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 作者:笑佳人 文案: 顾鸾是太子宠妃,宁王篡位后屠戮东宫,唯独留了她。 新帝召她侍寝,顾鸾小心逢迎,完事却被他拧了脖子! 重生后的顾鸾瑟瑟发抖:变态好可怕! 注:男主赵夔,kui,二声。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主角:顾鸾,赵夔 第1章   四月的京城,草绿了,花红了,拂面的微风不冷不热,很是舒服。   清晨时分,顾鸾刚起不久,正对着铜镜梳头,小宫女抱着几支月季花走了过来。   顾鸾心不在焉地握着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抬眼看去。   她的动作懒散,还透着几分前途未卜、无力更改的颓废,可顾鸾有双水润美丽的眼睛,小宫女被她看了,都没来由地一慌,就像家境窘迫的穷书生遇见国色天香的富家小姐,既慌张美人为何看他,又自惭形秽怕美人嫌弃。   “四姑娘,您看这花还行吗?”小宫女紧张地问。   顾鸾哪有心情赏花,随意看眼,问小宫女:“可有承恩侯府的消息?”那是她的娘家。   小宫女摇摇头:“不曾听闻。”   顾鸾就继续梳头了。   小宫女默默地将花插在桌子上的官窑花瓶中,忙完了,小宫女朝阿鸾行个礼,低头退了出去,像以前一样,除非顾鸾问话,她就不会主动说什么。   小宫女离开后,顾鸾的视线,慢慢移到了花瓶里的粉月季上。   那月季开得极好,花瓣粉嫩,水灵灵的。   顾鸾忽然想起了亡故的太子,太子曾在她耳边说:“阿鸾,你这身子,比花瓣还嫩。”   顾鸾目光迷离起来,回想这几天的变故,仍然觉得像场梦。   老皇帝病危,太子一边伤心难过,一边暗暗筹备登基,合身的龙袍都备好了,可就在东宫人人盼着移到正宫里去的时候,宁王突然造反,当着老皇帝的面用剑抹了太子的脖子。老皇帝被气得活活变成了先帝,宁王一声令下,继续血洗皇宫。   东宫是宁王造反的主战场。   东宫里头,早就失宠的太子妃死了,比顾鸾先服侍太子的其他妾室死了,伺候顾鸾的丫鬟没头苍蝇似的往外跑,也死了。第一次与死亡挨得这么近,顾鸾忘了贵女的气节,吓得爬到了床底下。东宫诸人的惨厉叫声不绝于耳,顾鸾抖成了筛糠。   就在顾鸾一边哆嗦一边求菩萨保佑她避过此劫时,一阵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后,宁王心腹冷漠无情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顾姑娘,王爷有命,不许我等伤您分毫,还请您出来,王爷另给您安排了寝居。”   顾鸾不信,越发往床里头躲,觉得自己只要冒出脑袋,人家的剑就会挥下来。   她不出去,宁王心腹直接派人把床搬开了!   视野陡然开阔,对上那一排身穿铠甲、腰带佩刀的冷脸侍卫,顾鸾当场吓昏了过去,昏死前最后的意识,是她的裙子湿了。   堂堂承恩侯府嫡出的四姑娘,京城最有体面的贵女,生平第一次,被吓尿了裤子。   等顾鸾幽幽醒来,就身处她现在住的小院子了,接下来,顾鸾陆续从小宫女口中得知,宁王已经登基称帝,承恩侯府没有拥护也没有反对,全府上下暂且安然无恙。家人安好,顾鸾才有心情打听自己的状况,小宫女却一问三不知,只道她奉皇命来服侍顾鸾。   整个东宫,宁王为何独独留了她一条活路?   顾鸾猜不透。   顾鸾的父亲承恩侯是先帝的亲表弟,论关系,顾鸾要叫先帝一声“皇表叔”。先帝活着时很宠她,顾鸾每年都要进出皇宫几次,与诸位王爷、公主也算熟悉,但唯独宁王,因其自幼阴狠残忍,其他王爷、公主疏远他,顾鸾等皇亲国戚的孩子更是敬而远之。   莫非,因为她太貌美,宁王想……   顾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六岁的她,花容雪肤,明眸似水,连太子都独宠她一人了,无视太子妃等妻妾,顾鸾没有谦虚的必要。问题是,顾鸾与宁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宁王也从未表现出对她有丝毫的兴趣,又怎会突然垂涎她的美貌?   又或者,宁王想利用她拉拢承恩侯府?   顾鸾猜测,应该是后者吧,父亲是朝廷第一勇将,此时驻扎西北,宁王登基后也需要臣子拥护,不能全都得罪了。   .   半个月后的黄昏,八个宫女鱼贯而入,奉命服侍顾鸾沐浴。   顾鸾就像一只无力反抗的小狗崽儿,被人脱了衣裳塞进了洒了无数花瓣的浴桶。   坐在桶中,被陌生的宫女一处不落地认真清洗,顾鸾心惊胆战。   这架势,怎么像后妃要承宠?   当顾鸾洗完擦干,当两个宫女为她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当一个小太监为她披上外袍然后将她扛起来的那一瞬,顾鸾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承宠就承宠吧,顾鸾只想活命,去年她稀里糊涂地被人下药,半路被太子所救,并……   事后,太子去请先帝赐婚,顾鸾才成了东宫备受宠爱的侧妃,但顾鸾对太子,并没有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今要做新帝的女人了,与东宫那场血杀相比,与一柄柄染血的佩刀比,陪新帝睡一觉算什么?   晃晃悠悠的,顾鸾被抬到了新帝的寝宫。   新帝不在,宫人们退到了外面,顾鸾孤零零地躺在帝王华贵的龙床上,小手紧张地抓着褥子。   周围有淡淡的花香,那是宫女们往水里加的花露味儿。   龙床好大啊,够五个顾鸾舒舒服服并排躺着的。   新帝……   顾鸾心咚咚地跳,无法想象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宫变前,宁王于顾鸾只是心狠手辣、阴晴不定的外人,现在,新帝就是顾鸾眼中掌管她生死的阎王。   顾鸾虽然与新帝不熟,但她从小听说过太多新帝的事迹。   新帝姓赵名夔,在皇子中排行老二,据说他是早产生的,太医都称保不住了,先帝爱子情深,痛愤之下为儿子取名为夔。夔牛乃神话中的凶兽,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狂风暴雨,吼声如雷。先帝希望这个凶狠的名字能保住儿子,叫阎王也不敢来收。   别说,得了凶名的二皇子真的活下来了。   小时候的二皇子容貌俊秀,温和开朗,直到二皇子七岁那年,他宠冠后宫的生母湘贵妃突然暴毙,二皇子才性情大变,变成了一只小凶兽。湘贵妃是先帝最爱的女人,爱屋及乌,先帝对二皇子格外偏爱,哪怕二皇子八岁便无故杀人,遭到御史们排成队弹劾,先帝也不肯惩罚二皇子分毫。   二皇子长大后,册封宁王,宁王不宁,俨然一只大凶兽。   宁王的凶狠,顾鸾曾“有幸”目睹,彼时她才十来岁,随父母进宫赴宴。宴席上皇后派身边的老嬷嬷赐赏,老嬷嬷走到宁王身边,宁王突然将一支筷子插进了老嬷嬷的眼睛!皇后大怒,质问宁王为何行凶,宁王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捂眼惨号的老嬷嬷,说:“刁奴无礼,瞪了本王一眼,该罚。”   老嬷嬷哭着喊冤,皇后离座,请先帝为她做主。   先帝瞅瞅宁王,皱眉道:“这等刁奴,拉下去斩了。”   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先帝。   宁王浅浅一笑,起身道:“多谢父皇为儿臣做主。”   也就是那日起,顾鸾进宫再遇宁王,都低着头走路,生怕宁王看她不顺眼,也戳瞎她的眼睛。   后怕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宁王,不,新帝来了!   顾鸾腿一哆嗦,连忙闭上眼睛,心跳快到了极致。   一声两声,那人来到了龙床前。   顾鸾大气不敢出,与害怕畏惧相比,女人的矜持是什么,顾鸾早忘了。   赵夔站在床边,冰冷的眼眸肆无忌惮地打量那只穿一层薄纱的女人。   顾鸾,承恩侯的掌上明珠,老头子最宠爱的表侄女,去年五月之前,这是赵夔对顾鸾的唯一印象。但去年那个五月,赵夔躲在树上,亲眼目睹太子抱着中了药的她隐藏到树下,然后,赵夔也亲眼目睹了太子宠幸她的全过程。   彼时顾鸾虽然中了药,人还是会动的,太子有意识地掠夺,她无意识地承欢,宛如妖孽。   自那之后,赵夔经常会梦见顾鸾,一个重复的梦,梦里他取代了太子,一次次地欺凌她。   赵夔觉得,自己中了魔,只有真的得到顾鸾,这个梦才会消失,再也不来烦他。   赵夔上了龙床,单手捏住顾鸾下巴。   顾鸾不受控制地张开嘴,也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看见了头顶的新帝,看见了他冰冷无情的脸,而他的手,正往她嘴里灌着什么。顾鸾很怕,她想躲开,男人的手马上捏紧她,顾鸾疼了,她无助地吞咽。   很快,他满意了,扔了瓷瓶。   顾鸾捂着喉咙,颤抖地问他:“皇上,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好听,赵夔却不受任何影响,薄唇紧抿,只有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顾鸾脸渐渐地红了,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自己,然而她才刚动了动手指头,察觉赵夔目光马上投了过来,顾鸾便不敢动了,重新阖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顾鸾开始发热,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新帝。   美人脸红如醉了酒,是赵夔曾经见过的样子。   知道药效已经发作,赵夔甩开衣袍,覆了下去。   顾鸾的意识始终清醒,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怕这个与凶兽同名的帝王,却因为药效而贪慕地望着他,顾鸾看见他眼睛还是那么冷,尽管根据他动作,他似乎比太子还更满意她。   这个晚上,顾鸾几乎都没能睡觉,快到天明,新帝才终于放她睡了。   顾鸾倒在床上,立即就陷入了梦乡。   就要上朝了,赵夔不准备再睡,他坐在顾鸾旁边,神色冷漠地看着这女人。   他很满意,她的身体。   但他憎恨太子,憎恨太子身边的所有人。   既然心魔以解,她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赵夔将熟睡的女人转了过来,她睡得很香,脸上残留潮红。   赵夔盯着她的嘴唇,下一刻,他的手落到了她脆弱的脖子上。   顾鸾疼醒了。   她使劲儿攥住男人的手,试图拉开他。   她不想死,他不是很满意吗,为何还要她死。   顾鸾哀求地望着新帝,美眸里泪水不停地滚落,无声地乞求着。   赵夔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眼睛,他凝视着她,直到她美丽的眼睛没了生机,香消玉殒。 第2章   雷声隆隆,大雨瓢泼。   一个炸雷,歇晌的承恩侯夫人俞氏突然从浅睡中惊醒,然后她本能地,看向身边并排睡着的一双子女。这对儿龙凤胎四岁了,哥哥顾庭先出生两刻钟,妹妹顾鸾晚一点,哥哥能吃,一般年岁,居然比妹妹高了一大截儿。   小兄妹都睡得好好的,没有被雷声吵到,俞氏舒了口气,反正睡不着了,她拿起团扇,一边轻轻地给孩子们扇凉,一边惦记去冀州平乱的丈夫。今年开春冀州大旱,贫民们活不下去,被当地一个山贼首领一忽悠,跟着造反了。   区区几千贫民,俞氏并不担心丈夫,她就是想。昨日二弟妹戴着一支祖母绿的镯子来她面前炫耀,说是二爷送的,俞氏不缺祖母绿,只是被人秀恩爱秀到面前来,她就忍不住地盼望自家高大健硕的丈夫快些归来。   “咔擦”一声,又是一道巨雷,仿佛就响在屋檐下。   俞氏都吓得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她刚要望向窗户,旁边突然传来女儿的哭声。俞氏低头,惊见女儿顾鸾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泪,一双嫩藕似的小胳膊也抬起来了,好像她脖子那里有什么,她哭着要推开。   小女娃边哭边挣扎,眼睛却紧紧地闭着,分明是魇到了!   俞氏不敢马上叫醒女儿,半撑着身子躺到女儿身边,俞氏温柔地轻拍女儿的小肩膀,柔声哄道:“阿鸾不怕,娘与哥哥都在呢,雷妖已经被娘赶跑啦,阿鸾不怕啊。”   濒死的顾鸾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的母亲貌美温柔,每次顾鸾生病难受,只要母亲陪着她,顾鸾就会好受很多。她是不是已经被新帝掐死了,因为她最想母亲,所以阎王来收她之前,怜惜地让她再听听母亲的声音?   母亲……   顾鸾焦急地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叫她看不清对面的人。顾鸾刚想擦掉眼泪,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用带着淡淡清香的帕子,替她擦去了所有泪。视线渐渐清晰,顾鸾看见一张白皙如玉、明艳美丽的脸庞。   像母亲,却比母亲年轻了十来岁。   顾鸾怔怔的,这是怎么回事?   而俞氏眼里的女儿,湿润的杏眼呆呆的,红红的小嘴儿张得圆圆的,又可爱,又可怜。   “阿鸾做恶梦了,是不是?”俞氏笑着问,说完,她坐了起来,再将小可怜抱到腿上。   顾鸾不由自主地被抱起,被转了个方向,视线所及,是绣着荷花的香帐,是远不如帝王寝殿宽阔奢华却雅致温馨的房间,是,躺在她不远处的露着两条小胖腿睡觉的男娃娃。顾鸾不认识这个男娃,但,又有点眼熟。   俞氏见女儿傻傻地盯着哥哥,笑了,握着女儿的小手道:“那是哥哥,阿鸾不记得了?”   哥哥?   顾鸾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她的哥哥顾庭,承恩侯府英姿飒爽俊美非凡的世子爷,怎么会……   就在顾鸾无法将哥哥与眼前这个睡觉流口水的男娃娃联系到一起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体也变小了,腿上穿着白色的薄纱裤,一双白白胖胖的脚丫子露在歪头,还没有她的手大。手?顾鸾抬起手,就看见,她的手也变小了。   顾鸾彻底糊涂了,她不是十六岁,不是在新帝的龙床上吗?   难道是死前的幻觉?   这么想着,顾鸾试着掐了自己一下。   四岁的女娃娃,疑惑又认真地低下头,找好地方,隔着薄薄的沙裤,她掐了一把腿。   好疼!   顾鸾连忙松开手,小眉头却疼得拧了起来。   俞氏看得一愣一愣的,揉揉女儿挨掐的地方,奇怪问:“阿鸾掐自己做什么?”   顾鸾瞅瞅年轻美丽的母亲,茫然道:“娘,我是不是在做梦?”   俞氏笑,搂着女儿亲了口:“阿鸾刚刚在做梦,现在已经醒了,坏人都跑了,阿鸾不用怕。”   她的小宝贝哦,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顾鸾依偎在母亲温柔的怀抱,闻着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她仍然呆呆的,直到四岁的哥哥顾庭被嘘嘘憋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被乳母抱走去净房嘘嘘了,睡醒后的一切在脑海里天旋地转,最终又平静下来,顾鸾才终于恢复了理智。   她明白了,原来祖母念了那么多佛,捐了那么多香油钱,真的有用。佛祖不忍她一个无辜女子惨死帝王之手,就将她送回了小时候,让她重新再活一次。   是真的吧?   顾鸾贪婪地抱住母亲,只有这样,只有真切感受到母亲的身体,顾鸾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梦。   “羞羞,妹妹又撒娇了!”   身后传来男娃精神十足的嘲笑,顾鸾莫名脸热,松开母亲,回头往后看。   小世子顾庭靠在乳母怀里,满脸对妹妹喜欢撒娇的幼稚嘲讽。   顾鸾记忆中的哥哥,不是这样的,因为她幼时坠冰受寒,常年体弱多病,哥哥一直都很宠她护她,别的贵女说骑马好玩,顾鸾骑不了马,又十分羡慕,哥哥就寻了一匹温驯的小矮马送她,让她过了一次骑马的瘾。   是了,她现在才四岁,还没有坠冰受寒,她好好的,哥哥也还没长大。   她们都是孩子。   看着哥哥的嚣张劲儿,顾鸾眼睛一转,指着乳母道:“哥哥羞,这么大还让乳母抱!”   顾庭的小脸噌地红了!   他已经四岁了,他穿鞋的时候都不让乳母抱的,刚刚才睡醒,他忘了!   “放开我!”男娃娃恼羞成怒地挣扎起来。   乳母不敢叫小世子光着脚走路,快跑几步,抢在小世子挣脱之前将人放到了凉榻上。   顾庭犹不解恨,瞪着乳母道:“以后再也不许你抱我!”   乳母好委屈,此时的小世子太不可爱了,刚刚嘘嘘时多乖啊。   “你先下去吧。”俞氏笑着替乳母解围。   乳母低头告退。   顾庭仍然气呼呼的,背对娘亲、妹妹坐着,气得小肩膀都在明显地起落。   顾鸾突然觉得这样的哥哥很可爱,她叫母亲放她下去,然后光着脚走到哥哥身边。   她站在左边,顾庭就嘟着嘴转向右边,顾鸾追过去,男娃娃再转过来。   顾鸾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她跌坐在榻上,小嘴儿大张,哇地哭了出来。   俞氏与顾庭都傻了眼。   顾鸾肆无忌惮地哭嚎,哭出她对前世最后的害怕与委屈,天杀的宁王,要么直接杀了她,像他对待东宫诸人一样,睡完再杀算什么?亏她药效过后,还那么卖力地讨好他!   “妹妹怎么了?”顾庭着急地问,小胖手笨拙地摸妹妹脑袋,“别哭别哭,哥哥跟你玩。”   一定是他不理妹妹,妹妹才哭的。   “不是,我刚刚做噩梦了。”顾鸾一边哭,一边向亲娘亲哥控诉,心里的委屈,她必须说出来才解气,“我梦见坏人掐我脖子。”   俞氏神色一变,女儿这个年纪,梦见妖精她能理解,如何会梦见掐脖子?   念头刚落,俞氏忽的记了起来,前阵子她带子女进宫,兄妹俩与几个小皇子、公主玩耍,太子送来一只漂亮的红毛鹦鹉,孩子们都很喜欢,不想二皇子从旁经过,以看鸟的名义靠近鹦鹉,然后,当着孩子们的面把鹦鹉掐死了。   都怪那个小魔王!   俞氏恨恨地想。   顾庭也很恨,恨妹妹梦里的那个坏人,小哥哥抱住妹妹,大声安慰道:“妹妹别怕,下次你也梦见哥哥,哥哥保护你,替你打跑坏人。”   男娃幼稚的话,成功地叫顾鸾破涕为笑。   妹妹笑了,顾庭也嘿嘿笑,听着外面的雨声,顾庭撺掇妹妹:“走,哥哥带你去抓地龙!”   顾鸾脸蛋一皱,嫌弃地推开哥哥的手:“我才不去。”   只有男娃娃才会对各种虫子感兴趣,顾鸾是小姑娘,虫子里面,她只喜欢漂亮的蝴蝶。   才和好的兄妹俩,又因为虫子产生了分歧,顾庭想自己去,一直默默旁观兄妹玩闹的俞氏终于开口,训儿子:“哪都不许去,躺好了,乖乖给我睡觉。”   每个母亲都有两面,温柔时似水,严肃时像山,母亲是山还是水,全看孩子淘气不淘气。   顾庭不敢惹生气的母亲,不情不愿地躺好了。   顾鸾看眼她与哥哥挨着的小枕头,心甘情愿地躺了过去。   母亲哥哥都在身边,顾鸾不怕了,但她也睡不着,假装闭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哥哥的小胖手突然搂住了她,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妹妹不怕,哥哥保护你。”   顾鸾眼睛一酸,差点哭出来,怕被母亲看见才强忍着。   雷声时断时续,哗哗的雨声有助眠的作用,顾鸾听着听着,竟睡着了。   然后,顾鸾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了帝王的龙床上,梦见她真的死了,只是她死后,原本保持中立的承恩侯府突然举起推翻暴君的大旗,父亲率领西北大军杀回京城。赵夔早有准备,成功将父亲的军队挡在半路,但一时半会儿也拿父亲没办法。   混战当中,不知谁射了一箭,要了赵夔的命。   梦到这里,顾鸾就醒了。   窗外雨已停,哥哥兴奋地跑进来,叫她出去看彩虹。   顾鸾看着哥哥,心想,如果梦是真的,而非她的报复幻想,那射死赵夔的,一定是她的哥哥。   好解恨啊! 第3章   雨后初晴,空中果然有一道绚丽的彩虹,几乎占了半边天。   乳母服侍顾鸾洗了脸,穿好衣裳,因为外面地是湿的,乳母还给顾鸾换了一双木屐。   承恩侯府四姑娘穿的木屐,采用楝树而制,其木质柔韧耐磨,质地轻便,穿起来并不像普通的木屐那么沉重。木屐上的绳带是粉色的绸缎拧成的,也不磨脚,漂亮又实用。   乳母托着木屐,顾鸾把自己的小脚丫套了进去,凉榻有点高,乳母再把女娃娃抱到地上。   重新变成小孩子,事无巨细都要旁人照顾,顾鸾觉得怪怪的,不过,当她扭头,发现榻沿比她的脑袋还高,顾鸾就将那点别扭抛到了脑后。   “走!”一直在旁边等着的顾庭,习惯地牵起了妹妹的小手。   兄妹情深,龙凤胎的兄妹感情更好,顾鸾看着着急往外走的哥哥,虽然哥哥现在才四岁,恐怕连只鸡都打不过,但想到以后哥哥对她的百般疼爱,顾鸾就很安心。她的哥哥,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   俞氏去忙了,兄妹俩手牵手来到了院子中,容貌酷似的两个娃娃,一起仰着脑袋眺望天边的彩虹。彩虹新鲜,顾庭只觉得好看又好玩,但对顾鸾来说,她看到的是灿烂的夕阳,看到的是新的一生,就像一棵刚刚钻出泥土的幼苗,未来虽然有风雨,却充满了希望。   闭上眼睛,顾鸾深深地吸了口气,吸得太用力,小胸脯都鼓了起来。   “姐姐!”旁边顾庭突然大叫。   顾鸾立即睁开眼睛,就见走廊那边,六岁的姐姐顾凤领着她的大丫鬟青桐过来了,顾凤脖子上戴着一枚金镶玉的长命锁,走路时长命锁轻轻地摇晃,衬得小姑娘也多了几分娇憨。   此情此景,顾鸾忍不住想笑。前世她因为体弱多病,长大后很少出门,姐姐却是经常在贵女圈走动,艳动京城,来侯府向姐姐提亲的男家都快将大门口的门槛踩破了,后来,姐姐嫁给了李阁老家的二公子,据母亲进宫时对她所说,姐姐、姐夫还挺恩爱的。   然而将来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现在也只是个六岁女童罢了。   “姐姐!”顾鸾松开哥哥,开心地朝姐姐跑去,死后重生,再见家人,她越发珍惜。   小女娃穿着木屐,跑起来啪嗒啪嗒的,乳母不放心地弯着腰跟在四姑娘身后。顾凤见妹妹这副急着抱她的样子,暗暗奇怪,早上妹妹说喜欢她头上的珠链,向她讨要,她没给,小丫头就嘟嘴不理她了,难道歇了一个晌,妹妹忘了此事?   “慢点跑。”不论如何,顾凤还是先提醒妹妹。   顾鸾跨上台阶,跑到姐姐面前,再猛地抱住姐姐。   顾凤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妹妹黏她的真相。   “姐姐,妹妹做噩梦了!”顾庭也跑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说,“妹妹害怕,一直哭。”   顾凤没做过噩梦,至少睡醒后她都不记得,低头看妹妹,见妹妹眼睛还有点肿,想来是很害怕了,顾凤就挺心疼的。母亲说当姐姐的要照顾弟弟妹妹,顾凤大多时候会让着两个小的,可那串珠链是顾凤的心爱之物,她没舍得给妹妹。   如今为了哄妹妹高兴,让妹妹尽快忘记不好的梦,顾凤就舍得了,笑着道:“姐姐的珠链能辟邪,妹妹戴上就不怕了。”说完,顾凤叫丫鬟青桐去她的院子拿。   青桐领命走了,顾鸾一脸困惑,什么珠链?   等青桐取了珠链回来,顾鸾也没有印象,六七岁的事她或许记得,四岁的琐事早都忘干净了。   可顾鸾看得出来,姐姐很喜欢这条珍珠发链,所以她说什么都不肯要。   俞氏回来,看见小姐妹让来让去的,欣慰地笑了,她的孩子就是比别家的乖巧。   “好了,该去陪祖母用饭了。”俞氏招呼三个孩子。   顾鸾眼睛一亮,对啊,这个时候,祖母也还在呢!   真好!   .   雷雨过后,京城又恢复了炎热,日头明晃晃的,各府老太太、夫人们都不乐意出门折腾了。   顾鸾也嫌热怕晒,除了在冀州平叛的父亲,亲人们都团聚过了,顾鸾就懒懒地待在正院厢房里头,饿了丫鬟端来糕点,渴了就有新鲜的瓜果,傍晚天气凉快了,顾鸾再跟哥哥去花园里溜达溜达,小日子别提多惬意。   只有嫁过人的姑娘,才能明白出嫁前在娘家住着的逍遥与自在。   这日早饭过后,顾鸾却被祖母柳氏扣在了荣安堂,笑眯眯地说要交给她一份差事。   顾鸾的祖父老承恩侯早就战死了,祖母今年刚四十二岁,身体康健,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半个时辰后,顾鸾穿着粉色的襦裙,乖乖地坐在床上,看祖母朝她……抓耳挠腮。   “耳朵是万,鼻子是条,嘴巴是筒,阿鸾可都记住了?”比划了一遍,柳氏期待地问她的宝贝孙女。最近她打牌总是输,无奈之下,柳氏就想到了这个主意,让孙女坐在对头旁边,打手势提醒她对头要吃的牌。   顾鸾点点脑袋:“记住了!”早记住了,怕祖母起疑她才故意装笨学了这么久。   柳氏犹不放心,让孙女先比划一次,省着孙女记错了,一会儿把六万比划成五筒。   顾鸾好歹活到过十六岁,怎么可能记牌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遂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时而指指鼻子时而摸摸下巴,偏还做出一副只是无意而为的天真样,别提有多娇憨可爱了。   柳氏笑弯了眼睛,搂住小孙女使劲儿亲了口:“我们阿鸾就是聪明,走,今个儿祖母赢的钱都给阿鸾。”   顾鸾心想,祖母最笨了,每次打牌都是输,十次才可能碰上一次好运气赢点小钱,现在她配合祖母,也没有指望祖母赢,只是不想祖母总输给赵老姨娘,白白怄气罢了。   柳氏牵着顾鸾去了婆婆萧老太君的万春堂。   如今的承恩侯府,四世同堂,而承恩侯府之所以能得到爵位,靠得就是顾鸾的曾祖母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一共生了一儿一女,长女嫁给先帝为后,生当今圣上隆庆帝。隆庆帝幼年丧母,缺乏母爱的隆庆帝与外祖母萧老太君极其亲厚,十年前,隆庆帝一登基就封外祖母为超一品夫人,封外祖父为承恩侯,爵位世袭罔替,一时间,承恩侯府的隆宠无人能及。   顾鸾的曾祖父、祖父福薄,陆续战死杀场,留下年迈的萧老太君以及嫡庶三个儿媳妇。   柳氏是正房,生了顾鸾的父亲,也就是现任承恩侯。   赵老姨娘生了侯府二爷。   苗老姨娘生了侯府唯一的姑太太。   当年的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萧老太君把侯府内务交给孙媳妇俞氏打理,她领着三个守寡的儿媳妇打牌消磨时光,其中柳氏与赵老姨娘彼此看不顺眼,柳氏输钱给婆婆、给苗老姨娘她都不介意,唯独输给赵老姨娘,柳氏可以气得一天一夜不吃饭!   大概生的气太多了,上辈子柳氏连婆婆都没熬过去,四个老太太里面,她第一个离世。   祖母争强好胜、气量狭窄、做事糊涂,还有很多很多缺点,可祖母最疼她了,顾鸾重生后的目标之一,就是要尽量地哄祖母高兴,让祖母长命百岁!   思忖间,万春堂到了。   顾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曾祖母。   萧老太君今年六十七岁了,老人家会保养,既注意饮食,每日早上还会练两刻钟的太极,故而虽然白发苍苍,但萧老太君气色红润精神矍铄,典型的鹤发童颜,一看就福气满满。   如果说顾鸾姐妹是京城最尊贵的贵女,那萧老太君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老太太,隆庆帝极孝顺他的外祖母,曾经隆庆帝一意孤行要处死一位忠良的两朝元老,文武大臣求破喉咙都没管用,最后大臣们请了萧老太君出马,隆庆帝才饶了那老臣一命,放其回乡养老了。   “曾祖母!”曾祖母也很疼他们这些曾孙、曾孙女的,顾鸾亲昵地跑了过去。   萧老太君笑着抱住趴在她腿上的女娃娃,嘴上夸着阿鸾今天真好看,眼睛却不赞成地扫了儿媳妇一眼。老太太们打牌,拉上女娃娃做什么?萧老太君可不希望把曾孙女们养成小牌迷,十来岁后再学打牌也不迟。   柳氏讪讪,撒谎道:“娘,阿鸾非要黏着我,我没办法……”   萧老太君低头看曾孙女。   顾鸾天真无邪地替祖母圆谎,仿佛很骄傲似的笑:“祖母不带我来,我就一直哭。”   柳氏没什么心眼,只高兴小孙女机灵替她解了围,一点都没想到孙女为何会这么精。   萧老太君相信四岁的曾孙女不会撒谎,就哄道:“我们打牌,阿鸾还是去找姐姐们玩吧。”   顾鸾摇头,小胖手紧紧抱着萧老太君:“我就要跟曾祖母在一起。”   女娃娃就像一块儿可爱的牛皮糖,萧老太君舍不得强行推开,只好答应了下来。   婆媳四个老太太移步到牌桌旁,萧老太君坐北,柳氏坐在婆婆上首,同样生了一位爷的赵老姨娘坐在婆婆下首,最老实安分的苗老姨娘坐婆婆对面。   万春堂的嬷嬷要把顾鸾的椅子放在萧老太君与柳氏中间,顾鸾忙跑到萧老太君与赵老姨娘中间道:“我要坐这儿!我帮曾祖母数钱!”   四个老太太一瞧,可不,萧老太君装银瓜子的碟子就在右手边摆着呢。   “这个小财迷!”萧老太君哈哈笑,搂住曾孙女亲了一口。   顾鸾偷偷朝斜对面的祖母递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小孙女这么棒,柳氏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搓搓手,对今天的战局充满了信心。   顾鸾的小胳膊肘搭在桌子上,一会儿歪头瞅萧老太君的牌,一会儿瞅赵老姨娘的牌,赵老姨娘要碰什么或胡什么,她就摸摸耳朵或鼻子,用暗号提醒祖母。   如此,赵老姨娘少了柳氏这个点炮手,胡牌的机会就大大降低了。   柳氏果然赢了几把。   打了几圈,赵老姨娘总觉得不对劲儿,她是打牌高手,很少会输。   打牌也讲究风水,赵老姨娘斜眼旁边的小女娃,认定是顾鸾坐在这儿坏了她的风水。   “阿鸾,你三姐姐养了一只小奶狗,你要不要去看看?”码牌的时候,赵老姨娘诱惑顾鸾道。   顾鸾一共三个姐姐,大姐姐是顾二爷原配所出的顾芸,今年七岁,二姐姐便是亲姐姐顾凤,至于三姐姐,则是顾二爷继室所生的顾萝,今年五岁。   “不去。”顾鸾想也不想地摇头,恰好嬷嬷端了一盘荔枝来,顾鸾就认真剥荔枝吃了。   荔枝是金贵物,朝廷大老远地从岭南运来,宫里留下大部分,其余地赏赐给皇亲国戚或重臣,以示帝王的恩宠。承恩侯府里,萧老太君得到的荔枝最多,其次是柳氏,再次是顾鸾的父亲,顾二爷那边最少,今年的份例早就吃光了。   现在顾鸾剥的那么欢,赵老姨娘馋的满嘴口水。   “曾祖母,我喂你!”顾鸾将剥好的第一个递给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笑着接了。   “祖母,你的!”顾鸾再喂柳氏。   柳氏还没吃到荔枝,心里先甜了。   然后,顾鸾再喂了苗老姨娘一个,顾鸾与苗老姨娘不熟,但她喜欢唯一的姑母。   苗老姨娘先是拒绝,实在推辞不了,才吃了。   赵老姨娘假装看牌,实则强忍吞咽的冲动,等着顾鸾喂她。   顾鸾偏就不喂,谁让赵老姨娘总气祖母。   柳氏的笑都快憋不住了,萧老太君自顾自打牌,似乎什么都没察觉。   赵老姨娘气坏了,气得明明摸了自胡的牌,结果忘了,居然打了出去!   “胡了!”柳氏大喜着抢走那张牌,笑得脸上褶子都快比婆婆多了。   “等等,我也要这张!”赵老姨娘反应过来,想悔牌。   两人吵得差点打起来,顾鸾害怕地往萧老太君那边靠,萧老太君瞅瞅胆小的孙女,眉头一皱,冷声训斥赵老姨娘:“牌既然出手,便没有悔牌的道理,一把年纪了,当着孩子的面斤斤计较,成何体统。”   赵老姨娘恨得啊,狠狠剜了柳氏一眼。   柳氏幸灾乐祸地笑。   不过牌局散后,萧老太君也训了柳氏一顿,叫柳氏不许再带顾鸾来打牌。   顾鸾在旁边听着,便知道,她与祖母的把戏,根本没逃过曾祖母的眼睛。 第4章   顾鸾过了几天吃瓜、看牌的悠闲日子,渐渐觉得无趣起来。   哥哥顾庭似乎永远都在花园里玩闹,翻找各种虫子,顾鸾再无聊也不会去找哥哥,便跟着姐姐去了宜芳阁。承恩侯府共有四位姑娘,大姑娘顾芸、二姑娘顾凤都开始读书了,女夫子姓林,是位终身未嫁的才女,从二十岁起就开始教书,学生多为京城官家小姐。   侯府景色极好,宜芳阁临湖而建,湖风习习,吹走了盛夏的燥热。   顾鸾太小了,林夫子挑了几个简单的字,叫顾鸾描字,安排了四姑娘,林夫子再去教导顾芸、顾凤。   顾鸾认认真真地描字,对她来说,这些字她都会写,但看着墨水沿着红色的字影晕染,一笔一划,竟有种别样的趣味儿。顾鸾前世并不是一个喜欢读书、写字的姑娘,因为她多病,长辈们也从来不强求,如今重来一次,有大把的时间,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顾鸾就想好好弥补前世的缺点。   琴棋书画,她都要学精!   侯府二房那边,赵老姨娘与她嫡亲的儿媳妇曹氏很快就得到了顾鸾去读书的消息。   赵老姨娘年轻时是老侯爷的通房丫鬟,柳氏还没见过老侯爷的时候,赵老姨娘已经为老侯爷红袖添香了。论起来,赵老姨娘的姿色只算中等,但赵老姨娘腰细腚圆,正是男人最爱的身段,老侯爷沾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她,两人的感情自然与众不同。正妻柳氏嫁过来后,老侯爷对赵老姨娘的宠爱没有丝毫减少,柳氏又不是能容人的度量,今天挑一次赵老姨娘的毛病,明天去婆婆那里告一状,萧老太君嫌烦,便又挑了一个貌美却本分的苗老姨娘给儿子。   老侯爷果然被苗老姨娘吸引,减了对赵老姨娘的宠爱。   丈夫依然不宠她,但柳氏见赵老姨娘也失宠了,苗老姨娘又特别听她的话,柳氏就挺高兴。   赵老姨娘不高兴啊,与柳氏的梁子结得越来越深,年轻时胆小忌惮规矩,后来老侯爷死了,她的儿子长大成人当了官,赵老姨娘的腰杆子就越来越硬,大事小事都敢刺一刺柳氏。萧老太君修身养性,儿媳妇们小吵小闹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闹来闹去,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伤大雅。   而赵老姨娘,又有过两个儿媳妇。   顾二爷十五六岁时生过一场大病,眼看都不行了,赵老姨娘哭得肝肠寸断,萧老太君也疼孙子啊,就想到了冲喜的法子。有头有脸的官家没人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萧老太君左挑右挑,找到一个穷酸秀才,那秀才正愁没钱呢,萧老太君一上门,他马上就答应了。   是以,赵老姨娘的第一个儿媳妇许氏,身份不高,容貌一般,但许氏嫁过来后,顾二爷的病真就好了,赵老姨娘看许氏也就顺眼多了。可惜许氏命薄,生下大公子顾谨、大姑娘顾芸后,一场重病就去了。   彼时,顾二爷已经在户部任职了,曾经的状元郎,刚出翰林院就调到了户部,年纪轻轻前途大好,又是承恩侯府的二爷,当今圣上的亲表弟,顾二爷一丧妻,立即就有人主动巴结来了。赵老姨娘待在婆婆身边,帮着挑选,最后定了曹氏。   曹氏长得美、家世好,还有钱,赵老姨娘非常满意这个儿媳妇!   曹氏本来不太待见自己的姨娘婆婆,不过,婆媳俩脾气很像,都喜欢争先,渐渐地就处的跟亲娘俩似的,什么话都能说到一处去。   “娘,这叫什么道理?”听说四岁的顾鸾已经开始启蒙了,曹氏很生气,瞪着眼睛对婆婆道:“去年阿萝四岁,我想叫阿萝跟着两个姐姐一起读书,老太君说阿萝还小,等着跟阿鸾一起读书吧,正好姐妹俩做个伴,现在阿鸾去读书,老太君怎么不说阿鸾小了?凭什么我的女儿就要比人家晚启蒙一年?”   曹氏很委屈!   老太君太偏心正房了,顾芸比顾凤大一岁,却要等着与顾凤一起读书,反正顾芸不是她亲生的,曹氏可以不管,如今老太君都安排顾鸾读书了,竟还没想到她的阿萝,曹氏就受不了这口气。   赵老姨娘更疼曹氏所出的两个孩子,想了想道:“老太君做事没这么糊涂,一定是柳氏的主意,存心要叫咱们阿萝比她孙女差呢。哼,你什么都不用埋怨,马上也送阿萝过去,叮嘱林夫子好好教导。”   曹氏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斗志昂扬地去找女儿了。   五岁的顾萝正在晃秋千,一听母亲要她去读书,小丫头顿时嘟起了嘴,她一点都不想读书。   “阿萝听话,你读书读得好,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曹氏耐心地给女儿讲道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乡野村妇掩饰自己愚笨的幌子,大户人家娶妻,谁不想娶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贤妇?   顾萝还不懂嫁人是怎么回事呢,撒娇不行,女娃娃被曹氏强行拉走了。   快到宜芳阁了,曹氏指着顾鸾描字的小身影对女儿道:“看见没,你四妹妹已经开始读书了,你要不好好学,就会被四妹妹比下去,到时候曾祖母更喜欢四妹妹,外人也只夸四妹妹,不夸你。”   小女娃之间也是有攀比心的,顾萝平时就羡慕四妹妹的首饰比她好,母亲这么一解释,她突然就想读书了!   曹氏郑重其事的将女儿交给了林夫子。   林夫子对学生们一视同仁,安排顾萝坐到顾鸾身边,也发了顾萝三张字帖,叫顾萝描字。   顾萝瞅瞅顾鸾那边,就见四妹妹已经描完一张了,黑黑的字,挺好看。   顾萝拿起毛笔,按照刚刚林夫子教的那样,低头描,谁料笔尖儿刚挨到字帖,那里就多了一团浓墨,顾萝连忙往下移动笔尖儿,结果一笔下来,都歪出红色的字影了,一道红一道黑,丑丑的。   第一次描字的顾萝,很着急,也很无措。   顾鸾看见了,却当没看见,顾萝这个妹妹很讨厌,喜欢欺负没有生母的大姐姐,还喜欢与她攀比,顾鸾不想理她,连嘲笑都不屑,专心描自己的。   顾萝偷偷地看四妹妹描字,然后换了一张帖子,像妹妹那样描,可是第二张,她还是描歪了。   顾萝急红了小脸,想叫林夫子帮忙,脑袋一歪,却见林夫子在训斥打瞌睡的二姐姐,严肃起来好吓人,顾萝再看看自己浪费的两张帖子,突然很怕林夫子也会训她。害怕的女娃娃,终于靠过来,向顾鸾求救:“四妹妹,我不会,你教教我。”   顾鸾停笔,偏头,对上顾萝红扑扑的脸蛋,鼻尖儿都冒汗了,大眼睛依赖地望着她。   顾鸾脑海中讨人厌的顾萝,一下子被眼前的五岁女娃取代了。   顾鸾叹了口气,罢了,她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将毛笔挂在笔架上,顾鸾跳下自己的板凳,然后挤到顾萝那边,握着顾萝的手,带着顾萝描完了一个大字。姐妹俩力气使不到一处,描得有点歪,但至少把红色部分都盖住了。   顾萝很满意,觉得自己描的特别好看!   “我也会描了!”捏起字帖,顾萝开心地说。   顾鸾扯了扯嘴角,臭丫头,从小就这么不知感恩。   林夫子抽空过来,瞧见两个女娃娃描的字,她颇为惊讶地看了顾鸾一眼。   顾鸾心虚地低下头。描字太简单了,她想装笨也装不好,以后背书倒可以假装不会背。   顾萝见夫子盯着妹妹的字看了很久,她的却只看了一眼,女娃娃抿抿嘴,学会描字的好心情一下子就飞了。   就在此时,萧老太君的万春堂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委屈至极的哭声:“祖母,你要替我做主啊!”   萧老太君喜静,住处离花园挺近的。   四个女娃娃同时望了过去。   顾鸾愣了会儿才分辨出来,那是姑姑顾兰芝的声音。   紧跟着,顾鸾就猜到姑姑为何哭了。   万春堂,侯府唯一的姑太太趴在萧老太君怀里,哭得都发抽了:“祖母,我不想活了……”   萧老太君就这一个孙女,虽然是庶出的,她也十分疼爱,见孙女哭得这么伤心,再瞅瞅低着头站在不远处的九岁的曾外孙陆季安,萧老太君冷静片刻,先吩咐身边的李嬷嬷:“送表少爷去大公子那儿。”   李嬷嬷走过来,慈爱地对陆季安道:“表少爷,请随老奴走,叫老太君陪姑太太说话啊。”   陆季安眼圈红红的,看眼母亲,他懂事地跟着李嬷嬷走了。   “到底怎么了?”萧老太君着急又无奈地问孙女,“好好的哭什么哭,看你把季安吓成什么样了?”   顾兰芝又哭了好久,才抬起头,披头散发地哽咽道:“祖母,我,我,刚刚有个小厮找上伯府,说什么二奶奶难产,请伯爷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维扬就冲出去了,我,我跟过去一看,这才知道,他居然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她女人都生了两个贱种了,现在生的是第三个!”   萧老太君脑海里轰的一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当初她亲自为孙女挑的夫婿,玉树临风、谦谦有礼的永安伯陆维扬,对孙女千娇百宠的陆维扬,居然养了外室,还,还……   “姨娘!”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萧老太君猛地抬头,就见苗老姨娘脸色惨白的跌在地上,身边的丫鬟正在扶她。   小的哭,老得也不顶用,萧老太君一个头两个大,仓促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5章   京城郊外的一座庄子,永安伯陆维扬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间,每当里面传来妇人痛苦的叫声,他的眉头就要深深地皱一下。   陆老太太也跟来了,她与儿媳妇顾兰芝一样,也是今日才得知儿子养了个叫夏怜的外室,但陆老太太很高兴。当初顾兰芝生长孙的时候难产,生完还大出血,好不容易救了回来,郎中却说顾兰芝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再生。   陆家已经连续三代一脉单传了,陆老太太想要子孙兴旺,就一个长孙如何兴旺?   陆老太太试图让儿子纳妾,儿子与顾兰芝感情好,说什么都不同意,哪想到外面偷偷养了一个?   左手牵着七岁的庶孙,右手牵着五岁的庶孙女,想到里面很快就又要出来一个孙子或孙女,陆老太太的脸就笑成了菊花。一抬头看到儿子那副焦急样,陆老太太忍不住劝道:“你别急,生孩子只会一个比一个容易,没事的。”   陆维扬如何不急?产婆都说夏怜难产了!   产房里面,夏怜躺在榻上,故意大声惨叫,产婆是她早买通好的,跟着演戏。   演的差不多了,孩子也快出来了,夏怜一使劲儿,又生了个带把的。   产婆出来报喜,陆老太太喜笑颜开,她忙着看新孙子,陆维扬不顾产房还没收拾好,冲了进去。   看到他,夏怜眼泪就流下来了,无助地道歉:“伯爷,都怪我不好,我以为我就要死了,想临终再见您一次,这才叫人偷偷去请您,没想到惊动了夫人……”   提到顾兰芝,想到顾兰芝离开前哭泣愤怒的脸庞,陆维扬眼里闪过一丝悔恨,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先安慰为他生了三个孩子的夏怜。   “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我会向她赔罪,你怎么样?”坐在床边,陆维扬握住了夏怜的手。   夏怜只是个农家姑娘,没什么教养,但她天生柔弱貌,肤色雪白,我见犹怜,此时她乌黑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黏在腮边,憔悴又惹人怜爱。见陆维扬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夏怜摇摇头,推开男人的手道:“我没事,伯爷快去看看夫人吧,若因为我连累夫人与伯爷的感情,那我还不如死了……”   “别这么说。”陆维扬一把捂住了夏怜的嘴。   两人互相凝望,无声胜有声。   等夏怜累得睡着了,陆维扬才从里面出来了,对陆老太太道:“母亲,一切都是儿子的错,我现在就去找兰芝。”   陆老太太撇撇嘴,叫丫鬟领孙子孙女下去,她带着儿子走到院子里,低声道:“她肯定回娘家了,你现在过去,还不是白白被顾家人骂一顿?不用去,哪个男人没个三妻四妾,她都不能生了,咱们没嫌弃她已经够对得起她了。”   陆维扬垂眸不语,却想起了母亲与兰芝吵得最厉害的那两年。   陆维扬很喜欢顾兰芝,喜欢到愿意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可那两年,他去见母亲,母亲怨他偏心妻子,他去见兰芝,兰芝又怨他劝不住母亲,两边都是埋怨,陆维扬很累,有次他出来散心,恰逢大雨,他跑去最近的农家躲雨,开门的姑娘,正是夏怜。   柔弱温柔的夏怜,胆小害羞的夏怜,毫无预兆地击中了陆维扬的心。后来,夏怜被人逼债求到他头上,陆维扬就帮了夏怜一把,夏怜愿以身相许,陆维扬拒绝了,但夏怜扑过来抱住他,哭着求他,陆维扬就……   陆维扬舍不下夏怜,也不想惹顾兰芝伤心,所以他希望能一直瞒下去,没想到,今天事发。   该怎么办?   陆维扬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得去见兰芝。   “娘,兰芝不能再生,也是因为儿子。”陆维扬低声道,说完,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朝外走去。   望着儿子的背影,陆老太太气得跺了跺脚。   .   承恩侯府。   柳氏与两个老姨娘、俞氏、曹氏都来了萧老太君的万春堂。   柳氏是顾兰芝的嫡母,苗老姨娘是顾兰芝的生母,该来。俞氏、曹氏是顾兰芝的嫂子,也该来,只有赵老姨娘是厚着脸皮自己来的,一脸很关心顾兰芝的样子。萧老太君现在一心扑在孙女身上,就没理会。   顾兰芝哭够了,洗把脸重新装扮后,出来对萧老太君道:“祖母,我想好了,我要与他和离。”   因为纳妾的事,顾兰芝这几年心里都卡着一根刺,有时候累得慌,她都动过要不就给丈夫挑个老实姨娘的念头,但每次她一提,陆维扬就一口否决,抱着她说他心里只有她,顾兰芝暖暖的,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么好的丈夫。   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陆维扬居然早就养了外室,那庶子怎么看都六七岁的模样了,陆维扬瞒得她好苦!   忍着再次漫上来的眼泪,顾兰芝态度坚定地道。   那样虚伪的男人,她不要了!   萧老太君了解自己的孙女,虽是庶出,从小却被娇养长大,丁点委屈都不愿忍,只是和离事大,关系女人的一辈子,萧老太君希望孙女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届时无论孙女怎么选择,她都会站在孙女这边。   只是没等萧老太君表态,苗老姨娘先坐不住了,走过去拉住女儿的手苦劝道:“兰芝你说什么傻话,你若和离了,你让季安怎么办?他才九岁,你忍心叫他小小年纪就与母亲分离?”   “就是就是。”赵老姨娘也走过来,一脸不赞同地看着顾兰芝:“兰芝啊,你是正经的永安伯夫人,那个外室再受宠也绕不过你去,就算进了侯府,她也得先给你敬碗茶,事事低你一头,你一生气让了位子,回头姓陆的娶她进门怎么办?到时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季安孤零零的如何应付?再说了,男人纳妾是常事,就算头两年夫妻恩爱,时间一长男人都会变心,你该把心思放在孩子上,别计较太多。”   顾兰芝本来挺坚决的,被两个加起来快九十岁的长辈一说,不禁动摇起来。   柳氏很想与赵老姨娘对着干,可想到陆季安,柳氏就不想拿顾兰芳的婚姻大事与赵老姨娘赌气,因此也劝道:“兰芝啊,母亲知道你生气,是该生气,陆维扬这事办得不厚道,他欺负你,也没把咱们承恩侯府放在眼里。这样,你先领着季安在家里住几日,晾晾陆家,等陆维扬诚心悔过了,你再随他回去。”   顾兰芝瞅瞅嫡母,再看看身边的生母,最后将目光投向了萧老太君:“祖母,你说我该怎么办?”   萧老太君沉着脸道:“你且回兰院住下,其他的事,祖母替你做主。”   顾兰芝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苗老姨娘陪女儿走了,娘俩刚走不久,门房派人来报,姑爷陆维扬来了。   赵老姨娘眼睛一亮,想留下来看热闹。   萧老太君斜了她一眼,将赵老姨娘、曹氏婆媳俩撵走了,只留了正房的柳氏、俞氏。   陆维扬来到万春堂,只见萧老太君、柳氏、俞氏三代主母,没见到妻子,便知今日他是没机会与妻子当面说话了,遂低头走到萧老太君面前,一撩衣摆跪了下去,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错过,并无任何狡辩之词。   萧老太君的身份摆在那儿,有些难听的话她想说却不适合说,就递了儿媳妇柳氏一个眼色。   柳氏一心瞪陆维扬呢,没看见!   俞氏瞧见了,立即扮起黑脸,以嫂子的身份,训了陆维扬一顿:“伯爷,兰芝在我们侯府可半点委屈都没受过,想当年她为了给你们陆家绵延子嗣,差点丢了一条命,你却这样对她,你也是读书明理的人,怎么忍心?”   陆维扬满面羞愧,低头道:“嫂子教训的是,维扬知错了。”   萧老太君终于接口,淡淡问:“那母子三人……四人,你准备怎么处置?”   陆维扬抿了下唇。   萧老太君见了,冷笑道:“怎么,一个不知廉耻、与你无媒苟合的女子,你还想接她回府?”   萧老太君发怒,连当今圣上都要发憷,陆维扬下意识地道:“维扬不敢,只是那三个孩子……”   柳氏气道:“你还有脸提!”   陆维扬沉默。   俞氏叹道:“伯爷,不是我说你,你想纳妾,兰芝会不许吗?你光明正大的提出来,兰芝或许会难受一阵,但也就应了,姨娘、孩子的名分该给都给,可你不走明路,背着她在外面养外室,既伤了她的心,也落了她的脸面,往后你让她怎么出门做客?”   俞氏说话虽然比柳氏客气,却句句都戳中了陆维扬的心窝。   自己犯错在先,陆维扬主动道:“孩子我会接进伯府,夏氏继续住外面,永生不得入陆家一步。”   萧老太君面露讽刺:“住外面?这么说,你以后还打算去找她?也罢,既然你舍不得那个夏氏,我们顾家成全你。李嬷嬷,你去准备笔墨纸砚,请伯爷写封和离书,从此顾、陆两家再不相干。”   李嬷嬷转身就去准备了。   陆维扬大惊,眼看李嬷嬷去了偏室,陆维扬急道:“老太君,您,您别这样,好,我答应您,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见夏氏,只求老太君别再提和离!”   夏怜于他,只是一朵供他散心解乏的路边野花,顾兰芝才是他最爱的女人。   萧老太君刚要说话,一个小丫鬟喜滋滋地跑了过来,老远就高声报喜:“老太君,侯爷回来了!”   丈夫回来了?   俞氏一激动,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柳氏、萧老太君同样扬起脖子,殷切地朝外望去。   只有背对门口跪着的陆维扬,全身突然冒出涔涔冷汗。   承恩侯顾崇严,当今圣上的亲表弟,也是本朝最英勇无敌的大将军,陆维扬犹记得他与顾兰芝成亲那日,顾崇严曾握着他的肩膀,笑着道:“伯爷,我就兰芝一个妹妹,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将来你敢欺负兰芝,就别怪我这双拳头。”   男人在笑,可捏着他肩膀的那只大手,却几乎捏碎他的骨头。 第6章   顾崇严三月里离开京城,去冀州平叛,转眼已经离家快四个月了,他想祖母,想母亲,想妻子,更想家里的三个儿女。回侯府的路上,顾崇严已经开始设想与家人团聚的温馨场面,然而当他跨下骏马,却发现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顾崇严不由地扫视一圈。   管事见了,心想,老太君在审陆姑爷呢,小公子小小姐们都被要求乖乖待在自己院里不许出门,谁能来接?   管事走到侯爷身边,简单解释了一番:姑爷养了外室,姑太太哭着回来了,现在姑爷正在老太君那儿赔罪。   顾崇严听完,原本春光明媚的俊脸,瞬间冷了下来。   铠甲也不脱了,衣裳也不换了,顾崇严大步朝万春堂走去。   大将军魁梧威严的身影一出现,俞氏又甜蜜又紧张,丈夫长得既健硕又俊朗,每次小别后再见,她都会涌起一种新婚夜时的悸动,心砰砰砰地跳,为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而慌张。不过,现在在外面,俞氏稳重地隐藏了她的盼夫心切。   柳氏骄傲地看着她唯一的儿子,赵老姨娘再受宠又如何,生了一个文弱病秧子,当年靠冲喜才捡回一条命,哪像她的儿子,自幼习武,战场上披靡无敌,是全朝百姓眼中的大英雄。   萧老太君也非常满意自己的嫡长孙,要不是俩孙子、孙女都懂事,重孙重孙女伶俐可爱,就凭那一嫡俩庶的儿媳妇,真不值得她活这么久。   “崇严拜见祖母、母亲。”身穿铠甲,顾崇严动作利落地跪在萧老太君与柳氏面前,看着二老道:“崇严不孝,外出这么久,没能在二老面前尽孝,让祖母、母亲受累了。”   柳氏笑眯眯地,扶起儿子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样,没受伤吧?”   顾崇严摇摇头,目光扫过娇美的妻子,因时机不对,他朝妻子微微颔首,马上又看向仍然一脸严肃的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朝跪在那儿陆维扬点点下巴,道:“祖母老了,有些事力不从心,正好你回来了,那维扬与你妹妹的事,就交给你吧。”说完,萧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俞氏快步走到老人家身边,孝顺地扶长辈去内室。   顾崇严偷偷递给母亲一个眼神,有些事情,不适合女眷在身边。   柳氏糊里糊涂的,不过儿子叫她走,她就追着去送婆婆了。   陆维扬仰头,惭愧地道:“大哥,我……”   “贤弟为何跪着?”顾崇严不由分说地将妹婿扶了起来,爽朗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是不是兰芝又耍脾气了?”   他越这么说,陆维扬就越惭愧,涨红了脸,难以启齿。   顾崇严松开他的肩膀,神色严肃起来,盯着陆维扬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维扬没办法,低着头,原原本本地解释起来,只是他才刚提及夏怜,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一只铁拳就携卷着万钧之力砸在了陆维扬的右脸上!陆维扬是读书人,体格修长却没多少力气,几乎顾崇严的拳头刚落下,陆维扬也树叶似的跌倒在了地上,人都懵了,双手撑着地一动不动,鼻子那儿吧嗒吧嗒滴下鼻血来。   耳朵里嗡嗡的,陆维扬晃晃头,意识与疼痛一点一点恢复。   “你想纳妾,纳妾就是,养外室算什么?你把我顾家的体面置于何处?”顾崇严一把拎起陆维扬,怒声斥道,他身高八尺有余,陆维扬无力耷拉着脑袋,双脚脚尖勉强挨着地面。   “大哥,我知错了,只求你别让兰芝与我和离。”眼泪落下,混着脸上的血水继续蜿蜒,陆维扬肿着半张脸,哭着哀求道。他真的知错了,只要兰芝能原谅他,别说夏怜,那三个孩子他都可以不接进侯府。   “和离与否,不是你说了算,滚!”顾崇严拎小鸡似的一直将陆维扬拎出门,扔到了地上。   陆维扬还想继续跪地哀求,却被侯府小厮强行带走了,陆维扬不甘心地呼喊妻儿的名字,但偌大的侯府静悄悄的,没有一人给他回应。   陆维扬走后,顾崇严一边派人去请妹妹,一边与萧老太君三人商议解决办法。   其实如果没有陆季安这个好外甥,顾崇严一定会叫妹妹和离,可是有了孩子,事情就不太好办。   萧老太君愁得也是这个。   “四姑娘,您怎么来了?”大人们正在商量,外面突然传来李嬷嬷惊讶的声音。   萧老太君看了一眼孙媳妇。   俞氏忙起身道:“这孩子净捣乱,我去看看。”   什么叫捣乱?那可是他宝贝的小女儿!   顾崇严刚这么想,女儿娇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爹爹回来了,我想爹爹,我要见爹爹!”   顾崇严立即坐不住了,朝二老请示一声,跟着妻子一块儿出去了。   顾鸾来这边主要是为了姑姑,但她也真想父亲,门帘一挑,再次看见年轻俊美的父亲,前世受的委屈便袭上心头,四岁的女娃娃呆呆地站在门口,豆大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女儿哭成这样,顾崇严心都要碎了,几个箭步冲过去,高高地将女儿抱了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脸蛋:“阿鸾不哭,爹爹回来了。”   顾鸾就哭,她死得太惨了,被造反的乱军砍死都比在看到生的希望时,又被宁王活活掐死强。   她抱着父亲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努力回想梦中父亲率军与宁王作对的壮举,只有这样,顾鸾才能解气。   等顾兰芝与苗老姨娘联袂而来,顾鸾才勉强平静下来,依赖地趴在爹爹肩头,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顾兰芝,乖乖又可怜巴巴地喊姑姑。   顾兰芝可喜欢侯府的几个侄女了,见小侄女哭成这样,她奇道:“阿鸾怎么了?”   俞氏不好意思地道:“想爹爹了,撒娇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兰芝神色一变,眼里浮现悲伤。她和离了,儿子住在伯府,会不会也哭着想娘?或是她带走儿子,儿子在她身边,会不会又想亲爹?自己委屈或儿子委屈,非要选一个,顾兰芝宁可委屈自己。   俞氏看出了顾兰芝的决定,懊恼不已,是不是她说错话了?   顾鸾也看出来了,心里一疼。上辈子,四岁这年的事情她不记得了,但她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姑姑带着表哥回永安伯府了,作为条件,姑父将夏怜交给了曾祖母,曾祖母安排夏怜住在自家庄子上,不许夏怜与姑父见面。   夏怜是解决了,但姑父与姑姑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姑姑过得很不开心。另一边,陆老太太、姑父都很宠爱夏氏的三个孩子,尤其是表哥在一次意外中摔瘸腿后,陆老太太甚至动了改立世子的念头。有顾家撑腰,陆老太太当然改不成,可顾鸾忘不了姑姑三十多岁就华发早生的憔悴样,忘不了表哥陆季安阴郁的脸、一瘸一拐的落寞背影。   “姑姑,姑父坏,你别跟他过了!”趴在父亲肩头,顾鸾哭着告诉姑姑。   周围的长辈们都是一惊,俞氏震惊过后,目光凌厉地射向女儿的乳母。   乳母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否认:“夫人,奴婢一直陪着四姑娘,并没有人在四姑娘面前多嘴!”   俞氏哪里会信,刚要处置乳母,顾鸾又哭着叫道:“姑姑别回去,表哥也别回去,你们都别走!”   女娃娃似乎只是在表达她留下姑姑、表哥的心,可她的话,却第一次叫大人们冒出一个念头,谁说和离后孩子必须留在男方家里的?   顾兰芝又开始摇摆了,陆维扬那么对她,她真的不想再看他一眼,一眼都觉得恶心,但,儿子会愿意离开陆家吗?儿子会不会想爹爹?   柳氏想的却是,如果陆季安留在侯府,那永安伯府的爵位怎么办?哪有一个伯府的世子在舅舅家长大的?真这样,他将来怎么继承伯府?   但这些顾虑,在顾崇严眼里都不是问题,商量都没与萧老太君、柳氏商量,顾崇严直接做主,对顾兰芝道:“兰芝,只要你决定和离,陆家就休想带走季安,哥哥也能保证,将来永安伯的爵位还是季安的。”   都说父爱如山,在从小就失去父亲的顾兰芝眼里,大哥就是她的山。   顾兰芝信兄长的话,然而……   她低下头,苦涩道:“真能这样,我是愿意,就怕季安不想跟我过。”女儿可能与娘亲更亲近,儿子的话,姓都随了父族,心也会偏向父族吧?   顾兰芝没有把握。   “去请表公子过来。”顾崇严马上吩咐道。   小厮匆匆而去。   顾鸾还想继续旁观,顾崇严也觉得女儿太小不适合待在这里,叫乳母先带女儿走。   顾鸾想哭闹耍赖,对上父亲严峻的脸,她就放不开了,毕竟骨子里是大姑娘了。   “姑姑,你别走。”人被乳母抱了起来,顾鸾歪着脑袋,巴巴地叮嘱姑姑。   女娃娃的大眼睛清澈明亮,顾兰芝眼睛一酸,哭了,连四岁的侄女都知道心疼她,陆维扬怎么那么狠?   九岁的表公子陆季安过来时,就见母亲眼圈泛红,随时可能会哭的样子。   陆季安很难受,小少年有自己的判断,母亲在祖母那儿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父亲也来欺负她!   因此,当舅舅问他想回陆家还是与母亲一起住在侯府的时候,陆季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母亲。   那样的父亲,陆季安引以为耻。 第7章   关于顾兰芝与陆维扬和离这件事,苗老姨娘是不太同意的,她觉得女儿还是回陆家的好,否则一个和离的庶出女,再嫁能找什么样的?不如受点委屈,继续当永安伯夫人,但苗老姨娘生性怯懦老实,萧老太君、侯爷都支持女儿和离,她有话也不敢说。   而在顾崇严心里,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等陆家闹,他再教训陆家一顿就行。   安顿好了妹妹、外甥,顾崇严陪萧老太君、柳氏说说话,就迫不及待地随妻子回正院了。   路上,俞氏对丈夫道:“幸好你回来的巧,不然真便宜陆家了。”   作为一个妻子,俞氏很气陆维扬的做派,丈夫打陆维扬的那一拳,她光听动静都觉得大快人心!   顾崇严想起陆老太太,冷声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两家刚议亲时,陆老太太笑脸迎人,陆维扬谦谦有礼,顾崇严挑不出什么错,直到妹妹难产,身子出了问题,陆老太太的尖酸冷漠、陆维扬的懦弱无能才显现出来,若非陆维扬外室藏得深,他早就接妹妹回来了。   “算了,不提他们,这几个月家里可好?”呼出一口浊气,顾崇严笑着问妻子。   俞氏想了想,侯府风平浪静,除了婆婆与赵老姨娘斗斗嘴,没什么值得特别提的,唯一一桩……   俞氏皱皱眉,低声道:“月初我们娘几个进宫,阿鸾与小皇子、公主们玩,太子送了一只鹦鹉逗乐,二殿下经过,把鹦鹉掐死了,当时阿鸾都吓哭了。后来我快忘了这事,月中阿鸾突然做噩梦,说梦见有人掐她脖子,醒来哭了好久。”   顾崇严剑眉倒竖,赵夔那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皇上惯的,如果外甥陆季安也是赵夔的性子,别说收留,顾崇严见一次打一次!   “以后少带阿鸾他们进宫。”皇家的表侄不能打,顾崇严只好多约束自家孩子。   俞氏叹气,幽怨道:“你以为我想带?还不是俩孩子刚出生时你天天炫耀,还抱进宫给皇上看,皇上喜欢他们兄妹,非要见,我能怎样?”   顾崇严一愣,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他的错,不过,谁让他厉害,叫妻子生了龙凤胎?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家!   那一点后悔转瞬被骄傲取代,见妻子微微嘟起嘴唇,怪他的模样,顾崇严左右看看,仗着附近没人,他偷偷地拉住妻子的小手,低声哄道:“怪我怪我,晚上我再好好向夫人赔罪。”男人黑眸幽深,灼灼地看着妻子娇美的脸。   赔罪就赔罪,为何非要等到晚上?   听出丈夫话里的荤意,俞氏脸一红,飞快挣脱丈夫的手,小跑几步躲前面去了,她可没有武将那么厚的脸皮。俞氏今年刚二十几岁,虽然生过三个孩子了,柳腰还是细细的,走路时并没有刻意地扭动,但就是别有一种婀娜的风韵。   顾崇严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子,素了四个来月的大将军,想天快点黑。   “爹爹!”   正院这边,顾凤、顾庭、顾鸾姐仨早就等着了,看到父亲,最淘气的顾庭撒欢跑来,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养得特别结实。   顾崇严弯腰,笑着将宝贝儿子抱了起来,然后朝小女儿顾鸾招手:“阿鸾也来。”   顾崇严最喜欢这对儿龙凤胎一起跑过来要抱抱的模样了。   顾鸾瞅瞅只是含笑凝望父亲的姐姐,再看看靠在父亲怀里傻乐的哥哥,她就没动,不想跟哥哥一起傻。   “我长大了,不用爹爹抱。”顾鸾一本正经地说。   顾崇严一怔,那颗想抱女儿的心顿时在冷水里滚了一圈似的,冷飕飕失落落的,他才离家半年不到,女儿就不黏他了?可是刚刚在老太君那边,小丫头不是哭着说想爹爹吗?   就在顾崇严沉浸在被幼女嫌弃的打击中时,顾庭看看地上的姐姐妹妹,小男娃也别扭起来了,泥鳅似的从父亲身上滑了下来。妹妹都不要爹爹抱了,他是男子汉,怎么能连妹妹都不如?   儿女都想当大人,顾崇严不甘心,一手捞起儿子,然后老鹰捉小鸡似的朝小女儿扑了过去,顾鸾尖叫一声往远处跑,边跑边笑,可惜现在她的腿太短了,没跑几步就被父亲的大手抓住,轻而易举地拎到了怀里。   顾庭哈哈笑,顾鸾累得小脸通红,被父亲狠狠亲了两口,还故意用胡渣扎她,顾鸾又笑又躲,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顾崇严有的是力气,抱着龙凤胎,他再次朝长女走去。   顾凤大眼睛转了转,悄悄往母亲那边走。   走到一半,也被父亲抓住了,顾崇严单手抱着顾庭、顾鸾,右手将长女抱了起来,这都是他的宝贝!   爷四个闹得欢,院子里全是孩子们的笑声与嫌弃声,俞氏站在不远处看着,对比刚回娘家的顾兰芝,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过世的公爹有妻有妾,算不上最风流,但也喜新厌旧,刚嫁过来时,俞氏挺担心丈夫会纳妾,结果她也没干什么,顾崇严就特别喜欢她了,她怀孕的时候,这家伙宁可对着她自耍无赖,也从未想过收个丫鬟当通房,好像天生就少了风流那根筋,而且还特别顾家疼孩子!   孩子们疼够了,吃晚饭的时候,顾崇严忍不住地看了妻子好几眼,妻子红红的嘴唇,比饭菜馋人多了。   俞氏只当不知,眼睛却不敢往丈夫那边瞅。   顾凤、顾庭专心吃饭,顾鸾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很快就注意到了父母间无声的恩爱。顾鸾一边替父母甜蜜,一边走了神。上辈子,她心目中的夫君就是父亲这样的,在外是顶天立地万人敬仰的英雄,回家疼媳妇疼孩子,一心一意。   可顾鸾倒霉,病怏怏的,长大后难得进次宫,还着了小人的道。   是谁下的药?   顾鸾与家人,甚至皇上都试图暗中揪出对方,但线索太少了,顾鸾只记得自己与丫鬟走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那里二公主在等她,走着走着,身后丫鬟“呜”了一声,顾鸾回头,就见丫鬟软软地倒了下去,黑衣蒙面人手持帕子朝她扑来。   帕子上有药,顾鸾没了力气,挣扎间,她看见蒙面人仅露出来的眼睛,看见他的右眼角旁有颗小小的黑痣,还没有芝麻大。蒙面人将昏迷的丫鬟拖入花丛,再扛着她往更隐秘的地方走,顾鸾泪如雨下,就在此时,太子出现了。太子与蒙面人动起手来,蒙面人以她为人质,太子不敢硬拼,被蒙面人成功脱逃,太子抱着她送她回去,然后,顾鸾的药效发作……   回忆起那一幕,顾鸾突然没了胃口。   她一直在求太子,太子一直在道歉,却还是要了她。   顾鸾管不了自己的身体,但她怨太子,只是,与其被个来路不明的贼人得了,换成太子,多少都算幸事。   人都是太子的了,顾鸾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父亲憋了一肚子的火,但那是太子啊,没办法,顾鸾就成了太子的侧妃。婚后,太子独宠她一人,再也没有踏足太子妃或其他妾室的院子,还曾在深夜里抱着她向她承诺,说将来他登基,会把后位留给她,这般,父亲的怒火才稍微消了点。   太子对她真的太好太好,太子妃争风吃醋来闹,不用她出面,太子一人就给挡下了,皇上宠她这个表侄女,也不管太子的后院,总体来说,顾鸾在东宫过得顺风顺水。顾鸾接受了那样的生活,但她始终无法对太子动心,当初她哭着求他别碰自己,他就是不听,顾鸾永远忘不了,太子那双急得发红的眼睛,没有情意,只有野兽般的欲。   “阿鸾怎么哭了?”俞氏最先注意到发呆的小女儿,她一问,顾崇严、顾凤、顾庭也都看向顾鸾,可不是,四岁的女娃娃小手捧着饭碗,嘴里还含着一块儿刚塞进去的排骨,湿漉漉的杏眼盯着面前的菜,嫩嫩的脸颊上挂着两颗泪珠。   顾鸾回神,对上家人关切的眼神,顾鸾急中生智,苦着脸将嘴里的排骨吐到旁边的小碟子里,委屈道:“咬到舌头了。”   顾崇严先笑了,因为咬舌头哭的女儿好可爱!   俞氏则一边帮笨女儿擦嘴一边叮嘱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顾鸾低着脑袋,乖乖地听。   罢了,太子欺负她,最后惨死宁王之手,宁王欺负她,最后被父兄诛杀,她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已经报了仇消了气,现在她重新回到小时候了,她要忘掉那些不愉快,然后帮身边的亲人避开前世的祸患,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再次夹起一块儿排骨,顾鸾狠狠咬了下去,太子或宁王,她一定会避开他们的。   嗯,今晚的排骨还挺好吃!   顾鸾的胃口,就这么回来了。   .   饭后,孩子们都散了,顾崇严迫不及待地抱着娇妻去了内室。   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时,寝帐内才恢复了平静。   洗完澡,身上清爽了,俞氏还有点精神,趴在丈夫怀里闲聊:“妹妹和离不难,但咱们留下季安,陆家肯定会来闹,这事,要不要先跟皇上打声招呼?”陆老太太是个糊涂蠢妇,放着承恩侯府不知讨好,反而因为子嗣少经常给儿媳妇添堵,如今顾家要抢走陆家长孙,俞氏担心陆老太太会把事情闹大。   顾崇严哼道:“这点小事,用不着打招呼,就算陆家告官,我也有话堵她的嘴。”   俞氏好奇问:“你要怎么说?”   顾崇严笑了笑,凑到妻子耳边嘀咕了一阵。   俞氏听完,放心了,她这个丈夫,有勇亦有谋,非常靠得住。 第8章   承恩侯府阖家欢乐时,永安伯府,陆老太太看见儿子藏着掩着的肿脸,登时火冒三丈!   “顾崇严欺人太甚!”陆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大声骂道。她的儿子是读书人,顾崇严从小舞刀弄枪,儿子如何受得了顾崇严的打?   “和离就和离,受点委屈就闹和离,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望着承恩侯府的方向,陆老太太瞪着眼睛道。想当初,她看上顾兰芝那庶女做儿媳妇,是为了借顾家的势,让儿子的青云之路更顺利一些,结果呢,她的儿子与顾家二爷是同科,现在顾二爷都当上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了,她儿子还只是一个六品小京官,待遇与别的进士没什么两样。   既然顾家不肯出力帮衬儿子,那顾兰芝又生不了孩子了,和离也好,她再为儿子物色一个好儿媳妇!儿子仪表堂堂、博学多才,家里还有祖传的爵位,不愁找不到好婚事。   陆维扬不想和离,肿着脸哀求道:“母亲,此事你别管,我会……”   他话还没说完,门房派小厮过来传话了:“太夫人,侯爷,刚刚顾家的管事来了,说,说……”   小厮不好继续,神色复杂地将手里的和离书递给陆维扬。   陆维扬瞳仁猛缩,尚未接过和离书,先看到了纸上一个红红的手印。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卓女之诗浮现脑海,陆维扬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兰芝,真的不要他了。   第一次去顾家时,轩窗后一闪而过的少女倩影,新婚燕尔时,娇妻的羞涩与温柔接连闪过心头,陆维扬双腿一软,失魂落魄地跪在了地上。遇到夏怜开始,他就一直活在内疚与庆幸当中,内疚他对不起妻子,庆幸妻子从未怀疑他,可如今,陆维扬才明白,他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   为了一个新鲜的农家女,他丢了结发十年的妻子。   儿子悔恨欲绝,陆老太太一把抢过和离书,无非是些诀别之词,没什么好看的。   “世子呢?”陆老太太看向小厮身后,儿媳妇她早就不想要了,但孙子聪敏好读书,像极了陆家男人,陆老太太还是很疼爱孙子的。   小厮摇摇头,道:“顾家管事只把这个塞给了我们,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岂有此理!”陆老太太不干了,叫上丫鬟就要去承恩侯府要人。   “母亲,天快黑了,明日再说罢。”陆维扬突然抬头道,低垂着眼帘,有气无力的样子。此时兰芝与顾家众人都在气头上,陆维扬知道,他就是去了也会被顾家拒之门外,他想趁今晚冷静冷静,他要想办法求得兰芝的原谅。   不顾母亲说了什么,陆维扬僵硬地起身,一步一步回了他的院子。   陆老太太空有马上就去抢孙子的心,但儿子不与她去,她只好等儿子一起。   陆维扬这一晚都没睡,早上起来,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不过,陆维扬已经下定了居心,面容憔悴,但他心里很平静。看到母亲,陆维扬说出了他的打算:“母亲,儿子决定了,我会给夏氏一笔钱,送她们母子四人去江南,孩子们的学业我都会安顿好,但我有生之年,不会再见他们。”   他做错了,只有彻底地弥补,兰芝才会原谅他。   陆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孙女不要也就罢了,那边可是两个孙子,都是陆家的骨肉,她舍不得。   “母亲,你就不怕因此得罪了承恩侯府,以后顾家给咱们下绊子?”感情上说服不了母亲,陆维扬换了一种方式,郑重地看着母亲道,“侯爷为人正直,从不假公济私,所以他没有特意帮衬我,但,皇上倚重顾家,一旦咱们与顾家决裂,也许不用侯爷说什么,皇上先要罚我。”   陆老太太脸色大变,昨日她只顾得高兴多了俩孙子了,竟没想到这茬。   攥攥帕子,陆老太太还是不甘心:“礼哥儿都记事了,你不怕他怨你这个父亲?”   陆季礼,是夏怜与陆维扬生的长子。   陆维扬闭上眼睛,努力将庶子的小脸逐出脑海,坚定道:“对不起儿子,总强过对不起祖宗。”   陆老太太身形一晃,环视一圈她住了几十年的永安伯府,老太太终于同意了儿子的选择。   商量好了,娘俩快马加鞭去承恩侯府赔罪了。   萧老太君、柳氏都没露面,顾崇严、俞氏夫妻接见了陆家母子。   陆老太太勉强服了软,假意训斥了儿子几句,陆维扬跪在顾崇严面前,再三赔罪,并且说出了他对夏怜母子的处置。   顾崇严冷笑,陆家母子定是怕顾家会报复,才选择低头,但,一旦妹妹回去了,陆家母子少了一桩担忧,时间一长,肯定会惦记外面的孩子,到那时,陆老太太会怨恨妹妹叫她丢了三个孙辈儿,陆维扬得到了妹妹,也就能心安理得地怀念失去的新欢。   “二位不必再说,这样的委屈,我们顾家女吃一次就够了,不会再给人欺辱第二次的机会。”负手而立,顾崇严不容商量地道,言罢吩咐下人送客。   陆维扬急了,蹬蹬蹬膝行着挪过去,拽着顾崇严的衣摆求顾崇严让他见妻子一面。   顾崇严冷脸训斥停下来的下人:“送客。”   下人们不敢再耽搁,一起上来拉扯陆维扬。   陆老太太算是看出来了,顾家铁了心和离,好,她不低声下气的求人,但,“和离就和离,季安呢?你叫季安出来,我们一起带走。”   推开拽她儿子的下人,陆老太太一边扶起傻痴情的儿子,一边瞪着顾崇严问。   顾崇严淡淡道:“季安一心学武,今日起,我会亲自传授他武艺,等他学成之后,我自会送他回永安伯府。”   此言一出,不仅陆老太太,陆维扬都呆愣住了,什么意思,顾家是打算连他的儿子也扣下?知子莫若父,陆维扬很清楚,儿子是从文的料!   “顾崇严,我知道你是皇亲国戚,但你别欺人太甚!”陆老太太先炸毛了,老母鸡似的走到顾崇严面前,恶狠狠地虚点着顾崇严的胸口,“季安是我们陆家的骨肉,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我们陆家会教孩子,不用你操心,你最好马上叫季安出来,不然我告御状去!”   要告就告御状,普通的衙门陆老太太看不上。   顾崇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干瘪的老太太,嗤笑道:“随你。送客。”   陆老太太一怔。   但这一次,顾家的下人再也没有客气,硬生生将母子俩都拖走了。   脸面都丢尽了,陆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一句都不再听儿子的,回家就换上诰命夫人的官服,气势汹汹地去敲皇城外的登闻鼓。登闻鼓乃本朝开国皇帝所设,百姓们遇到冤屈便可来敲鼓,鼓响,皇上必须亲自受理,但为了避免百姓们滥用这项权利,敲鼓之人面圣之前,会先承受一百大板的惩罚。   但这项惩罚针对的是普通百姓,官员们按照品阶,可相应减少板子数量,陆维扬的官职不高,陆家头上却有爵位,因此,陆老太太身为二等诰命夫人,一板子都不用挨,顺顺利利地就被太监领到了大殿上,等候皇上到来。   年过三旬的隆庆帝并非一个多勤政的帝王,主要政务都交给内阁,他更喜欢喝酒享乐。今日他没喝酒,把他最心爱的二皇子叫来了,父子俩坐在凉亭里对弈,下得正起劲儿,登闻鼓响了。   隆庆帝眉头一皱,这鼓多少年都没响了,今日哪个不长眼的来扫他的兴?   帝王对面,十二岁的二皇子赵夔一手托着下巴,神色懒散地落子,对宫外的鼓声毫无兴趣。   隆庆帝本来也没兴趣,然而他一低头,却发现儿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了一个大坑,他已经掉坑里了,再走三步,必输。   老子输给儿子,还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儿子,太丢人!   隆庆帝怎么能丢了父皇的颜面呢,似乎只是随意地看了眼棋局,隆庆帝放下刚刚拿起的白棋,凝眉道:“已经四五年没有百姓来朕面前伸冤了,登闻鼓一响,必是出了大案,夔儿先退下吧,父皇要去审案了。”   赵夔左手依然撑着下巴,那比女子还长的睫毛却抬了起来,看向父皇。   隆庆帝一脸威严的起身,身边的大太监石公公立即弯腰凑过来,替帝王整理衣衫。   赵夔扫眼棋盘,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对准备离去的帝王道:“父皇,既然是大案,儿子也想旁观。”   隆庆帝心里偷乐,只要儿子不坚持让他认输,带儿子去大殿又有何妨?   “走吧。”隆庆帝笑着道。   父子俩都觉得皇宫的日子很无趣,也都盼着出点刺激的案子解解闷,然而当两人来到大殿,发现殿内只有一个丢了魂儿似的永安伯,以及一个哭着状告承恩侯府恃强凌弱、夺人子嗣的陆老太太时,赵夔唇角一抿,转身就走了。   这等鸡毛蒜皮的破案,隆庆帝也想走,可谁叫他是皇上?   坐在龙椅上,隆庆帝无奈地下旨:“传承恩侯、永安伯夫人顾氏、永安伯世子。”   宫人领命,立即出宫去传旨。   陆老太太偷偷瞄眼龙椅上的天子,心想,皇上再偏心顾家,也不能纵容顾家扣下她孙儿吧? 第9章   大殿之上,告御状的与被告御状的几个人,很快就到齐了。   陆维扬歪着脑袋,哀求地望着妻子顾兰芝,他不信妻子会那么狠心,一定是顾崇严逼妻子与他和离的,现在有皇上做主,陆维扬觉得,只要他能打动妻子,能让妻子改口,妻子就会与他回永安伯府了。   他这么想,顾崇严也有点担心,看了妹妹一眼。   但两个男人都低估了顾兰芝。   顾兰芝可是武将之女,虽是庶出,但老侯爷活着时疼她,老侯爷死后,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继续宠着她,作为他们这一辈唯一的姑娘,顾兰芝受到的待遇与嫡女没什么区别。她早就厌烦了在永安伯府的生活,忍着,是因为丈夫爱她,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如今丈夫养了七八年的外室与庶出的三个孩子都冒了出来,顾兰芝对陆维扬的心,对永安伯府最后的一丁点留恋,都断的干干净净。   尤其是在娘家住了两晚,住在她出阁前的院子里,不必早起去孝敬婆婆,不必面对一个虚伪至极的恶心男人,懂事的儿子在她身边,可爱的侄子侄女们跟小麻雀似的天真无邪,这样的娘家,让顾兰芝觉得,她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身边的一切都充满活力与朝气。   一边是活水,一边是死潭,顾兰芝傻了才会反悔。   就要做彻底的了断了,顾兰芝的心情挺好的,今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大红遍地金的长裙,头上除了几样简单却华贵的首饰,还簪了一朵红月季。这样招摇艳丽的扮相,普通漂亮的女人都撑不起来,但顾兰芝既继承了苗老姨娘的美貌,又继承了顾家男人自信的底气,昂首挺胸往那儿一站,便如大殿内突然开出的一朵娇艳牡丹。   陆维扬看直了眼睛,他记忆中的妻子,很久没有心情认真打扮了,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龙椅上的隆庆帝也看直了眼睛,他这个小表妹似乎比小时候更明艳了啊。   隆庆帝是个风流的皇帝,他唯一的痴情都给了红颜薄命的湘贵妃,湘贵妃活着时,隆庆帝夜夜专宠,长达三年,后来隆庆帝出宫南巡,因为湘贵妃生病不能待在身边,长途寂寞,隆庆帝才接受了两个地方上贡的美人,但回宫后,隆庆帝继续专宠湘贵妃。   湘贵妃死后,隆庆帝的痴情也死了,这才继续挑选美人进宫侍奉。   此时此刻,隆庆帝摸摸下巴,对底下正要和离的小表妹动了点心思。   “你们两家,到底怎么回事?”隆庆帝正色问。   陆老太太抢着要说,隆庆帝眉头一皱,嫌弃道:“老夫人说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朕要听承恩侯的说法,不能偏信你的一面之词。”   陆老太太只得闭嘴。   顾崇严走到大殿中央,朝年长他十岁的皇帝表哥拱手道:“回皇上,前日臣刚从冀州回来,就得知我这妹婿在外养了一个外室,还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已有七岁,小的刚刚出生。兰芝从小被我们娇养长大,我们顾家女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既然永安伯喜新厌旧,贪恋外室,兰芝便决意与他和离,臣与家人都同意了。”   生了三个孩子的外室?   隆庆帝很生气,问跪在地上的陆维扬:“永安伯,你可知兰芝是朕亲表妹?你纳妾也就罢了,养外室算什么?真当兰芝娘家没人了?”   陆维扬低着头,灰白着脸道:“微臣糊涂,鬼迷心窍,微臣已经知错……”   顾崇严冷声打断他:“永安伯不必如此,你只需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往后你想养多少女人,我们顾家都不会搀和。”   他冷嘲热讽的,陆老太太听不下去了,仰头对隆庆帝道:“皇上,维扬对不起兰芝,兰芝坚持要和离,我们陆家也不敢强留着她,和离书我们可以签,只是季安是我们陆家的子孙,顾家却强行霸占不叫他回家,这是什么道理?”   隆庆帝将目光从陆老太太身上移到顾崇严身上,懒懒地挑眉:“竟有此事?”   顾崇严马上道:“皇上,季安是永安伯府的世子,臣岂会做那等糊涂事,只是季安这孩子,一心学武,还只想让我这个舅舅教他,皇上也知道,臣每日早出晚归,就黎明、傍晚有空,如此,季安住在侯府更方便臣教他武艺,等他学好功夫不需臣再教了,不用臣说,他自己就回陆家了,臣可没拘着他,平时他想回家探望祖母、父亲,随时都能出门。”   隆庆帝再问九岁的陆季安:“你舅舅说的都是真的?”   父母要和离,好好的家没了,陆季安这两晚都很煎熬,到底是孩子,不如母亲恢复得那么快,小少年低垂着脑袋,扫眼不远处的祖母与父亲,他抿了抿嘴唇,点头道:“皇上,我舅舅所言句句属实。”   说完,陆季安走到陆老太太、陆维扬面前,跪下磕头:“祖母、父亲放心,待季安学好功夫,马上回家在二老面前尽孝,平时我也会经常回家探望你们的。”   陆维扬心都空了,就连儿子,都不要他了。   陆老太太哭得满脸都是泪,搂住孙子叫孙子别被舅舅骗了,说什么经常,傻孙子连家都不要了,现在说的好听,将来顾崇严会放孙子回陆家才怪!   这样的结果,陆老太太并不满意,可她不满意也不行,顾崇严句句在理,人家只是要教导外甥,何错之有?   “永安伯,扶老夫人走吧。”隆庆帝不耐烦地道,“商人养外室不算大错,但你身为朝廷官员,当修身养性,事事为百姓们做出表率,而非示民以恶。这次,看在承恩侯府的份上,朕不治你的罪,再有下次,罢官都是轻的。”   陆维扬早已心如死灰,陆老太太一听,看眼旁边的顾崇严、顾兰芝兄妹,她咬咬牙,吞下了所有不甘。   母子俩走了,顾崇严也准备请辞,隆庆帝却对他道:“你先带季安去外面等候,朕有几句话想单独叮嘱兰芝。”   顾崇严奇怪地看了一眼帝王,但正直如他,哪能猜到皇帝表哥居然对他才和离的妹妹动了心思?还当隆庆帝真的要关怀妹妹几句,顾崇严没有多想,牵着小外甥去殿外候着了。大殿的门并没有关,阳光洒落进来,殿内安静庄严。   顾兰芝疑惑地望着下了龙椅朝她走来的隆庆帝,虽是表兄妹,但她是女子,十五岁就嫁人了,与隆庆帝还真没什么表兄妹的情分。   “皇上。”眼看隆庆帝到了近前,顾兰芝屈膝行礼。   隆庆帝笑着虚扶:“自家兄妹,表妹不必见外。”   顾兰芝站直了,恭敬地垂着眼帘。   隆庆帝默默打量这个表妹,二十四五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再小了过于稚嫩,再老了风韵有余新鲜不足,盛装打扮的表妹,很对隆庆帝的胃口,至于处不处的,隆庆帝宠幸过太多的处子,早就不稀罕了。   “姓陆的这么欺负表妹,朕都想除了他的爵位,可想到季安,朕就没重罚他,表妹会不会怪朕?”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兰芝,隆庆帝低声问,表妹叫的亲昵极了,带着一点点暧昧。   两人离得很近,帝王又是这种语气,顾兰芝回想镜中自己年轻美丽的脸庞,隐约猜到了几分,不禁退后几步,道:“我只想与他和离,从此两不相干,皇上罚不罚他,我都不在乎,当然,皇上愿意将爵位留给季安,我很感激。”   “哦,那表妹想怎么谢朕?”隆庆帝毫不掩饰地追上来,语气多了几分轻佻。   顾兰芝看他一眼,无奈道:“听闻皇上好美,恰好我身边有个貌美的丫鬟,皇上若不嫌弃,我将她送给皇上如何?”   隆庆帝笑了笑,直言道:“说起美人,朕更喜欢表妹这样的。”   顾兰芝默默给隆庆帝扣了一顶“昏君”的帽子。   “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与表哥断没有可能。”隆庆帝不再隐藏,顾兰芝也不再装糊涂,平静地看着帝王道,顺便改了称呼。   “为何?”隆庆帝好奇了。   顾兰芝解释道:“其一,我才与陆维扬和离,大殿审案,表哥也是偏心于我,我若进宫服侍表哥,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定会猜测我与表哥早就有了苟且,为了天子的英名,表哥不能要我,为了顾家女眷的清誉,我不能从了表哥。”   隆庆帝皱了皱眉,英名,他最厌恶这个词了,可不计较又不行。   顾兰芝继续道:“其二,我小肚鸡肠天生好妒,陆维扬只一个外室我都受不了,真进了宫,面对表哥千娇百媚的一众妃嫔,我还不因妒火煎熬而死?表哥真怜惜我,还是放我在承恩侯府当个姑太太吧,逍遥自在。”   两个理由,隆庆帝竟无可辩驳。   与顾兰芝对视片刻,隆庆帝突然朗声大笑,摇着头道:“好一张伶牙利嘴,朕今日才知,朕的表妹居然有御史之才。幸好是表妹,不然你真进了朝堂,朕还不被你烦死。”   顾兰芝眼里掠过一抹怅然,望着大殿之外阳光普照的地方,自言自语似的道:“我倒希望自己是个男儿,女人,太苦。”   隆庆帝心中一震。   “湘儿再为朕生个公主。”   “公主有何好?再尊贵,也要嫁人生子伺候公婆,与其带她们来人世受累,我宁可生儿子。”   久远的对话不期然地闯入脑海,那个人好像也活了过来,隆庆帝眼里再无顾兰芝,转身离去。   顾兰芝抬头,竟在帝王高大挺拔的背影上,看到了一丝孤寂悲凉。 第10章   后来隆庆帝再也没有动表妹顾兰芝的心思了。   和离在家的顾兰芝着实担忧了一阵,但一日日过去,宫里没有传来什么动静,顾兰芝也就明白了,那位皇帝表哥只是一时兴起,并非要定了她。也是,宫里佳丽三千,皇上想找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更何况,皇上心里还有位根深蒂固的已亡人。   不担心宫里了,顾兰芝陆陆续续听说了永安伯府陆家的消息,说是陆老太太强势地将两个庶孙、一个庶孙女接到伯府去了,孩子们哭哭闹闹要娘,陆老太太心软,也想给夏怜一个姨娘的名分,是陆维扬坚持反对,至今夏怜还住在她那个农家小院。   对此,顾兰芝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陆维扬不纳夏怜进门,大概还想指望挽回她的心?可和离之后,顾兰芝越发看透了陆维扬的脾气,就是个软耳根的无骨书生,有反驳母亲的心,却没有坚持到底的力,等着瞧吧,早晚夏怜都会进陆家的门。   不过,那就与她无关了,顾兰芝现在住在娘家,除了生母苗老姨娘整日忧愁叹气担心她的将来,兄嫂待她和善,侄子侄女们活泼可爱,顾兰芝顺心地很。   顾鸾却有点不顺心。   隆庆帝又要母亲带她与哥哥进宫了。   顾鸾是六月里回到小时候的,如今已是九月,她已经用装病或是睡懒觉的法子回避进宫两次了,这次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   俞氏有自己的猜测,问女儿:“阿鸾怕二殿下,是不是?”俞氏始终坚信,女儿是被二皇子赵夔掐死鹦鹉那一幕吓到了。   其实顾鸾不记得赵夔掐鹦鹉了,但她记得赵夔掐她这只可怜鸾啊!如果可以,顾鸾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赵夔。   “不怕,哥哥保护你!”小男子汉顾庭又来保护妹妹了,有理有据地道:“他再掐鹦鹉,我就捂住妹妹眼睛!”顾庭也怕赵夔,宫里宫外的小孩儿们,凡是见过赵夔的,就没有不怕他的。叫顾庭去赵夔手里抢鹦鹉他不敢,毕竟他还小,可捂住妹妹眼睛,他会!   顾鸾被哥哥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为了不让母亲发愁,顾鸾点点头,同意进宫了。   萧老太君年纪大了,不想进宫折腾,柳氏嫌宫里规矩多,没事也不想去,所以今日进宫,就俞氏带了一双龙凤胎的儿女。以前她也会带上长女顾凤,但长女掉了一颗门牙,小姑娘怕被人笑话,哪都不要去。   马车稳稳地朝皇城驶去,俞氏笑着问女儿:“阿鸾想不想二公主?”   现在宫里比较受宠的主要有两位妃子,都是当年皇上南巡路上纳的美人,一位是华妃,膝下有八岁的三皇子、五岁的二公主,另一位是淑妃,膝下有七岁的四皇子与四岁的三公主。湘贵妃死后,隆庆帝恢复了风流,但再没有封妃了,华妃、淑妃能有妃位,除了二女在南巡途中就幸运怀孕生了皇子,也是因为湘贵妃活着时,与她们俩还算交好。   隆庆帝要见龙凤胎的表侄女,都是以华妃或淑妃的名义请俞氏进宫。   母亲发问,顾鸾不知该如何回答。   宫里一共三位公主,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比顾鸾大了十岁,是大姑娘,与她们这些女娃娃从来玩不到一处,顾鸾与其不熟。剩下两位,最小的三公主反而最有公主架子,眼高于顶,因此,顾鸾与平易近人的二公主关系最好。   但,顾鸾是在去见二公主的路上,意外失身。   此事与二公主到底有没有干系?   碍于名声,当时不可能到处声张,二公主都不知道她出了事,顾鸾入住东宫,二公主来找她说话,依然还是那副该说该笑的样子。顾鸾没有证据,她不仇视二公主,却再也无法与二公主交心,态度就淡了下来。   “想了。”顾鸾抬头,甜甜地朝母亲笑,这样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重生这事,顾鸾从未想过要告诉父母,父母信不信是一回事,主要是赵夔太受皇上宠爱了,如果父亲知道她曾经被赵夔害死,父亲一生气,会不会想办法收拾赵夔?一下子收拾干净了,顾鸾自然痛快,万一没干净,父亲就要被隆庆帝、赵夔一起恨上了。   隆庆帝是个一会儿昏一会儿不昏的帝王,心情好时,臣子说的再难听他都一笑置之,心情不好时,杀起忤逆他的臣子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赵夔呢,他前世能成功篡位,即便后来被父亲反了,也说明赵夔颇有本事,顾鸾不想让父亲涉险,得罪这对儿皇家父子。   顾鸾仔细想过了,承恩侯府与赵夔没仇,赵夔杀她,是因为太子过于宠爱她吧,她是受了太子的牵连,只要这辈子她离太子远远的,离赵夔远远的,那么就算将来赵夔再次造反,他也不会对付中立的承恩侯府。   对太子或赵夔,不招惹,不得罪,这就是顾鸾的决定。   .   承恩侯府就在皇城外围,离得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前。   俞氏先下车,再接兄妹俩下来。   秋高气爽,天蓝汪汪的澄澈空明,底下的皇宫壮观威严,故地重游,顾鸾下意识地先望向了东宫的方向。   太子赵祯,今年十八岁,年初隆庆帝刚为太子赐婚,准太子妃乃皇后的娘家侄女,大婚之期定在明年。   想到太子,顾鸾浑身发冷,赵夔要宠幸她,顾鸾是做好了准备的,接受了这一事实,所以那一晚顾鸾没有什么抵触,就是觉得累。可她与太子的第一次,她才十五岁,刚刚及笄,太子却马上就要三十了,对顾鸾来说就像父辈的人……   宛如噩梦重现,就在顾鸾难受地快要控制不住发抖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顾鸾扭头。   顾庭朝她咧嘴笑:“哥哥牵着妹妹。”   小小的男娃,明媚的笑脸,就像融融的春光一样,驱散了顾鸾心底的寒凉。   她就甜蜜蜜地让哥哥牵着了。   顾庭走得比较快,看到天上有大雁飞过,他兴奋地指给妹妹看,看见路过的小太监鼻子长得像酒槽,他就凑到妹妹耳边偷笑,反正对顾庭来说,进宫与出门游玩一样简单。顾鸾被哥哥感染,越来越不怕了。   她是承恩侯府的四姑娘,是隆庆帝最宠爱的表侄女,如今便是太子或赵夔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钟粹宫,隆庆帝刚用过早饭不久。   昨晚他在这边歇下的,今日也不用上朝,隆庆帝就睡了个懒觉,醒来随便吃点东西,然后一边考究三皇子的功课,一边等表侄子侄女。三皇子好武,背书不怎么行,经常卡,他一卡,隆庆帝就皱眉瞪眼睛,旁边华妃、二公主看了,不禁屏气凝神,都很害怕。   “蠢笨,你二哥三岁时都比你背的熟!”三皇子再次卡住,隆庆帝憋不住脾气了,将矮桌上的书卷往地上一丢,怒声斥道。   八岁的三皇子耷拉着脑袋,反而是最不怕隆庆帝发怒的那个,怕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反正父皇考他功夫时就会夸他了。   儿子不争气,华妃恨铁不成钢,但皇上拿儿子与二皇子比,华妃也有点委屈。二皇子出生时差点死掉,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阎王那儿逃回来的二皇子,居然是个小神童,三岁会作诗,七岁就把宫里的大儒问倒了,十岁时下棋能与当朝棋圣打成平手,今年十二岁,二皇子竟练成了百步穿杨的神技!   华妃一直都觉得,这样的二皇子,就算生母不是湘贵妃,隆庆帝也会宠的不行。   就在华妃感慨二皇子的聪慧,就在隆庆帝气恼三皇子的榆木脑袋时,小宫女来缓解气氛了,笑着道:“皇上,承恩侯夫人、小世子、四姑娘到了。”   华妃松了口气,偷眼看皇上,皇上果然转怒为喜。   “宣。”最后瞪眼三皇子,隆庆帝看向门口时,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隆庆帝是个喜欢吉兆的皇帝,官员百姓们私底下说他昏聩,隆庆帝都知道,他一边觉得自己确实偶尔昏聩,所以被骂也不生气,一边又想证明自己并没有那么昏。吉兆是个好东西,那是老天爷对帝王功绩的肯定,在隆庆帝看来,他的夔儿天生神童是吉兆,表弟顾崇严给他生的龙凤胎表侄子侄女,也是吉兆。   龙凤胎,多罕见啊,有的妇人就是怀了,生下的孩子也多早夭。   因为吉兆,再加上顾庭、顾鸾长得漂亮可爱,隆庆帝对兄妹俩自然格外宠爱。   俞氏娘仨进来了,先行礼。   俞氏称皇上,顾庭、顾鸾小兄妹一起喊“皇伯父。”   应该喊皇表伯父,隆庆帝嫌“表”字太啰嗦太见外,不够亲昵,就让俩孩子直接喊皇伯父。   “过来过来,给朕抱抱。”隆庆帝笑眯眯地招呼俩孩子。   顾庭先跑了过去,顾鸾重新适应了下年轻俊美的帝王,才落后一步跑了过去。   隆庆帝一手抱一个,心想,是他亲生的娃该多好,皇亲国戚,到底隔了一层。   华妃请俞氏去偏厅说话了。   隔着一堵墙,隆庆帝与孩子们的说笑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华妃羡慕地对俞氏道:“还是你有福气,除了二殿下,宫里宫外,就阿鸾他们兄妹最受宠了。”   俞氏谦虚道:“皇上错爱,其实兄妹俩都很淘气。”   女人们聊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隔壁好久都没有笑声了。   华妃奇怪,派宫女去瞧瞧,宫女很快去而复返,道:“皇上带三殿下、二公主、小世子、四姑娘去御花园玩了。”   华妃无奈,皇上有带孩子的闲功夫,为何不去处理政务?   俞氏早就摸清了隆庆帝的脾气,闻言只是低头笑,并不担心出事。   有隆庆帝亲自看着,便是遇见二皇子赵夔,赵夔也不敢当着隆庆帝的面欺负孩子们。 第11章   前往御花园的路上,被隆庆帝抱在怀里,顾鸾心情挺复杂的。   这位皇表伯父,宠她是真的,可纵观史书,有几位明君放着政事不管,自己带孩子的?   放纵享乐的,多是昏君。   “皇伯父,你不用当差吗?”看眼前面半走半跑的哥哥,顾鸾转向隆庆帝,好奇地问。   隆庆帝扭头,对上女娃娃清澈水润的杏眼,他笑了笑,问:“什么当差?”   顾鸾回想一番哥哥与三姐姐的孩童举动,自己装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小胖手指指皇宫前面的几处宫殿,她认真而疑惑地道:“爹爹每天早起去兵部当差,二叔去户部,都没空陪我玩,皇伯父没事情做吗?”   既然皇伯父这么宠爱她,顾鸾就希望他当个明君,将来青史留名少些谩骂,如此,对隆庆帝对黎民百姓而言,都是好事。   隆庆帝懈怠朝政,自然有他的道理,摸摸顾鸾的小脑袋瓜,隆庆帝笑道:“阿鸾知道朕为何要认命那么多文武大臣吗?因为天下太大,朕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将大小差事分发下去,叫臣子们替朕做好,朕每隔一段时间看看他们做的如何便是,做的好朕有赏,否则就罚他们。”   帝王满嘴歪理,顾鸾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娃呆呆的,隆庆帝笑了两声,将顾鸾往上颠颠,问:“朕有空陪阿鸾玩,阿鸾高兴不高兴?”   顾鸾终究不是御史,没有连续不停谏言的勇气,面对帝王的提问,她嘿嘿笑了,开心道:“高兴!”   她哪敢不高兴?   四岁的女娃娃也很有分量了,隆庆帝抱着顾鸾走了一大段路,其实也累了,刚想放顾鸾自己走,一听女娃娃这么喜欢跟他玩,隆庆帝顿时又多了一股力气,继续抱着顾鸾前行。顾鸾倒巴不得自食其力,奈何帝王的隆宠,也不是她想拒绝就拒绝的。   御花园养了几只鹤,隆庆帝带孩子们去看鹤了。   鹤丹顶,除了脖子、尾巴处的毛是黑的,中间部分羽白如雪,顾鸾骨子里是大姑娘,欣赏的来这种美,哪怕几只鹤懒洋洋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顾鸾也看得津津有味。顾庭淘气,张开两条小胳膊扑过去,要抓鹤。   “父皇,我想玩摸瞎子。”五岁的二公主不喜欢看鹤,也不喜欢抓,她最近刚学会摸瞎子的游戏,正新鲜呢,天天都想玩。   “我也玩!”顾庭耳朵灵,听到要玩游戏,男娃立即放弃他怎么追都追不上的鹤,颠颠地跑过来了。   孩子们都喜欢,隆庆帝自然答应,命小太监去取蒙眼睛的黑巾。   顾鸾扫视一圈,隆庆帝是大男人,三皇子八岁了,哥哥四岁,二公主是小女娃,大家体型分明,只有她与二公主稍微难分辩一点。   隆庆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派人去叫四皇子、三公主过来,三公主是正月里生的,实打实的三岁,个头与顾鸾差不多。四皇子与三皇子兄弟俩,论身高也没那么容易分清,这样就增加了难度。   很快,御花园里的游戏小队就凑齐了,一大六小。   作为唯一的特殊人物,隆庆帝被孩子们推荐成了第一任瞎子。   隆庆帝就喜欢玩,兴致勃勃地让太监帮他蒙上黑巾,原地站着数到五,四处乱跑的孩子们就不许动了,老老实实等着挨抓。   三公主跑得最慢,被隆庆帝抓到了,隆庆帝还没开始摸,她就先咯咯笑了起来,自暴身份,逗得大家一起笑。   才三岁的三公主又笨又傻,每次都猜不对,连续当了好几次瞎子,这样也没意思,隆庆帝就示意三儿子故意露馅儿。   三皇子不太情愿地接任了瞎子。   玩了几把,一直都躲在哥哥身后的顾鸾,因为瞎子从后面摸了过来,终于被抓住了。   小太监再帮顾鸾蒙上黑巾。   顾鸾辨认方向的本事不太好,睁着眼睛让她走,她都能走错方向,蒙上眼睛更不行了,明明听见北面有笑声,她愣是朝南边走去了,伸着两只胳膊乱摸,越走越远,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故意提醒她,顾鸾再红着脸转过来。   她一转过来,隆庆帝等人立即不出声了,顾鸾走着走着,又朝东边去了。   就在此时,东边走来了一个不玩游戏的人。   顾鸾看不见,隆庆帝身边的孩子们都看见了,二公主、三公主小脸都白了,忘了游戏规矩,害怕地躲到父皇身后,三皇子、四皇子表现地还算冷静,原地没动,但脸上也没了刚刚的轻松。   顾庭也怕那人,他想叫妹妹回来,但隆庆帝提前朝他“嘘”了一声。   顾庭攥紧了小拳头。   隆庆帝低声笑:“庭哥儿别怕,有朕在,你二表哥不敢欺负人。”   顾庭抿着小嘴儿,大眼睛紧紧盯着前面。   .   赵夔比隆庆帝等人先来御花园,就坐在鹤园旁边的湖畔垂钓,除了贴身侍卫,赵夔身边再无闲杂伺候的宫人,他安安静静的,隆庆帝就没发现他。   但隆庆帝与孩子们的笑闹声太大,吓跑了赵夔的鱼。   于是赵夔丢了鱼竿,朝这边来了。   他看见了隆庆帝与几个孩子,也看见一个蒙着眼睛的小女娃傻傻地往远离“猎物”的方向走,好不容易转回来了,结果又走歪了。今日顾家的龙凤胎进宫了,赵夔不难猜出,蒙着眼睛的女娃便是承恩侯府备受宠爱的四姑娘。   但在赵夔眼里,顾鸾与二公主、三公主一样,都只是胆小的女娃娃。   眼看顾鸾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对面父皇则摆出了看热闹的样子,赵夔唇角微扬,停在顾鸾不远处,他故意低低“嘘”了声,仿佛在提醒身边的孩子别出声。   顾鸾听见了,那“嘘”声太短,她无法分辨是谁,料到有人在这边,顾鸾来了劲儿,加快脚步朝目标走去。   赵夔今年十二岁,已经是少年郎的挺拔身形了,扫眼矮小的三皇子、四皇子,赵夔单膝蹲了下去,这样就变矮了,顾鸾一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脸。   而瞎跑了一圈的顾鸾,早就暗暗着急的顾鸾,终于摸到了一片肩膀!   顾鸾高兴坏了,黑巾挡住了眼睛,她的小嘴儿忍不住笑弯了,露出嫩白的小牙。手中的衣物分明是男子的,顾鸾马上排除了两位公主,再去摸对方的脸,摸到高挺的鼻梁,光滑的脸庞。顾鸾仔细摸了摸,越来越奇怪,隆庆帝的脸应该比此人的大,可三皇子、四皇子,应该比这张脸小才对啊?   顾鸾还想再摸摸,眼前的黑巾突然被人拽了下去。   顾鸾错愕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眼睛很冷很冷,不带任何温度,哪怕他的脸还是少年模样,远没有长大后的冷硬线条,但就是这双眼睛,瞬间就唤醒了顾鸾印在骨血里的可怕记忆。   有的女孩子害怕,会尖叫会乱跳,顾鸾害怕时,不叫也不跳,眼泪哗的下来了。   或是因为前世的委屈恐惧太深,或是因为她现在太小身体不受控制,早在顾鸾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四岁女娃那样,仰起脑袋,张大嘴巴嚎哭了起来,就差边哭边喊娘了。   赵夔怔了下,他知道孩子们都怕他,却不知道,顾鸾只是看他一眼,就吓成了这样。女娃娃蒙眼的黑巾还松松地挂在她脖子上,她闭着眼睛张着嘴哭,赵夔能看见一串串豆大的泪疙瘩,也能看见她的嗓子眼,那哭声一声比一声响,宛如魔音入耳。   赵夔不由后退几步。   “不许你欺负妹妹!”顾庭第一个冲了过来,挡在妹妹面前,凶巴巴地瞪着他害怕的二皇子。   赵夔懒得向一个孩子解释,也懒得跟一个小屁孩计较。   “父皇。”赵夔朝走过来的隆庆帝弯腰行礼。   隆庆帝也没想到他的二儿子长得居然如此吓人,都把小女娃吓哭了,想到顾鸾哭也有他存心看热闹的缘故,隆庆帝咳了咳,一边抱起顾鸾哄,一边面朝儿子,严肃地训斥道:“吓哭你小表妹,还不赔罪?”   顾鸾听见这句,眼泪便如来时那样,倏地停了。   那可是凶兽二殿下,她怎能叫赵夔向她赔罪?万一赵夔碍于皇命不得不赔罪,心里却记她一笔,她从今往后恐怕都睡不安稳了!   揉揉眼睛,顾鸾忙澄清道:“皇伯父,我自己哭的,与二殿下无关,你别怪他。”   隆庆帝疑惑地张开了嘴。   赵夔意外地看向父皇怀里的女娃娃,这话,真不像四岁女娃能说出来的。   顾鸾不敢看赵夔,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依赖地趴在隆庆帝肩头,顾鸾小声抽搭道:“我抓错人了,我不想玩了,皇伯父,我想找我娘。”   “皇伯父,咱们快走!”顾庭也跟着催道,反正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隆庆帝笑笑,抱着顾鸾领着几个娃往回走,走了几步,隆庆帝顿足,回头问赵夔:“夔儿找父皇有事?”   顾鸾悄悄地将脑袋往后歪,一眼都不要看那人。   赵夔注意到了女娃娃的小动作,随口道:“听闻表弟表妹进宫,我来看看。”   顾鸾身子一抖,赵夔何时把他们兄妹当表亲了?他明明连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都不认。   赵夔却根据顾鸾的那一哆嗦确定,这个女娃娃,果然不是一般地怕他。   小顾庭一听凶狠的二殿下要看自己,吓得直接躲隆庆帝身后去了。   “看来表弟表妹并不想见我,那儿子先告退了。”赵夔自嘲地朝隆庆帝告辞。   隆庆帝心想,你要是温柔爱笑点,表弟表妹会怕成这样?   但,记起儿子性情大变的原因,隆庆帝目光一涩。   怪他,都怪他,是他叫儿子失望了。   “去吧,下次再来陪表弟表妹玩。”隆庆帝不无鼓励地道。   赵夔转身走了。   顾鸾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决定今年她都不要再进宫了! 第12章   孩子王隆庆帝带着孩子们来到御花园的入口时,迎面撞见了一对儿主仆。   “儿臣见过父皇。”领头穿杏黄色圆领长袍、腰系革带的男子,笑着行礼道。   顾鸾身体只有四岁,刚刚玩游戏跑了半天,又被赵夔吓哭了一场,可谓是身心俱疲,靠在隆庆帝宽阔温暖的肩膀,随着隆庆帝的步伐轻轻地颠簸,顾鸾眼皮越来越重,都快睡着了,但“儿臣”二字一入耳,顾鸾的脑海便立即清醒。   赵夔在隆庆帝面前自称儿子,是因为他年纪尚小,没有差事,算不得臣,所以,现在皇子当中,只有十八岁已经在内阁担任虚职的太子,有资格自称儿臣。   顾鸾不想见赵夔,也不想见太子,索性假装真的睡着了,小脑袋趴在隆庆帝肩头,一动不动的。   别的孩子都乖乖向太子行礼,就她在睡觉,只露出半张白嫩嫩的小脸蛋,耳边的碎发有点乱了。   太子那双酷似隆庆帝的英眸,在看到顾鸾娇憨的睡态时,蓦地柔软了几分。   “父皇,阿鸾怎么了?”太子轻声问。   十八岁的太子,体型修长,剑眉虎眸,是四位皇子里长得最像隆庆帝的。最俊朗的是二皇子赵夔,但赵夔容貌更似湘贵妃,因此,从儿子生母的角度讲,隆庆帝最偏心赵夔,但对于像他的太子,隆庆帝也非常宠爱,即便他早就厌弃了皇后。   太子一向温雅宽厚,对底下的弟弟妹妹们都很照顾,他主动关心顾鸾,也并非异事。   隆庆帝看看怀里的小丫头,笑道:“玩累了,睡着了。”   太子颔首,随即正色道:“父皇,几位阁老有事求见,还请父皇移步。”   在内阁五位阁老眼里,隆庆帝就是一个贪玩的皇帝,小孩子脾气,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现在帝王是什么心情,所以每当有事求见,又找不到隆庆帝人的时候,他们就会托太子去找。当然,太子也不是傻子,何时该找何时该推诿,他自有衡量。   一听到“阁老”,隆庆帝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太子恳求道:“父皇,您还是去看看吧,此事必须您亲自定夺,儿臣送表妹回去。”   隆庆帝哼了哼,大手托住顾鸾的小屁股,想把睡着的女娃交给太子。   顾鸾及时“睡醒”,两只小胳膊依赖地攀住了隆庆帝的脖子,拒绝挪窝。   隆庆帝被女娃这么一抱,心都快化成水了,但还是叹道:“阿鸾听话,皇伯父也要去当差了,让大表哥抱你。”   顾鸾摇摇头,瞅瞅地上的小伙伴们,她认真地道:“我也要自己走。”   女娃娃有志气,隆庆帝笑着将顾鸾放到了地上。   顾鸾立即挤到哥哥与四皇子中间,小手牵住哥哥的手。   “走吧。”隆庆帝嘱咐身边的宫人送孩子们回去,然后对太子道。   太子垂眸跟上,临走之前,他再次看向顾庭身边的女娃娃。   顾鸾在看四皇子腰间的玉佩,好像很好奇似的。   太子失笑,落后隆庆帝两步,与帝王一起离去。   直到帝王、储君走远,顾鸾才抬起头,单看背影,太子与隆庆帝竟然差不多高了。   .   回侯府的路上,顾鸾趴在母亲怀里,蔫蔫的,重生后第一次进宫,两个冤家就都碰上了。   俞氏已经从儿子的快嘴里得知了御花园女儿被赵夔吓哭的事,她很心疼。   “娘,我不喜欢进宫。”顾鸾直接对母亲说了心里话。   俞氏摸摸女儿脑袋,柔声道:“好,以后娘不带阿鸾来了。”与隆庆帝的喜怒比,俞氏更关心女儿,进次宫就被二殿下吓一次,长此以往,把女儿吓出毛病来怎么办?   有了母亲的支持,顾鸾终于可以安心地待在自家了,宫里再来请,俞氏与萧老太君商量后,两人只带顾凤、顾庭姐弟俩进宫了。没看到最喜欢的表侄女,隆庆帝疑惑地打听,萧老太君便请隆庆帝单独说话,然后委婉地道:“阿鸾胆子小,上次看到二殿下掐鹦鹉,她吓得做了一场自己挨掐的噩梦,前阵子玩游戏被二殿下吓了一跳,小丫头就不敢再来了。”   这话若是从俞氏口中说出来,隆庆帝可能就会觉得俞氏在拐着弯埋怨他最心爱的夔儿,但换成他最敬重的外祖母萧老太君,隆庆帝就没砸吧那么多,只记起了顾鸾被儿子吓哭的小可怜样。   心情失落,隆庆帝道:“既然阿鸾不想来,那就留她在家里玩吧,夔儿那边,朕会教训他。”   萧老太君心想,你要是舍得管教二殿下,二殿下就不会长成这样了。   但,帝后、湘贵妃之间的陈年旧事,萧老太君是清楚的,当年湘贵妃红颜早逝,隆庆帝哭得稀里哗啦的,曾跪在她这个外祖母面前倾诉他的所有怨恨、无奈与痛苦。所以隆庆帝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二殿下,萧老太君都理解。   天家事,萧老太君无意搀和太多,在宫里小坐片刻,就与孙媳妇娘几个打道回府了。   顾鸾真的再也没有进宫了,直到过了年,阳春三月,太子大婚,这样的大喜事,俞氏才提前哄女儿,叫女儿去宫里喝次喜酒,算是给隆庆帝面子。   顾鸾懂,乖乖地点头,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还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去看新娘子!”   俞氏笑了,搂住女儿亲了口,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了热闹就忘了忧。   太子大婚,能进宫庆贺的,全是重臣与皇亲国戚。   这日早上,乳母为顾鸾换上了一身桃粉色的襦裙,五岁的顾鸾,个头长高了一点点,乌黑的头发更浓密了,在脑后单梳了一条辫子,用粉绸发带打结,还插了一朵粉红的牡丹绢花,除此之外,乳母没再给四姑娘戴多余的金银首饰。   头发绑完了,乳母移到四姑娘面前,为女娃娃修剪那整整齐齐的刘海儿。刘海儿与顾鸾的眉毛齐平,底下就是一双又圆又大又水亮的杏眼,笑起来就会变成两弯月牙。   “咱们四姑娘最好看了。”乳母骄傲地夸道,这是她奶大的孩子呢。   顾鸾看眼镜子,对自己的容貌兴致寥寥,经历过上辈子,顾鸾宁可长得普通些。   打扮好了,乳母牵着四姑娘去上房给夫人请安。   顾庭已经到了,看到一身粉的妹妹,顾庭高兴地跑出来,围着妹妹转一转,瞅瞅妹妹的发带再瞅瞅妹妹的牡丹花,嘿嘿笑道:“妹妹这样真好看。”   “哥哥也好看!”顾鸾笑着说,努力忽视哥哥脸上新添的一道小血印子,那是哥哥在花园里乱跑,被树枝划破的。   顾庭才不管妹妹是不是在哄他,熟练地牵着妹妹去见父母。   顾崇严光是看着这对儿龙凤胎,那嘴就咧开了,忍不住地笑。   俞氏搂着长女,全家人都宠爱龙凤胎兄妹,俞氏担心长女吃醋,便更宠长女一些。顾凤的换牙过程还没结束,小姑娘尽量不笑,大眼睛却笑盈盈地看着弟弟妹妹。   一家四口到齐了,再一起去给萧老太君请安,然后承恩侯府这一大家子,除了赵老姨娘、苗老姨娘,乌压压都去宫里吃喜酒了。   光承恩侯府就七个孩子外带陆季安这个表公子,可想而知今日宫里会有多少娃。   大人们谈天说地,孩子们都跑去花园里玩了,春日风景好,有蝴蝶有花,最吸引孩子。   “走,咱们也去。”三姑娘顾萝跑到俞氏这边,拉着顾鸾的小手道。   顾凤、顾庭早跑了,顾鸾小绵羊似的赖在母亲身边,哪都不想去。   “姐姐去吧,我想吃糖。”顾鸾抬起小手,露出手心一颗用红油纸包着的喜糖,每桌都有。   顾萝笑她:“小馋猫!”   说完,顾萝跟着旁边一家的小姑娘走了。   顾鸾坐在母亲旁边,自得其乐地拨开红油纸,吃糖,糖很大,放进口中,她腮帮子就鼓起一团。   “四姑娘可真乖。”有人羡慕地对俞氏道,不四处乱跑的孩子,叫家长放心啊。   俞氏看看馋嘴的女儿,自豪地笑了。   东宫的花园里面,处处都是娃,除了皇子公主,就是皇亲国戚家的,个个身份尊贵。   赵夔靠在一棵老榆树的树杈上,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孩子,看到顾庭,赵夔心中一动,开始有目的的寻找一个身影,可是他找了一圈,也没看见被他吓哭的顾鸾。   就在此时,前面传来喜乐,太子妃被迎进宫了。   赵夔抬头,眺望前方。   太子妃曹玉燕,皇后的娘家侄女,太子的亲表妹。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赵夔微微眯起眼睛,太子娶妻,是好事,今日起,他的狩猎名单上,又多了一波人。   .   大婚的太子要应付一堆繁文缛节,根本不会出现在女客这边,所以这顿喜宴,顾鸾吃的很安心,吃饱喝足,就随家人出宫了。   此时已近天黑。   太子的新婚夜,自然没有人敢闹洞房,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待天彻底黑了,太子踩着吉时,来了新房。   铺着大红喜被的新床上,坐着他羞答答的表妹,曹玉燕。   太子停在门口,袖中双手握成了拳。   前世的这一天,他没有特别喜欢的女子,娶谁为妻都一样,表妹曹玉燕才貌双全,两人青梅竹马,既然母亲同意父皇赐婚,太子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门婚事。他自认不算好色,一妻四妾全是父皇所赐,直到多年之后,遇见病西施似的表妹顾鸾,太子才发现,他也是好色的。   将顾鸾接进东宫那一日,太子比登基称帝还满足。   父皇病危,赵夔偷袭一剑挥来时,太子死前唯一割舍不下的,亦是顾鸾。   他死了,他的阿鸾会怎样?   只是阿鸾的结局,太子再也看不见了,睁开眼睛,他又变成了年轻的太子,变成了刚被父皇赐婚的太子。   前世历历在目,太子不想娶曹玉燕,他只想娶阿鸾,奈何阿鸾太小了,他能推迟婚期一年两年,真推十年,想想都荒唐,母后不会同意,父皇更不会答应。   他只能继续等,等阿鸾长大。   “表哥,你在想什么?”新郎官迟迟不过来,新娘子开始不安,紧张地抬起头,望着太子问。   太子回神,与曹玉燕对视一眼,他心中苦笑,然后,缓缓走了过去。   半刻钟后,太子命人备水。   不是不可以延长,但太子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夔:不用解释,我们都懂的。   太子:你闭嘴! 第13章   顾鸾刚五岁,又是姑娘家,每天上午读一个时辰的书就行了,一天剩下的时间,都是玩。   这日顾鸾没事干,黏着祖母柳氏去看老太太们打牌。   萧老太君舍不得严厉管教曾孙女,对顾鸾帮柳氏出老千的行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柳氏打牌的水平太烂,赵老姨娘则技术精湛,少了一个炮手,赵老姨娘依然小赢,柳氏自己不点炮,气性也就没那么大了,婆媳四个老太太总体过得还是很愉快的。   顾鸾坐在萧老太君旁边,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剥瓜子,小嘴儿几乎没停。   赵老姨娘逗她:“阿鸾少吃点,姑娘家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顾鸾眨眨眼睛,瞅瞅手里的瓜子,心里一乐,胖了好啊,她还嫌自己太好看呢。   于是顾鸾吃得更勤快了。   萧老太君可不想自家出个小胖妞,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赶紧把四姑娘面前的瓜子碟端走了。   好吃的瓜子没有了,顾鸾瞄眼赵老姨娘,暗暗记了赵老姨娘一笔。又过几局,赵老姨娘摸了一手好牌,再来几张就能凑局大胡,能把柳氏气哭的那种胡,赵老姨娘便一边假惺惺地嫌弃自己牌臭,一边谋划起来。   很快,赵老姨娘的局就凑成了,只等自摸或有人点炮了。   赵老姨娘害她没了零嘴儿,顾鸾也想气一气赵老姨娘,天真无邪地凑到赵老姨娘那边,一只小手指着赵老姨娘的牌,一只小手挡着嘴,悄悄话般地道:“姨娘再抓张六筒,就胡了,是不是?”   女娃娃说悄悄话的本事还不行,声音挺大的,萧老太君三人都听见了。   赵老姨娘脸色大变,扫眼牌友,连忙掩饰地笑道:“阿鸾真笨,姨娘刚打过一张这个,怎么会要?”   顾鸾皱着眉头看赵老姨娘的牌,没有再说什么了。   然而接下来,再没有人打六筒了,就连萧老太君,抓了一张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用的六筒,也没有打出去。   顾鸾仰头,朝曾祖母嘿嘿一笑。   萧老太君只当不知曾孙女在笑什么。   赵老姨娘气死了,好牌没胡成,反而给苗老姨娘点了炮。赵老姨娘飞快看向三位牌友的牌,其中萧老太君若无其事地将扣着的牌推了出去,柳氏笨,傻乎乎地亮出自己的牌,一张六筒果然是闲牌,明显故意扣着不打。   赵老姨娘深深呼吸,突然对苗老姨娘道:“咱们俩换下地方吧。”   苗老姨娘特别老实,想也没想就要答应。   柳氏不干了,摁着苗老姨娘的手不让她动,理由是不喜欢让赵老姨娘当她的上家。   赵老姨娘就道:“那咱们俩换!”   柳氏马上道:“我为何要与你换?”   赵老姨娘气结,扭头看顾鸾,顾鸾正在帮萧老太君数要付给苗老姨娘的银瓜子,一边数一边念出声,一二三四五,声音甜甜脆脆的,那娇憨可爱的软萌样,赵老姨娘都愣了愣,随即默默地忍了这口气。萧老太君最宠这臭丫头了,她可不敢叫顾鸾走开。   但赵老姨娘心情不愉快,她不爽,就想叫别人也不爽。   萧老太君、柳氏都不能动,赵老姨娘就问苗老姨娘:“有几日没见到兰芝了,整天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怎么行,你要劝她多出来走动走动。”   刚赢了一把钱的苗老姨娘,立即面现愁容,她就生了一个女儿,当初女儿能嫁给仪表堂堂的永安伯陆维扬,苗老姨娘高兴地晚上偷偷哭,哪想到十年过去,女儿就和离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下辈子可怎么办啊?   她一脸丧气,柳氏不由劝道:“你别急,兰芝那模样还愁改嫁难?你等着,我这就派人放出话去,就说兰芝要改嫁,来提亲的人肯定排成长队。”说完,柳氏问婆婆:“娘,您看成吗?”   苗老姨娘也期待地看向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她问孙女想不想改嫁,孙女却说,她好不容易才在娘家过了几天好日子,等她什么时候过够了,她自会再嫁。   “明年再说吧,不急这一年两年的。”萧老太君淡淡地道。   柳氏三人互相瞅瞅,不说话了。   顾鸾慢慢地跳下椅子:“我去找姑姑!”   赵老姨娘嘴角一弯,小扫把星终于走了!   在柳氏巴巴的注视下,顾鸾去兰园找姑姑了。   顾兰芝正在伺候她那一院子的兰草,二十五岁的她,穿了一身素淡的白裙,腰肢纤细,肌肤娇嫩,比刚和离的时候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出去走一圈,说是未嫁的妙龄少女都有人信。让顾鸾惊讶的是,姐姐顾凤竟然也在这边,手里提着一把小铜壶,跟着姑姑浇水呢。   “姑姑,姐姐!”顾鸾跑了过去。   “阿鸾来了啊。”顾兰芝笑着招呼道。   顾凤好奇地问妹妹:“你怎么不帮祖母看牌了?”妹妹的小把戏,顾凤听祖母说过了。   顾鸾瞅着姑姑道:“祖母说要给咱们找个新姑父!”   她想知道姑姑对于改嫁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婚事从小侄女口中说出来,顾兰芝脸一红,轻轻捏了捏顾鸾的胖脸蛋:“不许胡说。”   顾鸾笑:“我没胡说,曾祖母也说了,明年就给我们挑新姑父。”   顾兰芝愣了愣,想到家里的四个老太太,就差没轮着催她改嫁了,她也是很无奈。娘家的日子太舒服,如果可以,顾兰芝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不过,顾兰芝也清楚,萧老太君还能活多久,届时侯府由正院的嫡母、兄嫂管家,血脉上到底隔了一层,她这个庶出老姑娘,还是改嫁了好。   “姑姑,你要给我们找什么样的新姑父?”顾鸾追着问。   顾兰芝想也不想就道:“不是书生就行。”一个陆维扬就够她受了。   顾鸾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告诉父亲,叫父亲帮姑姑留意人选,父亲是武将,手下全是武夫。   顾凤想的却是别的,不安地问姑姑:“姑姑改嫁了,表哥怎么办?”   说曹操曹操到,陆季安完成下午的功课,回来了,十岁的少年郎,穿一身玉色圆领长袍,秀挺如竹。都说外甥像舅,陆季安的五官确实颇有顾家男儿的英气,只是那身白皙的皮肉更像陆维扬,嗯,顾崇严肤色偏黑。   “表哥!”顾凤开心地朝陆季安跑去,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像只小蝴蝶。   陆季安朝三表妹轻轻一笑。   顾凤停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笑得可甜了。   顾鸾看傻了眼,原来姐姐小时候,跟表哥的关系这么好吗?顾鸾依然记得,上辈子她与姐姐去永安伯府做客,瘸了一只腿的表哥态度特别冷淡,姐姐与他说话,表哥冷嘲热讽。回家路上,姐姐不停地骂表哥,所以顾鸾一直都以为,姐姐很讨厌表哥,后来姐姐出嫁,表哥都没来侯府喝喜酒,父亲还因此跟姑父发了一顿脾气。   “季安陪表妹们玩,娘累了,去躺会儿。”顾兰芝用儿子挡箭牌,回避了小侄女关于新姑父的盘问。   兰园的墙壁上开满了蔷薇花,表兄妹三个去墙边的树荫下坐,顾凤眼里就没有妹妹似的,摘了一朵粉蔷薇,叫表哥帮她戴上。   表妹臭美又可爱,陆季安笑着照做。   顾凤很高兴,一回头见妹妹傻乎乎地盯着自己,顾凤以为妹妹喜欢花,就跑去给妹妹摘了一朵,她亲手帮妹妹戴。   顾鸾:……   用一朵花哄好了妹妹,顾凤想起新姑父的事,担心地问陆季安:“表哥,如果姑姑改嫁了,你会跟过去吗?”   七岁的小姑娘还不谙世事,十岁的陆季安却已经遭遇过父母的和离,他一边恨着父亲,一边又希望父亲能彻底改邪归正,重新挽回母亲的心,希望一家三口能破镜重圆。如今突然听到表妹这么说,陆季安心里便是一疼。   父亲母亲,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表哥,我想你一直住在我们家。”顾凤看不懂少年郎的苦,她望着面前俊朗温柔的表哥,天真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女娃娃的眼睛清澈如水,陆季安看了,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他摸了摸表妹的脑袋,笑着承诺道:“阿凤不用急,就算表哥搬出去,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   这个回答,顾凤并不满意,撒娇地跑到表哥背后,紧紧抱住表哥,好像这样表哥就走不了了。   陆季安失笑。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顾鸾,呆呆地张开了小嘴儿。   陆季安见小表妹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瞅着他与阿凤表妹,小少年莫名觉得脸热,咳了咳,将身后的阿凤表妹拉回她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给两个表妹讲故事。   顾凤托着下巴,听得可认真了。   顾鸾脑海里都是圈,上辈子,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或者说,姐姐只是小时候喜欢表哥,大了就不喜欢了?   感情这回事,顾鸾并不是很懂,听了一会儿故事,她就与姐姐一起回正院了。   睡了一觉,顾鸾忘了姐姐与表哥,父亲回来,顾鸾就把姑姑的择婿标准告诉了父亲。   顾崇严摸摸下巴,认识的武将太多,他暂且也没想到哪个特别合适的,在他看来配得起妹妹的,年纪又相当的,人家都早成家了,剩下的光棍们,要么年纪大长得丑,要么年纪太小,怕是不愿意娶老姑娘。   “姻缘这种事,不能强求,不如我先带妹妹去趟月老庙吧?”俞氏笑着道,她诚心诚意去给月老上柱香,兴许月老就赐妹妹一段好姻缘呢。   顾崇严道:“也行,灵不灵的,就当出门赏景了。”   “我也去!”顾鸾激动地道,她也要求月老赐她一顿好姻缘,前世真是太倒霉了。   “我也要去!”顾凤跟着起哄,女孩子家家,哪怕年纪小,也知道月老是管什么的。   顾崇严脸一黑,什么意思,两个女儿加起来才十二岁,就都着急嫁人了?   “娘,月老庙好玩吗?”顾庭跃跃欲试地问,好玩,那他也去!   “不好玩,谁去了月老就用红绳子绑住他,不叫他回家。”顾崇严沉着脸吓唬孩子们。   顾凤、顾庭都被吓到了,只有顾鸾,努力咬着嘴唇忍笑。   作者有话要说:   顾鸾:月老在上,赐我一段好姻缘吧。   月老将太子捆成粽子丢到了她面前。   顾鸾嫌弃地推开太子棕,继续求。   月老再将赵夔捆成粽子丢到她面前。   顾鸾气坏了,继续去推,结果手刚碰到粽子,赵夔眼睛一瞪:再推一下试试?   顾鸾害怕,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月老趁机将红绳绑在了她与赵夔手腕上。   嗯,本文的男主就是这么定下来的。 第14章   俞氏去找顾兰芝,刚提到月老庙,顾兰芝就露出了那种想拒绝又碍于礼数勉强听着的神色。   俞氏顿了顿,毕竟不是亲嫂子,话得委婉了说,免得姑太太误会嫂子在催她快改嫁。   “昨日阿鸾学舌,说老太君打算明年帮妹妹挑选夫君,嫂子就想带你去拜拜月老,提前知会月老一声。月老安排姻缘也得先挑挑看看,咱们不能明天想嫁,今个儿才临时抱佛脚去求月老,妹妹说是不是?”坐在顾兰芝对面,俞氏笑着说。   顾兰芝明白,嫂子是为她好,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至于哪天去拜月老,顾崇严定的月底,那日他休沐,顾崇严亲自陪妻子、妹妹去,主要是为了给妹妹撑腰。月老庙香火挺旺的,万一遇到别家贵太太们,有顾崇严在,那些长舌妇人就不敢对顾兰芝乱嚼舌根、指指点点了。   顾崇严是个非常有担当的男人,不但要护妻子孩子,连庶出的妹妹他也不许外人欺负。   顾凤、顾鸾小姐妹俩成功赖上了母亲的马车,顾庭也想赖,被顾崇严撵回去读书了,月老庙,那是姑娘们去的地方,臭小子瞎凑什么热闹。   “父亲偏心!”被乳母抱走时,顾庭大声嚷嚷。   顾崇严并不理会,将趴在车窗前幸灾乐祸的两个女儿的小脑袋按进去,拉下竹帘,然后他便骑上他的爱马,领头出发了。   京城一带有好几座月老庙,其中以西郊凤凰山上的月老庙香火最旺。凤凰山的月老庙有很多浪漫美好的传说,最近的一段佳话,便是隆庆帝与湘贵妃了,据传当年隆庆帝微服出游狩猎,遇到一只羽毛艳丽的锦鸡,尾巴颀长,就像神话中的凤凰。隆庆帝大为惊奇,骑马紧追不舍,那形似凤凰的锦鸡一直逃到凤凰山中,忽的消失不见了。   隆庆帝大为失望,既然来到了凤凰山,隆庆帝就去山上逛了一圈,行到月老庙,遇见了前来祈福的湘贵妃。彼时湘贵妃只是个老员外家的小姐,身份不显,但貌美倾城,隆庆帝一见倾心,不久,隆庆帝将湘贵妃接进了宫中,独宠于她。   隆庆帝将凤凰山的月老庙视为他与湘贵妃的定情之地,每年专门拨一笔银款给月老庙修缮殿宇。   月老庙的人气可想而知。   香客络绎不绝,连理树上写满心愿的红色丝带随风飘扬。   “娘,这些是做什么的?”顾凤好奇地问。   俞氏笑着解释道:“来求姻缘的香客先去上香拜月老,拜完之后,把自己所求写在红带上,再挂在树上,这样月老游历归来,看到那些红带,就知道香客们求什么了。”   顾凤眼睛一亮,她也要挂!   顾鸾偷偷摸摸自己的袖子,她何止要挂,红带子她昨晚都提前预备好了!   顾崇严走在最后面,见两个女儿都睁着大眼睛望着连理树,他暗暗发愁。   顾兰芝受月老庙的气氛感染,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对月老的敬畏,跪在蒲团上祈福时,顾兰芝神色特别虔诚,求月老赐她一位对她一心一意的好夫君。男人的身世、相貌她都不是特别在意,只求改嫁后夫妻恩爱,家中无烦忧。   顾兰芝与她旁边的女香客拜完刚起来,顾凤、顾鸾就抢着跑了过去。   周围的女客看到两个女娃娃也来拜月老,都笑了。   顾崇严眉头突突地跳。   顾鸾不知道姐姐小小年纪在求什么,她看眼金身的月老像,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默念:月老再上,承蒙天帝垂怜,给民女再生之机,愿月老也怜惜民女前世所受之苦,今生赐民女一段美满姻缘,夫妻和睦。   别的愿望顾鸾会去佛祖那里求,唯有姻缘,求月老最管用。   叩首,上香,接下来,就要去连理树下挂红带子了。   庙里有专门的红布,俞氏陪顾兰芝、长女顾凤去题字,顾鸾假装没兴趣,要先去看连理树。   顾崇严对妻子道:“你们过去,我照顾阿鸾。”   俞氏点点头。   顾崇严抱起小女儿,一边避让络绎不绝的香客,一边朝连理树走去。   “爹爹,我要自己走。”快到树下了,顾鸾扭了扭小身子。   顾崇严道:“这边人多,容易被撞到。”   顾鸾继续扭:“我就要自己走!”   小女娃撒娇耍赖,嘟着红红的小嘴儿,顾崇严不忍强迫女儿,只好将女儿放到地上,他弯腰牵着女儿,边走边注意附近的行人,因此没看到顾鸾做了什么。   顾鸾偷偷取出袖中的红带子,丢到地上,再假装惊讶地道:“爹爹,这条带子落在地上了!”   顾崇严低头,果然在女儿脚边看到一条红带子。   顾鸾飞快捡起带子,胡乱看看,她仰头,指着连理树道:“爹爹,我娘说带子掉下来就不灵验了,我要帮这个香客把带子系上去。”   女儿才五岁就这么善良热心,顾崇严又欣慰又骄傲,马上同意了,高高抱起女儿道:“行,爹爹举着阿鸾,阿鸾系上去。”   成功骗过父亲,顾鸾嘴角翘了起来,到了树下,她瞅瞅父亲,叮嘱道:“只有月老才能看香客的愿望,爹爹你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女儿煞有介事的,顾崇严哈哈笑了两声,果真闭上了眼睛。   顾鸾举起两条小胳膊,费劲儿的将她的祈愿带子挂到了面前的树枝上。   挂好了,红色的丝带轻轻晃动起来,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顾鸾又看了几眼,才叫父亲抱她去人群之外。   那边俞氏、顾兰芝领着顾凤回来了,顾崇严将小女儿交给妻子看管,他抱起长女,再举长女去挂带子。顾兰芝自己就能挂,为了不让兄长看见她的字,顾兰芝故意领着丫鬟绕到连理树的北面,站定了,顾兰芝踮起脚。   她高高举着胳膊,袖口落下一段,露出雪白的腕子。   女人腰肢纤细,冰肌雪肤,只是背影,就能引人浮想联翩了。   贺山今日是来陪妹妹拜月老的,妹妹要挂红带子,他跟着走了过来,目光无意扫过旁边女子如玉的手臂,贺山刚要移开视线,就听妹妹贺月惊喜地道:“陆夫人!”   陆夫人?   贺山心头猛地一跳,目光下移,果然看到一张印在他记忆深处的美丽的脸庞。   心跳如鼓,贺山紧张地浑身冒汗。   顾兰芝当过陆夫人,虽然和离快一年了,但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她还是下意识地转了过去,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姑娘激动地望着她,顾兰芝面露疑惑:“你是……”   贺月兴奋地道:“我是柳家村的贺月啊,夫人在那边有庄子的,六年前哥哥生病,我求了所有人都没用,都想卖身去当丫鬟了,夫人乘车经过,我拦在车前求夫人,夫人心善,随我看过哥哥后,赏了我们兄妹五十两银子买药,夫人您不记得了?”   顾兰芝恍然大悟。   六年前,正是陆老太太逼陆维扬纳妾最热乎的时候,顾兰芝心烦意乱,就带儿子去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去庄子的路上,有个衣衫褴褛的农家女娃哭着求她救救她哥哥,顾兰芝顺手当了回善人。   只是,顾兰芝记忆中的贺月,是个枯瘦如柴的小丫头片子,没想到六年过去,贺月竟出落得这么水灵了。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注意到哥哥的僵硬,贺月笑着拉哥哥过来拜见恩人。   顾兰芝抬头看去,这一看,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以为贺月的变化已经够惊人了,却不想当初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农家少年,竟长得跟兄长差不多高了,剑眉星目,虎背猿腰,健硕的就像一座小山包!   顾兰芝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贺山微黑的脸庞快要红透了,结巴地道:“夫,夫,不,大,大小姐,我,我是贺山。”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贺山再也承受不住与顾兰芝见面的压力,低下了头。   那年他十四岁,染了风寒,家贫买不起药,妹妹哭得肝肠寸断,贺山有心无力,躺在炕上难过地等死。有一天,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妹妹与人说话声,贺山勉强睁开眼睛,就见一个仙女俯身朝他看来,她的眼睛很美,她看他的目光就像寺里大慈大悲的菩萨。   从此,仙女就住进了他的心底。   病愈后,贺山四处打听,才得知仙女已经嫁人了,她是承恩侯府家的姑太太,也是永安伯夫人,简言之,高不可攀。   贺山知道他连肖想顾兰芝的资格都没有,可他忘不了顾兰芝,靠那五十两银子,他与妹妹一跃成为村里的富户,十八岁的他凭借高大健硕的身躯入选禁军新兵后,来为他提亲的媒人越来越多,但贺山就是不想娶。   去年,听说顾兰芝与陆维扬和离了,贺山狂喜,跑到山上大吼大叫了半天,叫完了,贺山又颓丧起来,顾兰芝和离了又如何,人家还是堂堂承恩侯府的大小姐,他一个无名小辈若去侯府提亲,承恩侯肯定打他一顿。   胸口像堵了一层沙似的,贺山偷眼去看顾兰芝。   顾兰芝还沉浸在震惊当中,目光还停留在贺山脸上,因此贺山一抬眼,两人就看了个对眼。   年轻男人青涩的眼中,有压抑多年无人可诉的炽热思念,也有求而不得的自卑与痛苦。   那一瞬间,顾兰芝就像被烫到了似的,双腿有点发软。   “夫人,您也来祈福吗?”贺月笑着问,对哥哥的感情毫无察觉。   贺山看向顾兰芝的手。   鬼使神差地,顾兰芝迅速将握着红带子的手放到背后,摇摇头,却不知该怎么否认,情急之下,她匆匆离去。   贺山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当顾兰芝隐入人群,贺山眼里的留恋顿时化为悲凉。   “妹妹挂好了?”俞氏关心地问。   顾兰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还要去山上逛逛吗?”俞氏看眼山上,问道。   顾兰芝脑海里全是贺山的那双眼睛,没心情去逛,便叫兄嫂一家四口去游玩,她去庙里听经。   顾崇严、俞氏夫妻又怎会丢下妹妹,一行人一起下山去了。   他们走后不久,人群之后,一身常服的赵夔朝连理树扬扬下巴,吩咐随从:“去把四姑娘的带子摘来。”   有隆庆帝的特殊偏爱,赵夔是目前宫里唯一可自由出入宫门的皇子。   今日赵夔来凤凰山,只是随便走走,未料竟撞见了顾崇严与顾鸾,还目睹了顾鸾丢出一条红带子,捡起再挂到连理树的全过程,当然,距离太远,赵夔没听见父女俩的谈话。但赵夔觉得有趣,想知道一个五岁的女娃娃向月老求了什么。   随从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顾鸾的带子,带子落款是个“鸾”字。   “殿下。”随从双手捧起带子,递给主子。   赵夔接过红带子,就见上面写着两行方方正正的小字:愿得一夫君,怜我如家父待家母。   赵夔失笑,五岁的女娃娃就惦记嫁人了?   他倒要留着这红带子,等她长大了,他再去逗一逗那丫头,看她会不会羞哭。   作者有话要说:   顾鸾:说好的有求必应呢!   月老:不怪我啊,我根本没看到姑娘的带子,叫赵夔抢去啦。   顾鸾:你不是神仙吗,赶紧去抢回来!   月老:阎王爷都怕二殿下,更何况我这个区区小仙。   顾鸾:那现在怎么办?   月老:不怕,我已经把你的红绳系在他身上了,你有一辈子可以近身教训他!   顾鸾:……   赵夔:放马过来吧。 第15章   月老灵不灵验,顾鸾还不知道,她也不着急,她刚五岁,月老有十来年的时间替她相看呢。   顾兰芝连红带子都忘了挂,月老灵不灵都与她无关了,不过顾兰芝并未遗憾什么,回府之后,反而不时想起与贺山的那一照面。顾兰芝总觉得贺山对她似乎有某种……可,贺山小她整整五岁,怎么可能?   胡思乱想了几日,顾兰芝就把这事忘了。   贺家那边,贺月没有白去月老庙,很快就遇到了她的好姻缘。   贺山如今是禁军步军里的一个小兵,顶头上司是韩都头。韩都头今年二十二岁,之前定过一门婚事,眼看快到成亲的日子了,女方突然得了一场大病,两眼一闭去了西天。父母定下的婚事,韩都头都没见过女方几面,自然没有多伤心的情绪,白日当差时训练手下的一百小兵,下了值就与交好的朋友饮酒作乐,十分豪爽。   贺山高大魁梧,勤于练武,颇有上进心,很快就被韩都头注意到了,韩都头很欣赏贺山,这日傍晚,韩都头叫贺山一块儿去饮酒,酒水喝到一半,老天爷突然下起雨来。贺山想趁雨小时回家,韩都头笑道:“不急不急,喝完我送你回去。”   韩都头的骡车就停在外头。   这般,两人吃吃喝喝的,酒足饭饱才出了酒楼。   韩都头有点醉了,坐在车里与贺山东扯西扯,贺山晚归,担心家中的妹妹着急,骡车快到柳家村了,他挑开帘子往外望,大雨瓢泼,村头土路上站着一个撑伞的身影,看不清是男是女。待离得近了,贺山光看伞下女子的衣裤,就认出那是他的妹妹了。   “小月!”贺山大声叫道。   贺月抬起伞,见到哥哥,她笑着跑了过去。   贺山示意车夫停车,然后对一旁的韩都头道:“我家就在近前,既然妹妹来接我了,我就在这里下吧,大人也赶紧回家,免得二老着急。”   韩都头粗枝大叶的,微醺着应了。   贺山挑起车帘,韩都头无意往外瞧了眼,就见车旁站着一个穿青衣的农家小妹,十五六岁的年纪,白脸蛋红嘴唇,小手高高举着伞接兄长。大雨如注,伞下的姑娘眉眼清秀,虽不是十分美艳,但也清纯可人。   韩都头的酒一下子醒了,想再看看,车帘落了下来。   车夫也急着送都头回家,调转马头就往回走,韩都头的魂都被贺月勾去了,不知走出多远,韩都头猛地一拍大腿,吩咐车夫:“回柳家村!”   因此,贺山兄妹刚回家不久,贺山正要把他打包回来的一只鸡腿送给妹妹,自家门口就停了一辆骡车。   兄妹俩站在灶房,好奇地往外看。   韩都头冒雨冲进院子,然后拐个弯,直奔贺家的茅房去了。   贺山忍不住笑了出来,向妹妹解释道:“都头喝多了酒,憋不住了。”   贺月既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位都头也够讲究,这么大的雨,路上基本没人,他挑开窗帘往外撒一泡,谁又知道?还巴巴地赶来自家上茅房。   “我去煮姜汤,大哥跟都头都喝一碗吧。”兄妹俩相依为命,贺月幼时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现在更是温柔贤惠,处处周到。   韩都头放完水跑过来时,贺月正在切姜。   贺山随口道:“小月,来见过大人。”   贺月哎了声,放下菜刀,两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笑盈盈地过来见礼。   韩都头浑身都在往下滴水,落汤鸡似的,他回来就是为了看贺月,现在人就在眼前,比那匆匆一瞥更清秀更水灵,韩都头咽咽口水,眼睛再也无法从贺月脸上移开。这就是文人与武夫的区别,文人讲究体面,武夫更容易率性而为,想看就看!   贺月被他看得小脸通红!   贺山忙请韩都头去屋里换衣服,两人身形相仿,他的也能给韩都头穿。   韩都头换完衣裳,瞅眼门帘,犹豫片刻,问了出来:“贺山啊,你这妹妹,可许了人家?”   贺山心里一激灵,呆呆地看着韩都头,忘了将手里的巾子递过来。   韩都头摸摸脑袋,咧嘴笑道:“我是粗人,不喜绕弯子,小月若是还没许配人家,你看我如何?”   他嗓门不小,也没想藏着掖着,外面烧火的贺月都听见了,登时心如鹿撞。   韩都头豪爽洒脱,手下遇到麻烦,他也乐意帮忙,贺山挑不出韩都头的任何错。而在贺月眼中,韩都头五官周正,高大魁梧,还是个官爷,她也是乐意嫁的。   郎有情妾有意,韩家托媒人来了几趟,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的九月。   八月里,兄妹俩拟定请帖时,贺月吞吞吐吐地对兄长道:“哥哥,我想请陆夫人,不,我想请大小姐来喝我的喜酒。”   遇到顾兰芝那年,贺月才十岁,半大孩子,是顾兰芝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救了她与哥哥,贺月从此就把顾兰芝当再生父母看了。女子出嫁是大事,贺月没有亲爹亲娘,她就想请顾兰芝过来,见证她的婚事。   提到顾兰芝,贺山心里一热,真能请到人家,他当然乐意,但,看眼妹妹,贺山苦笑道:“她那样的身份,怎会来咱们家。”准妹婿韩都头见到承恩侯,都没有他说话的份,两家的地位相差就是这么悬殊。   贺月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咱们先把帖子送过去,大小姐来最好,她不来,我也认了。”   贺山也是希望顾兰芝会来的,抱着一丝丝不为人知的奢望,他亲自去承恩侯府送帖子了。   门房听完他的自报身份,见贺山五官俊朗不似混混,便派人去兰园通知大小姐。   传话丫鬟走到半路,遇见了刚从兰园回来的顾凤、顾鸾,她笑着行礼:“三姑娘,四姑娘。”   顾凤没多想,顾鸾见丫鬟似乎要去兰园,多嘴问了句:“有人要见姑姑吗?”   这丫鬟是专门负责往内院传话的,顾鸾认得她,就担心是不是前姑父陆维扬又来纠缠姑姑了。   传话丫鬟道:“有位贺公子曾经受过大小姐的恩惠,现在他妹妹要出嫁了,他来向大小姐道谢。”   贺公子?   这下子,顾凤、顾鸾姐妹俩的眼睛都亮了,大姑娘听到男女见面会往浪漫了想,小女娃也会!   于是,本来要回正院的姐妹俩,手牵手又去找姑姑了。   顾鸾撒娇地靠在姑姑怀里,仰着小脑袋,密切的观察姑姑,当丫鬟提及贺公子时,顾鸾就看见姑姑目光闪烁了下,似乎藏着什么隐情。   顾兰芝哪知道怀里的小侄女其实是个人精?   她满心都在贺山身上了,月老庙一别后,顾兰芝就没想过她与贺山还有再见的一天。   贺月都要出嫁了吗?   几个念头闪过,顾兰芝吩咐丫鬟将贺山请到兰园的厅堂,再叫身边的大丫鬟去准备几样陪嫁礼物。   “姑姑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好?”顾凤好奇问。   顾兰芝摸摸顾鸾的脑袋瓜,笑着给侄女们解释道:“六年前我帮了他们一把,算是一段善缘,难得他们还记得我,出嫁这等喜事,我送点礼物应当的。”说完,顾兰芝叫姐妹俩在这边吃糕,她要去前面见客了。   “我也去!”姐妹俩异口同声地说,一人拉住了姑姑的一只手,就像两块儿牛皮糖。   顾兰芝一个头两个大,但侄女们太可爱了,她舍不得硬甩!   一大两小来到前厅,坐了一会儿,丫鬟领着贺山出现了。   顾兰芝面露微笑,美丽雍容,尽量用看晚辈的眼神看待贺山。   顾鸾被贺山的出场小小地惊艳了一把。论容貌,贺山肯定比不上父亲、哥哥俊美,但姑姑说贺山是农家孩子,顾鸾脑海里就冒出一个五大三粗、黝黑皮肤的种地汉,未料眼前的贺山,黑是黑了点,却剑眉星目,很是俊朗。   贺山不敢直视顾兰芝,低头看两个女娃娃,却发现女娃娃们看他的眼神异样火热,好像他多长了一只眼睛似的。贺山越发不自在了,只敢看地面,然后跪下去,朝顾兰芝叩首道:“如果没有大小姐,我们兄妹早已饿死,开春月老庙一见,大小姐走得匆忙,我们兄妹来不及拜谢,今日,请大小姐受我一拜。”   高大的男人说跪就跪,顾兰芝急了,攥着帕子道:“你,你快起来!”   贺山就不起,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顾凤呆住了,顾鸾想的却是,月老庙姑姑见过贺山兄妹了?那怎么一个字都没提?   “你再不起来,我要生气了!”眼看贺山磕完头还跪着,顾兰芝怒声道。   贺山这才起身。   顾兰芝气得不想再看他,垂眸问:“小月要出嫁了?男方是谁?”   贺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兰芝惊讶,看着他问:“你们怎么认识的韩都头?”   贺山脸上微红,低声道:“我,我两年前入选禁军,分在韩都头手下。”   顾兰芝明白了,再看贺山那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身躯,确实符合禁军选兵的标准,甚至远超。   “不错,你好好练武,争取将来多立军功,也不枉我救你一回。”顾兰芝鼓励道。   贺山点点头,然后拿出请帖,道:“妹妹九月十二出嫁,大小姐若有空,来寒舍喝杯喜酒罢。”   丫鬟将喜帖送到顾兰芝手里,顾兰芝看了看,含糊地道:“好,若有空,我会去的。”   贺山再无别的事,低头告辞。   丫鬟送他离去,两人刚走,顾鸾就起哄道:“姑姑,我想让他当我的新姑父!”   说不清为什么,顾鸾就是觉得姑姑与这个贺山有戏。六年前美人救少年,六年后美人被夫君辜负怒而和离,瘦弱的少年则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两人偏偏在月老庙重逢,不正是天作的良缘?看来凤凰山的月老庙真的很灵啊。   顾鸾美滋滋地想。   顾兰芝伸手捏了捏小侄女的嘴,红着脸斥道:“胡说什么,我的年纪,给他当姐姐还差不多。”   顾鸾认真地看看姑姑,道:“可姑姑看着并不像他的姐姐。”   是吗?   顾兰芝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这一摸,顾鸾立即有数了,姑姑果然也对贺山动心了!   傍晚,顾鸾去找父亲说悄悄话了。   翌日,承恩侯顾崇严去禁军溜达了一圈,还随便挑了几个小兵考较功夫,其中就包括贺山。   五招后,顾崇严看着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的贺山,眉头微皱。   这么弱,妹妹看上他什么了?   好在,与陆维扬那个小白脸比,妹妹的眼光还是有进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夔:岳父威武,不如咱们俩过过招?   顾崇严:好啊,正愁没机会揍你……等等,你刚刚喊我什么?   赵夔:表叔。   顾崇严摸摸耳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第16章   曾经救助的兄妹,一个入了禁军,一个要出嫁了,顾兰芝很替他们高兴,但她没想去喝贺月的喜酒。她是个和离的妇人,出门必定会遭人议论,贺家喜宴肯定请了众多乡邻,顾兰芝不想成为村民议论的对象。   顾鸾偷偷地替姑姑着急,姑姑明明对贺山有意,却不主动靠近,贺山那样的身份,没有什么契机,贺山大概也不敢主动来深受皇恩的侯府提亲,如此这般,姑姑天赐的姻缘岂不是要飞了?连父亲都夸过贺山是可造之材了,顾鸾不想姑姑错过。   “姑姑,后日贺姑娘就要出嫁了,你去不去啊?”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姐姐、哥哥跟着表哥去花园玩了,顾鸾推脱不想动,留在了姑姑身边。顾兰芝坐在藤椅上,面朝满园兰花,顾鸾仗着年幼,撒娇地依靠在姑姑怀里,认真地问道。   顾兰芝摇摇头,叹道:“姑姑去了,会被人指指点点。”   顾鸾愣了愣,见姑姑神色惆怅,顾鸾就特别心疼,原来姑姑不是不想去,而是忌惮非议。   “姑姑可以提前一天去!”低着脑袋想了想,顾鸾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跪坐起来,她兴奋地道:“贺姑娘那么敬重您,她肯定希望姑姑去的。到时候姑姑换身普通点的衣裳,提前一天去,那时贺家没有客人,只要姑姑不说,村民就猜不到姑姑是谁,只当是贺家的亲戚呢。”   顾兰芝心中一动,小侄女的办法似乎不错啊!   “姑姑带我一起去,我还没去过村里。”就在顾兰芝犹豫的时候,顾鸾摇着她的袖子,嘿嘿地求道。   顾兰芝无奈地笑了,怪不得侄女这么费心替她出主意,敢情是想自己出去玩。   “姑姑,你带我去吧,听说村里养猪养鸭,我还没见过鸭子呢!”顾鸾锲而不舍地撒着娇。   顾兰芝抱住不停摇她袖子的侄女,笑道:“行行行,只要你娘同意,明天姑姑就带你去。”   顾鸾高兴地亲了姑姑一口。   俞氏与顾崇严一样,都盼着小姑子与贺山能成,因此女儿这个小功臣有所要求,俞氏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顾鸾佯装不舒服没去读书,然后偷偷地跟着姑姑出了门,这事不能张扬啊,否则其他小姐妹也吵着要出门怎么办?侯府大院,孩子们最喜欢出门玩了。   马车没有挂承恩侯府的牌子,在城门排了一会儿队,顺利地出城了。   顾兰芝望着窗外,想着见了贺月要说什么,同时也忍不住紧张,不知道贺山今日在不在家。   顾鸾趴在窗口,土路旁边的田地基本都光秃秃的了,有的苞谷收回家了,苞谷秧子还留在地中,农家孩子们在里面钻来钻去,好像很好玩的样子。顾鸾前世很少出门,所以现在看见什么,她都觉得新鲜有趣。   慢慢地,马车驶进了柳家村。   家养的土狗趴在干枯的柳树下睡懒觉,一只大花猫站在墙头,弓着背像是在伸懒腰,顾鸾盯着猫看,大花猫眯着眼睛看看她,突地跳到地上,跑了。   就在此时,马车也停了。   顾鸾收回心思,随姑姑一块儿下了车。   今天贺家没有待客,只有几个关系好的邻里在帮忙收拾明日宴席要用的碗筷桌椅,贺山去赶集买东西了,贺月自己在屋里待着。顾兰芝的丫鬟先进去交待她别声张,故,等贺月出来时,她只是开心地将顾兰芝迎了进去,没在称呼上露什么破绽。   “大小姐,您怎么今日来了?”贵客登门,贺月毫无准备,飞快擦了擦其实挺干净的炕席,再请顾兰芝坐。   顾兰芝没看到贺山,人就放松了,坐下道:“明日客多,我不便来,就今日过来道声喜。”说完,她让丫鬟送上她准备的礼物。   贺月红着脸,说什么都不肯要。   两人客气来客气去,顾鸾也将这间农家小屋打量完了,简简单单的陈设,再干净整齐,都透着一股子寒酸。   亲眼目睹农家的院子,顾鸾才真正意识到姑姑与贺山的家境区别,如果姑姑嫁给了贺山,难道要住到这里来?父亲说贺山是可造之才,但没有战事,贺山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何年何月才能有钱买大宅子?姑姑在京城有产业,然,男人住女人的宅子,太不体面。   “四姑娘吃枣。”注意到女娃娃一直在打量自家,贺月有些尴尬,端了一盘她刚打下来的红枣过来,拘束道:“家里备了些喜糖,但都是农家人吃的便宜货,我不敢给四姑娘吃,这枣是我们家树上结的,很甜,四姑娘您尝尝?”   顾鸾低头,就见粗瓷盘里的枣又红又大,偶尔几颗带着一点青。   “谢谢。”顾鸾笑着道谢,捏起一颗放进嘴里,贝齿咬破薄薄的枣皮,一股清甜就蔓到了舌尖。   顾鸾眼睛一亮,对姑姑道:“真的很甜,姑姑也尝尝。”   顾兰芝摸了摸侄女脑袋:“小馋猫。”有好吃的就不嫌弃贺家穷了。   既然顾鸾爱吃枣,贺月就带顾鸾去后院打枣了,顾鸾一边围着枣树跑来跑去捡枣,一边盼着贺山快点回来,可惜,顾兰芝没有给女娃娃拖延时间的机会,等顾鸾捡了快两斤的枣,她便提出告辞。   贺月恋恋不舍地送她们出门。   马车驶出柳家村,顾鸾抱着自己的枣,小声问道:“姑姑,你觉得贺家怎么样?”   顾兰芝点点头:“挺好的啊。”简单温馨,没有大宅里的弯弯绕绕。   顾鸾瞅瞅姑姑,笑道:“姑姑喜欢贺山,所以也喜欢他们家,是不是?”   顾兰芝脸刷的红了,抢走侄女手里的枣,将人脸朝地摁趴在腿上,轻轻地拍顾鸾的小屁股:“说,谁教你这么说的?”才五岁的女娃娃,怎么就这么精了?   顾鸾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被长辈打屁股,她脸也红了,赶紧卖乖道:“好姑姑,我不胡说了。”   顾兰芝故意又打了一下,才将侄女抱到旁边坐好。   顾鸾不敢再逗姑姑,抓起一颗枣,用帕子擦了擦,嘎嘣嘎嘣嚼了起来,枣很脆。   她刚要抓第二颗,马车突然停了!   姑侄俩疑惑地望向车门。   “兰芝,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陆维扬的声音。   顾鸾脸色一变,抬头看姑姑。   顾兰芝去年六月与陆维扬和离,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多,再次听到前夫的声音,她自己都没料到,她会这么平静,心中毫无波澜。丫鬟挑开车帘,顾兰芝看过去,陆维扬一身官服拦在车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旁边停着他的马,显然是得知她出门的消息,陆维扬立即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我与伯爷没什么可说的,还请让开。”看着走到车前被丫鬟拦住的陆维扬,顾兰芝面无表情道。   陆维扬死死地盯着车里的妻子,这一年来,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妻子、儿子,他进不去侯府的门,只能派人盯着妻子的动静。年初妻子在顾崇严的陪护下去月老庙,陆维扬忌惮顾崇严不敢露面,今日,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放过。   “你让阿鸾下车。”陆维扬不容商量地道。   顾鸾下意识地靠到了姑姑身上。   顾兰芝气笑了,盯着陆维扬问:“你凭什么管我?”   陆维扬没工夫与她讲究礼数,神色复杂地道:“你若不让阿鸾下车,我就在这里跟你谈,那时你休怪我当着孩子的面口无遮拦。”   顾兰芝抓紧了手,今日出门,因为不想张扬,她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丫鬟,如果陆维扬真要闹,车夫最多与陆维扬打成平手,没法堵住陆维扬的嘴。   “阿鸾,地里有小花,你去摘几朵给姑姑。”顾兰芝作了决定。   顾鸾不要走,顾兰芝抱抱小侄女,哄道:“姑姑有话与伯爷谈,谈完这一次,以后伯爷就不会来找姑姑了。”   顾鸾还是不放心,可她无法改变姑姑的选择。   车夫走到路边避嫌,顾兰芝的丫鬟牵着四姑娘去地里找野花。   车里,陆维扬放下车帘,转身就朝顾兰芝跪下了,恳求地道:“兰芝,到底我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顾兰芝皱眉,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陆维扬,当初你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不就是厌弃我了吗?现在我成全你们,你又来惺惺作态做什么?我一直都以为你是清高之人,莫非你舍不得侯府这门姻亲?”   陆维扬如遭雷击,愣了半晌,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你竟然这么看我?”   顾兰芝冷笑,看着窗缝道:“你与别人生了三个孩子,说你对我还有真心,打死我我也不信,既然不是真心,你依然对我死缠烂打,除了留恋我顾家的权势,还能是为了什么?你若痛快放手,我便当你是君子。”   “我不要君子,我只要你!”   早在顾兰芝说不信他的真心时,陆维扬浑身便颤抖起来,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他不肯让夏怜进门是为了什么,三个孩子一起哭他置之不理是为了什么,母亲用绝食威胁他放弃顾兰芝,他随之任之又是为了什么?   全是为了她!   现在,这女人居然还嘲笑他想攀炎附势?   陆维扬受不了了,既然苦劝不管用,他,他……   眼睛泛红,陆维扬突然掀开车帘,抓起鞭子朝骏马狠狠一甩!   那马吃痛,嘶鸣一声,便沿着土路狂奔起来。   陆维扬已经重新钻进马车,红着眼睛朝顾兰芝扑了过去。   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就不信她会那么狠心!   “放开我!”顾兰芝被疯狂的男人吓到了,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陆维扬压到了车角。   男女的力量悬殊在这一刻充分体现出来,顾兰芝推不开压着她的男人,马车又急速而行早就将车夫抛到了后面。双手被陆维扬别在后背与车板中间,眼看陆维扬抽开腰带就要强迫她,顾兰芝绝望地威胁道:“陆维扬,你现在住手,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否则我大哥饶不了你!”   陆维扬连他信奉的君子之道都不要了,这种情形,他又怎会在意顾崇严?   “兰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重新扑过来,陆维扬急切地扯开顾兰芝的裙子。   顾兰芝闭上了眼睛。   随便吧,就当被野狗咬了一次,等她回去,定要兄长为她报仇。   但,就在顾兰芝心如死灰,就在陆维扬即将得手时,“嘭”的一声,有人跳上了车!   顾兰芝猛地睁开眼睛,陆维扬也震惊地回头。   跳上马上的人,正是贺山。   他从集市回来,听妹妹说顾兰芝来过,贺山失魂落魄片刻,便骑马去追,想以送行为借口再见顾兰芝一面。追到半路,碰见顾鸾主仆三人,贺山这才得知远处疯跑的马车就是顾兰芝的那辆。陆维扬居然敢欺负她,贺山怒发冲冠,风驰电掣地追了上来。   掀开车帘,对上正欲一逞兽欲的陆维扬,贺山目眦欲裂,大手攥住陆维扬的衣襟,摁在地上就要一顿乱打。   “丢他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他。”顾兰芝白着脸放下裙子,低着头躲在角落道。   贺山看她一眼,重重喘息几声,然后便甩米袋似的,将陆维扬甩了出去。   马车依然在狂奔,陆维扬注定要摔得不轻,贺山不关心陆维扬的下场,先去稳住马车。 第17章   马车又往前跑了几丈远,才停了下来。   贺山坐在辕座上,侧耳倾听车内,却什么都听不见。   想到她被欺凌的那一幕,贺山忽然很担心,转头,他盯着车帘问:“大小姐,您没事吧?”   顾兰芝在偷偷地哭,因陆维扬受到的惊吓与屈辱,都化成了泪。   但她没有发出声音,默默地擦干脸庞,顾兰芝深吸几口气,低声道:“四姑娘还在后面,回去接一下吧。”   贺山听不出她的情绪,恭敬地应了声,便调转马头,折了回去。   陆维扬还趴在他被摔下马车的地方,双腿疼入骨髓,陆维扬浑身冒汗,看到马车回来,陆维扬痛苦地求助:“兰芝,我错了,你,你帮我一把!”   贺山目光凌厉地瞪着他。   顾兰芝呆呆地坐在车内,目光空洞,唯一确定的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看陆维扬一眼,他是残是死,都乃咎由自取。   马车无情地从陆维扬身侧经过,速度丝毫未减。   陆维扬连续喊了几声“兰芝”,身体的痛苦与心里的悔恨绝望同时袭来,他突然趴在地上,失声痛哭。没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彻底地没了。   贺山听不见陆维扬的哭声,他的心全在车里的顾兰芝身上。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贺山会继续隐藏自己的感情,断不敢说出来唐突他心里最高贵的顾家大小姐,可,亲眼目睹她被前夫欺辱,贺山胸口就腾起一股冲动,一股想要光明正大保护她的冲动!   对面顾鸾主仆三人越来越近,两条路在贺山脑海左右冲撞,撞着撞着,贺山突然停下马车,转身,跪在车帘外,沉声道:“大小姐,贺山从十四岁那年起,从昏迷中看见大小姐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只有大小姐一人,大小姐是永安伯夫人,贺山不敢僭越,现在大小姐和离归家,贺山斗胆,恳求大小姐下嫁。贺山自知无权无势,但贺山对天发誓,我会尽全力对大小姐好,一生忠贞不二。”   男人声如沉钟,顾兰芝呆滞的眼里,慢慢泛起了生机。   原来那日她没有会错意,外面的年轻男人,真的喜欢她,只是,十四岁就开始喜欢了,他该不会把恩情误解成了男女之情吧?   顾兰芝苦笑一声,道:“我救了你,你喜欢我,其实那是恩情,你不要误会。”   贺山抬头,眼里有不被重视的愠怒:“如果只是恩情,为何我对大小姐念念不忘?如果只是恩情,为何媒人来提亲,我想着大小姐,对那些女子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如果只是恩情,为何听说大小姐与姓陆的畜生和离,我会欣喜若狂?”   说到这里,贺山猛地挑开车帘,黑眸直视吓了一跳的女人道:“大小姐,你可以看不上我,甚至嘲笑我不自量力妄想高攀,但你不能否认我对你的心。我贺山不是孩子了,我知道我对大小姐是什么感情。”   面对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诉情,顾兰芝张开嘴,心跳快到极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是贺山冒犯了。”本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再加上得不到回应,贺山守礼地放下车帘,转过去,继续赶车。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突然传来女人的自嘲:“我大你五岁,又非清白之身,你,你不嫌弃吗?”   那声音苦涩、落寞,却如三月的春风,吹融了贺山心头刚刚凝结的寒冰。   意识到顾兰芝的意思,贺山狂喜地探进车厢,激动地道:“大小姐,你,你答应了?”   此时的他,一身傻气,再不是英勇救人的正义侠士,也不是对她恭敬有加的禁军新兵。   男人的眼睛明亮炽热,比夜晚的星星还要迷人,顾兰芝被他感染,死寂的心也迅速活了过来。   她低头,半晌才道:“此事,我要与季安商议,若他不愿意,我不会嫁。”   季安?   贺山想起来了,那是大小姐与陆维扬的儿子,永安伯府的世子。   出身尊贵的世子,会愿意认他这个平民当继父吗?   贺山那颗开心到要飞起来的心,倏地又掉了下去。   顾兰芝有些怜惜,但,她没有再说什么,作为一个母亲,她的婚事本来就不是她一人说了算的。   “姑姑!”   顾鸾跑了过来,刚刚姑姑被陆维扬发疯似的带走,顾鸾都急哭了,后悔自己不该下车,给陆维扬单独与姑姑相处的机会。   贺山跳下马车,顺手将顾鸾抱到了车上。   顾鸾急着钻到车内。   顾兰芝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笑着抱住冲过来的侄女,柔声道:“虚惊一场,阿鸾不要怕。”   顾鸾不怕了,但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趴在姑姑怀里抽搭起来,今日姑姑是被她劝出门的,万一姑姑有个三长两短……   “以后我再也不叫姑姑出门了。”顾鸾后怕地说。   顾兰芝温柔地哄小丫头,最后与顾鸾达成协议,此事保密,回府后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陆维扬摔下马车,估计丢了半条命,这就是他的惩罚,顾兰芝不想将事情闹大,如果兄长得知此事,肯定还会教训陆维扬一顿,顾兰芝怕儿子心疼亲爹,心底埋怨舅舅太狠。   顾鸾都听姑姑的。   姑侄俩回到侯府后,果真没说出去半个字,不过,承恩侯府上上下下很快就得到一个消息,永安伯陆维扬骑马去郊外散心,不小心跌落下马,摔残了双腿,从今以后,只能靠轮椅走动了。   萧老太君、顾崇严、俞氏等都是聪明人,联想陆维扬出事的日子与顾兰芝外出是同一日,三人就都暗地里去与顾兰芝打听了。顾兰芝坚称陆维扬残腿与她无关,更何况,她现在一心都扑在突闻噩耗的儿子身上。   为了儿子,顾兰芝亲自陪儿子回了一趟永安伯府,顾崇严也陪着,却不想,三人竟被陆老太太拒之门外,不许他们进去探望。   “祖母,我要见父亲!”十岁的陆季安急道,摔断腿的毕竟是他亲爹。   陆老太太瞅着宝贝孙子,狠心道:“你若还认我这个祖母,还认你爹,你马上过来,从此老老实实住在陆家,否则你就跟他们走吧,以后都不用回来!”   陆季安定在了原地。   顾兰芝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这个逼季安?”   陆老太太最恨的就是顾兰芝,儿子不肯说他为何断了腿,但陆老太太坚信此事与顾兰芝有关!   “呸!”陆老太太一口吐沫都吐到了顾兰芝的脸上,“滚,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我面前放肆!”   顾兰芝被老太太吐地闭上了眼睛,一脸狼狈。   顾崇严虎眸圆瞪,几个箭步冲到陆老太太面前,就把陆老太太的衣领攥住了。   陆老太太立即放声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承恩侯恃强凌弱打人了!”   顾崇严铁臂颤抖,还真想一拳头朝这老虔婆的脸砸下去。   “算了,大哥,咱们走吧!”顾兰芝抹把脸,上前拦住兄长。   顾崇严继续攥了一会儿,才恨恨地松开手。   安抚了兄长,顾兰芝转身,看到儿子苍白的小脸,顾兰芝泪盈于睫,强忍着道:“季安,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管娘。”她不想再逼儿子了,儿子愿意回陆家,她就送儿子回来。   陆季安不想选,他想父母破镜重圆,但就在他头疼欲裂的时候,陆家门内,忽的走过来一大两小,那妇人身穿白裙,面容姣好而凄楚,看到母亲就跪了下去,哭着哀求道:“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就原谅伯爷吧,别与他置气了行吗?只要您回来,我马上走!”   “娘,你别丢下我!”夏怜才说完,她的两个年长的子女登时异口同声地哭了起来。   陆老太太见了,气道:“谁让你走了?该走的是她!”手指头狠狠地指着顾兰芝。   顾兰芝看都没看陆老太太,只泪眼模糊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陆季安的视线,缓缓地扫过夏怜母子,最后,落在了里面他熟悉的永安伯府。   那个女人都进来了,他的母亲却不能入,这样的伯府,他就是回来,谁又在意他?   陆季安仰头,片刻后,他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拉着母亲随他离开。   顾兰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陆老太太看着远去的长孙,一双手攥了又攥,最终她只是将夏怜娘仨推进门,再命门房关门。她舍不得长孙,可长孙已经被顾家人养歪了,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孙子,不要也罢!   腊月里,陆老太太做主,将夏怜扶正了。不是陆老太太喜欢夏怜,而是陆维扬腿残后没了官职,陆家只剩空荡荡的爵位,没有名门贵女愿意嫁过来当续弦。为了与顾家置气,陆老太太冲动之下就叫儿子娶了夏怜。   夏怜心花怒放,对她而言,破落的永安伯府也是富贵地啊。   陆维扬早已心如死灰,周围的人做什么,他都漠然,每日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承恩侯府,顾兰芝怕刺激到儿子,绝口未提她与贺山的事,没有顾兰芝的允许,贺山也不敢擅自来提亲,一边等待消息,一边日夜在憧憬与忐忑中煎熬。   但,陆季安并非一点消息都没听说,表妹顾凤就曾在他面前说漏嘴过。   大年夜的晚上,承恩侯府众人一起守夜,欢声笑语里,陆季安无意抬头,就见他依然年轻美丽的母亲对着某处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陆季安顺着母亲的视线望过去,那里,舅舅顾崇严低头凑在舅母俞氏耳边,似乎在讲笑话,舅母笑得很是开怀。   陆季安目光一黯。   曾经,父亲与母亲也这般恩爱过,如今,父亲娶了别的女人,母亲亦心有所属。   守完夜,娘俩回兰园了,路上,陆季安忽然拦到母亲面前,仰头道:“娘,贺公子是好人,你嫁给他吧。”   顾兰芝一愣,儿子,儿子怎么会知道?   陆季安抱住母亲,偷偷隐藏了眼角滚落的泪。   不能哭,他长大了,今日起,他要反过来照顾母亲。 第18章   二月里,顾兰芝带儿子陆季安去柳家村附近的庄子住了两日,然后派人给贺山传话,叫贺山来一趟。   贺山得到信儿,马不停蹄地来了。   几个月不见,顾兰芝还是去年的模样,贺山仿佛又长高了一截,魁梧雄伟,那壮硕的身躯,无形中缩短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如果顾兰芝站到贺山身旁,怎么看都是小鸟依人。   这是陆季安第一次见贺山,青柏似的少年郎与山岳般的男人,光从体型上,陆季安就接受了这位只大他十岁的继父。   顾兰芝比贺山大,又嫁过人,面对贺山,她没有小姑娘的羞涩与矜持,示意贺山落座,顾兰芝当着儿子的面,对贺山道:“贺山,在你决定娶我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   贺山还没坐稳,听到这话马上站了起来,黑眸炯炯地看着顾兰芝:“大小姐有话尽管直说,贺山都能做到。”还以为顾兰芝对他有什么要求。   顾兰芝笑笑,握着儿子的手,怅然道:“我生季安时难产,事后郎中说,我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生了,这几年我确实也没有再怀过子嗣。你是贺家的独苗,当为子嗣考虑,你确定要娶我吗?”   顾兰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贺山,她想过了,只要贺山有半分犹豫,她都不会嫁。   但,贺山只是笑了笑,回望顾兰芝道:“大小姐忘了,如果不是你,贺山早死了,贺家又哪来的子嗣?”   顾兰芝沉默,她还是觉得,贺山对她的情,更多是感激。   像是看出女人在想什么,贺山再次跪到顾兰芝面前,恳切地道:“大小姐,我想娶你,是为了一偿我多年的心愿,也是为了尽我所能照顾大小姐,让大小姐过得开心,除此之外,有没有子嗣,贺山不在乎。”   顾兰芝急道:“你起来说话。”   陆季安上前,从一侧扶起贺山。   贺山低头,他是农家出身,从未见过陆季安这样的世家子弟,少年如玉,贺山只觉得自惭形秽,道:“世子,贺山自知配不上大小姐,但贺山会用性命珍惜大小姐,还请世子成全。”   陆季安道:“只望公子记住今日所言,将来莫辜负母亲。”   一大一小就这样商量好了,贺山再看顾兰芝,眼里全是星光闪耀。   顾兰芝被他看得发慌,掩饰般地道:“不早了,你回去罢。”   贺山乖乖地告辞,往外走了两步,他又顿住脚步,摸摸脑袋,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我何时可以去侯府提亲?”   顾兰芝脸一红,她身边的丫鬟挡住主子,笑道:“既然是公子提亲,时间当然是公子定,您问我们小姐做什么?”傻不傻?   贺山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红着脸狼狈而逃。   到了这个地步,顾兰芝肯定要嫁了。   让丫鬟下去,顾兰芝单独问儿子:“季安,嫁鸡随鸡,娘既要嫁到贺家,婚后肯定会住在贺家,娘不怕吃苦,可娘不能带你一块儿吃苦,这样,等娘改嫁了,你继续住在舅舅家,跟你大表哥一起读书习武,好不好?放假了再来村里小住。”   顾家只有两房,两位兄长都很关照她的儿子,侄子侄女们也都很喜欢表哥,留儿子在娘家,顾兰芝很放心。   “我听娘的。”陆季安懂事地道。   顾兰芝眼圈一红,抱住了儿子。   .   贺山请媒婆挑了个吉日,就喜气洋洋的来侯府提亲了。   承恩侯府大多数人都是刚知道的消息,一听贺山只是个小小的禁军新兵,苗老姨娘第一个发愁了,她娇生惯养的女儿,就算改嫁,也不至于一下子低就这么多吧?   牌桌上,赵老姨娘也劝苗老姨娘好好劝劝顾兰芝,嫌弃了一堆贺家的不足。   柳氏哼道:“永安伯府当初够好,现在闹成什么样了?要我说,女子嫁人,最主要的还是得看男方对她好不好,咱们兰芝有嫁妆不缺钱,贺山模样周正一身武艺,哪天立个军功,谁说这辈子就没有封侯那一日?人啊,得把目光往长远了放。”   萧老太君瞅眼儿媳妇,点头赞许道:“这话有道理,既然侯爷看好贺山,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赵老姨娘低头抿了抿嘴,随手打了一张牌出去。   “哎,我好像胡了。”苗老姨娘恍惚了会儿,才激动地道,女儿婚事该操心,但胡牌也不能耽误啊。   赢了钱,苗老姨娘喜上眉梢,可把赵老姨娘气坏了,敢情就她瞎操心了是吧?   有萧老太君点头,顾家与贺家就正式议亲了。   婚期定在了八月,中秋节后。   顾兰芝的意思是不必大办,最好连亲戚都不要请,侯府里面小小的热闹下就行。   顾崇严不悦道:“我顾崇严嫁妹妹,怎么能那么寒酸?”   因此,顾崇严非但没有低调,反而将喜事办得比妹妹第一次出嫁还隆重,承恩侯府的喜帖就像秋天的落叶似的,一片片飞了出去,他为妹妹准备的陪嫁更是叫人咂舌。萧老太君、柳氏、赵老姨娘、苗老姨娘也都添了一份。   顾兰芝拗不过亲人,只能受了这份盛宠。   皇宫里头,隆庆帝送了他曾经动了一点心的小表妹两份贺礼。第一份,隆庆帝以陆老太太擅抬外室为妻乱了世家规矩为由,撤了陆老太太的诰命,并称夏怜当年勾引有妇之夫,不配当永安伯夫人,给夏怜贬成了妾室,其所生的三个子女自然仍是庶出。陆维扬的爵位还在,但以现在陆家的处境,谁还会与陆家联姻?陆维扬娶不到妻子,陆家也就永远只有陆季安一个嫡子了。   第二份,隆庆帝破格提拔贺山为正六品的禁军校尉,并在京城赐了一座府邸给贺家。   这两份贺礼,第一份顾兰芝无法拒绝,第二份,她让贺山去抗旨了。   贺山也不想要这个靠妻子得来的校尉官职,他想靠真本事立功升官,而非倚仗顾家升官发财。   隆庆帝自讨没趣,气呼呼地把贺山撵出宫了,倒也没有追究贺山的抗旨之罪。   八月十九,顾兰芝再嫁。   顾家请的客人多,萧老太君、柳氏、俞氏这三代宗妇都很忙碌,二房的曹氏也尽量帮忙,说到底,宴席办得好不好,关系的是整个承恩侯府的体面。   孩子们就只管玩了。   顾凤八岁了,曾经掉落的乳牙重新长了出来,整整齐齐的两排,珍珠似的叫顾鸾羡慕。   而六岁的顾鸾,刚开始换牙过程,下面的两颗门牙都离她而去了。   顾庭也在换牙,但男娃娃毫不在乎,该怎么笑还是怎么笑,混到一群男娃娃当中野去了。   顾鸾脸皮比哥哥薄,在花园坐了会儿,见身边的小姑娘们都盯着她的嘴看,三姐姐顾萝笑得最多,顾鸾就不高兴继续陪孩子们玩了。本来骨子里就是大姑娘,小女娃娃乖巧懂事,顾鸾不介意陪她们当孩子,现在这群女娃娃惹她生气,顾鸾就不想委屈自己,起身离座,往凉亭外走去。   “阿鸾你去哪儿?”顾凤扬着脖子问妹妹。   顾鸾回头道:“我渴了,回房喝水。”   她一开口,就露出底下两颗牙洞,眼看顾萝又指着她笑,顾鸾气得跺了下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顾凤瞪了顾萝一眼:“不用你笑话妹妹,你今年不掉,明年也要掉。”   顾萝捂住自己的嘴,突然很害怕,掉牙会不会疼啊?   .   顾鸾领着她的丫鬟春柳,迈着小短腿快速地走着,走到半路,顾鸾望望姑姑的兰园,想到那边现在一定特别忙乱,顾鸾就放弃了去找姑姑的念头。   前面就是月亮门了,顾鸾鼻子忽然痒痒,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本能地闭上眼睛,小脸高抬,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与她的喷嚏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身后春柳一声惊叫:“你是何人?”   顾鸾疑惑地睁开眼睛,临近晌午,八月的阳光明晃晃的,顾鸾却好像看到了鬼,脸一下子白了。   赵夔也将目光从自己被打了一喷嚏的长袍上,慢慢移到了对面的女娃娃脸上。   顾鸾已经两年没见过赵夔了,短短的一个对视,顾鸾惊骇地发现,这位凶兽皇子长高了一大截,容貌与他二十出头时越发接近,更接近的,是赵夔眼里的阴冷与漠然。人如其名,他就像高高在上的夔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肆意作乱。   “二,二殿下。”惊慌过后,顾鸾连忙低头行礼。   春柳没进过宫,得知眼前的冷脸少年就是传说中心狠手辣、鬼神都怕的二殿下,春柳腿一软,扑通跪下了。   赵夔盯着顾鸾的白脸蛋,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你居然还认得我。”上次两人面对面,女娃娃才四岁,小孩子记忆都这么好吗?   顾鸾咬了咬嘴唇,就他这凶样,谁能不记得?只是,他不在宫里待着,怎么来侯府了?还悄无声息地混到了后花园?   “二殿下来花园,有事吗?”看着男人衣袍下的黑靴,顾鸾尽量冷静地问。   赵夔没事,他今日出宫闲逛,路上百姓都在谈论承恩侯府的婚事,赵夔心血来潮,就拐到侯府来了。前院人多,赵夔想寻个清净点的地方,赶走顾崇严派来“伺候”他的管事,赵夔闲庭散步般逛来逛去,就到了这边。   但赵夔知道,男子擅闯后花园,不合规矩。   “你在审我?”女娃娃总是低着头,赵夔突然单膝蹲下去,直视顾鸾问。   男人冰冷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顾鸾吓得猛地后退,杏眼慌慌的,如被恶鬼缠身。   赵夔皱了皱眉。   他的脸,很吓人吗? 第19章   顾鸾哪敢审赵夔?   她连忙摇摇头。   女娃娃小脸白白嫩嫩的,长长的睫毛垂着,怕他的小模样就像一只见了大灰狼的兔子。   赵夔有点想乐。   宫里的孩子都怕他,因为他的很多行为让他们害怕,但赵夔从来没有动手伤过哪个孩子,那些娃娃心里有数,见到他,最多就是不敢继续玩不敢随便笑了,没有哪个像顾鸾这样,见他一面就哭,还怕到连宫里都不去了。   赵夔好奇这丫头为何这么怕他。   “过来,我有话问你。”赵夔朝旁边一棵老槐树走去。   顾鸾不想去。   赵夔回头,看了她一眼。   顾鸾心里一哆嗦,左右看看,除了丫鬟春柳周围就没人了,她只好乖乖跟了过去。   赵夔让春柳去一边站着,他背靠树干坐在树下,即便这样,他也比站着的顾鸾高。   “你很怕我?”赵夔盯着女娃娃问。   顾鸾的目光,落在了赵夔的腿上。他左腿盘着,右腿支了起来,白皙的手懒散地搭在膝盖上,可顾鸾怀疑,她如果说错话,这人会不会一脚朝她踢过来。没有前世那恐怖的一幕,顾鸾对赵夔的惧怕真不足以严重到这个地步,但两人在龙床上翻了大半夜的云覆了大半夜的雨,赵夔明明很满意,事后却毫无预兆地掐她,阴晴不定,谁还敢把他当正常人看?   她摇头。   赵夔嗤笑:“小孩子撒谎,长大会烂舌头。”   顾鸾抿唇。   赵夔看看她,直接道:“之前父皇训我,说我吓得你不敢进宫了。”   隆庆帝确实对赵夔说了这话,但当时赵夔做了另一件错事,隆庆帝语重心长劝儿子改改脾气,顺口提了句顾鸾。   顾鸾一惊,心里不由埋怨宫里的隆庆帝,闲的没事扯她做什么,还嫌她躲赵夔不够远吗?   “说吧,为何怕我。”旁边草丛里有一簇狗尾巴草,赵夔拽了两根,瞄眼顾鸾,他垂眸,一边绕草一边道:“你说实话,我奖励你好东西。”   顾鸾不稀罕他的什么好东西,可赵夔连她不进宫的理由都知道了,顾鸾也不敢再否认。   想了想,顾鸾低着脑袋道:“你把鹦鹉掐死了。”   赵夔抬眼,愣了愣才想起顾鸾说的是哪件事,道:“太子挑的鹦鹉太丑,我不喜欢。”   顾鸾就知道,果然与太子有关!   “你不喜欢就可以掐死它吗?”顾鸾心疼那只鹦鹉,更心疼比鹦鹉更可怜的自己,偏赵夔还是一副天经地义的语气,顾鸾就生气了,忍不住抬起脑袋,怒视树下的二皇子。她在生气,也在委屈,水汪汪的杏眼里迅速浮起了泪珠。   前世临死前,顾鸾就想问清楚他必须杀了自己的理由,是赵夔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听出女娃娃话里的哭腔,赵夔惊讶地看过去,果然对上顾鸾一双泪濛濛的眼睛。   是在哭那只鹦鹉吗?   赵夔承认,十二岁时的他确实很幼稚,杀死一只鹦鹉有什么用,太子不疼不痒,顶多添点晦气。   “你喜欢鹦鹉?”女娃娃哭起来还是挺可怜的,赵夔痛快道:“回头我送你一只更漂亮的。”   顾鸾扭头,硬邦邦地拒绝:“我不要。”   小丫头还敢耍气,赵夔笑了,将刚编好的狗尾巴草伸到顾鸾面前。   顾鸾就看见一只用狗尾巴草编成的绿兔子,头顶两只耳朵长长的,浑身都毛茸茸的。   顾鸾可是承恩侯府娇生惯养的四姑娘,平时玩的玩意也非常上档次,这样的狗尾巴草兔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见她盯着兔子看,赵夔目光恍惚了下,小时候他生气,母妃就会用狗尾巴编各种小玩意给他。母妃出身乡野,心性淳朴,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从不介意旁人会不会嘲笑她。   “喜欢吗?”回忆一闪即过,赵夔用狗尾巴兔子的耳朵蹭了蹭女娃娃的鼻尖儿。   顾鸾往后躲。   “不喜欢?”赵夔沉了声音。   就像晴天突然变阴天,顾鸾只好点头,然后接过了这只兔子。   “我送你兔子,以后你还怕不怕我?”自从母妃过世后,赵夔就没与任何孩子相处过了,现在逗逗孩子,感觉居然还不错,而且不知为何,赵夔总觉得,顾家的这个四姑娘比别的孩子要乖巧懂事,也更可爱有趣,就是太爱哭鼻子了。   顾鸾转转手里的兔子,小声嘟囔道:“你以后还凶,我就继续怕你。”   赵夔只是在哄娃,没想到小丫头居然要跟他讲条件!   “怎样叫凶?”赵夔问。   顾鸾瞅瞅他,道:“打人伤人,掐鹦鹉,都是凶。”   赵夔沉默不语。   以前他伤人,父皇会警告他,说为人残暴容易众叛亲离,且坏了名声。其实,父皇与顾鸾的话是一个意思,他们都不喜欢他随意伤人,但话从一个六岁的女娃娃口中说出来,非但不让他厌烦,反而甜濡濡的很可爱。   好比一只兔子,一本正经地劝猛兽不要再欺负树林里的小鸟小兽。   “我不凶,你就不怕我了?”赵夔颇有兴致地反问。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顾鸾才不信他能改邪归正,但赵夔这么问,她就敷衍地点点头。   赵夔笑了,脑袋凑近,看着面前的女娃娃道:“好,我保证,从今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凶。”   顾鸾呆住了。   笑起来的赵夔,居然,俊朗地叫人惊艳。   女娃娃呆呆的,赵夔唇角上扬,继续说出他的条件:“但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你母亲再进宫,你也要去,并且不能再怕我,如果父皇问你最喜欢哪个表哥,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吗?”   最喜欢哪个表哥?   明白赵夔的意思后,顾鸾恶心的冒出了一身小疙瘩,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她最喜欢二表哥的。   “不知道!”   顾鸾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既然赵夔有心情逗孩子,顾鸾突然不是那么怕他了,扭头就往外跑。   她那小短腿,赵夔一伸手,就攥住了顾鸾的胳膊。   他力气大,顾鸾不受控制地摔倒了赵夔怀里。   “笨。”在顾鸾冒出害怕或别扭的情绪之前,赵夔低笑一声,将笨手笨脚的女娃娃扶了起来。   远处的丫鬟频频往这边窥视,赵夔松开急红脸的顾鸾,低头道:“以后多进宫,否则父皇罚我,我就罚你。”   顾鸾没答应也没拒绝,扭头跑了,像一只飞走的粉蝴蝶。   赵夔坐在树荫下,脑海里却浮现去年凤凰山的月老庙里,小丫头被父亲高高举着,认真挂祈福红带子的模样,他真的是,第一次见这么有趣的孩子。   .   “姑娘,二殿下跟你说什么了?”回去的路上,春柳紧张地问,在春柳眼里,二殿下几乎是会吃小孩的恐怖存在,毕竟二殿下七岁就凶名在外了。   顾鸾摇摇头,不想说。   “咦,这是二殿下送姑娘的吗?”春柳很快就发现了女娃娃手里的狗尾巴兔子。   顾鸾低头,这才发现手里还攥着赵夔编的兔子。   兔子真的很可爱,但编兔子的人,是只大尾巴狼。   看眼后面,顾鸾使劲儿将兔子丢到了旁边的草丛中,然后警告春柳:“这事不许告诉母亲。”   春柳还担心侯爷夫人怪她失职呢,自然不敢说。   顾鸾回房待了会儿,没等她琢磨透今日赵夔的诡异举动,新郎来迎亲了。   顾鸾登时忘了赵夔,冲出去看姑姑出嫁了。   尽管顾兰芝和离过一次了,但她改嫁贺山,仍然是低嫁,宾客们私底下各有猜测议论,明面上都喜气洋洋地观礼。   顾鸾被哥哥拉着小手,挤到了人群前面。   新郎官贺山高大挺拔,家世不显,但小伙子五官周正英姿飒爽,出场便得到了一阵喝彩,无论男女,出众的外表总是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喜婆将新娘子扶了出来,一对儿新人向萧老太君、柳氏行礼过后,顾崇严亲自背起妹妹,送妹妹去坐花轿。   顾鸾跟着哥哥一块儿跑,一直跑到侯府门口,看着父亲将姑姑送进了花轿。   “妹妹,过几天,咱们一起去姑姑家打枣!”对贺山这个新姑父,顾庭最深的印象,是新姑父家里有枣树,去年妹妹打回来的枣可甜可甜了。   顾鸾嫌弃哥哥:“就知道吃。”   她望着花轿,只希望姑姑与新姑父恩爱一辈子,别再像前世那样终日郁郁,华发早生。   .   改嫁了,顾兰芝当然不郁闷,她有点紧张。   贺家还是那三间瓦房,里面的家具都换成了新的,干净又喜庆。   窗外就是院子,顾兰芝坐在屋里,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外面的喧哗,包括一些插科打诨。   顾兰芝低头,小手紧紧地攥着帕子,还是不能自如地跨过她与贺山的年纪差别。   慢慢的,客人们陆续散去,贺山一直待在外面,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他才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顾兰芝坐在炕头,心扑通扑通直跳。   贺山见了,比她还紧张,搓搓手,试探道:“大小姐还出去吗?”   顾兰芝摇摇头。   贺山喉头一滚,就把门栓插上了。   他脱了靴子,爬上炕,炕上坐着娇艳美丽的新娘,贺山却跪坐在新娘三步外,没有靠近,只灼灼地看着她。对贺山而言,顾兰芝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是他遥不可及的梦,就算美梦成真,他也心存敬重,不敢随随便便地亵渎。   年轻的新郎浑身都在冒傻气,顾兰芝眼睫动了动,转过去,先钻进了大红喜被,躺好了,听身后没动静,顾兰芝小声道:“睡吧。”   这就是允许了。   贺山激动地脱了衣裳,挤进了炕头的被窝。   被子一蒙,这屋里就没有大小姐与小兵了,只剩年轻力壮的新郎与娇羞的新娘。   反正经过这晚,顾兰芝再也不敢把贺山当弟弟看了。 第20章   翌日清晨,顾兰芝腰酸腿也酸,差点都没能起来!   她也算见过世面的妇人了,但真正嫁给一个武夫,顾兰芝才知道为何总有人嘲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不单单是力气,贺山的朝气蓬勃更让她重新认识了男人,他就像一头刚学会耕地的小牛犊,乐此不疲。   “大小姐,你醒了?”顾兰芝刚动,一条结实的手臂就环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贺山的大脑袋。   顾兰芝莫名脸热,昨晚这家伙,喊了不知多少声“大小姐”。   “你,叫我名字吧。”顾兰芝尽量大方地提醒道,都做了夫妻,再叫大小姐,别人听了会笑话。   贺山看着底下鬓发凌乱却美丽动人的妻子,试着唤道:“阿芝。”   顾兰芝的脸,刷的红了。   贺山开心地亲了她一口。媳妇搂进被窝之前,贺山对顾兰芝敬重更多,如今,他心里快要溢满的甜蜜与满足,早将那些拘束、客套挤没了。   三日过后,贺山陪顾兰芝回娘家承恩侯府去了。   顾崇严兄弟俩分别去兵部、户部当差了,萧老太君领着一众女眷在前厅等待姑爷、姑太太回门。长辈们坐在厅里闲聊,孩子们坐不住,跑到影壁这边来了。   顾凤、顾庭、顾鸾是大房的三个孩子。   二房那边,顾谨、顾芸是顾二爷原配所出,其中顾谨十二岁了,与表公子陆季安站得稍微远点,兄弟俩低声说话。顾芸九岁,与一起读书的顾凤关系最好。   顾萝、顾询乃继室曹氏所生,顾萝娇气,五岁的顾询更是孩子一个,喜欢与顾庭玩。   “表哥,一会儿你要喊姑父父亲吗?”顾萝瞅瞅门口,突然扭头,望着陆季安问。   陆季安浅笑道:“当然。”   顾萝便露出一副很替表哥委屈的样子。生在侯府的三姑娘,从小就耳濡目染门第之见,再加上赵老姨娘与曹氏经常遗憾顾兰芝的低嫁,顾萝无意听到几句,就觉得新姑父太穷酸了,一点都配不上姑姑。   童言无忌,陆季安不介意,顾凤小声训了顾萝一句:“要你多嘴。”   顾萝不服气,刚想反驳,顾鸾突然指着她的袖子道:“啊,你身上有虫子!”   女娃娃们最怕虫子了,顾萝当场吓得乱跳起来,一边跳一边用手乱扑衣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像个小疯子。顾庭幸灾乐祸哈哈笑,顾萝的亲弟弟顾询也跟着笑,最后还是大姑娘顾芸走过来,稳住了妹妹。   “你又欺负我,我去告诉我娘!”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顾萝指着顾鸾大叫道。   顾鸾才不怕。   顾萝果然跑去厅堂告状了,哭哭啼啼的。   曹氏脸色很难看,强颜欢笑,委婉地示意嫂子俞氏叫顾鸾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没等俞氏开口,萧老太君皱皱眉,看着顾萝的乳母道:“今日姑爷、姑太太回门,你赶紧带三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乳母赶紧牵着一脸呆愣的三姑娘走了。   曹氏暗暗攥了攥帕子,却不敢跟萧老太君对着干。   俞氏假意道:“阿鸾也是淘气,回头我好好管管她,不许她再欺负姐姐。”   她先客气了,曹氏只得回礼,说顾萝也有错。   一桩小事,在萧老太君的眼皮底下,转眼烟消云散。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贺山、顾兰芝夫妻来了。   孩子们小麻雀似的冲到新婚夫妻面前,争先恐后地喊姑姑姑父,只有陆季安,笑着朝贺山行礼:“季安拜见父亲。”   贺山不敢当,想过去扶起继子,顾兰芝偷偷扯了扯他胳膊,该行的礼数,还是得行的。   中午夫妻俩在侯府用的饭,饭后又陪萧老太君坐了会儿才并肩离去。   .   顾兰芝出嫁后,承恩侯府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四个老太太打打牌怄怄气,孩子们乖乖地习武读书,日子一日日过去,清凉的秋风渐渐变成了刺骨的寒风,到了冬月,京城已经冷到滴水成冰了。   顾鸾怕冷,但凡出门,哪怕只是在侯府里头四处走动,她也要随时带着手炉。   “妹妹,咱们去滑冰吧!”   这日顾鸾正坐在暖阁里看书,顾庭突然跑过来,兴奋地叫道。承恩侯府的那片湖已经冻牢固了,顾崇严专门命人打了几辆小冰车给孩子们玩,顾庭玩了半天,发现没有妹妹的身影,便跑来盛情相邀。   顾鸾前世掉过冰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再也不想去冰上待着了。   “我不喜欢玩冰,哥哥去吧。”顾鸾表情淡淡地道,好像她真的只是不喜欢玩一样。   顾庭站在暖榻前,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妹妹:“妹妹为什么不喜欢玩?姐姐、三姐姐都喜欢。”   滑冰那么好玩,顾庭无法理解妹妹,就像他觉得韭菜很好吃,妹妹却嫌难吃一样。   “反正我不去。”嫌哥哥烦,顾鸾抱着书转身,背对哥哥坐着了。   顾庭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玩了。   然而顾鸾的心思也被哥哥带偏了,如果她没记错,再过几日,宫里就会请他们一家进宫了吧?   隆庆帝是个十分纵情享乐的皇帝,夏日他想着法子避暑,冬日天寒,他也不闲着,听闻北地有几位手艺精湛的冰雕师傅,隆庆帝就派人去北地将几位颇负盛名的冰雕大师请到了宫里,让他们在御湖上各展身手。   冰雕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御湖旁观,冰雕完成后,隆庆帝先去欣赏了一番,然后就开始施恩给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允许其携带家小进宫瞻仰。   承恩侯府是受邀的第一波宾客,隆庆帝的兴致很高,点明了要顾家众人都去,   懒得折腾的萧老太君都动身了,顾鸾更没有理由不去,真耍赖,那是给父母添麻烦。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对于这一日,顾鸾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掉湖里了,怎么掉的在哪里掉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直到再次来到御湖前,看见湖中央一艘巨冰雕刻成的冰船,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看到冰船左右真人大小的侍卫雕像,看到散布在湖面上的各种奇珍异兽,顾鸾脑海深处的久远记忆忽的被触动。   她望向湖东,那里有一座冰雕而成的凉亭,亭中还有一座美人冰像,坐在椅上打盹儿。   顾鸾全部想起来了!   据说那美人是冰雕师傅们按照隆庆帝的要求,照着湘贵妃的样子雕刻出来的,隆庆帝看完觉得不像,称冰雕只得了湘贵妃的两分灵韵,即便如此,隆庆帝也没舍得叫人毁了这冰雕,并且,隆庆帝还吩咐了,不许众人靠近凉亭。   前世的顾鸾只是一个受宠的小姑娘,被宠的胆子也大,别人都老老实实在别处赏冰,就她,看完所有冰雕后,对凉亭冒出了兴趣,趁大人们都回暖阁休息了,她偷偷地绕到凉亭这边。隆庆帝嫌弃亭中的美人不够美,顾鸾觉得很好看,仗着个子矮,顾鸾藏在亭中石桌一侧,仰着脑袋,看冰美人看出了神。   然后,哗啦一声,没有任何预兆的,整座凉亭连着顾鸾一起,都坠落了下去。   再后面的事,顾鸾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目光落在那亭子上,顾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凉亭毁了,隆庆帝大怒,派人彻查怎么回事,倒是没有追究她的过错,但顾鸾知道,如果当时闯入凉亭的是另外一个不太受宠的孩子,隆庆帝多半是要罚他的。   “妹妹走,咱们去船上!”顾庭拉住妹妹的手,大眼睛对着冰船发光。   顾鸾刚想说不去,对上哥哥想与她一起分享快乐的眼神,顾鸾心里一软。   何必因为曾经的惧怕而一再地辜负身边人?整个御湖,只有凉亭有隐患,她不去那边,就能避灾了。   “嗯!”顾鸾笑着朝哥哥点头。   兄妹俩就手拉手跑到湖面上去了。   孩子们贪玩,女眷们游览一番后,受淑妃、华妃之遥,去内宫里休息。   顾鸾一边陪哥哥玩,一边也在时刻留意凉亭,防着哪个孩子跑过去,她重生后,很多小事都有了变化,也许今日另有孩子出事呢?   冰水刺骨,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表哥来了!”   不远处顾萝叫了声,正与哥哥趴在船头玩的顾鸾,立即往湖岸望了过去。   那里,果然多了一道身影,二十岁的太子负手站在岸边,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袍,远观风采卓然。   “太子哥哥!”二公主高高地朝岸边挥手。   二皇子赵夔人人害怕,太子赵祯最受孩子们喜欢。   顾鸾不喜欢,趁太子靠近冰船前,她蹬蹬蹬地先下了船,往湖西去了。   太子就看见,巨大的冰船旁,突然多了一道披着梅红色小披风的女娃娃身影,他离船越来越近,她却离船越来越远。   太子今日过来,一是为了防止顾鸾再次坠湖冻出体弱的病根,二是为了接近顾鸾。她还是孩子,太子不会做什么此时不该有的举动,他只想离她近一些,看她玩看她笑,明亮的杏眼弯弯的,比天边的月牙还可爱。   走到船下,太子仰头同二公主等人说说话,便转身,准备去找顾鸾。   但就在此时,太子意外发现,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直奔顾鸾去了。   太子皱眉,赵夔怎么来了?   眼看赵夔就要接近顾鸾了,女娃娃明显想躲他,故意围着两人多高的冰白菜转圈,太子不再犹豫,大步朝他的阿鸾赶去。 第21章   白菜意为百财, 所以冰雕师傅在宫里雕了一颗巨大的白菜。   顾鸾只是为了躲避太子才随便挑了一个方向绕过来的,但离冰白菜近了, 顾鸾突然发现这颗大白菜还挺好看,菜叶纹络纤细栩栩如生,有点像祖母收藏的那颗玉白菜被冰雕师傅偷来,然后用冰雪扩大了。   顾鸾伸手, 轻轻地摸了摸冰白菜,凉凉的冰冰的……   就在此时,顾鸾从眼前的冰白菜上, 看到了赵夔的身影,模糊,但顾鸾知道那就是他。   若无其事的, 顾鸾手指尖摸着冰白菜,兴致勃勃般绕着冰白菜走,打算绕到白菜后面,再背着赵夔走开。   赵夔并不知道小丫头要躲她, 以为她只是喜欢这颗白菜, 要好好的看一圈。心中微动,赵夔快走几步, 悄无声息地跟在顾鸾身后, 准备偷偷拍下女娃娃的肩膀。他倒要看看,这次撞上, 小丫头还会不会害怕地如兔子见了狼。   顾鸾何止见到狼了, 绕了小半圈, 她还看到了一只虎。   眼看太子大步走来,顾鸾暗道倒霉,虽然她知道进宫就可能会遇到这俩人,但她也没料到会同时撞见太子与赵夔。   “阿鸾,二公主他们要玩游戏,你也来吧。”   顾鸾看不见跟在她身后的赵夔,太子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太子体贴地帮顾鸾找了一个避开赵夔的理由,当然,太子只把顾鸾看成了一个正常的六岁女娃,孩子们都怕赵夔。   面对太子的邀请,顾鸾迅速思量起来。   不跟太子走,就要被赵夔揪住,但此时赵夔只把她当孩子逗弄,还会送她草编的兔子,也就意味着,与赵夔相处,她暂且不会有危险。相反,赵夔最恨太子,如果她乖乖地跟太子走了,赵夔怕是从今日起就要迁怒她了吧?   太子身份比赵夔高,但赵夔比太子可怕多了。   就在顾鸾权衡时,她身后,赵夔嘴角逗弄孩子的一丝笑意已经消失了,他低头看女娃娃别了蔷薇绢花的脑顶,那目光,比顾鸾指尖碰触的冰白菜还冷。   赵夔不介意顾鸾怕他,可如果顾鸾与太子交好……   赵夔纹丝不动地站着,过了年就要十五岁、就要封王的二殿下,周身气息冰冷,连冬日的寒风似乎都要避着他吹。   他在等顾鸾的回答,太子站在对面二三十步外,也在等顾鸾。   “我不喜欢玩游戏,我喜欢这颗冰白菜。”顾鸾轻轻地拍拍冰白菜,认真无比地对太子道。   披着梅红披风的女娃娃,长得就很可爱了,她还做出那么可爱的动作,太子的心都要化了。   可,他的阿鸾身后,还有条狼垂涎欲滴。   注意到赵夔脸上的笑容,太子微微皱了皱眉,他记得,前世老二阴狠孤僻,少时不喜亲近兄弟姐妹,长大后亦不近女色,为何今日赵夔要接近顾鸾?想到这里,太子突然懊恼他前世关注老二的时间太短。   那时候,太子的心思都在朝堂上,他知道父皇偏爱二弟,可二弟那样的性情,谁都知道二弟不适合当储君,父皇自己没有表现出要扶植二弟的意思,就算父皇想,文武百官几乎人人都弹劾过二弟,父皇也不敢逆着所有臣子的意,非要改立太子。   故,太子从未把二弟当成政敌,甚至把二弟当成一个残暴却无城府的愚蠢皇子,赵夔残害母后以及他身边的人,太子不是不恨,他只是把恨藏在心底,想着等父皇驾崩,二弟再无倚仗了,他再好好教训教训二弟。   哪曾想,他这位好二弟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表面无所顾忌处处得罪人,实则步步为营,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一张篡位的天罗地网。   隔着一个小小的顾鸾,两位皇子中间,是新仇旧恨。   “阿鸾听话,过来。”太子面色微沉,再次要求道。   顾鸾不怕他,刚要摇头,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嘲笑:“阿鸾不想去,太子何必强人所难?”   顾鸾心跳猛地加快,这家伙,何时跟这么近了?   她仰着脑袋,回头看去。   身后,赵夔朝女娃娃微微一笑,光笑还不够,他还奖励般摸了摸顾鸾的脑袋。   顾鸾:……   太子的脸色就很难看了,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走,二表哥带阿鸾去看更好的冰雕。”赵夔弯腰,直接把顾鸾抱了起来。自幼习武之人,赵夔个子比同龄少年高,魁梧有力,几十斤的重兵器都耍的动,抱个女娃娃易如反掌。   顾鸾浑身僵硬,想拒绝,一抬头,却发现太子正用一副想冲过来抢人的眼神看着她。   顾鸾再看一眼赵夔愉悦的侧脸,她抿抿唇,没吭声了。   现在,她算是无意中讨好了赵夔,这会儿再拒绝跟赵夔走,那就是把俩人都得罪了。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僵着身体,顾鸾问抱着她的少年凶兽。   赵夔望着他寝宫的方向道:“去重华宫,那里也有冰雕。”   但在顾鸾眼中,重华宫无异于狼窝!   顾鸾真的不想去啊。   赵夔歪头,对上女娃娃一脸要哭的表情,他倒也不奇怪女娃娃对自己的畏惧。扫眼那位脸比乌云还沉的太子,赵夔笑着拍拍顾鸾的后背,低声道:“阿鸾不用怕,二表哥看你顺眼,欺负谁也不会欺负你。”   顾鸾半个字都不信。   “妹妹!你放下我妹妹!”   顾庭愤怒焦急的吼叫传来,赵夔抱着顾鸾一起转身,就见顾庭、顾凤正气冲冲的朝这边跑来。   顾鸾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哥哥姐姐一定以为赵夔要欺负她,才一起来救她。   冰上滑,顾庭、顾凤跑得急,姐弟俩都摔了跟头。   “二殿下,你放我下去。”顾鸾泪眼模糊地求道。   女娃娃的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掉,赵夔不解:“为何哭?”   顾鸾抹把眼睛,指着远处道:“哥哥姐姐摔了。”   赵夔懂了,这是手足情深。   赵夔将女娃娃放了下去,只牵着女娃娃的小手,这下子,顾鸾想去找哥哥姐姐都不行了。   “不许你欺负我妹妹!”   顾庭第一个跑了过来,这时他也不怕赵夔了,双手对着赵夔就是狠狠一推。   赵夔岿然不动,只将小牛犊似的顾庭搂到怀里,扣着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你妹妹了?”   赵夔今日看顾鸾确实顺眼,爱屋及乌,顾庭冲撞他,他也不介意,反而挺欣赏男娃娃的勇气。   没欺负妹妹吗?   顾庭忘了挣扎,扭头看妹妹。   顾鸾只好道:“二殿下要带我去重华宫玩。”   男娃就是男娃,顾庭的注意力一下子偏了,仰头问赵夔:“重华宫有什么好玩的?”   重华宫是赵夔的地盘,没有他的允许,只有隆庆帝能进,自己的领地,赵夔并不想带太多外人去,不过,看着顾庭与顾鸾酷似的眉眼,赵夔居然也不是很排斥顾庭,便道:“我那里,有座水晶宫。”   顾庭“哇”了声,激动道:“我也要去!”   赵夔点点头。   顾庭开心地看向妹妹。   顾鸾强忍着才没有瞪哥哥,这么容易就被人拐跑了,没出息!   顾鸾不敢强拒赵夔,顾庭巴不得去,顾凤再加入重华宫游玩小队,就再正常不过了。   赵夔便牵着顾鸾,带这姐弟三人走了。   姐仨总体来说是心甘情愿去的,太子却担心赵夔另有诡计,当即派人去知会萧老太君。   从御花园穿过,很快就到了赵夔的重华宫。   守门太监看到二殿下领着三个孩子过来,手里还亲昵地牵着一个,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赵夔淡淡扫了他一眼。   小太监立即低头,恭恭敬敬的。   四人直接去了重华宫的后花园。   进了重华宫,顾鸾再次领教了隆庆帝对赵夔的宠爱。按理说,皇子们封王出宫之前,是没有自己的宫殿的,如三皇子、四皇子,现在都住在东五所,顶多一人分个小院子,隆庆帝却单独在宫内赐了赵夔一座宫殿,再看重华宫,只比东宫小了一点点!   怪不得赵夔会造反,他的心,从小就被隆庆帝养大了啊。   连重华宫都这样了,不知道已经修建好的宁王府,会奢华到什么地步。   胡思乱想着,顾鸾忘了她的手,一直被赵夔握在手里。   绕过一片假山,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明晃晃的一片,顾鸾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顾凤则用手挡着眼睛,习惯片刻,再张大嘴看向前方。   在顾庭的欢呼声中,顾鸾试探着睁开眼。   对面的冰湖上,果然有一座水晶宫,冰雕的墙体与柱子,冰雕的楼阁亭台,阳光在冰面上跳跃闪动,如宝石的光芒。   顾凤、顾庭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了,顾鸾仍然沉浸在这座水晶宫的壮观与瑰丽中。   “喜欢吗?”赵夔单膝蹲下来,问他的小客人。   顾鸾的心情已经无法用喜欢与否来形容了,她看到了一座水晶宫,又好像,看到一座金山。   这样华丽的冰宫,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再多的银子,待春暖花开,冰宫便会化成水,没了。   “这,这是你雕的吗?”顾鸾看看赵夔,小心地问。   赵夔失笑,他怎么会有这种手艺?   “工匠们雕的,我画的图。”他如实道。   顾鸾咬唇,再问:“为何要建水晶宫?”   赵夔看着女娃娃,目光却仿佛透过顾鸾,看到了别的人。   “夔儿别哭,除了这个,你要什么父皇都答应你。”   “我要我娘活过来!”   “你娘……她走了,她去天上当神仙了,住在水晶宫。” 第22章   顾鸾在少年赵夔的眼中, 看到了一抹伤感。   淡淡的情绪,不像落在宣纸上的墨水一眼分明, 可又是真实存在的。   “去玩吧,别摔了。”赵夔突然拍了拍她肩膀,说完他就站了起来,径自朝湖边一座水榭去了。   冬日自有一股萧索味儿, 他穿着绛红色的袍子,明明是喜庆的颜色,却比凛冬更寒寂。   “妹妹, 你快来看!”水晶宫里,顾庭大声呼唤妹妹。   顾鸾就去找哥哥了。   说是水晶宫,其实没有真正的宫殿那么雄伟宽敞, 只是冰宫雕刻的太精致了,殿前有九层冰块打磨的阶,光可鉴人,顾鸾一脚踩上去, 台阶上就映照出她的鹿皮小靴。   殿内桌椅茶具应有尽有, 如果不是太冷,处处透着寒气, 顾鸾都怀疑这里是不是住了人。   顾庭就站在北面的冰桌前, 朝妹妹招手。   顾鸾慢步走了过去,一是怕走快了打滑, 二是这座水晶宫, 莫名叫她敬畏, 仿佛里面真有仙人。   “看。”顾庭指着桌上的冰碟道。   顾鸾抬头,看到冰碟里摆着几颗圆溜溜的冰荔枝,应是夏日的荔枝一直在冰房冻着,果皮颜色发暗了,但在这座处处清冷的冰宫里,依然算得上色彩艳丽。   “你说,咱们可以吃吗?”顾庭嘴馋了。   “就知道吃。”顾鸾训了哥哥一句,“仔细二殿下罚你。”   提到二殿下,顾庭往外看看,确定二殿下不在身边可以说悄悄话了,顾庭就小声跟妹妹嘀咕道:“二殿下好像一点都不凶。”   顾鸾也往后看了眼,才凑到哥哥耳边,提醒道:“你忘了他掐死鹦鹉了?”当时哥哥也在场。   四岁的顾庭觉得掐死一只鹦鹉是很可怕的事,但长到六岁的他,已经不觉得那有什么了,满不在乎地道:“掐鹦鹉算什么,我还杀过鸡呢!”   承恩侯顾崇严对儿子、女儿有两种抚养方法,女儿要娇养,儿子却要从小就培养他武将的本事。秋日顾崇严去狩猎,将顾庭也带了过去,顾庭还小无法骑马,顾崇严一手抱儿子一手攥缰绳,遇到小的猎物,顾崇严故意射中猎物的腿,然后再教儿子用他的小箭射猎物的要害。   那日顾庭的猎物有两只山鸡、一只灰鸟,还有一只兔子。   顾庭一直引以为傲,每次见到小伙伴们都要炫耀一番。   顾鸾突然觉得,她跟哥哥已经变成两路人了,话不投机!   “我去找姐姐。”顾鸾赌气地道。   顾凤在内室逛呢,她发现这座水晶宫的主人应该是位女子,内室装扮地太美了,还有一面高高的西洋镜。   “二殿下肯定快娶王妃了。”见妹妹来了,顾凤拉着妹妹的手说。过完年,二殿下就要十五岁封王了,封王那么早,王妃肯定也娶得早。祖母、曾祖母们聊过此事,顾凤听到几句,无意中记在了心里。   “这座水晶宫就是二殿下要送王妃的。”八岁的顾凤,浪漫的猜测说。   顾鸾没有破坏姐姐的小心情,但她知道,前世赵夔一直都没有娶王妃,据说隆庆帝每年都要挑几位美女供他心爱的二儿子心挑选,赵夔不知是眼光太高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始终都没有接受隆庆帝为他挑选的美人。   京城有些不得体的传言,顾鸾纯当闲话听,半信不信的,直到经过那晚……   “你们仨,出来吧。”   水晶宫外,突然传来赵夔懒散的声音。   顾鸾停住回忆,与姐姐手牵着手,一块儿出去了,到了外面,顾鸾惊讶地看到岸边站着淑妃宫里的一个宫女。   “二姑娘、四姑娘、世子爷,老太君身体不适,要回府了,请三位回去呢。”宫女恭敬道。   顾凤、顾庭包括顾鸾都信以为真,立即小跑着去了宫女身边。   赵夔却猜到,肯定是萧老太君得知顾鸾姐仨来了重华宫,担心他欺负人,就找了这个借口。   “谢二殿下招待。”顾凤最懂事,离开前,领着弟弟妹妹向赵夔道谢。   赵夔点点头,黑眸看着个子最矮的顾鸾。   顾鸾强迫自己朝他笑了笑,然后赶紧跟着哥哥姐姐走了。   赵夔站在原地,目送姐仨走远,他一个人进了那座华丽却清寂的水晶宫。   淑妃那边,萧老太君、俞氏还算镇定,柳氏都快急哭了,二皇子小小年纪凶残无比,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的宝贝孙子孙女们却被二皇子带去了狼窝,万一哪个受了伤出了事,她都不要活了。   柳氏频频朝婆婆萧老太君使眼色,希望婆婆去找皇上,婆婆出面,皇上肯定会亲自去重华宫要人的,二皇子再怎么肆无忌惮,他也得听皇帝老子的话。   萧老太君同样担忧,可这是皇宫,不是承恩侯府,做事必须讲规矩。她以生病为借口派人去接三个孩子,二皇子老老实实放人,如此最好,一旦这条路走不通,她再去找隆庆帝,才是合情合理。   众人各有所思,顾鸾姐仨回来了。   萧老太君松了口气,柳氏紧张地冲过去检查三个孩子,最担心最害怕的俞氏紧紧地攥着手,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失态。   “祖母,二殿下宫里有座水晶宫,可漂亮了!”顾庭兴奋地向祖母分享他的经历。   柳氏一愣,水晶宫是啥玩意?   她还想仔细打听打听,萧老太君咳了咳,起身道:“既然都回来了,咱们就出宫吧。”   她一发话,俞氏便上前扶住萧老太君,一家老小朝淑妃辞别。   萧老太君是隆庆帝的亲外祖母,淑妃亲自将人送出宫。   “娘,水晶宫是什么?”   重新回到里面,与顾鸾同岁的三公主好奇问,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水晶宫呢。   淑妃心中苦笑,女儿没见过水晶宫,她也没见过,但想也知道,肯定是皇上私下赏二皇子的好玩意,一般的货色,绝不会让承恩侯府世子那么惊奇。   食指抵住三公主的嘴唇,淑妃低声告诫道:“现在开始,不许再提水晶宫。”   二皇子的东西,外人最好连打听都不要打听。   .   宫外,顾庭随萧老太君上了一辆马车,顾鸾姐妹俩一左一右陪在母亲身边。   俞氏仔细跟两个女儿打听了宫里的事。   “阿鸾,二殿下为何要带你去重华宫?”俞氏敏锐地抓住了一切的由头。   这个问题,顾鸾其实也不清楚,一开始她只是想躲太子,太子小小地落了次颜面,赵夔幸灾乐祸她能理解,但顾鸾真想不通赵夔怎么突然就抱起她,要带她去他的宫殿了。   女娃娃心里糊涂,表现出来自然是懵懵懂懂的,俞氏猜不透,索性不想了,笑着问女儿们御湖上的冰雕好看不好看。   提到御湖,顾鸾心里猛震!   今日她是躲过坠冰的厄运了,但湘贵妃那座凉亭下面肯定不结实了,接下来还会有皇亲国戚、重臣家眷进宫赏冰,大人们应该不敢违反隆庆帝的禁令,万一有孩子偷偷跑过去,重蹈她的覆辙怎么办?   顾鸾吃过体弱多病的苦,尤其是女子每月月事那几天,顾鸾疼得恨不得想一死了之了。   “娘,我,我的香囊掉御湖那边了,我想回去找。”顾鸾偷偷藏了身上的香囊,再拽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同时懊恼为何之前她只想着自己躲灾,没有想到别人,否则刚刚在御湖上,她大可以假称在凉亭那儿发现了裂缝,宫人仔细检查后,或许真能发现呢。   俞氏看向女儿腰间,果然少了香囊。   她试着回忆,道:“我记得,你回淑妃宫里时,香囊还在的。”三个孩子从二皇子那边回来,俞氏看似冷静,其实早把三个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顾鸾暗暗吃惊,怕这个借口不管用,顾鸾一改语气,撒娇道:“娘,我想再去冰船上玩玩,刚刚我都没玩够。”   俞氏笑道:“今天不行了,阿鸾真喜欢,明早你再去。”   顾鸾咬唇,却清楚母亲的话很有道理,曾祖母都说身体不适了,她这时以贪玩的理由回去,不妥。那,只隔一晚再去,应该没事吧?过年之前,天是一天比一天冷的,也许寒风吹一夜,凉亭下面冻得更结实了呢?   顾鸾无法确定,但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   黄昏时分,隆庆帝才得知,他的夔儿今日在重华宫“招待”了承恩侯府的表弟表妹。   隆庆帝移步去了重华宫,与太子、萧老太君一样,隆庆帝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儿子肯定使坏了。   “听说,你带阿鸾他们去水晶宫玩了?”隆庆帝笑呵呵地问。   赵夔点点头。   隆庆帝喝口热茶,又问:“你以前哪个弟弟妹妹都看不上,今儿个怎么例外了?”   赵夔的脑海里,便浮现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与一颗巨大的冰白菜。   他笑了笑,如实道:“我喜欢阿鸾表妹。”   隆庆帝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对面微笑的儿子,他有多久,没看到儿子真心发笑了?   于是,单凭赵夔那个浅浅的笑容,隆庆帝就断定,他的夔儿是真的喜欢表弟表妹,没有欺负人!   儿子有了喜欢的小表妹,心终于暖乎一点了,隆庆帝很感动,附和地感慨道:“阿鸾那丫头,确实可爱,跟小仙女似的,夔儿若是喜欢,以后多跟阿鸾亲近亲近。”话音一落,隆庆帝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桌子底下手指头连续动了几下,相差八岁,不多。   老爷子分明是来审人的,赵夔心不在焉地陪聊。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隆庆帝收获颇多,心满意足地走了。   “皇上,要回乾清宫吗?”夕阳西下,隆庆帝身边的大太监石公公弯着腰问道。   隆庆帝摇摇头,看眼还站在重华宫门前送他的儿子,他双手负在身后,朝御湖的方向去了。   年后儿子就要封王了,再加上顾鸾的事,隆庆帝突然想去找湘贵妃聊聊天。   御湖,夕阳映红了冰面。   四处乱跑的孩子们都消失了,偌大的湖面,只剩一座座冰雕,安静地像另一个世界。   视线所及,一片寒冰,隆庆帝的心,也冷冰冰的。   水晶宫水晶宫,天上真有水晶宫吗?   凉亭近了,里面的冰美人也近了,隆庆帝痴痴地走了过去。 第23章   这晚顾鸾睡得特别不安稳, 好不容易睡着了,竟然做了坠湖的梦, 生生吓醒了。   抱着被子,顾鸾对着帐顶发呆,就一个晚上,不会那么巧吧?   未料第二日, 没等娘几个进宫,宫里先传了消息出来,昨日傍晚, 隆庆帝坠湖了,虽然被侍卫及时救了上来,但也冻了够呛。隆庆帝好好的他都不想上朝, 现在出了这么个事,隆庆帝更不会在朝堂上露面了。   大臣们一边气隆庆帝年近四十还像小孩子似的掉冰窟窿,一边还担心,怕隆庆帝真冻出个好歹。   那么宠她的皇伯父出事了, 顾鸾又担心又自责, 总觉得如果她提前指出冰亭的隐患,隆庆帝就不会掉到湖里头。   隆庆帝出事第二天, 萧老太君要进宫探望外孙, 探望不宜带太多人,萧老太君打算自己过去, 是顾鸾撒娇硬缠着, 念叨着她也关心皇伯父, 萧老太君才把最小的曾孙女带上了。   顾鸾想亲眼确定隆庆帝的情况。   一老一小坐着马车进宫了。   听说萧老太君来了,大太监石公公热情地迎了出来,将萧老太君、顾鸾引进了乾清宫后殿,也就是隆庆帝的寝宫。   在顾鸾的想象中,隆庆帝一定很憔悴地躺在床上,但她怎么都没料到,走进内殿,竟看见隆庆帝盘腿坐在临窗的暖榻上,小太监有的将棋盘端走了,有的正往隆庆帝面前的矮桌上摆放茶水糕点。暖榻不远处,二皇子赵夔一身绛红色长袍,彬彬有礼地朝萧老太君行礼道:“曾外祖母。”   顾鸾瞪大了眼睛,察觉赵夔朝她看来,她才迅速收敛惊讶。   萧老太君也挺吃惊的,行礼过后,问隆庆帝:“皇上受寒,怎么不卧床休息?”   隆庆帝笑道:“朕身体好,冻一下也无碍,惊动外祖母了,您快过来坐。”   萧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慢地朝暖榻走去。   她上去的时候,赵夔主动扶了一把。   萧老太君多看了一眼赵夔,笑道:“有劳二殿下了。”   赵夔道:“应该的。”   那一边,隆庆帝欣慰地笑了,肯与表妹亲近的儿子,果然越来越懂事了,还知道孝敬曾外祖母。   “阿鸾也上来。”隆庆帝亲昵地道。   顾鸾点点头,石公公要抱她,余光瞥见二皇子过来了,石公公便原地没动。   顾鸾只能僵着身子,叫赵夔抱了起来。   隆庆帝笑眯眯地看着。   “多谢二殿下。”顾鸾轻声道,低垂着眼帘。   赵夔未语,隆庆帝笑道:“阿鸾叫二表哥,都是一家人,别拘束。”   顾鸾看向赵夔。   赵夔定定地看着她。   顾鸾低头,乖乖地改口:“二表哥。”   赵夔淡淡“嗯”了声,去隆庆帝身后侧站着了。   萧老太君关切地询问隆庆帝的伤情,顾鸾跪坐在曾祖母旁边,安静地吃糕点,宫里的梅花糕又甜又香,她很喜欢吃。六岁的女娃娃,脸蛋白嫩嫩的,小口小口地吃东西,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自有一种乖巧可爱,她什么都不用说,周围的人就都忍不住将目光移过来。   这不,她刚吃完一块儿梅花糕,隆庆帝就把第二块儿放到了顾鸾的碟子里。   顾鸾并非真的贪吃,她只是想用这种办法,努力忽视来自赵夔的打量。   既然隆庆帝好好的,顾鸾一边吃,一边盼着曾祖母快点告辞。   萧老太君是有这打算,隆庆帝到底是皇帝,内阁那边随时都可能送折子过来,萧老太君不想占用隆庆帝的时间。   隆庆帝却有自己的小算盘,仿佛想到什么要事般,隆庆帝对赵夔道:“父皇有话与你曾外祖母说,夔儿带阿鸾去御花园走走。”   顾鸾一口梅花糕没咽下去,差点噎死。   萧老太君欲言又止的,不想把宝贝曾孙女交给赵夔,但,帝王开口,她这个外祖母也无法强留。   想了想,萧老太君慈爱地对赵夔道:“阿鸾顽劣不懂事,若她做错什么,回头殿下只管告诉我,我一定罚她。”   赵夔看眼默默将梅花糕放到碟子里的女娃娃,笑了下:“阿鸾表妹向来乖巧,您多虑了。”   萧老太君只能保持微笑。   顾鸾刚刚脱了她的鹿皮小靴,现在要外出了,石公公马上将她的靴子提了过来。   赵夔接过靴子,亲手帮顾鸾穿上。   顾鸾心惊胆战啊,总觉得赵夔突然对她这么好,有什么可怕的缘故。   “父皇、曾外祖母慢坐,我们告退了。”牵着顾鸾肉乎乎的小手,赵夔告辞道。   隆庆帝笑着颔首。   顾鸾一步三回头地被赵夔带走了。   离开温暖的帝王寝宫,冬日的寒气马上迎面扑来,顾鸾身上披着斗篷,兜帽还垂在后面,被风吹得飘了下。赵夔见了,伸手帮顾鸾戴上兜帽,顾鸾眼睛朝他那边转了转,干脆就当傻孩子了,一声没吭。   走了几步,又一股风吹来,把顾鸾的兜帽吹了下去!   那么大的风,顾鸾紧紧闭着眼睛,鼻子都吹红了!   女娃娃就像一棵弱小的花苗,随时可能被风吹跑。   赵夔一边觉得女娃娃怕冷的样子太娇气,一边又自然而然地弯腰蹲在顾鸾面前,重新帮她戴上帽子,这次,他没忘了将兜帽的带子也系上。   两人挨得这样近,顾鸾目光躲闪,但还是看清了赵夔的模样。   少年的二殿下,长了一双偏狭长的凤眼,因为他面容阴沉,这样的眼睛越发增添了他身上的凌厉气息,但此时此刻,他照顾她的样子,就像一个普通的兄长,动作生疏却认真。   顾鸾忍不住问道:“二,二表哥,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顾鸾想探究赵夔是否藏着阴谋,如果有,他可能会在一个孩子面前大意,露出蛛丝马迹。   赵夔的目光,从兜帽带子移到了女娃娃脸上,面不改色,他反问:“阿鸾的意思是,以前我对你不好?”   顾鸾:……   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还被人将了一军!   “没,没有。”顾鸾低下头,糊弄了过去。   赵夔拍拍她脑顶,起身,牵着顾鸾朝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寒冬时节,御花园里大多数花木都枯了,与假山奇石一个颜色。   赵夔话少,顾鸾与他也没话说,静默中,顾鸾注意到,赵夔的手心很暖,比暖炉还管用。   “哎,你知道御湖上那么多冰雕,为何单单贵妃的凉亭塌了吗?”   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一道窃窃私语,赵夔习武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顾鸾只隐约听见了冰雕。   手上发紧,顾鸾仰头,看见赵夔朝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身材修长的少年,白皙手指抵着嘴唇,俊雅而沉静。   顾鸾突然有种做梦的错觉,两辈子,她都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与凶兽二皇子走得这么近。   “别出声。”赵夔抱起顾鸾,在她耳边低声嘱咐道。   顾鸾配合地点点头,眼睛望着假山之后,她也好奇对面的人在谈什么。   赵夔的脚步又快又轻,加上有寒风的掩饰,他顺利抱着顾鸾躲到了假山后,没被人发现。   假山后面,躲着两个打扫落叶的小宫女,一胖一瘦,刚刚挑起话题的是胖宫女。   瘦宫女奇怪道:“难道里面有什么缘故?”   胖宫女声音更低了,低到顾鸾不得不伸着脖子听:“可不是,宫里都传开了,说是贵妃活着时善妒,死了后在天有灵,看见皇上不停宠爱别的妃子,就嫉恨皇上,所以趁皇上去凉亭的时候,贵妃故意作乱,要害死皇上呢。”   瘦宫女狠狠地吸了口气。   被赵夔搂在怀里的顾鸾,却紧张地连气都不敢喘了。   她是坠过湖的人,知道凉亭底下的冰早就不牢固了,她去凉亭会塌,隆庆帝或是任何人去了,凉亭照样会榻,完全是意外,怎么就扯到过世的贵妃头上去了?关系到生死,人人忌惮,就算隆庆帝宠爱湘贵妃,若听到这样的闲话,隆庆帝会不会信以为真,从此怨上湘贵妃?   人言可畏,帝王家的流言蜚语,甚至能于无形中杀人。   如果隆庆帝怨恨湘贵妃,那他对二皇子赵夔的宠爱,会不会也随之消失?   从湘贵妃想到赵夔,短短的瞬间,前世今生各种琐事突然串成了一条线,点醒了顾鸾!   有没有一种可能,凉亭陷落并非天意,而是有人暗中做的手脚?   雕刻了湘贵妃的凉亭,隆庆帝曾下令不许旁人靠近的凉亭,偌大的皇宫,除了隆庆帝、二皇子,谁还敢靠近?顾鸾是个异数,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顾鸾贪玩,上辈子坠湖的同样会是隆庆帝或二皇子。隆庆帝坠湖,传出了湘贵妃要害皇上的流言,换成二皇子,流言又会变成什么样?   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这一切真是局,那幕后之人针对的,一定是二皇子。   顾鸾想到了皇后、太子。   赵夔处处针对皇后母子俩,皇后、太子的心里,就不恨赵夔吗?   顾鸾打了个寒颤,这座皇宫,波云诡谲,令人害怕。   “阿鸾知道谁是贵妃吗?”有人在她耳边问,那声音很冷很冷。   顾鸾白着脸,缓缓地点头。   “阿鸾先回去,表哥有些事要做。”赵夔将女娃娃转个方向,微笑着叫她先走。   顾鸾不受控制地心跳加快,她不是真的孩子,她能猜到赵夔要做什么。   湘贵妃是赵夔的母亲,换成有人背后诋毁她的母亲,顾鸾也会生气,可,那两个宫女只是私底下传了别人都在传的流言,妄议主子,她们有罪,但罪不至死,更何况,赵夔要杀人,他的手法一定会很残忍。   劝还是不劝?   劝了,赵夔或许会迁怒她,不劝,两条人命,就要断送在这里。   顾鸾胆小,她想保全自己,她真的想走,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替那两个宫女哀求。   “怎么不走?”   女娃娃迟迟不动,赵夔低头问。   顾鸾整个人都在哆嗦了,对上赵夔沉沉的黑眸,顾鸾一慌,扑到他怀里哭了:“二表哥送我回去,我一个人害怕。”   赵夔一怔。   顾鸾的声音不低,假山后的两个宫女听见“二表哥”,登时愣在了那儿。二表哥,哪个二表哥?   二女如惊弓之鸟,不敢作声不敢动。   赵夔眼底肆虐着杀意,他确实想绕过去杀了造谣的宫女,可他的脖子上,环着两条小胳膊。 第24章   赵夔想杀人, 他有多种办法取那两个宫女的命,但, 看着怀里依赖他要他送的女娃娃,残忍与柔软在脑海里交战,最终,赵夔选择了后者。   他抱起顾鸾, 看都没看假山,直接转身走了,连两个宫女的相貌都没有去认。   顾鸾便明白, 赵夔不会再找那两个宫女的麻烦,除非二女再次撞到他面前,真有下次, 只能说二女活该了。   “二表哥”的脚步声远了,胖宫女偷偷从假山后探出脑袋,瞧见远处穿绛红长袍的挺拔身影,胖宫女的脸立即惨白一片。能在御花园随便行走的男子, 除了皇上就是皇子, 看那身形,分明是二殿下啊。   “是谁?”瘦宫女拉了拉她胳膊。   胖宫女哆哆嗦嗦地道:“好像, 好像是二殿下……”   瘦宫女震惊之后, 突然如丧考妣,一边指责同伴一边哭了起来:“都怪你胡说八道, 现在好了, 被二殿下听去了, 咱们就等死吧!”   胖宫女虽然人胖,胆子并不比别人肥,捂着脸,也哭了起来,早知道会遇见二殿下,她就是憋烂了嘴,也不敢传湘贵妃的闲话。   远处,靠在赵夔尚显单薄的肩膀,感受着他周身阴沉的气息,顾鸾心里打起了小鼓。   宫女罪不至死,所以她开口求情,但,赵夔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既然赵夔因为她放了那二人,顾鸾就该还一次人情。   “二表哥,她们胡说的,你别生气。”暂且压下前世的恩怨,顾鸾抬头,看着赵夔冰冷的侧脸道。   赵夔目视前方,没有理会女娃娃的安慰。   他是放弃了杀人,但那不代表他不怒不恨,随便来趟御花园就能听到这样的闲话,可见宫里差不多已经传开了。是有人提前布的局,还是趁此机会借题发挥,意欲挑拨他与父皇的关系?   父皇宠他,他受着,父皇不再宠他,赵夔也不在意,可被人陷害,赵夔不想叫敌人如愿。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顾鸾识趣地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低着脑袋。   她的兜帽边缘絮了雪白的狐毛,风一吹,顾鸾歪头躲风,狐毛无意从赵夔侧脸擦过,又软又痒。   赵夔终于从心事中走了出来,低头,看到一颗被兜帽挡住的圆脑袋。   六岁的女娃娃颇有分量了,赵夔抱她走了一路,现在也有点吃力,可女娃娃这么依赖他,赵夔想了想,停住脚步蹲了下去,再让顾鸾趴到他背上来。   顾鸾知道他心情不好,此时她半个字都不敢逆他的意,他想背,她就乖乖趴到了赵夔背上。   “阿鸾怎么知道她们在胡说?”赵夔低声问。   顾鸾脑袋躲在赵夔的头后,避风,闻言就道:“我爹爹说,世上没有鬼,不然他杀过的敌兵们早就来找他索命了。”   赵夔唇角上扬,他也相信世上没有鬼,却不知父皇会怎么想。   “那两个宫女是坏人,阿鸾就当今日没听过她们说话,也别再告诉任何人,懂吗?”   顾鸾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赵夔专心走路了。   顾鸾手搭在他肩膀,光秃秃的露在寒风里,没多久她就受不了了,悄悄将手往袄袖里缩。   赵夔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那么白那么嫩的小胖手,怎么禁得起冻?   “把手放我领子里。”赵夔边走边道。   顾鸾目瞪口呆,瞅瞅赵夔脖后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照做。   “二表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顾鸾试探着道。   赵夔不容商量:“听话。”   顾鸾胆一颤,咬咬唇,慢慢地将手放到赵夔的后领口中,就几根手指探过去了,虚虚地挨着他温热的脖子,手背还在外面。   “都放进来。”赵夔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的样子。   顾鸾做不到,虽然她现在是孩子的身体,可她里面的魂是大姑娘,肌肤相亲要不得。   “我知道了,这样就不冷了!”灵机一动,顾鸾整个人都贴在了赵夔背上,再把双手缩到她与赵夔中间,脑袋紧紧抵着赵夔肩膀,从而保持平衡。   小小年纪就知道客气了,赵夔笑了笑,没再坚持,她不冷就行。   就这样,赵夔一直将顾鸾背回了乾清宫。   内殿,隆庆帝并没有什么要紧事非要与萧老太君商量,他只是想让儿子与他喜欢的阿鸾表妹多多相处,多沾惹点热乎乎的人气儿。故,赵夔、顾鸾离开的这段时间,隆庆帝一直在跟萧老太君抱怨文武大臣,怨他们不知心疼他,他都受寒了,内阁还把一封封的奏折递过来。   萧老太君:……   “皇伯父,我们回来了。”顾鸾及时出现,解救曾外祖母来了。   听了一肚子唠叨的萧老太君立即带着曾孙女出宫了。   隆庆帝心情不错,问儿子:“刚刚与阿鸾去哪玩了?怎么没多逛逛?”   赵夔沉着脸,瞎子也看出二殿下不高兴了。   隆庆帝皱眉:“怎么回事?”   赵夔看他一眼,扭头道:“父皇,我与表妹经过假山时,听到两个小宫女非议母妃。”   谁敢非议他的湘儿?   隆庆帝的脸比儿子还难看,肃容道:“她们说了什么?”   赵夔冷着脸转述了宫女的闲话,并未添油加醋。他敢笃定,放出谣言的人就是要让父皇听的,今日他瞒下来,明日父皇也可能从别人嘴里得知,与其那样,赵夔宁可亲自回禀父皇,顺便看看父皇是什么意思。   隆庆帝半晌没言语,呆呆地坐在暖榻上,失魂落魄。   他落水,是湘儿在怨他宠爱别的妃嫔吗?如果她的魂魄真能回来,她为何不入他的梦?如果她真因为嫉妒想害死他,要他下去陪她继续专宠她一人,昨晚她为何还给侍卫们救他的机会?是不是她心软了,放弃了?   隆庆帝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昨晚,他在湖里的时候,湘儿就在他身边吗?   这么一想,昨晚快要淹没他的冰冷湖水,似乎都变成了另一种温暖。   睁开眼睛,隆庆帝双目亮得惊人,迫不及待地吩咐石公公:“快,派人再雕一座贵妃像!这次朕要十分相似,差一分要工匠提头来见!”   石公公愕然,他的皇上,莫不是疯了吧?   隆庆帝没疯,马上又想起一事:“等等,这次让工匠去重华宫的水晶宫雕贵妃像!”   也许水晶宫真的存在,也许他在人间搭一座水晶宫,修一尊贵妃相,他的湘儿就能回来了!   隆庆帝非常激动,激动地忘了身边人,立即跳下地,去翻他珍藏的几幅贵妃像了。   石公公看向赵夔。   赵夔面无表情。父皇对母妃确实够好,可……   最后看眼翻箱倒柜的帝王,赵夔默默离去。   .   隆庆帝坠湖的消息传了出去,凉亭塌落可能是贵妃鬼魂作祟的谣言传了出去,隆庆帝要工匠连夜重雕贵妃像的旨意传了出去,紧跟着传出来的,便是隆庆帝日夜待在二皇子的重华宫而不出,朝政也不理。   满朝文武与京城百姓都震惊了。   大多人都在数落隆庆帝的昏聩,少部分却被隆庆帝的痴情打动,没过多久,街坊间竟开始传唱帝妃的爱情佳话,更有文人为隆庆帝与湘贵妃写了一首婉转动人的长诗。   各种消息陆续传进承恩侯府,顾鸾一次比一次震惊。   如果凉亭事件真是皇后、太子所为,结果变成这样,他们一定很失望吧?   中宫。   就要过年了,皇后的寝殿却没有半分喜气,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个个死气沉沉,仿佛都是哑巴。   太子不喜这样的中宫,就像一座死人殿,所以,随着年纪渐长,太子来中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但今日,他必须来。   熟门熟路,太子直接去了偏殿,那里摆着一尊如来佛祖的金身像,皇后像往常一样,正在默念佛经,双目轻阖,手里转动着檀木佛珠。   其实皇后才三十七岁,好好打扮打扮,就算没有年轻的妃嫔美艳,但也雍容端庄,可惜,自从湘贵妃过世后,隆庆帝就再也没有跨进中宫一步,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不来,皇后也就没有打扮的必要了。   太子替母后悲哀。   曾经,太子只会偷偷怨恨父皇偏心,直到遇见顾鸾,直到自己也变成了父皇,太子才明白,感情这回事,最无公平可言,要怪只怪,母后没有变成父皇心上人的命。   “母后,儿臣来看你了。”   跪在皇后面前的蒲团上,太子平静地道。   皇后睁开了眼睛。   此时偏殿只有母子俩,对视片刻,太子目光复杂地问:“母后,凉亭是否与你有关?”   皇后没承认也没否认,闭上眼睛,继续念佛了。   太子面露讽刺,他一直都以为阿鸾落水是意外,没想到居然是母后动的手脚。母后是想离间父皇与二弟吧?结果呢,前世母后害得阿鸾痛不欲生,这辈子母后白忙一场,父皇对二弟的偏爱更上一层楼。   “宫里的事,儿臣自有计较,还请母后安心休养,别再轻举妄动。”太子用一种告诫的语气道。   皇后恍若未闻。   “儿臣告辞。”太子起身,转身朝外走去。   “两年了,你准备何时给母后添个胖孙?”   太子握拳,艰难道:“快了。” 第25章   二月里, 宫里传出一道喜讯,太子妃有喜了。   对承恩侯府来说, 太子妃有没有喜与顾家人无关,只有顾鸾,心情有点复杂。   前世顾鸾进东宫之前,太子身边有多少女人, 那些女人又是谁,顾鸾都不清楚,也从未上心留意过相关闲话, 她只记得一桩传闻,好像是太子妃曾经两次有孕,但, 太子妃的两个孩子,都因为二皇子的谋害,流产了。   传闻是真是假,顾鸾不知道, 就算是真的, 她也不会傻傻地跑去提醒太子妃。   顾鸾替那两个宫女求情,是因为她撞见了, 至于太子妃腹中的骨肉, 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就连太子妃流产到底与赵夔有关没,都无确切证据。   反正对顾鸾而言, 赵夔是狼, 太子是虎, 太子妃曾屡次找她麻烦,这三人之间的争斗,随便他们去吧,顾鸾懒得搀和。   天渐渐暖和,顾鸾与姐姐顾凤,随表哥陆季安去柳家村玩了。   贺家还是那三间瓦房,但顾兰芝毕竟是侯府大小姐,她能接受简陋的宅院,却忍受不了农家的一些习惯,譬如茅房,因此,顾兰芝搬进贺家后,命人将宅子改了改,单独的净房、浴室、厨房都有了。贺山都听媳妇的,心思简单的武夫,没想太多面子不面子的。   顾兰芝在乡下住久了,渐渐喜欢上了乡村淳朴的生活。村民喜欢说闲话,但也非常容易交好,顾兰芝稍微施点恩惠,左邻右坊就对她感恩戴德了,至少明面上,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当着顾兰芝的面胡说八道。   顾兰芝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替贺山生个孩子,她不死心,偷偷去医馆请老郎中号脉,老郎中与宫里的太医说法差不多,说她身子难再生育,但也绝非一丝机会都没有,关键是要放松身心,别太紧张。   顾兰芝不紧张,她彻底放弃了,这一放弃,不想孩子了,反而过得越发自在。   “姑姑,我好想你啊!”   下了马车,顾鸾第一个扑到了姑姑的怀里。   顾兰芝搂着小侄女,目光投向了并肩走来的儿子与二侄女。   陆季安十二岁了,个子每个月都看得出高了,九岁的顾凤呢,眉眼渐渐长开,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   “走,屋里坐。”顾兰芝领着孩子们去了里面。   陆季安、顾凤都坐得住,顾鸾来乡下主要是为了玩,姑姑家养了鸡、兔,都是侯府没有的。   没过多久,顾鸾就站在贺家的鸡圈旁了,七岁的女娃娃,一手托着碟子,一手抓粗粮撒向里面,大公鸡、花母鸡、小黄鸡争先恐后地扑过来,低着脑袋一啄一啄的。这是农家最常见的一幕,顾鸾却看得津津有味。   “好了姑娘,咱们回屋去吧,小心您粘上一身鸡粪味儿。”春柳无奈地劝道。   顾鸾闻言,对着自己的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有点味道。   顾鸾对小鸡的兴趣顿时淡了,毫不留恋地折回屋内。   苗老姨娘擅做各种酱料,特意托三个孩子给女儿带了几样过来,丫鬟们刚刚摆出来,顾兰芝馋得依次打开,她最爱吃母亲的手艺了。   结果就在顾鸾进来的时候,顾兰芝胃里突然一阵翻滚,当即放下刚打开的牛肉酱罐,捂着嘴冲了出去。   顾鸾惊到了,姑姑该不会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鸡粪味儿吧?   顾兰芝跑到后屋檐,吐了好久,一边难受,一边难以置信,她当过一次母亲了,知道这熟悉的呕吐感意味着什么。待身体平复,顾兰芝也顾不得孩子们了,赶紧派身边的丫鬟去请隔壁镇上的郎中。   “姑姑生病了?”顾凤担心地问。   顾兰芝笑道:“姑姑也不清楚,不过最多着凉了,阿凤不用怕。”   顾凤看向表哥。   陆季安端了一碗茶过来,服侍母亲漱口。   儿子孝顺懂事,顾兰芝浑身都舒舒服服的,漱了口,瞥见小侄女站在远处,想靠近她又避讳什么似的,顾兰芝奇道:“阿鸾怎么了?”   顾鸾懊恼道:“是不是我身上沾了鸡粪味儿,熏到姑姑了?”   顾兰芝愣了愣,跟着大笑出声,她的小侄女怎么这么傻呢?   “才不是呢。”顾兰芝走到侄女身边,笑着将侄女抱到了怀里。   顾鸾没有怀孕的经历,她是真不懂。   幸好,郎中很快替孩子们解了疑。   “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郎中笑眯眯地道喜。   猜测得到证实,顾兰芝看着自己依然平坦的腹部,心底是无法形容的各种情绪,酸甜交织。   “恭喜母亲。”陆季安第一个送上了祝福。虽然年纪小,但前几年母亲因为不能生育受到的诸多委屈,陆季安都记得。   “季安。”顾兰芝眼睛酸了,伸手将儿子拉到了怀里。   母子情深,顾凤悄悄拉起妹妹的手,先去外面了,给姑姑、表哥说贴己话的时间。   “咱们要多个表弟或表妹了。”怕小她两岁的妹妹不懂,顾凤笑着解释道。   顾鸾才没那么傻,她特别替姑姑高兴,同时,她也在期待母亲的好消息。   .   顾兰芝的喜脉为承恩侯府增添了几分喜庆,但没等众人高兴多久,边关突然传来战报,辽人又来偷袭了。   毋庸置疑,隆庆帝是个昏君,百姓们嫌弃他,辽帝也很看不起隆庆帝,觉得隆庆帝不配拥有中原的大好河山,逮到机会辽帝就会带兵南下,意图占据中原。   隆庆帝确实没什么本事,但隆庆帝也绝非彻头彻尾的无能之辈,他不喜处理政事,但他很会用人,内阁全是贤良之吏,内阁提出什么改善经济的政令,隆庆帝就支持他们去做,短短几年,隆庆帝的小金库就充盈了起来。   武官方面,隆庆帝最倚重亲表弟顾崇严,顾崇严说哪个武将能打仗,他就提拔哪个,所以北方的辽帝再不服气,面对隆庆帝手下的精兵猛将,他都得乖乖退回去,负多胜少。   再看隆庆帝,最近他的心情很不错,儿媳妇太子妃有孕了,年底他就能抱到亲孙子,另一边,他的夔儿已经封了宁王,也可以替他办差了。偏偏辽帝选在这个时候来滋扰,隆庆帝的脾气也上来了,也没与朝臣商议,直接下旨,命承恩侯顾崇严调兵四十万去灭了辽国!   你辽帝不是想灭朕吗,朕先把你灭了!老虎不发威,真当朕怕你不成?   隆庆帝踌躇满志,任凭臣子们如何劝说,他都不改!   隆庆帝的亲外祖母,萧老太君挺发愁,人家辽国统一了大半个草原,兵悍马壮,岂是那么好灭的?   面对老人家的担忧,顾崇严无畏道:“祖母,辽国屡次犯境,是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就算短时间灭不了辽国,孙儿也要去搓搓他们的锐气。”   男人都喜建功立业,左右圣旨已下,孙子出兵不可更改,萧老太君只能嘱咐孙子千万小心。   顾崇严再三保证他会平安归来。   天色已晚,明日就要出征,顾崇严辞别祖母,抓紧时间去与妻子、孩子们诉离别了。   个子最矮的顾鸾,被父亲抱到了怀里,顾崇严大手搂着小女儿,目光连续在妻子与长女、长子脸上徘徊。   俞氏自然是担心丈夫、顾凤、顾庭舍不得父亲,顾鸾靠在父亲宽阔的胸膛,心里还算安稳。   如果一切按照上辈子来,父亲这一走,就要离开三年,辽国没灭成,但父亲带兵痛击辽国,辽国元气大损,三年后主动投降求和,自此年年都要给朝廷进贡。还有……顾鸾悄悄看向母亲的小腹,父亲出发不久,母亲就会诊出喜脉,为她生个小弟弟。   “爹爹,我困了。”顾鸾打个哈欠,困倦地说。她与哥哥、姐姐该退了,不能打扰父母生弟弟。   顾崇严真不想松开女儿,索性与妻子一起,依次送三个孩子回房。   被父亲放到床上,顾鸾睁大眼睛,依依不舍地望着头顶的大男人:“爹爹早点回来。”   顾崇严郑重地点头。   顾鸾看眼母亲,笑着闭上了眼睛。   从女儿的房间出来,顾崇严的眼里,就只剩妻子俞氏了。   夜深人静,顾崇严一把抱起妻子,大步朝上房走去。   承恩侯府溢满了温情,皇宫里头,隆庆帝更是将他最心爱的二儿子留在了乾清宫,今晚父子俩要同床而眠。   “夔儿,战场危险,你真想历练,等哪天有山贼作乱或刁民起义,父皇再派你去,如何?”   坐在儿子对面,隆庆帝只穿睡袍,披散着头发,苦口婆心地劝阻道。   十五岁的赵夔,容貌继承了湘贵妃的精致,但他眉峰挺拔,冷厉而果断。   看着隆庆帝,赵夔声音坚定:“父皇,儿臣不喜读书,治理江山儿臣无法替父皇效力,但儿臣有一身武艺,儿臣愿随表叔亲赴战场,替父皇戍卫边疆。”   隆庆帝不稀罕,气道:“朕养了一批武将,不缺你一个!”   赵夔笑,少年俊美清冷的脸上,突然浮现睥睨群雄的傲气:“儿臣会是父皇麾下,最好的武将。”   隆庆帝看傻了眼,这,这也太自负太狂妄了吧?   “不早了,父皇就寝罢,儿臣去外间睡。”赵夔起身行礼道。   隆庆帝下意识拽住儿子的手:“去外面做何?今晚夔儿跟父皇一起睡。”   赵夔垂眸道:“儿臣不敢逾矩。”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睡这龙床。 第26章   隆庆帝让顾崇严去灭辽, 顾崇严知道此事难办,但他并没有太大压力, 竭力而为就是。   但,隆庆帝将他最宝贝最心爱的二儿子赵夔交给顾崇严照看,顾崇严觉得头很大!   难道他看起来很像一个会带孩子的武将吗?   顾崇严拗不过他的皇帝表哥,但行军路上, 每每看见一身银甲、脸比玉还白的赵夔,顾崇严就莫名来气。他出发之前,隆庆帝说了三条不许, 不许让赵夔吃苦,不许让赵夔上前线,不许让赵夔掉半根汗毛!   顾崇严心想, 你个皇帝老子既然这么舍不得儿子,何必还允许儿子上战场?   顾崇严把他对隆庆帝的怒火,都发泄在了赵夔身上。   天高皇帝远,现在赵夔在他手里, 他想怎么管就怎么管。臭小子被隆庆帝惯成什么样了, 七岁杀人八岁放火,还曾吓得他的宝贝小女儿做噩梦被人掐脖子, 顾崇严要不借此机会好好收拾收拾这位王爷表侄, 他就不姓顾!   黄昏时分,大军停下脚步, 安营扎寨。   顾崇严将赵夔、贺山叫到了主帅大帐中。   贺山在营帐外见到赵夔, 先屈膝行礼:“贺山见过王爷。”   赵夔嗯了声, 侍卫挑开帐帘,他弯腰而入,贺山随后。   顾崇严身穿主帅盔甲坐在北面的大椅上,看到赵夔,他点点头就算行礼了,也没让人给赵夔赐座。等两人站好了,顾崇严先对赵夔道:“王爷,臣领兵出发之前,皇上曾叮嘱臣好好照看于你,不许臣安排王爷上战场。”   赵夔皱眉,刚要说话,顾崇严摆摆手,又对贺山道:“贺山,母亲也对我各种交代,让我别派你去前线。”   贺山急了,但顾崇严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正色道:“你们俩,一个是我的亲妹婿,一个是王爷之尊,也是我的表侄。于公,我想亲自提拔、历练你们二人,将你们培养成威震一方的大将之才,替朝廷效力,但战场危险,只要上了战场,就有受伤、丧命的危险。于私,我希望你们俩平安周全,少涉险境。”   赵夔眉宇松开,明白顾崇严后面要说什么了。   “公私难取舍,现在我让你们自己选择。”顾崇严指了指左侧,道:“你们想要我徇私,就站到左侧,你们想历练成才,就站到右侧。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一旦你们做了选择,将来是生是死是全是残,一概与我无关。”   贺山第一个站到了右侧,昂首挺胸,雄心壮志,他早就想出征杀敌了,他要凭借自己立下军功,给大小姐应有的体面。   顾崇严看向赵夔。   赵夔觉得顾崇严叫他们站队的安排太傻气,但他沉默片刻,还是走到了贺山身旁。   贺山朝他咧嘴一笑。   赵夔面无表情,就当没看见。   贺山尴尬地摸了摸头,顾崇严扫眼赵夔,胸口总算舒服了点。   顾崇严说到做到,当晚就派人发了一套步兵铁甲给赵夔,叫他明日别骑马了,跟着步兵一起走。   赵夔毫无怨言,进了步军,没人认得他,他也没有自报身份,小兵们吃馒头咸菜,他就跟着吃。他与小兵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贴身侍卫彭越也扮成小兵随他而行。   彭越此人,比赵夔年长十岁,原是江湖子弟,擅使剑,少年便侠名远播,在高手榜上排前三。本来江湖人士与皇宫毫无关系,隆庆帝也懒得管那边的破事,但彭越小小年纪就十分好色,赏而不碰的那种。听说宫里有位倾国倾城的湘贵妃,彭越闲的无聊,竟偷偷潜入皇宫,想一窥湘贵妃的尊容。   彭越来的非常巧,巧的让他见到了湘贵妃最后一面。   素未谋生的两个人,湘贵妃不知道陌生的侠客为何而来,她嘴角流着血,将昏迷的幼子交给彭越,求彭越护她的孩子周全。   倾国倾城的美人,就那么死在了彭越面前。   没人知道那一幕带给了彭越什么样的触动,反正自湘贵妃死后,彭越便向隆庆帝毛遂自荐,要当二皇子赵夔的贴身护卫。这样的高手愿意保护他的儿子,隆庆帝求之不得,别的皇子出宫前身边只安排会武艺的太监守护,只有彭越,能以正常的男儿之身,留宿皇宫内城。   但彭越与赵夔之间,也没什么深厚交情。   年幼的赵夔曾经求彭越替他杀人,遭彭越无情拒绝,自此,赵夔就放弃与彭越交好了。两人都沉默寡言,彭越就像赵夔的一道影子,远远地跟着赵夔,除非赵夔遇到危险,他只会旁观,连武艺,他都没教过赵夔。   前世赵夔登基后,彭越不告而别,当然,连重生的顾鸾,死前都没机会听说此事,整个皇宫,除了隆庆帝与赵夔,没人知晓彭越的真正身份。   .   从京城到边关,大军急行了半个月,抵达边疆时,赵夔那白皙如玉的脸,晒黑了一层。   顾崇严嘴上说的狠,但他也不敢一下子就将贺山、赵夔丢到最危险的前线去,而是逐步历练,他专心统筹大局,派了两个手下盯着贺山、赵夔的表现。   贺山身强体壮,在禁军的时候功夫练得也很扎实,能一人同时抵挡三个辽兵。   赵夔学的可不是禁军上战杀敌的那几招,隆庆帝为儿子们分别安排了内家、外家高手为师,赵夔内外兼修,别说普通的辽兵,就是辽国大将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因材施教,顾崇严迅速提拔赵夔为将,开始教导赵夔行军战术。   宁王英勇善战的名声,渐渐在边疆传开了,就在顾崇严开始对赵夔改观,觉得这个顽劣表侄或许能改邪归正的时候,赵夔突然做了一件震惊两军的大事!赵夔领兵围剿辽军一支五千人的军队,辽兵不敌,战死两千投降三千,至此赵夔已经立功,收缴三千俘虏便可,但赵夔却命手下士兵先砍断那三千辽兵的双脚,再全部坑杀!   杀人不过头点地,赵夔这般虐杀俘虏,就算大周这边的将士,也觉得心寒。   顾崇严很生气,赵夔这一虐杀,消息传到辽国,定会激起辽国军民的血气,如此一来,大周灭辽计划将遇到更大的阻力。   “你跟谁学的这一套!”   此时已经是大周与辽交战的第二年,顾崇严亲手教导赵夔两年,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师生之谊,关系越近,训起来人就越没有忌惮,赵夔一进来,顾崇严就劈头盖脸地斥责道,虎眸瞪得老大,仿佛赵夔一句话说错,顾崇严便要吃了他。   赵夔漠然道:“他们杀了我的亲兵。”   此役中,赵夔的一个亲兵被辽军杀死。辽兵用刀,赵夔的亲兵与人交战时,另一个辽兵从一侧偷袭,大刀直接扫过亲兵的双腿。赵夔亲眼目睹那一幕,因此才有了后来的虐杀。   顾崇严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王爷。   十六岁的赵夔,体格修长挺拔,肩膀也宽阔了起来,穿上铠甲就像一个大男人了,但,便是顾崇严这等老将,听到三千辽兵被虐杀都大惊失色,而下令虐杀的赵夔,神色平静地就好像他只是碾死了三千蝼蚁。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冷漠与残暴,即便是以报仇为名,也不该如此轻视生命。   顾崇严觉得可怕,也替赵夔可悲,有果必有因,赵夔的幼年,太苦。   “王爷,你这样下去,终究会害了自己。”以表叔的身份,顾崇严目光复杂地道。   隆庆帝对赵夔的偏爱是把双刃剑,隆庆帝活着,这把剑为赵夔所用,赵夔可以为所欲为甚至不将皇后、太子看在眼里,但,一旦隆庆帝驾崩,太子就有无数理由光明正大的处置赵夔,还不用背上残害手足的青史污名。   赵夔无动于衷,直视顾崇严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少年冥顽不灵,顾崇严疲惫地摇摇头,叫赵夔下去了。   接下来,赵夔立了很多战功,但几乎每次战功,都伴随着凶名,很快,就连辽军都把赵夔看成夔兽转世,私下议论,都用夔兽指代大周的宁王。战报传到中原,百姓们没有夸赞宁王立功的,反而都被宁王的残忍手段吓到了,谁家的孩子不听话,爹娘说声“宁王”来了,那孩子立即乖巧起来。   两国交战三年后,辽帝实在怕了联手而来的顾崇严与宁王,投降乞和。   隆庆帝本想继续打,但三年征战下来,朝廷损耗太大,确实需要休养生息了,再加上隆庆帝实在太思念他外出三年的凶兽儿子了,便接受了辽帝的投降。   顾鸾九岁的这年腊月,顾崇严班师回京。   承恩侯府一片喜气洋洋,全家上下早早就聚在前院等待了。   萧老太君搂着三岁的小曾孙庄哥儿,一边盼着嫡长孙归家,一边感慨道:“崇严一走就是三年,我们庄哥儿都会跑会跳了,却连亲爹都没见过呢。”   庄哥儿仰着脑袋看曾祖母,不是很懂曾祖母在说什么。   顾鸾在一旁看着,心里偷乐。   哥哥小时候淘气,弟弟比哥哥有过之而不及,而且臭小子特别胆大,以后父亲教训弟弟,弟弟还敢顶嘴,说什么“都怪我三岁前你不在家,没爹教我,我才变成这样”,把父亲气得,差点打断弟弟的腿。   正想着,小丫鬟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说侯爷回来啦! 第27章   这天傍晚, 顾崇严看到了一众亲人,看到了他仿佛越发美艳了的妻子, 看到了已经出落成少女模样的长女以及顾庭、顾鸾这对儿龙凤胎,更抱到了他还没见过面的小儿子!   “庄哥儿叫爹!”高高举起三岁的庄哥儿,顾崇严兴奋地道。   刚从边关回来的承恩侯,脸庞黑了, 下巴上留着胡须,穿的还是吓人的铠甲,自打出生就被漂亮哥哥姐姐们围着的庄哥儿哪见过这等糙人, 大眼睛呆呆地瞅着父亲,下一刻,男娃哇的哭了, 歪着脑袋找娘。   被亲儿子拒绝,顾崇严还是第一次经历,一大家子人都哈哈笑,顾崇严咳了咳, 先将翻脸的庄哥儿交给妻子了。   晚上侯府设宴, 为一家之主接风洗尘。   顾崇严高兴啊,一高兴就喝高了, 看别人时还正常, 目光一落到妻子俞氏脸上,就跟着了火似的。   怕孙子出丑, 萧老太君及时宣布散席。   俞氏赶紧将没出息的丈夫带走了, 夫妻俩一进正房, 俞氏就被顾崇严扛了起来。   寒风呼啸,顾崇严这个年过的很舒坦。   隆庆帝也挺舒坦的,碍眼的辽帝被他打怕了,宝贝二儿子也回来了,隆庆帝心情一好,决定正月十五这日举办宫宴,宴请京城的皇亲国戚们。   承恩侯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十岁的顾鸾,对进宫不再那么抵触了,因为她发现,只要她尽量与长辈们待在一起,就能避免与太子或刚回京的宁王打交道,大不了被他们远远地看两眼,反正目光又不会吃人。   因此,十五这日,顾鸾心情轻松地随家人进了宫。   还没开席,华妃、淑妃联袂招待进宫的女眷,皇后喜静,要等开席了才露面。   孩子们太多,有人起哄要去御花园玩,顾庭、顾凤都去,顾鸾乖乖地待在母亲旁边,其他长辈们见了,都夸四姑娘文静乖巧。   顾鸾被夸得有点脸红,她哪是乖巧啊,只是太谨慎罢了,不想撞见前世的两个冤家。   身边就一个孩子,长辈们渐渐就忘了顾鸾的存在,开始聊些大人的话题了。   “太子妃怎么没来啊?”   太子妃没来,是因为去年冬月,就在顾崇严大军凯旋之前,太子妃第二次小产了,别说太子妃需要休养,便是身子养好了,太子妃也肯定没心情来参加这边的热闹。   华妃替太子妃找了个借口,称太子妃偶感风寒,故而缺席。   聊着聊着,有人又夸太子妃命好,嫁进东宫五六年了,太子至今还只她一个正妻,没纳妾室。   看似认真吃糕点的顾鸾听到这里,心中微动,不对吧,虽然她进东宫之前不了解东宫里的女人们,但进了东宫后,顾鸾也从丫鬟口中得知,太子身边有个姓姚的姨娘,乃太子乳母的女儿,比太子妃还先伺候太子呢,太子妃进宫后,太子就正式将姚女抬了姨娘。   怎么现在,东宫却没有妾室?   顾鸾想不明白,她重生后,有些事情确实不一样了,譬如赵夔,就莫名其妙地对她好了几次,可她与太子几乎都没见过面说过话,她的重生不该影响到东宫里的情形啊。   “好了,一会儿就要开席了。”俞氏按住了女儿再次伸向糕点碟子的小手。   顾鸾回神,察觉周围有人看了过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真不是故意贪吃的。   黄昏时分,宫宴要开始了。   华妃、淑妃领着女眷们前往大殿,因宾客都是彼此熟悉的皇亲国戚,这次晚宴男女同席,用隆庆帝的话讲,怎么热闹怎么来!   因为萧老太君,承恩侯府的席位紧挨着皇子、公主,顾崇严等男客坐到左侧皇子那排,萧老太君等女眷挨着公主们坐。   顾鸾与姐姐顾凤坐在了一张席面后。   刚坐下,顾鸾就察觉有几道目光朝她射了过来,全部来自斜对面。顾鸾只当不知,等那些视线移开了,顾鸾才偷偷地望了过去。   顾鸾最先看的,是引起她疑惑的太子。太子今年二十四岁了,容貌与隆庆帝极其相似,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但太子要比隆庆帝正经多了,温雅又英姿飒爽,乃文武双全的奇才。这样的太子,就算隆庆帝再偏心,他也做不出废太子立凶王的事。   想到赵夔,顾鸾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太子下首的席位。   这一看,顾鸾先冷了一下。   十八岁的宁王,在战场历练了三年的宁王,与顾鸾记忆中掐死她的那个篡位的新帝,无论那俊美过人的容貌还是阴冷到骨子里的煞气,几乎完完全全地重合了。上元佳节,所有人都在笑,哪怕是出于应酬客套,只有宁王,左手手肘撑着席案,托着下巴阖眸打盹。   打盹该是一件惬意的事,但宁王打盹也是凶兽打盹,依然叫人心悸。   顾鸾刚要收回视线,打盹的凶兽突然睁开了眼睛,狭长的凤眸直接对准了她。   把顾鸾吓得啊,低头就抓了一颗蜜汁红枣放进嘴里,假装她一直都在吃东西。   赵夔维持托下巴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斜对面的小姑娘连续吃了两颗红枣,期间还被亲姐姐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她沾了酱汁的手指头。   赵夔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这丫头,好像还是很怕他,莫非三年不见,她忘了二表哥曾经背过她?   顾鸾没忘,但她也不想记得,狼就是狼,顾鸾才不信赵夔真想给她当二表哥!   再也不看那边,顾鸾专心与姐姐说话。   隆庆帝、皇后陆续到场,宴席正式开始。   为了应景,帝后都准备了灯谜,第一个猜出来的有赏。   隆庆帝的赏赐由大太监石公公发放,皇后的赏赐,是她身边的谢嬷嬷发。   眼看着谢嬷嬷第一次托着托盘走到大殿中央,顾鸾突然记起来了!   就是这晚,赵夔会用筷子戳瞎谢嬷嬷的一只眼睛!   想到前世见到的那一幕,顾鸾的眼睛都跟着难受,胃口彻底没了,甚至还想吐。   顾鸾无法离席,她只能低着脑袋,努力不去看。   那边赵夔听见猜中皇后灯谜的人起身向皇后道谢,他胸口便涌起一股燥火。   他外出这三年,太子妃掉了两个孩子,明明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但宫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流言,说他在东宫安插了奸细,太子妃的孩子就是他指使奸细害死的。   他回京那天,父皇高兴之余,委婉地问此事是否与他有关。   父皇很想抱孙子吧,想到连他也怀疑了,虽然最终父皇选择信了他。   可赵夔不爽,他不爽,皇后也别想爽。   皇后又出了道灯谜,这次是四皇子猜中了。   谢嬷嬷笑着走到四皇子身边,赐了赏,谢嬷嬷转身,微微低着头往回走。   赵夔漫不经心般抓起一支筷子。   谢嬷嬷要从他的坐席前经过了。   赵夔攥紧筷子,但,就在他准备一跃而起去抓谢嬷嬷时,赵夔忽然瞥见,谢嬷嬷身后,也就是斜对面刚刚被谢嬷嬷挡住现在又露出身影的那个小姑娘,白着小脸偷偷地朝他望了过来。   “你以后还凶,我就继续怕你。”   多年前,女娃娃稚嫩的条件,毫无预兆地响在了他耳边。   赵夔如野兽准备扑食的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桌案下,他手里依然攥着那支筷子,但,谢嬷嬷已经平安无恙地走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夔才松开了筷子,端起酒樽,他一仰而尽。   顾鸾却还在等那可怕的一幕,可直到隆庆帝宣布大家可以去赏灯了时,斜对面的凶兽都没有作恶。   顾鸾糊涂了,莫非她记错了,赵夔害谢嬷嬷,并不是在今年的宴席?   沉浸在记忆的分辨中,顾鸾连姐姐拉着她去赏灯她都没注意,心不在焉地跟着姐姐走了,等她在大小孩子们的欢呼声中醒过神来,她居然已经站在御湖湖畔了。御湖整体就像一根玉如意,此时湖岸一圈的垂柳上都挂了花灯,绚烂的各色花灯与皎皎月光交相辉映,美若仙境。   “真美,可惜表哥不肯来。”良辰美景,唯独少了表哥,顾凤有些遗憾。   顾鸾听出来了,十二岁的姐姐,已经开始思春了。   这三年,顾鸾亲眼看着姐姐与表哥形影不离,她终于明白,前世姐姐就是喜欢表哥的,奈何表哥因为腿疾自卑,故意疏远姐姐,姐姐求而不得,赌气之下才嫁给了别人。   顾鸾无法得知,前世姐姐与姐夫是否恩爱,重生后,她努力改变了姑姑的命,却不想,阴差阳错地也改了姐姐的姻缘。   是对是错?   顾鸾没有答案,很多事情,都非她能控制的了。   “姐……”   没等顾鸾喊完“姐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四姑娘,王爷有请。”   顾鸾、顾凤同时转身,毕竟经常进宫,姐妹俩都认出来了,这个太监是宁王身边的魏公公。   魏公公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亭中,有道身影背对这边负手而立。   顾鸾忍不住问:“王爷叫我何事?”   魏公公低头道:“小的不知,王爷只说,不会耽误四姑娘赏灯。”   顾鸾真心不想去。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魏公公低声道:“王爷不喜等人,四姑娘快随小的走吧,不然……”   顾鸾明白他的意思,犹豫片刻,顾鸾叫姐姐站在原地等她,她跟着魏公公去了凉亭。   对于赵夔,顾鸾的应对策略是不得罪为先,回避为主。 第28章   从七岁到十岁, 顾鸾长高了很多,但跨上凉亭, 近距离看到赵夔高大的身影,顾鸾就有种错觉,仿佛这三年她根本没有长,对面的宁王爷, 才十八岁的凶兽,个头居然快要与她英勇威猛的父亲齐平了。   不得不说,隆庆帝以及他这些皇子们, 都很魁梧健硕。   “臣女见过王爷。”隔着亭中的石桌,顾鸾恭敬地行礼道。   赵夔皱了皱眉,转过身来。   凉亭内也挂着灯笼, 十岁的小姑娘低着头,双手搭在身侧,举止挑不出任何错。   “你叫我什么?”赵夔撩起衣摆,坐在了顾鸾对面的石椅上。   顾鸾睫毛动了动, 坚持道:“王爷。”   赵夔看着她:“谁叫你改的称谓?”   顾鸾斟酌着答道:“王爷身份尊贵, 臣女身边之人提及王爷,都称王爷, 臣女不敢僭越。”   赵夔嗤了声:“小小年纪, 倒是能说会道。”   顾鸾腿还屈着呢,偷偷看了前面一眼, 这人怎么还不叫她免礼?   念头刚起, 就听高高在上的宁王爷道:“何时改口叫表哥, 何时免礼。”   顾鸾咬唇,赵夔到底是什么意思?闲的没事来戏弄一个孩子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顾鸾也不想为这种小事延长她与赵夔相处的时间,顿了顿,顾鸾小声改口道:“阿鸾见过二表哥。”   小姑娘够识趣,赵夔笑了,道:“过来。”   顾鸾站直了,微微抬眼,见男人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没有宴席上那般可怕了,顾鸾才心惊胆战地慢慢地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石桌旁,虽然离赵夔近了,但两人中间还是隔着一方石桌,就算赵夔前倾伸手,也碰不到她。   “二表哥叫我有事吗?”顾鸾垂着眼帘问。   赵夔没答,默默地打量对面的小姑娘,十岁的顾鸾,眉眼长开了,灯光映照下的小脸白净净像花瓣,嘴唇粉嘟嘟的,最漂亮的,还是那双柳叶弯眉下的一双杏眼。顾鸾的杏眼又大又水润,瞳仁乌黑清亮,就像两颗东海黑珠。   赵夔看入了神,之前他没仔细瞧过,今日他才发现,原来的人的眼睛可以这么美,而生了这样一双眼睛的顾鸾,就像一只娇软可爱的小兔,连他看了,都忍不住会软下心肠。   顾鸾快被他看慌了,紧张道:“二表哥若没事,我要去看灯了,姐姐还在等我。”   说完,顾鸾回头,往姐姐的方向看了眼。   “我不在京城这三年,你是不是听说有关我的坏话了?”赵夔淡淡地问。   顾鸾是听说了两桩,一桩是赵夔多次虐杀辽兵,一桩就是赵夔暗害太子妃的孩子。前者肯定是真的,后者,顾鸾不清楚,也没兴趣探究。   她说了一半实话,懵懂地道:“我听人说,二表哥在战场立下很多功劳,也杀了很多辽兵。”   “我杀辽兵,所以你怕我?”赵夔还记得当年小丫头主动要他抱的撒娇样,会撒娇就说明当时小丫头不怕他了,宴席上顾鸾再次用那种见鬼的眼神看他,就说明这三年她听说了什么。   顾鸾敷衍地点点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父亲杀的辽兵比我只多不少,难道你也怕他?”赵夔循循善诱。   顾鸾听出来了,赵夔叫她过来,目的是让她别怕他!   顾鸾不知赵夔为何执着这个,让她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装傻啊。   被循循善诱的十岁小姑娘仰起头,露出一脸迷茫,迷茫过后,顾鸾笑了,点点头道:“二表哥说得对,我不怕父亲,也不用怕你。”   赵夔笑。   顾鸾想起哥哥跟父亲打听战场情形的样子,假意也问了赵夔几句,什么草原是不是很大,又好比两国交战,牧民家的羊马怎么办。   赵夔刚想逗逗小姑娘,说牧民家的羊都被他们吃了,远处的小道上忽然出现一道身影,直奔凉亭而来。赵夔一眼认出来了,那人是太子。   顾鸾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到太子,顾鸾下意识地皱眉。   赵夔发现了,奇道:“阿鸾不想见太子?”   顾鸾点头。   “走,我送你去找你姐姐。”赵夔马上站了起来,走到顾鸾身边要送她回去。   顾鸾并不担心得罪太子,毕竟她知道,最后会是赵夔登基。   一大一小并肩走出凉亭,赵夔走在顾鸾外侧,迎着太子的位置。   太子停在了半路,目光复杂地看着赵夔身边的顾鸾,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为何避开落水命运的阿鸾,会与赵夔走得这么近?仔细想来,阿鸾什么都没做,是赵夔主动接近阿鸾的,难道赵夔也是重生的,难道前世他惨死后,赵夔霸占了阿鸾,所以这辈子赵夔也要跟他抢?   太子马上又记起,刚刚在殿内,赵夔明明抓了筷子,却没有朝谢嬷嬷动手。   如果赵夔真与他一样,也是重生而来……   太子脊背发凉,果真如此,他要出手对付赵夔时,就该更慎重,没有十分把握,绝不能打草惊蛇。   “我还当亭子里是谁,原来是你们。”停住脚步,太子看眼顾鸾,然后笑着问赵夔:“二弟来陪阿鸾赏灯?”   赵夔冷眼看他:“是又如何?”   被呛了的太子,一时无语。   “二表哥陪太子殿下说话吧,我先走了。”两个男人不和,顾鸾抬腿先跑了,很快就与姐姐回到了岸边的孩子们中间。   赵夔与太子能有什么话说?顾鸾才跑,他便要离开。   太子却主动打趣他道:“二弟年纪不小了,该娶王妃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亲近小姑娘,莫非,二弟属意阿鸾表妹?”   赵夔闻言,今晚第一次正眼打量太子。   顾鸾才十岁,毛孩子一个,太子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才会将顾鸾与他的王妃联系到一起?再联想太子单独来凉亭的举动,赵夔忽然懂了。他有派人盯着太子,太子肯定也派人盯着他,知道他与顾鸾走得近了些,太子莫非以为,他想通过顾鸾拉拢承恩侯府?   不亏是太子,想的真够深的。   “其实阿鸾不错,就是小了点,二弟要辛苦些,多等几年了。”太子兄长般拍了拍赵夔肩膀。   赵夔看着太子虚伪的脸,冷笑一声,走了。   赵夔走远后,太子收起笑容,眼底一片阴沉。   太子想要江山,也要定了顾鸾,但他之前没想到赵夔会接近顾鸾,因此失去了先机。此时顾鸾明显更喜欢赵夔,对他视若不见,太子不禁暗暗着急,沉思几晚后,太子想到一个法子。   皇宫各殿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景,东宫种了一片海棠树,春暖花开,海棠连成片的开放,小宫女们喜欢看,就连太子妃曹玉燕都被这花景感染,渐渐从小产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这日曹玉燕正站在窗前画海棠,太子回来了,俊雅挺拔的男人面带微笑,就像一缕阳光化成了人,带着温暖渐渐靠近了她。   曹玉燕心里暖暖的。她命苦,连续没了两个孩子,但她也够幸运,太子表哥专宠于她,那么尊贵的身份,至今没纳一个妾室。若说唯一的不足,曹玉燕脸颊微红,唯一的不足,就是表哥太注意修身养性了,每个月只与她同房三次。刚嫁过来时,曹玉燕觉得表哥这样挺好,因为夫妻间的事情对她来说并不好受,可时间长了,曹玉燕尝到了当妻子的好处,表哥再修身养性,曹玉燕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每次吃饭都吃不饱。   “表哥回来了。”放下画笔,曹玉燕柔声道。   太子颔首,握着妻子的手走到桌案前,认真点评了一番曹玉燕的画。   “剩下的,表哥帮我画吧。”曹玉燕娇滴滴的道,“画好了,我叫人裱起来。”夫妻同画,多恩爱啊。   太子欣然应允,捡起画笔,看眼窗外的海棠,他胸有成竹,行云流水般将这幅春日海棠图一气呵成。   曹玉燕高兴地叫宫女去裱画。   夫妻俩移步到临窗的暖榻上坐下。   闲聊几句,太子无奈地看着妻子道:“你这几个月一直闷在宫里,哪都不去,实在让我担心,这样,趁院子里海棠开得好,你办场海棠花宴吧,把宫外几家尚未出阁的表妹们都叫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曹玉燕心里一紧,尚未出阁的表妹,太子是在暗示什么吗?   她幽幽地看了一眼太子,嘟着嘴问:“表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我办花宴没关系,就怕表哥只顾得看人,忘了看花。”   太子失笑,亲昵地将人带进怀里,捏着曹玉燕的鼻子道:“在燕燕眼里,我就是那等好色之人?”   曹玉燕哼了哼。   太子只好道:“罢了,为了叫你放心,咱们只请十岁及以下的表妹,如何?”   十岁以下的表妹,那还都是孩子呢!   曹玉燕笑了,情不自禁勾住太子的脖子,主动亲了男人俊脸一口,满足道:“表哥对我真好。”   女人满眼情意,太子心中只有愧疚。   他不想牵连表妹,但父皇定的婚事,他没有理由拒绝,等将来阿鸾进宫了,太子只希望表妹不要恨他。   在太子的期待中,曹玉燕将海棠花宴的帖子发了出去。   承恩侯府的四个姑娘里,只有年纪“勉强合格”的顾鸾收到了帖子。   当时四个姑娘坐在一起玩呢,看到顾鸾的帖子,大姑娘顾芸、二姑娘顾凤都无所谓,只比顾鸾大一岁的三姑娘顾萝却不高兴了,嘟囔道:“表姐真是的,为何没请我。”   顾萝的母亲曹氏与太子妃同出一宗,顾萝见到太子妃,表姐喊得可亲热了。   顾鸾听了,顺手就把自己的帖子递给顾萝:“那你替我去好了。”   顾萝又惊又喜,抓住帖子问:“真的可以吗?”   顾鸾笑道:“当然可以,你忘了明天我就要陪曾祖母、祖母去九华山礼佛了?”   萧老太君今年七十三岁了,高寿之人更信佛,每年萧老太君都会去九华山住上一顿时间。柳氏巴不得婆婆出门她好在后宅当老大呢,但顾鸾觉得祖母天天与赵老姨娘怄气太伤身了,这次她就跑到祖母面前撒娇,非要祖母也带她去九华山。   柳氏舍不得拒绝宝贝小孙女,就答应了。 第29章   东宫, 太子妃曹玉燕办海棠花宴这日,太子并没有一早就在宫里守着, 他先去内阁点了个卯,待到小客人们差不多已经开始赏花了,太子才离开内阁,心情雀跃地朝东宫走去。   他很想顾鸾, 即便现在顾鸾只是一个孩子,能与她在一起说说话,太子也满足了。   到了东宫, 太子还在走廊上,就迅速扫视了一圈院子,那日曹玉燕与他对名帖, 不算年幼的二公主、三公主,今日东宫一共请了五个皇亲国戚家的小姐。太子记性很好,看到脸基本就能对上了,所以, 当他唯独没有发现顾鸾的身影时, 太子的心便沉了下去。   “太子殿下。”看到东宫的主人,小客人们懂事地凑过来行礼。   太子朝小姑娘们笑笑, 逐个关怀几句, 小客人们继续去赏花了,太子才走到曹玉燕身边, 随意地问道:“怎么不见阿鸾?”   鸾与萝发音相似, 因为今日来的是顾萝, 曹玉燕下意识地就把太子的“阿鸾”听成了“阿萝”。   提到顾萝,曹玉燕有一点不高兴,顾萝的母亲曹氏乃曹家旁支所出,与本宗关系并不太近,顾萝把她当亲表姐看待,曹玉燕却根本看不上顾萝,尤其是今日,顾萝居然厚颜无耻的拿着顾鸾的帖子来赴宴,曹玉燕也算是开了眼界。   太子发问,曹玉燕笑着朝厅堂扬扬下巴,道:“她啊,小马虎一个,赏花时不小心擦破了手指,在里面包扎呢。”   太子心一紧,他娇滴滴的阿鸾,居然受伤了?   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太子继续陪曹玉燕坐了会儿,才找个借口,往厅堂去了。   顾萝也不过才十一岁,曹玉燕并不担心太子会看上一个小丫头,便没有跟着。   靠近厅堂时,太子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到了门口,他看见客座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曹玉燕的丫鬟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上药,还有个丫鬟守在一旁,挡住了小姑娘的脸,太子只能看见小姑娘穿着的粉色裙摆。   太子记得,阿鸾就很喜欢粉色。   “阿鸾,听说你受伤了?”太子一边靠近,一边低声问,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顾萝闻言,意外地抬起头,她的丫鬟及时避开,顾萝便看见了英武俊雅的太子殿下,也看到了男人眼里尚未收起的发自肺腑的怜爱与关心。   只是一次对视,顾萝突然心跳加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好奇感情又不懂感情的时候,但这一刻,顾萝好像抓到了一种朦胧的无法形容的感觉,太子殿下好温柔,太子殿下对她真好啊。   太子却在看清顾萝的脸时,失望、愤怒同时袭来,也就是顾萝年纪小,又愣神了,才没注意到男人眼中的危险。   “大表哥。”回神的顾萝,亲昵地唤道。   太子很想问为何顾鸾没来,但看着顾萝开心的小脸,太子没有欺负一个小姑娘,点点头,再假意关心一番顾萝手上的擦伤,太子便走了。   这一晚,太子在前院睡的,心情抑郁。   .   九华山,顾鸾过得别提多舒服了。   九华山山顶建有九华寺,顾家的山庄就坐落在半山腰向阳的一面,其实山庄里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还有汤泉池子呢,但与京城相比,这边还是太幽静偏僻了,所以顾凤、顾庭都不想来,只有因为重生而感激佛祖的顾鸾,心甘情愿地陪两位老太太来礼佛了。   白日萧老太君、柳氏去九华寺听经,顾鸾有时跟着去,有时就留在庄子里玩。   在山庄里,顾鸾遇见了一个小玩伴,替顾家打理山庄的刘管事有个六岁的小孙女叫妞妞,长得黑黑胖胖的很贪玩,一会儿带顾鸾去看她养的兔子,一会儿带顾鸾去看马棚里刚出生一个月的小马驹。妞妞好像从来都没有烦恼,整天乐呵呵的,顾鸾跟妞妞在一起,好像就变成了真正的孩子,只管玩就好了。   “四姑娘,咱们去放风筝吧!”这日凉风习习,萧老太君婆媳俩又去听经了,妞妞拿着爷爷给她糊的两只风筝,热情地来邀请顾鸾。   “走吧。”顾鸾毫不犹豫地放下抄经的笔,拉着妞妞的小黑手一块儿去花园了。   有丫鬟帮忙,两人的风筝很快就飞了起来,妞妞的是蜻蜓风筝,顾鸾的是凤凰。   “爷爷说,四姑娘的名字就是凤凰,是仙鸟呢。”看着天上托着长长尾巴的凤凰风筝,妞妞羡慕地对顾鸾道。   顾鸾笑了,她与姐姐的名字都有“凤凰”之意,全是父亲起的,母亲还曾打趣,说她与姐姐正式起乳名之前,父亲一直都叫她们“小仙鸟”,宠爱有加。   “你起大名了吗?”顾鸾问妞妞。   妞妞点头,道:“我叫刘芳。”   顾鸾心想,还是妞妞更可爱点。   “啊,你的风筝!”妞妞突然大叫,就在顾鸾准备仰头时,手里突然一松,竟是她的风筝线被树枝割断,断了线的风筝猛地往高处一窜,然后就在顾鸾的遥望中,飞出院墙,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我的风筝!”妞妞立即把自己的转轴交给一个丫鬟,着急地往外跑。   顾鸾也挺喜欢那只风筝的,特别是风筝形状象征了她的名字,便带上四个护卫,一起去陪妞妞找风筝。风筝没飞多久就一头栽了下去,距离似乎并不是特别远,主仆几个看准大概位置,连跑带快走地往那边赶。   两刻钟后,顾鸾找到了她的风筝,只不过,她的风筝被一对儿兄妹拣到了。   顾鸾不由放慢脚步。   “这是你们的风筝吗?”穿白裙的姑娘笑着问顾鸾,她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明眸皓齿,笑起来两边嘴角都有梨涡。   顾鸾点点头,妞妞已经跑过去去接风筝了。   “多谢二位。”顾鸾客气地道谢。   韩薇笑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快回去把风筝修好吧。”   顾鸾觉得这位小姐很和善,再次道谢后,才与妞妞离开了。   韩家兄妹依然停在原地,韩薇望着顾鸾的身影感叹道:“这个小妹妹长得真好看,看她的打扮,应该也是官家小姐,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认识一下。”   她的兄长,十五岁的韩征马上道:“她是承恩侯府的四姑娘。”   韩征出门的次数多,曾见过顾崇严带顾庭、顾鸾兄妹上街,因此认得。   韩薇听了,忍不住咂舌。她的爷爷是定国公,自打在战场上受伤双目失明后,爷爷就只领了一个闲职,与朝廷大员们几乎断了来往。父亲早逝,母亲病弱,国公府能否恢复往日的荣耀,全靠兄长了。承恩侯却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出身如此尊贵的顾家姑娘,怕是不会结交她这样的朋友。   好在韩薇也不是非要结交顾鸾,遗憾片刻,她与兄长也回自家庄子了,一会儿祖母该回来了。   殊不知九华寺里,偶遇的萧老太君与韩老太太已经聊了大半天了!   萧老太君比韩老太太年长几岁,两人都是武将的母亲,还都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经历,在九华寺里顿时一见如故。分开之前,萧老太君热情地邀请韩老太太领着她的孙儿孙女来顾家山庄做客。韩老太太笑着答应了。 第30章   顾鸾没想到, 她很快就再次见到了拾到她们风筝的那对儿兄妹。   “阿鸾过来,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客人登门, 萧老太君替曾孙女介绍道。   韩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看着顾鸾。   顾鸾乖乖行礼:“阿鸾见过太夫人。”   韩老太太笑眯眯夸道:“这孩子,长得跟小仙女似的,看着就可人疼。”   萧老太君没有谦虚,自家四个小姑娘, 一个比一个出彩,最拔尖的就是小曾孙女。   顾鸾微微红了脸。   接下来换成韩老太太介绍她的一对儿孙辈了,孙子叫韩征, 今年十五岁,孙女韩薇,十三了。   顾鸾年纪小, 依次见礼:“韩大哥,韩姐姐。”   韩征颔首,少年郎身姿挺拔,微黑的脸庞英俊沉稳, 很符合他国公府世子爷的继承人身份。   韩薇容貌柔美, 天生笑脸样,看起来特别亲切。   “阿鸾妹妹, 风筝修好了吗?”韩薇笑着问。   顾鸾点点头, 顺势邀请韩薇改天一起去放风筝。   两家长辈这才知道,孩子们已经见过面了。   韩老太太也要在九华山住段时日, 老太太们相约去听经, 顾鸾与韩薇频繁地走动了起来。   这日, 韩薇正在顾家的山庄做客,与顾鸾一起荡秋千,前院突然传来一阵热闹,顾鸾听见了弟弟庄哥儿的声音,猜到哥哥姐姐们来了,顾鸾高兴地跳下秋千,拉着韩薇的手一块儿去了前面。   顾家的孩子们,除了二房的顾萝生病没来,其他几个都来探望萧老太君了。公子、小姐自发分成两个小圈子站着,小姐这边是顾芸、顾凤,公子那边,分别是大公子顾谨、世子顾庭、三公子顾询,与小公子庄哥儿。   韩薇一眼就看到了十六岁的顾谨,原因无他,韩薇已经到了知避嫌的年纪,而顾家四个公子里,只有最长的顾谨需要她避嫌,老二顾庭都比她小呢。   “阿鸾,我先告辞了。”韩薇小声对顾鸾道。   顾鸾连忙拉住她手,笑道:“韩姐姐别走,我还要介绍你给姐姐们认识呢。”   说完,顾鸾先把韩薇拉到了顾芸、顾凤面前。   顾芸、顾凤也觉得韩薇很亲切,女孩子们简单聊聊,很快就熟络了。   “我叫庄哥儿!”漂亮的小姐姐们都不看自己,习惯被姐姐们抢着稀罕的庄哥儿倍感冷落,忍不住跑过来,主动向新姐姐介绍自己。   韩薇扑哧笑了,嘴角露出一对儿可爱的梨涡。   顾家孩子们都没有梨涡,庄哥儿第一次看见,新奇地指着韩薇道:“韩姐姐脸上有俩小坑!”   坑是啥玩意儿?   韩薇吓了一跳,还当自己的脸怎么样了,不由地伸手去摸。   庄哥儿语出惊人,顾家众兄妹都看向了韩薇的脸,韩薇无意抬头,就对上了大公子顾谨的目光。   不知为何,韩薇脸红了,低头掩饰。   顾谨守礼地移开视线,对三个妹妹们道:“你们哄庄哥儿,我们去寺里接曾祖母。”   女孩子们乖乖点头。   顾家三位公子转身去九华寺了。   一会儿顾家众人注定要大团聚,韩薇小坐片刻就告辞了。   顾家三姐妹一块儿去送她,回来路上,顾鸾牵着弟弟,顾凤拉着顾芸落后几步,小声嘀咕:“曾祖母最近都在念叨要给大哥说亲,我看韩姐姐挺好的,刚刚大哥看她,她还脸红了呢。”   顾芸替兄长叹息:“就怕国公府的嫡出小姐,看不上大哥。”   他们的父亲是国公府的庶出二爷,他们的生母家世不显,还早早病故,谁家小姐嫁过来,就要做好面对继室婆婆的准备。有萧老太君关照,顾芸与哥哥没受过什么苛待,但身世如此,顾芸从小就敏感多思。   这话顾凤就不爱听了,辩驳道:“大哥一表人才,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谁敢看不起?”   “你小点声。”发现顾鸾朝这边看来,顾芸忙朝顾凤使了个眼色。   顾凤这才闭嘴。   顾鸾嘟嘟嘴:“你们俩说什么呢?”   顾凤朝妹妹眨眼睛,再看看庄哥儿。   顾鸾懂了,原来是不能叫庄哥儿听见。   庄哥儿瞅瞅姐姐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饭后,顾凤爬到妹妹的床上,姐妹俩说悄悄话。   提到大嫂人选,顾鸾又想起了上辈子。那时候,她可怜的大哥前后说了两门亲事,第一门女方待婚期间不知吃了什么,起了满脸疹子,没养好,留了一些麻子。曾祖母看过后,陪了女方一些礼,做主退了婚事。   到了第二门,女方家里都愿意的,未料那小姐早就有了心上人,为了摆脱父母婚事,那小姐竟与心上人私定终身,怀了孩子去威胁父母。女方父母气坏了,但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不敢把怀了别人孩子的女儿送到承恩侯府来,便找个借口退了婚事。   反正直到顾鸾死去,大哥都没娶到媳妇。   顾鸾不知道前世曾祖母来九华寺有没有遇见韩老太太,又或是遇见了,但因为来往少,没想到结亲家,但顾鸾与姐姐一样,都觉得让韩薇给她们当大嫂挺不错的。   按照顾鸾的意思,她们应该先去曾祖母耳边吹风,顾凤却觉得,要先撮合大哥与韩薇,两人看对眼了,再请长辈们做主。   顾鸾还想反驳,被姐姐给摁住了,不许她反对。   顾鸾打不过姐姐,只好老老实实地当听话小妹。   .   顾鸾在山里快活,皇宫里头,隆庆帝将心爱的二儿子叫到了面前。   赵夔从边疆回来后,一直都在当闲散王爷,隆庆帝觉得,是时候给儿子安排一份差事了。   “六部里面,夔儿想去哪边?”隆庆帝笑着问,猜测儿子会说兵部。   赵夔哪个部都不想去,直言道:“儿子想去锦衣卫。”   隆庆帝心里一哆嗦,锦衣卫是替他盯梢文武百官、稽查某些案子的,办事手段凌厉血腥,百官、百姓谈到锦衣卫便会变了脸色。他的夔儿本来就有凶兽之名了,再放到锦衣卫,儿子是想做人人心中的厉鬼吗?   隆庆帝皱眉,摇头道:“不妥,锦衣卫戾气太重,不适合你。”   赵夔笑了笑,道:“儿臣就喜欢戾气重的地方,父皇若安排我去六部,最后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是六部官员天天弹劾儿臣,要么,就是他们不屑与儿臣为伍,愤而辞官。”   隆庆帝眉心突突地跳,仔细想想,还真是儿子说的那样。   “父皇放心,儿臣去了锦衣卫,父皇叫儿臣查谁儿臣就查谁,没有父皇的旨意,儿臣绝不会擅作主张。”赵夔先给隆庆帝吃了颗定心丸,保证他不会公报私仇。   隆庆帝压根没想那么多,他最担心的,还是怕锦衣卫会加重儿子的戾气。   戾气?   隆庆帝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抬起头,隆庆帝戏谑地向儿子抛出一个条件:“你要去锦衣卫也行,不过去了锦衣卫,你每个月都要去九华寺住上三天,诚心礼佛。”   赵夔目光微变,让他去礼佛?   隆庆帝往龙椅上一靠,淡淡道:“父皇这也是为你好,你不想去就算了。”   赵夔是不想去礼佛,但他要去锦衣卫,面对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皇帝老子,他只能妥协。   “儿臣全听父皇安排。”他垂眸道。   隆庆帝满意了,道:“那你现在就去九华寺住三日,每天抄写一部经书,三天后你把经书给朕,朕就给你锦衣卫的腰牌。”   老爷子笑得像得逞的狡猾狐狸,赵夔忍不住反击道:“父皇,不如儿臣在九华寺剃度罢,如此,更方便我修身养性。”   隆庆帝吓了一跳,腾地就站起来了,盯着儿子问:“你说什么?”   赵夔拱手,低头道:“儿臣这就出发,去九华寺礼佛。”   说完,赵夔转身告退。   隆庆帝还瞪着眼睛,石公公好笑,轻声解释道:“皇上,王爷跟您开玩笑呢。”   好好的王爷,谁会舍下荣华富贵去做和尚?   虽然这么说,但隆庆帝还是担心他的儿子犯傻,赶紧派人去盯着儿子了,一旦儿子真想剃度,哪个和尚敢动手,他就要了哪个和尚的命。   当天黄昏,赵夔就奉旨在九华寺后山的一处院落下榻了。   让堂堂宁王闷在寺院听经那是不可能的,翌日早上,赵夔命人准备弓箭,他要去山里狩猎。   九华山并不雄伟,没有猛兽出没,顶多是些山鸟野兔,赵夔闲庭散步地在山中转悠,侍卫彭越远远地跟着,除了彭越,赵夔再没带旁人。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桃花林,林中桃花烂漫处,香客的欢笑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赵夔不想去凑热闹,转个身,准备去别处看看。   就在此时,他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姐姐,我们在这边!”   赵夔脚步一顿,望向桃花深处,刚刚的声音,好像是顾鸾?   确实是顾鸾。   为了撮合韩薇与顾谨,顾凤特意在寺里多留了几日,还靠撒娇耍赖把顾谨也留下了,然后这天,顾凤叫顾鸾去请韩薇来桃花林赏花,她再拉着兄长过来,假装偶遇。   随着兄长姐姐的靠近,顾鸾偷偷观察韩薇,见韩薇脸颊泛红,顾鸾心想,这个嫂子应该跑不掉了。 第31章   桃花林中。   顾谨看到了四妹妹顾鸾, 也看到了定国公府的韩薇姑娘。   顾鸾第一次帮姐姐“做坏事”,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与不安, 怕被兄长察觉。   小姑娘的破绽太明显,少年老成的顾谨如何看不出?   小姑娘们想一出是一出,率性而为,顾谨却做不出刻意接近别府闺秀的轻浮事。   将顾凤送到二女面前, 顾谨朝韩薇点头致意,然后便对顾凤道:“你们一起赏花吧,大哥还有事, 先走了。”   顾凤急得拽住他:“大哥天天在房里读书,难得春光好,你多陪我们玩会儿吧?”   顾谨微笑:“改日有空再说。”言罢, 他无奈地拍拍妹妹肩膀,告辞离去。   顾凤对着兄长的背影生闷气。   顾鸾倒是松了口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还是希望让曾祖母撮合大哥与韩薇, 当初她撺掇姑姑去贺家道喜, 是因为姑姑本身就是长辈了,能做自己的主。   “好了, 大哥走了咱们更自在。”顾鸾一手牵住姐姐, 一手牵着韩薇,笑着道。   顾凤只能接受, 韩薇偷偷扫了眼顾谨离开的方向, 有一丝丝失落。   幸好三月桃花够美, 姑娘们很快就专心赏花了,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   三女漫无目的地在桃花林中漫步,突然,前面的桃花树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嘹亮婉转与别的鸟叫明显不同,三女齐齐看去,却见一片衣影闪过,竟是一对儿主仆从树后绕了出来,领头的公子身穿白色春衫,手里拿着一把玉扇轻轻地晃着,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儿。他中等身高,中等容貌,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轻佻地打量着三女。   就算三女没见过世面,也足以断定这人是个浪荡子。   “走。”顾凤做主,准备换个方向走,三人的丫鬟尽职尽责地跟在主子身后,用自己挡住男人猥琐的目光。   “妹妹们别走啊,这边的桃花多好看。”男人摇着折扇,竟然慢悠悠地追在后面,装腔作势地介绍道:“小生姓钱,是八宝钱庄的三爷,不知妹妹们怎么称呼?”   钱三爷风流好色,今日他陪母亲来上香,女眷们喜欢听经,钱三爷信步来了桃花林,没想到逛着逛着,居然邂逅三个貌美的小姑娘,虽然三女里最长的韩薇也才十三岁,可姑娘家的貌美与年纪无关,一看到顾鸾那精致的脸蛋,钱三爷就喜欢上了。   男人居然敢叫自家姑娘妹妹,顾凤的丫鬟翠珠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怒声呵斥道:“八宝钱庄的钱三爷是吧?我告诉你,我们家老爷是承恩侯,当今皇上的亲表弟,你识趣的话最好马上离开,否则再敢多说一个字,就别怪我们老爷找到你们家钱庄上。”   承恩侯?   承恩侯顾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钱三爷还真被翠珠唬了一下,但看着翠珠瞪圆的眼睛,钱三爷心想,怎么可能那么巧,他难得遇见的仨漂亮丫头就是承恩侯府的小姐?那样府邸的小姐,不在侯府花园逛,会来这种地方?   一定是诳他的!   想到这里,钱三爷一边摇着扇子靠近,一边嬉皮笑脸地道:“巧了,我还是承恩侯府的舅老爷呢,怎么,你不认识我?”   顾鸾气坏了,她的母族乃江南书香世家,舅舅与外公都是大儒,这姓钱的竟然冒充她的舅舅?   “你……”   就在顾鸾想开口教训对方时,身畔忽然响起“嗖”的一声,没等顾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前面钱三爷头顶束发的玉冠突然被一支羽箭射飞了!毫无准备的钱三爷呆若木鸡,直到过了会儿,他的头发哗的披散下来,钱三爷才猛地一哆嗦,难以置信地摸向头顶。   顾鸾三女也看傻了,钱三爷动了,三女才惊讶地扭头往后看。   赵夔站在两排桃花树中间,狭长的凤眸盯着那位钱三爷,好像在看一只山猪,山猪不动,赵夔反手从后背的箭篓里再次取出一支羽箭,旁若无人地搭在弓上,再不紧不慢地抬起,锐利的箭头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对准了钱三爷。   “啊”的一声,戏弄姑娘不成反被当成猎物的钱三爷发出一声惨叫,头发也顾不得了,转身就往来路跑,那矫健的步伐拼命的身姿,绝对是钱三爷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但赵夔盯着他,手指一松,羽箭立即离弦而出。   顾鸾心跳突然一窒,赵夔的第二支箭,会射向哪里?   “啊!”不远处再次传来钱三爷的惨叫。   而赵夔面无表情,再次去取第三支箭。   顾鸾的脑海里,便冒出钱三爷被射得千疮百孔的惨状,就在她胃里翻滚想吐时,旁边顾凤突然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欢乐极了。顾鸾僵硬地转身,然后就看见,钱三爷左边的腚上多了一支箭!钱三爷一边捂着半边腚跑,一边吓得嗷嗷叫,而那支箭,还在随着他的脚步有规律地晃悠着。   腚上多了一支箭,明明与肩上多了支箭一样,都是很惨的事,但不知为何,受伤的位置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顾凤觉得好笑,顾鸾也没觉得多残忍。   不过,谁知道赵夔的第二支箭要射向哪儿?   顾鸾觉得钱三爷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怕闹出命案,顾鸾连忙跑到小路中央,朝对面正要发箭的宁王摇头道:“王爷,您已经罚了他一箭,就且饶了他吧!”   赵夔眯了下眼睛,然后,他慢慢地,将箭头对准了顾鸾。   顾凤见了,吓得腿一软,差点昏死过去。   顾鸾也差点吓死,但对上赵夔嘴角的坏笑,想到赵夔没有杀她的理由,顾鸾一边紧张一边思索赵夔这般吓唬她的理由,然后,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个。   眼看赵夔还保持射箭的姿势,顾鸾试探着唤道:“二表哥……”   那声音甜甜的,怕怕的,还带着讨好、商量的味道。   赵夔马上收了箭。   危险解除,顾鸾浑身冒冷汗。   顾凤这才看出宁王是在逗妹妹,但这个玩笑太过了,顾凤快步跑到妹妹身前,瞪着眼睛向赵夔抱怨道:“不许二表哥再吓唬妹妹!”   因为赵夔曾带她们姐仨去看水晶宫,顾凤就没有那么怕传说中冷血残暴的宁王了,尤其是,刚刚这位二表哥还帮她们赶跑了坏人。   赵夔慢慢走过来,问顾凤身后的小姑娘:“吓到阿鸾了?”   顾鸾心有余悸,小脸纸白纸白的,有没有被吓到,还需要说吗?   顾凤心疼地抱住妹妹。   赵夔看到顾鸾那小可怜样,似乎随时可能都会掉泪疙瘩,沉默片刻,他弯腰,摸了摸顾鸾的脑袋瓜道:“是二表哥不对,以后二表哥不会再吓唬阿鸾。”   顾鸾看着男人幽深冷寂的眼睛,想到这人会成为将来的新帝,万人之上,顾鸾心中一动,故意往姐姐身后缩了缩,才没底气的小声问道:“二表哥说的是真的?”   赵夔点头。   顾鸾眨眨眼睛,半信不信地望着他:“那二表哥发誓,如果你再欺负我,你就是,就是……”   “小狗!”顾凤替妹妹把后面两个字说了出来。   赵夔皱了下眉。   顾鸾心咚咚地跳,刚想说算了算了,赵夔却笑了笑,站直了道:“好,二表哥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我再欺负阿鸾,就罚我变成,恶犬。”   小狗太幼稚,赵夔换了个词。   顾鸾暗道,犬就犬,还非要恶犬,难道他变成狗了也要做狗里的霸王?   不过赵夔愿意发誓,顾鸾就很窃喜了,这人再心狠手辣,堂堂皇子王爷,他总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吧?   “多谢二表哥。”心情一好,顾鸾嘴就甜了,仰头朝赵夔笑。   小姑娘腮若桃花,眼如秋露,赵夔见了,心情也不错,比一个人在山里打猎强多了。   “对了,二表哥怎么来了九华山?”顾凤好奇问。   赵夔当然不会说实话,见顾鸾也疑惑地望着他,赵夔临时想到个借口,对顾鸾道:“上次阿鸾叫我送她一只鸟,我来九华山看看,有漂亮的抓一只给她。”   顾鸾:……   顾凤吃惊地看向妹妹,妹妹居然敢跟二殿下要鸟?   顾鸾很想否认,但,感受着赵夔不许她拆穿的眼神,顾鸾只能默认了。   “走吧,咱们一起去抓鸟。”赵夔突然牵起顾鸾的小手,然后嘱咐顾凤:“你们先回去,半个时辰后我送阿鸾回山庄,顺便给老太君请安。”   顾凤也想跟着赵夔去抓鸟,不过,韩薇这个客人还在,碍于礼数,顾凤不能丢下客人。   “阿鸾笨,二表哥看着她点,别让她摔了。”顾凤体贴地提醒道,并未发现她口中的笨妹妹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就这样,顾鸾被赵夔一路牵出了桃花林。   “二表哥,我自己走。”顾鸾不想被他牵着,聪明地补充道:“二表哥要射箭。”   林间路不平,赵夔怕她摔了,望着头顶的树枝道:“要射箭了,阿鸾再自己走。”   顾鸾就没话说了。   “二,二殿下,那里好像有人……”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丫鬟春柳,突然指着远处的树林道。   赵夔头也不回:“那是本王的侍卫。”   春柳放心了,顾鸾望过去,就看见赵夔的侍卫,好像朝她笑了笑。 第32章   赵夔要送她鸟, 顾鸾不想随他在林子里乱逛,没一会儿, 就指着树枝上的一只麻雀说好看。   赵夔看看那麻雀,再看顾鸾,似乎在质疑女娃娃的鉴赏水平。   顾鸾忍着别扭,撒娇道:“二表哥, 我就喜欢这只,你帮我抓下来吧?”   撒娇的女娃娃很可爱,但麻雀, 赵夔送不出手。   “再看看。”赵夔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顾鸾偷偷地咬了咬牙,不懂这人为何非要带她来打猎。   赵夔没有什么非带顾鸾不可的理由, 只是,身边有个可爱的小姑娘,他赏心悦目。   既然说了要送顾鸾鸟,赵夔便时刻留意头顶的枝丫中间, 要挑只漂亮的鸟送顾鸾。   林中幽静, 鸟叫声此起彼伏。   赵夔突然停住脚步,示意顾鸾与后面的春柳都别出声。   顾鸾莫名紧张, 以为周围有猎物, 她下意识地往赵夔身边靠近。   赵夔唇角微扬,低声问她:“你仔细听, 哪边的鸟叫好听。”   鸟四处分散, 光靠眼睛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还是靠耳朵更管用。   顾鸾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危险,顾鸾又往外走了两步,然后在赵夔不知何意的注视下,顾鸾闭上了眼睛。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微微的山风中,自从遇见赵夔后,顾鸾第一次忘了他的可怕,专心分辨各种鸟叫。   过了会儿,顾鸾睁开眼睛,朝东北方向指了指。   赵夔叫她们主仆站在原地别动,他单独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以免惊飞山鸟。   顾鸾望着男人潜行的背影,目光复杂起来,这样的宁王,她看不透。   “姑娘,王爷对您真好,跟外面传的一点都不像。”春柳悄声道。   顾鸾心想,赵夔就是一条狼,就算狼天天对她好,她也照样怕他,更何况她连这条狼为何对她好都不清楚。如果能够选择,她这辈子都不想与赵夔打交道。   念头刚落,顾鸾就看见赵夔突然躲在一棵树后,一边搭箭,一边朝对面做了个手势。顾鸾连忙看过去,发现赵夔的侍卫不知何时也靠了过去,与赵夔分别守在一棵树的左右。   顾鸾开始好奇赵夔要怎么活抓一只鸟,除非他要送死鸟给她。   赵夔一次搭了三支箭,分别射向目标的三侧,离得远,顾鸾看到好几只鸟冲离树梢飞了出去,就在此时,赵夔的侍卫突然一跃而起,半途还用脚在树干一点,人马上改了个方向,大手在空中一捞,人就落在了地上,身姿笔直!   顾鸾、春柳都瞪大了眼睛!   顾鸾经常旁观父亲练武,但赵夔这侍卫的身法与父亲完全不一样,那凌空而起的身姿,潇洒利落宛如仙人!   赵夔没看见主仆俩对彭越的敬仰,他早已熟悉彭越的身手,见怪不怪,只朝彭越走去,要鸟。   彭越却像没看见赵夔一样,径直朝顾鸾走来。   赵夔皱眉。   彭越已经来到了顾鸾面前。   顾鸾惊讶地发现,这个侍卫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肤白唇红,眉目清隽,像个儒雅的书生,一点都不像侍卫。侍卫大多恭敬严肃,赵夔身边的侍卫应该更冷才是,可眼前的男人,居然朝她笑了,那笑容温暖灿烂,令人如沐春风。   “四姑娘,你看这鸟如何?”   彭越自然而然地单膝蹲在顾鸾面前,右手高举,掌心摊开,里面便露出一只胖乎乎的小山雀,山雀脑顶的羽毛是灰色的,翅膀是明亮的黑色,从脖子到尾巴的柔软羽毛,居然是鲜丽的明黄色!   小山雀要飞起来,两只爪子却被夹在了男人的指缝里,只能无助地扑棱翅膀。   顾鸾很喜欢这只鸟,看看彭越,她笑着点点头。   小姑娘杏眼水润,漂亮极了,她看山雀是什么眼神,彭越看她就是什么眼神。彭越喜欢美人,但无论大美人还是小美人,他都是单纯地欣赏,如同别人赏花,并不掺杂在他看来很丑陋、粗俗的欲。   在彭越眼里,此时的顾鸾就是一朵小牡丹,能哄小牡丹笑,是他的乐事。   “既然四姑娘喜欢,那我先替四姑娘拿着这鸟,回去四姑娘再寻个鸟笼养起来。”   “多谢。”顾鸾笑着说。   赵夔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顾鸾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而那个天天在他面前丧着脸的彭越,此时也笑得判若两人。   赵夔胸口突然有点堵,那是他替顾鸾物色的鸟,也是他出力抓到的,彭越不过是配合他,为何顾鸾眼里只有彭越?   顾鸾还在看鸟,春柳注意到宁王殿下不太高兴的脸色,悄悄扯了扯顾鸾袖子。   顾鸾抬头,看到赵夔那样,忙也向他道谢。   “走吧,送你回去。”赵夔看都没看彭越手中的山雀,上前拉起顾鸾的手,就牵着人往前走了。   顾鸾对彭越充满了好奇,低声问赵夔:“二表哥,你的侍卫功夫真好,好像会飞一样。”   赵夔脸沉了沉。   他七八岁的时候,彭越也“飞起来”抓麻雀哄过他,赵夔不稀罕麻雀,他只想向彭越学习武艺,但彭越既不答应帮他杀人,又不答应教他练武,赵夔气愤下曾赶彭越离开,彭越只道,该走的时候他自会走。   赵夔可以在宫中横行霸道,唯独拿彭越无可奈何,后来长大了,知道彭越留在宫里是为了他好,赵夔也就不再计较彭越的目无尊卑。   但赵夔不明白,向来视宫中所有人为无物的彭越,为何突然对顾鸾示好。   赵夔低头,再次打量身边的小姑娘。   他黑眸幽幽,顾鸾心虚,马上别开眼,也不再问彭越的事了。   赵夔觉得她胆小的模样最可爱,看眼彭越,赵夔轻声道:“他是江湖人,因为杀人无数四处作恶,招惹仇家太多,便来投奔我,从此隐姓埋名,他武功高超这事,阿鸾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以免他的仇人听到音信找他寻仇。”   杀人无数四处作恶的江湖人?   回想彭越献鸟时的温柔笑容,顾鸾半边身子都凉了,赵夔已经够狠了,那在赵夔口中“四处作恶”的彭越,得多坏?偏偏他还长了一张如兰君子般的俊雅脸庞,还不如赵夔呢,至少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好惹。   至此,顾鸾再也不想知道彭越的任何故事了。   小姑娘不再往后看,赵夔心情再次好了起来。   有顾鸾带路,四人很快就来到了顾家的山庄外。   下人进去通传,萧老太君、柳氏、顾谨、顾凤都出来迎接了,萧老太君欲向赵夔行礼,赵夔虚扶道:“曾外祖母客气了,在您面前,我是小辈。”   对萧老太君,赵夔是愿意敬重的,毕竟没有萧老太君,就没有父皇与他。   “王爷怎么来了九华山?”萧老太君好奇地问,九华山是佛山,宁王与这里太不搭了。   赵夔如实道:“父皇命我来山中礼佛三日。”   顾鸾恍然大悟,敢情是赵夔犯了什么错,被隆庆帝惩罚了?   想到这里,顾鸾有点幸灾乐祸,隆庆帝早就该管管这个儿子了。   萧老太君心里也是赞同隆庆帝对赵夔的管教的,但此时待客为先,红日当中照,正是用午饭的时间,萧老太君便客气地邀请赵夔留在山庄用饭。   七十三岁的萧老太君,满头银丝,慈眉善目,赵夔并不抵触与这等长辈相处。   “好。”赵夔应了下来。   算上赵夔,统共就六个主子,午饭大家就一起用了。   萧老太君是不怕赵夔的,只把赵夔当身份尊贵的晚辈招待照顾,柳氏是隆庆帝的舅母,也有资格在赵夔面前摆长辈的谱,但柳氏胆小,听了那么多与赵夔有关的惨案,柳氏早把赵夔当猛虎野兽看待了,只敢偷偷打量。   顾鸾谁都不看,默默吃自己的饭。   赵夔往她那边看了几眼。   萧老太君敏锐地注意到了,再看自家的小曾孙女,漂漂亮亮的脸蛋,乖乖巧巧的性情,即便年纪小,也能想象出再过几年,小曾孙女会出落得多么国色天香,我见犹怜。莫非,十八岁的宁王殿下,看上了阿鸾?   这个猜测,让萧老太君没了胃口,赵夔心狠手辣不说,将来太子登基,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宁王,曾孙女真嫁进宁王府,萧老太君觉得,她到死都不用再过一天安心日子了。   饭后,赵夔主仆告辞了,萧老太君立即嘱咐顾鸾道:“你在山里住了这么久,你爹你娘肯定想你了,这样,一会儿你就随哥哥姐姐一块儿回府吧,哪天想曾祖母了,阿鸾再过来小住几日。”   早在得知赵夔还要继续在山里住两晚时,顾鸾就冒出提前回府的念头了,萧老太君的安排正合她意。   “还有那鸟,你也放生了吧,山里自由惯了,何必拘着它。”萧老太君下定了决心,不要曾孙女与赵夔有任何牵扯。   顾鸾挺喜欢那只鸟的,换个人送她,她说什么也舍不得放生,但赵夔……   抱着强烈的不舍,顾鸾放飞了黄毛小山雀。   半个时辰后,顾鸾随顾谨、顾凤一起上了马车。   九华寺的后院,赵夔本来在奉旨抄写经书的,抄着抄着,赵夔突然起了画兴。   他画了一个头戴桃花的小姑娘,小姑娘站在桃花树下,开心地看枝头一只小黄鸟。 第33章   赵夔住在九华寺的第二天, 他没有去顾家的山庄,第三天也没去, 第四天可以回京城了,赵夔才以“拜别”为由,去探望萧老太君。   若是没发现赵夔的小心思,萧老太君大概会觉得宁王还算敬重长辈, 但她发现了啊,此时宁王再来,萧老太君就笃定, 宁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爷太客气了。”见了面,萧老太君受宠若惊地道。   赵夔送了老太君一份他亲手抄写的经书,反正抄三卷与抄四卷, 没什么区别。   萧老太君接过经书,认真翻看,发现赵夔的字如他的人一样,充满了凌厉张狂的气势, “横”像长枪, “竖”似利剑,“弯钩”如锐矛, 总之一笔一划都触目惊心。萧老太君捧着这卷经书, 就好像看见一头跳到佛祖面前张牙舞爪的凶兽,嘴里念叨着佛法, 心里怕是在惦记如何吃人。   这也太吓人了, 萧老太君可舍不得将她最宝贝最乖巧的小曾孙女送到兽窝里。   “对了, 阿鸾那只山雀养得如何?”喝了一口茶,赵夔随意问道。   换成顾鸾,顾鸾肯定会撒谎说山雀还在她手里,但萧老太君不怕赵夔啊,撒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叹道:“山里的鸟雀野惯了,不服养,待在笼子里不吃也不喝,阿鸾心善,怕那鸟饿坏了,哭着把山雀放生了。”   赵夔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一个小姑娘担忧地守在鸟笼前,小黄鸟不肯吃东西,她心疼地泪眼汪汪,最后忍痛将小黄鸟放走了。不怪赵夔会轻易相信萧老太君,只因当初顾鸾就因为他掐死一只鹦鹉眼转泪过,至少赵夔认为顾鸾的泪是为鹦鹉而起。   “放了也好,改日我再送她一只驯好的。”赵夔客气道。   萧老太君笑着替曾孙女道谢。   赵夔这便回宫了,带着三卷经书去见隆庆帝。   隆庆帝没看到儿子字里的煞气,只看到了一行行整整齐齐的佛经,隆庆帝很满意,收起经书问儿子:“在寺里清修三日,夔儿可有何感悟?”   赵夔道:“京城刁民不少。”   隆庆帝一惊,九华寺里有刁民?   他忙问:“怎么回事?”   赵夔就简单说了八宝钱庄钱三爷调戏顾鸾三女的事。   隆庆帝很生气,两个表侄女才多大,居然在自报身份后还被刁民调戏?八宝钱庄是吧,隆庆帝记下来了,一会儿他就让人去查查钱家有没有做什么触犯大周律法的事,有的话,他就把八宝钱庄充公!   钱庄的事暂且不提,隆庆帝问儿子:“你有没有去给老太君请安?”   赵夔道:“去了,还陪曾外祖母用了一顿饭,儿臣回来之前,也去拜别了。”   儿子这么懂礼数,隆庆帝更欣慰了,痛痛快快地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腰牌交给了儿子。锦衣卫原有一正两副指挥使,隆庆帝没有撤销任何人的官职,只是临时增加一位副指挥使的位子,如此,他既给了儿子在锦衣卫行走的权力,又保证儿子无法在锦衣卫为所欲为。   “儿臣谢过父皇。”赵夔拿着锦衣卫的腰牌,告退。   隆庆帝马上就派人去查八宝钱庄了。   钱家能在京城经营钱庄,肯定花钱打点过上面的官府,一代一代经营下来,也免不得遇到过麻烦,能私了的私了,苦主非要告官,钱家就花钱贿赂主审官,无非出血多少的问题。钱三爷被人射了腚,误会赵夔是承恩侯府的侍卫,自己得罪了承恩侯府,他哪敢告诉家中长辈,只说自己是被哪个不长眼睛的猎人伤的。   因此,当隆庆帝派人彻查钱家时,钱家毫无准备,几桩罪名一下子就压了下来。   隆庆帝高高兴兴地将钱家的银子放进了他的小金库,还查办了几个大小贪官,被钱家、贪官欺凌过的百姓们暗暗解气,互相传告,百姓们终于也愿意夸赞隆庆帝几句了。   顾鸾六月里才从姐姐口中得知了此事。   顾凤很解气,笃定道:“肯定是二表哥在皇伯父面前告了状。”   顾鸾斜了姐姐一眼,那是凶兽啊,瞎叫什么二表哥。   不想提赵夔,顾鸾岔开话题道:“过几天姐姐该生辰了,你准备都请谁?”   顾凤第一个想到了韩薇,还没放弃撮合韩薇与大哥顾谨呢。   到了顾凤生辰这日,承恩侯府的花园里,聚集了十来个与顾凤交好的小姑娘们,多是十三四岁尚未出阁的女孩子。   萧老太君关心顾谨的婚事,赵老姨娘也关心她亲长孙的婚事,一心想给长孙挑个家世好、相貌好的姑娘,所以,她就领着续娶的儿媳妇曹氏来花园转悠了,婆媳俩坐在景山上的凉亭里,居高临下地观察花园里的贵女们。   曹氏并不想顾谨娶得太好,身份太高的儿媳妇,将来压了她怎么办?   挑来挑去,曹氏看中了韩薇,一来,韩薇家里有国公的爵位,面子上很好看,她提议韩薇,赵老姨娘绝对不会怀疑她这个继母别有居心。然后呢,韩家空有爵位,手里却没有实权,家境也不如曹家,儿媳妇一进门,敢跟婆婆耍脾气?而且那韩薇,一看就像温婉小媳妇,挑不起事儿。   “娘,儿媳觉得韩姑娘不错,性情温婉,谨哥儿儒雅,两人多配啊。”曹氏笑着推举道。   赵老姨娘虽然是丫鬟出身,但在侯府里面待了几十年,该懂的她都懂。她想让孙子娶更好的,无奈他们二房毕竟是庶出的一支,她想要方方面面都出挑的孙媳妇,可那样的女方,人家肯定看不上她孙子。   左右权衡,韩薇还真是最合适的。   赵老姨娘就派曹氏去跟萧老太君提。   萧老太君还真没有考虑过定国公府,因为她已经看上了一家的姑娘,对方乃书香世家,那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情也好。不过曹氏一提韩薇,萧老太君登时觉得韩薇也不错,不禁又犹豫起来。   就在此时,顾凤、顾鸾姐妹俩来曾祖母面前吹风了,没点名说想要韩薇当她们的大嫂,只是各种夸赞韩薇。顾凤、顾鸾终究不是亲小姑,萧老太君又悄悄地跟顾芸打听,顾芸与韩薇处的也不错,当时说了韩薇很多好话。   萧老太君就属意韩薇了。   萧老太君先与韩老太太保持来往,待过了年,韩薇十四岁了,萧老太君才开始探韩老太太的口风。   韩老太太还真没想过顾家会看上她的孙女,定国公府的爵位是很威风,可自家老爷子只背了一个闲差,国公府也没有多富贵的家底,一般大贵之家都不愿意与他们结亲。至于顾谨,不提承恩侯府的体面,他父亲顾二爷虽然是庶出,但年少有为,已经坐上了户部郎中的肥差,顾谨本人也是相貌堂堂、稳重进取的好儿郎。   唯一的不足,是孙女嫁过来,头上有个继母婆婆。   韩老太太与曹氏打过交道,觉得曹氏不是个好相处的婆婆。   因为这点,韩老太太没有马上给萧老太君准信儿,而是回家先跟老爷子、儿媳妇商量去了。   老定国公不搀和这种事,叫老妻自己做主,韩夫人体弱多病,只想儿女快点成亲了却一桩心事,听说顾谨不错,她就愿意了。韩老太太再去问孙女的意思,没想到她刚开了个头,孙女白皙的小脸就红成了桃花。   韩老太太懂了,拉着孙女的手叹道:“祖母不担心顾谨苛待你,就怕你受婆婆的气。”   韩薇只是长得柔美,却并非软泥性子,闻言不以为意,低着头道:“我不犯错,她就没理由罚我,我不求她什么,就无需看她的脸色,她敢故意欺负人,我就去请老太太们做主,反正不管到什么时候,顾家内宅都不是她当家。”   韩老太太一愣,孙女,这是太想嫁顾谨了啊。   看出祖母的意思,韩薇羞红脸跑了。   既然孙女决意要嫁顾谨,韩老太太就派人给了萧老太君准信儿。   顾家的媒人很快就来定国公府提亲了,合八字挑日子,大婚之前定在了来年二月。   .   顾鸾这个年过得不太舒服。   十二岁的她,月事悄然而至,将顾鸾击了个措手不及,只因上辈子她是十四岁才来的,来一次就能要了她半条命。重生后,每次听到姐姐们谈论月事的烦恼,顾鸾心都一颤一颤的,怕自己的月事还会那么折磨人。   幸好,这次月事来,顾鸾虽然也腹痛,却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喝了母亲派人为她熬的汤,顾鸾睡了一觉,腹痛的症状就消失了,只是觉得浑身乏力,一动都不想动。那几日,顾鸾就在被窝里暖暖和和地躺着,谁家宴请她都没去,包括隆庆帝的宫宴。   上元节时,顾鸾月事一走,人又恢复了精神。   宫里有花灯会,顾鸾不要去,顾凤等人也厌倦了宫里的花灯,于是今年兄弟姐妹们商量好了,大家一起去逛民间的灯会。   此时,顾谨十八岁了,表公子陆季安十七岁,二人行事稳重考虑周全,有这两位兄长带领,顾家长辈们很放心,但也安排了护卫暗中保护。   黄昏时分,承恩侯府的公子小姐们,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第34章   其实这次出门赏灯, 除了顾谨、陆季安,也就是顾凤、顾庭、顾鸾这姐仨了。   十五岁的大姑娘顾芸就要议亲了, 她自己不愿意再出门,曹氏的两个孩子,顾萝嫌天冷不想出来,她弟弟顾询倒是想去赏灯, 可曹氏担心儿子出事,硬是不叫儿子晚上出门。至于最小的庄哥儿,被俞氏带进皇宫去赴宴了。   有些事情, 长辈们或许还没察觉,但孩子们早就心照不宣了,来到街上, 顾鸾自发地与两个哥哥走在一起,顾凤与陆季安落后几步。顾鸾有一次无意回头,看见表哥默默地帮姐姐戴上斗篷兜帽,姐姐不想戴, 前后摇着脑袋将兜帽晃了下去, 晃完再仰头朝表哥笑。   虽然姐姐与她一样穿的都是男装,但顾鸾还是被姐姐明丽的笑靥惊艳了, 顾鸾觉得, 今晚的姐姐,陪表哥一起赏灯的姐姐, 特别美。   顾鸾还有一点点羡慕, 她也想有个喜欢的男子, 晚上相约赏灯。   但活了两辈子,顾鸾都没遇到过像姐姐与表哥之间那样美好的感情,单纯而温暖。   “阿鸾买盏灯吧?”十二岁的顾庭已经比妹妹高半头了,看到别的女孩子手里都提着花灯,他就也想给妹妹买一盏。   顾鸾看看身上的男装,摇头道:“不用了,你们都没提就我提,别人一看就猜出我是姑娘了。”   顾庭:……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身边的妹妹,妹妹穿了一件玉色的圆领长袍,外面罩着月白色的斗篷,个子娇小,单凭衣着确实无法分辨男女。可妹妹的脸蛋白嫩嫩的,杏眼水润,嘴唇樱红,顾盼之间全是小女儿的娇美,一旦开口,那声音软软甜甜的,越发暴露了她姑娘家的身份。   “你不提灯,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公子。”顾庭笑着打破了妹妹自以为掩饰完美的错觉,还问兄长:“大哥说是不是?”   顾鸾看向长兄。   顾谨只是摸了摸四妹妹的脑袋,柔声道:“阿鸾喜欢,就去挑一盏吧。”   顾鸾撇撇嘴,但还是跟着兄长们去买灯了。   挑灯时,顾鸾故意挑了一盏老虎灯,不论如何,她都要尽量掩饰一下身份。   顾庭差点笑岔气,要不是妹妹长大了,他真想把妹妹抱起来亲一口。   “仙鹤楼要出灯谜了,咱们快去看看!”   不远处有人高声叫道,此言一出,街上慢慢赏灯的百姓突然一窝蜂似的,都朝前方涌了过去。   顾庭喜欢热闹,张罗要去。   顾凤瞅瞅表哥,笑道:“你们去吧,我跟表哥先去船上坐着,你们猜完快点过来。”   顾庭嫌弃地看了一眼亲姐姐,表哥表哥就知道表哥,也不知羞。   可顾庭敢管妹妹,却不敢管泼辣的姐姐,乖乖护着妹妹往仙鹤楼的方向去了。   仙鹤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那匾额还是隆庆帝题的呢,缘由是当年湘贵妃怀孕时特别厌食,什么美味佳肴、家常小菜她都吃不下去,眼瞅着一天比一天瘦,隆庆帝急坏了,就命人张贴告示,重金悬赏能治好贵妃厌食症的名厨。   没等其他地方的名厨抵达京城,仙鹤楼的老东家苏老先生先进宫了,第一天苏老先生做了一笼酸菜馅儿的小笼包,已经试过吃酸的湘贵妃光闻味儿并无胃口,但勉强吃了一口后,湘贵妃感动地都哭了,一口气吃完了整整一笼。   从这顿小笼包开始,湘贵妃孕期的膳食就都交给苏老先生了,待二皇子赵夔出生,苏老先生可以功成身退了,隆庆帝除了赏赐苏家黄金白银,还赐了苏家一块儿帝王亲手题写的牌匾,仙鹤楼一举名扬天下。   苏家财大气粗,今日的灯谜也别出心裁,彩头全是美食。   仙鹤楼有三层楼,一层的廊檐上挂了十八盏花灯,分别对应一楼里面的十八桌两菜一汤的宴席,待十八位胜利者聚齐了,大家就一起进楼开吃,可带家眷。二楼的廊檐上挂了六盏花灯,每盏花灯对应的是八菜两汤的宴席。三楼只有一盏灯,猜出灯谜的,即可与亲友去顶楼吃一顿十八道招牌菜的豪席!   “咱们就猜最后一盏!”顾庭搓搓手,双眼发亮地盯着顶层那盏花灯。   顾鸾小声道:“咱们不是吃过饭了吗?”十八道菜,抢到灯谜却吃不完,多浪费。   顾庭笑妹妹:“你怎么这么笨,几道菜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要夺头筹。”   顾鸾扬起脖子,望着高处那盏孤零零的灯,很怀疑哥哥有没有夺头筹的本事。   酒楼伙计开始摘下一楼的花灯,念灯谜了。   百姓们兴高采烈,争先竞猜,一楼的灯谜也比较简单,很快就选出了十八位赢家,这些人携亲带友,高高兴兴地去里面吃席了。仙鹤楼的菜,道道都是美味,价格也比别家贵,哪怕只有两菜一汤,普通百姓平时也都舍不得花钱来吃的。   二楼的花灯,灯谜在伙计手里,但猜中灯谜的人,必须高举长杆将楼上的花灯摘下来,灯光昏暗,每人有三次摘灯的机会,摘不到,那就重新竞猜。   这次用了很久,六盏灯才全被取下来。   终于轮到顶楼的灯谜了。   伙计朗声道:“最后一个灯谜与刚刚一样,猜中的人必须取下花灯才能入楼吃席,诸位不如先想想如何摘灯再报出谜底,免得自己摘不到灯,白白便宜了别人。”   顾庭望着顶楼,一手摸着下巴,低声道:“杆子不够长,如果有弓箭……那也不行,上面光线暗,灯绳又细,便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射断绳子。”   顾鸾见过哥哥的箭法,没有百步穿杨那么厉害,但也达到百发百中了,连哥哥都说难,那些不会功夫的普通百姓,能行吗?   伙计报灯谜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猜一成语!”   词面是唐朝杜少陵的诗,这就要求百姓得读过书,看似有难度,但对学过这首诗的人来说,谜底并不难。   顾家三兄妹就都猜出来了,但,顾谨、顾庭都没把握取下那盏花灯,光猜出来却取不下灯,也有点丢面子。   顾鸾故意逗哥哥,晃着顾庭的袖子撒娇:“哥哥快猜啊,我想吃十八道菜的大席。”   顾庭咬牙,刚想为了妹妹试试,人群里突然有人报出了谜底:“风调雨顺!”   顾庭望过去,居然认出来了,说话的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叫邓荣,顾庭平时很看不起。   顾庭不信邓荣有摘灯的本事,双手抱胸等着看热闹。   邓荣是没有本事,但他带了护卫,让护卫去摘灯。仙鹤楼提前预备了弓箭,邓荣的侍卫仰头拉弓,后面的百姓们哗啦往后退,唯恐他的箭掉下来伤到自己。   邓荣的护卫连续发了三箭,当当当都射在了酒楼的木板上。   顾庭幸灾乐祸地笑。   邓荣本来就挺没面子的,看到顾庭,邓荣恼羞成怒,反问道:“世子爷别光笑我,你有本事摘下那灯吗?”   顾庭大方道:“我现在还没那本事,但我有自知之明,不像邓公子,勇气可嘉。”   邓荣涨红了脸,说什么勇气可嘉,还不是笑他不自量力?   说不过顾庭,也不敢硬怼,邓荣怒气冲冲地走了。   “哥哥,咱们也走吧。”既然无法摘灯,顾鸾就想去河边与姐姐汇合,说完,她回头看向来路,没想到这一转身,顾鸾竟看到一个她巴不得再也不见的人!   顾鸾瞪大了眼睛。   赵夔在那双明亮的杏眼里,看到了绚烂的灯光,也看到了自己。   快两年没见了吧?   赵夔默默地打量眼前男装的小姑娘,她个子高了,身段被厚厚的斗篷遮掩,看不出变化,杏眼还是那双杏眼,脸蛋还是花瓣般的脸蛋,明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十二岁的顾鸾,眉眼里多了几分少女才有的风韵。   就像一朵青涩的小小花骨朵,在他不在的时候,花骨朵悄悄长大了,含苞欲放。   “二,二表哥。”   男人不加掩饰的注视叫她害怕,顾鸾及时低头,紧张地唤道。   赵夔淡淡地嗯了声。   “王爷,您怎么来了?”顾庭悄声道,眼里带着兴奋。这几年,赵夔先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进了锦衣卫后,赵夔还替朝廷办了几件大案,虽然赵夔残忍的凌厉手段吓坏了一批人,但也有人敬佩他的本事,其中就包括顾庭。   赵夔道:“随便走走,怎么,你们想去顶楼?”   顾鸾刚要摇头,顾庭激动问:“王爷有办法摘下那灯?”   赵夔面无表情地颔首。   顾庭立即请他上前,他很想知道这位王爷表哥是怎么摘灯的。   顾鸾不想好奇,又忍不住偷偷地看了过去。   赵夔没用仙鹤楼准备的弓箭,右手一转,袖口中便掉出一把只有顾鸾手掌长短的匕首,没等顾鸾看清男人接下来的动作,赵夔手往上一甩,他的匕首就直奔顶楼飞了出去,锋利的刀剑割断花灯悬绳,再“当”的一声扎进了上面的木板。   花灯下落,赵夔没动,顾庭一跃而起,准确地抓住了坠落的花灯。   “好功夫!”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喝彩。   赵夔对顾庭道:“走吧。”   言罢,他第一个跨进了仙鹤楼。   顾庭想也不想地,就拉着妹妹跟了上去,顺便叫上兄长顾谨。 第35章   十八道菜呢, 人少吃不完,顾庭派人去河边把陆季安、顾凤叫来了。   胡桃木的圆形饭桌旁, 一共摆了六把椅子。   赵夔为尊,一人坐了主位那侧,然后顾庭坐在他左下首,顾谨、陆季安坐在他右下首, 顾鸾姐妹坐在了对面。   顾庭骨子里继承了父亲顾崇严的豪爽,刚刚才上楼他就去外面将赵夔的匕首取下来了,还连续夸了匕首好几句。赵夔见他喜欢, 直接将匕首赠给了他,对习武之人来说,得到一把好兵器就相当于女子得了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 顾庭捧着那匕首,越发把赵夔当自己人看了,交谈间少了几分拘束。   顾鸾觉得哥哥真没出息,一把匕首而已, 自家又不是没有, 至于跟拣到宝贝似的吗?   顾鸾看向姐姐,却发现姐姐正笑着听哥哥与赵夔说话, 对赵夔也没有惧怕之心。   顾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夔心不在焉地回着顾庭, 目光几次从对面男装的小姑娘脸上扫过,看见她一会儿歪头看哥哥, 一会儿歪头看姐姐, 似乎在不满意什么, 樱红的嘴唇微微嘟了起来。她斜后侧的架子上,放着她提上来的老虎花灯。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   赵夔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小表妹另眼相看了。   酒楼伙计开始上菜了,先是四道凉菜,分别是:泡椒凤爪、酸黄瓜凉粉、酱驴肉、拌豆腐。   顾庭逗顾凤,笑道:“凤爪放姐姐那边,她最爱吃凤爪了。”   说“凤”的时候,顾庭故意咬得很重。   顾凤瞪他:“王爷面前,你少嬉皮笑脸。”   赵夔笑了笑:“无碍。”说完,他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驴肉。   仙鹤楼就是仙鹤楼,这些常见的菜式也做的色香味俱全,顾鸾闻着菜香,还真有点饿了,挑了一根凉粉。   剩下的十四道菜,顾鸾大多都只是看看,偶尔尝尝,就这样,她也吃撑了。   吃吃喝喝,晚餐结束,也到了打道回府的时候。   下楼的时候,顾鸾提着她的老虎灯,故意落在后面,跟姐姐一块儿走。   “王爷慢走。”到了楼下,顾庭朝赵夔拱手道别。   赵夔看了眼顾鸾,点点头,转身离去。   顾鸾松了口气。   .   正月过后,承恩侯府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顾谨的婚事,皇宫里头,隆庆帝再次将他心爱的二皇子叫了过来。   赵夔刚审完一个犯人,虽然换了外袍,但隆庆帝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他心情沉重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二十岁的赵夔,身姿挺拔,眉眼凌厉,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寒剑。   隆庆帝觉得,儿子需要一个女人软软他的心。   “你大哥都抱儿子了,你是不是也该娶妻了?”隆庆帝叹着道。   去年十月,太子妃曹玉燕终于顺利生下了皇长孙,隆庆帝很高兴,也希望他的二皇子尽快成家立业。   赵夔从十六岁起就被隆庆帝年年催婚,以前他不需要任何女人,但现在,赵夔想娶了。   “父皇觉得阿鸾如何?”左右他的婚事都绕不过父皇,赵夔就有话直说了。顾鸾十岁的时候,太子阴阳怪气地调侃他可以娶顾鸾为王妃,赵夔没放在心上,现在顾鸾十二岁了,豆蔻年华,赵夔一眼便确定了自己的王妃人选。   如果他会娶一个女人,那女人一定是顾鸾,长大后的顾鸾。   对于儿子的人选,隆庆帝并不是很意外,早在发现儿子喜欢亲近顾鸾那丫头时,隆庆帝就有了这个念头。但,别人家的姑娘他可以直接赐婚,承恩侯府的表侄女,隆庆帝得考虑萧老太君、顾崇严的意思。   而目前,隆庆帝不认为萧老太君会看上凶名在外的二儿子。   “你觉得,阿鸾敢嫁给你吗?老太君敢把她最宠爱的小曾孙女嫁给你吗?”隆庆帝毫不留情地道。   赵夔沉默半晌,方道:“我会对阿鸾好。”   隆庆帝冷笑:“谁信?”   赵夔无言以对。   隆庆帝终于找到机会训儿子了,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小时候朕就教你与人为善,你非要处处行凶,现在好了,百姓都说你是凶王,宫里才传出朕要为你选妃的流言,官员百姓们就吓得纷纷嫁女儿,唯恐女儿进了宁王府遭殃,你说说,你想娶阿鸾,朕能怎么办?”   赵夔看眼老头子,道:“儿臣自己想办法,不劳父皇操心。”   隆庆帝眼睛一瞪:“你什么意思,就靠你,除非你去侯府抢人!”   赵夔不说话了。   隆庆帝摆完父皇的威风,这才开始替儿子出主意:“阿鸾还小,你也不是没有机会,这样,你先离开锦衣卫,父皇会安排你做一些抚民的差事,你好好干,把名声养起来,有空再多去老太君面前孝敬孝敬,讨个好人缘。”   隆庆帝想利用这桩婚事,扭转儿子残暴的脾气,哪怕只是表面上改了,对儿子也大有裨益。   赵夔不想要什么美名,但,那丫头确实怕他凶。   赵夔决定听老头子一次,至少娶到顾鸾之前,他要暂时收敛锋芒。   “儿臣全听父皇安排。”   隆庆帝满意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凶儿子想娶媳妇,也得改改脾气。   “侯府这个月办喜事,那日你替父皇去喝杯喜酒吧。”隆庆帝意味深长地道。   赵夔明白。   .   二月底,天气转暖,承恩侯府一片喜气洋洋。   大婚前一日,姑太太顾兰芝带着她与贺山生的一双儿女回娘家住了,牧哥儿与庄哥儿一样,都六岁了,蓉姐儿刚三岁,正是奶娃娃最可爱的时候,萧老太君手指向哪个表姐,蓉姐儿就甜甜地学舌。   当然,蓉姐儿最喜欢的还是亲哥哥陆季安,一来就让哥哥抱。   等孩子们都去花园里玩了,萧老太君单独与顾兰芝说悄悄话。   “季安十七了,他的婚事,你考虑过没有?”萧老太君低声问。   顾兰芝当然考虑过,她就是没有底气,看眼一向很疼她的祖母,顾兰芝低头道:“我,我看阿凤跟季安挺合适的,这俩孩子从小青梅竹马,就怕大哥大嫂舍不得让阿凤嫁进陆家。”   儿子是要继承永安伯府的爵位的,那是儿子应得的,顾兰芝从未想过要放弃,只是儿子要成婚,就必须回陆家去住,陆家有个臭脾气的陆老太太,还有夏氏与她生的三个孩子,这样的烂摊子,别说兄嫂顾忌,顾兰芝也觉得太委屈侄女了。   萧老太君道:“这事我不搀和,我只是提醒你一声,真想成全两个孩子,你当娘的就趁早跟你兄嫂提,阿凤都十四了,前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你别叫两个孩子干着急,万一做出什么,你担当得起?”   侯府里出什么事,萧老太君都知道,陆季安、顾凤都是她的手心肉,萧老太君愿意成全,但,这事归根结底还要看孙子、孙媳妇的意思,她做不了主。   “孙女懂了,怪我不懂事,一把年纪还叫祖母替我操心。”顾兰芝愧疚地认错。   萧老太君摆摆手,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翌日,侯府张灯结彩,做好了宾客满门的准备。   时间尚早,顾鸾几个小姐妹陪在萧老太君身边,哄老人家高兴。   小丫鬟突然行色匆匆地来通传,说宁王殿下奉旨来府上道喜,已经快到万春堂院门口了。   萧老太君不着痕迹地看眼顾鸾,然后才领着孩子们去迎接。   继上元节那晚的偶遇后,顾鸾今年第一次,在白日见到了赵夔。他穿了一条绛红色的亲王蟒袍,头戴玉冠腰系革带,春光融融,照得他那张素来冷厉的脸,居然也没有那么阴沉可怖了,反而令人注意到,宁王殿下,姿容俊美过人。   “表弟大婚,父皇命我来道喜,并向曾外祖母请安。”走到萧老太君面前,赵夔弯腰行晚辈礼。   萧老太君笑着扶起他:“王爷亲临,是侯府的荣幸,快快请起。”   说完,萧老太君请赵夔去厅堂坐,转身之际,萧老太君吩咐顾芸道:“我陪王爷说话,你带妹妹们去前院吧,帮长辈们招待各府的小姐们。”   顾芸哎了声,叫上顾凤、顾鸾、顾萝三姐妹,以及表妹蓉姐儿,蝴蝶似的一起飞走了。   赵夔望着顾鸾娇小的背影,再用余光扫眼萧老太君,真正明白了父皇的担忧,这位曾外祖母,还真是在防着他啊。   换个人,赵夔定要愤怒,他堂堂亲王,岂有被人嫌弃之理?可那人是萧老太君,赵夔只能服软。   “王爷最近在忙什么?”招待客人不能光喝茶,萧老太君试着闲聊道。   赵夔道:“父皇调我去了工部,命我下个月动身去巡视黄河,最近我都在研习黄河水患的卷宗。”   萧老太君吃了一惊,她才听说赵夔调离锦衣卫的事。   提到黄河水患,萧老太君神色凝重起来,感慨道:“老身七岁记事,活到如今,几乎每隔四五年就会听闻黄河决堤,最严重的一次,徐州城险些被淹,河南一带数万人流离失落。天灾难防,官府也难根除祸患,只能尽力防范罢了。”   赵夔抬头,眺望远方道:“曾外祖母放心,我年少时犯过不少糊涂,但黄河水患关系千千万万黎民百姓,既然父皇将此大任交付给我,我定当竭力而为。”   年轻的王爷声音坚定,萧老太君意外地看过去,竟在那位以心狠手辣扬名天下的宁王脸上,看到了属于忠臣良将的凛然正气。   萧老太君愣了愣,这真的是宁王吗?   感受到萧老太君的注视,赵夔转过头来,诚心求教:“曾外祖母,卷宗描述过于笼统,关于黄河水患,您可否多说一些?或许我能从中吸取一些前人经验。”   萧老太君见他目光认真,是真的想听,便挑了几次水患叙说起来。   萧老太君招待宁王殿下,赴宴的女客们不敢过来打扰,一老一小谈得也很忘我,直到新妇进门了,一对儿新人要拜萧老太君,俞氏才不得不亲自来请。   长谈被打断,萧老太君竟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第36章   承恩侯府的大公子顾谨顺顺利利地娶了媳妇。   夜幕降临, 宾客散去,身穿新郎喜袍的顾谨在顾庭几个兄弟的闹腾下, 笑着来了新房。   新娘子韩薇娇滴滴的出来迎他,韩薇长相本就柔美,今晚的她,羞涩紧张, 美得像一朵粉牡丹。   “顾大哥。”她轻声唤道,垂下了眼帘。   顾谨看着妻子,想到了两个妹妹曾经要撮合他与韩薇, 彼时出于礼数,顾谨从未胡思乱想,但此时此刻, 看着曾祖母为他挑选的妻子,顾谨很满意,至少,他曾经见过韩薇, 彼此熟悉。   洞房花烛, 免不得要做一些羞羞的事,锦帐内, 韩薇被顾谨亲得迷迷糊糊的, 也慌也怕,情不自禁地抱着顾谨说起傻话来:“顾大哥, 我, 我其实早就喜欢你了……”看在她这么喜欢他的份上, 他怜惜他一些吧。   顾谨抬起头来,看在妻子红扑扑的脸,确定她说的是心里话,顾谨苦笑道:“我这样的身世,你不介意吗?”   韩薇愣了愣,才明白顾谨的意思,看不得男人眼里的自嘲,韩薇终于不羞涩躲闪了,用力抱住顾谨的肩膀,声音轻柔而坚定:“在我眼里,顾大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以后你护着我,我照顾你,咱们互相扶持,什么都不怕。”   顾谨看着自己的小妻子,心底的冲动渐渐变成了一种温暖,他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照顾我?”   韩薇脸红了,目光落到了丈夫的下巴上,结巴道:“就是,就是你读书累了,我帮你捶捶肩,你,你……”   “还是先陪我洞房吧。”顾谨低头,堵住了妻子的小嘴儿。   窗外小风微冷,帐内温暖如春,年轻的小夫妻,从陌生到熟悉,也只需一晚上的功夫罢了。   .   家里多了个嫂子,顾鸾等姑娘可以说话的人就又多了一个,顾鸾去二房那边串门时,偶尔会撞上曹氏与韩薇的小矛盾,曹氏想摆婆婆的谱,但韩薇也不是吃素的,该给婆婆的体面她给,曹氏想拿捏她,那也是不可能。   顾鸾看了热闹,回来与母亲闲聊时,忍不住提了几句。   俞氏想到了自己刚嫁进侯府的那两年,那时候,她与婆婆柳氏也有些合不来的地方,俞氏能应付的应付,应付不了,她也偷偷生气委屈过,过后再打起精神去摸清婆婆的脾气,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纠纷,时间长了,婆媳的关系才稳定下来。   “你嫂子做的挺好的,阿鸾多学学,再过两年,你也要出嫁了。”抱着女儿,俞氏不舍地道,女儿们小的时候,她盼着姐妹俩快快长大,等俩孩子真的出落成小美人了,俞氏就一天比一天不舍,舍不得女儿嫁到别人家。   “我不急,娘先操心姐姐吧。”顾鸾撒娇地靠到了母亲怀里。   俞氏拍拍小女儿肩膀,笑容里多了几分忧虑,长女啊,要是长女像小女儿这么听话就好了。   .   三月里,顾鸾听说了一个消息,宁王赵夔被隆庆帝派去巡视黄河了。   黄河……   顾鸾试着回忆上辈子的今年黄河有没有决堤,可惜当时她病弱,外面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家人基本不会告诉她,要说也挑些会让她舒心的事。换言之,上辈子的顾鸾就像承恩侯府里的一只娇贵的金丝雀,父母将所有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为了黄河两岸的百姓,顾鸾希望赵夔这次出巡能干点实事,用他的煞气把喜怒不定的黄河也镇住。   不过,顾鸾的心思,很快就回到了家人头上。   她的表哥陆季安,突然要搬回永安伯府了。   顾鸾担心地观察姐姐,表哥这一走,最舍不得的肯定是姐姐。   顾凤没什么好舍不得的,因为她知道,只有表哥搬回去,他才好向顾家提亲,顾凤只担心陆家众人存心刁难,给表哥脸色看。   萧老太君默许了,顾崇严拗不过外甥,亲自送外甥回了陆家。   永安伯府。   陆老太太的气焰早在这几年的门庭冷落中被磨灭了,唯一的儿子摔残了腿,整日闷在房中形容枯槁,因为被隆庆帝斥责过,陆家在勋贵里面的最后一点体面也没了。陆老太太恨顾兰芝,可顾兰芝不在她身边,陆老太太出不了气,就把怒火转移到了夏怜头上,如果不是这女人不知廉耻勾引她的儿子,陆家怎么会败落?   陆老太太想方设法地折磨夏怜。   夏怜受了委屈就去找陆维扬哭诉,陆维扬不闻不问,夏怜虽然出身平民,但她也不想白白被陆老太太当出气筒,有一次陆老太太教训夏怜,夏怜的小儿子陆季平突然冲过来狠狠推了陆老太太一下!陆老太太一个没站稳摔了个脚朝天,老太太身子骨差,这一摔,竟摔中风了,摔得眼歪嘴斜,平时说话,只有陆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才明白她的意思。   母亲出事,活死人陆维扬终于发了脾气,要卖了夏怜,夏怜的三个孩子跪成一排哭求,陆维扬才只罚了夏怜二十大板。   之后,陆维扬开始管家,夏怜虽然没有捞到钱,但少了一个磋磨她的陆老太太,她日子过得又舒坦起来。   这日听说顾崇严送长子回来了,陆维扬激动地命下人快推他去前院。   陆季安逢年过节还是会过来探望父亲、祖母的,他曾经怨过这两人,但如今一个中风一个残了腿,再多的恨也平复了,陆季安只希望父亲能尊重他的选择。   顾崇严走后,陆维扬父子俩单独去了书房。   陆维扬最先问的,还是那句老话:“季安,你娘还好吗?”   陆季安平静道:“母亲很好,弟弟妹妹都很懂事。”   陆维扬心里苦苦的,她嫁人了,还生了一双子女,如果当初他没有犯糊涂,妻子还是他的,或许也为他生了孩子。   苦涩过后,陆维扬看着儿子,疑惑道:“怎么突然决定回来了?”   陆季安如实道:“父亲,我想娶阿凤表妹,搬回来,我才好向舅舅舅母提亲。”   顾凤啊?   陆维扬已经快要忘记顾家几个孩子的容貌了,但顾家的姑娘,容貌差不了,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阿凤挺好的,就怕你舅舅不答应。”陆维扬叹息道,是他没能做好父亲,连累了儿子。   陆季安看着自己头发已经泛白的父亲,沉默片刻,他低声道:“父亲,儿子不想让表妹受任何委屈,儿子去提亲之前,还请父亲答应将伯府分成东、西两院,让夏姨娘母子四人搬到西院住。”   陆维扬皱了皱眉,夏怜他早就不在意了,但那三个孩子……   “季安,他们都是你的手足。”陆维扬试图劝服儿子。   陆季安讽刺道:“我只记得,当年如果不是他们,我与母亲不必离开这个家。”   陆维扬心里一疼,顿时无话可说了。   第二日,陆维扬就吩咐了下去,命人在伯府西边砌堵墙,隔出一座西院来。   夏怜听到风声,来找陆维扬理论,却被陆维扬拒之门外,连面都没见上。   夏怜气坏了,回头朝三个子女一顿哭诉。   她的三个孩子,陆季礼十五岁,陆灵十三岁,陆季平九岁。   陆季礼安慰母亲道:“娘,大哥是世子,以后这个家他做主,咱们别无选择,但儿子会努力考取功名,替娘挣份体面。”   夏怜哭着点点头。   陆灵则在两个兄弟离开后,咬牙切齿地对母亲道:“娘你等着,女儿一定会嫁个比顾家还有权势的男人,到时候女儿替娘撑腰!”   这话夏怜最爱听,看着出落得越发美艳的女儿,她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 第37章   永安伯府忙着砌墙的时候, 有人来顾家提亲了。   当时顾鸾正陪姐姐绣花,丫鬟翠珠跑过来, 说有人来提亲,顾鸾就看见姐姐的嘴角翘了起来。   “是哪家的公子?”顾鸾替假装矜持的姐姐问。   翠珠瞄眼二姑娘,小声道:“好像,好像是李阁老家, 替哪位公子求娶,我没打听到。”   顾鸾看向姐姐。   顾凤红唇紧抿,脸上再无喜气。   顾鸾低头, 小手攥着绣了一半的粉色丝帕。   李阁老是内阁里最年轻的一位,今年才四十出头,前途大好, 李家是京城的世家之一,祖上出过三位阁老,父亲也非常敬重李阁老端正的为人与渊博的学识。李家的二公子名承文,今年应该二十岁了, 生的玉树临风, 仪容端雅。   顾鸾记得,前世姐姐三朝回门, 姐夫李承文笑得特别温柔, 很是俊秀的一个男子。   若不是姐姐真的很喜欢表哥,顾鸾都不希望换姐夫。   “不绣了!”顾凤突然丢了手里的东西, 一个人去了内室。   顾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姐姐, 与翠珠默默相对片刻, 顾鸾告辞了,领着春柳回了她的院子。   李家来提亲,顾家众人肯定要商量商量,顾崇严还没回来,萧老太君、柳氏、俞氏三代宗妇先谈了起来。   萧老太君道:“李家家风堪称世家表率,二公子有状元之才,是个好人选。”   柳氏不敢跟婆母唱反调,而且她也觉得李家很合适。   俞氏其实看出了长女的小心思,只她真的不想长女嫁到乌烟瘴气的陆家去,所以有了更好的选择,俞氏就想定下李家。既然两位长辈都同意,俞氏就笑道:“晚上我再与侯爷商量商量,若侯爷同意,那就这么定了。”   萧老太君、柳氏都点了点头。   关系到姐姐的婚姻大事,姐姐生闷气不露面,顾鸾忍不住黏在母亲身边,要听父母的想法。   傍晚,顾崇严回来了,来到后院,就见妻子、两个儿子与宝贝小女儿都在。   “父亲,有人来给姐姐提亲了!”庄哥儿嘴快,先叫了起来。   顾崇严并不吃惊,他的长女容貌出众,年纪又到了,谁不来提亲谁就是眼瞎。   “哪家的公子?”坐到妻子身边,顾崇严一边喝茶一边问。   俞氏如实道来。   顾崇严嗯了哼,垂眸思索片刻,刚要说话,一抬头看见三个孩子都在盯着自己,顾崇严脸一沉,训斥道:“我与你们母亲说话,你们都下去。”   顾庭挨着椅子的屁股动了动。   庄哥儿也扭了扭,都快站起来了,发现旁边四姐姐没动,庄哥儿就重新坐稳了。   顾鸾低着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顾崇严扫眼三个孩子,再次命令长子:“下去,摆饭了再过来。”   顾庭不敢再违抗父命,拉着弟弟往外走。   庄哥儿不服,指着顾鸾道:“姐姐怎么不走!”   顾鸾保持低头的姿势。   眼看顾庭哥俩停在了门口,顾崇严咳了咳,放柔声音哄女儿:“阿鸾听话。”   顾鸾慢慢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哀求地望着父亲:“爹爹,我想听你们说。”   顾崇严:……   就在顾崇严准备纵容小女儿,肃容撵走俩儿子时,顾凤风风火火地来了,绷着脸,进来哪个弟弟妹妹也没看,直接对父母道:“爹,娘,李家的婚事你们拒了吧,我不嫁他。”   俞氏心一紧,女儿真是连父母之命都不听了吗?   顾崇严看着长女倔强的脸,知道里面有内情,便先没管长女,再次让顾鸾三兄妹出去。   这次顾鸾乖乖退下了,临走前,顾鸾担忧地看了姐姐一眼。   顾鸾三个离开后,顾崇严示意长女落座,然后才问:“李家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顾凤哼了声,扬起下巴看向一旁:“反正我不嫁。”   俞氏笑着劝道:“李二公子容貌俊朗,你好歹先相看……”   “我不相!”没等母亲说完,顾凤就打断道。   俞氏身为母亲,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既然无法再避免,她干脆挑明了,肃容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你想嫁你表哥,可陆家都是什么人,一个姨娘三个庶子,把陆老太太都气中风了,你是嫌你姑姑还没吃够苦头,你也想去吃一肚子气,是不是?”   顾崇严这才知道,他的长女居然喜欢外甥陆季安!   对外甥,顾崇严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可陆维扬那窝囊废多情种,有什么资格当他的亲家翁?   “不用说了,我不同意!”顾崇严虎着脸道。   一家之主发起怒来,绝非平时玩笑时伪装的那么和善。   顾凤一怔,跟着眼里就涌起了泪珠,哭着道:“反正我不嫁,你们敢逼我,我就绝食!”   说完,小姑娘又委屈又生气地跑了。   顾崇严神色复杂地望着长女的背影,大女儿小女儿,都是他的手心肉,从小到大他几乎没说过重话,现在父女起争执,女儿不开心,他难道就好受?   “随她哭闹,决不能让她嫁去陆家。”俞氏红着眼圈说,看夏怜的手段,那可不是普通的农女姨娘,陆老太太那么嚣张刁蛮的一个人,都在夏怜手里糟了央,女儿才十四五岁,凭着冲动嫁过去,到时候吃亏怎么办?   就算女儿恨她,俞氏也坚决不同意。   顾崇严更气外甥陆季安,且不提两个孩子背着长辈来往过密,现在女儿为了外甥都跟他吵翻了,外甥人在哪儿?莫非是怕了他,外甥便把一切都推给女儿,只等女儿成功说服了他们,外甥再来吃现成的?   果真如此,顾崇严非得打外甥一顿!   “侯爷,夫人,表公子求见。”管事匆匆来通传。   俞氏意外地抬起头。   顾崇严已经站了起来,对妻子道:“你先留在这边,我去听听他怎么说。”   俞氏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顾崇严派人将陆季安领到了他的书房。   陆季安一进来,就朝椅子上的顾崇严跪下了,十七岁的少年扬起脸庞,目光坚定道:“舅舅,季安不孝,背着您与舅母同表妹亲近,但季安待表妹一片真心,今日前来求娶,望舅舅成全。”   陆季安是想彻底接管永安伯府内外事宜后再来提亲的,没想到今日李家捷足先登,李阁老家的二公子,身世名望都胜过他,这半天,陆季安犹豫过,怕舅舅舅母看不上他,怕表妹移情别恋忘了与他的约定,但眼看夕阳西下,如果他再不来争取,舅舅舅母或许便会同意李家的婚事,陆季安就坐不住了,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从小就黏他的表妹,陆季安不会让给任何人。   “舅舅,季安知道您对陆家颇有不满,但我向您保证,表妹嫁过来后,我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父亲已经答应我将伯府分成东西两院了,平时夏氏母女休想来表妹面前添堵。”陆季安连续的说道。   顾崇严倒没料到,年纪轻轻的外甥,居然已经考虑了这么多。   再看跪在那儿的俊秀少年,顾崇严难以控制地心软了。   这个外甥,九岁就搬到侯府住了,八年过去,对顾崇严来说,外甥于他就像另一个儿子。   “此事,你娘知道吗?”顾崇严想到了他的妹妹。   陆季安如实道:“母亲也是最近才知情,本想等我安定伯府后,她再来陪我一起提亲的。”   顾崇严沉默片刻,盯着外甥道:“舅舅待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清楚,舅舅看不上的,是你那个爹。”   陆季安闻言,低下了头,父亲的所作所为,他无法为其辩解。   顾崇严忽然道:“其实我与你舅母担心的,都是怕阿凤嫁过去被夏氏欺负,不过,倘若你愿意放弃永安伯府的爵位,搬去贺家住,那我们就应了这门婚事。”   陆季安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长辈。   舅舅以为他想要永安伯府的劳什子爵位吗?小时候,他想要的是父母和睦,一家人永不分离,但陆季安知道那是奢望,知道父亲再也不配拥有母亲,所以他支持母亲和离,并跟随母亲住在舅舅家。他从来都不在乎那个爵位,是长辈们非要他继续当永安伯府的世子。   “我不会去贺家。”心情起伏,待平静下来后,陆季安垂眸道。   顾崇严目光冷了下来,外甥的意思是,女儿还不如一个伯府的爵位重要?   就在顾崇严心生不满时,陆季安继续道:“舅舅,季安从小就没有家,承蒙舅舅不弃,收留我抚养我成人。继父待我很好,可我终究不姓贺,现在搬去继父那边,我做不到心安理得,若舅舅同意,我想在外面置办一座小宅,作为我与表妹的家。”   陆季安不想回陆家,也不想去贺家,平心而论,他更愿意自力更生。   “好!这才是我的好外甥!”   外甥的选择比他期待的还要好,顾崇严十分满意,大步过来,双手扶起了外甥。   陆季安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舅舅。   顾崇严拍拍少年肩膀,朗声笑道:“舅舅试你的,只要你有这份心,舅舅就放心将阿凤交给你了,至于永安伯府,你还是搬回去吧,那本就是你应得的,不能便宜了外人,否则当年舅舅就去求皇上撤了你爹的爵位了。”   顾崇严才没那么傻,为了置气就让外甥丢了好好的一个爵位,现在爵位可不是那么好封的。   陆季安关心的只有婚事,黑眸灼灼地道:“您,您真的答应了?”   顾崇严大笑:“舅舅说话,何时不算数了?”   陆季安狂喜,放了一半心,想到舅母,他又紧张起来:“那,舅母那边……”   妻子啊,顾崇严笑容顿了顿,不过,外甥这样好,值得他去妻子面前求情。   送走外甥后,顾崇严忐忑地去见妻子了。   俞氏听说外甥为了女儿宁愿舍弃爵位,也颇为触动,但一想到陆家那帮子人,她就皱眉。   “好了好了,咱们阿凤又不傻,不会连个姨娘都对付不了。”顾崇严搂着妻子,心已经彻底站在女儿、外甥那边了。   俞氏看他这样就来气,狠狠将人推开了:“往后什么事我也指望不上你!”   顾崇严不爱听,扑过来就把娇小的妻子压到榻上了,故意无赖道:“没有我,你能自己生儿子?”   俞氏狠狠打他。   顾崇严摁住妻子的小手,为了女儿与外甥,他决定使一出“美男计”! 第38章   有父亲顾崇严的支持, 顾凤再去母亲面前撒撒娇软磨硬泡,她与陆季安的婚事就成了。   只是, 顾凤是侯府的二姑娘,上面还有个大姑娘顾芸,顾崇严便与外甥商定,等顾芸定亲后两家再正式议亲。大男人一言九鼎, 陆季安很相信自己的舅舅,与表妹远远对视一眼后,陆季安就先回府安心备考, 准备秋闱了。   陆季安是永安伯府的世子,有爵位继承,他不考科举这辈子也不愁吃穿了, 但陆季安不想当个空头爵爷,他有自己的抱负,他希望将来他能像舅舅一样,功绩比爵位更显著。   俞氏开始不乐意女儿嫁给外甥, 现在亲事板上钉钉了, 俞氏就也担心正派的外甥在夏氏那里吃亏,故早早就将她最信任的宋嬷嬷送去了永安伯府, 叫宋嬷嬷盯着夏氏的一举一动, 等女儿嫁过去,宋嬷嬷也将成为女儿的左膀右臂。   “还是娘最疼我!”听了母亲的安排, 顾凤扑到母亲怀里, 开心地道。   俞氏绷着脸, 气道:“我不疼你,你绝食我都不在乎,反正也不是我亲生的。”   这都是顾凤当时的气话。   顾凤只当自己没说过,一个劲儿在母亲怀里拱。   顾鸾在旁边看着,笑个不停。   俞氏瞅瞅小女儿,突然使劲儿拍了长女一下:“起来,没个姐姐样,别再把阿鸾带坏了。”   顾凤扭头,看到傻笑的妹妹,顾凤笑道:“娘放心,妹妹最听你们的话了,娘给她挑哪个夫婿就是哪个夫婿。”   顾鸾脸一红,小声道:“姐姐安心待嫁吧,别扯我。”   姐妹俩拌嘴,俞氏看着还带着孩子气的小女儿,想到过两年小女儿也要选夫了,她就难受。   .   大姑娘顾芸十五了,从前年曹氏就开始着手她的婚事,但曹氏挑的几个,要么是萧老太君看不上,要么是顾二爷看不上,气得曹氏差点想不干。   顾二爷也不放心将长女的婚事交给续弦,到底不是亲娘,顾二爷怕女儿受委屈,所以他自己挑,挑来挑去,定了一位户部同僚家的公子。   顾芸的婚事,倒是与上辈子完全对上了,顾鸾记得很清楚,大姐夫也是大哥的同窗,婚后待大姐姐可好了,据说大姐姐怀孕时嘴馋,大半夜的突然想吃石榴,大姐夫没有惊动下人,自己摸黑去院子里摘了几颗石榴,亲手剥给大姐姐吃。   大姐姐回娘家的时候,甜蜜蜜地跟她们念叨,顾鸾当时还很羡慕呢。   两个姐姐的婚事都定了,酷暑也来临了,没热几天,老天爷突然连续地下起了暴雨。   这日顾鸾在萧老太君这边歇的晌,睡得迷迷糊糊的,萧老太君担忧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雨这么大,不知道河南一带是不是也下了。”   李嬷嬷陪聊道:“您就是心善,每年都惦记那边的百姓。”   萧老太君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曾经陪老头子在那边住过一阵,恰好赶上夏日暴雨,夜深人静,我在城里都能听见黄河水的咆哮,那年我们命大,没遇上天灾,第二年我们搬走不久,那边就发灾了……”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黄河决堤的可怕。   李嬷嬷唏嘘了一阵,然后聊到了宁王:“巡视黄河是份苦差,闹不好还要被牵连,皇上怎么舍得派宁王殿下去了?”   萧老太君说了什么,顾鸾没听清。   窗外大雨瓢泼,顾鸾静静地听着,试着想象曾祖母口中的黄河咆哮。   今日的黄河,确实在咆哮。   暴雨如注,倾倒一般从天河坠入黄河,赵夔与当地河北魏县的官员站在黄河岸边的一片高山上,居高临下俯视眼前的黄河。河水幽幽发黑犯浑,如笼子中的野兽在咆哮挣扎,而就在魏县,黄河曾经改道,分成了东流、北流两个支流。   黄河改道后,原来的北流河水越来越少,东流有成为主流之势,因此大臣们建议堵塞北流,引导黄河沿着东流入海,从而稳固新的河道。隆庆帝已经同意了,命地方官员大力修筑东流两岸的堤坝,今年赵夔亲自巡视两股支流后,却发现东流河床尚浅,一旦堵住北流,大量河水涌入东流,新建的堤岸一定承受不住,届时河水决堤灾情会更严重,致使两岸百姓遭殃。   因此,赵夔反对弃北流、稳东流的建议,上书奏请朝廷再拨银款,同时加固两股支流的堤坝。   可是,朝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啊!   隆庆帝是个十分爱钱的皇帝,他巴不得地方官员提出个既能防治水患又省钱的良策,地方官深谙帝王爱财如命的脾气,如果没有赵夔,反正内阁的阁老们都赞成主修东流堤坝了,地方官多半就默认了。   但赵夔不认,皇帝老子一日不拨款,他就不停地上书催债,隆庆帝本想不听,可看到他心爱的二儿子在新的奏折里威胁他,说父皇不拨款他就死守北流堤坝,与当地百姓同进退,隆庆帝就怕了,万一今年黄河真主流北流河道,他的夔儿被黄河水卷走怎么办?   银子都能比儿子重要吗?   不就是银子吗,反正国库充盈,儿子要多少他给多少!   就这样,拉银的官车一辆一辆地从京城驶了出来。   自古以来,赈灾粮饷都容易被地方官员贪污,今年也不例外,有那爱财胜过性命的地方官员,习惯地又从经过的饷车里多取一些私吞了。但他们忘了,黄河边上等着收银子的是凶名远扬的宁王,明明一车该有一万两银子,结果到手只有几千几百两,宁王能干?   赵夔立即派心腹彻查,查到一个贪官,甭管贪多少,都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百姓们最恨贪官了,在他们看来,惩治贪官的一定是好官,更何况,赵夔这次查的是修堤的银子,黄河两岸百姓最怕的就是黄河,堤坝修好了保的是他们的田地房屋性命,故,随着赵夔办贪官传得越来越广,宁王为民治河的美名也越来越深入民心。   什么,宁王曾经虐杀过辽兵俘虏?辽兵杀了我大周那么多百姓,虐杀一下又如何?   哦,宁王在皇宫经常欺负皇后、太子一党?那还有谣言说湘贵妃是被皇后害死的呢,宁王不报复,还算什么儿子?   总而言之,宁王这次的巡河之行,以比隆庆帝期待的还快的速度,迅速为他赢得了一片美名。   赵夔确实是为了名声才接受了这份差事,但真的来到黄河边上,亲眼目睹黄河平静时的水面与翻涌时的狰狞,赵夔的血性也是真的被激起来了。都说成事在天、天意难违,他偏就不信,黄河水多,他就将堤坝修高,高到河面涨得再高也翻不过去!   但这场暴雨来的太快,快到堤坝还没有彻底修完,尤其是新的东流河道。   赵夔坚持主修北流,东流为辅,他这次治河是功是过,就看今年黄河水主要往哪边流了。   河北的魏县,便是两股支流的分叉点。   赵夔命人加宽加深了北流的入口,同时略加堵塞东流,可大股的黄河水一到,刹那间便分成两条几乎一样粗细的水龙,分道而狂奔了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有的官员甚至觉得,朝东流的河水好像更多啊。   “这……”赵夔身后的官员们,脸都白了,这场黄河水,关系的是他们头顶的乌纱帽,关系的是两岸千千万万的百姓啊。   赵夔岿然不动地站在山巅,别的官员披着蓑衣,他上山时嫌碍事,将蓑衣丢了出去。   为了便于行走,他穿着工匠一般的粗布短褐,早已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脸色阴沉地盯着山下的黄河,黑眸中河水翻涌狰狞,仿佛那河水全部冲到了他的眼里,仿佛他的体内,一头名夔的凶兽正与两条巨龙同时搏斗。   赵夔闭上了眼睛。   眼睛会骗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东流河道又新又浅,容纳不了大量河水,他疏通北河河道尽量多引导河水北流,至少比父皇先前决定的堵塞北流,造成的损失少。   赵夔一连在山上住了三日,当暴雨褪去,黄河河面也终于停止涨高了。   源源不断的河水继续分成两股,但这个时候,明显能看出来,往北流的河水更多。   地方官员的奏报连续不断地传了过来,短短三日,承受黄河主流的北流有一处决堤,新河道东流虽然接纳的洪水少,但因为河道太浅,加深的堤坝也不够高,竟有四五处决堤,万幸百姓们早有防范,只有田地房屋被淹,丧命的百姓并不多。   两边的灾情同时上报,朝堂之上,隆庆帝看完奏折,突然当着满殿文武百官的面,哭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与往年相比,今年的灾情并不严重,皇上您哭什么?   隆庆帝岂止哭,他都哭得哽咽了,接了石公公递来的帕子一边抹泪一边感动道:“朕的夔儿是真的长大了,这次要不是他坚持主修北流,东流两岸受灾的百姓将以千万记,是夔儿帮朕摆脱了一桩千古骂名啊!”   说到这里,隆庆帝用帕子捂住鼻子,醒了一个大鼻涕。   文武百官:……   行了,知道您的凶兽王爷立大功了,您的夔儿最厉害还不成吗? 第39章   赵夔在黄河一带逗留到九月, 确保堤坝都修完了,他才功成回京。   久别重逢, 隆庆帝险些没认出自己的儿子。   赵夔沿着黄河奔波那几个月,经历过暴雨,但日晒的时间更多。离开京城时,宁王殿下肤色白皙如玉, 如今归来,他的脸已经晒成了麦色。赵夔本就高大魁梧,脸白时气质更显阴沉, 现在黑了,虽然还是那张冷脸,曾经的阴沉却被刚毅沉稳取代, 就像一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隆庆帝就是这么想的!   他最希望看见的就是二儿子的蜕变,今日心愿得逞,儿子从凶兽变成了真正的龙子, 隆庆帝眼睛一酸, 差点又想哭。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赵夔快走几步, 跪在了隆庆帝面前。   隆庆帝欣慰地扶起儿子, 目不转睛地打量起来,嘴里念叨道:“黑了, 也瘦了, 吃了不少苦吧?”   赵夔道:“儿臣不苦, 多谢父皇给儿臣将功赎罪的机会。”   连续数月面对滚滚黄河天险,赵夔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些人是他必须除去的眼中钉,但他的眼里不该只有几枚钉子,他要看的,是更广阔的天下。   随隆庆帝往里走时,赵夔看了眼太子。   太子朝他微微一笑。   往常赵夔定会视若无睹,今日,他回了太子一个类似的笑。   太子脸上无动于衷,心却瞬间绷了起来,感受到了来自二弟的挑衅。   太子记得很清楚,上辈子这个二弟根本没有去治理黄河,父皇听从大臣们的建议,堵塞北流,致使黄河东流河道决堤,两岸百姓受灾严重。为何今年二弟坚持疏通北流?因为二弟与他一样,都是重生的!   太子后悔极了,后悔自己不该怀疑二弟是否重生,后悔自己不该将这立功的大好机会让给二弟!   前世二弟残忍好杀,故而臣子不停地上书弹劾,父皇也从未动过改立太子的念头,现在二弟的凶名彻底变成了英名美名,既有战功又有治理黄河之功,如果二弟继续伪装下去,臣子们会不会觉得二弟比他更胜任太子,父皇会不会……   秋日阳光明媚,太子却遍体生寒,看眼乾清殿,他转身走了。   隆庆帝命人端茶倒水,兴奋地打听儿子在外面的衣食住行,此时的隆庆帝,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儿子一回家,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   赵夔不厌其烦地回答,隆庆帝夸他立了大功,赵夔没有谦虚,但也没有独揽功劳,诚心地夸了隆庆帝一通,若非隆庆帝舍得大开国库,赵夔空有雄心壮志没有人力财力,也对付不了汹涌的黄河洪灾。   谁都喜欢听好话,隆庆帝被儿子夸得飘飘然,也觉得自己是个千古大明君。   “还有曾外祖母,儿臣出发之前,曾与曾外祖母就治河有番长谈,曾外祖母见多识广,儿臣受益匪浅。”赵夔一连提了好几个地方的功臣,最后还把萧老太君夸了一通。   隆庆帝一直都很敬爱萧老太君这个外祖母,现在儿子也看重长辈了,隆庆帝挺高兴的,懂得孝顺的孩子都不会太差。   “你离开这么久,有没有想阿鸾?”提到顾家,隆庆帝压低声音,调侃儿子道。   赵夔还真没怎么想,他要娶顾鸾当王妃,一是父皇催婚催的急,二是顾鸾越来越可爱,再过两三年就能嫁人了,赵夔觉得顾鸾是他唯一愿意亲近的姑娘,故而求父皇做主。但,此时的顾鸾才十二岁,在赵夔眼里依然是个孩子,赵夔怎么可能会生出什么男女方面的思念?   “儿臣忙着办差,没有闲暇考虑儿女情长。”在隆庆帝期待的目光中,赵夔如实道。   隆庆帝觉得很没意思,想当初他刚遇见湘儿时,一个早朝的功夫不见,他都想的不行,儿子的心还是不够暖和啊。   “既然老太君帮了你那么多,你休假这几日,挑一天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隆庆帝嘱咐儿子道。   赵夔点点头。   隆庆帝看着儿子那张不解风情的脸,忍不住又问:“有没有给阿鸾带礼物?”   赵夔:……   都说了他忙着巡河,哪有心思想礼物?   不过,赵夔突然想起来,他确实带了一样好东西回来。   “孟津的黄河鲤鱼味道鲜美,儿臣特拉了两车回来,准备献给父皇。”赵夔爱吃鱼,黄河鲤鱼很合他胃口。   隆庆帝嫌弃地道:“朕什么鱼没吃过,不用你孝敬,把朕那份拉到侯府去!”鱼就鱼吧,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因为隆庆帝的这番话,过了两日,赵夔去承恩侯府探望萧老太君时,就拉了一车专门用黄河水养着的活泼乱跳的黄河鲤鱼。   对于侯府这样的权贵人家来说,这份礼物可够新鲜的。   歪打正着,萧老太君刚看到那些鱼,口水就偷偷地冒出来了,她年轻时候在黄河边住过,最爱吃的就是黄河鲤鱼,回到京城后,虽然京城菜市也有号称黄河鲤鱼的,可萧老太君尝起来,总觉得味道不对。   赵夔送她金银珠宝,萧老太君笑笑就是,赵夔送黄河鲤鱼,萧老太君眉开眼笑,亲昵地留赵夔晌午在侯府用饭。   赵夔欣然应允。   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赵夔陪萧老太君下棋,下着下着,赵夔就走神了。不来顾家,他真不怎么想顾鸾,如今来了,赵夔就想看看小丫头。   然而萧老太君早就命人传下去了,不许孩子们来万春堂捣乱,尤其是顾萝、顾鸾这两个未出阁的姑娘。顾萝畏惧赵夔的凶名,并不敢来,顾鸾躲赵夔还来不及,早在听说宁王登门时,顾鸾就缩回闺房了。   顾庭却十分仰慕再次立功的二表哥,早上的功课结束后,他领着弟弟庄哥儿过来拜见二表哥了。   因为顾庭不怕赵夔,庄哥儿以哥哥为榜样,也不怕赵夔,好奇地问二表哥黄河里有没有吃人的妖怪,一句话就把萧老太君逗笑了。   赵夔道:“没抓到妖怪,只网了一些鲤鱼。”   庄哥儿眼睛一亮,拉着哥哥跑出去看黄河鲤鱼了,赵夔以陪两个表弟为由,暂且离开了萧老太君的视线。   赵夔拉了一车的鲤鱼来,万春堂专门腾出一间厢房养鱼,顾庭毕竟是少年郎了,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庄哥儿依然津津有味。   顾庭嫌这边有鱼腥味儿,出去了。   赵夔走到庄哥儿身边,低声道:“你四姐姐喜欢吃鱼吗?”   庄哥儿认真地想了想,点点脑袋,四姐姐最爱吃鱼头了。   赵夔朝水中的大鲤鱼扬扬下巴,道:“黄河鲤鱼乃人间美味,庄哥儿要不要叫你四姐姐过来一起吃?”   庄哥儿有什么好事都会惦记姐姐,闻言马上道:“要,我去叫二姐姐、四姐姐!”   赵夔笑了笑。   庄哥儿扭头就往外跑,外面顾庭问弟弟疯跑什么,庄哥儿只答要叫姐姐们一起来吃鱼。   赵夔若无其事地,与顾庭继续去上房陪萧老太君了。   “庄哥儿呢?”少了个曾孙,萧老太君随口问道。   顾庭笑:“去叫姐姐与阿鸾过来吃鱼了。”   萧老太君哭笑不得:“这傻孩子。”嘴上这么说,萧老太君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赵夔脸上转了一圈,虽然没看出什么破绽,但萧老太君就是觉得,庄哥儿突然去叫姐姐们,应该与赵夔有关。   经过治河一事,萧老太君对赵夔确实改观不少,但再怎么改观,也改变不了赵夔的特殊身份,改变不了赵夔与太子的敌对关系。无论如何,萧老太君都不会让乖巧的小曾孙女交给赵夔这个危险王爷。   让萧老太君欣慰的是,庄哥儿自己回来了,两个姐姐都没过来。   萧老太君再次偷窥赵夔。   赵夔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脸上不再有曾经的阴沉,可萧老太君还是心里一突。   腊月里,萧老太君将孙媳妇俞氏叫了过来,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年后阿鸾就十三了,你与崇严仔细物色物色,趁早替阿鸾定门婚事。”   俞氏大惊,疑惑地问道:“祖母,这,是不是太急了?”   明年开春,大姑娘顾芸出嫁,她的阿凤婚期定在秋天,长女出嫁在即,俞氏本就不舍,又怎么忍心早早地为年少的次女安排婚事?   萧老太君看眼窗外,目光复杂地道:“如果我没看错,宁王似乎有意阿鸾。”   俞氏脸色陡变,宁王从小心狠手辣,虽说今年性情似乎有所收敛,可骨子里怕还是那头凶兽,小女儿心性单纯,与宁王是一万个不配,更不用说宁王与太子势如水火的关系了。   “孙媳懂了,今晚孙媳就与侯爷商量。”俞氏心惊胆颤地道。   是夜,俞氏偷偷将萧老太君的担忧转告给了丈夫。   顾崇严神色凝重,祖母是他最敬佩的女子,既然祖母那么说了,顾崇严就毫不怀疑,赵夔那小子,果然盯上他的小仙鸟了。   “事不宜迟,最晚阿凤出嫁前,阿鸾的婚事必须定下来。”   稍作沉思,顾崇严作了决定。   俞氏靠在丈夫怀里,愁得脑仁疼,小女儿必须要早定婚事了,然而仓促之间,他们能为女儿找到最合适的夫婿人选吗? 第40章   被家人们关心、努力保护的顾鸾, 并不知道父母已经在暗中替她挑选夫婿了,她只是觉得, 过完年后,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   承恩侯府的姑娘出嫁,喜事办得与公子娶新妇进门一样热闹,刚出正月, 全府上下就陆续准备了起来,然后仿佛倏忽之间,就到了顾芸出嫁的日子。   顾鸾有点不舍, 大姐姐嫁了,二姐姐也快了,原本有说有笑有吵有闹的四姐妹, 很快就将只剩下她与三姐姐顾萝。   小姑娘一边吃瓜子一边出神,俞氏看着这个娇憨的女儿,肚子里的苦水一股一股往外冒。   她原想慢慢替幼女物色的,现在只剩半年时间了, 再精挑细选, 恐怕都有疏忽之处。   俞氏曾抱有一丝侥幸,觉得女儿还小, 多耽搁一年半载也没事, 可春风一吹,她的阿鸾就像湖边的牡丹花, 一点一点绽开了花苞, 那粉嘟嘟的脸蛋, 红艳艳的嘴唇,比十五岁的长女更娇美诱人,而且,女儿的衣襟也渐渐鼓了起来。   如果女儿现在出门,俞氏笃定,没有哪个男子会继续把女儿当孩子看了。   “夫人,宫里来人了。”门房派人来传话。   对于承恩侯府来说,宫里经常来人,俞氏见怪不怪,叫女儿在这边待着,她领着丫鬟去了前院。   来的是华妃身边的公公,说是宫里的牡丹开了,皇上想念表侄女,邀顾萝、顾鸾进宫赏牡丹。   帝王点名邀请,给俞氏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拒绝。   谢过圣恩、送走了公公,俞氏先去见萧老太君了。   萧老太君正与三个儿媳妇打牌,俞氏坐在老太君旁边,一边看牌一边说了此事。   赵老姨娘乐了,孙女顾萝能进宫是好事,尽管她清楚,孙女的体面是借了大房的光。   萧老太君还是相信隆庆帝对曾孙女的宠爱的,姐妹俩去宫里赏个花,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去吧,趁定亲前再走动走动。”萧老太君笑着道。   老太君胸有成竹,俞氏莫名放了心,回去知会女儿了。   顾鸾有阵子没进宫了,隆庆帝喜欢享乐,一年里宫里会举办各种大小宴席,顾鸾小心地安排着,不次次拒绝,也不次次接受,一年大概只进宫三四次。上辈子顾鸾是十五岁出事的,所以顾鸾决定,十五岁起,她再一次都不踏入宫门。   “娘去吗?”顾鸾故作轻松地问。   俞氏叹道:“皇上可没邀请娘,阿鸾自己注意些,就待在华妃身边,别跟二公主她们四处乱跑。”   顾鸾点头:“我知道。”   她才不会乱跑呢,免得遇见太子或赵夔。   翌日早上,俞氏早早就来女儿这边了,顾鸾正在换衣裳,她自己挑了一身白底绣青莲的衫裙,白、青都是淡雅之色,毫不出挑。顾鸾的头发乌黑顺滑,简单地用一根粉色的丝带在脑后绑了一个结,左边簪朵白色的杏花绢花,耳上戴一双白玉坠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首饰,素淡地就像一位小家碧玉。   可女儿转过来的瞬间,俞氏还是被惊艳到了,这么漂亮的宝贝女儿,谁她都舍不得嫁!   “娘,我这样穿还行吗?”顾鸾担心母亲叫她换更明艳的衣裳。   俞氏回神,强颜欢笑道:“行行行,我们阿鸾穿什么都好看。”   顾鸾就朝母亲笑了,杏眼明亮水润,像两弯秋水。   俞氏送女儿出门,到了前面,曹氏也领着顾萝出来了。   十四岁的顾萝,比顾鸾高一些,头上戴着红宝石的蝴蝶步摇,走一步,那红豆似的宝石珠串便轻轻地晃一晃。顾家四位姑娘都美,顾萝却是四美里垫底的,但今日她一袭红裙,珠光宝气,与顾鸾站在一起,乍一看,竟显得顾萝更吸引人一些。   姐妹俩互视一眼,顾萝骄傲地微扬下巴。   两位母亲瞅瞅对方的女儿,曹氏暗暗嘲笑俞氏蠢笨不会打扮女儿,俞氏则讽刺曹氏瞎攀比。   “阿鸾是妹妹,进了宫,你要多照顾阿鸾。”曹氏慈爱地嘱咐女儿。   顾萝看眼顾鸾,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姐妹俩上了一辆马车。   两人的丫鬟跟在车旁,步行。   顾鸾与顾萝没什么好说的,歪着头,透过薄纱车窗看着外面。   顾萝本来在照小镜子,照着照着,手无意一歪,镜子里就多了顾鸾的侧脸。   镜子里的顾鸾,侧脸又白又嫩,睫毛长长的,微微上翘。她一动不动,就像一朵静静开放的花。   顾萝不禁看愣了,她第一次打心底里,感受到了四妹妹的美,无需华丽的衣裙无需名贵的首饰,四妹妹只需坐在那儿,慢慢地就会把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镜子重新对准自己,顾萝的心情一落千丈。   怪不得皇上一直都偏宠四妹妹,她确实不如四妹妹漂亮动人。   “阿鸾,二姐姐也要出嫁了,你想过以后要嫁什么样的夫婿吗?”收起镜子,顾萝小声问道。   顾鸾回头看她,摇摇头道:“我还小,没想那么远,你呢?”   顾萝低下头,抿了抿唇。她喜欢太子,她想进东宫,但母亲已经开始筹备她的婚事了,也压根就没有送她进东宫的意思。顾萝知道,她只能以妾室的身份服侍太子,可太子身份尊贵,将来还会成为帝王,她当了妃子,不比寻常家的正室夫人体面?   她不说话,顾鸾也没有追问。   这个三姐姐的眼光可高了,上辈子顾鸾死的时候,十七岁的三姐姐还没嫁出去呢,长辈们挑了很多好儿郎,三姐姐死活不肯嫁,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什么。   马车停在宫门前,石公公的干儿子田公公,同样是隆庆帝身边的当红太监,亲自在宫门外候着。   “两位姑娘可算到了,皇上一直在御花园等着呢。”   顾萝是姐姐,先下车,她下车的时候,田公公只是弯腰赔笑,轮到顾鸾出来,田公公立即殷勤地凑到车前,亲自托住了顾鸾的小手。   狗眼看人低,顾萝偷偷地骂道。   田公公才不介意顾萝怎么想,笑着走在顾鸾身旁,若非顾鸾不习惯被人扶着胳膊走路,田公公都想扶顾鸾去御花园呢。   主仆几个不紧不慢地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牡丹田旁的八角凉亭里,隆庆帝、华妃、二公主以及宁王赵夔,正围着石桌打牌。   赏花是隆庆帝设计的局,华妃、二公主只是陪客,撮合儿子与表侄女才是隆庆帝的真正目的。   正是因为知道老头子的目的,赵夔才会耐着性子陪玩。   “胡了。”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想玩牌的赵夔手气反而最好,又赢了,还是隆庆帝点的炮。   宫女数银子,华妃打趣道:“皇上是不是与王爷合计好了,故意骗我们娘俩的私房钱来了?”   隆庆帝输得最惨,瞪着儿子道:“骗你们朕有什么好处?”儿子会分他一半吗?   赵夔看眼碟子里的一堆小银元宝,忽然觉得,偶尔打打牌也不错。   就在此时,赵夔注意到,御花园的小路上出现了几道身影。   他手里捏着牌,目光准确地落在了那道穿白裙的身影上。   隆庆帝见了,回头,看见心仪的儿媳妇终于来了,隆庆帝悄悄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赵夔:……   离凉亭近了,顾鸾也发现了赵夔,她心里一紧,垂下眼帘来。   进了凉亭,姐妹俩齐齐向帝妃、王爷公主行礼。   隆庆帝哈哈笑:“你们俩来晚了,朕等不及开了牌局,来来来,阿鸾坐朕旁边来,朕一直输银子呢,阿鸾帮朕看看牌。”   皇帝发话,石公公马上就把一个绣凳摆在了隆庆帝与他下首的赵夔中间。   顾鸾犹豫片刻,却不得不坐了过去。   顾鸾没有涂粉,她也不喜欢熏香,身上清清爽爽的,但就在她落座的瞬间,赵夔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清香。他斜眸看去,看见顾鸾搭在腿上的一双小手,白白嫩嫩的肌肤,纤细的指头,好想让人捏一捏。   目光无意掠过她衣襟,然后,就从这一眼起,赵夔再也没有将顾鸾当孩子看了。   顾鸾尽量往隆庆帝那边靠,一心一意地帮帝王看牌。   隆庆帝好玩,但他打牌的技术真不行,顾鸾帮忙提点了两次。   “五筒。”赵夔打了一张闲牌。   顾鸾连忙推了推隆庆帝的胳膊。   隆庆帝眼睛一亮,一把抓起儿子的牌:“朕终于也会胡了!”   他把牌一摊,赵夔看了看,再联想隆庆帝前两轮打的牌,突然发现,当时隆庆帝是“二四六”筒的搭子,打出二筒就胡五筒,打出六筒就胡三筒,然后老头子在顾鸾的示意下,打了二筒,巧的是,他手里就有张早晚都会出手的“五筒”闲牌。   赵夔其实知道,顾鸾不是故意的,因为这丫头自从坐下后,一眼都没往他这边看。   她越不看,他越想逗逗她。   “阿鸾是不是看了我的牌,知道我会打出五筒?”赵夔面无表情地亮出自己的牌。   隆庆帝伸脖子一看,乐了,误会表侄女是个狡猾的小狐狸。   被冤枉的顾鸾却一下子红了脸,小声辩解道:“我没有……”   说到一半,顾鸾灵机一动,故作委屈道:“既然二表哥怀疑我,那我换个地方坐。”   言罢,顾鸾表面委屈实则很开心地搬着绣凳绕到了隆庆帝与华妃中间。   赵夔幽幽地盯着她。   顾鸾一抬头,对上男人狼似的眸子,登时后悔了。   糟糕,这个位置虽然离赵夔远了,却更方便赵夔瞪她了! 第41章   光打牌也培养不了什么感情, 两轮过后,隆庆帝提议玩个游戏。   隆庆帝无心政事, 享乐上花样可多了。   隆庆帝喊来一个小太监,让小太监将他身上的玉佩藏到御花园随便一个地方,藏好了小太监回来,不许说话不许给任何提示, 隆庆帝等人一起观察小太监,再根据发现的蛛丝马迹去寻找玉佩,找到的人隆庆帝有赏。   “太难了吧?”二公主毫无头绪地道, 御花园太大了。   隆庆帝笑:“这样,咱们六人两两结组,朕与华妃一组, 你……”   “我与表姐一组。”顾鸾亲昵地挽住了二公主的胳膊,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二公主,一副单纯姐妹情深的模样。   二公主喜欢顾鸾比喜欢顾萝多,也愿意这么安排。   被迫要与赵夔一组的顾萝都快哭了, 哀求地望着隆庆帝。   隆庆帝看向儿子。   赵夔还在石椅上坐着, 手里捏着一张牌,长长的睫毛垂着, 不知是在看牌, 还是在看哪里。   指望儿子主动是不可能了,隆庆帝咳了咳, 笑着对顾鸾道:“阿鸾啊, 你三姐姐与你二表哥不熟, 你们俩换下吧?”   “对对对,阿鸾咱们换!”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顾萝立即冲到顾鸾与二公主之间,将二公主的胳膊抢到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   顾鸾不想换!   可顾萝的动作太快,顾鸾再去抢,那就说明,她很不想与赵夔一组!   谁敢明着嫌弃堂堂宁王殿下?   顾鸾不敢,至少不敢为了这种小事惹赵夔不快。   幽怨地扫眼隆庆帝的衣摆,顾鸾尽量从容地抬头,看向斜对面的男人。   赵夔看着她,笑了笑:“若是阿鸾也不想与我一组,咱们单独出发也可。”   看似大方的话,蕴含的意思却太多,首先就点明他看出顾萝不愿与他一组了。   顾萝忍不住地哆嗦,想解释下都没胆量。   顾鸾还能说什么?她能傻乎乎地承认她嫌弃与赵夔组队吗?   非但不能,顾鸾还强迫自己朝赵夔笑:“二表哥那么聪明,打牌一直赢,我跟二表哥一队,肯定也会赢。”   赵夔很满意,朝小姑娘招了招手。   顾鸾走向他的每一步,心里都在抱怨隆庆帝与顾萝。   六人分成了三组,隆庆帝将玉佩交给小太监,让小太监出发了。   小太监在御花园跑了一圈,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顾鸾仔细打量小太监,从头到脚,只看见小太监满头大汗了,其他的都没看出来。   “走吧,朕与华妃去东边找,你们别跟来。”隆庆帝先带着华妃出发了,临走之前,隆庆帝另外提了个要求,不许丫鬟们、太监们跟随。   二公主与顾萝选了西边。   凉亭里就剩顾鸾与赵夔,赵夔问她:“看出什么来了?”   顾鸾摇摇头。   “走吧。”赵夔径直跨出凉亭,朝北而去。   顾鸾落后两步跟着他。   御花园的北面,主要是假山。   顾鸾一开始想的全是如何与赵夔保持距离,但走了一段路,顾鸾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前面就是假山林了,上辈子,她就是在这片假山林失的身。   宛如噩梦重现,顾鸾脸白了,浑身发冷,她不想去那边,更不想与曾经要过她又掐死她的人去。   “二表哥,我肚子疼。”自知脸色不对,顾鸾捂住肚子,难受地道。   赵夔回头,看到了顾鸾苍白的小脸。   “怎么回事?”赵夔快步来到顾鸾身边,下意识地要扶小姑娘。   只是他的手刚抬起来,赵夔就看见,顾鸾明显的哆嗦了下,并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如避蛇蝎。   赵夔皱眉,但此时此刻,与小姑娘的抗拒相比,他更在意她的身体。   “哪里疼?”赵夔低头问。   顾鸾一手捂着肚子,白着脸道:“可能早上吃坏了东西,二表哥,咱们先回去吧。”   “好。”赵夔上前一步,在顾鸾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毫无预兆的亲密险些吓飞顾鸾的心,她左右看看,焦急地道:“二表哥快放我下来,我,我不是小孩子了,被人看见不好。”   赵夔一手抱着她腰,一手托着她腿,闻言,赵夔停下脚步,看着怀里小姑娘惊慌的杏眼道:“你是我表妹,旁人能说什么?”   顾鸾一边挣扎一边道:“表哥表妹也要避嫌,二表哥,你……”   “如果我要娶你,还需要避嫌吗?”赵夔打断她的话,语出惊人。   顾鸾震惊地忘了挣扎,她僵硬地抬起头。   赵夔脸上并没有什么柔情,他看着顾鸾,再次重复道:“我会娶你做王妃。”   顾鸾本来还有点血色的脸,在听清这句话后,彻底没了颜色。   她千躲万躲,为何还会被赵夔看上?是因为以前几次接触,她因为惧怕他生气而做出的虚与委蛇吗?   脑袋里乱哄哄的,不知过了多久,顾鸾才勉强恢复一丝镇定,她低下头,试图结束这个话题:“我,我肚子不疼了,能自己走。”他不抱她,就不用想什么避嫌不避嫌的了。   赵夔顿了顿,然后如顾鸾所愿,将她放了下去。   双脚沾地,顾鸾腿还发软,仿佛劫后余生。   “去找玉佩,还是回凉亭?”赵夔面无表情地问。   顾鸾想回凉亭,但为了证明自己肚子是真的不疼了,她认了,道:“去找玉佩吧,就是不知道是否藏在假山。”   “他右边衣袖内侧沾了山石灰,一定在这边。”赵夔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   顾鸾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顾鸾努力不去想前世,也不去想赵夔刚刚的荒谬之言。   奇形怪状的假山林立,顾鸾低头走路,赵夔负责寻找。   隆庆帝意在玩乐,小太监没有把玉佩藏在特别刁钻难找的地方,因此,赵夔轻易地在一个假山山洞里发现了隆庆帝的玉佩。   “二表哥真厉害。”顾鸾小声奉承道。   “那你为何不愿嫁我?”赵夔站在山洞内,脸庞隐在暗处,神色不明地问洞外阳光下的小姑娘。   顾鸾心跳一滞,没想到他会继续纠缠。   “说。”赵夔冷声催道。   她不许他凶,他便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动过手,甚至为了能顺利娶她,赵夔还去黄河边上奔波了数月。赵夔想过自己提亲会遇到顾崇严等人的刁难,唯独没料到,他要娶的姑娘,会在他亲口求娶后,吓得面无血色。 第42章   顾鸾觉得很冷, 因为赵夔说他想娶她,而她不想嫁, 无论她找什么借口,她与赵夔维持表面和气的计划都要落空了。   但落空又怎样,顾鸾宁可被赵夔记恨她的拒绝,也不想嫁给一个曾经杀死她的男人, 不想以后日日夜夜都活在担惊害怕中,不想半夜睡着觉,睡着睡着突然发现有一只手落在了她脖子上, 任她如何哭求,那只手的力气都没有松。   她低着头,面前是赵夔身上的蟒袍, 蟒是亲王的象征,顾鸾心里的赵夔,也是一条蟒。   “我……”   “阿鸾?”   就在顾鸾准备回答赵夔时,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的闺名。   顾鸾回头, 看到了二十七岁的太子。   太子, 假山,裙摆被掀开……   顾鸾脸更白了, 垂在两侧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山洞里面, 赵夔看着顾鸾那张惨白的脸,忽然觉得, 这个才十三岁的表妹, 身上藏着很多秘密, 譬如她对他与太子的惧怕。   但赵夔看得出来,至少现在,顾鸾怕太子比她多。   在太子靠近之前,赵夔走出山洞,挡在了顾鸾前面,高大挺拔的身影瞬间将顾鸾笼罩。   看到他,太子面露惊讶,笑着问:“二弟与阿鸾,我是不是打搅了什么?”   那笑容暧昧,但在赵夔看来,十分猥琐。   “太子慎言,否则传到父皇耳中,后果自负。”赵夔冷声道。   太子脸色变了变,他当然知道赵夔、顾鸾在陪父皇玩游戏,他得到消息后迫不及待地寻过来,只是不想让赵夔单独与顾鸾相处。   “抱歉,是我说错话了。”太子大方道歉,然后看向赵夔身后,柔声问:“阿鸾怎么一直躲在你二表哥身后?”   顾鸾深深呼吸几次,垂着眼帘走了出来,恭敬地朝太子行礼:“阿鸾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贪婪地盯着对面的小姑娘,重生快十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顾鸾,无时无刻不在盼望顾鸾快点长大,现在,顾鸾终于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太子渴望将小姑娘拥到怀里一解相思,但太子最先注意到的,是顾鸾苍白的脸色。   太子并不认为顾鸾会怕自己,因此他猜测,在他过来之前,赵夔一定是想欺负顾鸾了。   “阿鸾身体不舒服吗?”太子弯腰,关切地问。   这样的地点,这样的两个人,顾鸾什么心思也不想费了,低着头道:“我不喜欢假山,那些石头奇形怪状的,看着害怕。”   太子愣住,居然有人会害怕假山?   赵夔却突然明白,为什么自从靠近假山后,顾鸾的脸色就不对了。   “回凉亭吧,阿鸾找到了玉佩,看父皇赏你什么。”赵夔转身,将手里的玉佩递给顾鸾,希望父皇的奖赏能分散小姑娘对假山的害怕。   顾鸾一句话都不想说了,看似乖乖地接过了玉佩。   赵夔引着她往回走。   太子紧跟在旁边,笑道:“正好我也有事禀报父皇。”   顾鸾第一次没有反感太子的跟随,与太子单独在一起,她担心太子动手动脚,与赵夔在一起,顾鸾又担心赵夔追问她不愿嫁的理由,三人行刚刚好,顾鸾只需要保持沉默就是。   一路沉默中,三人回了凉亭。   隆庆帝、二公主两组也陆续返回。   隆庆帝先问太子来做什么,听完太子的禀报,厌烦政事的隆庆帝烦躁地道:“让内阁看着办,别来烦朕,什么都等着朕拿主意,朕要内阁做什么?”   太子识趣地告退,临走之前,太子悄悄看向顾鸾。   顾鸾坐在三姐姐顾萝身边,像个玩累了只想待在家人身边的小妹妹。   太子再扫眼赵夔的衣摆,心里做了某个决定。   他一定要抢在赵夔之前得到顾鸾。   太子走后,隆庆帝看着找到玉佩的儿子与心仪的儿媳妇,想到个好主意,派人去他的小金库取了一对儿龙凤翡翠手镯来,这对儿手镯能入隆庆帝的眼,是因为翡翠里的水状纹络分别形似龙、凤,价值连城又寓意吉祥。   隆庆帝先遮着龙纹手镯,将凤纹手镯赏给了顾鸾。   手镯太珍贵,顾鸾试着婉拒,隆庆帝硬是套在了她手上。   等顾鸾姐妹告辞了,华妃也带着二公主走了,隆庆帝才笑眯眯地将龙纹手镯递给儿子,意味深长地道:“收好了,这两只是一对儿。”   赵夔没有父皇的好心情,看着手里的翡翠镯子,他脑海里全是顾鸾抗拒他的小脸。   .   顾鸾、顾萝上了回府的马车。   顾鸾满腹心事,顾萝瞅瞅顾鸾手里的匣子,又羡慕又期待地道:“阿鸾,给我看看你的镯子。”   顾鸾随手递给了她。   顾萝小心翼翼地取出手镯,举高了看,惊叹道:“里面的纹络好像凤凰啊。”   顾鸾没心情看。   顾萝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想了想,猜到顾鸾是被宁王吓到了,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将手镯还给顾鸾,顾萝试着打听两人寻找玉佩时相处的情形。   她不提还好,她一提,顾鸾突然记起来,如果不是顾萝非要与她换,她就不用单独面对赵夔了。   “以后我不会再与三姐姐一起进宫。”看着顾萝,顾鸾平静地宣布道。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三姐姐,今日开始,她与顾萝连虚与委蛇都不会再有。   顾萝吃了一惊,不解问:“我哪里得罪你了?”   顾鸾扭头,不想与她说话。   回到侯府,看到母亲,顾鸾满腔的害怕与委屈都冒了出来,强忍眼泪将母亲拉到内室,一进去,顾鸾就扑在母亲怀里哭了。她不能说实话,就只说三姐姐将她推到了宁王那边,她哭,是因为她也害怕宁王殿下。   俞氏心疼坏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女儿一进宫就遇见了宁王?宁王对女儿有心,说不定他直接去隆庆帝面前求了,隆庆帝向来溺爱宁王,脑袋一昏就瞎搀和!   将受了委屈的女儿哄睡着了,俞氏马上去见萧老太君了,一五一十地转述了女儿进宫后的遭遇。   萧老太君沉思片刻,不容商量地道:“你与侯爷都有哪些人选了?别挑了,捡里面最出色的公子赶紧把婚事定下。”   她还活着,有她在一日,皇帝外孙就得忌惮她三分,一旦她走了,就凭外孙那脾气,指不定直接赐婚了!   萧老太君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宝贝小曾孙女嫁入火坑的。   俞氏将她与顾崇严目前看好的三家说给萧老太君听,一家是帝师陈太傅家的嫡长孙陈璋,今年十八岁。陈太傅是两朝元老,曾任隆庆帝的授业恩师,上了年纪后,陈太傅请求辞官,隆庆帝准其赋闲养老,仍保留太傅的殊荣。   对陈太傅,隆庆帝也是很敬重的,虽然陈家其他男人官职都不高,可陈家在京城的名望却居高不下。可以说,俞氏与顾崇严很满意陈家的地位,只是那陈璋人品端正、学富五车,就是长得有点普通了,不太配得上顾家最貌美的小仙鸟。   剩下两家,齐公子样样都好,就是家里没什么能让宁王顾忌的权势,宋公子的家世、容貌都无可挑剔,但他的母亲乃京城有名的悍妇,俞氏担心女儿嫁过去婆媳关系不好相处。   萧老太君听完,比较属意陈太傅家,因为只有陈家,隆庆帝与赵夔才会忌惮,不敢再抢。   傍晚顾崇严回来后,萧老太君将孙子叫过来,吩咐道:“你安排安排,找机会让阿鸾相看相看陈公子,如果阿鸾看得上,那就陈家了。”男人有才学本事就好,容貌差些不算什么,只要别丑到不堪入目就行了。   知道隆庆帝也有心撮合女儿与宁王,时间不等人,顾崇严马上同意了萧老太君的决定。   四月里,俞氏去找小女儿谈心了。   听说母亲要安排她去相看陈家公子,顾鸾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她才十三,父母就要为她订婚了?   顾鸾不知道父母急切的原因,但想到订了婚就有理由不出门了,只等及笄后嫁到陈家就好,从此彻底摆脱太子与赵夔,顾鸾就忍不住地心花怒放。怕母亲误会她着急出嫁,顾鸾强忍欢喜,佯装羞涩地道:“是不是太早了?姐姐们十四五岁才定的亲事。”   俞氏也不想女儿担心宁王那边,只能笑着找借口:“娘也不想阿鸾嫁的太早,但陈公子年纪到了,娘不早点定下来,那么好的女婿就要变成别人家的了。”   顾鸾心中一动,好奇问:“他真有那么好吗?”   前世顾鸾大部分时间都是内宅过的,不曾听说过陈璋这号人物。   俞氏就讲了几件陈璋的奇闻异事说给女儿听,譬如陈璋出生后一直不肯开口说话,家人们都担心他有口疾,结果陈璋五岁那年,陈太傅考究另外几个孙子的课业,出了一题,几个堂兄弟都答不出来,一旁单独玩耍的陈璋突然开口,准确地回答了陈太傅的难题,自此,陈璋开始显露他过人的天资。   顾鸾听得很是入迷,尚未见到陈璋的面,心中先升起了敬佩。   确定女儿不反感这门婚事,俞氏与陈夫人打声招呼,两家就约定一起去九华寺上香了。 第43章   九华寺。   萧老太君、俞氏带着顾鸾抵达山下时, 陈夫人母子已经到了。   当承恩侯府的两辆马车出现在视野,陈夫人忍不住笑了, 心里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论名望,陈家仗着有位帝师太傅在京城还颇有些体面,可老爷子致仕了,丈夫几兄弟官职都不高, 要办点什么事还得去求人,这个时候,京城最有权势的承恩侯府主动表现出结亲的意愿, 陈夫人就很高兴。   陈夫人看向身旁的儿子,十八岁的陈璋,个头出挑五官端正, 略显严肃,不过这长相是天生的,并非陈璋对婚事有何不满。   当顾家的马车停下,母子二人一起迎了上去。   萧老太君先下的车, 顾鸾随母亲下车时, 陈夫人正与萧老太君寒暄。   带着三分紧张,顾鸾偷偷地打量陈夫人身旁的男子, 就见对方穿了一身浅灰色的长袍, 身材颀长,肩宽腰窄, 再走两步, 视线偏转, 顾鸾终于看清了陈璋的容貌,眉毛粗长,黑眸沉静,刚毅的脸庞显得有些冷峻。   顾鸾松了口气,刚开始母亲说陈璋容貌不算出挑时,顾鸾还以为陈璋长得有多丑呢,现在看来,人家只是不像父亲、哥哥那样俊朗,但陈璋浓眉英目,正气凛然,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再加上陈璋的才气过人,至少到现在,顾鸾是比较满意了。   “侯夫人,好久不见了。”陈夫人笑着朝俞氏看来。   陈夫人身侧,陈璋难免也飞快打量了一番顾鸾,小姑娘头上戴着帷帽,白色的薄纱朦胧了姑娘的面容,细细的眉毛、明亮的杏眼依稀可见,跟在母亲身后缓步走来,面纱随着微风轻轻曳动,恍惚似仙子下凡。   只是一个模糊的照面,陈璋便动了心。   男人相亲,第一眼看的还是脸,陈璋断定,对面的顾家四姑娘一定美得超凡脱俗。   世间哪个男子不想娶个美人回家呢?   确认过容貌后,陈璋守礼地移开视线,不再盯着顾鸾看。   顾鸾也没有一直偷窥陈璋,安静地陪在母亲身边。   接下来便是上香了,因为抵达九华寺时已近晌午,萧老太君邀请陈夫人母子去顾家的山庄用饭休息,大家歇完晌再一起下山回京。   到了山庄后,顾鸾就没有再见陈璋了,毕竟她只是来相亲,不能表现地太急嫁。   在前院用了午饭,顾鸾领着丫鬟玉盘来了后院她的闺房。顾鸾身边原来的两个大丫鬟是春柳、春桃,去年二女都出嫁了,顾鸾就把二等丫鬟玉盘、玉盏提成了大丫鬟,两人都比顾鸾大两岁,将来顾鸾出嫁,玉盘、玉盏肯定要跟着的。   “姑娘,您觉得陈公子如何?”顾鸾坐在铜镜前,玉盘一边帮她通发一边笑着问。   顾鸾嗔了她一眼。   玉盘与顾鸾算是一起玩到大的主仆,并不是很怕顾鸾,小声揶揄道:“我觉得陈公子挺好的,姑娘喜欢琴棋书画,陈公子乃京城有名的才子,才子佳人,这便是天作之合吧?”   “闭嘴吧!”顾鸾笑着打断了丫鬟的玩笑话。   玉盘服侍顾鸾歇下后,才去外间休息了。   顾鸾躺在床上,想着陈璋,想着这两辈子的姻缘,过了好久,她才有点困了。   就在顾鸾从内侧往外侧翻,准备换个姿势睡觉时,一只手突然捂了过来!   无法言喻的冷袭遍全身,顾鸾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往上看。   明明被玉盘仔细掩好的青色床帐,不知何时被人探身进来,赵夔一身黑衣,当顾鸾认出他时,他顺势侧坐在了床边。   男人的脸阴沉冷漠,顾鸾止不住地发抖。   “别叫,我有话问你,问完便走。”看着底下瑟瑟发抖的顾鸾,赵夔低声道,幽深冰冷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顾鸾僵硬地点点头。   赵夔慢慢松开了手。   顾鸾马上将搭在腰间的被子提了上来,一边哆嗦一边挡住自己的脖子。   赵夔瞳孔微缩,他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怕他。   “听说今日表妹与陈公子相亲,怎么样,陈公子可还让表妹满意?”盯着顾鸾那双充满恐惧又楚楚动人的杏眼,赵夔淡笑着问,只是那笑容,没有任何暖意。   顾鸾有些明白,赵夔为何而来了。   他不知为何想娶她,但顾鸾,绝不会嫁进宁王府。   总归都要拒绝赵夔,拒绝就是拒绝,委婉或直接,对于赵夔而言,没什么区别。   “是。”虽然害怕,但顾鸾还是直视赵夔给了回答。   赵夔又笑了,笑得讽刺:“我哪里不如他?”   顾鸾心中稍定,垂下眼帘道:“二表哥贵为王爷,文能治水武能安邦,哪里都胜过陈公子千百倍,然,我只是京城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贵女,论才德品学都配不上二表哥,故二表哥对我再好,我都不曾生出高攀之心,只想找个普通男子,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赵夔半个字都不信:“巧舌如簧。”   顾鸾沉默。   赵夔看了她一会儿,问:“我知道你怕我,所以不想嫁我,阿鸾,你不想嫁,我不会逼你,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怕我什么。”   没等顾鸾开口,赵夔冷声道:“再敢撒谎,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嫁旁人。”   男人威胁她,顾鸾很想生气,很想指着赵夔的鼻子问他凭什么,可赵夔警告的目光太过凌厉,顾鸾连气都生不出来,只有深入骨髓的畏惧。   为什么不想嫁?如果他也记得前世,他有什么脸面问?   眼泪涌了上来,顾鸾抓着被子,声音颤抖地道:“说来二表哥或许不信,但从我四岁起,从我亲眼目睹二表哥掐死那只鹦鹉的一幕起,每年我都会做几场重复的噩梦,梦见二表哥亲手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活活掐死。”   这几句话,顾鸾每个字都说得颤抖,眼泪更是泉水般地往外涌。   赵夔难以置信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姑娘。   如果顾鸾说得再平静些,如果顾鸾的目光再心虚些,如果她的眼泪再少一些,赵夔都不会信这荒谬的理由,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顾鸾居然哭得发抽了,抱着被子转了过去,人与被子一起抖,哭得那么委屈又可怜,好像她真的被他掐死……   赵夔信了,信顾鸾重复的噩梦,他也后悔,后悔当年年少冲动随心所欲,可,赵夔也很,委屈,他在顾鸾心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导致她每年都会做那种梦,好好的,他怎么会伤害自己喜欢的姑娘?   “阿鸾,是表哥不好,当年不该抢你们的鹦鹉。”赵夔伸手,试着按住小姑娘的肩膀。   男人的手才碰到她,顾鸾就被烫般往前挪去。   赵夔不敢再碰,她哭声更大了,赵夔莫名焦急,压低声音哄道:“阿鸾,梦都是假的,二表哥何时欺负过你?”   顾鸾不想听,既然赵夔口口声声自称表哥,她就用表妹的身份求他:“二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那些梦太真实了,我每次都会半夜吓醒吓哭,每次见到二表哥,我也都会想起梦里二表哥掐我时的眼睛,像冬天的夜空一样,冷冰冰的……二表哥,我真的不敢与你在一起,求你忘了我吧……”   赵夔胸口堵得慌,若他做了什么被她惧怕也就算了,因为荒谬的梦境被她抗拒,赵夔不甘心,偏偏顾鸾的哭又不像是装的。   忽的,赵夔想起了太子。   “那你为何也怕太子?”赵夔猜疑地问,难道顾鸾也梦见太子欺负她了?   顾鸾哭声微顿,知道赵夔不好糊弄,顾鸾慢慢转过来,哭红的眼睛含着泪望向赵夔,哽咽道:“因为梦里,太子只把鹦鹉送了我,我很喜欢,就因为我与太子多说了几句话,二表哥掐完鹦鹉后,就来掐我了……”   赵夔愕然。   他还是无法相信,一个四岁的女孩怎么会做这么复杂的梦?但顾鸾的噩梦是因他掐死鹦鹉而起,是因他对太子的敌意而起,一切有因有果,更何况,如果没有这场梦,顾鸾为何对太子也避之不及?   “二表哥,我求你了,你娶别的姑娘当王妃吧,我真的不敢。”顾鸾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哭着求道。   看着她这样,赵夔没来由窜起一股怒火,爱嫁不嫁,哭成这样给谁看?好像他要强迫她一样!   “随你。”一眼都不想再看顾鸾,赵夔愤然离去。   男人消失的极快,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顾鸾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内室,耳边回荡着赵夔离开前丢下的“随你”。   随她,赵夔的意思是,他不会再惦记她了吗?   顾鸾不知到底该怎么理解,她偷偷起床洗脸,免得眼睛一直肿着惹母亲怀疑。   下午返回侯府后,俞氏、萧老太君一起问顾鸾的意思。   顾鸾愿意嫁,她只是隐隐地担心赵夔那边。   女儿同意了,俞氏找机会给陈家递了消息。   陈夫人喜出望外,然而,她才派嬷嬷去请媒人,二房的妯娌突然急匆匆地赶过来,慌里慌张地透露给她一个消息,说是宁王赵夔看上顾家四姑娘了,一心求娶,顾家不想把娇滴滴的爱女嫁给有凶兽之名的宁王,这才早早替才十三岁的女儿张罗婚事! 第44章   仿佛一夜之间, 京城各处就都有了宁王属意承恩侯的小女、承恩侯转而要与陈家结亲的流言。   侯府里面,俞氏最先得到的消息, 没敢告诉女儿,她先去请示萧老太君与婆婆柳氏。   柳氏这才知道宁王看上了她的阿鸾,柳氏是个心思浅的,瞅瞅如临大敌的萧老太君与儿媳妇, 柳氏很纳闷,阿鸾嫁给宁王就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了,整个侯府独一份, 多好啊,怎么婆婆与儿媳妇还不乐意?   好在柳氏还没蠢到家,默默地坐着, 等着婆婆发话。   萧老太君非常生气!   自家与陈家结亲的事,根本还没有传出去,除了宁王,谁会密切关注阿鸾的婚事?宁王现在是不在锦衣卫了, 但宁王在锦衣卫待了两年, 肯定笼络了一批心腹,有人察觉点风吹草动马上去报给了宁王, 宁王岂能容忍他看上的人别嫁?不甘之下, 便想出这么歹毒的主意,宁王凶名在外, 陈家敢冒着得罪宁王的风险继续与自家结亲吗?   陈家如果悔婚, 萧老太君也不是特别在意, 她气的是,连帝师陈家都不敢得罪宁王,放眼天下,谁还敢娶阿鸾?她宝贝曾孙女的婚事,会不会因此一直耽搁下去?   与曾孙女的终身大事相比,“承恩侯府畏惧宁王”的窝囊名声都不算什么。   “不必理会谣言,先看陈家怎么行事。”萧老太君肃容道。   俞氏只能等待消息。   陈家,陈夫人夫妻带着孙子陈璋,来见老太傅了。   其实陈家大房,大爷陈世清在官场上碌碌无为,在家纯粹是个软骨头,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少有主见,妻子高高兴兴地要与顾家联姻,陈世清笑着说好,现在妻子想反悔了,陈世清听了妻子的理由,也觉得自家万万不能得罪宁王。   夫妻俩达成了一致,但陈璋坚决要娶顾鸾,陈夫人劝不住儿子,因此希望老太傅能说服儿子。   老太傅快八十岁了,头发全白,满脸皱纹,有种历尽沧桑之感。   面对儿媳妇与孙子的争执,老太傅慢悠悠地问了孙子第一个问题:“如果谣言是真,将来宁王提刀抢亲,你愿意用一条胳膊或一双腿,或自己的官途乃至性命换取顾女进门吗?别说宁王不敢公然抢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宁王不敢做的。”   老太傅给隆庆帝当了十几年的先生,因为母后早丧,少年时期的隆庆帝还是很沉稳懂事的,至少表现出来的是这样,但老太傅看得出来,隆庆帝骨子里有种桀骜不驯,后来隆庆帝登基后,果然应验了他的猜测。   在老太傅眼里,宁王才是最像隆庆帝的皇子,太子过于世故稳重,宁王与隆庆帝一样率性而为,只不过隆庆帝还是皇子时没有先帝的过分溺爱,隆庆帝不敢太嚣张,宁王却不同,天塌下来都有隆庆帝罩着,故宁王比隆庆帝更无所忌惮。   如今隆庆帝才四十五岁,身体强健,不出意外,宁王至少还能猖狂十来年。   “我愿意。”年轻的陈璋,毫不犹豫地道,他与顾鸾已经相看过了,侯夫人知会父母可以提亲了,说明顾鸾对他动了心,这个时候他因为惧怕赵夔退缩食言,还算什么君子?真悔婚了,陈璋会一辈子瞧不起自己。   儿子冥顽不灵,陈夫人急了。   就在此时,老太傅心平气和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君子重诺,不畏强权,很好,那么,假设你失去一臂后成功娶了顾女,但宁王仍然记恨于心,他不但断了你的前程,还罢免了你父亲、两位叔父的官职,面对父母、叔婶、堂兄弟们的埋怨,你觉得顾女会开心吗?你会心安理得地只管夫妻院里事吗?”   陈夫人夫妻一起看向儿子。   陈璋眉头紧锁,沉默片刻,他扬首道:“只要祖父同意,我可以带她搬出陈府,我与宁王的恩怨,从此与陈家无关。”   陈夫人闻言,大怒:“你敢!”   陈璋嘴唇紧抿。   老太傅摆摆手,示意儿媳妇闭嘴,他继续道:“好,假设你分家了,宁王也不再找陈家的麻烦,但顾女貌美倾城,若宁王念念不忘,趁你外出时潜入……”   “祖父!”陈璋目眦欲裂,不敢相信宁王会做出那等畜生之事。   老太傅深深地看着孙子:“我说过,没有什么是宁王不敢做的,到那时,你没了家人,也没了美妻,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坚持?”   陈璋双拳紧握,眼里因为内心的挣扎,布满了血丝。   老太傅朝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陈夫人走过来,心疼地抱住儿子,眼泪也落了下来:“璋儿,是娘不好,不该妄图攀附权贵巴巴地带你去相看,可宁王,咱们不能得罪他啊,他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你真娶了顾女,咱们陈家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陈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日,陈夫人带着一堆礼物,歉疚地去了承恩侯府。   萧老太君、俞氏都是明理之人,谁不怕宁王?她们选择陈家的动机也不纯,现在陈家因为类似的缘故拒婚,人之常情,无法责怪。   陈夫人放心地回家了。   俞氏偷偷哭了一场,傍晚顾崇严回来,看到妻子的憔悴模样,便猜到陈家退亲了。   “退就退吧,反正也没有真正议亲,知道的人不多,不算丢人。”俞氏心酸地道,“我就是担心阿鸾,才十三岁啊,第一次议亲就被男方嫌弃了,阿鸾得多难过。”   听到“被男方嫌弃”那几个字,顾崇严的怒火就蹭地烧起来了。   他漂亮乖巧的女儿,居然被人嫌弃了?   什么嫌弃,都是赵夔那小子阴险,背后捣的鬼!   除了赵夔,顾崇严想不到第二人,而且,赵夔放这话出来,不就是想吓退所有人,逼他将女儿嫁给他吗?   做梦!   第二天,隆庆帝也得知顾、陈两家的婚事黄了。   隆庆帝很高兴,顾鸾是他看上的儿媳妇,被人捷足先登算什么回事,但隆庆帝也很发愁,儿子这招太狠了,外祖母、表弟现在肯定很生气吧?隆庆帝肯定更偏心儿子,但顾家人更心疼自家姑娘啊。   隆庆帝派人将二儿子叫了过来。   赵夔面无表情地来了。   隆庆帝示意石公公等人下去,书房里就剩父子俩,隆庆帝先叹口气,再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儿子:“你啊你,顾家要与陈家结亲,父皇知道你着急,可你也不能放流言出去啊,闹成这样,以你表叔那脾气,估计他宁可养一辈子女儿,也不会屈服于你。”   赵夔冷声道:“儿臣听不懂父皇在说什么。”   隆庆帝一副“朕还不了解你”的表情,气道:“在父皇面前,你装什么装?外面的谣言,难道不是你放出去的?”   赵夔直视对面的父皇,一脸阴霾与嘲讽:“天下女人那么多,儿臣还不至于为了一个顾鸾变得如此下作。”   隆庆帝脸色微变,盯着儿子问:“真不是你?”   赵夔扭头面朝窗外,不屑再辩解。   隆庆帝一边沉思一边自言自语:“不是你,还能是谁?”除了儿子,谁还能从此事中得到好处?   赵夔想到了一人,敢对付他的人,也只有太子了。   赵夔无法确定太子对顾鸾是什么意思,但至少,流言一出,他与承恩侯府将势同水火。   “父皇,儿臣杀过人放过火,是儿臣做的,儿臣从不惧承认,但此事非儿臣所为,儿臣必须去向曾外祖母解释清楚,也请父皇派锦衣卫彻查,揪出意图挑拨儿臣与顾家关系之人,在曾外祖母面前还儿臣一个清白。”   太子要挑拨,赵夔不会傻傻地背这个锅,顾家恨不恨他他不介意了,但赵夔要让父皇明白,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   “儿臣告退。”说完那番话,赵夔就走了。   隆庆帝坐在龙椅上,对着儿子离开的方向发呆,刚开始,他只担心儿子娶顾鸾要难上加难了,听了儿子委屈的控诉,隆庆帝才突然发现,流言四起最大的恶果,是可能导致承恩侯府与儿子反目成仇。   谁要害他的夔儿?   隆庆帝的脑海里,冒出了皇后那张令他作呕的脸。   “宣张翊。”隆庆帝沉声道。   张翊,锦衣卫指挥使,亦是隆庆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   承恩侯府,赵夔赶在顾崇严回府之前,先一步来求见萧老太君了。   萧老太君还算平静地出来见客,但老人家的眉眼里,再没有赵夔治水归来时的慈爱。   既然大家心知肚明,赵夔直言道:“曾外祖母,我确实喜欢阿鸾,也有求娶之心,三月里宫中相见,我已经对表妹直言,表妹不愿嫁我,就在我追问理由之际,太子突然出现,打断了我与阿鸾。没多久,我听说表妹要与陈家议亲,我不甘心,曾在九华寺偷偷见了表妹一面。”   萧老太君猛地一挑眉。   赵夔如实将当日他与顾鸾的谈话说了出来,包括顾鸾的噩梦。   萧老太君心中震惊,她的阿鸾,真的每年都做噩梦,怕赵夔怕成了那样?   赵夔攥了攥拳,垂眸苦笑:“曾外祖母,这话我只对您一人讲,这些妹妹表妹里,我从小就只看阿鸾顺眼,她小时候我把她当表妹看,她长大了,我动了娶她之心。可阿鸾不愿意,她看到我就怕,怕到哭得发抽,我既怜惜她,又恨她为了一场梦拒我于千里,但再生气,我都没想过强迫她嫁我,更不会蠢到用放出流言的手段逼她嫁不了别人,让她除了怕我之外还恨我,更让您对我失望。”   萧老太君默默转动手里的檀木佛珠,她要思索赵夔的话可信不可信,也要猜测是否真的有第三人在暗中算计。   该说的都说了,赵夔离席,最后对萧老太君道:“曾外祖母,我想娶阿鸾的心不会变,如果阿鸾愿意忘了那场梦,愿意嫁我,我会将她视若珍宝,如果阿鸾无法忘怀噩梦,如果有人不畏流言求娶阿鸾,我就当自己不曾喜欢过阿鸾,从此互不相干。若我有任何阻挠破坏之心,就罚我战死沙场……”   “王爷快住口!”萧老太君厉声喝道。   赵夔笑了笑,朝萧老太君拱拱手,转身离去。 第45章   赵夔从承恩侯府出来, 迎面撞见顾崇严翻身下马。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不由都顿住了脚步, 年轻的王爷站在台阶上往下看,正当壮年的侯爷虎着脸往上瞧。   对视片刻,赵夔将双手负在身后,黑眸平静淡漠, 通身贵为王爷的傲气。   他摆王爷的谱儿,顾崇严冷笑,但还真不敢劈头盖脸地骂, 只能略带讽刺地道:“不知王爷登门,有何贵干。”   赵夔淡淡道:“该说的,我与老太君都说了, 其他但凭侯爷定断。”   言罢,赵夔不紧不慢地跨下台阶,上了宁王府的马车。   望着离去的马车,顾崇严皱了皱眉, 总觉得宁王不像来赔罪的, 也不像来耀武扬威的。   太过好奇赵夔与老太君说了什么,顾崇严衣裳都没换, 直接去萧老太君的万春堂了。   俞氏也刚过来, 萧老太君见夫妻俩都到了,便打发李嬷嬷去外面守着, 她低声说了一阵。   顾崇严、俞氏互视一眼, 神色都变了。   以前他们认定是赵夔看上了女儿, 不惜散布谣言破坏女儿的婚事,现在赵夔亲自登门解释,那就一共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谣言就是赵夔放出去的,但他还想娶女儿,故登门说了一通谎话,试图将他们的恨转移到别人头上。   另一种可能,便是赵夔的某个对头也看出赵夔喜欢女儿了,那人散布谣言,为的就是挑起承恩侯府与宁王的不合,从中渔翁得利。   谁要如此费心地针对赵夔?   只有太子。   问题是,到底该相信哪种可能?   俞氏心慌地看着丈夫。   顾崇严闭着眼睛,心事重重。   说实话,身为隆庆帝的亲表弟,顾崇严得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恩宠,但他也知道伴君如伴虎,所以顾崇严心里只忠于帝王,太子、宁王两派,顾崇严都尽量保持距离。至于太子、宁王的脾性,顾崇严看到的是太子的温和儒雅、宽宏大量,看到的是宁王的心狠手辣、专断狂妄。   可顾崇严从来不认为,他看到的就是真的,太子当真君子坦荡荡,宁王当真肆意妄为毫无心机?   顾崇严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看?”萧老太君低声问道。   顾崇严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肃穆道:“宁王有傲骨,有他对祖母那番话,孙儿相信此事非他所为。”   说到底,顾崇严曾经亲自带领赵夔在战场上征战三年,与太子相比,他更了解赵夔,之前没想到谣言可能另有隐情,纯粹是女儿好事被搅,顾崇严气得没有深思,而且,谁让赵夔最有破坏婚事的动机?   萧老太君点点头,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也选择相信赵夔。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俞氏担忧地道,谣言已经传开,京城各府畏惧宁王之威严,除非赵夔出面澄清他对女儿无意,哪家还敢与自家结亲?但,宁王那么喜欢女儿,让他出面澄清,他会答应吗?   顾崇严安抚妻子道:“你别急,之前咱们着急替阿鸾定亲,是怕宁王求皇上赐婚,现在宁王自认君子,承诺不会强迫阿鸾,那咱们就不必担心宫里下旨赐婚了。阿鸾才十三,过两年等风声淡了,或是宁王娶了王妃,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说到这里,顾崇严忍不住冷笑,气冲冲地道:“因为惧怕宁王就不敢娶阿鸾的人,也不配做我的亲家,等着吧,我一定会替阿鸾挑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萧老太君笑了,就是这个理,顾家的姑娘们绝对不愁嫁。   俞氏又问:“太子那边……”   俞氏今日才知道,太子居然那么阴险,他与宁王不和,兄弟俩怎么明争暗斗都行,但太子竟然卑鄙到利用女儿的婚事打击宁王,俞氏很是不耻。   “且当不知罢。”顾崇严沉着脸道,毕竟他们只是猜测,没有确凿证据。   俞氏沉默了,承恩侯府承恩侯府,再受宠又如何,始终都要忌惮皇家。   萧老太君突然道:“一会儿叫阿鸾过来陪我用饭,晚上就在我这边歇下,我们娘俩说说话。”   俞氏明白,老太君是想开解女儿。   这晚,顾鸾在萧老太君屋里歇的。   夜幕降临,顾鸾乖乖地坐在床上,让曾祖母为她梳头。   十三岁的小姑娘,头发乌黑又浓密,柔顺光滑,萧老太君握着曾孙女的好头发,悠悠叹道:“阿鸾,陈家悔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顾鸾点点头,母亲还没有对她说,但顾鸾有自己的丫鬟,派出去打听打听,各种小道消息凑在一起,顾鸾就猜测得七七八八了。   “阿鸾生气吗?”萧老太君一边梳头一边问。   顾鸾摇摇头,小声道:“人之常情,我不怪陈家。”设身处地,如果顾鸾是陈家人,她也不愿意一大家子的前程因为一个未正式议亲的女子断送了,哪怕只是承担风险。   萧老太君歪头,仔细瞅了瞅小姑娘,确定这孩子是真的不怨,萧老太君更心疼了。她的阿鸾从小聪明又乖巧,做过的最淘气的事,无非是与祖母串通起来坑赵老姨娘的牌,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偏被宁王盯上了,还卷进了宁王与太子的争斗?   萧老太君想曾孙女一辈子都天真无邪,但事已至此,萧老太君不能再把所有风雨都挡在外头了,她要让曾孙女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要教曾孙女如何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   “阿鸾,今日宁王来过了,他向祖母发誓,京城的流言非他所为。”将小姑娘转过来,萧老太君低头道,“我与你爹都相信他。”   顾鸾眼睫颤了颤。   她怀疑过赵夔,但,如果曾祖母与父亲都信了赵夔,那顾鸾也就相信,此事与赵夔无关。而且,顾鸾眼中的宁王,也不像有胆做没胆承认的人。   “宁王怀疑,有人想背地里挑拨侯府与宁王的关系,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阿鸾觉得会是谁?”萧老太君先抛出了一个问题,她想知道曾孙女对朝局的了解有多深。   顾鸾蓦地想到了太子,想到了那日假山深处,太子的意外出现。   真的是意外吗?太子去御花园的理由是找隆庆帝商量事情,可御花园里有隆庆帝留下的宫人,太子稍微打听便能知晓隆庆帝离开的方向,为何太子还是去了假山?难道太子已经开始在意她了?   前世顾鸾在东宫住了一年不到,但那短短的几个月,足够让顾鸾看清太子对她的痴迷,可就算是上辈子,顾鸾长大后与太子照面的次数也不多,这便说明,太子痴迷的,只是她的皮囊。既然是皮囊,太子此时对她动心,也并非不可能。   果真如此,太子就有散布流言的理由了,既坏了她与陈家的婚事,又能让宁王被自家猜忌敌视。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顾鸾恨声道:“太子。”   顾鸾怕赵夔,是因为前世死亡的恐惧深入骨血挥之不去,顾鸾虽然不会嫁给赵夔,但顾鸾看得清楚,这辈子的赵夔并没有害她之心,甚至在决定娶她的情况下,赵夔还愿意成全她嫁给别人。再看太子,一出手就坏了她的姻缘,甚至是一辈子的姻缘!   “曾祖母,太子,他好像也喜欢我。”想躲的两人都盯上了她,顾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依赖地抱住了家里的老太君。曾祖母历经三朝,见多了朝堂的风风雨雨,或许有办法。   萧老太君吃了一惊:“阿鸾,你与太子之间,有过渊源吗?”   顾鸾的猜测是凭借上辈子的经历,但她随便捏造两件证据,萧老太君也无从查证。   萧老太君起初是震惊,然,看着怀里娇小可人的顾鸾,才十三岁就出落地仙姿玉貌、我见犹怜了,萧老太君便觉得,太子与赵夔的觊觎,都合情合理。只,如果两人皆是一时兴起,阿鸾躲两年他们就忘了阿鸾,这事就好解决,万一太子、宁王都对阿鸾念念不忘、非要不可……   萧老太君突然头疼,一手按着曾孙女的脑袋,另一手偷偷地揉额头。   “不急不急,阿鸾让曾祖母好好想想,反正阿鸾不用怕,只要曾祖母活着,没人能强迫你。”紧紧搂住自家的小姑娘,萧老太君心疼无比地道。   顾鸾埋在曾祖母怀里,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不想嫁赵夔为王妃,也不想给太子做妾,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两年,赵夔会造反,登基的新帝会依照诺言不强迫她,还是会强行召她进宫,没人知道答案。   念头刚起,顾鸾忽的心中一动。   赵夔篡位的前提,是隆庆帝病危命不保夕,如果隆庆帝好好的,好好地再活十来年,那么长的时间,足够让父母为她挑个合适的夫婿了,待隆庆帝寿终正寝时,她已为人妇甚至人母多年,天下美人那么多,太子或赵夔总不至于一直惦记个出嫁的妇人吧?   “曾祖母,我不怕了!”顾鸾抬起头,雀跃地道。   萧老太君奇了,问道:“为何不怕了?”   顾鸾狡猾一笑,为了哄老人家忘记因她而起的烦恼,顾鸾故意信心十足地道:“无论太子还是宁王都得听皇伯父的,以后我努力讨好皇伯父,让皇伯父更加疼我,届时有皇伯父替我撑腰,我就谁都不用怕了。”   萧老太君想了想,忽然觉得曾孙女的话很有道理,她是活不长了,皇帝外孙还年轻啊!   “我们阿鸾就是聪明!”萧老太君稀罕地抱住顾鸾,亲了顾鸾脑顶一口。 第46章   顾鸾自己做好了比姐姐们晚出嫁两年的准备, 外面的谣言对她就没有什么影响了,一如往常地过着闺秀的悠闲日子, 或是看母亲管家,或是帮姐姐绣几件小活计,或是旁观哥哥弟弟练武,当然大多数时间, 顾鸾还是最喜欢看老太太们打牌,偶尔萧老太君坐累了,顾鸾就替萧老太君打。   小姑娘看似没心没肺的, 整天开开心心,俞氏也就没那么难受了,开始专心筹备长女的婚事。   皇宫里头, 隆庆帝没能查出是谁散布的谣言。   谣言这种事,全靠源头的几张嘴,隐在人群里一吆喝,马上就有无数人帮忙传播, 京城那么多百姓, 锦衣卫再能干也无从查起。   隆庆帝没查出来,但他认定幕后凶手就是皇后, 没证据就不能明着惩罚, 那隆庆帝玩阴的,故意克扣了今暑皇后那边的冰。皇宫位于京城地势最高的一带, 冬天更冷夏天更热, 没有冰, 皇后肯定要吃几个月酷热的苦头。   除了惩罚皇后,隆庆帝也想弥补承恩侯府,特别是他最偏宠的小表侄女。   六月里顾鸾十三岁生辰,隆庆帝大摇大摆地来了承恩侯府,亲自为顾鸾庆生。   顾崇严还真不稀罕,隆庆帝来干什么?现在外面都传宁王想娶女儿,隆庆帝再给女儿如此殊荣,怎么看都像当老子的也很满意这个未来儿媳妇。   奈何,隆庆帝来了,顾崇严就不能赶,只能肚子里冒火。   大房嫌弃隆庆帝不合时宜的恩宠,二房嫉妒隆庆帝对大房的恩宠,整个侯府,大概只有顾鸾挺高兴的。   顾鸾不傻,她知道如果赵夔表现出对她的喜欢,隆庆帝肯定会帮儿子娶到她,但顾鸾也相信隆庆帝对她的疼爱,只要她态度坚决,隆庆帝绝不会强迫她去嫁赵夔。   “皇伯父,您怎么来了?”   行礼过后,顾鸾主动走到帝王面前,仰着头,开心地问。   十三岁的小姑娘,脸蛋白嫩嫩的,杏眼乌黑明亮,漂亮地像个小仙女。漂亮的孩子招人喜欢,漂亮的表侄女更招人喜欢,若这漂亮的小仙女还是他看上的准儿媳妇,可以说,此时此刻,隆庆帝对顾鸾的偏爱,已经超过了他对自家公主的感情。   隆庆帝是个非常容易爱屋及乌的人,他爱湘贵妃,所以无论赵夔是什么样,他都往死了偏袒,如今赵夔看上了顾鸾,隆庆帝的爱屋及乌也就转移到了顾鸾头上。   “宫里的御膳越来越难吃,皇伯父就来蹭阿鸾的生辰宴了。”隆庆帝笑容和蔼地道,身穿便服的帝王,就像一位毫无架子的亲切长辈,虽然作为帝王隆庆帝有点不着调,但这样的皇伯父,真的很容易让人亲近。   顾鸾笑着接话道:“皇伯父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专门为您添几道菜去。”   小姑娘嘴甜,隆庆帝笑着摸摸顾鸾的脑顶,道:“不用,今日你们吃什么朕就吃什么。”   哄完小的,隆庆帝上前扶住萧老太君的一条胳膊,眉眼里是发自肺腑的孝顺。隆庆帝早年丧母,皇宫里的其他妃嫔表面对他关爱有加,实则恨不得他这个嫡子早点死,缺乏母爱的隆庆帝便特别贪恋来自亲外祖母的关怀。   萧老太君嗔了皇帝外孙一眼,小声道:“都当皇祖父的人了,还这么胡闹。”   隆庆帝嬉皮笑脸糊弄了过去。   开席之前,隆庆帝单独与萧老太君待了会儿。   “外祖母,谣言的事,夔儿说他来见过您,您信他吗?”隆庆帝忐忑地问。   萧老太君点点头,因为涉及到皇宫里头,她没有多说。   隆庆帝愤然道:“定是有人暗中谋算夔儿,可惜锦衣卫也没能揪出对方。”   萧老太君安抚他道:“罢了,反正阿鸾还小,再等两年也没关系。”   隆庆帝搓搓手,试探着道:“外祖母,其实,夔儿早就跟朕说他喜欢阿鸾了,朕怕您不赞成,没敢冒然赐婚,可您看,现在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如咱们就成全了这俩孩子?朕知道夔儿做过很多糊涂事,但这几年他真的改了,自从治水后,夔儿再也没有乱发脾气过,您说是不是?”   一把年纪的帝王,竟然在年纪更大的外祖母面前用出了撒娇的语气。   萧老太君叹道:“王爷这几年确实沉稳多了,他想娶阿鸾,那是阿鸾的福气,我其实挺高兴的,问题是,阿鸾那孩子从小就怕王爷,怕到每年都做王爷欺负她的梦,怕到见到王爷就偷偷的哆嗦,哎,老天爷注定阿鸾消受不起这福分,我一看她那小可怜样,就舍不得强求了。”   隆庆帝才听说噩梦的事,不由打听梦中情形。   萧老太君只说了顾鸾梦里被赵夔掐脖子的事。   隆庆帝心里只觉得好笑,梦又不是真的,小姑娘害怕也就算了,外祖母怎么跟着当真?   不过,隆庆帝不敢强求外祖母,既然外祖母顾忌的只是阿鸾,隆庆帝就去找小表侄女谈心了。   小寿星顾鸾就被隆庆帝带去了花园。   大夏天的,顾鸾嫌热,躲在隆庆帝的影子里走了会儿,她忍不住问道:“皇伯父,您有什么事吗?”没事咱们还是回放着冰的屋里凉快吧……   隆庆帝也热,左右看看,确定跟随的宫人都待在几十步外,隆庆帝就坐到旁边树荫下的一条长椅上,笑眯眯地问顾鸾:“阿鸾啊,外面都传你二表哥喜欢你,如果是真的,你想嫁给二表哥当王妃吗?”   顾鸾长得娇小又乖巧,隆庆帝真把顾鸾当小孩子哄了。   顾鸾心里好笑,表面上却也装出天真女娃娃的样子,吓得缩起了肩膀,怕怕地道:“不想,二表哥太凶了,我怕他,求皇伯父别让我嫁给二表哥。”   隆庆帝:……   “二表哥怎么凶了?”隆庆帝不死心地问。   顾鸾就列举了赵夔做过的一些凶事,说到最后,顾鸾低下头,可怜巴巴地道:“皇伯父,我知道二表哥对我好,可我真的怕他,皇伯父,我不想嫁二表哥,您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隆庆帝:……   “不会,阿鸾这么乖,皇伯父最喜欢阿鸾了。”眼看小姑娘都快哭了,隆庆帝只好先哄人。   顾鸾惊喜地抬起头,杏眼明亮地望着隆庆帝:“我就知道,皇伯父对我最好了,一定不会勉强我嫁给二表哥的!”   隆庆帝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可面对顾鸾那开心的模样,隆庆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否认的话了。   罢了罢了,先陪小姑娘庆生,回头他让儿子再努力努力,隆庆帝就不信了,父子俩一起使劲儿,还娶不回一个小丫头! 第47章   秋高气爽, 承恩侯府的二姑娘顾凤要嫁人了。   大姑娘顾芸出嫁前羞答答的,还很不舍, 看哪个妹妹都是眷恋的眼神,顾鸾担心姐姐也有离愁,每天恨不得住在姐姐的院子,可是顾鸾很快就发现, 她的好姐姐天天笑得甜蜜蜜的,眼里全是对新婚生活的憧憬,才没有舍不得她!   “姐姐一点都不矜持。”顾鸾小声地嘟囔道。   顾凤但笑不语, 她与表哥青梅竹马长大,以前天天见面,自从表哥搬回陆家后, 顾凤几乎就再也没有见过表哥了,想的她难受,当然是越早嫁过去越好。在陆家,她上面没有婆婆, 也没有亲妯娌, 顾凤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顾鸾亲眼目睹过表哥对姐姐的好, 她不担心表哥婚后就欺负姐姐, 顾鸾只是有点忌讳夏氏娘四个。   “姐姐,你嫁过去了要小心点, 听说陆老太太就是被夏氏害中风的, 我怕她背地里暗算你。”拉着姐姐的手, 顾鸾忧心忡忡地说。   顾凤冷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妹妹道:“我巴不得她来暗算我。”   姑姑与表哥当年受了多大的委屈,结果夏氏从一个农家女搬到陆家,虽然不体面,却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这口气顾凤一直替姑姑、表哥记着呢。所以,她就盼着夏氏捣鼓些什么撞到她手里来,她好有理由收拾收拾那女人。   顾鸾就在姐姐的脸上,看到了“咬牙切齿”四个字。   那一瞬,顾鸾突然不担心了,从小到大,姐姐就没吃过亏,又有母亲提前安排过去的宋嬷嬷帮忙,要心神不宁的,该是夏氏母子四人。   .   顾凤、顾鸾这对儿姐妹,都是深受隆庆帝宠爱的贵女,可以在京城贵女圈横着走的那种。顾鸾主要是上辈子体弱多病,养成了安静乖巧的性子,重生后身子好了,脾气还是老样子,顾凤就不一样了,天之骄女,只有她让别人受委屈的,没人能反过来让她迁就!   这不,还没进门,顾凤先给陆家递了消息,点明她与表哥大婚那日,不许夏氏所出的三个子女出现在喜宴上。理由?因为那日是她大喜的好日子,夏氏母子曾让她的好姑姑难受过,她不想三个庶子女出现碍她的眼。   顾凤直接派人将这话传到了准公公陆维扬面前,都没提前知会陆季安。   陆维扬觉得,准儿媳的要求虽然霸道了点,却也是人之常情。自家早就没有什么经常来往的亲朋好友了,儿子大婚,前来道喜的宾客几乎都是承恩侯府那边的,谁都知道他当年做的糊涂事,若婚宴上叫夏氏的孩子露面,喜宴的氛围就不对味儿了。   陆维扬将三个庶出的子女叫了过来。   二公子陆季礼十六岁了,三公子季平十二,陆家唯一的姑娘陆灵十四,都是明白道理的年纪。   陆维扬惭愧道:“当年是为父辜负了顾家,后日婚宴,宾客都是顾家的故交,你们兄妹暂且回避下吧,免得白白受人冷眼。”   陆季礼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恭敬地应了。   陆灵委屈,仗着父亲平时也比较宠她这个女儿,她忍不住问道:“爹爹,大哥成亲您都不让我们兄妹三个露面,那是不是,以后大嫂进门了,我们也不用与大哥走动了?果真如此,您不如直接将我们娘四个赶出去,还省着将来您为难!”   连长兄的婚宴都不能出席,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那些勋贵宾客们,他们兄妹三人在这个家毫无地位?   陆维扬知道这么做确实委屈三个孩子了,但,长子顺顺利利成亲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耍气的女儿,陆维扬肃容道:“休得胡说,当年是为父对不起顾家,所以为父这么安排以作补偿,与你们兄嫂无关,你们大哥心胸宽广,你们嫂子温婉贤惠,将来你们敬重兄嫂,他们必定也会关照你们。”   陆灵半个字都不信,只是没等她再闹,二公子陆季礼用眼神制止了她。   陆灵恨恨地闭上了嘴。   顾凤才不管那么多,成亲这日,陆季安掀开盖头才去前院与男客们吃席,顾凤马上就把宋嬷嬷叫来了,确定今日陆季礼兄妹三个没露面,顾凤满意地笑了,转而甜蜜又紧张地等待天黑。   一更天的时候,新郎官陆季安醉醺醺地来了新房。   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了这个时候,新娘子都要羞一羞的。   “怎么喝这么多?”尽量忽视男人眼里的炽热,顾凤一边扶着陆季安往里走一边小声埋怨道。   陆季安看着她笑:“高兴,没管住。”   顾凤一下子就变成了大红脸。   陆季安好像也不醉了,朝屋里伺候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丫鬟们立即红着脸退了出去。   陆季安抱着顾凤坐在了椅子上,低头就要去亲顾凤。   两人以前在侯府亲昵归亲昵,但最过分的也就是偷偷拉拉小手,突然就要亲了,顾凤紧张地挡住陆季安的嘴,急着转移注意力道:“表哥,我,我不让他们兄妹来赴宴,你有没有怪我太霸道?”   “我就喜欢霸道的阿凤。”陆季安拉开她的小手,看着她红通通的脸道。   顾凤心里一甜,看眼俊美的表哥,她默许地闭上了眼睛。   陆季安呼吸陡然加重,抬起娇表妹的下巴,对着那红艳的嘴唇亲了下去。   这一晚,顾凤差点要了陆季安的命,倾国倾城的顾家二仙之一,岂是十八岁的少年招架的了的?一旦沾了,就再也不想结束。   翌日新婚夫妻要敬茶,中风瘫痪的陆老太太、摔断腿的陆维扬一左一右坐在厅堂主位,陆季礼兄妹三个站在陆维扬一侧,一起等待小两口。   陆季安、顾凤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大大方方地来了。   陆季安沉稳内敛,顾凤一身红衣,微微扬着下巴,美得妖艳而张扬。   陆维扬神情恍惚,突然间好像回到了他与顾兰芝新婚的时候。   第一次见到顾家女的陆灵,难以置信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顾凤,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一直自诩美貌,然而今日见到顾凤,陆灵才发现自己有多坐井观天,与顾凤的美貌、气度相比,她就像顾凤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甚至连顾凤的丫鬟都不如!   羡慕嫉妒与怨恨,分别自陆灵心中闪过,如果顾凤没有这么美,她还敢那么嚣张吗?   她嫉妒,一旁的陆季礼、陆季平兄弟,视线落在顾凤脸上后,就再也移不开了,尤其是十六岁的陆季礼,极度惊艳的同时,少年郎的心底,也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想。   顾凤淡淡地朝这边扫来。   陆季礼掩饰般垂眸。   但野心一旦发了芽,早晚都会露出痕迹。   一直提防夏氏母子的宋嬷嬷,最先发现了陆季礼的狼子野心,顾凤得知后,故意在陆季礼“无意”撞上来的时候给了陆季礼几次好脸,直美得陆季礼神不守舍。套子摆好了,次年春暖花开,趁陆季安外出不在,顾凤口头约陆季礼去花园假山见面。   陆季礼兴冲冲地去赴约,结果等在那里的,竟是坐在轮椅上的陆维扬。   顾凤找陆维扬哭诉了一顿,说自己清清白白的嫁过来,却被一个曾经欺过她姑母的姨娘的庶出子觊觎,顾凤很生气,要求陆维扬替她做主,如果陆维扬不肯,她就与表哥分家出去另过!   亲眼证明庶子确实觊觎长嫂后,陆维扬勃然大怒,家里发生这种丑事,他再也无法容许陆季礼留在家中给长子、长媳添堵。   家丑不可外扬,陆维扬以安排儿子去江南游学为由,将陆季礼赶出了伯府。   这么大的事,陆季安一回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对娇妻“逼供”后,知道顾凤对陆季礼用了美人计,陆季安很生气。顾凤早有准备,拉着丈夫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撒娇地道:“我知错了,看在这孩子的份上,表哥就饶了我一次吧?”   陆季安的怒火,顿时被即将当爹的喜悦取代了。   中秋的时候,顾凤明显显怀了,走路习惯用手扶着肚子,有次她在花园里散步,遇见目光阴沉的陆灵。亲哥哥因为顾凤被逐出家门,陆灵早就恨不得吃了顾凤的肉,背地里诅咒了顾凤不知多少回,但她再蠢,也不敢在顾凤身边丫鬟环伺的时候去害顾凤。   她不动手,顾凤动手了,捂着肚子假装被陆灵推了一下。   顾凤这招,是活生生的诬陷,可她身边人多,陆灵孤零零一个连丫鬟都没带,当陆维扬听说怀孕的儿媳妇动了胎气被急急扶到床上歇着去了,陆维扬下意识地就相信了儿媳妇,因为他很清楚,女儿一直对嫂子怀恨在心!   “父亲,求您快点帮妹妹说门亲事吧,不然这个家我再也不敢住了。”躺在床上,顾凤苍白着脸对来探望她的公公道。   陆维扬现在最盼望的就是儿媳妇给他生个孙子,子嗣为重,反正女儿也十五了,陆维扬便下定决心趁早将女儿嫁出去。其实陆维扬已经替陆灵挑过几次人家了,陆灵眼光高不肯低嫁才拖到了现在,如今陆维扬认定女儿要害兄长的子嗣,一气之下,陆维扬也不与女儿商量,直接给陆灵定了一个排队等外放当县令的举人。   腊月里,顾凤临盆之前,陆灵哭哭啼啼地被塞进了花轿。   短短两年,夏氏母子四人,就只剩夏氏与一个越吃越胖的陆季平了。   陆季平没有亲哥哥的色心,也没有亲妹妹的野心,他就是一个只想享乐的纨绔。顾凤刚嫁过来时就摸清了这个庶出小叔子的脾性,于是她一边想法子收拾陆季礼、陆灵,一边好吃好喝地供着陆季平,彻底把小胖墩哄得只认嫂子,不认亲娘了,如此,外人也不能指责顾凤对丈夫的庶出兄弟太狠。   至于夏氏,顾凤以当家夫人的身份,将夏氏身边的丫鬟仆妇都换成了她的人,夏氏就相当于顾凤养在陆家西院的一只老杂毛,翅膀都断了,想蹦跶是再不可能。   顾鸾过来探望姐姐与小外甥,在陆家感受到的,是一派祥和。   “姐姐真厉害!”顾鸾心悦诚服地道。   顾凤得意地翘起了嘴角:“那当然,傻丫头学着点,将来出嫁了该坏就得坏。”   顾鸾默默地叹了口气。   明年她就十五了,她要避开那个下药害她的人,还要想办法看住隆庆帝,哪有心思琢磨婚嫁。 第48章   顾鸾想了很久很久, 她要抓出上辈子下药害她的黑衣人,要抓到人, 她就必须下饵。   那个饵,就是她自己。   有了计划后,顾鸾去找父亲了,向父亲要两个武艺高超的丫鬟。   但凡有些权势的人家都会养些私卫, 私卫有男有女,负责替主子办事,顾崇严也不例外。武艺高超的女私卫, 顾崇严手里有,但他好奇单纯得仿佛不谙世事的小女儿为何突然找她索要女私卫,小女儿基本不出门, 根本用不上啊。   顾鸾只能撒谎,心有余悸地道:“昨晚我做恶梦,梦见我去寺里上香,被山匪抓走了。”   顾崇严是知道小女儿有做恶梦的习惯的, 哪怕是梦, 他也心疼。培养一个出色的女私卫不容易,但为了哄女儿安心少做恶梦, 女儿要多少顾崇严就愿意给多少。   夜幕降临后, 顾崇严将女儿叫到了他的书房,顾鸾过来时, 发现书房里面站着五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五女身高相仿, 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并肩站成一排,腰背挺直,就像五支随时准备出鞘的剑,训练有素。   顾崇严对女儿解释道:“论明面决斗,你哥哥现在只能跟她们打成平手。”   世子顾庭五岁开始习武,除了习武还要读书并分出很多时间陪伴家人,这些女私卫都是孤儿时就被顾崇严收留了,派人精心调教,每日都是在练武中度过,而且,顾庭学的是君子武道、将领兵法,女私卫们武艺、暗器都学,追求的是与人交手时,一击毙命。   也可以说,如果有人派这样的女私卫去暗杀十五岁的顾庭,如果顾庭身边没有侍卫,顾庭凶多吉少。但顾崇严没有对娇滴滴的小女儿泄露太多,怕女儿害怕。   顾庭虽然年少,但武艺高超,顾鸾亲眼目睹过哥哥的身手,现在知道这五个女私卫个个都有哥哥那么厉害,顾鸾满意极了,逐个看过后,顾鸾挑了一个五官略似大丫鬟玉盘的,再挑了一个同样杏眼雪肤的漂亮的。   顾崇严皱了皱眉,觉得丫鬟眼睛像女儿不好,不过女儿喜欢,他也就随女儿了。   两个女私卫,顾鸾分别起名叫玉扇、玉葫。   端午佳节,隆庆帝在宫里准备了龙舟宴,顾家众人都受到了邀请。   顾鸾带了玉扇、玉葫进宫。   宴席开始前,女眷们在淑妃宫里笑谈,顾鸾默默地坐在母亲身边,心里想着上辈子的今日。那时,顾鸾体弱怕热,也是在凉快的淑妃殿里待着,直到二公主派人来传话,邀她去御花园赏荷,顾鸾与二公主一直都很交好,人家叫她,顾鸾就去了,然后,路上出了事。   今日,顾鸾既想知道黑衣人是谁,又想知道二公主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顾鸾忐忑地等着,两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她无法断定……   “四姑娘,荷花池里的荷花都开了,二公主邀您去赏荷呢。”   思绪被打断,顾鸾心跳加快,偏头看去。   来人是二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名叫彩衣,杏眼桃腮。   与上辈子一模一样。   顾鸾定了定神,然后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笑着朝母亲道别。   “去吧,早点回来,别贪玩。”俞氏嘱咐女儿道。   顾鸾点点头,领着玉葫走了。   俞氏目送女儿,忽然注意到女儿的另一个丫鬟玉扇不见了,莫非去宫女们专用的净房了?   俞氏没有多想。   五月艳阳高照,顾鸾走出淑妃的宫殿前,玉葫提前替她撑开了一把青纸伞,免得烈日晒坏了自家姑娘的细皮嫩肉。   去荷花池有几条路可走,顾鸾像上辈子一样,完全由二公主身边的彩衣带路。   但就在拐上那条小路之前,顾鸾随意般问彩衣:“这边是不是有点绕远?”   彩衣笑着道:“回姑娘,这边树荫多,二公主特意提醒奴婢走这条路的。”   顾鸾望向前面被两侧树荫遮蔽的花园小径,不得不承认,这条路确实比较凉快,单单根据这点,她无法怀疑什么。   彩衣看她一眼,继续带路了。   小径两旁栽种了很多参天古树,皇宫的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唯独这些树没有变过。玉葫尽职尽责地撑伞,顾鸾主动与彩衣说话,快要经过一株古树时,顾鸾突然捂住脖子,惊叫道:“好像有虫子飞进我衣领了,彩衣你快帮我看看!”   彩衣吃了一惊,刚要帮顾鸾检查,顾鸾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左右,拉着彩衣朝那株古树后走去。   彩衣想也不想地跟了过去,就在她低头帮顾鸾翻衣领时,早就按照顾鸾的吩咐埋伏在此的玉扇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跳了下来,一个手刃劈在彩衣脖颈后,将人劈昏了过去。   旁边便是一簇草丛,宫女打扮的玉扇迅速将彩衣拖到草丛后,然后装作彩衣的样子,扶着顾鸾回了主路。宫中宫女都是一样的服饰,玉扇装作彩衣低头引路,除非靠近了,谁也猜不到二公主的宫女已经被顾鸾调了包。   虽然有两个身怀武艺的丫鬟傍身,虽然她也用胡搅蛮缠的办法要求哥哥去假山那边藏着了,但顾鸾的心还是高高悬了起来,万一,万一玉扇、玉葫联起来都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万一她再次被太子救走,而太子抱她去了另一个地方,怎么办?   顾鸾的每一步都带着犹豫怀疑,她忘了上辈子走到哪里黑衣人现身的了,她紧张地心神紧绷,只觉得每一步都是危险,太过紧张,以至于身后传来玉扇与人打斗的动静时,顾鸾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有刺客!”玉葫也丢了青纸伞,一边高声喊人一边加入了战斗。   顾鸾的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了起来,她惊恐地躲在旁边的树后,看玉葫、玉扇与蒙面黑衣人缠斗,并做好了只要二女露出不敌之态便马上逃跑的准备。   黑衣人的武功比玉葫、玉扇高,但二女一起动手,他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顾鸾,事情脱离了主子的计划,远处似乎也有侍卫赶来,黑衣人决定不再恋战,转身欲逃。   玉盘、玉葫同时出手。   两枚暗器分别朝黑衣人袭去,已经窜出一段距离的黑衣人成功避开了玉盘的,手臂却被玉葫的暗器射中。玉葫想着留活口,暗器上没有毒,却抹了迷药,知道黑衣人跑不远,玉葫让玉扇留下来保护顾鸾,她单独去追黑衣人了。   顾鸾咬咬唇,拉着玉扇也朝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的脚步慢,气喘吁吁地跑了半刻钟左右,突然发现前面玉葫一动不动的身影,而玉葫对面,一身杏黄夏袍的太子刚把长剑从黑衣人胸口拔了出来,剑身上染了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他脚下,黑衣人慢慢滑倒在地上,脑袋歪向顾鸾,死不瞑目。   顾鸾停下脚步。   太子抬起头,看到对面被两个丫鬟保护住的顾鸾,他眼角的肌肉难以察觉地紧了紧。   三年前赵夔去黄河治水,让太子确信了赵夔重生的身份,重生就重生,太子也在暗中筹备,确保不会像前世一样被赵夔轻易篡位。得到江山之前,太子更怕赵夔去求父皇将顾鸾赐婚给他,所以太子利用顾鸾与陈家的婚事,散布流言离间赵夔与承恩侯府。   流言公开后,顾崇严对赵夔的态度明显冷了下来,赵夔似乎也放弃娶顾鸾了,太子就想起了上辈子让他成功得到顾鸾的计划。太子知道那么做十分不堪,可他没有别的办法,表妹不能休,正常情况下,顾家又绝不可能让顾鸾给他做妾。   太子只能铤而走险。   但太子没料到,他担心的赵夔并没有出现破坏他的计划,反倒是他的猎物,居然提前做了防范。   太子目光复杂地看着顾鸾,十五岁的顾鸾,脸上再也没有几年前的稚气。顾凤的美明艳而骄纵,顾鸾却是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一颦一笑都能牵动男人的心魂,仿佛她要他的命,只要能哄她高兴,他也愿意给。   可上辈子那个乖乖落入他陷阱的顾鸾,如今为何,就像提前知道会有黑衣人出现一般?   太子想到了顾鸾小时候。   自他重生后,顾鸾就不一样了,她不再笑着叫他太子表哥,反而多次与赵夔亲近,她明明也怕赵夔也抗拒赵夔,却在他与赵夔同时争她时,选择了赵夔。   太子不相信一下子会有那么多的人与他一样重生了,可是,两辈子变化最大的,不正是顾家吗?顾鸾的姑姑改嫁了,顾鸾的表哥没有瘸腿,顾鸾姐姐的姻缘变了,就连顾鸾那位早该死去的祖母柳氏,也好好地活着。   为什么?   因为他的阿鸾也重生了,因为他的阿鸾想办法改变了亲人的命,却不肯再亲近他!   太子手中的长剑,隐隐地颤抖。   他不明白,他前世对顾鸾那么好,得了她后他放弃了东宫所有其他女人,甚至承诺登基后封她为皇后,顾鸾为何还要躲着他!   男人的目光充满了痛苦,那是被心爱之人躲避拒绝的痛,顾鸾站在对面,突然也明白了。   为何这辈子东宫只有太子妃?   因为太子是重生的,他想给她他能给的最大的宠爱,所以他少要了那么多女人。   为何太子杀了刺客后,会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她?   因为刺客就是太子的人,上辈子她被刺客抓住,太子故意让刺客逃走并迫不及待地要了她,这辈子,刺客失败了要落网了,太子怕刺客泄露他是主谋,所以在刺客已经力竭的情况下,杀人灭口!   明白了这点,顾鸾恨得浑身发抖。她前世所有的不幸都源自今日的黑衣人,进了东宫后,她无奈地用太子真心对她自我安慰,谁曾想,这一切都是太子的阴谋,如果不是太子,她不会假山失身,如果不是太子,她也不会被迁怒的赵夔杀害!   “阿鸾,你没受伤吧?我刚刚路过,听这边有动静,马上赶过来了。”二十九岁的太子率先恢复了理智,关切地走向顾鸾,他试图撇清他与黑衣人的关系,反正上辈子他也出现救了顾鸾,现在他杀死行凶的刺客,理所应当,没什么可怀疑的。   顾鸾一眼都不想再看他!   她毫不掩饰地转身,愤怒离去。 第49章   “阿鸾!”   太子大步追了上来, 高大健硕的身影拦在顾鸾面前。   闻到男人身上的气息,顾鸾只觉得恶心, 迅速后退,同时冷声喊了两个丫鬟。   玉葫、玉盘立即挡在了主子面前。   太子脸色一沉,怒视二女道:“大胆,孤与四姑娘说话, 还不退下。”   这……   玉葫、玉盘互视一眼,犯了难,退了, 看主子的意思,并不想与太子说话,不退, 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我与太子无话可说。”顾鸾从二女身后抬起头,目光愤恨地望着太子。   太子心里一痛,他从她四岁时开始等,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阿鸾, 你对我是不是有误会?”哪怕顾鸾怀疑或认定了, 太子都不能承认自己也重生了,否则他无法解释为何明知顾鸾今日会有危险, 他却不提前通知或派人保护她。   顾鸾怒极反笑:“有没有误会, 太子心里清楚。”   太子还想解释,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太子皱眉, 回头, 看到了赵夔面无表情的脸。   “刺客何在?”无视太子,赵夔盯着顾鸾问,仿佛他是闻讯而来。   顾鸾眼里只有太子,嘲讽地道:“刺客被太子杀了,死无对证。”   太子抿紧了嘴唇。   顾鸾绕过两个丫鬟,沉着脸往前面走,太子还想拦,赵夔替顾鸾挡住他,肃容道:“宫里居然有刺客,还请太子与本王一同巡视,护卫父皇周全。”   太子脸色铁青,再看顾鸾,已经领着两个丫鬟走远了。   “二弟来的真巧。”太子忍不住刺了赵夔一句。   赵夔看着不远处的刺客尸体,回敬道:“不如太子,英雄救美。”   只可惜,美人并不领情。   想到顾鸾仇视太子的脸,赵夔虽然有很多怀疑,但他心情也确实不错。   .   这次的龙舟宴,顾鸾食不知味,脑海里全是两辈子的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以前她笃定皇位会像上辈子一样被赵夔夺走,所以重生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得罪赵夔,顺便尽可能地疏离太子,未料太子居然是重生的,重生的太子,又怎会毫无防范,再给赵夔篡位之机?   也就是说,这辈子最后登基的,极有可能是太子?   顾鸾遍体生寒,太子两辈子都不惜用那种卑鄙手段得到她,真让太子顺利登基,太子会饶过她吗?   前世太子对她有多“宠爱”,这辈子太子放过她的可能,就有多渺茫。   顾鸾不想再去太子身边,要避免那种可能,就……   各种念头充斥在脑海,直到夜深人静,顾鸾才终于看到一丝避开太子的机会。   阻挠太子登基,太子就没办法再抢她了。   能阻挠太子的,顾鸾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赵夔。   顾鸾相信,只要她将重生的事合盘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替她做主,前世父亲可以反了赵夔,这辈子父亲就有本事不让太子坐上那个位子。但,承恩侯府的男主人代代都是忠臣,顾鸾不想因为自己,让父亲违背祖传的忠君家训,干涉储君之争。   而且,太子一倒,赵夔必然会登基,左右都是赵夔登基,她何不绕过父亲,直接去提醒赵夔?这辈子赵夔不如太子的,是他在明太子在暗,如果她去提醒赵夔了,再加上隆庆帝对赵夔的格外袒护,赵夔登基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投靠赵夔,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赵夔失败,她也被太子处死,而在那之前,顾鸾会提前告诫父亲做好准备,免承恩侯府众人受牵连。   这一晚,顾鸾都没有睡,睁着眼睛一直待到天亮。   反复斟酌了三日,顾鸾派她最信任的大丫鬟玉盘,去宁王府递了一个消息。   五月下旬,顾鸾跟着萧老太君去九华山的庄子避暑去了。   抵达庄子的第一天夜里,顾鸾合衣坐在内室,心如止水地等候赵夔到来。玉盘在外间睡,但顾鸾知道,赵夔自有办法溜进来。   快到二更天时,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内室的门。   饶是做了准备,顾鸾还是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她紧张地走过去,停在门前,屏气凝神地问:“玉盘?”   “是我。”男人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   顾鸾沉默片刻,打开了门板。   今日是五月二十,夜空的月亮还算圆,淡淡月辉洒进来,内室并非黑暗不见五指,顾鸾看见赵夔穿了一身墨色长袍,身形修长又带着一种凌厉的气势,顾鸾的视线在他胸口停住,没再往上移。   她侧身,请赵夔进来。   赵夔进来后,顾鸾疑惑地看向外间的凉榻,刚抬头,耳边响起赵夔低沉的解释:“她吸了迷药,明早才会醒。”   顾鸾点点头,轻轻关上了门。   赵夔扫眼小姑娘的内室,然后径自坐在了摆在西侧的紫檀木圆桌旁,圆桌周围,一共有四把椅子。   顾鸾看他一眼,坐在了赵夔对面。   屋里没有烛火,借着清幽的月光,赵夔看清了顾鸾的脸,这么多年,小姑娘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地如此平静,清丽的脸上没有任何惧怕,只有那低垂的浓密眼睫,将她身上那种柔弱、楚楚可怜的美,放大了千百倍。   但赵夔知道,她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单纯,她居然能料到有人会害她,还准备了两个会功夫的丫鬟,更是在御花园安排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端午那日,自打顾鸾进宫,赵夔就盯上了她的一举一动,顾鸾去了御花园,他躲在暗处跟随,顾鸾与她的丫鬟做了什么,他尽收眼底。   “说吧,为何半夜叫本王过来。”赵夔冷冷地道,因为顾鸾不愿嫁他,他的自称都换了。   顾鸾没在意,看着地面,她平静地问:“王爷可知我为何如此怕你?”   赵夔冷笑:“因为噩梦,你说过。”   顾鸾笑了笑,笑得无奈又苦涩,然后才低声道:“今晚我会告诉王爷真正的原因,就怕王爷不信。”   赵夔盯着她:“说。”   顾鸾便将前世她被太子暗算、以侧妃的身份进了东宫,最后被篡位的赵夔杀死等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只隐瞒了她死后还梦见父兄造反替她报仇之事。有些感受,无论回忆多少次都像第一次发生时那么强烈,说到最后,顾鸾声音哽咽,扭头道:“我知道王爷恨太子,所以迁怒杀了我,但,我忘不了死在王爷手里的情形,怕到重生后再见王爷,依然心寒。”   赵夔岿然不动,宛如一座雕塑,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早已握成了拳,不知是更恨太子曾经用卑鄙的手段得到过顾鸾,还是恨那个亲手掐死顾鸾的他。   唯一确定的是,是赵夔相信顾鸾的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顾鸾对刺客的提防,而且,赵夔确实有夺嫡之心,锦衣卫指挥使与御前侍卫统领,都已经被他暗中拉拢,这两样,与顾鸾描述的他迅速篡位完全对的上。   “你如何确定,太子跟你一样?”赵夔冷声问,此事关系太大,他必须要准确消息。   顾鸾罗列了她的证据,东宫里太子少纳的女人,太子几次在她与赵夔单独相处时突然出现,以及端午那日,太子看她的复杂眼神。她抬起头,看着赵夔道:“再多的证据,我没有,如果王爷不信,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小姑娘在用激将法,赵夔嗤笑,太子暂且放到一旁,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顾鸾:“为何要告诉本王?”   顾鸾忍住别开眼的本能,回视赵夔道:“因为王爷比太子光明磊落,王爷不会强迫我,太子若登基,我……”后面的话,顾鸾没有说,但她知道赵夔明白。   赵夔看着小姑娘重新垂下的眼帘,他暂且没有说话,食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停下时,赵夔淡淡道:“如果你所说都是真的,你与太子都是两世为人,那本王如何得知,你又非早与太子合谋,演了这场戏给我看?哪日本王真的造反,太子便抓住我的把柄去献给父皇?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   最后一句,赵夔故意拉长了声音。   顾鸾最不想回忆的就是她与太子的夫妻恩,既然男人疑心重,顾鸾冷着脸站了起来,指着门外道:“王爷不信,大可离开。”   赵夔坐着不动,抬眼看她:“本王可以信你,但你必须向本王表现你投靠的诚心。”   顾鸾皱了皱眉。   赵夔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幽幽道:“嫁给本王做王妃,本王便信你,只有这样,我才相信你与太子不是一路。”   顾鸾回了他一个冷笑:“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随便王爷。”   她就不信过了今晚,赵夔不会一边防备太子,一边重新部署。   赵夔起身,迎着顾鸾警惕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低头对她道:“你答应嫁,本王信你一心为我,你不嫁,本王信你一心为太子,那样,本王会将整个承恩侯府当成太子的爪牙,先行除去。”   顾鸾咬牙。   赵夔耐心地等着她选择。   顾鸾不敢试探赵夔有没有本事除掉承恩侯府,一番思虑过后,她看着赵夔的腰带道:“我记得王爷说过,您绝不会强迫我。”   赵夔慢慢地点点头,承认道:“本王是说过,这样,你只需嫁进王府随时受我监视,婚后只要你不愿意,本王绝不碰你,待将来本王事成,自会放你回家,随你再嫁。”   顾鸾心动,但还是道:“口说无凭。”   赵夔失笑,叫她去准备笔墨纸砚。   顾鸾要抄经,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铺好纸研了墨,再让开地方给赵夔写约书。   赵夔捡起笔,简单地写了三行字:宁王赵夔,婚后不会强迫吾妻侍寝,否则天打雷劈。   写完了,赵夔放下笔,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有些事,不能落于纸上。”   顾鸾懂,他指的是夺嫡一事。   “秋猎你也同行,我会安排父皇赐婚的契机。”赵夔提醒她道。   顾鸾点点头,就算赵夔不说,这次秋猎,她也会去,她要亲眼确定隆庆帝平安无事,就算赵夔夺嫡不需要隆庆帝,那也是待她关爱有加的皇伯父。 第50章   六月初, 隆庆帝收到了辽帝的邀约,请隆庆帝去草原秋猎, 信里辽帝还说,他准备了一匹绝世好马要送给隆庆帝。   这几年大周与辽国总体相处还算和平,边关两国通商,彼此百姓的日子过得都不错, 而且,曾经发誓要消灭大周的老辽帝已经去世了,现在的辽帝才二十多岁, 年轻的辽帝登基后一直都很敬畏隆庆帝,信里面谦卑的语气,喜得隆庆帝差点笑掉大牙。   隆庆帝很自得啊, 他的龙子们能文能武,老辽帝英武一世,生的儿子却是孬种。   大臣们却怀疑辽帝有阴谋,纷纷劝谏隆庆帝不要接受辽国的邀请。   隆庆帝哼道:“朕若不去, 岂不是显得朕怕了辽国的小儿?”   隆庆帝本来就嫌皇宫拘束, 现在可以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草原逛一圈,隆庆帝不去才怪, 再说了, 隆庆帝还想看看辽帝给他准备了一匹什么好马呢,辽国战马赫赫有名, 被辽帝夸成“绝世好马”的马, 一定不凡。   就这样, 隆庆帝力排众议,命文武大臣好好准备,半个月后他便要出发。   隆庆帝觉得去草原是乐事,所以他钦点了太子、宁王伴驾,命三皇子、四皇子与内阁留守京城,除此之外,隆庆帝命承恩侯顾崇严率领二十万禁军护驾,以免辽帝有什么阴谋。当然,隆庆帝也没忘了邀请他心仪的二儿媳妇人选,顾鸾。   前世顾鸾是个小病秧子,自然不可能去千里之外的草原,这次,顾崇严都替女儿想好了如何婉拒圣恩,顾鸾却期待地对父亲道:“爹爹,我想去草原看看,错过这次,以后我可能都没有机会去草原玩了。”   顾崇严疑惑道:“宁王也去,你不怕他?”   顾鸾低头,小声嘀咕道:“我不去他面前就是,而且有爹爹在呢,我谁都不怕。”   女儿这么信他,顾崇严很爱听,朗声笑道:“好,那阿鸾也随我们去。”   侯府里的其他人,萧老太君年纪大了,不宜远行,俞氏是当家主母,既要管家又要看着庄哥儿,可光顾鸾一个小姑娘去也不行,顾崇严就劝母亲柳氏一块儿去。能随驾远行可是大殊荣,柳氏高兴地答应了。   顾崇严没想再带别人,多带一个,他就要多操份心。   二房的曹氏却领着十六岁的顾萝来了,笑眯眯地说,让她的女儿给顾鸾作伴。   因为当初顾萝害怕与赵夔一队,就迫不及待地将顾鸾推了出去,顾鸾早与顾萝决裂了,堂姐妹俩关系冷淡,俞氏肯定察觉了,跟女儿问了原因后,她便也嫌弃顾萝没把女儿当妹妹了,顺便给丈夫吹了吹枕头风。   既然自家女儿不喜欢堂姐,顾崇严就替女儿回绝了,一脸严肃地道:“随驾非同儿戏,阿萝还是留在家里吧。”   他是一家之主,他做的决定,曹氏敢违逆?   扫眼顾鸾,曹氏恨恨地拉着女儿走了。   月底,顾鸾与祖母一起坐进了随驾北上的马车。   八月初十,四十七岁的隆庆帝与二十二岁的辽帝,在靠近大周边关的戈尔草原上碰头。   辽帝表现地十分谦卑,热情地招待了隆庆帝。   因为隆庆帝舟车劳顿,第一日辽帝没有准备什么节目,暂且退回对面辽国的大营,请隆庆帝一行人好好休息。   隆庆帝这次出门没有带嫔妃,帝王大帐坐落在军营当中,左右两侧分别是太子、宁王的大帐,至于隆庆帝后面本该留给妃嫔的营帐位置,隆庆帝专门留给了他的亲小舅母柳氏。柳氏很开心,甚至已经想好回京后,她要怎么在赵老姨娘面前炫耀了。   顾鸾觉得,祖母真的是小孩子脾气,容易生气也容易满足。   “走,咱们娘俩去外面走走。”睡足了午觉,黄昏时分,柳氏打扮完毕,笑着叫孙女道。柳氏今年刚五十又三,身子骨很硬朗,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欣赏草原风光的,现在休息够了,当然要好好看看。   秋日草原风大,柳氏帮顾鸾系好斗篷,娘俩才出了门。   娘俩所过之处,侍卫们纷纷低头行礼。   走出军营大门,顾鸾一眼就看到了刚刚骑马回来的隆庆帝等人,隆庆帝在先,太子、宁王一左一右地陪着,父亲顾崇严也在。   “舅母出来赏景?”翻身下马,隆庆帝笑着对柳氏道。   柳氏在隆庆帝面前,可没有萧老太君的从容,先恭敬地行个礼,再点点头道:“是啊,多谢皇上厚恩,老身有生之年才能看到草原风光。”   这话说得太客气,隆庆帝笑了笑,道:“正好朕也没逛够,那朕就陪舅母再走走吧。”说完,隆庆帝随意般叫太子、顾崇严先回去,然后对赵夔道:“夔儿也来,草原生活你比朕更熟悉,路上给我们讲讲。”   赵夔从命。   一旁,太子、顾崇严的脸都有点黑,隆庆帝想当红娘的心,不要太明显!   可谁让人家是皇帝?   顾崇严只好递给女儿一个“小心”的眼神。   顾鸾已经与赵夔达成了协定,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隆庆帝确实要撮合他心爱的夔儿与顾鸾,所以走出没多远,他就一边与柳氏说话,一边将顾鸾挤到了后面,于是顾鸾就变成了与赵夔并肩而行。夕阳从左侧洒过来,顾鸾无意发现,她的影子居然完全被赵夔修长的身影笼罩了。   她在看影子,赵夔在看她。   小姑娘里面穿着白色的长裙,外面披着一条雪青色的斗篷,周围全是深绿色的野草,只有她一身淡雅,姣好的脸庞又白又嫩,就像茫茫草原上突然绽开了一朵娇柔鲜妍的美人花。她垂着眼帘走路,长长的睫毛比蒲公英的绒毛还要纤细,她轻轻地抿着嘴唇,那唇樱红饱满,叫人想要凑过去尝一尝。   赵夔移开了视线。   他二十三岁了,外人都说他不近女色,别的女子他的确不想近,可身边这位,他很想。   他会努力不强迫她,等她心甘情愿,但娶了她再放她离开,那不可能。   “夔儿怎么不说话?”隆庆帝竖着耳朵等了半天了,希望能听到儿子讨好心上人,可是走了一路,只有他一直在没话找话与柳氏聊,身后什么动静都没有,隆庆帝就纳闷了。他停住脚步,回头提醒儿子:“阿鸾难得来草原,对这边一无所知,你给她讲讲草原的风土民情。”   赵夔面无表情地看着父皇。   隆庆帝误会儿子不好意思了,故意引柳氏往前面走了一段。   赵夔看眼顾鸾,问:“你想听什么?”   顾鸾没有什么想听的,低声道:“王爷在草原上,遇见过什么稀奇事吗?”   赵夔一时没有头绪,就在此时,他看见远处的天空有一个小黑点。   他示意顾鸾看:“那是鹰。”   顾鸾抬头,放目远眺,看到一只翱翔的鹰。   赵夔目视前方道:“我曾听闻,有草原猎人抓到一只受伤的雌鹰,他故意绑住雌鹰的腿,将雌鹰栓在院子里的木桩上,然后猎人藏在暗处,等到半夜熬不住睡着了,第二天清晨,猎人醒来,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顾鸾猜不到,忍不住抬头看他。   赵夔就看着她清澈的杏眼,声音毫无波澜地道:“猎人看见雌鹰身边多了一只雄鹰,雄鹰不知何时来的,已经啄穿了半根绳子。”   顾鸾心中一紧,难道猎人知道雄鹰会来,所以用雌鹰为饵?   “后来呢?”赵夔迟迟不说,顾鸾紧张地问。   赵夔重新看向远处的鹰,道:“后来,猎人用两只鹰,换了二十两银子。”   顾鸾心里突然一阵难受,仿佛她亲眼见到了那一幕。   “鹰是猛禽,却也并非无情。”   赵夔看她一眼,低声说。   顾鸾的睫毛颤了颤,他这句,是在暗示什么吗?   “父皇,快日落了,咱们先回军营罢。”赵夔忽然扬声,劝隆庆帝道。   隆庆帝暗暗骂儿子蠢笨不会讨女子欢心,但再蠢,也是他的儿子。   “走吧!”叹了口气,隆庆帝无奈地道。   顾鸾便走回了祖母身边。   夜幕降临,顾鸾躺在陌生的营帐内,不知为何,又想到了赵夔口中的雄鹰、雌鹰,草原的鹰,真的那么有灵性吗,会不顾危险去救雌鹰?   想着想着,顾鸾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清晨,顾鸾是在隐约的骏马嘶鸣声中醒来的。   用过早饭后,辽帝来向隆庆帝献马了。   既然是绝世好马,隆庆帝便邀随行的官员、亲眷一同来赏马。   顾鸾站在祖母身边,终于亲眼看到了那匹曾经将隆庆帝甩下马背、致使隆庆帝卧床不起的烈马,只见那马背高约八尺,比大多数成年男子都高,肩长颈高,肌肉发达,通身黑亮的皮毛,一丝杂色也无。别的马只需一个马夫牵着,这匹竟然配了两个马夫。   “皇上,这就是我年初猎到的马王!”年轻的辽帝走到那匹马前,颇为骄傲地向隆庆帝介绍道,“马王性烈,连我也不能驯服,今日我便将此马献给皇上,皇上乃天龙下凡,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您能让马王臣服。”   他的话音刚落,那马王突然扬起前蹄,高声嘶鸣,状若挑衅。   隆庆帝的血性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他乃九五之尊,人间帝王,难道还降服不了一匹马王? 第51章   “那朕便来试试这马有什么本事敢称马王!”   隆庆帝虽然贪图享乐, 但他也喜习武健身,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酒囊饭袋, 如今置身茫茫草原,眼前既有等待被驯服的烈马,又有俯首称臣的年轻辽帝的吹捧,隆庆帝就飘飘然了, 将身上碍事的龙袍大褂别到腰带上,便要上前试马。   “父皇不可!”   “皇上不可!”   太子、赵夔与顾崇严在内的随行大臣,不约而同地拦到了隆庆帝面前。隆庆帝身在其中看不出辽帝谦卑下的阴险, 这些人可不是傻子,辽帝那魁梧的身板,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 连生在马背上的草原帝王都降服不了的马王,隆庆帝那养尊处优的身体又怎么禁得住?   “此马性烈,请父皇三思。”太子站在最前面,诚恳地劝止隆庆帝。   赵夔瞥了太子一眼, 按照顾鸾所说, 重生的太子也知道父皇驯马会出事,父皇出事只会有利太子, 就是不知, 太子此时的劝阻是惺惺作态演孝子,还是当真关心父皇了。   顾鸾同样看不穿太子的心。   隆庆帝很满意两个儿子的孝顺, 但就在他刚刚冒出一点动摇的念头时, 辽帝恍然大悟似的赔罪道:“是我思虑不周, 皇上您当以龙体为重,万万不可冒险,上次我试图降服这马,都险些受伤,皇上您……总之还请以龙体为重。”   他话说的委婉好听,可言外之意,就是隆庆帝您一个老头子,还是别冒险了!   男人都不服老,帝王尤甚,而且隆庆帝坚信他是天子,马王感受天意,也会乖乖臣服于他!   “都让开!”隆庆帝大手一挥,不许任何人再劝。   太子想劝,被隆庆帝瞪了一眼,太子神色复杂地抿紧了嘴唇。   赵夔刚说出一个“父”字,就也挨了瞪。   赵夔不怕他瞪,还想继续,顾鸾突然从柳氏身边快步走了过来,焦急地劝道:“皇伯父,您别去!”   此时隆庆帝身边全是男人,突然走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所有人都朝顾鸾看了过去。大周这边的人几乎都见过顾鸾,再惊艳也不会失态,倒是一直明着暗着撺掇隆庆帝驯马的年轻的辽帝,在看清顾鸾的面容时,如同被点了穴道般,愣在了原地。   顾鸾只望着隆庆帝。   隆庆帝可以给臣子们冷脸,面对特别招他喜欢的小表侄女,隆庆帝咳了咳,换了副温柔慈爱的态度,笑着问顾鸾:“阿鸾为何不叫皇伯父去?”   顾鸾已经来到了隆庆帝身边,看看那匹马背比她还高一头多的骏马,顾鸾小声道:“这马太凶了,我怕皇伯父摔下来。”   除了这个,顾鸾也想不到别的理由阻止了,既然隆庆帝吃她撒娇耍赖的这一套,顾鸾就打定主意了,今日她就是用抱的,也要抱住隆庆帝不要他去。   “这位姑娘,你不懂,草原上的野马与女子一样,越是难以驯服,越说明她值得驯服。”辽帝挤过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顾鸾道。   草原的男人不懂礼数,不知当着一个贵女面的将女子比成野马,是一种言辞侮辱。   被调戏的是可是自己的亲闺女,顾崇严当场脸就沉了下来,虎眸一瞪就要教训辽帝,但赵夔抢在他前面,冷声回敬辽帝道:“我大周的女子都是用来敬重与保护的,不像贵国,女子与马一样卑贱。”   辽帝有点懵,他只是想找机会叫小美人注意到自己,这大周的宁王怎么就骂他了?   “父皇,请恩准儿臣替您驯服此马。”故意深深地看了眼顾鸾,赵夔转身,单膝朝隆庆帝跪了下去。   他看顾鸾看得那么明显,隆庆帝忽然懂了,儿子是想在阿鸾面前表现呢!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也爱英雄,如果阿鸾亲眼目睹儿子驯服马王的飒爽英姿,会不会就芳心暗许、答应嫁给他已经二十三岁的夔儿了?   抱着这个希望,隆庆帝痛快地应了下来,扶起赵夔道:“好,就让夔儿先试试这马是否当得起马中之王!”   辽帝眼眸微眯,目光在顾鸾与赵夔身上来回转了两圈。   远处辽帝已命人用栅栏围出了一片驯马的空地,赵夔牵着马王走了进去,隆庆帝等人在外旁观。   顾鸾担忧地望着里面那道雄伟挺拔的身影,现在她完全指望赵夔压制太子了,万一,万一赵夔也落马摔成重伤怎么办?   就在此时,赵夔突然一跃而起,跃到了马背上,而他还在半空尚未坐稳时,察觉他意图的马王便躁动起来,刹那间就窜了出去。赵夔人还在马王一侧,右腿勉强搭在了马背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摔下来,但赵夔攥紧缰绳借用臂力往前一扑,总算成功跨上了马背。   只这一幕,隆庆帝就攥紧了拳头,面露担忧,若他的夔儿有个三长两短,他就不回京城了,什么时候灭了辽国什么时候回!   顾鸾也出了一身冷汗,而此时的马王已经疯狂的挣扎起来,或高高扬起前蹄几乎将赵夔掀下马背,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动作前后乱跳、左右擦着地面奔跑。赵夔几次从马背左侧甩到右侧,尚未稳定再迅速被甩到另一侧,短短的功夫,他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已经被缰绳磨破,鲜血横流。   但赵夔无暇顾及,场外的隆庆帝等人更是眼花缭乱看不清这一切。   隆庆帝只知道,马王太烈,他的夔儿有危险!   “来人,放箭!”隆庆帝不要体面了,他只想立即射死那匹马,救下儿子。   辽帝大惊,看看场中,他给隆庆帝打气道:“皇上不可,依我看,宁王殿下已经快要驯服那马了!”   说话间,他口中快要臣服于宁王的骏马,发现它无论如何也甩不下宁王后,这马居然在疾驰的途中猛地往地上倒去,竟是想拼着自己受点伤,也要先把背上的男人压死!   隆庆帝目眦欲裂:“夔儿!”   顾鸾猛地扑进了祖母怀里,柳氏也不敢看了,低头抱住孙女。   所以娘俩没看见,赵夔在马王倒地之前及时朝前扑了出去,但他手里还攥着缰绳,落地后,马王还没反应过来,赵夔已经弹跳起来,拉着缰绳迅速勒住马王的脖子,双手用力往两侧攥紧缰绳,意图勒死马王!   马王侧躺在地上,踢动着四蹄想起来!   赵夔随它挣扎,双手始终攥紧缰绳,马王终于站了起来,赵夔一个翻身再次翻到马背上,手里的缰绳依然死死勒着马王。马上王继续之前的一轮动作,想甩赵夔下去,而赵夔就像长在了它背上一样,誓要一争胜负。   弓箭手到了,隆庆帝看着苦苦挣扎的儿子,咬咬牙,暂且没有发号命令。   足足两刻钟后,马王被赵夔勒得差点翻白眼了,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赵夔浑身都快散架了,拼劲儿一过,马王停了,他的双臂也没了力气,不受控制地松开缰绳,垂了下去。   脖子上的力道没了,马王回头。赵夔伏在马背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幽幽地看着马王。   一人一马对视片刻,马王摇了摇头,就在隆庆帝担心马王要甩儿子下来时,马王慢悠悠地驮着赵夔,朝隆庆帝等人走来。   隆庆帝心酸的偷偷地抹了一把眼睛。   再偷偷地,他也是众人眼皮底子下的帝王,石公公忙替他打圆场:“草原风沙大,皇上迷了眼睛吧?”   隆庆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京城就没这么大的风沙。”以此为借口,隆庆帝又抹了一下。   顾鸾听到两人的对话,才从祖母怀里抬起头,然后惊见,刚刚还状若癫狂的马王,竟温顺无比地驮着仿佛昏迷的赵夔回来了。   顾鸾看呆了。   赵夔垂落的胳膊突然动了动,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直接朝顾鸾这边射来。   男人披头散发,早已不是驯马前衣冠楚楚的宁王殿下,明明很狼狈,顾鸾却觉得,此时的宁王,才是真正的野外凶兽。   她莫名地慌乱,垂下了眼帘。   赵夔唇角上扬,没人知道,他刚刚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差点死过一次的人,他什么都不想顾忌了。   当马王停下,赵夔也恢复了两分体力,侍卫们要来搀扶,赵夔一手甩开侍卫,落地时,他魁梧的身躯微微晃了晃。   “二弟,你没事吗?”太子关切地问。   赵夔没理他的虚伪,也没有看眼圈泛红的父皇,当着大周与辽国两位帝王以及一批重臣的面,赵夔像个野外狩猎归来的猎人一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顾鸾面前。   柳氏都懵了,宁王殿下想干什么?   “阿鸾,今日的本王,可配娶你为妻?”   赵夔低头,盯着顾鸾问。   顾鸾最先看见的,是赵夔双手布满血污的手心,那么恐怖与狰狞。   如果不是她,赵夔不会以身犯险,如果不是她,赵夔不会命悬一线。   顾鸾慢慢地仰起头。   赵夔的头发很乱,沾了草屑,有几缕散落在他面前,但顾鸾看见了他的眼睛,像凶兽看猎物,像,一只鹰。   此时提亲,就是那晚他说的计划吗?   顾鸾不知道,但她还是按照约定,在隆庆帝的期待中,在父亲震惊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第52章   顾鸾点头的时候, 目光平静而无波澜,没有小姑娘被心上人当众提亲的那种羞涩。   赵夔便知道, 她还是介怀上辈子,答应嫁他,只是为了两人要搬倒太子的约定。   尽管如此,亲眼看到顾鸾点头, 赵夔还是笑了。   目光扫过太子,赵夔大步走到隆庆帝、顾崇严面前,跪下道:“我与阿鸾表妹情投意合, 还请父皇、表叔成全。”   隆庆帝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伸手欲扶儿子:“好好好,英雄美人乃天作之合, 既然阿鸾愿意嫁你,朕就答应了!”   赵夔却没有起来,膝盖稳稳地挨着地,等着顾崇严发话。   顾崇严看见女儿点头了, 但他不信女儿来之前那么惧怕宁王, 如今马上就心甘情愿嫁过去。再看赵夔此时狼狈又野蛮的扮相,顾崇严猜测, 女儿一定是被宁王吓到了, 再加上宁王当众求娶,女儿年幼一时乱了分寸, 才迫不得已许嫁。   这个时候, 就得他当老子的替女儿撑腰!   “王爷厚爱, 只是阿鸾深受老太君溺爱,她的婚事臣也无法擅自做主,需回京后与老太君商议再给王爷答复。”避开赵夔的跪礼,顾崇严不卑不亢地道。   一般人家,皇帝都答应儿子了,臣子哪还敢表示异议?可顾家不一样,就是有这个底气。   赵夔也没指望顾崇严会轻易答应,一边起身一边道:“好,回京后,我再去求见老太君。”   隆庆帝幽怨地看了一眼顾崇严,嫌顾崇严故意搬出老太君压他们父子。   亲事未定,隆庆帝身后,太子暂且松了一口气,只是没等他这口气呼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辽帝过来了,羡慕地对隆庆帝夸赞道:“皇上,宁王殿下当真神勇,连马王都心甘情愿臣服于殿下,殿下将来必定不凡。”   王爷本来就尊贵无比了,还想不凡,那除非是取代太子。   太子色变,暗暗观察父皇。   隆庆帝看看心爱的二儿子,再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高大马王,若有所思。   太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赵夔波澜不惊,朝隆庆帝道:“父皇,儿臣先回营帐包扎了。”   隆庆帝回神,托起儿子血肉模糊的双手,心疼地不行:“走,朕陪你一道去。”   他要亲耳听太医保证儿子的手不会出事。   .   隆庆帝守着儿子包扎手伤时,顾崇严去后面的营帐看女儿了。   顾鸾知道父亲会起疑,所以随祖母回来后,顾鸾就一直在念叨赵夔驯马时的英勇与无畏,小姑娘一脸对英雄的敬佩与崇拜,柳氏就觉得,孙女是真喜欢宁王了。作为旁观者之一,柳氏也觉得宁王很不错,有身份有容貌还有气魄,如隆庆帝所说,孙女与宁王,美人配英雄,天作之合!   “爹爹。”父亲一来,顾鸾轻轻唤了一声,然后便装羞低下了头。   顾崇严见女儿露出这副娇羞态,顿觉头大,难道傻丫头真被宁王的皮囊与英勇折服了?   想到赵夔驯马的那一幕,顾崇严也打心底里佩服,可,宁王与太子,注定会有一争!顾崇严不想搀和,更不想女儿嫁给宁王,日后承受被太子收拾的风险!   “娘,我与阿鸾聊聊,您在外面替我们看着。”看眼大帐门帘,顾崇严低声对母亲道。   柳氏点点头,她都习惯了,儿子遇事喜欢跟老太君商量,都不对她说!   不说就不说,她还懒得操心呢,孙女嫁得好就行。   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柳氏笑眯眯地幻想孙女出嫁做王妃的风光了,二房的顾萝都十六了,还没说亲,回头得知她的阿鸾要当王妃,赵老姨娘还不嫉妒得眼睛都红紫了!   内帐。   顾崇严与女儿面对面坐着,低声问女儿:“阿鸾是不是被宁王吓到了?阿鸾不用怕,只要你不想嫁,爹爹与曾祖母就能护住你。”   顾鸾看看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爹爹,我以前是怕他,但今天,我突然不怕了,反而觉得殿下是真正的英雄,我,我从小就想嫁给一个像爹爹这样的英雄,殿下虽然凶名远扬,但,他从来没对女儿凶过。”   这辈子,赵夔确实没有欺负过她,顾鸾是因为上辈子的阴影,才怕的他。   女儿夸他是英雄,顾崇严爱听,但女儿说赵夔是英雄……   顾崇严不太服气,奈何,叫他去驯服那匹马王,顾崇严确实也没有把握。   “阿鸾,他自幼视皇后与太子为仇人,你就不怕将来太子登基,你跟着他受牵连?”顾崇严摸摸女儿的脑顶,用只有女儿能听见的声音提醒道。   这个问题顾鸾早就想过了,她与赵夔会一起努力不让太子顺利登基的,但在父亲面前,顾鸾故意沉思片刻,才往前一靠,抱住父亲撒谎道:“爹爹,我真的喜欢他,我不怕陪他吃苦,只怕因为我连累你们。我想过了,嫁过去后,我会尽量少回侯府,父亲在朝堂上见到王爷,也不必因女儿亲近他。”   顾崇严大惊,一直被他当成小姑娘看的女儿,居然想得那么远?   “阿鸾,你当真要嫁他了?”扶起女儿,顾崇严心情复杂地问。   顾鸾点头,目光坚定地道:“如果我有半点犹豫,就不会当着皇伯父与辽帝的面答应他,求爹爹成全。”   顾崇严不想成全,但女儿这么执着,顾崇严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再次推出萧老太君:“此事,爹爹还要与你曾祖母商议。”   顾鸾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很清楚,父亲与曾祖母一定会答应她的,因为二老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以她的喜乐为主。对此,顾鸾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帮助赵夔坐上那个位子,始终让承恩侯府远离这场争夺。   接下来,因为顾鸾口头答应了赵夔的提亲,她就不好再抛头露面了,外面的消息倒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她耳中,譬如赵夔的手伤需要养一个月,月内不能碰任何东西,怕儿子不听话,隆庆帝专门派了两个小太监寸步不离地跟着赵夔。又譬如,隆庆帝、辽帝等人去狩猎,太子狩的猎物比辽帝还多,隆庆帝龙颜大悦,赐了太子很多赏。   太子文武双全,顾鸾早就知晓,并不意外。   秋猎过后,隆庆帝终于决定回京了。   九月底,顾鸾再次回到了京城。   如顾鸾所料,萧老太君、母亲以及父亲联起来都试图劝服她改变心意,顾鸾咬定自己喜欢赵夔,长辈们也就无可奈何了,不久后,赵夔来探望萧老太君,顾鸾不知道赵夔对曾祖母说了什么,反正自那之后,曾祖母似乎并不是特别反对她嫁过去了。   承恩侯府同意了婚事,宫里隆庆帝喜出望外,马上下旨赐婚,钦天监挑了三个黄道吉日,都在明年,隆庆帝过目后,直接定了三个吉日里最早的那个,五月十九。明年儿子都二十四岁了,儿子不着急,隆庆帝还急着抱孙子呢!   东宫里面,太子妃曹玉燕渐渐发现,她的太子爷最近总是神色凝重,仿佛藏着什么烦恼。   “表哥,你是不是有心事?”曹玉燕关切地问,“我看你食欲一日比一日差了。”   心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了,太子当然愁云惨雾,没有胃口,甚至连敷衍妻子的心情都无。   “政事,你不必过问。”放下筷子,太子兴致寥寥地道,说完就走了。 第53章   赐婚之后, 顾鸾就彻底养在侯府内院待嫁了,连姑姑、姐姐家都不再去。   时间过得好像很快, 又似乎很慢,四月里,月亮从银钩变成满月,再慢慢减损残缺。   夜深人静, 丫鬟们都睡了,顾鸾睡不着,披上外衫, 她来到窗前,推开了窗。   半轮残月挂在天上,与上辈子好像没什么不同, 变的是她。   顾鸾对着清幽月色出了神。   上辈子的今晚,她被新帝赵夔困在皇宫深院,她不懂赵夔留她一命的缘由,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然后, 天亮了, 傍晚的时候,赵夔派来的宫女们默默地服侍她洗漱, 顾鸾以侍寝女子的身份, 被抬到了龙床上。   可以说,明日是她曾经的忌日。   脸上有什么凉凉的滑落, 顾鸾回神, 擦了擦, 她关上窗子,去睡了。   清晨,丫鬟们进来服侍顾鸾洗漱,顾鸾又变成了平时的样子。   早饭后,萧老太君来顾鸾的院子坐了。   萧老太君已经七十九岁了,白发苍苍,曾经红润的脸也终于布满了皱纹,走路时必须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人扶着。   “曾祖母。”顾鸾赶紧迎过去,接替了丫鬟,亲手扶着老太太。   萧老太君年迈体弱,精神还不错,尤其是看到牡丹花似的小曾孙女,萧老太君心情就特别好。   顾鸾与赵夔大婚,嫁衣都是宫里准备,顾家只需要准备嫁妆就行,没什么需要忙碌。但顾鸾有无法排解的心事,所以别的待嫁娘欢欢喜喜羞涩甜蜜,她的眉眼里总笼罩着淡淡的愁绪,有种病西施的柔弱美态。   旁人不理解顾鸾的愁,萧老太君懂,为了争取她的首肯,赵夔将曾孙女与太子重生之事,都告诉她了。   太子重生,占了先机,但赵夔始终占据隆庆帝的偏宠,又有曾孙女帮忙,萧老太君相信,最后的赢家一定是赵夔。而且萧老太君完全赞成曾孙女的选择,赵夔前世犯了大错杀了曾孙女,但那个错是因太子而起,这辈子的赵夔不再任意行凶,更没有伤害曾孙女的理由,反观太子,两辈子都心术不正,虚伪至极。   赵夔凶而端正,曾救万民于黄河水灾,太子明明重生,明明记得那次黄河水患,却没有任何提醒,或许还曾希望赵夔治河不善,背上水患的骂名吧?   萧老太君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知道内情的秘密,但她想开解曾孙女,让曾孙女走出前世的阴影。   “阿鸾,最近还有做那个噩梦吗?”   丫鬟们退下去后,萧老太君慈爱地问。   顾鸾不想曾祖母担心,摇摇头,笑道:“早就不做了。”   萧老太君看着小姑娘细细的眉,叹道:“傻丫头,你觉得你能骗过曾祖母?你姐姐出嫁前天天笑得跟朵花似的,再看看你,哪有一点欢喜。”   顾鸾愕然,她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萧老太君将人搂到怀里,拍了拍顾鸾肩膀,然后一边轻轻拍着,一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当年曾祖母嫁给你曾祖父之前,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不少贵公子来萧家提亲,其中一位俊俏文雅,曾祖母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   顾鸾心中微动,她没见过自己的曾祖父,但根据祖母、父亲的描述,顾鸾也知道,曾祖父是个武夫,俊朗肯定俊朗,但绝对算不上文雅。   萧老太君继续道:“可是,那位公子家世一般,我不嫌弃他,我爹我娘却看不上,不管我怎么求,他们都不同意,最后给我定了顾家的婚事。阿鸾不知道,你曾祖父可没有你爹那么俊,脸上带疤,生的魁梧如熊,洞房那晚,曾祖母差点没死在床上。”   顾鸾万万没想到曾祖母会谈及老夫妻俩的新婚夜,登时尴尬极了,不知要不要假装听不明白。   “经过那晚,我就更怕你曾祖父了,恨不得他天天都出征,后来啊,有一次他从战场回来,阿鸾猜猜,你曾祖父给我带了什么?”萧老太君低头,笑着问道。   顾鸾在曾祖母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了满溢的甜蜜。   她好奇地问:“是什么好东西?”   萧老太君感慨地道:“是一只蝴蝶,你曾祖父说,他觉得那只蝴蝶特别漂亮,所以他带回来,给我看。”   顾鸾微微张开了嘴,春天蝴蝶遍地都是,能让曾祖父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蝴蝶,得漂亮成什么样?   不过,让曾祖母感动的,还是曾祖父的心意吧?   “从那天起,我就忘了那个文雅的公子,一心一意跟着你曾祖父过了。”萧老太君摸了摸顾鸾的头发,总结道:“曾祖母跟阿鸾讲这个,就是想告诉你,你想嫁的处处让你满意的夫婿人选,婚后未必会对你好,你原本看不上的,也许成了亲后,他会把你放在心窝里疼。就像宁王,他对别人很凶,梦里对阿鸾更狠,但梦外,宁王没对你凶过是不是?”   顾鸾慢慢地点点头,如果这辈子赵夔也对她心狠手辣动辄打杀,那她绝不可能答应嫁他。   “阿鸾,忘了那个梦吧。”萧老太君怜爱地看着她苦命的小仙鸟,“嫁给王爷后,你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做过那个梦,婚后王爷待你好,你也一心一意的待他,他三心两意左拥右抱,阿鸾也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安心做你的王妃。”   顾鸾心神恍惚,她与赵夔,真的有可能做正常的夫妻吗?   “老太君,宁王殿下来了。”   门房突然派丫鬟来传话。   顾鸾一惊,再有半个多月就要大婚了,这个时候赵夔来做什么?   “曾祖母去瞧瞧。”萧老太君笑着道。   丫鬟们簇拥着萧老太君走了,顾鸾送到门口,再折了回去。   过了没多久,萧老太君派人送来一盒绿豆糕,说是宁王亲自送来的端午节礼。   “姑娘,这食盒可真漂亮。”玉盘捧着装有绿豆糕的食盒,走过来的时候,将食盒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那是一方只有巴掌大小的桃形的粉彩食盒,盒盖顶端的圆形提扣居然是枚红宝石,确实漂亮精致。   “姑娘快尝尝吧。”玉盘打开盖子,笑着道。   食盒里面就一块儿绿豆糕,顾鸾如今是准宁王妃,如果宁王送来的糕点她都不吃,身边的丫鬟们会怎么想?   故,顾鸾用帕子擦擦手,然后捏起了那块儿绿豆糕,刚咬第一口,嘴唇还挨着绿豆糕,陷进去的牙齿意外地碰到了什么东西。   顾鸾顿了顿,假装口干,叫玉盘去端茶,趁玉盘转身时,顾鸾低头,就见绿豆糕里有个小竹筒,她心跳加快,迅速取出竹筒藏进袖中。   没人时,顾鸾偷偷打开竹筒,里面是张字条,赵夔让她今晚别安排那两个习武的丫鬟守夜,他二更时分要过来一趟。   顾鸾皱了皱眉,有什么事,他不能等到成婚那晚再说?侯府戒备森严,万一赵夔被侍卫们抓到怎么办?   但,担心节外生枝,顾鸾还是没留玉葫、玉盏守夜。   二更天的时候,赵夔如约而来。   他还是先扣的门,顾鸾给他开了门,视线就移开了。   与上次九华寺里的夜会不同,今晚天阴无月,房间里黑漆漆的,赵夔依稀辨认出,顾鸾穿了一身白裙。   赵夔在门口停了会儿,才跨进门去。   “王爷有事吗?”顾鸾走到桌子旁,低声问。   “我记得你说,上辈子,你逝于今晚。”赵夔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看着她道。   顾鸾一直低着头,听到动静,她看向桌面,恰好此时赵夔用火折子点亮了一旁的莲台灯,让顾鸾看见了桌子上多出的一个小炭炉,炭炉里面,竟然摆好了一叠黄纸。   顾鸾不明所以地看向赵夔。   赵夔朝她走来。   寂静的深夜,魁梧的男人,顾鸾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害怕,赵夔就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道:“阿鸾,我不是前世的宁王,我也不知道那个宁王为何要杀你,但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既然你回来了,如果你是来找我索命的,你现在便可动手,我绝不阻挠。”   说完,赵夔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去掉刀鞘后,再捏着刀刃将匕首递给顾鸾。   顾鸾定在了那里。   索命?赵夔以为她是鬼魂吗?   顾鸾的身子,隐隐地颤抖起来,她不是鬼,她没有想过杀人,从始至终,她只想避开赵夔与太子两人。   “王爷何必这样?我若想杀你,就不会答应嫁你。”偏过头,顾鸾没有接那匕首。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与你做真正的夫妻。”赵夔维持递匕首的姿势,声音清冷却不容质疑,“阿鸾,如果你把我看成前世掐死你的赵夔,你马上杀了我,如果你觉得我不是那个赵夔,我今生无辜,那我希望你试着接纳我,别再想着离开。”   顾鸾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王爷是想反悔吗?你答应过不会强迫我。”   烛火在她眼里跳跃,一身白裙的顾鸾,美而娇弱。   赵夔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看着她道:“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是希望,你能试着接受我,如果你始终将我与杀了你的宁王混为一谈,那对我来说,有失公允。我宁可你伤我一刀,前世恩怨尽了。”   顾鸾抿唇,目光落在了那匕首上。   赵夔见了,突然上前一步,抓起顾鸾的手将匕首塞到她手里,再攥着她手扎向自己!   顾鸾惊慌失措,等她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抵到了赵夔衣袍,那匕首,扎进了赵夔左腹……   两辈子,顾鸾连只蝴蝶都没伤过,当手指上传来温热的触觉,像蜿蜒的水流,顾鸾脑海全空了。   她无措地看着那匕首,泪水潸然而落,却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阿鸾,我不是他。”一手还攥着她的手,赵夔用右臂将顾鸾拉到怀里,下巴抵着她脑顶道。   陌生的胸膛,陌生的柔情,顾鸾呆呆地靠在男人怀里,突然哭出了声。   忘了,真的能忘吗?   可是不忘,她还想做什么?想躲躲不了,想报仇,前世父兄替她报了仇,这世他自伤一刀……   那是一种无从宣泄的情绪,说不出口,全化成了泪。   她泣不成声,伏在他怀里像只受了委屈却不知该怎么做的可怜白兔,赵夔胸口堵塞,替她恨前世的自己。   “阿鸾,今生我若再伤你分毫,就罚我不得好死,死后化作孤魂野鬼,永不得超生。”   抬起她清凉的下巴,赵夔用最毒的誓言诅咒自己。   顾鸾闭着眼睛,轻轻地抽噎,想停也不能停,那浓密的睫毛早已被泪水打湿,紧紧地闭着,那苍白的小脸挂了两行清泪,泪水从她樱红的唇边流过。赵夔静静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姑娘,看着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低头贴上了她的唇。   四唇相贴,顾鸾震惊地睁开了眼睛,人本能地往后退,手无意牵动了还留在赵夔腹部的匕首。   赵夔还没来得及品味小姑娘的唇,就被身体的疼痛拉回了理智。   “阿鸾,我……”   “请王爷先止血。”顾鸾已经松开匕首,背过身,一边擦泪一边劝道。 第54章   “找件中衣给我。”   赵夔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平复下刚刚浅尝辄止带来的悸动,赵夔一边吩咐顾鸾, 一边捂着腹部慢慢朝顾鸾的床走去。   顾鸾更怕他大半夜的将命丢在自己房里,匆匆冲到衣柜前去找中衣了,取出一件,一回头, 却见赵夔平躺在她床上,那么修长的身形,顿时显得她的床又短又窄。但比他的位置更让顾鸾紧张的, 是赵夔已经解开半边外袍,只剩扎着匕首的那边还盖在身上。   如玉的白与刺目的血红同时闯入眼帘,顾鸾的双手, 控制不住地抖。   “过来。”赵夔偏头看她。   顾鸾不敢耽搁,低着头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中衣递给他。   白色的中衣,干净又带着少女淡淡的体香, 与她纱帐中的清香一模一样。   想到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天天闻这种香, 赵夔突然觉得伤口一点都不疼了,看眼背过去的顾鸾, 赵夔咬咬牙, 一手迅速拔出匕首,一手马上攥着她的中衣捂了上去。汗水瞬间冒出他额头, 豆大的一颗颗, 但赵夔紧咬牙关, 愣是没哼一声,连呼吸都没什么变化。   顾鸾等了很久,什么都没听到,忍不住小声问他:“王爷,你……”   “叫表哥。”赵夔早就听她的“王爷”不顺耳了,现在刀伤如绞,他想听点甜的。   顾鸾顿了顿,改口道:“二表哥,你,你何时拔刀?”   赵夔看向腹部,那里她的中衣已经红了大半,好在血水晕染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说明血基本已经止住了。性命无忧,赵夔捂着伤口,看着顾鸾苍白的侧脸道:“你何时答应与我做真正的夫妻,我何时取刀。”   顾鸾沉默了。   她不想答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她也忘不了死在他手里的那一幕,可,顾鸾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拔出匕首,他才能迅速止血,不拔,血便会一直流下去。   “阿鸾,忘了那个梦吧……”   曾祖母慈爱平和的声音突然浮现脑海,顾鸾垂眸,看见自己残留他血迹的手。   她闭上眼睛,良久才道:“我,我会试着接受王爷,但能否做到,我也不知。”   养在深闺的姑娘终究太心善,赵夔既庆幸顾鸾的心软,又格外怜惜。   “阿鸾,你愿意尝试,对我而言已经足够,能否让你做到,那是我的事。”赵夔望着她的侧脸,低声道。   “你快拔刀吧。”顾鸾不想听他说那些,只想快点解决这个麻烦,否则赵夔真死在她这儿,她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赵夔却误会她的催促是出自关心,笑了笑,道:“好,血可能有点多,你别回头。”   他都这么说了,顾鸾敢回头才怪。   赵夔装成刚刚拔刀的样子,闷哼了一声。   顾鸾身子一哆嗦,无法想象那情形。   “有白绸吗?我要包扎伤口。”血彻底止住了,赵夔要处理一下。   顾鸾记得屋里放了一箱绸缎,她快步走到箱笼那边,翻了翻,果然在。不用赵夔提醒,顾鸾用剪刀裁剪了一长条的白绸,好当做纱布。收拾好了,顾鸾低头走到床边,将白绸递给他,努力不去看他坦露的胸腹。   顾鸾从来没有看过赵夔的身体,即便前世那一晚,她几乎始终闭着眼睛,只因为药效,身不由己地抱了他几次。   赵夔很想哄她帮自己包扎,可看见她低垂的眼帘,楚楚可怜的样子,赵夔就没忍心,接过白绸,再将用来止血的中衣交给她:“与那黄纸一起烧了,明天开始,咱们只过今生,不想前世。”   顾鸾接过血衣,默默地转身。   她将血衣放到炭炉里,用黄纸引了烛火,中衣是绸缎料子,易燃,虽然被血染湿了,还是轻易地着了起来。顾鸾站在桌子旁,看着黄纸与血衣一起燃起火苗,黄纸是赵夔拿来祭拜她前世的冤魂的,祭品,是他的血。   这算是前世怨,今世了吗?   顾鸾一直呆呆地看着炭炉里的火,直至最后一点火星也化成灰烬。   火灭了,顾鸾看向床头。   赵夔已经穿好了衣裳,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   顾鸾重新走了过去。   在她停步之前,赵夔睁开眼睛,看着她解释道:“伤口尚未愈合,我现在不宜行动,明日黎明之前,我会离开。”   顾鸾下意识地皱眉。   赵夔是真的不能动,现在一动,势必会扯到伤口,血马上会继续流出来。   “上来吧,我现在的情况,就算想欺负你,也做不到。”赵夔苦笑道。   顾鸾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吹了灯,爬到了床里侧,两人成婚在即,有没有今晚,都无区别。   “你,用盖被子吗?”坐稳了,顾鸾低声问。   “不用,你自己盖吧。”赵夔看着她的方向说。   顾鸾猜他的伤口怕压,便背对他躺下了。   帐内属于他的血腥味还没散,但这血腥味反而让顾鸾觉得安心,因为知道他不会乱动。   寂静的夜晚,顾鸾慢慢睡着了。   赵夔伤口一直在疼,疼得他无法入眠,好在旁边属于她的体香,缓解了他的痛苦。   黎明之前,赵夔慢慢坐了起来。   几乎他才动,顾鸾就醒了,顾鸾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警觉,从前的她,绝非觉浅之人。   但顾鸾没有动,维持刚刚的姿势继续装睡。   赵夔要走了,看着熟睡的小姑娘,他很想弯腰亲一亲他,可才试着往她那边俯身,腹部就传来轻微的疼,怕牵扯伤口,赵夔没敢继续,只轻轻地摸了摸她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   顾鸾小心翼翼地呼吸,然后,床板微动,男人下去了。   顾鸾松了口气。   .   因为没有及时上药,赵夔一回王府就病倒了,浑身发热,他以偶感风寒为由,向宫里告了假。   儿子一向康健,大婚前头病倒,隆庆帝很不放心,急慌慌来宁王府探望儿子了。   赵夔刚刚喝了彭越给他配的药,受药性控制,他陷入了沉睡。   隆庆帝要探望儿子,没人能阻拦,一个人进了儿子的内室。   五月将至,天气很热,彭越不许赵夔包扎伤口,说那样更不容易恢复,所以赵夔坦露着上半身睡的,知道隆庆帝来了,赵夔身边的内侍魏公公匆匆替主子穿上中衣,掩饰了涂了药的狰狞伤口,再出去迎接。   隆庆帝走到床前,惊见儿子面无血色,绝非小病。   隆庆帝马上要宣太医!   魏公公扑通跪在地上,磕头求道:“皇上,王爷吩咐过了,不许小的等人惊动太医。”   隆庆帝愤怒地瞪着眼睛:“为何?”   魏公公不知该怎么说。   隆庆帝看向一旁的彭越。   彭越淡淡道:“我的药比太医的管用,皇上放心,三日后,王爷便能上朝。”   隆庆帝知道彭越武艺出神入化,却不知道彭越还会医术,刚想询问儿子是怎么“偶感风寒”的,透过儿子身上白色的中衣,隆庆帝忽然注意到,儿子左腹处似乎有片紫色。隆庆帝大惊,伸手掀开儿子的中衣衣摆,看到那狰狞的刀伤,隆庆帝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隆庆帝气得全身发抖。   彭越不会撒谎,看了眼魏公公。   魏公公只知道主子昨晚出门了,去了哪里他却不知道,更不知道主子武艺高超怎会受伤,但皇上等着他回答呢,情急之下,魏公公灵机一动,额头触地道:“回皇上,昨晚,昨晚有刺客擅闯王府行刺王爷,王爷一时不查,中了一刀。王爷,王爷怕皇上担心,因此秘而不宣。”   刺客!   隆庆帝脸色铁青,谁人要行刺他的夔儿?   “刺客何在?”隆庆帝大怒道。   魏公公惶恐道:“刺客,刺客他,逃了。”   隆庆帝马上看向彭越:“你也打不过那刺客?”当初谁信誓旦旦承诺会保护好他的儿子的!   彭越半真半假地道:“昨晚王爷心血来潮,夜游花园,不许我跟随。”明明是你儿子四处乱跑。   隆庆帝更恨的还是刺客,当即就要宣锦衣卫过来。   “父皇,不可。”赵夔被隆庆帝前面的几声厉斥吵醒了,及时阻拦道。   隆庆帝心疼地看着儿子:“夔儿伤成这样,朕要抓到那刺客为你报仇。”   赵夔笑了笑,道:“儿臣没有大碍,只怕儿臣遇刺的消息传出去,让曾外祖母与阿鸾担心。父皇,刺客的事儿臣会自己查,大婚之前,儿臣不想再节外生枝。”   隆庆帝不甘心,只,想到萧老太君的年纪,以及胆小的顾鸾,隆庆帝觉得儿子的顾虑很有道理。   “好,你先安心养病,等你病好了,父皇再把锦衣卫的腰牌给你。”隆庆帝恨恨地道,儿子要抓刺客,他就把锦衣卫给儿子使用,就算那刺客藏到地底下,他也会助儿子将刺客抓出来。   “多谢父皇。”赵夔笑着道,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天下,得了锦衣卫,他如虎添翼。   隆庆帝在宁王府待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宫。   恰好太子有事要奏,禀报完后,太子顺口问道:“父皇,二弟身体如何了?”   他一脸关心,要在父皇面前表现兄弟和睦,隆庆帝猜测了一天刺客,听到这话,莫名觉得太子的询问多了一种味道。   夔儿最可能威胁谁的地位?   隆庆帝不是不知,他只是觉得,他虽然偏心二儿子,却从来没有苛待过太子,太子没必要担心。   但现在,隆庆帝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太高估太子的心胸了。 第55章   五月十六, 宁王府将聘礼送了过来。   亲王的聘礼,竟只比太子迎娶太子妃时的聘礼少了两台, 单从这点,就能看出隆庆帝对二儿子的殊宠。   宫人将一箱一箱扎着红绸的聘礼抬进承恩侯府,承恩侯府从上到下都来围观,柳氏笑眯眯的, 但她得矜持点,不能表现的太直白,于是柳氏就支着耳朵听小丫鬟们窃窃私语。这样的大喜日子, 赵老姨娘等人不能过来,柳氏特意叫丫鬟们去请的,看到只有苗老姨娘来了, 柳氏就猜到,赵老姨娘肯定在屋里生闷气呢,嫉妒她!   想到二房那个十七岁还没出嫁的老姑娘顾萝,柳氏更开心了, 敌人的郁闷事, 就是她的乐事。   而被柳氏暗暗嘲笑的顾萝,今日也没有出来观礼。   父母都为她的婚事发愁, 顾萝一点都不愁嫁不出去, 她只愁自己该如何接近太子!   顾鸾并不知道堂姐一直在惦记太子,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 顾鸾夜里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既为洞房一事情不自禁地心生抗拒, 又隐隐地担心太子会暗中破坏。上辈子太子对她,沉迷得就像入了魔,如果不是顾鸾体弱,太子怕是每晚都要来她房里过。   既然太子也是重生的,顾鸾就担心太子会想方设法阻挠她嫁给别的男人。   但时间并不会因她的担心而停留,短短两日一晃而过,十九这日,天未大亮,顾鸾就被丫鬟叫醒,起床梳妆。   最小的四妹妹要出嫁了,姑太太顾兰芝、大姑娘顾芸、二姑娘顾凤都提前一日回了娘家,女人们往顾鸾闺房里一凑,顿时热闹了起来,顾鸾一会儿要应付为她绞面的宫里老嬷嬷,一会儿要回应姐姐们的调笑,小外甥、外甥女们还在周围跑来跑去伸着脑袋瞅她,顾鸾一分神,就暂且忘了这桩婚事后的所有沉重。   “小姨,你真好看。”顾芸的女儿,穿着一身红色的小衣裳站在梳妆台旁,巴巴地望着姨母说。   女娃娃天真的眼睛里,是最真诚的惊艳。   顾鸾朝外甥女笑了笑,毫无预兆的,心里居然也冒出几分欢喜。   至少,这辈子她是明媒正娶的宁王妃,是真真正正的新娘。   .   对比承恩侯府的热闹,宁王府就很冷清多了,赵夔平时不与臣子结交,婚宴他也没有给任何臣子下帖子,只有一些被隆庆帝打发来的客人,譬如太子、三皇子恭王、四皇子顺王,以及尚未出嫁的二公主、三公主。太子亲妹大公主嫁的远,提前写信说身子不适,没有回来道喜。   隆庆帝知道二儿子不喜太子,但成亲的大日子,亲兄弟都不出现,传出去容易令人猜疑,皇家重体面,哪怕只是表面的和气,也必须维持。   赵夔让客人们进了门,他却没出来待客,迎亲的吉时到了,他才一身大红喜袍出现在了前院,看也没看那几位兄弟姐妹,赵夔直接跨上御赐的马王,随着礼部官员去承恩侯府迎亲了。   “二哥真是的,大喜的日子也不给个笑脸。”   院子里,三公主嫌弃地抱怨道,他们是来贺喜的,可二哥的态度,好像他们是不请自来蹭饭的。   她的亲哥哥,四皇子顺王笑道:“二哥一直都这样,也许成了亲会温柔些。”   四位皇子里面,太子与赵夔势如水火,另外两位皇子,恭王、顺王从小活在两位兄长的影子下,压根就没有动过争什么的念头,所以都长得心宽体胖的,一看就像长命百岁的悠闲王爷。   顺王没有得罪过太子,也没有触怒过赵夔,但他刚刚说完,忽然感觉背后一冷,顺王奇怪地回头,却见太子率先转身,往厅堂去了,三哥恭王笑呵呵的,见他回头,就招呼他一起去王府花园逛逛。   顺王便将那短暂的寒意抛到了脑后。   那边赵夔率领的迎亲队伍渐渐来到了京城主街上。   宁王娶妻,闲的没事的百姓们都来围观了,仪仗侍卫提前排成两排,不许任何人挤过去捣乱。   普通百姓谁吃饱了撑得去冒犯宁王殿下?最多对宁王殿下的容貌与性情悄悄点评一番而已。   “听说王妃是承恩侯的掌上明珠,娇滴滴的,生的一身花瓣似的细皮嫩肉,出门走路都得人扶着,唯恐磕了碰了,王爷这么凶狠,王妃受得了吗?简直就像将兔子送进狼窝啊。”   “那你就不懂了,王爷对外人凶,对自己的王妃肯定另一样,你都说王妃美若天仙了,今晚王爷掀了盖头,会舍得欺负娇滴滴的新娘?听说这门婚事是王爷主动去皇上那儿求来的,等着吧,王妃一定特别受宠。”   “再说了,王爷长得多俊啊,看那肩膀腰身,顾家四姑娘真是有福。”   说话的,是个不害臊的小寡妇。   周围听见的百姓,明白的都别有深意地笑了,小姑娘小少年们则一脸糊涂。   赵夔骑在马上,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并未放在心上。   忽然,身下的马王自己停了脚步,原地徘徊起来,似乎在忌惮什么。   赵夔看向前方两侧的百姓人群,放眼望去全是人头,无法分辨是否有歹人藏于其中。   赵夔夹了夹马腹,马王摇下脑袋,继续往前走了。   赵夔朝右后侧的彭越使了个眼色。   彭越颔首。   赵夔目视前方,身下马王遵循主人的意思继续前行,但赵夔能感觉到马王的紧张与不安,当仪仗队伍经过一座酒楼时,马王突然嘶鸣一声,与此同时,赵夔余光瞥见左侧一道黑光朝自己射来,来不及思索,赵夔猛地往右侧倾斜,几乎他才伏下去,脑顶上方便传来一道凌厉的破空声,是暗器擦头飞过。   赵夔没听见的,是被彭越挥剑打偏的另一枚暗器,竟然是有两个刺客同时夹击,要至赵夔于死地!   “有刺客,保护殿下!”   赵夔身边的侍卫高声喝道,声音传出去,仪仗队伍一下子乱了,前后的侍卫都朝中间涌来。   赵夔却注意到,早在彭越飞出去去抓刺客之前,失手的两个刺客便倒在了人群中。   死士!一旦任务失败,便主动自尽,以断绝牵连主子的任何可能。   “都不许动!”赵夔抬起右手,冷声下令。   纷乱的仪仗队伍,迅速恢复了平静。   “刺客已被击毙,继续出发。”赵夔不容忤逆地道,今日就是突降暴雨,也无法阻止他娶妻。   宁王不怕刺客,百姓们却不敢再看热闹了,鸟兽般散了开去,片刻之间,刚刚还人满为患的街道,现在就只剩迎亲的仪仗队了。对于成亲的两家来说,没有人观喜,也是件丧气事。   赵夔毫不在意。   消息传到承恩侯府,顾崇严心冷了半截,挑在宁王娶妻当日行刺,这刺客未免太过大胆!宁王命大没有出事,万一女儿上了花轿,刺客再次出现,杀不死宁王就杀女儿怎么办?   婚礼必须继续进行,但顾崇严找个借口离开宾客,明着挑了批承恩侯府的侍卫送嫁,再安排家养的暗卫隐在人群中保护花轿。   此外,顾崇严将消息瞒下来了,没有惊动后院的女眷们。   “王爷来迎亲啦,王妃快盖上盖头。”听到前院的鞭炮声,女官立即拿起托盘上的红盖头,笑着朝被亲人们簇拥的新娘子走来。   顾鸾突然很不舍,目光刚落到萧老太君的满头白发上,眼泪就下来了。   女官赶紧将红盖头遮了过来,不然新娘子看得越多,泪就越多,妆容哭花了怎么办。   顾鸾的泪却停不住了,舍不得这个护了她两辈子的家,舍不得年迈的曾祖母、祖母。胳膊被女官扶着,头上顶着沉甸甸的凤冠,顾鸾默默地垂着泪,走着走着,盖头底下狭窄的视野里,多了另一片大红的喜袍衣摆。   理智回笼,顾鸾的泪终于停了,今日她离了家,就是宁王妃了,一个人住在宁王府,再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跟家人们撒娇耍赖的无忧无虑的顾家四姑娘。   拜别长辈们后,顾鸾被父亲背了起来,送她去花轿。   顾鸾攀着父亲宽阔的肩膀,努力忍着泪。   “阿鸾记住,以后不管受了什么委屈,爹爹在这儿,你随时可以回来。”将女儿放进花轿,顾崇严看着女儿面前的红盖头,低声嘱咐道。   顾鸾哽咽着点点头。   顾崇严再看一眼女儿,万分不舍地离开了花轿,女官随手就将轿帘放下来了。   侯府的小厮牵了两匹马来,顾庭领了一匹,顾崇严径直上了另一匹马。   宾客们大惊,自古姑娘出嫁,叔父、兄长可以送,却绝没有父亲送嫁的道理。   顾崇严才不管那么多,女婿招刺客,他承担不起任何风险,随天下笑话,今日他要亲眼看着女儿平平安安地嫁进宁王府。   赵夔看着顾崇严父子,却觉得受到了侮辱,难道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需要岳父出马?   “不劳岳父大驾,今日本王就是自己拼了性命,也不会让阿鸾伤半根头发。”   赵夔策马来到花轿前,说完不等顾崇严开口,赵夔便跳下马,不顾女官阻拦,一把掀开了轿帘,往里一探,大手一捞,就将毫无准备的新娘子抱了出来,再丢上他的马背。变故突起,顾鸾坐不稳,差点落马,下一刻,背后突然多了一人,那人强势地将她拉回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第56章   顾鸾穿着长长的喜服裙子, 被赵夔侧着放在马背上,前后都无可扶之物, 她只能紧张地抓住赵夔的衣袍,依靠在他怀里。   “出了何事?”一无所知,盖头底下,顾鸾不安地问。   手臂里她小腰纤细, 细弱的声音更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赵夔抱紧娇妻,低声解释道:“来时有人行刺, 已被我击毙,岳父担心回去路上再遇刺客,欲亲自送嫁。”   顾鸾身体一僵, 刺客,是太子派来的吧?只有太子,才最不想赵夔活着娶到她。   顾鸾登时理解赵夔为何要抱她上马了。   “让父亲回去吧,我相信王爷。”思忖片刻, 顾鸾悄声对赵夔道, 岳父送嫁,太不合规矩, 顾鸾不想父亲牵涉地太深。   亲耳听她说信他, 赵夔笑了,手臂绕着顾鸾双手朝顾崇严抱拳, 赵夔朗声道:“岳父请留步, 三日后本王再来拜望。”   顾崇严紧紧攥着缰绳。   顾庭上前劝道:“父亲进去吧, 我会保护好妹妹。”   宾客也跟着劝说,顾崇严无奈,只好重新下马。   赵夔抱着顾鸾走在花轿前,这便率领迎亲队伍回宁王府了。   街上围观的百姓渐渐又多了起来,看见宁王殿下抱着新王妃,唇角带笑,绝非来时那张冷峻面容,有人就笑道:“据说宁王殿下轻易不笑,看看,今日娶了王妃,王爷笑得多俊。”   众人一瞧,可不是,宁王殿下嘴角是翘着的!   哄笑声传到马上,顾鸾隔着盖头都听见了,却无法想象赵夔笑起来的模样。   “阿鸾猜,我为何笑。”赵夔下巴贴近顾鸾脑顶,难以察觉地动了动嘴唇。   顾鸾小幅度地摇摇头。   赵夔便对着她耳畔的红盖头轻轻吹了口气:“我在笑,宁王妃有把小细腰。”   说着,他手臂收紧,大手绕过顾鸾的腰,轻易地便碰到了自己。   人潮如海,他居然当众说这种话,顾鸾脸红了,下意识地想往外挪,赵夔察觉,马上勒紧了她:“别乱动。”   顾鸾怕他继续胡闹,担心地道:“王爷小心刺客。”   “叫表哥。”赵夔手指扣住她腰,试探着挠了挠。   顾鸾怕痒,更怕动作大了被百姓察觉,顿时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做了,乖顺无比地叫他抱着。   赵夔很享受她的小鸟依人,但他的眼睛,也在时刻留意街道两侧。   刺客只有一波,迎亲队伍回去的路上,非常顺利,倒是走到半路时,王府侍卫来报,说隆庆帝听说儿子遇到刺客,亲自来王府等着观礼了。   赵夔无奈,岳父与父皇,真不愧是亲表兄弟,为了儿女,都不将礼法放在眼里。   宁王府。   隆庆帝端坐在厅堂主位,面色阴沉地看着两侧的儿女,尤其是太子。   太子垂着眼帘,神色如常,他敢安排刺客,就不怕留下把柄,太子只恨赵夔未死!   “刺客敢行刺夔儿,就也敢行刺你们,明日朕会分别安排两个侍卫贴身保护你们,直到抓出刺客为止。”盯着太子,隆庆帝冷冷地道。   说是侍卫,实则眼线,隆庆帝倒要看看,谁还敢在他眼皮底下捣鬼。   “多谢父皇关怀。”身为长兄,太子率先谢恩。   隆庆帝却已经有了决定,别让他抓到刺客确实是太子手下的把柄,否则他定会改立太子,还夔儿一个公道。   恭王、顺王互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寒,二哥这一成亲,宫里要越发不太平了。   就在此时,王府门外响起了鞭炮声。   “你们都去迎迎。”隆庆帝吩咐道。   太子等人立即出去了。   隆庆帝瞅瞅旁边的主位,眼睛莫名一酸,吩咐儿子身边的魏公公:“去把贵妃的牌位搬来。”   魏公公连忙去取了。   那边,赵夔下了马,再抱起顾鸾,直接跨过了门口摆着的火盆。   “王爷,快王妃下来吧。”女官紧张地道,好多礼数都乱了,接下来的不能再乱啊。   顾鸾忙扯了扯赵夔的衣袍。   赵夔这才放她下来,等顾鸾站稳了,他才接过女官塞过来的红绸,红绸另一头,牵在顾鸾手里。   两人并肩缓行,太子等人迎面过来了。   看到太子,赵夔讽刺地笑了笑。   太子已经没有力气再敷衍了。   他心如死灰地看着新娘子的衣摆,那是他的阿鸾,今晚,她却要失身给别人。   前世种种恩爱浮现心头,太子疼得要发疯,恨得要发疯!   顾鸾被赵夔牵着,从太子身边擦肩而过。   太子长袖之下,手指前伸,似是想抓住什么,然而他终究没有伸出手,留给他的,只有新娘子身上的脂粉香。   厅堂中,赵夔一进来,就看到了摆在父皇身边的母亲的牌位。   他意外地看向父皇。   隆庆帝目光复杂地看着终于娶妻的儿子,二十多年前,儿子刚生下来时,浑身发紫,眼瞅着就不能活了,他不敢抱孩子进去给湘儿看,太医们不顶用,他一气之下为儿子起名“夔”,小家伙突然大哭一声,将憋久的那口气吊了回来。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赵夔朝隆庆帝跪了下去,沉声道。   顾鸾跟着他跪下。   两人身后,太子眼角抽了抽。   “起吧,今日是你们大喜之日,其他的明日再议。”隆庆帝慈爱又不失威严地道,慈爱给新婚小夫妻,威严摆给别的孩子们看。   赵夔扶着顾鸾一起起来了。   礼官开始主持拜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按理说,皇子的高堂该是皇上、皇后,隆庆帝将湘贵妃的牌位摆在嫡母的位置,简直是不给皇后任何体面,包括出席婚宴的太子。   三公主偷偷看了眼太子。   太子面无表情,平时的温雅也装不下去了。   “夫妻对拜!”   顾鸾缓缓地朝赵夔转过身去,在女官的搀扶下,与他拜首。   行完拜礼,新人们去了洞房,二公主、三公主都跟着去看热闹了。   因为宾客少,新房显得特别安静,女官扶顾鸾在床上坐好,再笑着将金秤杆递到新郎官面前。   赵夔抱了顾鸾一路,却还没见过新娘子的脸。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是他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阿鸾。   端着金秤杆,赵夔上前两步,让秤钩勾住红盖头的底端,再慢慢往上移。   视野越来越开阔,顾鸾不安地动了动手指,浓密的睫毛始终垂着。   而刚刚挑开盖头的赵夔,险些没认出自己的新娘,只因顾鸾平时不喜打扮,除了防干的面霜,顾鸾不涂粉也不涂唇,让众人看到的是她原本的清丽面容。今日的她,连额前的刘海儿都梳起来了,露出光洁莹润的额头,一双杏眼怯生生地垂着,脸庞娇美,樱唇殷红,就像一朵水灵灵的莲花,摇身一变成了妖娆的芍药,艳色逼人。   赵夔喉头滚动。   男人灼灼的视线,看得顾鸾脸颊越来越红。   “二嫂越来越美了,二哥看呆了吧?”三公主性格活泼些,俏皮地打趣道。   赵夔这才想起新房还有外人,目光收敛,示意女官继续。   接下来是喝交杯酒。   手腕互绕,赵夔抬眼,看见顾鸾慌乱颤动的睫毛,那娇弱可怜的样,比酒还能点起他的火。   但前院还有客人,赵夔可以无视太子等人,顾家送嫁的男客却疏忽不得。   “你先休息。”离开之前,赵夔对顾鸾道。   顾鸾点点头。   赵夔离开后,二公主、三公主陪顾鸾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顾鸾的四个丫鬟,玉盘、玉扇、玉盏、玉葫一起过来服侍主子卸妆。   取下厚重的凤冠,顾鸾脖子总算好受了些,再洗把脸,脸也清爽了。   “要我说啊,王妃不涂粉更好看呢,天生白。”玉盘笑着夸道。   自己当了王妃,丫鬟们都很高兴,顾鸾就没坏丫鬟们的心情,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顾鸾累了,躺在床上休息。这样的日子,顾鸾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每次睁开眼睛,窗外的天都会更暗,到后来,顾鸾干脆不睡了,心神不宁地等着。   她很慌,如果她没答应赵夔会试着接受他,今晚或许可以相安无事,但赵夔都自伤一刀了,她也应了,顾鸾就觉得,今晚赵夔一定会,与她圆房。   上辈子与赵夔的那晚,再次浮现眼前。   顾鸾控制不住地发抖,当时她已非清白之身,又服了药,就那般,赵夔初来时,她依然难以应付,如今……   或许,赵夔还会用药?   想到这里,顾鸾有些疑惑,她一直都不懂,前世赵夔为何要她服药,毕竟她已经愿意了。   一会儿困惑前世,一会儿心慌今生,顾鸾渐渐入了神,当外面传来玉葫朝赵夔的行礼声,顾鸾猛地一哆嗦,瞬间出了一身汗。   坐也不是,迎也不敢,顾鸾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呆在了原地。   赵夔自己进来了,别的新郎多少都会醉酒,赵夔一来灌他酒的客人少,二来他酒量好,此时脸色白皙,灯下看如同美玉,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除了,他微扬的唇角,除了,他看顾鸾的黑眸,幽深而明亮。   他一步步靠近,顾鸾想说点什么,却根本动不了口。   她换了一身红色的衫裙,盛夏时节,衣料单薄,勾勒出她盈盈纤腰,可那紧张慌乱的杏眼,才是最催男人入魔的。   “阿鸾,你真美。”赵夔停在她面前,眼睛看着她,手要抓顾鸾的手。   赵夔太高了,一靠近,顾鸾只能看到他胸口,不过看不到他的脸,反而让顾鸾冷静了些。   “王……二表哥要喝茶吗?”顾鸾避开一步,尽量自然地问。   人就在眼前,赵夔不怕她还能逃了,笑道:“好,确实有些口渴。”   说完,赵夔去桌子旁落座了。   顾鸾如蒙大赦,走到桌旁,端起茶壶替他倒茶,赵夔微微抬眸,看见她白皙的小手捧着红釉小茶盏,美似新雪托红梅。   赵夔想,一会儿他定要好好亲一亲她这双小手。   “二表哥请用。”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顾鸾,端着茶过来了。   赵夔看她一眼,接过茶碗时,手指无意般连她的手指也捏住了。   男人指尖发烫,似乎燃着火。   顾鸾一惊,连忙缩了回去。   赵夔低头,若无其事地喝茶。 第57章   一碗茶, 赵夔慢悠悠地喝完了。   “还要吗?”顾鸾马上问。   赵夔就猜,她怕是希望他喝一整晚的茶。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顾鸾就走过来, 准备拿走他的茶碗,可她的手才伸出去,赵夔突然探手过来,攥住她手腕再用力一拉, 顾鸾惊呼一声,身不由己地侧着跌在了他怀里。赵夔顺势将人抱稳,左手揽着她腰, 右手抱住了她肩膀。   转眼之间,顾鸾就被他困在怀里了。   头顶传来的呼吸带着清淡的解酒茶香,顾鸾却不敢再睁开眼睛, 事已至此,虽然害怕,但顾鸾已经准备顺从了。   美人在怀,楚楚可怜, 赵夔不想忍也不必忍, 抬起她白皙的下巴,低头去亲。   顾鸾身体僵硬。   赵夔察觉到了, 怕吓到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娇兔, 他不敢一下子吃得太狠,强行克制住, 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唇, 循序渐进。   不算那晚短暂的碰触, 这是顾鸾第一次被赵夔亲,上辈子的赵夔,没有亲过她。   大概是这个差别,提醒了顾鸾,眼前的赵夔,不是那个赵夔。   心理上的稍微放松,加上赵夔持续的温柔,顾鸾呼吸渐渐也乱了,小手攥住了他胳膊。   “阿鸾。”赵夔欣喜地抬起头,烛光下,他看见顾鸾面如绯玉,樱唇微微张开,在趁机呼吸。   赵夔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大步朝里面的拔步床走去。   床很低,赵夔先将顾鸾放平躺,身子落稳的那一刻,顾鸾紧张地睁开了眼睛,就见赵夔朝她俯身,右手抬着不知要做什么。   看见那手,顾鸾脑海里立即闯入一张冷峻的脸,还有那双一直看着她却毫无怜悯的眼。   “不要!”顾鸾一急,“啪”地打开了赵夔的手,人也本能地朝床内躲去。   赵夔错愕地看着她。   顾鸾刚靠到里面的床板,一抬头,对上赵夔茫然的黑眸,顾鸾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看看单膝跪在床边的男人,再看看周围新房喜庆的布置,前世的画面消失,现实终于回来了。   没有人要掐她。   可当时的恐惧与绝望,清晰地印在她骨血里。   顾鸾低头,哭出了声。   赵夔看向自己的手,刚刚顾鸾那一下,应该用了全力,打得他都疼了,可他,只是想帮她将落在脖子上的一缕长发拨开。   但那样的姿势,她是想起曾经了吧?   赵夔没有掐过人,也没被人掐过,他无法理解顾鸾的恐惧,他只有无奈与心疼。   “阿鸾。”赵夔来到她身边,将低声抽泣的姑娘搂到了怀里,柔声解释道:“阿鸾,刚刚你头发乱了,我想帮你拨开。”   顾鸾点点头,是她没能分清,这辈子的赵夔,没有理由伤她。   “好了,别哭了。”赵夔亲亲她脑顶,想起什么,他苦笑一声,自嘲地道:“忘了告诉你,我腹部的伤,太医说了,这个月都不能行房。”   太医确实这么说了,美色当前,赵夔不想遵从,现在她那么容易想起前世,赵夔就决定听太医的,再忍半个月,也是给她时间适应。   顾鸾这才想起他身上有伤,擦擦泪,她客气地问道:“还严重吗?”   赵夔看着她发红的眼圈,“嗯”了声,随即道:“但我心甘情愿。”   其实那一晚,赵夔可以不去找她,可以不去哄她,反正人进了王府,他有的是办法留下顾鸾。但,顾鸾不愿与他做夫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前世的那个他造了孽,顾鸾是无辜的,他不能欺负一个无辜的小姑娘,所以赵夔徘徊许久,带上东西去看她了。   “阿鸾,我不急,你也别怕。”擦擦她眼角,赵夔低声保证。   顾鸾垂着眼帘道:“谢二表哥体谅。”   “睡吧。”赵夔说到做到,慢慢松开了人,主动去铺被子了。   顾鸾去梳妆镜前取下首饰,简单地通了通发,一回头,看见赵夔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顾鸾还是不习惯他的注视,放下梳子,低头走了过去,爬到了床内侧。   顾鸾很想背过去躺着,又觉得今晚赵夔对她各种示好,她不能表现地太抗拒,便平躺了。   赵夔脱了靴子,面朝她侧躺。   顾鸾闭着眼睛,赵夔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白嫩嫩的脸蛋,特别是已经尝过味道的唇,越看越难以保持冷静。   “阿鸾,再给我亲一次?”赵夔朝她倾斜,轻声问。   顾鸾睫毛一颤,默许了。   赵夔呼吸一重,大手圈住她腰,将乖顺的姑娘带到了怀里。   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烛光也被他挡在了外面,顾鸾被赵夔扣住后脑,不得已仰着头,然后她发现,赵夔的再亲一次,并没有在桌子旁亲得那么简单,以至于到后来,顾鸾都快无法呼吸了,赵夔更是慢慢地半压住了她。   终于,他松开她的唇,却开始亲她的耳朵,手也有意无意的在她衣摆逡巡。   两人贴的那么近,他想要什么,顾鸾完全能感受到。   “二表哥,你的伤……”顾鸾气喘微微地提醒。   赵夔攥紧了拳头,早知道她并不是无时无刻都抗拒他覆上来,刚刚他绝不会说出太医的交代。   念头刚落,左腹竟传来一阵隐痛,似是要呼应她的拒绝。   想起太医委婉的告诫,说他现在不忍,以后终生都将受影响,赵夔最后捏了下顾鸾的中衣衣摆,才不甘不愿地倒在了一旁。   顾鸾的呼吸,慢慢恢复了平静。   赵夔恢复不了,越不许,他越想。   可太医说,自己动手也不妥。   赵夔闭上眼睛,试着想象顾鸾前世的遭遇,试着想象他是那个残暴的新帝。   可无论赵夔怎么设想,他都觉得,自己绝不会舍得看着顾鸾死。   不知过了多久,赵夔听见她的气息轻了下去,偏头一看,顾鸾果然睡着了,就着跳跃的喜烛烛火,赵夔注意到,她的嘴唇红艳艳的,有点肿。   赵夔幽幽地盯着那唇,最后,他隔着中衣将手放在左腹,告诫自己要耐心。   这一晚,新婚的宁王、宁王妃相安无事。   东宫里头,太子独宿前院。   房里没有点灯,太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脑海里却全是赵夔占有顾鸾的情形。   黑暗中,太子突然晃了晃,随即身体前倾,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阿鸾……”   男人痛苦地唤道,脸上有什么悄然滑落。 第58章   清晨时分, 顾鸾醒了,因为旁边赵夔动了。   顾鸾背对他躺着, 闭着眼睛,内心深处,她还是在警惕什么。   然后,她听见赵夔朝她这边转了过来, 然后,她放在身前的右手,被赵夔轻轻地拉了起来。顾鸾看不见, 但她感觉到赵夔的动作,他似乎是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一根一根轻捏她的手指, 还特意揉了揉她手背上的每一个小肉窝。   顾鸾:……   他在做什么?   紧跟着,男人温热的唇印在了她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抿着。   顾鸾再也无法装睡了,假装刚醒似的, 她迷迷糊糊地朝赵夔转了过去, 朦胧的光线透过纱帐照进来,赵夔的唇还贴着她手背, 眼眸却抬起, 准确地对上了顾鸾的眼睛。他眼里没有丝毫偷亲被抓住的尴尬,反弄得顾鸾有点不好意思。   “王……二表哥, 你醒了?”   顾鸾就像没看见他的动作般, 小声问。   赵夔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 笑了笑:“谁是王二表哥?”   顾鸾脸一红,低头,也坐了起来。   夏日中衣单薄,透过那层薄薄的红纱,赵夔看见她里面穿着一截颜色更红的抹胸。   赵夔目光幽深起来,昨晚算什么洞房,除了亲了会儿,他什么都没看见。   “说,谁是王二表哥。”赵夔欺身上前,一手抱住长发披肩的娇姑娘,一手托起她脸问。   顾鸾心跳加快,觉得这样轻佻的赵夔,陌生极了,越是陌生,越是叫她慌。   “我口误,二表哥别问了。”顾鸾红着脸道,她本想叫王爷的,记起他不爱听才及时改口。   赵夔拇指擦过她红润的唇,哑声道:“既是口误,便要罚一罚它。”   说完,赵夔再次堵住了小姑娘的唇。   顾鸾没想到他一早上又要亲,意外、抗拒、陌生等情绪接连冒了出来,但很快,她就屈服于他的强势之下,乖乖地试着接受,直到赵夔抽开她的衣带,顾鸾身体才再次僵硬起来,小手惊慌地推他肩膀。   “我身上有伤。”赵夔暂且松开她唇,告诉她没必要害怕。   顾鸾还是怕,也很慌,若他昨晚这样也就罢了,现在天亮了啊。   “不……”   她试着开口,可赵夔提前覆下来,唇温柔又霸道地压下她的拒绝,大手势如破竹。   红色的喜帐遮掩了里面的情形,小姑娘柔弱慌乱的哀求却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或是惊呼,或是唤着“别”,到最后,不知新郎官做了什么,才嫁过来一晚的娇滴滴的新娘子竟然连续地哭了起来,可是又不像哭,就像一只孱弱的莺鸟掉在了地上,在猛兽的逗弄下发出一声声无助的啼叫。   院子里,四个玉都听见了,彼此看了一眼,都低下了头,其中玉盘面皮最薄,听着主子压抑不住的“哭声”,她竟觉得浑身发痒。   内室里面,某一时刻,顾鸾突然捂住了嘴,身如蒲草,随着突如其来的风雨一阵轻颤。   赵夔抱着汗淋淋的娇妻,看着她小兔一样埋在他怀里,露出的侧脸一片绯红,视线顺着她肩膀下移,所过之处,一览无余。他试探着收回手,她便像被欺负坏的兔儿般,又难以察觉地抖了抖两条腿。   直到此刻,赵夔才终于觉得,她是他的了。   “阿鸾,这样才叫夫妻。”赵夔别开她腮边的一缕碎发,对着她耳朵说。   顾鸾还在急促地喘着,脑海里盘旋着刚刚的一切,赵夔温柔又强势地看了她亲了她,从此以后,她的身体对他而言,再没有任何秘密。刚开始,顾鸾是抗拒的,可最后剩下的只有极度的羞涩,大抵所有夫妻的第一晚,都是这样吧。   只不过,上辈子赵夔彻彻底底要了她,她只有畏,这辈子,赵夔碍于伤势还没有真正与她圆房,却让她完成了一个女子从闺秀到妻子的心态转变。已经这样了,接下来再羞,还能如何?   “阿鸾?”放纵过后,见她好久不出声,赵夔突然有点担心,怕她生气。   “该起了。”顾鸾闭着眼睛劝道,今日他们要进宫拜见帝王。   刚被狠狠怜爱过的女子,声音软媚无力,赵夔心神一荡,差点再亲她一次。   但只能亲不能要,对赵夔来说无异于最大的惩罚,所以赵夔拉起被子替顾鸾盖好,挡住那折磨他身心的仙姿玉色,他先去前院洗漱了。   顾鸾等他离开一阵后,才手软腿软的坐了起来,穿好散落在床上的衣物,再唤丫鬟们进来服侍。   误会夫妻俩做了什么,玉盘等人都没好意思与主子对视,只在服侍顾鸾沐浴时,看见主子身上的凌乱的手印儿与来路不明的红痕,四个丫鬟才暗暗地替主子心疼了一番,王爷真是太不会怜惜人了,就不能轻点吗?   顾鸾有心事,倒没注意自己的身子。   等她从浴室出来,就见赵夔已经回来了,他换了一身绛红色的圆领夏袍,端坐在茶桌旁,晨光洒落在他身上,不知是不是顾鸾的错觉,今日的赵夔,好像比平时多了几分烟火气,不再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畏惧感。   赵夔放下茶碗,朝她看来,眼角残留惊艳与餍足。   顾鸾顿时记起,刚刚他才帐内的荒唐举动,就像一个十足的色胚子。   大抵男人都这样吧?   前世太子的表现一闪而过,被顾鸾迅速按了下去,反正顾鸾认定了,无论是貌似文雅的君子,还是心狠手辣的凶王,到了晚上,都只剩一个字:欲。所以,太子也好,赵夔也好,顾鸾从不觉得两人有多喜欢她,他们爱的,都是她的身子与姿色。   坐到梳妆台前,看到镜中自己年轻娇嫩的脸,顾鸾突然很想知道,当她年老色衰,赵夔会怎样。   丫鬟们开始为她梳妆了,顾鸾闭上了眼睛。   赵夔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越看,越觉得这样的顾鸾,像一朵清冷的荷花,柔弱得很容易被摧残,但她始终守着自己的心,仿佛不管赏花人怎么对她,她都无动于衷。   赵夔微微蹙眉,不可否认,他爱顾鸾的美,爱她柔弱承欢时的娇媚,可他更想要的,是顾鸾在家人面前天真无忧的笑脸,想要她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妻子,要她发自肺腑地关心他,将来再像母亲疼他那样,疼他们的子女。   赵夔要的不是绝色美人,而是一个只属于他的家,他从七岁开始就没了的家。   顾鸾打扮好了,身穿王妃朝服,雍容华贵。   “二表哥,咱们这就进宫吧?”见赵夔在那儿坐着发呆,顾鸾轻声唤道。   赵夔回神,看她一眼,道:“不急,我已经命人摆了饭。”   顾鸾担忧地望望窗外:“是不是已经迟了?”他们怎么能让隆庆帝久等?   赵夔无所谓道:“咱们去的晚,父皇反而高兴。”老爷子巴不得快点抱孙子。   顾鸾愣了愣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耳根悄悄红了,丫鬟们都在身边呢,他也不避讳下。   拗不过男人,顾鸾只好先取下厚重的王妃发冠,移步到餐桌旁。   厨房特意备了补粥,顾鸾瞄眼赵夔,小口小口地用了起来。   女人吃饭几乎一点声响都没有,但看着她在那儿秀气的吃,赵夔心情就好了起来。多少年了,他都是一个人用膳入睡,今日开始,他也是有妻子的人了。   饭后,已经是日上三竿,赵夔引着焦急的顾鸾,不缓不急地朝王府大门走去。   马车前摆了凳子,顾鸾刚要把手交给玉盘扶着,腰间突然一紧,竟是赵夔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不早了,别让父皇久等。”放她到车上前,赵夔在她耳边笑道。   周围都是侍卫、丫鬟,顾鸾脸红极了,慌不迭挑帘进了马车。   赵夔随后而入。   再宽敞的马车,坐两个人也显得狭窄,沉默蔓延,顾鸾攥了攥手,垂眸问:“昨日的刺客……”   赵夔握住她乱动的小手,道:“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顾鸾相信赵夔的本事,但太子身边,也有一些心腹。   前世太子很少对她提及政事,可太子也有说漏嘴的时候,顾鸾印象中记得两个官吏的名字,便悄悄告诉赵夔了。   赵夔握着她的大手,难以察觉地紧了紧。   因为顾鸾的告密提醒了他,她答应嫁他,为的是扳倒太子,而且,顾鸾知道这些秘密,是因为她曾经委身东宫。   哪怕是前世,赵夔也不想听。   “除了他们,还有谁?”赵夔低头,看着顾鸾的眼睛问。   顾鸾想了想,遗憾地摇摇头,她所知的,就这两个。   赵夔便道:“今日父皇会将锦衣卫的腰牌交给我,我会利用抓刺客一事,先除了这二人。”   顾鸾有些担心:“父皇会不会起疑?”   赵夔笑,捏着她手道:“对他,父皇已经起疑了。”   顾鸾懂了,隆庆帝那么偏爱赵夔,赵夔大婚之日遇刺,这么多年,除了太子,谁那么恨赵夔?   是太子太想独占她,才露了痕迹。   正想着,耳垂忽的一痛。   顾鸾捂住耳朵,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夔,好好的,他咬她做什么?   “现在开始,不许再想前世,也不许再提他。”抬着她的下巴,赵夔不容拒绝地道。   顾鸾看到了他的眼底,幽深如墨色的湖水,里面是她的影子。   “好。”   她茫然地应了。 第59章   不用上朝的隆庆帝, 一早就在等着儿子、儿媳进宫来给他敬茶了。   等啊等,等到日上三竿, 隆庆帝有点着急了,太医说儿子的伤势还不能同房,他一把年纪的夔儿昨晚该不会没忍住,放纵了吧?   少年贪欢, 想到这里,隆庆帝更恨那两波刺客了,万一儿子伤了元气, 也是刺客害的!   “皇上皇上,王爷、王妃来啦!”   一直在外面盯梢的石公公,笑着跑进来通传道。   隆庆帝赶紧理理衣襟, 一派威严地坐到桌案后批阅奏折,儿子熟知他的做派,曾经的表侄女现在的儿媳妇可不知,隆庆帝还是想装装勤政的样子的。   石公公去外面请了赵夔、顾鸾进来。   小两口进来了, 隆庆帝继续写了几个字, 这才抬起头。   赵夔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家皇帝老子。   隆庆帝不理他,慈爱地看着儿媳妇。   顾鸾有点脸红了, 主要是今早赵夔的那番举止, 太过羞人。   隆庆帝见了,便猜到, 昨晚儿子肯定是失控了!   按照礼数, 夫妻俩先敬茶, 敬完茶了,隆庆帝笑着问顾鸾:“怎么样,你二表哥没欺负你吧?”   赵夔微微皱眉,觉得老爷子这话问的不正经。   可隆庆帝的欺负真的是单指欺负,谁让婚前顾鸾总是害怕儿子呢?   顾鸾就当听不懂,大大方方地回道:“二表哥待我很好,谢父皇关心。”   隆庆帝就夸了儿子一堆好话,总而言之,他希望小两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亲王成亲,按规矩也该去拜见皇后,但以赵夔与皇后的关系,隆庆帝直接免了,让儿子送顾鸾去华妃、淑妃那边坐坐,稍后他有话单独与儿子说。   赵夔先送顾鸾去华妃宫里,淑妃、太子妃曹玉燕都在。   看到曹玉燕,赵夔不太高兴,顾鸾隐晦地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能应付,赵夔这才离开,去见隆庆帝了。   女眷这边,华妃、淑妃向来都不站队的,见到太子笑,见到赵夔也笑,都不得罪。   “阿鸾这一出嫁,好像更漂亮了。”华妃认真地打量顾鸾,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惊艳。宫里美人多,皇亲国戚家的贵女们更是一个比一个水灵,可在华妃看来,承恩侯府的四姑娘模样最美,那柔柔弱弱的风情更是男人们最喜欢的,怪不得连冷冰似的宁王都动了心。   淑妃与华妃是一个看法,那边曹玉燕看着新嫁娘顾鸾,忽然有些庆幸,庆幸顾鸾小了她与太子十来岁,不然以顾鸾的美貌与家世,太子妃的头衔未必能落到她手里。   “阿鸾,以后咱们就是亲妯娌了,哪日你得了空,常来宫里走走,多陪我们说说话。” 曹玉燕亲昵地对顾鸾道。   顾鸾见曹玉燕笑得和气,眼里并没有前世看她时的恨,便知道太子将一切都瞒得很好,曹玉燕还不知情。这也是顾鸾乐见其成的,如果可以,她不想与太子有任何牵连。   她客套地点点头,与曹玉燕维持表面的和气。   前殿,隆庆帝却小小地训了儿子一顿:“你就是太年轻气盛,太医怎么告诫你的,你为何就忍不住?一两晚难道比一辈子更重要?”   隆庆帝觉得特别累,儿子娶不上媳妇,他要费心费力,现在儿子终于有媳妇了,他当老子的居然还要操心儿子的房中事。   赵夔不需要他操心,黑着脸道:“儿臣自有分寸,父皇多虑了。”   隆庆帝信他才怪,命石公公去宣太医,要太医当着他的面给儿子看脉。   赵夔脸更黑了,不过,他也想知道昨晚他几番气血浮动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如果没有,今晚他就再“欺负”顾鸾一次,小姑娘在他怀里娇不堪怜的求饶、哭泣,想到那滋味儿,赵夔就情不自禁地走神了。   “没出息。”隆庆帝暗暗骂道。   太医很快就到,替宁王殿下看脉后,称一切如常。   赵夔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已婚男子都懂的微笑。   隆庆帝觉得很刺眼,好像儿子在故意向他炫耀。   赵夔很快就收回了绮念,一本正经地朝隆庆帝拱手道:“父皇,刺客之事儿臣得到一些线索,还请父皇将锦衣卫的腰牌交给儿臣,儿臣好及时安排人彻查。”   隆庆帝一惊,低声问:“什么线索?”   赵夔卖了个关子,称拿到确凿证据后他再全盘禀报父皇。   隆庆帝很相信儿子的能力,腰牌给了儿子,隆庆帝也没忘了再叮嘱一番儿子注意身体,来日方长。   赵夔左耳进右耳出,告退了,去华妃那边接顾鸾。   “殿下真是着急,也不许阿鸾多陪我们待会儿。”淑妃笑着调侃道。   赵夔面无表情,眼里只有顾鸾。   顾鸾便朝华妃、淑妃、太子妃告辞,跟着赵夔走了,外殿的门槛有点高,顾鸾跨出去时,赵夔怕她被过长的裙摆绊了,伸手扶了她一把。   这个小动作,后面的三个女人尽收眼底。   华妃叹道:“看来二殿下也是个痴情种啊。”   淑妃心想,可不是,隆庆帝这么多年来对湘贵妃始终念念不忘,没想到以狠辣扬名天下的宁王,居然也继承了隆庆帝的痴情。   曹玉燕望着赵夔、顾鸾并肩而行的背影,莫名生出几分羡慕。   太子表哥对她很好,至今身边就她一个正妻,可曹玉燕总有种感觉,她与太子中间,过于客气了,别的不说,娘家父亲、叔伯每个月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妻子房里过,而太子,一如既往的,每个月只在她屋里宿三晚。   专宠专宠,专她有,宠,曹玉燕还真没什么感觉。   心中怅然,曹玉燕朝二妃告辞,领着身边的宫女回了东宫。   奇怪的是,今日太子竟然没去内阁,就在前院树荫里纳凉,看到妻子,太子笑着叫她过去喝茶。   曹玉燕已经好几天没见太子笑了,现在太子一笑,她也跟着舒心。   “表哥总算肯给我好脸了。”曹玉燕挨着太子落座,不无幽怨地道。   太子坦然道歉,握住她的手道:“前阵子琐事太多,怪我冷落你了。”   曹玉燕嗔了他一眼,把玩着茶盏道:“光说不行,今晚罚表哥连饮三杯。”   太子欣然应允。   夫妻俩坐了会儿,吃吃瓜果,曹玉燕主动提及了那对儿新婚夫妻,纳罕道:“没看出来,宁王居然也是个细心体贴的,阿鸾跨门槛的时候,宁王主动扶了她一把,新婚燕尔,就是不一样啊。”   曹玉燕这话有点酸,她意有所指地斜了太子一眼,希望太子识趣,也与她再“新婚燕尔”一番。   太子专门留在东宫等妻子,为的就是打听顾鸾与赵夔相处的情形,可惜曹玉燕说的,并不是他想听的。   “也不想想阿鸾身后是谁。”太子还是不信赵夔对顾鸾有任何真心,无非是想利用承恩侯府与他争罢了。   曹玉燕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娶了顾鸾,赵夔又多了一股势力。   原来太子近日忧心忡忡,是为了大事。   “表哥放心,他再谋划,也敌不过一个‘嫡’字。”反握住太子的手,曹玉燕低声鼓励道。   一个嫡出的太子,一个没有任何错的太子,就算隆庆帝偏心宁王,朝臣也不会纵容他胡闹。   太子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此时此刻,他宁可用江山,与赵夔换一个清清白白的、只属于他的顾鸾。 第60章   夫妻俩起得晚, 再在宫里逛一圈,回到王府时, 已近晌午,正是艳阳当空高照,阳光晃得刺眼。   玉盘早早捧了伞在王府门前等着,顾鸾的肌肤又白又嫩, 从小娇养,夏日不许晒了,冬日不许吹了风。马车一停稳, 玉盘就撑开伞,走到车前,准备王妃一出来, 她的伞就立即遮过去。   赵夔先出来的,看到那伞,懂了,站稳后, 顺手接走了玉盘的伞。   玉盘早上跟出来送行时, 目睹了王爷抱王妃上车的那一幕,知道王爷宠王妃, 她偷偷一笑, 识趣地退到了后面。   顾鸾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她探身出来, 一抬头, 就见赵夔举着伞站在车旁, 伞已经移到了她头上,他一身绛红长袍立于伞下,眉峰挺拔,眸光明亮,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她。灼人的阳光被伞盖遮挡,伞下仿佛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他俊朗的面容是唯一的风景。   顾鸾不是没见过赵夔,但这是第一次,她竟然被他的容貌气度惊艳,以前见面,她只有畏惧,只想逃避。   “我来吧。”下了车,顾鸾想自己撑。   顾鸾身上的王妃朝服可比赵夔的厚多了,捂得她额头、鼻尖冒出了细汗,鬓发也有点湿了,赵夔什么都没说,只握住她来抢伞的小手,牵着她朝王府里面走去。她的丫鬟、他的内侍太监就在后面跟着,顾鸾试着缩回手,赵夔握得牢牢的,不许她动。   他手热啊,这样一来,顾鸾汗更多了。   “你先休息,我稍后过来。”知道她要沐浴,赵夔体贴地道。   顾鸾将他送到门口,赵夔一走,顾鸾就赶紧招呼身边的丫鬟们,迅速脱了身上厚厚的衣服。泡进温热的水中,顾鸾舒服地呼了一口气,在浴桶里待了一刻钟左右,回到东次间,丫鬟们已经将派过的瓜果准备好了,顾鸾先捏了一颗红润润的樱桃,酸酸甜甜清清凉凉的,刚刚的暑热一下子都消失了。   “王爷。”   院子里突然传来丫鬟们的行礼声,顾鸾连忙把嘴中的樱桃核吐了出来,玉盏已经提了她的绣鞋过来,服侍她穿。   顾鸾走到次间门口时,玉盏刚要挑帘,赵夔从外面挑开了。   顾鸾错愕地看着他。   这回,轮到赵夔惊艳了,才沐浴出来的顾鸾,穿着一身樱红色的襦裙,领口露出一片玉白的脖子。赵夔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抹白,顿了顿,视线才上移。顾鸾洗头了,乌发尚未干透,用一根碧绿色的发带松松地绑在身后,除此外她头上再也没有别的首饰,一张芙蓉面上,黛眉水眸,嘴唇红艳艳的,天生丽质。   如此清爽又家常的扮相,赵夔觉得很舒服。   “以后我过来,你不用迎。”赵夔习惯地牵起顾鸾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看了玉盏一眼。   玉盏低头退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他们俩了。   顾鸾还是紧张,顺着赵夔的话道:“礼不可废,不然传回侯府,母亲该说我不懂事了。”   赵夔看看她,没有强求。   “刚洗的樱桃,二表哥尝尝。”两人来到临窗的榻前,顾鸾客气地请赵夔落座。   赵夔脱了靴子,刚上榻盘腿而坐,就见顾鸾朝对面桌子那边去了,赵夔往前一探,拉住了她手。   顾鸾疑惑地回头。   “坐我身边。”赵夔看着她说。   顾鸾脸色微红。   赵夔拉着她手,人往里面挪了挪,给她腾地方。   顾鸾没办法,只好脱了绣鞋,挨着他坐了。其实四四方方的小炕桌,一边坐一个人刚刚好,两个大人并排而坐,真的挤。   吃着樱桃,赵夔问顾鸾在华妃那边都说了什么,全是些客套话,顾鸾简单地说了说,至于赵夔与隆庆帝聊了什么,因为可能涉及朝政,顾鸾就没问。   赵夔却非要逗她:“猜猜父皇留我谈了何事。”   顾鸾摇摇头,心里想到了刺客。   赵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凑到她白嫩嫩的耳边道:“父皇叫我节制,不可贪纵。”   顾鸾白皙的耳垂,瞬间红了个透。   赵夔喜欢她脸红的样子,将人捞到了怀里,顾鸾刚挨着他,就察觉了危险,慌得撑住他肩膀,别开眼道:“二表哥,你,你别忘了父皇的嘱咐。”   赵夔低笑:“太医号过脉,只要不行房,无碍。”   说完,赵夔别过她红红的脸,笑着去亲,在他眼里,顾鸾这唇可比樱桃好吃多了。   顾鸾躲无可躲,只得闭着眼睛承受。   赵夔这一亲,就亲了将近半个时辰,亲一会儿歇一会儿,有时候还会用嘴喂顾鸾吃颗樱桃,直弄得顾鸾浑身发软恍若无骨,快要被他亲成了一滩秋水。饭前赵夔还算规矩,除了亲没做旁的,用过午膳,歇晌的时候,仗着帐中昏暗,赵夔又来欺负她了。   顾鸾从来没有这么身不由己过,像置身于茫茫的湖面,赵夔就是水里的蛟龙,搅得满湖风浪,她在浪里颠簸,求哑了嗓子也不管用。   “二表哥,二表哥……”顾鸾无助地踢着腿,小手抓着他的头发哭。   “喜欢吗?”赵夔爬了上来,一手扶着她发烫的脸,一手继续作乱。   顾鸾长发散乱枕于头下,她怎么会喜欢这个,闭着眼睛摇头,双颊艳丽,如醉了酒的牡丹,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赵夔不满意她的答案,越发坏了。   顾鸾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说喜欢,我就饶了你。”赵夔半压着她,眸色幽深。   顾鸾不肯说,赵夔眯了眯眼睛。   顾鸾怕了,赶紧闭上眼睛,违心地点点头。   赵夔又问:“喜欢什么?”   顾鸾咬唇。   赵夔亲了亲她的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说,你喜欢二表哥。”   顾鸾说不出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下的被子都快被汗水打湿了。   院子里,玉盘、玉盏都坐到放着冰的冰鉴旁了,可还是忍不住地冒汗,她们在王妃身边服侍了这么久,这两日才发现,王妃哭起来竟有乱人心神的魔力。她们是女子都受不了,王爷不可劲儿欺负王妃才怪呢!   “不要!我喜欢二表哥,我喜欢二表哥!”   煎熬着煎熬着,二女突然听见王妃高声的告白,但那可怜巴巴的哭腔里,怎么听都是被逼供的味道。   两个玉互相瞅瞅,都很好奇王爷到底做了什么。   纱帐里,终于被赵夔松开的顾鸾,抱着被子呜呜地哭了,她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唯一的一次失仪是被赵夔篡位东宫的血腥吓得,没想到这辈子,她居然当着赵夔的面又失仪了,虽然是出于另一种原因。   赵夔真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料到会这样,昨晚顾鸾哭他还有信心能哄好,现在,听着她呜呜的哭声,赵夔悔得肠子都青了。   “阿鸾,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侧躺在顾鸾身边,赵夔诚心地赔罪。   顾鸾自顾哭得伤心,没理他,无论赵夔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赵夔无奈,心虚地推推她肩膀,低声道:“我,我叫丫鬟进来收拾?”   这床被子是没法睡了。   顾鸾一听,哭得更难受了。   “不叫丫鬟,我来收拾!”赵夔连忙改口。   顾鸾的哭声,稍微低了点。   赵夔松口气,先扶不肯抬头的顾鸾坐在床角,他连被子带褥子一起卷了起来,抱出去交给丫鬟,再翻出一床新被子铺好,铺好了,顾鸾继续倒在上面背着他哭。赵夔猜测她现在极其不待见自己,不得已道:“我去前面睡,晚上也不过来了,阿鸾消消气?”   顾鸾哽咽道:“我不想再见你。”   赵夔知道这是气话,都是夫妻了,怎么可能不见,只是小姑娘脸皮薄,得多给她时间缓缓。   “那我先去抓刺客,后日再陪你回门。”赵夔又退了一步。   提到回门,顾鸾哭声顿住,好久才点点头。   赵夔最后看她一眼,不甘不愿地去前院待着了。   顾鸾继续抽搭一会儿就不哭了,茫然地躺在宽敞的大床上,想不通自己为何会那样。   过了片刻,无法抵挡的疲惫感袭来,顾鸾沉沉睡去。   傍晚赵夔果然没有出现,次日,赵夔派魏公公来传话,他出门了,然后,魏公公陪顾鸾接见了宁王府的一众下人。宁王府很大,仆人却不多,每个人都被赵夔的管事调教好了,各行其是,可以说,顾鸾只需要当个清闲王妃就行,无需操心俗务。   赵夔不在王府,趁清晨还算凉快,顾鸾领着丫鬟在王府逛了一大圈,纵观宁王府的景色,一草一木都透露出隆庆帝对这个儿子的宠爱,顾鸾还惊喜地在一片绿草地里发现两对儿孔雀,一对儿是白羽,一对儿是绿羽。   或许是因为“鸾”有鸟之意,顾鸾一直都很喜欢各种漂亮的鸟。   她试着逗孔雀开屏,奈何四只孔雀都很不给面子,负责养孔雀的小太监见了,想来王妃面前讨好,却被魏公公瞪了一眼。小太监不明就里,但惧怕王爷身边的大红人魏公公,他便替四只孔雀陪个罪,孙子似的猫一边去了。   孔雀不开屏,顾鸾颇为失望。   傍晚赵夔回府,魏公公服侍主子更衣时,笑着道:“王爷,王妃很喜欢那四只孔雀,今天去逗了两次,孔雀不肯开屏,王妃悻悻的。”   赵夔奇怪,不是有养孔雀的小太监在?   念头刚落,赵夔忽然明白了魏公公的意思。   赵夔很想马上就带顾鸾去看孔雀开屏,顺便讨小姑娘的欢心,但记起自己的承诺,赵夔硬是忍住了。   晚上再次独寝,赵夔摸着身边空空的位置,暗暗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掌握好分寸。   惦记着整整一天半没见的小王妃,早上天还没亮,赵夔就起来了,练了两刻钟的武,沐浴更衣,再亲眼查看一番要送去承恩侯府的回门礼,估摸着顾鸾应该起来了,赵夔这才貌似冷静实则忐忑地去了后院。   他来的巧,顾鸾刚打扮完毕,新嫁娘回娘家,穿的是大红的新衣,戴的是名贵的珠宝首饰,好告诉家人,她在夫家过得很好。   “王爷。”出去迎赵夔时,顾鸾不冷不热的道,眼皮都没抬。   赵夔犯错在先,也不敢要求人家改口唤表哥,默默地陪顾鸾用了早饭,夫妻俩这就出发了。 第61章   马车走了半路, 顾鸾没有与赵夔说一句话,当然, 赵夔也不曾开口。   顾鸾虽然一直看着竹帘缝隙,却能感觉到,赵夔一直在看着她。   她抿了下嘴唇。   床帏间的意外,其实顾鸾没有生赵夔的气, 她只是觉得难堪,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赵夔。   “阿鸾,是不是到了侯府, 你也不打算与我说话?”   默默观察了半晌,赵夔忍不住了,低声问道。   顾鸾睫毛动了动, 对着竹帘摇摇头,她可不想让家人担心。   赵夔苦笑:“你现在不理我,你敢保证,到了侯府不会露出破绽?”   顾鸾低头, 攥了攥手指。   小姑娘动摇了, 赵夔连忙握住她手,另一手将人搂到怀里, 贴着她脑顶道歉加保证:“阿鸾, 那天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那般对你, 你别生气了?”   明日他就要进宫当差了, 每天只有晚上能见她, 若两人继续这么相敬如宾,赵夔受不了,而且,确实是他错了,错了就该及时弥补。母亲去的早,但赵夔记得很清楚,母亲活着时,父皇就是这么对母亲的,只要能哄母亲消了气,父皇连帝王的威严、体面都不在乎。   顾鸾也怕继续这么僵持被家人看出端倪,既然赵夔足够诚心,她顺势问:“王爷此话当真?”   赵夔握紧她手,歪头看着她道:“若有食言,罚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   顾鸾不由抬眼看了过来,发誓发到一半,莫非他想反悔,还想继续胡来?   她的疑惑都表现在眼睛里,赵夔笑了,飞快亲一口她的脸颊,继续道:“若有食言,罚我这伤永远不好。”嘴里说着,大手拉着顾鸾的小手,放到了他左腹的伤口处。   顾鸾一听,就知道赵夔的承诺是哄人的!   她恼羞成怒的往回缩手。   赵夔不怕她生气,就怕她平平静静地冷落他。   “阿鸾,我喜欢你那样。”紧紧搂着人,赵夔贴着她耳朵道,因为喜欢,所以他不可能就此罢手,赵夔更希望她能习惯,反正只是夫妻俩之间的秘事,在他面前,她有什么可羞的?   “你放开。”男人体温本就比她热,此时还是酷夏,顾鸾既嫌他无赖,又嫌他热,绷着脸挣扎起来。   不知是因为热还是被赵夔吹了下耳朵,或是重提了那日晌午的尴尬,顾鸾脸颊红红的,十六岁的小美人一本正经地拒绝,却不知这样反而更容易激起男人的调戏欲。赵夔昨日一整天都没看见顾鸾,早想了,现在人在怀里,僵持的气氛也被打破了,赵夔便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捧着顾鸾的脸就开始亲了起来。   顾鸾小手拍着他肩膀,越拍越没力气,最后被赵夔抵在车壁角落好一阵欺负。   “王爷,拐过巷口就到侯府了。”   宁王府的车夫也武功过人,耳力好,听得出里面主子在使坏,车夫委婉地提醒道。   赵夔听了,不得不松开了自家王妃诱人的小嘴儿。   顾鸾已经没心思与他生气了,一把推开赵夔,她慌乱地整理衣裳、发髻。   姑娘家脸皮薄,赵夔也帮着她收拾,尤其是头上歪了的首饰,顾鸾看不见。   他帮她打理头上,顾鸾又气又无奈地垂首方便他动作,无意间,却发现赵夔的衣袍有处……   顾鸾全身腾地冒了一层火,就算她收拾得再整齐又如何,赵夔这样下去,谁还不知道两人在车里做了什么?   “你,你……”顾鸾气得都要哭了,回娘家这么重要的日子,却要毁在他身上了!   赵夔奇怪地低头,瞥见让顾鸾生气的地方,赵夔笑了,背过去道:“稍等。”   顾鸾憋了一肚子急火,反正她打定主意了,车停之前赵夔恢复不了,她就自己下车,假装赵夔没来!   赵夔身上背着血仇,他想顾鸾,自然暂且忘了仇恨,但一想到母亲的死,赵夔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好了,阿鸾放心,我有分寸。”赵夔转过来,目光也恢复了清明。   顾鸾悄悄瞄了他一眼,确定看不出来了,总算放了心。   就在此时,马车停在了承恩侯府门前。   普通的女婿陪女儿回娘家,长辈们在厅堂里等候就行,但顾鸾嫁进皇家,现在她先是宁王妃,然后才是顾家的四姑奶奶,因此,回门这日,上至萧老太君,下至大公子顾谨的小儿子也就是顾鸾的侄子,都早早来前院候着了,贵人们一到,五代人全部出来跪迎。   “曾祖母快请起!”   看到白发苍苍的曾祖母朝自己行礼,顾鸾眼睛一酸,冲上去先将萧老太君扶起来了。   萧老太君笑眯眯地打量顾鸾,见小姑娘气色红润,没比出嫁前瘦,嘴唇还带着异样的湿润光泽,萧老太君并不难猜测马车里的情形。再看赵夔远比平日温和的气度,萧老太君就放心了,新婚的小两口感情好,以后就不怕事。   与此同时,赵夔也免了侯府其他人的礼。   俞氏急切地先观察女儿。   顾崇严已经看完女儿了,目光掠过女儿娇嫩的红唇,再看赵夔时,顾崇严脸色不太好,他辛辛苦苦养大的花朵似的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转眼却被赵夔这猖狂的皇家表侄抢了去,并非他亲自挑选的好女婿,顾崇严很不甘心!   赵夔看出岳父大人不甘心了,但他不在乎,左右他娶的是顾鸾。   进去后,男女客就分开坐了。   顾崇严不待见赵夔,已经十六岁的顾庭虽然心里还是敬佩赵夔,却选择与父亲站一条线,希望他与父亲的态度能让赵夔有所忌惮,回头别欺负妹妹。庄哥儿却不懂父亲、兄长的苦心,凑在王爷姐夫身边问东问西的,让赵夔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小舅子的温暖。   “你课业都写完了?”顾崇严看不过去了,沉着脸问。   庄哥儿看看父亲,振振有词道:“祖母说今日姐姐回门,放我一天假。”   顾崇严噌地黑了脸,这臭小子,天天跟他顶嘴,早晚他要趁母亲出门时狠狠揍儿子一顿!   后院,面对曾祖母、祖母、母亲的关心,顾鸾肯定只挑好的说,况且赵夔对她确实还好。赵夔长得那么凶,婚前顾鸾都无法想象嫁过去的日子,未料赵夔在宁王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会厚颜无耻地说些羞人的话,做错事时,他也会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这样的赵夔,相处起来不会太累。   亲人多,一人说几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好像转眼之间就要用饭了,用完饭,便要打道回府。   顾鸾很舍不得,她打定主意要避免侯府牵扯到赵夔与太子的争斗,也决定要少回娘家,今日一别,就不知何时再能见到家人了,尤其是八旬年纪的曾祖母。   在家人面前不敢表现出来,上了马车后,顾鸾就再也提不起精神了。   小姑娘蔫蔫的,赵夔抱住她笑道:“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至于这样?”   顾鸾没吭声,或许,赵夔并不希望她疏远侯府。   “热。”顾鸾轻轻晃了晃肩膀。   车里其实也摆着冰,可惜不怎么管用,然后,赵夔拉出紫檀木小箱的抽屉,果然在里面找到一把折扇。   他取出扇子,自然无比地替顾鸾扇了起来。   顾鸾:……   “王爷自己扇吧。”他莫名其妙这么好,顾鸾不习惯,身边的赵夔,真的像变了个人。   赵夔不管她,继续扇。   顾鸾被他扇了一路,也不自在了一路,下车后才觉得解脱。   下午赵夔单独在前院歇的晌,一直到黄昏风凉些了,赵夔才再次出现,邀顾鸾去逛花园。   顾鸾没什么事,就随他去了。   王府景致好,步步是景,顾鸾才嫁过来,看什么都新鲜,心情不自觉地舒缓。   走着走着,前面就是孔雀园了,小太监正在喂食。   四只孔雀都收着屏,悠闲地啄食,听见新的脚步声,最靠外的白孔雀先朝这边看来,紧跟着,白孔雀就在顾鸾惊讶的目光中,“哗”地抖开了白如雪的尾羽!   顾鸾震惊地停住脚步,目光痴迷地看着白孔雀。   更让她目瞪口呆的出现了,一只孔雀展开了尾羽,剩下三只居然接连开屏了,两白两绿站成一排,就像草地里瞬间开出了四朵明艳的花!   顾鸾太喜欢了,嘴角情不自禁翘了起来。   赵夔低头看她,认识顾鸾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心的笑靥。   惊艳过后,顾鸾疑惑了,仰头问赵夔:“它们怎么……”   问到一半,注意到赵夔过分温柔的目光,顾鸾突然结巴,然后迅速垂眸。   面对她的回避,赵夔有些失望,但还是主动解释道:“孔雀开屏,一是为了求偶,一是为了防御。”   顾鸾再次看向那四只孔雀,求偶,应该不是吧,刚刚四只都在专心吃东西呢,防御……   顾鸾下意识地往后看,难道园子里还养了别的猛兽?   她傻乎乎的,赵夔笑了,在她耳边道:“它们怕我。”   原本孔雀也不怕他,是赵夔想看孔雀开屏,又不屑次次吩咐小太监,得知孔雀面临强敌时也会展开尾羽试图恐吓敌人,赵夔就用箭瞄准孔雀,吓唬了几次,孔雀再见到他,就算赵夔手里没箭,四只孔雀也会乖乖地开屏。   但赵夔还没傻到将真相告诉顾鸾。   蒙在鼓里的顾鸾,不知该羡慕赵夔,还是该心疼自己,竟嫁了个连孔雀都害怕的凶王。 第62章   不管孔雀为何开屏, 顾鸾过了眼瘾,赵夔假惺惺问她晚上可以去后院住否, 顾鸾只管往前走,算是另一种默许。   赵夔看着小王妃纤细婀娜的背影,再看看那四只孔雀,决定以后要经常寻些漂亮的鸟雀过来。   夜幕降临, 赵夔去沐浴了,顾鸾通完发坐在床边,想着一会儿要发生的事, 慢慢地走了神。   上辈子顾鸾给太子当了大半年的侧妃,但她身子病弱,夜里坚持不了太久, 稍微长点就成了煎熬,太子见她难受,大多时候也就顺着她了,总而言之, 那事对顾鸾而言更像负担, 她不喜欢。   如今她身子养得好好的,虽然还没与赵夔圆房, 顾鸾却从赵夔那里, 得到了另一种感受,身不由己, 又羞于言说。   水晶帘响, 赵夔来了。   顾鸾在他绕过屏风之前, 悄悄地躺到了床里侧,背对着他。   赵夔走过来,先闻到了她身上的淡淡清香,很好闻。   知道顾鸾紧张,赵夔坐到床上,拉起她一缕乌发放在指间把玩,轻声问:“阿鸾,我突然想起一事,你可去过凤凰山的月老庙?”   顾鸾心中一动,反问道:“为何问这个?”   赵夔看着她的后脑勺,好笑道:“忘了几年前,中秋我去探望外祖父,顺便去了一趟月老庙,那天风很大,我从祈福树下经过,一条红绸带落了下来,我随意看了看,发现落款是个‘鸾’字,与我的阿鸾表妹同名,当时也说不清为何,我便带了回来。”   说完,赵夔探身,将手中的红带子垂到了顾鸾面前。   灯还点着,红带子晃了晃,在顾鸾面前停稳了,于是顾鸾再次看到了她五岁那年写的心愿:愿得一夫君,怜我如家父待家母。   顾鸾吃惊地忘了说话,怎么会这么巧?   “是你的吗?”赵夔头低下来,倒着看她。   顾鸾不想让人知道她五岁就急着嫁人了,摇摇头,否认道:“我没去过凤凰山,再说,天底下名字带鸾的女子多了。”   赵夔看她一眼,面露遗憾,叹道:“枉我留了它这么多年,还以为你我是天赐的缘分,既然不是阿鸾的,我明早便扔了。”   顾鸾没说话。   赵夔收起红带子,躺在了她旁边,暂且没动顾鸾。   顾鸾眼前还是那条红带子,她记得,她是春日里将带子挂到祈福树上的,为何那带子早不掉晚不掉,偏偏在赵夔经过的时候掉?难道冥冥中真的有天定?可,如果她与赵夔有缘,为何前生是那般下场?   亦或者,前世赵夔害了她,老天爷就安排今生他们在一起,还让赵夔彻底变了态度,算是补偿?   顾鸾陷入了迷茫。   “阿鸾。”赵夔突然从后面贴了上来,手臂抱住了她。   顾鸾微微往后仰头,聆听的姿势。   赵夔轻轻亲她耳畔的碎发:“阿鸾,就算不是天赐的缘分,能娶到你,我也很欢喜。”   那气息轻如春风拂面,那声音低沉而温柔。   顾鸾的心,蓦地软了一处。   或许,曾祖母说得对,她是该忘了那场“梦”,试着与身边的这个男人做真正的夫妻。   心里百转千回,顾鸾却不知该怎么回应。   赵夔不需要她回应,他转过顾鸾的肩膀,黑眸凝视她水光浮动的杏眼,然后,慢慢抬起她的下巴,一点一点亲了上去。   他的唇还没碰到她,顾鸾的身子先软了。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温柔。   今晚的这个吻,赵夔始终保持初始的温柔,仿佛他只想与她亲近,不带任何欲,亲够了嘴唇,赵夔开始亲她的眼睛、眉毛、鼻子,最后再贴着顾鸾的唇温存片刻,赵夔便抬起头,将娇小的姑娘搂进怀里,心满意足地道:“睡吧。”   顾鸾就真的睡着了。   这一晚,顾鸾睡得很沉,黎明时分赵夔早起去上朝,她都没有察觉。   .   赵夔新郎官当得很舒服惬意,但他没有忘了,有人曾在他大喜的日子试图谋刺。   赵夔知道幕后真凶一定是太子,如果他也想用这种手段,那太子、皇后早就死了千百回。   七岁那年的赵夔,曾经请求彭越替他杀了皇后、太子,彭越没答应,后来,赵夔开始享受慢慢折磨这对儿母子,反正无论他做什么,父皇都会袒护他,皇后、太子只能生闷气。但现在,赵夔有了顾鸾,他知道顾鸾会担心他斗不过太子,因此,赵夔不打算陪太子玩了,他要速战速决。   天时,他刚被人行刺,有心人都会猜疑到太子头上,他也派人将流言传了出去。   地利,他在皇宫外,可以肆意走动,太子在皇宫内,父皇又安插了眼线,太子处处掣肘。   人和,他有无条件偏袒他的父皇,他还有父皇最信任的锦衣卫。   赵夔曾经在锦衣卫待过两年,两年的时间,足够他铲除异己了,现在锦衣卫剩下的,大多都唯他马首是瞻。   “严查三日”后,赵夔查出那两个刺客与长平公主府有关。   长平公主是皇后的女儿,也是太子的亲妹妹,早就嫁到太原去了。一般公主出嫁,帝王都会在京城赐公主府,而隆庆帝之所以将长平公主打发那么远,就是因为长平公主年少时,曾为皇后打抱不平,辱骂湘贵妃是狐狸精。   隆庆帝还有二公主、三公主,不缺这女儿,没将长平公主嫁到草原去和亲,已经算仁慈了。   隆庆帝本就怀疑他心爱的夔儿遇刺与太子脱不了干系,现在儿子查出凶手来自长平公主府,隆庆帝脑筋一转就懂了。太子在宫里不便行事,托亲妹妹、亲妹夫帮忙,多正常?   隆庆帝很生气,但他没有打草惊蛇,叮嘱儿子暗中派锦衣卫去太原搜查长平公主府,务必要打得长平公主府措手不及。   赵夔马上安排了下去。   锦衣卫派了七人去办差,七人骑着快马良驹,次日就抵达了太原,拿出腰牌,长平公主夫妻顿时敢怒不敢言,紧接着,七人从公主府一处密室里先后搜出太子密信若干,以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帝冠!   这可都是谋反篡位的铁证!   锦衣卫当即调遣太原知府将长平公主众人押入大牢,七人再带着搜出来的铁证赶回京城,交给隆庆帝过目!   隆庆帝料到太子想除掉他的夔儿了,但他从来没想过,太子居然连他也恨上了,还在给妹妹的信中屡次抱怨他偏心宁王,并称他这个父皇为“昏君”、“老匹夫”,骂他也就罢了,太子居然连逝去的湘贵妃也骂,骂湘贵妃出身平民,除了妖媚惑主一无是处,更将湘贵妃比作妲己,将他比作商纣!   看完这几封密信,隆庆帝胡子都快气歪了,不顾身边人劝阻,亲自带着锦衣卫去搜东宫了!   太子在外面有很多密探,可最近隆庆帝刚派了两个眼线跟着他,太子颇费一番功夫才得到了妹妹长平公主被押入大牢的消息,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应对,隆庆帝带着锦衣卫杀过来了!   “父皇,出了何事?”三十岁的太子,神色从容地问。   隆庆帝一看到儿子,脑袋里就冒出了“昏君”、“老匹夫”等大不敬的字眼!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隆庆帝冷冷地道,大手一挥,示意锦衣卫众人挨个房间搜查。   太子脸色终于变了,目光阴鸷地射向站在隆庆帝身后的赵夔。   赵夔面无表情,却天生冷漠,仿佛天生的人间判官。   他无视太子的怒目,隆庆帝却气不打一处来!   他难道会不知道自己太偏心夔儿了?   可他不偏心行吗?夔儿早早没了母亲,他碍于曾经亏欠过皇后不能替湘贵妃报仇,心疼加愧疚,隆庆帝只能加倍地对夔儿好。但夔儿行事偏激狠辣,隆庆帝从没想过要换太子,他遗诏都写好了,将来太子登基,必须照拂宁王,否则便是不忠不孝,然后,隆庆帝也会留给夔儿一道免死圣旨,以此保全夔儿。   隆庆帝自觉这种安排很公平,既将天下给了更适合帝位的太子,又保护了他偏激的夔儿,直到夔儿为了娶表妹开始收敛后,隆庆帝才有了一丝动摇,但这边他还没做什么呢,太子却早就按捺不住了,先是谋逆,再是行刺夔儿!   “皇祖父,我害怕!”   一道稚嫩的童音突然打断了隆庆帝的怒火,他低头,就见年幼的皇长孙不知何时跑来了他面前,哭着拽住了他衣摆。   隆庆帝还是很喜欢这个孙子的,看在孙子的份上,隆庆帝没有发作,心浮气躁地等待证据。   太子重生后,碍于各种限制,在外面没有太大动作,但东宫处处都在他掌握之中,赵夔无法安插眼线进来,但,平时东宫严防死守,此时此刻,锦衣卫光明正大地闯进来了,而锦衣卫里,却有赵夔的心腹。   故,锦衣卫成功搜出了长平公主给太子的回信,还搜出了一个浑身扎满细针的人偶,人偶身穿王爷蟒袍,背后更是详细写了赵夔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人偶呈上来,赵夔只是皱了皱眉,隆庆帝却勃然大怒!   要夔儿的命,比要他的命还让隆庆帝愤恨!   “此物非儿臣所有,还望父皇明察!”太子扑通跪在了隆庆帝面前。   隆庆帝一脚踹了过去:“孽畜!” 第63章   铁证如山, 还是当着隆庆帝的面搜出来的,当日, 东宫诸人就被关进了天牢。   晚上赵夔没有回宁王府。   顾鸾懵了。   就如上辈子赵夔突然篡位,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一样,顾鸾没想到,这辈子的赵夔, 依然有朝夕之间置太子于死地的能耐。可,顾鸾想不明白,太子不是重生的吗, 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宛如做梦,自重生后就一直压在她心底的包袱突然就被解决了,顾鸾先是不敢相信, 跟着开始担忧,太子会不会有后招?赵夔会不会遇到麻烦?情况还会不会再变?   各种念头充斥脑海,顾鸾坐立不安,但这个节骨眼, 她只能待在王府等消息。   皇宫里面, 隆庆帝很生气,也很难受, 疲惫。   他年轻的时候, 与皇后也曾关系和睦过,皇后是先帝为他挑的妻子, 隆庆帝说不上多喜欢, 但也不讨厌, 有一次,隆庆帝遇险,还是皇后挡在他面前,隆庆帝安然无恙,皇后卧床足足三个月才能下地走动。   为这点,隆庆帝很感激皇后,即便他遇见了他最爱的湘儿,隆庆帝还是封了皇后的儿子为太子。   他把江山给了皇后母子,把感情都给了湘儿。   可隆庆帝低估了皇后的嫉妒之心,皇后竟然,趁他外出不在皇宫,伪造火灾害死了湘儿。   隆庆帝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他知道此事乃皇后所为,他悲痛之下要杀了皇后,皇后流泪满面跪在他面前,问他是不是忘了当年的夫妻情。   隆庆帝明白,皇后在提醒他,他的命是皇后救的,天下人也都知道皇后舍命救过他,为了名声,为了还皇后的救命之恩,隆庆帝只好辜负了死去的湘儿,只好辜负了哭着要他做主的夔儿,没有动皇后。   那之后,隆庆帝与皇后之间,彻底成了陌路,再无任何夫妻情分。   但隆庆帝没有将他对皇后的恨迁怒到太子身上,他还是器重太子,太子十六岁他就安排太子进了内阁。隆庆帝自认他能给太子的都给了,太子为何还不知足?   隆庆帝谁都不想见,一个人闷在帝王寝宫。   也得亏他平时就不喜上朝,虽然宫中发生巨变,内阁几位大臣还是尽职尽责地替皇家处理着朝政,没有耽误国事。赵夔这几日都没回王府,他一边盯着京城的防卫,避免生乱,一边指挥锦衣卫抓捕所有太子余党,手段凌厉,不给太子一党任何喘气之机。   五月底,隆庆帝终于肯出门了,下诏废除太子之位,将废太子赵祯一家贬为平民,幽禁于西宫,另以皇后失德为由,废皇后为最低阶的才人,打入冷宫。   有臣子觉得太子冤枉,奈何锦衣卫手里人证物证俱全,谁也无法帮太子翻身。   石公公宣读废太子、废后诏书时,赵夔就站在大殿之上,亲王首位。刚刚新婚的年轻的宁王,神色冷如平时,并无任何欢喜,反倒是龙椅上的隆庆帝,明明才四十八岁,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脸上再无平日的懒散快意。   散朝后,隆庆帝将赵夔叫到了乾清宫。   看着站在御桌对面的儿子,隆庆帝许久都没开口。   赵夔耐心地等着。   隆庆帝忽然叹了口气,这个儿子,从小就比他沉得住气,无论父子俩比什么,都是他输。   “再过两年,等这段风波过去了,父皇便封你为太子。”隆庆帝尽量慈爱地道,刚废了一个儿子,此时就提及新太子之事,隆庆帝心里有点苦,但他想给二儿子一个定心丸。   “儿臣不想当太子。”赵夔一口拒绝了。   隆庆帝皱眉,问道:“你不当谁当?”皇长子已废,在隆庆帝心里,太子之位再没有别的人选。   赵夔嗤道:“他坐过的位子,儿臣不屑坐,父皇真想传位给儿臣,您立道遗旨便可,儿臣很满意宁王府,想在王府多住几十年。”   赵夔不想当太子,但他也没有假惺惺地说自己不想做皇上。   隆庆帝盯着儿子,回味一番儿子说的“想在宁王府多住几十年”,言外之意,也就是希望他这个老子长命百岁,隆庆帝突然笑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夔儿真的好像湘儿,耿直又别扭,有什么关心的话,非得绕弯子说给他听。   前几天隆庆帝还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这一笑,隆庆帝又觉得人间值得留恋了,他还有夔儿这个孝顺儿子,他还要等着抱孙子,不,阿鸾最好给他生个小孙女,夔儿容貌酷似湘儿,或许小孙女会像湘儿呢?   有了盼头,隆庆帝一下子恢复了精神,再看看儿子冷峻的脸,隆庆帝开玩笑道:“也罢,外面比宫里快活多了,父皇先替你累几年,哪天父皇干不动了,再直接传位给你。”提到宫外的生活,隆庆帝不禁怀念起年轻的岁月来,当时为了追湘儿,他也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   回忆很美好,隆庆帝不想被打扰,朝儿子摆摆手道:“好了,你先回王府吧,伤是不是快好了?多努力,早点给朕生个孙女。”   赵夔点点头,走了。   回到王府后,赵夔没急着去后院,先在前院泡了一个漫长的凉水澡。   母亲的仇,他只报了一半,但父皇活着,也只能先留皇后、太子在世,剩下的,要等他登基之后。   赵夔并不觉得痛快,如果可以,他宁可用父皇许诺他的江山,换母亲安在。   两刻钟后,赵夔换了一身家常夏袍,去后院找顾鸾了。   事已至此,顾鸾彻底相信,太子是真的倒了,赵夔就是有这个能耐。   放心的同时,顾鸾突然觉得一阵茫然,她是因为太子才答应嫁给赵夔的,成亲不足一月,太子之患已经消失,那以后,她与赵夔……   该如何当赵夔的妻子,顾鸾毫无头绪。   “王爷。”   门外丫鬟们在行礼了,顾鸾回神,快步往外走,走到内室,赵夔先她挑开门帘,进来了。   顾鸾紧张地抬起头,如果说太子被废之前赵夔还有可能用得到她这重生之人的地方,今日之后,稳坐太子之位的赵夔对她甚至承恩侯府都再无所求,顾鸾隐隐担心,赵夔待她的态度,会不会因此发生变化。如果赵夔只是冷落她,顾鸾不介意,就怕赵夔狠辣本性毕露,再来掐她一脖子。   顾鸾忐忑地观察赵夔。   多日不见,赵夔好像瘦了一点,眉宇间疲惫微现。   她觉得男人疲惫,赵夔却在顾鸾清澈的杏眼里看到了担忧。   “这段时日,是不是很怕?”误会她心怀大事,赵夔笑了,拉起顾鸾的小手捏了捏。   虽然他在笑,顾鸾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对性命的顾虑。   在赵夔含笑的注视下,顾鸾点点头。   “放心,今天开始,你我不必再有任何顾忌。”拉着她手,赵夔朝床边走去。   两人肩并肩坐在了床上。   赵夔抱住顾鸾,在她身边说了父皇与他的约定,虽未封太子,但赵夔已经是实际上的储君,而且赵夔有自信,华妃、淑妃那两个儿子抢不走他的皇位,即便父皇将来想反悔,老头子也没那个能耐。   “阿鸾,往后你什么都不用怕。”抬起她白皙的脸庞,赵夔看着她的眼睛保证道。   男人眼眸幽黑深邃,顾鸾闭上眼睛,没法告诉他,她最怕的,还是自己的丈夫。   赵夔亲了顾鸾一会儿,然后就在顾鸾已经做好他要白日荒唐的准备时,赵夔却松开她,苦笑道:“有点累,我先睡会儿,父皇放了我三日假,你准备准备,明早咱们去郊外避暑。”   他真的累,虽然早做了各种安排,但真的行动时,他要确保手下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纰漏。   躺到全是她体香的锦帐中,赵夔很快就睡着了。   顾鸾坐在床边,忍不住多看了片刻,睡着的宁王,眉目舒展,容貌俊美,再无一分冷酷。   慢慢的,顾鸾的目光,移到了赵夔的手上,他的手很大,两只手合握,便能握住她的腰,更不用说……   顾鸾闭上眼睛,劝自己不要再想,她已经嫁进来了,是生是死全在赵夔一念之间,如果他真的想狠,她做什么都没用。   放下纱帐,顾鸾去外面吩咐丫鬟们准备行囊,赵夔将他手里的各处田地、铺面名录都给她了,这几日顾鸾心中惶惶,就把那些名录看了一遍,知道赵夔在郊外有处专门避暑的庄子,槐园,想必里面种了很多槐树吧?   都准备好了,顾鸾进来看看,赵夔还睡呢,她就拿了一本书,坐在外间榻上看。   赵夔晌午回来的,一觉睡到了黄昏。   用饭之前,赵夔回了一趟前院,命人将住在王府的高郎中请来了。   高郎中小心翼翼地替王爷把脉,随后恭喜道:“王爷正直英年,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   赵夔面无表情地颔首,魏公公送郎中出去后,赵夔嘴角才翘了起来。   白天睡得多,晚上赵夔毫无困意,顾鸾睡着后,他在旁边坐着,手好几次都伸了出去,最后又缩了回来。   不行,他要等,等到了槐园,哄她开心了,他再就着良辰美景,好好地与她圆房。   偷偷亲了睡着的美人一口,赵夔心情激荡地躺平了。   而就在他躺平的瞬间,顾鸾刚刚紧绷到停滞的心,咚咚咚地又恢复了跳动。   大半夜的他不睡觉只盯着她看,赵夔俯身时,顾鸾险些吓死,以为他又要……   念头未落,有人悄悄将手放到她身后了,想吃又舍不得般摸了摸,再悄悄收回。   顾鸾:…… 第64章   一大早上, 顾鸾就与赵夔上了马车。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早上起来后, 顾鸾就觉得赵夔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现在夫妻俩待在封闭的车厢内,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鬼使神差的,顾鸾想到了昨晚放在她身后的那只手, 有种傻气,却更色气。   顾鸾突然记起了赵夔的伤,新婚夜他好像说过, 太医叮嘱他半个月不能行房?那现在,是不是已经过了半月之期?   这么一想,顾鸾顿时热了起来, 前阵子她都在忧心大事,差点忘了赵夔在帐内的大胆行径。   “困不困?不如再睡会儿?”赵夔昨晚睡得少,但他精神好,见顾鸾有点蔫蔫的, 他体贴地问。   顾鸾不困。   距离槐园还有半个时辰的车程, 赵夔取出棋盘,要与顾鸾下棋。   “光对弈没意思, 咱们定个赌注?”手里捏着一颗黑子, 赵夔笑着问他的小王妃。   顾鸾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宁王殿下天生奇才, 十岁时就能与本朝棋圣打成平手, 顾鸾虽然自认棋艺不错, 但也绝不会自负到敢与赵夔比输赢。   “我可赢不过二表哥,打发时间可以,赌彩头就算了。”顾鸾将白子放回精致的白瓷棋罐,表明了立场。   赵夔笑:“这样,阿鸾能与我斗到二十回合,就算你赢,否则算你输,如何?”   顾鸾暗暗咬唇,二十回合就想赢她,赵夔未必太目中无人了。   “好。”顾鸾重新捡起了棋子。   “若我赢了,今晚阿鸾陪我游湖。”赵夔提出了他的要求。   顾鸾有些意外,游湖未免太简单了,她还以为赵夔会提什么过分的。   “若我输了,阿鸾想要什么?”赵夔挑眉问。   顾鸾想了想,垂眸道:“我想要二表哥的坦诚相待,如果我哪日做错什么,二表哥便当面告诉我,而不是默默生气。”她想他别突然间翻脸不认人。   赵夔微怔,婚后他有对她发过脾气吗?   没有,赵夔很肯定,那顾鸾为何突然提这样一个要求?   赵夔记忆超群,沉思片刻,他记起来了,在九华山的那晚私会,顾鸾回忆前世时,曾委屈地落泪,控诉那个他无缘无故地杀了她,一点征兆都没有,一个理由也没给。   意识到顾鸾还在怕他变成那个赵夔,赵夔垂下眼帘,默默平复很久,才没有皱眉给她看。   “好。”   半晌后,赵夔抬头,目光平静,示意顾鸾先走。   顾鸾打起精神,专心布局。   赵夔很快就发现,他的小王妃棋艺很精湛,至少比宫里的父皇强多了。   二十回合后,赵夔无奈地摇摇头,看着顾鸾道:“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我的阿鸾是个才貌双全的妙人。”   顾鸾有点小开心,对着棋盘道:“咱们把这局下完吧。”   赵夔笑了笑:“刚刚算我输了,我保证以后会对你坦诚相待,但,现在开始算,你若坚持不到十个回合,今晚阿鸾还要陪我游湖。”   顾鸾看看棋局,相信自己好歹能撑过十回,毫不犹豫地点头。   结果赵夔只用了五步,就反败为胜,吃了顾鸾的小白子。   顾鸾这才明白,刚刚的前二十局,赵夔是故意让着她的。   “不下了。”顾鸾胡乱收了棋子,做右边角落待着去了,她宁可一开始就输,也不喜欢男人自以为体贴其实更嚣张的放水。   小姑娘绷着脸嘟着嘴唇,赵夔只觉得可爱,搬走小桌,他坐到顾鸾身边,抱住人哄道:“不让着你,你怎么知道我愿意与你坦诚相见?你若跟我赌十两银子,我一定不会放水。”   原来是为了答应她的那个要求?   顾鸾看他一眼,不气了。   为了打发时间,两人继续下棋,然后顾鸾就领教了毫不放水的赵夔,可虽然输了很气馁,顾鸾却很享受,因为赵夔的每步棋都能让她回味很久。   嘴上没好意思说,但顾鸾真的觉得赵夔很厉害。   不知不觉间,槐园到了。   顾鸾一下马车,就见眼前的宅院内,有一棵参天的老槐树!王府别院院墙高大,挡住了槐树主干部分,但光是长出墙头的部分,虬枝蜿蜒着向周围满眼,绿叶幽幽,就像一把天做的巨伞,至少能挡住三间房屋!   就这一棵槐树,便能撑起整座宅院的槐园之名!   顾鸾两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古树,与赵夔对视一眼,她迫不及待地往里走去。   赵夔这座宅子因为位于郊外,占地比挤在京城众府邸之间的宁王府还要大,花园直接将周围一片湖水圈绕进来了,千年老槐树就长在湖畔。顾鸾进了花园不久,那波光粼粼的湖水与五六人合抱之粗的老槐树就闯入了视野,美似人间仙境!   走到槐树底下,顾鸾情不自禁将手放到老槐树不知历经多少年风雨的树干上,轻轻地摩挲。   头顶忽然传来清脆的鸟叫。   顾鸾手还扶着树干,仰头,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顾鸾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槐树上挂了许多鸟笼,有金丝雀、百灵鸟、各色鹦鹉,以及一些顾鸾叫不出名字却羽毛艳丽的鸟雀。   鸟儿们欢快的叫着,令人如置身幽静的深山老林,不被人间俗事烦扰。   “上去看看?”赵夔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扬起的小脸问。   顾鸾就觉得,阳光下的赵夔,也没那么冷了。   “怎么上去?”顾鸾瞅瞅一丈多高的主干,发愁道。   赵夔从小就喜欢爬树,他也喜欢在树上待着,不带顾鸾,他完全能靠自己爬上去,但美人在身边,赵夔吩咐专门伺候这课槐树的小太监去取梯子了。   顾鸾慌了,她只看过哥哥弟弟爬梯子,自己还没爬过。   “你先上,我随后。”赵夔打发走无关的侍从,笑着鼓励她,顺手帮顾鸾将碍事的长裙卷了起来。   盛夏时节,顾鸾里面只穿了一条及膝的薄如蝉翼的清凉纱裤,长裙一掀起来,里面两条细腿几乎一览无余。   “不要!”大白天的,顾鸾立即就把裙子放下来了,还心慌地左右看看,怕被下人瞧见。   “这里没人。”赵夔声音沙哑地说,顾鸾大大方方的他还不会多想,顾鸾遮遮掩掩的,他反而被撩起了火。   顾鸾脸红红的,说什么都不肯,怕赵夔催她,她直接扶住梯子,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赵夔无奈,一边跟在她后面,一边提醒她别踩到裙子。   关系到安全,顾鸾无比小心,终于爬到槐树三根大次干的分叉处了,顾鸾已经出了一身香汗,也顾不得仪态了,她哆哆嗦嗦地,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爬到了宽阔得能容一人盘腿而坐的树窝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赵夔探头上来,见到她这副仿佛刚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的夸张模样,笑了。   顾鸾不好意思地扭头擦汗。   地方不大,赵夔拉她起来,他坐下去,再将顾鸾搂到怀里。   这么亲密的姿势,顾鸾想说热,尚未开口,湖面吹来一股凉风,槐树叶子哗哗作响,清爽宜人。   顾鸾只好乖乖地靠在他怀抱。   “喜欢吗?”赵夔亲她的耳朵。   顾鸾痒痒,她躲开他的唇,目光慢慢掠过树枝间养着的那些鸟,好奇道:“二表哥喜欢养鸟?”   赵夔别过她的小脸,看着她道:“不喜欢,专门寻来送你的。”   顾鸾心一慌,低下了头。   第一次爬树,顾鸾累得小脸泛红,那是一种水嫩嫩的粉,就像一朵羞答答的牡丹花。看着这样可口的脸蛋,再搂着那不盈一握的小腰,赵夔目光渐渐变得幽暗,呼吸也乱了起来。   他动了坏心思,身体自然会露出破绽。   顾鸾可就在他怀里坐着呢,危险袭来,顾鸾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赵夔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只告诉她:“周围无人。”   顾鸾早就做好了与他圆房的准备,但她从未想过地点会是外面的树上。   赵夔的计划也不是这样,可有些事情,注定不能按照计划走,美人在怀,赵夔现在就想。   赵夔低头,温柔地亲顾鸾的嘴唇。   “二表哥,别在这里。”顾鸾推不开他的头,怕掉下去她也不敢乱动,只能抱着赵夔的肩膀颤声求他。   “这边凉快。”赵夔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裙摆。   顾鸾彷徨无措,躲闪间抬起头,看见碧绿的树叶与破碎的阳光。   前世被太子强迫的那一幕,突然袭来,那时也是在假山旁,旁边就有棵老树,顾鸾的所有挣扎,都伴随着头顶树叶的摇摆,与阳光的跳跃。   顾鸾用尽所有力气攥住赵夔的手,哭着哀求:“不要在这里。”   赵夔抬眼,看见她闭着眼睛,脸上全是泪,不是锦帐内无助的模样,而是充满了绝望。   欲瞬间退却,赵夔以最快的速度帮她理好衣衫,一边帮她擦泪一边道:“阿鸾不哭,是我太急了,咱们回,不,咱们继续看鸟。”她是名门贵女,他怎么能第一次就要求她陪他在外面疯?   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赵夔急着弥补错误,暂且松开可怜兮兮的小姑娘,赵夔爬到一旁的次干上,将距离最近的鸟笼取了下来,再送到顾鸾面前。鸟笼里是一只胖乎乎的小鹦鹉,一只手就能握住,小鹦鹉腹部的毛是白色的,背羽浅黄,鸟喙是浅浅的粉色。   “阿鸾看,像不像你?”   什么像她?   顾鸾睁开眼睛,恰好笼子里的小鹦鹉也抬起脑袋,两颗乌溜溜的小眼睛对准了她,憨态可掬。   赵夔就看见,刚刚才哭的很伤心的姑娘,目光一落到小鹦鹉上,那眼神马上就变了,充满了喜爱。   那一瞬,赵夔忍不住自己对小鹦鹉的嫉妒。   什么时候,他的阿鸾才会用同样的眼神看他?   “这只真好看。”漂亮的小鸟就是有让人忘记不快的本事,顾鸾试着将小手指探进鸟笼,逗弄道。   “所以像你。”赵夔单膝跪在她面前,一边提着鸟笼,一边幽幽地道。   顾鸾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动了动,到底也没有施舍他一眼。   赵夔再看那只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的小鹦鹉,越发胸闷了。 第65章   上树容易下树难, 顾鸾扶着梯子顶端,往下一看, 小胳膊就止不住地发抖。   从树上爬到梯子上的一步,最艰难。   赵夔已经在梯子上了,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扶着她腿, 鼓励道:“放心,有我。”   他怎么会让自己娇滴滴的小王妃摔了?   顾鸾真的很怕,她都不敢再往下看, 赵夔的手就是她唯一的倚仗,这时候她也不在乎赵夔将她的裙摆撩起来了,慢吞吞地移到梯子上, 两条腿抖得厉害。   赵夔看在眼里,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女人胆小得可爱,接下来, 他让顾鸾先往下跨一步, 他再跟着下一步。夫妻俩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渐渐接近地面,还剩三四步时, 赵夔有点不耐烦了, 松开顾鸾的小细腿,他一个转身便跃了下去。   “咚”的一声, 吓了顾鸾一跳, 她低头, 看见赵夔仰着头,笑着示意她继续。   因为没那么高了,顾鸾稳了稳心神,一步两步,就在她想回头看看是不是要到了时,腰上突然多了一双大手,直接将她往下拉。顾鸾惊叫一声,小手试着抓紧梯子却没抓住,下一刻,她就跌到了赵夔肩上。   “庄哥儿都比你胆大。”搂着她娇软的身子,赵夔低声笑道。   顾鸾先是被他在树上吓了一次,这会儿又来一次,眼前就是赵夔白皙的脖子,顾鸾不知哪来的气性,低头就咬在了他脖子上。   软软的嘴唇贴着他,小小的牙儿咬下来,到底力怯,使不出多大的劲儿。   赵夔先是微微疼了一下,然后,满身的火就都被顾鸾咬出来了。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顾鸾,随即大步朝正院走去。   顾鸾才咬一下就后悔了,连忙松开,小声提醒他:“放我下来。”   赵夔恍若未闻。   顾鸾开始挣扎。   赵夔随她扭,只有呼吸越来越重。   顾鸾搭在他身前的腿,无意间碰到了什么,反应过来,顾鸾登时不敢动了。   别院正房,魏公公正在检查屋里屋外打扫地干净不干净,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他要是觉得哪里还有点灰,小太监们就交替着上前收拾。正忙着,院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魏公公出去一瞧,只一眼就赶紧领着两个小太监退了下去。   顾鸾脸红的不像样子,但事已至此,她再抱怨也无济于事。   进了内室,赵夔直接将顾鸾丢到了拔步床上。   顾鸾仰面躺着,紧张地看着他,在赵夔肩上颠了一路,顾鸾头上的步摇松了,乌发微乱,几缕发丝粘在腮边,配着她那张即将被恶霸欺凌似的良家弱女子的楚楚可怜样,更添妩媚。   在她防备的注视下,赵夔歪头,摸了摸脖子被顾鸾咬过的地方。   顾鸾又慌又急,小手抓着裙子认罪:“我错了……”   赵夔抬手解衣袍,看着她问:“阿鸾有何错?”   他动作很快,转眼就只剩一条中裤了,顾鸾红着脸背过去,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该对二表哥不敬。”   “我喜欢你不敬。”赵夔来到床上,从后面抱住了她,学她那样轻轻在她脖子上来了一下,但赵夔力道控制的很好,没让顾鸾觉得疼,只让她情不自禁地浑身发颤。   “阿鸾觉得,这样是不敬?”赵夔拽住了她的裙带,嘴唇在她耳垂周围流连。   顾鸾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在他怀里化成了软玉秋水。   .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阵雨。   那雨时而瓢泼如注,连续地砸在花坛中的月季花瓣上,娇弱的花瓣来不及合拢马上又被新来的雨滴砸得下坠,几番试图恢复原位都不能,好不容易雨小了点,饱受摧残的月季花瓣却再也无力上抬了,可怜兮兮地耷拉着,任由雨水沿着纹理溪流般落下去。   黄昏时分,雨终于停了。   顾鸾却再次失了仪。   但她已经完全无力羞恼或尴尬了,就像一片被雨水击落的月季花瓣,她完完全全地趴在赵夔怀里,侧脸发烫,长发凌乱的铺散在两人身上,闭着眼睛不停地喘着气。   赵夔拨开她额前的碎发,默默地看着她。   从上午到现在,中间就是睡了会儿也很快被他扰醒,顾鸾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困意袭来,她就这样趴在赵夔怀里睡着了。来自承恩侯府的小仙鸟,睡着了真的像只小鸟,特别乖特别依赖的模样,看得赵夔心满意足。   赵夔不知道前世的那人为何非要杀了顾鸾,但他相信,那人事后一定会后悔。   没有与顾鸾圆房之前,赵夔已经放不下这个姑娘了,圆房之后,赵夔觉得,只要她要,他命都愿意给她。   静静地歇了会儿,感受着已经不能睡的床榻,赵夔放下帷帐,喊魏公公。   魏公公低着头进来,停在了屏风后,他不敢抬头乱看,却闻到了一股乱人心神的味儿,有种不知来自何处的清香,也有,主子的味道。   “备船。”赵夔只说了两个字。   魏公公懂了,马上去安排。   .   顾鸾是在一阵清脆的鸟叫声中醒来的,迷迷糊糊的,顾鸾觉得自己好像在晃。   还没结束吗?   可是感觉又不一样。   顾鸾睁开了眼睛,青色的帐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雕梁画栋,耳畔传来连续不断的水声,恍惚间,顾鸾明白了,她在船上。   顾鸾扭头,不期然地看到了赵夔。   他坐在船篷另一头,竹帘放下来了,遮挡了船外的风景,窗旁,赵夔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象牙鸟笼,笼子里有只羽毛艳丽的金丝雀,此时赵夔正用一根逗鸟棍戏弄里面的金丝雀,鸟叫声就是从金丝雀口中出来的。   金丝雀很好看,顾鸾的视线却定在了赵夔俊美闲适的侧脸上。   顾鸾从来没见过这样悠哉的赵夔,下午帷帐中的赵夔,顾鸾也没见过。   上辈子,顾鸾与赵夔有过一夜肌肤之亲,但那时顾鸾中了药,很多事情、画面都记不得了。这辈子,婚后赵夔与她胡闹过几次,那时顾鸾大多都闭着眼睛,只有今日,赵夔不停地唤她的闺名,他捧着她的脸叫她看他,顾鸾才看清了赵夔眼中的柔情与癫狂。   底下传来一丝异样,顾鸾难为情地止住了回忆。   “醒了?”听见她这边有动静,赵夔立即放下逗鸟棒,走了过来,在顾鸾身边坐下。   他一靠近,顾鸾先红了脸,实在是那些画面,太羞人。   “脸红什么?”赵夔俯身,俊脸几乎贴着她绯红的脸。   顾鸾杏眼躲闪,无法回答。   赵夔笑了,在她唇上亲了亲,然后抬高一点,点点她嫩嫩的小脸道:“已经一更天了,午饭、晚饭都没吃,饿不饿?”   他才提到午饭,顾鸾肚子就不受控制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于是她的脸,更红了。   赵夔握住她手,没有笑她,只对外吩咐摆膳,再命人备水。   过了会儿,玉扇端了洗脸水来了。   赵夔接过了巾子。   玉扇低头退到旁边。   赵夔拧了拧水,一手扶着顾鸾肩膀,要亲自帮她擦脸。   “我自己来吧。”顾鸾垂眸,小声说。   赵夔没理她,捏着巾子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慢慢往下擦拭,他擦得特别认真,连顾鸾的眼角都没放过。顾鸾睡前啼哭哀求了很久,睡着了眼角不可避免地结了白色的眵目糊,顾鸾自己看不见,赵夔看见了也不甚在意,眼里只有顾鸾白嫩嫩水灵灵的脸蛋,只有她乌黑明亮的眼睛,以及眼角眉梢羞涩不安的风情。   擦完了,赵夔将巾子扔进水盆,玉扇立即端着盆子出去了。   赵夔上前,抬起顾鸾的下巴,轻轻地吻她。   顾鸾柔顺地闭着眼睛。   “阿鸾,今日我才明白,什么叫只羡鸳鸯不羡仙。”亲到她耳朵时,赵夔低低地道。   顾鸾听了这句,又想起晌午帐中,赵夔说过的很多话,那是上辈子赵夔做同样的事时不曾说过的,那是让她羞于听,却又忍不住喜欢的,有种被人怜爱又珍惜的感觉。   第一次,顾鸾主动靠到了他怀里,伸手抱住了他。   赵夔身体一紧,低头在她乌黑浓密的长发中蹭了蹭,拥着她道:“以后,咱们就做天底下最快活的鸳鸯。”   顾鸾回想这一日赵夔待她的好,忽然觉得,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船篷分内外间,外面晚饭已经摆好了,有顾鸾爱吃的虾仁粥,还有一道色泽诱人的糖醋鱼。   “鱼是我新钓上来的。”赵夔扶着顾鸾落座,不无邀功意味地道。   顾鸾给他面子,先尝了一口鱼,确实很鲜美好吃。   “多谢二表哥赐鱼。”甜言蜜语在前,美味佳肴在后,顾鸾心情轻松,调侃了一句。   赵夔喜欢她这样,喜欢她把他当家人,有说有笑的。   有过最亲密最疯狂的交流,夫妻俩之间的隔阂不知不觉淡了些,再加上赵夔存心逗弄顾鸾,一会儿将顾鸾搂到怀里非要亲手喂她喝粥,一会儿要求顾鸾反过来喂他,顾鸾招架不住他的无赖,慢慢也就习惯了。   饭后,赵夔终于牵着顾鸾的手,带她出了船篷。   郊外的别院,寂静而安详。   阵雨过后,夜空恢复清朗,万千星光璀璨,湖面之上,不知何时被人点了一盏盏河灯,柔和的光晕点点,随波流转。   顾鸾愣在了船篷门前。   赵夔从后面抱住她,轻声问:“如何?”   顾鸾眼里倒映着星光灯火,由衷地点头:“很美。”   美得她想时间永远停在今晚,她好可以一直置身这夜景之中。   “在我眼里,此景之美,不及阿鸾半分。”赵夔转到顾鸾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   顾鸾被他说得双颊发烫,窘迫地低下头,别的景色也就罢了,顾鸾绝不敢与今晚的夜景比美。   赵夔笑了笑,牵着顾鸾走到船头,然后他席地而坐,再将顾鸾拉到怀里,共赏夜景。   船夫稳稳地撑着船,乌篷船开始在满湖河灯之中穿梭。   有的河灯翻了,沉入水中,有的河灯被荡开,悠悠漂远,顾鸾目光追逐远去的河灯,刚扭头,赵夔的俊脸从一侧欺来,毫无预兆地吻上了她。   湖面上,远去的河灯忽的慢了下来,仿佛也想多看看船上相拥缱绻的鸳鸯。 第66章   这晚夫妻俩是在船上住的, 新婚燕尔,入睡之前, 免不得又温存了一番。   湖风清凉,顾鸾睡得很香,直到被一声轻轻的“啪”惊醒。   顾鸾揉揉眼睛,扭头往床外看。   赵夔只穿着一条中裤背对她站着, 扬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他不动,顾鸾好奇地也没有出声, 然后,赵夔突然快速往前跨了两步,猛地一抬手, 又是一声“啪”。拍完手,赵夔再次往右走去,仿佛在追逐什么。   顾鸾懂了,赵夔在……拍蚊子。   夏日蚊虫多, 水边尤甚, 虽然船篷里点了驱蚊的熏香,但有几只“强壮”的蚊子闯进来, 也不算稀奇。   让顾鸾觉得稀奇的, 是高高在上、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宁王殿下,居然也会做这种事。   顾鸾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宁王就是宁王, 没用多久, 就把那只蚊子拍死了。洗漱架上放着铜盆, 赵夔弯腰洗手,顾鸾一直默默地看着,等赵夔要转过来了,她才悄悄地歪过头去,继续装睡,但不知为何,顾鸾心情很好,都忍不住弯了唇角。   然后,赵夔温热的怀抱紧紧地贴了上来,大手也伸到前面,握住了她的小手。   “醒了?”赵夔在她耳边问。   顾鸾没想到她只是扭了扭脑袋,他竟然都听出来了。   男人刚刚洗过手,手心凉凉的,顾鸾点点头,问他:“被蚊子叮了?”   赵夔笑:“我不招蚊子,从小到大没被叮过。”   顾鸾疑惑地看他,既然不招蚊子,他大半夜折腾什么?   “我怕蚊子叮你。”赵夔将人转过来,手掌沿着她的胳膊往上滑,意味深长地道:“阿鸾的身子,只有我能碰。”   顾鸾确实很容易吸引蚊子,再回想赵夔走来走去追蚊子的傻样子,她心里就特别暖。   赵夔低头亲她的脸,手开始乱动。   顾鸾犹豫一下,没有躲,只试探着问:“明晚,明晚再来,可以吗?”   赵夔顿住,疑道:“为何?”   顾鸾难为情地缩到他肩窝,嗫嚅道:“有点疼。”   其实睡前的那次,顾鸾就不太好受,但念着他精心准备的夜景,以及还是有点畏惧他的威严,顾鸾勉强承受了,可现在,看他追了一次蚊子,顾鸾忽然觉得,她或许也可以尝试与赵夔商量商量,而非一味的顺从。   会杀她的赵夔,一定不会为她拍蚊子,反之,对她温柔体贴的赵夔,她不必再那么怕。   她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赵夔却蓦地记起,白日床榻上的点点落红。   “明晚也不急,等你养好再说。”赵夔很想,但还不至于只顾自己,亲亲她脸蛋,他主动往后挪了挪。   “谢二表哥体谅。”顾鸾有点小开心。   赵夔点了点她嘴唇:“不许再跟我客气。”   顾鸾笑了,因为他手还没移开,她鬼使神差的握住赵夔手腕,在他手背上浅浅亲了下。   赵夔的脑袋里,就冒出一只小仙鸟。小仙鸟一直待在树上,不敢飞下来,大凶兽先是在树下威胁恐吓,再是拿出所有宝贝诱哄,小仙鸟都无动于衷,这日小仙鸟睡着了,大凶兽专心帮她赶走了蚊子,一回头,小仙鸟居然飞下来了,落在了他掌心,轻轻地啄他。   “真娇。”无心插柳柳成荫,赵夔抱住顾鸾,好笑又满足地道。   .   两人在庄子上住了两晚,回京之前,赵夔带顾鸾去了一趟凤凰山脚下的石盘镇。   湘贵妃的娘家,赵夔的亲外祖父薛翁就住在这里。   薛家有良田八十亩,家境殷实,薛翁乐善好施,乃附近一带有名的老员外。薛翁此人不争名逐利,当年女儿进宫当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隆庆帝要为薛家男丁加官进爵,薛翁拒不肯受,反正不管皇帝女婿赏他什么,他都不要,也严加约束儿孙,不许搀和官场之事,都在家老老实实地看管田地。   天热,薛家三代五口人刚从井里拉了一个清凉凉的大西瓜上来,薛舅舅擦擦菜刀刚要切,门口突然停了一辆马车。   “王爷来了!”薛舅母慌张地道,全家上下,只有老爷子不怕宁王这个贵戚。   薛舅舅手一抖,赶紧放下菜刀,领着妻子与一双儿女跟在薛翁身后出去迎接。   薛家门口,赵夔扶顾鸾下了马车,日头暴晒,顾鸾头上戴着帷帽。为了礼数,顾鸾在车里就说暂且不用戴了,但赵夔比她更娇贵她那一身冰肌雪肤,不许她不戴。   “草民拜见王爷、王妃。”薛翁率领家人行礼。   顾鸾趁机飞快打量了一番薛家众人。薛翁约莫六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发大体都是黑的,只有一点点灰发,让他看起来显得非常年轻,老人家慈眉善目,即便是这把年纪,也看得出他年轻时候的俊美,只一眼,顾鸾就看出来了,赵夔的容貌是从薛翁这传下来的。   薛舅舅四旬年纪,与薛翁有六分相似,肤色黝黑,减了几分俊朗,多了几分憨厚。薛舅母缩着肩膀,低眉顺眼的,与普通村妇没有太大差别。至于夫妻俩的一双子女,薛表弟十六七岁,脸也晒黑了,薛表妹应该有十三岁了,眉眼更像母亲,称得上小家碧玉,但与顾鸾这等容貌、身世出众的贵女一比,立即落了下乘。   但如赵夔介绍的那般,薛家都是淳朴之人,拘谨地令人觉得可爱。   “外祖父请起。”赵夔扶起薛翁,笑道:“前段时日忙得抽不开身,今日得空,我带王妃过来给您请安。”   就像隆庆帝很敬重外祖母萧老太君,赵夔也很孝敬他这位外祖父。   薛翁受宠若惊道:“王爷太客气了,老身一介布衣,当不起当不起。”   “外祖父这样才是见外。”顾鸾轻声开口,声音含笑。   薛翁再次朝她行礼。   外面热,赵夔做主,众人朝里走去。   薛家有专门待客的堂屋,布置得干净整齐,农家没什么可招待贵客的,薛舅母去切西瓜了,端着瓷碟回来,一抬头看见摘下帷帽的顾鸾,薛舅母当场就愣在那了,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这么美的女子,非要比,怕只有她那红颜早逝的大姑子能与其平分秋色。   儿媳妇傻愣愣的,薛翁咳了咳。   薛舅母脸一红,忙低下头,端着瓜走到赵夔、顾鸾面前。   农家人吃瓜,切成了一个个薄片,需用手拿,顾鸾以前吃瓜,都是丫鬟们切成一颗颗樱桃大小的丁,用银签扎起来吃,方便极了。   “有劳舅母了。”顾鸾客气地道。   薛舅母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快速退到丈夫身边去了。   薛翁叹口气,叫儿子一家四口先出去了。   赵夔朝顾鸾递个眼神,夫妻俩分别端起茶盏,要给薛翁敬茶。   外孙一片心意,薛翁没再拒绝,喝了茶,他虚扶起小夫妻俩,低声道:“外祖父只是一种地的,家里有几亩闲田,大事上外祖父帮不上你们什么,王爷自己有出息,也不需要外祖父插手,外祖父就希望你们夫妻和睦,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万事都有我,外祖父安心养老便可。”赵夔一边起身一边道。   薛翁点点头,再看顾鸾,年轻娇美的小姑娘,今年好像十六吧,与当年女儿进宫时一个年纪。   薛翁没来由地一阵心酸,生平第一次,他以长辈的口吻嘱咐赵夔道:“王爷,王爷要善待王妃。”   赵夔立即明白,老人家说话时,心里想的是他的母亲。   “我知道。”他沉声保证道,他一定不会像父皇那么没用。   .   回京后,赵夔开始早出晚归了。   儿子不想要太子的头衔,隆庆帝没辙,但他得让朝臣、天下知道他的意思,马上就安排赵夔进内阁了,变着法要儿子跟内阁大臣们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对宁王府的赏赐更是一波接一波,岭南进贡的荔枝,隆庆帝派人拉了一半去宁王府。   宁王府就俩主子,吃不完,再分出几筐送去薛家、承恩侯府。   给承恩侯府送荔枝时,赵夔陪顾鸾去的。   太子一倒,顾鸾精神放松了,承恩侯府上下也都松了口气。   萧老太君拉着顾鸾的小手,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夫妻俩的小日子上,老人家这把岁数,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才不管顾鸾羞不羞呢。   顾鸾红着脸,蚊吶似的回道:“隔,隔一晚就……”   萧老太君心想,赵夔那小子还算体贴,知道留一日时间给曾孙女喘口气。   “好啊好啊,兴许我能抱到玄外孙呢!”萧老太君笑眯眯地道。   顾鸾看着曾祖母的满头银发,也希望自己的肚子争气,好圆了曾祖母的心愿。   但顾鸾没想到,白日里她才向家人透露了赵夔对她的体贴,晚上赵夔就压过来了。   顾鸾一惊,呆呆地问:“不是说好了……”   赵夔看着她笑:“曾外祖母有所求,我岂敢不努力?”   顾鸾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他的无赖样。   赵夔便开始努力了,他也不是胡来的,因为他很清楚,此时的顾鸾,早已不似最初那般青涩。   皇天不负“有心人”,顾鸾五月嫁的赵夔,六月圆房,七月月事就断了。   太医笑着恭喜王爷王妃时,顾鸾真心笑了,赵夔则半晌没有回神。   怎么会,这么快?   他想与阿鸾生孩子,但他现在只想生,不想孩子啊! 第67章   怀孕前三月, 顾鸾吐了几次,不算严重, 但人也瘦了一些。   赵夔跟着她一起瘦了,就算隆庆帝告诉他女子怀孕都这样,赵夔也忍不住担心顾鸾的身子,担心她腹里的孩子, 每天都要求太医为顾鸾号脉。可以说,顾鸾偶尔喉咙不适咳嗽两下,或是打了个喷嚏, 都能吓赵夔一跳。   顾鸾不懂赵夔为何这般“胆小”,但切身感受着赵夔对她的看重,顾鸾越来越少会想起前世了。   九月底, 顾鸾平坦的小腹终于开始慢慢鼓了起来。   夜里,赵夔看着顾鸾的小腹,想象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娃,觉得特别神奇。   当然, 期待的时候, 赵夔也要忍受禁欲的煎熬,太医倒是说此时可以偶尔行房了, 但赵夔担心自己会伤了孩子, 宁可半夜去洗冷水澡,也不肯越雷池半步。憋了一身燥火, 赵夔都发泄在贪官污吏上了, 只要地方有弹劾贪官的奏折或密信, 赵夔必定派锦衣卫彻查,朝臣里谁碍了他的眼,他也要教训一番。   因此,顾鸾怀孕期间,京官们严加约束家里的纨绔子弟们,叫他们暂且别惹祸,触宁王的霉头。   顾鸾陆续听到些风声,赵夔回来,她笑着打趣道:“王爷很久没去九华寺了吧?”   当年隆庆帝为了化解儿子的戾气,要求赵夔每月去九华寺礼佛三日,京城百姓都知道。   赵夔刚脱了外袍,闻言坐到顾鸾身边,看着她道:“家中有仙子,本王从今只修道,不向佛。”   顾鸾被他的“仙子”二字夸红了脸,这人真是的,甜言蜜语说来就来。   赵夔喜欢她害羞的样子,不由搂住人亲了会儿,亲到顾鸾软绵绵地靠着他,亲到自己失控,赵夔才在顾鸾耳边叹道:“生完这个,至少三年我都不会再让你怀。”他已经向太医讨了避孕的方子,不伤身。   顾鸾摸摸肚子,好奇他有什么法子。   都说前仨月最要紧,顾鸾成功渡过前仨月时,赵夔很是松了口气,可是才放松一个月,赵夔又开始紧张了,因为顾鸾的肚子鼓得太快,见多识广的萧老太君、亲自生过双胎的岳母俞氏都猜测顾鸾怀的也是双胎。   隆庆帝很高兴,盼着儿媳妇再生对儿龙凤胎,赵夔悄悄派人打听京城怀过双胎的人家,得知母子都平安的少,赵夔就慌了,唯恐顾鸾或孩子有任何意外。为了让顾鸾身心舒服的养胎,赵夔将萧老太君、柳氏都接到宁王府住着了,这样白日他不在王府,顾鸾也不会觉得孤单。   怀胎七月时,太医通过顾鸾的胎动位置,确定她真的怀了俩。   顾鸾慢慢感受到了怀双胎的辛苦,肚子太大,晚上睡觉怎么躺都不舒服,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想如厕了。双胎都容易早产,正月里,顾鸾刚满八个月,突然感觉到了阵痛。   顾鸾又慌又怕地被丫鬟们扶到了产房。   萧老太君、柳氏、俞氏三代婆媳都待在里面给她打气,赵夔想进不能进,只能干巴巴在外等着,消息送进宫不久,隆庆帝风风火火地赶来了,那着急的样,比赵夔不差什么。   从清晨等到天黑,六个时辰里,赵夔生生攥碎了一把椅子的扶手。   一更天的时候,萧老太君身子熬不住,由丫鬟陪着去客房歇息了。   赵夔迟迟没有冲进产房,顾忌的就是萧老太君,现在萧老太君一走,赵夔连隆庆帝的劝说都不听,去前院简单洗个澡洗去一身臭汗,再换身干净衣裳,赵夔便去了产房。两个宫中的产妇及时挡住了不能让王爷看的地方,赵夔也没心思看那儿,大步来到了床头。   顾鸾很疼,但她听母亲的,努力憋着劲儿留着一会儿生的时候用呢,可她管不住自己的满头大汗,那汗珠不停地往外冒,早已将她额前的碎发以及鬓发打湿,乌黑的发丝粘在白皙的肌肤上,不胜娇弱。   睁开眼睛,看到赵夔冷峻的脸、心疼的眼神,顾鸾力气一松,撇撇嘴,竟哭出了声。   俞氏见了,眼睛也泛酸,拉着婆母柳氏先行退到了屏风后。   “别,别哭。”赵夔坐到床边,受不了顾鸾这样的哭,他想劝她,短短两个字,他居然先哽了下。顾鸾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但以前她要么是怕的,要么是被他欺负得,哭却也喜欢的那种,只有现在,顾鸾是难受哭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顿了顿,压下胸口的那股酸涩,赵夔俯身,捧着顾鸾的脸哄道:“疼是不是?不怕,咱们就生这一次,阿鸾再忍忍,等你生完了,咱们再也不生了,等你做完月子,我还带你去槐园住。”   顾鸾也想快点生出来,可那里卡得紧,疼得她生不如死。   “我怕……”顾鸾不想哭,眼泪却止不住。   “怕什么?”赵夔温柔地亲她的脸。   顾鸾边哭边小声道:“我怕我会死。”   这辈子她担惊受怕了十六年,与赵夔圆房后才终于逐渐放下戒心,才终于相信赵夔会对她很好很好,顾鸾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赵夔的唇,来到了顾鸾额头,然后,在顾鸾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角也无声滚落了两行泪。   顾鸾怕死,他比她更怕她离开。   母亲过世后,赵夔终日活在仇恨里,别人羡慕他可以仗着父皇的宠爱随心所欲,却不知他的心是冷的,父皇对他再好他也感受不到家的味道。后来,四岁的顾鸾出现了,他先是觉得她可爱好逗,再一点一点的被这只乖巧胆小的小仙鸟吸引,觉得他可以与小仙鸟搭建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小窝。   赵夔无法想象,没有顾鸾的宁王府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要变成父皇,不要日夜睹物思人,他就要顾鸾好好地待在他身边。   “阿鸾,知道我的名是如何来的吗?”   赵夔低头,笑着看顾鸾的眼睛。   顾鸾愣了愣,意外他的问题。   赵夔亲亲她的鼻子,低笑道:“当年我才出生,阎王便畏惧我不敢来索命,现在我已成人封王,有我在这儿守着,阎王敢来?”   男人话语猖狂,目光更是自负,仿佛他真是阎王也惧怕的凶兽。   但这只大凶兽告诉她,他会守着她。   顾鸾莫名地就信了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   底下突然一疼,顾鸾痛苦地皱起脸,左手紧紧地抓住床单,右手因为在赵夔手里,她就反手把他手腕攥住了。   赵夔疼得吸了口气,顾鸾咬他最重的时候,都没能叫他觉得疼。   “阿鸾……”   “王妃用力啊,已经看到头了!”产婆惊喜的叫唤打断了赵夔。   顾鸾也听不到赵夔的声音了,她紧紧闭着眼睛,全身都往下使劲儿。   “出来了出来了!”   当第一个孩子的肩膀也露出来时,产婆激动地叫道,紧跟着,顾鸾身体一松,好像压在她肚子十个月的大石头,终于离开了一样。   脸色苍白,顾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赵夔紧张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与她说话,见顾鸾一脸憔悴,他竟不敢说了。   “恭喜王爷王妃,是个小公子!”一个产婆继续守着顾鸾,另一个先抱着刚生出来的小公子去清理了。   顾鸾睁开了眼睛,似是要看看孩子。   赵夔头都没往外歪一下,眼里只有妻子。   “另一个呢?”重新攒了点力气,顾鸾问产婆。   产婆笑道:“王妃莫急,双生子都是一个一个出来的,都得等会儿,您先别说话,赶紧攒攒力气,一会儿还得忙呢!”   顾鸾顿时不吭声了。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赵夔关切道。   顾鸾刚要摇头,底下又是一紧,老二也着急出来了!   有了前面一次,这次顾鸾生得顺利多了,前后没用上一刻钟,宁王就成了儿女双全的宁王。   “快抱出来给朕看看!”   听着孙子孙女们嘹亮的哭声,隆庆帝在外迫不及待地道。   两个产婆都抱着龙凤胎走到赵夔跟前了,听到皇帝的催促,两人面现犹豫。   “先抱出去吧。”赵夔并不着急看孩子。   产婆这便出去了。   赵夔低头,却对上了顾鸾幽怨的眼神,他不想看,她急着看啊。   赵夔忙赔笑:“来日方长,不急一时半刻。”   顾鸾没力气回他。   温暖如春的外间,隆庆帝一手抱着两个小小的襁褓,先打量小孙女。   刚出生的女娃娃,脸蛋红通通皱巴巴的,头发乌黑却算不得浓密,很丑。   “像湘儿!”隆庆帝却不知怎么看出来了,感慨万千地道。   柳氏、俞氏互视一眼,都不忍心告诉这位帝王,小丫头与顾鸾出生时才像呢,倒是旁边的男娃娃,看那细长的眼型,就随了赵夔。   孩子们不能在外面多待,产婆及时将兄妹俩抱了进去。   赵夔、顾鸾这才看见了他们的一双娃。   孩子们丑丑的,顾鸾却欣慰无比,辛苦这么久,总算生出来了,而且都好好的。   “你叫小仙鸟,咱们女儿叫什么?”   赵夔握着女儿又小又软的手,目光舍不得离开女儿的脸,嘴上问顾鸾。   顾鸾不知道,她只想先确定一件事,告诫赵夔道:“不许你把咱们儿子教成小凶兽。”   有个凶兽夫君已经很可怕了,她可不想儿子变成赵夔那样残暴。   赵夔抬头,黑眸危险地看着她:“小凶兽?你的意思是,我是大凶兽?”   世上人人都知宁王有“凶兽”的绰号,但除了隆庆帝用此调侃过儿子,还没人敢当着赵夔的面提“凶兽”二字。   顾鸾瞪大眼睛,暗道糟糕,一不小心居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顾鸾试图辩解。   赵夔哼了哼,凑在她耳边咬了一口:“等着。”   等她出了月子,他就让小仙鸟尝尝憋了快一年的大凶兽的厉害。   看出赵夔隐含的威胁,顾鸾突然不想出月子了。   可惜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一个月后,龙凤胎长得白白胖胖漂亮得跟仙童一样,而被丫鬟们精心伺候了一个月的顾鸾,也变得白白嫩嫩更馋人了,连丫鬟们都看出了赵夔对满月之日的期待,私底下都替她们的王妃捏了把汗。 第68章   赵夔有凶兽之名, 顾鸾的名则是仙气飘飘, 给龙凤胎起名时, 夫妻俩都想效仿父母当时的思路。   鸾凤是一家, 可惜顾鸾亲姐姐就叫顾凤,女儿可不能与姨母重名。   “你喜欢孔雀,叫孔雀吧。”赵夔抱着女儿,故意逗顾鸾。   顾鸾瞪了他一眼。   赵夔笑,瞅瞅她怀里比女儿胖了一圈的儿子, 哼道:“臭小子那么能吃, 就叫饕餮。”   被亲爹调侃的男娃娃什么都不懂, 还以为爹爹在逗自己,傻乎乎地朝爹爹笑了。   赵夔越发得意:“看, 他喜欢这名字。”   “不要。”顾鸾一口否决, 夔好歹有呼风唤雨的大能, 饕餮可是传说中吃人的恶兽,她才不要自己的儿子叫那个名。   不正经归不正经,孩子的乳名还是得起的,满月之前,赵夔总算想出一对儿夫妻俩都满意的名字了,哥哥就叫麒哥儿,妹妹叫麟姐儿, 麒麟是瑞兽, 主太平、长寿,对两个新生娃娃的寓意好, 对赵夔所在的皇家也是一种祈福。   隆庆帝听到儿子起的俩乳名,当场龙颜大悦,夸这对儿孙女孙女是上天赐给大周的吉兆。   满月这日,隆庆帝又来宁王府看孙子孙女了。   此时两个孩子眉眼都长开了,麒哥儿眉毛修长,凤眼带着稚嫩的锐气,一看就像赵夔。麟姐儿长了一双又圆又水灵的杏眼,细细的眉毛粉嘟嘟的嘴唇,俨然一个小顾鸾,隆庆帝再昧着良心也说不出孙女像湘贵妃了,但,这么漂亮的小孙女,管她像谁,隆庆帝都喜欢!   身为帝王,虽然无拘无束惯了,但隆庆帝出宫一趟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满月这日,隆庆帝一手抱着一个娃,几乎没松手过,看得顾家众人十分胸闷,谁让除了萧老太君,没人敢去隆庆帝怀里抢娃呢!   别人不敢,赵夔敢,眼看红日都快落山了,赵夔毫不客气地提醒皇帝老子:“时候不早,父皇该回宫了。”   隆庆帝点点孙女的胖脸蛋,头也不抬地道:“朕不走,今晚就住这边了。”   顾鸾:……   赵夔才不惯着老子,直接抱走女儿,肃容道:“父皇是想让他们兄妹背负蛊惑君王荒废朝政的骂名吗?”   隆庆帝扯了扯嘴角,至于说的那么严重吗?   可面对儿子强硬的逐客态度,隆庆帝不得不回宫了。   赵夔、顾鸾并肩出去送他。   隆庆帝上马车前,深深看了儿子一眼。      赵夔莫名心里一突,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鸾也看到隆庆帝临别前的眼神了,往回走时,她有些担心:“父皇是不是生气了?”   她一直都觉得赵夔对隆庆帝的态度太差了,隆庆帝再宠这个儿子,长时间得不到好脸色,心都会变寒吧?   赵夔也觉得老爷子生气了,生气不能多抱孙子孙女,要想改变这种情况,只有让他们一家搬进宫里住,方便老爷子来去。所以,赵夔担心,老爷子会违反去年的约定,擅自封他为太子,要他带着妻儿住进东宫。   赵夔不想入住东宫,但,老爷子果真一意孤行,赵夔也没办法。   “不至于。”他笑着安慰顾鸾。   顾鸾想想隆庆帝对两个孩子的喜欢劲儿,也觉得隆庆帝不至于为此迁怒赵夔。   夫妻俩回房了。   麒哥儿、麟姐儿今天看到了好多长辈,白天玩得欢,这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兄妹俩都睡着了。顾鸾坐在床边,弯腰看两个孩子,大概是自己的孩子吧,顾鸾怎么看怎么顺眼,觉得兄妹俩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宝宝。   “还没看够?”赵夔贴上来,从后面抱住了她,温热的气息落到了顾鸾白皙的后颈。   光是一个气息,顾鸾就领悟了赵夔的意思。   她不禁软了身子。   过去的漫长数月,煎熬的不止是赵夔,她偶尔也会特别心动,情不自禁。   “下去吧。”赵夔握着她的手,吩咐两个乳母。   乳母抱走了兄妹俩,丫鬟们也都安静地退了出去,带上内室房门。   赵夔将顾鸾转了过来。   顾鸾低着头,他还没做什么,她先红了脸,双颊艳如桃花。   “脸这么红,在想什么?”赵夔抬起她的下巴,揶揄问。   想什么,还不是他先暗示的?   顾鸾恼羞成怒,作势要拍开他的手,动不动就抬下巴,这举动太轻佻。   赵夔却猛地将人压到臂弯,顾鸾吓了一跳,杏眼惊慌地望着他。   赵夔眸色幽深,摸着她的侧脸道:“今日就让你领教领教,什么是大凶兽。”   顾鸾羞得闭上了眼。   这一晚,宁王妃的锦帐里,真的是颠鸾倒凤,彻夜未眠.   娇妻在侧,儿女成双,最近赵夔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看得隆庆帝十分嫉妒。   嫉妒会让人做一些疯狂的事。   三月里,隆庆帝突然下诏,称其年迈体弱,于政事上有心无力,故禅位给宁王赵夔。   文武百官大惊,亲王之首的赵夔也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的男人。   即将五十岁的隆庆帝,笑眯眯地看着底下的儿子。   皇帝这个位置,他早就坐够了,现在他更想当个清闲的太上皇,天天哄孙子孙女玩去。   此事关系太大,赵夔觉得老爷子太儿戏了,坚决辞受,大臣们也劝隆庆帝再考虑考虑。隆庆帝不听,命儿子好好去准备,半个月后他将正式退位。   消息传开,顾鸾既惊讶,又觉得隆庆帝,真是太让人难以琢磨了,谁能想到隆庆帝提前禅位,只是为了让次子一家搬进皇宫,好方便他抱孙子孙女?   承恩侯府,顾崇严、俞氏都挺高兴的,女婿早早当了名正言顺的皇帝,省了他们担心以后再生风波了。只有二房那边,二夫人曹氏心里酸溜溜的,一边羡慕大房的好运气,一边恨自家女儿不争气,早两年不知道在执拗什么,白白耽误了婚事,弄得现在只能嫁个次点的。   三姑娘顾萝已经从太子被废的打击中走出来了,她曾经恋慕太子,恋慕是因为太子俊美儒雅,是因为太子身份尊贵,而太子一被废,那个男人身上的所有光彩也就消失了。顾萝只是羡慕四妹妹顾鸾的幸运,但顾鸾即将封后,顾萝再羡慕嫉妒,也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婚后生活做准备。   三月底,大吉之日,赵夔登基,尊称隆庆帝为太上皇,封妻子顾鸾为后。   赵夔年少之时,行事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但早在决定娶顾鸾之时,早在黄河治水归来之后,赵夔的心境便变了一次。如果说宁王曾经有很多令百姓、大臣诟病的地方,登基后的赵夔,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几番利国利民的举措,迅速赢得了民心与臣子的敬重。   三年后。   这日奏折批阅地快,赵夔忙里偷闲,来后殿与妻儿团聚。   皇后按理说该住在中宫,但赵夔不想傍晚忙完还得多走几步去中宫找顾鸾,所以就叫顾鸾搬到乾清殿后殿与他同住,命妇们进宫朝见,顾鸾再去中宫受礼。   然而赵夔一回来,却发现后殿格外安静,没有儿、女玩闹的清脆笑声,也没有妻子温柔的教导。   “回皇上,娘娘歇晌还没醒。”   玉盘低声禀报道。   赵夔暗暗惊奇,顾鸾平时歇晌只睡半个时辰,今天居然还没醒?   他轻步走了进去。   龙床上,顾鸾果然在睡觉,身穿绣着凤凰图案的薄纱长裙,披散的乌发衬着一张白里透红的花颜,宛如打盹的仙子误坠凡尘。   赵夔慢慢脱了靴子,覆了上去。   顾鸾被他压醒了,睁开眼睛,对上赵夔头上的帝冠,对上他俊美的脸,她恍惚了下,然后抬起一双玉臂,依赖地抱住了他脖子:“忙完了?”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怨。   赵夔亲亲她红红的唇,低声道:“现在开始,都是你的。”   顾鸾笑了,与他温存了会儿,想起了孩子们,便道:“父皇带他们俩去御花园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赵夔点点头,扶她起身。   两人简单收拾一番,并肩朝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里,五十出头的隆庆帝正陪孙子、孙女玩捉迷藏,兄妹俩都不喜欢当鬼,隆庆帝乐得抓人,双手捂着眼睛数到二十,就开始乐此不疲地四处找人。兄妹俩都四岁了,麒哥儿很聪明,每次都是最后被皇祖父找到,麟姐儿又乖又笨,每次都是急慌慌跑到最近的一处藏身地,然后第一个被皇祖父抓出来。   “呦,这里这么香,肯定藏着好东西。”走到小孙女藏身的花丛前,隆庆帝故意夸张地吸了下鼻子。   麟姐儿紧张地往里缩。   隆庆帝突然冒出脑袋:“抓到了!”   麟姐儿尖叫一声,随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隆庆帝再抱着孙女去抓孙子。   都抓到了,赵夔、顾鸾也来到了跟前。   “父皇、娘!”看到爹娘,兄妹俩立即抛弃陪他们玩了一天的皇祖父,开心地扑到了难得有时间陪他们的父皇怀里。   赵夔一手抱一个,挨个亲了口。   顾鸾站在他身旁,仰头看着爷仨,侧脸娇美,温柔似水。   隆庆帝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心酸得又不想活了,想下去找他的湘儿。   “皇祖父,叫父皇陪咱们玩捉迷藏,好不好?”麟姐儿突然转过头来,脆脆地问。   隆庆帝看着漂亮的小丫头,笑着说好。   算了,他还是好好地活着,多陪陪孙子孙女,将来见到湘儿,再慢慢地学给她听。   孩子最大,孩子的要求必须满足。   于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祖孙三代围成一圈,拳头剪刀布,谁输谁当鬼。   第一轮,顾鸾输了。   麒哥儿:“娘好笨啊,跟妹妹一样笨!”   麟姐儿:“嘿嘿,娘比我还笨!”   顾鸾:……   赵夔只看着她笑。   顾鸾气呼呼地走到树下,捂着眼睛开始数数。   “我跟父皇一起藏!”麒哥儿兴奋地抓住了父皇的手,麟姐儿见了,不甘示弱地抓住了父皇的另一只。   被冷落的隆庆帝狠狠地瞪着儿子。   赵夔视若无睹,抱起一双儿女,目光锁定了湖边一棵老树。   然而当他走了几步,却发现老爷子就在后面跟着。   赵夔皱眉。   隆庆帝哼道:“麟姐儿藏哪儿我就藏哪儿。”   赵夔看着老爷子顽固的脸,顿觉这游戏没法玩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顾鸾成功将这爷四个一窝端了。   夕阳洒过来,赵夔一脸黑,隆庆帝一脸无辜,只有麒哥儿、麟姐儿傻傻地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