言差矣。”   “花开四时乃是天性,以人力扭转,正是顺应其性、因势利导的结果。我们所行之事,改变的不是花儿的天性,而是它所处的环境,何谈有违天和之说?便如这延年,它与六月雪相生相依,却一在遥远的卧塞尔、成了传说之物,一在大乾、随处可见,二者之间看似有天壤之别,但何为珍稀、何为平常?不过是人们依着自己的见闻喜好来划分,在天地间,不过一样都是天生天长的植株罢了。”   “延年与六月雪所生环境相隔甚远,非人力所为,二者兴许永远都无法相遇。吾等行催熟之法也好、提前促其开花也罢,皆是顺应其本性而来。以六月雪催熟延年,正是顺应了延年习性的选择。”   “唐师傅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唐维德点了点头,“正如徐小姐所言,培育花草一事,乃是顺应其天性所为,绝非以人力强行扭转。且若这般便是有伤天和,那公主带着延年离开它生长的国家,岂不是更加违和?”   徐锦瑟微微一笑,接着道:“这催熟之法,乃是我大乾多辈匠人钻研的成果,公主久居卧塞尔,便是不得而知,也无可厚非。”   “民女不知卧塞尔风俗,想必贵国行事讲究依循天意,但在我大乾,却更坚信事在人为之说。人生在世,若只知顺应天命,便无甚意思了。”   说得好!这话一出,便连朝成长公主看她的目光都缓了几分,朝华长公主更觉解气。   这二人一唱一和,几乎将萨日娜公主堵得无话可说。徐锦瑟的话分明在暗示,卧塞尔乃偏远蛮夷之地,以至萨日娜公主无甚见识,连区区催熟之法都要大惊小怪。尤其最后,还暗指卧塞尔国人不思进取,只知顺应天时,却不去努力争取。   这话说得,只差没直接扇在萨日娜公主脸上,偏生还句句在理,叫人挑不出毛病。萨日娜公主气得脸色发青,却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   太后、皇后并二位长公主看了,更觉心中痛快,对徐锦瑟的印象竟不由好了几分,连带帮腔的唐维德,都跟着被高看了几分。   萨日娜险些被气得仰倒。她天生美貌,在国中素得宠爱,哪曾被人如此挤兑过?看向徐锦瑟的眼神尤多了几分不善。她自幼千娇万宠、事事顺心,被养得心高气傲,一直认为自己日后嫁入,最不济也该是部落首领的正妻,部落中最高高在上的女主人。不想父亲竟属意她和亲。那大乾皇帝年事已高,早有正妻不说,几个皇子还都已成年。更不必说大乾民风尤为排外,她这般异族入宫,便是公主之尊,最多也只得为妃,她的后代,也绝无问鼎可能。   萨日娜这般性情,哪里甘为人下,竟是异想天开,将目光盯上了同为和亲公主的安代公主之子晏庭曜,想要拉拢于他,暗中为自己效力。她自诩美貌过人,一旦入了帝王后宫,便没有皇后之名,也能集帝王宠爱于一身。年老色衰的皇后根本不足为惧。却没想到被晏庭曜干脆利落的拒绝,心中记恨于他不说,更迁怒上了整个乾朝。   今日被太后传来,思及往日自己在卧塞尔,偌大宫廷来去自如,人人都知她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是卧塞尔最尊贵的公主,看她的目光从来只有羡慕仰望,哪像这大乾,太后这上了年纪的不说,那相貌平平的皇后看她的目光竟如同渣滓一般,这叫萨日娜如何忍得?   她心气不平,待朝成长公主发话时,便不由口出不逊起来。   不想这里可不是卧塞尔,无人迁就于她。她惹了众怒,叫徐锦瑟当场给了个没脸。   而那出言无状的徐锦瑟,不单无人斥责,反而人人目露赞赏,尤以皇后为最。这般情景,萨日娜公主如何还看不明白?   奈何形式比人强,萨日娜险些将银牙咬碎,才忍住没有发作。心中暗下决定,待日后自己得宠,便要将晏庭曜、徐锦瑟、唐维德,还有皇后那个老女人,统统踩在脚下!看到时,还有谁敢与自己作对!   她心里惦记着皇后,却不知皇后心中,也惦念上了她。 第172章 讨赏   皇后久居后位,别看面上无甚主见,但若真是和善之人,又如何能在这遍布尔虞我诈的后宫中屹立不倒多年?   其心思老辣,哪里是十几岁的萨日娜可比?   如萨日娜这般,不知好歹、桀骜不逊的女子,便是美貌过人又如何?这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美貌的女子。只她此时尚未入后宫,不便处置罢了。待日后陛下的新鲜劲儿过去,便是顾及她的公主身份,不会动其位分,但这叫人活着受罪的法子多了去了。两国之间联姻,只要她还活着、还在陛下后宫,能够做个摆设便足够了。卧塞尔王便是再宠爱她,隔着千山万水,又能奈何?   皇后微微垂眸,掩住眸中冷意,心中已是决定了萨日娜日后的下场。   这位异族公主却不知道,因着今日的任性,日后的自己将付出怎样的代价。此时她只在心中发狠,誓要成为这后宫中最得权势之人,再将今日所受之辱一一偿还。   徐锦瑟此番言行,霎时间便将萨日娜的气焰压了下去。不管皇后与公主们心中如何做想,太后眼中已是流露出了赞赏之色。   若论对太后的了解,朝华长公主这最受宠爱的女儿自是当仁不让。一见太后是神色,她便知母后心情甚佳,甚至对徐锦瑟的喜爱更甚了几分。   朝华长公略一思索,便知此时乃是大好时间,遂趁势道:“母后,您看这徐锦瑟,不但找出了这延年开花之法,还叫萨日娜公主了解了我朝风俗,真个是聪慧可人。”   太后缓缓点头,思及徐锦瑟刚来,就献上六月雪,缓解了自己的症状,此后更是日日前来请安,更兼之还就下了安平,难得开口夸道:“聪慧,还是个懂规矩的孩子。”   朝华长公主掩唇而笑,“母后既如此说了,是不是要赐下赏赐才好?”   太后失笑,“你呀,我说你怎么突然贴心起来了,合着在这儿等着哀家呢。”   “瞧母后说的,”朝华长公主嗔道:“女儿这不是见您难得看上一个小辈吗?何况唐维德与徐锦瑟寻到了令延年开花的法子,皇嫂与陛下本就应下了重赏,您是当朝太后,这赏赐肯定也少不了。趁着锦瑟在这儿,正问问她想要什么赏。这小辈啊,都脸皮薄,正可趁着这机会叫她说道说道呢。”   “你呀——”太后一指点了点朝华长公主的方向。倒也叫朝华说对了,她此刻心情正好,倒不介意赏下些东西。   “既然朝华如此说了,徐家丫头,你倒说说,想要些什么?”   徐锦瑟恭敬地行了一礼,才道:“太后娘娘,这赏赐民女愧不敢当。延年虽有结苞,但开花之事尚未落在实处。且不论是催熟延年、还是找到这开花的法子,唐师傅都居功甚伟,若说要赏,也当赏唐师傅才是。”   朝华长公主料不到她竟要将这种机会往外推,一时间面上便有些焦急。未料太后缓缓点了点头,道:“倒是个实诚的孩子。”   “朝华都开了口,这赏你也别推辞,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哀家虽上了年纪,倒还不知糊涂。唐维德自是当赏,但这同你的赏赐却不冲突。”   话至此处,徐锦瑟再要推辞便成了不识相了,遂跪下道:“长者赐不敢辞,太后娘娘所赐之物,锦瑟定当珍惜。”这话实在讨巧,既避过了太后的询问,又悄悄将民女的自称换成了名字,分明在说她心中将太后当做长者,亲厚意味浓重。   太后阅人无数,自是她明白这点小手段。难得的是,这徐锦瑟虽使了小心机,却照样瞧着讨人喜欢。这份手段,便不一般了。   如此一来,这番赏赐,她倒是给的更乐意了。   太后正这么想着,突听皇后开口道:“母后,臣妾瞧着,徐家丫头怕是害羞,便是有想要也不敢明说,不若母后挑些可心的给她,也算全了心意。”   太后的脸一下便沉了下来。她如何听不出来,皇后这一番话,显然是在担心徐锦瑟有意后宫,怕她借机讨赏之机,讨要位分。遂先下手为强,叫太后选了东西赐下,做实了这小辈的名头,好叫她莫要痴心妄想。   皇后这番,虽有防患于未然的心思,却做得太过明显,委实惹人不快。她不至为此拂了皇后的面子,却难免心中不愉,原本的好心情蓦地一下变坏了。   朝华长公主哪里看不出太后的心思,立时便知她要按皇后的建议赏赐,连忙开口道:“皇嫂说的在理,小辈们害羞也是有的。锦瑟平日与安平玩在一起,在我眼里,也算半个女儿了,这赏呀,不若我来替她讨了便是。”   这话一出,便连徐锦瑟都有些诧异。她知朝华长公主屡屡为她进言,是为着安平郡主的缘故,却不想对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一时间,竟有些好奇朝华长公主会为她讨什么赏。   便听朝华长公主道:“徐家丫头出身安国公府,金银珠宝倒也不缺,母后便赏些平日见不着的稀罕玩意儿吧。”   这话一出,朝成长公主便暗暗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朝华要说什么,原来只是这样。如此看来,朝华对女儿的这个救命恩人也不过如此了。这也好,到省得她日后麻烦了。   正自思量间,却听朝华长公主又道:“当然,这稀罕玩意儿母后多得是,只当个添头便罢。女儿瞧着徐家丫头年纪小,家里兄姊不多,不若母亲予她个封号,全做日后为她撑腰了。”   封号!?   徐锦瑟诧异抬头,正见太后一副讶然模样,显然也未料到朝华长公主欲为徐锦瑟讨要的,竟是封号。   她略一想,便知自己这是叫女儿绕了进去,只这般行事,倒比皇后那显而易见的心思叫人舒服得多。太后便也不计较,只笑问道:“那依你看,赏个什么封号合适?” 第173章 封赏   朝华长公主从善如流,立即笑道:“依女儿看呀,锦瑟与安平素来玩的好,便与她一个县主封号,来日出入也方便。”   她说得坦然,太后听得愣了一愣,旋即有些失笑,“我叫你说,你倒好,真个狮子大开口了。”   “这叫什么狮子大开口,”朝华长公主悄悄瞥了徐锦瑟一眼,“女儿就是讨个封号,又没有讨食邑。母后您说,锦瑟这般聪慧,又讨人喜欢,还在这延年开花之事上立了大功,是不是值得一个县主封号?”   说话间,朝华长公主朝太后笑了笑。   太后自是明白,徐锦瑟救了安平一命,朝华这是刻意在自己面前提携对方呢。转念一想,朝华虽是有些小心思在里头,徐锦瑟却是实实在在救了安平一命,加上她确是促了延年开花,也算有功。加之安国公世子庸碌,给徐锦瑟一个封号,倒也不至影响朝堂局势。如此想来,许下一个县主封号,倒也不至太过。   诸般权衡在太后脑中过了一圈,她瞬间定下了主意,道:“值得,倒是值得,难得你开了口,哀家赏她个封号便是。不单赏她,还要赏她父母。”   眼见着太后与朝华长公主三言两语便定下此事,饶是徐锦瑟,也全未料到竟有这般天降之喜。她立即跪下磕头谢恩,心中这才后知后觉的激动起来。   县主的封号不单意味着她身份的提高,更代表了她从此有了可以立足的身份,安国公世子、徐丘松……再不能任意摆布于她。   不单是她,若母亲能够有了诰命,日后徐丘松行事将更添顾忌,此番赏赐,实在是实惠至极。朝华长公主这情,她领了。   徐锦瑟一拜到底,叩谢太后赏赐。   又听太后道:“如此,你的父亲——”   “太后娘娘容禀。”徐锦瑟维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恭敬道:“太后大恩,民女感激涕零。只民女之父,乃是朝廷命官,七品县丞。父亲就任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其行事政绩,自有吏部考核、陛下决断,若因女儿之故得到奖赏,实非父亲想要,年轻太后原谅则个。”无论太后的赏赐是什么,都不该叫徐丘松得了。   徐锦瑟说着,再磕了个头。她抢在太后开口前说话,就是为了阻住徐丘松得到赏赐的机会。   这番话听在太后耳中,却觉她果然懂事知礼,懂得进退,正称这县主的封号。太后不由心情大好,温声道:“果然是个妥帖的孩子,懂事极了。只你如此,哀家却更要厚赏!既然你父亲属意由吏部考核得到堂堂正正的奖赏,那便将他那一份一同赐予你母亲吧。”   太后道:“去同皇帝说,哀家属意封徐锦瑟为县主,封其母徐魏氏为四品恭人。既你觉着延年开花之事尚未落在实处,那便等着它开花那日,再叫皇帝下旨赏你。如此,可还算得宜?”后一句,太后是对着徐锦瑟说。   徐锦瑟忙磕头谢恩,朝华长公主上前,亲扶了她起来,道:“好孩子,安平这些时日正念叨你。待事情了了,便来我府中坐坐。我那府里的花花草草,可想你得紧呢。”   “是。”徐锦瑟乖巧应下。   太后许了唐维德一番厚赐,同徐锦瑟一样,依旧是待延年开花之日,再行赏赐。   萨日娜公主未料到,转眼之间,徐锦瑟的身份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她眼中,徐锦瑟的这番造化,显是做给自己看的。太后与朝华长公主这一唱一和的,分明是在赞赏那徐锦瑟挤兑自己的行径。   她心中不忿,幸而被面纱遮住了表情,才不至当众露出异样。只那股子郁郁之气到底无法遮掩,叫人窥见了端倪。   只在场之人谁都不在意她的情绪,依旧是一片热烈祥和的气氛。萨日娜公主眼见着他们相谈甚欢,心情愈发烦闷。   好容易待太后尽了性,已近中午,太后留了徐锦瑟在慈宁宫用膳,萨日娜公主立即找了个借口告退。朝成长公主也不乐见徐锦瑟得意。只虽则圣旨未下,太后的口谕却已示下,事情已无转圜余地,便也寻了个托辞告退。此处毕竟是后宫,唐维德不宜久留,便也接着退出了慈宁宫。   转眼间,殿中便只剩了太后、皇后、朝华长公主与徐锦瑟。   徐锦瑟一向知晓分寸,行事之间自有风度,再加上朝华长公主时不时穿插几句妙语,倒叫太后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待到这顿饭吃完,已是宾主尽欢,太后与朝华长公主对徐锦瑟更的看重又多了几分,俨然已将她当做了亲近之人。皇后虽有些沉默不语,从面上却也看不出什么。因为太后的态度,她待徐锦瑟也亲切了不少。只面上如此,其下真意如何,还有待商榷。   延年已然结苞,虽尚未开放,余下的,也不过是循着此法一一试过,找到最适宜的条件罢了。为此,皇帝特意下令,叫宫中诸人一一试过,寻出如徐锦瑟一般,血液可用之人。这一番动作之下,颇找出几人可用。唐维德得了这些血液,于延年开花一事上,更是得心应手起来。   加之胡大已被问罪,宫中花匠群龙无首,对唐维德虽不至俯首帖耳,却也不再刻意针对。一时间,暖阁中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   如此情况下,徐锦瑟已不必日日耗在宫中。皇后召她进宫,本就为了寻那延年开花之法,如今法子已是得了,接下来的事情,便不像之前那般需她时时刻刻留在宫中了。为此,太后特下了旨意,准她出宫回家。此后每隔三日,入宫观察延年开花之事的进展即可。   如此,徐锦瑟便回了府中。   那一日慈宁宫中的事,在场之人心皆知肚明,却并未透露。太后与皇后自不必说,朝华长公主也不是那长舌之人,朝成长公主更是巴不得此事成不了,更不会向外宣扬。至于萨日娜公主?她一个异族公主,至今仍住在鸿胪寺,便是想说,也无人应她。   事未成定局,徐锦瑟自不会可以宣扬,便连魏氏处都没有说,更无论其他。因而徐府之中,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徐锦瑟的生活依旧同往昔一般,除了三日一次入宫查看延年外,无甚变化。   这一日,她清早起来,便听荷香道:“小姐你瞧,窗外树梢上,停了只喜鹊呢,这定是有喜事要发生。”   徐锦瑟只莞尔一笑,并未多想。   不料未及午时,一道圣旨由宫中传来。徐锦瑟立时便知,唐师傅终于成功了,那一株延年,定是开出了花来!   徐丘松领着阖府之人跪拜接旨,待听到封徐锦瑟为晋安县主、魏氏为四品淑人的旨意时,不由大吃一惊。直至从太监手中接过圣旨,还有些云里雾里,回不过神来,险些忘记给宣旨太监的荷包。   还是魏氏使了眼色,叫林妈妈上前递了荷包,才不至开罪。   尤叫徐锦瑟吃惊的,是这晋安县主,竟有八百食邑,这与当初朝华长公主讨要的,只有封号并无食邑的县主大不相同。要知道,有了这八百食邑,她这县主才算落到实处,不算空有名头了。   徐锦瑟看着徐丘松手中捧着的圣旨,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这一世,终究是与前世不同了! 第174章 花开   说起这一番封赏,倒还有些因缘巧合在内。   延年开花之时,皇帝正在太后寝宫。   正逢夏秋交接,前一日风雨交加,便至一夜寒凉,仿佛骤然从暑日进入了深秋。这般气候变化,叫太后原被六月雪与延年暂时压下的旧疾再次复发,竟至昏迷不醒了。   这一次病情太过凶猛,太医顶着皇帝的怒火禀道太后此次发病即是凶险,便是能勉强压下,也只是暂时保住性命,日后恐怕难以起身。   尤其天气逐渐寒凉,这个冬天,实在不大好过。   这番说辞,就差没说太后已是强弩之末、熬过不这个冬天了!   皇帝震怒非常,直欲将太医治罪,险些连皇后都没劝住。   太医吓得哆哆嗦嗦,却仍旧束手无策。太后这番病情,若没有延年与六月雪香气缓解,恐早就恶化了。此时受了季节影响,原先暂时和缓的病情立即反扑,早便到了药石罔顾的地步。医者所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了。   这一日正逢太医令休沐,偏生守值太医是个木讷之人,不懂迂回婉转之道,几句话下来,皇帝怒火更深、几欲燎原。   便在此时,永宁宫中突然传来消息,唐维德带着一众匠人,终于叫延年开花了!   这一下简直如同雪中送炭!   皇帝急急叫人将那开了花的延年送来,又急召太医令入宫,当下便以那延年之花入药,给太后服下。不过片刻,症状便有了好转。   待天明时分,太后终于醒转,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感慨今日真是多亏了永宁宫众人,这延年之花来得正及时。   待到太医令再次为太后诊脉,言说太后身体已无大碍,再用个几次药后,顽疾当祛,此后只需小心修养之后,皇帝大喜,当下便将永宁宫众人封赏一番。   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朝华长公主刚进入慈宁宫,正听到太医令的诊断,得知太后已度过凶险,当下便一阵腿软,险些跌倒在地,亏得旁边宫人眼疾手快,扶了住,才没当场失态。   此时听着皇帝封赏,略略缓了过来,便觉他竟漏下了徐锦瑟,遂出言道:“皇兄,还有那徐家小姐……”   “对对、还有徐家那个,”皇帝正喜上眉梢之时,只一时记不得徐锦瑟名字,还是一旁太监提醒,才接着道:“徐锦瑟是吧?朕记得,母后曾经提过。难得徐丘松此人,竟能养出这般聪慧的女儿,有功、有功哈哈哈哈——”   “皇兄也真是的,母后当初可是特特传了话,竟也能忘记。”朝华长公主与皇帝自小便感情甚笃,她这般说话,皇帝不但不怪罪,反觉亲近。   皇后见他脸色,便知他心情正好,顺势道:“臣妾素闻徐锦瑟与安平郡主感情好,这一次延年开花,徐锦瑟功不可没,陛下忘了这个,可不叫皇妹沮丧了?”   皇帝心情甚好,竟赞同一般点了点头,道:“那便赏她个县主封号,就封为晋安县主吧,再赐她八百食邑,她母亲,便依着母后的意思,封做四品恭人,皇妹看可好?”   “皇兄英明。”朝华长公主道。   皇帝当下便拟了圣旨,着人送去徐家。便是这般,还没有尽兴,竟不知怎地想到了萨日娜公主,遂道:“此番母后化险为夷,多亏延年,萨日娜公主进献有功,便赏她锦缎千匹、黄金千两!宫中培育出的延年子株,也赏一株予她,随她如何处置。”   这最后一句话一出,皇后的眉头便微微一动。皇帝这是将延年赐给了萨日娜,且随她处置,便是说可将这延年送回卧塞尔。如此一来,延年一来一回,竟又到了卧塞尔王手中。这番赏赐,实有些过了。   皇后踌躇几分,想了想,终是没有开口,而是悄悄看向朝华长公主。   朝华长公主也觉不妥,只皇帝正在兴头,不便反驳,只得记在心中,待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行提醒。   如此,宫中一场虚惊,徐锦瑟却实实在在得了八百食邑,这委实只能说是运道了。   徐锦秋在一旁看着,眼睛都险些红了——那可是县主的封号,徐锦瑟不就是去了皇宫几趟,怎么就成了县主了?   她得了长公主并安平郡主青眼不够,如今竟然由皇上亲封为县主,那岂不是说,日后她都能压在自己身上了?   如此想着,徐锦秋的面色都沉了下来,饶是曲姨娘悄悄拉扯了她几次,都没能叫她缓下脸色。   倒是徐锦冉颇有几分开心,不说她与徐锦瑟感情尚好,单说家中出了个县主,嫡母又成了四品淑人,自己姊妹几人的身份便比往日又高了几分。   此时大家都已近婚龄,这圣旨简直如天上掉的馅饼一般。这般天大的好事,三姐竟全然不觉,还摆出那副脸色,正正是个拎不清的。   徐丘松倒是大喜过望,县主!居然是县主!锦瑟果然好能耐,将宫中贵人奉承得好了,竟得了县主的封号,连带魏氏都有了封诰!   只如此一来,他这七品县丞,在妻女面前竟似矮了一截一般。但转念一想,魏氏素来贤惠,近日身子又有了起色,有了这身份,后宅妇人间行走更是便宜,几个儿女的婚事,正可往高里攀攀。   尤其徐锦瑟,如今成了晋安县主,加上安国公世子穿针引线,说不的,能谋二皇子正妃之位!如此一来,待来日二皇子登基,他岂不成了国丈?   徐丘松越想越是起劲,几近飘飘然起来。   徐锦鸿和宝儿年纪还小,只懵懂的跟着众人下跪,此刻见众人都起了,没人拘着,便追逐玩闹起来。   徐锦瑟将各人深色尽收眼底,心知除却尚未归来的徐锦程,在这家中,除了魏氏,怕是再没有人单纯替她高兴了。   只那又如何?今日的她,已不会被这些人拿捏,更不会为他们的态度伤心!   她微微一笑,踱步道:“父亲,如此好事,还是该叫人去外祖家告诉母亲才是。”   “对、对,正该如此!”   魏氏昨日去了安平侯府,至今未归,故而接旨时并不在此。   “老爷,大小姐与夫人得陛下看重,如此喜事,也该庆祝一番才是。”   “正是!正是!”徐丘松连连道:“去、取了我的帖子来,叫诸亲朋好友都来、都来!我儿如今是县主了,正该大肆饮宴,庆祝一番!” 第175章 心思   “老爷。”曲姨娘笑着迎上去,“您看这庆贺的宴会……”   徐丘松愣了一愣,才想起近日这些事情,魏氏多交给曲姨娘打理,以为她是担忧宴会适宜,便道:“这般宴会,夫人出面即可,你只打打下手就行。”   曲姨娘不料他开口便是这个,不由僵了一僵,才撑出个笑容道:“老爷,妾身哪儿是担心这个。妾身是想,大小姐被封为县主,这般天大的喜事,您看,是不是由国公府那边儿出面设宴更显隆重一些?”   徐锦瑟可是安国公的嫡亲孙女,如今皇上亲封郡主,由国公府出面再合适不过。且国公府这宴会办了一遭,正可显出他与世子关系和缓,加上女儿被封为县主,此后还有谁能小瞧他?   徐丘松捋了捋胡子,徐锦瑟此番显是得了宫中贵人青眼,又对安平郡主有救命之恩,凭着这层关系,他日后官途当可一片平坦。   还有那二皇子的正妃之位……   徐丘松眯了眯眼睛,只觉未来一片大好,不由点头道:“正该如此。去去去,帖子先不要发了,先着人去安国公府,我这就写了帖子……算了,还是我亲去一趟,找世子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便迈开大步往外走去,全然遗忘了站在一旁的曲姨娘。   曲姨娘眼见着他走远,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这一幕落入徐锦秋眼中,她脸色变得更沉了。   徐锦瑟却没理会她们,只吩咐了荷香带人清点皇上赐下的镇宝,造册后送入库房,便带着鸿雁回房了。   皇上下旨之时,正逢兴头,赏赐的东西足足有十几箱,摆在院子里,几乎占了大半个院子。荷香叫着人,分了好几趟才抬进库房。   这一番折腾,院中自是沸沸扬扬,徐锦华在房中听了,不由缓缓回头,“外头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吵闹?”   她身上那锦衣显是许久之前的了,已经洗得有些泛白,只能勉强维持住几分当初的气派。   她虽在禁足中,魏氏自不会亏待她,但往年那些安平侯府送来的顶级物什却是没有的。那些普通的衣料首饰,徐锦华看都不看,只还穿着以前的东西,天天涂脂抹粉、打扮精致,勉力强撑出一派大家小姐的模样。   司琴刚从外头回来,倒是听了几耳朵,只不咸不淡的道:“奴婢听说,是大小姐她……”   “大小姐?哪来的大小姐!?”徐锦华猛地站起,将桌上的茶壶往司琴身上扔去,“这个家中,除了我还有谁是大小姐!我才是大小姐!我才是!”   那茶壶撞上司琴的肩膀,翻出的茶水溅湿了她的刘海,叫原先被挡住的狰狞伤疤露了出来。   司琴却仿佛没听到一般,连语速都没变的继续道:“是大小姐被皇上封为县主了,现在外头估计是在庆祝吧。”   “你说什么!”徐锦华蓦地抬头,“县主!?徐锦瑟那个贱人,被封为县主了!?”   “是,大小姐被封为县主了。”司琴的声音毫无起伏,便如一具毫无情绪的器物一般,“皇上赐下了很多赏赐,老爷甚是高兴,府中因着这个也热闹了起来。”   “贱人!贱人!”徐锦华气得将桌上东西统统扫在地上,推了房门便要出去。却不想门刚一打开,两个粗壮的婆子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在门口,道:“二小姐,您尚在禁足,不能出门。”   徐锦华刚要迈出的步子顿了顿,冷哼一声,退回屋内,“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两个婆子无声退去,门前顿时变回原先空荡荡的模样,只徐锦华知道,这二人一直在外头的某个角落守着,自己想出去时,才会现身。   回到屋内,正见司琴蹲在地上收拾茶壶的碎片,心头不由一阵火起。徐锦华上前便是一脚,将司琴踢倒在地!   “禁足禁足禁足!难不成还想关我一世吗!”她泄愤一般踢打着司琴,司琴不得不闭起眼睛抱着头、蜷缩起身体。直待徐锦华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了手,才缓缓张开眼,眼神漠然的看着前面的墙壁道:“不会的,待成亲之时,小姐自然可以出去。”   “成亲!哪个要成亲!哪个!”司琴这话简直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徐锦华发出崩溃般的大叫,刺耳的声音穿透门板直透了出去。暗处的两个婆子对看一眼,摇了摇头,只当没听到一般。   屋里的徐锦华却气炸了,她将屋里能扔的东西统统扔了一遍,依旧不觉解气,眼睛蓦地盯上房间中央的桌子,正待过去,却听司琴依旧用着不疾不徐的声音道:“小姐知晓,老爷夫人已经同意了魏家的求情,只待几位少爷小姐定了亲事,便……”   “住口——”徐锦华尖叫一声,“住口住口住口!魏家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我的亲事!”那魏仲棋一个低贱无比商人,竟敢来求亲,她、她、她——   “那魏家公子一片诚意,又对小姐情有独钟,乃是一桩大好姻缘。小姐嫁与他,便可从这房中出去,日后再不会被禁足,不正随了心愿?”   “贱婢!你懂什——”徐锦华正要掀桌,正对上司琴死寂的眼神,心中竟一阵莫名心虚,按上桌沿的手蜷了起来。   便在此时,一道灵光从她脑中闪现。徐丘松应了魏仲棋求亲之事不是什么秘密,早便有人透了口风,只她平日间出不得门、不与人来往,遂自欺欺人当做不知道一般。   此时被司琴出言点破,恼羞成怒之余,突地意识到,这乃绝佳突破之处!那魏仲棋对自己有觊觎之心,正是大好的利用对象。只要在成亲之前找到退路,她便可拜托现今的困境!   想通此节,徐锦华蓦地收手,反将司琴扶了起来,缓下声道:“是我心急了。那魏家公子我不曾了解,一想到要嫁他便忍不住焦躁。司琴,我书信一封,你找机会递与他,叫我先探探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司琴木然站着,徐锦华只当她答应了,立即拿了纸笔手书一封,递给司琴。见她无甚反应,心头又是一阵焦躁,但思及日后,便硬是压下了心中的冲动,哄劝一般道:“我只是被禁足,传递书信又没被禁止。父亲既属意魏家,便不会阻我与魏仲棋通信,你大可将此事禀明父亲母亲再行送出。”   见她不应,又柔声道:“日后我若出嫁,你定会陪嫁,我与那魏仲棋好了,将来你的日子才能好过。便是为着自己,这信你也得替我送到了!”   司琴眼神一动,徐锦华立即将信塞她怀里,软硬兼施的催她出门。   直到被推出门,司琴看着院中苍翠的树木,眼神复又回归死寂…… 第176章 萌生   因着魏氏不在,这事便经了徐丘松的手。   徐丘松得了信儿,只以为徐锦华终于想通,愿意应下这门亲事。想起魏仲棋许下的重利,不由心情大好,连看都没看,便挥挥手叫司琴去了。   司琴怀揣着这信到了魏家,到了门房,不想道明了身份,却被关在了门外。   原来魏仲棋擅自将求亲人选换成了徐锦华,正令得家人烦心。但木已成舟,也是无法。说曾想此时竟听说那位徐小姐送了信来。徐锦华在魏母眼中,霎时变成了不尊闺训、善耍手段、还未进门便将儿子耍得团团转的妖孽人物。   此时气上心头,竟叫门房关上大门,不叫她进来。   信送来了,魏家不接,司琴倒无所谓。虽这般回去,徐锦华定会发怒,说不得又是一顿殴打,但她早已习惯,日复一日,哪有多少不同。无非是哪一天挨的打少点,哪天多点罢了。   只这门房委实欺人太甚,不单不叫她进去,见她站在门前,竟动手推搡起来,“去去去,哪里来的小丫头,还敢冒充徐小姐的贴身丫鬟,赶紧走赶紧走,再赖在门前,我可以就动手赶人了!”   这门房也是谨慎,言谈间只道不信司琴身份方才如此,半句未提夫人授意,留足了退路。他这般粗鲁却不是莽撞,只因魏仲棋今日出门会友,算算时辰,也就在这片刻间便要回来了。   夫人已经发话,不叫这徐家丫鬟入府,若真个叫少爷碰上,岂非前功尽弃了?   门房如此想着,手上力道便更大了。司琴冷不防被推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不想横地里伸出一双手来,正扶住她,没叫她摔在地上。   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随之响起:“魏三,你在做什么!”   门房魏三一听这声音,猛地打了个哆嗦。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少爷怎么偏在这时回来。脸上硬扯出个谄媚的笑来,道:“少爷,这小丫头在这纠缠,小的这就叫她走。”接着对司琴道:“少爷不跟你计较,还不赶紧走!”心里只盼这小丫头认不出少爷便是她送心的对象,毕竟,魏家可有好几位少爷。   “纠缠?”魏仲棋一愣,这才看清司琴的模样,顿时大吃一惊。   他初见徐锦华时,对方正是带着司琴在院中漫步。那一幕在他心中简直如同烙印一般,因而对这小丫鬟的模样也记忆犹新,立时认出了司琴的身份,脱口道:“你怎么在这?”   司琴不想这人竟是那日在院中碰上的登徒子,登时明了,怪不得府中都传魏家少爷对小姐痴心一片,原来是那时便看中了小姐?   只这时她的胳膊还被魏仲棋握在手中,听了这话,只低头看了胳膊一眼,并未答话。   魏仲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竟一直抓着她不妨,立时如同被烫到一般松了手,心中只想着,这可是徐小姐的贴身丫鬟,万不能得罪了。   一时头脑不清,竟举手作揖道:“在下失礼,非有意唐突。”   司琴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她一个小小丫鬟,从来都是伺候人的那个,何曾想过有一日竟会有位公子如此认真的跟她赔礼?再看对方斯文俊秀、文质彬彬的模样,死水一般的心竟悄悄泛起几丝涟漪,连声音都有了些许温度,“请问,是魏家公子吗?”   “正是。司琴姑娘此来,可是徐小姐……”魏仲棋此刻也顾不得追究门房,迫不及待地问道。   “奴婢见过魏公子。”司琴盈盈一拜,从袖中取出信来,双手奉上,“小姐有封信要交与公子,特叫奴婢前来送信的。”   魏仲棋接过信来,只觉幽幽暗香从信中飘洒出来,沁人心脾一般,直叫他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好在他还记得司琴就在眼前,忙拆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与司琴道:“烦请转告小姐,她说的事我记下了。”   司琴朝他福了一福,起身时悄悄借着刘海的遮挡看了魏仲棋一眼。只觉他眉目俊挺、温文有礼,心头不由一跳,不知怎地,竟回想起徐锦华那“日后我若出嫁,你定会陪嫁”的话儿来,便连心都好似突然漏跳了一拍一样。   司琴仿若受惊一般,立即跑开。魏仲棋的心思全在手中这封信上,哪里会去在意一个丫鬟的去留。他心中不断咀嚼着那信中所言,只觉自己一片痴心未曾枉付,终是得了回应。看来佳人于他,也颇时中意才是。   魏仲棋拿了这信,颇有些志得意满之感,径自像门内走去,竟未计较先前魏三推搡司琴之事。魏三悄悄松了口气,拿袖子抹了抹额上冷汗,心想这未来少夫人在少爷心中果不一般,下次若再遇见那送信的丫头,可不能再这般怠慢。   待司琴回了府,将魏仲棋的话传予徐锦华知道,徐锦华自是高兴非常,连带对司琴的态度也和缓了几分,竟是难得一整天都没有动手打骂。   只司琴却一直回忆着先前与魏仲棋的见面,颇有些心不在焉,倒辜负了徐锦华难得的“示好”。   便在这一番各怀心思之中,安国公府中传回了消息,已是允了在府中举办宴会,庆贺徐锦瑟被封为县主。   待魏氏回复,事情已成定局,便只能尽力叮嘱徐锦瑟一番,再叫林妈妈开了库房,从皇帝的上次中挑了合用的,为她装扮起来。   时间仓促,能做的也不过这么多。这宴会虽在安国公府中,却也是徐锦瑟的大日子,魏氏又怎能缺席。   好在她今日身子好了不少,虽尚有些虚,却无甚大碍。因而这日一早,便由魏氏亲自出面,带着徐家姐妹并徐锦程和宝儿,一道前往国公府。   连一直在外的徐锦程都被召了回来,与父母一道,同往国公府。 第177章 疑虑   徐家地处京郊,距安国公府尚有段距离,魏氏怕一路无聊,特叫丫鬟撩了帘子起来透气。   微微的风夹着尚不明显的凉意从窗中透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途径闹市之时,徐锦瑟恰扭头看向窗外,只见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如梭,一派热闹景象,不由会心一笑,竟是难得有种悠然之感。   只未料到,一个艳红身影突然自眼角掠过,徐锦瑟心中一震,猛地抓住窗框朝外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她坐回车中,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般模样,叫魏氏忍不住问道:“锦瑟,怎的了?是瞧见了什么吗?”   “没、没有,不小心吹了点风,有些难受。”徐锦瑟有些含糊地应道,又忍不住往外看,却一直没再看到那个身影。   “难受还往外看,小心着凉。”魏氏说了一句,叫人放下帘子,挡住了车窗外的景象。   徐锦瑟坐在车中,看着随着马车前进微微摇摆的帘子,心中有些无法释怀。   是她看错了吗?那位裴小姐,此刻怎会在京中?还有刚刚依稀见着的,裴小姐旁边那人,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只刚刚那惊鸿一瞥甚是模糊,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裴淑娴,还是匆忙间产生了错觉。   裴淑娴……想到这位裴小姐日后的身份,徐锦瑟便觉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前世之时,便在今年冬天,闻清慧之父闻老丞相偶感风寒,竟至卧床不起,不得不告老还乡。而在气候,裴淑娴之父、时任山西巡抚的裴永睿竟被破格提拔为丞相,接了闻老丞相的班。   裴丞相甫一上任,便得陛下倚重,连带整个裴家都跟着水涨船高。裴淑娴更是嫁入王府,成了恭王续弦,接替安代公主做了恭王妃。   也就是那一位,怀着身孕被安乐侯晏庭曜处死的裴氏王妃了。   算算时间,裴淑娴该在山西随父上任才是,怎地会在此时出现在京城?   真个是她看错了,还是此时另有隐情?   徐锦瑟隐隐觉着,当是后者面大——这件事绝没那么简单!   前世之时,她不识晏庭曜便罢,直听人说安乐侯心狠手辣,犹如煞星降世一般杀母囚父、罔顾人伦、大逆不道,便觉此人甚是可怕。可这一世,不说晏庭曜助她甚多,单是她撞破了对方诸多秘密,对方却从未想过灭口,甚至在她挟恩求报时,一口应了下来,便知此人并不是滥杀无辜、暴戾无情之人。加之她曾见安代公主与晏庭曜相处,二人感情甚佳,由此也可见……   等等!   徐锦瑟突地一惊!   前世安代公主是病逝的,恭王守了一年后便迎娶了裴氏为妃,那时候,晏庭曜是多大年纪!?   如此算来,岂不是说,如今距离安代公主病逝,并没有多久了?   徐锦瑟悚然而惊,上一次见面,安代公主分明全无病容,难道就是最近几月,安代公主突发重病,以致不治?   想到这点,徐锦瑟只觉一阵寒意袭来,长袖下的双手忍不住紧握成拳。   依着晏庭曜与安代公主的感情,公主病逝,对他定是巨大的打击!她须得将此事提前说与他知,说不得能改变安代公主病逝之事。   可她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如何得知此事的?这重生之事如此荒谬,如何能取信于人?   徐锦瑟心中一片混乱,连魏氏担忧的目光都没注意到。   ***   安国公府中,早已备好了宴会各种准备。此刻安国公世子亲自出面待客,府中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   此次宴会,徐锦瑟一家也算半个主人,见过安国公夫人后,徐丘松便去寻世子了。魏氏与几位妯娌留在厅中待客,叫小辈们先去玩耍,待开宴之时再来便可。   徐锦瑟虽是宴会主角,却也在此之列,叫徐锦涵亲热的拉了去。   “锦瑟妹妹,你来了这么多次,可都没找我玩过。现在时辰尚早,我带你去后院转转。咱们姐妹,可真是许久未见了呢。”   徐锦涵一脸笑意,仿佛以前那个与徐锦华一起针对徐锦瑟的人不是她一般。   徐锦瑟倒也不甚在意,任她拉了自己往后院去。今日宾客众多,她又是主角,倒不怕徐锦涵做什么手脚。   只后头徐锦冉与徐锦秋想跟上是,徐锦涟撇撇嘴,上前拉了徐锦冉说话,不着痕迹的挡住了她们。   徐锦瑟随着徐锦涵走了一阵,发现后头竟没人跟来,便知她是刻意如此。但徐锦涵此时只拉着她讲着些后院景色之事,倒真像只是单纯带她赏景,这叫徐锦瑟有些摸不清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不过也罢,这里终归是安国公府,徐锦涵便是想要捣鬼,安国公世子也不会允她在此动手。徐锦瑟定下心来,且看她待如何。   徐锦涵混似不觉徐锦瑟的心思一般,亲亲热热的携着她的手,拉她到一株开得甚艳的花前,道:“素闻妹妹擅花草之道,你瞧这花,开得可好?”   徐锦瑟微一点头,“尚算不错。”   徐锦涵闻言,立即笑开,“有了妹妹这话,我便放心了。素闻这花拿来泡茶别有一番滋味,这几日我便试了试,果然甚好。只怕这花花期不足,过了最好的时候。妹妹既如此说了,定要尝尝这茶的味道。”   说着,便叫丫鬟奉上两杯散发着花香的花茶,“花前赏花饮茶,也略算是雅事,妹妹可一定要试试。”   说着,亲端了一杯,交与徐锦瑟。   徐锦瑟接了茶来,“姐姐好雅兴。”   徐锦涵微微一笑,捧起茶杯先饮一口。徐锦瑟见状,也拿起茶杯,借着袖子遮挡,只略沾了沾唇,并未入口。   不想徐锦涵突然惊呼一声,“我的裙子!”   丫鬟慌忙跪倒在地,拿衣袖擦着她的裙摆,“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奴婢这就给您擦干净。”   徐锦涵今日穿了一袭淡粉色湘裙,那花茶微微泛红,一沾上裙摆便浸染开来,岂是擦拭便能去掉的?   徐锦涵怒道:“这可是母亲为了今日宴会特意为我做的裙子!倒叫你这贱婢毁了!叫我待会儿如何见人!”   丫鬟也知不好,跪下磕头求饶,语中哀哀,煞是可怜。   徐锦涵轻叹一声,“罢,我也不与你计较,只这裙子是穿不得了。”   又同徐锦瑟道:“还请锦瑟妹妹在此稍待,我回房换身衣服便来。”   徐锦瑟不语,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倒叫徐锦涵一时讪讪,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自尴尬间,便听徐锦瑟开口道:“那我便等着姐姐归来了。”   徐锦涵得了这话,忙不迭的拉了那丫鬟回房,生怕她反悔一般。   待她走远,徐锦瑟看着眼前开得格外艳的花,眼帘微阖。   ——看来,徐锦涵颇费心力的拉她过来,便意在于此。   只不知,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第178章 惊诧   不知该不该说想什么来什么,徐锦瑟刚刚这么想着,便听一阵谈话声传来。她心头一跳,忙寻了处不易被人发觉的树丛躲进去。   刚藏好身形,便见小路尽头,逐渐出现了几个身影。   “……几位这边请。”当先的小厮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身后之人朝这边走来。   “皇弟好雅兴,竟然赏脸来这安国公府的宴会,就不知是因着世子面子大,还是……为了这晋安县主的面子?”   这当先响起的声音叫徐锦瑟忍不住一惊,暗道,这不是二皇子的声音吗?他怎地来了?   还未待她想清,又听另一声音响起:“皇兄这话从何说起?今日这宴虽是为着庆祝徐家女儿得封晋安县主,却是安国公府举办。我来此处自然是为安国公府的帖子,难道皇兄不是?”   二皇子冷笑一声,“是与不是,你心里明白。”   三皇子故作不知,道:“这话我可听不懂了,难道皇兄心中有什么事情是我该明白的?”   二皇子眯起眼睛,见他一脸无辜,心中一阵嗤笑。这徐锦瑟惯会掐尖要强、讨巧卖乖,奉了皇后旨意入宫培育那延年,心思却很有些偏颇,还曾在慈宁宫前与自己上演什么偶遇的戏码。那司马昭之心简直暴露无遗。偏生不知怎地,竟真叫她捣鼓出了延年开花之法,还不知用什么手段讨得了太后欢心,竟凭着这个从一个小官之女,一跃而上、得封县主。   这般精于算计的女人,想想便令人生厌。   偏偏母后见她得了太后青眼,竟叮嘱自己着意接近,语中颇有些暗示叫他想法子将徐锦瑟纳入后宅之意。   想到这个,二皇子便心气不顺。这徐锦瑟貌不出众、心思诡诈,哪里能是什么良配?一个从小当庶女养大的女子,教养行止上便不如大家闺秀,兼之安国公世子一直想将此女献入他的后宅,更叫他觉得不耐烦。更何况,只要一想起徐锦瑟在赏梅宴上咄咄逼人之态,他便觉胃口倒尽,如仲平所言,随便赐个名分、做个侍妾也便罢了。如今徐锦瑟被封县主,还是正经有八百食邑的晋安县主,若入府中,至少也得是个侧妃之位,这叫他怎能甘愿?   偏偏皇后说得在理,他是嫡非长,大皇子成年在先,身份虽以他为贵,后宫中却是贵妃更为得宠。父皇迟迟不立太子,大皇子却已经参与朝政,说不好父皇心中便是偏颇大哥的了。   好在大皇子妃出身虽贵,却资质平平,与太后、皇后相处起来均是不咸不淡。父皇甚孝,此时他的后宅若能有位得太后欢心的女子,时常在太后面前走动,于他而言大有利处。   就现下来看,这徐锦瑟确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她于延年开花一事有功、又得太后欢心,还有县主封号,即便只有侧妃封号,也是可以在宫中走动的。   只心中虽明白这个,二皇子一想到要将这般女子纳入后宅,却总是心气不顺。此际见到三皇子也来了安国公府,便忍不住出言讥讽起来。   “你已在此处,该明白什么,自是知道。”   三皇子不搭这话,眼神一转,却是落在二皇子身畔之人身上,“皇兄所言,我确实不知。只……皇兄前来赴宴,却还带着一人,这倒有些稀奇。”   二皇子嗤笑一声,“仲平乃是我府中幕僚,却不是我带来的。安国公世子与他下了帖子,仲平不过是在门前才与我遇到,一起进来罢了。”   “哦?”不过一介幕僚,却能得了帖子?三皇子心思一转,便猜出了安国公世子心中所想。安国公世子一直想方设法的贴上二皇子,私底下做的那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其实早已被人看在眼中。想必他与二皇子府之间的联系便是经由这名为仲平的幕僚牵线,所以此际连这幕僚都得了帖子前来赴宴。   饶是三皇子都觉得安国公世子这番行为,委实上不得台面。   几人说到此处,正经过徐锦瑟藏身之处。徐锦瑟忙屏住气息,静待他们过去。   从树叶的间隙看去,先是依稀藏蓝衣裳的小厮、再是两位皇子并肩而行,接着的那人……那人!   那人的脸,竟与自己不久前恍惚看到裴淑娴时,她身畔之人有七八分相似!   这简直令人悚然!徐锦瑟忍不住倒抽口气!   不想这抽气声略重了几分,二皇子猛地回头,“谁在那里!”   不好!徐锦瑟脸色煞白,双手悄然握紧。若只是两位皇子,倒好解释。徐锦涵邀她来此,是她现在此处,两位皇子后到,便托辞一句赏花赏到忘我也便过去了。   可那名唤“仲平”之人……   不知为何,徐锦瑟对他有种莫名的眼熟之感。且既然此人她未看错,便说明裴淑娴此刻真在京中。这二人有所牵扯,总觉其中大有渊源。   且不知为何,徐锦瑟直觉此人身上有种难以道明的诡异之感,在弄清他的底细前,这般暴露于他眼下,总觉甚是危险。   可心中虽是如此作想,徐锦瑟却毫无办法。安国公府后院她并不熟悉,目之所及除了这处、也无任何藏身之地。二皇子已是调转身形往这里走来,饶是徐锦瑟再聪慧,此刻也是束手无策。   眼见着二皇子越走越近,手已经伸向了自己面前的树枝,徐锦瑟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不想突地后方一阵树枝掠动之音响起,一只麻雀扑扇着翅膀从枝头飞起。   “是只麻雀。”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徐锦瑟这才注意到这一行之中,还有第五人——晏庭曜!   “居然是只麻雀。”二皇子悻悻收手。   “皇兄太过多虑,这里是安国公府,哪能故意藏人。何况咱们所言,也非什么要事,哪里值得人偷听。”三皇子笑道。   二皇子冷哼一声,越过小厮,当先一步走了。   几人渐渐走远,徐锦瑟略松了口气。   那处间隙正在她眼前,正可看到二皇子与三皇子肩颈之处,那仲平比二人略矮,才叫她正看了头脸。晏庭曜却比常人高出许多,徐锦瑟从间隙望去,正看到他胸膛处,不由面上一热。   待得许久,几人已经走远,徐锦瑟方才小心走出。不想刚一抬步,便听头顶响起一句:“还不出来?”   徐锦瑟心中一惊,猛地抬头! 第179章 端倪   那人身材高挑,这般弯腰俯视的姿势,阳光从他的背后洒下,落下的阴影刚好将徐锦瑟笼罩在内。   “晏……世子?”徐锦瑟略有迟疑的开口。   晏庭曜让开面前的位置,叫徐锦瑟从藏身的树丛中走出。   徐锦瑟想起自己刚刚的行为,颇有些羞赧的解释道:“我先前在这赏花,非是有意偷听。”   晏庭曜直盯着她,没有说话。   徐锦瑟有些忐忑的垂下头去,却听他开口道:“你……小心。”   “小心?”徐锦瑟讶然抬头,便见他正色道:“我观二皇子行色颇有些不对,他今日前来,怕是心有所图。”   二皇子?徐锦瑟略一思索,便知定是安国公世子做了些什么。看来安国公世子想靠上二皇子的心思一直没息,便是她得封县主,也不能打消对方的念头。   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安国公世子这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只从前她还有所顾忌,如今有了县主这层身份在,倒不必惧他。徐丘穆若敢动手脚,她自叫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到此处,徐锦瑟朝晏庭曜福了一福,道:“多谢世子提点,锦瑟得您照顾良多,实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因着这个动作,晏庭曜垂下头去,正看到她头顶小小的发旋,和她的人一样,在他面前显得尤为娇小,和她那胆大心细的性子一点都不一样。   一瞬间,晏庭曜的思绪竟有些飘飞,罕见的有些失神。   直到徐锦瑟的声音再次响起,才猛地回神,正见她樱唇开阖,下意识问道:“什么?”   徐锦瑟未料他有此一问,心中一紧,道:“是锦瑟冒昧了,有劳世子代锦瑟向王妃问好。”   “我不是……”晏庭曜这才惊觉,自己刚刚的走神竟是叫她误会了,欲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一时间竟颇有些手足无措。   徐锦瑟何等聪慧,见他如此,立时知道刚刚是自己想偏了,主动开口道:“锦瑟明白,世子无需多言。”   晏庭曜瞧她模样,不像纠结于心,悄悄松了口气。   这模样落在徐锦瑟眼中,倒叫她有些莞尔。再料不到,她重生一世,竟能见到前世有着那般名声的安乐侯露出这样的表情。   只开心不过瞬间,接着便想起了路上见到裴淑娴与那仲平在一起的一幕,徐锦瑟的心蓦地沉了下来。   刚刚她提到安代公主时,晏庭曜的表现无甚异样,显然现下安代公主并未发病。但唯有她知道,这平静维持不了多久。最多今冬,便会……   而那仲平,既是二皇子的幕僚,又显与裴氏相识,这其中会否有某种联系……而这联系,与安代公主病逝,是否相关?   徐锦瑟自己都说不清这怀疑从何而来,但在她见到仲平之时,这可怕的猜测便突地出现在闹钟,萦绕不去。   徐锦瑟看着晏庭曜,脑海不由浮现安代公主那热情亲切的模样。她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地开了口。   “请您……小心二皇子身边之人。”因心有顾虑,这声音细如蚊讷,亏得晏庭曜耳聪目明,才没有错失。   只是……二皇子身边人?   “是那个仲平?”晏庭曜问道。   徐锦瑟缓缓点头,“正是此人。”   晏庭曜缓缓皱起眉头。那仲平乃是不久前出现在二皇子身边的。此人平素不显山露水,却在短短时日内获得晏宇宏信任。且此人能得安国公世子亲下帖子前来,显然已与安国公府有了某种牵连,只是——   徐锦瑟看出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正待开口,突听得远处有人在叫自己名字。   是徐锦涵回来了!   徐锦瑟眸光一闪,急道:“个中缘由,现下无法说清,还请世子信我,小心提防此人。”   说罢,便拎起裙摆,朝徐锦涵的方向迎去。   晏庭曜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徐锦涵的身影隐隐出现在路口,脚步一转,身形隐入徐锦瑟刚刚藏身之处。   恰在此时,徐锦涵望了过来,见此处只徐锦瑟一人,竟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徐锦瑟眉头一跳,道:“锦涵姐姐,这衣裳换得,可有点久啊。”   徐锦涵忙收回视线,扯出一抹笑来,道:“叫妹妹久等了,都是我那丫鬟不小心,叫妹妹在此就等,我已严惩过她了。”   徐锦瑟瞧着,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已是换了一个,不知是不是之前那个已经被“严惩”过的缘故。只是——   “锦涵姐姐刚刚一直往后看,是在找什么吗?”徐锦瑟故作不知的回头看去,身后空无一人,“我刚刚在这里徘徊许久,也许见到过?”   “没、没什么。”徐锦涵有些慌乱地道。她分明掐准了二皇子进门的时候离开,还叮嘱过引路的小厮,定要将二皇子引到此处,好叫这二人遇上,再见机行事,叫他们出些个纠葛之事。自己正可借机现身,将一切看个正着。   到时父亲再说服徐锦瑟嫁入二皇子府,便便宜得多。   谁曾想那做戏的丫鬟笨手笨脚,一盏茶不单颇湿了外衫,连内里都浸了透,倒叫她真个费了些功夫换衣裳。   这么一耽搁,非但预想中的场景没见着,甚至看徐锦瑟的样子,分明未遇上二皇子,自己这一番心思全白费了!   徐锦涵银牙暗咬,都是那丫鬟坏事,看来叫她跪在门前一个时辰都是轻的,回去定要严惩!   只心中虽然愤愤,徐锦涵面上却还得挤出笑来,“此番妹妹得封县主,真是天大的喜事,都怪我耽搁这些个时候,瞧这时辰,宴都快开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说着,便上前挽住徐锦瑟的胳膊,拉着她往回走。   徐锦瑟一边应对着她,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自己先前的藏身之处一眼。   待她们走后,晏庭曜才慢慢走了出来。   仲平……   他在心中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第180章 有意   出乎徐锦瑟的意料,这一场宴会居然顺顺利利、风平浪静的过了,并未再出什么幺蛾子。如此一来,倒叫她有些怀疑,徐锦涵的行为是否出自安国公世子的授意了。   不知是否是看在安国公的面上,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均成了座上客,连有孕在身不便前来的安嘉公主,都特叫了驸马替她前来。   安平郡主更不必说,一见到徐锦瑟便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她,直叫人感叹二人感情之佳,简直犹如姐妹。   更叫人吃惊的是,席间,竟得了太后下旨,亲赐了御膳下来。那精致的菜肴从食盒中端出时,尚冒着热气,愈发彰显太后对徐锦瑟的重视。   这般厚赐,连徐锦瑟都有些愕然。直到她见安平郡主朝自己眨了眨眼,方才顿悟,这定是朝华长公主在太后面前说了些什么,太后才会独独在她区区一个县主的宴会上赏下御膳。   此般情谊,实非言语可达,徐锦瑟朝安平郡主遥遥举杯,二人共同饮尽杯中之物。诸般默契,尽在无言之中。   只经了这么一遭,徐锦瑟在众人眼中,倒成了独得太后宠爱的人了。   大皇子还好,二皇子看她的视线明显灼热了几分。只那般带着两三分厌恶、七八分审视的模样,叫徐锦瑟忍不住暗暗皱眉。   好在一切顺利,二皇子也并未有甚出格之举。徐锦瑟提着一颗心,直待筵席顺利结束,才悄悄松了口气。   二皇子这般模样,意图简直昭然若揭。待到二人独处之事,三皇子忍不住提醒晏庭曜道,“二皇兄似是对晋安县主有意,你若与那位小姐熟识,不妨提点一二。依他的性子,断不会以正妃相待,最多舍个侧妃出来,将人弄进府中。”   “她不会愿意的。”晏庭曜道。   “便是她不愿意,徐丘穆也不愿意吗?我看安国公世子可愿意得很。她一个女子,虽说有了县主的封号,亲事不能被安国公府随意定下,可你安能保证,二皇兄不去找父皇请旨?”   “到时圣旨下了,一切可都晚了。”   三皇子这话令晏庭曜险些黑了脸。只要一回想起二皇子今日看着徐锦瑟的模样,他心中便有些不适。若真如三皇子所言,叫二皇子如愿了……   想到那个处事不惊、不惧与自己对峙的女子,可能被二皇子纳入后宅,在勾心斗角中消磨掉未来的日子,他心中便是一沉,自己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倒是三皇子见他这般,忍不住道:“庭曜啊庭曜,有些事情,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你若对晋安县主有意,还当早作打算才是。”   有意?谁……对谁?   晏庭曜霍然一惊!正对上三皇子的视线,见他早有预料般的点头,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是说,自己对徐锦瑟……有意?   这、这怎么可能——   三皇子见他这般,知他还未开窍,故意道:“怎么,庭曜对她无意?看来是我领会错了。这徐小姐看着聪慧可人,又得太后青眼,若入了二皇兄后宅,无疑会成为他的助力。庭曜若是无意……我将她纳入府中如何?一样是侧妃,做我的侧妃可比做皇兄的好得多——”   “不可!”晏庭曜猛地打断了他,“她不能做侧妃!”   “怎么,庭曜觉得,她堪为正妃之位?”三皇子装模作样的思考片刻,“晋安县主之父官职虽低,却也是安国公府出身的,说起来,倒也不是不行……”   “正妃也不行!”   三皇子故作愕然道:“怎么,我记得你曾说过,晋安县主天性聪慧、行事果决,不能屈居人下之人。如今我以正妃待之,不叫她屈居人下,她当可为我所用了吧?”   “殿下!”晏庭曜未听出他语中促狭,正色道:“她不适合您的后宅!”   “哈哈哈哈——”三皇子再绷不住笑了出来,摇头道:“看你这模样,还敢说与人无意?庭曜啊庭曜,晋安县主明年便及笄了吧,如今可是炙手可热之时。你若有意,还是早些行动为妙,免得我那皇兄出些昏招,到时与他正面对上,我们虽是不惧,却怕牵连了晋安县主,反是不美。”   说罢,见晏庭曜还是一副震惊模样,不由又有些失笑。对方少年老成、从来都是一副沉稳模样,如现今这般忡怔可真是难得一见。   不过他深知适可而止之道,强忍着取笑的冲动,只拍了拍晏庭曜的肩膀,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便背着手出了门。   只留下晏庭曜立在原处,心中被震惊与愕然充斥,竟是连三皇子离开,都没发觉。   ***   此时徐锦瑟已随了家人回到府中。徐丘松想到今日座上宾客满朋的模样,便觉自己前途无量,此时颇有些志得意满之态。   徐锦瑟自不理会,服侍魏氏回房后,便径自回了房。   不想刚一进门,鸿雁便急道:“小姐,奴婢有事禀告。”   徐锦瑟瞧她神色不对,也顾不得身上疲倦,只叫荷香关了门,便唤了鸿雁过来。   鸿雁立时道:“小姐当日叫奴婢注意那向三小姐提亲的刘家为何会来求亲,奴婢找了人去盯着,不想刘家并无异动,可那刘家公子……”   原来鸿雁一直随侍徐锦瑟左右,这打探之事也是托了人去。今日安国公府设宴,徐家婢女都被留在了外间,入内伺候的都是国公府下人。待筵席结束,各家主子归家,混乱之中,鸿雁竟瞧见徐锦秋与一陌生男子寻了机会避开众人低语了几句。   可能是为着谨慎,只说了寥寥数句二人便分了开,可曾注意过刘家的鸿雁还是将那人认了出来,正是那位曾向徐锦秋提过亲的,常平刘家二老爷的嫡次子。   瞧这二人模样,显不是头一回见面,想起徐锦瑟曾吩咐过她打探刘家求亲的缘由,鸿雁便悄悄跟上了这位刘公子。   不想这一跟,却叫她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情…… 第181章 大网   那刘公子是随着刘家二老爷来的,安国公府这帖子发的,分了三六九等。那六二老爷官职不高,拿得便是次一等的帖子,筵席摆在国公府外院,与徐锦瑟等人不在一处。   此时筵席结束,刘公子虽是头一回进国公府,却三拐两拐寻了处僻静之地,熟稔得叫人难以置信。而他刚到不久,便又有一男子前来。   二人低语片刻,那人便似有急事一般,又匆匆走了。   鸿雁怕错过徐锦瑟回府之时,便也跟着回去了,却没料到,正见着二皇子离府。而跟在他身畔的,赫然便是那个与刘公子密会之人!   徐锦瑟心头一跳,“你说的那人,可叫仲平?”   鸿雁惊道:“小姐怎知?奴婢的确听二皇子唤他仲平。”   果然是仲平!徐锦瑟眉心忍不住皱起。她亲眼见到仲平与裴淑娴在一起,此时得知他竟然又与欲同徐锦秋结亲的刘二公子有联系,更觉此事背后定不简单。   可这其中,究竟有何等联系呢?直觉告诉她,这仲平所谋,定是不小。可她手中线索太少,凭着这些,竟是猜测不到。   只盼晏庭曜能听进她的话,小心提防此人。   想到此处,徐锦瑟忍不住道:“鸿雁,你——”   她有心书信一封,叮嘱晏庭曜定要详查仲平之事,话刚出口,却又觉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缘由,顿觉一阵棘手。只得长叹一声,暂且放下此事。   不想鸿雁又道:“小姐,奴婢还发现,三小姐与这刘二公子,似是早已相识。”   “什么?”徐锦瑟惊道:“她何时与刘二公子相识的?”   “奴婢托了前时的同僚盯着常平刘家,那人未发现刘家异动,却在一处书肆,见着了刘二公子与三小姐私会……”   鸿雁说话间颇有些迟疑,这消息也是今早才将将传来。彼时国公府宴会将至,她便未立时禀告,待到现下徐锦瑟回府,才说了出来。   “这消息可属实?徐锦秋竟与刘公子?”   徐锦瑟难以置信的道。待见鸿雁点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思及徐锦秋前些时日的表现,可不便像个怀春少女?镇日魂不守舍,如同变了一个人般。就连今日,安国公府中专为她办了宴会,徐锦秋那短视的性子,分明妒忌得眼睛都快红了,竟能安安分分的待到宴席结束,简直出乎她的意料。   如此看来,可不就是坠入情网、心无旁骛的模样?   怪道那常平刘家竟敢直接上门提亲,原是因着那刘公子与徐锦秋早有私情的缘故?可这般说来,刘公子与二皇子的幕僚有所联系,那他的举动,是否又与对方的授意有关?   他与徐锦秋之事,只是巧合,还是……   徐锦瑟越想越是心惊,好像一张开不见的大网,不知何时已在自己面前铺开,只等着自己不明就里的撞上去,便再无脱身余地……   “小姐?”鸿雁不明就里,见她面色瞬间煞白,不由叫道。   徐锦瑟猛地抬头,握住她的手腕,急道:“快!想办法联系恭王世子,便说、便说这仲平授意常平刘家的公子接近我妹妹,求他帮我查清此事,快去!”   直到鸿雁领命而去,徐锦瑟胸膛还在不住起伏。一股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仲平背后牵扯的事情绝不简单!   就是不知,这人在二皇子身边又是种什么角色。   若那刘公子接近徐锦秋之事,真是出自对方的授意,又是为着什么呢?徐锦秋不过一个小官的庶出之女,性格鲁莽又短视,她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对方刻意接近?   徐锦瑟颇有些想不明白。   而更令她预料不到的是,此时二皇子的书房中,正坐着一位她与安平郡主都印象深刻之人——杜霆之杜驸马!   杜霆之与仲平围坐在桌边,二皇子却坐不住一般,在房中踱步。   “殿下所虑,乃是三皇子?”   比起面露惊色的杜霆之,仲平显已适应二皇子的焦躁之态。此刻非但没有惶恐的一道站起,反闲适的为对方倒了杯茶,推到杜霆之面前。   “不错!老大也便罢了,老三近日颇得父皇欢心,今日之宴,我看他屡屡看向徐锦瑟,定是也动了心思!”   二皇子一想到今日席上,三皇子屡屡向徐锦瑟投去的目光,便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那安平侯世子早便有意将徐锦瑟送入他的后宅,只不过他看不上对方,才一直没有松口。没曾想,那徐锦瑟走了运道,讨得太后欢心,竟得了个县主封号,身价竟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他叫仲平暗示安国公世子,愿允侧妃之位,那老东西竟是打起了机锋,几次三番绕开了话题!紧接着又叫他发现,老三晏宇轩竟偷偷打量起了徐锦瑟,心中便更是气恼,认定了安国公世子是见晏宇轩如今得了宠,生出了旁的心思,在他们之间摇摆不定起来!   他愿意收下徐锦瑟已经是屈尊降贵了,对方不感恩戴德也便罢了,竟还惦记起了晏宇轩?这墙头草一般的东西!待他登了基,定要率先处置了去!   二皇子如此一想,先还只是有些心气不顺,现在更是心浮气躁了起来!   偏生仲平还要火上浇油,“殿下所虑极是。三皇子母妃早逝,既无外戚扶持,又无朝臣扶助,论起势力,完全无法与大皇子或是殿下相提并论。但自将那墨玉麒麟进献给陛下,在陛下面前大大露了脸,便渐渐有了得宠之势。”   “晋安县主之父只是一小官,祖父虽是安国公,但国公之病日久,不知何时便会驾鹤西去,到时安国公世子降等袭爵,也不过是个侯爵之位。更不必提,晋安县主之父与世子一向不睦。若没了安国公,徐丘松便只是一七品县丞,晋安县主的出身,是觉不够格做殿下正妃的。”   仲平这话,二皇子深以为然。   “不过——”仲平话锋一转,“晋安县主这般出身,配三皇子倒是恰恰合适。”   “此话怎讲?”   “三皇子既无母妃,在后宫之中便无甚倚仗,淑妃出身不高,他也就无外家帮衬。若再得了晋安县主为正妃,倒可独辟蹊径,走一条不同您与大殿下的‘孤臣’之路。”而这般做法,是有着强势母族的大皇子与二皇子都无法效仿的。   “绝对不行!”二皇子重重一拍桌子,“决不能叫老三得逞!那徐锦瑟,便是不入吾后宅,也绝不能嫁与晏宇轩!”   若说先前,二皇子还只是因安国公世子的态度摇摆不定而心气不顺,对徐锦瑟本人倒是可有可无,经了仲平这一番话,他心中却对对方生出了一种势在必得之感。   “无论如何,绝不能叫老三如意!”二皇子冲口而出。 第182章 图谋   仲平皱起了眉头,正待说话,却见杜霆之朝他使了个眼色。   “殿下。”杜霆之开口道,“殿下若是想纳晋安县主,在下倒有些办法。”   “哦?霆之你有办法?”二皇子闻言,立即来了兴趣,“是何办法?”   “在下曾听仲平兄说过,安国公世子有意将晋安县主献入府中,只殿下于晋安县主无意,才一直未曾应允。”   “不错。”二皇子道:“那徐锦瑟姿色平平,又牙尖嘴利惯爱争强好胜。”说到此处,他不由回想起当日赏梅宴上一幕,更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吾素不喜这般女子,更何况那徐家内宅甚是混乱,这徐锦瑟原还是庶女,不知怎地又变成了嫡女。只这被姨娘教养长大的性子,哪里是换个身份便能抹去的?”   在二皇子提到“被姨娘教养长大”时,仲平眼中极快地掠过一道光,旋即隐没了下去,没被任何人发现。他轻叹一声,道:“却是如此,属下听闻晋安县主出生之时便被人与夫人所出之女做了交换,徐家当嫡小姐教养长大的,乃是徐锦华。县主的教养,一直是那位姨娘亲力亲为,没叫魏淑人插手过半分。”   “这简直荒谬!”提及此事,二皇子又忍不住烦躁的踱起步来,“这徐丘松的后宅简直乱了套!连个姨娘都管不住,竟叫她轻易混淆嫡庶,简直、简直是无能!”   “如此乌烟瘴气之地,怪道那徐锦瑟成了那种性子,简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二皇子愤愤道。一想到徐锦瑟那不讨喜的模样他便一阵头痛,再想自己还得想方设法将此女纳入后宅、许以侧妃之位,便更是气恼,直恨不得徐锦瑟转头便犯下大错,开罪太后,正可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心中也知,虽心中不喜此女,迎娶此女却着实对他有所助益,不单太后那处,连安平郡主、朝华长公主都对她青睐有加,有这般人物替他后宫活动,加上母后的助力,于他而言都是如虎添翼,更不要说那势单力孤的老三了!   “我原是打算,若那安国公世子真个一心想送徐锦瑟入府,过段日子我便如仲平所言一般,遂了他的愿,将那徐锦瑟纳入后宅,随便给个名分安置了便是。谁曾想她竟巴上了太后,还叫父皇封了县主。那徐丘穆转头就变了脸,问什么都模棱两可,分明是打着主意在我与老三之间择一才是!”   提到这个二皇子便一脸怒气,他是看那徐锦瑟不上,却容不得徐丘穆如此戏耍于他!那老匹夫,真个将徐锦瑟当成宝了?居然敢在他与老三之间挑挑拣拣,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殿下莫恼,安国公世子如此行事,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杜霆之不紧不慢道:“依在下看,此事之上,殿下若想如意,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哦?此话何解?”   杜霆之微微一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件亲事总脱不得这八个字中。”   二皇子眼睛微微一亮,“你是说——”   “安国公世子虽摇摆不定,可他只是晋安县主大伯。县主生父尚在,岂有他人做主之理?”   “不错、正是如此!”二皇子道。   “虽说晋安县主乃陛下亲封,她的亲事,须得陛下同意,不是徐丘松一七品小官能够决定的,但若徐丘松亲自上表,晋安县主对殿下一片痴心、甘愿屈居侧妃之位,此事便可手到擒来了。”   “妙啊!”二皇子抚掌道:“这般一来,那徐锦瑟便是不入我府中,也决计不可嫁给老三了。妙!霆之此计甚妙,哈哈哈哈——”   杜霆之握着茶杯,但笑不语。   二皇子笑了一阵,突地想起,“可如何才能叫徐丘松主动上表提及此事?”   杜霆之顿了一顿,才道:“在下与那徐丘松有些个瓜葛,殿下若不嫌弃,便将此事交由在下,用不了多久,那徐丘松自会自请上表。殿下正可将此事当做在下的投名状。”   “霆之快人快语!”二皇子忍不住拍了拍杜霆之肩膀,“亏得仲平居中引介,否则,我还不知霆之竟是此等妙人,好得很、好得很呐!”   “殿下过誉。”杜霆之抬手作揖,“只盼事成之后,殿下觉得霆之尚可堪用,待来日殿下得登大宝,不弃霆之可用之身足矣。”   “放心放心,霆之这般大才,吾怎舍得就此搁置!”二皇子大笑道:“什么当朝驸马不可涉政,在吾看来,只要有才,何人不可用?霆之大可放心!”   往日里他对这杜霆之的印象,不过是安嘉皇姐的驸马,安安静静、默不作声的站在皇姐身边,最辉煌之时,也不过是当年曾得中状元。但本朝驸马不得涉政,杜霆之一生,也便止步于此了。二皇子对这般无甚作用的人物一向不甚在意,最多也就偶尔听得几句,杜驸马与安嘉公主伉俪情深罢了。   只未料到,仲平竟给了他这般惊喜,经了他的引见,他才发现这杜霆之实是胸有沟壑之辈,只是碍于驸马之名,才至明珠蒙尘、怀才不遇罢了。   只待他允了日后登基,定会废除这驸马不得涉政之例,杜霆之便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起来。   可见这男人呐,不管身处什么位置,对权势的野心终究不甘平静。   而他,正是可叫他们野心得到实现之人!   二皇子志得意满,仿佛看到自己登基之后,忠臣良将尽皆归顺、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的画面!   得了他的允诺,杜霆之双手一揖,端起桌上茶杯,道:“如此——霆之以茶代酒,先谢过殿下了!”   二皇子抚掌而笑,接过他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待他日事成,吾定叫霆之大才得展!”   “谢殿下!”   二皇子的大笑声中,杜霆之与仲平对看一眼,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光。 第183章 隐现   这日之后,杜霆之不知使得何种手段,竟搭上了魏仲棋,叫对方替他引荐了徐丘松。   几人相约于京城有名的汇泉酒楼一聚。席间好一番把酒言欢,从晌午直喝到日落西山,酒劲上头,竟险些称兄道弟起来。   席间,魏仲棋先是不敌,醉倒在桌下,徐丘松睁着朦胧醉眼指着他大笑,“不、不行……年轻人就是、就是不行,哈哈哈哈哈——”   杜霆之也无甚驸马的架子,拿起酒壶替他满上一杯,道:“徐兄海量!”   徐丘松摆摆手,“杜老弟过誉、过誉了。”说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个劝一个饮,徐丘松本就微醺,这下更是几近半醉。加之杜霆之言行之间有意奉承,一时忘形,言行便有些无状起来。他揽住杜霆之肩膀拍了拍,道:“杜老弟有眼光、有眼光呐!”   “我徐丘松,正是发达之际!我那、我那长女,如今得封晋安县主,夫人也是四品淑人,这是陛下、太后的恩典,是、是我!我……前途无量、无量!”说到后来,显是醉得深了,已有些胡言乱语了起来。   杜霆之心中冷笑一声,夫人是四品淑人,女儿是晋安县主,这徐丘松自己却只是个七品县丞。真个论将起来,倒还要对自己妻女行礼。陛下封赏了徐锦瑟与魏氏,对徐丘松却只字未提,这般姿态已是足够明显,倒不知他哪里来得这般得意,竟还觉得自己前途无量。   只现下这话却不适出口,他只笑了笑,并未应声。   不想徐丘松歪歪斜斜的站起身来,搭上他的肩膀,拿了酒杯递到眼前,道“不是我说,杜老弟你,你,嘿嘿——”   徐丘松怪笑一声,手腕一抖,那酒洒了大半,他却浑然不觉,直笑道:“你做、做那驸马,既无实权,又无名利,倒不如我这七品小官,有所凭仗,嘿嘿,你今日找我,可算……算是找对了,跟着我一道,前途、前途——”   说到后来,已是唔唔哝哝听不清楚了。   杜霆之眼光一凝,如刀般看向徐丘松,却见对方只知嘿嘿傻笑,像是全不知刚刚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的看一眼已经无意识的魏仲棋,面上端起个笑容,道:“如此,杜某,还真有件事要劳烦徐兄了。”   “什、什么——”徐丘松醉眼惺忪的拍了拍胸膛,“包、包在我身上!”   杜霆之勾起嘴角,压下声音,在他耳畔低语几句。徐丘松立即惊道:“不、不可——”   “徐兄,徐大人——”杜霆之缓缓道:“这般好事,缘何推拒?”   “这、这,不可、不可——”徐丘松连声拒绝,因着舌头还不大利索,经险些咬到舌头。   杜霆之冷笑一声,“徐兄,这事儿,怕是,由不得你了——”   他凑到徐丘松耳畔,说了一句。   徐丘松蓦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杜霆之却胸有成竹一般笑道:“徐兄,可是明了?”   徐丘松被惊得酒都醒了大半,只酒劲上头,脑中还有些木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杜霆之微微一笑,“这般,我便当徐兄应下了。”   说着,一拂衣袖,站起身来,朝徐丘松拱手道:“杜某尚有些事情,便不叨扰徐兄了。”说罢,径自往外走去。   行至门前,却又想起什么一般,顿住脚步,回首道:“还望徐兄早做决断,二殿下与杜某,都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才道:“……还要劳烦徐兄,悉心照料了。”说完,也不待徐丘松反应,便拉开雅间大门,大步而去。   徒留徐丘松在雅间中,一脸浑浑噩噩,瘫坐座上,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惊人消息。   一时间,这雅间中,除了魏仲棋熟睡时发出的呼噜声外,静谧如同死寂。   而在雅间之外,一道纤细身影悄悄从房顶跃下,趁着夜色掩护,匆匆向徐府奔去。   此刻徐家,徐锦瑟房中,也正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徐锦秋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安嘉公主欲为腹中孩儿祈福,将去法严寺上香,京中贵女多有跟从,竟异想天开一般,缠着徐锦瑟,想叫她托了安平郡主的关系,将自己加进跟从之列。   她却不想想,安嘉公主此次上香,乃是为子祈福。相约者多是未出嫁时熟识的贵女,能够跟从的,也都是她们的亲眷之女。安平郡主尚且待字闺中,自己都未跟随,又谈何将她加进跟从之列?   这祈福,跟从的,与其说是京中贵女,倒不如说是诸府少奶奶才是,倒不知徐锦秋为何看上了这次出行。   徐锦瑟微微敛目,倒是不知此事,与那刘二公子可有关系?   徐锦秋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一味缠着她,央她应允。须臾,见她半丝都不松口,眼中竟闪过一丝怨怼。   只徐锦秋如今倒也学乖了,不敢直接将这怨怼表现在面上,只咬咬牙,继续央求。   便在此时,鸿雁面色焦急的从外返回。   见到徐锦秋在房中,面色顿时一整,退立一旁,仿若无事一般。   徐锦瑟却看出她眼中焦急,知她定有要事,心中一转,便随意应对几句,打发了徐锦秋出去,对她面上再压抑不住的怨怼视而不见一般。   待徐锦秋一走,鸿雁便急急道:“小姐,奴婢有要事相禀。”   鸿雁一贯沉稳,能叫她露出这般近乎失色表情的,定非小事!   徐锦瑟忙叫荷香守在门外,才召了鸿雁过来。   鸿雁刚一上前,便低声道:“小姐,奴婢今日出府,路上遇见了魏家公子拉了杜驸马与老爷去汇泉酒楼饮酒,觉着有些不对,便暗中跟上……”   魏仲棋、杜霆之与徐丘松?这三人牵扯在一起……   徐锦瑟心中微微一沉,还未及深思,便听鸿雁道:“小姐,后院中的宝儿少爷,乃是杜驸马的私生子!”   什么!?   徐锦瑟忍不住倒抽口气。 第184章 惊觉   宝儿是杜驸马的私生子?   “这是怎么回事!?”徐锦瑟震惊无比,忍不住拽住鸿雁衣袖,“宝儿不是陈伯忠的外室子吗?如何、如何竟成了杜霆之的私生子?”   只口中虽是如此发问,心中却忍不住想起前世那模糊的印象,杜霆之抱着宝儿说话的模样,想起自己之前百思不得其解,陈伯忠的外室子如何会与当朝驸马有所牵连、还能叫当朝驸马屈尊降贵的来抱他,想起杜霆之前世抱着宝儿、朝徐丘松露出的那个笑容……   一时间,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摇摆了起来!   鸿雁的惊呼声响起,耳中却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听不真切。过了好一会儿,徐锦瑟的知觉才逐渐恢复,映入眼帘的,是鸿雁焦急的模样。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鸿雁一手在她胸前顺气,另一手在背后揉抚着几处穴位。暖暖的感觉从背后传来,叫徐锦瑟略缓过来几分。   她尚有些惊魂未定,只胡乱点着头,抓住鸿雁的手臂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将看到的事情细细与我说一遍。”   鸿雁见她面色虽是煞白,眸光却已聚拢,已不似先前那般失魂模样,才略放下了心,将方才看到的那雅间中之事描述了一遍。   徐锦瑟听她道魏仲棋先被灌醉,便知他于此事中,只是个不甚重要的牵线角色,杜霆之显然未打算让他涉及机要之处。又听鸿雁讲到杜霆之趁徐丘松酒醉提出要求,徐丘松惊愕推拒,杜霆之方才出言胁迫,叫他不得不应了下来……   “奴婢听着,杜驸马是想叫老爷出面,想法子叫人觉着小姐对二皇子情根深种、非君不嫁,再趁势求陛下下旨,将小姐送入二皇子府中为侧妃。”鸿雁说着,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杜霆之好生算计,这般一来,小姐名声被污,除了嫁入二皇子府,竟是别无选择。   徐锦瑟此刻最为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徐丘松何等为人她早便知道,二皇子对自己有所图谋也并非不可思议,他们这番谋算,不过是叫她处境更为艰难罢了,可叫她在意的是——   “你说,杜霆之是用什么威胁父亲的?”   “那杜驸马压低了声音,在老爷耳边说话。奴婢自幼习武,听力较常人更敏锐些,这才听到——”鸿雁想起听到杜霆之话语时那匪夷所思的心情,不由压低声音道:“杜驸马对老爷说,谢谢老爷替他养了多年儿子,如今公主有孕,这孩子便更要劳烦老爷了。”   这话一出,徐锦瑟眼前几乎立刻浮现,徐丘松当时那如遭雷殛的表情。莫说徐丘松,便是她,此刻也是难以置信。   依着杜霆之所言,徐丘松替他养了多年儿子。那这儿子,便只能是宝儿了……   此事说来,倒算杜霆之的把柄。可如今安嘉公主身怀有孕,陛下都百般重视,若此时消息曝出,杜霆之固然落不得好,徐丘松替当朝驸马养了私生子,又能有何好下场?   杜霆之此举,看似将把柄放在徐丘松手中,实则却叫他们成了一个绳上的蚂咋。徐丘松不敢揭露此时,杜霆之却反过来以此为挟,是看准了即便事发,安嘉公主也不会弃他?   他何来的自信如此行事?二皇子与他又有何关联,竟能叫他这般冒险、行此昏招?   当日她与安平郡主撞破杜霆之与人私会之事,接着便遭遇劫匪,此事是否与杜霆之有关?弱势有关,他又是哪里来的人手,即刻便敢对郡主下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猜不出、摸不清的疑惑在徐锦瑟心中不断翻腾,几乎要将她的脑子搅得一团混乱。   迷迷蒙蒙间,又有一个朦胧想法从脑中浮现——   此事若一个不好,叫安嘉公主知了这消息……公主本就体弱,孕期之出便一直在保胎,前些时日才终于得了太医准信可以下床活动。若是因着这事,影响了公主身子,陛下降罪起来,徐家一个共犯之责绝逃不掉。   更有甚者,若是公主有个万一……   难道、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心中——前一世,徐家被抄家灭族,可是与此,有所关联?   想到此处,徐锦瑟忍不住瞪大眼睛,双手抓紧衣襟,大口大口的吸气,却抑制不住心肺间翻涌的剧痛,直如将要窒息一般。   前世得知安国公府被抄家之时,那来往之间人潮纷乱、无数冷眼嘲讽、痛彻心扉,一夕之间,偌大家族顷刻覆灭,熟悉的人生离死别,再无相见之日。那些苍白的、血红的、晦暗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如同命运残酷的手掌无情覆下,叫人除了毫无用处的挣扎,便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她下意识淡忘的场景、是她一世之中最恐惧的回忆,前世之时,每每午夜梦回,她都要揪这心口,叫自己不去回想。于是真的,这段记忆便真的如同粉饰太平一般,在回忆中淡去,最后被徐锦华那丧心病狂的陷害彻底覆盖。   鸿雁的话,敲碎了她曾经的自欺欺人,叫她再次回忆起了当日,那种痛彻心扉、惶恐无助的感觉!   徐锦瑟剧烈的喘息着,经了一世、经了一世,她好不容易得回了自己的身份、认回了娘亲,还得封县主。自以为已经彻底摆脱了前世的命运,如今却发觉,这一切都变得波诡云谲,自己先前竟像是管中窥豹一般,对近在咫尺的危机浑然不觉。   她这模样叫鸿雁惊诧万分,自她跟在徐锦瑟身边以来,对方一直沉着冷静、鲜有失态,更不要说如同今日这般,反应激烈到吓人的地步。   宝儿之事,到底有什么蹊跷,竟能叫小姐失态若此?   鸿雁按下心中疑惑,只不断揉抚徐锦瑟后背,尽力缓解她的不适。   良久,徐锦瑟的呼吸方才平复。她伸出一手,攀住鸿雁手臂,用沙哑的声音道:“鸿雁,你现下,可有办法联系上晏世子?” 第185章 多事之秋   “奴婢可以的。”鸿雁曾经是晏庭曜为安代公主挑选的侍女之一,一身武艺也是当时习得。她与晏庭曜之间自有些可以避人耳目联系的法子,徐锦瑟也是知晓的。故而她此刻有此一问,鸿雁颇有些诧异。   只她向来不会多话,虽是诧异,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低低应了。   徐锦瑟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似是在犹豫着什么。过了片刻,才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手书一封,你想办法将它交予世子。”   鸿雁自是应了。   徐锦瑟提起笔来,将自己与安平郡主撞见杜霆之私会、二皇子身畔幕僚与杜霆似有来往、杜霆之与二皇子沆瀣一气之事一一写上,同时略一犹豫,又将鸿雁无意间得知宝儿乃是杜霆之私生子之事写了上。至于那仲平与裴淑娴相见之事……因着不知该如何解释裴淑娴与此事关系,便只略提了一句,山西巡抚裴永睿之女与仲平或有联系。只希望他能领会得自己的意思吧。   诸事写罢,徐锦瑟略有迟疑,想了一想还是提笔写道:闻二皇子有心,锦瑟惶恐无措,若君有策,万望指点。   待搁下笔,又想起魏氏体弱、不能操劳,自己自小被云姨娘调换了身份,如今虽是已换了回来,却到底耽搁了十几年。外祖那边,虽与魏韵灵感情尚可,却毕竟只识得短短时日,且对方性子天真烂漫,这般事情却是无法托付的。   大哥徐锦程虽在逐渐接纳自己,多年的隔阂却尚未完全消除,而安国公府处便更不必说了,此事若叫他们得知,不推波助澜便是好的。   思来想去,此刻竟只有晏庭曜适合托付。   徐锦瑟轻叹一声,将信交与鸿雁。见她拿着信出了门去,才略略松了口气。   只是将信送出,尚未收到晏庭曜的回复,她便有种一直积压在身上的重担,教人稍稍分了去的感觉。   此时徐锦瑟并未深思,她与晏庭曜相识也不过一年多些,便交托了这般信任,实非寻常。   这便是所谓当局者迷了。   且不说晏庭曜接了她的信后当即便叫鸿雁传递了叫她安心之语,此后的一月,便像是应了多事之秋的说法,诸般事情接连发生,简直叫人应接不暇。   先是大皇子赈灾有功,接着太后寿诞、二皇子令人排出了失传多年的霓裳飞天之舞,得了太后夸赞,二人正争宠争得不相上下时,皇帝突下旨意,迎萨日娜公主入宫。因着进献延年有功,甫一入宫便得封怡妃,入主宣兰殿。   怡妃年少美貌,面纱除下之时,将一众妃嫔比得黯然失色。她又擅歌舞,舞动之时直如勾人心魄,入宫不过短短时日便得了陛下宠爱,甚至显出专宠之相。   后宫形势一时剑拔弩张。   偏在此时,安嘉公主不慎滑胎,陛下震怒之下下令彻查,却不知怎地,事情竟牵扯到了朝成长公主府中,直如一团乱麻一般理不清楚。   本就紧张的局面彻底混乱了起来,后宫与前朝都像在酝酿着些什么一般,局势几乎一触即发。   而徐家此时,却有了桩喜事。   徐锦瑟的大哥徐锦程,与魏韵灵定下了亲事。   此时颇出徐锦瑟意料,细问之下,却是这些时日,徐锦瑟每每前去安平侯府,都是徐锦程护送。二人本就自小相识,这般一来一往间,竟是情愫暗生。   有了入宫为妃的大女儿,安平侯世子夫妇对这魏韵灵小女儿的期许不过是一世幸福。这桩亲事虽是低嫁,婆母却是亲妹魏氏,加之徐锦程的人品才貌二人也是看在眼中,倒有些乐见其成之感。   徐锦程的亲事有了着落,魏氏也算放下一块心头大石。这些时日也不叫曲姨娘搭手,亲自操持着下定之事,虽略有劳累,精神却较以前好了许多。   有魏韵灵这般合得来的大嫂,徐锦瑟自也开心非常,这对未来的姑嫂之间,倒比从前还亲密了几分。   徐锦程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正是新年刚过之时。因而今年的及笄礼后,魏韵灵便要开始备嫁了。   如此一来,二人见面次数越发少了起来,魏韵灵直拉着徐锦瑟感叹,还想趁着未出嫁多聚几次,眼见着是没机会了。   倒叫徐锦瑟打趣了一番,待她嫁入徐家,二人日日都可见面,哪里少得这几次。   这话霎时便叫魏韵灵红了脸颊。看着她娇羞的模样,这些时日一直埋藏在徐锦瑟心中的不安稍稍散去几分。   而此时的恭王府中,晏庭曜正从下属手中接过书信。   自他收到徐锦瑟来信后,便着人暗中注意二皇子府与杜霆之的动向。果然发觉,这杜霆之与二皇子幕僚仲平联系颇密,其人更是暗投了二皇子座下。另有件出人意料之事——仲平竟似与朝成长公主府中侍女有所联系。   晏庭曜微微沉吟,想到朝成长公主府又牵扯进了安嘉公主滑胎之事,便觉其中盘根错节,又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一时间却也难以参透,只吩咐了人加派人手,注意两方动向。   刚吩咐下去,正想起徐家大少爷徐锦程刚刚定亲,婚期便定在来年,又叫来管事,令其提前备上贺礼。   管事刚一应下,正遇上安代公主信步而来,正听得最后一句,不由问道:“是备得什么礼呀?今日可有谁成亲,我怎的不知?”   晏庭曜立即迎了上去,只道时间还早,现下吩咐只是提前准备,要到明年才会送出。   待听他说,这礼是备给安国公世子之弟、徐丘松长子徐锦程的,安代公主哪里还不明白?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怪道你这样上心,原是这家。”   晏庭曜叫她笑得心头一跳,硬声道:“孩儿只是觉得有备无患。”   “是是是,有备无患。”安代公主莞尔一笑,“既知提前备礼了,那徐小姐之事,你可是想清了?”   “母亲!”   “我上次问你,你只道尚无心成亲,现下我再问一次,你可还是如此作想?” 第186章 恭王   “你可还是如此作想?”   面对安代公主的问题,晏庭曜顿了一顿,却未像上次那般直言拒绝。   安代公主知他甚深,见他这般模样,哪还有不懂的?想到徐锦瑟的模样,再想到自己暗中打听到这位徐小姐的事情,觉她行事与大乾闺阁小姐颇不相同,倒更似茨赫一族女儿般快意恩仇,正与自己性子相合,眼中笑意不由加深,道:“我瞧着徐小姐甚好。若她进了门,我便当她女儿一般。徐小姐明年便及笄了吧。这般好的女子,正是百家求的。你若是有意,母亲便……咳咳——”   安代公主话到一般,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她按住胸口,不一会儿便咳得脸色发白。侍女忙上前拍抚,被晏庭曜一把挥开,亲自拍抚安代公主后背,怒道:“快去传太医!还站着作甚!”   侍女惶恐应了,忙跑去叫大夫。倒是安代公主咳意渐消,摆了摆手,道:“不妨事。这些日子总这样,咳过这阵就好了,大夫看过也只说是季节变换的缘故,也无甚意思,我才叫她们不必次次传唤大夫的。”   因着安代公主身份特殊,皇帝特许了两位太医常驻恭王府。只这太医毕竟身份不同,不好如寻常大夫那样时时传唤,安代公主才有此一说。   晏庭曜知她顾忌,便道:“这咳嗽来势汹汹,母亲须得注意才是。可惜唐老年事已高,不便出诊,有机会,我带母亲去他那处看看吧。”晏庭曜这说的,正是当初机缘巧合、曾为魏氏诊治过的太医院院正唐秋正。   唐秋正医术高超,虽精神矍铄却毕竟年逾古稀,不好到恭王府出诊。上次能请了他去,也是因为魏氏发病之处离他府邸甚近。   安代公主自知晓这些,故只拍了拍他,道:“只是些咳嗽,哪儿用得着麻烦唐老大夫,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母亲——”晏庭曜还待说话,便听得旁边侍女齐声道:“王爷”。正是恭王晏斐泷来了。   恭王挥挥手,叫侍女退至一旁,自己踱步过来。   安代公主眼睛一亮,起身迎了过去,“王爷不是约了人出门,怎地这个时辰来了?”   “刚谈了个开头,景安亲王家人便来禀世子妃生了,景安便急匆匆回家看孙子去了。我待得没劲,就提前回了。”恭王说着,将手中捧着的墨色漆盒交与安代公主,“路上见着这漱合斋的糖糕,想着你初来京城的时候爱吃这个,便买了些来。”   “瞧王爷说的,我又不是小女孩儿了,哪个能贪这口。”安代公主口中如此说着,轻轻打开了漆盒。青葱般的手指捻起一块糖糕放入口中,眼睛随之惬意的眯了起来,“倒真是许久没吃了,还是这个味儿。”   “你喜欢便好。”恭王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在旁边的晏庭曜身上一掠而过,“倒是难得庭曜也在。”   “父王。”晏庭曜朝他行礼。父子两个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冷淡。视线只交汇了一个瞬间,便各自错开,没叫安代公主发觉。   安代公主合上漆盒,放在桌上,嗔道:“庭曜每天都来我这,倒是王爷公事繁忙,常常与他错开才是。近日王爷兴致好,总时不时叫人从外头带些个糕点回来。要叫我说,倒宁愿王爷把寻觅糕点的时间拿来陪陪我们母子,我倒更开心些。”   “王妃都如此说了,待忙过这阵,我定抽出时间,好好陪你们。”恭王说道:“我尚有些事情,这糖糕食多了有些积食,王妃莫要贪多。”   “知道了。”安代公主瞥他一眼,忍不住笑开,“我又不是刚到京城那会儿,看什么都新鲜。”   “在本王心中,王妃依旧如初见之时一般。”   恭王的话叫安代公主笑了出来,待他走了,又忍不住捻起块糖糕放进嘴里,只觉这糕吃起来,比先前更甜了。   见晏庭曜不语,还拍了拍他,道:“你别怪你父王不近人情,大乾讲究严父,他只是不擅做个父亲,对我们母子倒还是尽心的。”说着,想到他专程给自己带了糖糕回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日这糖糕倒叫她想起当年初到京城,背井离乡、正不知命运如何之时,亏得遇上了晏斐泷,在大乾的这十多年,过得比她曾经的想象好得太多了。   只这日子哪有尽善尽美的,晏斐泷有万般好处,却独对晏庭曜这独子表现冷淡。早年间她也曾怀疑过此事,但多年过去,晏斐泷对她一如当年,既无侧妃妾氏,又不曾在外拈花惹草,便也只有对方天生亲缘淡漠这一种可能了。   只叹委屈了庭曜,小小年纪便被父亲严厉以待,养成了少年老成的性子。一年到头,连她这母亲都没见他笑过几次。   好在现在有了那徐小姐,庭曜自己嘴硬不认,她却看得出来,与徐小姐相处时,庭曜便会不自觉的轻松几分。   如今他好似终于开了窍,不再否认对徐小姐有意,这事倒可开始备下了。   只盼他们成亲之后,庭曜有了自己的小家,对待王爷的态度也能和缓些许。   安代公主如此想着,便觉开心,连这几日一直笼罩在身上的倦怠都觉轻了几分。   只一点,这好容易看好的儿媳妇,可不能叫别人抢了去。想着晏庭曜那沉闷的性子,便又觉有些不放心,不由叮嘱道:“先前说的那事儿,你且好好考虑。只别考虑太久,母亲这儿,可早盼着你成家呢。”   晏庭曜只看着那漆盒,垂眸不语。   安代公主心中有些好笑,不由又催促几句,方见他几不可见的轻轻点了头,直如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倒有些喜不自禁之感,忍不住又捻了块糖糕放入口中,只觉今日虽身子略有不适,心情却是难得的舒坦,倒叫人觉着那点儿不适不算什么了。 第187章 盘算   自怡妃入宫得宠以来,宫中局势逐渐变得紧张起来。皇后尚可自持,贵妃却有些坐不住了。多年以来她得以与皇后分庭抗礼,不单因着家族支持、大皇子乃是长子,更因为皇帝心中到底对她颇为偏爱。如今怡妃入宫,正是年轻貌美。虽是出身异族,诞下皇子也不足为惧,却着实分薄了皇上对她的宠爱。   如今时日尚浅暂且看不出来,偏生几位皇子都年近弱冠,这几年,正是立储的关键,她如何能不焦急?   再说皇后处,面上虽是沉稳端正,心中却不似表面一般平静。   无他,大皇子手段频出,二皇子便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虽屡屡应付了过去,却也险象环生。二皇子心中更是升起了一种此刻若有不慎行差踏错,顷刻间便至满盘皆输之感。   朝堂局势几近剑拔弩张,皇子们的明争暗斗几乎上了台面。   便在这般情况之下,秋猎之日渐进,皇帝突然在朝堂宣布,待秋猎结束,便要正式议定太子人选。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几乎打乱了所有人的布局,一时间,原就紧张的局势几近动荡起来。   二皇子更是焦躁莫名。这些时日大皇子步步紧逼,他不得不小心应对,既要打压大皇子气焰,又要顾及父皇观感,不敢做得太过。这般进退维谷、如履薄冰的情况,叫他简直坐立难安。   “殿下,陛下既有意秋猎后立太子,宫中可有消息传出?”仲平道。   他问的,自然是皇后那边有无消息传来。   “就是因为没有消息,吾才如此烦躁。”二皇子刚刚坐下,心中便又有种烦躁涌上,叫他不自觉的扯了扯衣襟。   父皇毫无预兆的宣布要立太子,简直出乎所有人意料。前些年皇子们尚且年幼,倒有几位大臣提过此事,被皇帝不咸不淡的推了去。诸人便都看出来了,皇帝正春秋鼎盛,无意立储。   尔后陛下后宫充盈,皇子接连降生,诸嫔妃中不乏权贵之女,朝堂后宫牵扯愈深,倒成了种隐隐的平衡,逐渐无人提及此事了。加之当今现下子嗣虽丰,过了束发之年的皇子却只有三位,所有人都以为,这储位之争虽是近了,却也要到几年之后方才会放上台面。   不料皇帝突然宣布将要立储,这简直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陛下后宫之中虽宠爱贵妃,却爱重皇后,对大皇子与二皇子一向一视同仁,看不出究竟属意于谁。   “按规矩,这立储,自是嫡长为先。大皇子虽占了个长字,却到底非正宫所出。依在下看,陛下定是属意殿下的。”杜霆之言道。   自那日他与徐丘松一番饮宴之后,徐丘松酒醒之后,虽被杜驸马口中所言惊得不轻,细细思来,又觉此事虽匪夷所思,对自己却无太大损坏——这二皇子侧妃之位,他原就图过。   只不过徐锦瑟得封县主、身份更进一层,他便忍不住觊觎上了皇子正妃之位。如今杜霆之所为,虽将他迫回了原路,却也无甚损失。且几位皇子中,二皇子身份最贵,徐锦瑟嫁入皇子府,虽是侧妃,待日后二皇子登基,却也成了皇妃!   加之杜霆之所言之事,将自己绑上了他的船,却也将现成的把柄交到了他手中,二人如今已是休戚相关。徐丘松思来想去,都觉此事大有可为,已是写了信来,应下了此事。   只如今朝堂局势紧张,非是适合提及之时,便暂且按了下来,尚未动作。   杜霆之倒凭此敲门砖得了二皇子信任,如今已与仲平一般,得了书房议事的资格。   “若真如此,可要谢霆之吉言了。”杜霆之的身份,到底算是二皇子姐夫,他待对方便颇有些敬重之意,言谈间谦和许多。   “殿下无需多虑,依属下看,现下陛下对几位皇子的态度,也许正说明了,陛下心中也并未决定太子人选。”仲平言道。   “不错!”二皇子眼前一亮,“父皇所言,乃是议定太子,若他心中已定下人选,便直言策立便可。如此说了,太子人选,父皇也是犹豫不决。”   也便是说——   二皇子与仲平对看一眼,“这秋猎之事,乃是决定太子人选的关键!”   二皇子此刻回过味来,如此一来,倒也有些好处。那老三虽渐有得宠之势,到底底子尚薄,又无朝堂后宫支持。现下策立太子,必是从他与大皇兄中择一,倒比几年后老三成了势要好得多。   只如此一来,他要如何在这短短时日内脱颖而出、叫父皇觉得他比晏宇彬更适合这太子之位?   二皇子正想到此处,便听杜霆之开口道:“殿下如今所虑,便是要在秋猎中赢过大皇子,叫陛下觉得,殿下才是可将江山托付之人。”   “可这区区一个秋猎,我便是夺得头筹,又能与江山何干?”   “承蒙殿下不弃,在下倒有一计……”杜霆之压低了声音,将那计策说了出来。   随着他的话语,二皇子面色变得惊疑不定,及至最后,竟不由脱口道:“这、这怎么能行!?”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杜霆之道:“依此行事,正可叫陛下知晓殿下忠心。只需撑过这段时日,待日后事成,又有何人敢予追究?”   二皇子将目光投向仲平,却听对方开口道:“驸马所言及是。秋猎之日临近,殿下当早做决断才是。”   二皇子的目光在仲平与杜霆之间徘徊,二人面上均是一副坚毅之相。   他狂跳的心渐渐换了下来,脑中却有种冰冷的狂热逐渐点燃。   “好!那便依霆之之计行事!仲平,此事细节尚需你来完善!待秋猎之时,必要一举成功!”   “是!”杜霆之与仲平齐声应道。   “待他日事成,二位便是最大的功臣,吾定不会亏待二位!”   二皇子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第188章 秋猎   本朝自高祖起便有秋日围猎的习俗,经几代发展而来,便成了每年都要举行的秋猎。   及至今上,更是甚喜此举,秋猎之习年年不落,连几位皇子也擅骑射。   此次秋猎,太后身体痊愈不久,便留在了宫中,皇后也留在宫中打理后宫事物。皇帝却不似往年一般携贵妃前去,而是亲点了怡妃相陪。朝中大臣自也不是人人可去,除了勋贵们惯例跟从外,便须皇帝亲点才可了。   安国公府虽贵,却因着安国公病重,已经许久不曾得此殊荣,徐丘松只是七品小官,更是不会被点中。只今年不同往日,徐锦瑟得封县主,魏氏也得了四品淑人封诰,论起身份,二人倒也相宜。加之徐锦瑟与安平郡主交好,郡主特请了朝华长公主帮着游说,邀了徐锦瑟一同参加秋猎。   这倒也成了个有趣的事情。   各家秋猎,都是以夫以父为主,妻子儿女陪同。到了徐家,却是徐锦瑟与魏氏得了郡主邀约,一同前去秋猎。徐丘松未得邀约,便只能留在家中。   待徐锦瑟母女出发之时,便千叮万嘱,叫她好好同郡主结交,若有机会,最好也能在贵人面前提一提他的事情。   徐锦瑟垂眸道:“父亲放心,我省得。”心中却是冷冷一笑,放下了帘子。   此次秋猎所在乃是皇家御用围场,一路舟车劳顿,抵达围场之时,别说魏氏,连徐锦瑟都觉身子疲乏。   好在住宿的帐篷早有专人架设好了,女眷们抵达之时直接入住即可,不需再折腾一番了。   徐锦瑟还是头一回住在帐篷中,瞧着倒有些新鲜。只魏氏到底体虚,经了这一番跋涉后面色便更是苍白,叫她无暇分心。   这秋猎之时,各家随从都有数目,徐锦瑟只带了鸿雁前来,魏氏身边也只林妈妈并一个丫鬟。此时魏氏身子不适,徐锦瑟便叫鸿雁去请大夫。   猎场中自有太医院御医跟从,只自己虽得封县主,到底不如京中勋贵底蕴深厚,也不知鸿雁此去能不能请来御医。   徐锦瑟叫人备了温水,亲自服侍魏氏喝了,见她脸上浮现一抹血色,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只心中不免有些忧心忡忡,担忧魏氏起了症状,在这围场中却找不到大夫诊治。   直待鸿雁带了人回来,心中大石方才落下。   徐锦瑟立时迎了上去,道:“劳烦……”   话刚出口,便听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道:“小姐无需多礼,还是先叫我看看夫人病症吧。”   徐锦瑟惊诧抬头,这才看清,鸿雁带来的,竟是个熟人——曾被晏庭曜请来为魏氏诊治的那位老大夫、太医院前任院使唐秋正。   徐锦瑟也是后来才知他的身份,鸿雁能请了他来,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唐秋正已逾古稀,却是当今极为信重之人。此次围猎,也是专请了他来坐镇。只众人皆知他此次前来乃是陛下亲点,一般病症也不敢劳烦于他,倒叫他在一种御医间显得清闲起来。   鸿雁去叫大夫之时,唐秋正正待得无聊,便随了她过来,不想却见着了徐锦瑟,也是颇为意外。   魏氏的身子他曾诊过,也开了调理药方,叫晏庭曜送予徐锦瑟。还应了对方,待这药方吃完,日后每隔三月,便会为魏氏诊脉,直至将她身子调养好。   只现下那调理药方刚换上不久,尚未得下次诊脉。不过唐秋正对魏氏身子已颇有了解,有他出手,徐锦瑟自是放心   唐秋正诊脉片刻,便道魏氏只是路上劳累,稍稍休憩一番便可恢复。又出手施针,几针下去,魏氏面色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徐锦瑟朝他福了福身,道:“家母身体劳烦大夫了,小女实在感激不尽。”   “无妨、无妨。”唐秋正摆摆手,道:“我托世子转交的药方可有收到?”   “收到了,平日都是按方抓药,每隔二日便会服用。”鸿雁上前道。   唐秋正点了点头,再次按上魏氏手腕,细细诊来。只这一诊,却叫他渐渐皱起了眉头。   徐锦瑟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却又不敢打扰,待他收手,才问道,“唐大夫,可是家母的身体……”   唐秋正摇了摇头,颇有些疑惑道:“奇怪,若是按时吃药,这位夫人的身体该比现下强上几分才对。方才诊着却还是体质孱弱,才至车马劳顿都经受不住。不该啊、不该——”   徐锦瑟面色一整,立时唤了林妈妈来,叫她将魏氏平日用药情形细细道来。   唐秋正听着无甚差错,心中却更有些纳闷。林妈妈所言均是按医嘱行事,各项事宜都无差错。他行医多年,对药效的估计不说分毫不差,却也是相差无几,从未出过岔子。不想魏氏恢复的程度却比预料差上许多。   唐秋正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勉强归咎于魏氏体质孱弱又多年用药,对药剂的吸收几近于无了。   只这样一来,他那方子便需得调整些许了。   唐秋正捋捋胡须,当下便写了份新的药方交予徐锦瑟。想起猎场偏僻,医药取得不如京中方便,又道:“若是药材不好取得,小姐可托恭王世子代为寻找。”   徐锦瑟应了下来,亲送了唐秋正出帐篷。   倒是魏氏此时缓了过来,疑惑道:“恭王世子?那位大夫怎么……”   徐锦瑟心头猛地一跳,竟不知怎地,有种近乎羞怯的感觉。   恰在此时,安平郡主的侍女求见,道郡主已是安顿下来,请徐小姐过去一叙。   徐锦瑟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此时正借机跟了她去,逃一般的离了自己的帐篷。   安平郡主特地吩咐过,叫人安排帐篷时,尽量将徐锦瑟的帐篷靠近自己。故而二人的住处,只隔了几个帐篷。   待徐锦瑟到了,便有侍女掀了帘子请她进去。   “锦瑟到了?”安平郡主的声音从内传来,徐锦瑟刚迈进帐篷,便一眼看到,自己送予郡主的那盆千年吉,正摆在帐篷中央的桌案上,不由愣了一愣。 第189章 公主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安平郡主也看着那盆千年吉,不由笑了笑,“这花,还是你送我的呢。”   “郡主怎地将它也带来了?”徐锦瑟好奇道。   千年吉花期早已过去,此刻盆中这株却又结出了花苞,正是含苞待放之时。   “这花儿甚是漂亮,味道也好,我甚喜欢。府中花匠便将它放入温室,想法子叫它再开次花。谁知这花儿倒是快开了,又赶上了秋猎,我怕错过花期,便将它带了来。”安平郡主略有些羞涩的道。   徐锦瑟微微一笑,“这花看起来很精神,想是开花便在这两日了。府中花匠将它照料的很好。”   “你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安平郡主道,“这舟车劳顿的,本想着待明日安顿好了再找你过来,没想安嘉姐姐刚传了讯说要过来,只好赶紧叫人找了你来。”   “安嘉公主?”   “是啊。”安平郡主看了帐中侍女一眼。侍女立即领会她的意思,默默走出帐篷守在外面。安平郡主这才压低声音道,“安嘉姐姐掉了孩子,心情一直不好。陛下这次秋猎特带了她来,也有几分要她散心的意思。”   “咱们上次碰见杜驸马那事儿,我上次悄悄跟她暗示过。过了没多久,便传来安嘉姐姐流产的消息,我有些担心……”   安平郡主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徐锦瑟道:“郡主可是担心,安嘉公主流产一事,与杜霆之有关?”   “是有些担心。”安平郡主点点头,“可我思来想去,这杜霆之当日所言,是怪安嘉姐姐没为他传宗接代。可安嘉姐姐这好不容易怀上了,他便是养了外室,也没有理由对孩子下手啊?安嘉姐姐流产之后身子虚弱,久不见客,我也多日未能见她了。便想趁着这次秋猎,再探探她的口风。正好你也在这,我想着你一向聪慧,说不定能比我看得明白,便把你也叫上了。”   徐锦瑟微微垂眸,道:“安嘉公主此行,驸马没跟着?”   “安嘉姐姐一见他便想起失了孩子之事,特禀了父皇,这次是独自钱来的。”安平郡主道,“正因如此,我才敢光明正大的叫了她来。”   安平郡主想起杜霆之的面孔,不由打了个冷颤。她的马车被劫一事,至今都未查出幕后之人,看起来便像那帮子劫匪真个劫错了人。可她与徐锦瑟都明白,此时绝非这么简单。尤其安平郡主,每每回想起当日杜霆之看自己的晦暗眼神,都觉不寒而栗。心中更是认定了,此事与杜霆之,绝脱不了干系。   “你放心,我与安嘉姐姐传话,说的是我这盆稀罕的千年吉即将开花,邀她同赏。你素擅培育花草,这千年吉又是你送于我的,找你作陪正是相宜,不会引人怀疑的。”安平郡主道。   徐锦瑟知安平郡主这番解释,意在安抚于她。可她也只得在心中苦笑,那杜驸马,怕是早已疑心上了她。   那日从别院出来,便遇劫匪,一番惊心动魄、劫后余生后不久,便又入宫为延年之事忙碌。待许久之后,才能静下心来回想当日情形。她这才突然想起,当日在别院后山,为给鸿雁指路,她在路口留下了一只耳坠。后来离开,竟忘了收起。安平郡主与杜霆之打过照面,对方当知她的耳坠并未缺失。若那耳坠落入了杜霆之之手……只要有心一查,便知当日她与安平郡主是在一起的了。   杜霆之敢将宝儿身世告诉徐丘松、以此为胁,未尝没有想叫自己入二皇子府、成他们一条船上的人的意图。   想到此处,徐锦瑟目光微凝,正待开口,却听帐篷外侍女小声禀道:“郡主,安嘉公主来访。”   两人神情顿时一整,安平郡主立时站起来迎了过去,“外头风大,还不快请安嘉姐姐进来。”   “你我姐妹,客套什么,我自进来便可。”   随着帘子掀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安嘉公主从帘后缓缓走来。   这是徐锦瑟第一次见着这位陛下长女的样貌,安嘉公主一身素淡的衣袍,头上也只簪着几只素簪,面容温和美丽,却略带几分憔悴,显是还未从流产的阴影中走出。   此刻来了安平郡主帐内,也是轻声细语道:“妹妹叫我来观花,花在何处呢?”   “安嘉姐姐。”安平郡主忙上前扶她。   安嘉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我身子早便好了,哪儿用得着这样。”又见徐锦瑟在帐中,不由笑道:“瞧你,都还没跟我说过,这位小姐是?”   “哎呀,看我这疏忽的。”安平郡主忙道:“这是晋安县主徐锦瑟,姐姐也知,惯与我玩在一起的。”   徐锦瑟忙上前见礼。安嘉公主看着她,柔声道:“这便是晋安县主呐,早听说你与安平感情好,先时我身子不爽,竟是头一回见。”   “姐姐不知,锦瑟她特别擅长培育花草,先时便能叫千尾鸢瞬间开放,后来更是为太后催开延年之花,这花啊,便是她送予我的,姐姐说,是不是值得一观?”安平郡主说着,挽了安嘉公主来到桌案旁,将那盆千年吉指给她看。   “这花儿还没开呢吧,你便叫我来赏,也太急了些。”安嘉公主瞧着千年吉的花苞,掩唇而笑,“倒是不如这送花之人,更值得一观呐。”安嘉公主说着,视线转到徐锦瑟身上。   徐锦瑟不疾不徐微微福身,道:“是郡主过誉了,千尾鸢只是雕虫小技,延年更是托唐师傅他们的钻研才能开花,锦瑟微末之力,不敢忝居此誉。”   “锦瑟就是太谦虚了,安嘉姐姐你看,这花儿虽还没开,也能看出几分美丽来吧。待它开放之时,层层叠叠缀在枝头,更好看的紧!我是怕姐姐错过花开,才如此心急的。”安平郡主嗔道。   “你呀,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儿似的顽皮。”安嘉公主指尖点了点她额头。安平郡主这一番嗔闹,倒叫她近日一直郁郁的心情好上不少,一时倒起了些兴致,垂首看向那含苞待放的花苞。   只做这动作时,她一手下意识的垂下,正落在小腹上。   安平郡主顿时一惊,忙道:“姐姐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提起之事?” 第190章 忐忑   “嗯?”安嘉公主有些不经意的应了句,眼光掠过,突地见到那花苞中央,竟绽开了一丝缝隙。几缕微不可闻的清香从缝隙中溢出,若因若无,叫人忍不住想要捕捉。   安嘉公主并未多想,只道了句“这花儿好像有些开了”,便俯下身子,鼻端靠近那花苞,深深一嗅。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立即从鼻端传入,叫人觉得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在这香气舒展开来。   安嘉公主回头笑道:“这花儿果然是好,单只这香气……”   话到一半,突觉天旋地转,竟是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了下去。   安平郡主与徐锦瑟急急上前,竟见她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就这么一个瞬间,便连呼吸都弱了下去。   安平郡主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啊!传太医、快传太医!”   侍女们应声而入,均被安嘉公主的模样吓到,几个侍女赶紧奔往太医处。   因着魏氏常年卧病,徐锦瑟一看安嘉公主面色便知不好,忙出了帐篷,对侯在外头的鸿雁道:“太医们所在之处离此颇远,我观公主情形不好,你快去看看唐大夫走远没有。若是没有,便即刻托了他来。”   鸿雁点了点头,立即朝唐秋正离开的方向追去。   徐锦瑟回到账内,正见安嘉公主被侍女扶去塌上。这些侍女经了宫中教导,多少懂些应对之法,此刻有人拍抚、有人按揉,想着法子唤醒公主,却都不得。   安平郡主急的眼睛都快红了,一见徐锦瑟进来,便拉住她道:“怎么会这样,安嘉姐姐身子一向都还好,便是曾经……太医也说过已经无碍,皇上才想带她来猎场散心。怎么就、怎么就突然——”   “郡主也说,安嘉公主身子一向都好。待太医前来诊治一番,定会没事的。”   许是被徐锦瑟沉稳的态度感染,安平郡主心中的慌乱略略平息,只心中焦急却未能减缓。   “早知安嘉姐姐身子不好,我便不叫她来赏什么花了!有什么事情,也得等安嘉姐姐养好了身子再说啊,这要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安平郡主说着,又想到若安嘉公主出了岔子,她有朝华长公主在前顶着、尚不会怎样,徐锦瑟却可能要承受皇上怒火,眼眶竟都开始红了,直抓着徐锦瑟的手不放,“早知如此,我便不叫你来了,若是……竟连累了你。”   “郡主莫慌,公主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   安平郡主听她这番软语安慰,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只现下安嘉公主昏迷不醒,局势未明、尚不是她能软弱之时。   幸而没过多久,便有侍女来报,徐锦瑟的丫鬟鸿雁正带了唐秋正大夫前来。   “唐秋正?是前太医院院正、那位唐大夫?”安平郡主难以置信地问道。唐秋正医术高明却年事已高,早已告老,是皇上特请来坐镇的。   能请了他来,实在再好不过。安平郡主心中一松,便要起身。不想前时焦急太过,竟有些腿软,一时起身不得。   徐锦瑟忙道:“我去迎迎唐大夫。”这才解了她窘境。   谁知待她掀了帘子出去,见到的却不是唐秋正,而是晏庭曜。   徐锦瑟愣了一愣,“这……世子怎地……”   “我听鸿雁说此处出了问题,须请唐大夫过来。正好我与唐大夫在谈些事情,便顺道送了他过来。”说来也巧,唐秋正为魏氏诊治后,并未走出多远,便遇上了晏庭曜。晏庭曜本就有心请他为安代公主诊治,只碍于对方年事已高不便出诊,才将此事暂且搁下。此次秋猎,唐秋正被皇帝钦点了跟从,故刚一扎营,他便迫不及待去请唐秋正。谁想唐秋正却被鸿雁请了来。   晏庭曜循着路线找来,正遇上刚从魏氏处离开的唐秋正,正要请他为安代公主诊治一番,又遇上鸿雁来请。   安嘉公主莫名昏迷,后果可大可小,但无论如何,都须得将公主救醒,才有其他可能。   晏庭曜一听鸿雁的话,便知其中凶险,立时催了唐秋正前来自己也忍不住跟了过来。   他微一闪身,被挡在身后的唐秋正才露了出来。徐锦瑟忙请了唐秋正入内为安嘉公主诊治,转身之时,忍不住朝他投去一眼。   晏庭曜微微颔首,此时不是说话之机,二人视线交汇片刻,便各自挪开。徐锦瑟随在唐秋正身后进了帐篷。晏庭曜直看着帘子落下,将她的身形完全挡住。眼帘缓缓垂下,将在阳光下略微变色的眼瞳挡住。   唐秋正一进来,安平郡主便站了起来,“唐大夫,快看看安嘉姐姐。”   唐秋正医术了得,又在太医院多年,安平郡主自也认识这位前任院正,一见他进来,便立即让出了安嘉公主旁边的位置。   便见这位老大夫在侍女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坐下,伸出手指,隔着锦帕搭在安嘉公主腕上。   “这……”安平郡主心中忐忑,忍不住拉了拉徐锦瑟,低声道,“唐大夫年事已高,诊治起来,会不会……”   “郡主安心。”徐锦瑟拍了拍她,“唐大夫年纪虽大精神却一向都好。他医术了得,定能叫公主化险为夷。”   安平郡主点了点头,与徐锦瑟一同看着唐秋正为安嘉公主诊脉。却不知唐秋正刚搭上安嘉公主的脉,心中便是一跳,只他经惯了风浪,并未现在面上。   可他只垂首诊脉,久不言语的模样落在徐锦瑟眼中,不知为何,竟带起了一阵不安。   徐锦瑟只觉心头莫名狂跳,就像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一般。可现下帐中一片寂静,又叫她有些迟疑的按住胸口。   便在此时,侍女的声音从帐外响起:“魏淑人求见。”   母亲!?她怎会过来?   徐锦瑟愕然抬头。 第191章 发现   徐锦瑟之母魏氏,得封四品淑人,因而侍女通禀时,唤的是魏淑人。   魏氏此来,却还得说到鸿雁前去唤人之时,唐秋正从魏氏处出来不久。待被鸿雁追上、折返回来之时,正经过魏氏帐篷。   鸿雁低声向晏庭曜说公主昏迷之事时,不知怎的,被魏氏听了个正着。魏氏当下便叫林妈妈扶了自己起来,略整仪容后便匆匆而来。   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对看一眼,郡主正是六神无主之时,闻听徐锦瑟母亲求见,未曾多想,便叫侍女将人带了进来。   魏氏与安平郡主见过礼后,便立在徐锦瑟身旁,并不做声,只看着唐秋正施诊。   徐锦瑟不知魏氏从何得知了此事,但她此刻求见,显是担心自己。待入得帐来,又担心影响唐秋正诊治,便只静静看着。   徐锦瑟默默伸出手去,握住魏氏的手。入手的微凉叫她忍不住皱起眉头,低声道:“母亲。”   徐锦瑟低声道:“母亲放心,公主身子一向康健,唐大夫又医术了得,定会没事的。”   魏氏闻言,手上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魏氏体弱,手脚一直是微凉的,但此刻这微凉的手上传来的,却是叫人安心的力道。   徐锦瑟眉心忍不住舒展些许,她轻叹一声,正想说些什么,手中却突地一松!   徐锦瑟愕然回头,正见魏氏无声无息的栽倒下去!   “母亲!”徐锦瑟的惊呼声自帐内响起,晏庭曜忍不住上前。不料刚一接近帐篷,两名侍女立即站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晏庭曜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竟险些闯入安嘉郡主的帐篷!他不得不停住脚步,视线却控制不住的望向帘子,直想透过帘子,看到帐中情形。   此时帐内,徐锦瑟险险接住魏氏,被她的体重带得向后倒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正在为安嘉公主把脉的唐秋正倏地起身,来到她身边。   “唐大夫——”徐锦瑟刚一开口,便见唐秋正皱着眉头朝她摇了摇头,只得将话止住。   唐秋正手指刚一搭上魏氏手腕,眉头便忍不住一跳。不过片刻,他便放下魏氏手腕,重又坐回安嘉公主身畔,按住公主手腕。   这一番举动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安平郡主与徐锦瑟对望一眼,却都不敢出声扰了他。   而此刻,唐秋正心中也是骇然无比!   魏氏昏倒之时,他心中便模糊浮现了什么,这才放下安嘉公主去给魏氏把脉。不想两厢对照之下,竟有个骇人的发现!   这一下,连唐秋正都不禁悚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魏氏,才取出银针,在安嘉公主身上施了几针。众人便见公主面上的青紫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不过片刻,竟咳了几声,醒转过来。   “安嘉姐姐!”安平郡主立即冲了上去。   侍女们也立即围了过去,徐锦瑟却无暇去看,只因唐秋正救醒安嘉公主后,便径直来到魏氏身边,依旧是取了银针,缓缓刺入穴位。   徐锦瑟注意到,唐秋此时施针的位置,竟与方才在安嘉公主身上时颇为类似——这、这代表了什么?   徐锦瑟心中一沉,恍惚间,自唐秋正凝重的面色上似乎看出了什么。   只片刻间,魏氏幽幽醒转,她便再顾不得其他,忙垂头唤道:“母亲!”   魏氏迷蒙间看了她一眼,还未待说话,突地喉间一甜,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徐锦瑟猛地瞪大眼睛,惊道:“唐大夫!”   “莫慌,这口毒血吐出来,对夫人的身体反有好处。”唐秋正道。   “毒血!?”徐锦瑟这才发现,魏氏吐出那口血竟是骇人的紫黑色。   “毒血?哪里来的毒?”安平郡主闻言,再坐不住,一个箭步走到唐秋正身边,“唐院正,你是说我这帐中有毒?”情急之下,竟连从的称呼都叫出来了。   “非是郡主帐中有毒,而是公主与夫人身上早有毒素,遇上了帐中某物,激发了毒性,才至于此。”   “母亲身上早有毒素?”   “安嘉姐姐身上早有毒素?”   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异口同声道。二人对看一眼,正要发问,却听安嘉公主的声音柔柔响起:“唐大夫可是确定?太医院每月都为本宫请平安脉,并未有人发觉什么毒素。”   安嘉公主在侍女搀扶下缓缓起身,靠坐塌上。   唐秋正长叹一声,“老夫原也不甚确定,是这位魏夫人的症状,证实了我的猜测。”   唐秋正先前曾为魏氏诊治,不久前又重新把过脉,无论哪次,得出的结果都是魏氏病症乃是从前落下的病根导致,只能小心调养。而除了调养结果不尽如人意外,也并无甚异常。   可刚刚魏氏突然昏厥,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分明便是中毒之兆!唐秋正为安嘉公主诊脉时便觉公主症状极似中毒,只尚不敢断定。可刚刚再次为魏氏把脉,却发现原本只是身体虚弱的脉象,变成了中毒之兆!   且魏氏与安嘉公主脉象极为相似,只魏氏中毒该是许久之前,此时症状便比公主严重许多。加之不久前,魏氏脉象尚无中毒之兆,如此一来,便只能猜测,她与安嘉公主体内早有毒素存留,只不知为何,那毒素潜伏甚深、无法察觉。   安平郡主帐内应有某物,与这毒素产生了反应,才叫二人突然厥倒,出现了明显的中毒之症!如此,确定了缘由,正可对症施针。   唐秋正深知今日若开了口,便会搅进皇家阴私之中。可魏氏这般状况,若不及时施针、恐有性命之忧。   他既未犹豫,将安嘉公主与魏氏救醒,这番缘由,便也无需隐瞒众人。   随着唐秋正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出,徐锦瑟、安平郡主和安嘉公主的面色均是凝重起来。倒是唐秋正说到魏氏与安嘉公主症状极为类似之时,突地愣了一愣,道:“公主与夫人身上的症状,老夫倒像在哪里见过……” 第192章 疑云   唐秋正捻着胡子道:“公主此前,可觉身体有何异常?”   安嘉公主皱眉道:“并无甚异常,只是较先前易累,天气变化时,时有咳嗽。自从我……体质便有些虚寒,太医也说需要调养些时日。”   唐秋正点了点头,“如此看来,此毒甚是隐蔽。它一点一滴侵蚀公主的身子,外现出来,却是因为公主身体虚弱导致体质变弱。这与魏夫人的症状,倒是极为相似。”   “唐大夫可知这是何种毒素?如何中的?母亲自生下我后便伤了身子,此后身体一直不好,难道是因为这毒?”徐锦瑟再忍不住问道。   “这种毒素老夫闻所未闻,想不是我大乾产物。魏夫人确实伤过身子,只……这些年总是调养不好,该是有这毒的缘故。”唐秋正想起自己为魏氏所开的药方,若按时服用,魏氏的身子现在该大有起色。可他先前为魏氏把脉时,却发现起效甚微。先还以为是魏氏体质之故,如今想来,该是这毒药作祟。   “公主在这帐中昏厥,魏夫人也是在这里倒下,这帐中,定有能与这毒相冲之物!”唐秋正再次说到。   安平郡主忙问道:“是有东西加剧了安嘉姐姐与魏淑人体内的毒素,才叫她们昏倒的吗?”   “非也。”唐秋正摇头,“这东西激发了她们身上毒素,却也正是这样,才叫原本暗暗潜伏在她们身体中的毒暴露了出来。”   “是什么东西呢?”安平郡主环顾四周,这帐篷中都是些日常使用之物,并无甚稀奇。   除了……   她的视线一动,正对上桌上的千年吉!安平郡主突然想到,安嘉公主正是嗅了千年吉后昏倒在地的!   安平郡主快步走至案边,抄起千年吉,捧至唐秋正身畔,“唐大夫,你看,可是此物?”   唐秋正拈了花叶细细对照,就见安嘉公主面上一道红晕闪过,忙取了银针连施几针,才将公主身上的症状按了下去。   “正是此物!”唐秋正接过花盆,面上竟隐隐有喜色。   徐锦瑟未料今日这番惊魂,起因竟是自己送出的这盆千年吉,忍不住问道:“可是、可是这花对公主有妨害?”   “正是相反!这花可算救了公主与夫人一命!”唐秋正道:“这花该与那毒相克,才会生出这般效果。否则,依魏夫人的症状推断,此毒该会叫人逐渐虚弱,直至药石罔效。”   唐秋正的话叫安嘉公主瞪大了眼睛,也叫徐锦瑟握紧了魏氏的手。反是魏氏最先冷静下来,问道:“唐大夫,我这身子一向不好,最严重的时候几乎以为就要那么去了。可近些时日却是逐渐好转,比从前好得多了。”   唐秋正道:“若老夫没有猜错,这般隐蔽的毒素,每次所下剂量必须控制到极小,且要连续多次投毒,才能叫夫人身子多年来逐渐虚弱。夫人这般,与其说逐渐康复,倒更像是那投毒之人近期停了手。”   “停手?”徐锦瑟与魏氏同时一凛,徐锦瑟更是追问道:“唐大夫可能看得出来,这人停手了多久?”   “老夫也是头一次见着这种毒物,只能约莫猜测,该有半年以上了。”   半年?   徐锦瑟与魏氏面面相觑,对魏氏不怀好意、有机会经常接触她、且在半年之前因某种原因停止了投毒……这叫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云姨娘!   难道、难道魏氏多年体弱,竟是云姨娘投毒之故吗?   这个女人,在不为人知之处,究竟做过多少事情?徐锦瑟与魏氏对看一眼,均觉不寒而栗。   唐秋正看她二人神色有异,便知她们该是对那下毒之人的身份有了推断,便不再言语。   当务之急,乃是清除安嘉公主与魏氏身上余毒,并查出敢对公主下毒之人才对。   这毒可怕之处,在于其潜伏甚深,几乎无法被发现。但若能觉察出来、对症下药,倒好解决许多。对于解毒之事,唐秋正已有腹案,只道回头便去抓些药来,公主与魏氏按时服用,用不了多久,便可祛除。   唯公主被人下毒一事,一旦追究起来,必定牵扯甚广。以徐锦瑟、魏氏、唐秋正的身份,绝不适合卷入其中。   安嘉公主轻叹一声,对安平郡主道:“本宫今日与晋安县主相谈甚欢,不想身子不适,略在你帐中坐了会子,此事无须声张。”   安平郡主立时明白,安嘉公主这是打算暗中探查自己身边之人、不欲此事声张之意。   安嘉公主又道:“今日之事劳烦唐大夫了,安平,你替我送送他。”   唐秋正忙说不敢,安平郡主却已站了起来,道:“晋安县主一向通透,姐姐与她谈了这么久,想来魏淑人也乏了,我送他们出去。”   安嘉公主点了点头。   徐锦瑟自也明白,安嘉公主此举虽为保密,却也有将他们从此事中摘出去之意,不禁对这位初次谋面的公主心生感激。她轻轻福了一福,不再言语,扶了魏氏,与唐秋正一道出了帐篷。   只心中还在思索,究竟是谁,敢对、能对安嘉公主下手?会是杜霆之吗?可谋害一国公主,对他能有何好处?他不能出仕,便是心中再有不满,一身荣辱均系在公主身上的情况下,公主遇害对他百害而无一例,根本没有理由下手啊?   正自疑惑间,突感到一阵灼热视线。徐锦瑟抬头,便见晏庭曜正向此处走来。   她心中一突,张了张嘴,正不知说什么才好。不想晏庭曜朝她略一点头,便越过她,直向唐大夫唐大夫道:“家母身子不适,烦请您老再麻烦一趟。”   唐秋正与他交情甚笃,自没有不应的。只二人走前,他突地道:“闻听县主送了一盆稀罕的千年吉与郡主,家母对此花好奇已久。在下唐突,想劳烦县主替家母借了这花,观上一观。”   这话他是扬声说的,帐内定是能够听到。   徐锦瑟一惊,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一眼,立时便明白,刚刚他一直在帐外,竟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可他要千年吉何用……   “有劳县主了。”晏庭曜再次道。   话音刚落,安平郡主的侍女便掀开帘子,捧了千年吉出来。却是安嘉公主叫她直接送了此花出来。   晏庭曜谢过公主,转身便走。   徐锦瑟从侍女手中接了花,尚未递出,便见他迈步离开。想要开口唤他,又想起他刚刚脸上那不同寻常的凝重,心知他此时面上虽不显,心中定是方寸大乱,才会如此,又有些犹豫。   便在此时,一直侯在帐前的鸿雁过来,扶了魏氏。   魏氏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跟上去。   徐锦瑟看他一眼,朝母亲慎重的点了点头,才捧着千年吉,追在了晏庭曜的身后。 第193章 世事   晏庭曜显是心中有事,步子走得很快,徐锦瑟险些跟不上,倒是唐老大夫健步如飞,稳稳跟在他的身后。   恭王身子不适,没有参加这次围猎,安代公主以王妃身份代他前来,帐篷离着安平郡主处有些距离。待晏庭曜走到帐前,徐锦瑟已是累得有些微喘。   晏庭曜倏忽转过身来,正与她对面,神情明显愣了一愣,接着低声道了一句“抱歉”。他情急之下,竟忘了顾及徐锦瑟,难为她一路跟了上来。   晏庭曜伸出手,便要接过千年吉,不想徐锦瑟摇了摇头,“既已到了这儿,便让锦瑟亲手将这花儿送到王妃面前吧。世子,不介意吧?”   晏庭曜定定看了她片刻,略一点头,便转向唐秋正。   只一向果决的他此刻竟有些犹豫,踌躇片刻,最后也只说得一句,“劳烦您老了。”   唐秋正道一声“放心”,待侍女禀报后,当先掀了帘子进去。   徐锦瑟看了晏庭曜一眼,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帐篷。   晏庭曜只道请了唐大夫来为安代公主诊脉,路上巧遇晋安县主为魏氏寻大夫,便邀了她同来。   安代公主见他神色略有不对,只当他终于想了清楚,找个借口带心仪之人来见自己。便只一笑,道:“晋安县主来得正好,上次一别,我正惦念呢。怎么还捧了这么一盆花儿?可别累着了,快些放下吧。”   徐锦瑟下意识的看了晏庭曜一眼,见他神情明显紧绷起来,心中便是一紧,上前一步,将千年吉放在安代公主身畔的案上,道:“这花儿开得正好,我正想拿与母亲献宝,见着公主,便忍不住想请公主先观了。”   安代公主笑道:“这花儿确实……”   话音未落,安代公主蓦地呼吸一窒,闭上眼睛栽倒下去,被早有准备的晏庭曜接个正着。   晏庭曜就这般抱着安代公主,一向沉稳的手竟隐隐发抖。   这副模样令徐锦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安代公主这般反应,与安嘉公主几乎一模一样。这便是说,无论是谁下的手,她的身边,定是有人欲置她于死地!   方才她坚持要自己将千年吉送进来,怕的便是这般结果。晏庭曜与安代公主感情极佳,叫他亲手将这可能令安代公主昏迷的千年吉送到她身边,这对他该是多大的折磨!这差事,倒不如让她这个外人来做,也免了他自我折磨一遭。   徐锦瑟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到底是何想法,在她心中,他与前世那权倾朝野的安乐侯早已不同,前者只是臆想中的一个符号,现在的晏庭曜,却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世子,还请将王妃扶到榻上,老夫要为她施针。”唐秋正的话叫晏庭曜猛地抬头,有一个瞬间,他恶狠狠地盯住唐秋正,那阴鸷凶狠的模样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但不过瞬间,他闭了闭眼,再次张眼时,又恢复到了平日模样。徐锦瑟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将安代公主扶至榻上,退至一边,给唐秋正让出地方。   他的脸转向一旁,徐锦瑟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身上感到一种凝重的、愤怒到几乎狂暴、却又满含悲伤与不敢置信的情绪。   这几乎是她所能料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了——晏庭曜定是已经猜到了下手之人的身份,且这人与他的关系,定然十分亲密!   只她还未及深思,唐秋正已收了手,低叹道:“好了。”   “世子放心,公主身上所中之毒尚浅,待老夫开几帖药来,定会无恙。”   晏庭曜拱手为谢,不发一语的走至榻边,看着尚未醒来的安代公主。   须臾,开口道:“母亲她中毒……是有多久了?”   “依老夫来看,绝不超过三月。”唐秋正道:“王妃中毒尚浅,还未醒转乃是因为她所中之毒比安嘉公主浅上许多,与千年吉的冲突便轻了许多。现下王妃已无大碍,待她醒转之时,状况也会比公主好些。”   晏庭曜朝他点了点头,伸出手来,似乎想碰一碰安代公主。可在碰到她的皮肤前却突然手握成拳,蓦地收回手来,转头便走!   徐锦瑟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她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也不知那下毒之人究竟是谁,竟能叫他露出这般模样,可她此刻、心中满满的只有一个想法——不能放他一个人!   晏庭曜常年习武,全力奔驰之下,速度哪里是徐锦瑟一个闺阁女子能够追上的。好在这营地中人来人往,徐锦瑟连问带猜,竟真的在营地附近的林子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徐锦瑟心中一喜,正要上前,便听到一阵可怕的闷吼!那嘶哑沉闷的吼声,仿佛将万般痛苦憋在喉中,却无处宣泄,将整个身体撑得快要爆开!   晏庭曜倏地出拳,一拳、一拳狠狠击打在树干上!粗壮的树干在击打下不住震颤,一道道印记留在树干上,逐渐透出了血色。   徐锦瑟倒抽口气,情节之下竟是想也不想的奔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这一下正逢晏庭曜一拳击出,徐锦瑟整个人都被那狂猛的力道带得跌扑出去,眼见着便要撞上树干!   晏庭曜瞳孔猛的缩紧!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拉住徐锦瑟胳膊,用力将她拽了回来!   这一下用尽了全力,徐锦瑟被拉回后冲势未止,竟是直直撞上了他的胸膛!   那瞬间的碰撞,带出的是与自己身躯截然不同的触感,两人均是愣了一愣。晏庭曜倏地放开了她。   看着她踉跄几步,方才站稳,简直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伸手去扶。   “世子,你……无事吧……”刚一站稳,徐锦瑟立即开口问道。   晏庭曜双目瞬间黯了下来。徐锦瑟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便听他冷笑一声,“我自然无事,有事的……该是对我母亲下手之人才对!” 第194章 难料   徐锦瑟心中登时便咯噔一下,可此刻她不得不问,也不能不问,于是只得开口道:“世子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是谁?”晏庭曜怔怔重复一遍,突兀地笑出声来,“哈哈哈,是谁!这么大胆、哈哈哈哈、是谁!”   这状若癫狂的模样本该吓人,徐锦瑟却觉心中一阵酸楚,只看着他不语。   晏庭曜视线一闪,避开她的目光。只刚刚发现的、几乎要颠覆他一生的真相,胸中翻涌着的暴烈情绪,还有那种无法遏止、几乎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令他几近口不择言的道:“哈!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吗!”   “我告诉你,是……”   那个瞬间,徐锦瑟震惊地瞪大眼睛,整个世界的声音好像都被那个名字掩盖了!   是……他!竟然是他!   一瞬间,上一世,她脑中“嗡”地一声,前世那些曾听人道过的、安乐侯晏庭曜的可怕传言不断浮现出来!   “安乐侯啊,那可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可怕人物!”   “你说安乐侯?那杀母囚父、罔顾人伦、大逆不道的家伙?”布庄中,伙计的窃窃私语……   “哈哈,安乐侯?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罢了!”   “杀害继母、软禁生父,安乐侯所行,简直猪狗不如!”   “兄台慎言!小心惹祸上身……安乐侯直如陛下喉舌耳目,叫他知道了,咱们可都落不了好!”茶馆里,落魄书生的意气之言……   “万万使不得!别说他身上的异族血脉,单说他那名声,若将小姐嫁与他,可是一族都抬不起头来!”   “呵,晏庭曜,那算个什么东西,也想娶我刘家女儿?做梦!”后宅中,妇人间的交头接耳……   “晏庭曜?嘘,别提那个名字,吓煞人了……”   惊惶、恐惧、轻蔑……饱含着各种各样情绪的话语从无数个不同面貌的人口中吐出,仿佛无数幅扭曲的画卷,最后交织在一起,扭曲成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   所有的一切交汇在一起,犹如飓风一般、落在了晏庭曜身上!   冷静从容的恭王世子,到暴虐嗜杀的安乐侯,这一切的一切,均被那一个名字联系在了一起!   那个名字便是——晏、斐、泷!   如果对安代公主下毒的、叫安代公主早逝的人,便是恭王晏斐泷,那晏庭曜他所处的、该是何种可怕的境地!   杀母仇人、竟是生父,这般境遇之下,还有何人、能够维持初心?那被世人评价凶狠毒辣的安乐侯心中,究竟有多少仇恨苦楚、才会变成了那般模样?   徐锦瑟忍不住揪住胸前的衣襟,心中仿若掀起惊涛骇浪!   而此时,晏庭曜的痛苦也如锥心之痛一般,赤衤果衤果的、摊开在她面前!   “是他!竟然是他!居然是他!”那一声声、一句句,直如泣血一般,简直要将徐锦瑟的心都绞碎了!   她再忍不住,扑上前去,抱住了这个痛苦的男人!   晏庭曜猛然瞪大了眼睛!   自听唐秋正说出那“三月”之期时,他便彷如陷入了一场噩梦!浑浑噩噩的看着唐秋正施针、看着他的口一开一阖,却完全不知他说了什么。只是恍惚间意识到,母亲已经脱离了危险。   然后他再也无法忍耐的,从那个帐篷中冲了出去!   愤怒、震惊、怨恨……他以为他会被这些扭曲的情绪充斥,可真当他的猜想被证实时,他的脑中甚至是一片空白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脑中只来来回回、徘徊着母亲中毒之事,徘徊着那一盒、被父王亲手送上的糖糕!   人都道恭王对安代公主一见倾心,不惜放弃亲王世子之位,都要求娶公主。可他自小便觉得,父王对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冷淡。不是严父苛责、不是望子成才,而是、而是……   很多时候,他觉得父王看他的目光,像是希望他不存在一般。   这般可怕的猜测,他从未对母亲提及,母亲所虑他们父子并不亲近,也并不是因为父王不擅做父亲那么简单!   迎娶异族公主,失去亲王爵位,生下如自己这般、被人视为异类的儿子,他不知当年父王对母亲是不是一见钟情、真心求娶,可如今、如今……   想起听母亲提起,这三月以来,父王从外带回的糕点的贴心时他心中的异常,想起母亲捻着糖糕放进口中时嘴角的微笑,更想起因着母亲是身份特殊的和亲公主、平日饮食都有专人负责试毒……   而三月以来,未经查验、便能入得母亲口中的,便只有那些糕点、那些——由他父王亲手交到母亲手中的糕点!   他的父王、亲手、对他的母亲下毒……   到了最后,他的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来来回回、占据了所有!甚至连情绪都变得一片空白!   世界仿佛被一个奇怪的隔膜笼罩,将他与其他一切分割开来!他曾经的一生都被这真相撕扯得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回原先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会这般破碎下去、就这般变成一个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怪物——直到、直到他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接纳,直到他听到一声轻叹在耳畔响起,直到徐锦瑟在他耳畔轻声说着:“会过去的,一切都……”   那个瞬间,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自迷失的边缘,骤然拉了回来!   他在忍不住回抱住她,像是抱着最珍贵的宝藏一般,将自己深深地、彻底的,埋入她的怀中…… 第195章 情   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间,相拥着的两个人,都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晏庭曜的脑中依旧一片空白,心中沸腾着的情绪却逐渐平静了下来。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变得更好、也不会变得更坏,未来如何,取决于他如何去做。而那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已模模糊糊呈现在了眼前。   一瞬间,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样。   唯一确定的是,未来的那条路上,他不想失去这个温暖的怀抱,不想失去眼前……这个人。   感受到他情绪渐渐平复,徐锦瑟轻轻呼出口气。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真相便是这样,上一世的晏庭曜,在安代公主去世后,发现这真相时,该是如何的……   被至亲之人欺骗、背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般的痛苦,与前世的她,何其相似!   恭王、裴氏、徐锦华、云姨娘……这些背弃了他们的人,用卑劣的诡计、想要将他们拉入永生不得安宁的地狱,晏庭曜的感觉,她感同身受。   也正因如此,她觉得自己与这个人的心,距离无比贴近,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羁绊,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便在此刻,晏庭曜突然伸出了手,抓住她的胳膊,用沙哑的声音道:“你……可愿与我成亲?”   什么?徐锦瑟猛地一惊,他说……什么?   晏庭曜没有放开她,只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说道:“与我成亲吧。”   砰砰!砰砰——   心脏突然撞击着胸膛,声音大得叫她觉着,已经透过两人相贴之处传入了他的耳中。   徐锦瑟垂下头,这个姿势,她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她突然发觉,两人的姿势竟是如此的……   两抹红晕飞上脸颊,迟来的羞涩从心中涌出,叫她不知该不该推开怀中的男子。   可他又用那种声音说道:“你……要不……与我成亲吧。”   “怎、怎、这……”徐锦瑟近乎慌乱的道。重生以来,头一次如此不知所措。   晏庭曜从她怀中抬起头来,那一对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透出无比的坚定,“嫁给我,二皇子对你的威胁自然可解,安国公府也再不能觊觎你的亲事。”   “只是……为了这个?”有些僵硬的勾起嘴角,徐锦瑟也说不上心中的失落是从何而来。   晏庭曜深深看入她的眼中。今日发现的事情,简直颠覆了他过去的一切。   如果今天没有徐锦瑟,他不敢想象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说第一次开口的询问,是自己都不知道的冲动,那么第二次、第三次的重复,便叫他越来越深刻的意识到,他不愿意放开她、不愿意失去她!   那么,将她娶回家中,将她彻彻底底的、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中,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不只是为了这个。我会护你、敬你,绝不让人欺辱于你,更不会——”   不会叫她如他这般,尝到被至亲之人背叛之痛   他没说出口话,徐锦瑟却莫名懂了。   在这一刻之前,她明明不想、也没考虑过成亲之事,可这一刻,看着他在阳光下愈发剔透的琥珀色眼睛,看到他眸子中透出的坚定与认证,她竟……不自禁的点下了头!   这个瞬间,晏庭曜前所未有的、超出自己预料的激动了起来!他用力将她拉入怀中,就这样紧紧抱着,心中竟升起一种只恨此刻不能地老天荒的感觉!   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又好像什么都不需说,一切尽在这个拥抱之中。   突然!一阵喧嚣从远处响起,惊惶的叫声刺破了周围的静谧,不知何人惊恐大叫,“有熊、有熊!”   野兽的吼叫随之响起,那声音——近在咫尺!   晏庭曜猛地跃起,将徐锦瑟挡在了身后!   ***   一群不知从何而来野兽绕过了外围的护卫,直奔营地!这简直匪夷所思!此处乃皇家猎场,秋猎之前更是已经清过场、将大型猛兽驱赶射杀。   此时出现猛兽袭营的局面,简直不可思议!   晏庭曜刚刚将徐锦瑟挡在身后,一道黑影倏的斜斜窜出!晏庭曜眼疾手快,一剑劈向那黑影!只听一阵刺耳嚎叫声中,一个庞大的躯体重重砸在地上,带起一阵烟尘。   徐锦瑟定睛看去,便见一头花豹倒在地上——若不是晏庭曜反应及时,此刻躺在地上的,说不定便是她了。   俄而,虎啸声响起,诸多野兽回应一半的嚎叫起来。一时间,惊叫四起,直叫人心惶惶。   “不好!”晏庭曜猛地抬起头来,皇上的营帐就在附近!猛兽袭至此处,陛下安危堪忧!   徐锦瑟一看他视线的方向,便知他在担忧什么,立时道:“陛下危险,世子快去救驾!”   晏庭曜抓着她的肩膀握了一下,直护着她退到一处无人的帐篷,将她塞了进去。   “等我回来!那些猛兽朝着陛下处去了,这里暂时还算安全。躲好、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   晏庭曜叮嘱几句,见徐锦瑟点头应了,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冲了出去。   此时野兽乱奔、侍卫们竭力阻止,却无法尽数阻拦,营地之中人荒马乱。   晏庭曜还未近皇帝营帐,便闻到一股刺鼻味道,几乎是刹那间,几道火光从皇帝的营帐中窜起,火势迎风而涨,不过片刻便有了燎原之势!   是猛火油!晏庭曜眸光一凝,正看到二皇子护着皇帝从帐中奔出。皇帝的贴身太监紧随在侧,二人合力,将皇帝护在中间。   便在此时,二皇子惊呼一声“小心”!猛地朝前扑去!   却原来,竟有刺客混在猛兽中,此时见皇帝终于现身,倏地一箭射来!   二皇子这一扑,正正将皇帝挡在了身后!   那箭破空而来,眼见便要扎入二皇子身上!   晏庭曜眸光一闪,恰见脚边一副不知是谁仓惶丢弃弓箭。他脚尖一点,将弓箭踢了起来,双手引弓而射,朝着刺客箭矢射去!   二皇子抬起头来,正看到一支羽箭凌空而来,将险险刺上自己身体的箭矢拦腰截断后直直钉入地面!   他看着那不断颤动的箭羽,一时间,竟是愣在当场。 第196章 荏苒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般,一年时间转瞬即逝。   至今徐锦瑟都难以忘记的,是秋猎之时,猛兽袭营,晏庭曜救驾有功,陛下论功行赏之时,对方那一句:“臣别无他求,只愿与晋安县主共结连理。”   直至赐婚圣旨送至徐家,她都有种恍惚不敢置信之感。   这一年之中,朝堂局势起伏跌宕,晏庭曜却如他的承诺一般,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秋猎之后,晏庭曜不知使得什么法子,叫徐丘松辞官在家、闭门谢客,宝儿也被他接了去。自此,徐家便彻底脱离了朝堂之争。朝堂之中的风风雨雨,半丝都没有透进来。   徐丘松闲赋在家,昔日雄性皆化为泡影,镇日间与些狐朋狗友醉生梦死、不再关心京中局势,徐锦瑟却从鸿雁处得知了这一年来的惊心动魄。   那一日的猛兽袭营,竟是二皇子主使,只为得一救驾之功。不想被晏庭曜坏了好事,救驾不成,反露出破绽。   大皇子趁势弹劾,二皇子瞬间失势。陛下大怒,勒令详查。   不想这一查,却查出二皇子与杜驸马勾结之事。而那杜驸马背后,竟还牵扯到了前朝旧怨,直叫人觉得不可思议——杜霆之,竟是前朝威勇将军之后。   人人都道,前朝覆灭之时,定国大将军刘庆曾携带一批皇室秘宝并小皇孙逃出京城,却不知刘庆携宝是真,小皇孙却被托付给了威勇将军秘密带走。有了刘庆在前吸引目光,威勇将军带着皇孙躲入深山,就此没了踪迹——那宝儿的身份,非是杜霆之私生子,而是前朝皇孙之后!   这杜霆之尤擅剑走偏锋,竟能想出将宝儿伪做私生子,交与陈伯忠代为照料的法子。只这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陈伯忠又将宝儿谎称为自己的外室子,托给徐丘松抚养。   可叹徐丘松自以为抓住了陈伯忠的把柄,才应下抚养宝儿之事,最后却莫名成了窝藏前朝余孽。如此想来,前世之时,徐家会落得吵架灭族的下场,根源该在此处了。   那杜霆之手中,还有一队前朝兵士训练而成的暗卫,正是这批人执行了猛兽袭营、刺杀皇帝之事。二皇子自以为自己这番行动,可得个救驾之功,却不知这些人背地里真个在借机刺杀皇帝。便没有晏庭曜救驾之事,那刺客的下一箭,就要取了皇帝性命!   至于安平郡主与徐锦瑟被劫持之事,也是这帮人所为。   不过比起这些,更叫徐锦瑟吃惊的,还是云家。   云家原先姓刘,乃是前朝定国大将军刘庆族中旁支。战火纷乱中,为求生存才改姓为云。刘庆携宝潜逃,却遭遇流寇,全军覆灭,宝物也就此失去了踪迹。云家身为刘家旁支,竟存了当初刘庆的藏宝图。三皇子与晏庭曜曾发现的、那只秘密寻宝的队伍,正是伙同二皇子一道寻宝的云家后裔。   而二皇子身旁,那位叫做仲平的谋士,便是云家老三,云罄。云姨娘闺中之时,与这三弟感情最好。云家本已与前朝势力断了往来,打算安分度日。不想到了这一代,家境中落,才又起了别样心思。得知云姨娘死讯后,本就野心勃勃的云罄不顾家人阻拦,冒死上京,更名换姓,隐在二皇子身边。一边联系杜霆之,一边怂恿二皇子对徐锦瑟出手,正是想寻机报复于她。   这云家与杜霆之隐藏甚深,若不是这一次二皇子事败,还不定要在朝中掀起怎样的风浪。   原来云姨娘的真正身份,竟是前朝贵族之后,不怪她至死都不甘为妾。徐锦瑟轻叹一声,前世云家的发达,想必也有这云罄在其中掺和之故。这一世,若不是与晏庭曜扯上了关系,想必她重活一世,也不能够得知云家的真面目吧。   如此想来,当日莫名出现的猛火油,当也是出于云罄之手了。   而正是因着与云罄、杜霆之的牵扯,使得二皇子彻底失去了圣心,便是皇后在御书房跪求一夜,都没能阻止皇帝下旨,将二皇子圈禁起来。   圣旨一下,大皇子简直喜出望外。皇子之中,唯二皇子为嫡,如今二皇子失势,他正可一家独大。不想大皇子得意忘形,反失了圣心。待尘埃落定、太子之位竟落到了三皇子身上。   如此一来,事情倒正与前世的发展对了上,只三皇子上位的时间比前世早了许多,过程也温和的许多。   不知晏庭曜做了什么,太子册立大典后不久,恭王便上书称病,从此幽居府中,不再出现人前。   不管外界再如何风云变幻,徐家却仿佛远离了一切朝堂争端的旋涡,只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一年来,倒也有几桩喜事。不算徐锦瑟被赐婚之事,徐锦秋与徐锦冉也都定下了亲事,徐锦华与魏仲祺的亲事也终于定了下来。   徐锦华自不甘心,很是闹了几次,只禁足未解,她便是再闹腾,也无人回应。最终像是终于认清了徐家是铁了心要将她关到成亲,她倒安静了下来,安心备嫁。起码,嫁入魏家后,这禁足自然可解了。   二月上,徐锦程依期迎娶了魏韵灵。新婚隔日,魏氏便将中馈交托于魏韵灵。魏韵灵天真单纯,与徐锦瑟正谈得来,姑嫂二人相处十分和谐。   待到年底,徐锦瑟行过及笄之礼、朝堂中的争斗也已尘埃落定之后,安代公主亲自登门,与魏氏议定了婚期。   这一年的腊月十二,迎亲队伍从恭王府中吹吹打打,来到徐家门前。   徐锦程将徐锦瑟背上花轿,听着耳畔热闹的喜乐,徐锦瑟被盖头遮住的视线定定望着眼前垂下的流苏,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惶恐。   这一世,她终究还是嫁人了。这一次的婚姻,最后会走向何处呢?   在突如其来的忐忑中,她在喜娘的搀扶下迈下轿子。牵着长长的喜绸,随着耳畔“一拜高堂……”的呼喊声三次下拜,最终被送入装饰一新的洞房。   莫名的紧张攫住了她,徐锦瑟忍不住握紧拳头,手心被冷汗浸湿。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般下去,可直到盖头被挑起,她看到晏庭曜在烛光下显得分外柔和的轮廓之时,心,突然安静了下来。   原来,早在她察觉前,她便已对这个人交托出了超出自己想象的信任,原来只是看着他,就能叫她心中的忐忑惊慌统统化为乌有!   而直到这时,她仿佛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已为人妇的事实,意识到今天,便是自己的洞房花烛之夜!   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突地剧烈跳动起来,徐锦瑟控制不住的垂下头去,两抹红晕染上脸颊。   “娘子,莫怕。”晏庭曜的声音中带着几丝沙哑,“以后,我定会如从前所说一般,护你、敬你,爱你,绝不让人欺辱于你。”   徐锦瑟的心突地漏掉了一拍。   她讶然抬头,又在他灼灼目光之下垂下头来,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正错过了晏庭曜难得的、扬起嘴角的轻笑。   他缓缓将手伸向她,大红的嫁衣逶迤在地。   房中红烛正炽,炽烈的火苗正如情人的交缠一般,缠绵、热烈,仿佛在说——这一世,定能幸福美满,一世和乐。 第197章 新婚   红烛燃尽,天明之时,一缕光线缓缓越过窗棱,洒落在床上人儿的脸上。   徐锦瑟微微皱了皱眉头,羽睫轻颤。一双大手从旁伸出,遮在她眼上,挡住了那调皮的光线。于是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再次沉沉睡去了。   那双手便一直悬在她眼帘之上,为她遮挡阳光,直至日头渐升,光线从她脸庞移开。   晏庭曜收回手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徐锦瑟熟睡的面庞。阳光将他的眼眸映成美丽的琥珀色,而此刻这琥珀色的眼眸中,透出了罕见的温柔之色。   恰在此时,徐锦瑟侧了侧头,锦被滑下,露出洁白颈项上,点点日爱日未红痕。昨夜的旖旎,仿佛再次浮现眼前。晏庭曜眼眸蓦地沉了下去。他看着徐锦瑟眼下微微泛起的青色,伸出手,将锦被往上拉了拉,盖住那点点痕迹。接着,一手轻轻揽住她,闭上了双眼。   未过多久,日头高起,鸿雁与荷香候在门外,却没听见屋里有动静。荷香先按耐不住,轻声道:“眼看着这时辰……要不,咱们先叫叫小姐?”   鸿雁只摇了摇头,“世子有分寸。”   徐锦瑟嫁入恭王府,二人自然做了陪嫁丫鬟,另有宋妈妈一家,也作为配房跟了过来。   鸿雁原本是晏庭曜为安代公主准备的侍女,对恭王府自然熟悉,此番入了王府,便隐隐表现得比荷香自在许多。   恭王府内的丫鬟婆子都跟在二人身后,夫人过门前世子便交代过,夫人身边的人都是用惯了的,她们行事要尽量依着夫人原先的习惯。   早在荷香开口时,晏庭曜便已醒来。   他一动,徐锦瑟便也醒了来。   一张开眼,见到的便是晏庭曜起身穿衣的模样,竟忍不住惊呼一声,才突地想起自己昨夜已经嫁了人,此刻、此刻已身在恭王府之中了。   荷香在外,正听得她的声音响起,便轻叩下门,问道:“小姐,可要奴婢们进去伺候?”   昨夜记忆悉数回笼,又听得荷香声音,徐锦瑟脸上简直快要冒烟。她看一眼晏庭曜,做出了一件连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将脸整个埋进了被子里。   晏庭曜瞧得有趣,眼中难得透出些许笑意,在被子外头拍了拍,道:“小心憋着。”又对外头道:“进来吧。”   鸿雁与荷香便打开门,丫鬟婆子们跟在她们身后鱼贯而入。   徐锦瑟一惊,猛地从被中探出头来,才见晏庭曜不知何时解了床幔,此时他坐在外沿,自己却是被挡得严严实实的,不由松了口气。只突然又想起,二人昨夜太过……竟是连床幔都未及放下,脸儿便不由更烫了。   晏庭曜像是知她羞涩一般,只吩咐婆子们将热水抬进屏风,又叫鸿雁荷香将二人衣饰送上,便叫人都出了去。这才回头,拉开床幔问道:“可要先沐浴?”   徐锦瑟强忍着羞涩点了点头,不想下一刻,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却是晏庭曜将她连被子一块抱了起来。   “世子!”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却见晏庭曜双目含笑,低头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这、我……我自己能走的……”声音却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小,到最后细如蚊讷、几不可闻了。   晏庭曜挑眉看她,“夫人——确定?”   这话几乎在一瞬间勾起了昨夜最炙热时的记忆,徐锦瑟几乎立即感到膝盖一软,一直未曾注意的酸软齐齐袭了上来,叫她面色不由一变。   晏庭曜一笑,将人整个抱至屏风后面,放在浴桶旁的椅子上,作势要揭开被子。   徐锦瑟忙将被子拢紧,小声道:“烦请世子先……出去……”   “嗯?”晏庭曜挑眉道:“夫人说什么?”一双手仍是向她伸去。   徐锦瑟几乎立即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忙唤道:“夫、夫君……你先,出去……”   晏庭曜瞧她羞得紧,便不再逗她,轻笑一声转出屏风。   徐锦瑟这才微微呼出口气,撤了被子,小心翼翼的抬腿,迈入浴桶中。微烫的热水包裹住全身,仿佛将一身疲惫祛除,连身上的酸软好像都好了许多,徐锦瑟忍不住发出舒适的喟叹。   听到屏风后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晏庭曜眸光一暗,也不唤人伺候,自取了旁边衣服换上。只这时,他突然想到,“夫人的衣服还在外间,可要我送过去?”   徐锦瑟未料他突然出声,脚下一滑,险些整个人跌进浴桶。   晏庭曜听到惊呼,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立即奔了过去。   恰巧徐锦瑟刚刚站起身来,回过头来,正与他视线交汇。   徐锦瑟立即惊呼一声,哗啦一下没入水中,晏庭曜也反射性的转身,接着才反应过来二人已经成婚,何必如此紧张。   只刚一回头,便听徐锦瑟道:“别……别回头!”   那声音已是羞得紧了,晏庭曜也不强求,就着背对她的姿势问道:“没事吧?我听你……可有摔着?”   “没、没事……只是脚滑了一下……”徐锦瑟小声道。   晏庭曜得了回应,也不再逗留,只从外头拿了衣裳递了进去。   “谢……谢谢……”徐锦瑟小声道谢,将衣裳一把扯走。行动间,晏庭曜只看见一小片白皙的肩颈一闪而过,隐隐透出些许粉色。   这么一折腾,他这刚换上的衣服又皱了起来。好在鸿雁做事周全,送来的衣裳不止一身,便又取来换上。   这么一折腾,又是一炷香时间,徐锦瑟沐浴完毕,换好衣裳出来。只头一直低着,像是不敢看晏庭曜一般。   晏庭曜注意到,她连耳尖好像都在发红了,也不言语,只拿了帕子,盖住她还在滴水的秀发,这才唤了鸿雁等人进来,为她擦拭梳妆。   待一切准备好,也正好到了该去拜见公婆的时辰了。 第198章 拜见   这一日,原该拜见的是公婆并夫家亲眷。然而安代公主身份特殊,亲族皆不在大乾,而恭王又早已与景平亲王处形同陌路,晏庭曜又是二人独子,顾今日座上,竟只有安代公主一人。   安代公主身上的毒早已祛除,精神倒是尚好,只眉宇间却没了昔日那种肆意天真,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坚毅之姿。   她接过徐锦瑟奉上的茶,且喝了一口,便叫侍女将自己备的东西捧到徐锦瑟面前,示意她接过。   徐锦瑟看到,那是一副纯金发冠,其上雕着许多繁复花型,更有精致流苏从两侧垂下,每一缕上,都嵌着细小的珍珠,其做工精致,可谓巧夺天工。只这艳丽铺张的姿态带着浓郁的异族风情,不似中原产物。   “我们那儿,不时兴什么恭谨贤良,我也没什么要叮嘱你们的。这冠是当年我从族中带来的,当年一见它呀,我就觉着喜欢,觉着去哪儿都一定要带上它,将来传给儿媳妇。”安代公主拉过徐锦瑟的手,柔声道,“好锦瑟,我这儿子打小儿就寡言少语,现下想来,是我疏忽了,才叫——”   安代公主眼中,隐有一抹泪光闪过,晏庭曜立即低声道,“母亲!”   “瞧我,这喜庆的日子,正该开心才是。”安代公主止住话头,拍了拍徐锦瑟的手,“我原先以为庭曜这闷葫芦一样的性子,最好也不过娶个温良贤惠的大家闺秀,夫妻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想最后,他竟中意你这般合我心意的孩子,可真是叫我开心。”   安代公主越看徐锦瑟越是喜欢,不由道:“我这也不时兴什么晨昏定省,你要觉着合意,就时常来走走。庭曜告诉你了没,我盼女儿盼了多年,膝下却只有这么个冷硬的儿子,早就不耐烦了。现下能娶回你这般好的儿媳,也算没白养他。日后呀,我权当多了个女儿。”   “母亲——”徐锦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羞窘之下,心中又不由升起几分感动。   安代公又道:“既你进了门,那我也躲懒躲懒,这府中的事情,日后就靠你来打点了。庭曜他是独子,倒叫你也没个妯娌帮衬,日后许是得辛苦些了。”   这便是要将中馈交与徐锦瑟了。那头冠旁,放着一把小小钥匙,想便是府中内库的钥匙了。   徐锦瑟点了点头,“不辛苦的。”   出嫁之前,她在魏氏的指点下接手徐家中馈,加之有前世经验打底,对操持内务早已驾轻就熟。只安代公主这般厚爱,叫她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了。   “庭曜身边有你,是他难得的福分,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安代公主微微一笑,“叫这家务纠缠着多年,我还不曾好好领略大乾的山水风景。你们小夫妻互相作伴,我倒正可趁这机会出去走走,也算遂了一桩心愿。”言下,竟是有了远行之意。   “这,母亲……”   “放心,不在此时。”安代公主道:“你们刚刚新婚,我还会在府里待上一段时日,待一切步上正轨再作打算。”   徐锦瑟还欲再劝,晏庭曜拉了拉她的手,她才突地回过味来。   人都道恭王与安代公主感情甚笃,恭王虽失了初心,做下那等丧心病狂的事情,安代公主确是真真一腔真情错付。   这府中,对公主来说,该是伤心地吧……   倒是远离才好。   “如此,那就劳烦母亲了。”徐锦瑟偎到安代公主身边,“只是锦瑟初初上手,还要劳烦母亲教导。”   “好好好,母亲一定好好教你。”徐锦瑟这一偎,偎得安代公主心中郁郁都少了几分。   “行了行了,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就别在这多留了。左右府里也没外人,昨个儿折腾一天,累坏了吧。赶紧个回去,午膳我叫人摆你们屋里去。”   徐锦瑟心知安代公主说的本是昨日婚礼,却又不自禁想起昨夜……脸颊霎时飞红。   安代公主瞧她这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拍了拍她的手,叫晏庭曜上前来,将两人的手搭在一起,“你们呀,日后和和美美的,母亲就知足了,再好没有了。”   “至于你们父王。”安代公主淡淡瞥了一眼身旁空着的位置,“他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我已安排妥当,平日间便不要打扰他了。”   徐锦瑟看了晏庭曜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方才应下。   昨日拜堂时,恭王该是出席了的,她在盖头下看到高堂之位并无空缺。今日却不见恭王身影,想必晏庭曜查出的事情……   如今看来,这一世却不是晏庭曜,而是安代公主亲自出手,将恭王禁于府中了。   徐锦瑟在心中轻叹一声,虽有些对不住公主,她却忍不住为晏庭曜这一世不必亲手软禁生父而松了口气。   “行了行了,”安代公主挥了挥手,“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啊,以后就不提了,快去吧。”   从安代公主处出来,徐锦瑟深深呼出口气。   晏庭曜拍了拍她,并未说话,却叫她忍不住发自内心笑了起来——能有这般夫君和如此和善的婆婆,便是重活一世,她都从未想过。   下得台阶之时,晏庭曜先行几步,接着,朝她伸出了手。   徐锦瑟先是一愣,接着,扬起大大的笑容,牵住了他的手。   在他的牵引下,稳稳步下台阶。   一瞬间,赏花会上的惊鸿一瞥、安阳庄子上的仓促初遇、纵马狂掠的惊心动魄……相识以来的画面,一幅幅从眼前掠过。   直到她走下台阶,与他并肩而行,他的手却并未放开,一直牵着她前行。   徐锦瑟悄悄侧头,靠上了晏庭曜肩膀。   重活一世,能有这般际遇,她是何其有幸。   惟愿,此生,携手如此时…… 第199章 回门(上)   徐锦瑟是回门那天才知,原山西巡抚裴永睿贪墨事发,已被打入打牢。   新婚第三日,正是回门之时。   一大早,徐锦瑟便在荷香与鸿雁的服侍下细细装扮起来。   晏庭曜坐在一旁,看着木梳自她乌发上滑过。荷香将馨香的发油抹上柔顺的秀发,不一会儿,便将垂顺秀发挽成个中规中矩的圆心髻,又取了一对翡翠金珠钗插上。   徐锦瑟瞧了瞧镜子,取了一对珍珠耳坠戴上,道:“将我那套藕荷色缂金瓜蝶纹的裙子取来……”   “等等。”晏庭曜突地开口,“何不将母亲送予你的发冠戴上?”   安代公主给那副纯金发冠?那发冠虽是精致,保存得也用心,但那般艳丽嚣张的形态,一看便是异族之物。乍然佩戴,与寻常打扮格格不入   只晏庭曜如此说了,徐锦瑟突地心头一动,回头一笑,对鸿雁道:“那便听世子的,将那发冠取来。”   “小姐,这……”荷香看了看她头上发髻,这圆心髻与黄金冠便不大搭了。   “无妨。”徐锦瑟看了看镜子,“将头发散了,重梳个凌云髻。”又回头道,“只劳烦世子久等了。”   “不久。”晏庭曜道。   待荷香将凌云髻梳好,鸿雁也捧了发冠前来。荷香接过,将那发冠仔细戴在徐锦瑟发上。艳丽的黄金冠扣在发髻正中,将她原就白皙的肤色映得更加剔透。   徐锦瑟取了口脂抿上,又道:“取那套大红缠枝花底的广袖来。”   那套衣裳是安平郡主送的,徐锦瑟觉着太艳,叫荷香压箱子底儿了。   此时想来,却与这黄金冠正是搭配。   果然,那大红金线金边的衣裳一上身,与这金冠交映,衬得她肤白若雪。   只徐锦瑟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总觉少了些什么。视线在妆台上一转,突地福至心灵,她取了胭脂盒来,以指轻蘸,点在眼尾。   霎时间,一抹艳丽绯红在眼尾铺开,明眸皓睐,眼波流转,几欲勾魂。   乌发、红衣、金冠、红唇,美得艳丽、艳得嚣张。   便是荷香,都是头一次见她如此装扮,险些看愣了去。   更不要提晏庭曜的眼光,炙热到几乎炽人了。他挥了挥手,叫鸿雁与荷香先行退下,这才站起身来,走至徐锦瑟身畔,撩起她耳畔垂下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道,“夫人如此……真叫为夫有些舍不得出去了。”   “世子……”   “嗯?”   “夫君。”徐锦瑟微微垂头,一段皓白脖颈从领中透出,与她眼尾挑起的一抹红晕形成了鲜明对比。   若刚刚晏庭曜还有些打趣意味,此时竟真升起了一丝想将如此美人铸金屋以藏之,不叫他人见到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拉起徐锦瑟,朝门外走去,“时辰不早,咱们快些出门吧。”   恭王府处于京城最中心的位置,徐家却在京郊,这一路行去,起码耗了小半个时辰。好在王府马车规制极高,路上并不显颠簸。徐锦瑟与晏庭曜相对而坐,虽未多言,却并不觉乏味,只觉转眼便到了徐家。   因着晏庭曜身份特殊,徐丘松一听到通传,便带了家人来迎。徐锦瑟与他没走多远,便见徐丘松、魏氏、徐锦程、魏韵灵、徐锦冉、徐锦秋与徐锦鸿迎了上来。   晏庭曜口称泰山,做足了恭敬之态,叫徐丘松甚是高兴。因着宝儿之事,他虽靠着晏庭曜的打点没被牵连,却也知日后仕途无望。如今这贵为恭王世子的女婿对他如此恭敬,倒叫他颇有种志得意满的错觉。   翁婿二人并徐锦程去了书房,魏氏也迎了徐锦瑟入屋。   待母女二人略叙离别之情后,魏韵灵头一个开口道:“我瞧妹妹气色正好,世子待你可好?”   “世子……甚佳。”想起新婚几日的柔情蜜意,徐锦瑟不禁脸飞红霞,微微垂头。发冠上流苏随着这动作微微摇摆,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轻响。映着她眼尾红晕和着一身金红之色,显出一种不同往日的艳丽。   魏韵灵掩唇而笑,“瞧妹妹这样儿我便放心了,几日不见,倒怪想的。也不知是不是恭王府的饭食养人,,妹妹倒比从前还漂亮许多。”   魏氏也看见了徐锦瑟头上的黄金冠,立时便知这是安代公主的手笔。这般精致的发冠,定然是茨赫一族的珍藏。想来安代公主虽是异族,却与徐锦瑟颇为投缘,才会将故乡之物送予她才是。   想到此处,魏氏微微放下了心。   “大姐成了世子夫人,自然气色便好了。还没恭喜大姐呢。”徐锦秋看着徐锦瑟一身大红映金,气色、姿态居然都比未嫁之时出挑,便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这话一出,徐锦瑟还未开口,魏韵灵先不乐意了,“锦瑟妹妹新婚燕尔,世子又是个疼人的,气色自是好的。三妹妹这话说得,幸而这屋里都是一家人,知道妹妹本意纯善,若叫外人听见,还以为你是妒忌自个儿大姐嫁入王府呢。”   魏韵灵这直来直往的性子,一顶“纯善”的大帽子扣下来,倒噎得徐锦秋说不出话来。   魏氏心中微微叹息,既开心徐锦瑟与魏韵灵姑嫂融洽,又不免自责自己因着身体原因,疏忽了对庶女的教养,眼见徐锦秋都快及笄了,这性子还是左得厉害,想是掰不回来了。曲姨娘倒是个明白人,只她自己便见识有限,教导女儿终归是有些局限。   只能在徐锦秋出阁前,尽力拘着,看能不能尽量板正些个了。   “大嫂说的是,大姐不在府里几日,我们都挺想你的。”徐锦冉缓缓开口道。徐锦瑟出嫁、回门,徐锦华都未被放出,想是定会被关到出阁之日了。想起往日间徐锦华的嚣张与金时的落魄,再见徐锦瑟嫁为人妇后却愈发娇艳之姿,倒叫她对嫁人之事有了几分期待,此时便出来打了个圆场,还捎带问了徐锦鸿一句,“二弟说是不是啊?”   徐锦鸿用力点头。他年岁渐长、身条抽长,已不是往日那个小胖子了,也不必奶娘时时抱在怀中。此时自己走到徐锦瑟身边,仰头道:“锦鸿想大姐了,也想宝儿了。大姐可知,宝儿弟弟去了哪里?”   此话一出,房中突然静了下来。 第200章 回门(中)   宝儿……那可是前朝余孽、皇族遗孤,这身份虽未声张,在座的诸人却是知道的。虽有晏庭曜从中周旋,叫人接走了宝儿。可收容前朝余孽、还是这么个要命的身份,这罪状若被捅出去,徐家便完了。   徐丘松更是下了禁令,决不允许家中之人提及宝儿,权当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故而,宝儿之事,连最鲁莽好事的徐锦秋都知道三缄其口。   如今被徐锦鸿乍然问出,所有人面色都变得有些古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答他。   徐锦鸿也觉察到不对,低头讷讷道:“许久没见宝儿了,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他年纪小,对宝儿的事情一知半解,加之先前徐丘松有意叫两个孩子亲近,一直将宝儿与徐锦鸿养在一起。如今乍然没了玩伴,徐锦鸿自是不适。平日间顾妈妈看得紧,不叫他提及,今日徐锦瑟回门,顾妈妈又没跟在身边,徐锦鸿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小孩子思念玩伴,本是常事。   可宝儿……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徐锦秋当下便忍不住张口欲骂,还是徐锦冉的一声轻叹,打断了她。   “宝儿被他亲人接回去了。”   “接回去?那他还会回来吗?”徐锦鸿仰起头问道。   “约莫是不会了吧。”虽说她两世都与宝儿那孩子无甚接触,但那个孩子有这种身世,无论未来如何……与徐锦鸿,都该是无缘再见了的。   徐锦鸿难过的低下头,徐锦瑟抚了抚他的发顶,道:“宝儿能回到亲人身边,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二弟想想,平日间,离了姨娘或者顾妈妈久了,是不是也会想念?宝儿现在同亲人在一起,就像二弟回到姨娘身边一样了。”   徐锦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众人便有志一同的揭过这话题。唯徐锦秋心中盘算着,回头一定跟姨娘好好说道说道,不能叫二弟再惦记着那个宝儿了。曲家也很有几个适龄子弟,接进府中,给宝儿做个玩伴也好。小孩子忘性大,有了新玩伴,徐锦鸿自然就少惦记宝儿了。   各人又都说了会子话,便都散了去,留徐锦瑟与魏氏说些体己话儿。   魏氏略问了问徐锦瑟新婚几日可还适应,得了徐锦瑟略带羞怯的回复后,方才放下心来。魏氏又叮嘱了些许在婆家需注意的事情,徐锦瑟一一应了,便也不多留,叫她回了房。只嘱咐说待会儿开宴时,自己会叫丫鬟去唤。   待她从魏氏房中出来,一眼便见着候在门口的魏韵灵。   “大嫂?”徐锦瑟忙走了过去,“怎地站在这里?”   “好锦瑟,你可出来了。”魏韵灵见她出来,立即精神一振迎了上去,“几天不见,可叫我想得。”   徐锦瑟扑哧一笑,“大嫂可真会说话,我统共才离家两日。”   “那哪儿能一样。来来,你不在家,我好些话儿都不知和谁说呢。”魏韵灵上来挽了她,“咱们边走边说,省得叫新姑爷等了。”   “瞧大嫂说的,你要有什么话儿,不能和大哥说。”徐锦瑟调侃道。   魏韵灵白她一眼,“咱们女人家的话儿,他那根木头懂什么!”   木头?徐锦程?魏韵灵这形容,险些叫徐锦瑟失笑。徐锦程素日板着张脸,仔细想想可不是像木头么。   魏韵灵可不管她心里想什么,只拉了她道:“你可还记得闻清慧?赏梅宴上那位梅姝?”   “自然记得。”如今想起当日那场赏梅宴,只觉恍如隔世。徐锦瑟突然想起,当日魏韵灵曾说过“闻清慧对恭王世子有那么点仰慕”,心头不由一跳。   魏韵灵见她神色,便知她想去了何处,赶紧道:“哎呀,那天我是随口说说的,世子对她一向无意,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大嫂这是说去何处了。”徐锦瑟微微垂头,随着这个动作,发冠上的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脆响。   魏韵灵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被吸引住了,忍不住赞一声,“这发冠可真是好看,安代公主对你可真好。”   “婆母对我自是好的,大嫂这么说,难道母亲对你不好吗?”徐锦瑟笑道。   “瞧你这促狭的,出了门子才两天,就调侃起我来了。”魏韵灵假嗔道。   两人说笑一阵,方才重提正事,魏韵灵小声道:“你可知道,昨日圣上下旨,将闻清慧,指给二皇子了。”   什么?徐锦瑟心头一跳,“二皇子不是被……”   魏韵灵四下看了看,才道,“二皇子是被圈禁,可那也是皇上的儿子。闻丞相病重,昨日上了告老的折子,谁曾想皇上挽留不成,竟下旨将闻清慧赐婚二皇子。这下子,闻清慧虽成了二皇子妃,却要同二皇子一道,被圈禁府中了,大伙都不知道该不该去闻家道喜了。”家里出了个皇子妃自是喜事,可二皇子眼下这般……闻清慧这一世,可说便毁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世,闻清慧竟与前世一般,还是成了二皇子妃。   只闻丞相告老……   “如此大事,我竟不知。”徐锦瑟皱起眉头。若说刚入恭王府人生地不熟,可鸿雁是恭王府出身,这般大事,竟未能立时禀报。难道自己这番嫁人,竟至闭目塞听的地步?   魏韵灵瞧她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这可真是当局者迷了。你刚新婚,谁个去敢这种事打扰你?天大的事儿,也得等三日过去不是?”   徐锦瑟脸上微微一热,显是想起二日来可称得上没羞没躁的日子。可不是么,晏庭曜镇日缠着她,哪个还敢来“打扰”。   不过当下,可有比害臊重要得多的事情。徐锦瑟停住脚步,拉了魏韵灵,正色道:“大嫂可知,闻丞相告老后,陛下属意谁来接他位置?”   “听说,是叫御史大夫宋大人先顶上,待过些时日再行定夺。”   这便是属意宋大人的意思了。   徐锦瑟略松了口气,不想魏韵灵接着道:“你大哥还说,陛下原先属意的,恐怕是山西巡抚裴永睿。不过那人资历不够,近日又被查出贪墨的事情,已经下了大狱,怕是翻不了身了。”   裴永睿……下了大狱?   徐锦瑟蓦地瞪大眼睛,这与前世,可是截然不同了! 第201章 回门(下)   直到与魏韵灵分开,徐锦瑟心中还有些难以置信。   关于裴淑娴,若不是前世经历,她实不知裴淑娴与仲平见面有何不妥,故只约略提过一句“山西巡抚裴永睿之女与仲平或有联系”。原以为一直没有裴氏相关消息传来,是因裴氏并未掺和其中,不曾想,今日竟得了裴永睿被查出贪墨的消息。   前世……可并未有此一朝啊。那裴永睿得了皇上提拔,官至丞相,虽不如后来的安乐侯权倾朝野,但在当时,道一句权相也不为过了。   直至晏庭曜突然发难、弑杀裴氏时,裴永睿都稳稳坐在丞相之位上。便是裴氏被杀,这位权相带头声讨晏庭曜,都未影响他的地位。还是许久之后,才爆出贪墨之事,将这位权相拉下了马。   这一世,裴永睿居然连丞相之位都没沾着,便下了大牢……   这事,与晏庭曜可有关系?   若是有关,依他的性子……   徐锦瑟蓦地一惊,若说从前,她对晏庭曜的看法都来自前世听说的只言片语,重生以来她实实在在接触了这个人、认识了这个人,也……懂了这个人——晏庭曜,并非睚眦必报之人呐。   那么前世,能令他做出杀害继母、软禁生父之事……难道,恭王给安代公主下毒这事,裴氏也掺和了进来?   那仲平乃是云姨娘之弟,云姨娘与杜霆之所下之毒若是来自于他,那么与他接触过的裴氏得了那毒,再交与恭王的可能性也是极大。且若非早有瓜葛,年过十八的裴氏怎会至今未嫁,又在恭王妃安代公主病逝一年后,立即嫁与了恭王为妻?   这、这——   若她的猜测是真,继母与生父勾连、害死了生母,晏庭曜前世面对的,该是怎样可怕地处境……   徐锦瑟越想越是心惊,甚至在推开房门时都有些浑浑噩噩。   可当房门打开、她看到房中那人,看到在自己闺房中端坐的晏庭曜时,那些纷繁芜杂、动魄惊心,竟全部褪去,余下的是岁月静好、是现世安康,是疲惫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栖息之处的欢呼。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地奔过去,投入他的怀抱——不重要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将来,他们会手牵手走下去。   如此想着,徐锦瑟将晏庭曜抱得更紧。   乍然软玉在怀,晏庭曜先是讶然,接着便顺势将她抱进怀中。   二人相拥片刻,晏庭曜忍不住轻咳一声,“夫人。”   他声音中有种异样的沙哑,“今日夫人回门,为夫却觉得有些等不及这回门宴了。”   徐锦瑟莫名所以地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瞳,又听他道:“往日曾听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不曾想,今日居然能切身体会一次……”   徐锦瑟看着他,突地听懂了他话中所指,倏地站起身来,羞道:“你、你……”   晏庭曜摸摸鼻子,也是有些尴尬。且方才美人在怀,颇觉难熬,此时她离了开,又觉怀中温软骤失,颇为失落。   为了不叫自己再乱想,晏庭曜道:“夫人刚刚进来之时,在想些什么?怎的突然?”   徐锦瑟蓦地想起先前之事,倒没了求证之心,安代公主之事,乃是晏庭曜心中之痛,自己又何必在此时拿来询问?没得坏了难得的好心情。   倒是他这么一问,叫她想起另一件事。   “刚刚听二弟提起了宝儿,夫君可知,宝儿那孩子……现下如何了?”   这话问得,已是有些逾矩。宝儿事涉前朝余孽,非轻易可言。只现下二人在房中,晏庭曜权只当说些私房话,倒也不忌讳这些个事情。   便道:“宝儿已被送入宫中,有宫人严密照管。现下有认为他是前朝皇族欲孽、当斩草除根,也有劝陛下借此机会给他个封号,施恩于前朝,安抚民心的。两派意见相持不下,宝儿的性命暂时当是无忧。”   这也是因着宝儿年纪尚幼才会如此,若宝儿同几位皇子一般年纪,此时便是另一番境况了。   “夫人可是忧心宝儿?”   “倒不是忧心……”徐锦瑟咬了咬嘴唇才道,“毕竟也在家中住过,那孩子与前朝那些事情,该是无甚牵扯的。只是他的身份……若能保得性命,也是福气了。”   说着,又朝晏庭曜笑了笑,“夫君便权当听我几句胡言吧,我知此事沾不得,只总归是认识的,总想他好的。”   “夫人莫忧,太子殿下一贯认为堵不如疏,对前朝皇族,当行优抚之策。待太子……宝儿当可得封,性命定是无忧的。”   无论宝儿现下处境如何,他既如此说了,便是决定全力促成此事。   徐锦瑟自懂得他的意思。这一句话背后要付出的,不单是精力与心血,他却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自猎场那日之后,当日他所承诺,护她、敬她……便已是尽了全力做到。   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几乎没有沾染徐家半点,全赖他羽翼庇护。   至于爱、爱她,徐锦瑟悄悄红了双颊,忍不住垂下眼帘,她想,她已经是……感受得到了。   长长羽睫垂落,在面上微微扇动,直扇得人心痒痒。晏庭曜的视线蓦地炙热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步。   便在此时,鸿雁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二人间突起的旖旎。   “世子、夫人,回门宴已是备好了,前头传了消息过来,请二位过去。”   二人对看一眼,突地笑开。   晏庭曜牵了徐锦瑟的手,正要出门,突地环视四周,道:“说来,夫人这闺房,为夫还是第一次进来,不想倒有种得偿所愿之感。”   “什、什么得偿所愿?”   徐锦瑟不明所以。   晏庭曜突地嘴角一勾,“夫人可知,鸿雁之意?”   徐锦瑟略一忡怔,猛地瞪大眼睛——   鸿雁传书、遥寄相思…… 第202章 年华错·朝成   人人都道,朝成乃是陛下幼女,承袭了其母宸妃的天资国色,幼时便因貌美,得陛下另眼相看,尚未及笄便得封公主。   但朝成知道,自己在父皇心中,比起朝华这位正宫所出的姐姐,相差甚远。   她很小时便知,自己长得神似母亲。正是这般外貌,讨得了父皇欢心。然而这种喜欢,同喜欢一幅山水、一个物件儿,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她的母妃,以美貌而宠冠后宫,却少见开怀之时。幼时,她便常见她哀伤轻泣,随着她年岁渐长,便成了郁郁寡欢。   初时她不理解,直到有一天,她无集中听到了母妃与奶娘的谈话,才知母妃入宫之前,早有姻缘,却因容貌极盛,被族中看中,献入宫中。   一旦入宫,曾经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便成了不可触及的忌讳,便是愁肠百转,也不得提及半句,只能暗自神伤。   从那时起,她便在心中立誓,绝不会活成母亲这般。   幸运的是,她是公主,且还是颇为得宠的公主。即便父皇对她的宠爱不是那么牢固,却也足以给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权力、地位。   十五岁的她,尽情绽放,美得娇艳、美得肆意,直至——她遇上了她的他,当朝丞相的长子,穆劼。   年少的她,毫不犹豫便央了父皇指婚。   待赐婚圣旨颁下的那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不管多久以后回忆起来,都美得如同梦境。   驸马性子温良,却对她极好。不管是时常的任性,还是她并不怎么温婉的脾性,那人都回以无奈的微笑,纵容道:“你啊——”   不是公主、不是夫人,而是一声亲昵的“你”啊……   那段日子多美啊,美到她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了。她看不到母妃的欲言又止,看不出姐妹们目光中的异样,只全身心沉浸在周围的美好中,以为这一切会持续到永恒……   然而,现实,用它强横的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将她的世界打得天翻地覆,破碎到再也拼凑不齐。   她是公主,是帝王之女,这世上大多数的男子都无法欺她,除了她的,父皇。   那一日圣旨颁下,穆家抄家灭族。   所有人被侍卫驱赶到一起,唯有她被软禁房中。   妯娌、叔伯、姑嫂、公婆……还有她的夫君,侍卫将所有人捆绑推搡着赶出了家门。   唯有她,被囚在房中,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一刻,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痛恨这公主的身份。也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个看似高贵的身份,在真正的权势面前,竟是如此的无力……   为着驸马,婚后她没有搬去父皇为她建的公主府,而是住在了穆家。此刻囚禁着她的,正是三年来,她与驸马所居之处。   她便如同一个囚徒,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不得自由、不知年月……   待到终于刑满释放,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冲出那个仿佛囚禁了自己一辈子的房间,一步一步,硬生生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向了刑场。自落地之日起,她便从未自己走过这么长的路,长到她以为自己的一世都要在这条路上耗尽。   然而这路,还是到了尽头,那鲜血淋漓仿若人间地狱的场景,仿佛刻入了脑中。便是再过十年、百年、也再不会淡去。也许唯有她入棺之时,才能消散。   那个瞬间,仿佛一切都消失了。待她回过神来,已经冲入了血海地狱,抱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痛哭失声。   那是陛下对她,最后的仁慈——叫她能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曾经与她结成连理过的男子,她的夫君,她的……穆劼。   尽管那日之后,陛下似乎觉得愧对于她,对她百般纵容补偿,可她却依旧觉得,那是他最后的仁慈。   因为从那之后,她身体的某一部分好似坏掉了一样,再也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   她以为这便是地狱的最底层,不会再坏了。可当某一日她醒来,觉着腹痛难耐时,一种可怕的预感从心头升起,难言的惶恐再次攫住了她。   ——那是她与驸马的孩子,而她在知道他存在的同时,也失去了他。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她来说都是一片空白。她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命运推搡下浑浑噩噩的活着,无知又丑陋的活着。   父皇好像来看过她、又好像没有,母妃的哭声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与她毫不相干。可能最后就这么结束了吧,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枯萎,朝成这个名字,就这么消失,随着那个好像不曾存在过的穆家一起。   朝成时常面无表情的想着。   她知道宫人时常议论纷纷,但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终归都是要结束的,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的一切,最后不过是那一抹铺天盖地的鲜血,红到整个世界都破碎一般……   直到那一天,她听到了两个宫人的对话,于是她终于知道,在她出嫁之前,父皇与丞相的矛盾早已激化。而她的下嫁,对穆家来说,如同最好的安抚,为父皇争取到了宝贵的三年、拔除丞相势力不可或缺的时间。   而这一切付出的,不过是一个女儿微不足道且自以为是的幸福。   父皇、母妃、兄弟、姊妹,甚至宫中伺候的宫人,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唯有她,闭目塞听,自以为生活在幸福之中。   分明是三伏天气,她却犹如置身冰窟,只觉连血液都凉透了。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仇恨,可心中却只有淡淡的凉薄,仿佛那一场灾难已经带走了她所有激烈的感情,再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波动。   多么……愚蠢啊。   朝成忍不住勾起嘴角,不可遏制的笑了起来。   她的身体冰冷到极致,反觉形同火焚。在焚心一般的炽热中,逐渐恢复了常人的温度。   铺天盖地的火,在铺天盖地的鲜血上燃烧,叫她的生命在火焰的洗礼下重生。   她是朝成,她是公主,她拥有这个身份下肆意妄为的权力,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那便放纵吧,反正这一世,已经是……这样了……   在宫人惊惶的眼中,她大笑着走出自囚已久的宫殿。   从此,她便喜欢上了红衣。这般仿佛被鲜血浸透了的颜色,叫她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正在地狱中舞动。   朝成公主,成了整个大乾最嚣张跋扈、放纵肆意的存在。   父皇、父皇,朝成如此,你是愧是疚?   这疑问直至皇帝驾崩、太子继位,都没有得到答案。   朝成公主变成了朝成长公主,日子却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新皇对她,依旧如父皇那般纵容。   那便暂且肆意的活着吧。   美酒、美食、华贵的衣裳、俊俏的男子,朝成几乎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过下去,直到——她遇到了程素淮,一个与驸马有七分相似的戏子。   戏子身份低贱又怎样?她愿意。   她喜欢的是程素淮,还是她曾拥有过的那份……爱情?   朝成分辨不清。   但那又如何?她是朝成长公主,她有任性活着的权利。   如果哪一天,连这权利都没了,那便去死好了。   她推开门,任由晨曦洒落,迎着朝阳,笑靥如花。 第203章 徐锦秋(上)   徐锦秋是在徐锦瑟出嫁后的第二年出嫁的,定下的人家,并不是先前那位刘公子,而是魏氏另择的一户殷食人家。   那刘二老爷犯了事情,被贬了官,全家都搬去了贫瘠的岭南。徐锦瑟约莫知道,此事与杜霆之那伙前朝余孽有些关系,只是牵扯不大,便也无心深究。   只徐锦秋与那刘二公子早有牵扯,她原还以为,徐锦秋会闹上一场,不想却就这般没了声息,倒颇有些出人意料。   这事于徐锦秋来说,却不是多么难以抉择。   那刘二老爷被贬谪岭南,家产多被罚没,连她与刘书皓时常约见的书坊都没能保住。   临走之前,刘书皓还想约见,书信通过拂曦递到徐锦秋手中,却恰被曲姨娘截了住。   曲姨娘也不多说,只将那信放在徐锦秋面前,道:“三小姐,姨娘只说一句。刘二老爷遭贬,家财散尽,便不说岭南有多偏远贫瘠,二公子只是次子,既无功名又无一技之长,将来能分得多少家产,可能令三小姐衣食无忧?”   徐锦秋面色阴沉的望着桌上那信,好像原先期待的东西一下变作烫手山芋。   “姨娘早知小姐与刘家公子有所往来,夫人嫌他家不守规矩,姨娘却只想着,那刘家二老爷有官职在身,公子于你有意,又早有相识,也求得父母同意上门提亲,倒不妨先处着。三小姐行事自有分寸,倒不必太过干涉。”   听曲姨娘如此说,徐锦秋扯了扯嘴角,勉强算露出个笑容。   又听曲姨娘道:“姨娘这些年,旁的不懂,却知寻常人家,那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小姐虽是庶出,却也是正经的官家出身。打小不说金尊玉贵,也是锦衣玉食养大,可知那普通人家,平日只得粗布麻衣,粗陋吃食,更有甚者,落魄到了极致,根本填不饱肚子。”   “小姐祖父乃是安国公,长姐是恭王妃,如此出身,如何能沦落到那般地步?姨娘只要一想,这心、便忍不住……”   曲姨娘说到此处,忍不住低头拭泪,徐锦秋的面色也更难看了几分。   曲姨娘心知她已将话听进去,心中已开始动摇,决意再添一把火,遂道:“便是不至沦落于此,单说刘家现在的境况,小姐想想,大小姐已嫁入王府,恭王世子甚得太子重用,眼前便是前程似锦。四小姐有夫人做主,当不至嫁离京城。便说大小姐,眼下虽被禁足,那魏家又是商户之家,可他们家有的是钱。将来虽说与官途无缘,却也能衣食无忧。更何况,大小姐这般家事下嫁,魏家还不全家都捧着她,将来过得还能差了?唯有小姐,岭南那地方可是好去的?刘家原就家财不丰,这么一番折腾,怕说是倾家荡产也不为过了,小姐可受得了日后样样儿不如自家姐妹,甚至家贫之时,还要去她们家中打饥荒?”   徐锦秋闻言手便是一抖,曲姨娘这话简直正中她心口。她平生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不如人”三个字。平日间,连谁穿得比她好了都难以忍受,更不必说,穷困潦倒到上门求助的地步。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觉难以忍受。   “再者说,奔者为妾聘为妻。刘家这般情形,刘二公子还私下传书于小姐,姨娘瞧着,他也未必有多少真心。”   这话直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徐锦秋面色铁青,终是忍不住,拿起那信,几下撕了个粉碎。   “姨娘放心,我自省得。”   见她这般,曲姨娘悄悄儿松了口气,又劝道:“小姐既想得明白,姨娘便放心了。夫人是个明白人,大小姐嫁入恭王府,正需得姊妹帮助,小姐的姻缘,绝差不了的。”   徐锦秋抬了抬眼,望着曲姨娘慈爱的表情,终究没忍住,“哇”的一声,扑入曲姨娘怀中,痛哭起来。   她虽硬起心肠撕了那信,到底有些意难平。往日那些个旖旎的小心思,都在这抉择中化为乌有,她与刘书皓,从此便再无可能了。   只不知是不是到底心性凉薄,徐锦秋哭过这一场,便觉好得多了,没过多久便将刘家公子的事情淡忘。   如今徐锦瑟出嫁,徐锦华禁足,家中姊妹往来,只剩她与徐锦冉。徐锦冉又是个木讷的,全不足为虑,倒叫徐锦秋颇过了一段惬意日子。   魏氏最后给她定下的,是常家三少爷。常家乃是礼部侍郎族亲,虽不是官宦世家,却家境殷实,三少爷更是年纪轻轻便考中秀才。唯一点不好,便是常老爷早逝,三少爷乃是寡母与兄长一手拉扯长大。   只若常三少爷样样儿都好,也轮不到徐锦秋了。加之常家老爷虽早逝,常公子的两位兄长却都颇为上进,一个在私塾做了教书先生,一个也刚刚有了功名,正在准备秋闱。且三少爷自己勤奋好学、天资聪颖,想来中举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般条件,对徐锦秋来说,简直再好不过了。   待亲事定下,曲姨娘笑得险些合不拢嘴。   “三小姐真是有福气,待将来三少爷秋闱得中,有了官职,小姐便是官太太了!”   徐锦秋自己却不甚乐意。   徐锦瑟王妃之尊,自己的未婚夫却是个白身,日后见了她,岂不是更抬不起头来。   只她也知道徐家情形,说是安国公府出身,却与国公府不甚亲密,徐丘松现下连官职也无,若不是徐锦瑟嫁的好,想必连常三公子这门亲事都得算她们高攀了。   再想想徐锦华,虚做了十几年嫡女,还不是一朝被打回原形,定了个商户之家。将来生了孩子,也只能去做低贱的商人,便觉这门亲事倒也不算难以接受?   当年九月,便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徐锦秋步上花轿,嫁与常三公子为妻。 第204章 徐锦秋(下)   常家乃是书香世家,徐锦秋嫁过去,虽因着出身略得了些高看,但到底头上两重婆婆,两个妯娌也不是省油的灯,总归不如未嫁时肆意。   好在常家家境殷实,三公子又为人厚道,徐锦秋婚后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差。   只婚后不久,她便平添了个爱好——没事去恭王府走动走动。   徐锦瑟有县主的封号,又是恭王正妃,有这般身份的长姐,时间非常长脸的事情。徐锦秋先还没发觉,还是后来归宁时碰上徐锦瑟,回家后,几位妯娌都围了上来,话里明里暗里打探恭王府的事情,才叫她发觉了。   她素爱攀比,常家家境虽不如徐家,几位妯娌出身也不如自己,嫁妆却都颇丰。几人素日里明争暗斗,各有胜负,谁都不服谁。突然出来这么一出,倒叫她惊觉起来,自己有这么一位大姐,可是几个妯娌比不上的优势。   打那之后,干脆便厚着脸皮,时不时去恭王府坐坐。   于徐锦瑟而言,徐锦秋终归是她同胞姊妹。对方不作妖、只是上门走动的话,倒不好拒之门外。索性待徐锦秋过来时,干脆便叫上徐锦冉一起。明面上说是姐妹相聚,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徐锦秋自说自话,偶尔冒出几句带刺儿的,也叫徐锦冉挡了。   徐锦冉现下可和从前不同,魏氏问过她与李姨娘的意思后,为她定了一位寒门出身的夫婿。家境虽寒,嫁过去却是当家做主的。这般历练了些时日,徐锦冉也不像过去那般唯唯诺诺了,身上隐隐有了当家主母的气度。   徐锦冉心知,徐锦瑟叫她来,是为了应付徐锦秋,便也不多话,只在徐锦秋说得过分时有意错开话茬,不叫她让徐锦瑟心烦。   自己这位长姐从来都是位投桃报李的明白人,她这么做了,徐锦瑟自有回报。光看逢年过节,恭王府比往日厚上几分的节礼都能看得出来。   徐锦瑟又心细,送得礼皆是实惠又体面的,如此几次下来,徐锦冉的夫家提起这位大姨子,便是交口称赞。   这一日,徐锦秋又上了门。徐锦瑟提前叫了徐锦冉来,徐锦秋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徐锦瑟与徐锦冉在水榭中相对而坐,各拿着个扇面刺绣。   见她来了,二人方下手里的活计,徐锦冉先迎了上来,“三姐来了。”   “大姐、四妹,真是好兴致啊。”徐锦秋抬头看了看天,“日头这么大,竟还能稳下心刺绣。”   “我和大姐等了三姐好一会儿了,左右闲着无事,便随手绣个几针。”徐锦冉道。   徐锦瑟挥了挥手,叫荷香将装了针线的框子拿下去,又吩咐侍女端上些茶点,才道:“三妹难得来一趟,就别盯着这些小事儿了。府里的厨子正做了些水晶糕,快来尝尝。”   饶是徐锦秋这些时日脸皮锤炼得颇厚,听了这话都不由脸上一躁。她上个月才寻了借口过来,哪里是难得才来。   不过到底是经了历练,尴尬不过一瞬,徐锦秋便恢复如初,若无其事的道:“那太好了,我正惦念着大姐这儿的吃食呢。上次从这带回去的梅花糕,大嫂她们都说稀罕呢。”   恭王妃安代公主出身草原,喜好的口味与中原多有不同,恭王府原先的厨子,还是当初从茨赫一族跟来的老人。后来徐锦瑟过门,晏庭曜特意为她请来了新厨,还不止一位。但这糕点,便有擅长南北两种风味的两位大厨负责。徐锦秋每次过来,上的点心就没见过重样儿的。   恭王世子对她,可真是好。   这年头只在脑中过了一瞬,徐锦秋便硬压下心里的酸味儿,笑道,“大姐这既又做了新的,我可得好好尝尝,回头去跟她们炫耀。”   “不过是些小点心,三妹若喜欢,便带些回去吧。”徐锦瑟说着,便吩咐下去,叫厨房再做一份水晶糕送来。   “那就多谢大姐了。”徐锦秋从善如流。别看她现下有些憋气,但这些出自恭王府糕点带回去,常家那些没见过世面,可都要如众星拱月般围上来,哄得她开心了,才有机会尝上一块。   这也是她明明与徐锦瑟并不投机,却还要时常前来的缘由之一了。   徐锦秋这般态度,就差没开口索要了。明面上却还要端着,非要徐锦瑟先开口送她,才来接茬。   徐锦冉看出徐锦瑟已有些不耐,忙将话茬接了过来:“都是自家姐妹,三姐说得什么谢呀。我瞧着大姐家这糕点晶莹剔透得,可真是好看。来来,三姐也别说叨了,快同我一起尝尝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说着,便先拈了块水晶糕放进嘴里。一口咬下,一股甜甜软软的香气顿时在弥漫开来,徐锦冉忍不住眯起眼睛,道,“好吃。”   徐锦秋瞧她这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依着样子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不想刚嚼了几口,突地喉间一梗,忍不住侧过头去干呕几下。   “姐姐这是怎么了!”徐锦冉忙过去扶她。   徐锦秋没呕出东西,就着徐锦冉的手喝了几口茶水,才抚了抚胸口,顺过气来。只还有些有气无力,指了指桌上糕点,叫丫鬟赶紧拿远一些。   看她这般,徐锦冉脑中突地灵光一闪,讶然道,“三姐这、这该不会是……”   徐锦秋拿帕子掩了嘴,面露娇羞的点了点头。   徐锦瑟这才突然惊觉,徐锦秋这是怀了身孕,不由问道:“三妹这是……多久了?”   徐锦秋小声道:“刚两个月,前儿才诊出来的,我还没往家里传讯儿,想着等头三个月过了再……不想这身子不争气,难得来一趟,倒扫了大姐的兴致。”   “瞧三姐说的,有了身子是好事,哪能说什么扫不扫兴。”听她话头不对,徐锦冉忙出言打断,“姐姐心可真大,这胎三月未到便出来走动,姐夫……便没劝劝姐姐?”   “大夫说我身子好着呢。”徐锦秋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其实啊,我是听人说,这喜事儿,都是扎推的。若是多接触接触这有了身子的人,自个儿便也好怀上。我这不是惦记着,这等好事,还得先紧着自家姐妹,不能叫别人沾了去吗?这才忙不迭的赶来。”   徐锦秋说着,还拉了徐锦冉的手往自己胳膊上贴,“妹妹赶紧蹭蹭,好分分我这喜气儿,来年也添个小公子。”   这话虽是对徐锦冉说的,可徐锦秋的眼睛却看着徐锦瑟。   徐锦瑟哪里还能不明白,徐锦秋这趟,分明是故意来炫耀了。   她与晏庭曜成亲两年多还未有喜讯,有些人的心,便开始不那么安分了。   见徐锦瑟不语,徐锦秋还以为她在心中暗自神伤,心中不由自得起来。这女人在夫家安身立命,靠得还得是子嗣传承。若是无子,甭管再怎么尊贵的身份,都立不住脚。只没想到,连徐锦秋都耐不住,要来她这里显摆了。   徐锦瑟嫁入恭王府,眼见着都快三年了,肚子还没个讯儿,也就是安代公主异族出身了,搁着寻常人家,早耐不住要给世子张罗侧妃了。   想到这里,徐锦秋竟有些得意忘形,脱口道:“大姐,你可要赶紧点儿,咱们女人呐,还是得有个孩子,在夫家才立得住脚。你和世子成亲都快三年了吧?”   徐锦冉叫她惊得一窒,忙拉住她胳膊。一惊之下,许是用力大了些,徐锦秋“哎哟”一声,将她甩了开。   “四妹你干什么,我这也是为大姐好。再不抓紧点,就怕你等得、王妃等不——”   徐锦瑟目光顿时一凝。   徐锦秋面露得色,还待再说,突听一句“王妃怎么了?”在身后响起,脸上扬到一半的笑容猛地僵住。   三人齐齐回头,正见安代公主踏上了水榭,忙起身行礼。   “你们姐妹几个,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她颇感兴趣的问道。   徐锦瑟起身,想将她让至上座,叫安代公主按了下来,“无妨,我正要出门,见你们聊得热闹,才忍不住问上一嘴。”   “我们——”徐锦冉刚想开口,徐锦秋抢先道:“禀王妃,我们姊妹,正说着子嗣问题呢,不知大姐何时能为世子开枝散叶呢。”   这话说得简直诛心,徐锦瑟目光立时冷了下来。徐锦冉也忍不住冷汗津津,暗道三姐的性子,嫁人后分明收敛了许多,今日这是怎地了,说的这话简直有意挑拨。目光忍不住便往安代公主身上飘。   不想安代公主“哦?”了一声后,甚是不以为然道:“子嗣什么的,急什么?你们年纪还小,现下生子,对甚至负担太大,不妨养上几年再说。我往常便跟锦瑟说,这都不急,待过些年,身子长开些,才许想这些。”   “你们也是,谁说嘴都别听,这身子是自己的,自己养好了才是正理儿。锦瑟嫁到王府,便同我女儿一般,我是想他们小夫妻健健康康、和和美美的。锦瑟年纪尚轻,子嗣什么的,这两年我是不许他们考虑的。外头要有人说嘴,你们就这么回他们。就说我说的,我家儿媳妇又不是专娶回来生孩子的,不劳他们操心!”   这话说得,跟在徐锦秋脸上扇一巴掌也不差多少了。她面色立即青了下来,又不敢对着安代公主发作,深吸了几口气,忙起身告辞,连备好的水晶糕都忘了拿。   徐锦冉瞧她那样,险些笑出声来。刚刚那样儿狂妄,可不就叫王妃几句话堵得没话说了?   不过徐锦瑟与婆母的感情可真好,安代公主居然直呼她的名字,还这般为她出头,简直真个将她当女儿看待了。   安代公主与人约好了时间,只略说几句便走了。   徐锦冉忍不住道:“大姐与王妃感情真好,可真叫人羡慕。”   徐锦瑟微微一笑,“王妃豁达大度,是再好不过的人了。”   徐锦冉也跟着点了点头。   她是为了替徐锦瑟应付徐锦秋而来,徐锦秋走了,自然也未久坐,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从侍女手中接过装着水晶糕的漆盒。徐锦瑟做事一向周全,既说给了,便给她与徐锦秋各备了一份。如今徐锦秋没拿,便将她那份儿也给了自己。   徐锦冉同侍女道了声谢,便拎着漆盒往外走去。   快至门前时,仿佛若有所感般地回头,远远看着有个人影走上水榭,与徐锦瑟依偎在一处。动作间温柔缱绻,很是珍惜的样子。   耳畔依稀听着侍女们小声说“世子回来了”“世子同世子妃感情和真好”之类的话语,忍不住垂头一笑。   ——各人有各人的命,真个是羡慕不来的。 第205章 轮回(上)   徐锦瑟怀第一胎的时候,与晏庭曜成亲已过三年。彼时新皇已经登基,晏庭曜没有承袭他父亲恭王的爵位,而是被封了成安侯。   恭王之位,将由他未来子嗣中择一继承。   当封侯圣旨颁下时,徐锦瑟长长出了口气。   安乐侯那个封号,终于伴随着前世的梦魇,彻底湮灭于记忆的长河。这一世的一切,都同前世不同了。   诊出有孕那天,正是她的生辰。这些天她总是有些惫懒,徐锦瑟却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前些时日忙着筹备晏庭曜的封侯宴,累过了头,生日便没有大办,只在府中备了桌酒席,叫厨房煮了碗长寿面了事。   新赐下的侯府尚未收拾妥当,夫妻二人还住在恭王府中。安代公主与他们住得惯了,徐锦瑟也与婆婆关系融洽,便与晏庭曜商量着,日后二人搬去侯府,正可将安代公主也接过去。   这恭王府承载着安代公主多年的回忆,徐锦瑟已经不止一次见到公主在府中触景生情、暗自神伤,为了不叫他们担心,还要小心掩饰的模样了。   想来搬去新府邸后,便能好上许多了。   心里惦记着搬迁的事情,徐锦瑟便有些心不在焉,鸿雁将桌上的菜挑了几样儿她素日喜欢的,放在小盘中,端至她面前。徐锦瑟也没多看,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不想入口便是一股腥气,当下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怎么回事!”晏庭曜立即关切道。   徐锦瑟摆了摆手,“不妨事,就是这肉有点太过腥臊,一时不适罢了。”   “腥躁?”晏庭曜皱了皱眉,“厨房现在是谁管事?怎的连入口的东西都出了问题?”   “侯爷,今儿夫人生辰,这鱼是皇上赐下的雪鳞鱼,奴婢看着厨房现杀的。”鸿雁说着,道了声冒昧,从盘中取了块鱼肉放入口中,道:“这鱼肉当是没问题的。”   “可能是这几日累着了,胃口不大好吧。也不关厨房什么事儿,侯爷莫小题大做了。”徐锦瑟揉了揉太阳穴,“歇几日便好了。”   “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吧,往日再忙也不见这样。”自从出了安代公主中毒之事后,晏庭曜面上不显,私下却对家人的健康尤为注意起来。成亲以来,但凡徐锦瑟身上有些小病小痛,都定要叫几位大夫来会诊,瞧着兴师动众的。   徐锦瑟正有些惫懒,想想那场面便有些烦躁,道:“还是算了,好好儿的生辰,就别劳动大夫了。”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躁意,晏庭曜不由愣了一愣。   两人成亲以来感情一向都好,徐锦瑟又不是无事生非的性子,几年来二人连拌嘴都少,这般无缘无故、近乎顶撞的口气倒真是头一遭遇上。   徐锦瑟话刚出口,便觉不妥,立即道:“侯爷见谅,这几日也不知怎地,老觉着心里焦躁,说话都不过心了。”   她这一说,晏庭曜更觉担心,当下便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要请大夫来。   还是鸿雁拦住了二人,轻声道:“世子,夫人,还请恕奴婢冒昧,奴婢觉着夫人这症状,有些像是……”   “像是什么?”晏庭不解道。   鸿雁却不说话了,只用眼睛在徐锦瑟腹间一转,徐锦瑟突然便懂了她的意思,瞪大了眼睛,双手反射性地抚上了小腹,“你、你是说……”   见她这样,晏庭曜哪还能不懂,立即站了起来。动作太猛,还带得桌上杯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夫人这月……刚又突然觉得鱼肉腥臊,奴婢觉着,怕是……”   徐锦瑟成亲多年,徐锦秋第二胎都怀上了,她还未曾有孕。鸿雁与荷香私下里早将妇人孕期的事情背得滚瓜烂熟,就盼她哪日怀上。   以至于刚一有征兆,鸿雁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经了她提醒,徐锦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月事确实是晚了几天。   她少时,身子在云姨娘的刻意“纵容”下多有亏损,后来幸得宋妈妈调养,已是恢复了正常。这些年来又一直注重保养,月事一向准时,便也没特意注意过日子,一时间倒是忽略了。   只是……她这真是……么?   徐锦瑟有些难以置信。她与晏庭曜成婚三年有余,刚开始是安代公主顾念着她年纪小,嘱咐她过几年生育对身子更佳,加之宋妈妈也赞同安代公主的意见,她与晏庭曜便有些着意规避怀孕之事。待到去年,宋妈妈言语中暗示她的身子已经适宜孕育子嗣了,他们便没再刻意……   只不想,一直都没怀上。二人的身子都没问题,时间久了,连最初的焦急都淡了,她便觉得许是缘分未到的缘故。加上安代公主从不因此催促,只道时候到了,孩子自然便到了,还劝他们莫要着急,正可趁着还没有孩子多过过二人生活,便不再将此事搁在心上。   没想到现在——   “夫人若觉着今日叫大夫不适宜,可先叫宋妈妈来把脉,是与不是,也有个准信儿。”鸿雁建议道。   徐锦瑟出嫁时,宋妈妈一家都做了配房,再加上这些年来,她的身子都是宋妈妈调理的,鸿雁这提议倒正是便宜。   当下徐锦瑟便也不再反对,遣了招了宋妈妈前来。   这一把,果然便把出了喜脉。宋妈妈当下便喜上眉梢,将这好消息告诉了二人。   徐锦瑟还有些反应不及,只怔怔的抚着小腹,还觉着有些难以置信——这里面,已经住进了个小小孩儿?   晏庭曜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只直直盯着徐锦瑟,简直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了。   宋妈妈一看便知,这对新晋父母还需要时间消化这消息,当下便笑着道了声恭喜,推着鸿雁出了门去。   徐锦瑟还能听到,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等好事,该叫人去给夫人报喜才是。不、不,我亲自去、亲自去跟夫人说这好事。”宋妈妈口中的“夫人”指的自然是魏氏了,徐锦瑟成亲多年,终于有孕,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儿,宋妈妈笑的嘴都要合不拢了。   房内,徐锦瑟与晏庭曜面面相觑。一时间,看着对方,心中竟升起了一种久违的羞涩之感。 第206章 轮回(中)   “夫人……”   “夫君……”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住,看着对方的眼睛亮晶晶的,分明已经成亲日久,却又有了些许近似新婚的感觉。   徐锦瑟羞涩的垂下头。刚低下头,便感到一个温热的身体在自己旁边坐下,晏庭曜拉住自己的手,道,“明日,还是找大夫来看看吧。”   “嗯……”   徐锦瑟点了点头。   “多找几个大夫,府里的大夫都不擅此道,稳婆奶娘也得备好。”晏庭曜细细数着,突地又觉不妥,“还是请唐老过来一趟看看稳妥……”   徐锦瑟瞧他越说越不像话了,忙拉住他:“唐老都多大年纪了,没得为着这种小事麻烦他。”   “那就多找几个大夫候着,府里的大夫还是太少,我——”晏庭曜说着,便有些坐不住了,“不妥,我还是先吩咐下去,叫他们打听打听哪位大夫……”   “行了——”徐锦瑟越听越是好笑,他这般表现,倒将她乍然得知有孕的忐忑冲淡不少,“只是有孕而已,又不是生病,侯爷这般大惊小怪的,不知道的人瞧了,还以为我怎么的了——”   “胡说!”晏庭曜突地板起脸来,徐锦瑟才突地惊觉自己刚刚那话,正戳在他软肋上,忙柔声安抚起来。   心中暗忖往日间总听说妇人怀孕,性子都有些变了,没想到自个儿这会,竟忒地任性,连往日间的分寸都忘了。这么想着,突觉腹间一抽,徐锦瑟忙捂住小腹,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晏庭曜叫她惊得险些跳起,再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她抱起,直放到榻上,连丫鬟都不唤了,自己就要去叫大夫。还是徐锦瑟拽住他,再三保证,自己肚子不疼、也不难受,才将他安抚下来。   就这样,第二日,成安侯请了十几位大夫,来为自己怀孕的夫人会诊的消息还是成了京中妇人间谈论的话题。   众人都笑成安侯小题大做,可笑过之后,哪个妇人不羡慕成安侯夫人,这般得婆母夫君看重?那些个当初瞧不上晏庭曜的闺秀,现下对徐锦瑟,可都羡慕得狠——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成安侯还是这么、这么贴心的个人呢?   不管妇人们是羡是妒,徐锦瑟的孕期便在魏氏的嘘寒问暖、安代公主的关怀备至和晏庭曜的紧张、担忧、关切中,度了过去。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饶是晏庭曜做了再久准备,到了这时,也不免有些乱了手脚。   好在府中有安代公主坐镇。稳婆早早备好,府中还请了几位擅于妇科的大夫坐镇,又叫了宋妈妈进去陪护,整个恭王府都在她的调配下有条不紊的动作起来。   只到了这时,安代公主与晏庭曜实在心焦难耐,谁都坐不住,竟都候在了产房外头。宋妈妈有心要劝,徐锦瑟处却实在离不开,再想想这虽有些不合规矩,却也是夫人得了王妃与世子重视的缘故,便不再惦念,只全心安抚即将生产的徐锦瑟。   听着房中先还只有稳婆的声音,不久后间或响起一两声低低的口申口今,待到后来,徐锦瑟疼得厉害,那叫声便无法遏止的响了起来!   晏庭曜倏地一声站起,瞪着门的眼神几乎要将它烧着。   安代公主也忍不住遣了人去问,稳婆只道还早。   房里的叫声一声响似一声,晏庭曜急得在门前不住踱步,险些将鞋底磨穿。   安代公主本该安抚于她,可这般时候,她听着徐锦瑟痛叫,只觉心都揪起来了,比自己生孩子时还心焦。再看晏庭曜,便也没了安抚的耐心,只觉若不是儿子混账,媳妇哪里用受这罪,竟不由嫌弃了起来。   安代公主都急得没了逻辑,晏庭曜更是焦躁难耐,眼神不住在那扇隔开了他与夫人的门上扫过,直恨不得看穿了这门,好看到里头徐锦瑟到底怎样了。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生出来?”晏庭曜忍不住问道。   “侯爷,生孩子哪儿有那么快的,便是生上一天,也是有的。”候在外间、为稳婆搭手的丫鬟道。偏生她不会说话,这话一出,晏庭曜的脸几不可见的变了色,连安代公主也变了脸色,“胡说!我儿媳妇生孩子定是顺顺利利,哪有那么慢的!”   小丫鬟被斥得脸色一白,忙喏喏应了,不敢再说话。心里却腹诽着,她随婆子给这么多夫人接过生,恭王府里这二位不是她见过最焦躁、却是她见到唯一连媳妇半点儿不好都说不得的。   倒是那即将出生的小公子或小小姐,至今都没人提半句呢。   小丫鬟转过身吐了吐舌头,觉得还是少说少错的好。   只她虽不开口了,晏庭曜与安代公主心中的焦急却没能减缓半分,直觉着等待的时间太过难熬。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房中突地传出一声变调的痛呼,显是疼得狠了,嗓子都破了音。   晏庭曜再等不得,高声道“锦瑟,我来陪你!”急的竟连夫人都忘了叫了,一下就冲到门边,抬脚便要踹门。   丫鬟婆子被他惊得面色大变,齐齐来拦,又哪里拦得住,只得纷纷惊惶道:“世子,产房污秽……”   晏庭曜哪里理会得她们,三两下便将人都掀开,眼见着脚已经踹上了门。   众人惊慌失措,不由看向安代公主,盼着公主能劝住他。   不想安代公主更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竟喝道:“他要去就叫他去,谁都不准拦着!什么产房污秽,我茨赫一族可没这规矩!叫他去!”   情急之下,连茨赫一族都搬出来了,这可真真儿是叫众人大开眼界了。   只没想,就在晏庭曜即将破门而入时,宋妈妈的声音突地在门里响起:“侯爷莫要冲动!夫人生子着不得凉!您这一进来带进一股子凉风,对夫人身子不好!”   也是晏庭曜此刻急的没了理智,竟叫她这番话诓住,不敢擅动了。   此刻徐锦瑟在房中,是又急又痛、又羞又气,这么一股子气上心头,突地憋了一股劲儿,竟是用力攥紧了宋妈妈的手,只觉力气往下走去——   “生了!生了!”连惊带喜的叫声从房内传来,晏庭曜猛地攥住拳头,又惦记着宋妈妈刚刚的话,简直急的人都快爆掉了。   待到房内终于处理好一切,通知他可以进去,便立即风一般冲了进去,连孩子都顾不得看,直冲到徐锦瑟榻边,“锦瑟!你、你,可还好……”   徐锦瑟点了点头,晏庭曜看她虽面色苍白,精神却还算好,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绷着的精神一下放松,竟不由后退几步,险些跌坐在椅上。   这般失态的模样,哪个曾经见过?饶是徐锦瑟疲惫不堪,也忍不住想笑。   安代公主轻轻走来,将孩子的襁褓放在徐锦瑟枕边。她的视线一下便被这小小的生命吸引住了,再注意不到其他。   “辛苦了。”安代公主轻声说,“是个男孩呢,你且休息,一切都有母亲在。”   徐锦瑟点了点头,视线从安代公主与晏庭曜身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了孩子小巧的脸上。   这是——她的孩儿,是她与晏庭曜的孩子!   徐锦瑟脸上忍不住扬起笑容,就这么瞧着、瞧着,直到疲惫翻卷上来,意识逐渐变得模模糊糊,却还是觉得幸福、幸福……   只恍惚间,一个模糊的念头悄悄在脑中划过——今年,好像正是太和二年了…… 第207章 轮回(下)   前一世,太和二年,她惨死家中,死不瞑目,心中惦念的是愤怒、是仇恨、是不甘……   这一世,她有夫有子,生活安康、和乐、美满、幸福……   那些曾经叫她夜不能寐、无法释怀梦魇早已远去,在一日日的岁月静好中,褪色成记忆中一抹并不彻骨的痕迹。   不过虽然这样,她对徐锦华却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改观。只约莫知道,在徐锦冉出嫁后,徐锦华才匆匆出嫁,加入了魏家。   再然后,她不去关注,也没人会不识相的在她面前提起徐锦华,这么些年过去,这个人在她生命中几乎再无痕迹,以至于偶尔午夜梦回,回想起当年,恍如一场不真实的梦。   再听到徐锦华的消息时,徐锦瑟的小女儿刚出生不久。   长子出生后,晏庭曜与安代公主爱惜她,一直叫她多养养身子,还是徐锦瑟看了徐锦冉家活泼可爱的大姐儿后自个儿耐不住,想再要个女儿,央了婆母与夫君好久,才得了这胎。   女儿一出世,晏庭曜便爱得不行,未出满月,便取了大名晏毓珍。珍姐儿打出生起便一副笑模样,偏又随了徐锦瑟,两颊有两个小梨涡。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叫人想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晏庭曜素来严肃的人,看着珍姐儿的时候都不由想同她一起笑。徐锦瑟时常打趣他,现下这般,待日后珍姐儿出嫁,如何能舍得。这话听得晏庭曜板起脸,恨不能现下就把那将来会娶走珍姐儿的小子拎过来教训一番。   徐锦秋来的时候,徐锦瑟正抱着珍姐儿轻轻拍抚,见她来了,也没停下。徐锦秋忍不住感慨一句“大姐可真是宠珍姐儿啊”。哪像常家,她第一胎生了女儿,婆母的脸立即就拉了下来,几位妯娌明里安慰,暗里不知有多高兴的嘲弄她只能生闺女。直到第二胎生了儿子,才算在婆家立住脚。   没想到徐锦瑟一举得男不说,生了个女儿也叫婆母夫君当个宝似的,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   徐锦秋心里这么嘀咕着,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上头两重婆婆,做了人家多年媳妇,再高的心气儿这么些年也磨平了,早不会在徐锦瑟面前显出了。   只她想起今儿来的目的,才压下心思,道:“大姐你可知,昨个儿魏家报信,说是二姐她已经……去了……”   “什么?”徐锦瑟愕然,徐锦华与她同年,怎么就……   徐锦瑟将珍姐儿交与奶娘抱走,才向徐锦秋详问此事。   在徐锦秋的絮叨中,她才知徐锦华这些年的生活轨迹——   当初魏仲祺求娶徐锦华,乃是一见倾心、满腔诚意,徐锦华却瞧不上魏家。她原先便是奔着二皇子侧妃的位置去的,不想一朝落魄、容颜尽毁,不但皇子妃没了可能,连正经官宦人家没能嫁进去,只落得魏家这种粗鄙商户。   徐锦华心中认定了,这门亲事乃是魏氏为了报复她、报复云姨娘,可以找来羞辱她的。可她自云姨娘事发后便被禁足,身边除了一个司琴,连其他伺候的人都没有。徐锦华闹了几次,无人理会,也才渐渐认了,自己只有出嫁才能摆脱目前的处境。   这般怀着满心不甘上了花轿,面对的却是将她捧上天的魏仲祺。   魏仲祺在她面前伏小做低、各种小意讨好,可以说是将自己给得起的、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了她的面前。   说到这个,也是当初云家一事,魏家牵涉不深,没被牵连,徐锦华嫁过去后才能过上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时间,徐锦华直如回到了当初在徐家做大小姐的时候。   再加上魏家之人顾忌她有个国公祖父、和做世子妃的姐姐,初时对她小心翼翼,连魏夫人都没敢摆婆婆的谱。   不想如此一来,倒更叫徐锦华瞧不上魏家,只觉这一家子里里外外都透着粗鄙的气息,自己下嫁给魏仲祺,实在是纡尊降贵、受了大大的委屈。   时日一久,徐锦华对魏仲祺便颐气指使起来。   魏仲祺爱她颜色,加之又是自己苦苦求来的夫人,也便忍了下来。可他能忍,魏夫人和魏遥却忍不得了。   徐锦华婚后与娘家和姊妹并无走动,魏遥着人打听,竟探听出来了云姨娘换子的始末!这事儿也是巧了,魏遥找的人正是常家七拐八拐的亲戚。这人好巧不巧,又在徐锦秋面前提了提。   徐锦秋那里是藏得住话的人,当下便将当初云姨娘与徐锦华做下的事情一一道来。   魏遥得了消息大吃一惊——徐锦华与徐锦瑟身份交换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魏仲祺也是取了这个巧儿才能令得徐锦华下嫁,只这换子事件的始末,徐家却捂得颇劳,若不是那人问到了徐锦秋,魏家还不能得知,这事居然有如此内幕!   他们先前是看着魏仲祺对徐锦华势在必得,又觉徐锦华出身甚佳,总是徐家当做嫡女养大,出身教养都该没差儿才是,便默许此事。连魏仲祺对徐丘松的让利都不计较了。   不想如今骤然得知,徐锦华之母居然做下过此等恶事,这不单是将世子妃得罪狠了,简直是结仇一般。先前见魏氏对徐锦华态度尚可,还当她毕竟养育徐锦华多年,对她尚有慈爱,可现下……   魏氏对徐锦华尚有慈爱之心又如何,徐丘松赋闲在家,魏氏空有个四品淑人的封号,也无甚用处。恭王世子妃徐锦瑟与徐锦华的仇可结大了。   魏家母女面面相觑,这么一看,这徐锦华简直是个烫手山芋,娶了她回家,简直如同得罪了世子妃!这还了得!   这哪是结亲,分明娶了个灾星回家!   二人一合计,借着徐锦华无子之由,为魏仲祺纳了三房小妾!   徐锦华哪里受得这个,当下闹了起来,魏仲祺当下赌咒发誓,对她一片真心,绝不碰那小妾,才将她安抚下来。   可如此一来,魏夫人更是认定了徐锦华是个搅家精。狠了狠心,竟花了大价钱托人买来个扬州瘦马,直送进魏仲祺房中。   魏仲祺嘴上说得好听,可他看上的,原就是徐锦华的美貌。这扬州瘦马样貌绝色,又是打小儿调教得当,深谙男人心理,不过半月,便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再不入徐锦华房中。   徐锦华大闹一场,却不想那瘦马手段了得,早打探清楚了她的事情。争执之时,一杯茶水迎面泼来,将她掩盖疤痕的脂膏尽数溶了去。   这一下,简直快将魏仲祺的魂都吓没了!他早知徐锦华容颜有损,却不知“损”到了何等地步。成亲以来,徐锦华都以脂膏敷面,连他留宿之时都不曾卸下,在魏仲祺心里,记着的一直是她貌美如花的模样。   不想现下,却在那瘦马一杯茶水之下现了原形,可把魏仲祺吓得,噩梦连连了整整半月,才渐好。   这下子,别说对徐锦华指天发誓了,他连徐锦华的房门都不敢再踏足了!   徐锦华也是骄纵惯了,从来都是魏仲祺对她伏小做低,她哪对他低过头?且她一向瞧他不上,他既不来,她正乐得清静。   对此情形,魏家母女自是乐见,更是不是从中推波助澜。   如此一来,这对夫妻竟有大半年都不曾见面。   待徐锦华终于反应过来,魏仲祺不会再来哄她,自己尚无子嗣傍身,这般下去,竟要在这粗鄙商户孤独终老时,那瘦马连同三房小妾都已有了身孕了。   到了此时,徐锦华再来吵闹,那瘦马便捂着肚子直叫动了胎气。   魏夫人直接下令,将她关在院中,不准踏出院门一步。   而先前对她百般呵护过的魏仲祺,竟是吭都不吭一声,只在那瘦马面前含蓄温暖。   徐锦华一口气憋在胸中,竟气得厥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身处一个破败小院。比上次还不如的,是连司琴都不在身边了。魏夫人只派了个老虔婆给她送饭,旁的人一概都无,想喝口水竟都要自己动手。   这种日子没过多久,徐锦华便变得邋遢落魄,加上那一日气得狠了,却一直未得大夫诊治,经落下了病根。发展到后来,竟时不时吐起血来。   那老婆子得了魏夫人命令,每日只将硬饭冷菜往院中一丢,也去不管她。   时日久了,徐锦华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前几日,魏仲祺纳了司琴做妾,在府中摆了宴席。   声音传入院中,叫徐锦华听了见。也不知道她怎么出的院子,想是要去宴上大闹一场。不想她被软禁之时,院中格局已变,当时又天色已晚,竟失足落下了院中刚挖开不久的荷花池!   待到第二天叫人发现时,身子早都凉透了。   徐锦秋说到此处,忍不住也有些唏嘘,“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姐妹,不想她这般早便走了。”   徐锦瑟不置可否,待到送走了徐锦秋,才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魏家那腌臜之地,终成了徐锦华的葬身之处。   听了这消息,她才发现,现如今,她对徐锦华如何,早已不在乎了。那个人,早已是回忆中无关紧要的部分,如今更是人死如灯灭,恩怨两消除。   只还忍不住轻叹,她与徐锦华两世纠葛,如今真正算彻底的结束了。   这叹息还未尽,门上帘子突然被掀了开,晏庭曜抱着珍姐儿走了进来,问道:“夫人缘何叹气,可是有事烦忧?”   徐锦瑟轻轻摇头,看着珍姐儿柔嫩的小脸儿,脸上不由扬起一抹笑容。她接过珍姐儿,将头轻轻靠在晏庭曜肩上,轻声道:“见着珍姐儿,哪里还会有什么烦忧。”   阳光从窗口静静洒落,落在依偎在一起的一家人身上,直如镶了层金边。满室的安宁、幸福,静静围绕在他们身边。   徐锦瑟轻轻闭上眼睛,到了此刻,她已是此生圆满,再无遗憾。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