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在上》 作者:白糖奶兔 文案: 本文又名《首辅宠妻日常》。 谢婉宁有两个秘密: 一、她重生了。 二、她知道未来首辅是陆起淮。 只不过没想到,陆起淮在成为首辅之前先成为了她的夫子。 于是,她小心讨好陆起淮,可最后,她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陆起淮俯身在她耳边,沉声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的,”遂给她一世荣宠。 谢婉宁表示:抱大腿也是一门艺术。 小剧场: 谢婉宁:当你一直想抱大腿的人变成了你的夫子怎么办。 这是一个学生与夫子间不得不说的故事,也是一个首辅宠妻的故事,甜甜甜。 1.本文有女学设定,架空,架的很空,大家不要考究哦。 2.本文很苏,女主也很苏。 3.甜甜甜。 内容标签:种田文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谢婉宁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长乐宫被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精致异常。   殿内,乌木雕花的刺绣屏风后面,谢婉宁头倚在枕头上,正睡得香甜,嫩白的脸颊染上些许潮红,媚的像只妖精。   甘松在一旁瞧着,不由的就想起了今儿早上服侍时,王爷将主子抱在怀里,短短一瞥间,主子娇艳的脸就像现在这样,不,比现在还红,连声音都带着些许哭腔,唬地人脸红心跳。   甘松赶紧晃晃头,上前一步轻轻摇谢婉宁的胳膊,嗓音轻柔,“娘娘,时辰不早了,过一会儿王爷就要过来与您用午膳了。”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嗓音微哑,像是羽毛挠在人的脸上,痒痒的:“现下几时了,”谢婉宁从床榻中起身。   甘松听着这慵懒又带着娇憨的声音,忍不住有些脸红:“现下巳时了,娘娘您该起来梳洗了。”   谢婉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都巳时了,你去打些水来吧。”   甘松点头应是,瞧见谢婉宁的脸上印着些许纹路,浅浅的,越发显得娇艳。   谢婉宁貌美,满京城都知道晋王有个宠爱的妃子,盛宠不断。这长乐宫的长乐二字是为着谢婉宁取的,愿其长乐安康,这满晋王府的女人都嫉妒的发狂,奈何晋王喜欢得紧,甘松暗暗感慨,想着主子确是好命,能得晋王如此宠爱,更何况,晋王是那么俊朗的人。   过得一会儿,谢婉宁坐在妆奁旁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细细的梳妆,她微微抬起手,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腕子。   甘松忙递过来上好的螺子黛:“娘娘,这是王爷昨儿赏的螺子黛,是波斯进贡的,您是这晋王府里的独一份儿呢。”   谢婉宁接过,默不作声,嘴角扯出了一丝嘲讽。   这王府里的女人都以为她多受宠爱,连身边的丫鬟都这么想,可是又有谁真正知道呢。她父亲是年轻有为的进士,母亲也出身于书香门第,更何况还有个身为当朝次辅的祖父,谢婉宁以前的日子过得很好。   直到她十四岁那年,父亲意外去世,母亲也整日里愁眉惨淡,没过几个月竟也随着父亲去了,她那时毕竟年幼,日子过的很是愁苦,就连一向硬朗的祖父都一瞬间老态毕露,白头发多了许多,此后更是不如往前。   后来家里又突生变故,祖父谢亭章又被首辅陆修文陆大人参了一本,在奏章里暗讽谢亭章不敬道教,将皇上御赐的道帽弃置等莫须有之罪。   大周朝的百姓都知晓皇上信道教,时常不来上朝,整日里在西苑里修道炼丹,政务多由首辅处理,陆首辅可谓是当朝第二人,权势滔天,谢亭章虽是次辅,却也被陆修文及其党羽剔除,自此致士,从此谢府失势,谢婉宁一家人就靠着大伯父谢德政过活。   这之后她守制三年,整日里待在闺房,连二门都未走出过一步,十多岁的小娘子生生的长守在青灯古佛旁。   从此之后,谢婉宁生活的越发谨慎,直至守制完毕,府上的大伯母见她过的清苦,就让谢婉柔带着她出去赏玩一番,正赶上那年上元节,街上游人如织,到处火树银花。   那时家里的仆妇们给她买了一盏小兔子的灯笼,憨态可掬,她喜欢得紧,只是没想到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位锦衣玉带的俊俏公子,眉眼含笑,谢婉宁不以为意,略点了头就带着丫鬟仆妇们走了。   没想到,过几天她竟然被送进了王府里,再见到那位公子时,他一身明黄衣袍,气派的很,谢婉宁恍然,赵彻是皇帝宠信的皇子,赐号为晋,皇家权势面前,她一个孤女什么办法都没有。   赵彻宠她多年,在外人看来,这足够情深义重了,可是她从未动过心,谢婉宁很清楚,赵彻对她再好,但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一个看上了就可以随意收要的女人,这些所谓的宠爱,更像是对待一只小猫儿,一晃儿就这些年了。   甘松看谢婉宁一副怔松的样子,就缓缓出声,神态恭谨:“娘娘,可是还有什么事。”   婉宁回过神,笑了起来,管他这许多呢,反正自己有吃有喝,除了赵彻时不时地狠狠折腾她一番,这日子过的也还算舒坦。   奁台前置着双滦菱花的铜镜,镜缘雕刻着海棠花纹,谢婉宁对镜细细画眉,这螺子黛不愧是进贡来的,果然好用,颜色浓淡适中,果然好颜色,“甘松,你看着可还好。”   眼前的人肤色白皙,眼睛明亮,娇艳无双,甘松还看到谢婉宁的手在无意识地摩挲着月牙形的玉石梳篦,阳光从高丽纸透进来,更衬的指节分明,说不出的好看,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日光渐斜,赵彻却还没来,甘松忙派了小丫鬟去打探一下,谢婉宁也觉得有些奇怪,赵彻这个人虽很霸道,说话却有一不二,从未迟到过。谢婉宁看着桌上的玫瑰豆腐,牛乳菱粉香糕,火腿香笋汤等菜肴,不禁食指大动,忍不住嘟了嘴。   谢婉宁捡了些碧梗粥吃,就怕赵彻晚上又狠狠折腾她,省的没力气。   刚用完午膳,赵彻跟前的小德子就来了,小德子唱了一个诺,笑呵呵地:“娘娘,王爷正跟使臣商议大事,一不小心就忘了时辰,这不,马上就派奴才来跟您说一声。”   小德子自小跟赵彻一起长大,在王府里算是顶一份儿的,人机灵能干,很得人喜欢。   谢婉宁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嗯,我知晓了,你去回王爷的话吧,”小德子福了福身:“那奴才这就去了。”   长乐宫外头的池子里养着几尾金鱼,日日游着,得趣儿的很,谢婉宁时常在池子外头赏鱼,内务府又着意修了个亭子,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是个消夏的好去处。   甘松拿团扇给婉宁扇风,正是八月里,热的很,谢婉宁又吃了些冰粥,看着清澈的池水里的几尾鱼,正在这空当儿,忽然有唱喏声:“王妃驾到。”   谢婉宁唬了一跳,甘松也很震惊,忙整理衣裙,出去迎接。   王妃陆氏是曾经首辅陆修文的孙女,虽说如今陆修文势力不如往昔,可她还是王妃,尤其看不上谢婉宁这种“狐媚子”,这些年里与谢婉宁针锋相对惯了,只不知这次是因着什么事。   谢婉宁忐忑抬首,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宫装的女子坐在凉亭里设的贵妃榻上,发髻上戴着许多珠宝首饰,雍容华贵。   陆氏缓缓地喝了口茶,眉头微挑:“妹妹,近些日子王府里热得很,你这里倒真是个好去处啊。”   谢婉宁微微直起腰身:“娘娘,您这是哪里的话,妹妹这儿您若是觉得舒服,时时来都是可以的,”说完又低下头,态度恭谨。   谢婉宁微微颔首,露出一截白皙秀美的颈子,晃得人眼花,陆氏又想起刚刚谢婉宁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就算鼻尖上浸出了汗,也显得娇艳无比,谢婉宁比她见过的所有的女人都美,像只妖精,怪不得能勾走晋王的魂儿。   陆氏嫉妒的发狂,却仍然笑着:“哟,我哪儿敢跟妹妹比啊,这王府里谁不知道王爷把你放在心尖儿上啊,”语气嘲讽,谢婉宁不敢接话,只得低头。   动作轻转,陆氏歪在美人榻上,脸上却犹如淬了霜:“妹妹怎么不说话了,本宫再怎么样也是这王府主母,今天早晨你又没来请安,怕不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了,”身后,陆氏的贴身宫女正轻轻捏着她的肩膀。   谢婉宁没有抬头,她想起昨儿晚上赵彻将她折腾的紧,浑身酸软,今儿早晨自然是来不及了。   一旁的甘松却有些不忿,明明王爷早上上朝时交代过了,今儿早上不必去请安了,王妃竟还如此,就是存心来寻主子的晦气,正要开口解释,谢婉宁瞥了她一眼,然后开口:“都是妹妹的错,还望娘娘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陆氏斜了斜身子:“本宫乏了,在这儿歇一会儿,谁也别吵扰。”   谢婉宁跪在外面,烈日炎炎,像是下了火一样,没过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可她敢乱动,下场更会难堪,只能苦苦忍着。谢婉宁想起了自己已逝的父母,若是他们还在,自己如何会受这样的委屈,还有赵彻,自己根本不想当他的妃子,更不想碍陆氏的眼,这样受人屈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谢婉宁就跪在池子外围,离池边很近,这里的日头最是热烈,不知道过了多久,汗不停地滴下来,谢婉宁觉得眼前的景象都花了,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只看得见凉亭里陆氏大红色的衣角,直欲迷人眼。   许是陆氏觉得够了,从贵妃榻上起身,语气淡淡的:“这次就这样算了,妹妹你以后可要记住了。”   谢婉宁脑子里嗡嗡的,隐约听见陆氏许她起身了,挣扎着起来,旁边的甘松也跟着跪了这许久,竟是比她起的还迟些。   谢婉宁缓缓直起身子,只觉得有些站不稳,刚想走动,不小心就绊到了一块青砖,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仰去,然后就觉得头撞在了什么上,一阵疼痛,接着跌入了池水中。   刚刚还一片安静的凉亭忽然就吵嚷了起来,到处大喊着救命。   谢婉宁缓缓下坠,只觉得头痛得很,忽然间想起池子里的这块石头是自己让赵彻移过来的,因着自己觉得这块石头嶙峋突兀,好看的紧……   窒息感越来越深,眼前的水染上血色,谢婉宁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父母,被陷害致士的祖父,还有赵彻……她不甘心。   意识渐渐模糊,谢婉宁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被一个男子救了上来,她努力睁大眼睛,眼角的余光里却只看得见一抹鸦青色的衣角,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几天后,整个京城都沸腾了,王爷痛失爱妾,将王妃陆氏贬为侧妃。 第2章   谢婉宁发誓,以后入水前,绝对绝对要检查一下里面是不是有石头,尤其尖锐的石头。   天色熹微,一旁守夜的大丫鬟山栀听到动静后披着件桃绿色比甲过来,推开山水纹的桃木插屏,“姑娘,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谢婉宁起身,看着月白色的百蝶湖蓝帷帐,一刹间有些怔松,又看向自己弦丝雕花的罗汉床,床前立着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正吐着细细的香,是自己平时喜欢的甜香,旁边还有百宝嵌柜,这是她生活了十四年的闺阁,看来她是真的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父亲还没意外去世,一家人和乐融融。   谢婉宁缓了缓神,又重新躺回床榻,现在正是七月里,早上还不太热,好不容易回到了十四岁,现在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看向山栀,“没事,许是昨夜没睡好,今儿起的有些早。”   山栀给谢婉宁掖了掖被角:“姑娘您继续睡着,奴婢这就出去了,”说着轻轻拉起帷帐,然后转身出去了。   谢婉宁想起刚刚的山栀,穿着件桃绿色的比甲,容长脸蛋,姿容秀丽,山栀比她大了两岁,一直在她屋里服侍,是屋里的大丫鬟,很得她的喜欢,现下正是十六岁的好年光,和上辈子完全不同。   日光渐亮,谢婉宁想起上辈子,自父母相继去世后,自己就过的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山栀年龄渐渐大了,由着大伯母许给她老家的表哥,两个人两情相悦,出嫁前山栀来辞行,她记得很清楚,山栀那晚的脸红红的,像是搽了胭脂般娇艳,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亮晶晶的。   谢婉宁给山栀包了个大大的红包,她还记得山栀欢喜的不住叩头,山栀是她的大丫鬟,自小伴着她长大,若不是父母不幸去世,她定会亲自给山栀挑选夫婿的。   只不过,过后几年,她在王府里头听说山栀的表哥是个滑头的,没过几年就败光了家资,还不事生产,全指着山栀过活,只是还没等她帮山栀,就……   谢婉宁缓缓舒口气,这一次,她一定会帮山栀擦亮眼睛,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香炉里正燃着谢婉宁喜欢的甜香,像是梨子味,她自幼就喜欢得紧,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   杜氏来的时候谢婉宁正睡得香甜,脸颊红扑扑的,又精致又可爱,让人心都要化了,杜氏忍不住就捏了捏自家女儿肉呼呼的小脸,女儿自幼娇宠长大,娇憨得很,虽说现在十四岁了,但还没抽条,还是小姑娘模样,尤其脸颊,还是肉呼呼的。   谢婉宁揉揉眼睛,还有些迷蒙,就见眼前一个美貌的少妇,穿着海棠红的双绣缎裳,戴着红珊瑚番莲花钗,姿容秀美,正是自己的母亲杜氏,忍不住就扑进了杜氏的怀里撒娇:“娘,你身上好香啊。”   谢婉宁许多年再没闻见母亲的香味了,如今又能看见活生生的杜氏,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杜氏哭笑不得,这孩子自从几天前就总是痴缠着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又细细的摸了摸谢婉宁的脸颊,“宁宁,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眼神带着审视。   谢婉宁呆了一呆,想起十四岁的自己,好像是很调皮捣蛋,整日里让父母不得安生,怨不得母亲如此想自己,又扭股糖似的挽着杜氏的胳膊:“娘,宁宁最乖了,哪里会惹祸”。   杜氏无奈叹气:“你这个小皮猴儿,既然懂事,怎么这个时辰还不起来。”   谢婉宁小脸一红:“今天早上不小心睡过了,”说着吐了吐舌头,可爱极了。   杜氏拧了拧谢婉宁的脸:“你可是有什么事忘了,仔细想想,”说着看着婉宁的脸。   谢婉宁有些迷茫,十四岁那年有发生什么事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实在是想不起来。   杜氏见谢婉宁瞪着圆圆的眼睛,愣愣的,显然是忘了,不由得气笑:“你个小皮猴儿,这就忘了,前几日还跟我嚷嚷着说好不容易女学放假了,要写信给你舅舅,说要去杭州府那儿。”   谢婉宁忽然就想起来了,大周朝唯才是德,各地都兴办了许多女子学院,官宦人家的女儿几乎都是要上学堂的,姑娘们要学习经义、数术、琴棋书画和针黹女红等,这其中朝廷在京都设立的女学更是不得了,人人都以考上女学为荣,女学中的女学生一般都是成绩特别优异或者有背景关系的。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她上辈子是靠着祖父次辅的缘由进去女学的……不过没读多久书就因着父亲去世而退学守制了。   谢婉宁凝眉仔细回想,上辈子这时候她好像是想要去杭州府的舅舅家探亲,正好七月八月女学放了假,她欢喜的紧,急着要去找二表兄玩儿,她记得好像刚到杭州府不久,七月二十日那天在舅舅家收到了噩耗,说是父亲没了……   那之后就是一段昏暗的日子,浑浑噩噩地随着舅父舅母回家奔丧,整个谢府一片缟素,没几个月母亲也一病不起,随着父亲去了,谢婉宁只记得眼泪都要流干了。   “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这样了,”谢婉宁暗暗攥紧了拳头。   杜氏瞧见谢婉宁红了眼圈,大眼睛里噙满了泪花,让人心疼的紧:“宁宁,这是怎么了,怎么还红了眼睛,像个小泪包,”说着摸了摸谢婉宁的脸。   谢婉宁回过神来,娇憨的笑:“娘,宁宁不想去舅舅家了,想留在家里陪你们。”   杜氏失笑,漂亮的眉眼弯起来:“宁宁,往年你可是急着要去你舅舅家找你二表哥玩的,怎么今年忽然就转了性儿,”说着顿了顿,“还有杭州府的各种泥人儿,西洋舶来的琉璃。”   谢婉宁的脸红了起来,自己以前可真是爱玩儿,不由得有些害臊:“娘,我每年都去舅舅那儿,今年就留在家里陪你们嘛,宁宁最喜欢陪在娘身边了。”   杜氏半信半疑,眉头挑了起来:“你是不是又想着什么坏招儿了,”谢婉宁以前难免有些骄纵,杜氏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娘,大伯母和哥哥姐姐们都去金陵看望大伯父去了,您要一个人奉养祖父祖母,还要主持府里的中馈,难免辛苦了些,女儿想帮帮你嘛。”   谢家诗书传家,世代耕读,谢婉宁的祖父谢亭章更是当朝次辅,谢亭章一生育有两子,分别是长子谢德政和次子谢昌政。   谢婉宁的大伯父谢德政,自幼书读的很好,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现下外放到金陵做官儿,大伯母顾氏与大伯父感情甚笃,每到假日会带着孩子们去看完大伯父。   谢婉宁皱了皱眉,就像晶莹的白包子上起了褶儿:“再说了,我的经义总是学的不好,正好趁着这时间梳理梳理。”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没记错的话,上辈子那次女学考试自己好像是倒数来着……   杜氏有些惊讶:“咱们家的小皮猴儿也会想读书了,”杜氏暗暗寻思,若是这样也好,听其他府上的夫人说孩子们到了岁数多少会懂事些,宁宁现下十四岁了,合该是懂事的时候了。   杜氏清了清嗓子:“上次女学考试你可是得了你们班倒数第五,是该好好读书了,要不娘帮你请个私塾师,”说话间有些探询的意思。   谢婉宁登时头大如斗:“娘,私塾师不必请的,女儿自己在家里温书就好了,”谢婉宁想起了曾经被经义支配的恐惧。   杜氏多少有些欣慰,这孩子从小就不大爱读书,自己和夫君两个人也总是狠不下心来狠劲儿管教,总是说不了两句就屈服于女儿的眼泪……   “那好吧,等会儿我给你舅舅写信,说你今年不去那儿了,”杜氏顿了顿,“可得向你大姐姐好好学学,婉容总是名列前茅。”   谢婉柔是长房的嫡长女,今年十五岁,自幼性格文静,温柔娴雅,书也读得好,很得大人的喜欢,谢婉宁也很喜欢这个姐姐,两个人相处的很好,犹如亲姐妹一样。   谢婉宁点点头:“我自然是要向大姐姐学的,娘你放心”,神色很是诚恳。   杜氏笑了笑:“这样子想才对,”说着神色变得欣慰,“我的宁宁也懂事了,时辰也不早了,娘得去抱厦和仆妇们对对牌去,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谢婉宁下床去送杜氏,一旁的丫头也很恭谨地候在一旁。   送走了杜氏,山栀走了过来,神色温柔:“姑娘,奴婢服侍您梳洗吧,”谢婉宁点点头。   谢婉宁的內间里立着面半人高的镜子,是舶来的西洋品,谢婉宁看着镜子里十四岁的少女,还没抽条儿,身量不高,但眉眼精致如画,脸颊还有些婴儿肥,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   这辈子,自己没有去舅舅家,而是留在了京城的家里,离父亲去世的那天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一切都还可以改变,这一次,父亲会好好的,母亲也不会随父亲而去,谢婉宁在心里默默跟自己说。   至于赵彻,谢婉宁有些恍惚,怎么又想起他了,这一次,自己不会再在上元节那天出去,更加不会遇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多多收藏评论哦 第3章   “姑娘,老爷唤您去书房,”紫芝撩起穿珠帘,笑盈盈地说。   紫芝掸了掸衣裳,走进内室,就看见山栀正服侍着谢婉宁绞头发,日光透过素绢漏出晕黄的光,愈发显得谢婉宁乌发浓密,侧脸莹白如玉,“姑娘,我今日家去我娘一直说起您呢,又叹息身子不好不能再服侍您,这是她给您绣的香囊。”   紫芝是谢婉宁房里的大丫鬟,谢婉宁看见紫芝穿着弹墨蝴蝶纹的对襟衣衫,拿着香囊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镯子,颇有几分姿色,就伸手接过香囊来,上面绣着海棠金丝纹,针脚细密,确是个好活计,就笑着说:“帮我谢过李嬷嬷。”   李嬷嬷原是婉宁母亲杜氏的陪嫁丫鬟,后来许配给了外头一个管家,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就自请出府荣养去了,怕过给谢婉宁病气。   紫芝凑到谢婉宁身边挤走山栀,换了一个新的帕子:“姑娘,虽说这天头暖和,可也得小心别着了凉,这头发还是我来绞吧,”言下之意就是山栀做事不稳重了,山栀却什么都没说,退到了旁边去,谢婉宁闭着眼由她绞头发。   紫芝的力度也很恰当:“姑娘,老爷面色瞧着不大好,您可得小心着点儿,”谢婉宁闻见紫芝身上有缕淡淡的甜香,点点头。   谢婉宁心里却在冷笑,上一世她是很信任紫芝的,可是她却在谢昌政去世被构陷,谢府失势后自拿了细软逃出府去,这原也算不得什么,紫芝是李嬷嬷的女儿,早已经放了文书,是个自由身。   后来谢婉宁才发现原来紫芝她偷偷带走了许多金银首饰,竟是一声不响就溜走了,谢婉宁估摸着紫芝早就手脚不干净了。   “姑娘,我娘还给您带了些她新制的吃食,奴婢这就去安置一下,”紫芝放下巾帕。   谢婉宁点头:“李嬷嬷的手艺我是信服的,你快去吧。”   紫芝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动作轻转间又显出一股子甜香。   “这股子甜甜的味道倒是哪里来的,甚是好闻,”谢婉宁笑着问山栀。   山栀扶着谢婉宁坐在了松红林木宫凳上:“这是浣糖阁新出的梅子糖,味道持久馥郁,”谢婉宁颇为赞许的看了看山栀,是个机灵的丫鬟。   这紫芝不只身上穿着上好的蜀锦,戴着赤金镯子,就连浣糖阁新制的糖都买的了,当真是一个“好丫鬟” ,谢婉宁嘴角就撇出了一抹冷笑,合该是时候清点一下她的箱笼了,看看到底是少了多少东西。   日头有些热,谢婉宁走到书房时微微出了些薄汗。   谢婉宁一进书房,就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家常直缀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在案几后,他身材高大,很是英俊,不像读书人,倒像是个武将,正是她的父亲谢昌政。   “爹,您唤女儿来可是有什么事,”谢婉宁低着头问安。   谢昌政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头打量谢婉宁,然后道:“宁宁,怎么如今倒不去你舅父家了。”   谢婉宁开始撒娇,走到前去捏谢昌政的肩:“爹,女儿这不是想在家陪着你和娘吗。”   谢昌政笑着点点头:“那正好,正好留在家里好好背背经义,”语气却很严肃,然后面色就冷了下来,拍了拍案几上的书卷。   谢婉宁有些懵,然后她就看到了案几上她自己的试卷……   谢婉宁想起来了,这是上辈子女学课业结考的成绩,她好似是得了倒数第五名,那时候她早已去了杭州府的舅父家,可谢昌政也特意去了信好好说教了一顿,如今她留在家里,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谢婉宁的笑容就有些僵硬,她倒是忘了,她的成绩一向差,而谢昌政夫妇又很在意成绩……   谢昌政的胡子都吹起来了:“你看看,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谢婉宁凝眉,算起来她已经十余年没有上过女学了,况且她本来经义的成绩就非常差,现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昌政看谢婉宁一句话不说,气就不打一处来:“给我去上外头站着。”   谢婉宁皱了皱鼻子,这辈子争取让经义的成绩好点儿吧,然后去书房外头默默罚站,。   外头日头烈,不一会儿谢婉宁就已经出了许多汗,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影影绰绰起来。   谢昌政在书房忍不住要探出头去,又生生地忍住了,他很宠这个女儿,疼到了心眼儿里,可是不能让这份宠害了他女儿,必须得严加管教,谢昌政叹了口气。   谢婉宁自是知道谢昌政的良苦用心,她重活了一辈子,哪里能连这点子东西都看不清,只不过,这日头未免有些太烈了吧,谢婉宁觉得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   正是迷蒙间,院门口处却忽然传来一些声音,谢婉宁不自觉地就往前看。   只见一个男子正缓步往谢昌政的书房方向走来,他穿了件鸦青色竹叶纹的直缀,个子很高,背脊挺直,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脸半掩在阴影里,很是俊秀。   陆起淮自然也看见了谢婉宁。   谢婉宁今日穿了樱草色的襟子,下身配着同色系的撒花纯面百褶裙,汗湿了她身上的裙衫,又因着夏日的衣料轻薄,近乎黏在身上,虽然只有十四岁,却显出一股子妖媚的风流。   陆起淮微垂眼眸,然后走了进去。   谢婉宁虽头有些晕,但总觉得这人好似在哪儿见过。   “小姐,老爷说让您回去抄书卷十遍,明日交给他,”书房里的书童出来说,然后把那份卷子给了谢婉宁,眼睛却不敢看向谢婉宁。   谢婉宁点头示意,然后往苑香居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起刚刚的男子,她觉得眼熟的很,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人呢,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等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陆起淮,十年后新朝鼎鼎大名的陆大学士,三十三岁的内阁首辅,大周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内阁学士,也是打败了现下一手遮天的陆修文的人。   谢婉宁记忆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上辈子新皇刚刚登基的时候,赵彻带着陆氏和她一起进宫赴宴,那时候她曾远远地看过一眼,权倾朝野的陆大学士被众人簇拥着,眉头紧锁,蹙出两道纹路,却隐隐显出气势。   那时陆起淮已辅助新皇夺得皇位,新皇对陆起淮敬畏的很,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陆修文被贬,他的爪牙也已树倒猢狲散,陆起淮已占了上风。   不过也怨不得谢婉宁没有一眼就认出他来,一则只是隔着人海远远地看过一眼,二则是现在的陆起淮眉眼还有些稚嫩,也不如以前狠厉,不知道何时才能显露那股权倾天下的霸气。   谢婉宁有些恍惚,她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就遇见了前世里手段残佞冷酷,权倾朝野的陆起淮陆大人。   前世里大家都以为陆起淮是陆修文一系的,好多清官不屑与他为伍,讥讽于他,可是谁也不知道,实际上他一直是暗中隐忍,直到最后关头辅佐三皇子齐王登上皇位,扳倒陆修文。   皇上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虽说他整日家修道炼丹,不理国家政事,却也紧抓着皇位不放,直到临驾崩之际才传位给一直名声不显的三皇子,而三皇子又是陆起淮扶着上位的,众皆哗然。   想到这里谢婉宁的嘴角扯开嘲讽,也不知道赵彻后来有没有后悔娶陆氏,陆修文的嫡长孙女儿,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是想登上皇位的,一直以来野心勃勃,只不过最后还是输了,输给了他一母同胞的一直默默寡闻的弟弟,输给了陆起淮。   回到苑香居后,谢婉宁靠在贵妃榻上,看着眼前的帷帐,眼前又出现日光下那个俊秀的少年,不过她怎么也不能将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个俊秀的年轻公子与记忆中心狠手辣的权臣放在一起,是的,虽说陆起淮是个真正为民的好官,却也是个生性狠厉阴沉的。   山栀看着谢婉宁木呆呆的样子,暗自思忖着莫不是谢昌政又罚抄书了,姑娘才如此失魂落魄。   谢婉宁上一世私下里听丫鬟们说起过陆起淮,听说他出身很不好,亲生父亲本是一个知府,却不幸染疾去世,继而家道中落,只剩他们孤儿寡母,他母亲罗氏为了抚养他长大成人,整日里做些刺绣的活计,却也难以为继,后来嫁给一个京城的姚姓小官为妾,算是勉强拉扯着他长大。   谢婉宁听说那位姚大人原也是让陆起淮改姓的,有次姚府祠堂祭祀,陆起淮随着姚府众人一同拜祭姚家祖先,回去后他却从外面寻来了土块,做成神位的样子,找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向自己亡故的父亲跪拜行礼,那一年,陆起淮刚刚八岁。   而这行为被姚大人看在了眼里,他告诉陆起淮,从今以后恢复他的陆姓,不再跟自己姓姚,还嘱咐府内众人好好待陆起淮,只不过那之后没几年姚大人就去世了。   外头紫芝安置好吃食进来了,“姑娘,我听说老爷要设宴呢。”   谢婉宁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紫芝这个好信儿的性子现下正和时宜,前世她去了舅父家,自然是没能见到陆起淮,这次或许是个机会,只要她把握住这个机会,谢昌政就不会意外去世,也不会被构陷贪墨,谢府也会好好的…… 第4章   宴席设在了锦画阁,用了黑漆葵纹槅扇隔开,陆起淮由谢昌政陪着坐到了东边的大厅,杜氏则是在西厅忙活着。   谢婉宁从后门进了锦画阁,直接就到了西厅,杜氏正在张罗酒水,如今的陆起淮虽说官位不高,但由于时人都将他看作是陆修文一系,并不敢怠慢,谢昌政虽有些鲁莽,该有的礼数还是知道的。   杜氏看见谢婉宁有些吃惊:“宁宁你来这里做什么,”虽说是家宴,到底是有外官在的。   槅扇的内层用了素色的夹纱,谢婉宁抬眼能微微瞧见东厅,谢亭章近日身体不适,由着谢老太太到乡下庄子荣养去了,宴案上谢昌政坐在首位,陆起淮由谢嘉言和谢嘉泽陪着坐在两侧,一群人正推杯换盏。   谢府里拢共只有两房人口,大房的顾氏带着两个女儿去金陵城看望在外做官的谢德政,嫡长子谢嘉泽留在府里读书,谢嘉泽去年春闱没有考中,正是用功的时候。   谢嘉言则是谢婉宁的胞兄,谢嘉言在世代耕读的谢府里算是独一份儿,不喜读书,整日里爱舞刀弄棒,谢昌政狠狠管教了他,谢嘉言倒也硬气,始终没屈服,后来谢亭章听闻了这事倒很欣慰,说不论读书还是习武,只要做得好一样可以,最后还亲自送他去了习武的学院。   谢婉宁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娘,女儿这不是瞧着阖府的人都来了,也想来见识见识吗。”   杜氏用手点了点谢婉宁的鼻尖:“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接着话风一转,“我听闻你爹要你抄写二十遍呢,现下可写完了。”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如今还要被罚抄书,她刚想回杜氏的话,忽然就听见谢昌政如雷般的声音。   “那陈佑平不过是他陆修文家的一个远方亲戚,如今他贪了五万担粮食,我谢昌政身为他的上司,还治他的罪不得,”谢昌政脸色铁青。   锦画阁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一屋子的仆人都敛声静气,杜氏的眉也拧了起来,谢婉宁透过夹纱就看见谢嘉泽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谢嘉言则是一副呆愣的样子。   谢嘉泽虽说性子端方稳重,沉默寡言,可是一直都在读书,哪里能见识这等场面,登时就慌乱起来,谢嘉言是个习武的,脑子里却又转不过这许多弯儿。   谢婉宁闻言也有些紧张,一时间针落可闻。   陆起淮却低笑出声,像是没有听见谢昌政的话一般:“谢大人说的这哪里话,”然后手轻抚着白玉杯,细细的滑腻感,“那陈佑平可是陆大人发妻的侄子,哪里是什么远方亲戚。”   陆修文虽说奸佞成性,却是个敬重发妻的,一直以来也无什么小妾,对他发妻的话向来是听的。   这可不是表面上一句开玩笑的话,谢婉宁手指不由自己地狠狠抓向自己的掌心,是了,这陈佑平是必须得保下来的。   谢昌政却不这么想:“陆大人,素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陆修文还不是天子呢。”   这句话不亚于石破天惊,谢嘉泽的汗顺着下颌就流了下来,他这二叔,什么话都敢说,然后身子动了动,却还是没能张口。   陆起淮放下白玉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好似在小憩一样的姿势,漫不经心地道:“陆修文陆大人自然只是官员,”停了半晌道:“谢大人,那陈佑平已经保证,今夏九月初一定会填平这笔账,您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何必要与陆首辅作对呢。”   谢昌政把酒杯重重拍在桌案上:“陆大人,你我同为大周朝的官员,可以吃饱穿暖,享得这荣华富贵,你又不听闻如今凤阳府大旱,颗粒无收,他陈佑平吃香喝辣,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这事非要上报给皇上。”   谢婉宁听了就直想叫荒唐,上奏章给皇上,皇上在西苑里忙着烧香炼丹呢,哪里有功夫去管这劳什子的事儿,上报给皇上,那岂不就是上奏给陆修文,世人皆知,如今朝政被陆修文一手把持,这岂不是笑话。   谢婉宁急的直看谢昌政,这么浅显的道理,她爹怎么如此固执,谢亭章这次辅如今也不过是个名头上的次辅,左不过是看着谢亭章老实听话罢了,如今这年头,想要活命需得忍着,更何况,前世陆修文最后还是让谢亭章致士了。   陆起淮果然就不说话了,他还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全然没有听见的样子,连眉毛都没有抬起来。   谢昌政仿佛说的不够解气:“陆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整日里奉承陆修文,趋炎附势,甘当他陆修文的走狗,我谢某人可不愿意。”   谢婉宁听了这话简直呆立当场,要说前面的话也就罢了,谢昌政这番话可就诛心了,更何况,陆起淮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这下子连谢嘉言都听出不对劲儿来了,左右地看谢昌政和陆起淮,谢嘉泽更是汗湿衣裳,一声儿也发不出来了。   下午的日光透过窗柩打在陆起淮身上,半掩在阴影里,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谢婉宁透过夹纱只能瞧见陆起淮的眼睛半垂。   谢婉宁又使劲掐了掐自己,如今谢昌政的命,谢府的未来可就全靠她了。   衣裙轻动,发出些微响声,谢婉宁托起一盘摆在西厅里的樱桃就从槅扇旁边走了进去。   谢昌政有些吃惊,抬眼看向谢婉宁:“宁宁,你来这里做什么,”谢嘉言和谢嘉泽也看向她,在西厅里的杜氏更是急的不像话,这一步没看住……   谢婉宁深吐了口气,又向前走了两步,把装着樱桃的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放在陆起淮身旁,因着站着的原因,谢婉宁余光里只能瞧见陆起淮侧面的轮廓和半垂的眼睛,看不清楚具体神情。   谢婉宁的声音特意轻快了些:“席上只有这些子酒肉,吃久了难免疲乏,倒不如吃些清爽的来换换口味。”   谢婉宁又笑了笑:“陆大人,您看这樱桃可还新鲜,今儿早上特意从大昭寺旁的园子里摘的。”   陆起淮早看见了那盘鲜嫩的樱桃,也看见了樱桃旁纤细如玉的手,阳光照在上面,竟是说不出的好看,他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陆起淮终于坐直了身子,然后伸手拿了一颗樱桃,鲜艳可口,甜腻又清爽,果然好吃,然后就笑着说:“没想到谢大人竟是养了一个这样的好女儿。”   谢婉宁看见了陆起淮的笑容,他一贯是冷清的,如今这一笑,竟是说不清的俊秀好看,她凝了凝神,果然猜对了,上辈子她听闻新帝每次召见陆起淮时总是常备着樱桃,没想到竟然就派上了用场。   锦画阁的气氛就有所缓和,谢昌政又道:“宁宁你先下去吧。”   谢婉宁心里缓缓吐了口气,虽说陆起淮实际是个好官,可是难保他因此记恨谢昌政,毕竟一个人哪能非黑即白,况且前世里他也曾有过些手段。   谢婉宁弯腰行了个礼,陆起淮就看见如花般的裙裾散开,然后渐渐不见。   到得西厅后,杜氏气的不像话,“你这个丫头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然后让她身边的大丫鬟珍珠拉着谢婉宁就走了。   谢婉宁有些无奈,她这不也是为了谢昌政,为了谢府着想吗。   到底是被罚了二十遍的抄写,谢婉宁第二日一早就到了书房,书房由她房间旁边的耳房改建而成,用了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的槅扇一分为二,一半用做书房,一半用做绣房。一进书房,就见靠窗边放了乌木边花梨心条案,案上放着银鎏金簪花暖砚盒,簪花小楷的澄心笺纸,笔洗里矗着多只上好的狼毫笔,东头置着一张红藤木面贵妃榻,靠墙边的红木琴桌上搁着一架古琴,是个极精致的地方。   谢婉宁只能无奈的抄写,边写边想,上辈子她去了杭州府,自是没能见识到昨晚的宴席,这次看见了就有些想明白了。   上辈子谢昌政先是在路上因着泥石流滑坡身亡,后来被诬陷贪墨了五万担粮食,再然后就是谢亭章被构陷教养不力,不敬道教,从而致士,谢府自此没落,在谢婉宁看来,必是上辈子谢昌政一意孤行向皇上递了奏章,才引起了陆修文的打击。   谢婉宁咬了咬唇,看来这陈佑平是必须得保下来的,还得拦着谢昌政向上递奏章,可是谢昌政是个牛脾气,谢亭章又在乡下荣养,她该怎么办呢。   抄写了二十遍,谢婉宁的手有些累,谢婉宁停下揉了揉自己的腕子,正巧茜草拿着一碗参汤进屋来。   上辈子紫芝逃走后,就余山栀和茜草照顾谢婉宁,谢婉宁隐约记得茜草老家就是谢老太爷荣养的庄子。   谢婉宁声音有些愉悦:“茜草,我记得你老家就在京郊的庄子里吧,”说着眼睛都放出光来。   茜草点点头,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婉宁笑了笑,她有办法了。 第5章   谢婉宁将写好的抄写整理好,然后写了一封信,用了火漆封好,“茜草,你拿着这封信家去,给祖父看,让他尽快回信,”茜草接过来,虽有些疑问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晓得按小姐的吩咐做就好了。   谢婉宁觉得不放心,茜草毕竟一个女儿家,又从案几上的匣子里拿了几块银裸子出来:“你和外院儿的宋清一起去,记得要快,”宋清是府里头的马车夫,一向又快又稳。   一旁的紫芝早就伸长了脖子,等不及一样地说:“姑娘,您这是有什么事儿啊,茜草是个没轻没重的,容易坏了您的事儿。”   谢婉宁险些冷笑出声来,紫芝的意思不就是要派了她去,必是看上了这几块银裸子,谢婉宁放平声音,“茜草的老家就在那里,倒是方便的,”接着语气就冷了起来,“紫芝,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置喙。”   紫芝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冷汗直流,她一贯是个贪钱的,此番竟是直接表现了出来,她在心里暗暗抽自己的嘴巴,面上还是露出了笑:“奴婢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姑娘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谢婉宁低着头看紫芝,她上辈子怎么那么蠢,这样的人竟也相信。   紫芝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谢婉宁的声音,她悄悄抬起头看了眼谢婉宁,谢婉宁正冷着脸整理案几,一语不发,紫芝真的有些害怕了,以前若是她犯了什么错儿只要求求谢婉宁,谢婉宁定会原谅她的,这次却不同以前了。   紫芝心里直犯嘀咕,谢婉宁先是用了山栀,这次又训斥于她,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不过看着谢婉宁冷着的脸,一句话也不敢说,继续跪着。   谢婉宁本也有些月银,再加上舅父给的银子,也算是个小富婆,不过她一向是个粗心大意的,也不大在意这些。   现下谢婉宁看着案几上描金的匣子,里面有一些银裸子,原她也是不在意的,只不过有她舅父给的银裸子有杭州府最大的商号晋泰商行的字样,拢共是八个,如今却只剩了六个,紫芝没读过书,自然也不认字。   谢婉宁忽然笑了笑,这估摸着只是冰山一角吧,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她忙完了谢昌政这事再来收拾她。   “山栀,你和我去父亲的书房,”谢婉宁温声道,却只字未提紫芝。   紫芝意识到不对了,不过只能继续跪着,紫芝仗着是李嬷嬷的女儿,又是谢婉宁身边的大丫鬟,一贯是个仗势欺人的,如今被罚,一起子小丫鬟看热闹。   山栀跟在谢婉宁身后,她不由得就看向了谢婉宁,眉眼依旧,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往常的姑娘可不是这样的,山栀低下头,不管怎么说,姑娘这样子的转变总是好的。   谢婉宁到谢昌政的书房时,谢昌政正站在案几前写东西,谢婉宁就轻声走过去,“爹,宁宁来了,这是我抄写的二十份卷子,”然后端正地放在案几上。   谢昌政停下笔,拿起来看了看,又忍不住生气,她这个女儿明明生在诗书之家,一手字却写的如此难看。   谢婉宁看谢昌政的胡子又要吹起来了,连忙开口求情:“爹,女儿保证这次女学开学后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像往常一样了。”   谢婉宁的眼睛湿漉漉的,任谁看了都心软,谢昌政的声音果然就温了起来:“你可得记住今日说的话,”他对女儿真的是没什么办法。   谢婉宁走过去扶住谢昌政的手,她就知道只要撒撒娇就可以,然后又小声问道:“爹,昨儿那位陆大人说的事,您打算怎么办啊。”   谢昌政闻言就瞪了眼睛:“哼,陆起淮不过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那陈佑平,我是必告不可的。”   谢婉宁听了这话就忍不住头疼,她这个父亲,真是一根筋,“爹,您若是向皇上递了奏章,皇上也是看不见的呀,”皇上早就不上朝了,大小事务均交由陆修文。   谢昌政就狠狠地拍桌子:“我早已想好对策,已经去了信给张大人,刘大人,这次势必要弹劾他陆修文,还我大周朝一个清明。”   谢婉宁更加头疼了,谢昌政说的正是两位言官,以不要命著称的言官,陆修文如今正是势盛的时候,就凭谢昌政连同几个言官,怕是什么用都没有,还会引来陆修文的报复。   谢婉宁咬唇,上辈子定然也是如此,谢昌政一贯鲁莽不知变通,又趁着谢亭章去乡下庄子荣养,独自出的这个主意,才会在意外身死后被诬陷贪污。   谢婉宁定定地看着谢昌政,她爹这个性子,从这头是说不清了,如今必须得保下陈佑平,要不然就算谢昌政躲过这场意外也会被构陷。   谢昌政才反应过来:“你问这些个做什么,好好读你的书便罢了,现下该是到晚饭的时候了,去用饭吧。”   正房一溜儿三间,小巧别致,两边是厢房耳房,四通八达,堂屋多用做招待亲戚,谢昌政夫妇平日里歇息在东套间。   谢昌政领谢婉宁进去的时候正在摆饭,板栗烧野鸡、胭脂鹅脯、糖蒸酥酪、拌莴苣、冬笋玉兰片、杏仁豆腐等等,谢婉宁食指大动。   谢嘉言从次间里走出来,正看见谢婉宁嗅着鼻子,很是可爱,满脸笑意说:“宁宁,小厨房正在做你爱吃的藕粉桂花糖糕,一会儿就好了。”   谢婉宁抬起头,眼前的人穿着家常的青色折枝纹的直缀,眉目疏朗,很是俊俏,眉宇间又有一股英气,此刻眼角含了笑意,愈发显得英俊,正是自己的哥哥谢嘉言。   杜氏从小厨房走出来:“快些坐下吧,都楞着做什么呢。”   谢府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谢婉宁用完饭漱口后马上就开口了:“娘,明儿是十五,合该是去寺庙进香的时候了,又正巧碰上佛会,咱们明日便去吧。”   杜氏听了也很心动,笑意盈盈地点了头。   谢婉宁就甜腻了嗓音:“爹,明日你也陪着我们一起去吧,你都好久没有陪我们了。”   正巧谢昌政明日休沐,谢昌政闻言就看向自己妻子的女儿,一大一小满是期待地看着他,哪里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果然就笑呵呵地点头,然后瞪向谢嘉言。   谢嘉言看着谢昌政严肃的眼神:“爹,明日我约好了一位同学一起去练武场……”   谢昌政叹气,还是女儿好啊。   谢婉宁让紫芝跪了一个时辰,回到苑香居的时候紫芝早已经回去休息了,谢婉宁叫来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   小丫鬟脆声答道:“姑娘您说让紫芝姐姐跪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紫芝姐姐就回去躺着休息了。”   谢婉宁失笑,这个紫芝不仅贪财,还是个蠢的,看来是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可不会像往常一样了。   “山栀,你去抓一把松子糖给她,”谢婉宁道。   那刚留头的小丫鬟接了松子糖就喜滋滋地走了。   晚间,谢婉宁躺在罗汉床上静静思考,是的,去庙里进香也是一步计策,上辈子她曾听闻陆起淮每到十五都会去寺庙里进香祈福,也不知这事的真假,不过也只能去碰碰运气了,实在不行就得另想办法拦他了。   大昭寺是京城香火最盛的寺庙,就算是当今圣上崇信道教也没能损了这里的热闹,日日都有许多香客来这里祈福。   大昭寺依山而建,气派宏伟,正赶上了今日佛会,更是人山人海,下了马车,谢婉宁看了都不免咂舌。   谢昌政就吩咐仆人安顿好马车,自陪了杜氏和谢婉宁去进香。   到底是谢次辅的家人,山上的知客师傅还特意给备了个雅间,环境清幽又干净,谢昌政和杜氏都十分满意。   安顿好之后,一行人去拜佛,大雄宝殿里佛像众多,一一拜过来杜氏就有些头晕,谢昌政留下来陪她,谢婉宁则带了山栀去别的殿堂。   今日里香客太多,谢婉宁出来觉得人声沸腾,头都生生晕了几分,特意带山栀去了一个偏僻小道儿的观音殿,这里人迹少至,是个清幽的地方。   这个偏僻的小殿里只有观音娘娘一座佛像,谢婉宁跪在蒲团上,看到观音娘娘慈祥而洞知一切的脸庞,她原是不信神佛的,可她重活了一世,也不由得她不信。   谢婉宁从观音殿出来后就看见了一条儿小道,这儿应该靠近大昭寺的后山,谢婉宁也算是来过大昭寺许多次了,竟没发现这个去处。   谢婉宁沿着小道往前走,就闻见了沿路的青草香,她刚刚求菩萨,只愿谢昌政平安活下来,谢府安然无恙。   走到尽头,谢婉宁却吃了一惊,面前有许多护卫,每个都握着刀戒备着,必然不是个普通的地方。   山栀也有些害怕:“姑娘,咱们赶快回去吧。”   谢婉宁却没有动,前面那棵高大的树下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明明是微笑着的,面色却很阴鸷,另一个则穿着件玄青色的衣袍,长及脚踝,一张脸很是俊秀,不是陆起淮是谁。   谢婉宁很开心,没想到这样容易就遇见了陆起淮。 第6章   穿着统一制式的护卫看见谢婉宁之后将刀拔出鞘,冷冷的刀锋在日光下晃的人眼花。   赵甲看见前方站着一个眉眼如画的小姑娘,看着穿着是个不一般的官家小姐,就侧过头问:“她没有听见咱们说的话吧,”顿了顿又说,“你认识她。”   陆起淮挑了挑眉梢,他看见谢婉宁落落地站在院门口,忽然就笑了起来:“无妨,你就按照我之前说的做就行。”   谢婉宁坐在竹木制的椅子上,陆起淮坐在她对面,正在泡茶,茶香袅袅,站在门口守着的穿着黑色衣袍的应该是他的下属马和,谢婉宁想。   陆起淮亲自斟了一杯茶,茶水在青花缠枝的茶碗里起伏,然后温声道:“天头热,喝些茶吧,”陆起淮开始慢慢喝茶,一杯渐渐见了底,然后才慢慢放下杯子。   谢婉宁有些错愕,陆起淮一句话不说,也不问她来的目的,就只是喝茶,不疾不徐。   谢婉宁握紧了茶杯:“陆大人,您可还记得小女,前几日小女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陆起淮又轻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前几日在谢昌政谢大人的宴上见过姑娘,”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谢婉宁抬眼,正好平视陆起淮的眼睛,她看见陆起淮仿若知道一切的目光,然后定了定心神:“陆大人,您知道小女来是为了什么事的。”   陆起淮转了转茶碗,仍是一句话未说,她的胆子还真是大。   谢婉宁舔了舔嘴唇:“陆大人,那陈佑平,我父亲是不会再告他的,”然后带了些笑意道,“不过在一定期限内他可一定要填平这个窟窿。”   谢婉宁猜想,那陈佑平现下必是着急了,碰见了谢昌政这么个骨头硬的,他虽是陆修文夫人的侄儿,却也怕因此而惹了谢昌政,若是谢昌政不顾一切报上去,他也总会有些麻烦。   陆起淮平静的看向谢婉宁,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谢婉宁,她今日穿了水蓝色的双绣缎裳,莲青色的撒花洋绉裙,一张脸在朦朦胧胧的茶雾里愈发显得精致,明明穿的那么素净,却还是压不住骨子里的美艳,明媚动人。   陆起淮想起书房偶遇的时候她穿着樱草色的纱裙,因为汗湿而脸颊上散了些发丝,一双眼朦朦胧胧的。   她还是穿的娇艳些好看。   陆起淮放下了茶碗:“令尊前几日还说非要上奏弹劾那陈佑平不可,怎么会短短几日就改了主意,更何况,谢姑娘你可做不了谢大人的主。”   谢婉宁摸了摸手心,汗腻腻的:“陆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的话我父亲自然是不听的,可我祖父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陆起淮看着谢婉宁,她的目光很坚定,然后笑了笑,倒也不是个笨的。   谢婉宁看不出陆起淮的心思,他一贯是那副神情,接着道:“陆大人,小女真是叨扰了,您看,那陈佑平陈大人可不会因此而记恨我父亲吧。”   谢婉宁很清楚,这陈佑平是个睚眦必报的,难免不会因此而记恨谢昌政,更何况前世他可是将罪名都推到谢昌政身上的,就算此次谢昌政没有追责于他,难保他不会再构陷谢昌政。   这话可就有些直白了,陆起淮的声音很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谢婉宁拿起茶盅,给陆起淮又斟了一杯茶:“陆大人若是不想帮我们,一开始就不会来谢府,更不会赴谢府的宴。”   是了,以陆起淮的性子,若是不想管这事,一开始就不会趟这趟浑水,谢婉宁想,他兴许是看在谢亭章的面子上特意来谢府提这个醒儿吧,只不过没想到遇上了谢昌政这个憨的。   陆起淮抿了抿谢婉宁斟的茶水:“谢小姐说得对,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声音冷静极了。   谢婉宁一愣,对啊,他可是陆起淮啊,虽说他搬倒了陆修文,可他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他哪里能有这样的恻隐之心,前世里在他位极人臣的路上躺下的尸骨还不多吗。   “陆大人真是说笑了,陆首辅如今一人势大,这天下三分有两分都握在他手里,可这余下的一份还是留着较好。”   谢昌政不只关系着他一人的性命,更是谢府兴衰的信号,若是谢昌政被构陷下狱,那么谢府紧接着也会受到牵连,谢亭章的位子就会不稳,谢亭章毕竟身为次辅,若是他倒下,陆修文的势就会更大,于陆起淮则会更为不利。   陆起淮坐直了身子,目光锋利,定定的看着谢婉宁。   谢婉宁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此时哪里有人知道陆起淮如今不过假意归顺陆修文,实则另有谋划呢,她这是因着上辈子的事才知晓的,如今一个普通官宦家的姑娘如何会知道这等密辛。   谢婉宁使劲掐了掐她的手心,尽量稳下声音道:“如今我祖父虽在乡下庄子荣养,可也是没有断了书信的。”   谢婉宁很无奈,如今也只能推给谢亭章了,怎么说他也是个次辅。   茶盅里的茶新添了热水,又起了些茶雾,陆起淮抬眼,谢婉宁的脸在茶雾里影影绰绰的,不甚清楚。   谢婉宁低下头,汗湿了衣裳,毕竟是日后权倾朝野的陆首辅,如今虽还年轻,气势已渐渐显露。   陆起淮又饮了一杯茶,然后带着马和走了。   雅间的窗户开着,吹过来一阵风,谢婉宁觉得清醒了些,她想起刚刚陆起淮走时的表情,他这是答应了,谢婉宁觉得仿若在梦中……   院门外的路上,马和很是迷茫,他身为陆起淮的贴身侍卫,自然是知道些内里的,可是,陆起淮竟如此好说话,他想起刚刚竹木椅上的少女,娇艳精致的不像话,明明是坐在青色竹木的屋子里,却偏偏衬的这屋子繁华陆离,仿若人间芳华。   陆起淮负着手,刚刚谢婉宁说的话的确是有一定道理,可是他陆起淮是何等人,哪里会因为这等小事费神,他不必靠任何人,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他想起竹木椅上端坐的少女,他怎么就答应她了呢。   马和悄悄地看向陆起淮,侧脸清冷,神色晦暗不明,然后低下头,不再乱想。   直到回到雅间后,谢婉宁还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一样,直到杜氏拉过她的手:“你这孩子去哪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然后又看见了谢婉宁因为冷汗而湿润的发丝,“是不是外头太热了,拜佛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杜氏的手很温暖,谢婉宁渐渐回过神来:“娘,女儿今儿很开心,什么时候回去,爹爹呢,”   谢婉宁是真的很开心,陆起淮如今插手了这事,谢昌政必然会没事,只要接下来阻止谢昌政避过滑坡的路就好了,那么谢府也会暂时无事,谢婉宁觉得未来很有希望。   杜氏失笑:“你这孩子,昨晚上还说要来这大昭寺进香,如今就要家去,可真是胡闹,”然后又道,“外头人多,你爹怕回去的路上人多误了时间,出去安排马车了。”   佛会人太多了,马车一走一顿,明明是该让人闹烦的事,谢婉宁的心情还是很好,脸上笑盈盈的。   杜氏就好奇:“宁宁,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独自出去拜佛回来后就这么开心。”   谢婉宁刚要回答,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眼前忽然天翻地转,她被撞的七荤八素的,杜氏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上下疼的很,这是怎么了。   马车外忽然就传来一声痛嘶,是谢昌政的声音,杜氏和谢婉宁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马车外谢昌政原本是骑马在前头的,可是人太多了,原本就拥挤的路此刻就显得越发窄了,而谢昌政的马似乎是被人群惊着了,不小心就把谢昌政给颠了下来。   谢婉宁一出去就看见谢昌政躺倒在地上,脸色苍白,身上全是汗,一点儿声息也无,谢婉宁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一时间立在原地,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难道结果还是一样吗。   谢府,屋子外面聚集了许多大夫,正在给谢昌政诊治,就连在外的谢嘉言都回来了。   杜氏本来心里就很难受,但谢婉宁的脸色比她还要苍白,就忍住眼泪,“宁宁,你爹肯定会没事的,”这话也是安慰她自己的。   谢嘉言毕竟是个男子,就稳住心神:“娘,宁宁,你们不要担心,先坐下歇息,”又吩咐了小丫鬟去拿两碗参茶来,如今只能希望谢昌政吉人自有天相。   谢婉宁的眼很干涩,明明想哭却还是哭不出来,前世里是谢昌政在去粮仓的路上出事的,这辈子她留在家里,去了本没有去的大昭寺,一样还是出了事,难道一切是不能改变的吗。   谢婉宁莫名想到了陆起淮,他端坐在雅间里,背脊挺直,端起茶碗喝茶,神情淡淡的,看不分明。   谢婉宁想,一定会没事的。 第7章   谢昌政躺在床上,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是已无大碍:“谢嘉言你给我过来,谁准你擅自去找你祖父的,”声音暴躁如雷。   谢嘉言很委屈,明明他什么都没做,然后幽怨地看了眼谢婉宁,声音像蚊子一般:“爹,那日宴上儿子也听了不少,儿子觉得还是要问问祖父的意见的……”   谢婉宁一听谢昌政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放宽了心:“爹,哥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问了问祖父的意见而已,”然后从丫鬟的手里接过来一碗鸡汤,“爹,您现下正是身子弱的时候,多喝些鸡汤补补,”很是乖巧娴静的样子。   谢昌政接过鸡汤,果真还是女儿好,然后瞪向谢嘉言:“你给我出去,看见你就头疼,”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前几日的坠马只是虚惊一场,谢昌政没伤到主要部位,只是摔断了腿,需要静养一段日子,谢婉宁很庆幸。   谢婉宁曾让茜草带了信给谢亭章,说明了陆起淮来府里的事,谢亭章到底是次辅,也知道谢昌政一贯是个不怕事的,没想到此次竟如此鲁莽,马上就回了信,告诉谢昌政不可轻举妄动,不要处置陈佑平。   谢嘉言又幽怨地看了眼谢婉宁,然后灰溜溜地走了,谢婉宁有些愧疚,她把这事全都推给了谢嘉言,她毕竟是个女儿家……   谢昌政很是头疼,他虽一贯执拗,但是谢亭章的话还是听的,此番也只能先忍下陈佑平,若不是谢嘉言,他早就弹劾那陈佑平来了。   谢婉宁接过谢昌政喝完鸡汤的碗,她早就料到只有谢亭章能治得了谢昌政,故而才让茜草拿着信去找谢亭章,谢婉宁默默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谢昌政的命算是保住了。   杜氏来的时候就看见谢昌政吹胡子瞪眼:“你现在可是想做什么都做不了了,可就安下心在家好好养着吧。”   谢昌政闻言就叹气:“这腿摔断了,近日都当不了职了。”   杜氏就瞪他:“还想这些做什么,好好养你的腿吧,整日里想这些也不嫌累。”   谢婉宁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是啊,谢昌政此次意外摔断腿想来也不算坏事,这样子他就不会当职,也不会遇着滑坡了。   只不过这样子还会有其他人受难,谢婉宁咬了咬唇,她得想办法。   水西桥上人流如织,叫卖声彼此起伏,再往里拐就是几个街口就是榆树胡同,陆起淮的府邸就在此处。   马和平日里最喜水西桥王大妈家的馄饨,这日正在吃馄饨的时候忽然走过来一个小男孩,衣着朴素,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一看就是个贫苦人家的小孩儿。   小男孩笑嘻嘻的,还学着大人的样子作了个揖,语言清脆:“叔叔,这是一个哥哥给你的,”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   马和四处看,周围没什么可疑的人,就接过纸条,那小男孩还不走,在那儿盯着马和看,马和失笑,又要了一碗馄饨,小男孩顿时就喜滋滋的。   陆府内,一座院落里灯火闪动,一个小厮拿起灯罩挑了挑烛火,归于平静。   陆起淮正在书案上看文牍,低着头,眉骨微突,右手轻轻翻页。   马和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然后掸了掸衣裳,进去将纸条交给了陆起淮。   “京郊粮仓,年久失修,或有不虞,”陆起淮问道:“谁给你的这张纸条。”   马和行了个礼恭谨道:“水西桥边的一个小男孩,说是一个男子让他给的,再问其他的也说不出什么来,属下看了,周围无可疑之人。”   陆起淮站起身,这纸条字迹拙劣,似乎是不想让人认出来,那所谓的男子也必然是一个幌子,幕后必有真正的主使人,对方这张纸条,意向暂且不明,只不过正碰上陈佑平挪用粮食……   “马和,去京郊看看,若真如其所言……”陆起淮顿了半晌道。   马和点头,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侧的刀柄。   一眨眼就过了许多天,谢婉宁在谢府都听说了陆起淮着手修了粮仓,保住了粮食,得到了当今圣上的嘉奖,说他是“堪用之人”,除此之外,令谢婉宁高兴的是,因着粮仓未受损伤,山体滑坡也无一人受害。   陆府,烛火飘摇,陆起淮想起去京郊粮仓路上的滑坡……这只是巧合吗。   谢亭章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同谢老太太回了谢府,没过几天,顾氏带着谢婉容和谢婉柔也回来了。   谢老太太年事已高,就在正堂里等着,杜氏则带着谢婉宁在垂花门前的影壁前等着,天气很晴朗,阳光照在青檐瓦上很是明媚。   外面响起些喧嚣,谢婉宁微微抬起头向外看,一会儿子大伯母顾氏就带着谢婉柔等人进来了,后面是一应箱笼,比当时带出去的衣裳箱笼还要多出许多,约莫着是金陵城的土仪。   顾氏今天穿了件枣红色的襟子,容长脸蛋,温柔端方,很有一副世家大妇的气质,她出身山东顾家,是有名的诗书世家,很得人敬重。   杜氏一见顾氏进来就迎过去:“大嫂回来了,”说着仔细看了看顾氏的脸,真诚的赞道:“大嫂你的皮肤好像更加细腻了,可是新得了什么方子。”   顾氏忍不住就绯红了面颊,笑道:“弟妹你嘴还是这么甜,是不是吃了蜜,我看咱们家谁都越不了你去,哪里有什么方子,估计着是金陵的咱们水土更养人,咱们先去娘那里吧,过会儿再说。”   一旁的谢婉容笑道:“二妹妹,这次我从金陵城回来给你带了许多土仪,你定会喜欢的。”   谢婉容是谢府的嫡长女,她今日穿了烟霞色镂金百蝶穿花的襟子,姿容秀丽,为人很和善,在女学里的成绩也非常优异,很得长辈们的喜欢,谢婉宁也很喜欢她,一向很处得来。   一旁有一道女声轻哼,语气很是不屑的样子:“假惺惺的演这出戏做给谁看,整日里没脸没皮的,如今倒惯会做戏。”   谢婉宁转头看,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在那儿撇着嘴,她是大伯父谢德政的小女儿,名唤谢婉柔,也是谢府里最小的孩子,今年十四岁,比谢婉宁小了几个月,一张脸生的并不如何出众,脸型有些方,左不过清秀罢了,倒不似谢府人一贯的好模样,只不过生的很是高挑,现下比谢婉宁还要高出一截儿。   谢婉宁知道谢婉柔的性格,即便是无事也要来撩拨你一番的,时常阴阳怪气的说话,上辈子她就是这个性子,谢婉宁也不理她,只挽了谢婉容的胳膊,仿佛完全没听到的样子:“大姐姐,咱们快走两步,等会儿到瑞和堂该晚了。”   谢婉宁挽着谢婉容的胳膊就走了,完全没理会谢婉柔,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谢婉柔原本还在那儿端着,寻思着该怎么反击谢婉宁,没想到谢婉宁竟然完全没理她,不由得有些吃惊,两个人以前时常拌嘴,不像是姐妹,倒像是冤家,谢婉宁使劲儿盯着谢婉宁的后背,胸脯起伏的很快。   一旁的小丫鬟声音怯怯的:“三小姐,咱们该走了,若不然一会儿该晚了。”   谢婉柔噤着眉,动作粗鲁地拂了拂袖:“用得着你来教训我,”说着气昂昂地走了。   那个小丫鬟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紧跟在谢婉柔后面。   到得瑞和堂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满是欢声笑语了,一副和睦融融的样子。   谢婉宁眼尖的发现谢嘉泽的脸红红的,原本老学究一样的人竟也会脸红,她表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吃惊,他这个大哥哥一向老成,这可真是个稀奇事。   又说了一会子话,谢嘉泽的耳朵都眼见着红了起来,拽起谢嘉言的手说:“祖母,我带二弟先出去,”转身就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像是有什么人在追赶他一样。   谢嘉言明显有些楞,傻呆呆的被谢嘉泽拽走了。   谢婉宁看顾氏和杜氏一片欣喜的样子,忽然间想起来了,莫不是大哥要成亲了,上辈子这时候谢府正是出丧事的时候,而后谢府失势,谢嘉泽自然就没有娶妻,这辈子是不是会不一样。   谢老太太笑的牙不见眼:“你大哥要娶亲了,是湛江吴家的小姐,自幼读书识礼,听说人还生的漂亮。”   谢婉宁忙讨了个机灵:“大伯母,大哥就要娶漂亮大嫂回来了,我看吴家小姐一定会尽快给您生个大胖小子。”   顾氏果然就很高兴:“弟妹,宁宁这小嘴儿一定是跟你学的,都这么甜。”   杜氏看了眼自己鬼精的女儿:“我哪里能教了她去,一天天鬼精鬼精的,我呀,没被她气到算不错得了。”   谢婉宁吐了吐舌头,娇憨的很。   顾氏叫谢婉宁过来,给她戴上了个镯子,是羊脂玉的材质,细腻剔透,上好的水头,戴在谢婉宁纤细白皙的腕子上漂亮极了。   顾氏又看了看谢婉宁精致灵秀的脸,有些感慨说道:“我们家的二姑娘生的像朵花一样,怕是满京城的灵气都跑到咱们谢府来了,我看全京城的小娘子也没有比咱们家宁宁更好看的。”   谢婉宁看了看腕上的镯子,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瑕疵,看得出来顾氏是花了大价钱的,“大伯母,这么贵重的礼物侄女儿怎么能收呢,要是一时磕着可就不好了。”   顾氏摸了摸谢婉宁的手:“怎么就不能收了,一家人哪里值得说出这样的话,你戴着也好看。”   谢婉宁知道顾氏一直待她很好,上辈子也是,心里很是感动。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谢婉宁,你一天天的假惺惺给谁看,想要就直说,何苦做这幅令人作呕的样子。”   顾氏的脸马上就冷下来了:“谢婉柔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给你二姐姐赔礼道歉。”   谢婉柔语气讥诮:“漂亮又能怎么样,像个狐媚子,也不知道整天做这幅样子给谁看,”这话就不免有些过于狠毒了。 第8章   长房的院子里,一个房间隐隐传出些哭叫声,外面的仆人却都低眉敛目,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內间里,谢婉柔正哭的厉害,一抽一抽的,呼吸渐渐不稳,抽抽噎噎道:“娘,那个玉镯我相中了许久了,我求了你这么久你都不给我,转眼就给了谢婉宁,到底谁是你的女儿。”   顾氏见了哪有不心疼的,声音温柔的安慰道:“婉柔,娘最亲的当然还是你。”   谢婉柔又开始抽泣:“那你怎么给她不给我,从小就是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女儿呢。”   顾氏有些无奈,自家女儿就是太直了些,什么都不懂,就慢慢解释道:“婉柔,你不知道,你二叔父仕途正顺呢,再加上老太太又格外喜欢婉宁,娘才对婉宁这么好的。”   谢婉柔听了有些不信:“真的吗,娘,”眼睛瞪的有些圆。   顾氏看自家女儿的眼睛红红的,可怜极了,简直心疼死了:“到时候娘再给你置办一个更好的镯子,这个算什么。”   谢婉柔听了顿时就心花怒放,也不哭了,眼睛里满是期待:“娘,这是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顾氏见女儿破涕为笑,心里也高兴起来,轻轻地摸了摸谢婉柔有些发乱的鬓角,很是疼爱的说道:“那当然了,你可是娘的心肝儿,娘不疼你还能疼谁。”   顾氏三个孩子里最宠谢婉柔,谢嘉泽跟着谢亭章和谢老太太长大,再加上性格过于沉闷,和她的母子关系并不如何亲近,大女儿谢婉容又自小一副端庄沉稳的性子,和谢嘉泽很像,平日里也总是跟谢德政待着,她也是很疼谢婉容的,只不过两个人之间总隔着些什么。   到了谢婉柔,她是顾氏最小的女儿,难免就有些溺爱,再加上生她的那一年难产,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生下来,更是溺爱。   谢婉容坐在一旁看顾氏和谢婉柔两个人,没有动弹,她知道顾氏格外偏宠些谢婉柔,自小是溺爱着长大,性子也变得如今这幅样子,她曾经也曾想好好管教管教谢婉柔,不过顾氏每次都心疼的不得了。   谢婉容嘲讽地扯开了嘴角。   谢婉宁打算好好睡一觉,谢婉柔一贯都是如此,她也懒得计较。   第二日一早,谢婉宁正靠在迎枕上眯着,昨晚睡得不大好,身子骨难免就有些乏累。   山栀递过来一碗茶,谢婉宁端过芙蓉白玉杯,轻轻喝了一口,山栀在一旁说:“姑娘,前些日子您说的土和种子都弄好了,昨儿晚上花匠就运进来了,现下都已经归整好了,夫人说您今儿早上就可以去花厅看了。”   谢婉宁刚刚喝下一口茶,马上就放了茶杯:“真的,怎么办的这么快。”   谢婉宁一直就很喜欢莳花弄草,上辈子她就一直在研究着种些特别的花儿,这事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的,单土来说有就很大的讲究,要腐土和草炭,种子啊,伺候的手艺等等都有一定的章程。   上辈子谢婉宁就见着过有人种出了红白斗色的牡丹,谢婉宁看了很是喜欢,还好她在这方面还有些天赋,自己也种出了些,再加上谢老太太也很喜欢赏花,故而这次想起来就跟杜氏说了,杜氏该是费了一番力气的,谢婉宁很是感动,娘亲真好。   谢婉宁笑弯了眼睛:“山栀你去找件适合的衣裳过来,我等下就去。”   山栀点了点头:“姑娘,昨儿听夫人说大夫人娘家的表少爷要来,估摸着明儿一早就能到了,说是要来咱们京城读书呢。”   顾氏娘家的表少爷,谢婉宁仔细想了想,好像并没有什么印象,上辈子这时候谢府正是新丧,顾家自然不好来人,应该是这样,谢婉宁随意点点头,这事与她没什么关系。   谢婉宁在花厅忙了一整个上午,谢府里养着一些老花匠,谢婉宁跟他们好好交流了一下,又知道了许多莳花的要点,很是忙碌了一阵,还亲自交代花匠,这些花谁也不许动。   谢婉宁回去后用了午膳,累的直打瞌睡,刚刚在罗汉床上眯了一会儿,就被山栀叫起来了,八月份的天儿,日头还有些热,山栀拿了块冷帕子直接放在谢婉宁的脸上:“姑娘,说是长房的表少爷来了,阖府都出去迎接了,您也快些起来,若是晚了可不大好。”   谢婉宁困得直打跌,晕晕乎乎地让山栀帮着换了件水绿色的襟子,又配了件轻薄的纱裙,山栀还给她梳了个垂挂髻,谢婉宁的发丝浓密又软,拧成两股垂在两侧,额头前面还梳了些刘海,谢婉宁还没抽条儿,个子不高,整个人看起来玉雪可爱,将骨子里的美艳压下去了几分。   山栀梳完后很是满意,连连点头赞叹,谢婉宁还是困得很,勉强睁开眼就往瑞和堂去了。   谢婉宁去的路上就看见了许多小厮搬着箱笼往长房那边儿走,动作很快,显然行事有礼有节的,山栀自小就跟在谢婉宁身边长大,是有一些见识的,就说:“姑娘,看样子这表少爷的谱儿还挺大。”   谢婉宁点点头,顾氏的娘家顾家在山东可是出了名儿的诗书世家,常常会出些进士,来人听说又是顾家的嫡孙,必然是一等一的看重。   到了瑞和堂,谢老太太和顾氏,杜氏连带着府里的姑娘们都在,谢嘉泽出二门外迎着去了。   谢婉宁进去后就坐在了谢婉容身后的椅子上,谢婉宁抬眼看,发现顾氏笑的嘴都要合不拢了,就连一天没什么好脸色的谢婉柔的脸上都带着笑,坐了会儿,谢婉宁的困劲儿又上来了,忍不住就在椅子上打起瞌睡。   谢婉宁的头微微歪着,两侧的发丝拂在脸上微微有些痒,正睡梦间就听见外头有人喊表少爷来了,顾氏坐在椅子上眉开眼笑,她早等不及了。   周围有些吵,谢婉宁睁开眼就看见堂屋里边立着个少年,他穿着件石青色素面杭绸直缀,唇红齿白,眼眸狭长,生的好看极了,却不显女气,谢婉宁感叹,这两世为人,她也算是见着过许多俊美男子了,但单以外貌论,这个顾家来的表少爷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谢婉柔就坐在谢婉宁身边,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谢婉宁看的很真切。   顾绍声音清朗,很有朝气:“老夫人好。”   谢老太太也是难得见着如此芝兰玉树的少年,拉了顾绍的手就忍不住说:“你祖母现下可好,身子骨还硬朗嘛,”说罢又加了句,“听老大媳妇儿说你的书读的也很好,”言语间很是赞赏。   顾氏忍不住自豪:“邵哥儿打小就生的好,书也念得好,”顿了顿又说道:“邵哥儿可是去年北直棣的案首,”眼眶里都湿了起来,显然是很激动。   谢嘉泽的脸忍不住就白了几分,他就站在顾绍旁边,顾绍今年刚刚十七岁,十七岁就中了举,而且还是案首,他今年十八岁了还没中举,这差的可有些多,就连一贯周正的相貌在顾绍旁边都不够看。   顾绍笑了笑:“姑母,你这话侄子可就不敢当了,这还只是中了举,再等三年还有春闱,要是侄子没中,那可就丢脸了。”   谢婉宁听了这话有些意外,看来这顾绍是个不一般的,这话听着轻巧儿,实则包含了许多意思,一则是话说的不满,二就是不招人妒恨,这不,谢嘉泽原本白了几分的脸又恢复过来了。   顾氏原本笑着的脸呆了一下:“你这孩子说这些话做什么,”话音一落,顾氏想了想,还真不好如此说,毕竟考取进士的难度更大,若是没中可就不大好了,这话说的不能太满,容易招人耻笑。   顾氏又说:“娘,邵哥儿这回来是来咱们京城读书,拿了爹的名帖太学是一定进的去的,邵哥儿这孩子一定能考个好名次。”   谢老太太当然很乐意,这样的后生谁都乐意多看看:“正好呢,你哥哥书读的不如你好,你可以帮着辅导,就是你三个妹妹你也尽可以帮着,”说着看了谢婉宁三人。   顾绍作揖:“这还要多亏谢老太爷的名帖,若不然晚辈可就读不了书了。”   谢老太太笑的牙不见眼:“你这说的哪里话,就一个名帖而已,哪里值当。”   谢婉宁又看了看顾绍,他这番话说的很好,名帖这东西顾家就能弄到,但来这儿读书用谢亭章的再好不过,既呈了谢府的情儿,又让人挑不出刺来。 第9章   顾氏接着道:“娘,我想让邵哥儿在咱们府里先住一阵子,等过些日子京城里的宅子收拾好了再住过去。”   杜氏笑道:“大嫂,你这说的哪里话,你娘家来的亲戚就不是咱们谢府的亲戚了,要我说,就住在府里最好,咱们能照顾着,邵哥儿也能和嘉泽一块进学。”   谢老太太点点头:“老二媳妇这话说的正对,就在咱们府里住着最好了,就添一双筷子的事儿,再说了邵哥儿书读的这么好,出去打灯笼找都找不着呢,就在嘉泽的院子旁边收拾出个院子就好了,何必出去,也省得麻烦。”   顾氏也不矜持:“娘您说的自然是极好的,媳妇也不拐弯抹角了,我看就西南角那儿的院子最好了,清幽的很,适合读书。”   谢婉宁看的出来,顾氏是真的疼爱顾绍,很为他着想,毕竟是他嫡亲哥哥的嫡长子,也这么多年没见了。   谢老太太很满意:“邵哥儿,往后你就住咱们府里,要是有什么缺的可得跟你姑母说。”   顾绍点头:“真是多谢老太太了。”   谢老太太又拉过顾绍的手:“这是你几个妹妹,婉容和婉柔你们小时候是见过的,中间的这个也是你妹妹,府里行二,你就叫她二妹妹就成。”   顾绍转过身来和谢婉宁三人一一见礼,谢婉容喊了声“表哥”。   一旁的谢婉柔早就等不及了,声音都要掐出水来:“表哥,咱们也有五六年没见了,你近来可好,”一张脸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柔情。   谢婉宁打了个寒颤,谢婉柔这幅样子她可真是没见过,难道大伯母想把谢婉柔和顾绍凑一对儿,谢婉宁看了看顾绍又看了看谢婉柔,不对啊,她记得后来谢婉柔嫁了个举子,可没嫁给顾绍。   顾绍笑了笑,声音更加温和:“确实是有一些年头没见了,表妹你也长高了。”   谢婉柔羞涩一笑,还用帕子掩住了嘴,好似变了个人,谢婉宁看的又打了个寒颤。   一时间屋子里就静了下来,谢婉宁有些狐疑,怎么不说话了,直到顾绍开口:“二表妹好”,谢婉宁才反应过来,赶紧回了一句“顾表哥好。”   顾绍一早就看见谢婉宁了,那时候她正在打瞌睡,头微微歪着,一顿一顿的,脸颊上有些肉,现在睁开了眼睛,轻薄刘海下一双桃花眼清澈隽雅,很是可爱,看到她顾绍就想起了家里养的那只小兔子,顾绍忍住了想捏她的念头。   顾绍一一给谢婉宁三个见了礼,谢婉宁三人得了一样制式的梳篦,精巧漂亮,尤其是谢婉柔,眼睛里像是掐了水一样地看顾绍。   谢婉宁看了看顾绍,他好像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谢婉宁很是感叹,连谢婉柔都招架得了。   谢亭章和谢昌政回来后又设了宴给顾绍接风洗尘,谢嘉泽陪着顾绍在大厅里面用膳,女眷则在內间儿。   直忙到天黑,谢婉宁看得出来,谢亭章和谢昌政都很欣赏顾绍,谢婉宁有些不解,按理来说,顾绍这样一个人物她该当知道啊,这样的一个人物,上辈子怎么可能籍籍无名,到底是怎么回事。   收拾停当后,顾绍就住在了谢府里。   顾绍一时间成了谢府上下丫鬟婆子的第一手谈资,到府里哪处都能听见有关于顾绍的传闻,就比如现在。   杜氏唠唠叨叨:“宁宁啊,不是娘说你,你看看婉容,再看看顾公子,人家可是北直棣的案首,我看呐,三年后必保是会中进士的。”   谢婉宁看杜氏说了这许多话忙递过去一碗茶,杜氏见状点点头,颇为欣慰地看着谢婉宁,喝了一口之后又继续开始:“娘也不求你女学成绩多好,娘就希望你别再倒数就成了,还有你哥哥,放着好好的书不读,非要去习什么武,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唉,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很是抱怨。   谢婉宁刚要开口,杜氏又说话了:“你看看人家邵哥儿,十七岁的北直棣案首,上哪里再去找一个,唉,”语气中是满满的艳羡。   谢婉宁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陆起淮,在心里默默说道,“有啊,人家还是十八岁的探花郎呢。”   谢婉宁看杜氏说的累了,赶紧见缝插针:“娘,前几日的种子和土都运到花厅去了,女儿去看看,也好找点事做。”   杜氏狠狠点了一下谢婉宁的头:“整日里就知道玩儿,唉,去吧去吧,”有些无奈。   谢婉宁不敢迎着风口浪尖说话,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种花哪里又不正经了。”   花厅就在跨院里,谢府的花厅里养了各式各样的花,其中就有好多盆牡丹,谢婉宁见了眼睛都要放光了。   里面有一些杜氏弄到的已经成熟的花儿,也有种子和一些泥土,谢婉宁想起了那盆红白相斗的牡丹,她很想种一些不一样品系的花儿。   谢婉宁拿了刻刀和选好的趈木,又削好了接穗的芽寸指长,将茎部两面往下削,一侧稍厚,一侧稍薄,接好后又埋入土里,这一切谢婉宁都亲力亲为,弄得手脸和衣服上都是泥土。   一旁看着的花匠早都啧啧称奇了,大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花匠就很是怀疑:“小姐,我们也都是种了许多年花的老人了,倒还没见过您这样的种法,能成活嘛,”言语间很是怀疑的模样。   谢婉宁擦了擦汗,笑着说:“你们听没听说过那种红白相斗的牡丹,我从一本古籍上寻着这个法子的,管不管用还不知道,但总得试试嘛,再譬如那些十八学士之类的,这些都是要尝试的,”这一番话说的很是流畅。   老花匠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谢婉宁有些脸红,她现在也算是说谎话都不用打草稿了,明明是前世她问过那位种出红白相斗的牡丹的花匠的种植方法,那时候花匠来晋王府送花,现下硬说是从古籍上看到的,咳咳……   忽然间有一道温朗的声音传来:“二表妹,我对莳花也有些研究,刚你说的红白相斗的牡丹我很感兴趣,你是从哪本古籍上看的。”   谢婉宁抬头,正是顾绍,他长身玉立地站在花匠外围,眉眼间虽淡淡的,却隐隐有一股子妖气,谢婉宁有些腹诽,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顾表哥,你怎么来了,这时候你不是在读书吗,”谢婉宁开口。   一旁的花匠们看到顾绍来了都说了声“表少爷好”,然后就退出去了,转眼间花厅就剩下谢婉宁和顾绍。   谢婉宁的腿一直蹲着,有些发麻,她站起来后身子晃了晃:“顾表哥,原来你也对莳花有一些研究,当真是看不出来。”   顾绍递过来一条帕子:“二表妹,你脸上有一些土,”说着指了指他自己右侧的脸颊,然后继续道:“你忘了,我的院子离花厅很近,隔一道角门就是了,刚刚正是读书有些乏了,就想着出来走走,一不小心就到这儿来了,倒是没想到二表妹竟然也在。”   谢婉宁接过帕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擦自己的脸颊:“唔,约莫着是刚刚不小心弄到的。”   顾绍笑了一下,狭长的凤眸顿时流光溢彩:“二表妹刚刚莳花的手艺实是有些不一般,我还没见过,倒是从哪本古籍上看到的,若是二表妹不介意的话,可否借给我看一看。”   谢婉宁拿着帕子的手顿了顿,然后瞪大了一双眼睛:“顾表哥,实不相瞒,根本就没有这本古籍,我是试着种种玩玩儿的,刚刚只是开玩笑罢了,”里面的神情分明是你既然知道了就别再问了。   谢婉宁知道,顾绍这个人很是聪明,若是她撒谎的话他一准儿是能猜到的,倒不如一开始就说了实话。   果然,顾绍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于是,谢婉宁和他讲了一路如何养花……   西南角院儿里,一个小厮看着自家主子端端地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淡淡的,小厮搔了搔头,少爷怕是又像往常一样在想什么事,于是悄声地立在一旁。   顾绍听了一路谢婉宁的养花之道,发现她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他想起刚刚花厅里蹲着弄土削根的小丫头,脸上沾了泥土,却偏偏显得皮肤白皙,玉雪可爱。   顾绍想起刚刚他拆穿她的谎言时谢婉宁瞪大的桃花眼,像只小狐狸一样,那时候打瞌睡时,偏又像只软萌的小兔子,顾绍唇角勾了起来。   其实顾绍很少笑,平日里都是冷冷的,尤其私下里基本是不笑的,也就这几日来了谢府才笑的多了些,小厮看见顾绍勾起的唇角,又搔了搔头。 第10章   顾绍来了没几天后太学就开学了,几天后女学也开学了。   女学开学,第一件事就是入学考了。   谢府里三个姑娘早早就收拾好了,杜氏昨晚足足叮嘱了谢婉宁一整晚,谢婉宁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杜氏才放过她。   谢婉宁在谢府外的马车上等着,过得一会儿谢婉容和谢婉柔也出来了,谢婉柔一副不屑的样子,高高地昂着头,谢婉宁也不理会她,只见过了谢婉容就上了马车。   谢婉容比谢婉宁大了一岁,现在的年级也比谢婉宁高一级,今年是在女学的最后一年,明年六月份女学就毕业了。   谢婉容笑盈盈的:“婉宁,这次入学考准备的怎么样。”   女学的入学考往往是检查学生们在假期有没有认真学习的,这个成绩是记入每年的课业结考的,还是很重要的。   谢婉宁很没有底气,这个假期她一直忙着谢昌政的事,哪里有时间去学习,估摸着成绩是不会好的。   谢婉容一看谢婉宁微微发红的脸颊,哪里还有不知道的,谢婉宁的经义成绩一向很差,其他的科目也一般,故而成绩不大好,就安慰道:“没事,下次再努力。”   谢婉宁点了点头,谢婉容的成绩一向很好,时常名列前茅,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   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女学。   女学由朝廷举办,就在靠近京郊的地方,离太学就隔着一座桥,就读的女学生们大都在京城生活,故而离的并不远。   谢婉宁下了马车,女学前面已经立着许多马车,大都是学生们家里面的马车,有些拥挤,女学的门牌不高,宅院也是以精巧别致为主,并不似太学一般高大宽阔,里面的景色也非常好。   谢婉宁和谢婉容告别,就去了自己所在的班级,她在丙班,女学里面的班级划分很随意,并不是看成绩所分,每个班的结构都很平衡,学生的成绩有好有差。   谢婉宁一进班级就看见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谢婉宁扫了扫,看见程昭睁大眼不知道在做什么。   眼前的人穿着莲青色的荷花纹上裳并着纹纱绣裙,外面是同色系的襟子,肤色白皙,眉眼隽雅,一张脸隐隐透出些灵气,生动活泼,正是谢婉宁的手帕交,两个人从小玩到大,关系很好。   谢婉宁有些感慨,两个人也是很久没见了,上辈子她先是在庄子里住了一年,后来又进了王府,很少与程昭见面,依稀是那年许多大臣的夫人进宫,她正巧也被赵彻带进宫里去拜访赵彻的母妃德妃,俩人算是见了一面。   那时候程昭嫁给了承恩伯府的世子,听说俩个人过得很好,夫妻恩爱,那次谢婉宁和程昭只遥遥见了一次,连句话都没说上,不过程昭过得好就好。   谢婉宁走过去:“程昭,你做什么呐。”   程昭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谢婉宁,很是忧愁的道:“婉宁,经义册子我还没背好呢,唉,这次开学考肯定糟糕了。”   谢婉宁一听头也有些大,同样叹了一口气:“唉,我也是。”   两个人的座位离的很近,谢婉宁就坐在程昭的身后,俩人相互苦笑了一声,然后拿出了经义册子临阵磨枪。   谢婉宁只读了没几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还有一股浓浓的香味,谢婉宁一闻见浓重的香味鼻子就不舒服,忍不住就皱了眉头。   一道女声传来,带着些微嘲讽:“谢婉宁,不是我说,你这会儿看这个有什么用,成绩那么差,要是我是你,早就羞的不来女学了。”   谢婉宁抬起头,眼前的女孩子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襟子,面容秀美,只不过颧骨较高,眼尾上挑,看起来有些刻薄。   陆乐怡扯开嘴角,笑的欢快,颧骨却跟着凸起,更显刻薄:“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没脸说话了。”   谢婉宁的睫毛颤了颤,她有一瞬间的晃神,倒不是因为陆乐怡,而是因为陆乐怡的姐姐,陆雅怡,也就是未来的晋王妃。   陆雅怡是当朝权势熏天的首辅大人的孙女,在女学里成绩又好,是京城里人人闻之称赞的才女,后来又嫁给晋王赵彻,一家人的权势更是达到了顶峰,在大周朝里可谓是横着走,陆乐怡出身高贵,再加上有这么个姐姐,更是骄矜的不得了。   谢婉宁想起来上辈子她在王府里处处受陆雅怡的欺负,之前更是被她赶去了庄子里一年,后来才回的王府,谢婉宁从不在意赵彻,却也觉得她自己过得太窝囊了些。   谢婉宁刚想回话,忽然瞧见廊梧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谢婉宁笑了笑,很真诚的样子,眼睛都微微弯起来,她微微探身,靠近陆乐怡的耳朵,声音轻的像是低语一般:“陆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可没有你这么伶俐的口舌,怕是跟着陆首辅学的吧,可真是家学渊啊。”   陆乐怡一听这话就气急了,撸起袖子就要打谢婉宁,谢婉宁却分毫不动,没有躲避的样子,前面的程昭早就着急了,恨不得冲过来,谢婉宁给了她一个眼神,程昭虽有些怀疑,却还是相信谢婉宁,起来的身子又坐下了。   陆乐怡的手就要落下来了,因为动作大,发髻上的簪花都微微颤动,整个班的女学生们都安静下来。   突然一道严肃的声音传过来:“陆乐怡,你做什么呢,还不快停下来。”   陆乐怡抬起的手顿了顿,维持在刚刚的动作,她犹豫了下,到底没有打下去,但还是愤愤的样子。   谢婉宁刚刚从窗子里就看见了陈夫子在廊梧里往里走,果然。   陈夫子又开口:“陆乐怡,开学第一天你就敢与同学争吵,还有没有点样子,都给我安静坐下。”   陆乐怡的声音有些颤抖,显是有些气急了,“夫子,谢婉宁她说我,还说我祖父,”说着还指着谢婉宁。   谢婉宁咬了咬嘴唇,没说话,睫毛微颤,一瞧就是受了冤枉的样子。   陈夫子肃了肃声音,目光探询全场:“你们都听到了吗。”   屋子里的小娘子们都摇了摇头。   陆乐怡简直气的冒烟,她声音有些尖利:“夫子,谢婉宁分明说过,”说完后又看了看谢婉宁,她没想到一向有些包子的谢婉宁竟如此会狡辩了,还装的一副好模样,叫人堵得说不出话。   陈夫子把手里的书放在案几上,意有所指的道:“我不管你们家里权势多么高,首辅也罢,我们这些顽固不化的老夫子可不吃这一套,你们来这里是来读书的,不是打架的。”   陆乐怡不敢违抗陈夫子的话,只能乖乖坐下,还不忘狠狠剜了谢婉宁一眼。   陈夫子今年有六十岁了,鬓发胡须都已经发白了,一张脸生的很却很严肃,他整个人也很严肃,并不怕这些所谓的高官,毕竟他教了这许多年书,见过了不少贵胄。   谢婉宁也有些怕陈夫子,她知道陈夫子的课讲的很好,只不过她实在是听不进去,总是容易睡着……   果然,陈夫子严厉的目光扫到了谢婉宁身上,谢婉宁一凛,忙端正地坐好。   陈夫子开始交代开学考事宜:“咱们这次开学考分两天进行,就按照上学期大家选的课程进行考试,过一会儿大家就准备第一门考试吧。”   陈夫子说完就走了,静悄悄的屋子活跃起来,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   程昭回过头来,很是钦佩的样子:“婉宁,看不出来啊。”   谢婉宁凑过去,小声说:“刚刚我看见陈夫子在外面的廊梧里了。”   程昭给谢婉宁竖了大拇指,谢婉宁抿着嘴儿笑,屋子里的女学生也都分别聚在一起说话,陆乐怡身旁也有两个姑娘,边说话还边看一眼谢婉宁。   丙班里的女学生大部分都是京城里的官宦子女,关系也难免错综复杂,各家分属的阵营不同,关系也难免又远近亲属。   就好比权贵人家的小姐们一起,读书人家的小姐们一起,其中读书的清流世家小姐们自然以陆乐怡为首,毕竟她祖父是天下第二人的首辅。   至于谢婉宁,她则是跟程昭两个中立,谁也不想惹,虽说谢婉宁的祖父是次辅,但相较于首辅来说则差远了,在大周朝的内阁里,首辅基本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谢婉宁的祖父自然也是要听首辅的话的。   陆乐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就看不上谢婉宁,谢婉宁也很纳闷,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是什么原因,她还跟程昭仔细讨论过,程昭思考了很久之后一脸正经的说有可能是陆乐怡嫉妒她生的好看……   谢婉宁自知自家祖父不如陆修文,也只有未来的陆起淮可以与他相较,她不想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平常并不理陆乐怡。   谢婉宁暗暗吐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这样做会怎样,但是她确定未来陆修文一定会处理谢府,谢府不可能独善其身,要么谢府衰落,要么想到新法子继续下去,反正谢府和陆家基本不能和平相处,倒不如过的自在一些,就算将来谢府衰落,至少现在也活的快活。   程昭喊了喊谢婉宁:“准备好了,陈夫子已经拿了试卷过来了。” 第11章   谢婉宁最先考的是经义一门,分为明经和策论两部分。   明经主要是四书五经里的一些考校,主要求强记博诵,可以准确背出来就好,只不过范围较大,谢婉宁又许久没有背诵,记得不是很准确。   论策主要是按策问临场撰文,谢婉宁总是与夫子的意见相左,故而成绩一般。   发下试卷,谢婉宁看着卷子上的题目很是迷茫,她上一辈子经义就学的不好,何况又过了这么多年,实在是答得很不好。   除经义外,在乐上头,谢婉宁还可以,女学里乐器众多,谢婉宁最喜欢琵琶,虽说技艺不精,这些年在王府里里无事时也会弹奏,还算是没有生疏,流利地弹了下来,谢婉宁看教授琴艺的夫子的神情,这一门应该是还算可以。   至于书画,谢婉宁可就有些头疼了,谢家人世代耕读,唯独出了个她这么个写字一般的姑娘,谢婉宁的字也不算难看,但也绝称不上好看,只是一般罢了,很不利于阅卷。   画艺上面,谢婉宁则很不擅长了。   还好后面的棋艺谢婉宁很擅长,简直是大杀四方,谢婉宁眼尖的发现夫子都要把胡须给拽下来了,谢婉宁有些得意,怎么说自己也算是有个能够拿的出手的。   算学谢婉宁学的很好,她自幼于算学方面很有天赋,女学里夫子出的题于她来说很是简单,答得非常轻松,以至于夫子看到她飞快的下笔后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骑射两门选其一就可,谢婉宁很害怕骑马,射箭也惨不忍睹,谢婉宁只得选了射箭,毕竟她还能握的住箭,这马可是上不去。   箭场上女学生们都穿好了骑装,很是气派,谢婉宁混迹在其中,其他女学生射的还可以,再不济也射中了板子上,只谢婉宁差点射在夫子身上,那夫子的胡子都吓得飞了起来,谢婉宁很是愧疚。   好容易结束了这一天的考试,谢婉宁觉得疲乏得很,在更衣室换好了衣裳以后跟着程昭一起出去。   路上程昭有些忧心忡忡:“唉,也不知道我这次考的怎么样,我真怕我爹娘收拾我,”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谢婉宁看程昭一向笑着的脸皱了起来,就安慰道:“没事,再差也就这样了,再怎么说你还比我好点,”谢婉宁笑了笑:“对了,这不是还有程岸程世兄嘛,他定会向伯父伯母替你求情的。”   程昭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小脸更愁苦了:“你说我哥成绩怎么那么好呢,还不如差点,你是不知道,我爹娘一看到我的成绩单再看我哥的都要气死了,估计饭都少吃了几碗,”程昭有些沮丧:“我觉得我就不像是程家的人,怎么我比我哥差这么多呢。”   程岸今年十六岁,在太学读书,成绩一向很好,再加上他面容俊朗,在京城里提起才子来是绝对少不了他的。   程昭叹气:“但愿如此吧。”   一会儿就到了院门口,马车早已经备好了,谢婉宁登上马车就走了。   马车行驶的很稳,谢婉宁有些疲惫,靠在迎枕上眯着。   正是夕阳下山的时候,外面的光透过车窗进来,山栀小心的把车窗上的帘子拉上,山栀看了看谢婉宁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晕里像幅画儿一样好看。   谢府,杜氏果然在谢婉宁房间里等着,杜氏一见谢婉宁进门马上迎过来,脸上有些紧张,也不敢问她考的如何,只笑道:“今儿考试累了吧,娘特意让小厨房给你做了玫瑰卤子,等从瑞和堂回来就能用了。”   自从顾绍来了后,这些日子都在瑞和堂用膳。   谢婉宁笑了笑:“我就知道娘最好了,”谢婉宁不敢刺激杜氏,然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以后在女学里定当好好读书,不让杜氏失望。   到了瑞和堂的时候正在摆饭,因着都是亲戚,倒也没顾忌男女不同席,就都在一个桌儿上坐了,谢婉宁就坐在谢婉容身边,看她的神色有些恹恹的,就问:“大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明明今儿早上还好好的。”   谢婉容轻咳了声,脸颊上晕着潮红:“许是不小心吹风着了凉,没什么大碍。”   “还是遣个大夫来瞧瞧吧,若是严重了可不好,”谢婉宁回话。   谢老太太见状就说道:“婉宁说得对,明一早儿就叫大夫来瞧瞧,早吃了药也好的快些,”她   穿着檀色绣着蝙蝠纹的襟子,戴着五福捧寿的眉勒,看上去很是慈祥。   顾氏就接着说:“正好女学开学考后休假三天,倒不必耽误了课程,”然后侧过头看谢婉容,“等会子你就捡些清淡的吃,也好克化。”   谢婉柔适时插话:“二姐姐,今日开学考你考的如何,”说着还轻笑出声。   谢婉宁声音平稳:“三妹妹你也是知道的,我的成绩一向不好,如今我们都应当向大姐姐学,好好读书,”谢婉柔的成绩一般,谢婉宁这话可就把她也扯下水了。   谢婉柔小心地瞥了瞥顾绍,然后气急败坏道:“哼,我哪里比得上你,怕不是又考了倒数吧,可真是丢咱们谢府的人。”   一时间屋子里就有些尴尬。   谢婉宁刚要回话,顾绍却开口了,声音低沉:“三表妹这话可就错了,我瞧着二表妹是个聪明的,只要好好读书,成绩必会不错。”   谢婉宁没想到顾绍会替她说话,她抬眼就看见顾绍的眼睛,带着些笑意。   谢婉柔看了看顾绍,又看了看谢婉宁,恨不能摔了桌子,只能忍下去:“表哥说的有理,”只不过语气里还带着些不情不愿。   谢老太太笑意盈盈的,像是没看见刚刚的事一样:“嘉泽,你们太学也是休了三日的假吧。”   谢嘉泽一时没想到谢老太太突然会与他说话,愣了下才应是。   谢老太太又看向顾绍:“邵哥儿来了京城也有几天了,还没出府见识见识,正巧碰上休假,依我看呐,嘉泽就带着邵哥儿还有你们姐妹几个出去游玩一下。”   顾绍哪里有不答应的,立时就温声笑了起来:“倒是难为老夫人了,一直想着我。”   谢老太太平日最喜书读的好的人,又碰上顾绍这么个芝兰玉树的,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就笑道:“我瞧着呀,就去咱们家京郊那儿的庄子最好了,山清水秀的,不过嘉泽你可得看顾好你几个姐妹。”   谢嘉泽点头,京郊的庄子他们也去过几次,景色好还安全,“祖母您放心。”   谢婉柔很兴奋,这意味着她可以离顾绍近些了,笑意盈盈的:“祖母,明儿一早就去吗,”这话就显得有些迫切了。   谢老太太笑:“嗯,一会子我叫王嬷嬷去外院儿安排一下,”王嬷嬷是谢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处理事情一向得宜。   叙完闲话后,谢府众人用了晚膳。   苑香居,山栀正在服侍谢婉宁梳洗,紫芝又不动声色的凑上前来,拿了块拧好的罗帕:“姑娘,明一早就要去田庄,今晚上可得好好休息,明天马车上还有的折腾呢。”   谢婉宁接过罗帕,紫芝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紫芝见谢婉宁没有说话,心里有些惴惴,自从之前谢婉宁罚跪之后就很少用她,大事小事也都找山栀,明天若是出府游玩还不带着她……   谢婉宁擦了脸,然后把帕子递给紫芝,紫芝拿眼看谢婉宁,小心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往常都是奴婢帮着收拾箱笼的,若是别人做奴婢还信不着,奴婢这就去收拾。”   这话就是在有意无意的暗示谢婉宁了。   谢婉宁嗓音轻柔:“往日里都是你来收拾箱笼的,不过也别太晚,小心明早起不来,可就误了去田庄的时间了。”   紫芝听了这话就喜形于色,谢婉宁这是要带着她去了。   谢婉宁心里却在冷笑,紫芝这是又要弄什么幺蛾子了,这么想去田庄,她可要好好瞧瞧。   紫芝去外间的珊瑚迎门柜里拿了件鹅黄色绣着云锦纹的襟子过来:“姑娘明日穿这个一定好看极了。”   谢婉宁笑:“你的眼光一向是不错的,如今也有些晚了,就让山栀帮着你收拾箱笼吧,明天我就带了你们两个去好了。”   紫芝点点头。   第二日一早谢府的哥姐儿们就都在垂花门前的影壁等着了,却是不见谢婉容。   看见谢婉宁疑惑的目光,谢嘉泽就回道:“婉容有些着凉,就不去了,不过也没有那么严重,你不必担心。”   谢婉宁就想起了昨晚上谢婉容病恹恹的样子。   这时顾绍牵了马过来:“二表妹你就同三表妹坐马车就好了,我和表兄骑马去,”的确一副好相貌,隽雅俊秀,风姿出众,谢婉宁叹道。 第12章   京郊的田庄离的不远,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田庄依山傍河,村子里的人大都靠给谢府种田为生。   田庄附近的山上到处都是花,谢婉宁她们来的时候还遥遥看见了一条瀑布,虽说不大,却也足够了,秀致得很。   谢婉柔从青布小轿上下来,她今日穿了件漂亮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走起路来宛若莲花绽放,用手指了一棵树道:“表哥,你看这棵树,上面挂了好多红绳,好漂亮。”   谢婉宁也看到了,那大槐树一看就有很多年头了,树身上有了灰褐色的裂纹,树冠却很广阔,枝丫上面挂了许多红绳,随风飒飒,很是漂亮。   顾绍点头:“这槐树粗壮的很,必是姻缘树了,却不知这么个小地方如何有姻缘树。”   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气喘吁吁的,显是走得急了,胖胖的身子晃了晃,“早些年前这地界曾有个尼姑庵,香火旺盛,也是有许多知客的,这大槐树也就渐渐成了姻缘树,只不过这些年渐渐人就少了,尼姑庵也就没落了,现如今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那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接着就打了个诺,对着谢嘉泽说:“大少爷,奴才来迟了。”   谢嘉泽忙扶起金管家:“金叔这是哪里的话,倒是金叔常年在这庄子才是辛苦了。”   金平早年是谢府的小厮,后来就被派到这田庄做了个庄头,这田庄收成很好,谢婉宁看他穿着不错,显是有许多油水。   顾绍忽然开口问:“金庄头,你先前说的那尼姑庵在哪里。”   金平就笑:“表少爷竟是对那尼姑庵有兴致,只不过那尼姑庵早已破败了,却是没什么好看的。”   谢婉柔哼了鼻子:“你说在哪里就好,我们来这里就是来游玩的,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   谢嘉泽就呵斥了谢婉柔,对着金平抱拳:“我那妹妹一贯就是这个性子,金叔勿怪。”   金平连忙回礼:“大少爷说的哪里的话,只不过那尼姑庵实是破败了些,就在那座山脚下,”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   谢婉宁瞧了瞧,隐约只看得见屋檐上的青瓦闪出的一点光,确是有些远,不仔细看实是看不出来。   金平接着就引谢府众人往田庄里走:“少爷小姐们也别急,等一会子用了饭再去也不迟。”   路程并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一溜儿青屋小宅,连墙壁都是竹子扎的,很是清幽,内里打扫的也很干净,别是一番清幽风味。   谢婉宁看了很是满意,其余人也连连点头,金平一看谢家人的神色就知道是满意了,神色更加恭谨:“午膳也快预备好了,您们先歇着,小的就不打扰了,”说着就退出去了。   宅院里屋子不少,谢婉宁喜欢旁边有秋千的一间,里面窗明几净,墙上还挂着些竹子做的小玩意儿,很是清幽,谢婉宁点了点头,心里很是赞赏。   山栀和紫芝显然也是高兴极了,东看看西瞧瞧,谢婉宁躺在竹子做的摇椅上,晃来晃去的,看着外面的青山,舒服极了。   一路上也算是舟车劳顿,谢婉宁收拾好了就去正屋用膳。   田庄里仆妇的手也巧,并没置办什么大鱼大肉,只弄了些清粥小菜,出人意料的好吃,谢婉宁都多用了一碗饭。   谢婉柔就提议:“表哥,不如我们一会儿就去那尼姑庵瞧瞧吧。”   顾绍自然是毫无异议,谢嘉泽也随着附和,谢婉宁也只能跟着一起去了。   尼姑庵离的有一些远,到底是娇养的小姐,谢婉柔走了一会儿就说累了,一双眼水汪汪的看着顾绍,日光下他愈发的俊秀,看得她很是悸动,“表哥,你可否慢些等等我,我实在是有些走不动了。”   顾绍停下来:“二表妹,怎么你却一点儿也不喊累,怕不是平日里吃的多了些吧。”   谢婉宁无语,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她,她看见顾绍的眼睛里全是笑意:“邵表哥说的正正对,这些日子里叫我母亲养胖了,力气大了些。”   谢婉柔就拧了拧身子就往前走,凤尾裙曳地,沾了些尘土,这裙子真是不适合山路,谢婉宁感叹。   一行人在尼姑庵里直待了一下午,直到晚间才会了田庄。   谢婉宁收拾停当后就在竹床上歇息了,窗外月光皎皎,很是清亮。   不过却有些睡不着,忽然间就听到紫芝叫她:“小姐,”还一连叫了好几声。   谢婉宁假装没有听见,紫芝见谢婉宁神态平和,安稳的很,转身就轻步走了,过得一会儿,谢婉宁就披了件轻薄的青缎掐花对襟外裳,轻轻跟了上去,虽说正值夏日,但山中夜凉。   谢婉宁不敢跟的太近,就跟紫芝离的有些远,紫芝脚步匆匆,左右来回地看,显是有些慌张。   谢婉宁很是好奇,她是知道紫芝贪财的,又暗中昧下了许多金银首饰,只不过在这京郊的庄子里,紫芝竟还认识人吗。   一路安静,紫芝一直走到了白天她们下马车的那个地方,站在石头旁,东张西望,显然是等着什么人。   谢婉宁顺势就躲在了那棵姻缘树下,那大槐树很是粗壮,几人合抱的粗细,谢婉宁身形纤细,躲在后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谢婉宁敛声静气,她倒要看看紫芝要耍什么鬼。   忽然间紫芝就抬起了头,身子微倾,金平从另一头走了过来,二人神色如常,显然是认识了的。   谢婉宁在槐树后就瞪大了眼睛,金平怎么会认识紫芝,他们二人怎么会扯上关系。   紫芝就有些急迫:“正巧今日府上的哥姐儿要来,我就想了法子跟了来,也省了力气,免得还要出府去找人写信,”然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人影,就道:“你先前说的事我都联系好了买家,到时候你可别出什么差池。”   金平像是变了一个样子,笑的奸险:“紫芝姑娘,这你可放心,我金平做事向来是人人称赞的。”   紫芝的嘴唇翕动,像是在下什么决心:“金管家,先前你说的红利我如今却有些不满意了,你再让我一成。”   金平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紫芝姑娘,你怕不是在说笑吧,你也知道,这年头虞罗花看管的有多严,如今我在后山这头辟出这么一块地方来种着虞罗花已经是极限了,如今你倒要狮子大开口,我金平可不答应。”   谢婉宁心里着实震惊了一下,这虞罗花她也是知道的,虞罗花名字好听,实则是毒花,可以用来制成毒物来使人上瘾,到最后直是离不了了,形同废人。   大周朝也一直很重视,就算当今圣上沉迷修道,于虞罗花一项管制的还是很严的,重则掉脑袋,不过这也是暴利,一直有人为了钱财而冒险。   谢婉宁想不明白,紫芝不过一个闺阁小姐的丫鬟,如何能有这样大的心思,更别提认识虞罗花买家这样天方夜谭的事。   紫芝看了看金平狞笑的脸,心里实在害怕,可她又想起临走前她哥哥信誓旦旦的样子,说是走完这最后一单生意就好,身为一个大丫头,她的月银不少,她母亲又是嬷嬷,日子也算很过得去。   可谁叫她哥哥偏生吸上了这个东西,戒也戒不掉,她想起她哥哥犯瘾时候的样子,哭着叫着要虞罗粉,家底也一点点掏空,到现在还欠了好些银子……   紫芝强笑道:“金管家,你也知道我就是一个传话的,哪里能有这样的本事,一切还要听我哥哥的,再说了,您再找一个买家也不容易。”   谢婉宁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原来是紫芝的哥哥,怪不得,她一直以为紫芝的哥哥在外头做声音,却原来做上了这等买卖。   正是想的入神的时候,谢婉宁忽然就感觉到身后好像是多了一个人,她的耳朵边的气息……   谢婉宁心中大惊,下意识就要叫喊起来,身后的那个人忽然就用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口上。   谢婉宁直接就狠狠地咬在了那人的手指上,唇齿间都已经尝到了血腥的味道,那人却浑然不觉一般,一动不动。   谢婉宁耳边的气息滚烫:“二表妹,你咬的可真狠,”隐隐还带了笑意,不是顾绍是谁。   谢婉宁就侧过头看,直接对上了顾绍眼睛,果然还带着些笑意。   顾绍就直直撞进了谢婉宁的眼睛里,眼尾微挑,明明瞪得大大的,却还是说不出的好看。   许是衣料的摩擦声,那头的金平好像听到了什么,大声喊:“谁在那里。”   谢婉宁就出了些汗,顾绍却一点儿也不慌张,手势不变,揽着谢婉宁在槐树下藏好。   紫芝毕竟胆小,这时间夜深人静,哪里还有人在,心里却不由得慌起来:“金管家,你想好没有。”   金平四处看了看,的确是没看到有人在,也下了狠心:“成,就按你说的来,”接着二人就走了。   顾绍的手却还握在谢婉宁的口上,谢婉宁又狠劲咬了口。   顾绍放开她,就看见手指上两排整齐小巧的牙印,而谢婉宁眼瞳里全是戏谑的笑意:“邵表哥觉得这样好不好玩。”   顾绍看见谢婉宁清澈的桃花眼,忽然就想摸一摸,然后按住了手指,觉得那里的血流的好快,真的有些痛。   他就收了笑容,郑重了起来。 第13章   顾绍低下头:“二表妹,你的胆子怎么这样大,”然后顿了顿,“你就没想过,若是他们发现了你,又该怎么办。”   的确,这样的深夜,一个弱女子只身而往,谢婉宁现下想来也有些后怕。   谢婉宁后退了一步,离顾绍远些:“我要如何就不劳烦邵表哥了,却不知邵表哥深夜来此是为何。”   谢婉宁叹了口气:“这紫芝是我的丫鬟,邵表哥又是如何知道的。”   顾绍就笑:“今儿到这儿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金平费了口舌不想让咱们一行人去尼姑庵,必定是有什么缘由,”然后无意识地按了按手指,“金平一直往二表妹那里看,而你又是来过这里的,必定和你身边的两个丫鬟有关,原来是紫芝。”   谢婉宁听了后就缓缓叹了口气,顾绍是怎么看出来的,就那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她什么都没发现……   谢婉宁就看向顾绍,他还穿着今天穿过的石青色直缀,下颌微挑,谢婉宁不解,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籍籍无名。   顾绍目光平静:“二表妹,这也不是个小事,还是告知谢老爷为好。”   谢婉宁点头:“邵表哥放心,至于紫芝……我自己会处理的。”   夜里微微起了风,谢婉宁拢了拢外裳,缓步往回走,顾绍就跟在她的身后,一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一路无话。   到得院门口,顾绍的步子就停了下来,叫住了谢婉宁。   谢婉宁回头,月色清亮,顾绍的目光沉静,甚至有些锋利:“二表妹,往后……你可不要再这样大胆了。”   谢婉宁忽然就有些看不清楚顾绍了。   第二日一早,谢婉宁由着山栀服侍,紫芝呆立在一旁,神色恍惚的样子。   “紫芝,是昨晚上没休息好嘛,怎么如此没有精神,”谢婉宁笑意盈盈的。   紫芝反应了一会儿才答道:“姑娘,许是奴婢有些认床,昨晚上有些没睡好。”   谢婉宁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无妨,倒是今日出游,你就先不要跟着去了,外头日光烈,还是留下好好休息吧。”   紫芝就有些楞:“只是,山栀一个人照顾姑娘,奴婢有些不放心,”紫芝昨晚上近乎一宿没睡,现在还忧着虞罗花的事,只不过她总觉得谢婉宁有些不对劲儿,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不成……   谢婉宁就笑:“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人,再说了,若是你在这里生了病,我回去可怎么向李嬷嬷交代。”   紫芝就点头应是:“如此便多谢姑娘了,”紫芝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对,她娘可是谢婉宁的奶娘。   谢婉宁接过山栀递过来的茶碗喝了口茶,这事也不能打草惊蛇,就先在这庄子里好好待着,不能叫金平发现了异样,回府后再收拾他们不迟。   到了大厅后,谢嘉泽说要去后山的竹林里采竹去制箫,眉毛都飞了起来,很是雀跃,一贯沉稳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别的表情,顾绍自然要陪着去了。   谢婉柔就有些不愿意了,她自幼娇养长大,昨儿去了尼姑庵就已经累得不行,一双腿到现在都有些酸,何况这山里多蚊虫,咬了好几个包,她看了看顾绍,还是狠下心道:“邵表哥,我就不去了,二姐姐和我都有些累,就留下来歇歇,也免得碍了兴,”声音柔柔的。   谢婉柔又看了看谢婉宁:“二姐姐,咱们在这院子里荡秋千玩吧。”   谢婉宁笑着说:“也好,”谢婉宁很明白谢婉柔的那点儿小心思,正好她也不想去后山的竹林。   谢嘉泽早就有些等不及了:“那也好,”然后看了看顾绍,“咱们这就去吧。”   谢婉宁还真不知道,原来谢嘉泽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谢嘉泽和顾绍走后,谢婉宁也起了身:“三妹妹,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我领了山栀出去走走。”   谢婉柔楞了一下,这么热的天头还想往外走:“那二姐姐你便去吧,”只要不和顾绍单独在一起就成,她总觉得顾绍对谢婉宁有些不一样。   这田庄谢婉宁也曾来过几次,只不过一直没有去过那条瀑布,她倒是挺想去的。   谢婉宁就等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过了一会儿二丫就来了。   二丫在幼年时曾生过一场大病,那时正巧谢昌政办公在这儿歇了脚,就给了二丫母亲银子治病,也因此,二丫和她母亲很是感激谢府的人。   正巧此番谢婉宁想要去瀑布那儿看看,二丫又自小生在这片土地,这附近的田间地头她都是去过的,最是熟悉不过。   二丫的脸圆圆的,穿了粗布制的衣裳,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声音有一些粗:“姑娘,东山瀑布那边儿下流的河里,是有大鱼的,我经常去那边捕鱼来吃,只不过有些远。”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没关系的,”她确实是想多见识见识的,二丫就点了点头。   去瀑布的路上要走一段山路,小路只容一人通过,很是幽静,里面还生长着一些花树,风很舒适,吹过来的时候会带起许多花瓣,偶尔几声鸟鸣,像是人间仙境一样。   山栀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敢错过这美景,谢婉宁也差不多。   越往前走,流水声越大,谢婉宁估摸着是要到了。   二丫果然放缓步子:“小姐,等会儿就到瀑布了。”   山路走尽,赫然出现瀑布,声音很大,谢婉宁只觉得身子陡然间就清凉了,一些水珠打在她的脸上,很是舒适。   这里的瀑布并不大,从山顶倾泻下来,撞在下面的岩石上,飞花碎玉般洒满山间,像是笼了一层纱,谢婉宁身上的襟子都微微湿了,四周是陡峭的悬崖,青色的崖石上生长着些绿色的树,像是一幅水墨画。   二丫看她们都欣赏的差不多了,就加大声音:“小姐,咱们得过这些岩石才能到那边的河。”   这里的岩石有些尖,间距也有些大,看着还是很危险的,谢婉宁就看二丫如履平地一样的就走了过去。   谢婉宁胆怯地看着眼前的石头,脸色有一些苍白,她自从上辈子不小心砸到石头意外死去之后就很害怕大的石头,双腿都在打哆嗦。   山栀也有些担忧,舔了舔嘴唇:“姑娘,要不然还是别过去了吧,你要是不小心摔了伤了腿怎么办。”   这路要是她和二丫走过去的话确实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姑娘从小就娇养长大,怕是有些费力气。   二丫在那边儿等了一会儿了,看谢婉宁还没有走过来,就说道:“姑娘,你放心往这边儿走,我有几分力气,就算你要跌倒,我扯你一把就行了。”   山栀走上前:“姑娘,要不然咱们回去算了,反正看了这瀑布也算是值了。”   另一边的二丫刚刚看见谢婉宁害怕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城里来的官家小姐果然胆子小。   谢婉宁还在心里作斗争,正是天人交战的时候,二丫又返回来了。   二丫忍住笑意:“姑娘,奴婢还是有几把子力气的,拉您过去还是不成问题的,您这身子骨可比奴婢差远了。”   谢婉宁莞尔:“这倒是个方法,”刚刚白纠结那么长时间了。   二丫拍了拍胸脯:“别的奴婢不敢说,但是这还是没问题的,”非常自信的样子。   于是二丫在前头拉着谢婉宁的手走了过去。   眼前的河比田庄附近的宽了许多,里面的水很是清澈,有许多圆润的鹅卵石,谢婉宁清晰的看见了几尾鱼在里面游的欢快。   山栀忍不住喊道:“哇,姑娘,你看那里的那条鱼那么大,奴婢头一次在河里看见这么大的鱼。”   谢婉宁做了她两辈子都没有敢做的事情,她脱了鞋袜,卷起裤脚走入水中和二丫一起捉鱼去了,丝毫没有顾忌山栀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水里一点也不凉,鹅卵石在脚底一点也不扎,反而很舒服,谢婉宁觉得做这样离经叛道的事真是开心。   大周朝虽民风开放,却也很少有女子在室外露出身体的,虽说这里没有人。   水里还飘着些花瓣,颇有些意境,谢婉宁看着水里自己白白嫩嫩的脚趾笑了出来,若是叫京城里女学的才女们见到一定吃惊极了。   正在捉鱼的二丫听见谢婉宁的笑声回头看,谢婉宁今儿穿了件绯色的襟子,裤脚微微挽起来,露出一小节白皙的小腿,滑腻的像是羊羔,这是二丫所能想到的赞美了,二丫想,京城里的小姐果然不一样。   谢婉宁已经听了二丫传授的捕鱼经验,一定要快、准、稳,她已经试了好多次了,之前都扑空了,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捉到了一只鱼,中等大小,鱼头宽大,很是鲜美的样子。   站在河岸上的山栀原以为谢婉宁只是下去找个乐子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捉了一只上来,不由的很是钦佩,忙把那鱼装在鱼篓里,鱼还在扑棱,又往里面装了些水。   山栀感慨:“姑娘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谢婉宁笑了笑,刚想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间或带着几声嘶鸣,在寂静的山谷里响起来颇有些凄厉的感觉……   谢婉宁的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第14章   听二丫说这里常年都没有人来,怎么现在会出现马蹄声,谢婉宁很惊讶。   显然二丫她们也都听见了马蹄声,大家的脸上都充满了疑问。   谢婉宁卷起的裤脚微微下滑,浸到河水里有些湿,谢婉宁低下头把裤脚重新卷了起来。   马蹄声越传越近,谢婉宁听清了,这马蹄声是从河的另一边传来的,谢婉宁的脸色有些苍白,这里是荒郊野外,按说是不应该有人来的,莫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谢婉宁稳定心神:“二丫,咱们两个先上去吧,快些,”二丫点点头往上走。   谢婉宁往河岸上走的时候,眼前的树林里窜出来一匹马,正快速的奔驰着,发出嘚嘚儿的声音,马背上是个个男人,身材很魁梧。   忽然,后面射出来一支箭,正中那只马的后腿,那马嘶鸣了一声就要倒下去,那魁梧身材的男人一个翻身就滚了下来,然后向谢婉宁这边跑过来。   这边儿的山栀几乎要软倒了,这青天白日的竟然有歹徒,拿着一把刀的歹徒。   二丫和谢婉宁刚刚上了河岸,还没来得及穿鞋,那歹徒提着刀就过来了,谢婉宁的脸色很苍白,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又要死一次了。   山栀在外围,看见那歹徒的目标是谢婉宁,马上就扑了过去,那歹徒看着她们不顾一切向前冲的样子毫不在意,还轻蔑的笑了笑,都没用刀,直接用刀背敲了两下山栀就晕过去了,谢婉宁看见她的身子软软的,心里暗暗吐了口气,还好没出血。   那歹徒狞笑着向谢婉宁冲过来,一把刀明晃晃的,上面还带着些血迹,离的近了,血腥的味道越发的浓,谢婉宁有些反胃,蹙了蹙眉,谢婉宁觉得她自己很奇怪,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她竟还能想这些不相干的。   二丫的脸还是那么木讷,也和山栀一样冲过来,那魁梧男子故技重施,用刀背敲乐二丫,二丫却没有倒下,反而还用手接住了刀背,二丫的手一贯是做农活的,很是粗糙,结了厚厚的茧,此刻却也流血了,虎口开裂,血肉模糊。   魁梧男子见此来了兴趣,笑了一下,本就阴鸷的脸更加邪狞,声音粗嘎难听,还带着口音:“哟,你这村姑力气很大啊,”说完脸冷了下来,及其阴狠,“我本来不想见血的,”透露着一丝嗜血的变态感。   二丫脸色依旧木讷,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这样子仿佛是惹怒了那魁梧男子,他发出“嗬嗬”的声音,很是恐怖。   二丫到底只是有几把力气,哪能抵得了这种有武功底子的凶徒,那魁梧男子轻轻地在二丫的手臂上划了一下,登时血如泉涌。   谢婉宁觉得眼前都是血色的,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她还没有反映过来。   那魁梧男子狞笑着,一张肥肉横生的脸微微颤动,很是可怖,他一步一步向谢婉宁走过来,刀尖上还滴着二丫的血,和先前的血混在一起,一滴滴向下流,形成一股奇异的味道。   忽然又有两道马蹄声传来,那魁梧男子也是一凛,又看了看谢婉宁,像是在打量着什么物事,然后走到谢婉宁背后,像是捉一只小鸡一样把谢婉宁轻松的制住,接着把刀架在谢婉宁的脖子上。   这把混着血的刀很是锋利,刀刃儿很薄,在日光下闪着光。   谢婉宁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连挣扎也忘记了,只是把那魁梧男子的样子记得很清楚,那男子长的有些怪,不像是中原人,一张脸上肥肉横生,身材极其魁梧,粗壮的像头熊,谢婉宁觉得他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掐死。   那男子带着顶帽子,肥硕的脸上有很多毛发,谢婉宁看的清楚,胡子几乎要遮住了整张脸,很难让人分辨。   魁梧男子的刀架的很紧,也因此离的很近,谢婉宁毫不怀疑,如果她向前一步,脖子上就得开花,血花。   那两道马蹄声越来越近,前面赫然出现两匹马,谢婉宁的眼睛被刀上的光晃住,看不大清楚,只隐约看见是两个男子。   谢婉宁知道那魁梧男子越来越紧张了,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身上的血腥气味也越来越浓,刀刃儿靠的也越来越近,谢婉宁微微调整自己的动作,小心避开,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生死之间,她反而越来越清醒。   耳边传来粗嘎的声音:“陆大人,你下来,把兵器放下,要不然我就杀了这小妞儿,”那魁梧男子叫到。   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眼前,谢婉宁微微仰头,日光下,马上的男子面无表情,鼻梁挺直,非常俊秀。   谢婉宁这次看的清楚了,陆起淮,前世权倾天下的陆大人。   谢婉宁的睫毛颤了颤,陆起淮怎么会在这里,她觉得这满是疑问。   陆起淮并没有下马,只挑了挑眉,他今日穿了件墨色衣袍,眉眼清冷,越发显得有气势,谢婉宁觉得他如今已经渐渐有日后权倾天下的气势了,只不过现下眉眼间还有些青涩。   陆起淮像是完全没听到那魁梧男子说的话一样,他唇角微勾,眼睛里满是玩味,“帖木日,话可不能都由你说了算,”他停了半晌嗤笑道:“随便捉来个村姑就能威胁我,你要杀便杀,我可不管,”一副毫不在意的口吻。   帖木日哈哈大笑,胡子都飞了起来:“陆大人,你可不要骗我,我虽很少来中原,却也知道像是这样的女子绝不会是村姑的,”说着用刀刃儿指了指谢婉宁的脸蛋。   谢婉宁向后退了退,这刀刃儿离她的脖颈越来越近,指不定哪刻就碰到了。   帖木日的嗓门一向大,谢婉宁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嗡嗡响动:“这女娃可不是一般人,你看看她这小脸儿,就算是你们中原皇帝见到也得收入宫中,这等姿色,可是难求啊,”说着将谢婉宁往前拽了拽,让陆起淮看的更清楚。   河岸旁边的石头虽不如瀑布下的岩石尖,却也很是尖锐,谢婉宁没来得及穿鞋袜,白嫩的脚不小心就被划了道伤口,谢婉宁觉得脚心有些疼,用眼角的余光看,果然流血了。   陆起淮听了帖木日的话后不由自主的就看向了谢婉宁,日光下谢婉宁的小脸苍白无比,嘴唇咬的很紧,明明吓得厉害却一声不发,浑不似个弱质女子,陆起淮的神色沉了沉,一般的官家小姐遇见这种事竟能如此冷静,不哭不闹,他想起那天在大昭寺里见到的小姑娘,忽然就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陆起淮的下颌沉了沉,瞥向身后的侍从马和。   帖木日看陆起淮依旧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像是完全不在意谢婉宁,不由得就有些慌,他的喘息声大了些,眼睛转了几下,一个人质,杀了便杀了吧,然后暗暗紧了紧刀柄。   刀刃儿离的越来越近,几乎要碰到脖颈,谢婉宁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后这个叫帖木日的人起了杀心,但她的内心却越来越清明,她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再死一次,不想让谢家受到灾祸,她得活下去。   就在这时,马和掸了掸衣裳,然后下了马,平视帖木日,声音极其冷厉,像是完全没看到谢婉宁一样:“帖大人,您捉个村姑就想威胁陆大人,您也不看看陆大人岂是会受这种威胁的人,这女子,您是杀也好,不杀也罢,都无所谓。”   谢婉宁听到这话后心往下沉了沉,神色晦暗不明,她怎么能忘了,陆起淮可是能与陆修文相争的人,更扶着三皇子登上皇位,就算此时他还未成气候,也断断不会将她的命放在眼里的,她只能想法子自救。   帖木日拔高音量:“你们可别想骗我,”说着用刀比划了下谢婉宁的脸,“这种姿色的女子可不会是村姑,给我一匹马放我走,我就放了她,否则……”然后狞笑了下。   陆起淮不自觉摩挲了下扳指,玉石材质的摸起来很舒服,他眼中神色未变,看了看对面的帖木日,不经意地瞥见了一抹红,谢婉宁脚上的伤口出了些血。   嫩白的脚,白皙到近乎透明,玲珑圆润的脚趾,像是花骨朵一样,再加上脚背处沾染上的缕缕血丝,生出近乎妖艳的美感,陆起淮移开了目光。   谢婉宁的脖颈有些酸,因着刀刃儿的靠近而微微仰起头,因着逆光,陆起淮的身子几乎都笼罩在光晕里,让人看不清楚,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明明之前是俊秀儒雅的少年,如今却一副冷峻阴沉的样子,像是两个人一样,谢婉宁想起来上辈子传闻中权倾朝野的陆大人,兴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谢婉宁舔了舔因为紧张而苍白的唇瓣,这里是京郊北侧,那么,如果她记得没错,陆起淮当年未显时是帮着皇帝做那件事的,谢婉宁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好像想到办法了。 第15章   当下一片寂静,只有帖木日的喘息声。   谢婉宁舔了舔嘴唇,声线很平稳:“帖大人,若是小女子没猜错的话,您是瓦剌的军官吧。”   帖木日握着刀的手一下子就晃动了一下,惊讶的看向谢婉宁,继而发出哈哈的笑声:“倒是我小看了你这个小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说着露出了浓浓的兴味。   谢婉宁这一句话不亚于石破天惊,场间的人都很震惊,就连影子一样的马和也瞪大了眼睛,然后疑惑地看向陆起淮,像是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马儿打了个响鼻,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陆起淮抬起眼眸,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谢婉宁,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甚至还笑了下,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一个闺阁里的小娘子,十四岁还是十三岁来着,竟能知道这些密辛,连谢亭章都不见得知道的密辛。   陆起淮眸子里的墨色越来越浓,看向场间淡笑的小姑娘。   谢婉宁的心莫名地越来越镇定,她用手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掌心:“依我看来,这件事疑点很多,这第一条嘛,单单只看您的身形外貌,就与中原人有些不同,而且,您的话虽然说的标准,却明显带了些口音。”   是的,谢婉宁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帖木日的不对,他的身形较中原人士高大雄壮很多,他的话说的很标准,但总是有些怪怪的,谢婉宁直到刚刚才想起来,他很可能是瓦剌的人。   上一世,她虽一直久居内宅,却也知道瓦剌来袭的事,那是新帝刚刚登基的时候,瓦剌集结军队,向京师进攻,由于先帝的不理政事再加上新旧皇朝的更迭,防守大大减弱,瓦剌一路北上,直接打到了宣府,一时间京城里人人自危。   那时候大战在即,晋王府里也隐隐有些骚动,谢婉宁有次进书房给赵彻送糕点,不小心就撞见了赵彻在和一个人商议事情,她记得很清楚,那个人同帖木日一样都生的很粗壮,尤其是说话的口音非常像,她之后才明白赵彻是在和瓦剌使臣商谈事情。   瓦剌之战一连好几个月,最后还是陆起淮率兵打败了瓦剌,把他们一路赶至漠北,自此陆起淮的势力越发稳定,百姓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想到这里,谢婉宁就看向了马上的陆起淮,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好官。   帖木日哈哈大笑,之后又有些疑问:“就这点,你就能猜到我是谁,那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们中原人。”   陆起淮也想知道谢婉宁是如何知道的,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谢婉宁身上。   谢婉宁仿未察觉,轻笑了一声:“小女子哪有那么好的眼力,其实还是因着你架在我脖子上的这把刀,这刀与我们中原的很不相同,让我想想,这把刀是弯的,而且刀刃儿极薄,依我看来,我们中原目前好似还没有这么精良的刀,”说着眼睛看着脖颈上闪着冷光的刀。   帖木日明显一愣,然后吐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你们这儿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姑娘都有如此见识。”   陆起淮定定地看着谢婉宁,这个小娘子,浑身都是迷,一个本应该在内宅绣花的小姑娘竟知道瓦剌的刀,难道谢亭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倒是完全看不出来,陆起淮的思绪转了几转。   谢婉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一直居于内宅,关于瓦剌的事都是战胜后听小丫鬟们说的,还是陆起淮缴获了瓦剌的刀,京城百姓才知晓,谢婉宁也就只知道这些,再让她说些什么是决计说不出来的。   帖木日听了谢婉宁的话有些受挫,她一个小娘子都知道这么些,他冒着生命危险从宣府一路潜至京城,他想了想瓦剌赢的几率,然后叹了口气。   帖木日又看了看谢婉宁,然后朗声道:“陆大人,你也听到这小娘子说的话了,她这么聪明,断不会是个普通村姑的,你给我一匹马,我就放了她,否则,”说着拽着谢婉宁向前。   谢婉宁脚上的伤口又划破了一些,忍不住嘶了一声。   陆起淮看着帖木日,然后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无奈:“帖木日,这整件事里你错就错在捉了一个普通姑子就想威胁我,顶多算她聪明了些,那又有什么用呢。”   帖木日听了这话后表情阴晴不定,难道真像他所说,这小娘子一点用也无,然后看了看谢婉宁,似乎是在琢磨她的价值。   谢婉宁脑子里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她必须想个法子。   谢婉宁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看向陆起淮:“陆大人,你这么说不怕我告诉我祖父,”然后微微侧过头,很真诚的样子:“帖大人,您不知道吧,我祖父是当朝首辅陆修文陆大人,若是他的嫡长孙女儿没了,您猜他会怎样,”末尾还微微挑了音,愈发显得天真。   帖木日完全没想到他这随意一抓的小娘子竟会是陆修文的孙女儿,就算是在他们瓦剌,陆修文的名头也是很响亮的,可以说是堪比皇帝了,想到这里,他看向陆起淮:“陆大人,你可别看我是个大老粗就想这样骗我,她可是陆首辅的孙女,”他看着陆起淮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骗子。   陆起淮的兴味完全被勾起来了,这一招儿可真好,陆首辅的名头倒真是好用,如此便不怕他不救了,只不过她是如何想到的呢,陆起淮看着谢婉宁,她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刚刚的天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谁能想到她满嘴谎话呢。   谢婉宁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了,然后对帖木日说:“帖大人,让小女子来猜一下,您是从宣府来的,对嘛。”   帖木日已经不会吃惊了,只呆呆的应了一声。   谢婉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然后笑吟吟地道:“我再猜一猜,您从宣府潜入京城,结果被陆大人发现,您肯定是想回瓦剌,那么一定是按原路返回,”谢婉宁停了半晌,像是在思考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抹细细的亮光,然后定了定心继续道:“您既然能安然无恙从宣府到京城,那么一定是有什么隐蔽的路,这里是京城南郊,莫不是,这附近有一条小路。”   帖木日呆在原地,连手里握着的刀柄都松了开来,这个小娘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婉宁看见帖木日的神色就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她所吸引了,再只需要那么一步就好了,她定了定神,开口道:“我是陆首辅的孙女,您尽可以想一想陆首辅平日的行事作态,若是你伤了我,你猜他会怎样。”   就在这时,谢婉宁的脸侧忽然起了一阵风,然后只觉得一阵寒光闪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脸上痒痒的,像是发丝拂在脸上,接着就听到“啊”的一声。   谢婉宁睁开眼睛,就看见马和身手利落地上前捉住了已经摔倒在地的血流如柱的帖木日,然后把他给敲昏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谢婉宁有些茫然地低下头,脚旁边是一截断掉的发丝,整整齐齐,然后抬手摸了摸脸颊右侧那缕掉下的头发,竟是活生生地削掉了。   是的,谢婉宁之前就看见了陆起淮袖子里的那抹寒光,那时候帖木日正完全投入到她的话中,没有注意到,她知道陆起淮的意思,然后顺势为之,只不过没想到竟会这么惊险,生死就在一刹那。   谢婉宁这会儿的脑子乱乱的,她上辈子就知道陆起淮曾率兵打败过瓦剌,只不过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武,她一直以为陆起淮是那种出谋划策的,他是个读书人,还是探花郎,他只是个文官。   陆起淮翻身下马,走到谢婉宁身前,看了看她右脸颊上溅到的血迹,然后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她。   谢婉宁愣愣的,还沉浸在刚刚的情形里,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陆起淮见状有些狐疑,这会儿又不似刚刚那个临危不乱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了,看着傻呆呆的。   “喏,你的脸上染了些血,用这个擦擦,”陆起淮道。   谢婉宁这才回过神来,怪不得血腥味那么浓,然后怔松地接过帕子来,想要擦一下脸,只不过手腕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都软了下来。   陆起淮看谢婉宁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道:“还能走动吗。”   谢婉宁呆呆的摇了摇头。   陆起淮上前一步,拽过帕子,然后轻轻地擦拭她染血的右脸颊,因着距离的变近,陆起淮能清晰的看见谢婉宁瓷一样白皙的脸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染了光晕,像个瓷娃娃一样,陆起淮的动作很轻,他觉得力道稍微大些就能弄碎,像豆腐一样。   谢婉宁的脑子像浆糊一样,完全没注意这个一向以冷峻阴沉著称的未来大学士正温柔地擦拭她的脸颊,这要是让其他人看到几乎要跌破眼睛。   陆起淮看谢婉宁一动不动乖乖自站在这里,像个娃娃一样,动作愈发的轻柔。   一旁正处理帖木日的马和看见这一幕差点叫喊起来,这还是他们的陆大人嘛,这青天白日的还能有鬼附身不成,他从来没见过陆起淮如此温柔的模样,他的尖叫在肚子里滚了几滚,想着估计回去跟同僚说没一个人会信的。   这一边,陆起淮擦完谢婉宁的脸颊,看她还是呆呆的像是傻了一般,然后一把把谢婉宁给抱了起来。   马和呛了口气,这这这…… 第16章   谢婉宁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腾空了,然后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陆起淮的声音依旧低沉:“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吓到了吧,嗯,陆首辅的嫡长孙女儿,”话说到末尾,竟轻轻笑了起来,有些戏谑的意味。   谢婉宁的耳朵靠近陆起淮的胸腔,那声音带着意味不明的混沌感,谢婉宁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陆起淮在抱她,日后权倾天下的内阁大学士在抱着她。   谢婉宁觉得这事简直莫名其妙……   陆起淮瞥了瞥谢婉宁的脚:“你的脚流血了,难道还想继续站着不成,”然后抱着谢婉宁向前走。   谢婉宁终于反应过来了,眼下二丫的手受了伤,场间只剩陆起淮和马和能帮她,然后安静地任由陆起淮抱着,只不过,这样很容易就看到陆起淮的下颌,弧线很流畅,谢婉宁想。   陆起淮的怀抱很暖,步子大却很安定,谢婉宁莫名地觉得很安全,她的手无措的放着,偶尔会摩擦到陆起淮的袖子,然后再抬起来,谢婉宁的脸有些红,她似乎闻到些淡淡的味道,淡到几乎于无,然后皱了皱鼻子,这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陆起淮甚至不用低头,余光就能看见谢婉宁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眼神茫然的像是没人要的小动物,他想起前几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一块平坦的石头面前,陆起淮蹲下来,轻轻地把谢婉宁放下来。   刚刚陆起淮一拂袖间,谢婉宁又闻见了那股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味道,看来她没闻错,确实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到底是在哪里闻过,这么熟悉。   陆起淮正好蹲下来,可以和谢婉宁平视,然后就看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莫名地,陆起淮侧过了头,然后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她,“我去把你的丫鬟叫醒来给你上药。”   谢婉宁倒是没注意到陆起淮的变化,她现在是彻底清醒了,陆起淮,那个权倾天下的陆起淮刚刚不只抱了她,还给她擦了脸上的血迹,那可是陆起淮啊,想到这里,谢婉宁觉得她的右脸颊热到几乎要烧起来。   这一边,马和早已经吃惊到不行,看着走过来的陆起淮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暗道这才对嘛。   “你去把她的丫鬟叫醒,还有那个受了伤的丫鬟给她上上药,”陆起淮道。   马和应诺,然后去弄醒山栀她们,越想越觉得陆起淮今日有些怪,不过也对,马和回头悄悄看了看石头上坐着的谢婉宁,上次陆大人也是莫名地就答应了这个小娘子。   山栀只是被刀背敲晕,只需要揉一下穴位就能醒过来了,并不严重,至于手上受了些伤的二丫,还好失血不多,上了金疮药后养养也就好了。   山栀醒过来后大哭了起来,她想起来刚刚的情景,一个拿着尖刀的大汉,小姐哪里还讨得了好去,约莫着是凶多吉少,一时间悲上心头,哭的厉害。   马和见状有些无奈,一向冷漠的声音暖了几度,生怕再吓到这个丫头:“你们小姐没事,就在那头的石头上坐着呢,”说着用手指了指谢婉宁所在的方向。   山栀听了之后哭声一下子就停了,然后看向谢婉宁,继而站起身跑过去。   谢婉宁还在胡思乱想,就看见她山栀脸上全是泪,显是哭的不轻,忍不住就有些自责,若不是她嚷着非要来这里,也不会遭此一灾,温声劝道:“可别再哭了,等会儿子气儿都喘不上来了,我一点事都没有,就脚上划了个小口子,倒连累你们为我伤心了。”   山栀不顾形象地用袖子擦擦眼泪,然后仔细盯着谢婉宁看,发现确实如谢婉宁所说,浑身上下一点伤口也无,只不过脚上划了个口子,流了少许的血,登时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谢婉宁很宽慰,山栀这么好,眼眶也红了起来。   陆起淮早听见了这儿的哭声,看了一眼马和,马和马上走过来,“再哭下去,你们姑娘的脚怕是要流更多血了,”然后递过来一个药瓶。   山栀到底是个沉稳的,听见这话就忍住了泪水,下意识地就听了马和的话,接过了药瓶。   山栀一脸疑问地看着谢婉宁,谢婉宁想着该怎么说。   陆起淮开口缓缓道:“今日监牢里忽然跑出个囚犯,正巧就跑到这里来了,不过你们放心,现下他已经被捉住了,”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地上捆着的帖木日,说完就转身走了。   一旁的山栀待陆起淮走后,忍不住就抽了一口气,看着谢婉宁:“这么巧的事,竟也让咱们遇上了,还好小姐没事,”有些感叹。   谢婉宁还正在想说辞呢,陆起淮这番话正正好,毕竟瓦剌一事本就没多少人知道。   山栀紧接着就打开药瓶细致地给谢婉宁的脚上药,这药凉丝丝的,一点儿也不觉得不舒服,谢婉宁很感谢陆起淮,虽说上辈子人们都说陆起淮如何心狠手辣,但她觉得他始终是个好人。   想到这里,谢婉宁点了点头,等等,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陆起淮这是看见了她的脚……   那边二丫也上过药了,谢婉宁见她流了这许多血,很是感激,只是二丫还是一副愣愣的样子:“只要姑娘您没事就好,我娘说了,要是没有恩人,如今哪里还有二丫在,”谢婉宁见二丫如此,倒是说不出什么话。   陆起淮负着手:“等下我送你们家姑娘回去,”说着看向谢婉宁。   山栀到底想的比较多,略微沉吟道:“陆大人,我们姑娘毕竟是个未出门的小娘子,”把下一句话咽进了肚子里,再说了,您可是个正当年的公子。   谢婉宁一听也是这话儿,到底男女有别。   陆起淮的眉头拧了起来,怎么这会儿子跟之前的机灵劲儿完全不同,“你们姑娘的脚受伤了,”话音儿一落,再也不肯说话了。   山栀想了想,确实只有这个办法了,她的力气不大,二丫的胳膊又受了伤,只能这么办了。   最后,陆起淮骑马送谢婉宁回去,二丫伤势较重,原想着让马和送她回去,二丫却冷着一张脸说要跟山栀一块儿回去,说什么也不肯骑马回去,众人也只能由着她了,马和则是带着帖木日回京城里。   陆起淮蹲下身,谢婉宁坐在石头上差不多可以和他平视,陆起淮的动作很轻,倏忽就把谢婉宁抱在怀里,身子一下子腾空,谢婉宁不由得就用手挽住了陆起淮的脖颈。   陆起淮看谢婉宁的脸有些红,问道:“可还有什么忘带的,”声音清冷。   谢婉宁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个陌生男子,猛然间一听陆起淮问她,脑子里乱乱的,下意识就说:“还有一尾鱼,我亲自捉回来的那尾鱼,”谢婉宁说了这话之后更加后悔,又补了一句,“那尾鱼很鲜美的,拿回去正可以享用,”说完了还在心里暗暗补充,那可是她亲手捕的,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到底在说些什么。   饶是陆起淮一贯冷清,此刻也怔愣了一下,回头说道:“可听见你们姑娘的话了。”   山栀的脸皮儿都有些红了,姑娘怎么这么爱吃,暗叹了一声,还是转身去河边捡了那鱼篓过来。   陆起淮抱着谢婉宁往马那里走,怀里的人分量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怪不得,原来竟如此爱吃。   陆起淮将谢婉宁放在马上,马儿打了个响鼻,轻微蹬了下前腿,谢婉宁的马术一向不精,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害怕骑马,寻常时候是决计不会骑马的,如今因着脚伤只能骑在马上,身子不由就有些发软,一张脸白了几分。   陆起淮摸着马的颈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拽起缰绳往田庄走。   谢婉宁这一天也是经了许多大事的,如今一一过下脑子,才想起之前的危险,幸亏她反应的及时,才避免了这场灾祸,想到这里她又看向陆起淮,传闻中心狠手辣,手段残佞的陆大学士竟也有心软的一面。   谢婉宁又摇了摇头,陆起淮是断不会为了她一个小小女子而退让的,是因着谢亭章吗,毕竟现下他也是谢亭章的下属,又或者他还是忧心百姓,毕竟他是个好官,谢婉宁百思不得其解。   谢婉宁想起大昭寺竹椅上一语不发默默喝茶的陆起淮,还有刚刚冷峻逼人的陆起淮,不管外界说法如何,他到底还是帮了她。   谢婉宁下意识就看向了陆起淮,他立在马旁边,握着缰绳的手上还戴了一个玉扳指,素面的白玉,刻了云纹,打磨的很细致,有一丝裂纹,看着却还是很秀致,只不知这裂纹是怎么出现的…… 第17章   马儿走的很稳,谢婉宁低下头。   谢婉宁所得知的所有关于陆起淮的消息,都是从王府里的小丫鬟们那里知道的。   那时节瓦剌一路进攻,从宣府北上,几乎要打至京城,一时间人人自危,正巧瓦剌选了新帝刚刚登基,地位不稳的时候,朝廷从上到下乱成了一片。   陆修文的真才实学有限,最大的本领就是忽悠修道的先帝,钻营奉承是一等一的,遇上瓦剌进攻,话都不敢说一句,瓦剌都要攻上京师了还在那儿死守,这时候全朝只有陆起淮和赵彻两个人坚持要带兵出击。   想到这里,谢婉宁的眸子暗了暗,没错,赵彻对她再如何混账,再与陆修文勾结,实际上他是有底线的,毕竟她在赵彻身边那么多年,她还是了解赵彻的,他是想好好守护大周朝的。   新帝虽与赵彻一母同胞,心里到底有些忌惮,故而让陆起淮率兵赴往前线,赵彻则留守京都守卫。   瓦剌之乱最后顺利解决,陆起淮的声势一时间无人能及,新帝当即封他为兵部尚书,赐为东极殿大学士,自此入阁,而陆修文一系则日渐没落,陆起淮也成为朝野上下第二人。   也是自那时候起,陆起淮的重重传闻就甚嚣尘上了,包括陆起淮的身世,平日里的性情,再加上三皇子登基前,陆起淮一直被认为是陆修文一系的人,据说他为了取得陆修文的信任甚至对他的同窗好友见死不救。   听甘松说,先时陆修文势大,残害忠良,其中一个就是陆起淮的同窗好友,那时节正是冬日里,他从天牢里放出来,竟就在午门前被活生生打死,据说整个下半身都被打烂了,午门前的雪都被染红了,当时好多人为他求情,而陆起淮经过的时候竟连看都没看一眼,在场的官员们都说陆起淮冷心冷肺,不是个人。   自此,关于陆起淮心狠手辣,阿谀奉承的传闻一直没少过,再加上他一些手段确实残忍,残佞的名头止也止不住,几乎能止小儿啼哭,那之后没多久谢婉宁就死了。   谢婉宁看向陆起淮,他牵着马绳,步子走的很稳,侧脸俊秀,虽面色冷清,全不似后来那般阴沉,谢婉宁想,他怎么就变成后来那样了呢。   回去的路上风景很好,陆起淮没注意到谢婉宁的纠结,开口道:“怎么你竟想到冒充陆首辅的孙女了。”   谢婉宁愣了下:“我祖父这个次辅估计着是不值钱,陆首辅的名头响亮,借来一用还是不错的,”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怕陆起淮不管她而故意冒充陆乐怡的想法谢婉宁是不敢说出来的,谢婉宁眨了眨眼睛,现下还是陆修文一家独大,陆起淮也要奉承陆修文的时候。   陆起淮点了点头,忽然说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那尾鱼是你亲自捉的,”话音微挑,有些询问的意味。   说到这点,谢婉宁有些自得:“二丫只告诉了我一些要注意的,我一下就捉住了一条,”谢婉宁想起那几指宽的鱼。   陆起淮面色不变:“确实是有些想不到,”说完顿了顿,“我看着你对帖木日的刀很有一番研究。”   谢婉宁一下子就敛了心神,这是个难题,她必须得答好,然后清了清嗓子,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对啊,还是我祖父对我讲的呢,那时候我缠着祖父讲故事,祖父受不住就讲了瓦剌的刀。”   谢婉宁这番回答是想了一下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是断断不可能知道这些的,唯一只可能是谢亭章说过一嘴,再怎么说,谢亭章也是个次辅,这事儿推到他身上正合适,不管如何,陆起淮是不可能当着谢亭章的面儿问的。   谢婉宁只能打定这个主意装下去,陆起淮那么聪明,手段也残佞,她必须得打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免得他发现。   陆起淮“嗯”了一声,声音很轻,一路无话。   离田庄不远处,陆起淮抱谢婉宁下了马,山栀她们就在后头,离得不远,谢婉宁将受伤的右脚落得轻轻的,然后在这儿等山栀她们。   谢婉宁看了看陆起淮,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她是要感谢他的,刚要开口,陆起淮忽然递给她一个瓶子,“这里面的药涂了之后不会留疤的,”说完之后,转身就上马走了。   谢婉宁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从嗓子里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回到庄子里,谢婉宁谎称是山路上不小心扭了脚,山栀她们一早就串好了词儿,二丫虽伤了手臂,但她娘是个粗心的,只当二丫是不小心碰了胳膊,再加上陆起淮留下的药管够,也不必担心。   谢嘉泽和谢婉柔自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劝了谢婉宁去休息,倒是顾绍,脸上没什么神情,却只是盯着她,谢婉宁权当没看见。   临走前,谢婉宁独自见过二丫,二丫这个丫头忠诚懂事,谢婉宁私心里是很喜欢她的,也想着带她回谢府,总也比在这里好。   只不过谢婉宁没想到,二丫竟不愿意跟着回谢府。   “姑娘,您也知道,二丫的娘年岁大了,又只有我一个丫头,二丫只想侍奉着娘到老,”二丫一贯木讷的脸上满是柔情。   谢婉宁原也不想勉强二丫,只是想让她过的好些,见状留了些银子给二丫,二丫死活没要,不过谢婉宁还是偷偷放在了二丫家里。   一路无事,谢婉宁等一行人回了谢府。   到得晚上,山栀服侍着谢婉宁梳洗完毕,谢婉宁躺在了罗汉床上,回想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桩桩事,一阵庆幸。   谢婉宁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天的陆起淮,现在想起来她的回话真是漏洞百出,陆起淮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信。   谢婉宁吐了吐气,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娘子竟知道这么些关于瓦剌的事,换做是她她也不信,如今只能是期盼着陆起淮不在意她这么个小丫头,毕竟一个小丫头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威胁,如今只能这样安慰她自己了。   谢婉宁有些心烦意乱,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觉间就睡着了。   谢婉宁又做梦了。   梦里是一处庄子,周围满是青山绿水,院子的角落里种着一棵石榴树,正是盛放的时节,灿若云霞,树下立着个秋千架,甘松正推着秋千架好让她荡的更高一些。   她很开心,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还一直喊着再高些,略宽大的袖子迎着风飒飒。   忽然间,秋千就慢慢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见石榴树前方站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身材高大,眉眼俊俏,正是赵彻。   她一直很害怕这个男人,他就像是一头狼,不达目的不罢休,虽看着俊俏风流,实际上却十分霸道,就比如,她已经在这个庄子里呆了一年了,赵彻只好好养着她,不让她出去一步。   赵彻永远都那么霸道,隔些日子来这个庄子一次,然后半夜里狠狠折腾她,她从来就不想做他的妾室,更不想做个外面养着的外室。   她晃了晃神,看见赵彻微微颔了颔下巴,然后低头走过去,谢婉宁看见绣鞋上绣着的缠枝纹轻轻晃动,好像活了一般,一步一步,离那个玄色衣袍的男子越来越近,只要微微抬起头就能看见他的脸……   忽然间画面一转,换了个场景,梦里面正是隆冬时节,雪下得很大,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一个浑身脏乱的人趴在雪地里,整个下半身血肉模糊,血迹染上了四周的雪,晃的人的眼花,生出一股死亡的气息。   陆起淮身穿一身绯色盘领右祍官袍,上面绣着云雁的图样,脚下的皂靴在路过血迹斑斑的人时,一步一步,走的极稳,没有停留,面无表情。   风雪寂静,陆起淮负着手,仿若未闻。   接着画面一转,突然就到了她的卧室,正是夜里,屋里面黑漆漆的,隐约透过些窗子外面的月光,并不明显。   屏风后立着座罗汉床,她闭着眼,像是在睡觉,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然后翻了个身,像是听到些动静,迷蒙地睁开眼。   屏风后出现一抹光,有些微弱,像是什么物件儿透过月亮闪出的,继而一个人走了过来,脚步声很轻,他穿着件暗青色绣着竹叶纹的直缀,一只手端端地放在身前,半张脸映在月色中,鼻梁挺直,越发显得俊秀。   一步一步,很快就走到罗汉床前,他站定步子,背脊微弯,俯下身子,几乎要贴近她的脸,她又闻见那股淡淡的近乎于无的气味,然后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陆起淮。   谢婉宁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整个人直接就坐了起来,一旁守夜的山栀显是也被弄醒了,双眼迷茫地看着谢婉宁。   天头微亮,日过隐隐透进来,谢婉宁摸了摸自己汗湿的脖颈,忍不住就吐了口气,这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第18章 除奸   山栀披上衣裳走过来:“姑娘可是做噩梦了,”山栀瞧见谢婉宁额上流了些汗,一张脸有些苍白,显是没睡好的样子。   谢婉宁叹了口气:“没事,等会儿收拾好随我去一趟正房,”金平和紫芝的事也合该尽早告诉谢昌政。   紫芝从外间进来,挑了谢婉宁的发,轻巧地梳了个髻:“姑娘,奴婢想回家一趟。”   谢婉宁就侧过头去看紫芝,她在一旁侧身立着,神色恭谨:“姑娘,前些日子您刚允了奴婢家去,按理来说现在奴婢是不该回去的,只不过我娘托了信儿说身子骨不大好,想让奴婢家去……”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婉宁早知道紫芝的心思,无非是想找个由头出府与她哥哥报信而已,也假做不知道的样子:“奶娘的身子要紧,你也好替我回去看看,等会儿出府前拿些补品,给奶娘补补身子。”   紫芝回道:“如此便多谢姑娘了,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看我娘,也免得姑娘和夫人担心。”   谢婉宁心里冷笑,紫芝的哥哥是个坏的,逼得紫芝传信儿,可紫芝平日里也是一副跋扈的样子,还偷她的金银头面……   待紫芝走后,谢婉宁就领了山栀去了谢昌政的院子里去。   迎面的正房上挂着块烫金的匾额,两个小丫鬟正端着描金的黑漆圆盘进去。   谢昌政的腿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只不过还不能下地走路,谢婉宁进去的时候杜氏正拿着一碗骨头汤给谢昌政喝。   谢昌政胡子飞的老高,很是不情愿的样子,但一看到杜氏嗔怪的眼神就乖乖地咽下去,谢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的爹娘一向感情好。   谢昌政一看到谢婉宁就忙推了盛着骨头汤的碗:“娘子,为夫可是再喝不下去了。”   杜氏就把碗递给一旁的小丫鬟,也没看谢昌政:“宁宁来了,正好你再劝你爹喝些,府里的仆妇还等着我交接对牌呢。”   谢婉宁就笑:“娘,你放心,这碗骨头汤我一定劝爹喝下。”   待杜氏走了之后,谢婉宁就接过汤来,谢昌政的眉毛皱的紧紧的,大的走了来小的,偏还都是他的心头肉,也就拧着鼻子喝了下去。   谢婉宁看谢昌政像是喝药一样就笑:“爹爹,这汤可是娘特意让厨房的王大娘做的,按说味道不错呀。”   谢昌政就叹气:“女儿,这碗汤你试着喝一个月试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谢婉宁明了,又同谢昌政说了一会儿子话,就示意山栀,山栀一早就得了谢婉宁的吩咐,领了屋里的小丫鬟出去。   一时间东套间里就静了下来,谢昌政有些好奇。   谢婉宁微微低下头,就瞧见了脚下的金丝织锦珊瑚毯,然后缓缓开口:“爹,女儿在庄子上见到了虞罗花,是那金平私下偷偷种的,还有紫芝的哥哥,同那金平一起贩卖虞罗花,而且,紫芝的哥哥怕是染上了虞罗粉。”   谢昌政听了就倒吸一口凉气,虞罗花……   谢昌政到底是做官的,马上就恢复了平静:“这虞罗花,若是被朝廷发现了,我谢府……”说着狠劲儿拍了下桌子,桌上的汤碗都晃动了一下,“这金平,好大的胆子,我马上就去禀明了你祖父,那金平和紫芝的哥哥一个都跑不了。”   谢昌政才反应过来:“宁宁你是如何发现的,”若是种了虞罗花,必是隐蔽得很,怎么会叫一个闺阁女子知道,这其中必然凶险重重,“身上哪里可没受了伤吧,”说着就紧张起来。   谢婉宁安抚谢昌政:“爹,你放心,若是出了事宁宁哪里会这样站在你面前。”   谢昌政还是不放心:“那金平和紫芝的兄弟做了这样的事,必然是个凶狠的,”说着就瞪向谢婉宁。   谢婉宁乖乖回答:“那天晚上,我偷偷跟着紫芝去的……”就偷偷看了眼谢昌政,脸色很黑,马上接着:“那晚邵表哥同我一起去的,爹你放心。”   谢昌政闻言就叹了口气:“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下次可不兴这样了,”然后抚了抚胡子,“这件事你不用在管了,爹会处理好的,”说完就想起顾绍,此子果然不是凡人。   谢婉宁怕谢昌政再发火:“爹,那女儿这就去了,不耽误你了。”   回到苑香居后,谢婉宁从厨房寻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在紫芝的房里果然搜出来些金银头面,有的对不上数,估摸着是拿去当了,一旁看热闹的丫鬟都啧啧,真没想到紫芝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待紫芝一回来,几个婆子就把她捆住了,还拿了脏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紫芝心跳如麻,这些厨房里力气大的婆子怎么在这里,然后就看到了织锦毯上那些熟悉的金银头面……   紫芝面如土色,就看见坐在玫瑰椅上面色冷冷的谢婉宁。   谢婉宁看了看紫芝,这个前世里背叛了她的丫鬟,这辈子依旧如此,忽然就觉得很疲乏:“带她下去吧,按规矩处理。”   厨房里的婆子力气大的很,直接就提了紫芝往杂院里走。   谢昌政的动作很快,田庄的虞罗花早就被烧没了,金平和紫芝的哥哥也都处理好了,表面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田庄里的村民都以为金平回了老家。   谢婉宁蹙了眉,这件事,也总算告一段落。   过得几日,女学开学了。   到了女学后,谢婉宁和程昭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研究等下的选课。   按照女学里的规矩,经义和琴棋书画是必选的,骑射是自选其一,其余则是看学生们喜欢什么就自主选择了,谢婉宁除此以外又选了比较感兴趣的算学。   谢婉宁本着求稳的念头,故而选的课不多,像是那些制香,刻章之类的都没有选择,倒是程昭兴致勃勃地选了好几门课业。   选完课之后就是开学大典,谢婉宁到底多年没有上女学了,只记得约莫是选择一个学生代表去台前讲话。   关于这个,谢婉宁倒是记得很清楚,这个演讲的位子可是好多小娘子们打破头也想争得,这可是大大长脸的事情,明面上说是要选课业优秀的,但实际上也有家世的考量。   开学大典就在女学的场间举行,正是九月份,天头微微有些热。   谢婉宁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谢婉容,她站在左前方,正好和谢婉宁对视,两个人相视一笑,谢婉宁的脖颈有些酸,就晃了晃脖子,正巧就看见了谢婉柔和陆乐怡在嘀嘀咕咕什么,还挽着手,笑意盈盈的,两个人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谢婉宁的眉头皱了皱,谢婉柔什么时候和陆乐怡两个处的这么好,她下意识就觉得她们凑在一块没好事。   程昭的个子比谢婉宁略高些,谢婉宁回头跟程昭悄悄说话:“你看我们家的三姑娘,什么时候和陆乐怡走的那么近了。”   程昭看了看,也有些不解:“难道她们竟就对上眼了,只要不合起伙来欺负人就成,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谢婉宁扶了扶额,这个程昭,能不能正经点儿:“对了,这次的发言人选的是谁啊,”谢婉宁有些好奇。   程昭就挤了挤眼睛:“你竟然不知道,婉宁,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你是不是学经义学的走火入魔了,”说着还摸了摸谢婉宁的额头。   谢婉宁自重生以来一直在忙着,自然就不大关注这事儿,有些好奇道:“这些日子我忙着看话本子了,也没打听这事儿,”编了个理由。   程昭点了点头:“哦,我说呢,我还想着咱们婉宁要是读书那才是厉害了呢,”说着顿了顿,神神秘秘地看了眼周围,凑在谢婉宁的耳边悄悄说:“除了陆雅怡还能有谁。”   谢婉宁忽然就想通了,是啊,除了陆雅怡还能有谁呢。   一边程昭的声音继续传来:“咱们女学里,顶数陆雅怡的成绩好,也就你大姐的成绩与她差不多,再说了,人家可是陆首辅的孙女,”说着努了努嘴。   正说话间,就到了陆雅怡讲话的时候。   谢婉宁抬头,台上的人穿着一身莲青色绣着折枝纹的衣裙,一张脸生的端庄,气质很是独特。   陆雅怡的声音恬淡,青色的衣角飘飞,谢婉宁就想起了上辈子那个雍容华贵的王妃,那时候她时常穿着大红的宫装,和现在多少是有些不同的,现在的她应该还是文静知礼的,还不是那个跋扈凌厉的王妃。   谢婉宁想了想,她和陆雅怡也真是冤家,她进王府不久后赵彻就娶了陆雅怡做正妻,陆雅怡直接发作,当时陆修文可谓是只手遮天,她就被赵彻送到庄子上待了一年多,后来才被接回王府,回到王府后,陆雅怡也一直和她不对付,时常磋磨她,做了好多筏子给她,毕竟陆雅怡是明媒正娶的王妃,而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妾。   直到那次陆雅怡又寻了个由头罚跪,她不小心落水死了,这之前谢婉宁一直是以侍妾的身份面对陆雅怡的,谢婉宁看了看台上的陆雅怡,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跟赵彻扯上关系的,也会离陆雅怡远远的。 第19章 琴艺考核   大典结束,一行人往回走,程昭发现谢婉宁有些闷闷的,一直低着头,开口问道:“婉宁,怎么了,是不是日头太烈身子有些受不住,”有些担心。   谢婉宁笑了笑:“没有,只不过想着等会儿就要学经义头疼,”说着脸又皱成了一团。   课堂内,陈夫子拿着把戒尺来回走,女学生们正在读书,声音抑扬顿挫,很有韵律,谢婉宁的脑子乱乱的,一时想到陆雅怡,一时又想到赵彻和陆起淮,想到陆起淮的时候又想起了两年多后谢府的为难,不自觉就瞌睡了。   陈夫子又一次走到谢婉宁身旁,他的胡子动了动,他一向想不懂,谢次辅家的这个丫头脑子也还算灵光,怎么这经义就是学不明白呢,这不,还睡上觉了。   陈夫子的戒尺敲了敲谢婉宁的桌子,谢婉宁一下子就惊醒了,抬头就看见陈夫子的山羊胡,谢婉宁咽了口唾液,赶紧翻开书读。   这一天的学堂生活过的还不错,只除了陈夫子严肃的目光……   谢府,苑香居内,西窗的烛火有些暗,茜草拿了簪子挑了一下,灯火忽的就亮了起来。   紫芝出事之后谢婉宁就提了茜草做大丫鬟,前世茜草和山栀一样,很是忠心,还很机灵,谢婉宁一早就想这么做了。   茜草接着抱起了几案上的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掀起了刻纹的炉盖:“姑娘,这里头积了许多香灰了。”   谢婉宁就瞧见香炉里升起一缕淡淡的烟,里面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了。   茜草看谢婉宁的神色淡淡的,就问:“姑娘,是不是女学里有什么事,”然后轻轻地合上了盖子。   谢婉宁笑了下:“没什么事,你不必担心,去倒香灰吧。”   茜草抱起香炉:“那奴婢这就去了。”   谢婉宁收拾停当后就躺在罗汉床上,有些睡不着,帷幔上挂了彩绳编的络子,谢婉宁叹气,虽说谢府现在看着花团锦簇的,但是一年多以后就会被陆修文构陷失势,这辈子谢昌政没有死,可也无济于事,难免会遭到陆修文更厉害的打击。   谢婉宁侧过身,络子微微晃动,除非是有什么人能够帮助谢府,可这个人,只能是陆起淮了……也只有他才能与陆修文抗衡。   覆在身上的锦被有些厚,谢婉宁把胳膊拿出来,不小心就摸到了锦被上绣的祥云纹,纹路清晰,谢婉宁咬唇,她与陆起淮除了前几次的偶然相遇,可谓是毫无交集,她该怎么才能接近陆起淮呢。   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女学里琴艺考核的日子。   琴艺考核是女学里一项重要的活动,琴作为四艺之一,很是重要,不只教授琴艺的先生会来,就是女学里其他艺科的先生也会参与,算得上是热闹。   琴艺考核设在女学里的西楼,就在女学的西面,西楼雕梁画柱,很是精致漂亮,里面也很宽敞,能容纳很多人。   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了,女学里人声沸腾,小娘子们都往西楼信步而去。   “婉宁,这可怎么办呀,昨晚儿上我熬夜练琴来着,可是指力还是控制不好,琴音的高低转换也不行,”程昭开始碎碎念,小脸上的眉毛皱的紧紧的,边走边叹气。   谢婉宁安慰程昭:“不要着急,越是这样就越弹不好,成绩反倒会更差。”   程昭的步子就停了下来:“婉宁,你说的这个理儿我是懂的,可是郑先生……”说着欲言又止。   谢婉宁恍然,郑先生琴艺高超,名声在外,很令人信服,只不过她的要求也很是严格,算得上是女学里一众琴艺先生中最为严厉的,只不过,若是谁能得了郑先生的青眼,成了郑先生的弟子,那可真就是扬名儿了。   程昭就接着道:“我听说郑先生想通过这次琴艺考核来收徒弟呢,”然后顿了顿,“听卫曼冬说陆乐怡她姐陆雅怡也有这个意思,”卫曼冬是礼部侍郎卫大人的千金,与程昭和谢婉宁的关系不错。   郑先生淡泊名利,虽说陆雅怡是陆修文的嫡长孙女儿,也没有因此而特殊对待,谢婉宁笑了笑:“程昭,陆雅怡凭着她自己应该也可以。”   程昭就叹了口气:“也是,那陆雅怡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也就你大姐与她差不多。”   到得西楼时,里面已经满是女学生了。   卫曼冬站起来向谢婉宁和程昭挥手,谢婉宁和程昭就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卫曼冬性子活泼开朗:“等你们好一会儿了,做什么这么慢,”说着又指了指前面,“喏,陆雅怡在那儿。”   谢婉宁就往前看,陆雅怡今日穿了水绿色的蜀锦襟子,品竹色的湘裙,琴桌上放着一张七弦琴,脸上笑意盈盈的,正侧过头和陆乐怡在说些什么。   程昭就接着道:“陆雅怡是选了七弦琴吗,郑先生是乐曲大家,各种乐器都有涉猎,但总归还是这七弦琴最为稳妥。”   琴艺考核并不限制乐器,女学生们大都选择自己喜欢的乐器,也因此,琴室里面各式各样的乐器,谢婉宁为了保险,也选了七弦琴,想着就低下头看琴桌上的七弦琴,颜色古朴,断纹精致。   卫曼冬舒了一口气:“听说陆雅怡在这上头颇有一番研究,估摸着这次琴艺考核的风头都在她一人身上。”   程昭也点点头。   一时间女学生们都准备好了,琴艺考核的主持人走到前头,肃了肃嗓子:“各位女学生们,一会儿按了顺序弹奏即可。”   前面列了一张长案,琴科的先生们就坐在那里,郑先生自然坐在中间,她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模样,头发微微挽了一个攥,穿了件蓝色的襟子,面色冷清,嘴唇紧抿,看着就有些严肃的样子。   为了显示公正,这次的顺序是抽了纸条来决定的,纸条上是方正的小楷,字迹端正,谢婉宁抽到了十二号,不远也不近,程昭和卫曼冬分别抽到了三号和五号,位置有些靠前。   虽是琴艺考核,也是挺讲究的,特意燃了香,博山炉就放在考核台的琴桌旁,吐了细细的白烟。   第一个上台的是翰林院编修吴大人家的小姐吴芷,她选的是是七弦琴,选的曲子则是杨柳曲,虽说人人都练过这个曲子,但若要弹好却是不易,果然,吴芷弹得只算得上是流畅,并没有什么精彩之处,也算是不功不过。   谢婉宁就看见郑先生姿势不变,其他的先生则低头记录些什么,约莫着是在打分。   又过了一个人就是程昭,她明显有些紧张,脸色发白,刚开始就弹错了几个音,还好后面弹得很顺利,这套曲子指法繁复,程昭表现的还算不错,郑先生就微微点了点头。   程昭从前头的琴桌上下来,一落座就开始碎碎念:“刚刚真是吓死了我,你们离得远,是没看见郑先生的脸色,还好她最后点了点头。”   卫曼冬也很赞同:“说真的,倒是没有看见郑先生笑过。”   正说话间,屋子里忽然就静了下来,谢婉宁抬头,就看见陆雅怡抱着琴往前走,她今日穿了湘裙,曳在地上,煞是好看。   陆雅怡把琴放在琴桌上,用手轻轻拨了几个音,然后弹了起来,乐声一出,谢婉宁就有些惊讶。   怎么能不惊讶呢,陆雅怡竟然选了汉江月,这支曲子气势磅礴,风格独特,一般人驾驭不来,陆雅怡果然有自信。   陆雅怡的手指变换很快,指法娴熟,激昂的乐音从她指间流淌出来,曲调磅礴,似乎有种战场的慷慨,陆雅怡手指慢慢停下,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一时间沉浸其中,果然获得了满堂彩。   陆雅怡行了个礼就下去了,谢婉宁就看见郑先生的面色都柔和了起来,不住点头,这几乎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这之后的琴艺考核就显得不够看了,有了珠玉在前,其他人难免失色,尤其是卫曼冬,正正排在陆雅怡的下一位,都没人费心思去听。   卫曼冬看了看谢婉宁:“如今也就只能等着你大姐姐了,也就只有她才能和陆雅怡比比了,”说着叹了口气。   谢婉宁刚要回答,身侧就过来了一个人:“谢小姐,能否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想和你说,”声音可怜巴巴的。   谢婉宁抬头,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襟子,洗的有些发白,身形纤细,眉眼楚楚,看着就有让人保护的冲动,名唤冯芸。   谢婉宁就转过头与程昭她们说一声,然后随冯芸去了西楼旁边放杂物的耳房。   冯芸下巴尖尖,肤色白皙,看着我见犹怜,再加上她出身贫寒,在这满是达官显贵的女学生里,更是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可怜。   冯芸面色微红,声音怯怯的:“谢小姐,我找你是想借用下你的七弦琴,往日里琴房有公用的琴,只这次考核要用自己的琴,我没有……也找不到人借。”   谢婉宁恍然,冯芸平日里独来独往的,家境清寒,也没什么好友。   冯芸说完就低下头,眼睛却眨了眨,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 第20章 打脸   冯芸抬起头,声音低低的:“总是我家里穷了些,也没人与我一起。”   女学里的学生大都出身显贵,身家清寒的往往都是贵女的附庸,尤其是冯芸,她生的好看,难免就招了些妒忌。   冯芸七岁时父亲就染疾去了,由寡母靠着拉扯着长大。   谢婉宁自然是同意的:“当然可以,你用的是七弦琴吗,我今日只带了七弦琴,若是你要用别的琴尽可以跟我说,我帮着你去问别人。”   冯芸的手指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笑了起来:“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也不必如此麻烦,我平日里练得就是七弦琴,真是多谢了。”   谢婉宁笑了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耳房里面飘进了些外面的乐声,“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去吧,可别耽误了时间。”   冯芸低低点头,她想起她娘在寒风中吆喝着卖肉,手上粗粗的裂纹,还有身上常年不去的腥腻味,又想起昨晚上陆乐怡跟她说的话……   冯芸应声:“嗯,那咱们这便走吧。”   冯芸的顺序在谢婉宁前面,她选了个指法繁复的曲子,却没有丝毫滞涩,完成的异常好,赢得了满堂彩。   冯芸还琴的时候脸颊上有些红晕:“谢小姐,真是多谢了,”待冯芸走了后,卫曼冬在旁边嘀咕:“没想到冯芸竟是藏了拙的,往日里可不知道她有这样的能耐。”   很快就到了谢婉宁的顺序,谢婉宁选了首简单的曲子,乐声轻泠。   坐在台下的冯芸神色却有些飘忽,她想起刚刚谢婉宁的那把琴,用了梧桐木,琴音清实,这是她第一次摸到这么好的琴。   冯芸的面色冷了下来,凭什么别人能用这样的琴,而她却不能,别人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她却要付出千百倍的力气,冯芸拧紧了手帕。   忽然“铮”的一声,声音就停了下来,谢婉宁望着断掉的第七弦,手上还有琴弦打到的感觉,琴弦怎么会断呢……   下面却早已经议论开了,女学生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地,边说边打量着台上的谢婉宁,面上满是嘲笑的神色。   陆乐怡此时出了声,满是讥诮的样子:“谢婉宁,你若是学艺不精大可以向先生告了假,何必要这样上台呢,真是丢脸,女学里这么多年的琴艺考核就没有一个人弄断琴弦,我若是你,早就臊的休学了。”   程昭站起来:“陆乐怡你说什么呢,婉宁她只是不小心弄断了弦而已,何必要这样刁难人。”   一旁就有女学生开口:“若是平日里断了弦也可,在这种时候……真不愧是靠着关系进来的,丢人。”   下面的声音又响起来,郑先生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把放在案几上的茶碗轻轻顿了顿,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谢婉宁侧过头就看见郑先生的嘴唇紧抿,这种时候,她不能慌。   郑先生放下茶碗,然后看向谢婉宁:“不必着急,换把琴继续就是,”然后顿了顿,“直接放弃也可,”语气很淡。   陆乐怡在下面直接就乐开了,她昨儿交代冯芸就是为了让谢婉宁出丑,以她对谢婉宁的了解,谢婉宁肯定会受不了,直接放弃,到时候会出更大的丑,陆乐怡有点儿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博山炉吐出细细的烟,谢婉宁定了定神,若她是以前的谢婉宁,或许她会放弃,可她早已经不是以前的谢婉宁了……   谢婉宁眼神清亮:“先生,学生可否换把乐器。”   郑先生有些吃惊,眉毛微挑,按照她以往对谢婉宁的印象,谢婉宁不像是能这样做,不过这也没什么,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谢婉宁走到台下,向一个女学生借了琵琶,然后回到琴桌上,她没有管别人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试音定弦。   陆乐怡有些吃惊,谢婉宁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谢婉宁手指微动,便有一阵低沉的琴音响起,接着琴音有些急促,却有一种悲怆的感觉,后来则是渐渐沉寂,归于平静。   陆乐怡看着台上的谢婉宁,她穿了件雪青色的对襟襟子,荼白色的湘裙,西楼的窗柩透过的阳光洒在谢婉宁的身上,竟有些不似凡人,她抱着琵琶,指节分明。   陆乐怡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她之前一直听陆乐怡说起谢婉宁,她总不当回事,觉得谢婉宁左不过是生的漂亮了些,只是个名不副实的次辅的孙女,有什么值当的,可现在,她开始正视谢婉宁了。   谢婉宁手指轻抹,她一向最喜欢这支曲子,她年少时体味不到,上辈子被困在深红别院时却经常弹奏,渐渐才明白其中意味,如今只不过几个月而已,竟觉得物是人非。   西楼外,陆起淮正往院门走。   隐隐的琵琶声传来,陆起淮的步子停住了,他听了很久,最后轻声说:“是春江语,”而后停了半晌,负过手:“悲凉了些,”渐渐消于风中。   西楼内一片寂静,谢婉宁低垂着眼。   良久,郑先生才回过神来,睁开眼:“你的琵琶弹得这样好,只不过悲凉了些。”   谢婉宁起身,抱着琵琶向郑先生行礼:“学生在家中偶有弹奏,只不过这支曲子熟练了些,”她这话确也属实,别的曲子谢婉宁断然不能弹得如此好。   郑先生却有些好奇,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娃,如何能有这样的心思,刚刚那支曲子如何能有那样悲凉的心境,听着像是历经了世事一般。   陆乐怡却不相信这是真的,她站起身:“谢婉宁你作弊,你如何能弹出这样的曲子,”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眼角微挑,愈发显得刻薄。   程昭却不乐意了:“陆乐怡,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没看见吗,难不成刚刚那个人不是婉宁。”   陆乐怡气急败坏,指着谢婉宁:“你以前全是装的是不是,好这样出风头,”陆乐怡记忆里的谢婉宁还是那个依靠祖父关系才进女学的谢婉宁,她才不信谢婉宁有这样的本领。   谢婉宁看着陆乐怡这样跳脚的样子有些想笑,陆雅怡却站起身,淡淡的笑:“谢姑娘不要见怪,乐怡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陆乐怡还要做声,陆雅怡拉住了她的手,陆乐怡才反应过来,这次琴艺考核的风头全让谢婉宁出了,恐怕郑先生也不会收陆雅怡为徒了,这才是大事。   接下来则是如常进行琴艺考核。   考核结束后,谢婉宁一行人往外走,“婉宁,你这本领可真是厉害,怎么如今才显出来,”程昭有些调侃的样子。   卫曼冬也附和:“比那陆雅怡还要厉害,婉宁你弹得真好,”说着有些向往的样子。   谢婉宁刚要回答,冯芸却急急忙忙地走过来了,她的眼睛雾蒙蒙的:“谢小姐,真是对不住,定是我之前弹的时候不小心弄裂了琴弦。”   谢婉宁侧过头对程昭和卫曼冬说:“你们先去吧,不必等我,我同冯小姐说会儿话。”   程昭和卫曼冬互相看了看,然后就走了。   不远处就有一棵柳树,很是高大,枝叶蔓蔓,正好挡了阳光。   冯芸正在解释:“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你那把七弦琴如此贵重,定是我方才弹奏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第七弦,若不然也不会断的,真是对不住,谢姑娘你怎么说我都行。”   谢婉宁就看见冯芸眼中含泪楚楚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觉得可怜,谢婉宁冷笑:“冯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断掉的是第七弦,我可没说。”   前头的琴桌离的远,冯芸是看不到具体断了哪根弦的,除非是提前知道……   冯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谢小姐,我……”然后半晌没说出话来。   谢婉宁不明白,冯芸与她有什么仇怨,若不是这次重生回来女学,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那把七弦琴是她大表哥送的,用了特殊的蚕丝,最是结实,不容易断,除非有人故意挑断。   冯芸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眼眶都红了起来:“谢小姐,其实是陆乐怡陆小姐让我这么做的,她说我若是不这么做,就让我离开女学,”然后啜泣起来,“谢小姐,你知道的,我这样出身的女孩儿,女学是唯一的出路了。”   谢婉宁想,若她是以前的谢婉宁,面对这么大的羞辱,又会怎样,她看了看冯芸纤弱的风一吹就要倒的身子,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转身就走了。   冯芸一下子就失了力气,靠在柳树上,她紧紧抓着树身,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这些人什么都有,说让她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她想起刚刚柳树下颜色无双的谢婉宁,怎么什么都比不过,她不甘心。 第21章 新来的夫子   郑先生在女学的屋子很是素净,里面就摆了张长案,几个瓶子里插了些时兴的花儿,算是添了几分人气儿。   郑先生一身素袍,眉毛微微舒展,竟然显了些笑意:“你先前可曾听闻我要在这次琴艺考核里收徒。”   谢婉宁点点头,这样的大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郑先生顿了半晌叹道:“若是没有听见你弹得琵琶,兴许我就选了陆雅怡了,”神色有些怅惘的样子,然后喝了口茶:“说说你对陆雅怡弹奏的看法,”一转眼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谢婉宁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陆小姐弹奏的很好,”这一点不可否认,然后继续道:“汉江月这首曲子对指法要求很高,陆小姐完成的很好,若是我,定不能如她弹奏的完美。”   郑先生就认真的打量谢婉宁,她正抬着眼,神色认真,郑先生忽然就很满意。   郑先生又喝了口茶:“说的不错,陆姑娘的指法要比你强得多,知道我为何选你吗。”   谢婉宁的脸有些红,她看着郑先生。   郑先生接着道:“陆姑娘过于注重指法技艺,却忘了本心,乐不是功利的东西,意在明心清神,”然后看了眼谢婉宁,“虽说你指法技艺不精,但在乐理这上头还不错。”   谢婉宁有些吃惊,郑先生这是在夸她。   郑先生低头看了看谢婉宁的手,十指纤纤,指节分明,天生就该弹琴的手:“你的天赋还不算坏。”   直到回了谢府,谢婉宁还如在梦里一般。   杜氏更是不相信的样子,一连问了好几遍:“宁宁,你说的是真的,郑先生收了你做弟子,”满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杜氏又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也怨不得她不信,郑先生名气很大,誉满京城,那是真正的大家。   一旁的谢昌政看不过去了,他一把揽住杜氏:“娘子,你没听错,咱们家宁宁得了郑先生的青眼,做了她的弟子,”语气也是满满的自豪。   谢婉宁瞧见谢昌政的胡子又飞起来了。   杜氏一时没了声音,然后笑了起来,都笑出了眼泪:“宁宁,你这次是给你娘长了脸了,都赶上你大姐姐了,”然后拿出了帕子擦眼泪。   谢婉宁失笑:“怎么就比得上大姐姐了。”   杜氏瞪了谢婉宁一眼:“怎么就比不上,你现下可不一样了,你是郑先生的弟子,有哪个女学生比得上你,”杜氏此刻完全忘了谢婉宁以前的成绩。   杜氏拉住了谢婉宁的手:“宁宁,你争取再努力一下,在别的课业上面,尤其是经义好好学学,争取考个女学第一回来,”神色很是认真。   谢婉宁头疼,那经义她可真的是弄不明白,她看着杜氏正在憧憬未来的样子,不忍心提醒杜氏她前不久才考了倒数第五。   谢昌政也很高兴:“宁宁想吃什么,爹这就去告诉小厨房。”   杜氏也跟着张罗:“你要吃什么尽可以说,等会儿子我去你祖母那儿一趟,也叫她们知道知道咱们宁宁的厉害,”兴高采烈的样子。   郑先生收了谢婉宁为徒这事很快就传遍了女学,谢婉宁走在路上的时候发现女学生们经常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看着她说些什么,眼中露出羡慕的意味。   程昭很高兴:“这下子她们可知道咱们婉宁的厉害了,可不是谁都能做郑先生的弟子的,就是那陆雅怡也比不过你。”   先前谢婉宁是靠着谢亭章的关系进的女学,算是走后门,女学毕竟难考,进了女学的小娘子们于说亲上也有很大的裨益,因此很多女学生们对此不满,也认定了谢婉宁是个草包,如今却有些改观了。   经义课上,陈夫子正在讲策论:“制艺分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等部分,”然后放下了书:“这是男子科举应试所学,确是难了些,你们了解即可,只需学好我教给你们的,不过那也有些难度,可别掉以轻心。”   谢婉宁点点头,确实有难度,她总是学不大明白。   陈夫子咳嗽了声,眉眼间有些沧桑的感觉:“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吧。”   下了学之后谢婉宁打算去女学的藏书阁看看,她的经义成绩一向不好,正可以去借阅几本书看看,她怎么说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若是经义成绩太糟糕,可有些说不过去。   谢婉宁原打算拉着程昭一同去的,可程昭犯了懒,想要休息,谢婉宁也只得一个人去。   去藏书阁的路上满是名花嘉树,地上铺了青石板,颇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   正是中午的时辰,藏书阁里没什么人,很是安静,书架用了耐用的花梨木,纹理细密,上面堆满了书籍,左右分列,书面有娟红色、娟绿色,左子右集,用了板片隔开。   谢婉宁很喜欢这里安静的氛围,拿了几本经义方面的书。   藏书阁一共有三层,谢婉宁不自觉就走到了第三层,这里更是安静,一个人都没有,谢婉宁又逛了很久,最后才满足的离开。   一共选了五本书,有些重,谢婉宁好不容易才拿下来,待走到一楼后竟微微流了些汗,谢婉宁失笑,这身子实在娇弱了些。   谢婉宁把书放在一层的案几上,拿了帕子擦了汗,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待把帕子收起来后,谢婉宁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可不是怪怪的,这藏书阁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谢婉宁四处看,果然只剩书籍,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正门,槅扇门上雕了精致的图样,透雕的格心糊了高丽纸,看不到外面,谢婉宁伸出手推了推门,没有推开,她又加大了力气,还是没有推开。   这是把门栓栓上了……谢婉宁一头雾水,怎么会关了门呢。   谢婉宁忽然就想起来,女学的藏书阁每周第三天下午闭馆,怪不得这里没有人,定是她在三楼忘神了。   谢婉宁无奈,只得找了个矮凳坐下,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只能等到晚上打扫的人来才能出去了。   谢婉宁叹气,只能在这里呆着了,还好不算无聊,可以读读书。   日光西斜,变的柔和,从槅扇透进来,正洒在谢婉宁的身上,愈发显得她肤色白皙。   谢婉宁就侧过头看着槅扇,她已经待了一个时辰了,只能瞧得见从高丽纸透进来的日光,要是现在有个人能打开门多好啊,谢婉宁感叹。   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槅扇就被推开了。   槅扇缓缓被推开,谢婉宁看到一只手推在门上,手指白皙修长,指骨微突,很是好看,却有些凌厉的感觉。   日光一下子就洒满了屋子,谢婉宁就看见一张俊秀的脸,鼻梁挺直,不是陆起淮是谁。   谢婉宁站起来,有些讶异:“陆大人怎么在这里。”   陆起淮的步子停了下来,显然也有些吃惊,藏书阁的负责人明明说了今日下午没有人,外面也闩上了门,怎么里面还会有人。   陆起淮下意识就看向谢婉宁,她今日穿了海棠色的云纹上裳,樱红色的撒花软烟罗裙,发上只簪了羊脂色茉莉小簪,从骨子里露出的美艳,她果然还是适合这样的颜色。   陆起淮闭了闭眼:“这藏书阁里有我想要的书,只不过,谢姑娘怎么在这里,”话到末尾带了些疑问。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一时忘了藏书阁的规矩,不小心被关在里面了。”   陆起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她这是等了一个多时辰,若是他方才没来……   谢婉宁抱起书:“陆大人,小女就先走了,不妨了您看书,”行了礼后就走了。   陆起淮点点头,他看见了谢婉宁抱着的书,上面大多是经义相关的,她这是在学经义,陆起淮的唇角弯了起来。   程昭很好奇:“婉宁,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谢婉宁向程昭解释了一番,程昭好一顿嘲笑:“婉宁,怎么这种事你都能忘记。”   程昭笑完之后舒了口气:“刚刚你没在,陈夫子说他要回老家一趟,他的夫人生了病,要好好养着,暂时不能授课了,你说新来的夫子会是谁呢。”   谢婉宁却不大好奇,她想起刚刚藏书阁遇见的陆起淮,他怎么会来这里呢,按说太学的书籍更多啊。   不过谢婉宁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日的经义课上,正是新夫子到来的时候,陆起淮却走了进来,他穿了件石青色的葛布直缀,压下了几分冷峻,显得儒雅。   陆起淮接着拿出了书:“自今日起,暂时由我负责教授你们经义。”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 第22章   陆起淮把书放在案几上,抬起头,声音低沉:“陈夫子家中有事,暂时由我教授你们经义,待陈夫子家中事情处理完毕就会回来的。”   底下的女学生神态各异,她们一早就知道了会有新夫子来,只不过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这么年轻俊秀的夫子,一时间有些呆愣。   陆起淮在台上看见底下一众女学生惊讶的样子,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谢婉宁。   饶是在这一众女学生当中,谢婉宁也十分出众,陆起淮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谢婉宁,那时候她正在侧着头和前面的小姑娘说话,好像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笑的眉眼弯弯,露出了酒窝。   谢婉宁却很吃惊,哪里能不吃惊呢,陆起淮未来可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啊,就连新皇也要让他三分,纵然如今他名声不显,还在陆修文手下忍辱负重,可也不会来女学来教书啊,更何况前些日子她还在田庄里看到陆起淮在追鞑靼……   陆起淮翻开书页,他想起刚刚谢婉宁惊讶的样子。   陆起淮的课讲得很好,声音也温和,完全不似往日的杀伐果断,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谢婉宁却没有在意到这些,这堂课她一直在发呆,自然就没有感受到陆起淮的变化。   浑厚悠扬的钟声响了三下,这是下学了,陆起淮合上了书本,他微微抬眼就看见谢婉宁还是那副呆愣的样子,是他讲的太无趣了吗,陆起淮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书页。   陆起淮敛眉,他想起之前陈夫子交代的,然后开口,声音低沉:“经义课程繁复,我打算选一个课业负责人。”   陆起淮话音一落,屋子里就静了下来,女学生们互相看,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她们本就是贵女,身份高贵,来女学也不是真的为了学本领,不过是想把身份抬高一截儿,将来议亲说出去也显得光彩。   因此没有人愿意做这个负责人,受苦受累不说,还容易遭埋怨,虽则这新来的夫子生的好,但估计家世好不到哪里去,不能冲着脸就应承了这事。   陆起淮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案几:“那就上次经义所得络子最少的来做负责人吧。”   女学里的成绩好坏靠所得络子的多少来区分,络子少自然成绩就差,陆起淮此举也算是稳妥,一则是找了人应承这差事,二则也能促进那人的成绩。   女学生们就都看向谢婉宁,偏谢婉宁还是愣愣的模样,像是没听到一样。   陆乐怡笑出声:“怎么着,谢婉宁,你自从琴艺考核以后尾巴就翘上了天,如今竟然忘了你的经义成绩了吗,真是不要脸。”   程昭有些着急,回过头来碰了一下谢婉宁的手。   谢婉宁才从思绪里面醒过来,她看到周围人都在看她,这是发生了什么,程昭忙跟谢婉宁解释。   陆乐怡看谢婉宁完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就气的噎了口气,刚要说话,谢婉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上次是学生所得络子最少。”   陆起淮点点头:“好,你跟我去一趟,其他人下学吧。”   谢婉宁终于反应过来了,忙收拾了案几上的书本,跟了上去。   谢婉宁她们所在的屋子离夫子们的院落有些远,外面正是将要下学的时候,路上没有什么人,只看得见青石小径旁的花草。   谢婉宁离陆起淮差不多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陆起淮的个子很高,谢婉宁此刻才真的感受到,她现在刚刚到了他的肩膀处,暮色染在他的身子上,竟然显出一股萧瑟的感觉,谢婉宁以前一直以为陆起淮是无所不能的,现下她才发现他的背脊有些瘦弱,竟生出了伶仃的感觉。   陆起淮身上怎么能出现伶仃的感觉,谢婉宁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青石小径上的石板铺的很平稳,她不妨就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皂靴,旁边镶了如意纹,一步一步,踏的很稳。   陆起淮余光里瞧见谢婉宁的裙裾微动,然后放缓了步子,他的步子有些大。   谢婉宁却没有察觉到,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步伐走的正好,竟然生出了想一直走下去的想法,谢婉宁忙晃晃头。   一路无话,谢婉宁却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撞得鼻头发酸,眼睛里都噙满了泪花,她抬起头就看见陆起淮的背。   陆起淮转过身,正好看见了谢婉宁湿润的眼眶,他有些想笑,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到了,”声音有些无奈。   谢婉宁揉了鼻子,确实,路已经走到尽头了:“是,陆大人,”声音糯糯的,像是谁欺负了她一样。   这间屋子大约是新拨给陆起淮的,里面空旷的很,只放了案几和椅子。   谢婉宁小心坐在椅子上,前面的圆桌上放了茶杯茶碗。   陆起淮一语不发,只是静静沏茶,渐渐就升起了茶雾,谢婉宁想起来那次寺庙偶遇,他也是这样沏茶,许是他比较喜欢喝茶,谢婉宁暗暗记下了。   陆起淮斟了一碗茶给谢婉宁:“我倒是没想到你的经义成绩竟然……”话到半截没往下说,陆起淮是真的没想到,他看着谢婉宁平时都是很机灵的样子,哪里想得到她竟然学不好经义。   陆起淮轻轻喝了口茶,喉咙微微滚动,他想起那次在藏书阁谢婉宁抱了一摞经义相关的书,他原以为她是爱学,没想到她是因着成绩不好才去借书的。   谢婉宁的脸就微微红了起来:“陆大人,实在是我以前贪玩儿,以后我定会好好读书,”说到后来很是认真的模样。   谢婉宁在心里暗暗叹气,这留下的印象这么不好,以后如何能抱好陆起淮的大腿,想着想着就咬起了嘴唇。   陆起淮就看见谢婉宁原本湿漉漉的眼眶又染了些红色,一副娇软软的模样,他想起刚刚课堂上谢婉宁溜神的样子,忽然觉得她的话不可信。   陆起淮掩唇轻咳:“那以后就多劳烦谢姑娘了,做经义课的负责人,难免要比其他学生累些。”   陆起淮话音儿一落,谢婉宁就开口应承:“陆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陆起淮却皱了眉,谢婉宁又开始咬唇了,她这是哪里说得不对吗,“现下还叫什么陆大人。”   谢婉宁反应过来了:“是,陆先生,”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陆大人,您怎么会来女学教书呢,”一双眼怯怯地看着陆起淮。   陆起淮觉得谢婉宁的眼睛就像是小动物,时常是茫然的,然后叹了一口气,意味不明地说:“自然是陆首辅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谢婉宁恍然,原来如此,如今自然只有陆修文能指使陆起淮,现下陆起淮必然是奉了陆修文的命令来的,她前世去女学的时候短,也不知道陆起淮有没有来女学教书。   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来女学教书对陆起淮来说自然于仕途不利,难道是惹了陆修文不快,谢婉宁胡思乱想。   陆起淮失笑,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如今他说什么她都信,陆起淮看见谢婉宁在咬唇,她今日涂了石榴红的口脂,颜色颇有些鲜艳,如今却被主人咬的斑驳,她怎么这么爱咬唇。   陆起淮身子微微往前倾,伸出一只手,想要让谢婉宁别再咬唇,谢婉宁却忽然感到前面出现了阴影,她想起了赵彻,他总是这样,然后下意识往后猛地一退。   谢婉宁身后正好放了个置物方几,很是尖锐,她一下子就撞到了几角上面,疼的直抽气,泪花一下子就出来了。   夏天的衣服轻软,起不了什么用,谢婉宁疼的很,过了会儿才反过劲儿来,她这才想起来,她这是躲了陆起淮,方才她不是故意的……   谢婉宁脸色越发苍白,再加上微闪的泪花,颜色鲜艳的口脂,显得楚楚可怜。   陆起淮的手顿在了半空,他就有这么可怕……   谢婉宁的声音带了泪腔儿:“陆大人,不,陆先生,我疼,”眼睫微眨就掉下来一滴泪,落在脸颊上。   陆起淮顿在半空的手落在了谢婉宁的脸上,轻轻地擦掉了泪珠,陆起淮甚至能感受到谢婉宁脸上的绒毛,软软的。   谢婉宁眼角余光就看见了陆起淮的手指,指甲修的圆润,指腹碰在脸上的感觉却很温暖,和赵彻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觉得委屈。   谢婉宁忽然就哭成了泪人,泪珠一串串地,梨花带雨,看着就叫人心生怜惜。   陆起淮从没见过这个场面,很是慌乱,只能不住低声安慰:“不哭,不疼了啊。”   谢府,谢婉宁坐在奁台前,看着铜镜里眼睛通红的自己,又想起刚刚陆起淮焦头烂额安慰她的模样,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她这能算是讨好陆起淮吗。   山栀和茜草面面相觑,不由得就问了谢婉宁。   谢婉宁逃进了锦被里,滚来滚去的,声音从锦被里透出来,闷闷的:“不许问。”   深夜,陆府的烛火却一直没有暗,陆起淮的指腹仿佛还有软软的感觉…… 第23章 寿宴   毕竟是夏天,谢婉宁在锦被里待了一会儿就出了许多汗。   想起下午在女学时候的场景,谢婉宁的脸颊又红起来,她怎么就在陆起淮面前那样哭了起来,只不过是撞疼了腰而已,怎么就忽然想起赵彻然后哭成了那样。   谢婉宁狠狠蹬了几下被子,然后叹了口气,更奇怪的是,陆起淮竟然也会有那样温柔的一面,她想起陆起淮手足无措的样子……   前世里那个手段残佞,以冷酷阴沉的陆起淮竟也有这样的一面,谢婉宁有些恍惚。   第二日,女学经义课上,谢婉宁一早就温了书,本身她的经义成绩就不好,如今陆起淮又做了夫子,她必须得好好表现,如此才能讨好陆起淮。   陆起淮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的长袍,他如同往常一般讲课,只不过当目光掠过谢婉宁时,免不得想起谢婉宁昨日哭的如同小花猫一般,到底是女孩子,身子娇弱些。   谢婉宁则是打定主意忘了昨儿那件糗事,她想陆起淮事情也多,不久就会忘的,因此如同以前一般和陆起淮相处,很是恭敬,到底是未来的首辅,还是小心翼翼为好。   一转儿就下了学,谢婉宁不敢耽搁,马上就回了谢府。   刚刚进了苑香居的门,杜氏就迎了上来:“怎么才回来,一会儿自己就是承恩伯府老太君的生辰了,可别迟了。”   谢婉宁就笑:“娘,我一下了学就往回赶,再说全女学的小娘子都是一个时候下学,哪里就赶不上了。”   承恩伯府的老太君今年正好六十六,就打算好好操办一场,请了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宾客中不乏王公贵族和清贵人家,因此要慎重对待,免得丢了丑。   谢婉宁扶了杜氏坐下:“娘,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   杜氏想想也是,就点点头。   谢婉宁很快就穿戴好了,杜氏看了却直皱眉。   “怎么了,娘,”谢婉宁问。   杜氏细细打量她的衣饰,素面镶了银色边儿的襟子,水绿色十二幅绣璎珞纹的湘裙,头发微微挽了个攥儿,只戴了副白玉耳坠,说道:“怎么穿的这样素净,小小年纪,合该是穿点儿鲜艳些的,”想了想开口说:“还是我给你挑一身算了。”   杜氏特意挑了石榴红的蜀绣襟子,又选了妃色的百褶裙,小姑娘就该穿这样的颜色,可当她看到换好衣服的谢婉宁,眉头又皱了起来,她一向知道自己的女儿生的好看,可又是什么时候出落得这样好看,现下看着竟然有了些清媚的感觉。   杜氏忽然就感伤起来,这样好看的女儿,到时候不知道便宜了谁家的臭小子。   谢婉宁看着杜氏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的直嘀咕,她娘这是怎么了。   杜氏缓过神儿来:“宁宁,你还是穿回先前那套儿吧,”这样娇娇的女儿,她得多留几年在家里,不叫那些臭小子看见。   谢婉宁哭笑不得,还是按了杜氏的意思换回了先前那套衣裳。   到了影壁的时候,谢婉宁就发现大房的人已经来齐了,顾氏领着谢婉容和谢婉柔立在前面,谢婉柔满脸不愿的表情,像是等了一会儿的样子。   杜氏赶忙过去,笑呵呵地:“大嫂可别是等急了,都怪我耽搁了时间。”   顾氏也笑:“弟妹这是哪里的话,拢共等了也没一会儿,咱们先上马车吧。”   这时候顾绍牵了马走过来,他今日穿了竹叶青的直缀,五官俊秀极了,唇红齿白的,谢婉宁好些天没有看见顾绍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着女学的事,难免就疏远了些,看这样子,顾绍也是要去承恩伯府了,这确是一个交际的好机会。   谢婉柔立马就换了一副柔顺的表情,步子走的优雅:“表哥,这次宴会定会去许多年轻公子,你可以同他们好好交往,”眼睛里全是柔情。   谢婉宁听了想笑,顾绍在京城的根基不稳,是该好好交际,只不过谢婉柔怎么给直接说出来了。   顾绍的笑容果然淡了些:“表妹,你们先坐到马车里去吧,可别误了时间。”   谢婉柔什么都没察觉到,听了顾绍的话就回到了马车里,三个姑娘同坐一辆马车。   马车修的很宽敞,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里面还放了靠枕,舒服的很,谢婉柔上车后就白了谢婉宁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假寐。   谢婉宁和谢婉柔都无奈的笑,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承恩伯府。   承恩伯府的祖上曾经随着先祖征伐天下,挣下了这份家业,只不过如今子孙没有什么出息的,渐渐没落了些,但在京城里的勋贵人家里还是头几份的。   并且,如今的世子江令宜做了官儿,凭着家里的助力,再加上他本身的才干,让人们对承恩伯府高看一眼,是个有出息的。   谢婉宁记得,前世江令宜官途顺畅,很得人敬重,他可是程昭未来的夫君啊,她先是在家中守制,后又如同囚禁般困在王府里,却也听说程昭和承恩伯府江令宜过得很好,她很开心,听说江令宜对程昭很好,只不过俩人一直没有孩子。   想到这里谢婉宁叹了口气,旁边的谢婉容笑了起来:“分明还是一个小姑娘,怎们像个大人似的叹气。”   谢婉宁想起来,如今她刚刚十四岁,也笑了一下:“大姐姐,那咱们这就下去吧。”   承恩伯府很大,天色将晚,里面却张灯结彩,谢婉宁她们一下马车就听到了喧闹的人声。   杜氏和顾氏带着几个小的往正堂走,堂屋里面热闹得很,谢婉宁眼尖地发现了好些女学的学生,其中有陆雅怡姐妹,卫曼冬等人,她琢磨着女学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姑娘家约莫着是都来了。   前头坐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头发梳了个整齐的发髻,她穿了件檀色绣蝙蝠纹的对襟长襟子,戴了五福捧寿的眉勒,耳朵上垂着祖母绿耳坠,一张脸笑眯眯的,看着就很是和蔼,定是今天生辰的主人公江老太太了。   顾氏笑容很盛,拉着顾绍过去:“江老夫人,这就我娘家不成器的侄子了,此次特意来京城求学,”顾绍也跟着请安。   一旁的妇人就问:“考了科举吗,”她穿了正红色衣裙,戴了绢花,一双眼吊起来,看着就有些刻薄,正是江令宜的母亲罗氏,承恩伯的发妻。   顾氏拿了帕子笑:“邵哥儿成绩还过得去,考了北直棣的案首,”话音儿一落,屋子里就静了一瞬,一旁有些女学生的眼睛登时就放出了光。   江老夫人虽说年纪大了,眼睛可还好使,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如此芝兰玉树的少年,就是她家的也比不上,真没想到顾氏家里竟能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就转过头吩咐江令宜:“还不快领了顾公子出去,去见见你那些交好的公子。”   江令宜就笑:“是,祖母,”然后就领了顾绍出去,这里毕竟大都是女眷。   谢婉宁想,顾绍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做不到的,估摸着很快就能和江令宜圈子里的人混熟。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杜氏就领着她们三个过去见礼,江老夫人看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心里就止不住的开心:“这三姐妹像花骨朵儿似的,”说着又看向谢婉宁。   今日的寿宴,京城里年轻的小娘子们都来了,饶是如此,谢婉宁还是最好看的,今日小娘子们大都穿的鲜艳,偏她穿的素净,看着就打眼儿,何况就是如此素净还是压不了容色,江老太太拉了谢婉宁的手细细地摸,若是能做她的孙媳妇儿多好,就是年纪小了些。   江老夫人又夸了谢府的三个姑娘,说了一会子话,明显精神有些不济,人也懒懒地靠在靠枕上。   罗氏看了却有些急,这谢婉宁她可是知道,就是一个草包,靠着家里疏通的关系才进的女学,可配不上她的儿子,这人老了果然就糊涂了,罗氏心里讥笑,面上还是笑着另起了话头:“母亲,你看看这满屋子的小娘子,多好看。”   江老夫人点点头,罗氏又道:“等会儿戏就该开锣了,她们这样的年纪,最是不耐烦陪咱们听戏了,让莹姐儿领着她们去花厅玩儿去吧。”   罗氏口中的莹姐儿是她的嫡幼女,她早年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才生下江令宜,因此对江令宜是如眼珠子一样看待,后来又生了江莹。   江莹年纪同谢婉容一般大,就是人有些木讷,笑着将一众小娘子迎进了花厅。   谢婉宁一早儿就看见了程昭,到了花厅后,她马上就去了程昭身旁,小声儿说道:“程昭,你认识江令宜吗。”   程昭有些饿,拿了桂花糕吃:“自然认识,不就是承恩伯府的世子吗,”吃的渴了些,又喝了些茶水。   程昭比谢婉宁大了一岁,已经及笄,谢婉宁没记错的话,明年开春江令宜就娶了程昭,如今只剩几个月了,按理说此时两家应该在商量婚事了,就问:“程昭,你喜欢江令宜吗。”   程昭口中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婉宁你在说什么笑话,我方才是第一次见到江令宜,”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谢婉宁心中却起了大浪,这怎么可能…… 第24章 偶遇   谢婉宁看程昭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心里却越发怀疑。   前世江令宜在开春之际就将程昭娶回了府,谢婉宁记得清楚,那时候她正在守制,自然没能参加程昭的婚礼。   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了,离婚礼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按照常礼两家应该在商量婚事了,一个是承恩伯府的世子,一个是吏部侍郎的嫡长女,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婚礼自然会慎重对待。   婚嫁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迎妻,算下来要不少时间,这其中还要过年,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定下亲事。   更何况,程昭的父母都很疼爱程昭,必然不会在婚事上委屈程昭,谢婉宁现在满头雾水。   程昭拿了帕子擦嘴:“婉宁你刚刚在说什么浑话,我可就见了那江令宜一面,我怎么就能喜欢上他,”她把污了的帕子放在小几上,冲着谢婉宁的耳朵小声说:“再说了,我不喜欢他那样的,”说着脸就红了起来。   到底是年轻的小姑娘,提起这事来都会害臊。   谢婉宁看程昭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没道理啊,这事怎么看怎么奇怪,她现在是彻底想不明白了。   卫曼冬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做什么呢,一进花厅就开始嘀嘀咕咕的,”很是好奇的样子。   程昭还是有些害羞,就转了话头:“这不是我饿了吗,就吃些桂花糕垫垫,”她一向想的不多,也没问谢婉宁为什么这么问。   卫曼冬听了也没当回事儿:“诶,你们说冯芸怎么来了寿宴,”话中满满的好奇。   谢婉宁听了这话也有些好奇,冯芸能来承恩伯府的寿宴,的确是件奇事儿。   怎么能不奇怪呢,承恩伯府到底是勋贵人家,有些底蕴,冯芸家里只不过是个卖猪肉的,虽说她是女学的学生,但这样的身份门第儿怎么能进得了承恩伯府,若是在平时,指不定就叫门卫给轰出去了。   花厅很大,里面摆了时兴的花儿,两边一溜儿椅子,每两个中间放了方桌,椅子上搭了锦布,坐满了人。   冯芸就坐在左边一溜儿椅子的最后一个,她今日穿了淡青色莲花纹襟子,雪白水雾裙,一张脸很是清秀,就算是坐着也显出了袅娜的身形,柔弱婉约的很。   小娘子们大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偏她一个人坐着,看着很是可怜。   程昭又吃了块桂花糕:“冯芸今日的衣裳不错。”   可不是不错,问题是,她哪里来的银钱,谢婉宁难免就想起来上次琴艺考核的事,原来她只觉得冯芸可怜,可现在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却说冯芸一个人坐在那里,周遭没有一个人理她,她觉得难堪得很,可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样的场合,她必须得抓住了,面上露出了盈盈的笑。   江莹却走了过去,坐在冯芸旁边,拉了冯芸的手说话。   江莹先前一直忙着招待花厅里的小姐们,此刻却特意分出份儿空闲来与冯芸说话,笑的很是开心,一旁的小娘子们都很奇怪,这是特意给冯芸脸面了。   谢婉宁也有些好奇,看这样子冯芸是搭上江莹了,江莹一贯性子木讷,此番……   谢婉宁瞧见陆雅怡和谢婉容被围在中央,毕竟在女学里的成绩很好,很是受欢迎,只不过谢婉柔怎么和陆乐怡凑在一起了,她隐约觉得没什么好事儿。   几个穿着统一的青蓝色比甲的小丫鬟在花厅里穿梭来往,小姐们有的在谈论京城里时兴的脂粉,有的说起流行的发钗式样,很是吵嚷,谢婉宁觉得有些胸闷,回过头对程昭和卫曼冬说:“我出去透透气。”   一出花厅,谢婉宁就听见了外院儿热闹的唱戏声,“宫门上红灯高挂起,”咿咿呀呀的,她就笑了下,看样子是点了打金枝。   承恩伯府修的大气古朴,沿路的花草放了灯,很是好看,谢婉宁觉得心胸开阔,她没想往远走,故而没带丫鬟。   谢婉宁沿着青石甬道往前走,人就渐渐少了些,偶尔路过的几个丫鬟都低了头向她行礼,她点头回应。   走了一会儿也透了气儿,谢婉宁刚要回花厅,忽然就看见了一只萤火虫,发出莹莹的光,扑闪扑闪地往前飞,煞是好看。   府里头怎么会有萤火虫,谢婉宁很好奇。   她跟着亮光往前走,不知不觉地走远了,刚要追上的时候那萤火虫一飞身就进了假山看不见了。   谢婉宁现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走到哪里来了,除了面前垒起的假山,旁边的花草树木都没有挂灯,显得很是清冷,就是那戏曲声也听不见了。   谢婉宁倒也没想那么多,她看了看眼前蜿蜒高大的假山,然后就沿着假山边儿往前走,刚走到头转过身往前走,却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这一下撞得厉害,鼻子痛得很,谢婉宁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妨就发出了嘤咛一声,她睁开眼睛,前面是一方宽阔的后背,背脊挺直,穿着玄色的衣袍,这是个男人……   谢婉宁刚要往回跑,前面的男人却忽然转过身来一下子就紧紧地揽住了她,她的整张脸完全掩在那人的胸膛里,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那人用手紧紧按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她整个人几乎罩在那人身里,陌生的男人,谢婉宁从脊柱里升起一股凉意,她刚要挣扎,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是谁,”听着就有种麻木嗜血的感觉。   揽住谢婉宁的人淡淡开口:“一个普通女眷罢了,”声音低沉,不卑不亢,带着熟悉感,不是陆起淮是谁,谢婉宁很惊讶,陆起淮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冷笑,他看到陆起淮紧紧搂住那女子,一点儿都没露出来,这是不想让他看到了:“陆大人认识这女子。”   谢婉宁整个人埋在陆起淮的怀里,陆起淮的袖袍很宽,将她整个人掩住,她的脸紧紧贴在陆起淮的胸膛上,正好听见陆起淮的心跳,她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陆起淮的手按得更加用力,似乎要将谢婉宁嵌在怀里一样,低低笑了一声,像是没有听到那人话里的意思:“她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你放心。”   那人哈哈笑了一声:“想不到陆大人竟也有这样一面,到底是难过美人关啊。”   谢婉宁自然也听到了陆起淮的话,虽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也能猜到声音冷漠的人有着一定的危险,陆起淮也忌惮那人,但他还是那样说了,他这是在保护她……   她看不见外面,却清晰地听到了陆起淮的话,她感觉他的心跳似乎快了些,陆起淮的袖袍宽大,正好掩在她的脸上,她又闻见了那股淡淡的香味,怎么那么像……   那人终于放心了:“陆大人,那咱们按照原计划行事,合作愉快,”然后转身就走了。   待脚步声逐渐走远,将要听不见的时候,陆起淮才放开了手,谢婉宁的脸终于露了出来,她咳了几声,终于喘过气来。   刚才在陆起淮怀里的时候,她几乎喘不上气,这下子闻见空气自然就咳了起来,一张脸红扑扑的,鼻子也撞得很红,眼眶里满是泪花,眼角还挂了一滴泪,实在是一副可怜样儿。   谢婉宁抬头看陆起淮,两个人的眼神不妨就对上了,她想起刚刚在陆起淮怀里的温暖,不由得就低了头。   陆起淮就看见了谢婉宁的头顶儿,然后低笑出声:“刚刚的事你不必在意,只不过下次可别再这么鲁莽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他想起之前寺庙里的谢婉宁,怎么一点儿也不害怕呢。   谢婉宁还是没抬起头,陆起淮就有些怀疑,然后如蚊子般的声音响起:“陆先生,你的手……”   先前陆起淮为了将她完全掩住,就用手揽了她的腰,夏日衣裳轻薄,她甚至能感受到陆起淮的握着她腰肢的手温暖干燥。   陆起淮忽然想起了他的手还搭在谢婉宁的腰上,马上拿了下来,他想起之前手里的触感,女孩儿的腰肢纤细,仿佛一用力就会折了一样,又娇又软,耳朵微微发红,他心中微乱,继而掩唇轻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婉宁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他的手握在自己的腰上,此刻也装作不在意一样,问:“陆先生是受邀来宴席的吗,”话刚说完她的脸就红了起来,这不是废话吗……   陆起淮就看见她抬着脸,一双眼含泪,朦朦胧胧的模样,偏还脸颊红软,又瞧见她红红的鼻子,精致小巧,看着就想摸上去,然后他真的这么做了。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 第25章 赏花宴   陆起淮的个子很高,他低下头,正看见谢婉宁玲珑的眉眼,如六月江南的烟雨朦胧,手上传来的触感细腻温润,他的手正碰在她的鼻梁上,月光清亮,在她的鼻梁下投出一道阴影。   谢婉宁很惊讶,她眨了眨眼睛,确实是没看错,陆起淮的手指白皙挺直,骨节分明。   陆起淮看了看她瞪大的眼睛,形状完美,眼尾微挑,隐隐生出一股清媚的感觉,他的心跳好像快了些……他闭了闭眼。   他把手拿了下来,负在身后:“鼻子还疼吗。”   谢婉宁还很惊愕,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唔,不大疼了,”原来是这样,她有些尴尬,是不是鼻子撞得太红了。   陆起淮侧过头:“女眷不是应当在后院儿吗,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他难免又想起了刚刚的场景,还好他反应的快,没叫刘岱看见,否则那就麻烦了。   谢婉宁现在回想也知道了刚刚的危险,能让陆起淮都这么忌惮的人,必然是极厉害的,更何况,她怎么能在承恩伯府里乱走呢,她想想就出了一身冷汗。   陆起淮看了看谢婉宁茫然的眼神,觉得有些无奈:“以后可再不许这样了,我送你回去。”   谢婉宁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跟在陆起淮的身后回花厅,很快就走到了,再往前面就能听见隐隐的唱戏声了,陆起淮就停了下来。   谢婉宁看陆起淮负着手没说话,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的的样子,她想了想说:“陆先生放心,刚刚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事必定是机密,她想起之前她还撞见过陆起淮在京郊追鞑靼……   陆起淮好像不像传闻里的那样,否则她哪能好好地站在这儿,更何况,他还三番五次地救了她。   陆起淮失笑,她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快些回去吧。”   谢婉宁弯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了。   月光皎皎,谢婉宁走的远了,他隐隐约约看见她微动的裙角,陆起淮负在身后的手微动,仿佛还残留着刚刚的温润细腻。   谢婉宁回了花厅,坐回原来的位子上,程昭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拉过她问:“你怎么才回来,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外头有什么好东西,这样勾了你的魂儿。”   谢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只不过是胸口闷了些,在外头多待了会儿。”   又说了一会儿子话,江莹就领着一众小娘子去了戏台,里面人头攒动,女客们华衣美服,正是珠光宝气。   一行小娘子们分别寻了座位坐下,正好戏也停了,江莹走到江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祝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声音虽有些低,到底还是顺下来了。   江老夫人很欣慰,她这个最小的孙女,性子实在木讷了些,不会说话,远远不如她几个姐姐聪明,她看了看江莹因着当众贺寿而通红的脸:“你这丫头不是说给祖母准备了生辰礼物吗,还不给祖母瞧瞧。”   江莹的声音就变小了些:“是,祖母,”紧接着就有丫鬟抱来了琴。   底下的夫人心思各异,看样子江老夫人这是打算凭着这场寿宴来给江莹寻摸人家了,这场宴会几乎全京城的贵妇人都来了,正好叫她们好好瞧瞧江莹,指不定事儿就成了。   江老夫人确实有这个打算,江莹已经十六岁了,是该说亲的年纪了,虽说性子内向了些,到底是世家贵女,身份门楣在这儿摆着呢,也趁机相看相看,也因此给江莹这个表现的机会。   这之后江莹弹了琴,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儿,冯芸也同几个贵女说上了话。   一场寿宴,终于结束,谢婉宁同杜氏寻到了谢府的马车,杜氏身子乏累就先上了马车,她则在马车外头等着谢婉容和谢婉柔。   顾绍却先出来了,他走到谢婉宁跟前,叫了声“二表妹。”   谢婉宁看他神色清明,身上却带了些酒味:“邵表哥喝酒了。”   顾绍抿唇笑:“怎么能不喝酒呢。”   谢婉宁想也是,他肩负着整个山东顾氏,如今又初来乍到京城,必然压力很大,她刚要说话,顾绍却开口说:“二表妹,你看,萤火虫。”   谢婉宁回头,从她身后飞过来几只萤火虫,一会儿就飞到了顾绍脸旁,他却忽然低下头,凑近看谢婉宁,她几乎能闻见他的呼吸,月光清亮,顾绍的眼角微弯,五官俊秀,像能勾人魂儿的妖孽,她的呼吸滞了滞。   他低低笑了一声:“你的鼻子怎么这么红,”然后退后了几步。   谢婉宁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是喝醉了。   陆府,书房里,马和很不满:“大人,刘岱实在猖狂,您何必非他不可,”他想起刘岱那副样子就生气。   陆起淮看他一眼:“刘岱此人重要得很,我们要等。”   陆起淮思索着刘岱的这番动作,靠在椅子上,刘岱现下权势愈发的大,口气也大了起来,可他也别忘了是谁捧他上去的。   他不由得闭了闭眼,朝事、在陆修文手下做事、还有……他很疲倦了。   谢府,苑香居内,谢婉宁正靠在浴桶里,浴桶描了黑漆,水温正好,她缓缓舒了口气。   山栀挑了绣玉兰花的帘子,红漆托盘上盛了澡豆,放在浴桶旁边的海棠纹小几上,又舀了几瓢热水:“姑娘,水温合适吗。”   谢婉宁点了点头,头顶的方形花灯一晃一晃的,浴桶里的水都像是生了波澜,她用手撩了撩水,她蓦地想起清亮月光下的陆起淮,她实在是太鲁莽了,竟然在承恩伯府里乱走,还好今天遇见的是陆起淮,若是别人……   她咬了咬唇,陆起淮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之前总以为他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是清冷的,可现在……他三番两次的帮她,不像传闻里的那样冷酷,难道是因为做了他的学生吗。   不管怎样,如今是再好不过了,谢婉宁转头:“山栀,你再添些水来,”山栀点头应是,她想起刚刚的姑娘,灯色朦胧,谢婉宁的锁骨清晰,几滴水珠缓缓滚落,肌肤莹白如玉……   又过了些日子,早菊盛开,谢婉宁就接到了庆云县主的请帖,用了澄心纸,很是精美,邀了她去赏花。   京城里时常有赏花会,此番估摸着是轮到了庆云县主,必然也邀请了谢婉容和谢婉柔,因此谢婉宁收拾好以后就同她们一起坐马车去了温郡王府。   温郡王府坐落在京城东面,那里多是勋贵世家,谢府的马车不久就到了,停在垂花门前,一下车就有候着的丫头来接。   谢婉宁一行人顺着甬道走,甬道左边是漏窗,砌成了如意形和海棠形,可以看见花园里的花草木石,里面还有花架子,绕路有水流过,谢婉宁看见几个小娘子正坐在凭栏上说笑。   庆云县主看见她们进来了马上就迎了过来,脸上笑容很盛:“你们可算是来了,就等着你们了。”   庆云县书是温郡王的女儿,家世很好,她今日穿了桃红色的事事如意的襟子,戴了几朵珠花,一双眼笑意融融。   谢婉容笑:“县主说的对,是我们来的迟了些,该罚。”   庆云县主的眼睛弯了弯:“你这张巧嘴啊,真是会说话,”俩人笑着说。   好容易说完了话,程昭马上就向谢婉宁招了手,示意她过来。   谢婉宁一边往程昭那里走,一边打量花园里的花,靠水那边放了一溜花盆,多是早菊,有红色、黄色、白色和粉红色等许多颜色,凑在一起很是好看,旁边还立了美人蕉和建兰等,样式很多。   程昭拽起谢婉宁,坐在石凳上,眼睛向左瞥:“婉宁,你可是来了,我在这儿都等了好一会儿了,”说着指了指掐丝珐琅花鸟果碟里的蜜饯,里面已经空了一小半。   谢婉宁失笑,怎么程昭如此爱吃还不胖,她可不行,若是吃多了可容易长胖。   说着话程昭又拿起一颗蜜饯:“诶,你说陆雅怡今儿怎么打扮这么漂亮,”声音含混不清的。   谢婉宁下意识就往陆雅怡那儿看,她梳了高髻,戴了金累丝红宝石步摇,穿了件烟罗紫凌云花纹的襟子,配着烟霞色的曳地望仙裙,脸上敷了粉,明艳照人,实在是打扮的隆重。   程昭又说:“奇怪,难道是想将参加赏花宴的小娘子们都比下去吗。”   谢婉宁笑:“你就吃你的蜜饯好了。”   谢婉宁也捡了一颗蜜饯吃,却忽然听到几声娇笑,像是在闲聊的样子:“新来的陆夫子确实生的好看,听说官职也不低,只不过怎么二十三岁还没成亲,”带着些疑问。   另一个声音响起,低低的:“我听说他身子那方面有隐疾,”到了末尾就调高了音儿,有些八卦的样子。   这厢谢婉宁的喉头一紧,噎出了泪花…… 第26章 前世丈夫   谢婉宁这口蜜饯吃的不是时候,噎的满脸通红。   程昭见状忙用手拍她的后背:“你方才还说我呢,倒是你,怎么吃的这么急。”   谢婉宁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没事,刚刚不小心罢了。”   这时那女声又传来了,很是惊讶:“不是吧,陆夫子看着生的很高大啊,怎么会那方面……”说到末尾声音就低了起来,有些害羞的模样。   程昭也听见了,就默默的与谢婉宁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若不然陆夫子怎么这个年纪还不成婚,按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况且,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说到最后拖长了尾音儿,很是笃定的样子。   程昭的脸有些红:“婉宁,听着好像有些道理。”   谢婉宁想了想陆起淮,脸也红了起来,拿了一块蜜饯堵住了程昭的嘴:“你个姑娘家听这些做什么。”   程昭默默腹诽:“你不也是个姑娘家。”   方才说话的两个小娘子也是女学里的学生,郭丛筠接着说:“我听说啊,陆夫子是建元二十年的探花,是皇上殿上钦点的,那年他刚十八岁。”   庄书双咂舌:“十八岁就点了探花,实在厉害。”   大周朝以科举选人才,每年也不过二三百人,而且大部分中进士的人大都已经二三十岁了,有许多五六十岁的人还在赴考,很少见如此稚龄的人能中进士,何况是三甲。   程昭也跟着感叹:“陆夫子学识渊博,年轻有为。”   正说闲话的时候,庆云县主开口说:“依我看呐,咱们单赏花就有点无趣了,倒不如想点别的玩法儿。”   庆云县主看了看一众小娘子:“咱们结个诗社如何,既赏了景儿,也得了趣儿。”   在场的小娘子们跃跃欲试,单单赏花确实有些无趣,结个诗社倒可以好好玩玩,若是可以传扬出去,还能得了好名声,因此都很同意。   陆雅怡站起来:“既然是赏花宴,要我看,不如就以菊花为题,赋诗一首。”   陆雅怡是首辅的孙女,又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自然得人信服。   庆云县主也附和:“雅怡这个法子好,以一炷香为限,正好我哥哥请了几位好友在外院儿,到时可以誊抄了叫他们点评一番。”   庆云县主的哥哥是闻名的才子,他的朋友自然也不凡,此举公正,当下小娘子们很是满意,况且,若是得了头筹,可就扬了名儿了。   一旁的丫鬟搬来了香炉,燃了一支香,三寸来长,灯草粗细,燃尽为限。   庆云县主又从丫鬟手中接过来花笺,底色用了粉色,还印了各种样式的图案,有茶叶,花鸟等,很是精致。   小娘子们啧啧称奇,无不感叹这番精致的心思,郭丛筠语气感叹:“这样的好心思,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   庆云县主含笑,吩咐了丫头准备笔墨。   香燃上了,一众小娘子开始暗暗想诗词,有赏花的,有观水的,都卯足了心思,便是谢婉容也拧眉沉思。   倒是陆雅怡,沉吟片刻就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谢婉宁对此不感兴趣,就草草的写了一首应付了事。   一炷香很快燃尽,庆云县主又特意派了两个丫头誊抄完送到了外院儿。   等待结果的时候,谢婉宁发现就是陆雅怡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众小娘子们更是无心赏花,她有些奇怪,陆雅怡一贯是个冷静自持的,怎么如今一个小小的诗社也能叫她着急。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陆雅怡得了魁首,谢婉容的诗则列了第二,陆雅怡和谢婉容在女学里的成绩不相上下,此次结果实属正常。   谢婉宁的诗不好不坏,得了个中等,她也没在意,其余几个得了前几名的小娘子很是欢喜。   庆云县主笑:“这诗也写完了,按我说啊,将我哥哥他们几个请来一同赏花,也正好点评点评。”   陆雅怡应声:“如此正好,你哥哥素来是个才学高的,也叫我们见识见识。”   庆云县主嗔了陆雅怡一眼:“我哥哥可算不得什么,你们猜不到,这回来了个真正才学高的。”   大周朝民风开放,男女一同赏花也算不得什么,一众小娘子都十分好奇庆云县主嘴里的人,便是谢婉宁也被勾起了些兴趣。   谢婉宁侧过头,花园里稍远的露墙窗隐隐透出些影子,有紫红色的衣角出现,又拐了几个弯儿,一行人从甬道处走来,谢婉宁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拥在中间的人。   他穿着一袭紫红色织金绣着麒麟纹的袍子,腰间挂了墨玉,袍下白色暑袜上缠着明黄色的带子,大周朝对服饰有着严格的要求,虽然人们日渐奢靡,却从来没有人敢用明黄色,在京城里,只有皇室子弟可以用。   而那张脸,谢婉宁再熟悉不过了,他正微微笑着,身姿俊朗,看着无害,实则霸道无情,她如遭雷击,赵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婉宁如坠冰窖,明明只是来参加赏花宴,赵彻怎么会来。   虽然她决定了再遇见赵彻的时候一定要平静,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再见到赵彻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怪不得陆雅怡打扮的那么漂亮,那么在意诗社的名次,原来陆雅怡一早就知道赵彻会来,她怎么那么笨呢,什么都没猜出来。   赵彻一步一步走来,越来越近。   谢婉宁却鬼使神差地响起来一段对话,那是他要她做侍妾的那晚,屋子里布置了大红色,喜庆的很,她却泪眼朦胧,茫然哭着问他:“王爷,这世上什么美人没有,你为什么要抢我过来,你放了我吧。”   赵彻怎么说的来着。   他对着她耳边呵气:“因为,我想睡你。”   花园里小娘子们窃窃私语,她们也没想到,竟是晋王赵彻来了。   谢婉宁面色发白,她现在不是前世那个任人欺凌的孤女了,她的祖父父亲都在,可她还是觉得害怕,骨头都在疼。   她躲在程昭的后面,就听见陆雅怡的声音:“晋王,”一贯冷清的陆雅怡声音也会温柔,她看到陆雅怡烟霞色的衣角。   赵彻好像是轻笑了声:“陆大姑娘好。”   谢婉宁不自觉想起那晚大红色的帷幔,晃得她流泪,她本能地想逃:“程昭,我肚子痛,去一下恭房,”正好后面就是一条小路,她转身就走了。   程昭看她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很是担心,只能跟着大伙儿向赵彻见礼。   谢婉宁走的很快,从一个拐角就出去了,她像是没了力气,一下子就坐在地上,衣衫都凌乱了。   她一直以为她不想以前那般软弱了,其实根本没有,不会的,我一定能拯救谢家,她不停地安慰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花园那儿的声音渐渐没了,谢婉宁整理好衣裳往回走。   程昭一直左顾右盼,看到谢婉宁后马上迎过去:“你刚刚怎么了,要吓死我了,还好她们只顾着在晋王面前说话了,没在意你不见”她打量着谢婉宁,衣衫上沾了些泥土,有些狼狈。   谢婉宁还是挤出了一个笑:“没事,咱们这就回去吧,”别的什么也不想说。   程昭只能同谢婉宁一起回去了。   好容易到了谢府,谢婉宁一进苑香居就发现谢昌政和杜氏都在,她打起了精神。   “爹,娘,你们怎么在这里,”谢婉宁露出了一个笑。   谢昌政到底是男人,也没看出谢婉宁的异常:“你还说呢,若是别人不说,你打算永远不告诉我们了不成,”有些气愤的样子。   谢婉宁有些狐疑,看向杜氏,杜氏就走过来,有些吞吞吐吐的:“宁宁,你们新来的经义夫子,是陆起淮吧。”   谢昌政拍了拍桌子:“我先前就说过了,那陆起淮心术不正,跟着陆修文为虎作伥,这样的人,如何做夫子。”   谢婉宁很无奈:“爹,陆先生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学识为人都很好,再说了,祖父也是这么说的,”她觉得有些头晕,许是今日在墙角坐久了,吹到了风。   谢昌政听见这话更生气了,就只会拿谢亭章来压他,他刚要说话,就听见杜氏的惊呼。   “宁宁,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土,你的额头怎么也这么烫,”杜氏刚开始也没在意,后来才发现不对,摸了摸谢婉宁的额头。   谢婉宁的头越发晕:“许是今日不小心吹到了风。”   杜氏瞪了谢昌政一眼:“你是个死的,没瞧见咱们的女儿都病了吗,快去请大夫来,这个时候了,还管别的做什么。”   谢昌政刚刚只顾着吹胡子瞪眼了,此时才发现谢婉宁的小脸通红,登时就什么都放在一旁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往外走的时候,谢昌政心疼的同时想起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第27章 雅集   女学,陆起淮把书放在案几上,他抬了下眼睛,看见谢婉宁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有两天没来了,现下身子应是好全了吧……他想。   谢婉宁叹了口气,她身子有些弱,那日赏花宴上吹到了风,到了晚间就发起热来,不得不向女学告了假,在家里养了两天才好。   一节课很快就授完了,两日没来,事情难免就多了些,谢婉宁抱起了一众女学生的课业卷宗往陆起淮的屋子去。   到陆起淮那处的时候,谢婉宁看到女学里的婆子正在挂灯笼,女学里的夫子偶尔会忙碌到夜里,自然就需要灯笼,她看了一会儿才进去。   正是下午的光景,天气不好,外头没有阳光,屋子里就显得很暗,他应该有些看不清吧,谢婉宁行了礼:“陆先生,屋里有些暗,看书伤眼睛,不如我掌灯过来。”   陆起淮的屋子里新添了几个博古架,上面放了许多书,他正立在博古架前面选书,然后侧过头:“也好。”   谢婉宁往前走了几步,将卷宗放在书案上,旁边就放着一个灯台,用了莲瓣和忍冬花纹捏成,难道陆先生信佛,她的心思有些飘忽,这念头一转即逝,然后燃起了灯火。   她站起来看向陆起淮:“先生,已经好了。”   灯火忽的噼啪一声,屋子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陆起淮的手还放在书上,灯光映着他的半侧脸,鼻梁高挺,下巴的弧线很是好看,谢婉宁觉得陆起淮越看越好看,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陆起淮回过头,看她呆愣的样子有些无奈,叹气道:“过来。”   陆起淮却自己走了过来,坐在书案前:“把你写的拿来我看看。”   谢婉宁回过神来,从一众女学生的卷宗里找出自己的,然后递给陆起淮。   陆起淮接过来后就仔细阅读,手指微微翻动。   灯花正好就放在陆起淮的身旁,她能清晰的看到他眉心的皱痕,眉毛下就是低垂的睫毛,侧脸白皙,谢婉宁有些出神,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陆起淮的睫毛这么长。   陆起淮身姿未动,看着卷宗:“你身子可好全了。”   “劳烦先生记挂了,学生的身子已经好全了,不过是吹了风,”谢婉宁乖巧回答。   “你写几个字我看看,”陆起淮抬头,正好平视谢婉宁的眼睛,她的眼尾微弯,就算是娇憨的样子,也能显出几分清媚。   谢婉宁还没反应过来:“唔,先生,”然后应是。   陆起淮从书案旁拿出了一张纸,指了指旁边的笔架:“你拿一支,随意写几个字。”   谢婉宁虽然不知道陆起淮是什么意思,还是按他说的写了几个字:“先生,好了,”然后将纸递给陆起淮,一双眼忍不住看向他。   陆起淮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失笑:“我倒未曾想过,你的字……”然后就没有说话了。   谢婉宁一听这话就蹙了眉毛,她的字一向写的不好,字有些大,尤其是同谢府其他人相比。   陆起淮看她低着头,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像只委屈的小动物,他忽然想伸出手摸一摸她的头……   陆起淮缩回了伸出的手,然后提笔蘸墨,凝神静气,很快一篇字就写完了。   谢婉宁看了一会儿,他写的字初看不觉什么,实则是笔力险劲,字如其人,很是好看,她不由得感慨,他的字写的也如此好。   灯花又噼啪一声,陆起淮就看见了她白皙的侧脸,嘴唇红润,他侧过头咳了一声:“你的字要好好练,若不然,在书艺上头可是要吃亏的,”然后顿了一下,“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幅字帖,你平日多练练。”   谢婉宁喜出望外,她也一直想好好练字,如今能得陆起淮的指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就点点头。   陆起淮从黑漆描金的匣子里取出个本子:“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夜色很浓,谢婉宁命山栀掌了灯,她打算从今日开始好好练字,每晚都要写满十篇字,山栀又特意着小厨房熬了参汤,姑娘如今越发用功,做奴婢的也很是感动。   灯火有些亮,谢婉宁又特意罩上了素绢的灯罩,她翻开字帖,入目的字却那么熟悉,她眨了眨眼睛,这是陆起淮的字没错,他这是给了她自己的字做字帖……   九月二十二日是女学一年一度的雅集。   雅集是女学里很重要的活动,女学里学生们都要参加,还会考较一下名次。   不只是女学里的女生们要参加,就是京城里的世家贵妇也都会来,除此之外,另一拨引人注目的贵客则是太学的学生们。   京城里的妇人们一般都在女学里面选儿媳妇,而且太学里的学子大多都是女学生们的兄弟,他们将来的妻子大都也是出自于女学,女学里此番盛事,他们自然要来捧场,也可以趁此机会接触女学生们。   女学里的学生们自然也都铆足了劲儿,这可是个表现的好机会,若是得了前列的名次,那些世家贵妇和公子们自然就会高看一眼,说亲上也会有利,还会扬名京城。   女学生们心里自有一番计较,对教谕公布的任务自然也有别的想头,虽都是任务,但也各不相同,若是得了接待的任务,则是在世家贵眷跟前儿说话,这可就是在人前露了脸儿了,因此,女学生们暗中互相较劲儿,就为了得到这个任务。   果不其然,这项任务还是落在了陆雅怡和谢婉容身上,当教谕说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其他的女学生们虽有些失望,但还是服气,毕竟她们俩人一贯成绩好。   谢婉宁倒也没在意,她领了个管理茶水的任务,雅集上的一应茶水供应都归了谢婉宁管,这个任务累的很,还不能在人前露脸,是女学生们都嫌弃的,也因此都暗自庆幸一番。   教谕又一一吩咐了各自的任务,说完了之后女学生们就散场了,谢婉容拉着谢婉柔走过来,她今日穿了丁香色的襟子,看着就很温婉:“婉宁,婉柔正好分配在你手下,你可要好好看顾着她。”   谢婉宁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都是谢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在这女学里也是隐隐有派系的,她自然要站在谢婉容这边,不能叫陆雅怡她们瞧了笑话。   谢婉容拉了拉谢婉柔:“你可要好好跟着你二姐姐,别出什么差错,”语气颇有些严厉的样子。   谢婉柔也知道这是个重要的事,就哼唧了声应是。   待谢婉容走后,谢婉柔却瞪了谢婉宁一眼:“虽然大姐这么说了,你可别真以为我就要听你的话了,”然后甩了甩袖子就走了。   谢婉宁失笑,谢婉柔这个性子,她刚要往茶房走,陆乐怡却走了过来,她今日穿了桃红色的事事如意纹的长襟子,又涂了脂粉,整个人很是艳丽。   陆乐怡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谢婉宁,挑了挑眉道:“这次你可别想着像琴艺考核那次一样出风头了,”然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谢婉宁有些疑惑,听陆乐怡这意思,她是知道些什么了……   雅集最后有个活动,女学里的学生们可以表演一个才艺,然后交由世家贵妇和太学的学子们投票,选出名次最高的前三甲。   最为特殊的是,活动表现的才艺不限种类,琴、书、画等等,任是哪种都可以,也因此,每年雅集最后的名次都很不稳定,毕竟各花入各眼。   茶房里面茶的种类很多,要分了茶叶的好坏,不同人的口味也各不相同,一一分配下去也废了好些时间,谢婉宁将认人的任务派给了谢婉柔,她自幼在京城长大,一般有身份的人她都识得。   谢婉柔此时眉梢弯了一些,这也可以出去露个脸,她又狐疑的看了眼谢婉宁,这是在打什么官司,怎么如今不争不抢的。   好容易忙的差不多了,谢婉宁得了闲儿就往女学的花园里去。   里面有很多花,早菊,美人蕉,建兰等等,还有些反季的花,谢婉宁四处转了转,还看到谢婉容和陆雅怡端方知礼的招待各位夫人们,看夫人们满面的笑容就知道她们两个得心应手。   她转身往茶房走,路上也铺满了花草,这条路上明显没什么人,就是远处的喧闹声也听不见了。   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一个人,正是陆起淮,他今日穿了竹叶青的直缀,很是俊秀,谢婉宁小跑过去:“先生,”声音里带着惊喜,她没想到这里也能遇见陆起淮。   陆起淮笑了一下,他刚要说话,却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   谢婉宁也听见了,谁会躲在这里说话? 第28章 偷听   通往茶房的路上人迹少,旁边又种了一溜儿桂花树,正是九月的光景,桂花盛放,枝叶蔓蔓,陆起淮和谢婉宁正站在一棵丹桂树下,遮了身影。   枝叶间隙里就显现出几个人影,前头两个人是江令宜和江莹两兄妹,在江莹旁边还立着一个人,却正好被挡住了,瞧不清楚。   谢婉宁伸出手拽了拽陆起淮的袖子,小声说道:“先生,你往这边点儿,”表情紧张,然后又四处看了看。   陆起淮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指还放在他的衣袖上,嫩白修长,然后微微向前走了一步,正好被丹桂树掩住。   只不过,好像离的近了些,陆起淮低头就能看见她白皙的侧脸,玲珑的脖颈,他微微侧过头。   谢婉宁微微探出头,不远处就传来了声音,“哥哥,此番你来雅集……”江莹的声音低低的,听着就觉得有些害羞。   谢婉宁蹙了眉,看这样子是江令宜特意来女学给江莹捧场来了,这也是江莹的性子,她一贯不爱说话,有些木讷。   江莹神色紧张,即使是面对同胞兄长,她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江莹旁边的人笑了下,声音温柔:“莹姐儿这是想感谢您呢,她一贯就是这个性子,”言罢就抬眼看向江令宜,一双眼像含了水一样。   谢婉宁也趁此机会看清了,那人穿着湖蓝色的双绣缎裳,雪白色的散花百褶裙,眉目楚楚,我见犹怜,不是冯芸是谁。   自从那日冯芸在承恩伯府的寿宴上同江莹一起出现后,大家就都知道了江莹同冯芸的关系很好,在女学里也时常一起,俨然一副手帕交的样子,只不过谢婉宁没想到,江莹同冯芸的关系这么好,竟是连与兄长见面还要带着冯芸。   江令宜笑了下,颇有些无奈的感觉:“我这个妹子啊……唉,以后还是劳烦冯姑娘多多照看了。”   冯芸的声音婉转:“江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我的身份低,莹姐儿能同我一起玩儿,我是感激不尽的,”说着就带了哭音儿,一双眼也含了泪,楚楚可怜。   江令宜瞧见冯芸的眼眶红红的,他想起了那天她也是这幅样子,一张脸红红的,眼角挂着泪,却说“没关系”,看着就叫人心疼,他好像还能闻见她脖颈的幽香……   江令宜觉得他的身子热了些,那股子燥意又上来了,他克制住自己,然后吐了口气:“你安心,以后再不会这样。”   冯芸眼神掐了水一般的温柔:“那我同莹姐儿先回了,等会子可就迟了。”   江令宜点头,冯芸同江莹转身走了,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江令宜一眼。   江令宜的心头微动,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后也转身走了。   谢婉宁看的一头雾水,她这里毕竟离的不近,不能看清楚她们脸上的表情,她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回了身,一不小心就撞在陆起淮的胳膊上,然后不小心“哎呦”了声,然后才看见她的手还拽着陆起淮的袖子,她的脸热起来,然后放开了手。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方才我不是故意的……”然后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她该怎么解释,难道说她怀疑江令宜和程昭的婚事吗,这未免也太荒诞不羁了。   陆起淮此刻方才开口:“无妨,此刻时候已经快要到了,你还是先回雅集吧,”他想她这么做总是有原因的。   谢婉宁吐了口气,她原本还打算着回茶房一趟看看的,此番也只能先回雅集了,她估摸着茶房应当没什么事:“陆先生,你也要去吧,咱们一同去好了。”   陆起淮的个子高,他低下头才能看清谢婉宁,此刻她的眼睛正看着他,湿漉漉的:“等等。”   谢婉宁很疑惑,这是怎么了,难道陆先生对她刚刚做的事不满意了,她有些忐忑。   陆起淮愈发低下头,他微微颔首,距离更近了些,谢婉宁看见他微突的喉骨,很精致,她垂了眼,先生靠这么近做什么……   陆起淮突然抬起手,然后放在她的头上,略宽大的袖袍掩住了她的眼,入目是衣袖上镶边儿的纹路,像是忍冬花纹,她的头有些昏,先生挡住她的眼睛做什么。   袖袍离开了眼睛,阳光一下子就照在了谢婉宁的眼里,她微阖了眼,然后就瞧见陆起淮手里拿着的一瓣桂花。   “方才我看见你发上落了一瓣桂花,”他把那瓣桂花放在谢婉宁的手里,继续说:“你先去吧,我过一会儿再去。”   他想起刚刚树下的小姑娘,眉眼如画,发上落了瓣朱砂色的花,更加添了几分艳色,偏偏她还不知道。   谢婉宁咬唇,原来是这样。   直到走出了很远,将要到雅集的入口时,谢婉宁停下了步子,她看着手心里的桂花,朱砂色的,玲珑雅致,然后将它小心妥帖的放好。   到得花园后,谢婉宁就看见热闹的人群,她往前走了几步,寻到了谢婉容,她虽还在说说笑笑,却明显露了疲态,想来也是,要同这么多贵妇人跟前说话,还要做到滴水不露,显然是很难的,反正她是做不到。   谢婉容好容易得了闲儿:“等会儿子可就要开始了,你好好准备了没有,此番你若是得了头前几名,那可就是大大的长脸了。”   女学雅集是难得的盛事,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再加上谢婉宁以前的成绩不好,靠着谢亭章的关系才进的女学,虽说前些日子在琴艺考核上头出了采,到底没能彻底洗刷以前的印象,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谢婉容拉过了谢婉宁的手:“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名声,可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依我看,你弹一首曲子再好不过了,你的天赋郑先生都说好,自然是难得的。”   谢婉宁知道谢婉柔是真心在为她打算,很是感激:“大姐姐,我晓得的,你放心,这些日子我私下同郑先生好好练琴了。”   谢婉容听了后笑容满面:“那就好,我还当你是个死心眼儿的,名声这东西,有它的好处,你且记得,”然后顿了顿说,“你先过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忙。”   辞了谢婉容后,谢婉宁迎面就看见了杜氏:“娘,”声音甜甜的。   杜氏就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怎么就你被分配到了后面去派茶,你瞧瞧人家婉容,可是大大的长脸了,你大伯母嘴都要笑的合不拢了。”   杜氏看了看谢婉宁,又叹气道:“罢了,等会儿子的才艺你准备了吧,”很是无奈的样子。   谢婉宁失笑:“娘,你放心,这些日子宁宁都有练琴,总是有些进步的。”   杜氏看了看女儿花骨朵一样的脸,气就都消了:“你去吧,娘也要回去了。”   “好,娘您去吧,女儿此番一定不叫您失望,”谢婉宁知道,虽然杜氏嘴上不说,但她一直羡慕谢婉容的好成绩。   雅集很快就开始了,在花园前头立了个台子,一众夫人都坐在后面,女学生们则是坐在侧面,至于太学的学子们,还是隔在了外头的,到底男女有别,也不好叫他们进园子里来,只等雅集结束后给自己的姐姐妹妹投花罢了。   谢婉宁就坐在江莹旁边,相隔很近,江莹朝她笑了下,有些腼腆的样子,然后就端坐起来。   江莹今日穿了藕荷色绣着宝相花纹儿的襟子,妃色的马面裙,头上只插了金镶珠蝴蝶钗,乍一看没什么,细看谢婉宁才想起来这身衣服江莹以前穿过,按说这样的场合,一般姑娘家都是新做了衣裳的……   而且,这金银头面像是积了色,不大鲜艳,怎么会这样,谢婉宁百思不得其解。   正寻思的时候,教谕在后面候着一个夫人出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她穿了檀色绣着八团喜相逢的长襟子,头发挽了一个髻,戴了孔雀绿翡翠珠链,很是气派,眉眼间却似有些忧愁,正是当今圣上的胞妹,福康公主。   福康公主命苦,嫁给驸马不过几年,驸马就因病去世,只不过她是个痴情的,这么些年过去,她也没有再嫁,人人称道,这个谢婉宁在前世就听闻过。   教谕肃了肃嗓子:“此番福康公主能来雅集,是我女学的荣幸,”然后就看向福康公主,这意思就是福康公主在此次雅集中占主要决定权了。   福康公主笑了笑:“我年纪大了,就爱看这些花儿一般的小姑娘,”眼角的皱纹散了些,然后继续说:“你们也不要过多顾虑,就做你们喜欢的就成。”   教谕着人敲了钟,雅集就算是正是开始了。   谢婉宁坐好,却忽然看见陆乐怡朝她笑了一下,她想起早上陆乐怡说的话…… 第29章 斗茶   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对襟比甲的丫鬟,她凑在福康公主耳朵旁说了几句话,谢婉宁就看见福康公主连连点了几个头,然后那丫鬟退到了一旁。   福康公主笑了笑:“此次雅集并没有什么说法,你们选什么都可以,作诗作画用的案几也准备好了。”   福康公主这话一说出来,教谕马上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吩咐了人去取作画用的笔墨。   “名次好坏倒在其次,也叫我们好好瞧瞧,”福康公主笑说,然后沉吟了一声:“此次作诗作画的就以桂花为题吧。”   一旁的小丫鬟抱来了香炉,接着就燃上了香,这是给作诗作画的小娘子们限定时间了,选了诗画的小娘子都走到了一侧的案几旁凝神思考,然后挥墨下笔。   谢婉宁看到谢婉容也去了案几旁,还拿了颜料细细的看,看来她是选了作画了,倒是陆雅怡姐妹都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看样子是选了旁的。   福康公主微倚在椅子上,脖颈上的珠链在襟子上晃动一下,她眼角含笑,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娇媚,看了看场间剩余的女学生们:“如今要先瞧瞧你们了。”   第一个上场的是冯芸,她纤腰微扭,步子婉约,雪白色的散花百褶裙漾漾生波,上前低头行了个礼。   谢婉宁就听见她旁边的一个小娘子笑出了声,底下的一众夫人也暗暗撇了嘴,想起了自家那些妖妖娆娆的妾室,就是福康公主眉眼间也生出些不喜,这样的行径一般来说都是些不入流的姬妾才做的,男人喜欢的紧,可当家主母……   冯芸声音柔婉:“公主,民女准备的是书,”写一幅字要不了多少时间,因此就没有另设在诗画里头。   下面的人马上从一旁拿来了笔墨,冯芸蘸了墨在宣纸上挥毫,她的身姿纤细,此刻迎着风楚楚,确实好看。   很快就写好了一幅字,冯芸的字是簪花小楷,端正娟秀,颇有风骨,叫一众人很是吃惊,这样的字少说也要苦练多年,非一般心性的人可是写不出来,看冯芸的眼神也不似之前了,能写出这样一幅字的人可不会做出那等事来。   福康公主看了后叹息:“倒是难为你的心思了,这诗先夫喜欢的紧,”说着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含笑。   福康公主抚了抚襟子上的纹路:“你唤什么,实是不错。”   冯芸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端正的行了个礼:“民女名唤冯芸,多谢公主赏识。”   底下的人就有些羡慕了,这可是得了福康公主的青眼,往后怎么说都少不了好处,就说在女学里,众人以后对冯芸的态度多少都得有些改变。   雅集的第一个女学生就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实是令人意想不到,以至于往下的几场才艺表演都失了兴头,远不如之前精彩,一些人就暗地里瞧冯芸。   现在冯芸正端坐在椅子上,一张脸含了笑意,谢婉宁有些怀疑,冯芸仅靠她自己就能得知福康公主的喜好吗,她忽然就想起了先前的那一幕,她总觉得冯芸和江令宜之间有些不寻常……   接下来的才艺都很寻常,没叫人生出兴味,另一旁有些作诗作画的人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子,看样子是完成了。   马上就到了谢婉宁的顺序,她理了理衣裙往台上走。   谢婉宁一上来,底下的人不自觉就往台上看,这样好看的小姑娘可是不多见,她往那里一站,周身就仿佛带了些意蕴,先前觉得冯芸好看的人此刻被谢婉宁一比,就衬的俗了,连连感叹。   坐在杜氏旁边的夫人就打趣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出这样好看的女儿来的,我看呐,全京城的灵气都跑到你家去了,也不知道将来得配个什么样的夫婿。”   杜氏听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还是很矜持:“这孩子就是生的整齐了些,平时可顽皮了,”说完嘴角就挂不住笑意。   就是福康公主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样好看的小姑娘,看了就叫人喜欢。   一旁的丫鬟就把琵琶抱了上来,递给谢婉宁。   福康公主的手忍不住就揪了襟子上的纹路,力气大的甚至挑起了丝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一样:“谢姑娘这是要弹琵琶?”声音有些飘忽,她想起那个女人抱着琵琶哭的可怜,竟然把驸马给勾走了……   底下的陆乐怡简直要乐坏了,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幕,你谢婉宁不是琵琶弹得好吗,这下你可要好好地弹,她的眼角微弯,颧骨突起,显得十分刻薄,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谢婉宁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谢婉宁弯了唇角:“都是臣女粗心,一早换了才艺竟然忘了告诉教谕,是臣女的错,”琴是提前准备好的,故而谢婉宁一上场旁边就有丫鬟把琴抱上来。   福康公主恢复了些气力:“那谢姑娘另准备了什么,”先前那个丫鬟很有眼色,马上就抱了琵琶下去。   谢婉宁扬起头:“臣女准备的是分茶。”   福康公主渐渐从刚刚的失态中走了出来,闻及此很有兴趣:“我听闻南方在此方面多有研究,这京城里可是少见,谢姑娘这就准备吧。”   底下的陆乐怡手里的帕子都掉在地上了,怎么可能,谢婉宁怎么会知道福康公主见不得琵琶,她怎么可能知道这等密辛……   谢婉宁低头行礼:“是,公主,”她一早并不知道福康公主是此次雅集的主持人,故而选了琵琶,可后来知道后就换成了分茶。   她想起前世赵彻曾与她说过的事,福康公主很是痴情,可那驸马还是偷偷养过外室,那外室的琵琶弹得尤其好,福康公主自此就见不得琵琶,想来陆乐怡早上与她说的就是这事,不过陆乐怡肯定想不到她也知道。   谢婉宁看了看福康公主,明明年纪还轻,却已经生了些白发,她想起那个养外室的驸马,不知道福康公主的痴情背后……   “此番倒是巧得很,我也准备了分茶,谢小姐,不如我们两个斗茶可好,”陆雅怡从椅子上起身。   谢婉宁有些惊讶,她回头看了看陆雅怡,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下众人的兴致是完全被引起来了,斗茶一说在江南一带很是流行,只不过京城很是少见,更何况,此番还有京城有名的才女陆雅怡参加,大家自然更加期待。   陆乐怡捡起了帕子,心落回了肚子里,就算谢婉宁先前运气好,这下遇见了姐姐,必输无疑,她迫不及待等着看谢婉宁输的样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就是一旁作画的小娘子们也被吸引了目光,一个是有名的才女,一个是靠关系进来的草包,就算是琵琶弹得好了些,又能怎么样,一些小娘子就等着看好戏了。   女学生里,郭丛筠和庄书双咬耳朵:“这下子谢婉宁可是要输惨了,谁叫她倒霉遇见了陆雅怡。”   庄书双也叹了气:“谁说不是呢,原本是露脸的好事儿,这下可就丢丑了。”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杜氏也抓紧了帕子,如今碰上了陆雅怡,就希望自己女儿输的好看些。   陆雅怡声音恬淡:“我先前同教谕说了,这茶叶准备好了,谢小姐不嫌弃的话,就与我用一处吧。”   谢婉宁自然没有话说,一时间就有丫鬟把锦席、茶叶、兔毫盏等物事儿拿上来。   谢婉宁和陆雅怡净了手,一齐立在锦席前,陆雅怡很自信,她随着懂茶的茶博士学了好些年,这些年来,除了谢婉容偶尔赢过她以外,还少有人赢过她。   谢婉宁低头,此番用了青绿兔毫盏、上好的山泉水,她前世闲来无事时经常练习,就算是与陆雅怡相比,她觉得也有希望能赢。   谢婉宁先煎了水,接着调膏,一手执茶筅,一手注汤,七汤精致完备,几个流程很快就完了,就剩下点茶、击沸、品茶汤了。   福康公主的眼睛眨也不眨,就是作画的女学生们也停下了笔,这样新鲜精致的物事,京城很是少见,一时间都被勾起了兴致,大气也不敢喘。   谢婉宁二人接着注水而入,陆雅怡的汤花中开出了一朵桂花,茶雾蒸腾,如真似幻,众人忘了惊叹,竟还有这样的技艺。   紧接着就看向谢婉宁的茶碗,没什么动静,刚要失望离开,谢婉宁的汤花中似隐若现,隐有凤凰展翅孕育其中,众人惊得吸了口气,这样一来陆雅怡的就不够看了,没想到谢婉宁竟是略胜一筹,一时间看向谢婉宁的目光很是敬佩。   福康公主刚要宣布结果,陆乐怡不服气的开口:“这斗茶也不只看幻出的物象好坏,先露出水痕者输,可不能这么早就下结论。”   陆雅怡的目光沉静,在她心里,这些人也就谢婉容能与她匹敌,原来想着谢婉宁左不过一张漂亮的脸,现下看来,却不是这样…… 第30章 投花   锦席上两盏青绿兔毫盏,一盏上桂花若隐若现,乳雾如云,一盏中隐有凤凰展翅,煌煌然不似人间,水雾袅袅,似真似幻,茶香满溢,全场人鸦雀无声,只偶有低低的惊叹声,眼珠子也不敢眨。   斗茶一说京城人多只听闻过神奇,说是能幻化出花草山川之象,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想着哪里有这等神奇之事,只当是夸大的说辞,却没想到此番竟真能亲眼见到,惊叹的话都说不出来。   虽说都幻化出了物事,到底是谢婉宁的更加令人叹服,汤花中凤首微扬,翎翅展开,在日光的照射下竟隐隐生出一丝光华,真叫人以为是神话里飞天的凤凰,妙不可言,至于那桂花,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过得一会儿,二人幻出的物象渐渐消失,只余纯白汤花,这时众人都不敢喘气,只盯着兔毫盏。   陆乐怡看着像是比陆雅怡更紧张,她眼睛狠狠盯着茶盏,谢婉宁可不能赢,一个草包如何能比得过名满京城的姐姐,她不自觉就拧紧了手里的帕子,竟是扯得抽了些丝。   陆雅怡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来,只不过她白皙手指上青色的脉络出卖了些她的心思。   “露出水痕了,”底下有人喊出来。   陆雅怡的背脊挺直,面上露了笑:“我输了,谢小姐好技艺,我输得心服口服,”仪态落落。   原来是陆雅怡茶盏中的汤花先露出了水痕。   谢婉宁弯起了唇角,阳光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看着竟有些耀眼:“陆大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侥幸而已。”   陆乐怡紧盯着谢婉宁,怎么可能,谢婉宁竟然真的赢了,她不信……   陆雅怡认真的打量谢婉宁:“谢小姐不必过谦,”然后拉过陆乐怡的手走下了台。   锦席旁只剩了谢婉宁一人,兔毫盏中还有茶雾袅袅升起,正散在她的周围,眉眼生动,嘴唇红润,美的不大真实,叫人挪不开眼睛。   福康公主也回过了神,她看着谢婉宁,连连感叹:“真是难为你了,这样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说着就拉起了谢婉宁的手。   谢婉宁低头,福康公主的双手触感温润,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是臣女投了巧了,”虽说她确实会,那也是前世里她学的。   福康公主只当她害羞,抿了抿谢婉宁的鬓角:“真是好孩子,”眼角的细纹也散了些。   谢婉宁和陆雅怡二人的斗茶实在是精彩,以至于后面的才艺都索然无味,众人心里还念念不忘着斗茶时的精彩。   雅集很快就结束了,福康公主檀色绣着八团喜相逢的长襟子在风中微微飘动,她的眉宇间含了笑,像是年轻了几岁:“这次雅集的头名是,”然后拖长了尾音儿,看了看底下的一众女学生们,“谢婉宁谢姑娘。”   底下的小娘子们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定夺,但此刻亲耳听到福康公主的话还是很是失落,不过此番虽说叫谢婉宁夺了头名,心里到底还是服气的,那等技艺,实在叫人惊叹,因此都实心实意的向谢婉宁贺了喜。   谢婉宁几乎忙的转不过身来,好容易应对完众人的道贺,她就看见陆雅怡姐妹的背影,正往花园门口往外走,是要出去的模样。   她不由得就想起前世里高傲的陆雅怡,就算是后来陆修文失势,也一直挺直着脊背,她想起陆雅怡身为晋王妃时大红色的宫裙衣角,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她刚刚这是赢了陆雅怡……   杜氏一见谢婉宁得了空连忙就上前拉起了谢婉宁的手:“我的乖乖啊,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样的本领,娘怎么不知道,”她想起方才斗茶时的谢婉宁,叫人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女儿。   “娘,女儿闲来无事学的嘛,”谢婉宁企图蒙混过关,这本领可不是现在的她能学得会的。   还好杜氏正在兴头上,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满心还沉浸在她的女儿得了雅集头名的喜悦中。   这雅集结束了,紧接着就是出园门时的投花了。   女学里雅集可是大大的盛事,女学生们的兄弟也会来女学捧场,他们大都是太学的学子们,此刻正在外头等着给自己姐妹投花。   这投花寓意很好,祝愿幸福安康,一般都是自己兄弟投给自己姐妹,不过也有给别的姑娘投花的,这一般就是暗示对对方的心意了,是心慕对方的表现。   谢婉宁同谢婉容和谢婉柔一同出去,到底都是谢府的姑娘,自然是要一同走的。   女学外头一溜儿桂花树,香气扑鼻,地上铺了许多花瓣,很是好看。   谢婉宁出去就看见了许多学子们正在给自家姐妹投花,很是热闹。   谢婉宁一眼就看到了冯芸,她正立在一棵桂花树下,裙摆边有许多枝花,还有许多男子在偷偷看着她。   谢婉宁回过头来与谢婉容说话,不知觉就走到了一棵粗壮的桂花树下,这棵树尤其高大,桂花蔓蔓,还有些落在了她的肩上。   周遭是欢声笑语,忽然间声音就小了起来,谢婉宁抬眼,前面有一个人走过来,他穿了玄青色绣着折枝纹的直缀,唇红齿白,在微亮的日光下侧脸如玉,不是顾绍是谁。   他手里随意拿着三枝长桂花,本就俊秀的脸越发好看,看着越发清隽,谢婉宁甚至听见了旁边小娘子的抽气声。   他走过来低低笑了一声:“我可也是你们的兄弟,”说着就将两枝长桂花分别给了谢婉容和谢婉柔。   顾绍低了头,一双眼看着乌压压的,他勾了唇:“二表妹,”声音低沉,说着就将花递给谢婉宁。   谢婉宁眨了眨眼,她笑了一下:“多谢邵表哥了,”桂花枝落在手心微痒。   顾绍抽身离开,谢婉宁还隐约听见周遭小娘子们在小声说着些什么。   天色将晚,日头落了下去,谢府的姑娘都已经回到青布马车上了。   谢婉容眼尖:“婉宁,你的耳坠呢。”   谢婉宁摸了摸,右耳的耳坠不见了,这是谢昌政特意买给她的生辰礼物,轻易可丢不得,她有些慌:“大姐姐,你们先回去吧,我同山栀她们找找,”说着就往回走找。   刚刚还很繁华喧闹的园子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路上落了许多花瓣,谢婉宁和山栀茜草分开寻找。   青石路山石板纵横,偶有几朵花瓣,谢婉宁低了头去找,她沿着小路拨开了两侧的花草,走着走着就发现一双镶了边儿的皂靴。   她顺着抬起头,是竹青色的直缀,耳边就有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找这个吗。”   “先生,”谢婉宁有些惊讶。   陆起淮的掌心向上,白玉耳坠透出些亮来。   他垂了眼:“你落在了回茶房的路上,”谢婉宁想起来那时候她拽着陆起淮偷听,没想到是那时候落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先生,是学生太马虎了,”她的声音软糯。   陆起淮将耳坠还给谢婉宁,只不过另一只手还负在身后,她有些好奇。   正胡思乱想间,陆起淮忽然伸出负在身后的手,带出了些花瓣,是桂花,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陆起淮从上面摘了朵完整的花,然后低下头挽在了谢婉宁的发髻上,谢婉宁就感觉头顶的气息,清淡温和。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陆起淮。   陆起淮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小姑娘戴了花儿,眉眼如画,他微咳一声:“先前你发上落了一瓣,如今这朵是完整的。”   直到回了马车上,谢婉宁还没反应过来,先生他,是同其他人一样在祈愿,祝福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女学里点起了灯笼,微风吹过,吹的灯笼飘摇。   陆起淮门前的灯笼燃的正好,灯穗飘动,他靠在椅子上,翻着书卷,书页在灯下落下了阴影。   外面有个人推门而入,他的声音沉静:“陆大人,你说的事我办好了。”   陆起淮放下书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顾公子不愧是山东顾家的人。”   屋子里的槅扇被推开,穿堂风掠过,灯火闪了几闪。   顾绍斜倚在门旁,声音平稳:“陆大人吩咐的事我已经做好了,只不过……”   陆起淮起了身,他看着门旁的顾绍:“顾公子也请放心。” 第31章 答题   自从雅集上谢婉宁一举得魁后,她的名声就传扬了出去,走到哪儿都有人可着劲儿夸她,一会儿说她生的美,一会儿说她才华好,更有甚者,还说她将来能得女学的第一名。   这让她很是不好意思,她现下可是万万考不到女学第一的,顶多不过是于茶艺上有些见解罢了,让她很是心虚。   杜氏在最开始几天的兴奋过后也渐渐反应过来了,自家女儿在这些有些偏门儿的事上确实比别人出色,可若是提起女学里的成绩,尤其是经义……   因此杜氏下了狠心,特意叫了谢嘉泽来问他经义方面的书,又开了库房拿出好些笔墨,一股脑都送到了谢婉宁的书房里,好生叮嘱了谢婉宁,以后可别成绩太差叫人家给发现了。   书房里,山栀推开了十二幅的槅扇,她抱了几个竹编的小筐,里面放着各色丝线,茜草跟在后面拿着绣架和素绢。   山栀二人把一应物事放在紫檀平角条桌上,又扯了素绢,竟是开始绣起花来。   谢婉宁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了,她的肩膀有些酸,看见山栀和茜草在绣花,忍不住就从案几旁走过来,山栀正低着头,脖颈纤长,看样子是在绣并蒂莲。   茜草还在扯着丝线,有一团乱了,见此停下手上的活计:“姑娘,这绣花您有什么可瞧的,还是快些回去读书吧,千万当心夫人的话。”   谢婉宁听见茜草的话就嘟了嘴,杜氏这次是来真的了,严加看管她读书,原先她还觉着绣花无趣,可现下看山栀绣花却觉得比读书有趣多了,也只能无奈的回到案几前。   正是下午的光景,窗户透了个缝儿,日光从刻着菱花纹的窗柩透进来,洒在案几上面,上面摞着几本书,投下了淡淡的阴影,谢婉宁从一旁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里面取出本字帖来。   正是读书读累了,可以练下字,谢婉宁翻开扉页就看见熟悉的字,她想起那日灯火下陆起淮眉心的皱痕,还有他提笔写字的样子,然后定了定神,拿起狼毫笔写字。   她立在案几旁,发丝落在额上,很快一幅字就写好了,虽还差得远,好歹字形上有些相近了,谢婉宁缓缓舒了一口气。   忽然间堂屋传来珠链碰撞的清脆响声,谢婉柔撩了撩穿珠帘:“哟,雅集上得了头名的谢二姑娘也会叹气,如今哪里还有你不会的,”说话阴阳怪气儿的。   谢婉宁放下笔,将字帖妥帖的放回匣子里,又放到了原来的地方,她抬了眼:“那不知谢三姑娘来此找我是所为何事啊。”   谢婉柔伸了伸脖子,什么东西这么金贵,要用这么好的匣子来装,她嘟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你忘了不成,今儿是十五,宣武门外起了庙会,往日里你最是积极了,怎么如今一点儿也不着急。”   听见谢婉柔这话谢婉宁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庙会开了,每月十五京城会有庙会,开庙之日,百货云集,有绫罗珠玉、字画、花鸟、草木等等新鲜物事儿,每月这时候京城里都挤满了人,几乎是满京城的人都去了。   谢婉宁有些心动,她已经被杜氏逼着读了好几日的书了,正好遇见庙会这么个节日,也好出去玩耍一下。   “就咱们俩个去吗,大姐姐呢,”谢婉宁问。   谢婉柔往前走了几步,从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里拿起樱桃吃了一口,声音还有些含混:“大姐她说要换衣裳,叫我来先叫你,等一会儿一起出去。”   谢婉柔说着看了眼案几上的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二婶儿这次做的对,”也叫谢婉宁吃吃苦头看。   谢婉宁也换了一身衣裳,然后同谢婉容姐妹三人一同往庙会去,杜氏也好给谢婉宁放了假,叫她出去玩。   到达街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道两旁尽皆点了花灯,各式各样的,很是漂亮,各处都是商贩,很多新鲜的小玩意儿,谢婉宁三人几乎是挑花了眼。   谢婉柔特意叫来了家里力气大的仆妇,原先谢婉宁还有些不解,现下可就明白了,仆妇们拿了青布,将几个姑娘买的小玩意儿都装了进去,尽可够的,谢婉柔颇有些得意。   三人逛得很是开心,继续往前走,前面忽然就人声鼎沸,异常热闹,谢婉宁等人很是好奇,也就走近了看。   被人群包围的是一处很大的台子,共有三层,足可以容纳好几十人,台边儿竟镶了金边儿,旁边也插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映的满室流光,煞是漂亮。   台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公子,他穿着石青色的直缀,手里还拿了一把折扇,很是潇洒的样子:“今日我家主上搭了这台子,是为了闯关,”说着看了下台下的一众人。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道理。   那年轻男子接着就笑了一声儿:“我家主上是陈大家主。”   底下的人恍然大悟,就是谢婉宁也想起来了,怪不得搭了这么个台子,这台子可有名的很。   京城时常举办庙会,这台子却一年只起一次,说不准儿哪次庙会就出现了,正巧这次又出现了。   说起这陈大家主,众人也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名气大得很,就是因着他每年都会起个台子来叫众人答题,他会出各种奇怪的题,往往没人能猜得到,想要答对很是艰难。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更多的人都想来答了,这若是答对了,能上得第三台,可就是大大的名声了,众人心里都活络起来,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第三台,谁都不服输。   年轻公子一手拿着折扇,轻轻拍在了另一只手里:“如此,大家可想好了,”果不其然,下面一些人都跃跃欲试,其中男女都有。   谢婉柔见了很是兴奋:“不如我们也上前去闯一闯,”看向了谢婉容和谢婉宁。   谢婉柔话音儿刚落,旁边就走过来一行人,陆雅怡姐妹走在中间,旁边大部分都是女学的学生们。   陆雅怡就往这边走,含了笑:“谢大姑娘要不要来试一试,我们女学的学生们都在,正好一起闯关,若是过了,正可以成就一段佳话。”   谢婉容理了理襟子上翻起的衣角,笑着说:“若此,多谢陆大姑娘的盛情邀请了。”   陆雅怡点了点头,她看见了谢婉容旁边的谢婉宁,想起上次斗茶时的场景:“谢二姑娘也不妨一试,输了也算不得什么。”   陆雅怡这话说完,她旁边的小娘子们就跟着附和,谢婉宁也不好拒绝,看这样子是想女学里的学生一起试试看了,以她的本事输了才算正常,反正输了也没关系,就点点头应下。   上头的年轻公子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差不多是时候了,笑说:“各位可想仔细了,时间过了可不等人。”   底下的人一听这话都纷纷有了反应,一个个都举了手应承下来,这其中大部分是年轻的公子,看样子是太学的学子,谢婉宁想。   年轻公子特意叫来一个壮汉,拿了圆形的皮鼓,用绑着红绸的鼓棒用力敲了三下,登登三声巨响,这比试,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下头出来一群穿着统一制式衣服的男子出来,转眼间就从台子后头搬来了桌椅,上面还摆好了笔墨。   紧接着年轻公子就从台上面拿出来一块木板,上面盖了红绸,看样子这就是第一题了。   下面的人都紧盯着红绸盖着的木板,每年的题都很古怪,也不知今年的题又是个什么样儿的,眼睛眨也不敢眨,都紧盯着。   参赛的男女都分别立在桌子前,也都看着红绸。   年轻公子看了底下人的表情,就笑了一下,然后用手扯下了红绸:“这就是第一题了,诸位可瞧好了。”   木板上写了几行字:湖静浪平六月天,荷花半尺出水面;忽来一阵狂风急,吹倒花儿水中偃!湖面之上不复见,入秋渔翁始发现;残花离根二尺遥,试问水深尺若干。   围观的群众就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有些不认识字儿的还求着旁边识字的人给念出来,议论声不绝于耳,大部分人都不大明白。   就是参赛的人们也大吃一惊,任是谁也没想到,这第一题竟是这么古怪的题,这首诗的后面竟然藏着一道算数题。   大周朝以科举选拔人才,算数不过是一门随便的学科,大家都忙着制艺,因此大多数人于数术上头都不大明白,一见这题几乎呆立在当场,空空面对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发呆。   先前很有信心的一些人此刻都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些豁达的人更是直接退出这场比试,还有些人还坚持站在原地尝试解题。   凑巧的是,谢婉宁自幼便喜欢算数,虽则被杜氏说过整日里竟忙着这些没什么用处的劳什子,此番却也派上了用场。   谢婉宁仔细读了题,又用了桌子上的算盘和纸笔,心里默默算了一番,最后在宣纸上写了个数字,然后折好。   她往左右看,陆雅怡和谢婉柔面上也露出了思索之色,过了良久才动笔写了字,脸上的神情看样子是算出来了,不愧是女学里最厉害的两个。   至于女学里其他的女学生可就有些犯难了,怎么算也算不出,陆乐怡更是气的直接扯碎了桌子上的纸,看样子是没答出来。   时间已过,一旁的壮汉敲了鼓,又有丫鬟将各人折好的纸递给那年轻公子。   下面的人屏息以待,这第一题就这么难,却也不知谁会闯过这第一关。   “这第一关闯过的共有六人,”年轻公子看了看底下人的神情,然后宣布了这六人分别是谁。   闯过第一关的人分别是三男三女,其中三个是太学里有名的学子,至于女学生里面,却是陆雅怡、谢婉容和谢婉宁三人。   这可就热闹了,谁都没想过谢婉宁会闯过这第一关,又想起先前谢婉宁得了雅集的头名,看她的眼神越发敬佩了,这下子谢婉宁的名声算是打响了,就是女学里的学生也心服口服。   陆雅怡看了看谢婉宁,似乎不只是侥幸,就是谢婉容也很吃惊,没想到谢婉宁现今进步这么大。   一番感慨之后,六人登上了第一层。   这第一题就这么难,却不知第二题又是什么样儿的,众人更加好奇了。 第32章 字谜   第一题是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算数题,第二题又会是什么样儿的,围观的人都很好奇。   谢婉宁也不例外,对这第二题很是好奇,算学是她自幼爱好的,故而碰巧闯过了第一关,以后的题她可就叫不准儿了,因此放稳了心态,等着第二题。   年轻公子敲了下折扇,马上就有下人搬来了十块黑漆的木板,上面也遮了红绸,分别挂在第二层的台子上。   “此题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答对第一题的就请上这第一层台吧,”年轻公子笑着说。   谢婉宁六人随即登上了第一层台,这第一层台离地面的距离不高,下面围观的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   年轻公子眼神示下,那壮汉“登”的一声敲响了皮鼓,一旁寸长的香也已经燃上,吐出了细细的烟。   随着皮鼓声的响起,红绸也被撤下,十块木板就露出了真容。   底下有惊呼声响起:“竟然是对联。”   谢婉宁也偏过头仔细看,是十副对联,这对联果然很难,她提起了笔,能答上几个算几个。   第一联有些趣味,上联是“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   旁边围观的人都拧了眉开始细细思索,对上容易,对的工整却难。   谢婉宁拿笔蘸了墨,“郎中行廊中,廊中幽,郎中悠,”旁边的人叫好:“这对子对得好,贴切又有意境。”   谢婉宁没有听旁边人的议论,抬起头往第二联看去,上面写着“十口心思,思乡思友思父母,”她咬了唇,这联若是想要对上容易,可这上联是思父母,该对什么才能对的不落俗套呢。   挂在上面的花灯随着风打转儿,她忽然间福至心灵,提笔写道:“寸身言谢,谢天谢地谢君王。”   下面围观的人看见谢婉宁对的这联都忍不住赞道:“好一个谢君王,真是好巧的心思。”   谢婉宁又抬眼往第三联看去,上联是“新月如弓,残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   这一联却是简单,旁边围观的人开始自己对了起来,都想着能比谢婉宁先对出来,谢婉宁笑了下,确实简单:“朝霞似锦,晚霞似锦,东川锦,西川锦。”   旁边的人都暗叹一声,好容易遇见个简单的,还是这小女娃先对了出来,偏还人家对的又快又好,感叹完后收拾好心情,继续看下一联。   下一联就很有些难度了,旁边围观的人一筹莫展,就是谢婉宁也停了笔凝眉细想,上面写着:“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谢婉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抚着笔端,这题可有些意思了。   围观的人有些急了,偏自己又对不出来,就都催促谢婉宁:“你快些对啊。”   谢婉宁的手指不小心沾了些墨,她忽然就想出来了,写道:“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合鸣。”   下面的人看她对了出来都哄然叫好,这样难的对子,在这么少的时间里就对出来了,真是不容易,一时间看向谢婉宁的目光越发的敬佩。   台上的木板又换了下一块,上面写着“三光日月星”。   这对子也很有意思,对对子的原则是字数相等,词性相对,这上联既然已经出现了“三”,那么下联可就不能再出现三了,谢婉宁细细回想以前读过的书,然后写道:“四诗风雅颂。”   下面的人击掌赞叹,对的好,对的妙,谢婉宁接着又对了几个对子。   原本这第一层台上的六个人一同对对子,谁想到谢婉宁对的又好又快,竟是把其他五个人都给超了过去,下面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看着谢婉宁,说不准这姑娘还真能闯过第三关呢,对她寄予的希望也更大。   就剩下最后一个对联了,谢婉宁也没想到她竟然都给答出来了,这对对子也算不得什么正道,有些偏门赶巧,正好此番叫她给遇见了。   她定了定神,看向最后一个对联,上联是“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这一联初初看来并没有什么,实则是多音字的对联,读作: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   谢婉宁在心里仔细读了几遍,却还是没想出来,这对联中间的字都一样,可读起来却是各不相同,况且这一联还有着事物变化的意味在其中,很难对出来。   香炉里的香几乎要燃尽了,谢婉宁还不落笔,下面的人很是着急,原本一路畅通无阻的人如今竟也卡住了,其余的无人都还在答之前的题,不可能答到这第十题了,因此都把眼睛看着谢婉宁,希望她能答出来。   原先还催着谢婉宁的人都被旁边的给叫住了,还是安静一些为好,可别打扰了她。   这台子起在一座拱桥的前面,沿着拱桥河水,能看到对面的摊贩,下面还有各式各样的画舫,谢婉宁侧过头就看见拱桥另一端的云,正在飘来飘去,她忽然间就想出来了,然后写道:“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正好在此刻香也燃尽了,积下了些白色的灰烬,余烟飘飘绕绕,围观的人看见了谢婉宁对出的下联,不自觉就开始叫好,字、音对上了,就是那股子意味也对出来了,年纪这样小的女娃,心思却这样机敏,赞叹声不绝于耳。   另一侧的五个人也停下了笔,时间已经到了,他们还没有答完,没想到竟然是谢婉宁领先一步,不过这样短的时间能对完,实在算得上是厉害了。   年轻公子看了眼谢婉宁,他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好看的小姑娘都给答对了去,然后肃了肃嗓子:“这第二关,闯过的是谢二姑娘,请谢二姑娘上这第二层吧。”   话音一落下,围观的人就发出了欢呼的声音,算是众望所归,欢呼过后俱都紧盯着第二层台上的谢婉宁,竟然真的闯过了第二关,说不定她真能闯过第三关呢,大家很是期待。   这第二层可就有些高了,谢婉宁扶着栏杆走了几个阶梯才到,那年轻公子就立在上面,他含了笑:“谢姑娘可准备好了吗。”   拱桥下有河水绕城而过,对面街道的花灯映在河水中,光芒暖黄,很是好看,谢婉宁点头。   年轻公子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了谢婉宁。   谢婉宁接过来,她仔细读下去。   下面的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前面这两道题众人都可以看,唯独这第三题,搞得神神秘秘的,只给谢婉宁一人看,大家虽然好奇,但还是按捺住了,都抬起头看二层台上面的谢婉宁,可千万要答出来啊,很是期待。   宣纸上列着一首词:“好元宵,兀坐灯光下;叫声天,人在谁家?恨玉郎,无一点直心话;事临头,欲罢不能罢。从今后,吾当绝口不言他;论交情,也不差。染成皂,说不得清白话;要分开,除非刀割下。到如今,抛得我才空力又差;细思量,口与心儿都是假。”   这是个字谜,谢婉宁看了一眼,约莫着是猜字。   她用手抚平了宣纸,想了好一会儿才摸出些门道,这“元”去“兀”是“一”字,“天”去“人”是“二”字,以此类推,竟是“一”至“十”十个数字。   真是好妙的心思,谢婉宁暗暗感叹,到此时她心里也有些激动,看样子她算是过了这三关了,她看了看第三层的台子,有些高,在墨色的夜空里竟是显得有些孤独了。   年轻公子看了看谢婉宁脸上的神情,笑道:“谢姑娘可是猜好了。”   底下的人等了许久了,然后看到谢婉宁把宣纸还给年轻公子,这是答上了,一时间很是激动,就是陆雅怡和谢婉容也都抬着头看。   大家却忽然看到谢婉宁又把手缩回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各种猜测也随之而来。   谢婉宁方才才反应过来,这首词的谜底绝不会这么简单,只猜十个字完事,她抬起脖颈,看见第三层上面挂着的花灯,上面隐隐约约写着两个字。   难道是……谢婉宁瞪大了眼睛。 第33章 做梦   上面的花灯扎的精致,用了白娟透纱,开光四面,配饰是璎珞和排穗,骨架素雅,很是漂亮,穗子微微转动。   谢婉宁先前只是粗粗看过那花灯一眼,因而并没有发现什么,此刻不经意抬头却发现花灯下面有两个字,写着“去中”。   若是她刚刚没有不小心抬头,必然是看不到了,谢婉宁心下暗暗感叹,只不过这“去中”二字是什么意思呢。   年轻公子看了看谢婉宁:“谢姑娘何意,可想好了吗。”   谢婉宁看了看那花灯,这二字既已刻在了花灯上,必然不是无意的,恐怕先前的人都是因着没发现花灯上的玄机而失败,她拧了眉细想。   刚刚字谜的谜底是从“一”到“十”十个数字,去中去中,难道是去掉中间的数字吗,谢婉宁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此便只剩首尾二字,一十,谢婉宁越想越觉得对,眉梢微弯,这便是真正的谜底了吗,原来这题考的便是细心,一般人约莫着是未曾好好观察过才输了的。   年轻公子看到谢婉宁的神情笑着说:“谢姑娘此番是想出来了吧。”   谢婉宁微微点了头,然后说出了答案。   年轻公子负过手,折扇从他的袖袍边儿上露出了竹篾做的扇骨,他的目光赞赏:“谢姑娘答对了,此番你算是闯过了这第三关了。”   年轻公子将第三层挂着的花灯取下来:“这便送给你了。”   谢婉宁接过来,灯柄用了天然本色的软木,摸上去很是舒服:“多谢。”   下面围观的人等了好一会儿了,却始终不见什么动静,还以为谢婉宁闯关失败了,都连连叹息,此番见到谢婉宁手里的花灯一时间有些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闯关成功了,整个台子下面的人都欢呼起来。   台下的女学生们此刻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原以为谢婉宁不过是个凑数的,没想到竟然是她闯过了最后一关,又想起之前雅集上的事,看样子谢婉宁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谢婉宁向年轻公子道了谢,然后提着花灯往下走。   立在台下人群中的陆起淮负着手,眉目疏朗。   陆起淮身后的马和挠了挠头,原先大人是要回府的,走到这儿的时候却停了下来,现在已经在这站了好久了,就这么个答题的戏法怎么瞧了这么久,他看了看台上的小姑娘……   陆起淮颔了首,他看着台上笑意盈盈的小姑娘,平时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样,此刻难得笑的开心,眉眼都弯了起来,是喜欢这些玩意儿吗,他不自觉抿了唇。   台上的栏杆漆了朱砂色的,谢婉宁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提着灯笼往下走,她的身后是万千的花灯,如月光皎皎。   手里的花灯上了嵌了纹样的花瓣,光影斑驳不明,正打在她的脸上,眉眼清媚。   台下的人一时间都被这等容色摄住,原先有些喧闹的地方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陆起淮看了看拿着花灯的女孩,手指被暗红色的灯光透过,指骨分明,眉眼间虽还有些稚意,却已经出落的有些美艳了,也不知再长大些会是什么样。   他闭了闭眼,然后转身:“走。”   马和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怎么这就走了,之前分明待了好久,他觉得他越发弄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了,也只能无奈的跟上去。   谢婉宁走下台来,手里的花灯滴溜溜地转:“大姐姐,咱们也玩了这么久了,就回府吧。”   谢婉容想起刚刚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姑娘,然后缓过神来:“也是时候该回府了,可别晚了叫人担心。”   这一次庙会之行也算是结束了。   日子过得快,天很快就凉了起来,京城里刮起了风,落叶萧萧,看样子竟是要到冬天了。   杜氏害怕谢婉宁冻到,特意让她穿了刻丝的夹袄,还嵌了雪白的滚毛边,看着就很暖和,谢婉宁很是无奈,这还没到冬日呢,竟就给她穿了这么厚的衣裳,不过杜氏的话她总是要好好听的,因此也就穿着这夹袄去了女学。   女学里,谢婉宁抱好了一应卷宗往陆起淮的屋子里走。   她到的时候,外面的仆妇正在扫落叶,这几日风大,虽然早上刚刚扫过,到了下午又积了厚厚的一层了。   谢婉宁敲了敲门,然后抱着卷宗走了进去。   她一进来就看见陆起淮坐在书案前看书,一旁堆着好些书和纸,看着有些乱,他连头也没有抬,正是读的认真。   陆起淮来女学教书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每次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他在读书,就是姿势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背靠在椅子上,很是端正,微微低着头。   谢婉宁靠在书案旁的小凳子上,然后把书卷放在书案上,然后眨了眼看他,他的眉毛很浓,下颌的轮廓流畅,眉心却总是皱着,年纪这么轻,有什么好皱眉的,她想。   陆起淮侧过头:“这里有几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谢婉宁微微倾了身子去看,原来是几本经义书,她有些不好意思,这经义总是学的不大好,她刚想把书拿过来,却忽然感到一阵风吹过来,不自觉就打了个冷颤。   书案旁边就是窗子,她回过头才发现窗子竟然半开着,风都吹进来了,怪不得这么冷,马上就起身把窗子关上。   谢婉宁又坐回小凳子上,她这才发现陆起淮竟然只穿了件单薄的直缀,这样冷的天气:“先生,你怎么穿的这么薄,”眼睛瞪得圆圆的。   陆起淮也看向谢婉宁,小姑娘穿了件刻丝的夹袄,竟还嵌了雪白的滚毛边儿,脸颊红润,最近好像胖了些,瞧着精致的很,不过这么早就穿上了夹袄。   他忍住了想摸她头的想法:“是你怎么穿的这样多。”   谢婉宁看了看俩人的衣裳,像是两个季节的,兴许男人就是不怕冷,她也没管这么多:“先生,你的书案怎么这么乱,我帮你收拾收拾。”   陆起淮点了点头,然后往旁边挪了一下,也方便她整理,然后继续读书。   谢婉宁拿起有些凌乱的书籍,然后分了类一一放好,她看到陆起淮还是读的认真的样子,她有些怀疑,书就这么好读吗,怪不得是十八岁的少年探花,这样的有才华。   书案很快就整理好了,谢婉宁把下巴放在胳膊上,微微歪了头看他,她以前从没想到,她竟然能这样在陆起淮身边待着,这可是前世里权倾朝野的陆起淮陆大人,她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   况且,明明传闻里的他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可是她却觉得他不是这样的。   谢婉宁想起最开始时她是为了谢府的身家性命而刻意讨好他的,现在却好像不是了,她看了看陆起淮俊秀的眉眼,她好像越来越依赖他了,很可靠的感觉,像哥哥。   她想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些困了,昏昏沉沉的,没想到竟然不小心睡着了。   陆起淮原本还在读书,却忽然觉得身边有些静,往常她在旁边的时候总会有些细细碎碎的声音,他侧过头就看见她已经睡着了。   头靠在胳膊上,只露出了半张脸,旁边的滚毛被压得有些乱,许是穿的有些多,脸有些红,嘴微微张着,正是睡得熟呢,怪不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样都能睡着,陆起淮有些哭笑不得。   到底是书房,难免有些冷,陆起淮怕她着凉,特意俯下身子打算叫醒她,低下头就看见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嘴唇红润,像花瓣一样……   他想起那日花灯下令人惊艳的小姑娘,然后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件长袍盖在她身上,就这么睡着吧,过会儿再叫她。   谢婉宁睡得不实,她隐隐约约听见衣料的摩擦声,像是有人给她披上了件衣裳,鼻息间是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睡梦中她想起上辈子落水时的绝望,虽然那人最后没有救活她,她还是很感谢。   她也分不清是不是梦了,眼角的泪水就流了出来,下意识地抓住陆起淮的手,不自觉就喃喃起来。   陆起淮俯身,怎么会哭了,她的眼睛还闭的紧紧的,是不是做噩梦了,面上很快就染了绯色,眼角还挂着泪,很是可怜。   他看到她的嘴一张一阖的,像是在说些什么,然后侧过耳朵去听。   “先生,”陆起淮终于听清了,这是在叫他嘛……   她还没醒,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吧,陆起淮握紧了她的手,低声说:“不要怕,我在。”   睡梦里前世的水漫的越来越多,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然后就看见一个男人跳进来拉紧了她的手往上游,继而耳边传来声音,是在和她说话嘛……   你到底是谁呢,谢婉宁想,她努力睁大眼睛,入目都是水,那人回头抱她往上游,她看见那人的脸,眉眼俊秀,眉心隐约有道皱痕。   是……陆起淮。 第34章   怎么会是陆起淮呢……她不是在做梦吗。   谢婉宁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梦了,场景忽忽儿的变。   一会儿是赵彻霸道的目光,一会儿是王府里丫鬟们的指指点点,一会儿是陆雅怡不屑的眼神,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夏天,耳边响着丫鬟们刻薄的声音。   “怎么这样不要脸,勾的王爷尽往她屋里去。”   “你瞧她那个样子,胸脯鼓鼓的,腰肢那么细,怕是一掐就要断了去,谁家的好姑娘长她这个样子。”   “谁说不是呢,怪不得做了那上不得台面的妾,真叫人看不起。”   谢婉宁拼命摇头,她也不想的,泪珠顺着眼角就流下来。   陆起淮的手指上有微凉凉的触感,他侧过头看她。   怎么哭的愈发厉害了,面色潮红,小脸儿上挂了泪,眼睫微动,睡得很不安稳。   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哭成这样,陆起淮低下头就看见他的手被她握的紧紧的,甚至出了些红印,看着叫人心疼极了。   他的身子有些麻,这样侧坐着有些久了,想换只手来叫醒她,省的她哭的这样伤心,可别着了凉。   陆起淮的身子刚刚动了动,谢婉宁就把他的手握的更紧了,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他看了看她玲珑纤细的眉眼,声音低沉:“我一直在。”   谢婉宁梦里的画面又变了一个场景,她浑身湿淋淋的,正躺在夏日池塘旁的青石道上,她努力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身影向她俯身。   太阳一下就不见了,那人的身子正覆在她头上,像是伸出手解她脖颈上盘扣的样子,是怕她喘不上气吗,可是她已经要不行了。   眼皮上落了滴水,她微微抬起了眼,陆起淮紧抿着唇,眉骨微突,低声说:“别怕。”   谢婉宁一下子就睁开眼睛了,她往一旁望去,书案上白玉花瓶里插着娇艳的海棠花,是先生的內间儿没错,方才她来的时候还想着一贯冷清的先生怎么会在书案上安置海棠花。   陆起淮就看见她朦朦胧胧的眼睛,像是含了水雾,茫然和脆弱:“醒了,”他的嗓音不自觉就变的柔和了。   谢婉宁这下才真正的醒过来,许是胳膊压得有些久了,她感觉身子很酸,然后直起身子来:“先生,我刚刚是睡着了嘛。”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左手传来,她低头一看,她竟然紧紧的握着陆起淮的手,她一下子就把手松开了:“先生,学生方才不是故意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含了羞意。   陆起淮就觉得手里那股温热细腻的触感消失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有些空落落的感觉,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妨。”   谢婉宁回过神来,她想起刚刚的梦,为什么,会是陆起淮的脸……她心里叹了口气,真是越来越依赖先生了,竟然做了这样糊涂的梦。   她打量起陆起淮,他的侧脸白皙俊秀,梦里的他也是这个样子,只不过眉眼间多了些沧桑,眉心的皱痕也比现在要深些,她想起落在眼皮上那滴水,微凉的触感,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许是压得有些久,谢婉宁刻丝小袄上的滚毛边在她脸上印了些浅浅的纹路,肤色白里透红,再加上刚哭过,眉眼间就多了些艳色。   “你刚刚做了什么梦,”陆起淮把手放回来,不经意的模样问道。   谢婉宁楞了一下,她想起她睡梦里又哭又闹的样子:“先生不必挂心,就是个寻常的噩梦,”实在是太难堪了。   陆起淮看她低着头,眉毛不自觉就蹙了起来,不想说就不想说吧,他总觉得她有时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他想起之前她在面对帖木日的时候淡然的模样,她好像隔着一层雾,总是看不清。   日头渐渐往下垂了,透过窗柩落在花瓶里的海棠上,谢婉宁有些好奇:“先生的屋子里竟也会摆海棠花。”   陆起淮看了看她睁的圆圆的眼睛:“兴许是女学里的仆妇弄的。”   原来是这样,谢婉宁点了点头,她看了看陆起淮俊秀的眉眼,怎么这样熟悉:“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吗。”   陆起淮微楞,然后回答:“怎么这样问,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谢府的书房外,你忘了不成。”   谢婉宁点点头,可能是她想多了,她以前怎么可能见过陆起淮呢,这个梦弄得她越发糊涂了。   时间不早了,谢婉宁整理好卷宗:“那学生这就走了。”   她抱着卷宗往外走,回身关门的时候就看见陆起淮的手放在海棠花旁边,穿着单薄的直缀,竟然生出几分孤寂感来,她轻轻合上了门。   外头的风大些了,吹的门外的灯笼滴溜溜地转,守在一旁的仆妇马上拿了钩子挑紧,然后推开了房门。   风一吹进来呼啦啦的响,仆妇往前走,面上带了笑:“陆夫子,这海棠还是您亲自拿过来的呢,”然后凑上前把装着水的黑漆碗递给陆起淮。   “这花儿是先生您自己家里种的吧,生的可真好,”仆妇说道。   陆起淮接过碗,用手轻轻沾了水往海棠上撒:“是我母亲种的,她平日里喜欢种花。”   仆妇就赞了句:“老夫人的手艺好,这花开的真好。”   陆起淮看着白玉瓶里茕茕的一支海棠,明媚娇艳,像她。   到了晚间忽然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外面的街道到处是淅淅沥沥的声音。   陆起淮虽打了伞,回府后直缀的边儿也沾了水,颜色显得深了些。   陆府正堂里正亮着灯,一个妇人靠在太师椅上,手上拿了串佛珠,眼睛却闭阖着,显然是睡着了,一旁的小丫鬟却一点儿声都没出。   陆起淮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立在庑廊下,上面挂着灯笼,暖黄色的光,在雨中一荡一荡的。   他折好了伞,递给一旁的马和。   许是闹出了些动静,正堂里的妇人睁开了眼,佛珠却不小心落在地上,噼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陆起淮拾起来:“娘,您不是答应我了吗,以后不要等我到这样晚了,您的身子吃不消,”他看着眼前的妇人,明明只有四十岁,发丝却早都斑白了,眼尾都是细纹,明明和那些世家夫人一样的年纪。   罗氏站起来,笑容和蔼:“我的身子哪里就这样娇贵了,”说着就看到了陆起淮湿了的衣角:“还不去换衣裳,等会子着了凉可怎么办。”   罗氏把佛珠盘在手上,皮肤上有些粗纹:“我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马上就热好了端过来,”说着就叹了口气,“你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陆起淮握了罗氏的手扶她坐下,又特意吩咐了一旁的小丫鬟拿来靠枕:“儿子知道了,明日就换上厚衣裳,”他想起下午小姑娘也是这么说的,唇角不自觉就勾了起来。   罗氏自然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平时一贯清冷的人,此刻竟笑了起来,她装作无奈的样子:“别家夫人总说你是个省心的,依我瞧啊,你是最不让娘省心的,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娶亲。”   罗氏看了看陆起淮的神情,试探道:“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陆起淮听了这话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谢婉宁,他闭了闭眼,她还是太小了:“时候到了,儿子会同您说的。”   罗氏也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他要认定的事儿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用,也就将这事放下,去张罗吃的。   只有在罗氏面前大人是这幅样子,马和感慨,他忽然想起谢婉宁,好像……大人在她面前也是这样的。   又过了几日,天气越发的冷了,谢府众人都已经换上小袄了。   谢婉容所在的屋子里起了炉火,谢婉宁坐在內间隐约能听见外面填火的声音,噼啪的动静。   屋里热得很,谢婉宁脱了外裳,穿了件樱红色的小袄,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绣花。   谢婉容已经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现在的接受了,她侧过身来:“你这瓣花绣的不大好,针脚有些粗了。”   谢婉宁连忙改回来,她看了看自己绣的,再看看谢婉容绣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谢婉容看到谢婉宁嘟了嘴,小脸红扑扑的:“这绣艺也不急在一时,你往常不怎么动针,如今自然就绣的不大好,慢慢来。”   一旁的小丫鬟拿来了掐丝珐琅的碟子,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干果,“你怎么忽然想起绣花了,往常叫你绣花可是要了你的命一样,”谢婉容很是好奇。   谢婉宁面不改色:“这不是我哥要回来了吗,我寻思着给他缝件外裳。”   谢嘉泽平日里在外头练武,如今冬天到了,也是时候要回府了,谢婉宁她们兄妹两个关系一向很好,谢婉容也没怀疑。   谢婉宁低了头,她现在说谎是越来越顺手了,明明是想给先生缝件外袍……她想起那天海棠花旁衣衫单薄的男子,他对她这么好,她也要对他好的。   只不过不能直接告诉谢婉容,谢婉宁自然就选择将这事推在谢嘉泽身上,到时候她给谢嘉泽随便缝制些什么好了。   谢婉容的绣艺好,谢婉宁就趁晚上的时间来谢婉容房里请教。   谢婉容看了看谢婉宁手里的素绢,上面是一朵未绣完的忍冬花,小姑娘家家的喜欢这样素净的花纹。   谢婉宁没想到绣花有这样多的讲究,她打算先做个香囊试试,到时候再缝制袍子,她看了看素绢上的忍冬花,绣的算是有些模样了,先生是喜欢忍冬花的吧,她记得之前看到的先生袖袍边儿就是忍冬花纹。   至于外裳的颜色,谢婉宁一下就想起了陆起淮穿着竹叶青的直缀时候的样子,他很适合这样的颜色,只不过外裳的颜色是不是该深些,算了,还是等以后再想吧。   一旁的烛火闪了几闪,谢婉宁也有些累了,她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大姐姐,婉宁就先回去了,等明日再来叨扰你。”   谢婉容掐了掐她的脸颊,手感细腻的很:“哪里就叨扰了,你来陪我说话也省的我无聊呢。”   谢婉宁辞别谢婉容后就往苑香居走,走了一会儿她停下了步子,她有好些日子没去花厅瞧她养的那些花了,这些日子忙,都交给府里的花匠照料了,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谢婉宁拐了个弯儿就往花厅的方向走。   谢府院儿里种了些松柏,在冬日里也是青翠的,谢婉宁穿了大红色的织锦镶毛斗篷,帽檐儿一圈是绒绒的毛,很是暖和,她走到一棵松柏下就看见花厅里黄色的暖光,她刚要往前走耳边就传来些声音。   “表哥,前些日子我送你屋里的赏瓶好看吗,我特意求了我娘开了库房才寻到的,里面插的梅花是我特意去梅园摘得呢,你屋子里面素净,正好缺这样的装点。”   谢婉宁微楞,这是谢婉柔的声音,她是和顾绍单独在这里说话吗,夜深露重的。   顾绍低了头:“多谢表妹的好意。”   谢婉柔抬着头,真真觉得眼前的人生的好看极了,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深情的很,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如果不,为什么还由着她摆置他的屋子,若是喜欢,怎么总是这般冷淡,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抿着唇低笑。   谢婉宁探出身子,这么冷的天气,谢婉柔只穿了件茜色的薄袄,掐出了纤细的腰肢,漂亮是漂亮,看着却很冷了。   谢婉柔的手指不自觉就抚上了小袄上镶边儿的毛,声音柔婉:“表哥,你收到我的诗没,”声音越来越低,隐隐有了羞意。   在树后的谢婉宁听了这话却是一惊,送诗?谢婉柔怎么敢,这可算是私相授受,若是这事传扬了出去,别说是她谢婉柔,就是整个谢府的姑娘都要受牵连,她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顾绍的声音带着些疑问:“表妹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诗,”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谢婉柔的声音急切起来:“就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也晓得这事不能明说出来,本来她做这样的事情已经够胆大了,她的冷汗登时就冒了下来,是不是小翠把那诗给弄丢了,若是叫别人看见了……   谢婉柔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表哥,我想起我房里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说完就转身匆匆走了。   谢婉柔走后,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一只鸟雀儿飞到枝头上,扑簌簌的声音。   谢婉宁没有动弹,她想等顾绍走后再出来。   顾绍却笑了笑:“二表妹还要听多久,”声音带着些玩味。   谢婉宁无奈,他是怎么知道她在后面的,她从树后探出身来:“邵表哥。”   忽然一阵风吹过,谢婉宁戴着的连帽就落在肩上。   谢婉宁看见顾绍嘴角的笑,漫不经心的样子,她越看越觉得失望,纵然谢婉柔糊涂,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但谢婉柔绝对没有这么蠢,除非是顾绍也没有果断的拒绝她。   顾绍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谢婉柔到底是他的表妹啊,谢婉宁不解。   “邵表哥,谢婉柔给你的诗呢,”谢婉宁皱了眉,她才不信顾绍的鬼话,也就谢婉柔信了,不过就这样叫她担心受怕一下也好,竟然都做出了这等事,也得叫她长长记性。   顾绍看见了谢婉宁的目光,是失望的,这目光他好熟悉,为什么现在就连她也这样看他了呢,他低了头,没有动弹。   谢婉宁不明白,他好像对这些从来都是很擅长的模样,他似乎对谁都有些情谊,但实则是绝情的很。   外头的风有些大,谢婉宁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   顾绍看她一张小小的脸被风吹的发白,眉心却有些红了,他走到她身前。   谢婉宁看见顾绍离的越发的近,她不自觉就后退了一步,甬道有些滑,她的步子踉跄了一下,差点儿就要摔倒了。   顾绍一双大手扶住她,她是这样的细嫩柔软,他看了看她水润的双眼,他忽然舍不得叫她失望。   顾绍微微抬起手,谢婉宁吓得眼睛闭了起来。   顾绍自嘲一笑,然后把她身后的连帽罩在她头上,滚毛边儿雪白,衬的她的眉眼越发玲珑:“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婉宁抬眼,滚毛边儿旁的顾绍眼睛狭长,唇红齿白。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直知道顾绍不简单,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清顾绍了。   天头冷了,女学里的小娘子们也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装,教谕还特意辟出了几个暖阁来供大家休息。   暖阁里烧了地龙,烘得热乎乎的,正是休息的时候,小娘子们都聚集在暖阁里头。   些摸有些吵嚷,谢婉宁听的头疼,卫曼冬和程昭则是打起了络子,还拿了好几款不同颜色的丝线,坐在八仙桌旁边打得认真。   “你们怎么都在弄这个,”谢婉宁有些好奇。   程昭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瞥了谢婉宁一眼:“闲来无事打个络子玩玩儿,给我哥哥做一个来装些物事。”   怪不得用了石青色的络子,这样才压得住颜色,程昭打的花样是柳叶,看着很是好看,卫曼冬在一旁请教程昭,说是也要给家里的兄弟们打。   谢婉宁就想起了陆起淮,她该去问问他喜欢什么样式的,也好给他缝制衣裳。   谢婉宁起身:“我忽然想起来我把东西落在先生屋子里了,我回去瞧瞧,”程昭和卫曼冬头也没抬,就应了一声,然后继续专心致志的打络子。   到陆起淮的屋子里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他,谢婉宁想依他的性子必然是去藏书阁了,因此也不急,就在內间儿等着他。   女学里的仆妇不多,陆起淮也不喜欢外人随便进来,再加上天头冷了,更是少见人影,屋子里面安静极了。   谢婉宁坐在平日里最常坐的小圆凳上,书案上很多书,旁边立着的白玉花瓶里那支娇艳的海棠不见了,显得空落落的,她想该是枯萎了吧。   这屋子里除了书便是书,太素净了些,原先那支海棠花插得极好,添了几分人气儿,她抬手摸了摸瓶身,白玉花瓶纹理细密,却少了些什么的样子,她想起梅园里盛开的梅花,娇艳的颜色,很是适合,等一会儿去摘两枝。   屋子里地龙烧的暖和,谢婉宁脱了外裳挂在一旁,先生若是从外头回来该喝些热茶暖暖身子的,想到这里她又泡了茶。   此番陆起淮出去的时间有些长,谢婉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她有些无聊,随意翻开了书案上一本关于经义的书。   书籍很是干净,扉页整齐,她随意翻了几页,大约是女学里讲授的经义,先生真是负责。   谢婉宁刚要把书放回去,却发现其中一页上有一排工整的小字,上面写着:此篇策论极佳,正适婉宁。   这样熟悉的字体,她每晚都要练的,不是陆起淮是谁,适合她……这篇策论他觉得不错嘛,谢婉宁记下了名字,打算回府后好好研读。   等等,正适婉宁,婉宁,他叫她婉宁,谢婉宁仔细想了想,好像陆起淮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这是第一次……   她看着书页一角上工整的婉宁二字,脸突然就红了起来。   谢婉宁有些愣神,直到陆起淮推门的声音传来,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书放回原处。   陆起淮见了也不奇怪,她时常在这里读书,他坐回书案旁。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陆起淮问,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些许绯色,看着很是娇艳。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屋子里烧的太热了,先生,这是学生泡的茶,正是时候,你喝了好暖身子。”   陆起淮点了点头,屋里确实有些热,然后捧起热乎乎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茶香,她的茶一向泡的好。   陆起淮这才反应过来,她怎么无事就来了这里,于是问她。   谢婉宁神色不变:“学生的帕子落在这里了,特意回来取的。”   陆起淮失笑,他是何等的敏锐,若是屋子里多了东西他必然是会发现的,除非是她在撒谎。   谢婉宁嘟了嘴:“先生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呀,连碗热茶都没有,还好我来了,”有些责怪的模样。   陆起淮看着小姑娘水盈盈的眼睛,里面还真的带了些责怪的意味,他忽然就不想拆穿她了:“你放心,我以后会在意的。”   “我才不信呢,上次那么冷的天气只穿了件单薄的直缀,”谢婉宁小声嘟囔。   陆起淮逗她:“这下帕子也捡到了,会暖阁同她们玩去吧。”   谢婉宁果然瞪大了眼睛,里面水蒙蒙的,像是在说先生你怎么能这样,枉我还帮你泡了茶,现在你竟然要将我赶出去。   陆起淮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了。”   谢婉宁倒没发现,她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先生你喜欢什么颜色。”   陆起淮的手还能感受到毛茸茸的感觉,他不动声色的放回手:“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了,”他想起那时穿着樱红色纱裙的她,不自觉就答道:“樱红色。”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原来先生喜欢这样娇艳的颜色,真是看不出来啊……   陆起淮看着她瞪的圆溜溜的眼睛,他刚刚说了些什么,然后肃了肃嗓子:“我觉得竹青色和鸦青色就不错。”   谢婉宁装作了然的点点头,先生这么清冷的一个人,竟然会喜欢樱红色,这下她可为难了,总不能给先生缝制这样颜色的衣裳吧。   陆起淮一看就知道她误会了,他也不好解释,只能闭了嘴不说话。   谢婉宁看到陆起淮的耳边竟然微微红了起来,这是害羞了吗,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先生,因此转了话头:“先生,你这白玉花瓶放在这里孤零零的,等会儿我去给你摘来几枝梅花可好。”   陆起淮觉得他的耳朵有些热,不敢回头去看她,单只点了点头。   谢婉宁站起身:“那我先去摘花,先生在这里等着就好,”话音儿刚落却觉得小腹剧痛,她觉得头晕眼花,一阵阵发黑,一时间站不稳就倒在书案上,小圆凳被推得远了。   陆起淮只一会儿没有看她,她就出了事,他看见她的小脸发白,就这一会儿子时间额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怎么了,”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谢婉宁感受着这种熟悉的疼痛,实在是重生回来这么久了,她都忘记这回事儿了,上辈子她好像也是这个时候来的葵水……   她的声音虚弱:“先生,你把我放到那边儿的美人榻上,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陆起淮这次敢抱起她,她一点儿也不重,身子又软又小,原本红润的小脸越发的白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美人榻上,上面铺了软枕,很是舒服。   谢婉宁记得上辈子她每次来葵水时也是这样痛,按说一般娇养的女孩子不会这么痛,都是受了寒的才会这样,她有些不明白,按说她小时候是叫杜氏娇养长大的,应该不会受寒啊,想着想着,她的神色就有些迷离。   陆起淮看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你到底是怎么了。”   谢婉宁蜷缩在美人榻上,到底是男女有别,他还是她的先生,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得出口:“先生,我没什么大事,躺一会儿便好了。”   躺在榻上的小姑娘脸色像雪一样白,眼睛也含了水,嫩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看着可怜极了。   到底是她的先生,陆起淮不敢伸出手去摸她,只能撩开她因汗湿的发丝:“你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过的吗,不要怕,我在。”   谢婉宁的鼻子忽然一酸,是啊,他在,他一直在,难免就带了哭音儿:“先生。”   陆起淮就看见她的手不自觉的往小腹那里去,他好像明白了:“是……肚子疼。”   谢婉宁只能小小的点了头,他这样聪明,还是猜到了,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羞意,这么私密的事情,就是同胞的兄弟也不会说的,此番却叫先生见着了……   陆起淮起身:“你在这儿休息吧,我去叫仆妇来。”   仆妇都是上了年纪的,自然懂得这些,谢婉宁嗯了一声。   陆起淮出了门,在外头缓缓舒了口气,他原先一直告诉自己,她还小,可刚刚他都想了些什么……   现在还不能急,他是她的先生,等以后她再长大些吧。   谢府,苑香居内,杜氏特意叫小厨房熬了浓浓的红糖水来:“我们家宁宁现在是真的长大了,”眼睛里带着些笑意。   从小娇养在手心的女儿就这样长大成人了,杜氏看了看自家女儿娇嫩的小脸,这样好的姑娘,将来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想到这里杜氏就叹了口气,不舍起来。   谢婉宁把碗放在一旁的黑漆托盘里:“娘,怎么女儿……这么痛,”上辈子杜氏跟着谢昌政去了,她自然没有机会问杜氏。   杜氏想到这里就小小的掐了谢婉宁的脸蛋:“谁叫你小时候淘气,竟然敢同紫芝一起去池塘旁边儿玩,还不小心掉了下去,还好紫芝把你救了起来,但你从此身上也落了寒症,你那次落水后就忘了这回事儿。”   谢婉宁确实是全然不记得了,原来她以前竟然也落过水,不过,紫芝……她怎么不信紫芝会把她就上来呢。   谢婉宁只是想起便问了一嘴,倒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她想起陆起淮说喜欢樱红色,做樱红色的外裳必然是不行的,倒不如绣个香囊,内里做成樱红色的,她越想越觉得对……   陆府,陆起淮翻开书,一旁的烛火晕出了暖黄色的光,书页却停留在那一页,久久没有翻过去。   他想起下午问仆妇,仆妇说该是受了寒才会这样疼,难道是那次落水坐下的病根儿吗……   之前谢婉宁问他,以前有没有见过她,他回说没有,其实不是,他第一次见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陆起淮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那时他刚入朝做官不久,领了上峰的命去谢府拜访谢亭章。   他想起谢婉宁坐在池塘边,两只腿晃啊晃的,带起了一丝水痕,她穿了樱红色撒花的乳云纱对襟衣衫,同色的烟水百花裙,百花裙的一角落在水里,晕深了颜色,她一张脸精致如画,还同她身后的小丫鬟说笑。   他停在外面的凭栏上看了一会儿,这样活泼的小姑娘该是府里的小姐。   他刚要走,就听见“扑通”一声,待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小女孩已经不见了,水面上只剩了樱红色的纱,那小丫鬟像是吓傻了,直接呆在原地,竟是连喊人也不会了。   他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在心里暗叹,怎么谢府里的丫鬟一点儿都不知事,这是恰巧遇上了,若是他不在,那小女孩岂不是……   池子里的水不是很深,他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就跳了进去,很快就把谢婉宁给抱上来了。   她浑身的衣裳都湿了,脸色苍白,眉眼却依旧精致,双眼紧闭着,不自觉就拉住他的衣袖。   还好谢婉宁很快吐出了水,人也醒了过来,一双眼水蒙蒙的,实在可怜,却还记得抓紧他的衣袖不放手。   他看她实在可怜的紧,只能低声安慰她:“不要怕。”   后来他忙着手里的事,看谢婉宁没事了,就告诉了那小丫鬟去叫人,然后才走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当年那么小的女孩如今也长大了,那次去谢府书房是第二次遇见她,他还记得她瞪大的眼睛,看样子她是把这些都给忘了吧……   谢婉宁足足在家养了好几天才被放出来,程昭怕她无聊特意邀请她去长安街的书画铺子玩,说女学的课要上完了,很快就要考试了,正好买些书来读。   杜氏一听这话哪有不允的道理,谢婉宁也就得以同程昭一起来书画铺子玩。   原来这书画铺子不仅卖实用的书画,有层楼里有好些话本子,因而程昭是这里的常客。   程昭一到书画铺子就轻车熟路的去了话本子那层楼:“婉宁,此番我把你给救出来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玩儿吧,”说着就低了头去看话本子。   谢婉宁倒还真有个想去的地方,若是给陆起淮做香囊的话,是该去香料铺子买些香料的,因此她下了楼去隔壁的香料铺子。   香料铺子很大,谢婉宁进了屋就去挑选香料,她面对着香料发愁,这里有这么多香,先生会喜欢哪个呢。   谢婉宁想了一会儿,还是将各种香料都拿了点儿,等以后再慢慢想也来得及。   谢婉宁正好靠在一个架子旁边,挡住了身形,她刚把香装好,却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好,等会儿我去茶楼寻你,”我见犹怜的声音,不是冯芸是谁。   谢婉宁很好奇,她小心的往外看,却只看了穿着雪白挑线裙子的冯芸,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方才在同谁说话。   谢婉宁莫名想起程昭的婚事,她打算悄悄的跟上前去看看。 第35章   选好的香料不多,伙计用络子把香料装起来,谢婉宁付过钱以后就转身往外走,她把香料放进斗篷里,然后罩上了连帽。   连帽很大,周围一圈儿是雪白的滚毛边儿,谢婉宁又低着头,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两边的街道很是热闹,冯芸走的很快。   谢婉宁下意识就觉得冯芸是去找江令宜的……她想起程昭,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奇怪,又遮了遮帽檐儿,跟着冯芸往前走。   又走了一会儿,冯芸就停下来了,然后驻足停了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什么的样子,才走进去。   谢婉宁不敢紧跟着,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眼前是个茶楼,修的古朴大气,正门顶上是块黑漆描金的匾额,还挺有名气的,谢婉宁也听说过这茶楼,京城里很多人都来这里喝茶,她定了定神才往里走。   一楼是大堂,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的样子,再往上才是单独的雅间儿。   谢婉宁一进来就看见了冯芸,她坐在一边儿的八仙桌旁,桌上没有茶,看样子是在等人,谢婉宁寻了个冯芸看不见的位子坐下。   看样子冯芸是在等刚刚同她说话的人,应该等会儿就会去雅间儿了,谢婉宁不敢总往冯芸那里看,又把帽檐拢的紧了些。   茶楼里的活计往谢婉宁这里走,这姑娘怎么穿的这样多,明明里面地龙烧的暖和着呢,还罩了个斗篷,就是帽子也围的严严实实的。   不过茶楼里总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客人,伙计也没管那么多,凑上前笑:“姑娘,您想要什么茶。”   谢婉宁微微侧过头:“来一壶果茶吧,”毕竟要在这里待一会儿,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伙计就看见一小半白皙如玉的侧脸,微微愣了下然后点头,这姑娘,好像生的还挺好看的。   茶一会儿就端上来了,谢婉宁拿了茶杯倒了一碗茶,热气飘飘袅袅的。   上辈子谢婉宁没发现程昭的婚事有什么问题,她只觉得程昭的亲事太着急了些,短短两个月时间就筹办好了,后来她进了王府,更是不知道程昭的事了,只听得人说承恩伯世子夫妇两个恩爱的很。   好像,程昭一直没有孩子……谢婉宁仔细想了想,后来她们两个见面那次,程昭看着很瘦了,面色不大精神,当时不觉地什么,现在想来却很是奇怪。   她总觉得江令宜不像是表面看的那副样子,不管怎么说,这次她一定要弄清楚,不能叫程昭受了苦。   谢婉宁低着头,程昭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如果是上辈子的一切都是假的,她该是受了多少委屈……   茶楼的茶桌是八仙桌,黄花梨木的,谢婉宁不自觉就伸出手指摸了摸桌面。   忽然面前起了一阵风,一个人坐在了她的对面,谁突然坐在了她的对面,这样子是很没有规矩的。   谢婉宁闻见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她用余光瞥了下,面前是个穿着玄色大氅的男人,她微微往上看,那人的面色冷峻,眉宇间隐隐几分凌厉,很是俊朗,不是赵彻是谁……   赵彻怎么会在这里,谢婉宁几乎恍惚了起来,她一时间分不清现下到底在哪里。   赵彻微微舒了一口气,手骨上的疼痛越发明显,血腥味充斥鼻尖。   他刚刚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来躲避,没注意到对面竟是个小女孩,他此刻才看清楚,这女孩穿了件大红色缠枝纹的斗篷,连帽遮的严严实实的,只看得清一圈儿雪白的滚毛边儿,一张脸什么都看不到。   谢婉宁不敢抬头,怎么会这样,上辈子她是在元宵节遇见赵彻的,怎么这次提前了这么多,好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她只能低着头,盼着赵彻一会儿就走,不叫他看见。   赵彻透过窗子往外看,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到处看,像是在找些什么,其中一个像是看到了他,然后指挥着后面的人往这边走,看样子是被发现了。   他直起身子要往楼上走,却忽然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想来他们该也是看到了他与这姑娘坐在一起了吧,怕是会有危险,手骨上的痛感清晰,他皱了眉,然后拉起那小姑娘的手腕就往楼上走。   谢婉宁一时间没有防备,就这样被赵彻拉着手腕往上走了,他这是要做什么,分明没有看见她的脸啊。   赵彻的手很大,几乎能将她的手罩下,此刻握了谢婉宁的手腕,却觉得女孩子的手是这样的细嫩娇小,他微微晃了晃神。   二楼很大,到处都是雅间,赵彻随意选了一间,然后推开了槅扇,里面摆设精致,正中央是楠木的案桌,上面放了一整套的茶具,旁边还放着鎏银百花香炉掐丝珐琅的手炉。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看样子这雅间是有人订了的。   正好里面立着落地的沉香木雕的屏风,旁边还罩了月白色的帷幔,赵彻拉着谢婉宁就躲了进去。   屏风里面的空间狭小,将将容纳两个人,谢婉宁立在前面,正对着屏风,赵彻在她的身后,几乎要贴在她的后背上,他下意识就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捂住谢婉宁的嘴。   此刻他才想起有哪里不对,若是别的小娘子遇上了这事,怕是早已经叫喊起来了,她怎么如此安静……   谢婉宁的心跳的很快,捂住她口上的手干燥温暖,她的唇几乎能感觉到他手掌心的纹路,鼻息间浓浓的血腥味,他是受伤了嘛,看样子是在躲着什么人,可他贵为王爷,谁会伤害他呢,她想不明白。   步子声越来越近,之后就是槅扇被推开的声音,应该是有人进来了。   赵彻的手捂得用力了些,生怕前面的小姑娘发出什么声音来,他低下头看了看正在流血的左手,这样子血腥味难免大了些,然后将左手放进大氅里。   雅间里就响起声音:“令宜,”端的是柔情似水。   接着就有一道男声:“芸娘,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只能来这里偷偷的相见。”   二人说完话后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谢婉宁听了心中大惊,这声音如此熟悉,分明就是江令宜和冯芸。   冯芸就低低的笑了:“你说的哪里的话,我这样的身份,能这般就是再好不过了,”说到末尾就带了哭腔。   江令宜听了很是心疼,这样善解人意的姑娘:“芸娘,等过了这阵子,我就将你迎进府来做贵妾,你放心,就是我以后娶了夫人,也会好好待你的,”说着就情不自禁的将冯芸揽在怀里,这样软的身子……   冯芸靠在他怀里,很是柔婉,她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个身份的男人,可得抓紧了,就低低的应了一声,贵妾?她好像还是更喜欢夫人这个称谓呢,不过不急,一步一步来。   屏风后面的谢婉宁听的仔细,原来他们俩个真的暗中勾搭在一起了,那么前世里江令宜全是作伪的了,这样的叫人恶心,程昭绝对不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赵彻自然就感觉到前面小姑娘的激动,她认识房里的这俩人嘛……   温香软玉在怀,江令宜几乎是忍不住了,他的身子燥热起来,他想起那晚眼前人如玉的身子,还有绯红的脸,小声地哭着说“不要”,他的气息粗了些。   到底是做过人妇的,谢婉宁哪里不明白这俩人之间的事,冯芸怎么敢,她倒是忘了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赵彻的身子僵了一下,他听到前面小姑娘的呼吸声,感觉到她身子的娇软,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人推开槅扇,江令宜二人一惊:“你们是谁。”   外头的人在屋子细细地看了一遍,并没有要找的那人,然后换了笑脸:“对不住了,走了房间了,”然后关了门走了。   赵彻心里一松。   江令宜很是生气,这样的气氛全被破坏了,他对冯芸说:“这帮子没有眼的人,你可吓到了。”   冯芸从江令宜怀里起来,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没事。”   江令宜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出去吧,等下次有时间再来。”   说完话二人就开了雅间的槅扇出去了。   屋子又重归于安静,赵彻松开了手,他看着眼前大红色的连帽,他这才想起来,他好像一直没有看清她的模样。   谢婉宁喘了口气:“这位公子……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赵彻听见软糯的声音,他忽然想看看眼前人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模样,他没有出声。   谢婉宁往屏风外面走,却没有料到她的斗篷竟然碰到了屏风支出的一角,遮的严实的连帽就这样掉了下来。   赵彻却鬼使神差地用伤了的手拉住她细小的手腕,把她拽了过来。   谢婉宁愣在原地,她一直紧紧掩着的脸就这样露了出来。   他的手一下子疼的紧,血又渗出了些,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眼前的人皮肤白皙细腻,因着连帽戴着久了些,难免就染了些绯色,嘴唇红润,眉眼玲珑,隐隐生出一股子媚色。   这张脸,为什么这么熟悉…… 第36章   赵彻微微晃了神,为什么他觉得这张脸如此熟悉,他仔细想了想,他以前该是没有见过她的。   连帽落在了肩上,帽檐的滚毛微微拂在脸上,颇有些痒的感觉,谢婉宁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竟然就这样把脸给露出来了。   屋子里很安静,外面的阳光从窗柩透进来,正打在沉香木雕屏风上面,赵彻还拉着谢婉宁的手,他用了力,血丝丝往下流。   谢婉宁才想起来赵彻竟然握紧了她的手腕,她低下头看了看赵彻的手,很宽大,几乎要罩住她整只手,她忽然很生气,他怎么能再碰她。   她用了力气想甩开赵彻的手,但赵彻的手如同铁钳,怎么都甩不掉。   赵彻看着眼前眉眼如画的小姑娘,此刻因着用力,脸颊都微微红了起来,不过她的力气还挺大的,他觉得受伤的那只手好像更疼了些,不过他却没有管,反而更用力将她拽到了身前。   谢婉宁一时没防备,几乎要撞在赵彻的怀里,距离这样的近,她能看清眼前人带着些笑意的眼睛,他到底在想什么,这辈子还是一样不肯放过她嘛,不会的,她再也不是前世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了,她现下是次辅的孙女,赵彻不敢再这样对她的。   赵彻闻见了如兰般的气息,她该是桃花眼吧,就是此刻瞪着他也生生显出一股子媚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这么用力做什么,我流血了,”然后松开了手。   谢婉宁感觉手上的压力终于消失了,她低头看了看,白皙的手腕上满是红痕:“难道我不该用力吗,公子什么缘由都没有就这样把我掳到这里,难不成我还要谢谢公子,”她的声音讥诮。   “刚刚在大堂的时候我坐在了姑娘身旁,恐怕那些追我的人已经看到姑娘了,我怕他们会伤到姑娘,才将你带来此地的,”赵彻解释。   谢婉宁却笑了笑:“若是公子一开始就没有坐在我的茶桌上,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也犯不着用公子救。”   赵彻哑口无言,看不出来,她竟是个伶牙俐齿的。   谢婉宁揉了揉手腕:“公子,那我可就先走了,”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等等……”赵彻的声音细弱,说完话就倒了下去。   谢婉宁就听见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她硬了心肠,反正他对她那么坏,她为什么要帮他呢。   槅扇漆成了昏黄色,谢婉宁的手摸在上面,最后还是没有把门推开。   她转过身回去,蹲在赵彻前面,她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左手上面满是鲜血,伤的很重的样子:“你现在还能撑住吗。”   赵彻无力地笑了笑,她还是回来了,然后点了点头。   谢婉宁把他扶到中间的案桌上,她想了想又把连帽给戴上了。   赵彻看着雪白滚毛边儿下精致的眉眼:“怕被别人看见,”带了些疑问。   谢婉宁没有回答,若是被被人瞧见了,她的清誉可就保不住了。   正在此时,槅扇又被推开了,进来的伙计明显一愣,他搔了搔头:“您二位是……”他分明记得方才是另两个人啊。   赵彻笑道:“我们是刚刚进来的,”然后拿出了一锭银子,“这位小哥可否帮忙办件事。”   那伙计看了看银子,然后咽了口唾沫,他管这些个做什么,钱财才是最重要的。   伙计办事麻利,很快就将赵彻要的东西带上来了。   谢婉宁接过金疮药,就听见耳旁的声音:“不能买太多,否则那小哥该生疑了。”   眼前的人正低着头,眼睫纤长,赵彻好奇:“你会包扎伤口?”   谢婉宁没有出声,她自然是会的,那时鞑靼进攻,赵彻曾经领兵,身上总是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她就是那时学会的。   她小心地将他的衣袖拿开,离的近了才发现这衣袖上竟然全是血,因着是玄色的,颜色只略略深了些,叫人看不出受伤多严重。   赵彻的伤正伤在虎口上,撕裂的厉害,很大的一条口子,上面满是鲜血。   谢婉宁却愣了下,原来他左手上的伤口竟然是这时候留下的。   她想起上辈子的事,好像很久了,那时赵彻惹了她生气,她决意不想搭理赵彻,好几天没有见他。   赵彻却寻了个小奶狗过来,用了竹篮装好,上面铺了软垫,那小奶狗毛色雪白,可爱的紧,歪着头冲谢婉宁“呜呜”地叫。   她的心顿时就化成了一团,把小奶狗给抱在了怀里。   一贯冷峻的赵彻竟然笑了:“你若是抱了小狗就算是原谅我了。”   她一听这话马上就把狗还给了赵彻,气的扭过头去。   小奶狗“嗷嗷”地叫,赵彻“嘶”了一声:“我被它咬了,”像模像样的。   她自然回过头去看,赵彻的左手虎口果然有个疤痕,从上到下,看着就知道受了很重的伤,她生气的说:“你骗我。”   赵彻笑:“我可不算是骗你,这儿确实有个伤口。”   谢婉宁想到这里有些失神,原来她和赵彻也有过快乐的时光。   谢婉宁抬眼看赵彻,他的五官俊朗,很是冷峻,是了,也就只那一会儿罢了,他从来都是霸道的,不顾及别人想法,谢婉宁此刻很想知道,她死后那只小奶狗怎么办了。   她收拾了心绪,然后用纱布细细地擦拭了伤口上的血痕:“这里没有酒,你且忍着吧,”说完就开始认真地擦拭起来,她忙了好一会儿才包扎好。   赵彻对眼前的小姑娘越发好奇了,不仅生的貌美,还会包扎伤口,她是哪家的姑娘。   谢婉宁最后打了个结,不管怎么说,赵彻也算是对她好过,现下她算是还清他了,以后再也不欠他的了,她只希望从此以后她们两个人再也不要见面,这是最好的了。   打着结的手指纤细白嫩,赵彻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谢婉宁收回手拢了拢帽檐:“公子,我是哪家的姑娘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这就先走了,”说完就走了,这次她没有再回头。   赵彻看着前面纤细娇小的身影渐渐消失,他垂了眼。   谢婉宁回到书画铺子的时候程昭还在津津有味地看话本子,就连谢婉宁上来了也没发现。   谢婉宁哭笑不得,程昭实在是叫家里养的太好了,一点儿也不知道外面的险恶。   直到谢婉宁走近,程昭才发现,她抬起头:“你要买的东西都买好了嘛,婉宁,”脸上含笑。   谢婉宁点点头,这次,她不会叫程昭再受委屈了。   谢婉宁在家养了好些日子,再回女学的时候难免就积了些事情,因此她一得了闲儿就抱着书卷往陆起淮的屋子里去。   前两天刚刚下了一场雪,并不大,但地上还是积了薄薄的一层,就是门框沿儿上也落了些,谢婉宁驻足,她想陆起淮现在一定在读书。   然后她轻轻推开了门:“先生。”   陆起淮怔了一下,然后放下书,低声说:“过来吧。”   谢婉宁低头笑了下,果然猜对了,她坐在往常坐的圆凳上。   陆起淮的手正放在书页上,指节分明:“现下身子可好全了吧。”   谢婉宁自然就想起了那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我现在已经好全了,”她低了头,这样的气氛实在尴尬,她找了闲话:“先生,你这白玉赏瓶还空空的呢,不如我去给您摘几枝梅花来。”   陆起淮点点头。   谢婉宁起身:“那学生就先去了,”说着就往外走。   陆起淮却突然开口:“等等。”   谢婉宁楞了一下,等等……是要做什么,她看见陆起淮把书合上,然后听见他的声音“我同你一起去。”   女学特意辟了一个园子种梅花,到了时节就盛放起来,谢婉宁和陆起淮到了就看见满园的梅花,宫粉色,红色,白色等等许多花色,很是漂亮。   谢婉宁觉得白玉赏瓶最好用颜色艳丽些的花,水红色的梅花再合适不过了,因此她和陆起淮就往前头水红色的梅花处走。   直到立在梅花树下,谢婉宁还有点儿不敢相信,陆起淮竟然同她一起来摘花了。   外头的风有些大,一阵风吹过,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起淮看了看她通红的耳朵,然后伸出手帮她把帽子罩上,他的个子高大,微微低头就能看见她的眼睛,此刻雾蒙蒙的,像是含了水一样,他的嗓音低哑:“别着凉了。”   谢婉宁一时没有防备,她微微抬眼就看见陆起淮弧线微突的喉结,看着竟有些动人,她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多谢先生,我看这支梅花瞧着很不错,不如我们就选了它吧。”   谢婉宁刚要摘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传来些欢声笑语,她停下了动作。   这梅园漂亮的很,平时自然常有人来观赏,只不过她和陆起淮站的位子刚刚好,被前面的梅树给挡住了。   谢婉宁刚要出声招呼,外面的女声就传来了:“你还记得上次赏花宴上你给我讲的八卦嘛,”说着是“吱嘎,吱嘎”的声音,该是在雪地上走路。   这声音熟悉的很,不是庄书双嘛……   郭丛筠就答道:“唔,是陆夫子那个嘛。”   谢婉宁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话可不能叫陆起淮听见呀,她们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这么喜欢八卦。   陆起淮自然也听见了,他有些好奇,什么有关于他的消息。   谢婉宁咬了唇,这可怎么办,她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法子来,眼看着郭丛筠二人就要说出来了,她忽然就伸出手拽了陆起淮的衣袖。   陆起淮自然就被拽的俯身,她的脸几乎就在眼前,他甚至能看到她细嫩脸颊上的绒毛,她这是要做什么。   谢婉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脑子一热就伸出手捂住了陆起淮的耳朵,正在此时,庄书双的声音响起:“就是你说陆夫子身子那方面有隐疾啊。”   谢婉宁的手还放在陆起淮的耳朵上,她看着眼前俊秀的脸,小声说:“先生……”她刚刚都做了些什么,捂住耳朵陆起淮也能听见呀。   陆起淮看她拧着的眉就看出来她也是知道这所谓八卦的,他看着眼前像花瓣一样红润柔软的嘴唇,他那方面有隐疾,嗯? 第37章   谢婉宁一着急的时候就喜欢咬唇,此刻她咬了唇,可怜巴巴地看着陆起淮,双手还捂着陆起淮的耳朵。   陆起淮没出声,她的手也太小了些,他能感觉到耳上细腻温润的触感。   外面“吱嘎、吱嘎”的扑簌声,郭丛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看这事儿啊,八成是真的。”   庄书双还是有些不相信:“你看陆夫子,人生的那么俊秀好看,身才又高大,怎么会那方面不行呢。”   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咱们女学里的小娘子都喜欢陆夫子喜欢的紧,就是他往常太清冷了些,不大爱说话,上次你赏花宴同我说完这事儿后,我想了又想,还是不信。”   郭丛筠停下了步子:“谁说不是呢,陆夫子这样一个人物,小娘子们打破头都想嫁给他做妻子,我也不想相信,可是,这事儿还真的是真的,”语气很是笃定,她又接着说:“这事儿还是我听我哥说的呢。”   郭丛筠理了理思路:“陆夫子在来咱们女学教书以前,和我哥正好在同一处领事,听我哥说,就是他们去吃酒的时候,陆夫子也从来不叫女色近身,他家里更是连个侍妾都没有,他如今也二十三岁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可怎么忍得住。”   “兴许是陆夫子他为人端正呢,”庄书双回答。   郭丛筠跺了跺脚:“你还是不信,那我只能跟你说了,”说着她看了看四周,贴在庄书双的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谢婉宁自然也听到先前郭丛筠的话,只不过此刻却没了动静,郭丛筠到底跟庄书双说什么呢。   陆起淮看见她的神情自然就知道她在好奇,他有些无奈,她这是信了嘛,她都在想些什么呢。   庄书双听完郭丛筠的话后瞪大了眼睛,然后“啊”了一声,她不想相信,此刻也不得不相信了,没想到陆夫子……明明看着很高大的,怎么能呢,这可要伤了一地女孩子的心了。   庄书双震惊过后叹了口气:“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不过你可不要随便往外讲,若是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怎么看陆夫子呢。”   郭丛筠点点头:“那是自然了,也就是你和我关系好,我才同你说的,咱们女学里多少女学生都暗暗倾心陆夫子呢,我是怕你陷进去才说的,”一副为了庄书双好的样子。   庄书双的脸上浮了红色,她先前确实对陆起淮有好感,此刻颇有些感慨。   郭丛筠拉了庄书双的手:“咱们这就回去吧,外头实在有些冷,”说完话二人就走了。   梅园一片寂静,谢婉宁和陆起淮二人四目相对。   谢婉宁微微笑了下,眼睛弯弯的:“先生,那咱们也摘了花回去吧,”她另起了话头,想把这事儿转过去,她的手放在陆起淮的耳朵上面有一会儿了,此刻有些累,就把手拿了回去。   可谁料到雪地有些滑,她身子一歪就往外面滑,整个人往外仰,几乎就要摔倒了,谢婉宁闭了眼,会很疼吧……   意料之中的摔倒却并没有出现,倒是腰上多了一只胳膊,深沉有力的。   谢婉宁睁开眼就对上陆起淮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离陆起淮那么近,她几乎能看见陆起淮瞳孔里她的脸,她有些看不清楚那双眼的意味……   “先生,学生太笨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到底男女有别,靠的也太近了些,过了一会儿,他却还揽着她的腰,怎么还没放开呢,她看着陆起淮的眼睛。   陆起淮的喉结动了动,下面是剔透的雪地,他怀里的女孩穿着水红色的斗篷,方才戴着的连帽此刻也落了下去,眼下是一张玲珑的脸,脸颊微微染了桃色,媚意逼人,说不出的好看,他看了看她红润的嘴唇:“我身子那方面有问题,嗯?”声音是低沉的。   谢婉宁皱了脸:“先生,我是不小心听到她们说的,我才不信呢,她们肯定是胡说八道的,”说着还摇了摇头。   陆起淮闭了闭眼,他将手一带,把她扶起来,又小心地帮她把帽子戴好,他微微倾了身:“别胡思乱想。”   这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夜里又落了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陆起淮做了一个梦。   是在他府里的罗汉床上,上面挂了雪青色的帷幔,里面没有烛火,只有从外头漏进来的月光,微微昏暗。   床上有个朦朦胧胧的人影,他撑起身子就看见细白的手指。   月光透进来,床上的人衣襟微乱,他看到水红色并蒂莲的肚兜,茎秆一枝,花开两朵,旖旎至极,他的呼吸灼热了起来。   他不自觉的俯身,软弱无骨的身子,细腻白皙的肌肤,他想拥有她……肚兜旁些微露了些白嫩,他抬头往上看,是花瓣一样红润的嘴唇。   玲珑的眉眼,含了雾的眼眸,面色绯红,说不出的好看,是谢婉宁……   陆起淮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身旁空空的床铺,他想起梦里面娇艳无双的谢婉宁,他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梦。   天蒙蒙亮,屋内的火炉噼啪了一声,外面还在下着雪。   屋子外面又起风了。   天头越来越冷了,昨夜又下了雪,此刻积的很厚。   再加上女学马上就要进行这一年的结业考,小娘子们更是不愿意出去外头走走了,此刻都留在地龙烘得暖和的暖阁里面备考。   女学的结业考很是重要,就是平时想着来女学混混的小娘子此刻也卯足了劲儿,谁都不想考倒数的名次,这样子不但会叫同学们嘲笑,就是家里人也会数落的,大家都想过个好年。   但是大家选的课多有不同,擅长的艺科也不一样,因此每个人都是捡了平时学的不大明白的艺科去复习。   琴艺不好的去了琴房,棋艺不好的组了队去了棋房,留在暖阁的则都是想要学经义的,毕竟这经义最难学,结业考的占比也重。   谢婉宁也留下来学经义,自从陆起淮来授课以后,她学的很是认真,就是为了给他留下好印象……这回的结业考她很是认真,可不能在他面前丢脸,虽然先生已经知道了她经义的成绩不好……   经义又分明经和策论两部分,这策论她最近学的很好,相较之下,她的明经学的可就不怎么样了,谢婉宁一向不喜欢背书,总是答得不好。   正在努力背书的时候,暖阁的门被打开了,先前出去的小娘子们都回来了,谢婉宁有些好奇,这是要做什么。   正在她寻思的时候,助教走了进来,她肃了肃嗓子:“此次女学新制了规矩,”说着看了看下面的小娘子们,继续说:“此番山长叫陆夫子制了两套试卷,一套自然留在结业考的时候,至于这另一套嘛,却用在今日了。”   下面的小娘子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这是什么意思。   助教说:“此次经义的考较换了一种形式,分两次,按照这两次的成绩取均值,至于时间嘛,就是现在,”说着就从书案上拿起了一摞卷宗。   下面果然就起了一片哀怨的声音,一点儿通知都不给,实是有些令人措手不及。   程昭哭丧着脸:“婉宁,这下可怎么办,我还没记住呢,这可糟了,叫我爹娘知道非数落我不可。”   谢婉宁也有些紧张:“别急,叫你哥哥给你求饶。”   助教没有理会底下的抱怨:“大家可仔细着点儿答,”说完就开始分发试卷。   助教定了时间,小娘子们此刻也认清了现实,纷纷作答,若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谢婉宁看了试卷后心里一喜,这些晚上她除了练字以外一直在努力学经义,再加上她怎么说也是活了两辈子的,此番看了试题竟都有些了解,因此很快就下笔了。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谢婉宁自觉此番答得不错,助教收好了试卷,把谢婉宁叫过来:“去送到陆夫子那儿去吧。”   谢婉宁到的时候陆起淮正在研墨,墨色的砚台,朱砂的墨,再加上他指节分明的手,她一时看呆了去。   陆起淮抬头:“过来。”   谢婉宁把卷宗放在桌上:“先生,你早知道了吧,是怕我求你给我走后门儿吗,”她指的自然是这次突然的测验。   陆起淮松开手,他还真的怕她求他,说不准儿他什么都会应承。   谢婉宁没有耽搁陆起淮批阅试卷,她行了礼就出去了。   过了几日,正在女学的暖阁里,小娘子们还在复习,槅扇被推开,郭丛筠喘着粗气:“经义的成绩出来了。”   下面的小娘子自然维持不住淡然了,大家都是好奇的,因此都将眼睛看向郭丛筠。   郭丛筠缓了口气:“这次的名次大抵同往常一样,”然后分别说了前几名,她顿了顿:“这次谢婉宁得了第三名,”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谢婉宁也吃了一惊,看来还是要努力学经义的呀。   底下的人早都交头接耳了,自从女学开学以来,谢婉宁屡次给了她们惊讶,此番虽也有些惊讶,也不是不能信的。   一直沉默的陆乐怡突然冷笑:“诸位,谢婉宁在琴艺上头确实有些本领,还会分茶,但你们忘了她以前的成绩了吗,这么短的时间进步这样大,我是不信,”说完轻蔑地看了谢婉宁一眼。   其余的小娘子听到陆乐怡这话起了疑心,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这经义不比琴艺,在琴上头大家都是有些底子的,可经义……   陆乐怡接着笑了笑:“谁知道是不是陆夫子偏心她呢,整日里往陆夫子那儿去,打的什么主意又有谁知道。”   这话可就直接扣了个大帽子下来,暗示谢婉宁同陆起淮的关系不正当了,就算是传闻,对一个女孩来说可都会毁坏她的清誉……   一时间屋子里都静了下来。   谢婉宁笑了笑,陆乐怡这回倒是学聪明了,这个传闻一旦流出去,她几乎就被毁了,好歹毒的心思。   程昭自然忍不住回话:“陆乐怡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没见过的事你张嘴就来,你有证据吗,”她看了看周围的小娘子们:“她随便一说你们就信了,陆夫子和婉宁不是那样的人。”   底下的小娘子们心里自有考量,虽说不大相信陆乐怡的话,但还是生了疑的,很快就几乎传遍了整个女学。   有些个不明事理的看向谢婉宁的眼神几乎是鄙夷的。   谢婉宁却打算去陆起淮那儿,程昭欲言又止,她笑了说:“程昭,我和先生间清清白白的有什么好避讳的。”   程昭一想也是,就点了头。   谢婉宁到的时候,陆起淮果然在读书,她的心一下子就落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永远都是这样的淡然。   她的眼神澄澈:“先生,你也听到了那传闻吧,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不用管别人怎么说,就是连累了你,”说着就低下了头,可不是连累了先生,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如今竟也被诋毁了,都怪她,上辈子她就被人骂做是狐狸精,如今又连累了先生……   陆起淮放下书,他看着像犯了错一样低下头的谢婉宁,一旁白玉赏瓶里的梅花真是娇艳,她说清清白白,她自然是那么想的。   他想起那晚的梦,若他不是呢…… 第38章   陆起淮垂眼,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她有了那种心思……   他想起梦里她红润的唇瓣,一张一阖,像极了勾人魂儿的妖精,偏她还不知道,总是天真的样子。   她还是太小了,说不定将来还能再长高一些,他得好好养着,等她长大。   陆起淮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从书案下拿出了豆绿色的靠垫,缝制的松软舒服,接着他把靠垫递给了谢婉宁。   谢婉宁正低着头,眼下突然多了个靠垫,上面还绣着折枝纹,很是精致,她有些楞,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天气越发冷了,屋子里虽然烧的暖和,圆凳还是凉的,你把它靠在身下会好些,”陆起淮想起那天痛的死去活来的她。   谢婉宁有些蒙,方才明明还说着那事,怎么忽然间就换了个话题,先生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嘛,然后接过了靠垫。   这靠垫也不知是谁缝制的,如此舒服,谢婉宁的声音小小的:“先生,你不生气嘛,都是我连累了你。”   陆起淮看向谢婉宁,他的声音平稳:“你害怕吗。”   谢婉宁摇了摇头,她活了两辈子,对那些清誉的劳什子早已经不在意了,如今也只是因着连累陆起淮才担忧,他对她那么好,总不能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连累他。   旁边水红色的梅花吐出清幽的香,陆起淮开口:“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你没有连累我,”他看着她的眼睛。   谢婉宁想明白了,先生说的对,既然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她又害怕做什么呢,她们两个清清白白的,不怕别人诟病。   陆起淮从一旁摞着的卷宗里抽出一张纸,推给谢婉宁看:“这是你的试卷,你仔细看看,你答的很好,得了这个成绩自然也是应该的。”   谢婉宁此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真是一时急昏了头,这事要想解决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只要把这卷子拿去给她们看看便能说明一切了,她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   她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我……”都是因着这事儿关系着他,她才一时猛住了,实在是太笨了,总是在先生面前出丑,这样简单的事情。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她转了话头:“先生,这靠垫是谁缝制的,可真是舒服,”她看了看四周,没见着旁的靠垫,许是在书案下面放着,她想。   陆起淮微微侧了头:“是在集市上随便拿的,”说完他想起他吩咐府里活计最好的绣娘绣了这靠垫,耳朵微微发热。   谢婉宁没注意到,她弯了眼睛:“谢谢先生。”   将要开课前,助教把之前的卷宗取过来:“陆夫子是朝廷命官,来咱们女学也只不过一段时间,你们休得随便污蔑别人,”她的眼神严厉,看了下面的一众小娘子:“看看这卷宗吧,你们也就知道谢姑娘是如何得了这成绩的了。”   大家自然围过去看,谢婉宁的卷子答得很好,有理有据,就是字也比以前好看了许多,得了这个名次实在是不冤枉的。   小娘子们又想起陆起淮一贯的为人,很是冷静自持,在女学里除了授课以外几乎是没说过话,人又生的俊秀无比,怎么看也不是陆乐怡口中的那种人,再说谢婉宁总去陆起淮那儿的事,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她是经义的负责人,收发卷宗都是要她来做的,自然要总去陆起淮那儿。   这时候再想起陆乐怡的话就有些不相信了,那时候被她带偏了想头,大家就往坏处想,此刻再想就觉得陆乐怡这话可真是张嘴就来了,这种传闻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于是看向陆乐怡的目光就有些微妙了。   陆乐怡看着大家质疑的眼神很是气愤,却拿不出话来反驳,没想到谢婉宁还真的得了这个名次,她刚刚只不过是随口说的,因此就闭了嘴不说话。   一众小娘子看陆乐怡闭了嘴没有说话,自然就明白了这只是她随口胡诌的,比她姐姐陆雅怡可差了远了去,只不过到底是陆首辅的孙女儿,也说不得什么,不管怎么说,危机算是解除了。   过了几天,天头越来越冷,山长决定提前考试,结业考一天里就都考完了,结束的时候外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小娘子自然乘了马车家去了。   谢婉宁却拐了个方向,今年女学的课程就算是没了,她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陆起淮了,自然要去道别。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乌云压顶,天几乎一瞬间就暗了下来。   谢婉宁拢了拢衣襟,到陆起淮那儿时,雪片已经变成鹅毛般大小了,北风呼啸,雪花打着旋儿一般落下来。   房檐上挂着的两个灯笼滴溜溜地转,谢婉宁想起早先来这儿时正巧瞧见了仆妇们挂灯笼,如今竟然几个月过去了,原本大红色的灯笼此刻也落了漆,有些斑驳。   许是风太大了些,左侧房檐上的灯笼摇摇晃晃的,突然就落在了地上,积雪松软,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谢婉宁走过去蹲下身,拿起灯笼,果然是落了色的,红漆描金的地方像是结了痂,露出了竹骨,斑驳不明。   她伸出手去摸灯笼,里面还亮着烛火,透过红色的外罩露出了深红色的光。   陆起淮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纤细的手指抚在暗红色的灯面上,说不出的好看。   谢婉宁没有起身,她抬起头:“先生,这灯笼掉了。”   陆起淮俯下身子:“拿进屋里去吧,我等会儿取了钩子把它挑上去。”   进到屋子里面的时候陆起淮才发现她身上的斗篷已经有些湿了,他取过火盆,里面的炭火燃的正好,正好可以烤衣服,又拿了热茶端给她。   谢婉宁捧着手里热腾腾的茶碗,轻轻地呷了一口。   陆起淮问她:“外面的雪这么大,怎么还不回家去。”   谢婉宁笑了笑:“这次结业考以后再见先生可就是下一年了,学生自当来和先生告别。”   陆起淮却从一旁拿出了个黑漆的匣子:“打开看看。”   谢婉宁接过匣子,这是什么意思,送她的礼物吗,可惜她的香囊和外袍还没缝制好,也不知道先生会送些什么东西,她有些期待,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里面却装着几本书……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不相信的样子,甚至还有些委屈:“先生,你就送这个给我呀,”她得是多叫先生担忧成绩啊。   陆起淮看她委屈的模样有些好笑:“这是最好的礼物了,”他从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了,“是时候回去了,再过会儿天就黑透了。”   谢婉宁委屈的点点头。   果然,外面的天色越发黑了,明明还不到晚上,还好雪下得小了些,只剩了些雪沫。   陆起淮走在前头,他的身子高大,能帮她挡住些风雪。   谢婉宁就跟在后头,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陆起淮正好能踩出脚印来,她看了看雪地上的脚印,然后一步一步,正好踩在脚印里。   陆起淮觉得身后安静了许多,往常她在身边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细碎声音,他停下步子,然后回过头。   路两旁都挂了灯笼,暗红色的,透在雪地上很是漂亮,他就看见穿着白色斗篷的小姑娘一步步走在他的脚印里……   谢婉宁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进了谢昌政夫妇的正屋就看见里面站着个高大的人影,因着在屋里,就穿了件石青色的直缀,是谢嘉言。   杜氏正在数落谢嘉言:“你这个孩子,明明武院儿离家也不远,你一整个冬天都没回来,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很是生气的样子。   谢嘉言低着头,一向挺直的脊背都微微弯了起来:“娘,儿子这不是想着早些练好武艺,然后再回京城吗,也不差这一两年。”   杜氏气的几乎仰倒过去,指着谢嘉言说不出话来。   谢嘉言一看见谢婉宁进来就连忙向她使眼色,颇有些搞怪的样子。   谢婉宁无奈,她这个哥哥,然后走过去挽了杜氏的胳膊:“娘,哥哥他这张嘴一贯不会说话,你可别放在心里,今天我们女学结业考考完了,”然后巧妙地转了个话头。   杜氏果然紧张起来:“怎么样,考的如何,”然后问了一大堆问题。   谢婉宁笑着回话,谢嘉言抹了抹汗,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   出了正屋的时候,谢嘉言吁了好长一口气:“真是我的好妹妹,多亏你来了,若不然娘怕是要唠叨个不停。”   谢婉宁问:“哥哥,你今年怎么比往年回来的还早一些啊。”   谢嘉言想到这里很郁闷,明明他今年回来的都早了些,杜氏还是数落个不停:“再过几日就是冰嬉节了,就是皇上也会来参加,我回来自然是想搏个好前程了,看看上头能不能看上我,我又不是读书人,这日子对我来说可紧要的很。”   谢婉宁想起来了,冰嬉节是大周朝很盛大的一个活动,就是常年修道上香的皇上也会参加,到时候不只是大臣及其家眷参加,就是皇室子弟也会加入,约莫着满京城的权贵都会去,实在是隆重的很。   想到这里谢婉宁心里一喜,这样子她岂不是又能见到陆起淮了。 第39章   外头的雪一连下了好几天了,好容易才放了晴。   苑香居次间里临窗有个大炕,上面立着个檀香木的小几,摆了形形色色的东西,谢婉宁靠在绣团花纹的大迎枕上,微眯了眼。   过了一会儿她才起来伏在小几上描花样子。   山栀掸了掸衣裳坐在炕沿儿上,她的脸上带了笑:“姑娘,奴婢帮你分线。”   山接着栀从竹编的小筐里取出了各色的丝线,有些团在了一起,因此需要好好分线,谢婉宁点了点头。   屋子里暖和的很,因此谢婉宁只穿了刻丝的襟子,嵌着兔毛,衬的她的脸越发的小。   谢嘉言挑开外面的帷帘,一进得屋里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他放下帘子就瞧见一个小丫鬟围在火盆边儿打着瞌睡,他轻手轻脚的往屋里走。   正是下午的光景,阳光很好,从临窗透进来,正打在谢婉宁的发丝上,显得她眉眼纤长,皮肤白皙。   谢嘉言有些惊讶,不过一个冬天,他家妹妹就变成了少女的模样,他当时走的时候谢婉宁分明还是小孩子模样。   他看谢婉宁伏在桌上描画的认真,步子越发的轻。   山栀放下了手里的丝线作势要起身行礼,谢嘉言挥了挥手,山栀了然,谢婉宁兄妹两个感情一向很好,时常作怪,因此没有动弹,又开始分起线来。   谢嘉言就伸出头去看,她家妹妹正拿了炭笔在描画样子,一瓣瓣的,现下还没描完,看不清楚是个什么,不过看这样子多半是花。   谢婉宁描的认真,忽然底稿上就落了阴影,能这样悄然无声的自然是谢嘉言,她没有抬头:“哥哥。”   谢嘉言顿时觉得没意思,怎么每次都这么快就猜出来:“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儿,先前说要好好读书,如今竟然开始绣起花来,倒不像是你了,你描花样子做什么,给你自己做衣裳吗。”   谢婉宁放下了炭笔:“哥哥,我长大了,自然就不一样了,”说完她仔细打量了谢嘉言,这身量和陆起淮好像差不过,只不过陆起淮比他略高了些。   她眨了眨眼睛,眼睛弯弯的:“哥哥,我给你量一下尺寸吧,宁宁想给你缝制一件外袍。”   谢嘉言直接愣在了原地,刚刚这话是从他妹妹嘴里说出来的,他怕不是幻听了吧,因此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山栀:“你们姑娘方才说要给我缝制外袍。”   山栀放下了丝线,她看了谢婉宁一眼,也很是吃惊,过了一会儿才点了头。   谢婉宁的脸红了起来:“你没听错,你的妹妹我,要给你缝制外袍,”说完就低下了头,正好可以用谢嘉言的尺寸估计,给先生也做一件。   谢嘉言看她低下头,还以为她不好意思了,他看了看阳光下娇艳的妹妹,这是真的长大了,竟然还能为他着想了,他很是感动。   “宁宁不愧是我的好妹妹,之前我在武院儿学武的时候就惦记着你,还给你带回来好些玩意儿,背了娘我再给你,”饱含深情的样子。   谢婉宁这次是真的不好意思了:“那是自然的,你可是我的兄长,”说完话她想起前世落魄如行尸走肉的谢嘉言,这辈子绝对不会了。   谢婉宁下了临窗大炕,仔细丈量了谢嘉言的尺寸,又叫山栀记了下来,到时候好给谢嘉言和陆起淮两个人分别做一件。   二人又回了炕上,谢婉宁摸了摸底稿:“哥哥,宁宁想给你缝件斗篷,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谢嘉言眼里满是笑意:“你哥哥我啊,不喜欢那些过于庄重的颜色,我看靛青色就很好,正好能压住颜色。”   谢婉宁点头,等以后去买合适的料子。   正说话间,茜草拿了个花笺进来,她先给谢嘉言请了安,才回复谢婉宁:“姑娘,这是宫里头来的花笺,听说是三公主,”有些严肃的样子。   就是谢嘉言也挺直了身子,谢婉宁心头微凛,三公主素来长在深宫,与她并没有什么联系,找她能有什么事呢。   谢婉宁静了静心神才接过花笺,这花笺与那次庆云县主制作的花笺相似,怕是庆云县主向三公主讨的,然后仔细阅读起来。   谢嘉言看见谢婉宁的眉毛蹙的紧紧的,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有些担心,故而问道:“怎么回事。”   谢婉宁放下花笺,右手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花笺刻了纹儿的边缘:“三公主说要邀请我去畅音园,和她们一同参加冰嬉节,”她的话音儿里满是疑问。   这畅音园是皇家的园子,等闲不叫人进入,也就几个皇子皇女可以进去,此番却邀了谢婉宁,她自然怀疑。   更何况,这花笺最末尾一句写着要邀她参加冰嬉节,这可是冰嬉节啊。   冰嬉节算得上是大周朝的盛事了,上到皇帝妃嫔,下到官宦人家,几乎都是要参加的,依着谢婉宁的家世自然也能受邀观赏,可是若是参与到其中的节目,可就难的很了……   谢婉宁咬唇,这冰嬉节是世家贵女们打破头都想去参加的,若是在那上面露了脸,可就不只是在女学里出风头,而是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儿啊,若是叫皇上满意,那可就是阖府升天了。   这些年来冰嬉节上露脸的不过是皇女们,顶多再算上陆雅怡姐妹,此番却叫了谢婉宁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儿了,可这馅饼,有那么容易吗,谢婉宁想不明白。   谢嘉言听完后更是吃惊,他也不过仗着是谢府嫡出的哥儿才能参加冰嬉节的比赛,输赢还不一定,都要靠他自己,可三公主话里这意思摆明了是谢婉宁能在冰嬉节上露脸,这可不一般了。   他缓了缓神:“宁宁,你平日可见过三公主。”   谢婉宁苦笑:“哥哥,我怎么可能见过三公主,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好叫三公主看上的。”   谢嘉言也想不明白,这事儿还需要告诉谢昌政和杜氏,好叫他们定夺主意,“宁宁,怕不是三公主知道了你走冰厉害吧,”他开玩笑。   谢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身子一贯弱,马也不敢骑,偏喜欢走冰,自小练到现在,也确实称得上厉害,但是三公主哪里能知道这些:“你快别贫嘴了,还是去同爹娘说一声儿吧。”   晚间,瑞和堂里,谢府众人正在用晚膳。   谢府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一顿饭静悄悄的,什么声息都没有。   待众人用完饭又用茶漱了口以后才开始说话,谢婉柔一如往常的卖乖:“祖母,这天头是越发冷了,我看别家老夫人都戴了眉勒,等孙女闲下来就给您也做一个,”笑容甜丝丝的。   顾氏摸了摸帕子,满脸慈爱的看着谢婉柔,这样乖的孩子,她忍不住开口:“娘,婉柔是个有孝心的。”   谢老太太只笑了笑,却没有应声儿,谢婉柔这张嘴是最乖的,这话儿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到现在一个眉勒都没做出来,倒是谢婉容早送了好几个过来了,她的嫡长孙女儿向来是个好的,谢婉宁也是孝心的,时常过来送些吃食,还来卖乖陪她这个老婆子说话。   谁也不喜欢只会说巧话的。   顾氏看谢老太太没说话,不由得有些尴尬,她讪讪地笑了笑。   屋子里就静了下来,谢嘉言拧了眉:“祖母,宫里头的三公主来了信儿说要邀宁宁去冰嬉节。”   他话音刚落,顾氏就叫出来:“邀婉宁去冰嬉节,只邀了她一个人,没有我家婉柔?”这可是冰嬉节啊,天大的好事,怎么能只落在谢婉宁一人头上呢。   顾氏叫完后屋子里更静了,她看到众人看向她的眼神怪怪的,才反应过来:“也没有我家婉容吗,”她方才实实在在的忘了她的大女儿,谢婉容平时最叫她省心了,说出去也是同陆雅怡齐名的才女,可就是太乖巧了些,她总是同谢婉容之间隔着些什么,她有些心虚。   谢婉宁抬头看了眼谢婉容,正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就是她也知道谢婉容不会走冰,怎么顾氏连这个都不知道……   谢婉宁忽然想起来上辈子谢婉容出嫁的前一晚,照理说是该同母亲好好说话的,她却来了苑香居同谢婉宁睡在了一处,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谢婉宁不明白,明明都是从大伯母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差这么多,分明大姐姐人更好。   谢老太太心也有些寒,这可还是她顾氏亲生的女儿呢,还好她这个老婆子能活到谢婉容出嫁的时候,她怜惜地看着谢婉容:“顾氏,你且听嘉言好好说。”   谢嘉言接着就说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谢老太太一辈子见多了风雨,她摸了摸太师椅上的把手:“宁宁,你不要想太多,就当做是你们姑娘家互相来往就好,”如今谢府安稳,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谢婉宁点点头:“是,祖母。”   杜氏这才开口,声音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宁宁,你这是要参加冰嬉节了,”那可是冰嬉节啊,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女儿能去。   谢婉宁扶额,她娘一到这种事上就失了理智,此番她定多露个面儿而已,有三公主在,她必然是个陪衬。   顾氏有些不甘心:“能不能把我家婉柔带上,她走冰也好得很,”她此刻才想起来谢婉容是不会走冰的。   谢婉柔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却嫉妒的发狂。   谢婉宁看了看顾氏,明明上辈子她父母双亡时顾氏待她很好,怎么如今是这个样子,完全不似同一个人,她忽然想起顾绍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老太太拍了拍一旁的小几:“三公主都说了只要婉宁一人,你想怎么叫婉柔去,你敢吗。”   顾氏原本还要回话,看了看谢老太太严肃的目光还是噎了回去,她用余光瞥了谢婉宁一眼,有什么不能的。   待晚饭结束后,杜氏就陪着一起来了苑香居:“娘得帮着你选几件衣裳,如今离冰嬉节还有好几天呢,约莫着这几天你要日日去了。”   谢婉宁点头,三公主,她知道的能与三公主有关系的,就只有赵彻…… 第40章 二更   杜氏张罗着要开箱笼找衣裙,很是兴奋的样子,一刻也不停歇。   谢婉宁无奈,拉住杜氏的胳膊:“娘,你找这些做什么,上面可是三公主,女儿就是去,也是个陪衬的。”   杜氏原本沉浸在谢婉宁能去冰嬉节的欢喜中,这样一听就冷静过来了:“你说的有理,就捡些素净的穿好了,”她看了看自家女儿秋水般明媚的脸,这样的脸到哪里也不会是个陪衬,然后叹了口气,这样的容貌,幸好谢府势大才能护得住,将来得给她寻个相当的夫君。   谢婉宁把杜氏送回去:“娘,你放心,”杜氏看了点点头。   第二日一早谢婉宁就乘了青布小轿往畅音园去。   畅音园在京城的西部,是当今圣上年轻时辟下的园子,修建的奢华,如今皇上整日里在西苑上香,自然就不怎么来这儿了,如此畅音园就成了皇子皇女的休息处。   畅音园外头有侍卫守着,冬日里他们也带着绣春刀,冷冷地泛着光,谢婉宁想起那时在田庄里刀锋下冷峻的陆起淮,原先还以为他是冷心的权臣,实际却不是这样的。   侍卫果然拦了谢婉宁的马车,山栀从前头出去拿了那花笺给他们看。   那侍卫就低下头行礼:“原来是谢府的小姐,卑职这厢唐突了,”然后打开园门请了谢婉宁进去。   到得园内就有穿着藏蓝色夹袄的接引婆子迎过来,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才领着谢婉宁往里走,一路悄然无声。   谢婉宁没有抬头去看四周的摆设,这些东西她上辈子是见惯了的,她暗暗想着冰嬉节的事,冰嬉节有好些个项目,可那些大抵是男子参加的,女子能参加的却很少,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开场的表演了。   前面的婆子心里却暗暗赞了一声,小小的年纪,人却沉稳的很,来着这畅音园也没有东张西望,礼仪上就比得过好些那些所谓的世家贵女了。   畅音园大得很,又走了一会儿才才到內间。   那婆子推开门,谢婉宁就瞧见了满屋子的姑娘,香气扑鼻,果然不只寻了她一个小姐,她猜对了。   其中果然有陆雅怡,还有几个女学和宗室的姑娘,令谢婉宁惊讶的是,程昭竟然也在其中,还在座位上向她挤眼睛。   谢婉宁行了个礼,她眼角的余光看见正上头坐着两个衣饰华贵的姑娘,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用了一样的妆饰,只不过一个生的艳丽,一个生的清秀,是三公主和五公主……   谢婉宁没有抬头,当今圣上子息单薄,除了三位皇子外,仅有四位公主,其中只有三公主和五公主正当年龄,另外两位公主尚还年幼,因此三公主和五公主关系很好。   三公主看了看立在金丝织锦珊瑚毯上的谢婉宁,因着刚刚进门的缘故,外罩的斗篷还没摘下来,拥着的毛边儿围在脸上,眉眼如画,就是不说话也显出了一股子意蕴,小小年纪就已经出落的几分妖媚了,实在是难得的美人。   她冲五公主笑了一下,怪不得她那个向来冷峻的皇兄也央了她来请这位姑娘,她原先还想着是怎样的美人能叫她皇兄牵肠挂肚,如今一见心里也暗暗叹服。   三公主就笑了起来:“谢姑娘快请起吧,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随意寻个座位坐下吧。”   谢婉宁点点头,然后去了程昭旁边的位子。   五公主笑道:“如今你们也都到齐了,算上我同皇姐两个一共是十二个人,正正够了。”   底下的小娘子们都互相看了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冰嬉节的开场表演吗,谢婉宁也有些纳闷,那还能是什么。   三公主看了看五公主:“我先前就同你说过吧,任是谁也猜不到咱们准备的竟是冰球,”说话间隐隐有促狭的笑意。   下面就都“啊”了一声,谢婉宁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是冰球,冰球这个项目一般都是男子的,如今这种实是很少见。   三公主含笑:“每年的冰嬉节也就开场舞需要咱们女子,旁的项目竟是见不到咱们女子,我同五妹妹想了个新的法子,为何咱们不能打冰球呢,也就他们男子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底下的一干小娘子听了很是激动,三公主这话实在是诱惑的很,只不过,一般的姑娘家都不会冰球,因而面上就露了难色。   五公主看见大家脸上的难色连忙开口:“大家可别恼,这冰球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这才提前了好些天叫你们,我特意请了个先生来教大家,到冰嬉节的时候大家定然会学会的。”   三公主站起身:“如今不着急,咱们先去冰场上走走冰,听说你们可厉害的很,到时候我和五妹妹可别叫你们给落下。”   一众小娘子自然纷纷奉承。   畅音园浇了个很大的冰场,上面隐隐起了白雾,竟似看不到尽头的感觉,很是漂亮。   一旁又有奴仆拿来了各位小娘子们的冰鞋,大家纷纷换上冰鞋。   五公主换完冰鞋笑了笑:“大家也别紧张,随意走冰即可。”   众人心里明镜儿似的,冰球或许可以练习,但这走冰可就是必须的了,需得走冰走的好才能被选中参加冰嬉节,因此都用了十二万分的力。   谢婉宁稍稍掩盖了些实力,只用了半成本事,倒也算是通关了,程昭走冰也很好,至于陆雅怡必然是会被选中的,其中还真有一个小娘子被刷了下去。   五公主性子柔婉:“这也算不得什么的,今日大家都累了,不如去暖阁里吃酒暖暖身子。”   五公主话音儿一落,众人纷纷响应,在外头待久了身子骨难免就受了冷,正好吃酒暖暖身子。   底下的奴仆办事很是麻利,待一众小娘子去暖阁的时候里面已经摆好了宴,烘得暖乎乎的,众人直叹舒服。   里面放了好些酒,大周朝的小娘子平日里时常饮酒,因此这也算不得什么,都斟了酒。   程昭自然知道谢婉宁喝不得酒:“你小心着点儿,可别再喝了酒,”她想起谢婉宁醉酒的样子……   谢婉宁红了脸,她总是记不得她喝醉酒的样子,不过总听别人劝诫也就长了记性:“我知道了。”   上面三公主和五公主都拿起了一碗酒:“大家好好暖暖身子,”说完底下的小娘子们都拿起了酒碗,偏谢婉宁一人没有,因此都看向谢婉宁。   谢婉宁看见三公主也看向了她这里,只能拿起了酒碗,然后和别人一样喝了下去。   程昭叹气:“完了,你又喝酒了。”   谢婉宁无奈,这酒她也不能不喝啊,更何况这酒甜丝丝的,很是好喝,看样子度数应该很低,她不会喝醉的。   没想到,稍微过了一会儿她就已经开始迷离了。   程昭把谢婉宁靠在她的肩上:“公主,婉宁她喝醉了……”声音越来越小。   众人不敢相信,这才一杯酒下肚,看谢婉宁的样子还真的喝醉了,三公主很是吃惊:“那先扶进内室歇着去吧,”怎么一杯就醉成了这个样子。   程昭小心开口:“公主,她这一睡就能睡好久,还是送回谢府吧,马车里烧了火盆,很是暖和,受不到凉,”她撒谎了,不过也不能叫这么多人瞧见婉宁耍酒疯的样子啊……   三公主想了想还是点了头,程昭也不好跟出去,正好遣了山栀来。   马车里,谢婉宁的脸色越来越红,还喃喃着“热”,山栀刚要倒碗茶给谢婉宁喝,就发现她手臂上露出的肌肤通红,该不是过敏了吧,她撩开帘子看了看,正好附近有家医馆,她看了看人事不省的谢婉宁,看样子不能撑到回府,她叫停了马车。   医馆附近正好有家酒楼,陆起淮刚好和朝中一位大臣谈完事,他喝了好多酒,屋子里空气浑浊的很,因此推开了窗子往下看。   他靠在二楼的窗口,就看见底下停着辆马车,看上去很像她时常坐的马车……   他闭了闭眼,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她,他刚要关上窗子就看见马车里走出来一个姑娘,是她的丫鬟。   山栀正在为难,她背不动自己姑娘,又不能叫车夫背,正是着急的时候就看见前面出现了一个人,这样冷的天气,只穿着竹青色的直缀,俊秀的很,是姑娘嘴里时常念叨的陆夫子。   陆起淮快步走过来:“你们姑娘怎么了。”   山栀的声音一下放松下来:“陆大人,我家姑娘喝醉了酒,我正想着去寻个大夫,却不知怎么安顿我家姑娘。”   陆起淮的嗓音低沉:“我抱她上去吧,方才正好在这里谈事,可以叫她歇着。”   山栀松了一口气,陆大人是个好人,很得姑娘的信任,定然不会欺负姑娘的,因此她放心去寻大夫了。   陆起淮撩开马车的帘子,里面的姑娘面色潮红,眉毛紧蹙,看着很难受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出来,还特意把帽子盖的严严实实的。   包间儿里放了个很大的罗汉床,陆起淮将她小心地放上去。   谢婉宁觉得浑身热的紧,她不自觉伸出手去解衣襟上的盘扣。   床上的人满脸都是酒色,脖颈下的肌肤细白幼嫩,因着盘扣的散开,往更深处去,红唇张张合合,活像一只妖精。   陆起淮觉得他几乎要忍不住了,听见床上的人低低的像是在说着什么的样子,他俯下身去听。   却没料到谢婉宁忽然伸出手去拽他的衣服,他一下躲避不及,就倒在了谢婉宁的身上,他的喉结感受到温软,像是她的唇……   他想起身,却忽然感觉底下的人伸出来小小的舌尖,舔了一口,那样噬骨酥麻的感觉。   陆起淮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开来…… 第41章   谢婉宁觉得她浑身热的紧,她好想把衣服都解了去,偏生手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好容易面前出了个清凉的物事,她不管不顾地拽住了,贴在她身上的物事那样的凉快,她觉得舒服极了。   她暗暗琢磨着是个什么物事,忍不住就伸出了舌头舔了下,唔,好像没什么味道。   陆起淮的身子却僵住了,她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嘛,他几乎能感觉到她舌尖的幼嫩湿润,虽然此刻这触感消失了,但是微热酥麻的感觉却从脖颈蔓延开来,直汇聚到身体的某处。   她的手还抓在他的衣袖上,白皙修长,他闭了闭眼,还是支起了身子。   陆起淮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俯下身子看她。   谢婉宁像是有些不舒服的模样,身子扭来扭去的,她今日穿了月白色竹节纹的小袄,这样清寂的颜色,配上她粉色的面颊,竟也被她穿出了几分媚色。   他低下头就看见她纤细的惊人的腰肢,仿佛被人一掐就会断了一般,他的目光往上游移,就看见她鼓囊囊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像是话本子里的妖精,陆起淮想,若她是妖精,他早就被她勾了魂儿了。   她无意识地拿起陆起淮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红唇微张:“热……我热,”这手贴在她的脸上清凉的紧,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喘息。   陆起淮听了却愈发觉得酥麻,她就像是枝头的杏花,细腻、柔嫩,叫人想捧在手心里把玩,看得人心里发痒。   许是谢婉宁挣扎的厉害,她脖颈的盘扣早就解开了,细腻的肌肤蔓延开来,再往下看就是嫩黄色的抹胸,微微露出一道白皙的沟壑,那样的妖媚。   陆起淮想起他梦里她穿着水红色绣着并蒂莲的肚兜,今天她穿了嫩黄色的,还是一样的好看,他的呼吸越发灼热了,他忍住不去看肚兜旁露出的白嫩。   谢婉宁却抓着陆起淮的手来回的摩挲,贴在脸上的手掌这样的清凉,她舒服极了,却没想到不小心碰触到了自己嘴唇。   陆起淮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浊气,手上是微热而湿润的,是她的唇……   他弯了背脊,俯下身子,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他能闻见底下人带着酒香的呼吸,他想尝一下……   他的眸色暗沉,拇指上的触感那么清晰,他忍不住将拇指按在女孩花瓣一样的红唇上,来回慢慢地摩挲,她的唇形饱满,如今涂了石榴红的口脂,越发娇艳好看,是什么味道的呢,他想。   “婉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他从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如今叫来却好似带着一丝缠绵,他听见自己微哑的声音,是的,他对她,起了欲念。   谢婉宁就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微微睁开了眼,眼前的人好似隔着层雾气,她有些看不清楚。   陆起淮把放在她唇上的手移到了她的眼尾,桃花瓣一样的散开的眼尾,里面浸着媚色,纤长的睫毛团扇一样扑闪着,半睁的眼睛烟雨朦胧,媚态天生。   谢婉宁闻见了清冽的鼻息,两个人呼吸相闻,她努力睁大眼睛,面前是挺直白皙的鼻梁。再往上是俊秀的眼睛,那里面好像包含着她不懂的情绪,是陆起淮,她的嗓音细软:“先生。”   她知道他是谁,纵然醉的这样沉,陆起淮听见她口中“先生”二字出来时,几乎是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不是她的先生了,他也不想管她酒醒后是否会记得,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拂了衣袖挡在她的眼睛上,谢婉宁迷迷糊糊地,什么都不知道,眼前是一片昏暗,接着她就感觉到唇上多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她不自觉就伸出了舌尖舔了一下。   陆起淮原本只想轻轻地碰一下她的唇,此番却忍不住了,他将她两片唇瓣含在了口中,细细地品尝,唔,是葡萄味的。   那样的甜腻,他忍不住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纤细的惊人,他越发用了力。   陆起淮却觉得不满足了,他用舌尖顶开了她的唇瓣,再往里是细嫩的小舌,她的舌头那样小,他几乎充满她的整个嘴唇,他鼻息间是灼热的呼吸,不住的吮咬,不知道过了多久。   谢婉宁却很难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了,鼻息间满是那股气息,她觉得小腹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顶着,腰几乎要被折断了,她想伸出手去推,却怎么也推不开,她不自觉就流了眼泪。   陆起淮吻的忘神,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小猫一样的抽泣,他刚刚都做了什么,他直起了身子。   袖子下是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孔,面色潮红,妖媚不足以形容,他却心疼的紧,他方才都做了什么,她的红唇上口脂斑驳,是他亲的,他伸出拇指轻柔地擦拭,不住安慰:“没事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抽泣才停止。   她眼角带着泪,就这样睡着了,面色安静,床旁边落着她绣着兰草的帕子,然后细细地擦。   好容易整理完了,他又看见那抹晃人的白嫩,然后伸出手帮她把盘扣扣紧。   外头天有些黑了,雅间儿里的烛火飘摇,投在陆起淮的身上落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他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栀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快步走到了罗汉床边,床上的姑娘面色安宁,睡得香甜的样子,屋内的灯火很暗,她没发现谢婉宁的口脂淡了,心里还在感慨幸好遇见了陆起淮,若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呢,姑娘口中时常念叨的陆夫子果然是好人。   山栀弯腰行了个礼:“多谢陆先生,麻烦您照料我家姑娘了,”很是感谢的样子。   陆起淮点点头,继而转身负手,走到了窗边儿,外面微微亮起来,许是卖吃食的点了灯,窗户上糊了厚厚的纱,他敛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面跟来的大夫拿了丝帕盖在谢婉宁白皙幼嫩的手腕上,胡子白花花的,细细诊了脉,然后才沉吟开口:“这位姑娘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是酒喝得多了些,不必担心,熬了醒酒汤喝了就好。”   山栀听了心中一喜,付了诊金后又转身告诉酒楼的大堂熬醒酒汤来,然后喂了谢婉宁喝。   喝完醒酒汤后谢婉宁面上的红润消了些,山栀给谢婉宁穿戴好了衣裳,陆起淮又抱起谢婉宁往马车里去。   马车里放了暖炉,里面很是暖和,他把谢婉宁小心地放在坐垫上,斗篷的连帽嵌了个缝儿,露出她玲珑的眉眼,他又看了一眼才出了马车。   青布小轿走的远了,陆起淮却还站在原地,耳边是叫卖声,脑海里却是她梨花一样的面孔。   第二日一早,帷幔外面传来了炉火的噼啪声,谢婉宁觉得身上酸的紧,她的嗓音有些哑:“山栀,现在是几更天了。”   山栀听见后连忙披了比甲过来:“姑娘,您可终于醒了,从昨天傍晚睡到了现在,现在去畅音园还来得及。”   谢婉宁微楞:“我睡了这么久,”她只记得昨日在暖阁里饮了那杯酒,再往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山栀叹了口气:“可不是,昨儿您醉了酒,程小姐叫我带你回来,您半路上浑身发热,还好遇见了陆大人,”然后将事情一一讲出来。   谢婉宁有些不敢相信:“陆先生?我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她的记忆里一丝印象都没有。   山栀也是不敢相信,看来程姑娘说的还真是对的,不能叫姑娘喝酒。   “帮我拿衣裳来吧,”谢婉宁开口。   山栀点头应是,然后转身走了,谢婉宁仔细回想昨天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竟然见了先生吗。   算了,想不起来便罢了吧,她抻了懒腰,却忽然觉得腰肢有些疼,她又摸了摸唇瓣,怎么也有丝疼,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酒这么厉害,她以后可再不想喝酒了。   畅音园里,一众小娘子都已经换好了冰鞋,谢婉宁和程昭扶着栏杆站在一起。   冰上起了白雾,程昭挽了谢婉宁的手:“昨天的事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吧。”   谢婉宁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程昭伸出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我怎么不知道,有次我过生日请了你来,你在宴会上喝了酒……”说着面色抖了一下,像是不敢回忆。   她接着问:“山栀有没有说你昨晚都耍了怎样的酒疯,”隐有笑意。   谢婉宁开口:“山栀说我乖得很,一点儿怪都没有闹。”   程昭很是惊讶:“怎么可能,”她想起那次醉酒的谢婉宁,刚开始确实安静了会儿,后来就抱着她不撒手,还拿了她的手往脸上摸,又乖又软,完全不似平常的样子,幸亏那次是遇上了她,若是遇上了个男子,说不准儿还以为婉宁是投怀送抱呢。   程昭刚要往下问,三公主和五公主就往这边儿来了:“这就是我给大家请的师傅。”   身后走出来的人穿了玄色绣金线的直缀,外头罩着一件鹤氅,他的身姿俊朗,眉宇间有些冷峻。   谢婉宁就听见旁边小娘子们低声的喃喃:“晋王殿下。”   …… 第42章   一众小娘子们纷纷行礼,冰面上各色裙摆盛开。   赵彻沉声道:“无需多礼,”他负过一只手,眼睛却不自觉看向谢婉宁。   她正低着头,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四喜如意纹妆花襟子,水绿色的粽裙,外面罩着白色的斗篷,周围一圈儿都嵌了兔毛边儿,穿的很是素净,偏生微张的红唇显出几分妖媚来。   谢婉宁低了头,她一开始就觉得是因着赵彻的缘故三公主才会叫她来冰嬉节的,却没有想到是借着这个由头,她原想着赵彻怎么说也是个王爷,断不会舍了时间的,没想到此番竟然来做了冰球师傅。   她的手不由得就攥紧了斗篷的毛边儿,他到底还是这样做了,上辈子他只见了她一面就将她强夺回王府去,这次谢府没有落败,她还是名门贵女,他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了,左不过是换了个方式而已。   三公主眉眼秀丽,看了底下的小娘子们:“此番我可是下了大力气才能请来二皇兄来,他的冰球玩的可好,大家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底下的小娘子听了心中一热,这可是晋王殿下啊,世人皆知晋王文才武略,人生的高大俊朗,虽说如今储君未定,却是有很大可能高登宝座的,最重要的是,他如今还未大婚,真就像三公主说的一样,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啊。   若是谁能嫁与晋王为妻,就算是将来未登大宝,可也是不容置喙的晋王妃,这可是多少小娘子都向往的,谁都想使了劲儿往他身边凑,可晋王常年不见,这可真是个好机会。   一时间小娘子的眼神都有些惊喜,陆雅怡面上带了矜持的笑,她不敢抬头看赵彻,她想起今儿一早选了好久的衣裳,玫瑰紫的襟子,上面绣了大朵的牡丹花,外面特意选了猩猩红的斗篷,他觉得好看吗,她这样一想脸就红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赵彻根本没有看她。   五公主笑了笑:“二皇兄,你可要好好教咱们呀。”   赵彻从身后属下手里接过用熊皮缝制的圆月状球,他不疾不徐地开口:“这冰球的规则,大家该是知道的,谁能将球带进对方的旗门就算是赢了,用手抛掷,用脚踢都是允许的,”他说完停了半晌,“大家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   话音儿一落,原本四散在周围的小娘子们都围了过去,赵彻立刻就被包围了。   “晋王殿下,这抢球若是不小心摔了可怎么办,”又有人问:“这抢球气力可大的紧,若是不小心碰到了脸上可怎么办,”一众小娘子都很是担心的样子,毕竟脸可是第一要紧的,又有些其他小娘子问了些无关的问题,脸上俱都带着甜甜的笑,眼睛忍不住就去看赵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在打什么主意,全场只剩了三个人没有围过去,分别是陆雅怡,程昭和谢婉宁,三公主心中了然,陆雅怡一贯要面子,自然不会做这种上赶的事。   至于谢婉宁……她打量了一下,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的很,二皇兄就是为了她才应允了来做这冰球师傅,可看谢婉宁的样子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她又看了眼赵彻,原来似她二皇兄这样的人也有为难的事。   赵彻耐着性子一一解答了,只不过声音有些冷峭,他想起在茶楼里时帮他包扎伤口的谢婉宁,睫毛纤长。   赵彻的余光就看见她离的远远的,上次也是这样。   “大家可以练习一番,”赵彻转了转手里的球。   三公主和五公主分别领了两队,至于人员的分配嘛,三公主眨了眼:“你们任是跟了谁都可以,不过还是要抉择一下的,我和五妹妹随意选了即可。”   五公主也点了点头。   三公主自然先选了谢婉宁,五公主则先要了陆雅怡,剩下的其他人随意分配了下。   程昭很高兴:“没想到我们两个竟成了一队的,”谢婉宁也笑了下,三公主第一个选了她……必然是因着赵彻的缘故,她低了头。   冰场上两边各设置了一个旗门,中间放了条红色的丝带,赵彻没怎么用力的样子,却把球准确地踢到了丝带中间,小娘子们心中暗叹佩服,这样的准头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   球一滚动,一众小娘子就滑了冰鞋往球那儿走,或是用脚,或是用手,都想了法子想把球带进自家的旗门里去。   谢婉宁却有些恍惚,她自幼喜欢走冰,进了王府以后赵彻忙于朝事,怕她无聊特意给她砌了个冰场,还教她打冰球,是的,她会冰球。   她正在寻思间,球带着劲风就往她的面门冲来,她不能暴露自己会冰球的事,下意识就闪了身避了开来。   接着三公主同队的小娘子的叹气,这可是在打冰球,不是躲冰球,无奈,众人只能接着玩下去。   还是有些不熟练,待练习结束后赵彻分别说了几个要点,他看了看谢婉宁:“谢姑娘,你做前锋吧,”然后又说了哪些人适合什么位置。   果然有小娘子不服气,前锋是个多好的位置,凭什么让给谢婉宁:“晋王殿下,你方才也看见了,谢姑娘她不只不会打球,竟然还躲了去,如何能做得前锋。”   底下的小娘子听了很是附和,谁都不甘愿叫这样的人做前锋,赵彻挑了眉:“方才谢姑娘确实是躲了开来,可若是你们遇见这种情况躲得开吗。”   刚刚那球凶险的很,若是叫她们遇见了恐怕还真的是躲不开,十有八九是要砸到身上的,能做到这一点就说明谢婉宁走冰技艺实在厉害,一时间小娘子们就都看向了谢婉宁。   赵彻看这场面就知道大家都懂了他的意思了,他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样纤细的姑娘走冰如此厉害。   谢婉宁却后悔不迭,方才只想着不暴露会打冰球的事,却意外显露了她会走冰,只要一遇上赵彻她就犯糊涂,此刻只能点了头:“是,晋王殿下。”   赵彻到底有事情忙,过了一会儿便走了,接下来小娘子们则是继续练习打冰球。   外面到底风大寒冷,三公主也不好留人太久,因此过了不大会儿便邀了大家进暖阁暖暖身子,她特意走到了谢婉宁旁边:“现下你身子可还好,昨日只喝了一杯酒就醉成了那个样子,没想到你的酒量竟然这样浅。”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臣女实在是不能饮酒。”   三公主握了谢婉宁的手:“你早说了就好了,我又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很是亲近的样子。   谢婉宁面上带了笑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舒坦,分明是因着赵彻的缘故,三公主竟还能做出这幅亲近的模样,果然是皇家的人。   正是下午光景,畅音园开了门,小娘子们都乘了自家的马车回府,谢婉宁也不例外。   马车里面的帷幔拉的严严实实的,谢婉宁接过了山栀递过来的鎏银百花香炉掐丝珐琅的手炉,里面暖烘烘的,她舒服的直叹了一口气。   谢婉宁想起程昭的话:“山栀,我昨晚真的一点儿怪都没有闹吗,程昭说我醉酒时最能作怪了。”   山栀仔细回想了一番,有些疑问:“姑娘你昨天安静的很,除了嚷了几声热以外。”   地上积了雪,马车走的很慢,摇摇晃晃的,谢婉宁摸了摸手里的手炉,里面就飘进来叫卖声,其间夹杂着香气,很是诱人。   谢婉宁嗅了嗅,是猪骨汤的味道:“现下是不是到了七弯巷了,”七弯巷有家店的猪骨汤炖的很是好喝,谢嘉言也很爱喝,只不过杜氏平日里总是拦着,说外面的东西不干不净。   山栀挑开了车帘,一丝寒气透了进来:“姑娘,是七弯巷,”她想起昨天好像就是在这附近遇见了陆起淮陆大人。   谢婉宁点了点头:“你叫车夫停下来,我去里面买碗猪骨汤,”她有些嘴馋了。   谢婉宁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将帽子戴的严严实实的,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然后就往七弯巷里面走。   七弯巷这家猪骨汤的店面是百年老字号了,很受人欢迎,谢婉宁往里走就看见许多人,男女都有。   猪骨汤店近在眼前,谢婉宁抬眼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玄色斗篷的男子,他的背脊挺直,看着就与周围人很不一样,怎么这么像陆起淮。   她走近才敢小心的问了一句:“是先生吗,”隔着兜帽声音有些蒙蒙的。   陆起淮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昨日他就是在这里看着她坐了马车走的,昨夜他几乎一整晚都没有睡,他不敢想若是她酒醒了以后忆起他对她做的那些事,会怎么看他,今日下了朝便不自觉地往这里走。   他接着就听见了那熟悉的软糯声音,他忽然间不敢回过头去,他的指骨握的发白,最后还是回过了头。   陆起淮转过身就看见了一双烟雨朦胧的眼睛,桃花一样娇媚的眼尾,里面隐隐带着惊喜……为什么是惊喜?他的指骨越发苍白。   谢婉宁很是意外,这实在是太巧了些,没想到在七弯巷也能遇见陆起淮:“先生,你也是来喝猪骨汤的吗,”她问。   陆起淮有些惊讶,她怎么问了这事儿,因此只能回答:“嗯,听说这里的猪骨汤很是好喝。”   谢婉宁很开心,先生竟然也喜欢喝猪骨汤,自己喜欢的美食旁人也喜欢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那咱们一起去吧。”   直到坐在雅间里,陆起淮还有些恍惚,他看了看眼前带了笑意很是期待的谢婉宁:“你把昨日的事……都忘了吗。”   外面起了风,吹的槅扇呼啦作响,雅间的烛火昏黄,闪了一下,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第43章   谢婉宁有些不解,她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什么事啊。”   谢婉宁的瞳仁儿清亮,烛火飘摇,愈发显得她的眼神澄澈,陆起淮微微侧过了头:“昨天你喝醉了,你府里的丫鬟要去寻大夫,正好遇见了我,我就将你抱去雅间歇了会儿。”   “唔,山栀同我说过了,还好遇见了先生,多谢先生,”谢婉宁回道。   忽然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店小二端了一碗猪骨汤上来:“您二位慢用,”说完就转身下去了。   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里放着一碗熬得浓浓的猪骨汤,火候正好,猪骨上面的肉细嫩香滑,汤汁变成了乳白色,还在咕噜噜地冒泡,整个雅间里瞬间就充满了香味。   谢婉宁拿起一旁的甜白瓷小碗,细细地盛了一碗汤给陆起淮:“先生,你尝尝,味道很好的。”   陆起淮低下头就看见甜白瓷小碗上白皙如玉的手指,他不知怎的就想起罗汉床上她细白的手指,衬着水红色的被面显得尤为妖媚……他接过碗来。   谢婉宁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她慢慢地尝了口,果然还是那样好吃的味道,忍不住就“哼唧”了一声。   陆起淮把汤匙放在碗里:“在雅间里的事,你一点儿都记不得了吗。”   谢婉宁咽下了汤汁:“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混事,我基本上记不得醉酒时候的事情,”她有些紧张,该不是在先生面前耍了酒疯吧,她想起程昭的话,若真是如此的话,她在陆起淮面前可真就算是丢了脸了。   陆起淮就看见她紧张的样子,连汤也不喝了,看来她是真的忘了:“无事,就是你睡觉的时候不大安稳。”   谢婉宁心头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混事呢,程昭她总不让我喝酒,说我喝酒后很粘人,”语气轻松。   陆起淮半垂了眼,睫毛落在眼睑上投下了阴影,他忽然不想叫她忘了,若是如此,那夜的缠绵岂非只是他一人的独幕戏,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微勾,嘲讽的意味,那可不就是他一人的独幕戏……   谢婉宁的一碗汤都要见底了,陆起淮的却几乎没有变化,她的嗓音温软:“先生,你多喝喝这汤,很香甜的。”   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上烟雾袅袅,陆起淮隔着雾气就看见她朦胧的双眼,还有微张的红唇,她今日好像涂了水红色的口脂,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陆起淮开始喝猪骨汤,他想起她花瓣一样的红唇,那样甜的滋味,恐怕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那更甜的了。   外头的天有些黑了,谢婉宁也喝得满足了:“先生,咱们回去吧。”   到得大厅时,又有店小二将一碗打包好的猪骨汤交到山栀手里,谢婉宁就笑道:“是给我哥哥的,他也很爱喝这家的猪骨汤。”   一路无话,倒是谢嘉言高兴得很,自家妹妹真的长大了,还能这样为她的哥哥着想,就是那猪骨汤也喝出了不同的味道。   谢婉宁一连去了畅音园好几天都没有瞧见赵彻,看来是冰嬉节临近,他也有事忙吧,不过这样更好,如今赵彻身为王爷势大,她总不能躲了去,此番却可以见不到他。   谢婉宁是高兴了,其余的小娘子们可就伤心了,自从知道晋王殿下担任了冰球师傅后,她们可都铆足了劲儿想要接近赵彻,每天都换了新样式的衣裳,涂了新买的脂粉,若是赵彻真的看上了她们,那可真就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谁都没想到的是,赵彻除了第一天来了后竟然再也没来过,这些天的打扮算是白费了,众人很是烦恼,这日练习一结束就都赶紧脱了冰鞋往暖阁里去。   程昭这些日子一直拘在府里和畅音园,好长时间没有出去玩了,她想起祥云楼的菜肴,几乎吞了口水:“婉宁,等会儿子出了畅音园咱们去祥云楼用饭吧,那里的胭脂鹅脯、水晶虾好好吃啊。”   谢婉宁看程昭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程昭很开心:“婉宁,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程昭一路上很是期待:“畅音园的吃食是很好吃,可是在公主面前总是不自在,回府里又总是那几样吃食,我想祥云楼的菜可好久了。”   祥云楼是很出名的酒楼,里面的饭菜很是好吃。   祥云楼的屋檐下挑着四个红色的灯笼,旁边又挂着许多小的宫灯,很是漂亮,单这一样就足以让小娘子们心动了。   待进得酒楼后程昭就往柜台处走:“我想要个楼上的雅间,要是能靠窗就最好了。”   那伙计就有些抱歉:“这位姑娘,实在是不巧了,楼上的雅间都被订好了,如今一个也没空出来,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在一楼大堂寻个位子坐下。”   程昭听了后有些傻眼,祥云楼一向人多她是知道的,只不过此番竟然连雅间都没有了,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先定一个好了。   她往后走:“婉宁,老板说没有空闲的雅间了,只剩楼下大堂了,”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勾住衣襟。   谢婉宁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看那边靠窗的位置还算安静,不如咱们去那儿坐着吧。”   程昭很是惊喜,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她自然不想浪费机会,只怕谢婉宁不愿意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堂,没想到竟然答应了,因此不迭地说:“婉宁,你果然是最好的,”还摇了摇谢婉宁的手。   一楼靠窗边的位置不错,黄花梨木的方桌,上面还放了个赏瓶,实在是不错,谢婉宁很满意,虽说一楼人多了些,但也还算雅致,程昭接着就唤来伙计点菜。   祥云楼的栏杆漆成了朱红色,一个伙计用黑漆托盘端了酒往二楼的一个雅间走。   他悄没声地推开了槅扇:“二位大人,您们要的酒来了。”   他将酒从托盘上取下来,就看见其中一个穿着宝蓝色直缀的男子恭谨地给坐在案几旁边的另一个男子斟了酒,那男子穿了鸦青色的直缀,一只手微搭在椅边儿上,半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却不敢令人直视。   待伙计走后,江令宜就露出了笑容:“陆大人,这酒是我特意提前从祥云楼订的,您尝尝,听说这酒香的很。”   陆起淮从椅背上直起身,他的手指修长,摩挲了几下白玉杯,然后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良久陆起淮才缓缓开口:“江世子请我来这儿可不单单是想喝酒吧,”外头的天有些黑了,祥云楼挂着的灯笼此刻就显了用处,灯光从窗柩里透进来,很是亮堂。   江令宜笑了下:“陆大人年轻有为,又得陆首辅赏识,您能赏个面子同我喝酒可是我的荣幸了。”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看着手里的白玉杯,江令宜是个聪明的,若是他识趣儿,将来或许还可以谋算一番。   江令宜苦笑,他虽是承恩伯府的世子,可聪明人都知道这个所谓世子不过是个空壳子,他想起来他那个父亲……只会拖累他,所有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谋划。   他看了看对面的陆起淮,传闻中的小陆大人,这“小陆”的意思外人皆知,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已经身居如此高位,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   面对陆起淮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谁不知道眼前的陆大人手段残佞,明明年纪还这么轻,私下里的手段就已经叫人心惊了。   江令宜又给陆起淮倒了一碗酒。   ……   楼下,饭菜还未上来,程昭同谢婉宁讲起了前些日子看的话本子。   正说话间外面就传来些吵嚷声,程昭面对着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柜台,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打头,后面是随从的样子:“你们这儿竟然连个雅间都没有,知道我们爷是谁吗,”盛气凌人的样子。   柜台的伙计一连声的解释,看这样子就是个不相与的,必然是个有来头的,若是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位爷,怕是祥云楼都要遭殃。   那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心中就起了一股怒气,原本只想着来这祥云楼吃顿饭,没想到竟然这样不给他面子,他挑起了折扇,就随意往四周看。   程昭和谢婉宁对坐着,她自然就能看见那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干的好事,她皱了鼻子:“总是有这样爱闹事的,左不过仗着自家有些权势,吃顿饭都不叫人清净,果然还是雅间好。”   折扇轻摇,王泰就看到了窗边的程昭,程昭今日穿了茜色的夹袄,雪白的挑线裙子,眉目生动,他心中微动,没想到在这祥云楼大堂竟然也能遇见这样的美人,在一楼吃饭,约莫着是小门小户的姑娘。   他一摇折扇就往里走,直到程昭的桌子上,饱含深情的样子:“好一个美人,”说着就要伸出手去摸程昭的手。   程昭没想到大庭广众下这男子竟然敢这样做,直接愣在了原地。   谢婉宁拉了程昭的手来躲开,她冷了脸:“这位公子,请你放尊重些。”   王泰这才看到对面的谢婉宁,面前的美人儿眉目如画,嘴唇红润,就是冷着脸,也娇艳的很,比先前的姑娘还好看几分。   他心神一荡,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美人,就是比他那平日里骄矜的表妹还要美上几分,他一招手,原先那些围在柜台的随从们就过来了,正好围在桌子周围。   他自以为笑的潇洒,看向了谢婉宁:“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第44章   程昭此刻才缓过神儿来,她愣愣地看向包围在四周的随从,将这一整个方桌的围的严严实实。   谢婉宁看着王泰,生的还算周正,只不过眼神有些虚浮,身子瘦弱,一看就是长期在花街柳巷里待着的,只不过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哥,这样嚣张的气焰,她想到就有些厌恶,然后冷下脸来。   王泰自然看到了谢婉宁的不屑,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眼睛都看直了去,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了,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女人够味儿。   他来回扫视着谢婉宁,眉眼精致如画,腰肢纤细,胸脯鼓鼓的,比好些妇人都要妖冶,他忍不住想这样的小娘子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儿的,目光越发露骨。   谢婉宁看得直恶心,程昭也很是气愤:“你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吗,”她打算把身份亮出来,好歹也是当朝官员的女儿,就算是哪家的纨绔也得掂量着。   王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那些随从也跟着笑:“你知道我们家公子是什么身份吗,”玩味的看着程昭。   楼下闹得这样大,声音自然就传到楼上去了。   白瓷碗里的酒一晃一晃,荡漾的波纹,陆起淮微微抬眼看着江令宜。   江令宜自然知道陆起淮的意思,然后赔笑:“陆大人,我去看看,”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懊恼,正说到了关键的时候,偏这个时候楼下闹了起来。   他的步子很大,很快就到了围栏前,他从二楼往下看,人群中是一个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看样子就是闹事的人,再往前就是两个小娘子,他扫了眼,就看见其中一个穿着玫红色斗篷的女孩,眉眼精致的不像话,这样的容貌他自然记得,他想起那次寿宴上美艳不可方物的谢婉宁。   正在此时,那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转过了头,江令宜心里一惊,是陆修文陆首辅胞妹的嫡长孙,自幼宠的没法没边儿,仗势欺人,偏一般人都惹不得。   江令宜心里掂量了一下,大庭广众下王泰是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的,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往回走。   其实江令宜知道王泰这人最是重色,看见谢婉宁这样的美人说不定就会不管她的身份强掳了去,然后生米做成熟饭,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陆大人还在上头等着呢,他心里暗叹了一声可惜,这样的美人就要落到王泰的手里了,说实在的,他也想尝尝滋味。   江令宜推开槅扇,他脸上堆了笑:“陆大人,底下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楼下,王泰的眼睛越来越直了。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时外头灯笼的光从窗柩透进来,显得谢婉宁越发好看,他心神一荡,若是能同这样的美人一亲芳泽,就是叫他立刻死了也愿意,他打定了主意,不管这美人是什么身份,他都要定了。   他接着就看到灯光下美人的手,白皙如玉,修长纤细,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他想着想着就动手去摸。   谢婉宁一时没有防备,她没想到这男子竟然真敢动手,连忙甩开手去,却没料到正碰在了方桌的桌角上,接着就听见一声闷响,她的整个手腕都肿了起来,肤色变红,看着很是吓人。   王泰就心疼地喊:“美人,你没事儿吧,”说着竟然要申过手来。   程昭自然也看见了谢婉宁肿的老高的手腕,她叫出声来:“婉宁,你没事吧。”   楼上雅间里,江令宜给陆起淮倒了一碗酒:“陆大人,您看这事儿……”他心里微微安定了些,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陆起淮看了眼江令宜,是个聪明的,只是可惜一点,他刚要回答就听见楼下凄厉的声音“婉宁”,他的心脏重重坠下,然后摔了酒杯往下走。   江令宜脸上的笑一下就消失了:“陆大人”,陆起淮却没有停留,他的手捏的很紧,像是要把酒杯捏碎的样子,到底还是误了事儿了,然后转身跟下去。   到了此时谢婉宁也有些害怕了,她原本不想说出身份的,一旦身份说了出去,就算没什么事情也会传出事来,到时候她的名声就彻底坏了,可眼下好像不说不行了。   忽然间人群就传出些声音,谢婉宁往那里看,就看见一个人自随从中走出来,眉眼俊秀,隐隐间却透着一股子气势,是陆起淮。   他好像刚下朝的样子,穿着绯色盘领右祍官袍,上面绣着云雁的图样,脚下的皂靴一步一步走的很稳,步子却很大,面色像那日面对帖木日一样冷峻。   陆起淮很快就走了过来,他一下子就抓住了王泰的手,用了力。   王泰没想到竟然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接着就感到手上一阵剧痛,他疼的咧了嘴,然后打量了一会儿陆起淮:“陆起淮,你可不能不认识我吧,我祖母可是陆首辅的胞妹。”   周围的人一听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好大的来头,谁不知道陆首辅如今势头正旺,陆首辅只有这一个胞妹,王泰自幼受宠,一般人不敢说他,可谓是京城有名的纨绔。   王泰不屑地笑了一声:“陆起淮,你不过是我舅爷手下的走狗而已。”   谢婉宁这才知道眼前男子的身份,陆起淮如今还在陆修文手下办事,自然不好得罪王泰,她有些着急:“先生。”   陆起淮就看见谢婉宁手上肿起的大包,看着很是渗人,他又看了看王泰,他心中自然知道不能得罪王泰,但是谢婉宁手上的红肿那样显眼,怕是疼地紧吧。   他忽然不想管那么多了,然后更加用了力,指骨微突,甚至隐隐发白,周围人就听见王泰杀猪一样的叫声,接着是“咔嚓”一声脆响……   就是王泰的随从也愣在了原地,谁都没想到陆起淮竟然有这样的劲力,生生地把王泰的手骨给折断了。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陆起淮放开了手。   谢婉宁忍不住担忧,怎么说王泰也是有来头的,陆起淮这样干脆的弄断了他的手怕是讨不了好去,都是因为她,她咬了唇。   那些随从马上围了过去,然后将王泰背在身上:“你等着,看我们家少爷给你好看的,”然后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众皆哗然,江令宜看王泰的人都走光了才从人群中出来,他立在陆起淮面前:“陆大人,刚刚那事儿,”他很好奇,陆起淮和谢婉宁有什么关系,值得这样做,这可是自寻苦吃,他又看了眼谢婉宁,她此刻脸色微微发白,却显得嘴唇尤为红润,果然是难得的美人,难不成陆起淮竟也陷于这样的美色当中……   陆起淮此刻早已没空理江令宜:“此事下回再议,江世子请先走吧。”   江令宜拱了拱手,他没想到传说中不近美色的陆起淮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一楼的人群渐渐就散了,陆起淮看着还呆立在原地的谢婉宁,脸色苍白,看着很是可怜,他拽起了她完好的那只手就往外走。   程昭还没反应过来,原以为陆夫子点了探花,读书很厉害,没想到竟然还会武艺,看着就很厉害的样子,然后她想起来陆起淮竟然挽着谢婉宁的手就走了,拉了婉宁的手了,程昭眨了眨眼睛,她刚刚是花了眼吗……   外头微微起了风,陆起淮拉着谢婉宁往一家客栈走,是他平日里歇着的雅间。   陆起淮的手下办事很利索,过了一会儿就将装着药的玉瓶送了过来,临走前还特意燃了两盏灯,雅间里顿时就亮堂了起来,然后才小心地关上了槅扇。   陆起淮没敢用力气,他小心扶着谢婉宁坐在罗汉床上,然后拉过谢婉宁受了伤的手,他轻轻地掀开绣着团花纹的衣袖,上面结了大包,皮肤通红,上面隐隐带了血丝,看着就很疼,他的心脏好像被攥紧了。   他半蹲在脚踏上,然后拿过药瓶:“这种时候你怎么不躲开,”他还要说就看见谢婉宁的脸色越发苍白,往日里桃花一样的眼尾此刻也楚楚了,很是可怜:“怎么了,是太疼了吗。”   谢婉宁想起了刚刚那一幕,江令宜跟着陆起淮一同下来,还来向他道别,明摆着先前俩人在楼上议事,她想起上辈子的江令宜,仕途通畅,就是新皇登基后依然,原来是因为陆起淮……   她忍不住想,前世程昭嫁了江令宜,她私下里该偷哭过多少回呢,这其中会不会有陆起淮的原因呢,她想着想着身子就有些发冷。   陆起淮用手抹了药,然后缓缓涂在谢婉宁的手腕上,却看见谢婉宁将手腕缩了回去,他愣了一下,然后抬眼看谢婉宁,她的眼神隐隐有些恐惧,她在怕他……   谢婉宁难免想起了前世里的传闻,在成为首辅的这条路上陆起淮该是踏了多少尸骨,她想起陆起淮那些可怖的手段……忍不住就往后缩了一下。   陆起淮真切地看到了她眼神的意味,他猛然直起身子将谢婉宁抵在床榻的角落里,抓紧了她没有受伤的手。   谢婉宁闻见一股清冽的酒香,他的脸就在她的眼前,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陌生情绪。   床角上挂着五连珠大红宫灯,透出柔和的暖光。   陆起淮从她微张的红唇移到她玲珑的眉眼处,手下的肌肤温软细腻,他听见自己飘忽的声音:“你在怕我……” 第45章   谢婉宁没想到陆起淮突然靠的这么近。   陆起淮的身姿高大,此刻低下头撑在床榻上,将谢婉宁完全笼罩住了,头顶五连珠大红宫灯的光都洒在他的发上。   眼前的人眼眸深沉,眉心隐有一道皱痕,她忽然不敢直视陆起淮,然后微微垂了头。   陆起淮就看见她羽扇一样纤长的睫毛,他微微侧了头:“你怕我……你怕我什么呢,”他的声音无波无澜。   他想起她那时眼里的意味,绝不是因为方才的事。   谢婉宁的脸却突然红了,靠的太近了些,他的气息几乎都喷洒在她的脸上。   陆起淮只看见了她的睫毛眨了下,他忽然用了力,手腕上的触感越发清晰,谢婉宁终于抬了头。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看的一样清晰,挺直的鼻梁,俊秀的眉眼,她看到红色灯光下陆起淮睫毛投下的阴影。   陆起淮突然凑的更近了,薄唇几乎贴在她的耳朵上。   谢婉宁就感觉到耳边温软的呼吸声,他这是要做什么,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具有侵略性的先生,她的脸不自觉染了红色。   陆起淮看见宫灯下细嫩白皙的耳朵,然后起身离开,扶正了她的身子,罗汉床的床沿儿是突出的木雕,靠久了必然会不舒服。   谢婉宁完全没料到陆起淮刚刚靠近后又马上离开。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打开药瓶取了药,然后细细地涂抹在谢婉宁肿起的手腕上,动作很轻,一点儿也不疼。   谢婉宁就看见一向冷清的陆起淮此刻俯了身在帮她擦药。   她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涩,陆起淮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一早就知道了陆起淮是什么样的人,他从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一路爬到了首辅的位置,权倾天下,他本来就是冷酷的,只是这些日子他做了她的先生而已,才见惯了他温和的样子。   她低下头看见陆起淮正在抹药的手指,指节分明,他一路步步为营,或许后来江令宜仕途顺利,可是这和程昭的惨剧却没有什么关系,他本来也是不知道的啊。   可她刚刚竟然这样对他,枉他方才救了她还给她涂药,她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想解释,但看了看他半垂的眼睛就说不出话来。   许是外头起了风,在窗柩外头的树枝微微晃动,外面灯笼的光打在窗柩上,树影摇晃。   陆起淮放下药瓶,他直视谢婉宁:“好了,你回去吧,”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谢婉宁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他衣襟带起的风吹的烛火一闪,然后才跟上去。   天刚黑的样子,七弯巷两侧的街灯光明亮,是不绝的叫卖声,陆起淮下来就看见不远处停着的谢府的马车,一头有个丫鬟模样的人来回张望。   他回过头看正低着头的小姑娘:“马车就在那里,夜里冷,你先上去吧,”他没等谢婉宁回应就往前走。   他的步子很大,斗篷的衣角刚到脚踝,转眼间就要走远的样子。   谢婉宁忽然什么都没想就追了上去,她刚刚一定伤了她的心了……   陆起淮就感觉到身后衣服好像有人在拉扯的样子,他回过头就看见气喘吁吁的小姑娘,许是走的急了,面色微红,衣角处是如玉的手,露出的红肿大包却晃人的眼。   “先生,你刚刚这么对王泰……陆首辅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过你的,怎么办,”她的声音微微带了哭音儿,先生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什么都看不见,他现下根基未稳,该怎么办。   陆起淮自然就看到微湿的桃花眼,眼尾下挑,委屈的模样:“你不怕我了。”   谢婉宁愣了下,他怎么问了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   她忽然笑了下:“先生,我从来没有怕过你,你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我相信你,”她刚才的怕是担心程昭的惨剧和陆起淮有关,她信任他……   陆起淮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近,站定,立在她的身前,很近的距离。   谢婉宁抬起头,就看见一双手落在了她的肩上,然后帮她把帽子戴了起来:“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没有闭眼,而是看着眼前俊秀的眉眼,先生怎么这么喜欢给她戴帽子。   陆起淮衣襟带风,很快就走远了,谢婉宁看着他的背影,这算是原谅她了吗……   谢府,灯火通明。   杜氏一连声儿的吸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看看这手伤的,”她小心地拿起谢婉宁的手看,红肿的大包很是吓人,“也不知道我生了你们两个是做了什么孽,整日里不让我放心,这不,平白无故手腕都能碰成这个样子。”   杜氏嘴里逞强,实则心都要碎了,好好的一个女儿竟然就伤成了这样。   谢婉宁很愧疚:“娘,宁宁下次一定小心,”她不敢将这事告诉杜氏,否则也只是叫她们生气而已,倒不如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杜氏像是想起来什么:“宁宁,若是如此,冰嬉节你不就去不了了。”   谢婉宁这才想起这茬来,她这手伤的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也要过些日子才好,虽然能赶上冰嬉节的日期,但是平常的练习可就去不了,一般来说耽搁了这许多天怕是就跟不上了,想来三公主会另寻一个小娘子的。   杜氏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依我看呐,打冰球也危险的很,你不如就在家里好好养着算了,娘现在就希望你可别再让娘担心了。”   谢婉宁微楞,按照杜氏一贯的脾性是绝对不会这样的,此番却叫她在家里修养,她看了看灯光下依旧姿容秀丽的杜氏,然后靠在了杜氏的身上:“娘,”拖长了尾音儿。   杜氏摸了摸谢婉宁的头,她是有些要强没错,但也是希望自家女儿过的好些,女儿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一早,谢府就派人去了信儿说谢婉宁受了伤,去不了畅音园了。   瑞和堂里,一众小辈正在请安,自然就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谢婉柔心里虽然都要乐开花了,面上却是担心的样子:“二姐姐可真是倒霉,改日还是该去庙里进香拜拜佛的。”   顾氏皱着眉,很是惋惜的样子:“婉宁这次可伤的不是时候,若不然再过一阵子就能参加冰嬉节了,这下可就给错过了,多么好的机会。”   谢婉宁没理谢婉柔,就笑了下,若是往常她定然也认为顾氏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她现下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请完安后众人就回了房,谢婉宁吩咐山栀把针线拿过来。   还好她伤的是左手,她拿过来之前绣好的花样子,忍冬花开的正盛。   原本谢婉宁打算绣一个香囊给陆起淮,后来她想了想,香囊毕竟过于私密,她不好送这个给他,后来就改了个主意想绣个布袋给他,任是装了书或者匣子都可以,还方便。   临窗大炕上摆满了针线,谢婉宁正在缝制布袋的时候就看见茜草拍着雪回来了。   “姑娘,畅音园回了话,说是没关系,不差这几日,等姑娘您伤好以后再去也来得及,”茜草有些不解。   谢婉宁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她想起了赵彻,肯定是因为他……   谢府大房,里面又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谢婉柔面目狰狞:“怎么谢婉宁这个狐媚子这样还能去得了冰嬉节,”她看向顾氏,“娘……”她自小就厌恶谢婉宁,什么都比她好,就连表哥对她都不一样……   顾氏心疼地不得了:“柔柔,你别急,娘再想法子,”她揽过了谢婉柔的肩,她的女儿哪样都不比谢婉宁差,凭什么,且等以后吧。   日子过得很快,谢婉宁每日在苑香居里练字,绣花,待手腕好全的那一天,布袋也绣好了。   书房,谢婉宁又从匣子里拿出了陆起淮给的字帖,她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   谢婉宁看了一会儿才合上了字帖,小心地放回匣子里,她好些天没有出府了,不知道陆起淮怎么样了,陆修文有没有为难他……   夜里起了风,吹起的雪花落在陆起淮的肩上,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带着一身寒气就推开了槅扇。   屋子里正中央设了个紫檀木的案几,案几上放着煨着的羊肉,香气扑鼻。   陆起淮一撩衣袍行了个礼:“陆阁老。”   “过来坐下吧,这羊肉正是时候呢,”陆修文说着拿起酒盅给陆起淮倒酒。   陆起淮掸了掸衣裳的风雪,这才坐下。   陆修文用筷子夹了羊肉,笑了笑:“这肉果然香滑细嫩,你尝尝。”   陆起淮也夹了一块肉吃下,这肉果然炖的好,竟是连膻味都没了,他想起她曾经向他说过不喜欢羊肉的膻味,这羊肉她吃着应该会喜欢。   陆修文年纪有些大了,头发花白,很是慈祥,他看到陆起淮有些晃神的样子:“你在想什么呢。”   陆起淮抬眼就看见陆修文的笑,他放下了筷子:“这羊肉去了膻味,果然好吃。”   陆修文笑了一声:“不必紧张,”他看了看案几上的酒盅,又接着道:“想来咱们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夜色深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喝完酒。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雪,陆起淮抬头看了眼飘荡的雪花,陆修文是什么意思,就只是叫他喝酒吗……   雪花落在他的肩上,陆起淮负了手,然后一步步往前走。 第46章   冰嬉节越来越近,谢婉宁的伤一好就去了畅音园。   三公主一早就给小娘子们安排了房间,毕竟外头天冷,也不好都待在暖阁里,畅音园大得很,里面房屋众多,就随意匀了几个房间,正好都离的不远。   这一日谢婉宁醒的迟了些,待她午睡起来后已经有些晚了,约莫着旁的小娘子都已经到了冰场了,她看了看倚在桌上打瞌睡的山栀,头一歪一歪的,显然也是睡着了。   谢婉宁动作轻柔地穿好衣裳,然后悄声地合上槅扇,看样子山栀是累坏了,就叫她好好歇歇吧。   畅音园是皇家别园,外头把守的人很多,但到了内院儿守卫的人就少了些,谢婉宁要走过一个回廊才能看见侍卫。   两侧的抄手游廊旁边种了些长青的树木,此刻上面积了雪,枝干被压得变弯了些,谢婉宁拢了拢衣襟往外走。   谢婉宁看着两侧的景色,抄手游廊的栏杆漆成了朱砂色,两侧的屋檐雕了琉璃瓦,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屋檐连脊,再往外是朱红色的宫墙。   她虽从未来过,却是熟悉的,她想起那时候她在庄子里闲的发慌,拿了赵彻带过来的话本子看。   赵彻却非要跟过来骚扰她:“话本子有什么好看的,你陪我说说话,我下次来的时候从书斋多给你带回来几本。”   她有些诧异,赵彻平时很少说话,整日里冷着一张脸,怎么会突然寻她说话。   他也没管,就自顾自的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经常去畅音园玩儿,那时候三皇弟还小,母妃忙着照料他,总是不得闲,”他看了看小几上放着的话本子,然后捡起来一本:“那时候几个妹妹还小,就我自己在园子里乱逛。”   他翻开了话本子的扉页:“我那时候总去回廊旁边,那里旁边的檐牙下面挂着檐铃,迎着风叮当作响。”   谢婉宁此刻忽然想到了赵彻说过的檐铃,她有些好奇,不知道哪片屋檐下会挂着檐铃。   谢婉宁又转过一个回廊,外头忽然起了一阵风,耳边就想起风掠檐铃的声音,她抬起头往上看,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赵彻披着披风往这边走,他的身姿高大,越发显得挺拔,然后步子顿了顿,他看着前面纤细的身影:“你也喜欢听檐铃的声音吗。”   谢婉宁就听见耳边的声音,她转过身:“晋王殿下,”行礼的动作恭谨。   “起来吧,”赵彻说。   谢婉宁抬眼看向檐铃,此刻还在发出碰撞的声音:“臣女方才路过,偶然间听到的,”她有些纳闷,自从第一日赵彻来过一回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怎么这次竟然这么巧就叫她给碰见了。   赵彻明白谢婉宁的意思,凑巧听见了这声音,自然是不喜欢了,他打量着谢婉宁,若是旁的小娘子早就不管不顾地围过来了,就只有她例外。   他看了看她的手:“你的手好全了吗。”   “多谢晋王殿下关心,臣女的手早已经好全了。”   谢婉宁又行了个礼:“殿下,臣女是时候去冰场了,若是叫三公主和五公主等久了可就不好了。”   雪白色的斗篷沿儿垂在浮了雪的地面上,眼前的人动作标准,礼仪极好,赵彻“嗯”了一声。   谢婉宁走的远了,赵彻还留在原地,他看着屋檐下面的檐铃,方才他以为她也喜欢这声音的,他想起他鬼使神差地叫三公主留下了她的位子,好叫她能够参加冰嬉节。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那日茶楼遇见她以后,总是能想起她,甚至派了属下去查她的身份,还特意叫三公主留了打冰球的位子,他低下头,过了会儿才走远。   这一带的回廊曲折,立着的柱子粗大,陆雅怡在那儿站了好久了,外面的人都没发现。   她身后的丫鬟打了个哆嗦:“姑娘,您方才怎么没出去呢,”身为陆雅怡的贴身丫鬟,她自然知道陆雅怡对赵彻有些不一样。   陆雅怡没有说话,她今日走出去了才想起护膝没有带,又回来戴上了护膝,没想到就意外撞见了这幅场景。   小丫鬟看了看陆雅怡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您也不要想太多,那谢姑娘和晋王殿下不过是偶然遇见才说了几句话的。”   陆雅怡却冷笑了一声,她年纪稍长一些的时候就喜欢赵彻,总以为赵彻谁也不会喜欢,总是会等到她长大的。   事实也是如此,这么多年赵彻一直没有娶亲,平日里更是连句话都不与小娘子们说,可她刚刚都看到了些什么,赵彻竟然主动同谢婉宁说话,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是一贯冷峻的吗,为什么偏要同谢婉宁说话,她还从没有见过他主动与哪个小娘子说话,她想起刚刚赵彻柔和的眼角,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赵彻,他难道喜欢谢婉宁吗……   陆雅怡想起谢婉宁的脸,天生一副好容色,同为女人,她也不得不叹服,就是连她一贯自以为傲的容貌在谢婉宁面前也不够瞧,可谢婉宁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呢,论诗书画她哪一样比得上自己。   丫鬟自然就瞧见了陆雅怡狰狞的脸色:“姑娘……等会儿子可就迟了,”她小声的唤了一句。   陆雅怡听见这话忽然笑了一下,是啊,不是还有冰嬉节吗。   太长池是今年冰嬉节的举行地,这里的冰冻的很好,一早就有专门负责的人浇了水,冰面平滑如镜。   太长池往里就是西楼,二层的楼,面积很大,能容下所有来看冰嬉节的人,一贯以来就是皇帝、后妃以及大臣家眷们的观赏地,会按照品级分配。   这日一大早,谢府众人就都已经起来了,到底是难得的大事,杜氏忙得很,寻了品阶的衣服穿好,又按照制式戴了首饰,一点儿差错也出不得。   冰嬉节一共要举行三天,第一天是冰嬉大典和抢等儿,第二日是射箭活动,第三日才是冰球,因此谢婉宁的事不急,倒是谢嘉言要在第一天就出场。   杜氏很是着急,一早收拾完了自己就去了谢嘉言的房间:“等会儿子你不要急,毕竟这冰嬉节是难得的活动,其中定然藏龙卧虎,你夺不了第一也没事,咱们谢府如今还用不着你出头,你祖父、你父亲可都还好好的呢。”   谢嘉言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杜氏是在为他担心,谢府满门诗书,就是杜家也是诗书世家,偏出了他这么一个习武的,练武容易受伤,先开始的时候杜氏天天抹泪,他自然是知道的。   “娘,您放心,儿子自有分寸的,”谢嘉言说,读书以科举出人头地,习武自然也有武状元,可冰嬉节是难得的露脸机会,若是他能在其中出头得到赏识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冷便没去,剩下的谢府众人都去了。   谢府众人到的时候,太长池旁边已经围满了人。   谢婉宁扶着杜氏的手进了西楼,坐到了谢府的位置。   皇帝和后妃们坐在西楼的正中央,其他的官员家眷们则是坐在两侧,屋子里面有地龙,烧的很热,谢婉宁又脱了身上的斗篷。   屋子里面的人都低下头行礼,口呼万岁。   谢婉宁偷偷抬眼看了眼建安帝,他坐在中央的龙椅上,身子清瘦,到底年岁有些大了,已经有了银丝。   谢婉宁这才第一次见到建平帝,往常她只是听说建平帝有多么昏庸无道,宠信陆修文,奸臣当道,又不理朝事,整日里烧香修道,此刻见了建平帝却有些惊讶,和想象的不同,她以为建平帝会是那种眼底浮青、肠肥脑满的样子。   建平帝旁边只坐着几个后妃,姿容秀丽,谢婉宁想起建平帝向来子息艰难,如今成年的皇子也只有三位,想来不是重欲之人。   建平帝的声音不大,却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诸位平身,这冰嬉节是我大周朝的盛事,大家可好好观赏。”   话音儿刚落,外面的礼炮声响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这西楼是绝佳的观赏位置,能清晰的看到下面走冰的场景,谢婉宁就看见千余人出现在冰场上绕行,很是壮观,其他的小娘子们也都啧啧称奇。   一时冰嬉开场便结束了,众人在西楼里用了午膳,要再等好一会儿才能到下午抢等的节目。   早就有小娘子坐不住溜出去玩的了,这厢程昭又过来寻谢婉宁,杜氏自然放了她出去。   因着冰嬉节的缘故,外头很是热闹,到处都是摊贩,临行前杜氏还是叫人准备好了两顶帷帽,到底外头人多,虽说大周朝民风开放,可外头鱼龙混杂,容易冲撞到。   程昭看的眼都花了:“这里有好多咱们没见过的小吃,”说着就放开了谢婉宁的手往摊贩处走。   谢婉宁拢了拢帷帽,上次王泰的事可是叫她记住了教训,以后再不敢什么都不遮就出去了。   外头隐隐传来香气,谢婉宁也忍不住去了摊贩那儿买了灌汤包,只不过她没想到冰嬉节的人这样多,一回身的功夫就看不见程昭了,她刚要往外走,就被人群拥着往外走。   谢婉宁就看到两旁的守卫,到底是重要的节日,一点儿马虎不得,其中一个人正低着头向另一个人回话。   谢婉宁拉开了帷帽,露出了一丝缝,就看见披着大氅的陆起淮,她走上前拽了陆起淮的衣襟:“先生。”   陆起淮回头就看见雪白色的褚纱的帷帽,没有说话。   谢婉宁的声音有些委屈:“先生,难道这样你就不认得我了吗,”她没敢说出下一句话。   那天的事,你还在生气嘛…… 第47章   陆起淮就瞧见从白色帷帽下伸出的白皙纤长的手,此刻正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衣襟,他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   谢婉宁透过帷帽就看见陆起淮回身和那个属下说了些什么,她把手缩了回来,站在原地等着。   好容易说完了话,陆起淮才回过身来,他看着谢婉宁。   灌汤包用牛皮纸包了起来,谢婉宁下意识地摩挲着纸皮,怎么不说话,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在生气吗。   陆起淮就看见帷帽一点一点垂下去,他弯了唇角:“外面人多,先进屋里歇会儿吧。”   谢婉宁愣了下,她抬起头就看见陆起淮已经迈开了步子,这是……没事了嘛,她想了想程昭,就这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关系,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太长池外面有很多酒楼,陆起淮就领着谢婉宁进了其中一个雅间。   里面设了紫檀木的案几,谢婉宁坐在了其中一个绣墩上,然后把帷帽摘下来。   陆起淮看了看在紫檀木案几上放着的帷幔:“你平日里戴上帷帽也好,”若是上次没有遇见他,还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呢。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陆起淮应该是想起了上次王泰的事:“那次的事,陆首辅没有为难您吗……”她总是给他带来麻烦。   陆起淮自然看到了谢婉宁的神情,他沉声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谢婉宁点点头,她相信他,他说没事就不会有事的,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低下头。   陆起淮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眉眼精致的小姑娘拿出了一个灌汤包:“先生,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一脸期待的样子。   陆起淮接过来吃下,就看见谢婉宁凑上前来,一副希望得到夸奖的样子:“嗯,味道不错,”没看出来,原来她这么爱吃。   谢婉宁听了后就笑了起来,她平日里最爱这吃食了。   陆起淮想起那次在七弯巷她的神情,他低声开口:“江令宜的父亲承恩伯嗜赌如命,前些日子被放印子钱的追到府里去了,”然后就闭了嘴没有再说话。   谢婉宁听了后心中一惊,她对承恩伯没什么印象,原以为他只是领俸禄的寻常伯爷,没想到竟然如此嗜好赌博。   印子钱……承恩伯竟然借了印子钱,谁都知道印子钱是碰不得的,俗语讲: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看样子承恩伯必然是借了个大数目,才会周转不开闹到承恩伯府里去的,他的赌债竟然欠下了这么多,听陆起淮的意思是整个承恩伯府都还不上这笔赌债了。   “承恩伯府到底是伯府,总会有些家底的,怎么会还不清,”谢婉宁很纳闷。   窗柩上贴了刻花,陆起淮看了眼才说:“承恩伯背下这赌债不是一天两天了,先时他还拖着,后来赌债积雪球一样变大,他已经挪空了公中的财款,还是没有补上。”   谢婉宁听明白了,承恩伯一直嗜赌,这些年来伯府里早已经被挪空了,这次更加变本加厉,更是借了印子钱,直接还不上了。   谢婉宁忽然想起来上次雅集上江莹的金银头面,那时她穿了一身穿过的衣裳,就是金银头面也积了色……原来是这样,承恩伯府自然没有银钱来给她打首饰。   她一下子都想通了,怪不得前世江令宜急匆匆地娶了程昭,他定然是想要新媳妇的嫁妆钱来填补这个窟窿,那次承恩伯府举办老夫人的寿宴想必就是为了物色合适的新媳妇。   谢婉宁想到这里气血上涌,整个江家都令人作呕,贪图未来媳妇的嫁妆,说不准儿用了什么手段娶程昭进门的,就算不是程昭,也会有其他的小娘子受害,毕竟外人还都以为承恩伯府花团锦簇,谁能想到这里面那么腌臜。   “先生,这事知道的人定然不多吧,”印子钱在大周朝是明令禁止的,都是私下里偷偷做的,而能放得起印子钱的必然是背景深厚的……   陆起淮点头,他看了眼谢婉宁,他一向知道她是聪明的,可他不能说太多,知道的太多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谢婉宁捏紧了手里的牛皮纸,这次她一定会叫程昭好好的。   陆起淮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冰嬉节马上就开始了,你先回去吧,可别晚了。”   谢婉宁点点头,然后戴上帷帽,掩的严严实实。   她刚走出了一步就回过身来:“先生,你怎么会突然告诉我这件事……”她隔着褚纱问,他怎么会知道她对江令宜的事情感兴趣,况且,这方印子钱是极凶险的事,就算是他也是要废好大功夫才能知道的。   陆起淮眉眼深邃,他想起那晚她的神情,既然不是怕他,那么就是和江令宜有关了,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江令宜的事情感兴趣,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半垂着眼,为什么……谁叫他喜欢她,昼夜不停。   谢婉宁看陆起淮没有说话,她觉得她什么都不明白,她想问清楚:“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她。   陆起淮抿着唇:“外面的礼乐声响起了,时候快要到了。”   待谢婉宁走后,陆起淮靠在椅背上,他方才真想撕了她的帷帽告诉她为什么,可他怕吓到她。   礼乐声渐渐止了,陆起淮才终于起身往外走。   回西楼的路上谢婉宁就碰到了程昭,她手里还拿着吃食:“婉宁,我想着你就是被人流给冲散了,所以我自己偷偷去买小吃了,”然后颇有些讨好的意味:“下次我一定好好拉着你,不再走散了。”   谢婉宁点点头,她刚刚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告诉程昭,可一来难以叫人相信,二来也没有证据,不好直接同程昭说,只能慢慢等着:“嗯,我知道了,咱们回去吧。”   下午的活动名为“抢等”,比赛规则很简单,在皇上所坐的冰床处三里外树立一面大旗,鸣炮后各参赛者穿好冰鞋,疾驰至冰床前,御前侍卫一一拉住以分头等、二等行赏。   大家一早就在太长池等着了,建平帝也坐在特制的冰床上,三里外与太长池的大炮“轰”的一声,比赛这就开始了。   杜氏紧紧握住谢婉宁的手,声音里带着紧张:“也不知道你哥哥能不能得头等,”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娘也不求你哥哥能得头等,这次比赛可有一千多人参加呢,若是你哥哥一不小心伤到了可怎么办。”   谢婉宁心里也一紧,谢嘉言武艺高强,这比赛自然不在话下,但是比赛中不限争斗,也就意味着随时可能发生争斗,毕竟考较的就是武艺,这冰上活动很容易受伤,她想着想着也担心起来,但还是好好劝慰杜氏:“娘,您别担心,哥哥他向来身子强壮,必然不会有事的。”   杜氏没说话,却握的越发紧了。   一旁观战的人很是期待,不知道这次抢等却是哪位勇士能获得头名,那可是大大的荣誉。   很快冰面上就出现了几个人影,其中领先的穿着石青色的外裳,眉目疏朗,是谢嘉言。   谢婉宁很是高兴,声音都雀跃了起来:“娘,您看第一名是哥哥。”   大冷天的杜氏愣是紧张的出了汗:“还真是你哥哥,”她仔细看了眼,“怎么你哥哥脸上有血。”   谢婉宁这才看清,谢嘉言的脸上果然有血,想必是之前受了伤:“您别担心,哥哥肯定会没事的。”   眼瞅着谢嘉言就要得第一名了,后面又追上了一个男子,二人转瞬间就斗起来。   杜氏的惊呼早就掩不住了,谢嘉言和那男子都是用了真功夫的,一拳拳落在对方的身上,谢嘉言的脸上果然又添了血迹。   后面又有人追了上来,杜氏几乎晕过去:“要不一不小心受了严重的伤可怎么办,当时就不该叫你哥哥参加的,都怪你爹。”   谢婉宁愣了一下,杜氏这是怪上谢昌政了,谢昌政在另一头默默打了个喷嚏。   谢嘉言和那男子斗的难解难分,身上也痛的紧,他看了看前头的冰床。   众人就看见谢嘉言突然倒滑数丈远,一下子就到了冰床处,众人一愣,这“倒流”的技艺用的真是出神入化,然后才反应过来,开始喝彩,头名就这样诞生了,果然厉害。   原本与谢嘉言缠斗的人心下也暗暗叹服。   建平帝就笑了下:“你是哪家的,果然厉害。”   周围的人听了心下暗暗生羡,这可是被建平帝可瞧中了呀,往后官路必然平步青云,谢嘉言却不慌不忙,理了理衣襟才跪下:“臣乃谢亭章谢大人之孙。”   建平帝大笑出声:“没想到谢家诗书传世,竟然出了你这么个练武的,不错,”然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接下来又分出了头等和二等,只不过众人心中明白,这是再也比不过谢嘉言去了,往后可有好日子去。   待谢嘉言往杜氏那儿走的时候,杜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娘都说了,谢家用不着你出头,你看看这伤,”谢嘉言虽得了第一名,到底伤的严重。   谢嘉言看向杜氏:“娘,儿子可得了头名,往后啊,您就跟着儿子享福吧,还有妹妹,”他看了眼谢婉宁。   谢婉宁心中酸涩,难得见谢嘉言这样的少年意气,上辈子谢府式微,他肩负起整个二房的责任,该承受了多少压力呀,她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眼眶也忍不住湿了起来。   谢嘉言看自家母亲和妹妹都哭了,忍不住扶额:“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杜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坏小子。   不管怎么说,谢嘉言是得了这头名,天大的荣耀。   很快就到了冰球赛,当看到走出来的两列小娘子时,周遭看客的眼睛就都看呆了。   众人从没想到女子竟也能打冰球,再一看到各位小娘子们的容色俱都惊叹出声,这冰球赛可真是养眼的紧,众人很是期待。   三公主和五公主各领一队,分列两侧:“父皇,这冰球我们可是练了好久,也叫你们见识见识我们姑娘家的厉害。”   建平帝哈哈大笑:“父皇等着看你和五儿的厉害。”   陆雅怡正站在谢婉宁的对面,她又想起那天看到的画面,回廊下赵彻和谢婉宁说着话。   她笑了笑,你不是容貌出色吗,不是雅集头名吗,我倒看你这次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第48章   一早就有人在冰场上设好了两座旗门,用了彩色的布幔挂好,很是漂亮。   两队分别穿了不同颜色的骑装以区分,五公主那队穿了鹅黄色的骑装,很是娇嫩,因着其中有陆雅怡,呼声很高。   至于三公主的队伍则穿了水红色的骑装,颜色鲜亮,很是打眼。   因着两支队伍都穿了骑装,与往常的裙袄很是不同,身段都显了出来。   在这其中谢婉宁就显得十分打眼,这骑装很是修身,直接就把她鼓囊囊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给显出来了,就是腿也被衬的十分修长。   待开场前,两队往前走,谢婉宁的脸也露出来了,今日阳光很好,越发衬的她皮肤白皙,眉眼、鼻子无一处不精致,尤其那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生就一副勾人魂儿的模样。   太长池外头围观的公子哥们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谢婉宁实在不同于一般的小姑娘,这容色不只是单纯的好看,是那种带着色香的好看、妖媚,偏她还不自知,越发勾的人心头发痒,恨不能将她放在手心好好把玩。   陆起淮知道今日有谢婉宁的出现,他也在观景台上,自然能看见旁人对谢婉宁觊觎的目光,他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想把谢婉宁掳回去,只给他一个人看,他握紧了手……   两队都已经站好了,赵彻拿着球过来,然后站在中间发球。   这球一落下,三公主和五公主就打头往前冲了过去,谢婉宁作为先锋也只能跟过去,她并不想在冰球赛上表现,毕竟是冰嬉节,还是要以两位公主为首,因此打定主意做个辅助。   这球就像是不能落地了一般,在一众小娘子身上飞来舞去,外头观赏的人可真是惊呆了下巴,原以为她们只是闹着玩的,没想到竟然打得如此好,因此也都将心思转到观赏球赛上了。   这其中尤以两位公主和陆雅怡表现最为出色,那球几乎就粘在她们三人身上,底下的一干人几乎看花了眼,此时又想起方才容色惊人的谢婉宁,怎么表现如此平平,心里又都暗暗失望起来。   此时场间的局势难解难分,三公主这头几乎应付不过来了,她看了看谢婉宁,然后忽然将球传给了谢婉宁。   谢婉宁就见那球朝她飞来,这球来势凶猛,若是强接怕会伤到,她咬了咬唇,然后就将腰肢往下一弯,竟然将球躲了过去。   周遭的人都“唉”了一声,这小娘子果然只有一张脸生的好看,虽然她腰肢弯起时越发显得纤细易折,但果然还是绣花草包一个,原来还想着她要怎样接过球来呢,没想到就这样避了开来,浪费了三公主的传球,一时间对她很是失望。   叹气之余就看见谢婉宁忽然伸出腿来将那球带了回来,她的腰肢柔软,很容易就将球传到手上,众人接下来就看见球在谢婉宁身边上下翻飞。   众人又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次是惊讶的,没想到这个小娘子这样的机智,知道那球强接过来容易受伤,又想了这个巧妙的法子出来,不过也就是她的腰肢如此纤软才能做到,一时间很是赞叹。   谢婉宁走冰很快,马上就将球带到了对方的旗门外边,可其他的小娘子也都跟过来了,尤其陆雅怡的位置正好,将旗门堵得严严实实。   众人又跟着谢婉宁心揪起来,这可怎么才能投进去,又分别跟身边的人商量着怎么才能投进去。   谢婉宁也停在那里琢磨起来,三公主跟了过来:“婉宁,你不要急,按你的法子来,我们帮你守住。”   谢婉宁自然知道三公主是想投进去这第一球,她看了看陆雅怡,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来。   别说在窗外围观的人不解,就是在场的小娘子们也都迷糊了,这是什么意思,干脆放弃了吗,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谢婉宁。   谢婉宁冲着三公主眨了下眼,然后将球向后掷了出去,大家都惊呼出声,这是做什么,简直是给别人送球,正要叹气的时候就看见球扣进了对方的旗门,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原来谢婉宁弯着纤细的腰肢,竟然倒着将那球扣了进去还没滑到,真是神乎其技,此刻她的身形纤细优美,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眉眼精致,真像是天上的仙女。   之后都欢呼出声,三公主更是高兴:“婉宁,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   赵彻看向场间的谢婉宁,他想起那次在畅音园里她的技艺就很高超了。   陆起淮也有些惊讶,毕竟平时谢婉宁很是纤弱的模样,很难想到她的身姿竟然如此协调,走冰技艺高超。   这第一球就算是三公主的队伍进了,陆雅怡却没在意,看吧,此刻你越受称赞,等会儿就会跌的越惨。   这之后比赛又开始了,一众小娘子都使了力气传球,众人却还回味着刚刚那一幕,因此越发期待谢婉宁的表现。   正在此时,一个小娘子又将球传给了谢婉宁,想来是要仿着刚刚的法子将球投进去,众人眼睛都不敢错开。   谢婉宁也没在意,这种球她早见惯了,因此按照往常接过来,想要将球投进旗门,她刚要动作,却发现脚下一滑,直接摔到了冰面上,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的腿实在疼的紧。   众人原本还在期待,却忽然看见谢婉宁失手,就这样滑倒了,都叹出声来,想来方才那一幕只是凑巧罢了,能在冰面上摔到,对于冰球赛者来说实在有些不堪,一时间很是失望。   场上的小娘子一时间也呆在原地,程昭马上过去:“婉宁,你还好吗,能起得来吗,”她有些紧张。   谢婉宁脸色如纸:“我觉得好疼,怕是动不了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是虚弱。   程昭一下子就吓坏了:“这可怎么办,我叫来婆子把你抱起来。”   谢婉宁点点头,此刻也不是逞强的时候,她约莫着腿骨怕是摔断了。   程昭向三公主说明事情,马上就有婆子赶过来了。   陆起淮自看到她摔倒的那一刻起心就揪起来了,他握紧了手,还是停在原地,在这种场合不能随意出头,否则她的名声……   赵彻也是这么想的,只能停在原地。   倒是谢嘉言不用顾忌男女有别,一看到自己妹妹摔倒了马上就上前将谢婉宁抱了起来。   冰球赛也就被迫结束了,周遭看热闹的人也只能散了去,原以为谢婉宁是个厉害的,没想到竟然能在冰场上滑倒,虽则怜惜美人,心里到底是看不上的。   冰场上的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陆乐怡却还留在原地,她看着陆雅怡一步步走近。   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姐,谢婉宁的技术那么差也敢上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陆雅怡的手里还拿着方才的冰鞋,她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谁说不是呢,不是她的东西,她就该有自知之明。”   一阵风吹过,陆雅怡拢了拢衣襟:“这次她是摔断了腿,下次……”然后转过身走远。   陆乐怡忽然觉得身子很冷,她想起今早看到的一切,她一贯高高在上的姐姐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不想相信,这次谢婉宁运气好摔断了腿,若是运气不好伤了头……   她手里的帕子忽然掉在了地上。   谢府,苑香居,谢婉宁坐在临窗大炕上,一旁的小丫鬟端着红漆描金的托盘,白瓷汤碗里装着满满一碗汤。   谢婉宁趴在案几上,她向杜氏眨眼睛:“娘,我喝了这汤一个月了,现在闻见就想吐。”   杜氏可没管谢婉宁,直接将那汤拿过来放在她面前:“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一个多月,可得好好养着。”   谢婉宁皱紧了眉头:“娘,我的腿又没摔断,现在可都好的差不多了。”   杜氏就捏了谢婉宁的耳朵:“你就是运气好才没摔断腿,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你哥哥倒是好好的,偏你又给我添堵,”杜氏说着就想起谢婉宁的腿刚受伤的时候,虽然没有摔断,但也伤的厉害,小脸疼的煞白,生生养了一个月才好的差不多,她想起来就心疼的很。   谢婉宁认命的喝了补汤,她算是理解当时谢昌政的难受了。   山栀又拿过来匣子:“姑娘,您要的。”   自从腿受伤后谢婉宁被拘在苑香居里近一个月了,她实在无聊的紧,只能每日里绣花练字打发时间。   因着腿受了伤,山栀特意将笔墨拿到了大炕的案几上。   谢婉宁就拿了笔蘸墨,她练字也有几个月了,如今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正在练字时茜草忽然进了次间,她的气息喘的不匀:“姑娘,说是陆起淮陆大人要来看你。”   谢婉宁听了这话后笔直接就掉在了案几上:“陆起淮?你没听错吧,”怎么可能呢,陆起淮怎么说也是外男,怎么可能来谢府看她。   茜草也很是不解:“奴婢没听错,是夫人说的。”   谢婉宁愣了好一会儿,他怎么可能来这里呢,他来这里做什么呢。   “茜草,你去帮我拿见客的衣裳来,”谢婉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因着整日里在闺房的缘故,穿的很是随便,怎么能穿成这样见他呢。   茜草错愕的点点头,姑娘这是…… 第49章   山栀特意寻来月色珠边袄,上面绣着细花纹,下面则是搭配着灯红裙。   谢婉宁点点头,然后换好了衣裳,她在奁台上的原木雕花的镜子前看了一下,这衣裳衬的她的气色很好,山栀果然最懂她的心思。   刚好收拾完,外头茜草就挑开帘子回话:“姑娘,陆大人已经到外边儿了。”   谢婉宁连忙往苑香居的次间里走,一个月前杜氏特意央了匠人在里头辟了个碧纱橱,冬暖夏凉,很是舒服。   陆起淮到底是外男,不好在闺阁里招待,倒是那碧纱橱正合适。   碧纱橱用了槅扇隔开,格心处糊了青绿色的绢纱,茜草就打了穿珠帘迎着陆起淮进来。   陆起淮这是第一次来女子的房间,虽则只是个平时休憩的地方,他忽然有些紧张。   他本打算不去看四周的陈设,可还是不小心瞧见了,隔断的帘子上是一溜珠子,镂空处是一层青绿色的薄纱,外头的日光透进来就显得朦朦胧胧的,实在是太女儿气了些。   谢婉宁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是杜氏挂心所以不怎么下地走路,因此此番就站在椅子前头等着陆起淮:“先生,您过来坐。”   陆起淮就看见谢婉宁身后的一溜椅子,上面都放了桃粉色的靠垫,他皱了下眉,还是坐了上去,原来她竟喜欢这么些小女儿家的颜色。   谢婉宁有些开心,自从伤了腿以后,她再也没出过谢府,自然也没见过陆起淮,他还是以往那副淡淡的样子:“先生,你怎么来这里了呢,”怪不得她好奇,陆起淮同谢府可没有亲戚关系。   陆起淮偏过头看她,看来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面色红润,很有精神,只不过她今日的打扮与往常有些不同,一头乌沉沉的发披在身后,只拿绦子束了半截,想来是因着养病的缘故,却越发显得慵懒娇艳。   谢婉宁忽然冒出了个想法:“先生你,该不会是来家访的吧,”她越想越有道理,陆起淮也只能是这个由头来看她,想来这个时候女学的成绩该出了吧。   陆起淮忽然掀唇笑了下,他想伸出手去揉她毛茸茸的发,还是忍住了:“这次猜对了,”谢昌政那个牛脾气的,那么看不上他,怎么可能同意他来,也只能用这个由头。   他想起方才在谢府的正厅里,谢昌政吹胡子瞪眼睛的问他来干嘛,还说要把他轰出去,他只是将女学里谢婉宁的成绩单拿出来,谢昌政看了后立马就同意他进来了。   “那学生的成绩应该还成吧,”谢婉宁舔了舔唇,自从陆起淮任教以后她可是一改以前的坏习惯,读书很是用功。   陆起淮拿出一张薄纸:“喏,你看吧。”   谢婉宁接过来仔细瞧了瞧,果然有很大的进步,她笑了起来。   陆起淮就想起方才谢昌政看见成绩的表情,同她几乎是一模一样,果然不愧是父女。   外头杜氏也很好奇:“你今儿怎么转了性儿了,竟然放了陆大人进来,原先恨不得看见他就破口大骂。”   谢昌政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宁宁的成绩可是有很大的进步,看来陆起淮点了探花还是有些道理的,旁的事就先暂且不说,就这一点儿我很是满意。”   陆起淮却忽然开口问:“那日冰嬉节上,你到底是怎么摔倒的。”   谢婉宁听见这话就把纸张放了下来,她想起那日的场景,对她来说很寻常的一个球,几乎不用费力气,她是绝对不可能摔倒的,冰面也很平滑,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冰鞋上做了手脚:“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寻到了是谁做的吗。   她在伤了腿以后仔细的想了,能在她冰鞋上做手脚的没有几个人,冰鞋是集中放在案几上的,只有三公主、五公主和陆雅怡有可能,但是三公主和五公主没有任何动机,至于陆雅怡……   她倒是与陆乐怡有些矛盾,现在她也没有嫁给赵彻,陆雅怡同她之间没有关系,应该不可能害她,谢婉宁拧了眉毛,她很是不解。   陆起淮一早就怀疑这件事,他也派了属下去查,可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至于那冰鞋,早已经被宫里内务府的人收拾走了,待他再去寻的时候说是冰鞋早已经被处理了。   整件事做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那人背后的背景自然深厚,此事还需要时间仔细调查:“这事怎么看都不寻常,既然有了这第一次,难保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待着。   谢婉宁点了头,她一贯与人没有什么恩怨,莫名其妙的,她觉得那人是陆雅怡,她没有同陆起淮讲:“我以后会小心些的。”   陆起淮就看着眼前眉眼幼嫩的小姑娘,她这样好的性子能惹到谁呢,还是被别人波及到了,到底他现在不够强大,他握紧了手,指骨突出……   话也说完了,谢婉宁就送陆起淮往外走,日光晴好,谢婉宁却没料到她束发的丝绦掉了。   陆起淮走着就发现地上落了个樱草色的丝绦,边缘上还嵌了珠子,他弯腰拾起来递给谢婉宁。   谢婉宁的乌发就洒在肩上,愣了一下才接过来,方才她太着急了些,竟然忘记梳发髻,就这样见了陆起淮……   她的脸颊微红,声音像蚊子一般:“谢谢先生。”   陆起淮今日是坐了马车来的,此刻他坐在马车里,外头的日光从车帘缝儿里透进来,马车已经走的远了,他还想着刚刚那副画面,乌发黑眸的女孩,嘴唇红润,梨花一样的脸,他闭了闭眼。   受伤也有近一个月了,私下里谢婉宁也会想到底是谁会暗害于她,虽然她总觉得此事陆雅怡肯定脱不了干系,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就算真的是陆雅怡做的,她还能去寻陆雅怡不成,那可是陆首辅的嫡长孙女,离陆修文倒台还要好久呢。   谢婉宁靠在软垫上,不管前世今生,她总是躲不掉赵彻和陆雅怡……   她心里烦躁,因此叫了山栀去准备笔墨,练字能使人心情平静。   到底腿还没好全,不能久站,因此她坐在太师椅上凝神写字。   顾绍进来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她的头发松松地束在肩上,斜斜露出樱草色的丝绦,脖颈微垂,肤色白皙。   “二表妹好雅致,都要到晚间了还在练字,”顾绍开口说。   谢婉宁抬起头,就看见顾绍站在立着的汝窑花瓶旁边,倒是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他今日穿了靛蓝色的家常直缀,这样厚重的颜色也压得住,越发显得五官俊秀。   “邵表哥,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谢婉宁说。   实在是许久没见顾绍了,谢婉宁实则有些纳闷,顾绍是表少爷,平时自然不好多来女子的闺阁,因此很少来苑香居,奇怪的是,就是谢府的家宴他也很少来,几乎是神出鬼没,她的腿伤了也有一个月了,除了开始顾绍来探望过一次,这才是第二次。   谢婉宁放下狼毫笔:“听大伯母说你读书用功的紧,几乎不见了人影,我看也是,这些日子我几乎没在谢府见着你。”   顾绍往书案前走,离的近了才轻笑一声:“是啊,我可是个大忙人,”眉宇间竟露出了一丝疲态,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谢婉宁整理案几没有看到,她以为顾绍在开玩笑:“那你可得好好歇歇,”语气有些促狭。   离的很近,顾绍自然就看见谢婉宁写好的那幅字,很普通的一首诗,字迹却眼熟的很,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在哪里呢,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的样子:“二表妹的字比原来进步了好多,”声音有些淡淡的。   谢婉宁自然没有发现什么:“多谢邵表哥夸奖,我近日练字是多了些。”   顾绍的眉眼冷冷的,他想起雅集那次他曾去女学里见过陆起淮,原来不只是去避祸的……陆起淮那样谨慎的人,怎么会随意将自己的字送给别人练。   陆起淮怎么敢就这样给谢婉宁他自己的字帖,陆起淮该是知道他也住在谢府的啊,他还是她的表哥,除非,陆起淮不怕他知道,甚至是想让他知道……   顾绍看了看毫无防备还在整理纸张的谢婉宁,眉眼精致的不像话,难道陆起淮也喜欢她……所以才给她他自己的字帖,“二表妹,你识得陆起淮陆大人吗。”   谢婉宁有些诧异:“邵表哥你糊涂了不成,陆大人他是女学里的夫子,经义这门课就是他教授的。”   顾绍仔细地观察谢婉宁的神情,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还好,她提起陆起淮时神情没有一点儿不对,她对陆起淮还没有那种心思。   案几上放了梅花的插屏,顾绍缓缓道:“二表妹,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谢府了,山东那边儿派了人过来,新置的府邸也已经收拾好了。”   原来顾绍是来道别的,谢婉宁这才明白:“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那府里可要先烧好地龙,”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事,没有挽留,她总觉得顾绍的性子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了。   顾绍到底是山东顾家的子孙,不好一直住在谢府,谢婉宁一早就知道他早晚是要离开的,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早。   顾绍笑了下,眉眼都舒展开了:“你不祝我考中进士?”他本来就是进京读书的。   顾绍是后年的科考,和谢嘉泽同年,谢婉宁记得那一年谢嘉泽中了进士,顾氏摆了三天的流水宴,她仔细的回想,没有一丝一毫关于顾绍的消息,她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但是顾绍的学识数一数二,不可能没中进士。   谢婉宁看了顾绍的眼睛:“进士算不得什么,金榜题名才是好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冷,是不是前世顾绍根本就没有活到那个时候呢……   顾绍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的,但是前世里谢婉宁确实没有听过关于顾绍哪怕一丝一毫的传闻。   顾绍轻笑,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俊秀风流:“承二表妹吉言,”然后转身往外走。   昏黄的日光从槅扇里透进来,正打在他的肩上,半明半暗。   顾绍闭了眼,如果成功了,那他是不是还有机会…… 第50章   年关将至,京城里各色的宴会也便开起来了,这其中要属福康公主的寿宴最为重要。   公主府离的不远,杜氏和顾氏领着府里三个姑娘坐了马车去,谢婉宁就发现谢婉柔的脸色很不好,嘴紧紧抿着,谢婉宁猜是因着顾绍要离开谢府的缘故,依着谢婉柔对顾绍的想头,她甚至怕谢婉柔会闹起来。   很快就到了,谢婉宁是第一次来公主府,里面很大,走了一会儿才到正堂。   一走进正堂,谢婉宁就觉得热气熏人,脚下铺着金丝织锦珊瑚毯,屋子很大,四周一溜儿凳子,俱都铺了舒服的软垫,在往旁边置了几个博古架,上面放着各色古玩,很是精致,一瞧着就是用来待客的。   只不过屋子里头放了好些插屏,里面放着各色梅花,谢婉宁就想起一路上看到的各种梅花,看来福康公主喜欢梅花。   顾氏和杜氏就领着谢婉宁姐妹几个向前:“你们三个快向公主祝寿,先前记得那些词儿可没忘了吧,”打趣的模样。   谢婉宁三个就按照先前说好的道贺,她偏过头就看见谢婉柔的脸色还是那样,垂眉搭眼的,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她忍不住就使劲儿拧了一下谢婉柔。   谢婉柔这才醒过来,还瞪了谢婉宁一眼,谢婉宁气的直打跌,谢婉柔怎么一点儿事都不懂,还好她不与谢婉柔计较,否则早就要气死了。   这厢福康公主就拉过了谢婉宁的手:“我可还记着雅集上你分茶的好本领呢,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可没再瞧见过比你更厉害的,”她还记得那日的场景,日光下周身有一股子意蕴的女孩,漂亮的不像话。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仗着有前世的经历才会赢的:“多谢公主赏识,都是侥幸罢了,”谢婉宁答的谦虚。   福康公主笑了笑,又同谢婉容和谢婉柔说了一会儿子话:“你们姑娘家可别在我们这些妇人身边儿了拘着了,去寻其他的小娘子玩儿吧。”   小娘子们都坐在偏厅里,谢婉宁一进去就闻见了一股子脂粉香,其他的小娘子一看见谢婉宁就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婉宁,你的腿可好全了吧。”   谢婉宁支起笑一一回了。   好容易说完话,谢婉宁就看见程昭坐在一旁的角落里,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谢婉宁往那边走。   偏厅里面立着好多半人高的花瓶,里面插着些时兴的花,陆雅怡方才细细地看了赏瓶,然后转过身来:“谢姑娘的腿好全了,没留下什么病症吧,”有些关心的模样。   陆雅怡今日穿了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襟子,脸上搽了细细的脂粉,很是娇艳,谢婉宁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前世,做了王妃的陆雅怡平日里总是穿着正红色的衣裙,她笑了下:“多谢陆姑娘挂心了,还好伤的不重,一个月也就好了。”   陆雅怡蹙了眉:“总归是你运气不好,竟然在冰嬉节上失手了,你不知道,在外头人们都讲究个不停,你若是听见了可不要挂怀。”   “陆姑娘放心,就这些子话,我还是听得的,”怎么说谢婉宁前世也认识了陆雅怡好些年,可以说是受了好些她的磋磨,自然了解陆雅怡,她这话不过就是来刺她,好激怒她,可她偏不上当。   谢婉宁笑吟吟地看着陆雅怡,想必陆雅怡还以为她如同一般小娘子一样看重名声,可惜她早就不在乎了。   陆雅怡的笑果然滞了一下:“听说福康公主特意请了李家班,等会儿谢姑娘可要好好听听啊。”   谢婉宁走了过去:“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   程昭这才看见谢婉宁:“别提了,这不是前几日女学的成绩出来了吗,我爹娘给我好一顿修理,”说着她就趴在方桌上,垂头丧气的。   她看见谢婉宁穿着月白缎顾绣团花袄,下身是同色系的缎裙,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婉宁,咱们今日选的衣裳竟然这么像,”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奇。   谢婉宁这才发现程昭也穿了月白的缎袄,款式几乎一样,就只是花纹有些不同:“你这身衣裳是在王家裁衣铺买的吗。”   程昭眼睛都笑弯了:“是啊,咱们不愧是手帕交,衣裳的喜好也这样相同。”   谢婉宁也点点头,她和程昭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若是外人见了她们两个,靠衣裳肯定辨别不出来谁是谁。   程昭接着就向谢婉宁挤了挤眼睛:“你看冯芸她又来了,我听说她没事就来公主府给福康公主抄佛经,”她停了停又说:“你还记着那次雅集吗,她那手字可得了福康公主的喜欢,她这人啊,也挺厉害,知道福康公主信佛,就这样日日来抄佛经,这下可算是巴上福康公主了。”   谢婉宁这些日子一直在府里养伤,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她看了眼坐在那儿抿唇笑着的冯芸:“她这份儿心性委实难得。”   谢婉宁有些好奇,冯芸如今虽然得了福康公主的喜欢,可这喜欢能值几分钱另说,以她的身世除了做妾,几乎是不可能搭上有头有脸的人家的,江令宜可以算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程昭也有些纳闷:“算了,随她怎么折腾吧,反正能过的好点儿就行。”   谢婉宁看了眼程昭,她的心思纯善,几乎不懂险恶,谢婉宁想起了前世,江令宜他会使怎样的手段让程昭嫁给他呢。   谢婉宁用手脱了腮,虽说她重活了一世,可怎么也没见轻松,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俩个人又细细地说起闲话:“婉宁,你说福康公主过生辰,是不是好些大人也要来庆寿啊。”   谢婉宁点了头:“那是自然的,别说这些大臣了,就是王爷公主也会来呢,只不过可能走得早一些,”她说完就想起了陆起淮,他肯定也来了。   女客们都被招待在偏厅,男客们则在另一头,中间隔着一片梅花林,正好隔在中间。   谢婉宁从窗子里往对面看,就看见梅花掩映下朦朦胧胧的衣影飘动,想来是男客们在走动,也不知道先生在哪里。   接着就有小丫鬟过来通知偏厅里面的小娘子们戏就要开演了,赶紧着去戏台,一众小娘子们鱼贯而出。   谢婉宁和程昭不是很爱听戏,因此就坐在椅子上等人走干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冯芸拧起细腰也跟着小娘子们往外走,只不过她走着走着回头看了一眼,朝程昭这头点了点头,颇有些意味深重的样子,然后才跟着往外走。   偏厅里面的小娘子们都散的差不多了,只余下丫鬟婆子收拾茶水,谢婉宁和程昭刚要往外走,一旁收拾茶水的小丫鬟就把茶水洒在了谢婉宁的衣袖上,晕湿了好大一片。   那小丫鬟年纪不大,见状就有些害怕,立刻赔礼下跪:“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说着就带了哭音儿。   谢婉宁有些无奈:“罢了,你继续收拾茶水吧,”她看了看衣袖上一大片的晕湿,在这种场合得赶紧换了衣裳,若不然叫别人看了可是好大的失礼。   小丫鬟的声音有些小:“奴婢带着您去后院换衣裳吧,这样穿着也不是回事,”颇有些卖乖的意思。   谢婉宁应了:“那你可给我带好路,这公主府大得很,我可不认识,”到底是公主府的丫鬟,很是懂事。   戏马上就要开演了,谢婉宁也不好叫程昭跟着一起等着:“你先去听戏吧,见到了山栀叫她给我拿身衣裳来,这小丫鬟会在外头等着她的。”   程昭点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   小丫鬟就领着谢婉宁往外走,一时间外面就没有什么人了,很是安静,正路过中间的梅林时,谢婉宁就听见脚步声。   梅林里走出一个穿着大氅的男子,眉眼俊秀,谢婉宁有些惊讶:“先生,”没想到这样都能遇见,她方才还在想陆起淮有没有来呢,他果然来了。   陆起淮也有些惊讶:“你怎么没去听戏,”女客们的戏要开锣了,男客们的酒也要预备好了,他正往那边儿走。   谢婉宁嘟了嘴:“我的衣袖不小心洒到了水,这会儿子正要去后院换身衣裳呢。”   陆起淮就看见谢婉宁旁边低头的小丫鬟,看样子应该是那小丫鬟不小心洒到的。   谢婉宁又笑了笑:“先生你快去吧,别耽搁了,我换完衣裳就回戏台子了。”   陆起淮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往外走。   那小丫鬟见陆起淮走远了才抬起头:“姑娘,前几日方下了雪,奴婢扶着您走吧。”   谢婉宁不识得公主府的路,自然只能跟着老实的跟着小丫鬟走。   这路七弯八绕的,越走越偏僻,先时还能瞧见几个婆子,到现在一个人影也没了,谢婉宁到底忍不住了:“你要带我去哪儿呀,这后院这么远吗,”她有些怀疑,可在这公主府上哪里会有人特意来害她。   小丫鬟笑了笑:“姑娘,您别急呀,您看,那就是,”说着指了前头一间亮着烛火的屋子。   谢婉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她又想不出来,只能跟着那丫鬟往里走。   小丫鬟推开了门,“吱呀”的一声,谢婉宁就抬脚走了进去,里面装潢精致,靠墙的一侧放了小几,上面置着紫檀作掐丝珐琅兽耳炉,上面吐着细细的烟,一股子说不明的味道,里头还放了张罗汉床,上面垂了细纱,这屋子怎么看怎么像卧室。   她刚要回过头去问,就听见关门的声音,回过头就看见门已经被关紧了,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闩门。   谢婉宁心里跳了一下,她忽然有些害怕,然后拍了拍门:“你要做什么,”果然推不开。   隔着层门声音就有些小,谢婉宁听见那丫鬟的声音:“程姑娘,奴婢也是奉了命办事,你不要怪我,”声音有些发抖,像是有些害怕的样子。   谢婉宁待要再问,就听见一阵脚步声,那小丫鬟应该走远了。   谢婉宁心头一阵恍惚,奉命办事,奉了谁的命,难道又是陆雅怡。   等等,她刚才说的是程……姑娘 第51章   程姑娘,难道是程昭……   谢婉宁靠在槅扇上,她的额上竟然出了汗,她方才肯定没有听错,那小丫鬟说的就是“程姑娘”,绝对不会有错的。   难道说她想找的人其实是程昭,她认错人了。   谢婉宁想起偏厅里她同程昭说的话,她们两个人今日穿了相似的衣裳,若是这小丫鬟是听了人的命令想把所谓的“程昭”骗来这个地方,是有很大的可能认错人的。   想来那人定是先向那小丫鬟说了程昭的衣裳装扮好叫她辨认,毕竟偏厅里那么多小娘子,偏生她今日穿了和程昭几乎一样的衣裳,那小丫鬟一定是认错人了。   屋子里只燃了一盏灯,灯花忽然“噼啪”地跳了一下,谢婉宁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她有些害怕。   她走到圆桌上坐下,离烛火近了些,她的心微微安定了下。   一旁紫檀作掐丝珐琅兽耳炉里白色的烟雾袅娜,谢婉宁觉得屋子里面的香味越发浓重,这味道有些沉,有些靡靡的感觉,这屋里燃香做什么,她狠劲儿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可是这也说不通呀,程昭一向与人没有什么恩怨,人缘儿很好,程伯父的官路顺畅,也是个为民的好官,按理说是不会有人与她过不去的。   谢婉宁有些想不通,不对,冯芸……她也来了这公主府。   谢婉宁忽然想起江令宜来,按说这样的场合作为承恩伯府世子是一定会来的,他定然是在男宾那头。   谢婉宁想着想着有些害怕,难道说是江令宜安排了这个小丫鬟骗程昭来这里的,然后他再来这间房子……   到时候孤男寡女,江令宜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再安排小丫鬟叫来几位世家夫人,程昭的名声自然就洗不清了,只能嫁给江令宜。   谢婉宁的身子有些冷,江令宜到底是承恩伯府的世子,不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的,可是如果是真的,今日不就变成她了……   谢婉宁的心一下子就沉沉地坠了下去,她忽然起身往窗户旁边走,然后用了力气使劲儿推,却一个都没有推开,想来也是,冬日里都把窗子给封上了,她现在是彻底被关在屋子里了,方才那小丫鬟领路七弯八折,想来这附近定然是没有人的,她叫也没用。   她的身子有些发虚,此刻闻见了那股子腻腻的香味,越发觉得头有些昏沉。   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谢婉宁听见了些声音,她想了想,吹灭了烛火,屋子里面一下子就暗下来了,她侧过耳朵仔细听。   外头传来脚步声,一轻一浅,像是两个人的样子,谢婉宁捏紧了手心,明明该是仔细的时候,她却忽然觉得有些燥热。   脚步声越来越近,过了会儿就停下来了,想来是到门前了。   一道男声传来:“怎么这屋儿里没有点蜡烛,这么黑,”说着又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程昭难道不在里头吗。”   谢婉宁听的心惊肉跳,果然是江令宜。   接着就是一道温柔的女声:“说不准儿是小莲熄了灯,你不要急,估摸着小莲已经把她迷晕了。”   谢婉宁愣了下,这是冯芸的声音……怎么会,她一早就与江令宜有了首尾,怎么可能随着江令宜一同来这儿,她不该是喜欢江令宜的吗,怎么能眼睁睁瞧着江令宜与别的女子……   江令宜过了一会儿才说话:“你确定这时候没有人过来,”到底是公主府,就是他也有些害怕。   冯芸摸了江令宜的手:“宜郎,你放心,我来公主府有一个多月了,福康公主很喜欢我,这府里头的情况我也是好好探查过的,这会儿肯定没人过来。”   冯芸的眼里就含了泪:“宜郎,我方才同小莲都嘱咐好了,寻那月白色缎袄的姑娘,她定能认出程昭来的,咱们先前在角门那里也隐蔽的很,不会有人瞧见的。”   谢婉宁就听明白了,冯芸先前随着人流出去了,却没有去戏台子,而是在角门那里等江令宜,这才不知道屋里的人早已不是程昭,而是她了。   江令宜看见美人脸庞上的泪就有些心疼:“芸娘,你放心,等会儿我只是拿了程昭的清白好叫她嫁给我,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他轻声安慰。   冯芸靠在江令宜怀里,她的声音带了哭腔:“谁知道你是真心假意,这会儿子许了我,说不准以后娶了程昭做正房,你就再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撒娇的模样。   江令宜摸了摸冯芸细白的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要她的嫁妆而已,就算是以后娶进门来,那也是个摆设。”   冯芸的声音转悲为喜:“你可不兴骗我。”   谢婉宁在屋里听了却想吐,她从来没想过这两个人这么无耻,言语中把程昭当做是个物件儿,好像一切都在他们手心一样,还只要程昭的嫁妆,她几乎抑制不住的想吐。   谢婉宁缓了缓,可是,上辈子程昭确实嫁了江令宜,说明她就是在今日被江令宜夺了清白,然后被逼无奈的嫁给她,从此一步步走向深渊,这俩个人的勾当竟然真的成功了。   冯芸用手指碰了碰江令宜的胸口:“等会儿你可只是夺了她的清白就好,你到时候可别怜惜起她,到了时间我自然会引福康公主和几位夫人过来的,到时候她可是不嫁不成了,”声音中竟然隐隐带着笑意。   谢婉宁却听出了冯芸的冷漠无耻,这样的事竟然能笑着说出来,她原以为冯芸只不过是心性儿高些,却没想到……   按理说这样大的事情,早该有传闻传出去了,可是一丝声息也无,京城里的人都以为程昭和江令宜是自然成亲的,除非是有人把事压下去了,必然是福康公主,她人善良的很,定然不忍心叫程昭背负这样的丑闻。   冯芸拢了拢衣裳,手却轻轻地抚上了肚子:“儿子,娘一定会为你挣一个好前程的,你且慢慢等着,”她暗暗想。   谢婉宁靠在方桌上,黑暗将一切的感觉放大,她觉得鼻息间满是那股黏腻的香气,身子都发起晕来。   接着就听到江令宜的声音:“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咱们的儿子的。”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儿子……他们竟然早就勾搭上了,原来如此,她原来还不解,怎么江令宜如此着急,毕竟承恩伯府面上还是勋贵人家,尽可以慢慢相看,那样就用不着用这样的手段了,原来是冯芸怀孕了。   江令宜收回手,然后推开了门往里走,冯芸看着渐渐关闭的门,她忽然笑了下,谁愿意叫自己的情郎去同别的女子……可是她没办法,她想起承恩伯府填不上的大洞,若是承恩伯府垮了,她的孩子该怎么办呢,她只能硬下心肠,然后转身往回廊尽头的屋子里走。   江令宜推开门就看见一片黑暗,只有廊檐下挂着的几个宫灯透进些亮光,他想程昭该是被小莲放倒了,他借着这亮光将烛火燃起来,屋子里就亮了起来。   他往里间走,迎面就看见垂着纱幔的罗汉床,前面立着个姑娘,她穿着月白色的缎袄,昏黄灯光下是唇红齿白的美人,眉眼间满是妖娆的媚意,却是谢婉宁,她手里还拿着凳子。   江令宜有些震惊:“怎么是你,”不该是程昭吗,怎么会是谢婉宁。   谢婉宁的手紧紧握着凳子:“你不要过来,”她的身上越来越无力,还是不敢松开,“我的祖父可是次辅,你若是敢,他不会饶了你的。”   谢婉宁很清楚,她听见了江令宜两个人的对话,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   江令宜心思微动,他看了看眼前的谢婉宁,这样的美人,就是他也垂涎不已,他想起冯芸说的话,程昭心性简单,容易控制,可谢婉宁呢,他自然知道她的祖父是次辅,轻易不敢招惹。   他看了看眼前纤弱的身子,鼓囊囊的胸脯起伏着,眉眼精致,天生的尤物,屋子里面的香气黏腻,他觉得他的身子越来越热。   他忽然控制不住了:“谢姑娘,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他虽有些怵谢府的权势,但是女人嘛,一旦得了她们的身子,那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他这样一想就豁然开朗,更何况,这样的美人他生平仅见,平时只敢在梦里想想。   谢婉宁看见江令宜慢慢向这边靠近,她自然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不同了,变的更加危险,她很害怕:“你不要再过来,否则我就自尽,”她放下手里的凳子,把金簪比在脖颈上。   江令宜却笑了下:“谢姑娘,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身子越来越软,没有力气,还有些热,这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能让女子体软生情,”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这香对男人的功效更大……   谢婉宁一早就觉得身子有些发软,没有力气,原来是这样。   江令宜却突然过来靠近谢婉宁,然后把她手里的簪子给夺了下来扔在一旁,他接着就将谢婉宁压在床榻上,床上的人红唇嫣红,眼尾处微微发红,却越发显得娇媚,他的呼吸越来越粗。   谢婉宁身上几乎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无力挣扎,她越来越害怕。   ……   外厅里陆起淮正在喝酒,酒杯里水纹波动,里面人声嚷动,他想起谢婉宁。   他眉心跳了一下,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想起刚刚的场景,她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她旁边的小丫鬟却始终低垂着头,也没有向他行礼,那小丫鬟的鞋上沾了些泥,打扫茶水的小丫鬟鞋子上怎么会沾到泥。   他心里头忽然升起些不妙的预感,他起身往外走。   先前是在梅林处分的手,他还记得她们二人走的方向,他大步往前走,竟然在回廊处看见了那小丫鬟。   陆起淮面色冷厉:“先前的小姐呢。”   却说小莲是第一回做这等事,她原本是不敢做的,但是家里赌博的爹欠了好大一笔债,她不得不这么做,她走后就想起无知无觉的那位小姐,觉得她有些可怜,就在回廊处徘徊了好久。   陆起淮一看小莲就知道这事有鬼:“说,”他的面色如沉水一样。 第52章   小莲一下子就被吓到了,她想起那位可怜的姑娘,嘚嘚嗦嗦地道:“她在里头。”   陆起淮径直往里走,就看见亮着烛火的屋子,他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他一进屋子就闻见那股子腻腻的香味,方桌上燃着烛火,他心下的预感越来越糟,然后往里间走。   陆起淮就看见罗汉床上压在谢婉宁身上的江令宜。   江令宜自然就听见了响声,他刚抬起头想要往外看就被迎面的拳头击中,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接下来的拳头砸中,一拳拳都落在胸口上,偏生叫人看不出来,可却疼的紧。   外头的小莲吓得脸都白了,呆呆地立在原地。   谢婉宁觉得身子软的很,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完全抵抗不了江令宜,眼泪不自觉就流下来了,她只感觉到江令宜俯在她身上,伸出手要解开她脖颈上的盘扣,正在这时就有人过来拎起江令宜,然后那人就解开身上的大氅裹在她身上。   大氅上是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味道,谢婉宁看到了陆起淮站在床榻旁边。   她看着熟悉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每次她遇到危险,都是他救她,数不清有多少次了,有时候她觉得陆起淮比谢嘉言更像是她的哥哥,她越来越依赖他,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角:“先生。”   陆起淮俯下身就看见她湿润的眼尾,他方才恨不得杀了江令宜,他伸出手一把将谢婉宁抱了起来,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然后低下头用下巴碰了碰她的额角:“没事了……”   小莲的脸色煞白,看着陆起淮身上就有些发抖,她看见疼的地上打滚的江令宜。   谢婉宁靠在陆起淮的怀里:“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弱。   陆起淮低下头:“我不会放过他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虽然一早就知道她对江令宜的事感兴趣,但还是不大明白。   谢婉宁就俯在他耳边说了整件事的缘由,此时打开了槅扇,屋子里那股子黏腻的味道就消散了许多,她觉得好了一些。   谢婉宁的头倚在陆起淮的胸膛上,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热,她闭了眼。   谢婉宁想起那次宫里见到的程昭,她穿了一身华衣锦服,满京城的夫人都暗暗称羡:“承恩伯府夫人是个命好的,承恩伯有出息,待她也好,”她只是抿了唇淡淡的笑。   谢婉宁有些不甘心,凭什么江令宜和冯芸这样的人能心安理得呢,他们做了这样的事还能过的那么好,前世他们害了程昭一生,今生还是如此,她忽然不想就这样放过他们……   她抬眼就看见陆起淮的下颌:“先生……”然后说了一些话。   陆起淮点点头。   ……   冯芸在回廊处的屋子等了好久了,她坐在绣墩上看着烛火,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目光越发坚定,孩子,娘一定会为你挣一个好前程的。   忽然就“吱呀”的一声响起来,槅扇被推开,带来了一阵冷风,冯芸紧了紧衣襟:“小莲,你怎么来了,”她忽然有些慌乱,到底是在公主府,虽说她已经在这儿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小莲关上门,她的神色有些慌张:“冯姑娘,江公子有事寻您。”   冯芸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是不是程昭闹事了,她站起身:“我去看看,”走的路上她一直在胡思乱想,她事先安排好了,到一定时间就有人把福康公主和几位夫人引到这里来,好叫她们撞破所谓的“好事”,她看了看天色,还有一段时间,该是来的及的,也不知道里头出了什么事。   小莲跟在冯芸后面,不敢抬头,她想起方才那位姑娘的话,还是狠下了心。   冯芸推开门往里间走,她刚转过身就看见趴在地上的江令宜,闭着眼,像是晕了过去,她马上就跑了过去:“宜郎,你怎么了。”   冯芸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关门的声音,她心头一凛:“小莲,你这是做什么,”   冯芸起身拍了拍门:“程昭怎么会逃出去,是你放走她的,还有谁帮了她,”她越想越觉得不妙,江令宜被人打晕,程昭和小莲两个弱女子是绝对办不到的,肯定还有人帮程昭,那全部的人就都知道了,她几乎不敢想象那后果。   她越发用力拍门:“小莲,你忘了你家里的赌债了吗,你可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等我出去了,凭着福康公主对我的喜欢,你绝讨不了好,”只要此时能诱了小莲放她们出去,那一切就还有希望。   小莲却忽然抬起了头,她是什么身份,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她想起冯芸来公主府以后面上清高,实则很瞧不起这些丫鬟,凭什么,冯芸家里也不过是个卖猪肉的,还比不上她,却能颐指气使,不把她当人看,她想起那位姑娘的话,然后笑出了声:“冯芸,你且在这儿待着吧,”说罢转身就走了,再也没回头。   冯芸听见了越来越轻的脚步声,小莲走了,她一下子失了力靠在槅扇上,这可怎么办,她正慌乱的时候就听见江令宜发出的声音。   “宜郎,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冯芸扶着江令宜坐在床榻上。   江令宜觉得胸口还是很疼,他原本就知道陆起淮有武艺在身,没想到竟然这样厉害,直接就将他打晕了过去,他想起之前陆起淮沉水一样的脸,忽然有些后怕,陆起淮那时是真的起了杀心。   江令宜将刚才的事告诉了冯芸,他握着冯芸柔软的手,低下头就能嗅见她脖颈间的幽香,他又蠢蠢欲动起来。   冯芸听了很是震惊,陆起淮救了谢婉宁……   江令宜却把持不住了,他一把揽住冯芸,手肘边便是那股温软的感觉,他的呼吸灼热不已。   冯芸用了力抵住江令宜:“宜郎,你怎么了,”怎么这种时候还要做这种事。   江令宜的目光恢复了一刻的清明:“该是那香的问题,”这香对女子功效一般,对男子功效却大得很,他几乎要忍不住了。   冯芸挣脱了江令宜:“我去把那香熄了,”说着就往紫檀作掐丝珐琅兽耳炉那里走,她揭起炉盖,拿了香铲把香灰覆在香饼上,却还要等一会儿子才能熄灭。   过了一会儿香气却越发浓烈,江令宜觉得血脉贲张:“这香熄了后劲头竟然越发的大,”他看了看眼前清理柔婉的冯芸,他想起那些晚上冯芸低低的啜泣还有嫩白的身躯。   他终于控制不住了,然后一把将冯芸抵在罗汉床上,他不知怎的就想起谢婉宁粉白的肌肤,虽则只露出了一小段脖颈,却玲珑如玉,比冯芸还要好上好多倍,真是玉做的美人。   他看着底下冯芸清秀的眉眼,又想起方才媚意撩人的谢婉宁,他真的忍不住了,然后一把扯开了冯芸的衣襟,就听见冯芸低低地惊呼:“宜郎。”   ……   回廊处的一个房间,里面只燃了一盏烛火,还罩了厚厚的灯罩,屋里面只隐约有些光亮,只是能看清人影罢了。   小莲跺着脚在外面等着,她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刚刚关上门时见到的画面,那个男人把程姑娘抱在怀里,一面还轻轻亲着她的鬓角,她忽然脸红心跳起来……   陆起淮正坐在昏暗的烛火旁边,他没敢松手,怀里的人那样细嫩幼小,他低下头就看见她迷茫的神色,眉眼纤细,忍不住就亲了她的鬓角,她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应该不会注意到的。   那香的后劲实在有些大,谢婉宁觉得身子软弱的很,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缩在陆起淮的怀里,鼻息间是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味道,她放下心,手却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时也不敢撒开。   半梦半醒的时候,谢婉宁就觉得额角温润柔软的感觉,她迷迷糊糊的,却感觉到怀抱那么紧,她半睁开眼就瞧见他弧线好看的下巴。   她的声音有些委屈:“先生,我好怕,”然后伸出手揽住陆起淮的腰。   此刻在他的怀里她才忽然后怕起来,如果今天他没有来,那她岂不是会和程昭一样的下场,要是被江令宜那样恶心的人夺了身子,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有些无力,她分明都重活了一辈子,却还是这么笨,什么都要靠他。   陆起淮就感觉到腰侧柔软细嫩的手,她主动抱了他……   他能感受到她的无助:“还记得那次你做噩梦的时候吗,不要怕,我在,一直都在。”   谢婉宁的手越发用力,她抱得更紧,是啊,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在,她忽然想哭,然后真的哭了出来。   陆起淮就听见了她委屈的哭音儿,他挪了身子,就看见她发红的眼尾,可怜极了。   “下次还敢吗,”陆起淮问她。   谢婉宁的声音有些闷:“再也不敢了。”   “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她的声音有些低。   良久,陆起淮的手骨握的用力,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依赖他,还是……她的手还环在他的腰上。   “谢婉宁,你是什么意思,”他一字一字问道。   很久都没有声音传来,陆起淮低下头就看见她桃花一样的双眼紧闭,红唇微张。   竟然睡着了…… 第53章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谢婉宁的脸上,她的眼型流畅如桃花瓣,眼尾微微上挑,几分媚意。   陆起淮低下头就看见她小扇子一样浓密的睫毛,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刚刚他那么紧张,她却睡着了,他忍不住就想起她刚刚的话,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怕……   他低下头,目光一寸寸从她的脸上游过,从红唇到眉眼,他细细地打量着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谢婉宁的红唇嘟了一下,睫毛微动,他忍不住就伸手去摸了摸她卷翘的睫毛,也不知道她的睫毛怎么长的这么长。   谢婉宁原本就只是因着熏香的缘故才身子困倦,因此方才也只是浅眠而已,她半梦半醒就觉得睫毛很痒,像是有人在触碰的样子,到底还是被叫醒了。   她睁开眼就看见陆起淮的手放在她的眼角旁边,她总觉得她还在做梦,陆起淮怎么可能去摸她的眼睫毛呢。   陆起淮自然就看见谢婉宁睁开的双眼,他淡定自若地将手放了回去:“你眼角这里落了些脏东西,”看不出一点儿做了坏事的样子。   谢婉宁应了一声,这才对嘛,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去摸她的睫毛玩儿,她想起了江令宜和冯芸:“先生,现在时候还早吗。”   陆起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来得及,咱们也从这里出去吧,时间久了难保不会有差错。”   谢婉宁点点头,她出来了也有一会儿了,再过些时间就会生疑了。   过了几瞬,陆起淮还没有动,谢婉宁有些纳闷,怎么他还没动弹:“先生,你怎么不走呀,”眉毛微挑。   陆起淮有些无奈:“若不然……你先起来。”   谢婉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还在陆起淮的怀里,而且自己还环着他的腰,她一下子就松开了双手,然后从他的怀里起身:“我起来了……”声音有些低。   手里一下子就空荡荡了,腰侧的柔软温润也消失了,莫名的失落感,陆起淮半垂着眼,他方才还真是异想天开,她起身起的这样快,恨不得逃离的样子,怎么可能和他一样的心思,他的唇角微勾,嘲讽的意味。   谢婉宁低着头,她的脸红的不像样子,到底男女有别,更何况陆起淮还是一个正当年龄的男子,她总是忘了这回事儿,总把他当做谢嘉言,以后还是要顾忌着点儿。   谢婉宁眨了眨眼,她决定转开话题:“先生,咱们去把江令宜和冯芸放出来吧,”陆起淮抬起头看着她。   谢婉宁咬了唇:“我仔细想了,江令宜和冯芸虽然坏的彻底,想用这样龌龊的手段害程昭,可我总不能和他们一样的做法,那岂不是和他们没有区别了,”他们虽然令人厌恶,但还是有别的办法对付的。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若是他,必然还有更加阴私的手段,她还是太善良了,这就是他和她的分别。   陆起淮刚要点头就听见外面的喧哗声和脚步声,谢婉宁也有些意外,这是怎么回事。   外头守着的小莲就走了进来,她有些慌乱的模样,一张脸微微发白:“姑娘,外头公主领着几位夫人打着灯笼去那屋儿了。”   小莲看了看谢婉宁的脸色,这才缓缓开口:“原本冯芸找了我去诱了您过来,”说到这里她就底下了头,很是害怕的样子。   谢婉宁看了眼小莲,怕是她还以为自己是程昭:“继续说。”   小莲的脸色越发苍白:“她先时只找了我这一件事,听说还特意指使了另一个丫头到了时间引公主她们过来。”   谢婉宁这才想起来那时候冯芸的话,说是一早就指使了丫鬟到时间就引福康公主她们过来。   她有些恍惚,原本把他们关在一起只是意外之举,没想到冯芸一早挖的坑竟然自己跳了进去。   谢婉宁看了眼陆起淮:“先生,咱们也赶紧出去吧。”   谢婉宁回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众小娘子们都在无聊的听戏喝茶,她悄悄地寻了位置坐下。   程昭一看见她就拉过她的手:“你去哪儿了,换个衣裳还要这么久吗。”   谢婉宁语焉不详:“我总是不爱听戏,能拖一会儿便是一会儿了,福康公主呢。”   程昭说:“说是花厅那里有些花开的好,福康公主和几位爱花的夫人过去赏花了,余下的都在这儿听戏呢。”   谢婉宁点点头,看样子是冯芸先前指使的人引了福康公主她们过去。   屋子里,仆人们都已经将槅扇打开,满室黏腻的熏香味道终于散的差不多了,却还剩下那种事过后的味道。   福康公主面色如水,她看着面前瑟瑟的二人,一个是时常来给她抄佛经的女学生,一个是承恩伯府的世子。   她气的浑身发抖,她想起刚刚的事,正在花厅赏花的时候,就有丫鬟过来禀报说听见男女的声音,像是男女私会的样子。   一向跟着她的婆子推开门后看见的那副场景,冯芸穿着的桃粉色的夹袄有些凌乱,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她的眼眶红肿,流着泪楚楚,他们真的敢,竟然敢在公主府做出这种丑事。   福康公主看了看冯芸,她几乎有些不认识冯芸,她想起那个每天笑着来给她抄佛经的小姑娘:“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承恩伯的夫人罗氏浑身都在发抖,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江令宜,又看了看冯芸,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被这种女人给陷害了……   她一早就不喜欢冯芸,那时候冯芸整日里黏在莹姐儿身边,她顶看不上这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但瞧着冯芸能哄莹姐儿开心也就忍了,原来她竟存了这样的心思,真是用心险恶,她想去扯了这个女人,但看了下福康公主还是忍了下来。   江令宜在一旁跪着,他的身子冒出冷汗,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忍不住,在这种时候要了冯芸,他想起那支他亲手买回来的香……   冯芸的身子有些冷,她紧紧抓着夹袄的衣角,几乎要扯断上面丝线,怎么办,她好不容易到今天的模样,怎么可以回到以前,她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她想起猪肉的味道就想吐。   冯芸看了眼旁边跪着的江令宜,她慢慢定下心来,如今再扯出谢婉宁和程昭来情势会更糟,会更加惹福康公主的讨厌,她只能这么做了。   她现在只有江令宜了,若是趁此机会嫁进去怎样,如今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冯芸想起之前江令宜同她说的话,那时已经诊了脉,江令宜还是不肯娶她回府,就是做妾也不同意,说他娘不会同意有个卖猪肉的女儿进承恩伯府的,她怎么哭闹小意都没用,最后还是她出了那个主意才叫江令宜回心转意,她才可能进承恩伯府。   若是此番,她正好趁此机会进了承恩伯府会怎样,福康公主心软,一定会原谅她的,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何尝不是个好主意呢。   冯芸落下泪来,眼角红红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同世子有了牵扯,世子今日邀了我过来,我原以为只是说几句话,没想到……我不是有意的,绝不耽误世子。”   江令宜慢慢转过头看向冯芸,她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认识她了。   福康公主果然看向了江令宜,冯芸这话面上虽都是为了江令宜好,实际上字字句句都将责任推给了江令宜。   到底冯芸是女儿家,怎么能平白无故就叫人占了便宜,福康公主冷冷地看向江令宜:“你想怎么办。”   罗氏吊着的眼睛越发刻薄:“公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都是那妖女勾了我儿子去的。”   福康公主冷笑一声:“那冯芸的清白就被白白夺了,”冯芸到底在她跟前几个月,她还是对冯芸有几分怜惜。   罗氏还要说话,江令宜却突然开口:“我愿将冯姑娘抬进府里做姨娘。”   罗氏尖叫出声:“宜哥儿,她这个破落户的身份也配进咱们承恩伯府。”   福康公主冷冷地看了罗氏一眼,没有说话,你家儿子关不住下身夺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还能白占便宜不成,她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吧,再闹她也不想管了。   福康公主转身走了,冯芸一下子就失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她竟然就这样成功了,她还是嫁进承恩伯府了……   福康公主回来后面色就有些不好的样子,一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寿宴最后草草的结束了。   公主府外头停着一溜儿马车,谢府的马车在角落里,谢婉宁回来的快,因此就先坐在马车里等着。   谢婉宁靠在车窗上,她想起福康公主的脸色,想来她肯定知道了,只不过这次从程昭换成了冯芸,想来江令宜应该不需要再做出那等事来,只是共处一室罢了,事态应该不会那么严重。   忽然间马车帘就被掀开了,一阵凉风吹进来,面前就出现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掌心放了一个珍珠耳坠。   谢婉宁抬眼就看见陆起淮俊秀的眉眼,她听见他的声音:“方才你落下的。” 第54章   年关将至,谢府大老爷谢德政也乘着风雪回来了。   先时谢德政在金陵府任地方官,如今放了年假,也是时候回来了。   前几日谢府就张罗着过年的事儿,很是热闹,顾氏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一刻都未曾停下来,谢婉宁一想便明白了,顾氏和谢德政一年难得见几回面,自然要细细地准备。   谢德政回来的这一天很是晴朗,雪也停了,此次回府用了好几辆马车,上面装着满满的土仪。   到了晚间谢府阖府在瑞和堂用了晚膳,谢婉宁在桌上打量了好几眼谢德政,他今年刚四十余岁,留了把胡子,面容俊朗,随了谢家人一贯的长相。   前世谢昌政和杜氏接连没了,虽然谢府幸运未被抄家,声势到底一落千丈,谢婉宁自此也就跟着谢德政夫妇过活,因着要守制,她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是容易养活,顾氏和谢德政也没有为难她,对她还算可以,因此她对谢德政夫妇也颇有些感情。   谢婉宁想起前世她被抬进王府的前一天,顾氏还特意同她讲了些为人妇的私事,也算是补了杜氏不在的缺憾,再以后她嫁进了王府,有了赵彻的助力,被牵连的谢德政也慢慢复了势,虽然还是不如从前。   用完了晚膳,谢府众人又一一说了话儿,然后才回去。   第二日一早谢婉宁就去了谢昌政夫妇的套间儿里,杜氏在临窗大炕上对账本,谢婉宁就跟在她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儿。   杜氏刚三十岁出头,姿容秀丽,此刻日光打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她皮肤白皙,很是年轻漂亮,看着完全不像生养过的。   谢婉宁沉浸在自家母亲的美貌中:“多亏了娘生的这样好看,女儿沾了您的光了。”   杜氏听见这话抿着唇笑了起来,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谢婉宁:“最近怎么嘴儿这么甜。”   谢婉宁摇了头:“女儿说的可都是心里话,爹爹娶了您可真是好福气。”   杜氏合上了账本,然后碰了碰谢婉宁柔嫩的脸颊:“我呀,就盼着你和你哥哥可别再烦我了。”   谢婉宁有些不解:“怎么了,娘,女儿最近可没有惹您生气,哥哥他又做了什么惹了您生气吗。”   杜氏接着就叹了一口气:“你哥哥最近是没惹我生气,娘可为他的亲事愁死了。”   谢婉宁恍然,谢嘉言的年纪该是说亲的时候了,谢嘉泽已经定下了亲事,谢德政此次回来也有这个意思,年节过后没几天就是个吉祥日子,是两家人请了人特意合的,正好选了日子成亲。   谢嘉泽不过比谢嘉言大了两岁,他马上就要成亲了,而谢嘉言的亲事还没个着落,杜氏最近急的嘴角都要冒出泡来,这娶媳妇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是要好好相看的,二房就这一个嫡子,自然要娶个能当事的媳妇,这可是个难事。   谢婉宁半垂了眼睛:“哥哥最近可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娘您不要急,凭着哥哥的相貌本事还愁了嫂子。”   她的嘴角就扯了丝苦笑,上辈子谢嘉言却从未娶亲,直到她意外去世前,他还是孤身一人。   谢婉宁难免就想起了前世的谢嘉言,那么耀眼英武的年轻人,随着谢昌政和杜氏的去世消沉,到后来甚至形销骨立了。   那时她还以为是谢昌政和杜氏的去世给他带来的打击,她好不容易从王府里出来见他一面,他瘦的两颊几乎要凹下去了,郁郁寡欢的模样。   她很是担心,一直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耐不过她的痴缠才终于回答,谢婉宁也才知道原来谢嘉言有个两情相悦的女子,但那女子却不小心落了水,缠绵病榻几年,最后还是没熬过去没了。   谢婉宁看着杜氏,杜氏还在急着谢嘉言的婚事,她很心疼谢嘉言,他该是承受了多少压力,多么痛苦啊,从意气风发的变的形销骨立,这次不会了,谢昌政和杜氏都好好的活下来了,那个女子也可以的。   谢婉宁靠在杜氏的胳膊上:“娘,您不如去问问哥哥的意思,看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谢嘉言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他对那姑娘用情至深,直到最后也未娶亲。   杜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就你哥哥那个性子,怕是只知道习武,哪里有什么姑娘。”   谢婉宁没应声儿,她偷偷拿眼去看杜氏,这次您可算是猜错了。   母女俩正是说话儿的时候,杜氏身边得力的婆子挑了帘子进来了,她看了眼谢婉宁,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杜氏笑了笑:“娘要核一下账本,你先回苑香居吧。”   谢婉宁就明白是有些姑娘家不能听的话,因此就穿好衣裳回苑香居。   套间的丫鬟特意给她撩了帘子,迎面而来一阵凉风,谢婉宁就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声音,她听的不甚清楚,只是听见了大老爷和姨娘几个字眼,然后就走的远了。   到了晚间儿这事就传的风风雨雨了,就是谢婉宁也从嘴碎的丫鬟那儿知道了,说是谢德政在金陵府纳了个小妾,十七岁的年纪,像朵儿花一样好看,顾氏见了哪里能依,登时就闹了开来,死活不许那小妾进府,谢德政就在外头赁了个院子让了那小妾住进去。   谢婉宁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大伯父是个老实的,竟然也在外头偷偷摸摸地纳了个小妾,谢婉宁难免就想起来上辈子,前世自然是没有这回事的,谢府先是丧事,后来又失势,这事儿自然一点儿苗头都没有。   听外头的丫鬟说,谢德政养了这外室也有几个月了,那么前世谢德政该只是没带回她来而已,谢婉宁越想越糊涂,她重活了一世,自然就预先知道了很多事,可她不明白的,却也越来越多了……   大房里,顾氏又摔碎了一个杯子,白瓷的底儿,一地残渣,她的眼睛通红,咬牙切齿:“谢德政,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年纪了,还纳那么年轻的妾室,”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那外室不过比谢婉容大了两岁而已,他也真敢。   谢德政冷着脸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狰狞的妇人,又想起昨晚床上年轻美好的身体,谁不喜欢那些朝气的肉体呢,也就他那二弟畏妻,这么多年了身边儿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顾氏满心的酸涩,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嫉妒杜氏,嫉恨的都要发疯了,连带着她的孩子也一并嫉恨,凭什么她就能有那样专一的夫君。   顾氏捏紧了帕子:“你不嫌丢脸,我可嫌丢脸,再过阵子儿子可就要娶亲了,别叫新妇看见你的丑事,在这之前,那外室绝不可能进咱们谢府,”到底她是正房,她必须得保住这脸面。   谢德政看了眼顾氏,到底是正房,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是她生养的,然后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谢婉宁刚用完早膳没多久,谢婉容就拎了一匣子桂花糕过来,脸上带了笑:“咱们今儿去茗都茶社吃茶吧,听说那儿还特意请了说书的女先儿,很是热闹。”   谢婉宁看着匣子上雕的瓜果纹,她也是听说过茗都茶社的,里面有各色各样的茶,又有女先儿说书,很受世家夫人和小娘子们的欢迎,就是达官贵人也总去那里议事,难得的高雅之处。   谢婉宁抬眼看了下谢婉容,她虽眼睛笑着,眉宇间却有淡淡的忧愁,谢婉宁自然就知道是谢德政和顾氏的事……   谢婉宁笑了下:“大姐姐,我去换身衣裳,不过可得说好了,这次可要你请我。”   谢婉容拧了谢婉宁的脸:“你个促狭鬼儿,”心里却高兴起来。   到得茗都茶社后,里面果然装潢精致,一溜儿放了黄花梨木的小几,里面还有不知道哪里引来的活水,看得人啧啧称奇。   里面烘得很是暖和,只穿单衣就行,好些美貌的婢女在煮茶,里面坐着好些世家夫人在喝茶。   谢婉容和谢婉宁一一向各位夫人请了礼,再往里却看见了陆雅怡,她正在和庆云县主喝茶。   谢婉宁扶额,她和陆雅怡是怎样的缘分,怎么在哪儿都能遇见,那厢陆雅怡和庆云县主自然也见到了谢婉容和谢婉宁,难免就要寒暄一番。   谢婉宁除了最开始见了礼后闭了嘴不说话,就由着谢婉容和她们两个打交道,好容易说完了话儿,谢婉容才领着谢婉宁落了座儿。   陆雅怡盯着茶碗里的茶水,半晌没有动弹。   庆云县主小心问道:“怎么了,”陆雅怡和谢二怎么还扯上关系了,按理说俩人该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   陆雅怡笑了下,没有说话,她想起了赵彻。   谢婉宁就叹了声,谢婉容也看出了陆雅怡和谢婉宁之间的不对劲儿:“你和陆雅怡怎么扯上关系了。”   谢婉宁拿起了茶杯冲一旁的婢女说:“给我泡碗云雾茶来,”然后才语焉不详的说了两句话扯过来。   里面的热气熏得人面色发红,谢婉容喝完了茶:“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后院儿听女先儿说书去。”   谢婉宁点点头。   谢婉容披了衣裳就往外走,裙摆微动。 第55章   茗都茶社的内里烘得很热,谢婉宁微微松了下衣襟,她又喝了碗茶,然后才披上衣裳外下走,想来女先儿该是唱起来了。   偏院儿便是女先儿说书的地方,谢婉宁从楼梯上下来,然后才往回廊里走,因着是冬天的缘故,回廊两侧种满了梅花,枝头上还挂了雪,很是漂亮。   回廊两侧有很多夫人和小娘子,有下来休憩的,也有赏花的,大家虽不大识得,也都相互笑了笑。   她拢好外裳才往前走,不远处就看见谢婉容好像在和一个男子说话的样子,大姐姐不是说要去听说书吗,怎么还在这儿,她想着就往前走。   谢婉容看了看眼前的登徒子,她方才就下来了,没想到半路上被这男子给拦住了,非说她落了东西,硬是要请她喝茶。   她一贯拉不下脸来,又怕被一旁的小娘子们见到给误会,因此就冷了脸:“这位公子,我方才根本没落下东西,你也不必请我喝茶。”   张元就笑了笑:“姑娘,我就想请你喝杯茶而已,若是你非要不答应,我只能喊出来跟大家说我捡到你的东西了,”他方才就看见了回廊下独自一人的谢婉容,生的妩媚动人,看得他心口发酥。   谢婉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无赖,气的说不出话来。   张元心中越发激动,美人就是美人,生气也这样漂亮,他伸手就要去拉谢婉容的手。   谢婉宁在后面瞧的清清楚楚,她走上前就把谢婉容的手给扯回来:“大姐姐,你没事儿吧,”她有些担心,谢婉容可不像她。   谢婉容的脸色果然有些发白,看见谢婉宁过来她松了一口气:“没事,”然后俯在谢婉宁耳边将事情一一说了清楚。   谢婉宁就看着张元,这位公子她从没见过,想来也是个京中的纨绔:“这位公子,我大姐姐可没落下什么东西。”   她瞪了张元一眼,虽说大周朝民风开放,于女子上到底还是差了些,就譬如这种情况,若是张元真的不管不顾嚷了出来,就算没这回事,谁知道到时候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儿。   张元看了眼谢婉宁,还是将目光转向谢婉容处,谢婉容过了年就要十六岁了,正是最好的年纪,袅袅婷婷,又生的貌美,就是谢婉宁在旁边也夺不了她的风采。   谢婉容握了谢婉宁的手:“咱们走,不要管他。”   张元果然不答应:“我说这位姑娘,你就同我喝完茶能怎样,”死皮赖脸的模样。   谢婉宁转了转眼睛,看样子这人是要纠缠个不停啊,她看了看一旁的夫人们,还是换个地方为好,若是他不管不顾的嚷出去,那可真是没处说理去:“这位公子,不如我们去那边儿吧,”说着指了个地方。   张元有些没想到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竟然还主动约了他出去,他巴不得的答应。   谢婉容有些吃惊,谢婉宁却拉了她的手:“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出了偏院就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里面还是种满了梅树,上头是二层的茶楼,周围没什么人。   张元果然就笑道:“这位姑娘你自然没掉东西,小生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   谢婉容没说话,她瞪了眼张元,谢婉宁笑的眼睛弯弯的:“这位公子,你行事的手段颇有些不择手段啊。”   张元一愣,他没想到看着这样娇软无害的姑娘竟然能直接说出这等话来,这四下无人的,她就不怕他吗。   二楼,糊了纱的窗子被打开,赵彻和靖宁侯府世子吴清正在喝茶,吴清如今早已经在朝中任职,如今俩人正在议事,外面都有人把守。   方才屋子里热了些,马上就有人把窗子打开了,赵彻二人自然就看见了下面发生的事,赵彻从窗子里往下看,就能看见盛开的梅花,花瓣掩映处就是谢婉宁如玉的侧脸,此刻她脸上带了笑,狡黠的,他从没见过的。   吴清却忽然把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桌子都晃动起来,赵彻摸了下茶碗:“怎么,她们不会吃亏的,”他看见她的笑就知道她有法子,到底还是加了句:“你放心,你那未婚妻不会有事的。”   吴清从窗子里看着艳若桃李的谢婉容,好久没见了,她已经长得这样好看了,怎么有人敢欺负他的未婚妻:“我下去看看,”说着就转身往楼下走。   赵彻放下茶碗,茶水晃动出了些波纹,然后也跟了下去。   那厢张元笑的不怀好意:“那两位姑娘,咱们这就去吃茶吧,我请你们,”说着竟然还伸过手来想要拉谢婉容的手,贼心不改。   谢婉容见了张元的样子恶心的想吐,谢婉宁此刻却想起了赵彻那时候教她打冰球时候的事。   他知道她走冰很好,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打冰球可不只是走冰的事,若是碰见了力气大的,可容易碰伤你,”然后他便教了她一个腿法,说是能吓唬到人,看着到挺厉害的。   谢婉宁此刻仔细回忆了下,若是那腿法用到此刻也很是正好,想着她就伸出了腿,脚尖微勾,然后照着赵彻教的方法冲张元的腿骨踢去,力道毫无保留。   张元自然想不到这样娇弱的小娘子还有本领在身,一下子就倒在了身后的梅树旁,撞的梅树落下雪来,都落在了张元的身上,很是狼狈。   张元一时间没能起来,他的腿疼的很,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娘子的踢的角度这样刁钻,简直像是练过一样,他的目光愕然。   谢婉容自然也很吃惊,她先是愣了一会儿才“噗嗤”一声笑出来,张元实在是太不堪了些,宁宁就能将他踢成这样,她没想到谢婉宁是练过的。   谢婉宁就笑了笑,很是天真的样子:“哦,这位公子你没事吧,我刚刚用的力气大了些,”实则她先前就发现张元走路虚浮,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没几把力气的,定然能收拾了他,这次和王泰那次可不一样,那次王泰身边都是随从,这人身边可一个人都没有。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我看你用的力气还小了些。”   谢婉宁转过身就看见穿着青色的直缀,眉眼俊朗,很是儒雅的感觉,谢婉宁下意识就叫了一声:“大姐夫,”然后才反应过来,如今吴清还没和大姐姐成婚呢。   吴清步伐稳健,就往谢婉容的方向走:“你没事吧,”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担心,他不敢伸出手去拉谢婉容。   谢婉容面色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没想到这样就遇见了吴清,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倒在梅树下“哎呦”的张元自从看见吴清后就有些哆嗦,这可是靖宁侯府世子,没想到这个姑娘竟然有这样的背景,他这次可是惹了麻烦了。   吴清眼神一扫果然就有随从将张元给拉下去了,张元连吱一声都不敢吱。   吴清看着眼前娇艳的谢婉容,心里满是爱慕:“不如上楼歇一会儿吧,我给你点你喜欢的茶点。”   谢婉容很是不好意思,她自幼就和吴清定了娃娃亲,两家人都是知晓的,也很是满意,到底她是姑娘,生性端庄,也不敢总与吴清见面,上次见面都是几个月以前了,她求助般的看向谢婉宁。   谢婉宁笑了下:“大姐姐,你同世子去喝杯茶吧,我就在下面等着你,保管不同别人说。”   谢婉容的脸越发红了,吴清很是满意,还冲谢婉宁点了点头。   谢婉容也有些思念,也就随了吴清往一侧的茶楼走。   谢婉宁站在原地,她看着二人的背影,前世谢府落败成那样,大姐夫还是那样好的对待大姐姐,抵着整个靖宁侯府的压力,是个能托付终身的。   她低着头,不由得就想起了以前。   耳边忽然传来声音:“你站在这儿做什么,不冷吗。”   谢婉宁回过头就看见赵彻,他今日穿了玄色的大氅,身材颀长,露出来的长袍袖口绣着流云纹的滚边,此刻面无表情,越发的俊朗。   她愣了下然后端谨地行礼:“晋王殿下,”他怎么在这里,她想起了吴清,难道说他们俩个一起来谈事的。   因着低了头行礼,赵彻只能看见她鸦羽一样的发髻,他甚至不用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此刻一定是端谨的,合理的,却是毫无生气的,似乎她面对他时永远都是这个表情。   赵彻往前走了几步,谢婉宁就看见他的皂靴稳稳地落在她眼前,上面绣了祥云纹,他想做什么。   “起来吧,”赵彻说,他看见她玲珑的眉眼:“你就这么怕我吗,”斗篷下她的手指交缠,似乎她每次见他都是这个动作,语气里甚至有几分无奈。   谢婉宁微微一愣,她没有平视赵彻,她重活了一世,自然是能离他有多远要多远,前世他只见了她一面就……今世他却没什么动作,是不是因为她现在还是次辅的孙女,她想不明白。   赵彻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坠着的玉佩,他的声音无波无澜:“谢姑娘,却不知刚刚那腿法你是同谁学的,”眸子里却是浓浓的好奇和兴味,再仔细看,甚至还带了些疯狂的意味。   谢婉宁不由自主的抬头,她的身子有些冷,他刚刚也看见了那腿法吗,那是他教她的啊……   院儿里忽然起了风,带起枝头梅花上落的雪,打着旋儿落在了谢婉宁的肩上。   赵彻没有看她的脸,却抬手拂了她肩上的雪花…… 第56章   谢婉宁想起很久以前,那时也是个冬日,他教她那个腿法:“这腿法最紧要的便是角度,必须要寻好方位,力气也要用上。”   他还颇有些自得的样子:“这腿法可是我自创的,你可要仔细瞧好了。”   她一遍遍地练,赵彻难得有兴致陪着她练,他还叫她就冲着他的腿踢,她真的那么做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躲,结结实实地踢到了他的腿上,他“嘶”了一声:“你踢得还真用力。”   谢婉宁从回忆中醒过来,她开口说:“这腿法还有什么讲究吗,我随意踢的,”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现下只能装傻。   赵彻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她一贯最会伪装,在他的面前连神色都不变。   谢婉宁这才发现他的手还落在她的肩上,她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赵彻微微愣神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是洪水猛兽吗。   谢婉宁向赵彻行了礼:“晋王殿下,小女先去后院听女先儿说书了,”赵彻没有说话,半晌才点点头。   一间厅堂里面坐着很多世家夫人,谢婉宁寻摸了个圆凳坐下,前面两个女先儿拿了琵琶说唱,很是精彩,她坐在那里发愣。   陆雅怡听曲儿听的有些闷了,就随意出来走了走,没想到就遇见了梅花掩映处的赵彻,她面上带了笑:“晋王殿下,”她心中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赵彻挑了眉:“陆大姑娘,”他一贯记不得京城中的这些小娘子,不过她的祖父是陆修文,他还是记得清楚的。   陆雅怡抿着嘴笑,发上簪着的珠花微微晃动:“我今日同庆云来这里喝茶,没想到这样巧,竟然遇见了您,”她心里满是小女儿的情思,他果然记得她,记得这样清楚,他是不是对她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的心思婉转。   赵彻一贯最不耐烦同这些小姑娘说话,他一向觉得她们说话假的很,有什么话都要绕一百个弯儿再说,她就不一样,面上直接就表现出来,虽然是抗拒他的意思……鲜活的很,不像这些套了面具的小姐。   陆雅怡刚要说话,赵彻就开口了:“陆大姑娘,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走了。   陆雅怡呆在原地,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肯跟她多说,不是的,他对她还是不一样的,她安慰自己,可她忽然想起畅音园那一幕,他同谢婉宁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她几乎认不出那样的他……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待谢婉宁听完女先儿说书后,谢婉容也从偏院儿回来了,两个人乘了谢府的马车往回走。   马车走的不是很平稳,一晃一晃的,一贯端谨的谢婉容脸上的羞意一直没褪下去,她想起方才他对她说,以后再不会这样了,会好好保护她。   想着想着她就抿唇笑了起来,谢婉宁见了很是惊讶,没想到谢婉容也有这样的一面:“大姐姐,是不是未来大姐夫哄了你开心呀。”   谢婉容一下子就捏住了谢婉宁的脸颊:“不兴胡说,什么大姐夫,”面上的羞意越来越浓。   谢婉容眨了眨眼:“好,我不说,”眼里却满是促狭的意味。   这样可真好啊,她想起那时人人避谢府,唯恐避之不及,谢婉容在靖宁侯府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上面的侯夫人和老太君都对她很是不满意,吴清却始终陪在谢婉容身边,说不管谢府如何,谢婉容都是他的妻,最终还是没拧过吴清,谢婉容也彻底站稳了脚。   谢婉宁很是感慨,这是怎样的感情呢,大姐夫面对着那样大的压力都没有放弃,她从来没有遇见过,她不懂。   谢婉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宁你想什么呢,想你将来会嫁给怎样的夫君,”调戏的意味。   谢婉宁愣了下,她的未来夫君,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回事,如果可以,她想就这样陪在杜氏身边,再也不成亲了。   除夕一大早,谢府从上到下都忙起来了,在门旁放了桃符板,室内挂上了福神的画像,谢府从里到外都挑了大红灯笼,很是热闹。   到了晚间,谢婉宁就在谢昌政夫妇的套间里守岁,案几上放了红漆刻纹的托盘,里面是圆眼、柿饼、栗子、熟枣组成的“百事大吉盒儿”,一旁也是满满的吃食。   谢婉宁却有些困倦,头一歪一歪地点着,杜氏看了就忍不住笑:“你和嘉言先回屋歇着吧,等会儿子可别在这儿睡着了。”   谢婉宁这才醒过来,实在是困得厉害,因此也就没有推辞,和谢嘉言分别回了各自的屋子。   苑香居的丫鬟也都有些困倦了,谢婉宁换了中衣躺在罗汉床上,因着喜庆,床上也悬挂了金银八宝,沿儿上还坠着络子,是五彩的丝线,她睁眼看着,忽然就不困了。   地龙烧的很热,她把手从绣着璎珞纹的锦被里伸出来,竟然又是一年了,她重生了这么久了。   床榻不远处挂了一个八角风灯,坠着穗子,映在谢婉宁脸上,暖红色的光,她想起前世,谢府被陆修文构陷失势,这次她改变了一些事情,谢府如今才得以安全,可是陆修文到后来还是会寻空子来构陷谢府的,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谢婉宁不知道该怎么办,谢德政和谢昌政不是管事的,与他们说自然无用,可是同谢亭章说他定然是不会相信的,谁会信她是重活了一次的呢。   她忽然想起来陆起淮,他会信吗,如今他根基未稳,还不能和陆修文抵抗,她一想就觉得头疼,她该怎么办。   外头忽然响起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好一会儿才停,谢婉宁闭了眼。   年后这几天很是热闹,又是祭祖又是拜年,现在好不容易得了闲儿,谢德政和谢昌政出府和同僚喝酒去了,谢婉容和谢婉柔则出府玩儿去了,谢婉宁却懒怠动弹,独自一人待在苑香居里。   外面起了一阵风,茜草进来在火盆旁暖了暖手,谢婉宁靠在迎枕上看话本子。   茜草凑过来坐在大炕上:“姑娘,你又从哪儿寻来的话本子。”   谢婉宁放下话本子,掐了掐茜草的脸:“多亏了哥哥,前些日子出门给我买的。”   茜草叹了口气:“姑娘你怎么不出去同她们玩儿,府里人都走光了,今儿还好有个外客来拜见咱们老太爷,要不更冷清了,听说是个什么大官,姓陆的,看着却不像老爷,年轻的很。”   谢婉宁听见茜草的话楞了一下,姓陆的,难道是先生来了,她提起裙子就下了炕,一路往谢亭章的书房走。   茜草呆了一会儿,然后追了过去。   等到了书房外,谢婉宁又停下来了,她还是在外头等一会儿吧,贸然进去总归不大好。   正巧此时书房的门开了,陆起淮从里面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谢婉宁,她的小脸埋在玫瑰红四蒂如意纹刻丝斗篷雪白滚毛边儿的连帽里:“你怎么过来了。”   谢亭章就从后头出来,一张脸上满是笑意:“起淮,正好你去辅导下我家丫头的成绩,”陆起淮如今虽还年轻,但前途却不可限量,他又是谢婉宁的老师,多接触也不是坏事。   谢婉宁走近:“先生,正好我有篇文章很是不解,您随我过去看看,”她想了想又道:“小厨房里有好些厨子,做的糕点都很好吃,等会儿你可以尝尝,外头可吃不到,”这可是祖父许了的。   陆起淮看了看谢亭章,然后点点头。   苑香居的小丫鬟一得了信儿就从小厨房里取来糕点,炕上的案几都几乎摆满了。   谢婉宁请陆起淮坐在大炕上,一旁有小丫鬟接过了斗篷。   陆起淮看了看满桌的糕点,看样子她喜欢这些小吃食:“不是说有篇文章不解吗,拿来我看看。”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拿过了一块玫瑰糕:“先生,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她自然是没有那劳什子不解的文章。   陆起淮一看便知道了,还是接过了玫瑰糕,他微微皱了眉,他一贯不喜欢这些甜的糕点,但既然是她给的,他还是吃下了。   谢婉宁满是期待地看着陆起淮。   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浸在春水里,眼尾微微上挑,桃花瓣一样迤逦,像海棠花一样娇艳。   陆起淮的心口一跳,他几乎不敢直视那眼睛,半晌才回道:“很好吃,”实在太甜了些,他还是吃完了。   谢婉宁果然很开心:“我就知道你也爱吃这些,”说着还要再给他拿糕点的样子。   陆起淮连忙寻点儿别的事转过话头,他看见了一旁放着的话本子:“你闲来无事便是看这个,”他看着她。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茜草怎么没把它收下去,因此只能口不对心:“只是今日随意看了点儿而已,”脸颊却染上了红晕。   陆起淮几乎不用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把话本子递给了她:“嗯,知道了。”   谢婉宁把话本子放到身后,又拿了块糖篜酥酪:“先生,你再尝尝这个,”实在是太尴尬了,竟然叫他瞧见了她看的话本子。   眼前是纤细白皙的手指,一看就很甜的糕点。   陆起淮有些无奈,最后还是接过来了…… 第57章   陆起淮好容易咽下了糕点,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寻我来做什么。”   谢婉宁盯着托盘上的刻纹,她想起守岁那晚她想的事,该不该告诉他呢,他会信吗。   陆起淮自然就发现她的不对劲儿:“怎么了,”难道身边有什么麻烦事吗。   谢婉宁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现在还是太早:“没事儿,先生,你等等,我有新年礼物要送给你,”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   陆起淮就看见她匆匆忙忙的背影,屋里现在只剩了他一个人,他看了下满案几的糕点,忽然勾唇笑了下,一向冷寂的脸上绽出暖意,眉目生动。   待谢婉宁回来的时候,陆起淮又恢复了往日冷清的模样。   谢婉宁将手里的布袋递给陆起淮:“先生,我看你平日总是看书,用这布袋装书和匣子都可以,”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起来,末了还加了一句:“就是有点儿丑,”她的绣艺一向不精,这还是前不久冰嬉节的时候绣的。   眼前的布袋用了藏青色的杭绸,颜色厚重,中间是一大簇盛开的忍冬花,边缘刻了忍冬花纹,虽然针脚有些歪曲,看着却很是精致。   陆起淮不自觉就看向了谢婉宁,她此刻低着头,只能瞧见乌沉沉的发,他此刻说不出什么感觉,她知道他喜欢忍冬花纹……   “我很喜欢,你绣的很好,”他的声音低沉。   谢婉宁听了很开心,然后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湿漉漉的眼眸,此刻带了笑说不出的娇憨,陆起淮这次没忍住直接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发。   谢婉宁楞了一下,他竟然摸了她的头发……   陆起淮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他现在可任了职没有,”他记得谢嘉言在冰嬉节上得了头名。   谢婉宁提起哥哥就很开心:“哥哥他武功很好,不过现在还没任职,想来得开了年再说,”说到这里她笑了下:“我娘如今急的满嘴起泡,说是给他相看未来嫂子。”   她这才想起来,陆起淮过了年也二十四岁了,着实不小了,怎么还没成婚,也不知道将来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儿的。   陆起淮就就看见墨玉一样的眼睛转了转:“想什么呢。”   谢婉宁有些好奇:“也不知道将来你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得是哪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呢。   ……   陆府,陆起淮难得的喝了酒,一旁的火炉发出“噼啪”的声音,小厮候在一旁摸不到头脑,自家大人一向自律,甚少喝酒,怎么如今大过年的喝起酒来了。   青瓷酒碗里水纹波动,陆起淮没有说话,他的眉眼冷彻,他想起她下午说的话,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儿的,呵。   他想起她说那话时的眼神,好奇的,一点儿别的情绪都没有,她从来就不喜欢他……   窗户没有关严,从窗缝儿里吹进一股凉风,小厮蹑手蹑脚地关紧了窗户。   陆起淮却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生性冷彻,从幼时的记忆到现在,除了娘亲以外,他好像从未注意过任何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她,他喜欢她喜欢的发狂,可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如果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他想他会把她关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再不叫她见除他以外的人。   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怕吓到她,他怕她知道他真正的样子,冷血,偏执,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都掩饰的很好,几乎都骗过了他自己,其实他根本不是她面前的样子。   陆起淮闭了闭眼,他不自觉地握紧了酒碗,他怕他控制不住。   到了晚间,山栀如同往常一样给谢婉宁绞头发。   谢婉宁想起白天陆起淮走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灯罩里漏出的光很柔和,她却有些不安,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翌日,谢婉宁又去了杜氏的套间,这些日子她可算是清闲坏了,她一进套间就笑起来:“娘,若不然晚上咱们吃锅子吧,这样冷的天气,吃锅子最是合适了,”她昨晚想了半夜,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了,也就放下了这事儿。   杜氏掐了掐谢婉宁的脸蛋:“就想着吃,半个月你就胖起来了,”她细细地打量着谢婉宁。   谢婉宁这些日子确实吃的有些多,脸蛋肉眼可见的鼓起来了,将原本的媚意冲淡几分,变的很是娇憨,杜氏看了心都要化了。   谢婉宁愣了一下:“山栀,你快拿镜子来,”说着她仔细地照镜子,这才发现脸上确实多了许多肉,她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竟然胖了这么多……   谢婉宁一下子就靠在迎枕上,她怎么短短几天就胖了这么些,她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难道他昨日怪怪地是因着她长胖了吗。   杜氏看了好笑:“你这个年纪多吃点正好,还能再长长个子。”   谢婉宁看了杜氏脸上的笑有些不好意思,还吃什么锅子:“娘,你这些日子可寻摸好了未来嫂子的人选了吗。”   杜氏自然就想起谢嘉言来了:“唉,也急不得,还是要慢慢挑选,”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婉宁,正巧明日你舅夫一家子就到到京了,估摸着会在咱们府上住上一段时间,你也给你表姐准备准备礼物。”   谢婉宁听了这话一下就坐直了身子:“舅父舅母连带表哥表哥都来吗,”她很是惊讶。   杜氏回道:“是娘忘记同你说了,你舅父前些日子就写了信来说上面提了他到京城做官,一早就托付了你爹爹在京城安置宅子,按日子算明日就该到了,会在咱们府上住上一段时间,等你大哥哥成亲完再去新置的宅子。”   谢婉宁愣在原地,怎么又有事情同前世不一样了,杜府到底和谢府有姻亲关系,因此在谢府倒台后多多少少受了牵连,自然没能被提到京城做官。   怕是她的重生改变的……谢婉宁想到这里又开心起来,这么说来,二表哥和表姐都会来了,又能同他们一起玩了。   前世她最爱去杭州府的舅父家,舅父舅母都很疼爱她,她又同表哥表姐玩的好,几乎算是除了谢府以外最亲近的人了。   杜氏一看谢婉宁的神情就知道她乐坏了:“等慎哥儿来以后,你可不兴同他胡闹,”杜氏想起以前这两个孩子凑在一起的场面……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会再闹了:“娘,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   第二日中午,杜崇安就领着杜府一家子来谢府了。   谢昌政和谢嘉言一早儿就在院门口候着了,杜氏多年不见兄嫂,也很是想念,就领着谢婉宁在影壁前候着,待马车一到立刻就迎了上去。   杜崇安人生的高大,虽则年纪大了也很是儒雅,和谢昌政一见面就不知道哪里来的话说个不停。   接着就有一个妇人和小娘子从马车上下来,那妇人穿了件石青色刻金瓜蝶纹襟子,酱色综裙,只在头上戴了两朵珊瑚珠花,身子微丰,一张脸圆润白皙,看着就很有福气,她的眼睛此刻却含了泪:“芷娘。”   杜氏的泪也落下下来:“嫂子,”两个人竟是哭起来了。   谢婉宁知道,舅母嫁过去的早,那时杜氏年纪还不大,过了几年才出阁,因此两个人关系很好。   陈氏看了看眼前的杜氏,虽然眼里含了泪,但面色很好,看着就过的很好:“过得好就成,”她这小姑子可是娇养长大的,她此刻见了也放心了。   杜氏哽咽,陈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快别哭了,孩子们看了该笑话咱们了。”   杜氏也破涕为笑:“明珠都长的这般大了,”她拉过陈氏旁边小娘子的手。   谢婉宁一早就注意到表姐了,她和表姐的关系一向很好,两个人早就眉来眼去了,她今日穿了件大红遍地洒金的襟子,樱色的挑线裙子,头上只簪了几朵珠花,面容艳丽,很是漂亮。   杜明珠就笑了一下:“姑母哪里的话,您可还同以前一样漂亮。”   杜氏很是感慨:“明珠的嘴儿就是甜,一晃儿明珠都比咱们高了。”   陈氏也看了看谢婉宁:“谁说不是呢,她们姐妹都长大了,婉宁,怎么去年你没来杭州府,你哥哥姐姐可都等了你好久。”   谢婉宁撒娇:“往年总是去舅母家叨扰。”   杜氏见状就问了句:“慎哥儿呢,没同你们一起来吗,怎么不见他人影儿。”   陈氏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快别问了,谁知道他又去哪里玩儿去了,我和你哥哥算是管不住他了,”眉毛都皱了起来。   谢婉宁恍然,她这个表哥性子很怪,一般人都摸不清楚他的套路,行事怪异的很,原本她还好奇他去做什么了,看来又去捣鼓些稀奇古怪的去了。   陈氏说着就看了一旁高大的谢嘉言:“还是咱们言哥儿好,不叫人担心,”她说着看了看一旁的杜明珠:“你这孩子,还不同你哥哥妹妹见礼。”   杜明珠笑了下,眉眼浓丽:“婉宁妹妹。”   她之后转过头,手不自觉地抚了襟子的衣角:“表哥。” 第58章   杜府新置的宅子就在另一条街,同谢府离的不远,但刚刚置的房子难免还需要打理下,里面的家具物事儿还没置办,杜府一家人还要在谢府住上一段时间。   谢府面积很大,在东南角拨了一个院子,杜家一家人住下正好。   杜崇安一来到京城就没忙的没歇下来过,一直在外头赴宴,回到府里头又有谢昌政兄弟陪着,按陈氏说啊,这酒怕是喝不完了。   一大早儿陈氏就领着杜明珠来了杜氏的套间,谢婉宁也在这儿候着。   陈氏和杜氏两个关系很好,可以说是亲姐妹一般,因此两个人一见了面话儿就说个不停,谢婉宁和杜明珠则在临窗大炕上坐着。   杜氏说着话儿忍不住就夸了下杜明珠:“咱们明珠就是懂事,昨儿见完礼府上的人可都夸个不停。”   昨儿杜府众人也依礼同谢府人见了面,杜明珠很会为人处事,人又生的漂亮,谢府上上下下的礼物都备齐了,见了的人都夸一句“表小姐好”。   谢婉宁偷偷拿起一块糕点,她这个表姐人实在很好,两个人算是一块玩到大的,为人处事面面俱到,谢婉宁就很是喜欢杜明珠。   杜氏看了就叹了一口气:“你看明珠都像个大姑娘了,我们家宁宁还像个孩子,”说着就瞥向了谢婉宁:“宁宁,你不想瘦了。”   谢婉宁这块糕点就悬在了半空,杜明珠抿唇笑了下:“表妹,吃一块糕点也无妨的,你这样也好看。”   杜明珠昨儿一见谢婉宁几乎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短短一年间谢婉宁就从一个女娃变成了如今曲线尽展的少女,那般容色几乎摄人心魄,就是她一向引以为傲的美貌在谢婉宁面前也不够瞧的,如今谢婉宁虽胖了些,却显得更加娇媚。   她忍不住掐了掐谢婉宁的脸颊:“凭咱们宁宁的容貌,就是再胖些,求娶的人也会踏平门槛儿的,”她这表妹实在是可爱的很。   谢婉宁放下糕点挠了杜明珠的腰:“表姐,连你也取笑我,”两个人闹作一团。   杜氏和陈氏见两个花儿一样的小姑娘,直可以说是赏心悦目。   杜氏就想起了杜忱:“忱哥儿的书信可到了,”她后半句话噎在肚子里,慎哥儿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陈氏的脸一下子就落下来了,满是担忧:“芷娘,如今也就明珠能叫我放心。”   谢婉宁和杜明珠也不敢再闹,就都安静下来了。   陈氏叹了一口气:“我这两个儿子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忱哥儿的信是按时来了,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准时到,”她的眼里泛起泪花。   说到杜慎,陈氏几乎咬牙切齿了:“谁知道他又去哪里了,整日里忙着他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就是你哥哥也关不住他,就待在外面算了。”   谢婉宁知道陈氏说的是气话,陈氏和杜崇安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杜忱也就是大表哥,他书读的很好,但早些年就出海去经商了,这些年一直没回来过,只有几封信证明他还活着。   现下大家都以为出海是最危险的事,几乎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杜崇安和陈氏自然担心的要命,谢婉宁想起了前世,她这个大表哥很有经商的头脑,在海上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具体多少她不知道,她想起赵彻提起杜忱时都很慎重,想来是真的赚了很多钱。   至于杜慎,舅父舅母则是头疼居多,他不爱读书,整日里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荒诞的是竟还去庙上待过一阵子,竟是跟着僧人念起经来,陈氏那时几乎要吓得晕过去,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出家,好生劝着给弄回来了,但是自此以后再也不敢硬逼迫他了,若是真的出家可怎么办。   谢婉宁想到杜慎,他虽行事荒诞不羁,可最后在某个方面很是出色,后来更是入朝为官,平步青云。   陈氏就看了看杜明珠:“总归还算是有个乖的,若不然我得呕死,”停了会儿又说道:“芷娘,这京城的小娘子你也帮我相看相看,慎哥儿还是该早些成亲,希望能拴住他。”   杜氏也叹了口气:“嘉言也是时候寻个媳妇了,合该是咱们欠了他们的。”   原本低着头的杜明珠忽然眨了眼。   ……   前几日杜氏就张罗着要谢婉宁带着杜明珠出去在京城里玩玩儿,也好见识见识。   正巧遇上了上元节,这可是个大节日,几乎全京城有头有脸的都要去观灯,到时候几乎满街的花灯,家家户户都出来赏灯,热闹的不行。   这日一到晚间,谢府众人就都往街里走要赏灯,自然也带上了杜明珠,路上挤挤挨挨的,几乎都是人。   谢府自然一早就有对策,事先就在水里都备好了画舫,京城里有头脸的人家几乎都有画舫,可以乘船在水中游览,欣赏两岸的花灯,既清净又有趣儿。   大周朝民风开放,更是有很多男女在花灯节上互相看中,成婚的也不在少数,正因为如此,许多小娘子都细细地打扮好,若是一不小心遇见了未来夫君可怎么办。   谢府一共备了两艘画舫,女眷一艘,家中男子一艘,这所谓家中男子也不过谢嘉泽和谢嘉言二人而已。   到了船上,各小娘子都坐好了,杜明珠则坐在了谢婉容旁边,两个人细细地说起了时兴的物事儿,杜明珠还给谢婉容讲杭州府的趣事儿,有说有笑。   谢婉柔就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她脸色刻薄,果然讨厌的人的亲戚也这么叫人讨厌。   谢婉宁很是无语,谢婉柔好像从来就没瞧上过谁,她看了眼杜明珠,她今日穿了水红色的绫袄,缃色的挑线裙,头上簪了金镶珠宝蝴蝶钗,明艳动人,和谢婉容两个坐在一起如春兰秋菊,很是漂亮。   她几乎不用费心想就知道谢婉柔是嫉妒表姐的容貌。   那厢杜明珠果然停下来了,谢婉容打起笑脸:“婉柔她嗓子有些不舒服,你不要见怪。”   杜明珠就笑了笑:“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听说梨子水很是有用,等咱们回府熬些来给妹妹喝就好,”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谢婉容心下暗暗感叹,果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   谢婉柔还要说话,谢婉宁一把拉过了谢婉柔的手:“你看对面的那艘船。”   谢婉柔果然就被吸引过去了,从窗里探出头去往外看。   杜明珠冲着谢婉宁笑了下,谢婉宁点了点头,如今看着舅父的意思,一家人是要常在京城了,少不得一一打点,这人际关系自然也是要好好处理的,杜明珠合该同京城的小娘子多说说话,好融进圈子里。   耳边传来惊呼声:“是陆家的画舫,”谢婉柔道。   一时间船里的小娘子都往外看,对面的画舫很大,装饰也很精致,足足能容下好多人,到底是陆首辅的家眷。   谢婉宁暗自叹气,谢婉柔这个蠢的,还一心想巴着谢府呢,殊不知陆修文早已经想除掉谢府了。   陆家的画舫上人很多,大多是女学里的小娘子,最前头的就是陆雅怡姐妹,后头还有庆云县主等许多勋贵世家的小娘子,瞧着很是热闹。   陆雅怡的声音就传来了:“不如你们也来我们的画舫上玩儿,这画舫大些,正好咱们都聚在一起,也更有趣儿,”她这话自然是对着谢婉容说的,不管怎么说谢婉容都是女学里可以与她媲美的第二号人物,自然是要邀请的。   后面的小娘子也都跟着邀请。   谢婉容不好拒绝,她回头看向自家的几个姑娘,谢婉柔自然是巴不得去的,杜明珠正好可以趁着此次机会打入京城的交际圈,可唯独谢婉宁,她想起了上次在茗都茶社……   她接着就看见谢婉宁摇了摇头,因此笑着对陆雅怡说:“那就多谢陆姑娘了,只不过宁宁她方才不小心吹到了风,头有些痛,就去不得了,”如此也好,免得惹出什么官司。   陆雅怡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婉宁:“也好,”说着就命船夫搭了船板好邀谢家的几个姑娘上船。   谢婉宁缓缓叹了一口气,如此正好,碰上陆雅怡总是没有好事,因此就坐回了窗边儿,看两岸的花灯。   茜草就凑了过来:“姑娘,你怎么没同她们一起去啊。”   山栀就从里头掀了帘子进来:“姑娘,这是你要的糕点,”说着用手指指了一下茜草的头:“你出去看你的花灯吧。”   画舫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谢婉宁靠在窗边儿,外边火树银花,漂亮的不像话。   河上面的画舫很多,一不小心就错开了位置,谢府的画舫离陆府的已经很远了,谢婉宁百无聊赖,耳边忽然传来琵琶的声音,下意识就往对面的画舫看。   因着满街满船的花灯,河面上几乎被点亮一般,虽则离的有些远,却看的隐隐约约的。   对面的画舫上有个姑娘在弹琵琶,轻泠泠的乐音,煞是动听,如今天气还冷,她却只穿了水绿色织锦的襟子,雪白挑线裙,头发挽了一个很好看的髻,身形纤细,几乎可以说是弱不胜衣,一张脸清媚的很,看着样子是在为船上的客人们弹奏。   正好位置很多,谢婉宁就看见了对面画舫里的人,里面是些朝廷官员的样子,她虽记不得脸,却隐约有个印象。   再往里坐着一个年轻些的公子,他眉眼冷清,陆起淮靠在椅背上与他们说话,竟带了些莫名的冷峻。   谢婉宁有些楞,他是在同这些朝廷官员议事吗。   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轻泠的琵琶乐音就停了,那女子抱着琵琶起身,纤细的身段隔着这么远也瞧的清晰。   对面画舫接着就传出些叫好声,谢婉宁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接着就看见那女子用帕子掩了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谢婉宁听的不甚清楚,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那女子身上穿的雪白挑线裙裙摆微动,如莲花一样盛开,拧起步子就往前头走,接着就端起了一碗酒,直走到陆起淮面前。   谢婉宁接着就瞧见那女子俯下身子,几乎贴在了陆起淮身上,陆起淮先是没有动弹,然后回身贴在她耳侧。   画舫里一阵叫好声…… 第59章   画舫的檐顶上挑了红褚纱的花灯,映的满室流光溢彩。   月娘端坐在方桌后头,头颈微微垂着,素白的手指还抚在琴弦上,雪白挑线裙上是红木琵琶的底座,清媚动人。   满屋子当朝的大人,她一抬眼就能瞧见当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年轻俊秀,她把琵琶放在一旁的小丫鬟手里,纤腰微动就往前头走。   方桌上放着莲纹青花小碗,她从酒盅里斟好酒,步子微动就到了陆起淮面前,这样不凡的年轻人非常人能比,若是她能搭上……想着想着月娘的脸就红了。   画舫里的人果然跟着起哄:“陆大人,这般美的姑娘在你面前你也不好好表现表现,这春宵可不只千金啊。”   月娘听了脸更红了,眼前人的眉眼俊秀的很,她几乎不敢直视。   陆起淮却仍靠在椅背上,脸上还带着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果然一旁就有大人看不过去眼:“我说陆大人,这么大的美人在你前头你还端着干什么,”然后发出意味不明的笑:“月娘,依我看呐,你不如把这酒含在嘴里,嘴对嘴喂他,指不定他就喝了。”   这话一说完几乎就是满室的喧哗声,所有人都看着陆起淮和月娘,谁不爱看才子佳人的韵事呢。   月娘脸上染了薄红,她又不是那等下作的戏娼,如何能做出那等事来,只不过在满屋子人的怂恿下,还是微微靠近了些,她俯下身子,几乎贴在陆起淮身上。   她手里酒碗的水纹微晃。   她脑子里莫名有些晕,不敢直视陆起淮,他到底喜欢不喜欢她这样儿的呢,她想起今天来之前细细的梳妆打扮。   月娘正在胡思乱想,耳侧忽然多了一道温热的气息,她心头微跳,下一秒就听见他冷彻又毫不在意的声音:“就到这里吧,再过些……”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她的脸就瞬间失了血色,变的苍白。   谢婉宁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对面画舫里是相互贴近的男女,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眼也不敢眨地看了下去。   月娘直起身子,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却没料到陆起淮忽然抬手接过了她手里的酒杯,然后一仰而尽,屋子里的叫好声响起,月娘退回到原处,只有她知道,这男人有多无情。   谢婉宁就瞧见陆起淮微微扬起的脖颈,下颌弧线流畅,他竟然真的喝了那杯酒……   陆起淮放下酒碗,然后转过头对上画舫外那双桃花眼,他看着谢婉宁。   谢婉宁没想到他竟然发现她了,连忙躲了回去,然后转身靠在船壁上,她的心跳个不停,然后才想起来,她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躲……她泄愤一样的跺了跺脚。   因着有了方才的事,谢婉宁再也不敢探出窗外看花灯了,若是一不小心再碰上刚刚那样的情况怎么办,独自一个人在画舫里坐着总是有些无聊,她打定主意,还不如上岸瞧花灯去,这样总不会再像刚刚那样了。   谢婉宁刚要唤山栀,想要叫她同船夫说划到岸边儿好上岸,忽然就感觉船身像是碰到了什么,然后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有些好奇:“山栀,外头怎么了。”   山栀原本就要进船舱来回话,因此就加快了步子:“姑娘,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谢婉宁听了山栀的话更是好奇,因此就挑了帘子出去,船头处搭了块踏板,与对面的画舫竟然连在了一起,她顺着踏板就往对面的画舫看去。   对面画舫的船头挑了个纱灯,竹篾制的灯骨下是随风微摆的排穗,红色的纱绢,上面刻了深浅不明的刻纹,暗红色的灯影打在陆起淮身上,明明灭灭,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陆起淮的眸色深沉,他伸出手:“过来。”   谢婉宁下意识地看着前面白皙修长的手,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起淮,此刻的他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意味,竟多了一股说不出的风流。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往大红灯影下的那人身边走过去……   后头的山栀和茜草愣在原地,姑娘怎么这么好说话,人家叫她过去她就过去,都不带犹豫的。   很快就走近了,谢婉宁看着眼前的掌心,然后顺着往上看,就看到了他俊秀的眉眼:“怎么你在这艘船上,”明明他刚刚还在那艘很大的画舫上。   说完这话她才反应过来,她竟然就这样上了他的船,他就只说了“过来”二字,明明他刚刚还喝下了那杯酒,想到这里她转身就往回走,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走过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刚刚一定是中邪了。   谢婉宁没料到她没能走远,手腕上忽然温热,他拉了她的手腕:“人都说这洛水上赏灯最好,你总是躲在船舱里什么都看不见,那还有什么好赏的。”   谢婉宁回过头来,他方才一定都看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加了声音:“本来我也赏够了,正要叫船夫靠岸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陆起淮看着手里那截纤细的腕子,此刻在花灯的灯光下几近透明,他一点力气都不敢用:“那正好随我赏灯,我现下才闲下来,”这话说的却十分笃定。   谢婉宁抬眼就看见他暗沉的眸子,不知道是什么神情,她却觉得莫名带了些侵略性,同以往的他一点儿都不一样,她怀疑她花了眼。   陆起淮的嗓音低沉:“你们姑娘要再赏会儿灯,你们也过来吧。”   山栀和茜草下意识就跟了过来,陆大人的话总是莫名其妙的令人信服。   陆起淮拉起谢婉宁的手腕就往船舱里走,她的步子有些踉跄。   茜草看着谢婉宁的背影,她悄悄地问山栀:“山栀,虽说如今开放些,那姑娘也不能随便同外男赏灯呀。”   山栀想了想才说:“陆大人又不是外男,他可是姑娘的夫子,更何况还帮过咱们姑娘的忙,就是府里的老爷夫人都是同意叫陆大人来的,咱们姑娘同他是师生之意,”她想起那次姑娘醉酒,可多亏了陆大人的帮忙,他可是好人。   茜草点点头,然后“哦”了一声,也放下心来。   里面的船舱摆放的很精致,案几和靠垫一一齐全,案几上的托盘里还放了各色糕点,都是她爱吃的。   陆起淮让她坐在对面,谢婉宁坐下时才看到角落里放着琵琶,她一下就想起了刚刚那弹琵琶的女子。   她抬眼看着对面的人,他此刻的神情淡淡的,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危险,她想起上次他离开谢府时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儿:“先生,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的脸颊白里透红,皮肤细腻白皙,幼嫩的脸上只有微微的绒毛,再往下就是他曾经尝过的红唇,他的烦心事……该是只有一个她罢了。   陆起淮没有说话,谢婉宁就拧起了衣角,她开始没话找话:“刚刚我瞧见那艘大的画舫上有好多朝廷命官,你是在同他们谈事吗,怎么现下倒得了闲儿了。”   半晌没有动静,她有些不自在,然后就转过头就看外面的花灯,看样子他是真的生她的气了,若不然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可是这样还叫她来一同赏灯做什么,大眼瞪小眼吗。   想到这里她有些委屈,她哪里惹到他了,值得他这样的冷待,她想起以前的陆起淮,好像从来都没同她生过气,怎么自从那天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呢。   陆起淮自然瞧见几乎被她扯断线的襟子:“这里的糕点很好吃,我特意着人买的,你尝尝看,”他本打算对她冷一些,可一看到她委屈的样子就受不住了。   谢婉宁微楞,然后转过身拿起一块糕点,小口的吃起来。   陆起淮看她像个小动物一样吃糕点,很是可爱:“方才那女子的琵琶弹得很好,却还是及不上你,”他自然早就知道那次去女学听到的琵琶音是她弹奏的。   谢婉宁不小心就噎了一下,她用帕子擦了擦嘴:“也不见得吧,分明你还喝了那女子倒的酒,”而且还靠的那么近,离的那么远,谁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陆起淮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之前早就瞧见了谢婉宁,那酒正是因着想要气她才故意喝下去的,他还以为她没什么反应,她是不是也在意……   他忽然往前靠了下:“我是喝了那酒,你是什么意思,”他问。   谢婉宁一时没防备就撞进他的眼睛里,她忽然有些害怕,磕磕巴巴地说:“喝酒伤身……你还是少喝点儿为好。”   陆起淮气急反笑,他看着前面的女孩,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谢婉宁忽然站起身子:“先生,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早些出去吧。”   陆起淮也跟着站起身子,忽然船身剧烈地震颤,谢婉宁一个没站稳就要倒下去,他眼疾手快,一下子就将她捞了起来,洛水上画舫多得很,时常相撞,此种情况很是常见。   陆起淮的手揽着她的腰,两个人离的很近,他看着下面桃花瓣一样的眼睛,眼尾微挑,说不出的清媚。   “谢婉宁,你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神危险而带有侵略性。   此刻的她是清醒的,他就这样问了出来。 第60章   谢婉宁看着陆起淮暗沉的眼眸,他脸上的神情很是陌生。   什么意思,她能有什么意思,他又是什么意思,谢婉宁不明白。   她从没见过他脸上这样的神情,她有些害怕,她想起那时候陆起淮的不对劲儿,难道是她哪里惹他不开心了……   她仔细回想了下,好像自从他做了她的夫子以后,她就有些肆无忌惮,不管怎么说,他以后都是权倾朝野的陆大首辅,她还是要小心些的。   谢婉宁的声音有些小:“陆大人,我没什么意思呀,”声音带了一丝委屈。   陆起淮愣了一下,“陆大人”,好,很好,他看着她的眼睛,是真的有些委屈,她委屈什么,委屈的人难道不该是他吗。   他把她扶稳,他的指骨握的很紧,她的眼神澄澈,像一汪水,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他有些无奈,她过了年也才十五,还是太小了些。   陆起淮松开手,他告诉自己,不要急,她还太小:“时候不早了,你去街上寻她们吧。”   谢婉宁过了好久才“唔”了一声,转身往自家的画舫走。   山栀和茜草就见自家姑娘自对面画舫回来后就闷闷不乐的,一个人靠在迎枕上发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也不敢上前去打扰谢婉宁。   谢婉宁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有些得意的忘形了,都忘了最开始接近陆起淮的目的了,她是想央着他帮谢府的,她以后还是该打起精神来的。   “山栀,去同船夫说一声儿吧,也游了这么长时间了,上岸去寻表姐她们吧,”她看了看外面的夜色,约莫着她们也差不多结束了。   一时船就靠了岸,山栀和茜草围着谢婉宁往街上走,四周的婆子也跟的很紧,这上元节到底人多,虽说如今治安很好,也少不了拐子,因此都紧紧看护着,免得有闪失。   街上就更是火树银花了,两侧都是花灯,美不胜收,前头的婆子开路往花灯一条街走。   花灯街上的花灯种类很多,谢婉宁一面欣赏一面看周围往来的人有没有谢府的,倒真是巧得很,她一抬眼就看见谢嘉言呆呆地立在一个花灯铺前。   谢嘉言长身玉立,面容俊朗,此刻低了头不说话,很有一幅世家公子的派头,潇洒的很,谢婉宁就发现他周围隐隐约约站着好些个小娘子,此刻俱都满脸红晕,有的还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她见惯了谢嘉言嬉皮赖脸的模样,没想到原来谢嘉言也是个吸引人的公子哥,她放轻了步子往前头走。   谢婉宁走近就发现谢嘉言的眼神发直,像是失了魂儿一样,她很好奇,哥哥这是怎么了,因此就冲他耳边说:“哥哥。”   谢嘉言这才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家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的脸涨得通红:“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谢婉宁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我一早儿就来了,在你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了,偏你像失了魂儿一样,你方才在想什么呢,”她很是好奇。   谢嘉言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想起方才那个姑娘……他原本总觉得这世上的姑娘都是一个样子的,没想到还有那样好看温柔的女子,他使劲儿揉了揉谢婉宁的发:“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谢婉宁愣在原地,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不对劲儿,她想着就生起气来:“谢嘉言你竟然揉我的头发,”眼睛瞪得大大的。   谢嘉言着实愣了好一会儿,自从那次回来后,自家妹妹的性子就变了,原本娇憨顽皮,现在却很少了,总是沉静有礼的样子,他总以为她是长大了,没想到如今又见到这样鲜活的妹妹:“是不是别人惹到你了,你又冲我撒气,”不过他今天心情好,就不同她计较了。   谢婉宁没想到谢嘉言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她重生以后还没有这么放肆过:“我不管,你得给我买花灯,就那个,”她指了指一旁的花灯,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可还小呢。   谢嘉言一口就应了下来,他总觉得妹妹好像没有以前开心了,如今见到她这般耍小性子的模样觉得很是可爱,难得像以前一样活泼。   这厢谢嘉言刚把花灯递给谢婉宁,那边儿谢婉容连带着杜明珠几个也都过来了。   谢婉柔笑了下:“正赶巧儿了。”   谢嘉言看了几个姑娘:“自然也少不了你们的,”他指了指一旁小厮拎着的几盏花灯:“这些是给你们买的。”   说完就拿了花灯一一分给三个小娘子,杜明珠自然也收到了花灯,她听见谢嘉言的声音:“表妹,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养兔子了,这盏白兔灯是你的,”说完又给谢婉容和谢婉柔花灯。   杜明珠看着手里那盏白兔灯,他还记得她小时候喜欢兔子,特意给她买了这盏白兔灯……她的脸上瞬间就染上了一层薄红,好在如今夜色有些深,谁也没瞧出来。   每个人都得了花灯,又都游了船,心满意足地回了府。   杜明珠回去后就将花灯放在了床头的案几上,然后才收拾好了睡觉。   年节刚过去不久,杜氏和陈氏还有好多夫人间的宴会要赴,倒是几个小娘子都闲了下来。   杜明珠这日一早就来了苑香居,杜氏和陈氏临走前特意叫她来寻谢婉宁玩儿,也好顺便问问关于女学的事。   杜明珠和谢婉容差不多的年纪,如今到了京城,自然也要去女学,正好可以提前了解一下。   杜明珠到的时候谢婉宁正靠在迎枕上发呆,她就看见表妹眼睛一眨不眨的,显然是走了神儿,她掐了下谢婉宁的脸蛋:“在想什么呢。”   谢婉宁方才一直想着昨晚的事儿,她是真真儿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此时见到杜明珠来了也就把这事儿给放下了:“没有,左不过是闲着发呆。”   谢婉宁又问起昨日去陆府画舫上的事,杜明珠一一说了,看样子是还不错。   杜明珠笑了一下,炕上放着的案几上面有个绣花篓子,里面有好些个作废的花样子,她捡起来细细的看,就发现上面都是一样的花,簇簇盛开的忍冬花,针脚有些歪歪扭扭的,却看着一幅比一幅有进步。   “你不是成日里最讨厌绣花的吗,怎么如今还逼着自己绣花,不过总是比以前好多了,”杜明珠说。   谢婉宁随口扯了几句谎话:“还不是我娘说的,说什么女孩子一定要会些针织女工,若不然将来成了亲都不能自己缝制小衣,”这话儿确实是杜氏说的没错,她却不是因着这个原因绣花的。   杜明珠把花样子放回篓子里:“姑母说的正对,将来成了婚,总是要会些女红的,”她想起那日杜氏说的话,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日姑母说要给表哥寻个未来媳妇,京城这么多小娘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挑花眼了去。”   她的睫毛微颤,谢婉宁没有看到,她把花样子都收拢好了:“表姐,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哥哥……怕是还得看别人能不能瞧上他,”她打趣道。   谢婉宁想了想又道:“我哥哥他成日里只知道练武,哪有什么姑娘,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成亲,”她后半句话自然没有说出口,也不知道前世里哥哥喜欢的女子是谁,这次只盼那女子能安然无恙。   杜明珠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想来他现在还没有喜欢的姑娘,她还有机会:“姑母说叫我来问问你女学的事儿,”她起了另一个话头。   谢婉宁唤了山栀过来:“山栀,你去小厨房拿些点心来,我同表姐说说话,”然后就开始同杜明珠说起来女学的事儿。   ……   眼瞅着谢嘉泽的婚事临近,杜慎却还没回来,简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杜崇安和陈氏都开始着急起来,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连忙派了下人去寻。   杜明珠自然也开始跟着着急起来,杜慎这个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若是一个想不开真的上了山去做和尚怎么办,大哥已经杳无音讯了,若是二哥也出了事,爹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谢婉宁知道杜慎不会上山做和尚的,可是也不能平白无故的说出来,这谁能相信,说不准儿还得跟着怀疑她,因此也只能跟着劝慰。   谢婉宁看杜明珠这两日心情不好,特意邀了程昭来谢府,也好陪着杜明珠一块解闷,因此就和杜明珠一起在苑香居里等着。   程家和谢家交好,程昭自然也时常来谢府,因此毫不陌生,就是看门的下人见了都不用通禀,直接就放了她进去。   程昭熟门熟路,特意免了婆子带路,就自己一个人领着贴身丫鬟往苑香居走。   谢府很大,抄手游廊两侧都是摆设好的玩意儿。   程昭顺着青石甬道往前走,就看见前头有一个人,正在蹲着,看着样子像个男人,她有些纳闷,看着样子也不像谢嘉泽和谢嘉言啊。   她就停在了原地,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外男可怎么办。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前头蹲着的那人就了起来,像是意识到了后面有人,就转过身来看着程昭。   程昭自然就看见了那人的相貌,眉眼狭长,很是俊朗,这不是最古怪的,偏那人还穿了一身道袍,她愣了下,这是谢府新请的道士不成,可这小道士也太年轻了些。   杜慎看见了对面的少女,看这样子也不像先前陈氏说过的谢府的另外两个小姐,难不成是外头进来的。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杜慎的眼神沉静,此刻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有些冷厉,再加上古里古怪的道袍,程昭有些害怕,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正巧此时杜慎不远处有个麻茎编成的串儿,此刻带了火星,程昭嗅到了些火药的气味,他这是在弄什么。   忽然间就想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那串儿竟然往她这边跳了起来。   她此刻愣愣地看着那串麻茎,竟然忘了躲了开来,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像爆竹一样,声音很响,看着很是吓人,这人到底做了些什么,眼瞅着这串儿就要跳到她身上来。   程昭“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第61章   杜慎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竟然连躲也不躲,直接愣在原地,他大步走过去就将那个小姑娘给捞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串儿才渐渐熄灭,满地的呛人味儿。   杜慎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他皱着眉看哭的正欢的小姑娘,眼泪流了他满袖。   程昭从小就害怕爆竹,没想到在路上竟然遇见个会动的爆竹,她吓得脸都白了,方才被那小道士捞走以后才好了些,此刻回过味儿来,然后哭个不停。   杜慎看着他道袍上的水痕,他想起书里的一句话,女孩子都是水做的,果然非虚:“你还要哭多久。”   程昭缓缓抬起头,她抽抽噎噎地:“你还说,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哪能被吓到,”说话一顿一顿的。   杜慎把狼藉的袖子给程昭看。   程昭却看了看地上燃尽的灰烬:“这路可是人人都要走的,你随意就在这玩儿,还能怪着我不成,”鼻腔是浓浓地哭音儿。   杜慎倒是没话说了,这么一说好像是他的错儿,又怕自己再说一句她就要哭出声来,因此就闭了嘴不说话。   程昭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长的也还算俊,怎么行事如此怪异,可绝不是谢府的人,她有些好奇:“小道士,你来这里做什么,炼丹吗,”当朝皇帝信奉道教,炼丹也是很常见的事。   杜慎想起他今日穿的道袍:“就算是吧。”   程昭不满意了:“什么叫就算是啊。”   杜慎想起之前陈氏的话:“不是说京城的小娘子都很端谨的吗,怎么你倒与我说起话来了,”他生性偏僻,确实有些不知常礼。   程昭被闹了个脸红,然后才反驳道:“你是个小道士,难道我不能与你说话,”她这话说的可也没错。   杜慎俯身捡起地上剩余的引绳:“别再哭了,你进去吧,”他看见她的脸上犹有泪痕。   程昭刚要点头应下,外头就呼啦啦地来了一群人,显然是先前的动静将府里的人给引过来了,众人一看程姑娘脸上的泪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程姑娘,你没事吧。”   ……   苑香居里,山栀端过来一碗热热的牛乳茶,杜明珠很是不好意思:“程姑娘,都是我哥哥不懂事,你没吓到吧,”她说着脸就红了起来。   谁能想到这久不露面的杜慎一出现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在路上吓到了程姑娘。   程昭浅浅地喝了一口:“明珠姐,没事,我只是被那响声吓到了,杜公子也不是故意的,”她现下自然知道杜慎的身份。   杜明珠放下心来,若是真给人家小姑娘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程昭低头看着碗里的牛乳茶,原来他是杜家的公子,可怎么一副道士装扮呢,看着同一般的公子哥一点也不一样。   谢婉宁拉过了程昭的手:“早知道今日不叫你过来了,没成想竟然吓了你一跳,”她自幼就同杜慎玩在一起,自然知道杜慎的性子:“我那表哥可跟一般人一点儿不一样,他整日里竟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些神神叨叨的,”不过却是个好人,她没说完。   程昭恍然,那人看着就不想只读书的人,还做道士样,果真不一般,不过生的还挺俊的,她想着想着低下头。   ……   程昭走后,陈氏将杜慎给拎到了屋子里,她气的七窍生烟。   杜氏在一旁也不好劝,也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旁的谢婉宁和杜明珠有些忐忑的看着杜慎,谢嘉言也立在一旁。   陈氏原本想着忍耐,但还是没忍住:“杜慎,你给我跪下。”   陈氏这一声不可谓不严厉,杜慎一撩衣袍就跪了下来,谢婉宁看了看舅母脸上的怒气,还是闭了嘴。   “原本你说先不同我们一起来这儿,好,我和你爹都应承了,隔了这些天才来,你说你来晚了便罢了,我和你爹如今也不敢管你做什么,”她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了口气:“你怎么就有胆子敢去吓人家姑娘,若是给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杜慎没吭声,谢婉宁弱弱地回了:“舅母,程昭已经同我们说过了,表哥他不是故意的,她现在也没什么大事,您就别生气了。”   陈氏看着地板上跪着的儿子:“杜慎,我和你爹也不求你考取功名,你安安生生地就是最好了,”她像是还有千万句话说,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谢婉宁瞧着有些心酸,她这表哥实际心地善良,对父母也很是孝顺敬重,只不过先前行事太过荒唐,看样子舅母是有些伤心了。   杜慎看了看有些苍老的母亲,还是没说出话儿来。   杜氏看陈氏显然是在气头上,向谢嘉言使了个眼色:“嫂子,慎哥儿刚回来也累了,叫嘉言陪他去歇歇吧。”   谢婉宁和杜明珠也跟着出去了,一时间屋里面就剩下杜氏和陈氏,杜氏软了声音:“嫂子,你也别太生气了,慎哥儿也不是有意的,今日的事不过是意外罢了。”   她看陈氏面色还是一样,接着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慎哥儿他就这个性子,你忘了他之前还闹着要上山做和尚不成,若是逼急了,他难保不会……”话只说了半截。   陈氏听到这里呆了一下,这话说的也没错,若是逼急了……她想起那阵子杜慎闹着去山上念经。   杜氏摸了摸陈氏的手:“慢慢来吧,等给慎哥儿寻个媳妇,说不准成了家他就听话了。”   陈氏想了想,慢慢点了头。   外头谢婉宁四个人正在走,杜慎突然停下步子:“表妹,今日我做了那串小爆竹你定会喜欢的,”说着就拉着谢婉宁往一边儿走。   谢婉宁反应了一会儿,这次缓缓开口:“表哥,往这边儿走。”   杜慎也没理,接着就说了那串小爆竹是怎么弄的,直说了一路,他做的这些子事情在别人看来是离经叛道的,就算是他的父母姐妹也是这样想的,只有这个表妹能理解他的想法,因此他很喜欢同谢婉宁说话。   谢婉宁也就跟着听了一路,杜慎在这上头是有天分的,要不然后来怎么能研究出那么厉害的火炮呢,她仔细想了想,还是得寻个机会同舅母说说,在这上头,满大周朝可是谁也比不过他的。   这厢就剩下谢嘉言和杜明珠二人了,谢嘉言微楞:“他们两个从小就喜欢在一起玩儿,如今长大了也是。”   杜明珠的心却跳的厉害:“谁说不是呢,”她微微抬眼就看见高大俊朗的谢嘉言:“表哥,那日你送的白兔灯我很喜欢,”她的面上满是柔情。   谢嘉言自然就想到了花灯节,那日碰见的姑娘,他有些不自然:“表妹,这儿没事了,我也就去忙了。”   杜明珠站在原地,谢嘉言的身影越来越远,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他怎么好像在躲着她一样。   ……   又过了几日就是谢嘉泽的婚宴了。   这一日谢府张灯结彩,几乎所有的亲戚都来了,其中自然不乏些大官贵族,很是热闹。   顾氏是忙的脚不沾地,杜氏也跟着忙,倒是几个小娘子都闲下来了,只顾着招呼同年龄的小娘子就好。   程昭自然也在一众小娘子的行列,她今日穿了水红色对襟绣折枝纹的襟子,头发微微挽了一个髻,上面还簪了一只簪子,非常的漂亮。   谢婉宁有些吃惊:“怎么你今日穿的如此好看。”   程昭一把拧了谢婉宁的嘴:“这不是你大哥的大喜日子吗,虽说我是宾客,可也还是要穿的喜庆些的。”   程昭想了想又说:“小道士,不,那个杜公子呢,怎么不见他,”她回府后仔细想了下,杜慎到底惹哭了一个陌生姑娘,难保家里人不会处罚他,那小道士人也不算坏,总不是故意的,更何况那时还是他把她救走的。   “这你放心吧,表哥他好的很,”谢婉宁回。   程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那小道士生的还挺俊秀的。   外头的鞭炮声传来,过了会儿就有大红轿子进了谢府。   新娘子先是踏过了火盆才进正堂拜堂成亲,这之后才回了新房。   程昭想跟过去看新娘子的模样,谢婉宁也有些好奇,也就跟着去了新房。   新房里中间高悬了方形彩灯,四面各有不同的图案,香案上放着一对龙凤喜烛,窗子上也贴了喜庆的窗花。   全福人的声音响起:“新郎官,揭盖头吧,”四周的夫人都轻声的笑起来。   谢婉宁也往前头看,谢嘉泽很是羞涩,鼓了勇气才挑开盖头,艳红喜帕下是一张温婉秀丽的脸庞,此刻眼睛里含了笑意,很是动人。   旁边就有人叹:“新郎好福气,这样漂亮的新娘子。”   谢婉宁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她是真的重生了,她看着床头上从没见过的夫人,温婉得体的笑容,这是她的大嫂,和前世里完全不一样。   程昭就跟着感叹:“我将来一定要嫁一个俊秀的夫君,他一定要敬重我爱护我,”言语中是满满地期待,她接着问:“婉宁,你呢,你想嫁个怎样的夫君。”   谢婉宁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夫妻间的爱该是什么样儿的呢,她前世被一顶小轿抬进王府,她被困在深红宫苑里,对于赵彻,她只有害怕,若说喜欢,说爱,她是从来都不懂的。   谢婉宁看着满室的喜幔,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第62章   三月份的天逐渐就热起来了,有些爱美的小娘子们都早早地换上了春装,京城的花草也都开了,周围的一切都生机勃勃。   女学自然也开学了,杜氏一早就嘱咐好了谢婉宁准备好书本,只不过这次多了个杜明珠,杜明珠和谢婉容同岁,再兼着自幼读书,想来成绩很是不错。   等到了女学就又见到了熟悉的一众小娘子,谢婉宁坐在位子上发呆,自从那日上元节过后,她就再没见过陆起淮了,她有些忐忑。   好在经义的授课人仍然是他,只不过自打女学开学以后,陆起淮就很是忙碌的样子,除了在课堂上授课,谢婉宁再去取送卷宗时都很少再见到他了,多是助教来帮忙批阅。   一转眼女学就开学一个月了,课上自然不能说话,课下又见不到面,谢婉宁隐隐觉得好像有些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一日谢婉宁在女学里闲来无事去了藏书阁寻书看。   藏书阁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结构,两色的扉页看着很是端凝,谢婉宁随意捡起一本经义来看,她莫名想起那日她不小心被困在藏书阁里,竟然意外遇见了他。   她想的入神,自然没有发现头上书架的书摇摇欲坠,马上要掉下来的样子,她随手翻开书页,开始读了起来,忽然就感觉到有人在扯她的衣袖,很大的力气,她正是毫无防备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扯了过去。   谢婉宁接着就看见原本位置上的书噼里啪啦的掉落,闹出很大的动静,若是她方才没有躲开的话,说不准儿要被砸个好歹。   谢婉宁心有余悸,多亏了方才扯开她的人,好叫她躲过了一劫,她转过身来想要向那人道谢,没想到就看见了一个清丽无双的姑娘。   “多谢这位姑娘,若不是你,想来我方才就要被砸惨了,”她这话说的可不假,若是被砸到了头,那可真就说不好了。   那姑娘笑了下,露出浅浅的两个梨涡:“哪里值得道谢,不过是顺便看见了。”   谢婉宁就打量起这位姑娘,她穿了水蓝色绣缠枝纹的襟子,藤青曳罗糜子长裙,头上插了镂空兰花珠钗,一张脸清丽无双,很是动人。   谢婉宁有些好奇,这女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基本都是京城里的小娘子,大家都混了个眼熟,可凭着这位姑娘的相貌,想来在女学不该是籍籍无名的,她怎么从来都不认识呢。   她扬起笑意:“这书落了好多,我们去告诉婆子来收拾下吧。”   那姑娘点了点头,两个人同婆子说完后就一道回了授课的屋子,自然就交换了信息。   谢婉宁这才恍然,原来这位姑娘名唤韩蕴仪,和杜明珠一个年纪,早年前一直在外公处养着,今年才回京城来,这才对了,若不然这样的姑娘怎么在女学里一点儿名头都没有。   韩蕴仪心绪简单,这一路就把自己的家世信息都给透露了出来,谢婉宁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韩蕴仪此刻也搭了话儿:“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谢婉宁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说,马上就回了:“我是谢府二房的姑娘,”接着又说了一些话。   韩蕴仪的脸却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原来你是谢府的姑娘,”她没想到偶然遇见的姑娘竟然是他的妹妹,她想起他总是说他妹妹生的好看,人又和善,此番见了面,果然非虚,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谢婉宁自然发现了韩蕴仪脸上的红晕,她有些好奇,怎么说着脸就红了起来,想来是这位姑娘太害羞了些,倒也没想到别的:“韩姑娘,等过几日下了学咱们一同去喝茶可好,”她自然想结交这样的女子。   韩蕴仪也点了点头,这算是提前同他的家人打交道了吗,她很喜欢他的妹子,脸就越发红了。   ……   谢府也算是添了新人,新妇方氏端庄大方,处事也很好,很得顾氏的喜欢。   谢府人都在大昭寺供了长明灯,自然也要给方氏供一盏,正巧又碰上了佛节,于是一家人就都乘了马车往大昭寺去。   陈氏再过两天就要搬出谢府了,杜氏又邀着陈氏领杜明珠和杜慎一块来供灯,说是大昭寺灵验,自有神佛保佑,陈氏满口就应下了,她私下里合计了一番,如今杜府两个儿子都是不省心的,还是要多来礼佛。   谢婉宁和杜明珠乘了一辆马车,谢婉容和谢婉柔一辆,杜慎自然就骑着马来了。   四月份的天很是清凉,山上的女香客们都穿了薄薄的春衫,顾氏一早就含了笑,方氏这个儿媳妇很得她的意,供长明灯虽然费时候,但她一早就放下了话:“咱们谢府在大昭寺每年捐那么多香油钱,师傅自然是给咱们留了雅间的,今儿一天肯定忙不完,正好在山上歇下,也好享用大昭寺的素斋。”   大昭寺的素斋的确很好吃,众人心想反正也没什么事,正好在寺庙住上一天好礼佛,因此都满口答应了。   正逢佛节,大昭寺很是热闹,好在山上的师傅一早就备好了禅房,又给预备了好大一桌素斋,谢府人趁机好好休息了下。   大昭寺建在山上,景色很美,用完了素斋谢婉宁就同杜明珠一起到山上赏景,四周除了树便是花,有很多世家夫人和小姐在此处,杜明珠也连连感慨:“果然神仙一样的去处。”   谢婉宁刚要应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哟,谢婉宁,没想到竟然在这遇见了你。”   谢婉宁回身就看见了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身边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很有派头的样子,她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见了冯芸。   她有些恍惚的感觉,自从福康公主的寿宴过后,冯芸就再也没出现了,女学自然也没能上,没想到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大昭寺。   福康公主的寿宴后头到底有些隐秘,虽说当时众人没察觉出什么,后来就发现了些不对劲儿的地方,说过后不久冯芸就被一顶小轿给抬进了承恩伯府,冯芸不过一个卖猪肉的女儿,就算是做妾,也是进不去承恩伯府的,众人很是惊讶。   京城里的关系盘根错节,那事儿就渐渐传了出来,若不是冯芸在寿宴上陷害了江令宜,承恩伯府怎么可能娶她进府,后来就听闻了冯芸怀孕的消息,外头的人都传是未婚先孕,冯芸虽然成功嫁进了承恩伯府,名声却彻底臭了。   谢婉宁一下子就想通了,前世是程昭,她是正经的世家贵女,自然没有人怀疑那门亲事,可换成了冯芸……那就处处透露出诡异了,如今落了这样的结果可不是正常。   谢婉宁不想搭理冯芸,冯芸却不依不饶的:“谢姑娘,咱们怎么说也同窗一场,一起去喝碗茶吧,”她不怀好意的看着谢婉宁。   杜明珠自然看出了俩人的不对劲儿:“宁宁,还是别去了,”她的眉毛蹙了起来。   谢婉宁却应了冯芸的邀约,她凑在杜明珠耳边小声说:“表姐,你先回去吧,别同我娘她们说,到底是在大昭寺上,冯芸不敢怎么样的,你放心。”   杜明珠看谢婉宁一副笃定的样子,然后点点头回了禅房。   这头冯芸身边的小丫鬟引了路,路途有些远,然后就进了一间禅房。   这头小丫鬟马上泡了茶,冯芸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就机灵地出去,还带上了门。   禅房里就剩下冯芸和谢婉宁两个人了,谢婉宁看了那桌上的茶碗,她有些好奇:“冯芸,你同我有什么话儿可说的。”   冯芸摸了摸肚子,像是有些累的样子,然后又慢慢端起茶碗品茶,一句话都没说。   谢婉宁就看着冯芸,她今日穿了水绿色的襟子,上面绣着竹叶的花纹,下身配着雪白的挑线裙,就算是如此大的肚子,依旧下巴颌尖尖,我见犹怜,谢婉宁感慨,怪不得她能勾上江令宜,就凭这幅柔柔弱弱的模样,怕是没有男人不动心的。   冯芸放下茶碗,脸上满是笑意:“谢婉宁,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你不怕报应吗,”明明脸上带着笑,说话却咬牙切齿的,看着有些可怖。   冯芸接着摸了摸她的肚子,如今她就只能靠着孩子才能在承恩伯府待下去,就是这样罗氏也每天恨不得杀了她,如今只等着孩子生下来,宜郎,她想到这里有些飘忽,自从寿宴后宜郎待她再不如往前了,就是她的屋子也不踏进去,整日里同那些妖妖娆娆的小妾厮混。   如今她就只有孩子,若是这胎是个女儿,她几乎不敢想象:“谢婉宁,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承恩伯府连面上情都不给她,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承恩伯府的人看不上她,她恨。   若是那会儿成功了,她就不会以现在这么尴尬的身份进承恩伯府,她会赢得罗氏和江令宜的认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谢婉宁直接被气笑了,她不能理解冯芸的逻辑:“冯芸,是你和江令宜要设计陷害程昭,就是把你们关在一处,那香也是你们自己买的,”她后来自是知道了那香的问题。   谢婉宁懒怠同冯芸废话,怕是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错,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谢婉宁想起就觉得恶心,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切的恶果都是冯芸自己作出来的。   冯芸自然瞧见了谢婉宁眼里的不屑,她嫉妒的发狂:“凭什么,你们一生下来就是贵女,我却是个卖猪肉的女儿,你们不要的东西我拼了命都得不到。”   冯芸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看着很是渗人:“我只不过是想得到我要的而已,这不公平。”   如今就连一向疼爱她的江令宜都不像以前了,明明那时候他夺她身子的时候说的好好儿的,说一定会好好待她,怎么如今就去通房那里了,凭什么。   谢婉宁不想理她,想直接起身走出去,她不想再同这样的人说话。   冯芸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却还掉着,声音有些尖锐:“谢婉宁,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她说到这里停了会儿,“还不是跟我一样,有什么好自作清高的。”   谢婉宁没有起身:“冯芸,我同你不一样。”   冯芸没有管脸上的泪,她笑了起来:“谢婉宁,我瞧着你,却也觉得恶心,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好装的。”   “你不也是同夫子苟且,怎么有脸来指责我。”   “冯芸,你胡说些什么,”谢婉宁气的发晕,她怎么能污蔑陆起淮。   “呵,装什么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陆起淮之间的勾当,你说,若是京城里的人知道了会怎样,女学生和夫子,”冯芸的语气很是刻薄轻佻。   谢婉宁瞪着冯芸:“冯芸,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她怎么能说陆起淮呢。   “那日福康公主的寿宴上,陆起淮抱着你,还吻你的额角,你以为没人看到吗,”她边说边想起了小莲的一席话。   冯芸咄咄逼人:“谢婉宁,比起我,你更下作,勾引女学里的夫子……这事儿若是叫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精彩,”她几乎可以想象满京城的不屑。   谢婉宁觉得身子有些冷,她不相信:“你以为你信口胡说我就信了。”   冯芸“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装,再同我装,小莲可都瞧的清清楚楚的,‘那个男人一面把程姑娘抱在怀里,一面轻轻亲着她的鬓角’,这是她的原话,谢婉宁,你怎么有脸,那可是你的先生。”   谢婉宁觉得身子有些冷,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63章   冯芸向前倾了下身子,谢婉宁的脸就在她眼前,她微微失了神,这张脸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女子见了也会惊叹,她有时会想如果她有这张脸会怎样。   谢婉宁的眼眶不自觉就含了泪,冯芸笑的近乎狰狞:“谢婉宁,别人把你当贵女,觉得你清高,你说若是叫别人知道了会怎样,她们会不会像说我一样说你,你们谢府的姑娘也别想嫁出去了。”   谢婉宁靠在椅子里,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如果真的叫别人知道了,那冯芸说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她会连累谢家所有的姑娘。   冯芸擦去眼角的泪:“陆起淮呢,你想他会怎样,我听说他现在可是陆首辅前头的红人,大人们都要敬称一句的小陆大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身为女学里的夫子,如今却同女学生厮混在一起……”   冯芸的红唇微张,吐出的话却如刀子一样:“小陆大人会被贬职,还是罢官呢,你猜京城的人会怎么说他,哈哈。”   谢婉宁想起了陆起淮,那么他会与首辅无缘,她会连累他……她想着就觉得骨头冷。   冯芸一看便知谢婉宁想通了这其中厉害的关窍,就只差一步了,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谢婉宁刚开始确实被吓住了,她现下冷静下来想了想,如果冯芸真的有这事的把柄,怎么会现在才说,这其中定然有阴谋。   她的眼眶发红,他办事自然是不需要担心的,小莲自从那件事之后就被送走了,小莲不可能把事情都告诉冯芸,只可能是被冯芸套出一些话来,冯芸在吓她。   谢婉宁抬起头:“冯芸,先不管你说的事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你敢说出去,我就敢把承恩伯府的那笔烂账说出去,印子钱,你说当今圣上知道承恩伯敢借印子钱会怎样。”   冯芸的身子颤了一下,谢婉宁冷了声音:“承恩伯府倒台,你冯芸更别想过好日子,更何况,冯芸,你以为你和江令宜合伙想要诱程昭失身的龌龊事儿没人知道吗,叫来小莲就一切都说清楚了。”   谢婉宁看见冯芸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冯芸,先前我不说是怜惜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若是敢得寸进尺,我也不怕。”   冯芸一下子就瘫坐在了椅子上,如果谢婉宁把这事儿捅出去,就算她有肚子的孩子也无济于事了,她愣愣地看着谢婉宁,怎么一下子就变的厉害起来了。   谢婉宁的手也在抖,她方才说的虽是对的,可她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但是冯芸,从此也得安安静静地闭上嘴。   冯芸不甘心:“谢婉宁,我倒没发现你嘴皮子挺厉害的,我原以为你只是娇娇儿的花骨朵,”她自嘲一笑。   谢婉宁理了理裙子:“冯芸,你也少拿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儿污蔑我,”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刚到门口的时候,冯芸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着笑意:“谢婉宁,就算你先前说的都是对的,可是……”她顿了会儿说:“你怎么能骗得了你自己呢,你和陆起淮的事儿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谢婉宁伸手推开槅扇,外面的天色竟然暗了起来,她没有理冯芸,转身就往前走了。   冯芸一下子就失了所有的力气,她唤来外头的小丫鬟:“给我泡壶茶来,都凉了。”   ……   山栀跟在谢婉宁身后不敢说话,虽说眼前的路很是陌生,但谢婉宁的脸色很是不好,她静静地跟在谢婉宁身后,不知道方才在里屋说了些什么。   谢婉宁有些失神,看冯芸的话不像是作假,难道他……她不敢想。   到了这儿就没有什么殿宇了,天色也越来越暗,乌云一大片地聚集在一起,北风烈烈地吹,看着很是可怖。   山栀看了有些担心,她还是出了声儿:“姑娘,看这天色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咱们还是早些回禅房吧,免得淋到了雨。”   谢婉宁这才回过神儿来,她也抬眼看了下天色,暗沉沉的,她今日只穿了薄薄的春衫,此刻觉得很冷,也不知道这是走到哪里去了:“嗯,咱们往回走吧。”   不一会儿就有雨滴渐渐落下来了,有渐渐下大的趋势,山栀很是着急,明明方才天色还那么好,不过这一会儿功夫而已,怎么就下起了雨:“姑娘,咱们还是先寻个地方避避雨吧。”   此刻山上风很肆虐,雨也渐渐下大,谢婉宁点了头,接着就往回走,隔了不远处就有一个小院子,看着很是清雅,她和山栀一面往前面走一面觉得很熟悉,她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不过这疑惑很快就打消了,院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他举了一把油纸伞,手里也拿着一把伞。   他快步走了过来,昏黄色的油纸伞就打在谢婉宁的头上,她抬眼就觉得雨珠从睫毛上滑落,山栀把油纸伞接过来。   “谢小姐,这雨看样子还要下一会儿,不如先进去避避雨吧,”马和道。   山栀点点头,然后打着伞往里走,谢婉宁恍惚,是马和,那他是不是在里面呢。   院儿门口有很多侍卫把守着,每个人都配了刀,这一幕何曾熟悉,那次她在大昭寺就误打误撞遇见了他,这次也是。   到了门口,谢婉宁却不敢再往里走了,她看着自己绣花鞋上绣着的花纹,冯芸的话犹在耳边。   马和把伞折好,雨珠撒了一地:“谢小姐,您这就进去吧,”他伸出手往里请。   这座小院儿里正中央有个不大不小的禅院,谢婉宁进去的时候就发现摆设很是简单,只在里面放了一张榻,旁边一溜儿椅子和方桌,再往里是个内室。   一旁就有小厮引了谢婉宁进来,他年纪不大,眉眼深邃,然后又捧了两碗热茶过来给谢婉宁和山栀。   小厮又往里引了下:“谢小姐,陆大人在里头。”   谢婉宁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跟着小厮往内室走,内室的窗子还在开着,能听见绵密的雨声,陆起淮坐在窗前看佛经,他低头敛眉,很是认真。   谢婉宁随着坐在椅子上,她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热茶,慢慢的喝了起来,被雨打湿的身子很冷,这茶却热得很,正好。   她觉得头有些晕,冯芸的话一直在耳边环绕,他一面抱着你,一面吻你的额角……   她下意识就抬眼去看陆起淮,他靠在窗边念佛经,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还是会读佛经的,怪不得在这儿有个独立的小院儿。   陆起淮专心致志,佛经慢慢地翻页,窗外的雨声很大。   谢婉宁就和陆起淮二人分坐一边儿,虽说这段时间他也在女学里授课,可她却觉得好像很久不见了似的。   雨下的很大,过了好些时间也没有停,外面的天色却越来越暗了,看着像是入了夜一样。   陆起淮放下佛经,他把桌上的灯台凑近,然后燃起了灯,盈盈烛火一下子就映亮了他的半侧脸,越发显得俊秀。   他侧过头来:“怎么不说话儿,”他记得她以前很爱说话,有她在的时候屋子里的声音就停不下来。   谢婉宁听着他的声音愣了一下,然后才回道:“我看你在念佛经,就没想着打扰你,”说完却再没有下句话了。   茶凉的差不多了,陆起淮又唤人上了新泡好的茶,还有一些茶点,他总想着不要太主动,可每次一见到她就都抛到了脑后。   他这段时间实在是有些忙,除了在女学授课外脚几乎是一刻也没有沾地,就是今天来大昭寺也是有事在身,不过这些事情也没必要同她说。   一旁又有人拿着斗篷和干净的帕子过来,陆起淮接过来:“寺庙上的东西总也不齐全,这会儿才送了过来。”   小厮退了下去,陆起淮就看见她的发乌沉沉的,此刻沾了水,却莫名显得可怜,他把帕子递给她。   谢婉宁没想到陆起淮竟然一早就吩咐了人做这些事,她接过帕子仔细的擦头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一时头发擦完了,陆起淮把斗篷披在她的身上:“你的衣服都淋湿了,这寺上也寻不到合适的衣裳,只能用斗篷挡挡风,免得着凉。”   他从帷帽的两侧扯过丝带,然后细细地帮她系紧,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脖颈,滑腻的触感,他不动声色地负过手。   谢婉宁没有抬眼,她只能瞧见他弧线流畅的下颌,当他的手指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她不自觉地眨了下眼睛。   陆起淮负手看窗外:“你怎么来这里了。”   谢婉宁回道:“家里的嫂子来供长明灯,我们小辈跟着一同来礼佛,没想到半路上不小心碰上了雨,”她自然把遇见冯芸那段给隐了去。   陆起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雨怕是还要下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山路滑,免得出什么意外。”   他忽然开口说:“你随我过来,这处的景色很好,”他说着就打开了内室的门,外头就是一个小亭台,上面还有檐牙,正好挡了雨。   此刻的雨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大昭寺建在山上,能看见下面民居的灯火,天色昏暗,远处是一片散乱的光点,昏黄的暖光,很是漂亮,在细细的雨里显得尤为好看。   谢婉宁也愣了片刻,这大昭寺上竟然还有这样好的去处。   她忽然觉得身子上多了一只温热的手,她看着陆起淮。   陆起淮忽然笑了下:“方才你靠的太远了些,外面的雨都落到你肩上了,容易着凉。”   谢婉宁的耳边又响起冯芸的话,她张了嘴,声音微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超出了常理,她以前从没有去细想,此刻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陆起淮没有松开他的手,她的肩是那么柔弱细嫩。   谢婉宁忽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陆大人,这雨也小了些,我还是先回去吧,家里人该着急了。”   陆起淮忽然用了力气,他揽紧她的肩,谢婉宁愣了下就想抽身躲了开来。   陆起淮的声音淡淡的:“怕什么,你想呢,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他的眸子却很暗沉。   谢婉宁的声音带了哭音儿,她真的不想知道了。   他的眉毛浓郁,此刻的眸子像是浸入了沉沉的水:“谢婉宁,我告诉你吧。”   谢婉宁就感觉腰身一紧,唇上忽然多了柔软的感觉。   他的吻带着一股雨夜的气息…… 第64章   陆起淮能感觉到唇上温热的气息,带着莫名的属于她的香甜气息。   谢婉宁却愣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瞧见他的眉眼,眉心的皱痕,挺直的鼻梁,还有俊秀眉眼中说不清的意味。   这张脸她看了这么久,此刻却觉得陌生的很,她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檐牙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拍在青石板上,清脆的滴答声,风雨不曾打在她身上,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直到他唇齿间的雨夜一般的气息传来,她这才反应过来,然后用手挣脱了他的怀抱。   谢婉宁实在太过震惊:“你……”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陆起淮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明明方才怀里还是她幼小细嫩的身子,此刻却空空荡荡的,他一点儿也没有慌乱,甚至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谢婉宁,现在你知道了,你说呢,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说到最后他竟然轻笑出声来。   斗篷是他才吩咐人带来的,此刻正披在她的身上,明明干燥的很,谢婉宁却觉得身子有些冷,她甚至在发抖,陆起淮他竟然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是未来权倾朝野的陆大首辅,也是心狠手辣的陆大人,她不过是他的学生,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陆起淮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天知道他忍耐了有多久,他是以怎样的毅力生生克制住的,每次看见她,他都恨不得将她锁在屋子里,扯掉她的衣裳,梦里无数次梦见她低低的喘息和哭音儿,他几乎要疯了……   谢婉宁方才挣脱他时用了力气,此刻半边身子落在雨幕里,他还是伸出手将她揽了过来。   谢婉宁不知道怎么了,他又靠近,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这样明显的躲避……陆起淮觉得他的心空荡荡的,竟然感觉不到痛苦,他越发的逼近她,凑近她的耳朵,语气低沉:“谢婉宁,这样你就怕了,嗯。”   谢婉宁说不出她是什么感受,她真的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她只把他当做是哥哥,她从没想过俩人会变成现在这样,她现在只有茫然和恐惧。   耳边的气息温热,她想起刚刚那个突然的吻,她有些害怕。   冯芸的话像是魔咒,“他一面抱着你,一面吻你的额角……”,谢婉宁低喃出声:“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桃花瓣一样的眼睛此刻含了水,雾蒙蒙的,却越发勾了他的欲望,他到底还是怜惜她,不想吓到她,陆起淮伸出手轻轻地擦掉她眼角的泪:“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这……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你是我的夫子,我们怎么可能,”她不敢相信。   陆起淮看着她的红唇,他缓缓道:“为什么不可以,谢婉宁,就算是师生又怎样,我不在意,”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谢婉宁的眼睛瞪得很大:“这怎么可以,”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陆起淮细细地看了她的眉眼,他知道她现在还不喜欢他,不过没关系,还有以后,如果后来她还是不喜欢他,他想他会把她抢回去:“就因为我是你的夫子吗,”他问。   谢婉宁的气息紊乱:“我……”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更是因为她从来就把他当哥哥,如今突然就这样……   陆起淮看着她,神色认真:“谢婉宁,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从来不在乎那些劳什子的礼教,现在你知道了,你怕吗,”他想得到的东西,用尽一切手段都会得到,但是他决定还是慢慢来,她胆子这么小,若是吓坏了怎么办。   耳边的雨声渐渐小了,大昭寺的雨总算是停了。   ……   好些天过去了,谢婉宁又发热了,这次她发烧很严重,杜氏吓得连夜从大昭寺回来,又延请了京城里有名的大夫来诊治,都只说是染了伤寒,只能服药。   谢婉宁昏昏沉沉的,终于在第三天醒了过来,醒过来就看见杜氏泪眼婆娑的脸,一旁舅母和表姐也面色憔悴,显然是担心的。   谢婉宁嗓子沙哑,又一一劝了她们才回去。   山栀立马就用白瓷碗盛了清淡的粥来:“姑娘,你现在高热刚退,还是吃些清淡的为好。”   谢婉宁靠在迎枕上,外头的日光打进内室,暖洋洋的,她想起大昭寺的那个雨夜,陆起淮的话还在耳边,她直到现在才接受这个事实,原来他喜欢她……   现在想来许多事情都可以解释了,怪不得那日之后他就有些不对劲儿,因为她说不知道以后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儿的。   明明是四月份的天,她还是扯了锦被覆上身子,为什么会这样,事情向着她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她缩在锦被里,她不想管这些事了,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   身子养好了以后,谢婉宁还是去女学了,虽说他是女学里的夫子。   程昭见了谢婉宁就惊讶的眉毛都飞起来了:“婉宁,你这一病怎么还瘦了这么多,”她记得明明前些日子谢婉宁的脸颊上还都是肉,颇有些圆润,短短几天就瘦了这么多。   谢婉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像是真的瘦了:“是吗,”许是之前吃了太多糕点,那时就连杜氏和明珠表姐都说她长胖了。   程昭连连感叹:“唉,我最近也胖了些,如今天气越发热了,那些小娘子们都裁了时兴的衣裳,我也得少吃些,要不然就穿不了那么好看的衣裳了。”   谢婉宁看着程昭:“你以前不是从不管这些的吗,还说胖瘦都可以,怎么现在还记挂起能不能穿新衣裳了,”她很是惊讶。   程昭的脸诡异的红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磕磕巴巴地说:“还不许人家喜欢漂亮衣裳了,”说完就低下了头。   谢婉宁没有细想,她以为程昭终于开窍了,总算是对这些上心了。   屋子里面渐渐地就静下来了,等会儿就要上经义课了,谢婉宁前所未有的紧张,该怎么面对他呢……她把裙子上的丝线都给扯出绒毛了。   槅扇被推开,前头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不是他。   谢婉宁一直震惊到下学,她连忙问了程昭:“怎么回事,陆起淮,”说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她竟然直接叫了他的名字,然后改口说:“陆夫子呢,他怎么没来。”   程昭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我先前忘记同你说了,你前些日子不是没来上学吗,陆夫子就在那时候告了辞,说是以后再不来了,许是朝事太忙了吧。”   程昭絮絮叨叨:“你说这事儿巧不巧,你们俩竟然一起没来女学,你不知道,陆夫子走了后,满女学的小娘子都撒了泪,这样好看又博学的夫子竟然不教书了,多叫人遗憾。”   程昭完全没注意到谢婉宁的不对劲儿:“也是,陆夫子学识过人,人又生的那么好看,此番这一走,多少女学里的小娘子舍不得啊,不过这样一来也好,那些对他有心思的小娘子倒是可以表现心意了。”   谢婉宁完全没听到程昭后面的话,她只知道他走了,他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就因为我是你的夫子吗”,难道他是因着这个原因才离开女学的吗。   谢婉宁接着就感觉手被猛烈的摇晃,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程昭在同她说话。   程昭东看看西看看:“我说你怎么了,合着我先前同你说的你都没听见是吧。”   谢婉宁回过神儿来:“刚刚走神儿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程昭的脸又可疑地红了起来:“婉宁,你那杜家表哥如今还住在你们府上吗,”她不自觉咬了唇。   谢婉宁有些好奇:“他和表姐前几日就搬出去了,不过离的不远,”她看了看程昭红扑扑的脸:“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程昭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那小子吓得我够呛,我总得记挂着不是,”她的心里却默默说了句才怪。   谢婉宁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没有注意到程昭的异常:“我表哥左不过性子怪癖了些,人却还是很好的,等以后认识久了你就知道了,他的心地很好的。”   程昭心虚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唔”了一声。   ……   马和看着自家大人晃了好几回的神儿,他耐不住用手搔了搔头:“大人,您这刻章印反了……”   马和跟在陆起淮身边好些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自从同谢姑娘自大昭寺分开以后就时常这样,他自然了解陆起淮的心思,只不过他从来没想过那小姑娘对大人的影响这么大。   陆起淮放下印鉴:“马和,若是你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你怎么办。”   马和愣了下,还有不喜欢他马和的姑娘吗,不过还是认真回答了:“那能怎么着,不喜欢我,我就天天在她面前示好。”   “那若是那姑娘一直也不喜欢你怎么办,”陆起淮又问。   马和遇到了难题,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也没办法了,就那样吧,”他偷偷拿眼去看陆起淮,怎么自家大人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马和出去的时候把门给带上了,外面的风却大得很,吹的窗户哗啦啦作响。   陆起淮看着案几上的卷宗,若是他,他会怎么办呢。   他想,不管那姑娘愿不愿意,他都会把那姑娘抢回家。   外面的风越发的大,一下子就将窗户吹了开来。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第65章   日子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好像很久没有见到陆起淮了。   谢婉宁和韩蕴仪这些日子倒是相处的越来越好,俩人虽然差了一岁,但却相处的很是融洽。   韩蕴仪的父亲是翰林院的老学究,她自幼耳濡目染,谈吐自是不俗,只不过她父亲是个脑筋直的,翰林院又是清水衙门,韩家在银钱上确实差了一头。   女学的课程也不是很紧,韩蕴仪就约了谢婉宁明日去茗都茶社吃茶,那里是顶有名的茶社,现下马上就到夏天了,里头的景色比冬天还要好上许多。   女学里有很多高大的垂柳,下面设了许多石桌石椅,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坐在上头倒也凉爽舒适。   韩蕴仪脸上带了笑意,梨涡浅浅,很是温婉:“我自京城回来后就听说这茗都茶社很是新鲜,不只有好茶,更有女先儿说书,我一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我在京城也没有什么相识的小娘子,如今正好请了你陪我一起去。”   谢婉宁拉过了韩蕴仪的手:“韩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反正我整日里也没什么事,左不过闲着罢了,能同韩姐姐一起去才是我的荣幸呢。”   韩蕴仪忍不住摸了下谢婉宁的脸颊:“你这小嘴儿怎么这么甜。”   谢婉宁刚要回话就感觉身旁多了一个人,肩上果然多了一只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宁,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谢婉宁有些惊喜:“表姐,这么巧,你怎么会来这儿。”   杜明珠所在的课室同谢婉宁的课室离的不近,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怎么还不许我来这儿了,我来寻你一起说说话都不行。”   谢婉宁点了头:“自然是可以的,宁宁巴不得你来呢。”   杜明珠这才注意到谢婉宁身旁的姑娘,清丽无双的面孔,很是动人:“这位姑娘是……”   谢婉宁连忙给杜明珠和韩蕴仪相互介绍了一番。   韩蕴仪礼数周到:“杜小姐,”她下意识就打量起眼前的姑娘,杜明珠今日穿了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茜色的蝶戏水仙裙,发上插了蜜花色水晶珠钗,端的是明艳照人。   杜明珠也含了笑:“韩小姐好。”   谢婉宁看了看二人:“若不然明日咱们一同去茗都茶社,表姐也才来京城没多久,正可以一同去。”   韩蕴仪哪有不答应的:“正是这个理儿呢,咱们好好去玩玩儿。”   三个小娘子立即就拍板决定去茗都茶社。   第二日天气晴好,微风怡人,谢婉宁去年冬天同谢婉容来过一次,比较熟悉,只不过这里头却大变样了。   上次来茗都茶社时,这里的后院还是满庭的梅树,如今再来瞧院子里多了个池子,里面引了活水,周遭是垂柳,一旁还有盛开的花儿,微风吹来很是舒服。   谢婉宁三人正准备着往二楼走,杜明珠惊喜的声音传来:“表哥……哥哥,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谢婉宁听到杜明珠的话就回头看了眼,立在对面的可不是谢嘉言和杜慎:“你们也来这里吃茶吗,”她问。   谢嘉言却愣在原地,一副傻呆呆的样子。   杜慎见谢嘉言没出声才回道:“他非要拉着我来吃茶,”他说完就四下打量了下,她们旁边没有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婉宁不是一向同她关系好的吗,怎么这次没跟着一起来。   杜明珠羞涩的低下头,这就是缘分嘛,这样都能叫她遇到。   谢嘉言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先是同谢婉宁和杜明珠打了招呼,然后才同韩蕴仪见礼:“韩小姐,”声音小小的。   韩蕴仪也红了脸:“谢公子。”   就是谢婉宁一贯迟钝此刻也发现了不对劲儿,听着这话的意思他们二人之前见过面,她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上元节那日谢嘉言呆立在花灯铺前头,同方才的场景何其相像:“哥哥,你早先同韩姑娘见过面?”   谢嘉言的耳根子处一早就红了,好在旁人没有发现:“正是呢,前些日子遇到韩姑娘,倒真是巧了。”   众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分开,谢婉宁边往二楼走边想起刚刚发生的事,谢嘉言行事一贯不拘小节,方才却显出了几分扭捏,难不成韩蕴仪就是前世那不小心落水的女子。   谢婉宁一面想一面往上走,过了会儿才发现杜明珠还在下面,她回过头去问:“表姐,怎么了,怎么还没上来。”   “我的手帕落在院子里了,我回过头去找找,你们就先不用等我了。”   谢婉宁点点头,然后同韩蕴仪继续往上走。   杜明珠的脸色煞白,她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的回廊下,她想起方才谢嘉言的神情……   她同谢嘉言一起长大,她哪里能不熟悉他,他一贯是直白的,整日里只知道练武,身边儿一个小娘子都没有,她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他会等到她来京城。   可是刚才她看见了什么,那是从未出现在谢嘉言脸上的神情,他怎么能喜欢上除了她以外的女孩子呢,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甲都插进了肉里,可是她感觉不到痛,一切还来得及,她告诉自己……   谢婉宁和韩蕴仪俩人点了各自喜欢的茶,又坐了好一会儿杜明珠才上来,她的面色红润,还隐隐带了笑意,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我回头走了几步路就瞧见了帕子,都是我太粗心了,”她笑着说。   韩蕴仪拿过一旁的茶谱:“我和婉宁点过了,你也点个喜欢的。”   杜明珠眉眼弯弯:“谢谢蕴仪,”放在桌下的手却不自觉握紧了。   过了一会儿就有婢女端了三壶茶水上来,桌子上还放置了好些茶点,杜明珠刚刚喝下一碗茶就有些耐不住了:“后院的女先儿该是唱起来了吧,不如咱们先过去听听,等会儿子再回来喝茶。”   韩蕴仪对女先儿说书神往已久:“好啊,杜姐姐。”   谢婉宁却摆了摆手,这女先儿说书她也听过了,倒不是很好奇,她一贯爱茶,不如留在这里喝茶:“我在这儿再坐一会儿,你们先去吧。”   杜明珠点点头,然后挽了韩蕴仪的手往外走。   茶楼二层离女先儿说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杜明珠像是随意提起的话题:“今儿也真是巧了,没想到蕴仪你以前竟见过我家哥哥和表哥。”   韩蕴仪连忙解释:“我先前只见过谢公子,杜公子还是第一次见。”   杜明珠笑了下:“我那表哥不大会说话,若是他先前惹了你不开心,你尽可以告诉我,”这话隐隐显出她和谢嘉言的关系亲近。   韩蕴仪却没有听出来:“谢公子人……挺好的,”说完就垂下头,侧脸却微微红了起来。   杜明珠的心沉沉地坠下去,还是扬起笑脸往前走。   ……   二楼的人渐渐少了起来,谢婉宁也准备起身往下走,茶也品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去寻杜明珠和韩蕴仪了,也不好叫她们等太长时间。   回廊处间或坐着些夫人和小娘子,还有几个小孩子,想来是家里大人领着来的,谢婉宁笑了下然后接着往前走。   越往里走人就越少,想来人多在后头听戏或是在前头吃茶,谢婉宁一路穿花拂柳,接着就听见一个小孩子隐隐的哭声。   前头一棵樱花树下一个小女娃正在可怜的哭着,旁边丫鬟模样的姑娘满头是汗。   那丫鬟一瞧见谢婉宁就像是得了救星似的:“这位姑娘,我们家小姐不知怎的哭个不停,我哄了她也不成,您能帮着照顾一下吗,我这就去前头寻我家太太。”   本身能进来茗都茶社的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谢婉宁又衣着华贵,眉眼良善,再加上茗都茶社来往都要核实身份,那丫鬟自然放心的很。   谢婉宁自然就应了,那丫鬟同小女娃细细的说了话儿:“姑娘,采芙去前院儿寻夫人,您在这儿等一会儿就好,”说完转了身快步往前走。   樱树下落了一地的樱花,谢婉宁蹲在那女娃前头:“你哭什么呢。”   女娃眉眼精致,可爱的很,弱弱的哭音儿:“采芙把我的发箍给弄丢了,”说着就用小胖手指了指自己的包包头,可怜极了。   谢婉宁看了很是心疼:“姐姐给你做个好玩儿给你看,”一旁的地上长了好些紫色的小花,她随手扯了些,然后就编起了花环。   小女娃显然是没见过这些东西,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看着谢婉宁编花环,可爱的很。   谢婉宁的手很快,将紫色的小小花环放在了小女娃的头上,胖嘟嘟的眉眼:“真是个小可爱,”这编花环的手艺还是她前世同山栀学的,那时候她整日待在田庄里,闲来无事的时候倒是好好的同山栀学了这门手艺。   小女娃显然开心极了:“姐姐你好厉害,”她年纪小小,又自幼长在深闺里,怕是家里大人看的紧,自然没有见过这些个玩意儿。   谢婉宁眉眼弯弯,地上落了些樱花的树枝,她捡起了一枝:“这个也给你玩儿,”她特意把樱花枝反着拿给了她,锋利的树杈处露在外面,这样就伤不到她的小胖手了。   小女娃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自己头上的花环:“姐姐,你再给宝儿编一个吧。”   这可怜的小奶音儿,谢婉宁自然不忍拒绝:“那就再编一个好了,”说完又继续编起来,小女娃也闭了嘴没有说话,私下里倒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   原本空寂无声的院落里忽然响起了开门的“吱呀”声,接着就是一行人的脚步声,有深有浅。   其中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陆大人,如今形势颇有不稳,您真的要亲身前去吗,”话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心。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着说:“无妨,不论如何我都是要去的,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这样熟悉的声音,是陆起淮,谢婉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人接着道:“瓦剌一行,陆大人还请保重。”   宝儿看着姐姐突然不动了,自然着急起来:“姐姐,你怎么不编了,宝儿还等着呢。”   谢婉宁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个宝儿,她叹了口气,外边儿的步子声果然就响起来了,显然是在戒备。   她打算领着宝儿出去。   谢婉宁刚刚挽起宝儿的手,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人的声音“瓦剌一行”,她觉得她好像听过这事儿,是在哪里呢。   陆起淮……要去瓦剌。   她想起来了。 第66章   谢婉宁有些恍惚,手里还未编完的花环落在了地上。   宝儿看了看谢婉宁,然后松开了谢婉宁的手,小胖腿往前挪了几步,然后把花环捡了起来,另一只手拿着方才谢婉宁给的樱花枝,两只肉嘟嘟的小胖手拿的有些吃力。   这一片是掩映的樱花树,宝儿个子很矮,她直起身子外面的人才看见了包包头,守卫有些纳闷,怎么是个小孩子,想来该是还有个大人在,然后看了眼马和,马和目光深静。   樱树后头,谢婉宁的脑子有些乱,瓦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这一行会有危险。   宝儿就看见姐姐还是呆呆地蹲在原地,她的小奶音儿可爱:“姐姐,你怎么不起来呀,宝儿的花环还没有编完呢。”   谢婉宁这才反应过来,她直起身子,然后伸出手握了宝儿的肩往外走,她吐了口气。   浅色的月华裙从樱树下荡出涟漪,谢婉宁穿着一身水红色襟子立在樱树下,她抿着唇,抬眼看向陆起淮。   陆起淮没想到树后的竟然是她,他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上次大昭寺一别已久,然后一步步往前走过去,站定。   樱树下她的容色依旧,那双桃花一样的眼睛还是雾蒙蒙的,只不过清减了许多,看着却更加纤弱袅娜。   谢婉宁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只要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那个雨夜他强势的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陆起淮此刻才发现她身下一个不大点儿的小女娃:“这女娃是谁,你怎么同她在这儿。”   谢婉宁低下头看宝儿的包包头:“这孩子方才哭闹个不停,我就想了法子逗她开心,想来过会儿她的丫鬟就该来了,”她的心头有千言万语,她想起方才听见的对话,他是真的要去瓦剌吗。   宝儿头上的花环用了一旁的紫色小花,谢婉宁的手很巧,编的很是精致,陆起淮又看见那只小胖手里未编完的花环。   谢婉宁低着头,她该怎么办,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他这一行有很大的危险,她该怎么同他说。   二人间没再说话,院儿里就静悄悄的,宝儿抬起头看了看谢婉宁,又看了看陆起淮,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肉肉的小脸上很是不解,怎么不说话。   宝儿到底是个小娃娃,很快就觉得无趣了,她转过身蹭谢婉宁的衣角:“姐姐,宝儿想找娘了,”她离开也有一会儿了,自然开始思念家人。   谢婉宁就摸了摸她的发:“姐姐这就带你去找,别急。”   方才同陆起淮说话的人此刻就挥了手,看这样子她与陆大人是相识的,陆大人信得过她,他可信不过,然后就快步走上前:“这位姑娘,还请慢步。”   一旁的侍卫就走近了,宝儿看了有些害怕,她想起采芙的话,坏人会做不好的事,然后抬起右手就要用手里的樱花枝打那人,不过她人小,不小心挥错了方向,正好打在了陆起淮的手上,那枝子很锋利,竟是将陆起淮的手划出了血痕,看着颇有些严重的样子。   谢婉宁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宝儿竟然误伤到了陆起淮,旁边那人见状看管的更加严了。   陆起淮的嗓音低沉:“无事,”他说着看了身旁那人:“你先回吧,此处没什么事了。”   他的嗓音虽然淡淡的,但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威压,那人有些不甘心的样子,看了谢婉宁和宝儿一眼,还是转身领着侍卫走了。   正巧在此时采芙也回来了,身旁还跟了一个衣裳华贵的夫人,看样子该是宝儿的娘亲,此时场间的气氛已经变了,采芙和那妇人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那夫人连忙把宝儿接过去了:“宝儿,娘同你说什么来着,以后可再不能耍小性子了,”她自然看到了宝儿头上精美的花环,一想便想明白了:“多谢这位姑娘和公子,”她以为陆起淮是同谢婉宁一起的。   谢婉宁也没有解释,那夫人又冲宝儿笑:“还不多谢谢这位姐姐,咱们这就回去了。”   宝儿脸上的肉一晃一晃的,可爱极了:“谢谢姐姐,”她说完就低下头,冲着陆起淮小声道:“对不起。”   那夫人还以为宝儿乱说的,又好好的道了谢,然后才领着采芙走。   待宝儿一行人走了以后,院儿里就只剩下谢婉宁、陆起淮和马和三人了。   谢婉宁发现陆起淮手上的血痕越发严重,她很是担心,往前走了几步:“你的手没事吧,”说着就抓起了陆起淮的手仔细看,那树枝竟然这么锋利,宝儿那么小的力气,他的手背上竟血痕清晰。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侧过头看着她,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还是担心他的吧……   身为第三人的马和见状眼观鼻鼻观心,轻手轻脚地就从后门处出去了。   谢婉宁瞧着有些触目惊心:“这划破的伤口也不能就这么放着,我帮你擦擦药吧。”   陆起淮仔细看着她的眉眼,是在担心他,这点儿划痕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得伤口,但是既然她在意,他不妨叫她帮帮忙。   陆起淮之前的包间儿就在后头,谢婉宁轻轻地拉着他的手往里走。   直到坐在椅子上,谢婉宁低声喃喃:“这里也没有金疮药,也不能只用帕子包上,”她看着他受了伤的手。   陆起淮却突然反握住她的手,这点子所谓的伤于他来说一点儿妨碍都没有,他能感觉到手心里她娇嫩滑腻的手。   谢婉宁几乎愣在原地,她失神地看着陆起淮,他这是在做什么。   陆起淮却忽然俯身往前,他凑近她的脸:“谢婉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隐忍。   他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谢婉宁的眼睫颤了颤。   陆起淮看着她水蒙蒙的眼睛:“谢婉宁,你忘了那日大昭寺的事了吗,我既然能做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轻轻呼了口气:“我不再是你的先生了,你知道吗。”   谢婉宁觉得她的脑子很乱,方才见他的手受了伤,她过于担心才忘了那个吻,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变了样儿了。   她如黛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他轻轻松开手:“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就离我远远的,”不要再无意的靠近,他……会误会。   谢婉宁前所未有的纠结,她虽然不喜欢他,可早已经把他当做了兄长,她那么信任他,又岂是马上就能放下的,她对他的情感太过复杂。   她想了好久才开口,声音微哑:“我方才在樱树后头不小心听见了你们的对话,”她有些小心翼翼的:“你要去瓦剌。”   这事儿就算告诉她也无妨,因此陆起淮点了点头:“如今局势有些复杂,”然后就没再说了。   谢婉宁想起前世那个沸沸扬扬的传闻,她有些害怕:“你能不去吗,”她问。   陆起淮侧过头,他的半侧脸都映在日光里,她几乎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他轻笑:“谢婉宁,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要我别去的。”   谢婉宁不自觉捏紧了衣角,是啊,她是以什么身份呢,就算她说了他也不会听的。   ……   谢府正房,方才用过晚膳,谢昌政还有公事要忙就匆匆去了书房,待谢昌政刚走,谢婉宁就斜斜地倚在迎枕上,谢嘉言则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   杜氏见女儿懒懒地倚在一侧,如今瘦了的她更显少女的清媚,早先的那团孩子气都没了,显然是长大了。   杜氏每次一想到这样好看的娇女将来要嫁出去就忍不住的心痛,她将矛头对准谢嘉言:“你大哥如今都娶了亲了,想来你嫂子再过些时日就要有孩子了,偏你整日里还在这儿没正行。”   谢嘉言这口茶咽的难过,分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娘,儿子都听您的,”这话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先前都说了无数遍了,可谓是无比熟悉,他说完才想起韩蕴仪,如今好像……不能都听娘的了。   杜氏想起来就气的不行,每次提起婚事,谢嘉言都插科打诨,满口应了下来,说都听她的,可实际上他主意可正的很,一次也没应下来,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杜氏的话就像连珠炮一样:“我看高大人家的嫡次女不错,今年正好十六岁,这个夏天也就在女学结业了,”她想了想又道:“刘大人家的千金也不错,人生的好看,又有才情。”   谢嘉言连连摆手:“娘,您说的这些姑娘我连面都没见过,如何成婚,”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只不过他还不敢同杜氏说,如今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知道韩姑娘有没有相中他。   杜氏听了果然来气:“宁宁,你瞧瞧你哥哥,先前还说都听我的,现在都一一反驳回去了。”   谢婉宁直起身子,她自然是知道谢嘉言的“真命天女的”,“娘,若是然还是叫哥哥自己多留意留意吧,这娶亲可不是个随便的事,还是要好好看看的。”   谢嘉言就冲谢婉宁笑了下,满是感激的神情。   谢婉宁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前世陆起淮此行受的伤,他那样的人竟也是会受伤的…… 第67章   杜氏半晌没说话,然后才开口道:“我觉得你明珠表姐就很好,知根知底儿,相貌没的说,针黹女红也很好,就是书也读的那么好,若是嘉言将明珠娶进门来,那可真是好的不得了,”杜氏这话儿可不是信口胡说,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明珠那么好的姑娘,娶进门来是谢嘉言的福气。   谢嘉言看杜氏一脸认真的样子,连忙开口:“娘,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把明珠当妹妹,娶她是决计不可能的,”这是开什么玩笑。   谢婉宁也瞪大了眼睛,杜氏这也太着急了些,竟然都想到明珠表姐了。   杜氏没想到谢嘉言竟然如此抗拒:“明珠哪里配不得你,你竟还嫌弃上了,”杜明珠实在出色,在杜氏眼里可真是了不得的姑娘,就是她去向嫂子求娶,也不见得人家答应呢。   谢嘉言有苦说不出:“娘,明珠表妹自然是极好的,但是人家兴许还看不上我呢,更何况,我与明珠表妹自幼一起长大,实实在在的只把她当做妹妹,”他这可都是心里话,最重要的是,如今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杜氏拂了拂袖:“算了,你也大了,娘也管不了你了。”   谢嘉言一看杜氏就知道她不开心了,连忙凑上前去哄。   ……   苑香居里,谢婉宁由着山栀服侍着绞了头发,正是半干不干的时候,她前头的奁台上置了面刻着海棠花纹的铜镜,里面是她的脸,正蹙着眉毛。   前世陆起淮可谓是权倾朝野,就是新皇也要避其锋芒,甚至是还要仰仗着他,可就是权势如此之大,京城里还隐隐流传着那个传闻。   说是陆起淮在早年前曾奉上命亲自去瓦剌,但不慎右耳受了伤,自此就听不见了,只剩左耳听得见,后来新皇登基,瓦剌来战,他又临危受命,率军大战,早些年的伤更加严重,连左耳都有些不受用了。   这传闻甚嚣尘上,她那时有些好奇,就问了赵彻一嘴,那时候赵彻点了点头。   当时的她自然是不关注毫无关系的陆起淮的,很快就将之抛在脑后,直到今天下午说起此事,她才想了起来。   铜镜里的人面色带了些忧愁,她现在不是那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她会担心他,记挂他,可是她要怎么跟他说呢,直说他是不会信的,那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谢婉宁想的有些头疼,她忽然想起他下午的话,“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就离我远远的”,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重复前生的伤痛,他那样的人怎么可以以后再也听不见了呢。   她还要再好好想想。   山栀和茜草自然发现姑娘有些不对劲儿,互相瞧了瞧,没敢出声儿,如今的姑娘已经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她们能做的只有好好服侍姑娘。   夜里,许久无梦的谢婉宁又做梦了。   还是那熟悉的夏日池子旁的青石道,她浑身湿淋淋地躺在上面,是在被那陌生人救起来之后。   那人伸开手去解她脖颈上的盘扣,好叫她呼得上气。   她难受的紧,眼睛根本睁不开,只能低声喃喃:“你是谁呢,”这可是晋王府的内院,外面的男宾怎能随意进入。   她终于有了些气力,微微睁开眼睛,眼前是模糊的人影,那人俯下身子,用左耳对着她:“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的眼皮上落了一滴水,终于睁开了眼,是侧脸俊秀的陆起淮,他的左耳正对着她,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于是他低声说:“别怕。”   天光微亮,谢婉宁的身上全都是汗,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怎么又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上次在女学里她就做了这个梦,还在他面前哭了起来,谢婉宁细细地回想,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那人的脸都会变成陆起淮的脸,难道前世是他救了她吗。   不可能,陆起淮与赵彻势同水火,从未来过晋王府,更别提晋王府的后宅了,不可能是他救得她。   谢婉宁苦笑了下,自从重生回来,她就一直依赖着他,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她实在太过依赖他了。   谢婉宁拂开身上的锦被,她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梦里陆起淮白皙的左耳和流畅的下颌线若隐若现。   ……   女学里的日子很是平静,近日才终于有了些波澜。   谢婉宁得知消息的时候,几乎大半女学里的小娘子都知道了,程昭立马就和谢婉宁说了起来:“婉宁,你说皇家为什么要到咱们女学里寻跳祈福舞的小娘子。”   谢婉宁笑了下:“跳祈福舞的姑娘自然要未婚的,咱们女学里的姑娘大都家世不错,自然就来女学里寻了。”   当今圣上每年都会举行祈福活动,这祈福舞是祈福活动必须的,每年都会寻些未婚的小娘子来跳,能被选上祈福舞的,无一不是家世很好的,于家门来说可是无上的荣耀,凡是能参加祈福舞的小娘子将来几乎都有很好的亲事,之前还有嫁给皇子的,可以说是很叫人心热。   程昭了然的点点头:“依我看呐,三公主和五公主是必然会参加的,剩下的就该是些勋贵世家的姑娘,再来才会是读书人家的姑娘,”她接着就小声说起来:“别人我不敢说,陆雅怡是定然会参加的。”   谢婉宁点了点头,这祈福舞前世陆雅怡就是参加过的,后来更嫁给了赵彻……   翻过天儿,女学里就来了一个大人物,同时还有三公主和五公主,众人心里了然,这是来寻跳祈福舞的人选。   三公主提前就交代了教谕,叫曾经参加过冰嬉节的小娘子们过来,这是给她们谋了个机会。   谢婉宁和程昭也不好拒绝,自然是跟着去了,到得屋子里就看见了三公主和五公主,她们分坐两侧。   三公主面上都是笑意:“过了有小半年了,咱们终于聚齐了,”她颇有些感慨,那时还是天寒地冻,如今却春暖花开了,众人的身量都长开了。   五公主也连连附和:“就是这个理儿呢,等过些日子咱们可以再聚聚。”   下面的一众小娘子哪里能不应声,一时间屋子里都是欢声笑语。   三公主忽然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给你们引荐了,这次祈福活动父皇交由我皇兄来办,正好他今日随了我们一起来女学选一下祈福舞的人选。”   下面的小娘子们心口一热,三公主的皇兄,想来该是晋王殿下吧,那次冰嬉节上晋王只露了几面,始终不见人影,现下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谢婉宁低着头,难不成是赵彻,若不是此刻提起赵彻,他几乎要消失在她生命里了。   后门被推开,接着就走进来一个人,他穿了一身紫金色的衣袍,上面金色的暗纹隐隐流动,腰间坠了块墨玉,面容俊美,却隐隐透露出几分阴冷。   底下的贵女们就暗暗叹了一口气,是魏王殿下……谢婉宁也有些吃惊,竟然是大皇子赵令。   魏王殿下早些年行事高调,但自从前几年王妃没了以后就很少出现在人们面前了,没想到此番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小娘子们都俯下身子行礼:“参见魏王殿下,”魏王前几年丧了发妻,如今也空了有三年了,如今又出现在人们眼前,是不是要重新说亲了……   小娘子们都暗暗思量了起来,魏王殿下人生的俊美,就算嫁过去不是头妻,也是门很好的亲事,因此方才不见赵彻的失落渐渐消失,对赵令又起了心思。   赵令笑了下,唇角微勾,明明是笑着的模样,看着却有几分阴冷:“大家都起来吧。”   三公主和五公主就适时说起了话,一旁的小娘子们也跟着说话,赵令站在一旁笑着,平易近人的样子。   谢婉宁没有上前去凑这个热闹,她和程昭脸上带着笑,看着像是参与进去的样子。   赵令方才一进屋子就瞧见了谢婉宁,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衫子,上面绣着淡淡的芙蓉花,下身是白素纱裙,绣了绿水波纹,头发只简简单单的挽了一个攥儿,周身素净的很。   明明是这样素净的颜色,但配上了那张妖媚无双的脸,就叫他心口一热。赵令暗暗叹息,这样的美人,他再也没见过第二个,也不知将来弄到床上去会是怎样的模样,他想着想着身子就热了起来。   谢婉宁慢慢地就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赵令,她像是吞了苍蝇般恶心,别人还以为他是高贵的王爷,她可知道他的真面目。   她想起前世,那时她是赵彻的妾室,赵令当时见她就色眯眯的样子,有次喝醉酒竟还向赵彻讨要她:“你这小妾姿色动人,借我玩儿一晚上如何,”现在想起来她都想吐。   一时间说完了话,三公主就问了一众小娘子关于祈福舞的事儿,这也算是走了个后门,大部分的小娘子都是同意的,这可是顶好的事儿。   程昭却摇了摇头:“公主,实不相瞒,臣女压根儿就不会跳舞。”   众人就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公主知道程昭的性子,点了点头,谢婉宁看了看三公主:“公主,臣女也不参加了。” 第68章   大家果然就很惊讶,谢婉宁细细地解释了:“上次冰嬉节臣女的腿伤的严重,如今虽走路无碍,但长时间的练舞还是吃不住的,”她脸也不红的扯了个幌子,她可不想同赵令扯上关系,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三公主听了就叹了口气:“也是苦了你了,”接着小娘子们又跟着劝慰了谢婉宁一番。   赵令私下里叹息了一番,这样的美人若是跳起舞来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没想到竟然跳不成舞,他很是可惜。   到了晚间,烛火昏黄,他想起谢婉宁的身段脸庞,天生的尤物,任何一个男人都想得到,他也不例外,就是她的身份有些让人头疼,到底是次辅家的姑娘,不是可以随便玩弄的,他笑了下,他可不是那等怕事的人,他想要的人不论什么法子都要得到,只不过要费些手段罢了。   赵令那股火没消下去,又叫了个侍妾好好的玩弄了一番。   ……   这次的祈福舞谢婉容和陆雅怡二人选上了,众人都很是关注,谢婉宁和程昭则是闲下来了,好不容易有了这等机会,程昭就邀了谢婉宁去书画铺子玩。   谢婉宁一听就知道她是想去看话本子,反正她也闲着无事,因此就应了下来。   二人常去的书画铺子生意很好,屋子里头新辟了好些雅间儿,可以叫客人休息,程昭很是满意,特意要了一个清幽的雅间,推开窗就能看见外面垂堤旁的杨柳,对面则是个酒楼。   程昭和谢婉宁拿了好些话本子过来,一旁还有婢女端来茶点,程昭连连感叹,如今书画铺子都翻出了新花样。   二人接着就倚在桌上看话本子,程昭一旦投入进去就很是入迷,倒是谢婉宁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她就坐在窗边儿,侧过头就能看见外面的景色,鲜嫩的花草,对面酒楼高挑的灯笼。   谢婉宁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会儿,她又想起那天听到的对话,陆起淮即将要去瓦剌,虽然还有一段时日,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才能叫他听她的,若是直接对他说她重活了一世……恐怕他会把她当成一个疯子。   她叹口气,刚要转回头来看话本子就看见对面的窗子忽然推开了,两条街的距离不远,她清晰地瞧见了对面窗子里的二人,是魏王赵令和顾绍……   顾绍怎么会跟赵令扯上关系,谢婉宁忽然觉得很多浮在水下面的东西渐渐都要出现了,她好像捉住了什么东西,她的脑子有些乱。   正在这时对面好像有人看过来了,谢婉宁连忙侧过头,程昭正低着头,正好躲了过去。   赵令神色阴鸷:“方才是怎么回事儿。”   一旁就有小厮连忙回答:“王爷,没什么紧要的,想来该是书画铺子里的人打开窗随意看看。”   赵令点点头,然后看了眼顾绍:“顾大公子,你父亲可是特意嘱托我了,看顾你好好读书,可千万别生出什么别的心思,耽搁了科举可就不好了,”他说完喝了口茶。   顾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头:“但请王爷放心,”衣袖下的手握的很紧。   对面的书画铺子里,谢婉宁的心跳个不停,她仔细回想前世的事,那时谢府几乎被阖府铲除,连带着几个姻亲也遭了秧,但后来新皇登基,山东顾家却慢慢起了势,这事看来怕不是偶然。   三皇子后来由陆起淮扶着登基为帝,前时魏王也在争夺皇位,自然惹了新皇的怒,一登基就把他贬到了外地,若是顾绍在帮魏王办事,顾家是不会起复的……她彻底想不明白了。   书案上的话本子她也瞧不进去了,谢婉宁吐了口气:“程昭,我忽然有事就先走了,你在这儿接着看话本子吧,”说着就理了衣裳往下走。   ……   酒楼外,魏王先走了,顾绍却还留在雅间里,他的脸色淡漠。   魏王身后的随从开了口:“王爷,那顾绍行事颇有些诡秘,要不要多看管一下,”说完就低眉敛目。   赵令眯了眯眼,思量了一会儿:“不必如此在意,他现下连科考都还未过,能有什么能耐,”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还是像以前一样,看好山东顾家就好了。”   那随从点了点头。   酒楼内,顾绍正垂着头,忽然间房门被推了开来,他没有回头,还以为是酒楼里的小厮,因此开口说:“再泡壶茶来,我再坐一会儿,”他要好好理一理这些事情。   接着就是槅扇被关上的声音,接着却响起了脚步声。   顾绍的声音冷冷的:“我不是说了我再坐一会儿吗,”接着他就听到了熟悉声音。   谢婉宁走的有些急,气息有些不稳:“顾绍。”   顾绍这才回过头来,他的面色中难掩惊愕:“二表妹,你怎么在这儿,”他甚至没有听出来谢婉宁竟然直呼了他的名字。   谢婉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方才在对面的书画铺子里瞧见你了,”她没有给他问她的时间:“你同魏王认识,”魏王赵令才回京城不久就见了顾绍,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顾绍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偶然遇见的,”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问这些做什么。   谢婉宁知道她表现的有些着急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是不可能懂那么多的,因此就换了个方式:“邵表哥,你怎么同我哥哥他们都不一样,”顾绍永远背负很多的样子。   顾绍听了笑了下:“人与人之间总归是不一样的,”如果可以,他也想同谢嘉言一般。   他看着谢婉宁的眼睛:“二表妹,你放心,什么事都没有,我不会有事的。”   谢婉宁知道他是不肯再说了,只能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最后还是问了一句:“邵表哥,你同魏王殿下交好吗。”   顾绍看了眼窗外的绿草,然后才看着她答道:“没有,”她还这么小,就算是说了也没什么关系的。   谢婉宁觉得头更痛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顾绍的手抚摸着杯子,他看似不在意的说:“二表妹,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事儿了。”   也怪不得他怀疑,谢婉宁扯了个慌:“前些日子魏王殿下来了一次女学,有缘见了一面,因此有些好奇。”   原来如此,顾绍忽然正了色:“二表妹,离魏王远点儿。”   谢婉宁愣了下,顾绍难道也知道赵令的真面目吗,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   顾绍眼睛狭长:“到底是皇家子弟,还是离远点儿好。”   谢婉宁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话儿,就一起下了楼,没想到谢婉宁不小心没走稳差点儿摔倒,还好顾绍扶了她一下。   二人在酒楼外分了手,却都没有注意到一道嫉恨的目光。   谢婉柔的眼睛里几乎都要冒出了火,表哥私下里竟然还同谢婉宁有来往,凭什么,她想起刚刚顾绍扶了谢婉宁,她恨……   ……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了,而祈福活动也在这一天开始了,由着建平帝带领几位皇子去京城东面的庙宇进行天地祭祀祈福。   祭天的仪仗队从西门开始,冠盖云集,随祭大臣们个个身穿官服,一旁又有装备精良的护卫守护,好大的阵仗。   庙宇高台上,建平帝往前数步,双手举过双肩,向上天祈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再之后就是十二位小娘子们准备的祈福舞,祈福舞后祈福活动大获成功,建平帝很是高兴,当即就给大臣们放了一日的假,第二日都可以尽情玩乐。   京城里可是热闹的很,这可不亚于上元佳节,家家户户几乎都是要在夜晚出去赏玩的,谢府自然也不例外。   这日天色将晚,谢婉宁三个小姑娘就都穿了衣裳准备好了,洛水旁果然游人如织,一个不小心就要冲散了开来。   谢婉柔笑了下:“我听说洛水旁边新开了一家酒楼,那里装潢的可叫一个精致,最新奇的是还有舞女们的舞艺展示,一旁还有弹曲儿唱歌的呢。”   既然谢婉柔都如此说了,那舞女的舞蹈肯定是面向所有人的,不会是那等只有男子才能看的低俗之物。   谢婉容有些惊讶:“还有这样的去处吗。”   谢婉柔笑了下:“可不是吗,正好这里也挤得慌,咱们不如去那儿玩玩。”   谢婉容颇有些心动,这样新奇的去处她想要去见识见识,谢婉宁一看就知道她的意思,也点了点头。   一行三个人就往那酒楼去。   酒楼果然装潢的精致,里面的围栏竟然都绕了花架,整个二楼是凌空的看台,能瞧见一楼正中央的大台,后院又有好些休憩的去处和雅间,端的是新巧有趣。   在二楼果然就见到了许多相识的小娘子,其中就有陆雅怡、庆云县主等人,几乎是女学里的那一拨人。   谢婉宁三人在二楼落了座,正好整个女学里的小娘子又变相相聚了一番,都说起话来,很是热闹。   一时又有婢女端了糕点来,说是要再过一会儿才能有舞女来表演,大家闲着无聊可以随意去后院儿赏玩赏玩。   谢婉柔的脑海里全是那日见到的那一幕,她的眼角泛红,然后缓缓地笑了下…… 第69章   那头谢婉容早被相识的小娘子引走说了话儿,谢婉柔破天荒的没有对谢婉宁掉脸子,竟然还笑起来:“二姐姐,不如咱们去后院玩一下,反正离开舞还要好一会儿呢,坐在这儿怪无聊的。”   谢婉宁心里很是惊讶,谢婉柔打的什么官司,不只脸上笑意盈盈的,竟然还叫了她二姐姐,她面上没有露出什么,只笑着点了点头,她倒要看看谢婉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后院里建设的也很精巧,庑廊上到处挑着灯笼,花架子旁边就是一条小河,现下好多小娘子都在放着河灯,小巧玲珑的河灯就在河水里飘飘荡荡的,美不胜收。   谢婉柔又对着谢婉宁柔柔地笑了一下:“二姐姐,不如咱们也放河灯来玩吧。”   谢婉宁点了点头。   只不过原来放置河灯的台子上却空空荡荡的了,谢婉柔跺了跺脚:“真是不巧了,”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来什么的样子:“二姐姐,不如你去前头取河灯来吧,我在这儿守着这个地方,”这地方人来人往,好不容易才有的位子。   “正好,那婉柔你可看好了,我过会儿就回来了,”谢婉宁笑道。   需要取河灯的话,等绕过回廊,在另一侧的屋子,谢婉宁步子迈开就往前头走。   谢婉柔立在潺潺流水的河水旁,她看着谢婉宁的身影渐渐从回廊处消失,然后笑了起来,清秀的脸庞上竟然有了狰狞的意味。   谢婉宁却没有往前走,她刚转过回廊就靠在了柱子上,谢婉柔表现的也太异常了些,她自然知道这里头是有陷阱的。   这里的回廊很是曲折,谢婉宁抬眼看了看,这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廊檐上挑着的灯笼发出些光亮。   前面就有三个路口,谢婉宁看着中间的回廊,谢婉柔不知道什么目的,想来又是想叫她出丑,她才不会随了她的意。   谢婉宁的心跳缓了缓,然后她忽然往一侧的小道走过去,这小路上也都挑了灯笼,很是亮堂,那三条廊子她都不会走的,谢婉宁笑了下,谢婉柔肯定料不到她会走这条路。   这路上偶尔还有几个行人,谢婉宁笑着和周围遇见的人打了招呼,她的心安定下来了,想来该是没有危险了。   前头越发的亮了,谢婉宁抬眼就能看见外面的行人,她刚要走出去就觉得眼前一黑,竟然是被麻袋给套住了,那麻袋里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她没来得及挣扎喊叫,就失去了知觉,她昏倒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这事肯定不是谢婉柔做的,她还没有这个本领和胆子。   谢婉宁醒的时候觉得头很疼,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弦木雕花的大床上,床沿儿上挂了层层的帷幔,垂了水红色的纱,旁边挑了几盏花灯,一旁的案几上还放了一个鎏金铜炉,飘出淡淡的香味。   谢婉宁直起身子,这屋子很是开阔,百宝嵌柜旁边竟然还架着一把七弦琴,看着像是酒楼里的雅间儿。   最奇特的是这屋里另一侧竟然有个池子,里面满是温水,此刻冒出了袅袅的水雾。   谢婉宁撑起身子,不敢有大的动作,此刻她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想来该是那个麻袋里的药弄的。   她仔细回想了刚刚的事,将要走出小路的时候就被麻袋捆来了这里,这人是谁,为什么会把她捉到这里来,谢婉宁环顾了四周,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   谢婉宁现下没几分力气,她抬起软软的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谢婉柔的确很有嫌疑,可看了这屋子的装潢和一整件事情的连贯,这绝不是她能做出来的。   想到这里谢婉宁心里一惊,她想起了早年间京城的传闻,总是有大家的姑娘在人多的时候走失被卖进秦楼楚馆,难道这些人是专门来拐年轻姑娘的,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想到可能会被卖进青楼里,她就觉得齿骨发冷。   正在这时外面就传来对话的声音:“这姑娘可真是绝色,怪不得咱们主子这么稀罕她,竟是不顾她的身家背景也要把她弄过来。”   “可不是呢,我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咱们主子今晚上有艳福了。”   “咱们用不用去屋里看看,别再给跑了。”   谢婉宁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若是他们进来了可怎么办。   另一人说道:“无妨,那药劲儿大得很,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就算是醒过来也没力气逃出去,”全然放心的样子。   “说的有理,主子怎么还没过来。”   另一人就拍了下他的脑袋:“急什么急,今晚儿上主子怕是比你急多了,这样的美人,主子怕是在外头都要耐不住了,主子外头还有事儿,办完就回来了,你就安心看着吧。”   “也是,主子此刻怕是等不及了,”说着发出怪异的笑声。   谢婉宁此刻冷静了许多,她听着外头那二人的意思应该不是想把她卖进秦楼楚馆的,她咬了唇,这人是有目的有预谋的,到底是谁做了这么龌龊的事。   谢婉宁彻底静下了心,如今她既然已经理清了思绪,自然不会在这儿傻傻地等着了,若是一直在这里待着,恐怕那所谓的主子过会儿便会过来,那么等待她的只有……她只能拼一把。   谢婉宁的身子软的很,只能走几步路,跑起来更是费劲,这门外就有两个人把守,正面是不用想了,她又看了看四周的窗子,现下她根本没有力气能跳过窗子,就算是跳出去了,没过几步也是要被那俩人捉回去的。   谢婉宁有些害怕,这可怎么办,她无意识地看屋子里的摆着,其中的池子冒出袅袅的水雾,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谢婉宁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池子边,池子的四周用了白玉砌的围栏,里面的水该是温温的,池子很深,能容纳下好多人,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   她的身子有些发抖,谢婉宁想起前世,她不小心撞到了池子里的石头,然后就是窒息的溺水感。   可是留在这里就是等着那所谓主子的玷污,这会比死更难受,谢婉宁终于定下了心神,然后轻轻地进到了池子里,没有发出一丝水声。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些唱曲儿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嘈杂声,像是个酒楼一样,谢婉宁一面想着一面把池子旁边案几上的鎏金铜香炉推到地上,然后发出了重重的响声。   外面守着的二人果然就听到了这声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推开了门,他们二人里里外外的搜索了一番,什么都没有寻到,二人相顾,脸色尽皆苍白,这可是主子要的人,若是逃跑了可怎么办,这颗脑袋是别想要了。   其中一人就看见了窗户的一丝小缝:“这姑娘怕是从窗子里跳出去了,咱们快去追。”   接着就是重重地推窗声,脚步声,过了一会儿终于没动静了。   谢婉宁这才敢从水里露出头来,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她想着方才的事,她只是之前悄悄地将窗子推开了一个小缝儿,若是推开窗子的话一定会有动静的,只能这样迷惑他们,还好他们上当了。   谢婉宁顾不得湿透了的衣服,马上就从正门逃了出去,她出得门外就发现这地方大得很,楼有好几层高,下面的院子也很大,对面的楼宇灯光流转,到处都是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   她扶住了栏杆,实在是没力气,那些随从肯定以为她是往下面跑的,想来下面该都有他们的人把守了,她只能往上跑。   谢婉宁用尽了力气往楼上跑去,楼上的灯火辉煌,外头却没有什么人走动,想来该是些贵客在的地方,她气喘吁吁,然后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重重的脚步声,像是在上楼的样子。   谢婉宁看了看两侧,然后一咬牙,就躲进了旁边昏暗的屋子里。   谢婉宁的心跳个不停,她拂开门口处的帘子往里走,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她看了看隔断的屏风,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闪身躲进了屏风后头。   这屏风后头是个内室,里面放着一张架子床,上面垂了纱幔,一侧还有梳妆台,应该是女子的住处。   脚步声过了去,他们没有进这间屋子,谢婉宁吐了口气,怎么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在外室点了蜡烛,昏暗的很。   她往里走就看见床榻上放着精美华贵的衣裳,透过烛火能看见料子,很是珍贵,谢婉宁看了看身上的湿衣裳,她若是这幅样子出去,就算是没事也要被传出事儿来了。   谢婉宁拿起床榻上的衣裳,这衣裳用了及其轻薄的纱,摸起来如流云一般,舒软又飘逸,顶顶华贵的料子,可让谢婉宁惊奇的是,这衣服用料及其之少,领口腰侧几乎都开了很大的口,这是什么人穿的衣裳,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正在谢婉宁晃神儿的时候,外头有人推了门进来:“梦娘,还没穿好衣裳吗,不是妈妈说你,你虽是好人家的姑娘,可如今进了这地方,也没得选择了。”   谢婉宁扯紧了衣裳。   接着就听见那妈妈的声音:“梦娘,若不然妈妈进来帮你吧,你也别倔了。”   谢婉宁心里一惊,不能叫这人进来。 第70章   谢婉宁上了床榻,又把床上的帷幔拉了下来,确定外面的人进来瞧不见,然后捏了嗓子,声音很低沉沙哑:“不用,我这就换衣裳出来,”她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放心,我不会再倔了。”   外头那女子听了一颗心就落了地,这莲娘原本是个官宦家的姑娘,出身很好,但奈何家里落了难就被卖了进来。   莲娘不仅脸生的好看,身段也好,既会弹唱又会跳舞,顶顶好的一个苗子,就是心性倔强,死活不肯交付了这具身子,前些日子还寻死觅活,她可是怕了,若是这么个姑娘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可是一大笔的损失费。   正巧今日来了好些大人物,顶数莲娘出色,自然是要将她献给大人们了,怕她不愿意,又生生地饿了她几天,还好今儿个听话了,若不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她想了想又道:“莲娘,你声音怎么不对劲儿,该不是着凉了吧。”   谢婉宁有些紧张:“嗯,下午睡觉时开了窗子,嗓子有些不舒服,没什么大碍。”   那女子放下心来,莲娘只负责跳舞弹曲儿,不用唱曲,没什么大碍:“小媛是新来的梳头丫鬟,正好叫她进去给你好好打扮打扮,”说完就哼着小曲儿走了,若是莲娘得了上头人的青眼,那可就不得了了。   谢婉宁接着就就听见外头轻轻的脚步声:“莲姑娘,小媛是新来的梳头丫鬟,您换完衣裳的时候唤小媛一声就可以。”   谢婉宁忽然就放下了心,这丫鬟是个新来的:“嗯。”   小媛偷偷地往前看了一样,重重纱幔下是个极其曼妙的身影,她梳头的手艺很好,这才被派来服侍莲姑娘,都说这莲姑娘美艳无双,也不知道究竟长什么样子。   谢婉宁看了看床榻上的衣裳,这衣裳露的地方很多,她以前是打死也不敢穿的,可是如今她的力气小的很,定然不能在小媛面前逃出去,只能穿上。   此时她展开了衣裳才发现这衣裳很是暴露,倒像是那些西域舞姬的衣裳,这衣裳的领口开的很大,是水红色的纱,很是朦胧,却将皮肉遮的紧紧实实,隐隐约约的。   谢婉宁咬了牙将纱裙穿在身上,这才发现这纱裙很是紧身,紧紧地勾勒在她身上,腰身也很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水红色的纱围的紧紧的,露出了旖旎,她还是红了脸。   “小媛,我换好了,你帮我梳妆吧。”   小媛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似火的纱裙紧紧贴着她曼妙有致的身子,果然绝色。   小媛扶着谢婉宁坐在梳妆台前:“哟,姑娘,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湿,”她这才发现。   谢婉宁脸不红心不跳:“下午洗澡没有绞头发。”   小媛又从一旁拿了干净的帕子来绞头发,莲姑娘就连头发都这么浓密。   谢婉宁的身子还是很软,这药的后劲儿实在强大,她装作不经意的往外看:“外头怎么还有人。”   小媛的动作缓了缓,有些尴尬:“姑娘不必担心,妈妈吩咐的,俩人一组,过两个时辰换班,”言下之意就是怕莲娘逃跑了。   看来她刚刚躲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换班,谢婉宁有些发慌,看样子是逃不出去了,她这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看样子这儿也不是个好去处。   小媛将谢婉宁的头绞的差不多了,然后对着镜子将乌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很有风情的那种发髻。   接着又把胭脂水粉细细地涂在了谢婉宁的脸上,一边涂一面在心里惊叹,实在难得一见的美人,怪不得就连妈妈也如此在意,还特意吩咐了人把守,就这张脸,怕是送进宫里做娘娘也使得。   鼻尖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散开,谢婉宁有些不适应,又过了一会儿谢婉宁就察觉到脸上的手停下来了:“弄完了,”她问。   小媛笑了下:“姑娘,还差一步了,”说着又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了一个花钿,细细地贴在谢婉宁的眉心。   她一面贴花钿一面轻声说话:“莲姑娘,奴婢打小就没见过比您还好看的人,等奴婢给您打扮完了你再瞧瞧,保证更漂亮。”   又过了一会儿才大功告成,谢婉宁这才看向镜中的自己,这是她从没见过的自己,化了浓艳的妆,眉心是大红色的牡丹花钿,她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身后就是小媛一连串的感慨。   外头就传来声音:“小媛,还没完事儿吗,雅间里的大人们可等不及了。”   小媛连忙回答:“好了好了,这就出去了,”然后转过头来看向谢婉宁:“莲姑娘,咱们出去吧。”   谢婉宁却没有起身,她拿起了桌上的素色面纱,然后慢慢地罩了起来,面对小媛好奇的目光:“听说大人们现在喜欢这样的。”   小媛这才点点头,这样朦朦胧胧地,的确更吸引人,不愧是莲姑娘。   到了门外,谢婉宁就发现外面立着好些个随从,她是跑不出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想起他们方才的对话,“雅间里的大人们”,看来不只一个大人,那就好,想来该是叫她去跳舞助兴的,其中定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若是遇见好人就好了。   谢婉宁此刻心里打定了主意,压下了心里的慌乱,然后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才到,这雅间极大,地上铺着金丝织锦珊瑚毯,屋里里挑着玉勾云纹宫灯,一旁还放着宝光珍珠珊瑚树,华丽至极。   再往前是一溜桌椅,上头坐着好些官员,他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谢婉宁随着一众舞女向上首的贵客们行礼。   她微微抬眼就看见其中一人,他穿了玄青色的长袍,五官俊秀而清冷,不是陆起淮是谁。   此刻他正靠在椅背上喝酒,手指修长,正捏着酒杯,只是低着头看着那酒。   谢婉宁的心放下了许多,她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陆起淮,等会儿子寻了法子接近他,就能得救了,若是她直接过去,怕是会引起怀疑。   上面就有喝酒的人笑:“听说这批舞女是新训练出来的,咱们这次可以大饱眼福了,”接着就是一连声的附和。   弦乐的声音响起,舞女们都开始起舞,谢婉宁也是修习过舞艺的,此时细细地观察了她们的动作竟也学的差不多,只不过慢了会儿而已。   她一面舞一面想着该如何接近陆起淮,没想到忽然间那些舞女散了开来,正围在谢婉宁的周围,她竟然一下子就成了中央的位子。   谢婉宁暗叹不好,看来这莲娘是个重要的,其他舞女竟只是个陪衬。   此刻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   其他舞女们的动作妖娆大胆,腰侧的衣裙开了口,露出白嫩的肌肤,腰臀齐动,火辣的很。   偏生谢婉宁的舞艺同她们半点不一样,她虽自幼习舞,但都是正经高贵的舞艺,哪里学得来那等妖娆低俗的舞,在这一群人中很是不同,但却巧妙地融合了进去。   她的舞清冷写意,腰肢纤细柔软,俯身回首时不经意的妩媚,在周围舞女的衬托下竟越发显得勾魂夺魄,尤其额间一点花钿,美的不似凡人。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大人们,此刻都咽了口水,虽说这姑娘面上罩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但实在是人间尤物,那腰,那胸脯,简直要人命。   谢婉宁从未想过她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舞,实际羞愧难当,她定了定神,眼睛就看向陆起淮,他还是在低着头,自从这批舞女进来后竟然一次头也没抬过。   她心下暗暗着急,这可怎么办,他连头也不曾抬,如何能认出她来,谢婉宁眨了下眼睛,她只能随着音乐,等舞到他那里的时候再求救好了。   弦乐轻泠,谢婉宁随着乐点渐渐地往陆起淮的方向舞过去,眼看着就要到了,却没想到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过去,她一下子就跌在了那人的怀里。   章越看着自己怀里的舞姬:“姑娘实在绝色,”然后贪婪地看着谢婉宁面纱外的眼睛,那双桃花一样的眼睛,睫毛纤长,望一眼就忘了自己是谁。   谢婉宁心里一惊,用了力气要挣脱那人的怀抱,奈何身上没多少力气,她无助地看向陆起淮,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未曾抬起眼来看一眼。   其他的大人就哈哈大笑:“章越,你快放开那姑娘,人家不愿意,你强迫她做什么,这样的美人自然要好好怜惜的。”   章越看着自己怀里的美人,白嫩的肌肤上微微泛红,有种伶仃的感觉,恨不能将她揽在怀里好好的疼爱,他哪里能放下,因此道:“美人,别听他们的,此刻你愿意了不就成了,”他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看向谢婉宁:“也不知你这面纱下是什么样儿的,若不然我帮你摘了可好。”   谢婉宁听到这里几乎要哭了出来,这可怎么办,若是这人当众揭了她的面纱……她的眼里含了泪看着陆起淮,他还是那个姿势,眼睛半垂,对这场间发生的事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她想起早先郭丛筠的话,看着他在这种场合果真是半点儿不喜欢。   一旁的大人果然就看见这美人瘦削玲珑的肩膀微颤,然后就心疼了起来:“章越,你看看你把美人吓得,还不快放开那美人。”   这句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这样的美人谁不想得到,怎能就这样便宜了章越这小子,兼着又有心疼美人的意思,这话说的是真心实意。   章越又不舍的看了下谢婉宁,他自然听出了在场人的意思,只能将她放了开来。   谢婉宁如获新生,她起身后又随着乐点起舞,其他人也都继续观赏下去。   脚步轻盈,腰肢纤软,谢婉宁已经到了陆起淮身边儿,这次她可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了,她站在陆起淮面前舞动,再不往其他的地方动了。   其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这舞姬是相中了陆大人,尽皆暗暗地想着,不过这陆大人还是如同往常,半点不解风情。   谢婉宁此刻却要急死了,她就在他面前舞动,就是这样他也连眼都不抬。   谢婉宁欲哭无泪,故作镇定的跳舞,乐声渐起,她忽然弯了腰肢,一下子就倒进了陆起淮的怀里,眼睛正对着他的下颌。   周围忽然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陆起淮此刻也终于动了起来,他缓缓侧过头…… 第71章   陆起淮侧过头就看见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尾微微散开,水蒙蒙的。   谢婉宁的半边身子坐在陆起淮的腿上,她此刻终于放下了心来,她终于在他身边了,她有救了,整个人都放松了。   谢婉宁终于与陆起淮对视了,她不敢太靠近陆起淮,因此另半边虚虚凌空,只是他怎么一点都没动,只看了她一眼便罢了。   难道是他没认出来自己,谢婉宁想到这里又开始沮丧起来,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没认出来也实属正常,此刻大家都在起哄一样的看着他们,她自然不能揭开面纱的,她是这样想的,可越想越委屈,他竟然认不出她来。   陆起淮看着桃花眼由一开始的期待惊喜变得现在的失落委屈,眼角都微微泛红了,荏苒可怜。   众人就看见那妖娆的舞姬坐在向来清心寡欲的陆大人身上,陆大人依旧动也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这舞姬,都叹出了声,啧,这样的美人,若是落入他们的怀抱,那……看来这陆大人真是半点事儿不懂。   因此大家都开始心疼起美人来:“美人,快离了他身边儿吧,到爷这来,爷疼你,这陆大人半点儿不疼人,爷都心疼了,”说完这里怪笑出声:“今晚你若是跟爷走了,那荣华富贵是少不了你的。”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谢婉宁很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表面上是来献舞的,实际上谁都知道有钱有权的贵客是能随意带走这些舞姬的,想来原先那誓死不从的莲娘就是这样才跑的。   场中间的舞姬都羡慕不已,她们不过是用来陪衬的舞女,最是低等,自然没有莲娘的福气能得这么多大人物的青眼,若是被他们带回去做了外室,那也是比在这种地方好多了,失落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来,献舞过后还可以陪酒,若是讨了贵人们的喜欢就好了。   一时间众人都在看陆起淮,就是谢婉宁也忍不住看向陆起淮,他的眸子暗沉,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众人终于失望了,看来这陆起淮还是没开窍,这样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也看不上,刚要失去兴致就看见陆起淮将那舞姬揽进了他的怀里。   陆起淮的手正搭在她的腰侧,水红的褚纱轻软,她能感觉到他手的温度,她整个人倒在了他的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   陆起淮低下头,下颌碰触到她乌沉沉的发,然后凑近了她的耳朵:“别动,”极其低沉的声音。   场外的大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向来清心寡欲的陆大人此刻紧紧地揽住纤细的舞姬,嘴唇还轻吻在那美人的耳上,好不暧昧,都惊呼出声。   谢婉宁能听见他的心跳,有力的,她觉得很安全,他认出她来了,于是听他的话,没有动弹。   章越此刻心里很不是滋味,这舞姬方才在他怀里就不情不愿的,此刻换了个人就乖顺的不得了,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一个舞姬值当你们这样吗,”接着又看向场中间的舞姬们,冷冷地开口:“你们还不快过来,还得等着爷亲自唤你们。”   底下的舞姬们收拾了心情,都换上了甜甜的笑,然后分散开来,各自坐在了诸位大人的身旁,开始劝酒喂菜。   果然就有人笑出声来:“章越,吃醋了吧,那美人没看上你,倒是瞧中了陆大人,”说着就好奇起来:“陆大人……此番你怎么真的许了这舞姬,按照往常你可是连看一眼都不会的。”   陆起淮看着谢婉宁鸦羽一样的发髻,他的手还搭在谢婉宁的腰上,那样理所应当的样子,然后懒懒地开口:“漂亮。”   众人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都笑了起来:“看来陆大人也不能免俗,还是以前没碰上,如今遇见了此般绝色,也过不了这美人关了。”   谢婉宁从耳根处开始泛红,露在外面的白嫩肌肤也泛起桃色,果真活色生香,就是原本有舞姬服侍的大人们此刻也看直了眼。   一旁的小美人服侍着喂了章越喝酒,他越发不满意起来:“你们妈妈怎么教的,嘴对嘴喂不会吗。”   那小舞女含羞带怯,还是用樱桃小口含了酒,然后一滴不落的渡尽了章越的口中,众人都鼓起掌来。   陆起淮揽在谢婉宁腰侧的手越发用力,这样污浊的环境她不能多待,谢婉宁的脸是彻底红透了,这地方竟然如此恶心,她一个闺阁女子从未见过此般阵仗。   一旁又有琴乐响起来助兴,陆起淮终于开了口:“早前日子瓦剌就在宣府处骚扰游民,边境地区的百姓可是苦不堪言。”   原本作乐的大人们终于收敛了一些:“也不知道陆首辅同皇上商议好了没有,这若是领兵,粮草可都还没准备好。”   众人沉默不语,谁不知道陆首辅一手遮天呢:“也不知道谁合适,”大周朝文官众多,可武官却相较少了许多。   谢婉宁听到这里心下微惊,看来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陆起淮最后被派去领兵,想到这里她眨了眨眼,陆起淮是奉了谁的命去瓦剌呢,陆起淮就感觉到自己的下颌像是被什么拂过的感觉。   这话题一提起来场间果然就冷了许多,章越笑了下:“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些做什么,如今美酒美人在怀,岂不快活。”   说着又叫舞女嘴对嘴喂酒,其他人也开始同舞女们暧昧起来。   章越还是有些不服气:“陆大人,都说你怀里这舞姬绝色,也不知道这面纱下是什么样的,不如你揭下来叫我们好好瞧瞧。”   大家很是期待,这样妖娆的身段,也不知道这下半张脸是什么样儿的。   谢婉宁有些紧张,陆起淮看着她的眼睛:“这面纱……自然要等今晚我回去的时候揭,”这话儿就暗示晚上的春宵了。   其他人果然哈哈大笑:“也好,也好,等晚上回去便平添了几分乐趣。”   章越见此招行不通又开始为难谢婉宁:“我们的舞姬可都会陪酒,你这舞姬怎么就在那儿干巴巴的坐着。”   谢婉宁听了很是羞愤,那等事她是打死也做不出来的,可眼下其他人都在紧盯着她和陆起淮,她什么都不做好像说不过去,再怎么说“她”也是精心培养的舞姬。   一侧的案几上置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里面放着洗好的葡萄。   谢婉宁伸手从盘子里摘了一粒葡萄,然后仔细地剥了葡萄皮,凑到陆起淮的唇边。   陆起淮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玲珑的骨节,方才剥好的葡萄晶莹水润,很甜很好吃的样子。   他侧过头,然后就从她细白的手指间咬走了葡萄,却没料到他的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   谢婉宁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开来,她的手指还有他唇的温度,她曾经藏在记忆深处的,想要的忘记的那雨夜的吻忽然间浮现了出来。   在旁人看来,就是美人喂食,这幅场景妖而不淫,奢靡极了。   章越看了心里更加难受,早知道先前就不把那美人放走了,若不然此刻她岂不是在给他喂葡萄,现在一想旁边陪着的小舞女一下子就无趣极了。   谢婉宁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的心跳如雷鼓,现下这关是过了,可以后,她该怎么面对他……   又说了一会儿话,就逐渐有了散场的意思,一众人有的就准备领了身旁的舞女去快活一晚,然后就都拿眼睛看向陆起淮。   这时就有小厮过来,在陆起淮面前蹲下身:“大人,房间已经备好了。”   众人听闻都暗笑起来,原来陆大人也有这样的一面,也会急色,竟然一早就使了眼色叫小厮备好房间,因此也不阻挠:“陆大人快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谢婉宁刚要起身下来,陆起淮忽然一个用力,将她拦腰抱起,她能察觉到他身体很热,他的双臂那么用力,几乎勒得她有些疼,然后就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笑下走了。   待陆起淮走后,一众人面面相觑:“陆大人此番也太猴急了些。”   屋里面只燃了一盏烛火,昏黄朦胧,床榻上是大红色的被褥,一切都显得很暧昧,谢婉宁被他放在床榻上。   谢婉宁终于安下心来:“多谢大人相救之恩,这里到底是哪里。”   陆起淮也顺势坐在床榻上:“醉欢楼,是谁把你掳到这里来的。”   谢婉宁先是吃了一惊,原来她竟然还在醉欢楼里,只不过这醉欢楼前头是正常的酒楼,后头就是那种场合了,然后才缓过神儿来细细说了方才的事情:“这事想来不是我二妹妹做的,不过我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做这种事。”   陆起淮思考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你的衣裳在哪屋?”   谢婉宁看这意思便知道他想将自己的衣裳取回来了,那衣裳留在莲娘房间里确实是个祸害,因此开口道:“该是在莲娘的房间里,就是原本要献舞的那人。”   陆起淮唤来马和交代了事情:“放心吧,都没事了。”   此刻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二人,烛火昏黄,打在大红色的锦被上很是暧昧。   谢婉宁就发现陆起淮在打量自己,她低下头就看见自己一大片肌肤,再往里还有深深的沟壑,她想起方才她一直在他的怀里。   陆起淮神色不明,然后突然俯身将她压在了床柱上,轻而易举的扣住了她的手腕,滚烫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 第72章   谢婉宁的背脊一下子就被抵在了床柱上,手腕处是他修长的手指,他的呼吸带着酒香,打在她的脸颊,她不自觉就缩起了身子。   前面就是他俊秀清冷的侧脸,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身下。   仿佛又回到了大昭寺的那个雨夜,清冷的雨拍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到处都是湿冷缠绵的气息,他的吻带着雨夜的气息……   谢婉宁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身在何处,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你……放开我。”   陆起淮却丝毫没有动弹,他的手还捏在她的手腕上,他微微垂下眼就能瞧见她脖颈下露出的一大片肌肤,在昏黄的烛火下竟然显出一股子粉白的感觉,再往下,是勾人魂儿的旖旎。   陆起淮看着她纤长如羽翼的睫毛:“谢婉宁,你说我想做什么。”   他想的,要的一早就告诉她了,他喜欢她,这样的场景下,他还能想做什么。   他的话毫不掩饰,那样的直白,谢婉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觉得很不自在,她有些磕磕巴巴地道:“你弄疼我了。”   陆起淮这才松开手,她的肌肤是那样的娇嫩,分明他没有用力,此刻嫩白的肌肤都开始泛红了。   谢婉宁就觉得手腕上的触感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他的脸靠的越来越近了,他的鼻子几乎要碰在她的上面,她吓得闭上了眼。   陆起淮看见她紧闭的双眸,睫毛都紧张的颤了起来,然后抬起手揭下了她的面纱,退了回去。   她接着就听见轻轻的笑声,然后面上忽然就清凉了起来,谢婉宁这才睁开眼睛,原来他是想揭下面纱。   陆起淮从没见过这样的谢婉宁,他往常见到的都是穿着素净颜色的衣裳的谢婉宁,就算是穿了艳丽颜色的衣裳,也总是不怎么打扮。   此刻的谢婉宁被细细的上了妆,一向潋滟的桃花眼涂了脂粉,眼尾处上钩,活像个妖精,尤其是眉心一点花钿,更让她美的不似凡人。   他叹了口气,还好那帮人没有见到她的相貌,他真想把她藏在屋子里,只许给他一个人看,只许给他一个人跳舞。   谢婉宁就看见他紧紧地盯着她,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陆起淮闭了闭眼:“你还记得掳你的人长得什么样子吗,有什么特征。”   谢婉宁听他提起正事也正了脸色:“当时我是走了一条岔路,那路上还有许多行人,那些人在我后头套了麻袋,里面有熏香,所以什么都没瞧见,”那些人敢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掳她走,胆子实在很大。   她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我记得我被安置的房间,那屋子里有一个池子,里面装了温水,”这整件事定然得是个有权势的人才能办到,等闲人绝对办不到。   陆起淮点点头,看来那掳了她的背后主子定然是有预谋的,怎么说也是次辅家的孙女,竟能做出这等事来,胆子大是一定的,可他的背景却也得很大……   陆起淮正了脸色:“以后尽量少出府,如果出府的话身边也要带好随从。”   谢婉宁听了点点头,不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她以后得好好保护自己。   说完话陆起淮就从床榻上起身,然后走到一旁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待他走近,谢婉宁才发现他拿着是干净的湿帕子,他要做什么,然后呆愣愣地看他。   陆起淮又重新坐在床榻上:“躺下,”简短的一句话。   谢婉宁几乎呆在原地,他这是要做什么……   陆起淮就举起了手里的湿帕子:“你脸上的脂粉太浓了些,得擦干净。”   这话说的有理,她若是回去换身衣裳还可以解释,若是脸上的妆面都变了,定然是会叫人怀疑的,只不过这应该不用他来:“陆大人,我……我自己来吧,不用麻烦你了。”   陆起淮最讨厌她叫他陆大人,因此没有管她的话,而是俯下身,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谢婉宁瞬间就落在了他的怀里,他接着就将她放倒在床榻上。   他的动作很轻,谢婉宁就看见头顶的床沿儿上挂着的帷幔,看来这醉欢楼的帷幔都是褚纱,这间房里的是海棠红的。   陆起淮也跟着俯下身,他用一个胳膊撑在她的身侧,另一只手则是拿着湿帕子。   俩人离的实在很近,谢婉宁下意识地就看着他的眼睛,满床的昏黄灯光,实在暧昧。   他似乎并没有别的念头,很认真的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拭她的脸,温温的感觉,他的动作细致轻柔,几乎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谢婉宁此刻又笼罩在他的身下,他整个人几乎紧紧地包住了她,虽然他的动作轻柔,她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她有些害怕,然后无助地闭上了眼。   陆起淮的目光下移,他又看见了他一直想忽略的地方,大片白皙细腻的几乎下是深深的沟壑,一直往里蜿蜒,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景色。   她身上穿的是醉欢楼特意制的纱裙,水红色的褚纱,紧紧地勾勒了她的腰身,和她莹白的肌肤相称,活色生香。   这衣服还真得男人的心思,欲掩还遮,更添了一抹风情。   谢婉宁就觉得他的动作越来越轻,她缓缓睁开眼:“陆大人,还是我来吧。”   陆起淮自然能感受她些微僵硬的身子,他的嗓音沙哑的不像话:“不用,还是我来吧。”   谢婉宁听到了这声音就更加害怕了,她不是黄花闺女,她自然男人这声音是什么意思,因此抬起了手:“不用……还是我来吧……你休息好了。”   她的手刚抬起来,他就捉住了她的手,然后压在了床榻上。   “别动,我给你擦擦眼睛,”陆起淮说,她的眼睛处上妆很多,然后细细地擦了她的眼睛。   谢婉宁的手也被他给捉住了,因此只能闭上眼睛任他来擦。   陆起淮就看见她纤长的眼尾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细白的肌肤,柔软的很,再往下就是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的胸脯,惑人至极。   谢婉宁有些紧张,她小声说道:“完事了吗。”   好久也没动静,她还要再说话,就觉得唇上多了柔软的感觉。   他的唇压了下来,带着清冽的酒香,却莫名变成了大昭寺那般雨夜的气息。   他似乎并不满足于那日的浅浅一吻,而是在她的唇瓣上不断的舔舐,唇瓣痒痒的,浅啄轻碰,渐渐生出了火热的气息。   接着他用舌尖抵开了她的唇齿,唇舌交融,他拼命地去吸吮她的舌头,带着她独有的甜香,令他着迷。   温热的湿帕子还挡在谢婉宁的眼睛上,她什么都瞧不见,整个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黑暗和他的唇,谢婉宁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开来,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他在亲她,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吻。   谢婉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挣扎,可是她的力气是那么小,又兼着那熏香的后劲儿还没完全消失,此刻在他面前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他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他的气息笼罩住了她。   陆起淮似乎还不满足,他好像怎么也不腻,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挣扎,而是继续下去,然后将整个身子都覆在了她的身上。   谢婉宁接着就感受到了他的沉重,他的身体如烙铁一般,小腹处也多了一道火热的昂扬,正顶着她,她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姑娘,她越发害怕,只能无助的扭动,希望他能放了她。   殊不知这对男人来说更加要命,陆起淮不自觉地伸出手捏住她的腰,细嫩柔软,好像一碰就会折掉,可是他此刻却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他只想这么对她。   直到过了好久,陆起淮才听到她呜咽嘤咛的声音,他终于离了她的唇瓣,他看见她眼睛里的水雾。   “谢婉宁,你早就知道的,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他说。   他也意识到他吓到了她,因此又重新俯下身,变的很是温柔,他衔起她两片娇嫩的唇瓣,然后小心翼翼的含在口中,花瓣一样的柔软。   谢婉宁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唇瓣很疼,舌尖也被他吮吸的很疼,她不明白,他说她早该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谢婉宁抬眼看着上方的陆起淮,她原本想打他一耳光的,可是现在她没有力气。   陆起淮终于恢复了些理智,他这才发现她的脸上都是泪水,是被他吓的吧,可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早就该叫她知道他真实的样子。   娇嫩的小脸上挂了晶莹的泪水,好不可怜,陆起淮低下头轻轻吻去她的泪水,他一路吻到了她的眼皮上,泪水咸咸的:“谢婉宁,你在怕什么呢。”   谢婉宁看他,她怕什么,哪个女孩子遇见了这种事不怕。   陆起淮的唇离了她的眼皮,他轻轻呵气:“谢婉宁,现在你该知道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前在你面前的从来就不是真正的我。”   “谢婉宁,你其实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大昭寺过后你就知道了,你为什么要骗你自己呢,我从来就是这样的,若是下次你又这样,我想我还会这么对你……”   陆起淮停了一会儿,然后把吻轻轻地落在了她额间的花钿上:“谢婉宁,下次你再遇见我,我还是会这样,你要么接受,要么离我远远的,你自己选。”   他温热的唇落在了额心,没有一丝别的味道,谢婉宁有些恍惚,是啊,她知道的,她在那夜之后就知道了,可是她一直在逃避,她以为她只要装傻,他们就还会像从前一样,可是一切都变了,她几乎骗过了她自己。   以前的他是温润的,克制的,春风拂面般的先生,现在的他,是陌生的,强势的,她从没见过的一面,又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谢婉宁忽然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那时她画了浓艳的妆,还罩了面纱。   陆起淮的气息拂在她的额间:“这辈子这么短,我怎么能记不清楚你的眉眼呢。”   我怎么能记不清楚你的眉眼呢…… 第73章   谢婉宁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对她做了这样的事情,明明她该讨厌他的,她该恨他的,可是她对他生不出一点类似的感觉,她只是有些害怕。   他说他怎能记不清她的眉眼……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屋子里忽然陷入了极度的安静。   正在此时,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马和的声音传进来:“大人,我已经寻回了谢小姐的衣裳,又新拿了一套衣裙。”   马和说完就自顾自的推开了门,他料想自家大人该是在同谢小姐商谈被掳走的事,哪里能想到他家大人……   在陆起淮身下的谢婉宁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这若是被马和看见了可怎么办。   陆起淮也没想到马和竟然直接推门进来了,虽说马和是他的属下,见到了也会守口如瓶,但她可接受不了。   谢婉宁竟然比方才还要紧张:“你还不快起来,”怎么一动不动,马和就要过来了。   陆起淮没有起身,他看着身下的谢婉宁,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娇艳的红唇都肿了起来,这幅样子谁见了都会怀疑:“我不起,”慵懒的声音。   谢婉宁直接忘了动作,他这是想做什么。   陆起淮觉得这样像小兔子一样的她很是可爱,他伸手解下了两侧的帷幔,海棠红的褚纱将床上的情形遮的严严实实。   “放在桌上就好了,”陆起淮说。   马和就依言把两套衣裙放在了桌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有朦朦胧胧的纱幔,里面很是昏暗,什么都瞧不清楚,他也没多想什么就转身走了。   谢婉宁终于松了一口气,方才她真是要吓死了,她用手推了推陆起淮的胸膛,声音很小:“你起来,我换身衣裳。”   自从马和进来后就打破了之前的感觉,现在只剩下了尴尬,难以言喻的尴尬。   之前她只是震惊,她原以为陆起淮说的喜欢只是随口一说,可方才的举动证实了他的意思,谢婉宁真的从未想过。   她更加震惊的是,原本的他清冷温润的一面都只是伪装,今晚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当震惊过后,她才意识到他们两个做了多么亲密的事,只有夫妻间能做的事,因此很是尴尬,今夜过后,她该如何面对他呢……   陆起淮看她的样子很是可爱,没忍住又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瓣。   谢婉宁急的用手去推他,他竟然还要做这种事情,他不会想……她是真的害怕了。   陆起淮很快起身,这次只是浅尝辄止:“你换衣裳吧,我在外面等你,”说着就下床取了衣裙过来递给她,然后细细地把帷幔拉好。   谢婉宁抱住了新的衣裙,方才真是吓死她了,还好,然后开始换衣裳。   谢婉宁的衣裳换的很快,她也由之前的尴尬变成现在的镇定:“陆大人,我这就出去吧,现下时辰也不早了,等会儿她们该怀疑了。”   她走出去就看见桌上还有一个帷帽,马和的心果然很细,连这个都想到了。   陆起淮看着她,明明刚才还一副尴尬委屈的神情,怎么现在像是一点儿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陆起淮开口说:“不急,”然后冲门外叫了一声:“马和,进来吧。”   马和闻言就推开门进来了,此时谢婉宁已经戴好了帷帽,唇上的异样自然看不出来了。   陆起淮的面色变的凝重:“我让你调查的事可弄明白了。”   马和也敛了神色:“大人,您说的谢家三小姐的事都已经调查清楚了……”说到这里他看了谢婉宁一眼。   谢婉宁定了心神,谢婉柔到底做了什么怪:“你说吧,无事。”   马和就继续说:“这事很是好查,我叫随从去了原本取河灯的那条路上,很容易就在附近一间屋子里寻到了一个男子,用了些手段,那男子就招出来了,说是谢家三小姐用了银钱派他候在那里,等遇见谢小姐的时候就把她拉进屋里去……好玷污她的名声。”   陆起淮听了皱起眉来,这谢三小姐的心思委实太狠毒了些,还好有惊无险,她还是小心了的,避过了那狠毒的谢三小姐,却没想到一旁还有人在暗地里等着她,他以后该派了人去保护她的,这样他也放心些。   谢婉宁却忽然有些站不住,她一直知道谢婉柔不喜欢她,心思也不在正道上,可她没有想到谢婉柔竟然如此歹毒,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陆起淮看了有些担心,他想过去扶住她,可他刚迈开步子就想起来马和也在,因此又生生地停了下来。   谢婉宁的声音有些低:“还有吗。”   陆起淮也点了下头,马和继续说下去:“谢小姐当时换了一条路,自然就避过了这些事,至于将谢小姐掳走的人还没有调查出来,这伙人在醉欢楼来去自如,什么踪迹都没寻到。”   马和抬头看了看谢婉宁和陆起淮:“那伙人行事小心,又有一定的银钱,怕是背后的势力也很大,属下暂时还查不出来,想来是要废一番大工夫。”   陆起淮没想到这背后主使竟然有这样大的来头,恐怕就是他也要废一番功夫。   谢婉宁却有些想不通了,是什么人要废这么大的力气捉她,她什么人都惹不到呀,她一想起背后有这么样一个人时时刻刻紧盯着她,她就有些毛骨悚然。   马和禀告完了事就出去了。   陆起淮自然能看出她的害怕无助:“放心,有我在。”   谢婉宁心里跳了一下,她想起之前每次遇到危险,他就是这样说的,并且也做到了,虽然他方才那样对她,可她觉得安全多了。   陆起淮接着就带着戴了帷帽的谢婉宁下去。   ……   背后主使确实是气疯了,他坐在原本为她准备的床榻上,此刻只有余香,不见美人。   两个随从跪在石板上,身子有些冷,甚至不自觉发起抖来,他们低下头,浑身都是冷汗。   坐在床榻上的男子穿了紫金色的长袍,上面绣着隐隐流动的暗纹,很是尊贵,一张脸颇有些俊美,却带着一丝阴柔的感觉,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二人,像是在看两个死人。   他淡淡开口,带着一丝莫名的威压:“谢婉宁逃到哪里去了。”   那二人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禀主子,谢姑娘逃到哪里去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里里外外的搜了醉欢楼,都没有发现谢姑娘的踪迹。”   那人脸色阴鸷起来:“废物,”连个弱不胜衣的小姑娘都看不住,他俯下身子,嗅着被褥上留下来的气味,属于她的气味,他想起那张娇艳无双的脸庞,不自觉动情,他着迷的嗅着那独特的甜香,然后露出了一个笑,没关系,还可以有下次。   ……   醉欢楼前院,二楼大台上,一众小娘子都在看舞女们的舞蹈,欢声笑语。   谢婉柔却有些紧张,她的脸变得苍白,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没有成功。   她一早就安排了心腹丫鬟寻了个浪荡公子哥,就等着今天晚上了,等把谢婉宁诱过去之后,她就领着一众小娘子去撞破“奸情”,好叫她身败名裂,叫她再也不能同自己抢表哥。   是的,她恨谢婉宁,恨的不得了。   谢婉宁分明上了她的当,她是亲眼看到的她走了那条路,怎么会没事儿呢,她想起她方才先独自去确认时,不仅连谢婉宁不见人影,就是那个她花了大价钱寻来的公子哥也不见了,这整件事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怎么可能。   正在这时谢婉宁就回来了,她脸上带着笑,同先前一模一样,然后坐回了谢府的方桌。   谢婉容的眼睛从舞蹈上移开:“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估摸着这舞蹈过会儿子就要结束了,”她看着谢婉宁。   谢婉柔手里的帕子直接落在了地上,她像看见鬼一样看着谢婉宁,她真的没事,一点事也没有,不可能的。   谢婉容接着就“哎呀”了一声:“你怎么还换了身衣服。”   谢婉宁笑了下:“可别提了,先前三妹妹叫我去寻河灯,谁知道路上不小心遇见了个冒失的小丫头,把她端的一壶果酒都洒在了我的衣襟上,这也没别的法子,我只能随了她去耳房换了身衣裳,这才耽搁了,没想到这舞都要结束了。”   谢婉容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谢婉柔几乎尖叫出声来:“这不可能,你在说谎,”为了筹办这件事她花了多大的心血,就这样叫她给躲过去了。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颇有些无辜的样子:“我说什么谎呀。”   谢婉容也皱着眉看向谢婉柔,谢婉柔自知失言:“没事,”她说着倒了碗茶喝了下去。   众人又开始观赏起舞艺来,谢婉宁的心里却在冷笑,谢婉柔这个蠢货,竟然真的有这样的胆子,不过她还是太笨了些,这些事马和用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都调查清楚了。   舞也看完了,谢婉宁三人就要准备着回府,谢婉柔面色苍白的要求自己一辆马车,谢婉容知她性情古怪,也没理就先去了马车。   谢婉宁却抬脚走到了谢婉柔的身边,她轻声道:“三妹妹,你在害怕什么呢。”   谢婉柔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我害怕做什么,你在说什么浑话。”   谢婉宁轻笑,精致的小脸上是不谙世事的样子:“三妹妹,你说呢。”   谢婉柔后退了几步,谢婉宁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了,不对,她若是知道的话怎么可能逃的出来。   谢婉柔吓得几乎尖叫出声来,谢婉宁就是个魔鬼,她踉踉跄跄地跑到自己的马车上,直到坐在马车上,她的心还跳个不停。   ……   马车上点了一盏烛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显得很是亮堂,谢婉容看着自家妹妹:“婉宁,你这是什么口脂,怎么到了晚间还如此莹润好看。”   谢婉宁的脸蓦的就红了,她想起之前让人脸红心跳的时刻。   她先前的口脂都被他给吻掉了,他拉着她不许走,说是别人瞧见她没涂口脂该怀疑了。   他用帕子细细地擦了她的嘴唇,又帮她挑选了桃红色的口脂,说那个是葡萄味的,好闻。   谢婉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实在是,太过无耻了…… 第74章   谢府,苑香居里,棕黄色的木桶里升起蒸腾的水雾。   谢婉宁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了,她拿起一旁琉璃碗里的澡豆细细地擦拭,今日实在太过折腾了些,还穿了那为莲姑娘准备的纱裙,总归是陌生的,还是要好好的泡个澡。   头顶的风灯放出柔和的光,她难免就想起了今晚发生的事,谢婉柔竟然真的做了这样歹毒的事,她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山栀拿过干净的帕子:“姑娘,您泡了也有好长时间了,如今虽然天儿热了,还是容易着凉。”   浴桶里的水面上撒了山栀新采的花瓣,谢婉宁点点头,然后从浴桶里起身,纤白如玉的身子几乎泛出光来,山栀自小就服侍自家姑娘,这场面见了也无数次了,每次还是会脸红。   山栀如同往常一样给自家姑娘擦身子,她偷偷的感慨,姑娘的脸自是不必说的,任是谁也不敌她家姑娘好看,就是这皮肤也是万里挑一,浑身雪白,一点儿瑕疵都没有。   擦到腰侧的时候就发现一块青红,“姑娘,你的腰怎么了,是撞到什么东西了吗,”姑娘这一点倒是不大好,这皮肤太细腻了些,稍微碰到了一点儿就显得很严重。   谢婉宁闻言就往腰侧看去,果然红肿一片,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这是他……握的。   “兴许是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不必在意,”她扯了个谎。   山栀点了点头,以后还是该小心些。   ……   苑香居的小院儿里种了好些花草树木,昨夜一场大雨压弯了好些树枝残花,谢婉宁央了一堆丫鬟来收拾院落,还不忘把谢嘉言叫来帮忙,反正他力气多得很,不用白不用。   山栀和茜草也上前抱了枯枝,谢婉宁则是拿着剪子去剪裁不合适的杈子,至于谢嘉言则是爬上了树去。   昨夜的雨大得很,直接把其中一侧的树枝给压折了,如今挂在上面要断不断的好不危险,若是哪下不小心砸中了过往的行人可就不好了。   原先她们还说要寻几把子力气大的小厮爬树来把这树杈给弄下来,谢婉宁却觉得不必如此麻烦,谢嘉言不只力气大,还会武功,这人选他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时间院子里的人都抬头往树上看,就是谢婉宁也放下了手里的剪子。   谢嘉言可没把这个当回事,他一早就轻轻松松的爬上了树,一点儿都没有障碍。   谢嘉言把稳了中间的树干,他的脚也踩得很稳,此时暗暗沉了一口气,然后一只胳膊发力,那树杈就掉了下来。   下面的人一看自家少爷一点子力气都没费,这树杈这么容易就被弄下来了,果然好功夫,都开始赞叹起来,院子里满是叹气声。   谢婉宁扬起笑脸,她看着树上的哥哥,怪不得能引的那些小娘子喜欢。   杜明珠刚踏进院子里就看见了这一幕,她顿住了步子,表哥自幼就与别人不同,那些个公子哥整日里都是读书,一点趣儿都没有,表哥却不同。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正站在那被打落的树杈前面,然后抬起头:“表哥,怎么你还同小时候一样,力气还是这么大。”   谢嘉言也想起来小时候的事,然后笑了下:“明珠表妹,多谢你夸奖我了,”说完这话就往下跳。   没想到一个测量不稳,他差点没跳到杜明珠的身前,就差了一步的距离。   杜明珠后退了一步,她的心跳个不停,先前是吓得,当惊吓过后就变成了那种婉转的小女儿心思,她望着几乎就在眼前的谢嘉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谢婉宁却吓个够呛,她原以为谢嘉言功夫早已经厉害了许多,没想到这次竟然如此莽撞,差点撞到明珠表姐,这若是给明珠表姐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她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握住了杜明珠的手:“表姐,你没事吧,我哥哥他就是这个样子,你可别见怪,”一面说一面细细地打量杜明珠的脸色。   谢婉宁又瞪了谢嘉言一眼。   谢嘉言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都吓坏了,现在连忙道歉:“明珠表妹,你没吓到吧,都是我太大意了,”他说着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你若是生气了,随你讨要什么礼物都成。”   杜明珠“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谢嘉言自幼就有这个毛病,每次犯了什么错儿的时候就会用手去摸自己的后颈,她再熟悉不过:“没事,你们俩个放心吧,我又不是玉做的人,哪能一碰就碎了,何况我还没被碰到,”说着又看了谢婉宁一眼。   谢婉宁连忙唤了山栀过来:“去小厨房叫碗牛乳茶过来给表姐压压惊。”   谢婉宁又领着杜明珠进了內间,谢嘉言垂头丧气的跟在后头,往日都没出过什么差错,偏今日闹出了问题。   杜明珠一连咽了好几口牛乳茶:“方才裁剪树枝子,怎么没叫下人来,表哥到底是少爷,不小心受了伤可怎么办。”   谢婉宁眨了眨眼:“表姐,我哥哥他别的不成,这些事上头可是一等一的,半点儿伤都不会受的。”   谢嘉言连忙点了点头。   谢婉宁看杜明珠没事了才问:“表姐,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杜明珠放下手里的甜白瓷小碗:“前些日子蕴仪还和我说等到时候邀着你,咱们仨再一块出去玩儿呢,”脸上带了浅浅的笑容。   谢婉宁自然点了点头:“我自然是要去的了,不管什么时候,你们叫我总就成了,”自那日在女学里为韩蕴仪她们二人引见以后,杜明珠二人倒是更加亲密了些,又兼着同岁,如今走的很近。   原本愣愣的谢嘉言此刻却抬起了头:“韩家……小姐。”   杜明珠原先做了一副不解的样子,然后才扬起笑:“是啊,表哥,怎么了,”她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茶碗。   谢嘉言连忙摇了摇头:“无事,无事,我只是想起上次在茗都茶社的事而已。”   谢婉宁也听出了不对,依照谢嘉言的性子,他是不会特意去记什么随意的东西的,除非他在意。   谢婉宁和杜明珠又说了些话儿,倒是杜明珠的脸色越发不好,谢婉宁以为她是被吓得,还是叫她早早回府去歇息,特意叫了山栀茜草送出门外。   苑香居里,谢嘉言也打算跟着出去。   谢婉宁却拉住了他:“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上下打量着谢嘉言。   谢嘉言自然摇了摇头,很是诚恳的样子:“我有什么好瞒你的,乱想什么呢,”他边说着声音边小了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件事儿瞒着妹妹。   谢嘉言不敢看自家妹妹的眼睛,他看了看案几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甜白瓷小碗:“那牛乳茶我看着还挺好喝的,若不然你叫山栀去给我端一碗来。”   谢婉宁这还瞧不出来那就不对劲了:“韩小姐她……”上次在茗都茶社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如今是越发肯定了。   谢嘉言原还想着装傻作怪,此番一听到谢婉宁的话就忍不住了:“蕴仪她怎么了,”他说完这话就意识到自己说露嘴了,一张白净的脸都红了起来,一点也不像他原本的样子。   谢婉宁此番是彻底笃定了:“蕴仪……叫的如此亲密,”她看着谢嘉言。   谢嘉言看着鬼精鬼灵的妹妹很无奈,他转身要走。   谢婉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哥哥,那牛乳茶真的挺好喝的,我去叫山栀给你端一碗来吧。”   谢嘉言的身影越来越远,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谢婉宁坐在了玫瑰椅上,身后的靠垫柔软舒适,她有些心不在焉,看来前世哥哥喜欢的那不幸落水的姑娘就是韩蕴仪了。   她有种恍惚的感觉,如今同前世一点儿也不一样了,那些人都还活生生的,还有办法去救,她细细的回想了,听前世谢嘉言的描述,是在夏日里的一天,同人外出玩水时不小心落水的,她不会游泳,身子又弱,虽然后来被救上来了,可身子到底是损害了,从此缠绵病榻,过了几年就没了。   韩蕴仪的事倒还好办,谢婉宁想起来陆起淮的耳朵,就在眼前了,她到底该以怎样的形式告诉他呢。   ……   第二日谢婉宁就接到了三公主的请帖,说要邀了她去生辰宴。   谢婉宁愣了下,这请帖上标注的位置是畅音园,那次练冰嬉才去得的地方,如今竟然又邀了她。   看这请帖的意思,三公主该是只想办个简单的生辰宴,不会如同以往的宴会那般拘束,话虽如此说,她定然还是会邀请挺多要好的小娘子和京城里的公子哥的,此番也要慎重对待下,可别出差错。   这回不只二房的谢婉宁受了邀,就是谢婉柔也收到了三公主的请帖,顾氏高高兴兴去了房里,想着要为自家女儿好好挑挑衣裳,没想到竟然被推了出来,说是不参加这宴会,顾氏很是不解,婉柔平时最喜欢这些宴会了,这是怎么回事。   谢婉柔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回府后立马就叫了心腹丫鬟去探查那男子,没想到那人就像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醉欢楼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她倚在迎枕上,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晚谢婉宁脸上的笑,难道真是她做的吗,她还能有这个本事不成…… 第75章   初夏的畅音园里种满了花树,很是精致。   谢婉宁和谢婉容乘了马车去,刚到就有婆子引了进去。   谢婉宁轻车熟路,看着畅音园倒是颇为熟悉,一进得内室就看见了满屋子的小娘子。   进屋的时候陆雅怡正在给三公主献上贺礼,她拿了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的匣子,在屋顶的风灯下发出光来。   屋子里的小娘子们都睁大了眼睛往里看,三公主脸上也带了笑,然后看了陆雅怡一眼,这才打开匣子,里面放了一个玉镯。   三公主眼睛亮了一下,从匣子里拿出了玉镯,这玉镯在风灯的映透下极其通透,色泽鲜艳纯正,一点儿瑕疵都没有,是顶有名的老坑种翡翠。   陆雅怡眼睛微弯:“这老坑种的翡翠最衬三公主的肤色了,正正合适呢。”   小娘子们果然接头私语起来,这老坑种翡翠很是名贵,也就只有陆雅怡能随意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了,不愧是陆大首辅的嫡长孙女儿,也有些人对她的目光耐人寻味了些。   三公主把玉镯仔细的放回了匣子里:“难为你这样的心思了,怕是废了不少力气吧,我喜欢的紧,”一面说一面轻轻拍陆雅怡的手。   三公主心思微转,不愧是陆大首辅的孙女,这样的东西说拿就能拿出来,倒比她这个公主还厉害,不过她面上什么都没显,反倒是笑的花枝乱颤,她自然知道陆雅怡打得是什么主意,还不是为了她那二皇兄。   陆雅怡用了帕子轻轻掩了嘴:“公主喜欢就好。”   说完了话儿,三公主才瞧见谢婉宁姐妹,一连声儿的唤了她们过来:“你们过来怎么不早说话,等了一会了吧,”轻轻皱着眉,像是在责备身边丫鬟的样子。   谢婉宁笑了下:“哪有,这才刚来呢,”她看着三公主放在她手上的手。   三公主又唤了她们过去同小娘子们同玩,陆乐怡挑了眉毛:“不知道谢二小姐给三公主准备了什么礼物,也好叫我们开开眼。”   陆雅怡使了个眼色,陆乐怡说完这话又唤来了登记礼物的丫鬟:“过来,把谢二小姐的贺礼拿来瞧瞧,谢二小姐心思婉转玲珑,怕是我们都赶不上呢。”   谢婉宁自然是笑着应了:“我哪里有什么好东西给三公主,定然是不及陆大姑娘的,不过献丑罢了。”   那丫鬟得了陆乐怡的吩咐也不敢不从,陆雅怡还坐在那儿淡淡的喝茶,这场间也只有陆雅怡和三公主能说服她,三公主摸了摸手腕上新戴的翡翠镯子,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这可是她父皇最宠信之人的孙女。   陆乐怡惯是跋扈,此刻直接就把盒子给掀了起来,然后“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谢二小姐,我说你怎么送了这么个俗物给三公主,这些个东西,宫里什么时候缺过了,”一副嘲笑的样子。   众人果然往那盒子里看,里面置着一个金项圈,再无其他。   这金项圈是几乎女儿家都有的物件,送个金项圈来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一时间大家都看向谢婉宁,就是三公主也看向了谢婉宁。   谢婉宁也不蠢笨,陆乐怡做的事定然是在陆雅怡的授意下做的,自从去岁冰嬉宴后,陆雅怡再也没为难过她,陆乐怡自然同她姐姐一样,彼此间倒是相安无事,一直到今日,陆雅怡这才又发难。   三公主走过来拿起了这金项圈:“这可是大昭寺供奉过的项圈,我很喜欢,”她一面说一面笑了起来。   一听到大昭寺供奉过,陆乐怡的脸色就变了,颇有些尴尬的意味。   大昭寺乃是京城有名的佛寺,若是能将项圈璎珞之物供奉于佛前,日夜诵经祈福,自然对将来佩戴之人有极大的裨益,不管怎么说,这份心思就了不得了。   陆乐怡犹有些愤愤,她嘲讽道:“谢二小姐好巧的心思,这样难得的东西都给了三公主,怕不是整日里就会做这些勾当。”   三公主闻言脸色变了下,陆乐怡当真不顾她的面子,仗着是陆首辅的孙女就如此妄为,谢婉宁却笑了下:“陆二姑娘这话可就错了,方才我还见着陆大姑娘送的老坑种翡翠,比起我这个金项圈来,怕是更加金贵。”   陆乐怡的话被憋了回去,谢婉宁一贯会耍嘴皮子,陆雅怡这才喝完茶:“乐怡她就爱开玩笑,”轻轻松松就将这事儿给放下了。   三公主自然要卖她这个面子:“好了,都别在这儿干坐着了,席面都要备好了,咱们去过去吧。”   三公主这次寿宴并没有大办,只请了相熟的姑娘和公子,倒也安静,此时一众人坐在堂屋里。   大周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因此此时屋里男女都有,大都是年岁相当的,也可互相说话解闷。   谢婉宁坐在椅子上喝茶,她想起了方才的事,陆雅怡与她算是相安无事了许久,此番突然发难,定然是因着来了这畅音园,陆雅怡怕她再见到赵彻,毕竟这是三公主的生辰,按理赵彻是该来的。   谢婉宁想到这里有些恍惚,她与赵彻相见还是去岁冬天,如今一转眼已是初夏了,不过这样很好,她本就打定主意不想再见赵彻,还好那次冰嬉节过后,赵彻没有再纠缠于她。   众人热热闹闹地庆贺了一番后,三公主提议要玩行酒令,又有趣儿又风雅,当下许多小娘子和公子都应承了起来。   行酒令自然是有酒才能成行,谢婉宁喝不得酒,自然参加不了,来人众多,还有好多小娘子和公子没有席位,就被三公主安置着去了外头赏景,左右都得趣儿。   谢婉宁在屋子里看了一会儿她们行酒令然后才出去赏景,三公主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往外头看,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畅音园的外头此刻点满了花灯,几乎如白昼一般,院落里又都是花草树木,一旁又有花架子,确实值得赏玩一番。   院子实在很大,小娘子们分散开来后就很安静了,周围几乎没有人,谢婉宁走到了桐树下。   这一溜儿好多桐树,很是高大,桐花开的正盛,蔓蔓延延,将这一处的天空都给罩了个严实,地上满是落了的桐花。   树上还挂了花灯,如琉璃一般,实在美景,谢婉宁驻足观赏。   一阵风吹过,桐花簌簌而落,拍了她满肩,正在此时耳边就响起檐铃碰撞的声音,清脆好听,谢婉宁下意识往桐花尽头的檐牙看去。   赵彻默然不语,他立在回廊处,然后一步一步往桐树下走。   他看着前面伶仃荏苒的肩,想起那时她作怪踢了那登徒子,她表面上柔柔弱弱的,实际可不是这样。   “此刻这檐铃碰撞的声音倒有些意境,不全似那日只有冰凉的风雪。”   谢婉宁回身行了礼:“晋王殿下,”她低下头时颇有些无奈,还真的叫她给遇见了。   赵彻轻轻颔首:“起来吧,今天皇妹生辰,不需如此见礼。”   谢婉宁却很端谨:“晋王殿下哪里的话,不管怎么说,礼不可废。”   赵彻自然能感觉到她清冷的距离感,他看着谢婉宁,如今也有半年之久未见了,她好像长高了些。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对她……似乎总是不一样,纵使有半年未见。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些什么,她知道畅音园里延绵的檐铃声,她会他独特的腿法,她的一切一切都像是一个迷,却莫名吸引着他,像是在一团迷雾中,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谢婉宁实际很是不解,前世的赵彻霸道无比,只见了她一面就将她强掳回府,后来又那么强势的对她,完全不顾她的意愿想法,可是今生,赵彻他……好似变了一个人。   最开始她以为赵彻是因着她次辅孙女的身份,可除了冰嬉节那次邀她来,赵彻再也未为难过她,见面也很少,和前世完全不同,或许,这次,他没有再看上她。   谢婉宁想到这里忽然吐了口气,安下心来,如果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自从重生以来,许多事情都改变了,纵使事情的走向结果不同,一个人的性子是会变的吗,谢婉宁不解。   谢婉宁又行了个礼:“晋王殿下,如今三公主正在里头呢,您先进去吧,在这儿耽搁了时间可不好。”   赵彻点了点头,然后往正厅里走。   谢婉宁松了口气,她实在弄不清楚赵彻是什么意思,最好是能有多远躲多远。   桐树下又恢复了安静,谢婉宁刚要抬起步子,就听见桐树一旁的脚步声,是谁在这里,怎么方才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桐树一连好多棵,枝叶连绵在一处,来往行人都是要经过,不过很容易掩住身形,谢婉宁抬眼往那里看。   桐花落尽处,走出来一个人,他身材高大,背脊挺直,俊秀的侧脸在花灯的照射下越发白皙,是陆起淮。   他怎么会在这里,谢婉宁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她的脑海中都是醉欢楼里的场景,她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他。   谢婉宁勾了手指,等会儿说什么话好呢,还是装作看不见,不对,他方才定然将一切都看到了,谢婉宁的身子僵了起来。   桐花树下,谢婉宁盈盈而立,她的肩上落满桐花。   陆起淮走到她身前,抬手拂去她肩上的桐花,他看着她的眼睛:“你认识晋王……” 第76章   夜风温软,拂过后满是温凉,只吹起满地桐花。   谢婉宁侧过头就看见他掸下肩头桐花的手,这只手曾经那么紧的握过她的腰……醉欢楼里的一切,实际上都不是梦,那是真的,即使她想假装,即使她那么想要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只不过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又遇见他,她现在还没有想明白。   她微微矮了下身子,不着痕迹的躲过了陆起淮的手:“陆大人怎么也出现在这畅音园了,”她有些好奇。   陆起淮把手放下来负在身后,那日之事刚过不久,想来她还没有想明白,他可以等,反正还有时间。   陆起淮看了眼桐树上挂着的琉璃风灯:“看方才,你与晋王似乎相识,”他仿似不在意的问。   谢婉宁也抬头去望:“去岁冬天来这畅音园时偶然见过晋王殿下。”   陆起淮心里莫名其妙的生起些奇怪的感觉,他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她似乎极力的躲着晋王,他一向了解她,依照她的性子,若是与她毫无干系的人,她是连看一眼都不会的,这样躲避的姿态,倒像是有更深的缘故……   陆起淮看着她被琉璃花灯映照的如玉的半侧脸,他越靠近她,越觉得她身侧好像一团迷雾,他总是看不清楚她,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怎么样,最后她都一定是他的,陆起淮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指骨分明。   陆起淮侧过身子,醉欢楼里海棠红的褚纱软帐后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于是他问:“你现在怎么想。”   谢婉宁的脖颈有些酸,她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可是嫁给他,是她从未想过的,她看着陆起淮的眼睛。   二人谁也不说话了,微风带起满地的落花。   正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陆大人怎么在这儿站着呢,我一得了信儿就出来了,没想到在这遇见陆大人了。”   三公主脸上的笑永远那么温和,她看了眼谢婉宁,像是有些不解:“婉宁同陆大人认识。”   谢婉宁愣了下:“三公主怕是不知,前些日子陆大人曾在女学任教,婉宁因此得以识得陆大人。”   三公主一颗心就放回了肚子里,方才桐花树下并肩而立的身影实在碍眼:“我说呢,陆大人一贯清冷,原是这样。”   谢婉宁的余光里扫过陆起淮:“陆大人是来参加公主的生辰宴?”陆起淮竟然还同三公主相识。   三公主见状看向陆起淮:“我一早就遣了侍女去请陆大人了,请了好些回,没想到还真叫我给请到了。”   谢婉宁也跟着笑了下,听三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极敬重陆起淮了……   三公主的声音柔婉:“时辰也不早了,里面正行酒令呢,咱们早些进去吧。”   谢婉宁跟着点了头:“正好呢,我也出来好长时间了,是时候进里屋去瞧瞧了。”   ……   陆起淮那日并没有去大厅,而是随着三公主去了偏厅,故而一般人并不晓得。   外头天气很好,谢婉宁坐在內间喝着山栀从小厨房端来的冰镇过的吃食,如今天气越发热了,好些小丫鬟都躲在廊间,就是外头的活计也都尽量躲在花树下头,省的被晒到。   山栀把冰碗端走:“姑娘,你也吃了这许多了,可别再吃了,如今日头虽热,总这么吃也不好,到了午休的时间了,您不如休憩一下。”   谢婉宁笑了下,山栀这丫头如今越发懂事体贴了,左不过闲着无事,她就斜倚在迎枕上睡了一觉。   又一次梦见了那个梦,夏日池塘边的青石板上,陆起淮的身上湿漉漉的,他俯下身侧过耳朵听她说话,下颌线流畅好看。   谢婉宁醒来时只觉得心跳的厉害,这梦她梦见许多回了,次数多了,她都要以为那是真的了,还是那就是真的呢……   前世先是父母去世,接着就是祖父被构陷,谢府一门衰败,谢婉宁看了看从格子里漏进来的日光,现在还有多长时间呢,她是如此的无力,该说与谁呢,谁会信……   谢婉宁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不管怎么说,她都该尽力一试:“山栀,给我拿身衣裳过来。”   ……   傍晚的水西桥很是热闹,到处都是叫卖声。   山栀跟在自家姑娘的身后,不敢说话,姑娘自中午休憩起来后就忽然要拿衣裳过来,然后就赶了马车到了这水西桥,说是要等人,然后就这样等到了傍晚,这一下午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山栀小心地看了看谢婉宁的脸色,还是闭上了嘴。   谢婉宁坐在马车里,这是陆起淮回府的必经之路,她就在这里等他。   没有时间了,她必须现在就告诉他,他即将会面对的危险,就算是他不信,她也是要说的,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   山栀撩开马车的帘子,远远地过来一辆熟悉的马车:“姑娘,陆大人回来了。”   谢婉宁点点头,然后提起衣裙下了马车。   前面是一辆很高大的马车,用了精良的木头,马车前头挑了一盏灯笼,因着天还未全黑,故而并没点亮,光线很暗沉,四周是腰侧挂着刀的侍卫,最前头是马和。   马和一早就看见了谢府的马车,如今又见谢婉宁亲自下得马车来,想必是来等候大人的,就撩开陆府的马车帘子同陆起淮说了。   过了一会儿那马车就挑开了个缝儿,马和上前几步:“谢姑娘,陆大人请您进去。”   谢婉宁定了定神,然后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的光线自然就要比外头黯淡许多了,故而点了一盏油灯,陆起淮正坐在昏黄的烛火下喝茶,他的神情淡淡的:“你怎么来了。”   他放下茶杯,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解,那日在畅音园遇见她,她显然是还没有想明白,想来就过了这几天,她自然是还没想通的,今日却主动过来寻他,实在不得不令人生疑。   谢婉宁坐在马车里,她单刀直入:“如今天气越发暖了,就是边境也该暖了,正是合适的时候。”   陆起淮的神色果然就变了,他看着谢婉宁。   谢婉宁心里很是紧张,但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那时在茗都茶社,我听见了你与那大人说的话,你现在还是要去吗……”   陆起淮虽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但还是回了她:“如今朝廷缺人,皇上一早就吩咐了我去,自然推脱不得,就是这两日的功夫了。”   谢婉宁的眉毛不自觉就蹙了起来:“你还记得那日我同你说过的话吗,我是认真的。”   陆起淮自然记得,她说不要去。   陆起淮拿起茶碗给谢婉宁也倒了一碗茶:“记得,我自然是记得的,怎么,舍不得我吗,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很开心,面上都带了笑意,她是担心他的,今日还特意过来不让他去。   可是这事皇上已经下了口谕,还有陆修文,他周旋于他们二人之间,虽然危险重重,但他有信心,他会没事的,他不想告诉她那么多,省的她担心。   谢婉宁接过了茶碗,她看着陆起淮,他的脸上竟然还带了笑意,这样危险的事情,她是在同他说正事。   “你笑什么,”谢婉宁不自觉嘟起了嘴。   陆起淮忽然往前侧了侧身子,很是靠近:“我开心自然是因为你担心我,原来你心里也是有我的,”他说到这里停了会儿,然后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出事的,你就在京城安心等我就好。”   发上的手很大很暖,他显然是误会了……谢婉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虽担心他,却不是那种关心,她刚要解释就觉得耳垂痒痒的,是他温热的呼吸。   他又同之前一样那么近的贴近她,谢婉宁的身子有些僵,她眼角余光里就是他唇,喉结,脖颈……他要做什么,醉欢楼里的一切又浮现在她脑子里。   陆起淮就看见她如玉般皎洁白皙的侧脸染上了些微粉色,他心神微微晃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等我回来,回来我们就成亲。”   成亲,谢婉宁愣了一下,他想的也太长远了些,什么成亲,这之后就是害羞与恼意,她一把就推开了陆起淮:“你别胡说。”   在陆起淮听来就是害羞了,他的笑声清朗,难得的高兴:“我没有胡说,”其中是掩饰不住的认真。   谢婉宁装作没听懂:“我是来同你说正事的,你好好的,”她一点一点的推着陆起淮,好让他离的远些。   陆起淮看着她的眼睛:“好,”他是真的想,回来就成亲。   烛火昏黄,陆起淮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越发显得俊秀,他目光清亮,神情愉悦,是那样健康的陆起淮。   谢婉宁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她想起前世里被众人簇拥的陆大首辅,那么年轻眉心就是很深的皱痕了,他时常抿着嘴,周身的气势虽然霸道,却也总有伤痛的样子,他为大周朝付出了太多。   忽而又是梦里他侧过左耳的样子,如果是真的……   谢婉宁看着斜斜倚在迎枕上的陆起淮,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向他靠近,直到最后贴近了他的右耳,目光所及处是他白皙的皮肤和流畅的下颌线。   陆起淮却忽然有些不敢动弹,向来都是他靠近她,她一直都是躲避的姿态,这是第一次,她主动的靠近他……   陆起淮忽然揽了她的腰,那样的紧:“谢婉宁,你想做什么,”夏日的衣衫单薄,他能感受到单薄衣衫下她温热娇嫩的肌肤。   谢婉宁一下子就跌在了他的怀里,她的唇不小心就落在了他的耳上,她连气也不敢喘。   陆起淮的胳膊越发用力,即便这是不小心,他忽然想现在就娶她,他等不到回来了。   谢婉宁小心翼翼地离了他的耳,她的呼吸浅浅地拂在他的右耳上,然后她轻轻地贴近,说:“陆起淮……”   耳边的气息香甜微热,陆起淮觉得像是有羽毛拂在他的耳上,他问:“你说什么。”   谢婉宁抬起手掩住了他的左耳,严严实实,然后小声地说:“陆起淮。”   谢婉宁说完就松了手,然后半倚在他怀里,她看着他的眼睛:“你听见我方才说些什么了吗。”   陆起淮轻笑了下:“我听见了,你说你要等我回来娶你。”   谢婉宁:“……” 第77章   陆起淮斜斜倚在靠枕上,他俊秀的脸上带了笑意,眉目生动。   谢婉宁的心口一跳,她的脸忽然间就红了起来:“你乱说什么呢,”她不敢去看陆起淮的眼睛。   陆起淮见她不好意思了,也正经起来,他的嗓音低沉:“方才你在唤我的名字,我自然听见了。”   他细细地打量她生起红晕的侧脸,这次外出要好一段时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估摸着她还能再长高些呢,她现下还是小了些。   谢婉宁低下头去看衣裙上的团花纹,他现在耳聪目明,那样的健康。   陆起淮抬手摸了下她柔软的发,毛茸茸的:“这次鞑靼一行并不危险,左不过一些游散百姓集结成的组织,在边关寻衅滋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看出来谢婉宁是真的关心他,她乌沉沉的发如鸦羽一般,她是不是也渐渐……   谢婉宁神思有些恍惚,她没有注意到她发上他的手:“你还记得那次京郊庄子遇见的鞑靼首领吗,叫帖木日的那个。”   陆起淮自然记得,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她,那么小的小姑娘,对上那等穷凶极恶之人竟然一点也不怯场,并且还分析的头头是道,直接将那鞑靼人给猜了出来。   “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陆起淮问。   谢婉宁的手忍不住扯了裙子上的丝线:“前些日子我忽然想起了那时在京郊庄子的事,然后晚上便做了个梦。”   谢婉宁抬眼看向陆起淮,很是认真:“梦里是建平丙午年夏,你率领亲信去大同,同山西行都指挥司的大人一同抵抗鞑靼的进攻,但是不小心出了事,你的右耳自此就再也听不见了……”   他会出事?   这怎么可能,他向来谨慎,这次鞑靼一行又十分容易,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   陆起淮向来沉稳,此刻也带了惊讶的神色:“兴许是你白日里想的太多了,这才做了这个梦,”他安慰她。   谢婉宁的脸色慢慢变白,他果然不相信她:“梦里我见的真真切切,就是这个时候。”   “做梦而已,你的脸色都变白了。”   谢婉宁的眼睛水蒙蒙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地方地势开阔,一侧的尽头却长了棵老榕树,枝叶蔓蔓。”   这些自然是前世里听那些小丫鬟碎嘴时说的闲话,不过这些总是没错的。   陆起淮的面色微微变了,他以前去过大同,确实有这么个地界,北岭上的老榕树,他看着谢婉宁,谢婉宁一个闺阁女子,自然没去过那等地方,可她却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陆起淮终于认真起来:“你再同我好好说说。”   谢婉宁愣了下,这是开始相信她了,然后一五一十地将前世里的听闻都细细地告诉了陆起淮。   陆起淮开始问她:“你梦里可有一个叫王安的人。”   谢婉宁细细的回想,那时候她正在王府里闲着小憩,午后的日光很是暖和,熏得人昏昏欲睡,帘子外头的小丫鬟还以为谢婉宁睡熟了,就小声议论开来:“你不知道,陆首辅早些年竟伤过耳朵,如今只有一只耳朵受用,”言语间颇为震惊的样子。   另一个小丫鬟小声问道:“陆首辅英明神武,竟然还会受伤。”   “那还是早年的时候呢,说是当时还不是首辅的陆大人奉了命去剿寻衅滋事的人,没想到在大同的指挥使蠢笨不堪,不听陆大人的意见,导致那场剿灭失败,陆首辅的耳朵也就这样伤到了。”   “啧,那指挥使如今怎么样了。”   “别说如今陆首辅把握朝纲,就是早年失败后,皇上就下命革了那王安的职。”   谢婉宁脱口而出:“有,”然后将听见的那两个小丫鬟的话告诉了陆起淮。   陆起淮的指骨握的很紧,谢婉宁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严丝合缝,一切都那么合理合逻辑,如果这是真的……   就算这不是真的,他以后也要细细考量才是,这事事关重大,不只是他会遇险,按照她的话,也该折了不少士兵才是。   陆起淮握了她的肩:“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谢婉宁点点头,如今他听进去了,以他的智谋手腕,想来那即将遇见的危险就都不算是危险了。   “这……真的是你的梦吗,”陆起淮问。   谢婉宁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看着陆起淮,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是的,她在说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以他的智谋头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是她的梦,她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这一幕,没想到这一幕还是这样发生了,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又一遍走上伤痛的老路。   陆起淮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他越想越觉得奇怪。   陆起淮的嗓音微哑:“一个刚刚十五岁的小娘子,平时从不出门,去岁便能识得京城大部分人都不认识的鞑靼人,能认出鞑靼特制的刀,生死关头还那么冷静,如今又能说出王安的事,就是远在大同的榕树你也知道,你说我该相信吗。”   没错,自打那次京郊庄子偶遇后,他就怀疑她,后来又有一些朝堂上的事,这才顺水推舟的去了女学教书,可她平时的表现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娘子,直到今天。   谢婉宁眼中的泪滑落,是啊,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信呢。   陆起淮用指腹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样的事就算是谢亭章也有些不知道的,更别提谢婉宁了。   他一直在想,是有人告诉她这么说的,还是她从谁那里听说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对方又打着什么主意。   眼前的人白玉一般的脸颊上落了泪,染成了薄红,桃花一样的眼尾有些委屈,陆起淮有些混乱,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喜欢她的,不是吗,若不然他怎么会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如今的深陷其中,是的,他已经不可自拔了,就算她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起淮眉心的皱痕越发的深刻,他看着谢婉宁,他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他是相信她的,之前的那些设想不过是设想而已,更何况她此番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   陆起淮放轻了声音:“你不要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什么都只有我一个人听见,你相信我吗。”   谢婉宁点点头,她是相信他的,虽说他前世的名头都是心狠手辣,令人望而生惧,可他待她是很好的。   可是这叫她怎么说出口,说她重活了一世才知道了这些事情吗,他从来就不是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的人。   难道要她说她前世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然后被一顶小娇抬进王府,这些事情都是她心里的痛。   更何况,依他的聪明才智,怕是她只提起一个开头,后面的事情就都叫他猜出来了。   谢婉宁的眼眶发红:“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停了半晌才继续说:“只不过这梦像是有些预见未来似的。”   陆起淮的目光越来越犀利,他有些震惊:“你是说……你做的这个梦,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谢婉宁咬了唇,她最后还是决定隐瞒她重活一世的事实,那样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谢婉宁小心翼翼地措辞:“也不是,我只梦见了一些和我有关的事,其他的并不知道。”   陆起淮实在太过震惊,这样神奇的事情,若是别人同他说,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可是她说的,他选择相信,更何况,她方才所说的都有理有据,近乎真实。   陆起淮的嗓音有些低沉:“那你还梦到了什么。”   谢婉宁想了想回道:“梦里,陆首辅构陷我祖父贪墨,祖父直接下了大狱,谢府满府倾颓,自此衰落。”   陆起淮一下就捉住了其中关键的点:“你是说谢次辅……那你父亲呢,”谢昌政虽鲁莽,但在这事上该还有一定办法。   谢婉宁有些茫然的样子:“梦里我父亲一早就去世了……可是如今他还好好的,或许这梦里梦见的事是会改变的吧。”   陆起淮心头满是惊疑,谢婉宁没这个必要去骗他,如果说梦里谢昌政早年身死,陆修文再使手段构陷谢亭章贪墨,朝中定然无人敢抗衡他,谢府势衰也是必然的。   谢婉宁的心里却像是落了一块大石头般,自她重生以来就想保全谢府,如今这憋在心里无人可说的话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说了出来,至于以后怎样,就看天意了……   陆起淮却越想越不对劲,如果说梦里的事都是即将发生的,那么谢亭章被囚在天牢里,谢昌政又没了,谢府里只剩下谢德政一个挑梁的男子,谢婉宁一介女子将如何自处,更何况谢德政的性子……   陆起淮看她:“既然你说你只能梦见和你有关的事,那么你呢,梦里的你是什么样儿的。”   谢婉宁的脊背一下子就冒下了冷汗,她怎么将这事给忘了,她要怎么说。   谢婉宁一阵慌乱,她的眼泪落了下来,然后转身就要下马车。   陆起淮握着小几的手越发用力,他气的不行:“谢婉宁,你给我回来。”   谢婉宁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她现下只有一个想法。   她是逃不走了的…… 第78章   马车空间不大,里面的案几上只燃了一盏灯。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昏黄的烛火,谢婉宁慌不择路,她现下什么都想不到了,她只想逃走。   谢婉宁回过身,她刚刚拉开马车帘,只能瞧见外面墨一样的夜色,只有些路两旁的灯笼透出些光亮来,谢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   她还没来得及再挪动一步,身后就有股很大力量的拉扯,脑子里异常清醒的现出一个想法,她逃不走了。   接着谢婉宁就觉得身子凌空,她直接被陆起淮拽了回去。   只不过马车空间太过狭小,她回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案几,案几上的茶具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然后重重地跌落回陆起淮的怀里。   谢婉宁的胸脯起伏很大,她瞪大了眼睛,他力气是如此的大,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她腰侧的手,虽然她刚刚不小心碰到了这么多坚硬的东西,却一点都没有伤到,是他的手将她紧紧地揽住了。   陆起淮方才见她忽然间落荒而逃,气的脸色铁青,他一下子就将她给拽了回来,还是没有忘记用胳膊和手将她保护好。   原本一直守在外面的马和却吃了一惊,甚至张大了嘴,他是陆起淮的贴身手下,目力自然极好,虽然就那么短短的一瞥,他就已经看清了马车里的情形,是谢姑娘想走,自家大人却伸出手来将她给拉了回去……   若是有人细瞧马和的神情,就会发现他现下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他瞧的那么分明,自家大人何时那么粗鲁的对待过别人,活像个强抢良家妇女的坏人。   接着就是重重的声音,马车甚至都微微晃了起来,守在一旁的侍卫们也惊讶的抬起头,大人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然后私下里交换了神情。   马和接着就瞪了一眼他们:“退后五步,”然后自己也低下了头,后退了几步,一个模糊的念头隐隐出现,自家大人清苦这么多年,若成亲了的话,也挺好的。   陆起淮现在还穿着朝服,绯红色的官服,上面绣了云雁的图样,他面容俊秀,是她极喜欢的相貌,可现在她却不敢看他。   谢婉宁的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这次是不是真的完了,自己的那些事情都要掩藏不住了吗,他这样的聪明,他一定会都弄清楚的。   陆起淮面色发青,他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她那样慌不择路的逃走,她这样的怕她,一贯娇嫩的身子都发起抖来。   手骨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案几的角上,痛感如此清晰,陆起淮渐渐冷静下来:“我只不过问了你梦里有没有梦见什么关于你的事,你怎么就怕成了这个样子。”   陆起淮强迫自己用极温和的声音,他怕自己逼急了她。   谢婉宁没有吭声,马车里陷入了安静,案几上的蜡烛滴下蜡油来,一滴一滴,啪嗒的声音,留下了血一样的痕迹。   昏黄的烛火打在谢婉宁的侧脸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睫毛纤长,肌肤如玉,她整个人忽然显出一股近乎荼蘼的妖媚。   陆起淮看她落了阴影的脸,他觉得心口隐隐发痛。   他只不过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她就有这样大的反应,这说明,她确实在梦里梦见了她自己,可是到底是梦见了什么,会叫她怕成这样。   陆起淮不敢去想,据她说梦里谢家倾颓,谢昌政身死,谢府一个顶事的人都没有,她会何去何从,以至于他不过问了一句她就吓成这样。   她脸上的红润渐渐消退,越发白皙,他看着心疼极了,他松开了揽在她腰侧的手,然后细细地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你还记得以前我同你说过的话吗,不要怕,我在。”   谢婉宁听见这话终于有了反应,她的身子渐渐不抖了。   陆起淮又接着道:“你相信我吗。”   谢婉宁终于抬眼去看他,绯红色的官袍实在很适合他,衬的他越发俊美,她……是相信他的,自她重生以来,他就一直在她身边。   她甚至是近乎变态的依赖他,信任他,她从未如此的相信过一个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就算他之前那么强硬的对待她,在醉欢楼里那般……她也没有责怪他,她从来不懂什么是爱,但她珍惜这种从未有过的依赖感。   谢婉宁看着陆起淮,那样认真的目光:“陆起淮,那你相信我吗,”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眼泪就掉下来了。   陆起淮眉心的皱痕忽然淡了些:“我怎会不信你。”   我若不信你,又怎会在这听你说那预知未来的梦。   谢婉宁的心里生出一股近乎感激的心情,他相信她,他竟然真的相信她,若是她同旁人说了这些事,恐怕他们会将她看作疯子。   可她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出来,谢婉宁看他衣服上的图样:“梦里……我只梦见了你在大同受伤的事,还有就是谢府满门衰落了,其他的,关于我自己,我都没有梦见。”   前世她被迫嫁给赵彻做妾室,那样的事她实在说不出口。   陆起淮自然不信:“那你方才怎么如此大的反应。”   谢婉宁寻了托词:“我想起了梦里的可怖场景,若是那些事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我怕,”她是真的害怕。   烛火下谢婉宁的唇瓣早已失了血色,陆起淮不忍心再逼迫她:“不会的。”   “既然如今你都梦见了并且告诉了我,就算那些事是真的,我也不会叫它发生。”   “你说了,你相信我的。”   谢婉宁看着他坚定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前世的事一定可以改变的。   陆起淮又扶了她坐在原本的绣墩上:“大同的事你不必挂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只不过谢府的事……你在梦里可瞧见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谢婉宁摇了摇头,前世谢昌政没的早,陆修文一早就收拾了谢府,如今重生,好些事情都变了,她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时候了。   “我没有瞧清楚,不过应该快了。”   烛火忽然跳了一下,陆起淮点了点头。   “这件事,你谁也不要再说了。”   谢婉宁重重的点了头:“除了你,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   陆起淮听了心里闪过异样的感觉,她待他还是有些不同的,他知道她还不喜欢他,不过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陆起淮看了看她凌乱的衣饰,方才不小心弄到的:“你略收拾收拾,这就出去吧,外头时候也不早了。”   此时马车里也没有镜子,谢婉宁也不知道哪里乱了,只能整理衣服。   陆起淮忽然抬起手扶了扶她发上的簪子,然后又理了理她的乌发:“如此便好了。”   谢婉宁的耳根处忽然红了起来,然后慌乱的点头。   烛火昏暗,陆起淮瞧的不甚清楚,自然没有发现:“好了,出去吧。”   谢婉宁抬手撩开藏蓝色的帘布,刚迈出一步,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来:“现下这一别,再见就是几个月以后了,一路平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可爱的小兽,方才那股子妖媚荼蘼都不见了,只剩下清亮,陆起淮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这次我一定会娶你回来,不愿意也得愿意,他想。   谢府的马车里,山栀就瞧见了自家姑娘泛红的眼角,然后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吩咐了车夫,做奴婢的,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即可了。   ……   谢府正房里面,杜氏正吩咐了下人将夏日的衣裳都拿出来晒晒,正好今日晴朗,难得的好天气,再加上过几日便穿得夏日的衣衫了,正是合适。   东套间里,下人们一拨一拨的开了妆奁箱子,然后拿到外头去晒。   谢婉宁神思有些恍惚,那日马车内的情景一遍遍的浮现,她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信了她。   杜氏这边正忙活着,才看见谢婉宁在发呆:“女学里的课业可都写完了。”   谢婉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然是写完了的,娘。”   杜氏抿着嘴儿就笑了起来,这孩子方才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提起这女学,杜氏心里乐开了花。   女儿早些年一贯是个备懒的性子,不爱读书,但是自从陆起淮做过夫子以后,自家女儿的成绩就提了上来,如今也保持的很好,她出去也有面儿,谁见了不夸一句。   一拨拨人走来走去,难免就带了灰尘,杜氏心疼自家女儿:“宁宁,这屋里乱的很,你不如出去玩玩。”   杜氏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大姐姐可就要成亲了,现在忙着刺绣,你若是实在闲的慌,不如去陪陪你大姐姐。”   谢婉宁听了终于露出笑意,谢婉容的婚事是自小定下的,如今她马上就要从女学里结业了,吴清又等了那么些年,自然等不及了,就等着谢婉容女学结业好娶她过门呢。   靖宁侯府一早就派了人过来合日子,两家人知根知底,自是无比欢喜,立时就定下了个黄道吉日,如今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谢婉宁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倒快,还好大姐姐这门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大伯母该是一早就给大姐姐攒嫁妆了,若不然这么赶时间,怕是有些来不及。”   杜氏就睨了她一眼:“娘如今才知道,我的宁宁懂的倒挺多,我看别家的小娘子若是嫁了出去,家中的姐妹可都是舍不得的,哭的不得了,”话里话外都是促狭的意思。   谢婉宁没有不好意思:“宁宁自然舍不得大姐姐,可未来姐夫人品稳重,人又生的高大俊朗,大姐姐嫁过去只有享福的,可比留在府里好多了。”   她这话可没有掺假,顾氏有些时候确实令人生寒,杜氏拧了拧谢婉宁的脸颊:“能说会道。”   谢婉宁俏皮一笑:“娘,女儿可都是跟您学的。”   日光下的女儿五官精致无双,才十五岁的年纪就有了好些妇人都没有的娇媚,堪称绝色,杜氏看了都愣了一下,这样的容色,实在叫人心惊,还好谢府势大,还好自家女儿有个身为次辅的祖父,若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杜氏就叹了口气,女儿也到了寻亲事的时候了,她还一点着落都没有,将来一定要给宁宁寻个护得住她的夫君,杜氏的头疼的很,这样娇娇的女儿,什么人都配不上:“娘的娇娇,也不知道你将来的夫君是什么样儿的。”   谢婉宁愣了下:“娘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杜氏幽幽地道:“你也到年纪了,娘和你爹都要操碎了心,还是没寻到合意的。”   杜氏接着又说:“宁宁,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给子女。”   谢婉宁的鼻子忽然酸了起来,她靠在杜氏的怀里,那样温暖的气息,独属于娘亲的气息:“娘,女儿可不想嫁,女儿只想陪在你和爹爹身边。”   杜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说的什么浑话,你还能一辈子留在我和你爹身边不成,到时候你可成老姑娘了。”   谢婉宁用头蹭了蹭杜氏的胳膊:“娘,”她想起嫁人就头疼,她这辈子没有嫁人的打算,倒不如做个老姑娘,还过的自在。   杜氏摸了摸自家女儿乌沉沉的发:“不急,多留你在府中几年也好,”她也舍不得,如今好些人家的姑娘都多留了几年在家里,也好慢慢寻合适的女婿。   杜氏说到这里想起了些什么:“前几日你大伯母收到了金陵城的信,说是你大伯父今日就要归京了。”   谢婉宁从杜氏的怀里起来,如今大姐姐即将成亲,大伯父自然是要回来的,他在金陵城谋的是清闲的缺儿,还有上峰,是可以请得了假的,能在京城留上好一段日子。   谢婉宁忽然想起上次谢德政归京带回来的那个妖妖娆娆的十七岁的妾室,怕是这回回来是消停不了的。   杜氏看了看箱笼里剩下的衣裳:“你快先出去吧,寻你大姐姐玩会儿去,可别呛到了。”   谢婉宁甜甜的笑了下,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   目光以下是层层的汉白玉石阶,外围则是朱墙上的黄色琉璃瓦,日头很好,琉璃瓦发出耀眼的光,深宫内一片庄严肃穆。   汉白玉石阶上是一溜儿穿着朝服的官员,陆起淮身穿绯红色官服,负手而立,静静地立在最上头不言不语。   这如今谁不知道皇上早已不来上朝了,全部事务都交由陆首辅处理,现下陆首辅正坐在金銮殿一侧的耳房里批着奏折呢。   陆大首辅,可以说是一手把握朝纲,却无一人敢说话。   偶尔有路过的官员看着挺拔的小陆大人,人实在生的俊朗出众,奈何与那狗贼同流合污,明明心里不屑的紧,面上还是堆了谄媚的笑:“小陆大人,站在此地可是等谁。”   陆起淮颔首:“日头下的琉璃瓦好看的紧,我多瞧一会儿。”   那官员听了后摸不着头脑,也看了不远处泛着金光的琉璃瓦,然后被晃的眼睛发花:“小陆大人好兴致,下官一早约了王大人,就先走了。”   陆起淮看见了他脸上的笑,然后点了点头:“刘大人自去忙吧。”   刘大人弯腰走了,他看着那琉璃瓦,没敢说出话来,日日都来上朝,这琉璃瓦都瞧的厌烦了,怎么小陆大人还瞧的津津有味。   想着想着他就撇了唇角,去他的小陆大人,与那狗贼一丘之貉,净做些恶事儿,这样轻的年纪,就爬到了现在的地位,背地里指不定沾了多少人的血,真叫人恶心。   谢亭章到底年岁大了,如今穿了一重重的朝服,脊背都有些弯了起来,只不过精神头还很好,他自然瞧见了汉白玉石阶上树一样挺拔的陆起淮:“陆大人。”   陆起淮的神情敬重起来,然后拱了拱手:“谢大人。”   谢亭章抚了抚胡须:“如今天气越发热了,陆大人在这儿晒到了可不好,过不了几日就要外出了,还是当心些好。”   陆起淮笑了下:“多谢大人关心,起淮方才站在这里愣神了,”他接着话头一转:“听说春熙路的羊肉汤极是好吃,谢大人有机会可一定要去尝尝,”他说完这话就拱了拱手走了。   谢亭章笑了下,然后也看了看朱墙上的琉璃瓦,一直走出了宫门,谢府的马车一早就候在外面了:“老爷,可是直接回府。”   谢亭章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听说春熙路的羊肉汤很好,去瞧瞧,外面日头烈,走路小心些。”   小厮拱了腰行礼,然后换了条路驾了马车。   春熙路的包间里,小二刚刚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二位大人,这汤来了,您二位可赶着紧吧。”   陆起淮拿起兽耳酒壶给谢亭章倒了碗酒:“今日还真是巧,竟然就在这儿遇见了谢大人,这儿的羊肉汤可鲜的很。”   谢亭章道:“陆大人年纪虽轻,行事可不然。”   陆起淮面色清冷,却自有一股敬重:“谢大人但请放心,这里都是我的人。”   谢亭章就喝了酒:“陆大人缜密,老朽佩服,只不过此番是为着何事……”   陆起淮端正了身子,眼神清亮:“谢府之安危存亡,”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谢亭章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他紧紧握着酒杯。 第79章   谢亭章放下了酒杯,他看着正蒸腾着热气的羊肉汤:“陆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起淮见状又拿起酒壶给谢亭章倒了一碗酒:“谢大人,如今陆首辅势大,您又是次辅……他到底是不会就这样轻轻放过谢府的。”   陆起淮说完这话就用筷子夹了块羊肉,肉质鲜美,实在是好吃。   谢亭章原本还在怀疑,现下却是震惊了,他没想到陆起淮这么快就把底儿给交了,他竟然是真心实意的。   谢亭章眯起眼睛,陆起淮天纵奇才,十八岁就点了探花,能力又出众,入朝后官路平步青云,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奈何一早就站了陆首辅一脉的队,现在看来却非如此。   陆起淮看谢亭章只是坐着,并没有动筷:“谢大人单坐着就有些乏了,不如尝尝这羊肉。”   谢亭章笑了下,也不拘束,然后伸出筷子夹了羊肉,过了半晌才道:“这肉确实鲜美,我早先却没料到。”   陆起淮佯装无意:“可不是,这世道上的事千奇百怪的多了,许多浮在面上的事儿,看着是那个样子,实际上说不准是什么样儿的呢。”   谢亭章自然听出了陆起淮话里的意思:“确实,”他心里震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一早就有些怀疑,原来陆起淮果真不是陆修文一脉的人。   谢亭章用汤匙盛了一碗汤:“不过,之前陆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起淮也无意再拐弯抹角:“陆修文现在只手遮天,一人之下……”   他眉目清朗:“内阁早已形同虚设,只他一个称大,他是再也容不下旁人的。”   谢亭章却摇了摇头:“我虽为次辅,在他面前却也只是点头罢了,这些年,老实二字不足以称道,我不过是想保全谢家,他还能不放过谢家不成。”   陆起淮笑了下:“谢大人这是当局者迷,您错就错在太过老实,反而一点儿错都没有,陆首辅指不定忌惮的紧呢。”   谢亭章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这样浅显的事他竟然才想通,他苦笑出来,果真是当局者迷,不管怎么说,他到底是次辅,仅在陆修文一人之下的次辅,他哪怕一贯求全,也是没用的。   陆起淮开口说:“谢大人以为,陆修文为何如今还没行动。”   谢亭章先前只不过是猛住了,如今自然全想通了,自然是因着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陆修文没放在眼里,谢府这才得以保全这么些年。   陆起淮又接着道:“可到底时间久了,陆修文也有忍不了的一天,看他最近的动作,怕是就在不久以后了。”   谢亭章浸淫官场那么多年,自然明白陆起淮是想帮他的:“陆大人怎么想助我谢家,”都是政客,谁会无缘无故的冒险去帮陌生人。   陆起淮罕见的愣了下神,他其实一早就隐隐察觉到了陆修文的意图,可直到谢婉宁同他说了以后才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他为何要帮谢府……   陆起淮回过神来:“谢大人,有些事情总是有原因的,可现下重要的事解决问题的对策。”   谢亭章点了头:“那就多谢陆大人了。”   陆起淮接着细细地说了应对这整件事的对策,有了谢婉宁那个梦,一切就都简单多了。   ……   听完了陆起淮的一番话,谢亭章满心眼里都是赞赏欣赏,甚至是敬佩,这样的才智计谋,实在厉害,怪不得能到如今的位子,他隐隐觉得,陆起淮将来会登上青云。   谢亭章摸了摸胡须:“谢府满府人丁,如今都要谢谢陆大人了。”   陆起淮摇了摇头:“无妨,晚辈自然有晚辈的想头。”   谢亭章如今却越看陆起淮越满意:“陆大人今年才二十四岁的年纪吧,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可强多了。”   “我家大孙女已经定了门亲事,若不然和你倒是相配的很,”谢亭章说。   谢亭章貌似还不满意:“我家的二孙女年纪还小,比陆大人小了九岁,若不然倒是门好亲事。”   谢亭章没发现陆起淮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前头的水雾蒸腾,陆起淮想,谢大人这是在嫌弃他年纪大了,配不起她……   ……   今日的天气很好,外头的阳光暖的很。   谢婉宁正靠在窗边练字,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襟子,愈发显得肤白胜雪。   山栀小心地撩开穿珠帘,她端了莲子汤过来,看自家小姐正专心练字,也没敢打扰,就将托盘放在了一侧,然后静静地立在一旁。   自从去岁开始,姑娘每日都要练字,山栀也日日跟着瞧着,如今看来姑娘的字是越发进益了,现在瞧着这字竟跟字帖上的字差不多了。   又过了会儿谢婉宁才放下笔,然后揉了揉腕子,山栀立时就将莲子汤端了上来:“姑娘,您的字看着同字帖上的字一般无二了。”   谢婉宁听了这话有些失神,之前只不过随意练习,没想到如今竟然渐渐模仿出了几分他的字的感觉。   谢婉宁摸着甜白瓷小碗,这时候他应该到大同了,那次在马车上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关于大同的事,想来依他的聪明才智,应该是无碍了的。   满室幽暗,唯有一点灯火,他目光灼灼说:“等我回来娶你。”   谢婉宁莫名地想到了这里,然后脸慢慢地红了起来,她有些想不通,在他还是她的夫子的时候,他温润端朗,春风拂面一般,可自从大昭寺那晚的雨夜过后,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变的那么……   山栀就看见自家姑娘面上染了红晕:“姑娘,是不是屋里太热了,若不然奴婢打开窗子。”   谢婉宁愣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她最近总是想到他,这实在有些奇怪,她想是不是最近太闲了些,不如找点事情做。   窗外头前些日子移了些花过来,如今开的正好,谢婉宁忽然想起了前世在池水中喘不上气的感觉,若是按照前世,韩蕴仪也是因落水而亡,还不如她趁这段时间好好学习游水。   若是她能学会游水,以后就再不用怕了,说不准将来还能帮了韩蕴仪。   谢婉宁越想越觉得可行,如今天气热了起来,山上还有温泉庄子,正是学游水的好时候,程昭游水很好,正好可以邀她同行,还可以向她学习。   这事程昭是一定会同意的,只怕还会巴不得的,谢婉宁几乎能想到程昭欢乐的样子,她忍不住就抿了唇笑起来。   瑞和堂里,谢婉宁同一众小辈来向谢老太太请安。   现在女学里几乎没有什么课业了,谢婉容马上就要成亲,几步是整日在屋子里头刺绣,谢府里的仆妇们都在准备即将到来的大婚,倒是忙得很。   如今倒只剩下谢婉宁和谢婉柔两个小辈闲的了,谢老太太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害羞的谢婉容:“大婚之日要给亲家亲眷的礼物可绣好了,不要太着急了,可别累坏了眼睛。”   谢婉容的脸红红的:“祖母不必担心,嫁妆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左不过再忙些日子便好了。”   谢老太太笑容满面,如今大孙女马上就要为人妇了,三个小姑娘如花骨朵一般:“如今你们两个倒是闲了起来。”   谢婉宁给谢老太太端了碗茶:“祖母,现在离大姐姐成亲还有一段日子,宁宁想去山上庄子的温泉池子里泡温泉。”   谢老太太自然是同意的:“山上的温泉池子确实很好,只不过怎么夏日里想起去泡温泉了。”   谢婉宁的嘴很甜:“夏日里泡温泉更好呢,听说是对皮肤很好,能让皮肤变白嫩,宁宁都想好了,到时候邀着程昭一同去,我们两个一起还有趣儿,”说着还端了一碗茶给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一看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去自然可以的,咱们谢府在山上也有温泉池子,只不过到底还是有些危险的。”   到底是闺阁千金,若是有什么歪道的人……   谢婉宁思虑的很是周全:“祖母,你不知道,慎表哥也在山上,反正他也闲的紧,每日我去池子里的时候,叫他在外面帮忙守着正是合适。”   谢老太太想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你这小丫头,都想好了,在这儿等祖母呢,”面上带了和善的笑。   谢婉宁还没回话,近些日子一直很安静的谢婉柔忽然开了口:“二姐姐,我瞧着你的皮肤再好不过了,哪里用得着去山上泡温泉。”   谢婉宁有些惊讶,她以为醉欢楼那事过后谢婉柔总会有所收敛呢,没想到这些日子过后竟然又恢复了原状。   谢婉柔的声音是一贯的讥诮:“每日里神神叨叨的,指不定背后里做些什么事呢,”她一直在想那日醉花楼的事,她可不信谢婉宁能有那么大的本领逃出去,可那事偏就有那么巧合。   后来她多方探查,原本寻的那人还是不见踪影,倒是找着了那人的亲戚,说他在老家的娘亲生了大病,连忙就收拾了包裹回老家去了,谢婉宁这才躲过一劫。   谢婉柔笑了下,还算她的运气好。   谢婉宁笑了下:“三妹妹说笑了,我想起那天晚上三妹妹像是吓得不轻的样子,脸色都苍白的不行,如今可好全了。”   这下戳到谢婉柔的痛处了:“谢婉宁你……”   瑞和堂不欢而散。   谢婉宁却没有回苑香居,而是转道去了谢婉柔的房间…… 第80章   眼前的厢房装修的很是华美精致,离的不远处便是巍峨的假山,风景极好。   谢婉宁站在厢房前驻足不语,谢婉柔的这间房屋精致的很,大伯母一向宠爱她,谢府的中馈又都交由大伯母掌管,手里自然就宽裕些。   外面日头有些热,屋前面的丫鬟们面面相觑,谢府的两位小姐关系不好,几乎阖府下人皆知,俩人很少私下里相见,怎么如今二姑娘竟来了三姑娘的居所。   其中一个小丫鬟很有眼色:“二小姐,奴婢这就进屋通禀一声,您且在这儿稍候一会儿。”   山栀立在自家姑娘的身后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低下头去。   屋内的八仙桌上,谢婉柔放下了茶碗,她眯起眼睛,谢婉宁竟来她这儿了,指不定又要使些什么狐媚手段,那些男人会上当,她可不会,然后瞥了一眼那丫鬟:“叫她进来吧。”   这次在谢婉柔的內间里,她也不再装相儿:“哟,二姐姐怎么有空儿来我这儿啊,”语气尖酸刻薄。   谢婉宁静静地打量谢婉柔,她看着谢婉柔的眉眼和神情,一点儿也瞧不出来那日的害怕,和平日的骄矜刻薄倒是相同。   谢婉柔的面色上一点儿愧疚都没有,甚至还带了嘲讽的意味。   谢婉宁也不客气,坐在了椅子上,她看了看面前的茶碗,然后面上带了笑意:“可也不是巧了,我方才走在路上忽然就想起那日醉欢楼的事了,三妹妹你面色煞白如纸,像是吓到的样子,如今才不过几日过去,竟恢复的这般快。”   谢婉柔的脸上显现了一丝尴尬的神情,这样狼狈的时刻竟叫她给看见了,然后反唇相讥:“我怎么记不起来二姐姐说的了,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谢婉宁的面色冷了一些:“我却记得清楚,也不知三妹妹在那醉欢楼里做了什么,竟叫你害怕成那样,看样子现在是一点事儿也不妨了……”   谢婉柔听了这话果然面色凝重起来,怎么回事,看这样子她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这怎么可能呢,谢婉柔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出去泡壶茶来。”   几个小丫鬟怎么说也在世家府邸做了这么些年的近身丫鬟,这点儿子眼色自然是有的,不仅出去泡茶,还把门窗都掩的紧紧的,保管外头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屋里面只剩了两个人,谢婉柔自然就放得开了,她的声音带着诧异:“二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了。”   谢婉宁也没心思同她打哑谜:“谢婉柔,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清清楚楚,再装又有什么意思。”   谢婉柔没话儿说了,听谢婉宁这话的意思是全都知道了,这怎么可能呢,她的笑容有些撑不住的感觉:“谢婉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婉宁正眼看些谢婉柔,瞧,这就直接唤上她的名字了,她忽然笑了下,她原本没打算搭理谢婉柔,可是谢婉柔却一点都没有收敛,甚至变本加厉,曾经发生的那些事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有些凉薄过了头……   谢婉柔虽则性子阴狠,到底有些蠢笨,谢婉宁原本没有放在眼里,可她一次又一次的挑衅,谢婉宁也不愿浪费时间在这上头。   谢婉宁懒洋洋地,面上甚至还带了笑,只不过那笑意不达眼底:“谢婉柔,你也不必再装了,我全都知道了,”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冷厉:“我知道你寻了男子,在醉欢楼那日想把我引过去……”   谢婉柔原本就挂不住心事,此刻全都放在了脸上,她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以至于指甲都嵌在了八仙桌上:“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呢,”她的声音很大,很是嘶哑的声音。   谢婉柔的面色越发苍白,她寻男子去醉欢楼一事都交托了贴身丫鬟,事后虽未成功,可她又派了重金,才查出那男子因着家乡母亲的病回了老家,谢婉宁这才逃过一劫,可是若真如她调查到的一般,谢婉宁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谢婉宁甚至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那日你诱我去拿河灯……谢婉柔,你怎么敢,我到底是你姐姐。”   谢婉宁脸上的笑很慵懒,陪着她娇艳的容颜甚至显得妖媚,谢婉柔的冷汗却都下来了,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液,她真的有些害怕,谢婉宁如何能知道这些,难道她查到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谢婉宁心思玲珑,自然能瞧出谢婉宁的想法:“我一直知道你蠢笨,却不知道你竟然蠢笨到了这般的程度,你以为你的手段很厉害吗,那些事情只要稍稍用人去查,就能查出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儿,满满的都是破绽。”   谢婉宁此言非虚,就算不是陆起淮,那日她也能轻松逃过去,不过是意外碰到了那神秘人而已,至于谢婉柔做的事,只要她派遣下人使了银钱去查,几乎都能查到,须知钱财最能懂人心,而谢婉柔这个蠢货,甚至还用了身边的贴身丫鬟。   谢婉柔害怕这样的谢婉宁,明明记忆里的谢婉宁还是那样安静,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那么厉害:“我不信……”她不想去信,若是如此,她的那些手段在谢婉宁面前岂非如同玩笑。   谢婉宁的手指如同玉一般白皙,她拿起茶碗,又轻轻地喝了一口:“你真的以为,那男子回老家了。”   这会儿谢婉宁的脸上还是带着那样的笑,谢婉柔只觉得从心底里打了冷颤:“原来……都是你骗我的,这假消息也是你的人,”她终于想明白了,然后道:“你这个贱人。”   谢婉宁有些不明白,怎么谢婉柔如此厌恶她,竟然使了最下作的手段。   谢婉柔的手段虽然粗陋,可是若是碰上了别的不曾见识过的世家女,怕是会中招,这手段虽浅显,却也最为致命。   谢婉宁的语气真的带了不解:“谢婉宁,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是一点儿愧疚都没有,我原以为你只是骄纵了些,却不想如此狠辣。”   谢婉柔此刻却忽然笑了起来:“谢婉宁,你有什么好装的,就是仗着一张脸尽去勾引别人,整日里用那些狐媚手段,你比我好到哪里去,”此刻她也丝毫没有认错之心。   谢婉宁忽然想起来冯芸,大昭寺的禅房里她也是这样的笑:“谢婉柔,你我同为谢府千金,若是我失了清白,你也别想嫁出去,整个谢家的女子就都被你连累了,你知道不知道。”   虽说如今大周朝民风开放,可一个女子若是被玷污了,那么整个府邸的小娘子都会被牵连。   谢婉柔的脸色更加白了,她却依然梗着头,还是没有认错。   谢婉宁的耐心耗尽:“谢婉柔,你做的那些事,一点一点,遍地都是痕迹,哪里都是证据,你说若是我拿了这些去官服会怎样,”她的尾音上挑,像是不知事的孩子一样天真。   谢婉柔的冷汗越来愈多,她的身子一软,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咬牙道:“你不敢的,自古以来我就没见过自家姐妹去报官的,”然后竟然笑了起来:“更何况,就像你说的,到时候,你们也都别想嫁出去。”   谢婉宁听了这席话以后是真的彻底失了耐心,看来谢婉柔早已经长歪了:“我自然不能送你去官府,”停了半晌才继续道:“但我可以送你去家庙啊,那里青灯古佛,正适合你修行,你想想若是祖父祖母知道了会如何。”   谢婉柔的眼神里都是害怕:“不……不会的,我娘会帮着我的。”   “哦,也是,大伯母是会帮着你,可大伯父呢……”   谢婉宁一字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就算她母亲会帮着她,那也无济于事,府里到底还是祖父祖母说了算,更何况,她那个父亲,最是好面子,若是知道了这事儿,怕是要第一个送她去家庙。   谢婉柔瘫坐在椅子上,难道她真的要去做姑子吗,不,她不愿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很快整张脸都是。   谢婉柔满脸的泪水:“二姐姐,你放了我吧,其实,那日我也没有真的想叫那人夺了你的清白,我只是想……只是想坏了你的名声,好叫你再也不能嫁给邵表哥,”她说着喃喃起来,形状有些可怖。   谢婉宁愣了下,原来是因为这个。   谢婉柔此刻是真的害怕了,她甚至不管形象:“二姐姐,我真的没有想叫那男子夺了你的清白,你相信我,不要把我送去家庙。”   谢婉宁此刻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了,她理了下衣裙,没有管谢婉柔,然后转身出了门。   谢府人很是诧异,大夏天的,三小姐竟然病了,还病的不轻,镇日里发烧,就是口中也不时的说胡话,怪吓人的。   不过这一切,谢婉宁就不知道了,此刻她已经到了谢府山上的温泉庄子。   山路颇有些难走,弯弯绕绕的,程昭却很是兴奋,她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又过了会儿才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里停下来,程昭精力充沛,也没叫小丫鬟服侍,直接就下了马车。   前面却立了个男子,他穿了身清灰道袍,面容虽俊俏,脸上却有些冷淡,整个人古里古怪的。   程昭却很开心,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小道士……” 第81章   程昭没想到在这山上的温泉庄子里竟然还能遇到杜慎。   这山上的景色很好,四周都是亭亭的古树,时不时传来些鸟鸣声,一旁还种着合时节的花,端的是好地方。   杜慎的眉头皱了下,他看着马车前头的小姑娘,记忆就渐渐回笼了,谢府里她被他吓得哭了起来,活泼的很,一点儿都不像寻常的小娘子。   杜慎看向谢婉宁,他有些好奇,程昭怎么也来了。   谢婉宁随着程昭也下了马车,她笑吟吟地道:“表哥,我忘了同你说了,这次我特意邀了程昭一同来温泉庄子,我们俩会在这儿住一段日子,到时候就要劳烦你了。”   程昭回头望了一眼谢婉宁,然后默默地低下头来,她原只知道婉宁邀了她来泡温泉学游水,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杜慎。   想到这里程昭有些懊恼,她方才一时不察就叫出了“小道士”三个字来,程昭又偷偷抬眼去打量杜慎,他今日竟然又穿了道袍,这也算不得她的错儿吧,她想着想着就楞起神儿来,然后就瞧见了杜慎的眼睛……   杜慎果然又瞧见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昭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头一次做坏事儿竟就叫瞧见了,她无措的勾起手指来……   杜慎转过头来:“表妹你放心,待你们泡池子的时候我会好好守在外面的。”   谢婉宁也没发现程昭的不对劲儿:“那咱们快先进去吧,别在这儿傻站着了。”   说完谢婉宁就拉了程昭的手一起走,杜慎跟在后头,他的目光所及处就看见了程昭微动的裙摆,不知道怎的,他忽然想起了那日谢府时她哭的眼睛红红的样子,像只小兔子。   ……   谢婉宁和程昭先把行李放在了各自的客房,然后一起用了午膳后才去泡温泉池子。   这山头就是一处极好的地方,有好些个温泉,其中有大有小,很多京城里的官宦人家都买下了地头,好圈出温泉池子,谢府早些年也跟着买了处宅子,好备着叫府里的人闲暇时来泡池子。   谢府的宅子不算很大,里面满是山间的花草树木,温泉池子就立在中间,到处都是花草掩映,清幽的很,细细一闻还嫩嗅到花香,池子四周又用了很高的围墙围住,很是安全隐秘。   谢婉宁和程昭换好了轻薄的衣裳一起泡在池子里,然后舒服的叹出了声。   温泉池子里水雾袅袅,谢婉宁穿了身海棠红的纱裙,里面是同色的肚兜,因着纱裙料少,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香艳的紧。   程昭直看呆了去,谢婉宁乌发红唇,肤色白皙,水波荡漾间雪白肌肤若隐若现,再配上一张妖艳无双的脸,真是绝色无双,妖媚至极。   程昭叹道:“婉宁,我瞧着你是越发好看了,”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样儿的好看,总之就是同旁的小娘子都不同的好看,像是媚到了骨子里,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发呆。   谢婉宁轻笑:“我瞧着是你的嘴儿越发甜了,”她说着伸出胳膊靠在身后的汉白玉石阶上,动作很是随意,却不经意间显出一股子风情。   程昭点了头,对,就是这种好看:“我可没说谎,”她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凑近谢婉宁:“也不知道我们宁宁将来的夫君是谁,我可真是想知道,谁能享得了这样的福气。”   谢婉宁抬起手往程昭肩上撒了些水:“程姑娘,千万要记得,此番你来可是有任务的,教我浮水,可别给忘了。”   程昭不甘示弱,也往谢婉宁身上撒了些水:“我自然记得了,也就是你,到时候可别怕的不敢学了。”   谢婉宁被说到了心坎上,她确实是怕水,前世那次落水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不过不管怎么样,她也一定要学会浮水:“程师傅,请放心,学生一定好好学,”她作怪地说。   程昭笑了起来,然后问道:“婉宁,怎么杜公子在这儿,”他怎么说也是一个世家公子,怎么镇日里做这些古里古怪的事情。   谢婉宁的下颌轻轻靠在胳膊上:“我那表哥前世日子闹着要来山上的道观,舅父舅母也管不了他,自然就允了他来了,道观离谢府的宅子很近,这不是咱们要来庄子里泡温泉吗,正好就唤了他来守在外头,反倒安全。”   程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一个世家公子没事来道观做什么,然后就这样问了出来。   谢婉宁轻轻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他的性子一贯古怪,”她想起前世,说不准儿他又有些什么奇思妙想呢。   程昭点了点头,怪不得他总是穿一身道袍,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个想法,他该不是想出家吧……   程昭收拾了心情:“婉宁,咱们来学游水吧,”斗志满满的样子。   谢婉宁看了看清澈的水,然后颤抖着点了点头……   ……   山中无事,谢婉宁和程昭就这么住了下来,每日里除了游水便是吃些山间的风味饮食,偶尔还去山里面走走,日子过得很是潇洒。   程昭过得很开心,可以说是非常开心,不只是因着这有趣闲适的日子,还因为能日日见着杜慎。   杜慎行动颇有些古怪,若是想做什么事一般人都是拦不住的,自从担起了谢府交代的任务后,他每日固定的时间都会来谢府的宅子,偶尔还会留下来同谢婉宁她们一起用饭。   这一日用完了晚膳,谢婉宁觉得有些乏了,就准备会卧房休息,程昭却闪身同杜慎一起出去了,谢婉宁笑了下,这些日子他们两个走的倒是近了些,然后才回房。   程昭一路小跑:“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杜慎叹了口气,还是停下来等了程昭,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暖黄的目光打在程昭的脸上,发丝上都染了暖融融的光。   杜慎看着小跑的程昭,有些无奈:“我同你说了,不用过来送我,我自己回去就成了。”   程昭却不以为意,她开口说道:“你帮我和婉宁做了那么多烟火,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这才不过几步路而已,再说了,我不是怕你闲着无聊嘛。”   杜慎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些日子他给两个小姑娘做了好些烟火,她们两个果然很开心,尤其程昭。   程昭又想起那些杜慎帮着做的烟火,那么好看,夜色里满是闪亮的烟花,就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烟火铺子也制不出这样好看的烟火呢,她没想到杜慎竟然有这样的本领,越发钦佩了。   杜慎看着眉目生动的程昭,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坏,然后就允了她送他出门。   杜慎不知怎的想起那日程昭同他说话的场景,程昭的眼睛很大,里面全是好奇:“你整日里穿着道袍,如今还来道观了,难不成是想出家不成。”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想来该是性子使然,然后回道:“不,我是来炼丹的,”他这话也不算假话,这行也算是来炼丹的,也差不多。   程昭的眼睛果然瞪得更大了:“炼丹,那炼丹有趣儿吗。”   杜慎没想到程昭竟然会这样回答,往常若是他这样回答了,寻常人都是嗤笑出声,甚至是嘲笑,就是他父母也是这样,总以为他是在胡闹,恨不能将他绑回去,虽然自家表妹表示理解,但程昭是第一个这样认真回答的人。   杜慎也想不通为什么,反正两个人是越发熟悉了。   ……   谢婉宁这段日子过的很是快活,不用想那些烦恼的事,就是以前害怕的浮水如今也学的差不多了,只唯独偶尔会想起远在大同的陆起淮,可没有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吧。   虽然这段日子过得很是快活,谢婉宁却不得不下山了,再过两日就是谢婉容的大喜日子了,她自然是要回府的。   谢府张灯结彩,流水席办了三天,到底是谢府的嫡长孙女,很得谢亭章夫妇的喜爱,谢婉容出嫁的那天谢婉宁很想哭,但是忍住没有哭出来,她知道谢婉容此番出嫁是去过好日子的,吴清人品稳重,对谢婉容是一等一的好,她应该开心。   来参加谢府婚宴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谢府三小姐像是病的厉害,只谢大姑娘出嫁那天露过一面,此外竟然连房门都没出一步,唯独出来的那次看着像是瘦了很多,看来是病的很严重。   谢婉宁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那日那番话竟叫谢婉柔那么害怕,不过这也是好事,省的谢婉柔再弄出些幺蛾子。   一眨眼谢婉容出嫁也有一段日子了,谢府里相安无事,只除了谢德政那房十七岁的小妾偶尔同顾氏闹出些事来,再不然就是谢婉柔还是很少出门,病还没有好全。   这日谢婉宁正在苑香居里练字,茜草忽然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她的面色煞白。   谢婉宁瞧了有些奇怪,茜草虽然活泼,到底还是稳重的,怎么如今这般失态,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茜草的嘴唇翕动,声音发哑,额上竟然有冷汗流下来:“姑娘,老太爷被扣在天牢里了。”   谢婉宁手中的狼毫笔就掉了下来…… 第82章   狼毫笔上满是墨汁,此刻在宣纸上落下了斑驳的痕迹。   谢婉宁却没有心力再去顾及这些事情。   谢婉宁失了力气,站也站不稳了,然后跌坐在椅子里,椅子上突出的竹骨斑驳,硌的她后背生疼,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外头传来飒飒的风声,间或有两声鸟鸣,日头正好,热闹的很,她抬头往外看却看见了那棵少了枝丫的树,此刻显得有些可怜。   谢婉宁浑身发冷,她一字一句地回想方才茜草的话,然后问:“茜草,你说的可是我祖父……”   茜草看了谢婉宁这幅样子也心疼的紧,然后点了头:“是,姑娘。”   谢婉宁心里空荡荡的:“怎么回事……祖父他方才不是还去上朝了吗,”她的预感越发不好,难道是上辈子的事再一次发生了。   茜草抬眼看了看谢婉宁苍白的脸,然后定了定心神道:“姑娘,听说是上午时候的事,老爷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儿,还没等下朝就被关进了天牢里。”   谢婉宁握紧了一侧的椅背,甚至抓的她手骨很疼,她却越发清醒了:“那我父亲呢,”谢昌政本就是京中的官员,自然是跟着上朝的,大伯父谢德政还在假中,就留在谢府里了。   听到这里茜草的身子抖了一下,像是不堪重负的感觉:“姑娘……老爷也跟着一起关进天牢了,这还是宫里头的侍卫过来交代的,再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谢婉宁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前世谢昌政身死,过后不久谢亭章就被构陷贪墨革职,然后关押进天牢了,也是自此,谢府一步步走向了衰落之地。   而今,她十五岁这年,前世之事再次重演了……   谢婉宁觉得她的身子有些软,前世祖父会被关在监牢里很久,被嫁祸贪墨的罪名,然后在监牢里受尽折磨苦楚,谢亭章在天牢里就落下了病根,没多久也去了。   今生,谢昌政还活着,却一起被关进了天牢,若是按照前世的发展轨迹,怕是也要在监牢里被严刑拷打,以后活不活下来还未可知……   茜草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你不要太着急,如今大老爷还在府里呢,宫里头也没说是什么罪名,还会有周旋的余地的。”   谢婉宁没说话,她只是抬头去看外面的暮光,不会了,不会再有周旋的余地了,谢德政虽还留守在京城,但他官职不高,前世于这一事便几乎没有任何助力,今生自然也是一样的,他是靠不上的。   她想起了远在大同的陆起淮,他几乎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了,也是唯一有希望帮助谢府的人,可现在他离的太远,在大同尚且自身难保,她不能事事都要依靠他,还是要自己想办法的。   ……   谢府一片肃静,谢婉宁收拾了一番就去寻杜氏,她撩开东套间的穿珠帘就瞧见杜氏紧锁的眉头:“娘……”   杜氏转过头就瞧见了谢婉宁:“宁宁,你怎么来了,夜里更深露重的,可别着了凉。”   杜氏面上什么都不显,谢婉宁却越发担心了,杜氏的性子虽然一贯要强,可若是遇上了谢昌政……那时候杜氏可是生生舍了一切随了父亲去了,若是此番父亲遭遇不测,谢婉宁几乎不敢想象,她不想再重复一次前世的惨剧。   谢婉宁努力笑起来:“娘,你不要着急才是,宁宁都听说了,虽说现在祖父和父亲都被关押在监牢里,但是外头的情势还没明朗,一切都还是有办法的。”   杜氏做惯了府里的夫人,哪里经过这等事情,此刻听了谢婉宁的话再也忍不住了:“谁不知道皇上早已经不上朝了,这事全是陆首辅做的,他都这样说了,哪里还有什么法子,”她的面色凄惶,掩不住的疲惫。   谢婉宁也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努力安慰杜氏:“正是因着这样,陆首辅也不好定罪,更不能为所欲为,祖父到底是次辅,最后这事还是要经过皇上的,既然如此,那就还有办法。”   杜氏一听心里就明朗了些:“宁宁说的对,最后还是要经过皇上审查的,我去找你舅父,他一定有法子,程大人也会帮咱们谢府的,”说着就轻松了些。   谢婉宁却默默地低下了头,她这番话只能骗过杜氏了,虽说最后定罪还是要皇上允许,可皇上沉迷修道,几乎都是由陆修文说了算的。   杜氏拉过了谢婉宁的手:“去瑞和堂吧,这事还是要你祖母做定夺。”   夜里墨色很浓,偌大的谢府此刻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原本值守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喘,俱都安安静静的,一股子说不清的压抑弥漫了整个谢府。   直到到了瑞和堂才见到些光亮,外面挑了大红灯笼,那样热闹的颜色,此刻却生生显出几分孤寂来。   瑞和堂里得力的婆子就迎了出来:“二夫人……”   杜氏略点了头,然后就拉着谢婉宁的手进去了。   瑞和堂的正中央放了两个对称的椅子,往常是谢亭章和谢老太太一同做的,此刻一侧却空了出来。   屋里面挑了灯火,谢老太太身子挺直,鬓发花白,面上的神情凝重,下面则是谢德政和顾氏,再往下就是谢嘉泽,看那样子是来了一会儿的,谢婉宁没瞧见嫂子方氏和谢婉柔,想来是被拦着没来。   顾氏抬眼就瞧见了谢婉宁,她的嘴角微撇:“弟妹,不是我说你,这样大的事情,叫婉宁来做什么,没得吓坏了她。”   杜氏眉毛微挑:“大嫂,我女儿不是那等胆小之辈,这样大的事情她自然是要知道的,这可是谢府生死存亡之际,”她知道她的女儿一贯爱娇,可她确信女儿不是胆小的人,这样大的事,宁宁一定要知道的,若是拦了她,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是后悔也来不及的……   谢老太太的声音不似一贯的温和:“宁宁来了也好,都坐下吧。”   杜氏坐在另一侧,谢婉宁也跟着坐下来,谢老太太又问:“嘉言呢,什么时候接回来,家里已经去了信儿了吧。”   杜氏吐了口气:“媳妇一得了消息就派了小厮去信告诉嘉言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回来了。”   谢婉宁低着头,谢嘉言那时在冰嬉节上表现很好,得了建平帝的青眼,后来就谋了个缺儿,前些日子刚好被派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就静了下来,谢德政才开口说话:“娘,今天来的人没说父亲和二弟犯了什么罪……”   “陆首辅派的人,哪里需要什么罪名,随便安一个就是了,”谢老太太有些失望,她这两个儿子,二儿子太过鲁莽,大儿子为人又愚鲁。   谢德政想了想又道:“娘,如今看着势头不严重,该是不能将一整个谢府拖下水,儿子明日就出去见见往日的同僚,程大人与咱们府上交好,应该能帮着活动一下。”   杜氏也适时开口:“媳妇明日就去娘家看看,”杜崇安最近才被提拔,应该也能说上话。   谢婉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法子听上去有用,可实际上不过是徒劳而已,陆修文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她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谢老太太点点头,她看着檐牙上挑着的灯笼,她活了大半辈子的年纪了,自然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这事可以说是陆修文一手造成的,若他不点头,其他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最后的希望就是当今圣上了,可建平帝一向宠信陆修文,更何况他基本不理朝事,这事基本等同于无解。   谢老太太的声音有些低:“你们都先回去吧,等过几日再看看,罪名一天没定下来就还有办法,”她现在就是谢府的支柱,自然要稳住阖府的心。   自从入了夏,天气一直都很热,这一晚竟然难得的很凉,谢老太太起身看外面的星空,良久才叹气:“看样子明天是个雨天。”   谢婉宁没有说话,她看着瘦弱却站的笔直的祖母,然后也从漏窗里看外面连绵的屋脊雕梁,很是气派,明明前些日子还显得辉煌,现在看着却更是寥落。   夜里果然下起了雨,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停,淅淅沥沥个不停,苑香居外头的花草树木都如同被水洗了一般,偶尔还有打落的树枝,很是萧索,还好下人们都还稳得住,如今虽然谢亭章和谢昌政被关进了大牢,下人仆妇们总以为还有转圜的机会,过几日老爷们就会被放出来。   谢婉宁自然知道没有这么轻松,她细细回忆前世的事,却实在改变太多,好些事情她也不知道了,只能静静等待,谢德政一大早就出去了,杜氏也去了相隔不远的杜府。   谢德政和杜氏直到晚上才回来,俩人面色很是不好,谢婉宁明白,这是没有什么法子了,程大人和杜崇安到底比不过陆修文,谢府人都很是担忧,府里两个人被关进了大牢,如今竟然找不到关系,连去探望一面都不成,也不知在牢里受没受什么刑罚,能不能撑过去。   杜氏更是愁的连饭也用不下去了,还是谢婉宁好说歹说才用了点汤饭。   这雨一下起来便停不下来了,这日下午雨势依然连绵,谢府外头杜崇安却敲了门进来,谢婉宁一得知这个消息便带了山栀赶去了前厅。   前厅里杜崇安和谢德政坐在两侧,杜氏也跟着坐在一旁,她也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外面的庑廊下,正好遮雨。   这个角度就瞧见杜崇安的脸色,很是不好:“今日上朝,圣上还是没有露面,想来是在西苑里上香,陆首辅听着诸事,下面就有好些官员参了谢大人,说他贪墨。”   谢德政和杜氏的脸色煞白,这可怎么办。   杜崇安接着道:“陆首辅就定下了谢大人的罪名,还说要派大理寺的人好好调查一番,这监牢短时间内时出不来了的,”他说着看了杜氏,于心不忍的样子:“妹夫说是同谋……”   杜氏听了这话几乎晕了过去,听着这意思是要定罪的样子,若真的她可怎么活下去……   谢德政的声音低哑:“那依杜兄看,此事可还有什么法子,并且,陆首辅说我父亲贪墨,却不知是哪一桩。”   杜崇安道:“陆首辅说是去岁京郊粮仓的事……谢兄,别说想什么法子了,如今同谢府有干系的都……”   官场上自古不变的道理,如今谁有事不避忌着呢,谢德政听了心越发冷了。   站在庑廊下面的谢婉宁觉得她实在害怕,一切都按照前世的步骤一一重演,可悲的是,她依旧什么办法都没有。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纵使庑廊能避雨,到底还是有许多雨打在了谢婉宁的身上,她感觉不到身上的冷,她自重生以来就在想着该如何避祸,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同谢府有关系的人家都受到牵连,更别提替谢府求情了,一切都掌握在陆修文的手里。   她最开始想着寻求陆起淮的帮助,可他现在还年轻,哪里有能力与陆修文抗衡呢,别说他远在大同,就算是在京城怕是也没有什么办法的。   祖母年迈,大伯父不擅官道,舅父也帮不上忙,谢府……怕是要沿着老路再走一遍了。   屋里面又响起交谈声,谢婉宁闭了闭眼睛,陆修文只手遮天,只有建平帝能管束他,可建平帝从来不上朝,就算是上朝也不会理会这些对他来说很微末的事。   谢婉宁回身:“山栀,咱们会苑香居。”   谢府如今大乱,杜氏也功夫管谢婉宁的事,谢婉宁特意叫来茜草寻身干净的衣裳,茜草虽有些怀疑,到底还是照做了。   方才的衣裙被雨水打湿了,她还是换一身干净的好,然后又交代山栀:“去告诉车夫,先套好马。”   山栀弯腰行了礼:“姑娘,外面的雨这样大,您要去哪儿啊,”她抬眼小心地看着谢婉宁。   谢婉宁接过茜草递过来的衣裙,然后看着外面水蒙蒙的世界:“去……晋王府。”   如今谢亭章和谢昌政都被关在监牢里面,指不定会遭受什么刑罚,她早点儿找到人帮忙,就多一分安全,谢府如今什么人都指望不上了,陆起淮就算在这儿也无济于事,她只能求赵彻了。   因着是雨天,京城里很是安静,路上的马车并不多,过了一会儿就到了晋王府。   晋王府是赵彻在宫外的府邸,墙面是朱红色的,院门既大又深,门口守着好些小厮,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   谢婉宁挑开马车帘,她向山栀使了个眼色,山栀就撑着伞上前向小厮说了些什么,那小厮往这边看了看,然后推开宫门。   ……   晋王府的管事就知道了谢府的二小姐要来拜见晋王,那小厮奇道:“我倒不知咱们王爷什么时候认识了这谢府二小姐,要不要让她进来。”   管事一直跟在赵彻身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颇有些关注这谢府二小姐,然后说道:“你允了她进来吧,其他的万勿再管了。”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行了喏就走了。   小厮在谢婉宁前头引路:“谢姑娘,咱们王爷正在书房里同人议事,您先去厢房里等一会儿王爷就到了。”   谢婉宁跟在小厮的身后走着,晋王府里的景色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两侧的青石甬道上都种了同一样的花儿,隔不远就是石墩子,前面是凉亭,夏日里她时常去乘凉,这里到底是前院,她想起后院里她的宫殿,还有绕着宫殿的池水,在王府后头赵彻还特意浇了冰场教她冰嬉……   在书房里的赵彻收到了消息,他自然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原本还是高高在上的次辅孙女,如今家眷就成了阶下囚,想来她一定很害怕吧。   赵彻进到厢房的时候,就看见了插屏后头的谢婉宁,她站在廊柱旁边,正靠着窗扇,外面的雨声滴滴答答的,她微微仰头往外看。   屋里颇有些冷,冰凉的雨丝从窗扇里飘进来,赵彻看着桃木插屏后头的谢婉宁,他想起初见时她裹着兔毛边儿的连帽,也是这样躲在屏风后头:“外面的雨下的这样大,怎么不关上窗。”   谢婉宁听到声音就回了头:“多谢王爷关心,臣女不觉得冷,这样的雨天正正好,”令人清醒。   赵彻转过插屏,看到她穿着月白密罗衫,绣着淡色樱花,下身是白素纱裙,底下是一道天青织金花边,一头乌沉沉的发披在身后,束腰很细,勾勒的她腰肢纤软,胸脯鼓鼓,她身后就是绵密空灵的雨帘,她的脸越发显得玲珑妖媚,看着竟不似世间人。   赵彻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这样熟悉的感觉,自从那日茶楼初遇,他时常想起,从不曾忘记。   赵彻负在身后的手握紧,甚至有些疼,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他对她存了那种心思,她最初的狡黠,畅音园里听着檐牙下的铃铛,茗都茶社里的搞怪,一幕幕……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与她见面,他知道她的心性高傲,是决计不会嫁与他做侧妃的,他有他的考量,正妃之位是他不能允的,可如今……机会是不是到了。   赵彻的声音有些低沉:“谢姑娘,怎么忽然来我府上了,你……”其实是明知故问,但他还是这样说了。   谢婉宁行了礼:“晋王,臣女今日叨扰了。如今朝廷上沸沸扬扬,想来您也该知道了,臣女祖父和父亲都被扣押在大牢里了,臣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您能不能帮臣女一回。”   她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柔软细嫩,那样纤弱,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要飘走似的。   赵彻肃了肃嗓子:“谢姑娘,你也知道,我虽是皇子,实则……我是没那个本事将谢大人捞出来的。”   他这话也不是假话,建平帝虽只有三个成年皇子,但是不偏不倚,对哪个皇子都那样,三个皇子也都没什么实权,是决计抵不了陆修文的。   谢婉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赵彻后来娶了陆雅怡……他到底还是借了陆修文的势:“臣女明白,臣女想求王爷让我祖父和父亲在牢里过的舒服点儿,”她本来就知道如今谁也救不出谢亭章来,她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赵彻帮忙好叫谢亭章和谢昌政在牢里不要受太多刑罚。   赵彻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若是寻常女子遇上这事早哭哭啼啼的了,她竟能看清形势,不强求,却想到了最好的办法,为今之计,最上佳的就是这个法子,怕是好些男子也想不到,这份心境实在少见。   赵彻欣赏归欣赏,他却一直是极度清醒的,他看见她盈盈如莲花的裙摆,然后上前一步:“谢姑娘,我为何要帮你呢……”   赵彻的脸就在眼前,谢婉宁能闻见他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她的身子不自觉发抖:“臣女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赵彻看见她玲珑的眉眼,他忍不住抬手摸了她的眼睛,桃花一样的眼尾:“嫁给我,我就帮你。”   他说,嫁给我…… 第83章   赵彻此刻离的特别近,谢婉宁能清晰地瞧见他脸上的神情。   他的面色冷峻,带着一丝冰冷的神情,这样的熟悉,又是这样,谢婉宁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前世的赵彻。   那时他总是冷峻的样子,毫不顾忌他人的情感,堪称霸道,这世重来,两个人交集很少,再见面也是以礼相待的样子,他也显得温润许多,谢婉宁以为他变了,可是方才他那句话一出口,那样熟悉的神情一出现,她就知道……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前些日子的温润礼遇不过是伪装,刻在他骨子里的还是那股子毫不顾及他人的冷漠霸道。   谢婉宁只是不明白,明明这世他再也没有接近她,俩人见面都很少,为何他还是想娶她……   谢婉宁后退了一步,她的背脊微弯,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晋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女不懂,”她只能假装。   赵彻的嘴角甚至带了一丝笑:“谢姑娘,你分明是明白的,我虽是皇子,可这事到底难度很大,说不准儿还要搭了我进去,我为何要无缘无故帮一个同我毫无干系的人。”   谢婉宁心下明白,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也不想同他打哑谜了:“若是按照晋王所言,为何先前晋王从未透露出想求娶臣女的意思,偏偏今日才说出来。”   她的目光清澈,赵彻看了有些尴尬,仿佛自己的一切想法她都了然于心。   谢婉宁接着道:“晋王殿下身份何等的尊贵,臣女现在乃是罪臣之女,如何能配得起晋王殿下。”   赵彻负在身后的手稍稍松了些:“虽说你现下身份尴尬,但是可以嫁与我做侧妃……”   谢婉宁听了这话闭了闭眼睛,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看,就是这样,又一次,他就是这样的人。   过了会儿谢婉宁才睁开眼睛,里面满是嘲讽的意味:“臣女自然明白,晋王知道臣女的性情,臣女是绝不会嫁给人做妾室的,先前臣女是次辅的嫡孙女,现下落了难,晋王殿下就可为所欲为了。”   赵彻几乎不敢直视这双眼睛,那么清澈分明,将他的龌龊心思瞧的一清二楚,是,他就是这样想的,他的正妃之位只能是陆雅怡,也就是如今他才有机会能得到她。   谢婉宁没有直接把话说出来,但是赵彻知道谢婉宁都明白,此刻不得不感叹她的冰雪心思,就是当朝官员也没有几个能将事情想得这般通透的,实在是聪明,他越发着迷,这样的女人谁不喜欢呢。   可是她竟然都说出来了……她怎么敢都说出来,她可是来求他的,分明是她有求于他,她怎么敢。   赵彻又往前进了一步,然后俯下身,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她玲珑明媚的脸庞就被抬了起来:“谢姑娘,怕是你忘记了……此番你来是求我的,”他说着话声音就冷厉了起来。   谢婉宁听到他的声音却有些恍惚,她想起前世,她也是求过赵彻的,那时候是在庄子里,她一步也不能走出去,实在闷得慌,就软言求他:“王爷,您放臣女出去玩会儿吧,无聊的紧,您前些日子搬来的话本子都瞧完了,”她皱起了眉。   赵彻就摸了摸她的头:“既然这般无聊,还不如给我缝制外袍,也好给你打发时间。”   她一贯最不耐烦女红,更别提给他缝制外袍了,当即就转过身冷着他。   赵彻也不哄她,声音还更加冰冷:“谢婉宁,如今可是你在求我。”   她想了想还是弯了眉眼,做出一副软弱的样子:“王爷……”然后拽了拽他的衣袖。   记忆回笼,下巴的触感越发清晰,谢婉宁软了眉眼,声音柔婉:“王爷……,我只想求您在牢里照顾下我的祖父和父亲,臣女方才的话也并非是胡言乱语,还望王爷原谅。”   手上的触感这般的好,以至于赵彻不自觉用了力,过了会儿才松开手,她的下巴上竟就有红红的指印了。   眼前的姑娘眼尾发红,面色苍白,红唇也似失了颜色,身子骨瘦弱,伶仃荏苒,实在引人怜惜,就是她一贯坚韧的脸上也露出了软弱的神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赵彻细细地想了她方才的一番话,他知道她的性子,强迫也是不成的,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他一定叫她心甘情愿的嫁给她:“你回去吧,外面雨大,婆子已经备好伞了。”   赵彻说完就转过身:“你放心,两位谢大人在里面都会好好的……但是,只这一次,若是还有下次,你知道的……”   他如今冷眼旁观这局势,谢亭章是基本没有机会再出来的,只要他耐心的等,她总是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他的,没错,他这招是以进为退。   谢婉宁行了个礼,裙裾如莲花一般散开:“多谢晋王殿下。”   直到回到了马车里,谢婉宁靠在马车壁上,身后的靠枕都滑落下来,她身子一软,再也撑不住了。   不管怎样,祖父和父亲暂时不会有危险了……   山栀见状连忙跟上前扶起谢婉宁,谢婉宁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是的,她在来之前就想好了方才的一切,所幸她前世在赵彻身边这么多年,也算是摸清了他的性子。   她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先是强硬,再是服软,他果然应了,谢婉宁知道,赵彻在等着下一次她再去找他,等那时候再娶她过门做妾室,可是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在这段争取到的时间里,她一定会寻到办法救祖父和父亲。   谢婉宁伸手抓住了一侧倒下的迎枕,方才厢房的事一幕幕走马灯一样浮现在眼前,他竟然真的存了和前世一样的心思,幸好她再不是原来的她了。   山栀一直候在外头,外面雨势那么大,她是听不清屋里面的声音的,只知道过了好久姑娘才出来,现下姑娘像是受不住的样子,她很担心:“姑娘,您和晋王殿下在厢房里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出来。”   谢婉宁有些失神:“祖父和父亲都在牢里,我方才是在……求他。”   山栀一向缜密,接着问:“晋王殿下答应您就老爷他们出来了?”   谢婉宁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就算是他也没有这样大的本领,他应允我会在牢里保全祖父和父亲。”   山栀心思一向转得快,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她越发心疼,偌大的谢府,竟是要靠姑娘来撑着,因着下雨,马车里燃了一支蜡烛,满室昏黄的光,她清晰地瞧见了谢婉宁小巧下巴上的红痕,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的味道。   山栀看到这里猛然就低下了头,晋王可是王爷,那样的高高在上,如何能答应一个落魄小娘子的求助,她一直在怀疑,直到看见了谢婉宁脸上的红痕才确定……山栀轻轻地用簪子挑亮了烛火,纵然她心疼自家姑娘,也没有办法。   晋王府的厢房里,管事低垂下头:“王爷,您不应该应了那姑娘的。”   窗扇没有关,微凉的雨丝打在赵彻的身上,他负过手:“此事就这样了,你不要再过问了,”他何尝不知道不应该,可是一看见她荏苒的脸,他就什么都忍不住了。   赵彻又上前一步关了窗扇,彻底隔绝外面的雨,他想他要慢慢等,等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会嫁给他的,她别无选择了。   管事的姿态很低,又小心的问了一句:“王爷,那您何时成婚……陆大姑娘已经自女学结业了。”   赵彻皱了眉,良久才慢慢道:“再过一段日子吧,”他也别无选择,不是吗,为了那个位子,这都是注定要舍弃的。   ……   杜氏整日里都在忙活着,自然没有发现自家女儿出府去了,整颗心都扑在这件事上,人一下子就憔悴了好多。   谢婉宁只觉得累极,她回来什么都不想再做了,洗漱一番就上床歇息。   她又做梦了,梦里面是个偏殿,上面有个匾额,房屋中央的案桌上放了一对龙凤喜烛,窗户上也贴了喜庆的窗花,竟是个喜房的模样。   谢婉宁最后收回视线,才发现自己竟坐在喜床上,被面是大红色的,绣了交颈鸳鸯,好不缠绵。   谢婉宁有种说不出的慌乱,她怎么会在喜房里,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竟是喜服,大襟右祍交领的喜袍,上面绘制的图案栩栩如生,忽而觉得视线受阻,头上竟是缀满流苏的凤冠。   她又细细地看了这偏殿的布置,越发觉得熟悉,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这竟然是她前世的寝殿。   谢婉宁站起身,她四处走动,最后确定这就是前世她嫁给赵彻的寝殿,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回来了这里,还穿着喜服,而且这喜服是粉红色的,妾室不能着正红色,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她一定是在做梦,她绝对不会再嫁给赵彻的。   这时却听见了脚步声,她转过头就看见同样穿着喜服的赵彻,他身材高大,又穿着红色的吉服,显得很是俊朗。   他一步步凑近谢婉宁,一贯冷峻的脸上竟然带了笑意:“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揭了盖头,”他说完就牵了谢婉宁的手往床榻上走。   直到坐在床榻上,赵彻靠近,他侧过脸去看她皎白如玉的耳朵,轻轻呵气道:“谢婉宁,你终于嫁给我了。”   他滚烫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谢婉宁浑身僵硬,这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了,如果是梦的话,怎么会这么真实。   赵彻轻笑,嗓音微哑:“我等了你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你开心吗,我好欢喜。”   谢婉宁甚至不敢动弹,她不开心,这是她最绝望的事,最恐惧的事,他所谓的爱都只是他的自我欺骗而已。   这时候忽然又有脚步声响起,谢婉宁和赵彻同时回头,前面立了个穿着竹青色衣袍的男子,他面容俊秀,眼神冰冷:“谢婉宁,你怎么能骗我……”   谢婉宁大吃一惊,陆起淮怎么出现在这里了,她什么时候骗他了。   赵彻此时却拉过了她的手:“婉宁已经嫁给我了,”目光里是势在必得的决心。   谢婉宁的力气太小,她挣脱不开赵彻的手,她才不要嫁给赵彻。   陆起淮的背脊挺直,他看见她们二人相握的手,很是受伤,然后看向谢婉宁:“你忘了……你竟然给忘了。”   谢婉宁只觉得头疼,她几乎受不住陆起淮的目光,她忘了,她把什么给忘了。   忽然间画面旋转,昏暗的马车内室里,只有一盏昏黄微弱的灯火,她跌落在陆起淮怀里,陆起淮眉眼俊秀,灯火在他的脸庞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然后轻笑:“我听见了,你说你要等我回来娶你。”   她没有忘…… 第84章   谢婉宁猛然睁开眼睛,入目就是熟悉的架子床上挂着的帷幔,暖绒的阳光从帷幔的缝隙里透进来,她拉开帘子,阳光很足,天已经大亮了。   谢婉宁扯开覆在身上的被子,她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怎么做了那样一个梦,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梦里面陆起淮的指责如在眼前,谢婉宁一下子倒在了床榻上,然后狠狠地滚了几番,她分明就没有答应他,怎么如今做个梦反倒是像犯了错儿一样呢。   ……   现如今虽说谢亭章和谢昌政都被关押在监牢里,也被按下了罪名,但还是要经过大理寺的审查,最后还要过皇上的眼,因此离最后定罪至少还要月余的时间。   也因此,谢府的人逐渐就松懈了起来,外面风声虽紧,但看这意思是不会殃及到余下的谢府人,谢德政为此很是放了心,谢府的下人婆子们也都如同往常一般扫撒。   陆修文身为当朝首辅,权势几可遮天,但还是有好些人不吃他的路子,那些人就是传说中铮铮傲骨的言官,自古以来全凭三寸不烂之舌,什么事都敢谏上一番,就算是皇上也不能随意治罪,陆修文自然也不能,在这其中也有好些言官为谢亭章二人说话,朝中局势尚还未彻底明朗。   谢婉宁细细思忖过了,就算位高权重如陆修文,想要治谢亭章的罪也要废一番功夫,他说的罪名是贪墨,想必现在正在伪造证据。   她前些日子又去求过赵彻,在监牢里的这段时间可以不必担心他们二人了,现下最重要的是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寻到救出他们的法子。   可是这法子哪里有那么好想,纵使谢婉宁重生归来,到底抵不过陆修文的权势,她觉得前路迷茫,现下哪里还有什么出路,她不自觉又想起了远在大同的陆起淮,若是他在就好了。   日子渐渐过去,朝中不时有人为谢亭章求情,也有人参谢亭章的错处,还是处在僵局中。   天气越来越热,谢府也逐渐人心不稳了,过了这好些时间,老太爷竟还没放出来,原本辉煌繁盛的谢府怕是要自此一蹶不振了,整个儿谢府也显现出了颓势,人心都散的差不多了。   谢府大房,谢德政和顾氏分坐在两侧的椅子上,中间的案几上是天青色的茶壶,二人分别斟了茶,面色颇有些凝重的样子。   绣娘站在顾氏身后,殷勤地给顾氏添了茶,然后端谨地退到身后,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看就被顾氏管教的很好。   绣娘原是谢德政从金陵府带回来的小妾,去岁刚回来时顾氏直接没许她进门,一直给养在外头,今年回来才冷着脸叫她进府,她这才好不容易在谢府站稳了脚跟,因此时时注意,唯恐犯了错。   顾氏像是有些疲乏的样子,回头看着绣娘:“你先出去,我和老爷有事要谈,你们也都出去,掩好门,”后面半句话自然是同丫鬟们说的。   绣娘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领着丫鬟们出了门,她亲自将门掩好,冲着小丫鬟们道:“你们离远些,可别作怪,”她自己却没有动弹,而是站在门旁边,离的很近。   一众小丫鬟不敢不从,直退后了好几步,老爷新纳的这房妾室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竟然笼络了夫人,整日里跟在夫人后头,一看便是得了宠信的样子,她们哪敢不服。   绣娘见丫鬟都走远了,她的身子却往后靠了靠,将耳朵贴在门口,里面的动静听的很是分明。   顾氏叹了口气:“陆首辅想针对咱们谢府,爹和二老爷能不能出来还未可知,这可怎么办。”   谢德政摸了摸胡须,他的面色有些阴沉,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顾氏看了看屋子的四周,道:“看这意思,这事到最后也是爹和二老爷的,虽说不会危及到咱们大房的性命安全,但……”说到一半便没说了。   谢德政这才开口:“你继续说。”   顾氏揣测着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谢府往后落败是定然的,断不可能恢复往日的气派,就算现在咱们大房没受到牵连,可日后呢?日子久了,别的不说,你以后在朝中升迁的机会……”   谢德政的脸色果然越发阴沉:“你有什么话,一起便都说了吧。”   “咱们大房若是想摘离谢府出去好好的存活,少不得要做些事的。”   谢德政明白顾氏的意思:“那依你之见……”   顾氏的脸上就带了笑:“咱们大房如今没有可以依靠的人,那就去寻一个依靠,换一条路便好,我瞧着大皇子和二皇子,不论咱们搭上了哪条线,咱们便无虞了。”   “咱们如何能同那些贵人搭上线。”   顾氏的笑容越发的大:“近在眼前呢,咱们谢府的二姑娘容色惊人,怕是满京城的小娘子都敌不过她,反正我是再没见过比二姑娘更好看的小娘子,你说那些皇子见了咱们二姑娘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谢德政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悦:“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那可是我二弟的嫡女。”   顾氏却一点儿都不怕,她同谢德政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可以说是没人比她更了解谢德政了,他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儒雅模样,实际上比谁都狠。   顾氏做了个不得已的神情:“为了保住咱们谢府,咱们大房,还有老爷您的仕途,少不得要二姑娘做些牺牲了,更何况,如今她父亲被关在牢里,她是一定要听老爷您的话的,咱们大周朝,最重视一个孝字。”   谢德政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脸上的神情有些唏嘘:“婉宁也大了,自然是要帮衬着咱们谢府的,”然后闭上了眼。   顾氏嘴角微撇,眼前的人一副伪善的模样,可那又怎么样,一切还不是掌握在她的手中,就说那个妖妖娆娆的妾室吧,如今还不是向她服软,整日里做小服低的,她摸着茶碗,低低地笑了起来。   外头的绣娘听的一清二楚,她瞪大了眼睛,满是仓皇震惊的神情,然后又茫然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过了会儿才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慢慢地点了点头。   ……   谢婉宁从苑香居里起身,只带了山栀往正房走,过了不一会儿便到了东套间,里面却安安静静的,杜氏像是不在的样子。   她又问了杜氏贴身的大丫鬟,那大丫鬟说夫人一早便出府了,谢婉宁一想便明白了,娘亲怕是还在为父亲和祖父的事周旋,不过短短一段日子,杜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看着很是憔悴。   谢婉宁叹了口气,然后准备回苑香居,没想到就看见院门口有人在说话,她抬脚就往前走了过去。   守门的小丫鬟摇了摇头:“姨娘,咱们夫人出门去了,怕是得天黑才能回来,您还是明儿再来吧。”   绣娘就要些失望,眉毛都蹙了起来:“那好吧。”   谢婉宁有些奇怪,这不是大伯父的妾室吗,她一贯不与二房的人往来,怎么如今巴巴地来了这儿要见娘亲呢。   谢婉宁开口道:“绣姨娘,你找我娘亲可有什么事吗,不妨同我说说,”她的笑容甜美。   绣娘摇了摇头:“二姑娘,你还小呢,那事同你说了也无用的。”   谢婉宁越发好奇了:“绣姨娘,如今我母亲事忙,我们二房的中馈都由我掌管,婉宁如今也是能撑得起事的人了。”   绣娘缓缓地抬起头,谢婉宁目光清亮坚定,她就有些相信了,又想这事也与她有关,不妨就直接同她说了,因此点了点头。   苑香居里,山栀先是给谢婉宁和绣娘上了茶,才领着一众丫鬟退了下去。   谢婉宁才开口道:“绣姨娘,如今就剩下咱们两人了,你有什么话想说尽可以说的,就算婉宁做不了主,等我娘亲回来的时候再请示她便是了。”   绣娘的神思有些恍惚,她想起她十七岁就嫁给了谢德政做妾,最开始在金陵那段日子也是有过小意温存的,她还天真的以为他是在意她的,可直到回了京城谢府,美梦才被打碎。   她终是明白了,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暖床的物件儿,丝毫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他的心里总是发妻子女在前的,于是她只能委曲求全,在顾氏面前百般殷勤献好,她知道顾氏厌恶她,可是她没有别的法子了,好在她足够谄媚,顾氏终于不再想着磋磨她了。   可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竟然怀孕了,顾氏那个性子,怕是直接一碗落胎药就灌下来了,就算是他怕也是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的,况且就算他想要这个孩子,只要顾氏不想,这孩子就是保不住的,这里到底是后宅,她一个人是抵抗不了顾氏的,谢德政也靠不上,她只能寻一个靠山。   绣娘的神色渐渐坚定,为了腹中的胎儿,她问谢婉宁:“二姑娘,绣娘不过是个姨娘,人微言轻,如同那草芥一般,任是谁都能随意处置绣娘,绣娘什么都不求,就盼着能平安健康终老……”   谢婉宁自然听出她这番话里的意思,她先前也以为大伯父是当真宠爱绣娘,毕竟上次回府时大伯父还为了绣娘同顾氏吵得厉害,结果今番回来却变了个样儿,绣娘一直跟在在大伯母顾氏身后,如同丫鬟般讨好顾氏,虽说她父亲没有纳妾,可谢婉宁也是知道些的,一般人家得宠的妾室断不会在正房面前这么没有脸面的。   谢婉宁细细地打量了绣娘的神色,她面色颇有些苍白,眼神有些闪烁,像是害怕的样子,谢婉宁是知道大伯母顾氏的性子的,绣娘在大伯母面前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这次又特意来了二房,定是想保住些什么东西,于是道:“绣姨娘放心,纵使我们二房护不住你,在祖母面前婉宁还是说的上话的。”   绣娘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要的就是这句话,抬起头道:“二姑娘,我怀孕了。”   谢婉宁微张了嘴,原来竟是这样,可还没等她惊讶完,绣娘的第二句话就说出来了。   “谢德政和顾氏打量着将您送给贵人……来保存他们大房。”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响彻…… 第85章   绣娘的话音儿一落,谢婉宁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往昔她如同走在迷雾里,瞧什么都不分明的样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迷惑,现如今一切都一清二楚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样一来前世今生顾氏的变化就都变得合情合理了,可恨她前世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竟是做了一辈子的傻子,谢婉宁的身子禁不住发起抖来。   绣娘就看见原本淡然的谢婉宁忽然间变得脸色苍白,像是受了惊的样子,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谢婉宁如梦忽醒,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她收拾好心情回道:“绣姨娘,婉宁有些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伯父和大伯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绣娘自嘲一笑:“二姑娘,别说你不信了,就是绣娘,若不是亲耳听到的,又如何能信呢,他们可是你的伯父伯母,竟能昧着良心做出这种事来。”   谢婉宁奇异的觉得很镇定,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继续听绣娘的话。   绣娘的目光渐渐飘远,像是忆起了前事,然后将那日所听到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谢婉宁,她说完后屋子就安静了下来,虽然口渴,但为了腹中的胎儿没有用茶。   绣娘看着案几上的甜白瓷小碗,然后又缓缓道:“二姑娘,如今你也知道了,他们夫妇是一心的,现如今二老爷和老太爷都在牢里,你身边一个靠得住的都没有,还是尽早告诉二夫人为好,到底她能想出法子的,也好叫你避过那所谓贵人。”   日光很好,屋子里飘着的浮尘都能看清楚,谢婉宁缓缓开口:“绣姨娘,多谢你今日来告知,若不然他日婉宁不知该如何自处,那狼穴虎窝定然是逃不了的,”她说着说着眼中就含了泪,原来前世的一切温情都是假的。   绣娘也有些唏嘘,她心底是可怜着眼前的小娘子的,明明是这样尊贵的身份,竟被最亲近的人给出卖。   绣娘然后才想到己身,然后眼神凄婉地瞧着谢婉宁。   谢婉宁自然是不会忘的:“绣姨娘放心,你现在月份还小,得过两个月才能显怀,这段时间你暂且先瞒着,若是将来被大伯母发现了,依她的性子肯定是不会让你生下来的,大伯父他……想来是拦不住大伯母的。”   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可到底大伯父还是会想要这个孩子的,等到时候我帮你向祖母求情,再加上大伯父的怜惜,你这个孩子就能保住了。”   绣娘等的就是谢婉宁的承诺,此刻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她的眼神变的温柔,她很期待她的孩子。   绣娘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谢婉宁靠在椅子里发呆。   谢婉宁当然知道绣娘不是表面上那么柔软无害,绣娘此番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是帮了她很大的一个忙,可她到底也得到了一开始想要的,俩人算是交换。   绣娘就算再厌恶顾氏和谢德政,可她到底还是谢德政的妾室,她是要以谢德政为天的,盛衰相依,她话语中一再提及是顾氏给谢德政出的主意,不经意就摘了谢德政的责。   除此以外,绣娘提前告知不仅可以保住她腹中的孩儿,还赶在事情发生前,她就算心里怨恨,也拿不出证据去定谢德政和顾氏的罪,绣娘也正是拿准了这一点,笃定谢德政会没事,才会来告知她这件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顾氏和谢德政的心思暴露在人前,顾氏兴许还会有事,谢德政乃是长子嫡孙,到底伤不到根本,绣娘就还是谢德政的妾室,照样可以衣食无忧,反倒能借此除了顾氏。   绣娘是个聪明人,谢婉宁感叹。   旋即她又想起了前世的事,那时候她父母双亡,祖父也没了,只能跟着谢德政和顾氏过活,守孝期间倒也算相安无事,顾氏对她不算苛待,她满心赤诚,以为大伯母是个好的,谁知原来全都是笑话。   这样一来,顾氏两世言行不同也能解释得通了,原来顾氏一直都是这样的,前世只不过是伪装的好而已,那时候她未经世事,现在想来那年元宵节的相遇该也是他们的手笔。   谢婉宁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怪不得,自从她进了晋王府以后,原本颓落的谢府就渐渐起来了些,一切都明了了,谢婉宁缓缓直起身子,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叫人欺侮了去。   ……   皇宫,西苑的次间,正厅中央放了张香案,金漆青龙八窍香炉里正燃着香,建平帝身姿清瘦,正闭着眼打坐,旁边的宫女太监一动不动,屋里安静极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满室都是炉香的味道,烟雾缭绕,刘岱手上拿了红漆描金刻云纹儿的托盘,莲纹白瓷小碗里放着几颗朱红色的砂丹。   刘岱候在建平帝身后,微微低下头:“皇上,今日的丹药已经好了。”   建平帝这才缓缓睁开眼,他看着碗里的丹药笑了下:“刘真人果然厉害,朕自从用了这丹药,身子骨好像都清省了些。”   刘岱低下头,很是恭谨:“微臣不敢居功,这都是皇上的福气,咱们大周龙运昌隆,皇上您延年益寿指日可待。”   建平帝听了这话心里越发舒坦了,然后拿过丹药服下,他到底是皇帝,自然是想把皇权牢牢拢在手里的,虽然久不上朝,但他对朝中事宜还是知悉一二的。   建平帝用完丹药又指使小太监拿来五顶香叶冠:“刘真人你看,这是朕亲手制的,看着如何。”   刘岱自然是好一番奉承,然后问了一句:“皇上,那这五顶香叶冠,您是想赐给谁……”   建平帝含笑道:“朕这门手艺还学了一段时间,就给陆修文和谢亭章,”接着又说了其他三位大人的名字,都是朝中有名的大人。   建平帝用手抚了抚道帽,很是满意的样子:“刘真人,这道帽就烦请你赐给他们几个吧。”   刘岱却面露难色:“皇上,这……”   建平帝就冷了脸:“可是有什么事。”   刘岱的腰弯的更加低,越发的恭谨:“皇上,这些日子您忙于奉香,怕是还不知道,朝中的谢大人被陆大人扣押在天牢里好一段日子了,据陆大人说是谢大人贪墨……”他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建平帝的脸色。   建平帝的脸色果然越发阴沉,他不糊涂,他是知道如今朝政几乎都有陆修文把揽,只不过这没关系,他看待陆修文不过是看待一枚棋子一样,只要这大权还在他手中就可,再加上陆修文很讨他喜欢,所以陆修文做的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怎么做都可以。   只不过这次竟问也不问,直接将次辅给关押在牢里了,建平帝眯起了眼。   刘岱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皇上,这样一来,这顶香叶冠就送不到谢大人手里了。”   建平帝沉下心来,谢亭章虽说是次辅,可陆修文……算了,他愿意怎么样都可,只要不触及到他的皇权便可,建平帝想起了往日陆修文来觐见的时候那副讨好谄媚的脸就放下了心:“就随他吧,这顶香叶冠就先留下吧。”   刘岱的心里打起鼓,果然和陆起淮说的一模一样,他不慌不忙:“是,皇上,臣马上就去办。”   刘岱说完正事就像是闲话家常一样:“皇上,臣前些日子出宫听闻了一件趣事儿……”   建平帝示意他继续说,刘岱接着道:“原来前些日子是女学的结业考,臣听闻陆首辅家的嫡长孙女结业了,听说还是头名,当真是厉害。”   建平帝就笑了下:“朕记得他家的丫头很有才情,人也生的漂亮。”   刘岱也笑了下:“可不是吗,臣觉得有趣儿的是,这陆大姑娘原来中意晋王殿下,倒也是才子佳人。”   建平帝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慢慢就落了下来,刘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说:“皇上,微臣这就去送那香叶冠,”说罢就是一幅转身要走的样子。   建平帝却忽然开口:“且先等等,谢亭章在牢里如何……”   刘岱摇了摇头:“臣整日里炼丹,哪里知道这些子事情。”   建平帝叹了口气:“明日叫陆修文过来。”   刘岱点了点头,然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回到府里,刘岱靠在软枕上,舒服的叹了口气,身边的下人连忙端过来一碗上好的茶:“真人,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刘岱哈哈笑了一声:“那陆起淮果然厉害,这些事情都叫他提前预料到了,”没错,早在先前刘岱就已经和陆起淮在一条船上了。   刘岱不得不感慨一句,他也算是慧眼识珠,和这样一个人站了队,未来……然后道:“那在牢里的谢大人,定然是没事了。”   ……   大同,陆起淮的衣衫满是风尘,然后接到了一封信,他很是认真地读了,上面说谢大人已经被关押在牢里,然后又说了一些事,陆起淮揉了揉眉头,还好,这些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几天后又如同往常般收到了书信,陆起淮看完后面色铁青,他把一切事情都算到了,唯独落下了她。   他没想到她竟然去了晋王府,她怎么会认识晋王,她是去做什么的,他不敢去想,陆起淮闭上了眼睛。   然后才缓缓道:“准备好,咱们这就启程回京。”   他的手骨握的很紧…… 第86章   马和当即就拱了手:“大人,这里的战事还未完全结束,更何况王安那儿……”   陆起淮的声音有些冷:“无虞,现下都已经差不多了,外头那些瓦剌的残兵成不了气候,至于王安,”他停顿了下才继续道:“你留在这里,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马和弯着腰,虽不敢去看那信里面的内容,心里却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这样焦急,然后应声:“是,大人,属下在这里一定好好完成任务。”   陆起淮此刻手里正捏着信封,寻常无奇的一张信纸裹挟在信封里,他眉眼冷寂,颇有些肃杀的味道,马和暗暗心惊,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远在京城的谢姑娘,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她才能叫大人如此在意。   马和亲自拿起了火盆,陆起淮先是看了一眼那封信,然后才将信燃在里面,火舌一下子就起来了,转眼间就化为灰黑色的灰烬。   马和瞧着陆起淮的神色,又开口道:“大人,此番还真是多亏了你提前留了心,若不然你怕是要受伤了,那王安更是狼子野心,”说着面色也冷厉起来,带着丝不屑。   陆起淮点了点头,他的思绪飘远,在来京城之前她就同他说了那个预知未来的梦,他虽信了,但心里到底有些怀疑,没想到到了这大同后,所有事都同她梦里一般无二,还真是多亏了她,若不然他怕是真的会像她梦里一样受伤。   想到这里陆起淮越发心急了:“马和,我悄悄地走,别叫他们发现,三日内打赢了那瓦剌,就说我先回朝复命了。”   马和行礼:“是,大人放心。”   陆起淮轻车简从,驾了快马就往京城赶。   ……   这日陆修文听到皇上的传召立马就赶来了西苑,到的时候建平帝正在香案下面打坐,他连声儿也不敢吱,安静得很。   从朱红色的窗扇往外面看就是朱墙黄琉璃瓦,陆修文却不敢抬眼,他虽说是大周朝一人之下的首辅,却也不敢在建平帝面前耍心思,他知道建平帝并非全然昏庸,他也确保建平帝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和建平帝之间早已经互相形成了一种特别的关系。   陆修文明白的很,他只要在建平帝允许的那条线里,不管他做什么都行,他永远是一人之下的首辅。   又过了好一会儿建平帝才缓缓睁开眼:“来了多久了。”   陆修文满脸笑容:“臣来了没多长时间。”   建平帝回过头看陆修文,陆修文如今也近六十岁的年纪了,满头斑白的头发,头上还戴了他先前赐的道帽,和往常一模一样。   建平帝不经意开口:“你把谢亭章给关进监牢了,说是罪名是贪墨。”   陆修文心里一个激灵:“皇上,前些日子有人来递折子,上面就参了谢大人这一本,里面罗列了好些证据,现在大理寺正在查探,想来再过些日子就能出来结果了,臣这才将他扣在大牢里的。”   建平帝又说:“那现在大理寺还没探出结果,怎么你就先一步将人关进大牢了,再说了,前些日子的折子怎么还没递到朕手里,”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冷。   陆修文直接就跪了下来,额上的冷汗就下来了:“皇上,是臣糊涂了,定是那管理奏折的太监不经事,想来把折子给压在下面了,臣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建平帝冷冷地看着陆修文,没有说话。   陆修文正俯首,他心里翻起惊涛骇浪,他得意太久了,一时间竟然疏忽了,他知道建平帝不是为着谢亭章的事生气,左不过一个次辅而已,建平帝发怒的原因定然是没有看到那折子,这才是建平帝忌讳的。   陆修文的声音有些年迈:“皇上,都是臣的错,臣回头就将那太监处理了,至于臣,”他狠了狠心道:“皇上如何惩罚都可。”   建平帝这才缓和了些声音:“谢亭章那事,他早前就同朕说了要乞骸骨,朕想着他年纪还不算太大就没有应允,如今就遂了他的意好了,让他荣养晚年,至于他儿子,官复原位吧。”   陆修文磕头:“是,皇上,臣出了宫就去办。”   陆修文心里明镜儿似的,他一早儿就想通了,建平帝都明白他这些小心思,也知道他是针对谢亭章而捏造的罪名,想来建平帝原来是不相管的,只不过这次他竟犯了大错没有呈折子,建平帝才以此发难警示他的。   建平帝叹了口气:“谢大人也劳累了许多年了,是该好好休息了。”   陆修文哪敢不应,他知道建平帝的意思,是想暗示他不要再寻谢亭章的麻烦,他照做就是,只不过这次的教训,他也记住了,实在太忘形了些。   陆修文小心翼翼地道:“老臣任由皇上处置,自去领罚。”   建平帝看着陆修文,陆修文头上的道帽还盖了青纱以示尊重,他的心就有些软,但又想起刘真人那时候说的趣事儿,冷冷地道:“罚俸一年,去吧。”   陆修文叩首:“多谢皇上恩典,”他明白,建平帝要的是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不要逾矩,直到走出西苑,陆修文的头上还是冷汗。   ……   谢府接连之间经了两重惊喜,实在是令人惊讶不已。   首先是第一桩,被关押在牢里的两位老爷放回来了,谢府众人尽皆欢喜,直在府门口的大石狮子旁边放了两串鞭来去霉气。   这第二桩则是皇上宣了两位谢大人进宫,还可带家眷,这可就是大大的喜事了,建平帝久不理事,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谢府人自然要好好收拾然后进宫赴宴。   满谢府里最欢喜的不过是谢老太太、杜氏和谢婉宁几个人了,尤其是杜氏,一见到谢昌政眼泪就像是不要钱似的流个没完,反倒像是她受了委屈似的,谢昌政见了妻子哭的如此伤心,又想起在监牢里的苦楚和绝望,一时间也是颇多感慨。   谢老太太和谢老爷子携手过了一辈子,一个眼神就明白各自的意思,可不敢像年轻人那样,但谢老太太还是很欣慰,她没想到陆修文竟真的会放了他们。   谢府的正厅里是哭声笑声一起响了起来,好不热闹,谢德政也适时开口:“辛苦爹和二弟了,如今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当真是上天庇佑。”   顾氏也挤出了几滴泪:“谁说不是呢,爹和二老爷被关押的这段时间,德政他好一番忙活,整个儿人都瘦了一圈儿。”   谢婉宁听到这里极力控制住自己,顾氏果然还是这个德行,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打她的主意,可谓是狼子野心,可现如今竟然还去邀功,实在是太过恶心。   这边儿谢昌政安慰完自家的妻子,又转向自己的心尖尖:“婉宁,这些日子你可受苦了,瘦了这么多。”   谢婉宁再一次听到了谢昌政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的,眼泪扑簌簌地就下来了,满脸泪痕,她瘦了吗,她不知道,不过这段日子过的委实太苦了些,这些暗无天日的让人无力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谢昌政就看见自家娇花一样的女儿如今瘦的弱不禁风,又看见那张小脸上满脸的泪痕,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山栀也跟着流了泪,自家姑娘这些日子受的罪只有她一人知道,姑娘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谢老太太看了也眼红:“行了,好不容易都安全回来了,都回屋去收拾收拾吧,后日可还要进宫去面圣呢。”   顾氏又开始算计起来:“娘,那婉柔是不是也要置办些头面,若不然进了宫……”   谢老太太拍了下茶桌:“圣上都说了,二位谢大人的家眷,你们大房就在府里头好好待着吧。”   谢婉宁听了心里几乎要冒出火来,顾氏的脸怎么就那么大,镇日里只知道算计:“大伯母,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三妹妹如今可还病着,这若是进宫吓到了可怎么办,”谢婉柔自那事之后甚少出门,胆子着实很小。   顾氏一愣,谢婉宁这番话夹枪带棒的,她可从未如此说过话,直接呆在了原地。   杜氏连忙拽过谢婉宁的手:“婉宁,怎么跟你大伯母说话呢。”   谢府人均感到奇怪,谢婉宁平素可从未如此,最后还是谢德政拍板:“顾氏太不懂事了,儿子这就领她回大房。”   这事就这么拍板定下了。   直到回到苑香居,谢婉宁都沉浸在喜悦当中,前世这个要了谢府的命的事,如今竟然就这样解决了,以后再不会发生了,谢府安全了,彻底安全了,自从重生以来这个就悬在她头上从没叫她好过一天的事彻底解决了。   谢婉宁现在只觉得满心的放松,可过后她才意识到不对,陆修文怎么会就这样放过谢府,建平帝更是要召见谢府,这整件事都充满了疑问。   谢婉宁又换了身衣裳然后到了谢亭章的书房,院落里的果树已经成熟了。   谢亭章换上了便服,正在书房里看书,他就像一个寻常的老人,看到谢婉宁才道:“宁宁怎么来了,来陪祖父下棋吗?”   谢婉宁笑了下:“好啊,祖父,”二人就像往常一样下起了棋。   谢婉宁也不避讳:“祖父,陆首辅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放了您呢……这事不合乎情理,是谁帮了咱们谢府。”   她说完就落下了一子,谢婉宁想起来远在大同的陆起淮,是他吗,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是他,也只有他了。   谢亭章也跟着落下了一子,然后笑了下:“你先同祖父说,祖父和你父亲在牢里没受严刑又是为什么。”   谢婉宁嘟起了嘴:“祖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愧是当朝的次辅,在陆修文下头那么些年。   谢亭章知道他这个孙女聪慧,寻常男子都比不得,那时在庄子上的那封信,还有好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是陆起淮陆大人,他在离京之前同祖父说的,”他就将事情都说了出来,只不过其中有些事情连他也不知道,他也好奇陆起淮如何能做到这些。   谢婉宁手中的棋子直接就掉落在棋盘上,竟然真的是他,定是那日他把她说的都记在了心里,到底还挽救谢府于水火之中,她现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谢婉宁就被山栀给叫起来了。   这进宫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一点儿都马虎不得,一丝差错也出不得,茜草和山栀一个忙着找衣裳,一个忙着梳妆打扮。   等谢婉宁收拾好到影壁的时候发现谢老太太和杜氏都穿上了各自的诰命衣裳准备好了,心下暗暗感慨,到了马车上谢老太太又给谢婉宁一一讲了宫中要主意的事。   谢婉宁前世虽说来过宫里,但到底是匆匆略过,如今倒可以好好欣赏下宫里的摆设,两侧是高高的朱墙,上面的黄色琉璃瓦熠熠生辉,四周围无比气派。   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宫殿,里面金碧辉煌,不似人间,地上的绒毯都是波斯进贡的,异常华美,一溜儿宫女低首垂眉,正中央坐着的就是建平帝,两侧坐着的则是受宠的嫔妃,至于殿下则有好些大人及其家眷,最上面的就是陆修文一家。   谢府众人俱都跪下叩首,建平帝就道:“谢爱卿起来吧,今日天气很好,朕就邀了各位爱卿进宫赏花。”   底下臣子自然是一片应和。   谢婉宁随着谢老太太和杜氏坐在一侧,她没有抬头,整个人安静又规矩。   场间的话音渐渐就起来,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谢大人竟然早先就向皇上递了折子请辞,先前那所谓的贪墨案也不过是个误会,此番皇上允了谢亭章,也就是说再出门谢亭章可就是个平头百姓了,众人心里都暗暗琢磨起来。   大人们都各自携了家眷,女眷也都分别凑在一起说话儿,聊些脂粉衣裳的,倒也热闹。   此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父皇,儿臣来迟了,”赵令脸上带了笑意。   是魏王殿下赵令,谢婉宁就想起了那时他令人作呕的目光。   建平帝哼了一声:“坐下吧。”   一时间又有宫女端来了宴席,上面都是宫中的精致食物,让人看了胃口大开,众人也都开始用起膳来。   坐在建平帝两侧的是德妃和贤妃,二人分别是赵令和赵彻的生母,故而在一众妃嫔中很是得宠,尤其是贤妃,生有两位皇子,更是盛宠不倦。   此刻德妃给建平帝到了一杯酒:“谢大人无辜被关在牢里这么长时间,想来受了不少苦楚,如今又得了皇上您的允,马上就要回去荣养了,臣妾想着还是要赏赐些什么东西才是。”   建平帝点了头,谢亭章算是无辜受害,如今又告老还乡了,合该是赏赐些东西的:“爱妃说的是,只不过该给谢爱卿赏些什么呢,朕一时间有些想不到。”   德妃这才开口:“臣妾听闻谢大人行二的孙女生的美又有才情,今年十五岁,咱们大皇子的正妃去了也有几年了,身边也要人照顾,这小姑娘正合适,令儿正需要一位侧妃呢。”   赵令听了这话笑了下,他听闻父皇要召见谢府人时就很是求了一番自己的母妃,德妃这才答应,他看了眼远处的谢婉宁,先前没得到,这次可就行了吧。   建平帝没说话,然后饮了一杯酒。   德妃揣摩着开口:“不如唤那姑娘上前,咱们看看再说。”   上面一声令下,席间就安静了下来,谢婉宁心里翻起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赵令他竟然……若是皇上真的允了可怎么办,她心下慌乱的紧,可面上还是很镇定。   场间的人都放下了筷子,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赵令的真面目,还有好些小娘子开始嫉妒上了。   谢婉宁缓缓起身往前走,裙裾如莲花一般盛开,很是优雅,然后跪拜行礼,她抬起头,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就露了出来。眼前的小姑娘唇红齿白,眉目玲珑,尤其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明明是极清艳的长相,却隐隐有一股子媚色,实在是好看的紧,恨不能让人将她捧在手心。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此番也觉得惊艳,尤其是德妃,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最是喜欢美人,这谢姑娘自然是美的,只不过她没想到竟然这样好看……   隐隐有抽气声,德妃的笑容越发大:“皇上,这谢二姑娘实在好看的紧,给咱们令儿做侧妃正好。”   德妃很清楚,虽然现在谢亭章被放出来了,可到底已经辞官了,以后谢府定然一落千丈,这姑娘能做侧妃都已经是顶给脸的了。   谢婉宁低垂着眼,此刻这般情况,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谢亭章却缓缓走上前然后跪拜:“皇上,能得德妃如此厚爱,老臣和老臣的孙女感激不尽,只不过婉宁早已经有了一桩婚约了,若是此番嫁与魏王殿下做侧妃,岂不是成了那不义之人。”   旁人不知道,谢亭章可清楚赵令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他自然不能由着自家孙女嫁给这样一个人,这才开口扯了谎,此刻他也顾不得这是不是欺君之罪了。   谢婉宁一下子就明白了谢亭章的意思:“皇上,臣女早年就有了婚约,祖父不是故意的……”   原本胜券在握的赵令此刻却变了脸色,他的脸瞬间就阴沉了起来,她还真的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祖孙是在扯谎,竟然真的敢拒绝,他的胸腔中满是怒火,德妃的笑也凝固在了脸上,她也没想到谢亭章竟然这么不识抬举。   谢亭章伏在地上,他此刻就仗着皇上的一点儿怜惜,心下也很是忐忑。   满室一片寂静,却有人走了进来,他端着红漆描金的托盘,朱红色的丹药盛在白色的碗里:“皇上,该用丹药了。”   怪不得,这种场合下竟也敢说话,也只有刘岱刘真人一人了。   建平帝的脸色逐渐缓和,然后拿过丹药,他忽然想起来刘真人说过陆首辅家的孙女中意赵彻,然后忽然开口:“既然谢爱卿的孙女都有了婚约了,朕自然不好棒打鸳鸯,这事就这样吧。”   建平帝服了丹药,他这些儿子,还真是叫他不省心。   刘岱端着托盘缓缓退出宴席,直到无人处才露了丝笑容,陆起淮,这次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接下来的宫宴就变得无趣了,不管别人怎么想,谢府人却有些疲累,这一场无妄之灾,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呢。   ……   几天后,即将抵京的陆起淮又如同往常一般收到了信。   他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属下看不过眼,好歹将他劝到了驿站好好歇息一番,没想到刚用过晚膳,大人竟又收到了信。   陆起淮在醉欢楼那事之后就在谢婉宁身边安插了人,因此才能远在大同也时刻收到关于她的一举一动,不过到底还是有一点不好,总是迟了好些日子。   下面有小厮燃起了烛火,陆起淮才拆开信封,他越往下读脸色越发不好,实在是渗人的很,直到最后竟然将那信纸握在了手里,手背上面的青筋都很是明显,显然是气急了。   那小厮一时受不住陆起淮的气势,竟然直接吓得瘫在了地上。   陆起淮想起刚刚信纸上的一字一句,先是进宫赴宴,然后是险象迭生的赐婚事件,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竟发生了这么些事。   可最后,那信纸上面写的是什么,想到这里陆起淮就觉得他的胸臆疼的很,几乎喘不上来气,他反反复复地将那最后一句看了好几遍,还是不能相信。   “九月初三,谢府亮灯至夜,次日杜氏兄嫂至,欢笑宴宴,意欲将谢姑娘嫁与其侄为妻,名讳杜慎者,大人速归。”   嫁与杜慎为妻?   陆起淮的指骨吱吱作响…… 第87章   夜色很深了,因着是夏日,驿站客房里的窗扇是打开着的。   陆起淮将那张信纸完全团在手里,他感觉不到手上传来的痛,然后走到窗边往外看。   夜色如墨一般深重,倒是夜空中的星子很亮,想来明天是个好天气,陆起淮觉得他等不及了,他晚回去一天,就多一分不可测,事到如今,就是他也开始害怕了,最开始的那种笃定和胸有成竹如今都变成了惴惴。   “备马,咱们接着启程往京城赶,”陆起淮的嗓音很低,听着有些疲累的感觉。   那小厮才缓过神来,然后震惊道:“大人,您一路以来几乎都没有休息,现在还要连夜赶路,怕是身子吃不消啊。”   陆起淮的眼神冷厉:“按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小厮也不敢顶嘴,此时马和马大人不在,几乎再没有人能劝得动陆大人了,也只能由着陆大人的性子来了,然后点头应是。   那小厮转身往外走,到底很是担心,照大人这般行事,铁人也吃不消啊,然后摇了摇头。   陆起淮又将那信纸缓缓展开,放在蜡烛上引燃,火势蔓延地很快,直到烧到了他的指间他才反应过来。   信纸就落在案几上,火燃的更旺了,火光里陆起淮脸上的神色越发坚定。   谢婉宁,我马上就回来了。   ……   几日前,京城谢府,瑞和堂里,上首坐着谢老太太夫妇,下面则是谢昌政夫妇,一整个屋子里的人却都有些愁眉苦脸的。   杜氏先前在宫里吓得脸色都煞白了,现在才稍微缓过来点:“媳妇是真没想到,进宫谢恩竟也能惹出这么多是非,还好最后爹有急智,若不然可就苦了婉宁了。”   谢昌政的神情却有些苦涩:“婉宁是逃过了这一劫,但是魏王殿下怕是记恨上咱们谢府了,”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们谢府是在扯谎。   谢老太太摇了摇头,然后开口:“这点你放心,既然皇上已经应承了咱们,就算魏王对咱们谢府再不满,也是不敢暗害咱们谢府的,到底皇上身子骨还硬朗。”   谢老爷子也是这样想的:“如今虽然我致士了,但皇上特意邀了我去赴宴,又亲口允了婉宁丫头的婚约,那魏王是绝对不敢在暗地里做事情的,”他说完后停了半晌:“如今最棘手的是,与婉宁有婚约的人在哪儿。”   的确,这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既然已经当着皇上的面那么说了,那么婉宁的未婚夫定然是要有的,而且要尽快成婚,毕竟夜长梦多。   谢昌政的头疼的很,最后还是忍痛说了出来:“依儿子看,咱们得立刻给婉宁寻一门亲事,并且要尽快成婚,一个月内就成婚,以绝后患,魏王殿下到底是皇上的皇子,又有德妃吹枕头风,说不准儿那日皇上就被劝动了,成亲之事越快愈好。”   杜氏自从谢昌政被关进大牢里以后就爱哭,如今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你说的轻巧,咱们的女儿才不过十五岁,要在一个月内成婚,去哪里寻合适的姑爷,就这一个月里你能看清人家男方的人品品行吗,还有男方家里的亲属关系。”   杜氏说完越发觉得心疼:“若是宁宁嫁去了不好的人家怎么办,她才十五岁,”她不敢想象那事情,眼泪串珠一样的落下来。   谢昌政何尝不心疼,良久才道:“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宁宁是我的掌上明珠,我如何不疼爱她,”他的心如刀割一般。   屋子里的气氛越发凝重,谢老太太叹了口气:“昌政说的对,老二媳妇,如今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今之计,就是尽快给宁宁寻一个品行佳、靠得住的姑爷了。”   杜氏听了越发苦楚难当,她可怜的女儿,可她心里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谢老太太最后拍板:“都先回去睡吧,明一早儿老儿媳妇就过来,咱们好好相看京城里合适的男子,总要为婉宁寻个靠谱的。”   杜氏忍住眼泪,呜咽道:“是,媳妇知道了。”   ……   谢婉宁自宫宴回来后就一直窝在苑香居里,甚少出门,好不容易祖父和父亲平安归来,可谁成想竟然在宫里面遇上了这种事。   她是死也不会嫁给赵令的,还好摆脱了赵令,可现如今她又要被迫寻那不存在的未婚夫了,谢婉宁觉得她的人生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总是不由人。   谢婉宁从窗子里往外面看,小丫鬟们喜气洋洋地,正在院落里安置从花厅里移过来的花儿,她们还以为她这个二小姐当真是有一门婚约呢,俱都在私下里议论个不停。   日光打在脸上暖洋洋的,谢婉宁闭上了眼,就算她近日没有出门,也知道杜氏整日里去瑞和堂,同祖母一切给她挑选靠得住的未婚夫,她叹了口气,现在是什么想头都没有了,只盼望着家人安稳平安。   瑞和堂里,谢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看了会儿眼睛变累了:“我看也有些合适的,隔壁长宁侯的嫡次子就不错,年纪上比咱们婉宁大几岁,正是合适,听说他生的俊秀,又在朝中谋了差事,也算得上上进。”   杜氏摇了摇头,然后苦笑道:“娘您不知道,长宁侯的这个次子养的太骄纵了些,听说这般大了还是离不了长宁侯夫妇呢,假若有一日长宁侯夫妇去了,那……”   谢老太太也跟着苦笑:“时间还是太紧迫了些。”   俩人又说了好些京城中适龄的公子,却总是寻不到合意的,一颗心渐渐冷了下来,谁家寻女婿不是要功夫的,如今剩下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这日陈氏就过来了,她自是知道杜氏的难处,恨不能为自家的小姑子分忧:“我也听说了,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咱们婉宁根本就没什么未婚夫,这可怎么着。”   杜氏如今是越发的瘦了:“谁说不是呢,根本寻不到合适的,我这心里苦的很。”   陈氏就开解她:“别说你了,就是我家那皮猴子,现在还在山上住着呢,也不知道将来能干嘛,我也总想着给他寻个媳妇好好治治他,这么长时间也是没寻到合适的。”   这时俩人的眼睛一起亮了起来,男未婚女未嫁的,又知根知底儿,没有更合适的了。   陈氏的语气有些飘:“我们慎哥儿实在太不靠谱了些,这么大年岁了还在山上炼丹,身上也没有功名,配不起婉宁。”   杜氏却摇了摇头:“慎哥儿和婉宁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性子很是熟悉,往年婉宁一放了假就去杭州府同慎哥儿玩儿,算得上是两小无猜了,如今我也寻不到合适的,这两个孩子看着很好。”   陈氏颇为意动,她看着谢婉宁长大,样貌性情都是知道的,她自知杜慎是配不上婉宁的,如今却来了这么个机会,她是乐不得的:“还是先问过两个孩子才是,若是他们不愿意可不能勉强。”   杜氏笑了下。   谢婉宁自然是不同意的,嫁给杜慎,开什么玩笑,她一直把杜慎当成表哥,从来没有过那种心思,将来也不会有,因此当杜氏来问的时候,她严词拒绝了。   杜氏看女儿态度坚决也不好强迫,也就过去了。   只不过陆起淮那安插在谢婉宁身边的探子委实厉害,那事儿过后直接就去了信给陆起淮,没想到瞬息万变,她连忙去了第二封信,解释了谢姑娘没有同意那门亲事。   因缘巧合,陆起淮兼程赶路,压根儿就没收到第二封信,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   近日以来天气都是一贯的热,惹得好些人流汗,茜草心直口快:“奴婢都有些怀念前些日子了,那时节常常下雨,凉爽的很。”   山栀从小丫鬟手里接过冰饮递给谢婉宁:“我分明记得那时候你说你喜欢晴天,还说雨天衣裙容易湿,”有些促狭的语气。   茜草想说话又被噎了回去,山栀说的很对,她那时确实是那样说的,她想着想着又用手扇了扇风,热的人发慌。   谢婉宁听的有趣儿:“行了,如今都是下午的光景了,我用完这碗冰饮也要休息了,也不拘着你们了,都回房去歇息吧,顺带告诉那些小丫鬟,也给她们放个假。”   山栀有些不放心:“姑娘,您身边儿哪能没人伺候呢,我和茜草守在庑廊那儿就好了,其余的小丫鬟倒可以放个假,随她们去玩还是休息都成。”   谢婉宁点了点头,山栀和茜草就吩咐了小丫鬟们随意去玩儿,不用当值,然后坐在了庑廊下面,既遮光又通风,爽利的很。   没想到没坐多长时间,苑香居的门就被打开了,前头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阵风一样进了房门,山栀和茜草甚至来不及开口阻止,更是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陆起淮陆大人。   山栀又看到后面跟着的谢老太太身边贴身的嬷嬷,那嬷嬷笑道:“陆大人进去同姑娘说说话,老夫人是同意了的,你们也在外面候着就成了。”   山栀和茜草自然点头应是,内心虽狐疑的很,却还是守在外头不敢吱声。   屋里面,谢婉宁刚准备午睡,她换了身妃色的纱裙,正躺在罗汉床上,眼睛闭的紧紧地,睫毛纤长如羽。   陆起淮进来就瞧见这样一幅场景,床榻上的姑娘穿了身儿妃色的纱裙,因为躺着,露出了脖颈上大片的肌肤,晶莹剔透,眉眼玲珑,乌发红唇,精致极了,看了便叫人忍不住捧在手心。   他此刻却走得极慢,一步一步,然后坐在床榻的边儿上细细地瞧她的眉眼,叫他日思夜想的眉眼,还是那般的熟悉,尤其是她那双桃花瓣一样的眼睛。   目光下移,就看见她纤细又精致的锁骨,日光下白的晶莹剔透,他慢慢俯下身,然后咬在了上面,用的力气还不小。   陆起淮先是用牙齿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才细细地舔舐起来,因着俯身的缘故,陆起淮的鼻尖正好能碰到她的肌肤,那样细腻滑嫩的触感。   若是叫外人瞧见了怕是要忍不住叹一句。   好一幅奢靡荼艳的场景…… 第88章   陆起淮日夜兼程,几乎三天都未曾休息,终是赶到了京城。   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入宫觐见皇上,不顾怎么说他都要先回朝复命,若不然被有心人揪了小辫子可就不好了。   进宫诸多事宜,陆起淮直忙活了一上午才算完事,因此一得了空便去了谢府。   谢府的门口挑了两盏大红灯笼,两侧有小厮把守,看着同他离京时一模一样,守在门口的小厮就立即通禀了谢亭章。   谢亭章原本正在书房里读书,没想到竟然就听到了下人说陆起淮陆大人求见,他心下很是惊讶,陆起淮离京前就同他说过瓦剌的事宜,按理说陆起淮还要一段日子才能回来,怎么如今就回来了。   谢亭章沉声道:“请陆大人到过来吧,”他想陆起淮前来应该是为着陆修文那事的。   陆起淮还穿着正四品的官服,面色颇有些寥落,但眉眼间却很精神,谢亭章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疲累:“陆大人刚从宫中回来,怎么不好好歇息一下,有什么事都不急在这一时之间的。”   陆起淮拱了拱手,礼仪周到:“谢大人,许久不见了,我此番来确实是有事的。”   谢亭章就道:“陆大人快坐吧,想来赶路很是劳累了,”说完又叫下人泡壶好茶来去乏。   谢亭章很是感激:“真是多亏了陆大人,若不是你离京前同老朽说的那番话,想来谢府如今已不复存在了。”   陆起淮的声音微哑,像是久没有休息过的样子:“谢大人过誉了,晚辈不过是因缘巧合提点了一番而已。”   谢亭章笑着说:“陆大人万不可过谦,若不是你叫我先向皇上乞骸骨,还有后来你安插在朝中的人的帮忙,老朽哪得今日。”   谢亭章到底做了这么些年的次辅,自然有政治手段的,他清楚的明白,这整件事最重要的就是陆起淮在朝中的人,能叫建平帝改了主意,不过他心下明白的很,这可是顶重要的事,他只要心下明白就好,虽然他也好奇的很,他不得不感慨,陆起淮堪称是惊才绝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陆起淮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道:“谢大人,其实晚辈此番来是另有别事。”   谢亭章就好奇了:“陆大人但说无妨。”   此时茶就上来了,下人小心地斟好了两杯茶,陆起淮就看见袅袅的水雾:“晚辈听说了宫中夜宴的事,府上的二姑娘如今正着急亲事……”   谢亭章点了点头:“陆大人也听闻了,这事实在难办的很,这么短的时间要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   谢亭章下意识地就回答了,然后才反应过来,陆起淮日理万机,可谓是忙的很,怎么会突然过问这等小事。   饶是陆起淮此刻也有些紧张:“谢大人,您看我合适吗。”   这句话一说完整间屋子就陷入了死寂,谢亭章几十年的老江湖了,此刻也惊讶的拽疼了胡子。   “其实,谢大人,我此番来是来求亲的,我想求娶婉宁,”陆起淮的眼神清亮,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谢亭章足足反应了好久才明白陆起淮的意思,他不敢相信:“陆大人方才……”   陆起淮有备而来:“宫宴上的事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婉宁如今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寻到一门亲事,就是那所谓的未婚夫。”   他说到这里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实在口渴的很,然后继续道:“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要寻到一门好亲事实在困难,但是嫁给我……我可以保证,以后会一直护着她,况且,我也能护得住她。”   谢亭章下意识地就考虑了陆起淮的这番话,实在说的有理有据,陆起淮还如此年轻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大员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就算是魏王也得忌惮,自然能护得住自家孙女,更何况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又是探花郎,可以说是再也寻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了。   谢亭章思虑一番觉得很是满意,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了,过会儿才反应过来:“陆大人如何要求娶我家婉宁,”他实在想不明白陆起淮的意图。   陆起淮笑了下,一贯冷峻的面庞如同春风拂过:“不知谢大人可否还记得我曾是婉宁的夫子……我是真心喜欢婉宁,”他这一番话说的实在诚挚。   良久,谢亭章都没有说话,他从各方面思考了,觉得实在太过合适。   陆起淮有些紧张,他想起春熙路那次用羊肉汤时,谢大人曾嫌弃过他的年纪大,确实,他比婉宁大了九岁,他又想起那封信里的内容,杜氏有意将她嫁给杜慎……   “陆大人,按照老朽的意思,自然是再同意不过的,只不过,这结亲之事可不只是父母之言,还要看婉宁的意思。”   陆起淮立即道:“我这就去看婉宁,问她的意思。”   陆起淮现在笃定了些,如今谢大人都答应了,这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至于她,他敢肯定她一定会答应,就算不答应他也要强迫她叫她答应。   ……   苑香居里,罗汉床上的被衾很软,上面绣了折枝纹的图样。   床上的人像是瘦了很多,原本就很纤瘦的她如今越发弱不胜衣了,此刻躺在床上,纤细玲珑的眉眼越发显得荏苒。   他看着她的眉眼,却越来越生气,胸臆间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怒气,如果他没有回来,她是不是就要嫁给她那个表哥了。   陆起淮何尝有过这种感受,他一直都是克制的,冷清的,他前二十四年的人生从未有过一丝失控,直到遇见了她,他开始患得患失,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可一转眼,只要他不在她身边,她就能轻轻地推开他,利落干脆,他一直在想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谢婉宁的脖颈纤细白皙,仿佛使劲一摸就会折一样,那样的脆弱,陆起淮有时真的想问她一句,他到底算什么……   目光下移,就看到了她纤细玲珑的锁骨,清晰的起伏着,陆起淮一时间控住不住自己,就俯身狠狠地咬了一口。   直到尝到了血的滋味,他才渐渐冷静过来,可却逐渐迷恋上了这种奇异的味道和感觉,他伸出舌尖细细地舔舐。   谢婉宁在睡梦中就觉得脖颈处传来的痛苦,接着就是湿润缠绵的触感,她从睡梦中挣扎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一颗黑色的头颅正俯在她的胸前,锁骨的痛感如此清晰。   怎么会有男人出现在她的卧房里,谢婉宁就抬起手想要推开那人,她甚至吓得忘了尖叫。   陆起淮一时间没有防备,就被她推到了一旁,而这一瞬间,谢婉宁就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庞,熟悉的清冷俊秀的眉眼,是陆起淮。   谢婉宁即将呼出的尖叫咽了回去,她有些蒙:“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该是还有一段日子才能回来的,她觉得如在梦中,眼前的陆起淮憔悴不已,完全不似他往日自信的样子。   陆起淮有些失神,这样鲜活又灵动的她,因着半伏起的姿态,她鼓囊囊的胸脯如同山峦般起伏,再往下就是纤细的腰肢,粉嫩的唇瓣微张,有些惊讶的样子。   陆起淮觉得他的血液忽然流的很快,然后一把捞过了她的腰,将她推到在床榻上,两个人呼吸相闻,鼻息间满是她清新香甜的味道,独属于她的味道。   谢婉宁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眼神不太陌生,甚至有些熟悉,同那日在醉欢楼一般,她刚要说话,就感觉唇上多了柔软的触感。   陆起淮这次一点儿都不温柔,他直接就撬开了她的唇瓣,然后寻到了她娇嫩的小舌,和以前一般无二的味道。   这妃色的纱裙轻薄,陆起淮的手就从她的衣襟探了进去,滑腻的不像话,这是他几乎可以一掌掌握的腰肢。   陆起淮觉得他的身子越来越热,几乎要控制不住了,他沉溺其中,不知过了多久。   陆起淮的唇齿还含着她娇嫩的花骨朵一样的唇瓣,他这才觉得不对,若是往常,她早已经挣扎了,这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然后放开了谢婉宁,抬起头看她。   谢婉宁确实是很惊讶,他甫一进来就那样……她本想着挣扎,可是一看到他染了风霜乏累的眉眼就不忍心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陆起淮本以为会看到她泪水琏琏的模样,没想到眼前场景却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她的发髻散乱,湿粘的发丝粘在额角,脸颊上是娇媚的红晕,一双眼里水雾蒙蒙。   陆起淮用手轻轻地抹了她的眼尾,他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情念:“谢婉宁,你怎么……”   谢婉宁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她闭上了眼睛,声音微哑:“你快起来……”他方才太用力了些,她的衣襟都散开了。   陆起淮却低下头,细细地吻她的眼睛,然后是低哑的呢喃:“谢婉宁、谢婉宁……”   谢婉宁脸红的几欲滴血,然后用手推开了他:“你不是该在大同吗,怎么来这儿了。”   陆起淮却答非所问,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谢婉宁,我是来提亲的,嫁给我,”很随意就说出了这段话,实际从未有过的认真。   谢婉宁直接就愣在了原地,哪有人这样来提亲的,他们俩可还衣衫不整呢。   陆起淮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就算你不同意……不,你必须得嫁给我,若不然我就把你抢回去。”   谢婉宁彻底懵了,哪里有人用这样威胁的语气求亲的。   “你到底愿不愿意……”陆起淮问。   陆起淮想到这里方才那股气就又上来了,他的手一下子就握紧了谢婉宁的腰:“难道你想嫁给那个什么杜慎,我早就听说了,你母亲想让你嫁给他,你是不是也是愿意的,你们表兄妹一同长大,你喜欢他?”   他的表情冷厉,双手如同烙铁一样握在她的腰上,谢婉宁不自觉就带了哭音儿:“你放开我,好疼……陆起淮。”   她越是这样柔软无力的样子,他就越是想欺负她,若是他回来的晚了一些,她是不是真的要嫁给那个杜慎。   因着方才的动作,她脖颈处的肌肤大片大片的散开,陆起淮看见了他咬的锁骨,原本清晰漂亮的锁骨上现在有了红红的痕迹,上面还渗出些血丝,他又低下了头,然后用唇齿去吮吸那个伤口。   谢婉宁只觉得痛,她的眼泪不自觉就下来了:“陆起淮,你起来,你疯了吗,好疼……”   陆起淮又慢条斯理地用舌尖细细地舔舐了起来,然后才看见她泪眼婆娑的眼睛:“你愿不愿意……是不是真的要嫁给那个杜慎,”陆起淮想,如果谢婉宁说她愿意,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他甚至不敢去想。   谢婉宁却说:“你咬我做什么,还那么用力,”还在人家睡梦间咬,尾音儿实在可怜。   陆起淮的目光正经了起来:“谢婉宁,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他一贯俊秀的眉眼此刻都蹙了起来,眼神里满是迷茫。   他的目光和话音里满是求而不得的苦楚,谢婉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的心忽然间柔软的一塌糊涂。   “我……愿意,我分明都答应嫁给你了啊……”   谢婉宁如是说,那样认真。 第89章   陆起淮一瞬间还以为他听错了,他的手还抚在谢婉宁的身上。   苑香居里燃着暖暖的梨子香,整间屋子都显得甜甜的,正是下午的光景,暖暖的光就从窗柩里透进来。   暮光正打在谢婉宁的脸上,她如瓷一般的肌肤渐渐染上红晕,漂亮的惊人。   陆起淮听见他的心跳一声声地响起,他抵在她的额头上:“你说的……是真的。”   谢婉宁到底是个女儿家,她的声音如同蚊子一般细小:“自然是真的。”   陆起淮甚少笑,此刻他的唇角上却全是笑意:“婉宁,我以后一定对你好,”他说完就将头埋进了她的脖颈,花瓣一样香甜的气息。   陆起淮被巨大的喜悦冲击,他享受这温香软玉的时刻,后来才觉出不对,他虽于情之一字上头并不太懂,可他知道谢婉宁是不喜欢他的……没错,不管是大昭寺的雨夜,还是醉欢楼里的强迫,她对他虽有些不同,却并有那么强烈的情感。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她已经答应嫁给他了,陆起淮有信心叫她以后爱上他,只要这样便足够了。   谢婉宁从来没有这样与一个男子相处过,她脖颈处都是他的呼吸,撩在身上痒痒的,她很是害羞:“你起来,我们还没成亲呢……”   陆起淮抬起头,看着烟雨朦胧的谢婉宁:“那我怎么听说你要嫁给杜慎。”   谢婉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是我娘太着急了,一门心思扑在我的亲事上面,她觉得表哥不错,可是我和表哥是不可能的。”   陆起淮此刻是彻底放了心,以后他只要着手筹办婚礼就可以了。   脖颈处的痛感还是很清晰,谢婉宁皱了眉:“你先前咬我做什么,”现在想起来她还是有些害怕,那样的陆起淮实在吓人。   陆起淮自然不好说出缘由:“若不然你咬我一口吧,算是还回来。”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偏他还是很认真的样子,她怎么好意思这样做:“那就留着吧,等以后你惹我生气的时候,我一定要咬回去。”   陆起淮起身,然后帮她整理好衣襟,目光灼灼道:“我现在就去同你父母商量亲事,下个月我们就成亲。”   谢婉宁点了点头。   ……   外面庑廊下山栀和茜草等了好一会儿了,偏屋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们忍不住去想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山栀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陆起淮冲她们点了头然后就随着那嬷嬷一起走了。   山栀和茜草对视一眼,然后就回了里间,顺便将门给带上了。   她们进来的时候谢婉宁还靠在床榻上,山栀的眼睛尖,她一下子就瞧见了不一样的谢婉宁,她面色红润,嘴唇红肿,眸中水雾蒙蒙,更兼之脖颈上纤细锁骨上头那样清晰的吻痕。   山栀的身子都软了:“姑娘……”茜草也很是惊疑。   谢婉宁也不打算瞒着她们,到底是要跟着她嫁过去做陪嫁丫鬟的:“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和陆起淮。”   山栀和茜草此刻是又惊又喜,陆大人人品稳重,生的又好,自然是上好的人选,可是一想到小姐要嫁出去了就忍不住的伤感。   “茜草,你去拿衣裳过来,我换一件,山栀,你就留下来给我梳头吧,”谢婉宁道。   茜草动作利索,一转眼就出了门,山栀扶着谢婉宁坐在铜镜前头。   乌木雕花的缘边儿,铜镜里的人还是那般好颜色,谢婉宁愣了神儿。   山栀一面细细地给谢婉宁梳头,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是真心喜欢陆大人的吗,”她自幼跟着谢婉宁长大,情分堪比姐妹。   谢婉宁听了山栀的话却愣住了,她喜欢陆起淮吗?她也不知道。   铜镜中的人面色上犹带着红晕,谢婉宁纤细的眉就蹙了起来,她对陆起淮的感觉太复杂了,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对陆起淮,最开始只是因为有求于他,又因着知道他未来是权倾天下的首辅,这才小意讨好,可自从接触了以后,她发现他这个人很好,他又帮了她那么多忙,她渐渐地就越发信任陆起淮,谢婉宁确定,她从未像信任陆起淮一般信任过其他人。   自从大昭寺的雨夜过后,谢婉宁就知道了他对她的那种心思,她是很怕的,她从没想过她们两个之间会有这种情绪存在,前世他可是冷漠无情的内阁首辅,谁能想到如今这样的人会喜欢她,所以她开始逃避,她不想面对。   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她把陆起淮当做兄长一般,他总是在她困难的时候救她,谢婉宁原本以为只要她装作不知道就好了,可谁知又发生了宫里夜宴那事。   他实在是很好的人选,可谢婉宁有些自卑,他那样一个人,她如何能配得起他,若是叫他知道了她前世的事,他又会怎样看待她呢……   事到如今,她别无选择,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她是真心情愿的,就算那不是爱情,可她对他那种从未有过的依赖之情也实在难以割舍。   镜中人的眉毛渐渐舒展:“山栀,这些日子你可要有的忙了,好些嫁妆还没收拾呢。”   山栀闻言内心就舒畅了开来,姑娘是真心实意的就好。   ……   前院儿的正厅里,谢老爷子立马就将谢老太太连同谢昌政夫妇叫了过来,然后同他们说了陆起淮来求娶的事。   谢昌政头一个表示不愿意:“父亲,这如何使得,陆起淮那人心思诡谲,又善隐忍,我是决计不会同意的,”他吹胡子瞪眼睛的。   谢亭章听了便很闹心,他这两个儿子实在愚钝不堪:“去岁你同起淮之间的矛盾我也知道,现在你只消知道一件事便可,此番谢府得救全赖他一人之力,”其余的再没有别的话了。   谢昌政果然惊讶,他虽愚鲁,到底不是蠢笨不堪,自然就猜到了陆起淮实质并不如同表面上,可他还是有些反对,但一看到谢老爷子沉如水的脸就不敢吭声了,起淮都唤上了,这亲近同意之意可谓是再明显不过了。   杜氏不好开口,过了一会儿才道:“父亲,旁的就先不说,那陆起淮可曾经是咱们婉宁的先生,更是比宁宁大了九岁,”杜氏心中实在担忧。   这时陆起淮正好进了屋子:“夫人放心,我虽比婉宁大了九岁,但我一定敬她爱她,保管不叫她受一点儿委屈,”陆起淮微弯了腰,显得很是恭谨。   谢亭章面上带了喜色:“起淮快先坐下,婉宁怎么说,最重要的还是婉宁的心思。”   陆起淮落座,仪态端谨的很,俊秀的脸上微微带了笑意:“婉宁她……同意了。”   陆起淮这话一说出来,杜氏和谢昌政一齐熄了火,自家女儿都这样说了,他们做父母的又哪里能不同意,谢昌政心里暗暗腹诽,这厮果然狡猾,竟越过他直接去找了婉宁。   谢老太太很是满意陆起淮:“既然宁宁都同意了,那咱们自然也是同意的。”   然后就开始同陆起淮谈话,杜氏先前并不了解陆起淮,此番一经交谈就觉得这人实在优秀的很,十八岁的年纪就点了探花,官路亨通,才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就是正四品的大员了,实权比谢昌政还要高,更别提身材高大,面容俊俏,兼之又对婉宁一心一意,杜氏满意的紧。   杜氏想来想去陆起淮只有一个缺点,便是年纪上比婉宁大了九岁,可大也有大的好,懂的疼人,他家里人事关系又简单,只有一个母亲,婉宁嫁过去不用受欺负,杜氏越说下去越满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说到后来她甚至觉得自家女儿配不上眼前的陆大人。   谢昌政如同锯嘴葫芦一般不说话,他冷眼旁观,上到父亲,下到杜氏,没一个不同意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满意,脸上的笑丝毫不加掩饰,谢昌政明白,这桩婚事算是成了。   陆起淮的声音适中,礼仪到位:“依晚辈的想法,一个月内就将婉宁娶回去,毕竟夜长梦多。”   杜氏现下对这个准女婿是同意的很:“这是自然的,还是要越早越好,”她虽舍不得女儿,却也知道这事的急迫性。   于是乎,谢昌政又冷眼旁观了几个人聊得欢快,说了好些关于婚礼的事,不一而足,差不离儿就要将婚期给定下来了,好在此时天已黑透,杜氏想要留饭,陆起淮婉拒了:“晚辈回府还有好些事情要准备,那就按照咱们先前说的准备婚事吧。”   杜氏含笑点了点头,甚至有些舍不得她这个女婿走,谢昌政很是纳闷,方才分明还嫌弃人家年纪大,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样儿了。   ……   谢府人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与二姑娘有婚约的那位传说中的未婚夫乃是陆起淮陆大人,心里都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这陆大人与自家小姐真可谓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因着很快就要完婚,杜氏特意吩咐了上上下下的婆子仆人们,要好好洒扫谢府,免得到时候新姑爷来了闹笑话,因此谢府的下人们干活是越发用力气了。   杜氏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她娇养了十五年的掌上明珠就要出嫁了,还是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出嫁,她可有的忙了,虽说她们这等大户人家嫁女儿的嫁妆都是从小攒的,可是一时间要整理出来不知道要废多少功夫,因此忙的几乎没有时间同谢昌政说话了,谢昌政为此越发恼陆起淮。   这日天气晴朗,苑香居的丫头们进来出去的,好不忙碌,程昭过来就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段时间委实太忙,已经很久没有同程昭见面了,因此很是愧疚:“快过来坐下,我这段时间忙昏头了。”   程昭一向灵润的面颊此刻却显得寥落,谢婉宁暗自好奇,程昭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一向喜欢热闹,怎么此番如此安静。   程昭想起她来的途中看见谢府下人们端着的红绸,心里越发慌乱。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婉宁,你要同杜慎……成亲?” 第90章   虽说大周朝民风开放,可京城里的好些小娘子还是自矜身份,性子大多腼腆温顺。   程昭则不然,她天性纯真,性子直爽,平日里惯是活泼爱闹,有什么事也从来不避讳,最是爽利,谢婉宁最喜欢她这个性子,正因着如此俩人才成为了手帕交。   程昭此刻如同往常般坦荡,她毫不畏惧:“你和杜慎……什么时候成亲,”可纵然她再如何劝慰自己,心里还是难过,眼泪忍不住就落下来了。   谢婉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程昭怎么问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况且,她怎么问个问题就哭了呢。   程昭的相貌生的很好,此刻脸上染了泪痕,原本的那股子精灵古怪此刻也不见了,谢婉宁就拉过了程昭的手:“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什么时候要跟慎表哥成亲了,这怎么可能。”   程昭原本黯淡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有要跟杜慎成亲……不是说杜慎是你那未婚夫吗?”   谢婉宁苦笑:“怎么一个两个都说我要同慎表哥成亲,这是根本就没有的事儿。”   程昭就觉得她的人生又充满了希望:“那我怎么听我娘说你要同杜慎成亲,”她说完了就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方才我来苑香居的时候,一路上见到好些小丫鬟拿着红绸,怎么会有红绸呢,”程昭有些好奇。   谢婉宁一下子就想通了,她不得不又解释了一番:“都是我娘同舅母胡乱说的,这事儿是假的,”程夫人同杜氏关系很好,想来是她们谈话时说的,程夫人又同程昭这么讲了,程昭这才闹了个误会。   程昭此刻也不哭了,她的一颗心都落回了肚子里:“那红绸是怎么回事啊。”   如今谢府即将成亲的事还没大肆宣扬出去,毕竟陆起淮还没央媒人上门,因此程家现在还未得到消息。   “我要成亲了,程昭,”谢婉宁说。   程昭方才的悲伤完全不存在了,她现在一心为小姐妹的亲事担忧:“是哪家的公子。”   谢婉宁低下了头:“是陆起淮,再过一段时间就成亲了。”   程昭此刻几乎被这个消息炸的晕晕乎乎的,陆起淮,女学里的陆夫子,惹得无数小娘子害了相思病的陆夫子:“婉宁,你不是在说笑吧,”她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自然是真的,马上就要换庚帖了,”谢婉宁道。   明明是盛夏天,程昭却觉得浑身一个激灵,陆起淮陆先生,那是何等的人物,没想到竟被婉宁给拿下了,她又细细地看谢婉宁的脸,心下觉得这俩个人实在相配。   程昭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看了看四周小声地冲着谢婉宁的耳朵说:“陆大人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吗,你嫁过去可怎么办,”她的神色紧张,却是在实心实意的为谢婉宁担忧。   谢婉宁羞的满脸通红,然后捂住了程昭的嘴:“那都是传闻……”   谢婉宁此刻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别说我了,反正我马上就要嫁人了,倒是你,你喜欢我家慎表哥?”   程昭没想到这话头瞬间就转到了她的头上,她到底是小姑娘,先是扭捏了一会儿,然后便道:“是,我喜欢杜慎,先前我在府里听说他要娶你的事儿,我立马就坐不住了,他还在山上,若是我过去的话实在慢了些,所以就来这儿问你了。”   谢婉宁心下暗暗感叹,程昭果然还是如同往常,丝毫不拖泥带水:“现下你放心了吧,表哥他只把我当妹妹,倒是你……”   程昭也没什么好瞒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在温泉庄子的时候我就确定自己喜欢他了。”   谢婉宁却有些担忧:“你知道的,我表哥他那个性子……伯父伯母到时能不能同意。”   程昭的眼神却很坚定:“我知道他很有本事的……”她说着脸上就红了起来,然后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是,我还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呢。”   这种俩人间暧昧不明的情感谢婉宁实在不了解:“那倒是,表哥是很有本事的。”   程昭笑了下:“哟,咱们谢姑娘要成亲了……嫁给陆夫子”   谢婉宁:“……”   ……   又过了几日,陆起淮就请了冰人上门。   令满谢府人震惊的是,这冰人竟然是陆修文陆首辅,陆修文满面笑容,眉眼间都是晚辈即将成婚的喜悦。   好在提前陆起淮便通了气,谢亭章自然是老城府了,谢昌政也满面笑容,看不出一丝异常。   谢亭章就迎出门来,拱手道:“陆大人快进,里面已经备好茶了。”   陆修文也含笑道:“起淮如今都二十有四了,前些年身边儿一个人都没有,老朽总以为他这孩子要孤身了,一得到这消息老朽可是欢喜的不得了,”陆起淮就跟在陆修文身后,低眉敛目。   于是一行人进屋商议婚礼事宜。   陆起淮心思缜密,他救了谢府的事陆修文是断然不会猜到的,但是他如今要娶谢府的姑娘,陆修文私下里难免不怀疑,反不如直接就同他说要娶谢婉宁,将他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好叫陆修文放心,毕竟他现在羽翼未丰,还不能和陆修文抗衡。   陆修文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可那时候陆起淮远在大同,如何能插手京中的事宜,更不会直接就将这事告诉他了,因此陆修文彻底放下了心,甚至主动请缨要来做这个冰人给陆起淮面子。   陆修文实在好奇,陆起淮跟在他手下多年,行事滴水不露,他很是欣赏,他一直好奇,陆起淮这般的人怎么如此执着要去这谢府的姑娘。   直到见到了谢婉宁的面儿,陆修文心里就明白了,这姑娘实在生的好看,怪不得能叫陆起淮瞧中,还不顾渐渐势衰的谢府坚持要娶她,陆修文也年轻过,心里明白这样的颜色人间罕见,陆起淮过不了这美人关也属正常,他的这颗心是越发的放回了肚子里。   正厅里,谢亭章和陆修文分坐两侧,两个人言笑晏晏,一点儿都看不出曾经的那些嫌隙、迫害,宛如多年的老友一般。   日头渐隐,一切也就都谈妥了,婚前不好相见,陆起淮就随着陆修文出了谢府。   谢昌政的暴躁脾气就要忍不住了,谢亭章却很欣慰:“不愧是起淮。”   如今婚礼的事都筹办的差不多了,日子也定好了,谢婉宁就等着日子到了就能嫁过去了,如今她唯一忙活的事情就是嫁妆了。   谢府的奴仆却半分不敢轻松,这成亲可是一等一的大事,杜氏也闲不下来,一早儿就邀了谢婉宁过去清点嫁妆。   杜氏可是给谢婉宁攒了不少嫁妆,这其中一大部分是她当年的嫁妆,还有很多是这些年来渐渐攒下来的,如今累计起来实在是很多,再加上谢老太太着意给添的,库房里几乎都要堆不下了。   库房里的丫鬟都不够用了,杜氏又从二房里派出好些丫鬟跟着清理库房,洒扫尘灰,那些珍宝就渐渐露出来了。   杜氏身边的大丫鬟就念:“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一张、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一张、酸枝美人榻一张,嵌螺钿黄花梨炕桌一张,这是大件,还有一些子小件,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织金彩瓷瓶四对、郎红玉壶春一对、成化斗彩瓶一对、宣德五彩云纹带盖罐一对、粉彩鸡缸杯一对、成化斗彩鸳鸯荷花高足杯一对,还有些首饰……”   谢婉宁越听越心惊,听了这么大一长串子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娘,怎么这么多嫁妆,”她估摸着这些嫁妆可值不少银钱,怕是京城也没多少小娘子能有这么多嫁妆。   跟在谢婉宁身后的山栀也很吃惊,这得多少担嫁妆啊。   杜氏却还似不满足的样子:“这算什么,你祖父在世时可给你娘我留下不少东西,”然后笑了起来:“咱们这等人家都是姑娘家一落地便攒嫁妆,到如今可不就有这么些东西了,对了,你祖母还送过来不少东西。”   谢婉宁没想到家中的家底还真不少。   杜氏自然看出了谢婉宁的顾虑:“娘就只你一个女儿,这些东西不给你给谁,再说了,女儿家总是嫁妆多些底气也足,等来日你到了陆府,可叫他们家的人见识见识。”   谢婉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陆大人家里只有一个母亲……”   杜氏一时间没有回话。   又过了几日陆府就来人抬聘礼了,饶是见惯了世面的谢府下人也禁不住咋舌,一担担的不停,看得人眼花缭乱,一向黑脸的谢昌政看见了聘礼单子也露出了笑容,他这女婿果然还算不错,以一人之力挑起一整个儿陆府,竟还能拿出三万两银子的聘礼,还好自家准备的嫁妆也毫不逊色,谢昌政至此算是彻底放心了,这份聘礼单子足以看出陆起淮的诚心。   ……   谢府二房,东套间里,杜氏坐在柔软的靠枕上叹气,她好容易能歇会儿,这些日子筹办亲事可是累的不轻,谢婉宁就坐在一旁端茶倒水:“娘,喝些茶解解闷吧。”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杜氏忙前忙后,一刻也没停歇过,实在是累的很,人也瘦了一圈儿,不过依杜氏的话来说那是心甘情愿的,乐在其中。   谢婉宁又唤小丫鬟推开门旁边的窗子,这日头还是热,正好吹些风清省清省。   杜氏接过茶来,还是女儿贴心,转眼间就瞪向了谢嘉言:“你妹妹如今都要成亲了,你老大不小的,竟连个头绪都没有,”言语间满是忧愁。   这事倒也不怪杜氏,她一早就寻摸着未来儿媳妇的人选,奈何自家儿子不是笑嘻嘻地略过,就是不满意,她挑选了好些人选,谢嘉言竟一个满意的都没有,这才蹉跎至今,现如今谢婉宁都要成亲了,谢嘉言却还没个着落,杜氏一想起这事儿就头疼。   谢嘉言坐在下首,他知道杜氏为他费心了。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过了会儿才扭扭捏捏地道:“娘,儿子也有心上人了……”   杜氏那口茶差点儿没喷出来。 第91章   谢嘉言自幼习武,性子也很豪爽,可方才一番话说得却极是扭捏,细细打量就发现他的脸变的通红,直红到了耳根处。   杜氏握在手里的茶碗差点儿就摔在了地上,她犹有些不敢相信:“你莫不是在唬娘吧,”她接着就把茶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谢婉宁闻言也有些惊讶,她转过头去看谢嘉言,他俊朗的脸上满是不自然的红晕,一点儿也不似平常时候的样子,他竟然直接向杜氏坦白了,她以为他还要瞒着呢。   谢嘉言到底是个男人,想通以后便直说了:“娘,其实儿子许久之前便相中了一位姑娘,”他说完看了眼谢婉宁:“如今妹妹都要成亲了,儿子想也时候同您说了,”他说完犹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他着急了,他想早些把她娶回家。   杜氏愣是反应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她一贯鲁直只懂习武的儿子竟也有喜欢的姑娘了,她接着就不错眼地看着谢嘉言,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谢嘉言被杜氏那直勾勾的目光给瞧害怕了:“娘,您不是不同意吧,”他有些担忧,他可从来没想过杜氏会不同意这回事。   杜氏则是被逗笑了:“你都还没说是哪家姑娘,娘怎么就不同意了。”   “是翰林院韩大人家的姑娘,”谢嘉言摸了摸脖颈,他方才怎么那么糊涂……   杜氏想了想却没想到,她只隐约记得这翰林院的韩大人乃是个极清风的老学究,治学很是严谨,算是诗书世家,这样人家养育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不会错的,她一听门第就同意了许多,只不过不知道这姑娘是个什么性子。   谢婉宁适时开口:“娘,这韩姑娘也就读于女学,女儿和明珠表姐都同她很好,韩姑娘不仅人生的漂亮,还知书懂礼,乃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女儿很怀疑,蕴仪姐是如何看上哥哥的。”   杜氏原还担心儿子的眼光,如今又听女儿这般说又放下了心,女儿的眼光她可是很同意的,既然婉宁都这么说了,想来那韩姑娘是个好的。   谢嘉言冲谢婉宁投去感谢的目光,不愧是他的好妹妹。   杜氏是个极懂礼的人:“那这韩姑娘同你……”   谢嘉言就是再迟钝也明白杜氏的意思:“娘,是儿子先喜欢韩姑娘的,儿子是想着等到时候您替儿子去提亲,看韩姑娘的父母答不答应,”谢嘉言清楚的很,虽说他和韩蕴仪并未明说,但两个人之间是有意的。   杜氏就点了点头,这还算可以。   谢嘉言在心里暗暗吐了口气,杜氏是再明白事理不过了,但是想来也会忌讳在婚前接触太多,未免杜氏先对韩蕴仪有了芥蒂,谢嘉言就隐去了事情,不过再怎么说,两个人之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杜氏心里暗暗盘算了下,这韩姑娘的家世门第都很好,就差人品品行还要好好了解下,就道:“这事儿先不急,等忙完宁宁的婚礼,京中再有什么宴会的时候,娘去好好相看相看。”   谢嘉言闻及此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差不离儿没窜起来,满脸都是笑意,完全控制不住:“那就多谢娘了,儿子敢保证,您到时候一定会喜欢韩姑娘的,”他只觉得蕴仪哪里都好,只要想到她就觉得开心。   杜氏到底上了年纪了,经的事儿也多,此番一看谢嘉言的神情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她儿子对那韩姑娘可谓是情根深种,她对那未谋面的韩姑娘越发好奇了,也不知是什么样儿的姑娘迷得她儿子这般。   ……   离着成亲的日子越发近了,杜氏就遣了小丫鬟唤谢婉宁去东套间商议宾客的人选,谢婉宁进屋的时候,杜氏和谢昌政正说的热闹,一会儿说要请隔条街的王大人,一会儿又要请京城东头的刘大人,过会儿又说要请先时的同僚,直说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谢婉宁已经到了。   杜氏就拉过谢婉宁的手:“你可有什么玩的好的手帕交要请,”女儿家出嫁,好友自然是要来的。   谢婉宁仔细想了想,然后才道:“程昭是第一个要请的,明珠表姐自然也要来,还有卫曼冬,”这些都是与她极亲近的,她接着又说了几个小娘子的名字。   谢昌政也笑了起来:“没想到我家女儿人缘竟还不错,竟有这么多要请的。”   杜氏有些不舍,原本忙活着不觉得什么,现在一空下来就是满心的舍不得,她养了十五年的掌上明珠就要去别人家了,她私下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每每想起来就心如刀割。   杜氏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谢婉宁鸦羽一般的发:“等你成亲的时候,你大姐姐会从靖宁侯府回来,还有婉柔再并上几个咱们谢府旁支的丫头,保管热热闹闹的。”   谢婉宁很为谢嘉言考虑:“女儿还忘了请一个人,在女学时的同窗,韩蕴仪韩姑娘。”   谢昌政大手一挥:“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添到宾客单子上就好了。”   杜氏歇睨了谢昌政一眼,这两个孩子镇日里作怪,她倒是高兴了些,倒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相看那韩姑娘。   ……   这一日谢婉宁正在苑香居里读书,山栀她们几个丫头忙活的不行,这个要带走,那个要留下的,箱笼打开又放下,几个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好不热闹。   今日的天气很好,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倒是清爽的很,谢婉宁很享受这个下午,只不过苑香居却来了个她没有想到的客人。   谢婉柔拿了个匣子,脸上还是有些害怕的意味,她的声音有些低:“二姐姐,我听说你要成亲了,妹妹此番来给你送些礼物,”说完就把匣子递了过来。   谢婉宁此刻却在思考谢婉柔此番来到底有什么目的,眼前的谢婉柔实在瘦了很多,原本丰腴的脸颊此刻一点儿肉都没有了,身子很是纤瘦,显是病了许久的样子。   谢婉柔的心里很是忐忑,谢婉宁还没接这个匣子,谢婉宁是不想原谅她了吗,她自从那事过后就直接病了,这一病许久,她也是彻底想明白了,谢婉宁厉害的很,她是再也不敢使小心思去害谢婉宁了,躲还来不及。   “二姐姐,之前都是妹妹的错儿,”谢婉柔害怕谢婉宁将那事捅出来,一旦谢府的人知道了她做的事,她是定然要去家庙做姑子的。   谢婉宁就接过了匣子:“三妹妹放心吧,”她没那个闲工夫,只要谢婉柔从此老老实实的就是最好了。   这时候外面就传来通禀声:“姑娘,顾绍顾表少爷来了。”   谢婉柔立刻就道:“二姐姐,既然你这儿来客了,妹妹就先出去了。”   谢婉宁心下略惊,她实在想不到她竟将谢婉柔吓成那个样子,不过这样也好,也叫她换换性子,只不过,顾绍怎么来了……   顾绍进来后第一句话实在令谢婉宁意想不到:“二表妹,你惯来最会养花了,不知道你先前养的花如何了。”   谢婉宁回道:“我叫丫鬟挪过来了,院子外面就有好些,我带表哥出去看看,”她没想到顾绍竟还记挂着那些花儿。   苑香居外面确实很多谢婉宁之前放在花厅养的花儿,顾绍一一看过了,然后立在花架下面,他今日穿了鸦青色的衣袍,再配上那张俊秀出众的脸,实在是好看的紧。   顾绍看着一旁各式各样的花儿,他想起那年初见时她像只小狐狸一样狡黠,那双眼睛从来都是古灵精怪的,还会用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去养花,就算是面对恶仆时胆子也很大,竟然一个人跟着,不顾那样的荒郊野岭,他从来没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   顾绍时常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子呢,简直是处处都合他的心意,也难怪,他喜欢了她这么久……   顾绍笑了笑:“你婚礼那日我有事去不了了,这是礼金,收好,”他说着就从衣袖里拿出了银票。   谢婉宁看了下,还真是不少的银票,很大的礼了:“邵表哥……”   顾绍说完这话就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天也要黑了,我来这儿就只为着这一宗事,如今也办完了,我也该走了。”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怎么刚来就要走,”她是愈发看不清楚顾绍了。   顾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那时候瞌睡着一点一点的小姑娘,这么久了,她一点儿未变,看着精明厉害,实则单纯的很,若不然她怎么就不知道他喜欢她呢。   “我今日忙得很,这还是特意抽的时间出来的呢,”顾绍说。   花架上的叶子被风吹的簌簌作响,顾绍微微有些失神,到底还是叫陆起淮娶了她,不过嫁给那人也挺好的,至少他护得住她。   顾绍挂在脸上的笑逐渐就变成了苦笑,若他不是顾家子弟该有多好,若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公子哥儿多好,那样他是不是就有机会正大光明的同她说喜欢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卑,甚至不敢同她说出自己的心意,这一切都是阴暗下滋生的情绪。   谢婉宁就点了头:“那邵表哥还是快些走吧,可别耽误了时间,”顾绍奇奇怪怪的,总是有各种事情,她也不拦着。   顾绍终是认输了,他比不过陆起淮,他不能像陆起淮一样为了她做那些事情,他的所有爱慕都是黑暗里滋生的花儿,可有时候他也会想,若他不是他该有多好……   顾绍摸了摸谢婉宁的头发,柔软的像一匹绸缎:“那我走了。”   顾绍放下了手,然后转身往苑香居外头走,以后她就是别人的了,与他再没有任何瓜葛,见面……怕是也困难了。   顾绍忽然停下步子,然后转过头看了下花架旁眉眼如画的姑娘,最后才迈开步子往外走。   顾绍永远记得,那晚月光清亮,她就站在姻缘树下,整个人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眼睛如同桃花瓣一般清澈。   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邵表哥觉得好不好玩。”   当时他只觉得那里的血好痛,如今想来,却早已羁绊在一起。   顾绍没有同任何一个人说。   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第92章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婚期也越发接近了。   谢府里里外外都收拾的极好,到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地挑起来,好不热闹。   苑香居里的小丫鬟们开心的很,谢婉宁正站在院门口指挥小丫鬟们收拾箱笼,到底要去别人家了,少不得要好好收拾。   她一抬眼就看见了满院儿的花木,这些都是她一手种植出来的,很是舍不得,但是要把这些都运过去也实在是不可能,谢婉宁莫名地有些难受,她抬头看了看一旁的花架,正是好看的很,她想起往昔,她总是坐在这花架下面看书喝茶。   谢婉容眉眼温婉,她看上去气色很好:“你瞧这个花架做什么。”   谢婉宁有些惊讶,大姐姐竟回来了:“快进屋坐,”她连忙迎上前,定然是大姐姐回门来送她出嫁了。   谢婉容就坐在里间的靠枕上:“如今咱们二妹妹竟也要出嫁了,大姐姐是真没想到,”她说着话就看了看四周,好些地方都空置了,想来是收拾进了箱笼。   谢婉宁就笑了笑:“可不是呢,我总想着永远做个姑娘家,没成想竟就要出嫁了。”   二人细细地说起话儿来,谢婉宁看谢婉容气色很好,就知道她在靖宁侯府过的不错,谢婉容却苦笑了起来:“你还没嫁人,自然不知道那其中的弯弯绕绕,这嫁人不仅是他一个人,更是一整个儿家族。”   “前些日子咱们谢府落难,我那婆婆冷嘲热讽的,那起子下人也不给我好眼色,还好有你姐夫,若不然大姐姐都不知道如何自处了,”谢婉容道。   谢婉宁知道她的难处:“总是有姐夫知冷懂热的。”   谢婉容就抚了抚谢婉宁的头发:“婉宁也要嫁人了,这嫁过去就是别人的妻子了,就算是陆大人家里人口简单,也少不得有烦心事,你总是要有些手段的,我在靖宁侯府何尝不是如此呢。”   谢婉容这一番话字字真心,谢婉宁就红了眼眶,她靠在谢婉容的肩膀处,鼻息间都是淡淡的香味。   她到底不是个真正的小姑娘,前世她嫁与赵彻做妾,王府里更是好多阴私污糟的事,谢婉宁自然懂得,她有些想哭。   谢婉容禁不住被逗笑了,她看着谢婉宁红红的眼眶:“还是个孩子呢,”可不是个孩子,如今才十五岁呀。   谢婉宁莫名想起了陆起淮,自从定亲后俩人几乎就没有见面了,她想这次总会不一样的。   外面一阵风吹过来,树叶碰撞发出飒飒的声音,一片宁静美好的样子,谢婉宁忽然有些忐忑不安。   陆起淮穿着大红喜服的样子,应该会很好看吧。   ……   这日天刚蒙蒙亮,山栀和茜草就把她叫起来了。   山栀和茜草都穿了红色的比甲,再配上这入目皆红的谢府,显得很是热闹。   杜氏领着全福人马夫人过来了,马夫人穿着绛紫色的长身襟子,发髻整齐,满脸笑容,看着就很有福气的样子。   这马夫人是定国公家的主母,双亲健在,儿女双全,端的是全福之人。   杜氏恨不能为女儿都请最好的:“马夫人,就麻烦您为我家婉宁梳头了。”   马夫人时常笑呵呵地:“那有什么可麻烦的,我最喜欢这些花一般的小姑娘,更何况你家这姑娘长的比花还娇,我喜欢的很。”   马夫人说完就接过梳子给谢婉宁梳头。   天还没有亮透,蒙蒙黑的样子,屋里面点了红烛,烛光暖黄,谢婉宁就瞧见铜镜里的自己,脸瞧着还是那个模样,可是她就要离开了,她舍不得顾氏,舍不得谢昌政……   旁边的夫人就看见新娘子扑簌簌的眼泪,美人带泪,更是好看,可眼下她们显然是没有这个心思了:“诶呦,我说姑娘,这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脸上的妆都花了。”   杜氏就站在一旁:“你可别再哭了,小心等会儿误了时辰。”   杜氏话虽如此,心里也难受的很,她看着有些荏苒的女儿,还是这样小的年纪,竟就要嫁人了,明明前些时候还靠在她肩上胡闹,如今竟就要做别人家的主母了,她还那样小。   其实杜氏心里早有计较,想多留女儿几年,没想到竟遇上了宫中夜宴,杜氏的眼眶也红了起来,还好她年岁大了些,能控制住情绪,转眼间就是一幅高兴的样子了,没叫别人瞧出来失态。   这边儿正在梳妆的时候,谢婉宁就听见了外面传进来的声音,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她觉得这事儿好似不是真的,他现在应该就在府里面了吧。   前院儿更加热闹,陆起淮一身大红吉服,被众人簇拥着进来,他五官俊秀,身材高大,挺拔俊朗,实在出众。   跟在陆起淮身后的几个人则是傧相,他们都是朝中顶有前途的青年官员,自然大多不凡,可陆起淮在其中还是出众不凡。   谢昌政心里看了暗暗点头,他这女婿还算可以,勉强配得上他的女儿,此时谢昌政是完全忘了他的官职还没有陆起淮高……   陆起淮走到谢昌政面前就行了礼,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   谢昌政是越发满意了,不错,礼数周全,这婚事也办的盛大,一点儿都没委屈了女儿:“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进屋里坐着,婉宁等会儿就出来了。”   陆起淮就领着一众人进了前厅,此时一众年轻人聚在一起,就显得很不拘束,很是热闹。   其中就有一人哈哈大笑:“这么多年过来了,如今我膝下都儿女双全了,起淮才成亲,”言语中是满满的调侃。   就有人附和:“那算什么,先前我总以为起淮要孤独终老呢,没想到如今竟然成亲了,可喜可贺。”   先前那人就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这姑娘生的何等容貌,竟能叫起淮动心。”   陈青的关系与陆起淮最为要好,他穿着一身官服,插话道:“这新妇人的容貌就不说了,想来定然生的极美,只不过,我可听说那姑娘今年才十五岁……”说着还瞪起眼睛,一副作怪的模样。   其余人就都不怀好意地“喔”了一声儿:“起淮,那你可轻点儿折腾人家,姑娘年岁还轻,可禁不住……”   饶是陆起淮此刻也很无奈:“都闭嘴吧,让我安静会儿,”说完他心里也暗叹了下,她好像是小了些。   谢婉宁已经盖上了盖头,她伏在谢嘉言的背上,只感觉安慰可靠,谢嘉言的步子不敢走的太快,怕颠到自家妹子。   谢嘉言的背温暖可靠,谢婉宁什么都看不到,却很是开心,一切都在好转,谢嘉言就小声说了话,只有谢婉宁听得见:“往后若是你受了欺负就回家来,哥哥旁的不说,力气还是很大的。”   谢婉宁心下一片柔软,谢嘉言不会说话,这番话就是他对她最好的祝愿了,她笑了下,好像陆起淮的武功也很高,不见得比谢嘉言差,不过这话儿她没有说出来,免得伤了谢嘉言的心。   谢府离陆府不远,却也要一段时间,谢婉宁入目所及处都是大红色的盖头,轿子晃悠悠的,她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饿,自从早上开始就没怎么吃饭,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规矩,她一早就听了杜氏讲规矩,这饭得到晚上才能用上,不知道到时候得多饿。   大红色的盖头微晃,谢婉宁吐了口气,这条路,怎么感觉这么长……   天色渐渐昏暗,山栀就凑在轿子的窗户处说:“姑娘,到了陆府了。”   谢婉宁把那些规矩记得很牢,直到外头有人唱礼后来下轿,两位全福人扶了她的手臂往前走,谢婉宁有些慌乱,她什么都瞧不见,只能凭着两位全福人往前走。   又经过了一系列事情,谢婉宁才被扶到了拜堂的大厅,里面就安静多了,两位全福人就退了下去。   谢婉宁有些慌乱,她从盖头的缝隙处往外看,只能看见一双皂靴,用了精致的花边儿,她就渐渐放下心来,他站在她旁边,总是不会再出什么错儿的。   拜完堂又被扶着去了新房,谢婉宁坐在罗汉床上。   屋里面就有谈话声响起,想来多是那些夫人在议论些什么,她越发紧张了,到底是人生头一回,不自觉就搅起了手指。   陆起淮就站在她面前,看见她纤细的手指缠绕,他的脸色柔和起来,她这是害怕了,他想起以往她这样子就是紧张了。   马夫人的声音中满是笑意:“新郎官,快挑盖头吧。”   眼前的世界就亮了起来,谢婉宁的大红盖头被挑开了。   耳边都是那些夫人的吸气声儿,谢婉宁却一眼就看见了陆起淮。   他今日穿着正四品礼制的喜服,背脊挺直,眉眼俊秀,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样子,她莫名就安心了。   全福人拉过陆起淮坐下:“新郎官还傻站着做什么呢,快坐下。”   陆起淮猝不及防就坐下了,他侧过头就看见了盛妆的谢婉宁,尤其眉间那点花钿,好看的不似凡人。   “你终于嫁给我了……”陆起淮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他多年的夙愿终于成真,那些求而不得的苦楚也终于消失。   谢婉宁觉得,她的脸可能红了…… 第93章   桌案上正燃着龙凤红烛,满室都是暖绒的光。   陆起淮侧过头就能看见谢婉宁娇嫩的侧脸,她正低着头,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看见她纤长如羽的睫毛,精致皎白。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夫人们就看见了谢婉宁的相貌,这新娘子穿了一身正红的吉服,烛光打在她身上,显得庄重又精美,无一处不好看,尤其是那张脸。   众人都吸起气来,这新娘子肤白如玉,眉眼玲珑,尤其一双桃花眼清澈,眼尾微挑便是说不尽的清艳,那股子媚气不经意就显出来了,实在是漂亮的不像话。   抽气声过后就是满满的赞叹:“新娘子好看,”大家接着就窃窃私语起来,这般容色,世所罕见,心下也暗暗感叹新郎官的好福气。   陆府人口简单,想来没什么族亲,谢婉宁看这满屋子的人头就有些晕,只有几个眼熟的,所幸就低下头去。   全福人满面笑容,端着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过来:“新郎官和新娘子可准备好了。”   托盘上放着桂圆、红枣、栗子、核桃、莲子等物事,床上的新夫妇实在生的俊俏,她看了心里是止不住的喜欢,然后捧起了一把果子撒下,一面撒一面唱起了撒帐歌儿:“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女亘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珠虫宾来入掌,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   马夫人就换了各个方向撒了果子,不一会儿就铺的满床都是了。   谢婉宁就感觉头顶上果子滚落,一点儿也不疼,倒是很有趣,更多的却是隆重,她前世只是个侍妾,自然是没有经过这个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抬眼看了下陆起淮,正巧他也在看她,谢婉宁就觉得她的脸又红了。   新房里撒帐歌还在唱着,谢婉宁有些恍惚的感觉,正巧一颗枣子掉落在俩人中间,谢婉宁坐在左侧,她就伸出手捡了那颗枣子,正好遮掩在宽大的衣袖里。   陆起淮余光里瞧的分明,他禁不住就笑了下。   撒完帐又喝了合卺酒,大家又些微的闹了洞房,就都退下去了,这些夫人都是有礼貌学识的,自然懂得这个道理,陆起淮也跟着下去了,毕竟前院儿还有宾客要招待,再过会儿应该就能回来了。   待众人都退下去后,谢婉宁终是叹了口气,总算可以放松了些,方才她总害怕出错闹笑话,此刻终于可以随意些了。   谢婉宁开始打量新房,雕花木窗上都是喜庆的剪纸,再往前就是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旁边立着珊瑚迎门柜,绕过屏风就是黑漆彭牙四方桌,周围一溜儿扶手椅,谢婉宁还眼尖的发现了奁台,上面的铜镜清晰分明,她觉得这屋子布置的很好,甚合她的心意。   谢婉宁把这屋子来来回回地瞧个仔细,最后就觉得无聊了,她看着燃的正旺的龙凤烛发呆,然后就觉得饿了,近半天没有吃饭,现在难受的紧。   陆起淮在敬酒,宾客很多,一人一句祝福,等忙活完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陆起淮大步走到新房,他进屋就觉得极安静,以前在女学的时候他在书案旁看书,她总是弄出些小动静,怎么如今这么安静。   他转过屏风就看见谢婉宁靠在床柱上,她闭着双眸,温婉沉静,显然是睡着了,陆起淮一面走一面想,她还同先前一样,喜欢睡觉,那时候女学里她就时常这样,还容易做噩梦。   走的近了,陆起淮就瞧的越发清晰了,她还是吉服大妆,烛火映在她的脸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正红礼冠,凤冠霞帔。   动人心魄……   陆起淮也坐在罗汉床上,她的头正靠在床柱上,这样时间长了一定不舒服,他伸出手去抱她,到床上去睡会更舒服些。   谢婉宁就觉得腰上多了温热的感觉,像是在抱她的样子,她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睁开眼就看见陆起淮俊秀的眉眼,谢婉宁放下心来:“前院儿的宾客都走了吗。”   陆起淮就道:“都走了,你放心吧,宾客尽欢。”   谢婉宁“唔”了一声,然后就发现陆起淮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腰上,她觉得这样有些不自在,然后就想起来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了,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烛火突然噼啪了一下,陆起淮失笑:“我倒是忙忘了,你还没用饭吧,饿了吗?我倒是有些饿了,若不然叫来婆子拿些席面过来。”   谢婉宁不争气地点头,声音小小的:“方才你定然喝了许多酒,肚子里空空的不像话,你才该用膳呢,”她说完这话脸就直接红到了耳根。   陆起淮哪里不知道她在嘴硬,但却很顺她的意思:“都是现成的,马上就端过来了,用晚膳再洗漱。”   谢婉宁听了这话甚是感动,她都要饿晕过去了,终于能吃饭了。   陆起淮发现他最近很爱笑,好像前半辈子都没有这段时间笑的多,比如他现在就又笑了,他只能假装没有看见她闪闪发亮的眼睛。   过一会儿就有婆子端了席面过来,山栀和茜草也满面喜悦跟进了屋里,陆起淮一面给谢婉宁拿筷子一面道:“你这些陪嫁丫鬟都安顿好了,你身边还是要有人照顾的,我就叫她们过来了。”   谢婉宁接过筷子,她现在觉得这亲事还不错。   桌上的菜很多,芦笋小炒肉、双百合炊鹌子、奶汁鱼片、罗汉酿虾丁、鲜蘑菜心,山栀就过来给谢婉宁盛了一旁的汤,谢婉宁实在开心,这些菜都是她喜欢的。   陆起淮先前在前院儿早已经吃过了,此刻只略沾了筷,好在谢婉宁吃的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到。   酒足饭饱后,婆子收拾下了席面,谢婉宁觉得心满意足:“我现在还大妆呢,现在去洗漱吧。”   陆起淮点头:“净室就在旁边的耳房,叫山栀和茜草跟着去吧。”   山栀细细地取下了谢婉宁繁重的头饰,又给谢婉宁准备了香膏,茜草则是取了寝衣在旁边候着。   这净室里有一块半人高的镜子,是西洋舶来的,甚是清晰,谢婉宁就瞧见镜子里的人红晕满面,眼波流转,她实在有些紧张,等会儿……   山栀细细地往谢婉宁的肩上涂香膏子,手下的肌肤娇嫩如玉,她也有些担忧,小姐年纪还小,身子还没完全长成,而姑爷却二十有四了……   谢婉宁磨磨蹭蹭地,这新婚之夜……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自然是该履行义务的,可纵使她如此劝慰自己,心里还是紧张的很,这短短的一段路愣是叫她走了好半天。   谢婉宁进屋就瞧见陆起淮坐在贵妃榻上看书,他低着头,侧脸俊秀,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在翻页,看到她就道:“回来了,你随意坐下吧,我去洗漱了,”说罢就出了房门往耳房去。   谢婉宁面红耳赤的,她方才刚去了水房,不敢想象那画面,然后就捡起了他方才拿着的书看,这书中的内容很是艰涩,里面大多是火器类的东西,倒是旁边有他的批注,字迹清隽整齐,看的出来很是用心。   谢婉宁是知道陆起淮喜欢读书的,往日里见他十回总是要有九回要看书的,只不过这书内容这么偏,他怎么读起来了。   陆起淮悄没声儿的就坐在了她旁边,凑在她耳边说:“看得懂吗。”   谢婉宁就闻见一股子清香的味道,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是方才一样的香膏,莫名的熟悉感,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声,她结结巴巴地道:“看得懂……”才怪,后面这两个字她没有说出来。   陆起淮就看见她白玉般的耳朵逐渐染上了红色,很是可爱,他知道她在紧张:“你先看吧,烛火虽亮,到底伤眼睛,不要看太久,”他说完就径自走到了罗汉床边儿,然后躺在了上面。   屋里面的丫鬟早都有眼色的散了,此时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他的呼吸声清晰可见,谢婉宁越发读不进去这书了,她偷偷拿眼睛往床榻上看,他闭着眼,看样子竟然像是睡着了。   这本上的字谢婉宁倒是都认得,但其实一点儿都读不懂,她的脑内正在天人交战,他应该要睡着了,她也累了一天了,现下很想躺着休息。   谢婉宁轻轻地把书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终是没抵过疲倦,然后吹熄了烛火,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下来了,好在今晚月色很亮,还是瞧的很分明。   谢婉宁的步子很轻,缓缓地就走到了罗汉床边,陆起淮双眸紧闭,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月色这样亮,谢婉宁自然能瞧见他的睫毛,生的好似比她的还长……   不管怎么说,谢婉宁暗暗吐了口气,睡着了更好,就不必那个了……她想完就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陆起淮睡在外侧,她只能迈过去,因此越发小心。   谢婉宁先是把手放在里侧,然后才拱起身子,轻轻地迈过一只腿,分明就这几个动作,她硬生生出了汗,好在他没有被吵醒,然后才准备迈另一条腿,她就要在心里庆幸鼓掌了,忽然就感觉绊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一下子就倒在了里侧的床榻上。   她吓得紧闭了眼睛,然后才觉出不对,她的小腿正被人握着,温软舒适的触感,谢婉宁睁开眼就就看见俯在她身上的陆起淮。   陆起淮侧身坐着,他的衣襟微微凌乱,露出里面的肩膀,他的手正握着她的小腿,目光灼灼。   谢婉宁觉得她有些腿软,他这样子有些吓人……   “那个……我方才不小心,这才碰到了你,”谢婉宁磕磕巴巴地道,声音糯糯的:“你把我腿放下呗……”他握她腿做什么,这有什么好玩儿的。   陆起淮就看见她圆润皎白的小腿还有花瓣一样的脚趾,粉粉嫩嫩的,他很听她的话,这之后便放下了。   谢婉宁暗暗舒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有舒完,她就感觉她身上多了一片阴影,他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身体之上就是他结实滚烫的胸膛,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谢婉宁吓得直接就闭上了眼睛。   月光清亮,陆起淮清晰地看见她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的睫毛,然后轻笑一声。   他的身子没有完全伏在她的身上,但那种结实陌生的气息谢婉宁还是感受的很分明,接着就听见了他的轻笑声,终于忍不住睁开了些眼睛偷看他,没想到他也在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   谢婉宁又把眼睛闭上了,她的心砰砰直跳。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般容颜,陆起淮犹爱她玲珑清媚的眉眼,尤其是那双永远水雾蒙蒙的桃花眼,他抬手细细地抚摸了她的眼尾,然后吻了上去。   谢婉宁就觉得眼睛上多了湿润的感觉,痒痒的。   这般柔软酥麻的感觉,谢婉宁不自觉就扯了他的衣襟,声音又细又软:“陆起淮……痒”   陆起淮的嘴唇却没有离开她的眼睛:“那你睁开眼啊,”他的声音中满是笑意,他喜欢看她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很迷人。   陆起淮这是在开玩笑,谢婉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谢婉宁太美,陆起淮果然又看见了她双眸中的迷蒙水雾,现在换他觉得痒了。   方才的撕扯中谢婉宁的衣襟早已经乱了,海棠红色的寝衣里面是她羊脂玉一般皎白纤细的锁骨,他俯身慢慢地轻吻,舔舐。   锁骨上的湿润酥麻太过清晰,谢婉宁忍不住求饶:“你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的。   陆起淮听着她小猫一般细碎的哼唧,呼吸越发粗重,他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终于等到了新婚夜,他几乎控制不住了,然后抬头往上去,从她的脖颈一路吻到她的嘴唇,细细碎碎。   谢婉宁有些沉溺于其中了,他之前的亲吻都是粗鲁的,这次却一反往常,很是轻柔,她细细地喘着气,这感觉太奇怪了。   陆起淮用一只手撑起身子,完全笼罩在她的身上,她流了汗,微湿的发丝黏在侧脸上,胸脯波澜起伏,一股子妖媚劲儿,像是要勾他的魂儿。   他用另一只手解开了她海棠红的上衣,露出了里面的肚兜。   水红色绣着并蒂莲的肚兜,茎秆一枝,花开两朵,同许久之前他的梦一般无二。   陆起淮伸手探了进去…… 第94章   眼前的场景同陆起淮的梦实在太像。   同样清亮的月光,透过帷幔打进来,她穿着水红色并蒂莲的肚兜,露出来的肌肤白嫩细腻,月光打在上面她的肌肤几乎泛出光来。   她的红唇微张,细细地穿着气,眼眸含雾,说不出的好看,魅惑人心。   陆起淮受不住这种蛊惑,他伸手就挑开了她肚兜的细带。   那细带并未从谢婉宁的肩上滑落,反而是虚虚搭在她伶仃的肩骨上,水红色细细的带子衬的她的肌肤愈发白皙,一点儿瑕疵都没有。   嫣然的红唇吐出清甜的气息,发丝凌乱,面容娇媚,她是个妖精,陆起淮心想。   肚兜上并蒂莲的花朵旁边露出了些许白嫩,陆起淮就从她肚兜下摆伸进去,然后握住了,揉捏起来。   谢婉宁的脑子还未清明过来,这才发现他竟然握住了那块儿,她哼哼唧唧地愣是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太害羞了。   陆起淮接着就堵住了她的嘴,他喘着粗气,这感觉太过美好。   谢婉宁就觉得迷迷蒙蒙的,她只能瞧见陆起淮俊秀的脸,那上面还带着汗水,他白皙的面孔上染了绯色,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冷清的陆大人。   谢婉宁觉得身上有些凉,她这才发现周身的衣裳都已经褪去了,陆起淮握住了她的脚踝,然后分开了她的双腿,他的膝盖就顶在腿根处……   一股疼痛袭来,谢婉宁禁不住呜咽出声儿,陆起淮捞起她的腰,然后轻柔地去吻她的唇:“你放松……”他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情念。   谢婉宁无意识地撒娇,声音娇软的不像话:“那你慢点儿……”   陆起淮失笑,他抚了抚她汗湿的面颊,慢点儿……他可受不住。   他凑过去吻她的耳垂,声音低沉又淫靡:“谢婉宁,谢婉宁……”然后低下头去舔舐她伶仃的锁骨,那细白的锁骨泛出红色,漂亮的惊人,然后开始狠狠地冲撞起来。   烛光摇曳,谢婉宁闭上了眼,发出了细细碎碎的声音,其中的哭音儿越发明显,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都好像睡过去几回了,他还在她身上,俊秀的面孔泛出红晕,那么清冷的人竟也会这样……   谢婉宁被他撞得花枝乱颤,眼角不自觉就流了眼泪,什么时候才能完事儿呀。   陆起淮听到了谢婉宁的哭音,却越发激动,他以前就时常幻想把她弄哭,此番终于实现了,她就在他身下,被他弄哭了,他觉得血液好像流的更快了,陆起淮隐隐觉得他在面对谢婉宁时好似有些……   夜半,谢婉宁已经睡熟了,她白嫩的脸颊上还带着泪痕,身上都是他弄出的痕迹,陆起淮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要些过分了。   他有些心疼,然后叫了守门的丫鬟备水。   丫鬟们的动作很快,像是一早儿就准备好了似的,浴桶里的热水蒸腾出袅袅的热气,陆起淮吩咐那丫鬟:“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丫鬟有些震惊,还是听话出去了。   陆起淮小心地把谢婉宁抱起来,然后细细地给她好好清洗了一番,至于谢婉宁,实在是太过疲累,这其中竟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天气逐渐转冷了,陆起淮又耐心地给她穿好了寝衣,然后才放心地睡下,最后还是没耐住将她揽在怀里,然后搂着她睡着了。   谢婉宁醒来就觉得身上一阵酸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尤其是腰和腿,简直都不像是她的了。   她睁开眼就看见罗汉床上挂着的香囊,天还蒙蒙亮,谢婉宁才反应过来这是陆府,她已经嫁人了。   谢婉宁侧过头就发现陆起淮的侧脸,他的胳膊还枕在她的头上,两个人的姿势亲密的很,她的脸哄一下就红了。   这一晚上过去想来他的胳膊怕是酸痛的不像话了,谢婉宁刚想体谅他,然后就看见了自己身上的青紫痕迹,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酸痛感,瞬间就不想理他了。   这时天还早,陆起淮睡得很熟的样子,即便是睡觉也身姿端正,他的睫毛纤长,眉骨微突,谢婉宁暗暗赞叹,他的相貌就是她一贯最喜欢的,尤其是这微突的眉骨,越发显得他俊朗。   谢婉宁欣赏完美色就觉得肚子有些饿,昨晚上她也不好意思吃太多,因此只吃了个半饱,昨晚上又那么累,此时就饿的不行了。   此时丫鬟们都还没起来呢,哪里有饭可吃,谢婉宁很无奈,然后想起来昨天撒帐时她偷偷藏起来的枣子。   她接着就从被子里伸手一只胳膊去拿放在最里侧的枣子,然后细细地吃了下去。   陆起淮的耳力很好,自然就听到她闹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睁开眼就看见一片雪白的背脊,纤细莹白的胳膊探出去像是在拿什么东西的样子,陆起淮一下子就将她揽了回来,手上的触感太好,他舒服地叹了口气:“吃什么呢,哪里有吃的,饿了吗?”他实在好奇,这屋里哪里都是整整齐齐的,哪里有东西可吃。   谢婉宁有些猝不及防,她眨着眼睛,含混道:“枣子。”   “哪里来的枣子,”陆起淮刚醒,声音沙哑低沉的不像话。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昨晚上没吃饱,这枣子还是马夫人唱撒帐歌的时候我偷偷藏起来的。”   陆起淮轻笑出声,她怎么这么可爱:“好吃吗,什么味道的,”他逗她。   谢婉宁就瞪大了眼睛,枣子能有什么味道呀:“就是枣子的味道啊,”这枣才刚刚咽下,味道确实不错。   “我也想尝尝,”陆起淮笑。   谢婉宁是越发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没有了,就这一个。”   她话还没说完,陆起淮的嘴唇就压上来了,一番细细地品尝过后,陆起淮心满意足:“这枣子的味道实在很好,很甜。”   又是昨晚上那种声音,谢婉宁晕晕的,才从方才那个吻里喘过气来,她听见这话就红了脸,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要脸呢……   陆起淮压在她身上,他的身体逐渐就热起来了,气息也粗了起来,那双手也开始不规矩了。   谢婉宁是真受不住了,她拿手去抵住他的胸膛:“别了……等会儿还要去拜见娘呢,”再说了,她身上还疼的很呢。   陆起淮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我知道了。”   他自然懂得,只不过一碰到她他就有些控制不住,只要一遇上她,他就不像他了,陆起淮苦笑。   不过,他甘之如饴。   陆起淮平复了会儿,恢复了正常:“咱们起来吧,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谢婉宁见他松口了,简直是巴不得的:“那快些吧,可别误了时辰,”到底是第一次见婆婆,自然是要小心为上的。   陆起淮就起身往外走:“我去洗漱,顺便叫你那些陪嫁丫鬟进来吧。”   等山栀和茜草拿着衣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白皙如羊脂玉的身体上红梅点点,看着渗人的很,茜草更是直接惊呼出声:“姑娘……”   山栀心里也颇为沉重,在离府前杜氏就交代过她要仔细着点儿这方面的事儿,说是姑娘太小了,姑爷年纪却有些大了,切要多看顾着点,不要伤了根本。   山栀此刻很是心疼,眼圈儿都红了起来,姑娘可是遭了罪了。   谢婉宁不知道该怎么说,山栀和茜草还没嫁人,自然不懂得其中的道理,确实是有些酸痛难当,但主要还是她皮肤太过娇嫩,陆起淮多少还是知道轻重的,因此只能含混道:“没事,你们帮我穿衣裳吧。”   这话落在山栀和茜草耳里就是受了委屈了,越发的心疼。   奁台前,山栀细细地给谢婉宁通头发,然后又挽了个发髻,茜草则是负责给谢婉宁上妆。   谢婉宁愣了下,镜中的人很是陌生,梳了妇人的发髻,虽则只化了淡妆,但看着却和以前很不相同了。   陆起淮早都收拾停当了,此刻见了镜中人笑了下:“这样很好,”她到底年纪还小,梳了妇人的发髻显得她的脸尤其稚嫩,但是她五官轻灵清媚,肤白胜雪,此刻瞧着更加好看了。   陆起淮拉过她的手:“走吧。”   二人径自去了老夫人的住处。   ……   昨夜,晋王府,里头安静的很,只有高挑的大红灯笼微微转动。   下人仆妇们俱都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了,脸色黑的很,不准一个人进去,他们这起子下人自然也得揣摩上意,小心为上,一点儿动静都不敢闹出来。   原本下了工想要说闲话儿的也都只能闭了嘴,直到回到寝房里才敢说,其中一个有些兴奋:“你们听听外面敲锣打鼓的声儿,我听说好像是一位大人娶亲,怎的这么热闹。”   另一个人钻到被窝里,嘟囔道:“谁知道呢,左不过是些大人,哪里比得上咱们王爷尊贵,不过这婚事还真是热闹,礼炮响个不停。”   先头那人有些羡慕:“若是将来也有人愿意将我做正头娘子娶回去好了,也不求这么大的阵仗。”   另一人就笑起来:“你做什么青天美梦呢,”然后两人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闲话。   王府里的一个厅堂,屋子很暗,像是只燃了一只蜡烛的模样,昏黄黯淡的灯光,廊柱旁边挂着的帷幔随着风摆动。   赵彻坐在桌子上喝酒,屋子里只他一人,再无旁人,自斟自饮。   今晚是她的洞房花烛夜,赵彻想起来就把这杯子摔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那杯子就已经四分五裂了,清澈的酒水撒了满地。   好在桌上还有其余的茶杯,赵彻又捡起一个新茶杯倒酒,这酒很香,是那种清甜的香味,很香她身上的味道,赵彻想。   其实这些天赵彻一直在后悔,当时她来求他时,他不该那么自信,总以为谢府会慢慢衰落,到时候她就不得不嫁给他了。   可是他没想到,谢府竟然安然无事,更是有赵令那个蠢蛋在当中坏事,她竟然就嫁给了其他人。   赵彻仰颈将那酒饮下,那天他就该叫她嫁给他的,就那么一刻的心软,竟就错过了这么多。   桌上歪歪斜斜的酒壶倒了好些个,赵彻觉得头有些晕,然后就渐渐睡着了,赵彻觉得他好像做梦了。   那是一处庄子,周围满是青山绿水,院子里的角落处种着一颗石榴树,枝叶蔓蔓,灿若云霞。   树下面有个秋千架,随着风轻轻晃动。   秋千架上有个姑娘正在荡秋千,赵彻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穿着白春罗细堆纱花的襟子,青色的纱裙随风摆动,她笑的欢快:“高点儿,再高点儿……”   赵彻醒来的时候犹记得那如画一般的画面,还有欢快的笑声,风中如烟雾一般的裙摆。   赵彻半睁着眼,这梦实在太过真实,太过熟悉,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似的,他甚至还记得梦中他欢快喜悦的心情。   好像有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赵彻觉得他好像走进了一团迷雾中,而迷雾的出口,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他早晚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第95章   陆府的面积很大,足足有五进的院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算得上是很不错了。   已经到了九月末了,天气逐渐冷了起来,院落里的花儿倒是开败了不少,但好在树木繁盛,还是很漂亮。   谢婉宁跟在陆起淮身后往罗老夫人的院落里去,五进的大院子,可谓是宽敞的很,到处都是曲曲折折的回廊,甬道两侧遍植草木,到处都是房间。   陆起淮就在她的身前,谢婉宁只有微微抬头就能看见他挺直的背脊,她心下微微感叹,这陆府里实际就只有两个主人,陆府人口简单,怎么置了这么大的院落。   想到这里谢婉宁就很敬佩陆起淮,他从微末处一步步往上爬,未来更是权倾天下的首辅,实在是厉害的很。   陆起淮怕她走的累,特意放慢了步子:“再等一会儿就到了,当年置办院子的时候我倒没有想这么多,”这院子确实是有些大了,陆府压根儿就没有旁人。   “你放心,我娘她很好说话,半点儿不会为难你的,”陆起淮道。   谢婉宁点了头,其实她已经很满意了,陆府只有陆起淮和他母亲两个人,京城里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人事关系了,她嫁到陆府也不用面对那些妯娌,只需要同罗老夫人相处便好了。   陆起淮又拉着谢婉宁的手绕过了一个回廊,花丛掩映处就是一座小佛堂,里面隐隐传出些檀香的味道,原来罗老夫人还信佛,谢婉宁心想。   最后就到了一个极大的院落处,布置的很是庄重,里面的丫鬟也都低眉敛目,想来这就是罗老夫人的院子了。   屋里面就出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子,她身上的衣裳颇有些不同,很是高兴的样子:“少爷,少夫人,老夫人在屋里听到动静儿就叫老婆子出来迎你们了。”   张嬷嬷在罗老夫人身边儿做了几十年的丫鬟了,很得罗老夫人的喜欢敬重,她一出门就看见两位新人的手握的紧紧地,看这样子就知道十分甜蜜。   谢婉宁暗暗揣度这嬷嬷该是罗老夫人面前的红人了,然后才发现陆起淮还牵着她的手,她轻轻地甩开了陆起淮的手。   陆起淮皱眉:“这是张嬷嬷,一直服侍在我娘身边儿。”   谢婉宁就甜甜地道:“张嬷嬷。”   张嬷嬷笑了笑:“快进去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屋里面的装潢很是庄重,里面的家具都是紫檀木的,一瞧便是上了岁月的家具,黯淡中透着矜贵,东边儿的案几上放了一个孔雀蓝釉刻麒麟纹三足香炉,正燃着细细的香,极是安静的味道。   罗老夫人今年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偏生已经染了些许白发,眼角处的细纹也很明显了,看着比实际年纪老了很多,但是眉眼善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谢婉宁心下恍然,罗老夫人早年拉扯着陆起淮长大,后来又嫁与姚姓大人为妾,但没有几年那姚大人又去了,她又孤身带着陆起淮,这其中的苦楚自然不言而喻。   罗老夫人细细地看了谢婉宁的样貌,也不禁发出感叹,怪不得她这百年不开窍的儿子竟也想将这姑娘娶回家了,实在是好看,她很开心:“咱们陆府人口简单,以后啊,也就咱们两个女人在府里头。”   罗氏说完这话就拉过了谢婉宁的手:“母亲还是头一回见着你这般好看的姑娘。”   谢婉宁忙道:“母亲谬赞了,婉宁还有好些要学的呢,唯恐惹了错儿。”   罗氏很喜欢谢婉宁:“你还年轻,如今府里的中馈都有张嬷嬷管着,等到时候你跟张嬷嬷学学就交由你,现下啊,就跟起淮好好过活。”   谢婉宁的脸就红了起来,她原本以为似罗氏这般的女子都是性子强硬些的呢,没想到人竟然这么好说话,性子也很软,看着竟像是未经过世事似的、   张嬷嬷就在一旁行了礼:“少夫人,正是老夫人说的理儿呢,现下您跟少爷刚成亲,合该休息一阵儿,等过了这阵子奴婢就把这中馈交给您。”   谢婉宁连忙说:“张嬷嬷说的哪里话,婉宁还年轻,哪里懂这些,还是要跟你好好学的呢。”   罗老夫人听了这话就越发满意了,然后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就进了内室拿了红漆描金海棠花的匣子出来,罗氏从匣子里拿出一个水色极好的镯子出来,然后就往谢婉宁的手腕上套。   纤细白皙的腕子,再配上冰绿透亮的镯子,实在是好看的紧。   谢婉宁可不敢收,这镯子的成色极好,一看就很贵重:“母亲,媳妇不敢收,太贵重了。”   罗老夫人就嗔道:“哪里值当这样,不过是个镯子而已。”   陆起淮这时也开口说话了:“没关系的,母亲给你的就收下吧。”   谢婉宁自然不好推辞,然后又同罗氏说起了话,其中陆起淮的话很少,大多时候就是坐在那儿静静地喝茶,偶尔才会说两句话。   又说了许多话,陆起淮才带着谢婉宁离开。   直到走的远了,罗老夫人就跟张嬷嬷道:“这孩子不错,不仅样貌生的好,就是性情看着也很不错,怪不得起淮非要娶这姑娘,”她心中很是满意。   张嬷嬷给罗老夫人倒了茶:“就是样貌生的太好了些……”她说完这话就没有再出声了。   罗老夫人原本舒展的眉毛就蹙了起来,像是有些担忧的样子。   ……   因着成亲,陆起淮着实放了几日的假,他打算好好陪着谢婉宁。   陆起淮带着谢婉宁看了好些他的屋子陈设,好叫她多了解一番,谢婉宁很喜欢他的书房,既大又幽静,离卧房不远,里面的书极多,她光是看着扉页就觉得咋舌,内容实在是艰涩。   谢婉宁心里也有了计较:“我也想有个书房,到时候我可以在里面看书,闲暇时还能弹奏绣花,也不打扰你。”   陆起淮其实还是叫她同他共用一个书房的,可是这陆府大的很,哪里舍不出一个屋子来,也就点头应了:“屋子多的很,你随意挑一间,到时候我再选了匠人来布置。”   谢婉宁很开心,这样子她就有属于自己的书房了,不管怎么说,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幽静住所还是很好的。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马和就进来了,面色严肃的样子,陆起淮听了半晌后面色也逐渐凝重了起来,然后就随着马和出去了。   谢婉宁知道陆起淮定然是临时有了急事,这才急匆匆的走的,没想到他这么忙,不过也是,当时他在女学做夫子的时候,大半时间也是见不到人影的。   山栀和茜草候在谢婉宁身后,厅堂中间立了个婆子,面色恭谨的样子,谢婉宁暗忖这就是陆起淮院儿里的婆子了。   王婆子笑呵呵的:“老奴一早就该来拜见夫人了,但想着夫人新婚事忙,这才等到现在才来。”   谢婉宁也笑道:“王妈妈哪里的话,起淮原先的事务都仰仗着您呢。”   这王婆子是陆起淮院子里的一把手,掌管着全部的事务,陆起淮身边儿多是小厮伺候,唯独这王婆子掌管庶务,算是很得陆起淮的敬重,谢婉宁自然要好好了解一番。   王婆子心思玲珑的很:“夫人,这幸亏是您嫁过来了,您不知道,少爷早些年身边儿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顿了顿接着道:“少爷身边极是安静,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偶尔有几个丫鬟也多是粗使的,根本上不得前,里里外外就是我这个老婆子操持,如今夫人您嫁过来了,少爷身边总算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王婆子是真的开心,她一进陆府便来了这儿,一直伺候陆起淮,很是心疼他,原本她还寻思着这少爷身子是不是有些什么隐疾,若不然怎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有姿色的丫鬟凑上前来,可陆起淮总是不理。   现在王婆子是懂了,这新夫人的容色世所罕见,也就这样的姑娘才能配的上少爷。   谢婉宁很满意,这婆子是个聪明的,闻弦歌而知雅意,这短短一番话就交代了好些,其一自然是说她的身份低贱,只是个伺候人的,其二则是说这些年陆起淮身边儿一个女人都没有。   身后的山栀听见这话眼睛都亮起来了,这年头谁家不是三妻四妾的,也就是原先的二老爷了,就是大老爷身边也有姨娘,更不用提外面那些大人了,什么姨娘、通房丫鬟一大堆,没想到姑爷身边竟一个人都没有,山栀对陆起淮是越发有好感了。   谢婉宁接着又问了陆起淮平日里爱吃的菜等等问题,总归是嫁给陆起淮了,她少不得是要费心的。   那王婆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着样子新夫人是个知冷知热的,总不算是少爷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她和欣慰。   同王婆子说完话谢婉宁又交代了好些事,转眼间夜色就深了。   外面的厨房就把各式菜色一一端上来,谢婉宁有些饿,但是陆起淮还没回来,她总不能一个人先吃了,只好等着。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陆起淮回来,谢婉宁很是无聊,就坐在贵妃榻上看书,她这人其实只爱看话本子,这些艰涩的书她读来实在无趣的紧,不多时便睡着了。   陆起淮回来就看见一桌子的菜,再往里就看见贵妃榻上睡得正熟的谢婉宁,她的脖颈靠在软枕上,手里还拿着他先前放在屋里的书,手指白皙玲珑,好看的紧。   陆起淮想她以前看书就总是喜欢睡觉,然后失笑。   谢婉宁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觉像是有人把她抱起来了,她的身子一阵腾空,她睁开眼就看见陆起淮的下巴,她靠在他怀里:“你回来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让她心安,她还未完全醒转,下意识就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那股淡淡的香味充斥她的鼻尖。   这股她很久以前就觉得熟悉的问道,淡淡的,令人沉静的感觉。   陆起淮很喜欢这她种依赖他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她也逐渐开始喜欢他了,他用下巴细细地去蹭她的额头:“怎么不先用饭,用不着等我,往后若是我再回来晚了你可不要再等我了。”   谢婉宁现下是彻底清醒了,然后就觉得俩人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了些,她在他的怀里,甚至还埋进他的脖颈,这样的状态实在太过陌生,她下意识有些害怕:“我知道了,咱们用膳吧,”然后挣扎着要下来。   陆起淮自然感觉她的排斥和不安,他小心将她放下来,以后还是会有时间的,不是吗,他安慰自己。   可是到晚上的时候陆起淮又失控了,他看着床榻上的谢婉宁发呆。   她的眼睛如江南一般烟雨朦胧,乌沉沉的发缠绕在她雪白的胸脯上,如山峦般起伏的胸脯蹭着他的胸膛,他不自觉就伸出手去使劲的揉捏,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谢婉宁被他撞的呜呜咽咽,声音一出口便不像是她自己的了,几乎不成曲调,明明方才还那么温柔,怎么一到了床上就这样:“你慢点……”她挂在他脖颈上的胳膊几乎都要掉下来了,怎么说他都不听。   陆起淮充耳不闻,他又俯身去舔舐啃咬她的锁骨,然后堵住她的唇。   谢婉宁现下是连魂儿都没有了,泪珠不自觉就流出来了,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只能趁着陆起淮的唇离开她的唇时说话:“那你轻点儿,我受不住了……”   声音又娇又媚,陆起淮听了呼吸越发粗重,他身下的人双颊潮红,发丝都湿哒哒的,细长白皙的脖颈下玲珑的锁骨上是红红的牙印,让他疯狂。   陆起淮想起那时她的抗拒,他忽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一种疼,他只能更加用力的冲撞。   谢婉宁晕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是想起之前的传闻,说是他身子有隐疾,不知道都是哪里的鬼话,此番她算是见识到了。   夜半,谢婉宁的腿哆哆嗦嗦的,支在那里几乎合不上了。   软的不像话…… 第96章   这天早上是回门的日子,谢婉宁和陆起淮一大早就起来了。   天还蒙蒙亮,陆起淮睁开眼就看见她半片雪白的肩头和犹带着红晕的侧脸,他细细地摩挲,只觉得细腻滑嫩,然后才叫醒她:“婉宁,起来吧。”   谢婉宁睡觉比较轻,自然就听到了陆起淮的声音,她半睁开眼就看见他脖颈上的喉结,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上,极是不情愿地“唔”了一声。   昨晚那般的疯狂还历历在目,她哭着求饶,偏他还越发勇猛,直到最后她的嗓子都有些哑了,现下谢婉宁还觉得她的腿酸的很,腰也痛的很。   陆起淮捞起她的腰:“起来吧,等会儿回门可别误了时辰。”   谢婉宁还在生气,昨夜他一直折腾她,他现在生龙活虎的,她可难受的紧,此刻竟还想把她捞起来,她越想越气,然后就一口咬在了陆起淮的喉结上。   虽然在气头上,谢婉宁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的,并没有很用力,只是解解愤而已。   于陆起淮来说则更像是调戏了,她的牙齿一点儿也不坚硬,甚至还痒痒的,他的嗓音就哑了起来,然后猛地把她抵在了床榻上:“还想再来一次,嗯?”   谢婉宁吓的不轻,然后委屈的摇了摇头。   陆起淮见她这幅绵羊一般乖巧的样子就想笑,还是忍住了,然后在俯身在谢婉宁的耳朵旁边:“下次别在早上惹我……”说完就起身下床了。   入目就是坚实的后背,上面还有很多红痕,谢婉宁忙闭了眼睛,这才觉得公平,还好自己也挠了他这么多。   耳边方才他温热的气息还在,谢婉宁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禽兽……   山栀特意给谢婉宁梳了个漂亮的发髻,这可是回门日,自然要郑重对待。   山栀这里好说,茜草可是愁得慌,姑爷实在太那个了些,今早上她来服侍姑娘穿衣服时那密密麻麻的红痕,看着就触目惊心,尤其脖颈锁骨上的那个红痕,这可怎么遮。   谢婉宁看了越发埋怨陆起淮,无奈之下只能选了一身长身的襟子,好遮掩红痕。   等谢婉宁上完妆,屋里面的席面已经摆好了,陆起淮倒是看呆了会儿,除了大婚那日她上了大妆,这几日在府里都是素净的打扮,难得今日穿的如此明艳,很是漂亮:“过来吃早点吧。”   谢婉宁不想理他,径自吃了起来,一点儿也没管陆起淮。   陆起淮笑了下,也怨不得她,昨夜他实在太过分了些,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觉得着实对不住她,他只要对上她,总是会失去所有的理智。   一旁守在旁边的丫鬟婆子俱都不敢说话,就是王婆子也静静地候在一旁,她暗暗忖度少爷是当真喜欢少夫人,有哪家的夫人敢这般使小性儿,一点儿都不服侍夫君,偏少爷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她到底是老了,搞不清楚这些小年轻了。   回门的时候,谢嘉言一早就在影壁前候着了,杜氏和谢老夫人她们都等在内院儿。   谢府早早的就准备起来了,就是陈氏都领着杜明珠过来了,谢昌政和谢老爷子则是在外厅等着。   谢昌政思女心切,早就待不住了,他抬脚出了外厅,远远地就看见女儿姑爷,女儿穿了正红色的襟子,面色红润,脸上还带着笑,一看就过的很是不错,他顿时就放下了心。   谢婉宁和陆起淮先是拜见了谢府众人,然后陆起淮就跟着府里的男人谈话,谢婉宁则是回了后院。   杜氏一见她眼泪就下来了,然后细细地打量起谢婉宁,前几日还赖在她怀里撒娇的女儿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她此刻才算是彻底接受了女儿出嫁的事实。   谢婉宁同杜氏的感情很好,一时间眼泪也止不住了,母女二人就哭了起来。   谢老太太哭笑不得:“这样的好日子,婉宁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了,若是外人见了,指不定以为婉宁受委屈了呢。”   杜氏这才缓过神来,破涕而笑:“是媳妇糊涂了,”她冷眼旁观就知道女儿在陆府过的不错,一颗心早就落回了肚子里。   顾氏跟着开口:“可不是呢,二弟妹,如今这二姑爷可是前途无量,婉宁嫁过去就是诰命夫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这话听着像是谢府卖女求荣似的,杜氏就回讽:“大嫂说的真是呢,这可是婉宁的福气。”   顾氏又跟着嚼舌根,谢婉宁听了恶心,就笑了起来:“婉宁这算不得什么,起淮充其量就是个四品官儿,等将来三妹妹指不定嫁了怎样的人中龙凤呢。”   这话说的很好,一举击中杜氏的命脉,她愣是张了半天嘴没回话。   谢老太太头疼:“外面厨房的席面准备的怎么样了,顾氏你出去看看。”   顾氏梗着脖子:“是,”然后怒气冲冲的走了。   杜氏自觉扳回一局:“这样大好的日子,你舅母和表姐特意回来瞧你呢。”   谢婉宁一早就看到舅母陈氏和明珠表姐了,此刻就热热闹闹地同她们说话。   杜明珠容色还是一贯的娇艳,她终是没想到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竟然这样早就嫁了出去:“陆大人待你如何,”她与谢婉宁的感情实在很好。   陈氏就笑着说:“这还有哪里不好的,你瞧瞧你表妹头上的头面首饰,就知道陆大人待她极好了,”女儿虽说沉静,到底还没成亲,不懂得这些事情。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他待我……还算好吧,”只除了晚间。   杜氏就摸了摸谢婉宁鸦羽一般的头发:“娘的小娇娇如今真的长大了,”她很是欣慰。   杜氏接着就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前些日子你大婚,来的那位冯姑娘,娘细细地瞧了,人品不错,性子也沉静,容貌生的也好,娘打算再过一段日子就给你哥哥提亲,”杜氏很满意,那冯姑娘看着就是宜家宜室的好姑娘。   谢婉宁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然后握住了杜氏的手:“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吗,”若是如此,以后只要看顾着点儿冯姑娘叫她不要意外落水就好了。   谢老夫人这也是第一次听说:“老二媳妇,你说的可是真的。”   杜氏就笑了笑:“正是呢,儿媳忘了同您说了,”然后就说了这事,只不过隐去了自家儿子对她姑娘倾心已久。   谢老夫人是很信杜氏的眼光的:“那正好,等哪日京城里有什么宴会,我老婆子也跟着去看看那姑娘。”   杜氏很开心:“是,娘,”谢老夫人若是能帮着相看就是更好了。   陈氏听闻立马就恭喜了起来:“若是如此那可真就是太好了,嘉言要是娶亲,府里头也好添新人了。”   “婉宁可还比嘉言小了几岁呢,没成想竟叫婉宁先成了亲,我原还想着这皮猴子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着落了,”杜氏笑着说。   杜氏接着又道:“如今正好,再过些日子去提亲,也好歹不叫他比他妹妹落下太多。”   谢婉宁现下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娘,那等到时候婉宁也要回来,”左右谢府和陆府离的近,她就是经常回来也没关系的。   陈氏有些好奇:“这冯姑娘人怎么样。”   杜明珠此刻却开口了:“那冯姑娘也曾在女学读书,女儿与她也算是熟悉,她人很好,”她脸上的笑容明艳,心里却早已烧成了一团火,果然还是这样吗。   众人谁都没有发现不对,又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外头的丫鬟过来传话说席面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谢老太太很开心,这算是双喜临门,就带着陈氏和杜明珠先走了,总要留些时间给她们母女。   等人一走光,杜氏就立马拉过了谢婉宁的手:“我如今瞧着姑爷待你很好,你嫁过去也算是很好了。”   但是,杜氏后面马上就接话了:“婉宁,娘从不盼着你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的就成,旁的娘都不管,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喜欢起淮吗,”她问。   不管怎么说,这桩婚事都是急匆匆办成的,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可到底还是女儿的心意最重要。   谢婉宁则是被问住了,她喜欢陆起淮吗?   喜欢这种东西实在太过虚无缥缈,谢婉宁弄不明白,或许她还不喜欢他,但是她喜欢待在他身边的感觉,那种安稳安全的依赖感。   谢婉宁只能回道:“嫁过去……我过的还算是开心,”这样平淡的日子总是不错的。   杜氏听她这么说是彻底的放下了心。   然后她四处看了看周围:“晚间房事的时候,你可要劝着起淮,千万不能让他由着性子胡来,你现在身子骨还没长成,还是过两年怀孩子才好,现下还是太小了些。”   谢婉宁有些无奈,这事儿他也不听啊。   杜氏就觉得谢婉宁有些敷衍,到底是小年轻,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少不得再三交代:“你可记住我的话了,我等会儿还得再交代交代山栀茜草,也叫她们看顾着你点儿。”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我记得了,娘,外头的席面都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去吧,也别叫他们等久了。”   杜氏百般担心,又嘱咐了一路。   天要黑了,谢婉宁就同陆起淮一起回去了。   马车里头早燃上了蜡烛,随着马车的走动,烛火一摆一摆的。   谢婉宁坐在马车里心不在焉的,她想起先前杜氏说的话,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些日子谢府就会上门去提亲了,可韩蕴仪她……她只知道韩蕴仪是意外落水的,却不知具体的年月,估摸着不远了,她可得好好看顾着,万不能重复上一世。   陆起淮就看她纤长的睫毛微微敛着,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他伸手从小几上的盘子里捡了块蜜饯放在谢婉宁嘴里:“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唔,好甜,”谢婉宁含糊不清地道,然后随意扯了个幌子:“我在想我娘硬是塞回来的那些礼品。”   陆起淮恍然,岳母很是担心婉宁,愣是带了一马车的物事儿,就跟在这辆马车后头。   陆起淮正要说话,马车就停下来了,谢婉宁咽下蜜饯,看着陆起淮。   马和就撩起车帘,然后向谢婉宁二人行了礼,陆起淮探身向前,马和就附在他耳边说了些话,谢婉宁听不清楚,只看到陆起淮的面色逐渐冷凝了起来。   兴许是又有朝廷上的事,谢婉宁心想。   果然,陆起淮回头对她道:“婉宁,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忙,晚会儿就回去了。”   谢婉宁点点头,很是乖巧的样子。   陆起淮抚了抚她的发,然后抬脚下了马车,马和随后而去。   车帘一撂下,马车外头的夜色就全都看不见了,谢婉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起淮平日里有事要走时的神情和方才不同,他方才眉毛微皱,眉骨就越发挺峭了,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呢。   谢婉宁还未想通,不过肯定有问题。   而远处的一间屋子里,一道女声响起。   “你来了……陆起淮。” 第97章   这是一间极大的雅间,里面装潢精致,地上都铺着金丝织锦珊瑚毯,很是华贵。   堂屋里挑着五连珠大红宫灯,照的里面亮晃晃的,分毫皆显,正当中的紫檀平角条桌上放着酒壶和酒杯。   陆起淮一进屋就瞧见妃色的宫装裙摆,坐在椅子上的那人起身,裙摆曳地,异常华贵,她红唇微张:“你来了……陆起淮。”   然后又继续道:“我等你好久了,”声音温婉。   陆起淮垂首行礼:“见过三公主,”姿势恭谨,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   三公主忽的笑了出来:“你向我行什么礼,坐下吧。”   俩人就坐在了对面,三公主拿起酒壶给陆起淮斟了一碗酒:“这酒很是清香,后劲儿颇有些大,我想你应该喜欢。”   陆起淮却忽然伸手制住了她:“三公主,微臣近日新婚,还是不宜饮酒,到底夜了,您也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三公主愣了一下,然后笑的花枝乱颤:“陆起淮,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一天,我是当真想不到。”   陆起淮没有理会,他侧身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公主倒是很听陆起淮的话,她放下了酒壶,然后细细地打量起陆起淮。   大红宫灯的光正打在陆起淮的脸上,他眉眼还是如同往常的俊秀,微微皱眉就叫人心疼,说不出的清冷好看,还是她喜欢的那副模样。   三公主就想起了以前,那时候她还小,趴在父皇的膝上玩儿,偏父皇同那些白胡子说的热闹,听的她昏昏欲睡,正巧这时就进来了好些年轻人。   当年十八岁的陆起淮就在其中,他身穿绯色官服,就立在堂下,在那一群年轻人当中也十分显眼。   至少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她当时还小,也不懂得许多,只知道他是那一年的探花郎,她隐约知道探花郎是很厉害的,更难得的是他还年轻,反正那些白胡子是好一番夸赞。   可她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当时的她只觉得,那人长得可真是俊秀好看啊。   兴许就是那一眼,叫她这些年都放不下来。   三公主有些想哭,她到底是个女孩子:“陆起淮,你怎么就成亲了呢,”她确实想不明白。   前些日子三公主就得知了陆起淮要娶亲的消息,她不敢相信,这么些年过来了,他总是独身一人,她总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的,可没想到他竟然成亲了。   “我总以为你是不会成亲的,”他娶得那人是谢府的二小姐,她怎么可能喜欢陆起淮呢。   陆起淮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淡淡开口:“三公主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微臣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自然是要成亲的。”   三公主此刻什么都想不到了,她到底哭了:“陆起淮……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此刻她说完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情感终是说出去了。   “你呢,你可有喜欢过我吗,”三公主的眼泪珠子一般落下来,她最后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我知道的,其实你从没有喜欢过我,”这些年,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陆起淮何等敏锐,自然知道三公主的心思,所以这些年来他几乎是避着她的:“承蒙三公主厚爱,但微臣已经有了心上人。”   三公主的手不自觉握紧酒杯:“谢婉宁?她有什么好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说喜欢她,不过是一张脸而已,她才不信呢。   陆起淮不欲理她,就道:“三公主,若无其他的事,微臣就先走了,”他说完就起身往外走。   三公主见状一下子就跟着站了起来:“陆起淮,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儿喜欢过我吗,就算我知道你利用我,我也……”   眼泪已经流了满脸,三公主其实一早就知道陆起淮利用她,那时陆起淮还没在朝廷上站稳脚跟,朝中形势混乱,陆修文又只手遮天。   陆起淮那时就因着她的关系得以同建平帝说话儿,这才得了建平帝的信任。   “这些年你就没有一点儿愧疚吗,你利用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三公主哭着道,陆起淮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喜欢他。   陆起淮回头:“微臣从不曾喜欢过三公主,至于早年前的事,确实是微臣的错,三公主想要什么,只要微臣能办到的,微臣一定去做。”   陆起淮确实知道三公主喜欢他,而他利用这份喜欢接近皇帝,从而得到了建平帝的信任,这才能为以后筹谋,他确实心肠冷硬,除了谢婉宁之外再没为别人付出真心,他只除了最开始利用三公主后,再没有接近她了,他以为这些年过后她会忘记,没想到她竟一直记得。   陆起淮闭了闭眼:“三公主,你以后就不要再喜欢我了,微臣不值得,”这样才能彻底断了她的想头,也不必再耽搁她,然后转过身去。   三公主只觉得浑身冷彻,他的心怎么这样狠,然后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瘫坐在地摊上,宽大的裙摆也撒在地上。   “陆起淮,你这样心狠的人又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呢,我不信,”三公主说。   头顶的宫灯转了起来,光影流转,打在用金线织就的裙摆上异常好看,三公主忽然笑了下。   “陆起淮,就算将来你有了喜欢的人,若是她也这般对你,不喜欢你,你就知道了……”   陆起淮没有理会,他推开门大步往前走。   外面起风了,头顶的宫灯转的更厉害了,三公主看着光影,没有再说话了。   ……   谢婉宁回府后没有等陆起淮,既然他说了要晚些回来,她自然就不必等他了,因而到了时间就睡下了。   她正在睡梦中,就感觉到温暖的胸膛,那人把她揽的紧紧的,天气渐渐凉了,这样火炉一般的身体很得她意,谢婉宁知道是陆起淮回来了。   谢婉宁半睁开眼:“你回来了……”她果然在他怀里。   陆起淮用唇吻了吻她的额角:“我吵醒你了,你睡吧。”   谢婉宁用手去抱紧他的腰,他一回来,被窝里都暖起来了,她唇角弯弯,然后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陆起淮看她那副小动物一般的样子就忍不住了,然后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很是轻柔。   他眉梢处的笑意还没等舒展开就停住了,甚至皱了起来,他想起方才三公主说的话,“若是她也这般对你,不喜欢你,你就知道了……”   不会的,陆起淮揽着谢婉宁的腰的手不自觉就用了力,接着他就听到谢婉宁不满的嘤咛声,然后才醒过神来,谢婉宁她……不会这般的,他也绝不会叫这种事发生的。   陆起淮虽是如此告诉自己,可他的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他看了看谢婉宁天恬静的睡颜,然后才渐渐睡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谢婉宁就发现身侧空空的,她拥着被起来:“山栀……”   山栀听了这声音立马就推了门进来:“姑娘,您醒了,”接着拿了一杯水给谢婉宁。   谢婉宁迷迷糊糊的,喝了水后才完全醒过来:“起淮呢。”   山栀弯着腰把杯子端走:“姑娘,姑爷一大早就走了,您忘了,今日姑爷可就要去上朝了。”   谢婉宁倒是真给忘了,陆起淮可是还要上朝的,因此道:“你和茜草就帮着我收拾收拾吧,等会儿子去拜见母亲。”   山栀应了声儿,然后看了看谢婉宁的脸色才道:“姑爷一大早就醒了,特意吩咐我们这些下人不要吵到您呢,”如今她瞧着陆起淮可是越看越满意。   谢婉宁坐在奁台前任由山栀摆弄,她睡觉不算沉,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听到,她接着又想到了去请安的事,虽说罗老夫人一开始就说不必去请安,可那怎么说也是客套话,她还是要去请安的,没得落了别人的口舌。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是这般,陆起淮早早就去上朝,她则是多睡会儿后才去请安,两个人一般是晚上才能见到面。   这一日去罗老夫人那请安的时候,张嬷嬷拿了上好的茶叶过来,谢婉宁品尝过后只觉得满口清香:“这茶果然极好,多谢母亲。”   罗老夫人笑了下,还未等她说话,张嬷嬷就先开口了:“可不是呢,少爷最喜欢的就是这茶了,没想到夫人竟也喜欢。”   张嬷嬷这话说完,谢婉宁就愣了下,她确实不知道陆起淮喜欢这茶,虽说先前她问过王嬷嬷,但都是叫山栀她们记住了,因此此时就有些尴尬。   罗老夫人性子很好,连忙出来打圆场:“这才叫缘分呢,若不然婉宁怎么进了咱们陆家的门。”   正巧此时外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的窗子“哗啦啦”作响,一旁早就有有眼色的小丫鬟过来关上窗了。   罗老夫人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气是越来越冷了,眼看着就要到冬天了。”   张嬷嬷就给罗老夫人又倒了一碗茶:“可不是呢,老夫人,奴婢听说这些日子少爷早早的就出门了,这样冷的天气,可别着了凉了,好在有少夫人照顾着。”   张嬷嬷话音一落,屋子里就安静下来了,谢婉宁的脸色也有些涨红,府里拢共就这么些人,谁都知道她这些日子压根儿就没有跟着陆起淮起来,更何谈照顾一说。   果然,罗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她性子和善,唯一的就是在意儿子,不过她到底还是宽厚:“你还年轻,贪睡些也是有的,不必在意。”   等谢婉宁走了以后,张嬷嬷仿佛不在意的说:“咱们少夫人还是太小了些,这些子操持家务的事就不说了,就是料理房内的事都还有些闹不明白呢。”   罗老夫人为谢婉宁说话:“你都说了,她还小,想想也不过十五岁而已,哪里就能想的那么周到了,”别的不说,谢婉宁的性子她还是很喜欢的。   张嬷嬷就叹气:“奴婢算是看着起淮自小长到大的,这些年他一直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了少夫人,看他的样子奴婢就知道他喜欢少夫人喜欢的紧。”   罗老夫人就点点头,她自然是了解自家儿子的,怕是喜欢谢婉宁喜欢的不得了,他可从未对一个人这般好过。   张嬷嬷的话忽然就转了个话头:“奴婢就怕是少爷剃头挑子一头热啊,少夫人看着……”   罗老夫人的心顿时就揪起来了,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她的命脉,婉宁这孩子,看着像是还没长大似的,确实一点儿不会照顾起淮,可若是她压根儿就没有那份心怎么办。   罗老夫人拿着佛珠的手就停下来了,满脸的担忧。   跟在罗老夫人后头的张嬷嬷低眉敛目,没有再说话了。   ……   回到內间后,茜草撅起了嘴:“那张嬷嬷是什么意思,这样子在老夫人面前说话,生怕姑娘和老夫人关系和睦呢。”   谢婉宁有些疲累:“茜草,不关张嬷嬷的事,我确实有错儿,”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在关心陆起淮,而问题,确实出在她身上。   茜草有些不服气,姑娘可不像那老婆子说的一样,姑娘每晚都等姑爷回来,还日日给姑爷料理喜欢的食物,怎么就不关心姑爷了,那老婆子还特特在老夫人面前这么说,不是挑拨是什么。   茜草还要再说什么,山栀却冲她摇了摇头,茜草只能将这番话咽回肚子里。   谢婉宁看着窗外凋零的树发呆,她回想嫁过来的这些日子,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一点也不似陆起淮对她那般,那么为她着想。   她确实是太过分了些,想想先前在娘家的时候,娘亲也是每日为爹爹忙前忙后,一刻都不曾闲过,怨不得爹爹那么爱娘亲。   谢婉宁想起了每晚他回来时眉眼间带着笑意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舒服。   心一抽抽的疼…… 第98章   大周朝的官员每逢月中月末休息,正巧就到了陆起淮的休沐日了。   陆起淮平素也没有什么爱好,若非说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是读书了,就是休沐也在书房里读书。   谢婉宁料理好房中事务后叫唤来茜草给她选裙子,然后又叫山栀去小厨房看顾着汤。   茜草搭配衣裳实在很厉害,谢婉宁就换了身海棠色撒樱的襟子,下身是雪白的挑线裙,看着很是轻灵,待谢婉宁收拾好以后,茜草也端着食盒回来了。   谢婉宁接过食盒:“火候可到了吗。”   山栀抿嘴儿笑了下:“姑娘放心吧,奴婢一直看着呢,这汤熬得正正好。”   谢婉宁点点头,然后就带着食盒往书房去,书房外头就只有两个小厮守着,一看见谢婉宁就行礼:“夫人,少爷现下正读书呢,您进去吧,”府里哪有还有人不知道少爷爱新夫人爱的紧。   山栀和茜草就转身回房了,心下暗暗高兴,姑娘就是这么做才好呢,多关心关心姑爷,夫妻关系也更和睦。   谢婉宁推开门就瞧见陆起淮正坐在案几后头看书,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女学里。   东边靠窗处放了书案,陆起淮靠着后头看书,阳光从菱格窗里打进来,衬的他侧脸俊秀如玉,他的手指放在书页上,指节分明。   谢婉宁如同以前一样走过去,然后坐在了书案旁边的软凳上,又从食盒里面取出熬好的汤。   陆起淮这才从书里抬起头,然后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他方才还以为是外头的小厮。   谢婉宁听了更加愧疚了,她当真是一点儿没尽到妻子的责任,然后红着脸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这不是来给你送汤吗。”   白瓷碗里的汤熬得浓浓的,香味扑鼻。   陆起淮确实没想到,他很开心,眉梢处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那就有劳娘子了。”   谢婉宁把汤碗放到他面前:“我看你日日读书,虽说我也不懂这书有什么好看的,但想必是很累的,这才给你送汤过来。”   这汤在来的途中就温了,现下喝正好,陆起淮端起汤碗就给喝完了。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喝得这么快,”她还没缓过神儿来呢。   陆起淮把汤碗放进食盒里:“我是男人,总比不得你一汤匙一汤匙的,”最重要的原因他没有说,因为这汤是她送来的。   谢婉宁想了想也是,然后把食盒整理好送出去给外面的小厮,然后又转身回来了。   这次轮到陆起淮惊讶了:“你怎么回来了。”   谢婉宁走到一侧的书架上寻起书来:“左右我也无事,不如陪你一起在这儿读书好了,”然后就往书架上看,大多是她读不懂的书籍,她的眉毛都皱起来了。   陆起淮起身寻了一本书给她:“这是本地理游志,想来你应该会喜欢些,”他屋里的书都太晦涩了些,还是该多寻些话本子给她瞧的。   然后,陆起淮就坐回了原来的位子继续看书,谢婉宁则是如同在女学里一般坐在他身侧,也跟着他看起书来。   陆起淮一旦读书就很专心致志,就比如现在,眼睛就盯着书看。   谢婉宁趴在书上面去细细地瞧他,她最喜欢他的睫毛,比她的还长,眉眼生的也好看,这样从侧面看过去下颌的弧线也流畅的很,处处都合她的意。   外面的阳光正好,打在屋里面很安稳的感觉。   谢婉宁这才低下头去读书,看的出来陆起淮是很努力了,这本地理游志并不枯燥,有各个地方的趣事儿,她还蛮喜欢的,只不过这阳光实在太好了,她不自觉又睡着了。   陆起淮正是看书看的累了,然后才发觉身旁那细细碎碎的小动静没有了,他侧过头才发现谢婉宁已经睡着了。   双手压在那本游志上面,小脸儿则是放在胳膊上,正是睡得安稳,脸颊上都染了红晕,红唇微张。   陆起淮失笑,怎么又睡着了,以前在女学里的时候她也总是这样,读着读着书就睡着了。   陆起淮无奈的放下书本,然后轻轻地抱起她的身子往西边的榻上走过去,书房里常年都备着一张榻,以前他累了的时候就时常在这儿睡觉。   陆起淮的动作很轻,直到给她盖上被子,谢婉宁都没有醒,睡得很熟。   他原打算着回去继续看书的,可现在好像一点儿看书的心思都没有了。   谢婉宁的脸蛋红扑扑的,红唇微张,很是诱人。   陆起淮不打算委屈自己了,然后俯下身就含住了她的唇,果然很甜。   谢婉宁梦里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来气,迷迷糊糊醒过来就看见他覆在她身上,入目就是他的眉眼,两个人的唇齿还在相互抵着。   谢婉宁推开陆起淮,她喘着气道:“这还是大白天的呢,你做什么……”   陆起淮却咬了口她花瓣一样的唇瓣,然后慢慢呵气:“还不是都怪你,你若是不来,我也就不必被你勾了魂儿了。”   谢婉宁晕晕乎乎的,她来可是来尽妻子的责任的,怎么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陆起淮的手开始不安分了,然后解开了她的襟子,从肚兜里探进去,一下子就握住了那软绵,他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谢婉宁一时没防备,轻哼出声。   陆起淮的手还在揉捏,然后还不忘亲了亲她的嘴儿:“别叫出声,外面可还有人呢。”   谢婉宁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就红了:“你也知道外面有人,这还是大白天呢,”她细细地喘着气。   谢婉宁的衣襟早已经散乱了,陆起淮从她的唇一路往下游移,就到了她的胸脯处,然后细细地含了起来。   谢婉宁觉得她的脑子“轰”一下子就炸了,然后浑身酥麻起来。   ……   许久,这床榻上的动静终于停下来了,陆起淮还揽着谢婉宁,他喘着粗气,谢婉宁面色潮红,发丝又湿哒哒地贴在额角处,眼睛迷蒙,活像一只妖精。   谢婉宁这才反应过来,她不过是来送碗汤,结果就叫陆起淮给生吞活剥了。   陆起淮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她如玉的后背,此刻她全身都粉嫩嫩的,叫人爱不释手。   谢婉宁愤愤地推开了他:“都怪你,都这么晚了,外头的下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说呢,”她现在想起来就脸色就红的几乎要滴血一般。   陆起淮吻了吻她的唇:“都怪我,以后我不这样了,”以后肯定回床上做,到时候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陆起淮还要再亲她的嘴儿,谢婉宁忍不住咬了他好几口,虽然动作很轻。   ……   程昭给谢婉宁下了帖子,说是要请谢婉宁一叙,谢婉宁读了这帖子就忍不住笑出声儿,想来程昭是闲着有些无趣了,这才特特寻了她来。   谢婉宁哪有不去的道理,俩人就约在了茗都茶社,彼此都熟悉的很。   程昭离很远就迎出门来了,细细地打量了谢婉宁,然后又“啧啧”两声。   谢婉宁被她瞧的发慌,她在程昭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程昭就笑了笑:“走,咱们上楼,等会儿我再同你细说,这天头有些冷了,别冻着。”   等茶社的丫鬟把茶水茶点都端好了,程昭还是盯着谢婉宁看。   谢婉宁面色红润,甚至还有些胖了起来,眉眼间看着像是也比先前好看了似的,一瞧着就是在陆府过的不错,程昭开始作怪:“看来陆夫子对你很是不错啊,眼瞅着都胖了些。”   谢婉宁脸就一红:“我哪里胖了,不要胡说八道,”她最近是觉得自己好像是胖了些。   程昭一脸艳羡的样子:“可这也实属正常,那可是咱们陆夫子,整个儿女学的小娘子都倾心的陆夫人,我若是你啊,怕是看着他的脸就饱了。”   谢婉宁一下子就捂住了她的嘴:“吃你的茶吧。”   谢婉宁也喝了两口茶,然后才道:“现在女学可还没结课呢,你怎么有空儿来寻我来。”   提起这事程昭就是满脸的羡慕,原来按照她和谢婉宁的年纪,还是要再读一年书的,没成想谢婉宁竟然先嫁了出去,自然就不必上女学了,程昭满肚子的委屈:“婉宁,自从你不来女学里,我整日里都没什么人说话了,过些日子又要考试,唉。”   谢婉宁也要些庆幸,不管怎么说,这成亲后不用上女学倒真是一件好事儿。   谢婉宁却知道程昭肯定不单是为着无聊才约她的,她眨了眼:“听说我慎表哥……回来了。”   原本还张扬的程昭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瞬间变得温婉沉静。   谢婉宁就知道她猜对了:“唉,我那表哥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然后顿了顿又道:“说吧,你想要问些什么。”   程昭的脸就红了:“果然还是婉宁最懂我的心意,我只是想问小道士他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呀,例如吃食什么的。”   谢婉宁仔细想了想,然后说了些杜慎爱吃的食物:“只不过啊,慎表哥他同一般的公子哥不一样,他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比如那些火器什么的,”杜慎在这上头很有天分,前世更是因此而研制出了强大的火器,平步青云。   程昭一一的记在心里。   谢婉宁就道:“程昭,慎表哥他……想来现下伯母伯母是不会喜欢他的,”就算杜慎出人头地,那也是后来的事情了,现在的杜慎可还没着没落的。   程昭也要些忧愁:“总归是我嫁人,我爹娘还是得听我的,再说了,杜慎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呢,”她性子豪爽,实际早已经考虑好了,最迟今年年底她就要向杜慎表白心意。   谢婉宁就点了点头,这事也只能看杜慎和程昭的缘分了。   程昭很快就转过了这个不高兴的想头,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听说啊,陆雅怡要成亲了,同晋王殿下,”她絮絮叨叨地接着说:“这还是我偷听我爹说的呢,说是要好好筹办一番,我是当真没想到。”   程昭还在说话,谢婉宁却有些听不见了。   那年她嫁与赵彻是元宵节后,再过一个月左右他娶了陆雅怡。   而今岁,即将下雪的日子,他要娶陆雅怡了。   一切,果然还是没变。 第99章   谢婉宁倒也没多想这回事,反正与她是无关了。   第二日一早,陆起淮如同往常一般轻手轻脚的起了床,谢婉宁还睡得熟,小脸红扑扑的,他不忍心吵醒她。   陆起淮是个很有韧性的人,他每日都起的很早,先是在旁边的院子里练会儿剑,然后才会用膳换朝服。   今日他如同往常一般去练了剑,然后回房换朝服。   只不过今日有些意外的是,谢婉宁竟然起来了,她靠做在床柱上,虽然还穿着寝衣,但眼看着就是睡醒了的样子。   陆起淮弯腰要拿旁边案几上的朝服,然后问:“怎么你今日竟然起来了,”往常这时候她都还在睡觉,左右也没事,多睡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谢婉宁见了连忙走过去按下了他的手:“我今日特意叫了山栀唤我醒过来,我来伺候你穿衣。”   陆起淮忍不住就笑了下:“你怎么忽然想起这茬儿了,前些日子可还在睡懒觉呢。”   谢婉宁被他说的越发不好意思,这可是一个妻子最应该尽的责任:“前些日子我还没适应过来,我现在可是你的妻子,”她看着他。   谢婉宁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煞是可爱,陆起淮很开心:“好。”   朝服繁重复杂的很,赤罗衣、赤罗裳、白罗中单、革带、大绶等许多样式,若是一般人还当真不知道该如何穿呢。   还好谢府里头谢亭章和谢昌政都是穿朝服,谢婉宁跟在身边耳濡目染自然就知道该如何穿了。   这衣衫用了青罗边缘,质地很好,谢婉宁一一给陆起淮穿好,然后才帮他系好革带,最后则是在革带后面挂上大绶。   最后这一步则有些暧昧了,谢婉宁双手环抱着陆起淮的腰,她先前没觉出不对,过了会儿才发现。   陆起淮微微张开双臂,他低下头就看见她乌沉沉的发,还有她寝衣外露出的雪白肌肤,其中一处还有他先前留下的痕迹,纤长莹白的脖颈下是一道诱人的旖旎……   谢婉宁的双手还环在他的腰上,她抬起头,桃花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害羞的意味。   陆起淮原本微微抬起的双臂一下子就落下来了,然后揽住了她的腰。   谢婉宁的腰侧就感觉到力量,然后不由自主地往前了一步,她的身子就贴向了陆起淮,两个人的姿势越发暧昧了。   因着身子向前,谢婉宁的脖颈不自觉就抬了起来,她入目所及处就是陆起淮含笑的眼睛,有什么好笑的,她想。   陆起淮低下头碰了碰她的唇:“以后不必再起这么早了,多睡会儿也无妨的。”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谢婉宁揽紧了他的腰:“往后你练剑回来我就起来,你可别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她说的那么认真,陆起淮自然不好拒绝:“好,我都听你的。”   谢婉宁笑了起来,这才对嘛。   身下的人眉眼弯弯,桃花一样清艳,陆起淮又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多谢娘子了,我先去上朝了。”   谢婉宁站在门口看他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舍。   ……   等到了晚间,陆起淮回来就看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谢婉宁原本坐在旁边看书,一看他回来立马就迎上来了:“你回来了,我特意交代了小厨房,都是你爱吃的菜色。”   陆起淮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婉宁就推了推他的胳膊:“快去洗漱,等会儿菜可就凉了。”   陆起淮就去净室洗漱,然后换上了家常的衣服,等坐在桌子上的时候他还有些楞,谢婉宁此刻正给他夹菜。   “这个都是我特意交代的,小厨房买的都是新鲜的食材,你尝尝,”谢婉宁道。   陆起淮放下了筷子:“你怎么了,最近忽然像是……”先是早上起来帮他穿衣,现在又给他整治爱吃的菜,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谢婉宁的话就咽回了肚子里,那天张嬷嬷提醒过后她就想着要对陆起淮好些,因此此时组织了语言:“这有什么的,你现在多习惯习惯,我以后可都是会这样的。”   陆起淮愣是被谢婉宁异常的行为给弄得食不下咽,好容易用完了饭,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看书。   灯花“噼啪”了一下,陆起淮放下书卷,然后揉了揉额头:“等以后你可以去寻陈青的夫人说话儿,”他接着就解释了几句话:“陈青是我的同窗好友,虽说比我大了几岁。”   谢婉宁自然明白,陆起淮是十八岁点的探花,寻常同他同年中举的一瓣都要比他大上几岁。   “陈青这个人虽说性子耿直了些,但还是很有才华的,值得深交,往后你无聊的时候就可以去跟陈青的夫人说话,”陆起淮说,也省的她闲着无趣。   谢婉宁点了头,她现在是陆大人的妻子,不再是闺阁里的小姑娘,她自然需要出去同那个圈子里的夫人交往,往往这些后宅的夫人也是起着很大的作用的。   ……   正巧,过几日谢婉宁就接到了陈青夫人的帖子,说是要邀她去茗都茶社吃茶听戏,同行的还有好些当朝大人的夫人。   陆起淮说要送她去,谢婉宁却摇了摇头:“这茗都茶社,我去了足足有好多次了,熟悉的很,哪里用得着你送我,”再说了,这些妇人间的聚会,他跟着去算什么道理。   这一天有些冷,谢婉宁出门的时候就觉得风很大,吹在脸上有些疼,她特意加了一件斗篷。   一到了茗都茶社,就立马有小厮迎了上来:“夫人,您请往这边儿走。”   谢婉宁跟在那小厮的身后往前走,陈夫人她们特意包了一个雅间,更加清净些。   等推开雅间的门,一股子暖气就涌了进来,满屋子的夫人原本都在吃茶闲聊,此刻却都抬起头来看这新进门的夫人。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人一齐瞧她实在有些吃不住。   里面一个穿着缃色瓜瓞绵绵纹的妆花襟子的人站起来,她的脸蛋微丰,皮肤白皙,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看这就很和善的样子,她一连几步走到了谢婉宁身前:“是陆大人的夫人吧。”   谢婉宁就笑道:“妹妹来迟了。”   那人就笑道:“哪里来迟了,快坐下吧。”   先前那些夫人也都回过头,自顾自忙起先前的活计,谢婉宁就放松下来了。   接着就有人道:“这就是陆大人新过门的夫人吗。”   陈太太就笑道:“正是呢,”然后就拉起了谢婉宁的手:“我丈夫是陈青陈大人,按理你该叫我一声姐姐呢。”   谢婉宁的嘴很甜:“陈姐姐,你就唤我婉宁就好了,”这陈夫人出身良好,是正经的读书人家,嫁与陈青后也是温婉得体,听说还生了一子一女,操持事务也是一把手,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句的。   旁边的夫人就小声说道:“陆大人这新过门的夫人可真是年轻,”可不是年轻嘛,听说过了年才十六岁,更重要的是怎么生的这般美貌,方才一见之下只觉如真似幻。   陈太太自然是要为谢婉宁多考虑的,他丈夫与陆起淮可算是挚交,陈青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了她的,因此就开口道:“这谢太太年纪可还小,大家多照顾着些。”   就有夫人笑着道:“这是自然了,先前咱们都想着陆大人生的俊朗,也不知道他将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儿的,没想到这新夫人的容色更是不错,相配的很。”   旁边又有夫人说:“这陆太太这么小的年纪,我们自然是要多多照顾的。”   大家就七口八舌地说了起来,屋里面的气氛就热了起来,谢婉宁也算是融入其中。   谢婉宁冲陈太太露出了感激的笑容,陈太太性子开朗的很:“这算什么,我家夫君和陆大人的交情可就在那儿呢,再说了,你这么合我的眼缘儿,我哪里能不帮你说话。”   谢婉宁也很喜欢陈太太的性子,两个人交谈甚欢。   一行人吃了茶以后就都往后院去,那里的女先儿说书还是很受欢迎,听说那女先儿新学了些评唱,这些夫人很是期待。   外头天气冷,夫人们都穿上了斗篷才一路往后院去,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路上也遇到了好些大人和女眷,足见茗都茶社受欢迎的程度。   陈太太挽着谢婉宁的手一起走:“这茗都茶社一两年就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儿,朝中好些大人都来,当真是厉害。”   谢婉宁点点头:“可不是吗,那时候茗都茶社刚开张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如今竟发展的这般好。”   陈太太帮谢婉宁拢了拢斗篷:“这里的茶点就不说了,光是后院说书唱曲的,就新鲜的很。”   谢婉宁附和,其实她不大爱听戏,但其时大多数夫人都爱听戏,她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陈太太接着就“诶呦”了一声:“你这耳朵上的耳环怎么丢了,”她方才帮谢婉宁拢都斗篷的时候就发现她右耳上空空荡荡的,先前的那只耳环竟不见了。   谢婉宁抬手一摸,果然不见了:“这耳环还是我出嫁时大姐姐送的,可不能弄丢,陈姐姐,你先过去吧,我回头去找找。”   陈太太就道:“不如我同你一起去找吧。”   “多谢陈姐姐了,不过你还是先去吧,若是迟了可就不好了,再说了,山栀她也能帮忙。”   陈太太一想也是,不能叫那些夫人等久了,因此就先去了。   谢婉宁和山栀从原路一路往回找,这耳环还是谢婉容送与她的,自然不能弄丢,想来该是在路上不小心掉了,谢婉宁弯腰低着头往前寻。   茗都茶社里面铺着的都是青石甬道,谢婉宁一路往前就看见了一双黄色斓边儿的皂靴,正站在她眼前。   谢婉宁起身,面前是一只手,手心向上,里面放着的正是她掉落的白玉耳坠,再往上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赵彻微微俯身:“谢姑娘,这是你掉下的耳坠吗,”他方才就看见谢婉宁低着头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样子。   谢婉宁行礼:“见过晋王殿下,这耳坠确实是臣女的,多谢王爷,”然后接过了赵彻手里的耳坠。   赵彻却有些恍惚,仿佛是岁茗都茶社的相见,她还穿着滚毛边儿的斗篷,眉眼依旧,一点儿都没有变,只不过许多事情却变了,面目全非。   谢婉宁有些纳闷,怎么总是在这茗都茶社遇见赵彻,难不成这茗都茶社还是赵彻开的,因此道:“王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臣女就先走了。”   赵彻却道:“前些日子你大婚……现下过的可还好。”   “多谢王爷关怀,臣女很好,”谢婉宁回答。   赵彻负过手,陆起淮是个什么人……她怕是根本就不知道,他那样的人竟会对她好吗,同朝为官多年,赵彻也是知道些关于陆起淮的事的,那人心性狠绝,手段冷酷,可不是个好人。   赵彻忽然笑了下:“你到底知不知道陆起淮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怕是根本就知道那底下的黑暗龌龊。   “他对你又能有几分真心……” 第100章   今日的天气着实有些冷,一阵寒风吹过,几片叶子就落下来了。   谢婉宁不自觉就颤抖了下,然后拢了拢衣襟:“臣女……听不明白,晋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看着赵彻。   立在青石甬道上的姑娘面颊红软,眼睛黑白分明,里面写满了嘲讽以及……无奈,她就有这么相信陆起淮?   谢婉宁接着道:“晋王你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去理会这等小事。”   赵彻无奈的笑了下,她对他的厌恶抗拒真是全都写在脸上了:“我无事骗你做什么,陆起淮他根本就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背地里有许多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瞒着你。”   谢婉宁想笑,现在倒是显得很关心她了:“晋王殿下说笑了,别说起淮没有瞒我了,就是有什么事情,那也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还不需要晋王殿下关怀。”   风吹的她的脸已经有些发白了,赵彻有些心疼:“我只是不想看你一直蒙在鼓里,陆起淮此人心机深沉,他对你又能有几分真心,”他说。   “陆起淮对我如何,对我有几分真心……与王爷有什么关系,用不着王爷置喙,再说了,我相信他是不会骗我的,”谢婉宁真心实意的道。   赵彻也是彻底看明白了,她才嫁过去这么短一段日子,就已经如此信任陆起淮了,任凭他如何劝说,她都根本不放在心里。   谢婉宁又道:“臣女听闻王爷即将大婚,想必整个儿京城都会很热闹,臣女就先在这儿同您贺喜了。”   “祝您与新婚妻子百年好合,”她一字一句道。   赵彻负在身后的手果然就握紧了,她果然还是这样的伶俐,知道说什么话最戳他的心:“我……许多事情,都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时候必须要牺牲掉一些东西。   谢婉宁就笑了起来,很是明媚:“我就猜到王爷会这么说,”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里面就像是有一丝痛楚似的:“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你才是最没有心的那一个……   谢婉宁眼里的那丝痛楚和无奈转瞬即逝,赵彻甚至有些恍惚,方才他到底是不是看错了,冷风吹在脸上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谢婉宁过了会儿才发现自己失态了,然后行礼:“王爷,后院儿那边还有人等着臣女呢,臣女就先过去了,”她说罢转身往外走。   赵彻忽然道:“谢婉宁……”   谢婉宁的步子不自觉就停了下。   “我没必要去骗你,陆起淮他……你以后还是多注意下,他可能,不像你想象的一般。”   谢婉宁的步子再没有停留,然后大步往前走。   眼前的人影纤瘦玲珑,却逐渐远去,直至不见了,赵彻握在身后的手越发用力了,方才她流露出的那个眼神……是不是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若不然怎么可能会呢。   等到了后院儿听女先儿说书的时候,陈太太就问道:“那耳坠可找到了。”   谢婉宁把斗篷摘下来给山栀:“找到了,我也太糊涂了,竟能把耳坠落在路上,”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陈太太就道:“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回来,还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呢,哟,你这脸色怎么忽然这么白,”她方才没仔细瞧,现在一看谢婉宁的脸色简直是煞白,同方才在包间里的红润完全不同。   谢婉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兴许是外面的风太大了,我身子一贯有些弱。”   陈太太后悔不已:“都怪我,一瞧着你这身子就是有些弱症的,方才竟由着你一个人去寻耳坠了,”满脸都是后悔的神情。   谢婉宁连忙开口:“哪里能怪姐姐,吹会儿风又能怎的,等到时候回府歇歇也就好了,我又不是花儿做的。”   陈太太渐渐就放下了心。   然后一行人又听了曲儿,这才分别回府。   回家以后陈太太左思右想,还是将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家丈夫:“都怨我,那陆太太年岁还小,身子又弱,我竟只顾着不叫那些夫人等我,放她一个人去捡耳坠了。”   陈青就给陈太太倒了碗茶。   陈太太润了润口又接着道:“我现在回想起来,那陆太太的脸色煞白,看着吓人的很,像是有些失魂落魄似的,她说没事,我也就没说什么了。”   陈太太就看了陈青一眼:“陆太太有些太瘦了,又着了凉,等到时候上朝你可得跟陆大人说一声儿,都是我的错儿,”然后责怪起自己来。   陈青就安慰她:“无事,等到时候我跟起淮说一声儿就是。”   陈青见自家妻子很是自责的样子也有些心疼:“这事原也不关你的事,那姑娘想来是身子太弱了些,再说了,往后你们妇人家再有什么宴会的话,你多看顾着她点儿不就结了。”   陈太太听了陈青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然后放下心来。   ……   回府后,陆起淮还没有回来,次间儿里就只有谢婉宁主仆二人。   山栀一直跟在谢婉宁后头,自然就将白天那事都听的清清楚楚的,她有些担心自家小姐。   谢婉宁靠在美人榻放着的软枕上,她把头放在胳膊上,看外面逐渐凋零的树,白天的一幕幕就出现在眼前。   她自然是相信陆起淮的,可她也了解赵彻,他一般不屑于说假话,既然他都那般说了,陆起淮该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山栀在旁边就瞧着谢婉宁的脸色苍白中带着红晕,她倒了碗热茶给谢婉宁:“姑娘,您喝些热茶吧,外面的天气那么冷,可别着凉。”   山栀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那晋王说的话您不必当真,他这么说定是想着挑拨您和姑爷之间的关系呢,”她一直跟在谢婉宁身边,前些日子谢婉宁去晋王府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山栀心思玲珑,自然知道晋王对谢婉宁的隐秘心思,此刻她想来也有些头疼,更别提姑娘了。   谢婉宁没有喝那茶,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回门的那晚,陆起淮面色匆匆就走了,她当时就觉得陆起淮的表现有些奇怪,现在想来却有些怀疑了。   因此懒懒地开口:“山栀,我没事,”声音却闷闷的。   这一晚陆起淮回来的也很晚,谢婉宁原本想着等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陆起淮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脸颊红扑扑的,额上也有汗,想来是睡得熟了,他收拾好上床,谢婉宁迷迷糊糊地就醒过来了:“你回来了……”声音混沌不清。   陆起淮掀开被子:“今日朝事繁忙,这才回来晚了。”   谢婉宁还是很困,就应了声,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陆起淮揽了谢婉宁的腰,然后就觉得触手生热,他连忙俯身去摸她的额头,果然热得很,竟然发烧了,烧的还很严重,怪不得脸这么红,她整个人儿热得很。   陆起淮就立马起身,蜡烛燃起来了,外头守着的丫鬟立马就进来了。   陆起淮面色有些阴沉:“山栀,你们姑娘烧的这样厉害,你是怎么在她身边服侍的。”   山栀面色就一白,她想起下午时姑娘的脸色煞白,她还以为是担忧,没成想竟然发烧了,她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姑爷,都是奴婢的错。”   一旁有眼色的小丫鬟就出门去寻平时常用的大夫了。   陆起淮也不欲再苛备她:“先起来吧,跟着来的只有你们两个陪嫁丫鬟,婉宁还是要你们照顾的。”   山栀就上前,姑娘的脸红红的,她伸手一碰就感到热气,真是烧的厉害,她很自责,竟一点儿都没瞧出来,眼中就有泪出来了。   谢婉宁也没烧糊涂,就是有些晕,此刻早就醒来了:“你哭什么,这又不怪你。”   陆起淮坐在床边,此刻就握了她的手:“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发烧还不知道,”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睛,很是心疼。   “我原以为只是着了凉,睡一觉就好了,没成想竟发烧了,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话间大夫就过来了,大夫年过六旬,胡子都花白了,自然不顾及男女之防了,他细细地诊了谢婉宁的脉,然后对陆起淮说:“大人不必担心,夫人是寒邪入体,这才烧的厉害,用几剂药就好了。”   陆起淮酬谢了大夫,后面的小丫鬟就去熬药了,谢婉宁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屋子里只剩下陆起淮和山栀了。   陆起淮就问:“夫人不过是出去听戏,怎么还寒邪入体了呢。”   山栀弯着腰,很是恭谨:“今儿天气冷,风也大,许是姑娘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受凉了,”她自然隐去了谢婉宁同赵彻见面的事。   陆起淮点点头,她身子一贯弱,应该是受不得寒:“以后多小心点儿。”   山栀行礼:“是,”她很是反思了一番。   等药熬好了,陆起淮又亲自给谢婉宁喂了药,这一晚几乎都没怎么睡,等第二天天一亮就去上朝了,好在他上朝的时候谢婉宁的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谢婉宁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她扶着床榻靠在枕头上:“起淮呢……”声音有些虚弱。   山栀原本还在凉药,此刻听到谢婉宁的声音立马就赶过去了:“姑娘,姑爷一早便去上朝了。”   山栀很是自责:“奴婢太不小心了,竟然连姑娘发烧都没发现。”   谢婉宁笑着说:“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我现在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方才一觉醒过来只觉得身子有些酸软,其他的症状都没了。   山栀把凉好的药端过来:“姑娘,先将药喝了吧,等这碗药喝下去应该能好的差不多了。”   谢婉宁闭着鼻子把药喝下去了,然后赶紧捡了蜜饯吃,她心里暗暗嘀咕,这身子也太弱了些,竟吹了那么一会儿风就着凉了。   “姑娘,昨儿都是姑爷照顾的您,将近一宿都没睡,今早上要上朝才走的,”山栀小心翼翼地说,按她来看,姑爷断不是晋王口中的那个样子。   山栀见谢婉宁没说话就胆大了起来:“姑爷对您当真是好得很,今早上要走的时候眼底下都有乌青了……这一晚上更是几乎一刻都没得闲儿。”   谢婉宁自然听得出来山栀话中的意思,她又吃了一颗蜜饯,果然很甜,驱散了嘴里的那股苦味。   昨晚上半梦半醒间,她额头上的温热的手,还有那股子熟悉的味道,她是记得的。   ……   琉璃瓦熠熠发光,层层的汉白玉石阶上,陆起淮一身绯色官服,正往下走。   陈青比陆起淮晚出来了一会儿,连忙赶上来喊住了他:“昨天你那刚过门的妻子同我夫人一起去听了戏,”他摸了摸脑袋继续道:“听我媳妇说,你那小妻子耳坠掉了,再回来时就脸色苍白,看着失魂落魄的,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陆起淮的眉骨微皱,失魂落魄的……   朱墙静静屹立,陆起淮负着手,他想起了她昨晚病中那种茫然的眼神。   好像有些不对…… 第101章   等陆起淮下朝回来的时候,谢婉宁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回来的时候,谢婉宁正倚在贵妃榻上看书,聚精会神的样子。   陆起淮也坐到美人榻上,然后取下了谢婉宁手里的书,他仔细一看,这书竟然是个话本子,他笑道:“我方才还在想,你怎么忽然间这么爱看书了,原来是话本子。”   谢婉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将话本子抢了回来:“左右我也闲着无事,这话本子有趣儿的很,正讲到精彩时候呢。”   谢婉宁说完又低下头去看话本子。   陆起淮就看见她鸦羽一般的发,然后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果然一点儿都不热了:“没想到你这次发烧这么快就好了,”方才谢婉宁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一瞧着便没什么大碍了。   谢婉宁眉眼弯弯:“我又不是瓷做的,昨晚那一剂药下去就好了许多了,今儿白天又好好歇歇了,自然就好的快了。”   她说完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手心:“你不用担心了,”他昨晚比她更累。   陆起淮觉得心有些软,她这幅作怪的样子实在让人心动:“等哪日我带你去新开的酒楼吃饭吧,听说那里的菜色很好。”   谢婉宁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当真,”她说完眼睛就眨了眨:“可是你这么忙……哪里有时间陪我。”   陆起淮就道:“不过是吃顿饭而已,哪里用得了许多时间,再说了,我也不是日日都忙的。”   “听说那新开的酒楼就在洛水旁边,里面的厨子有好些从南方请过来的,听说那里的菜品味道很好,”谢婉宁嫁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陆起淮自然发现了她喜欢美食。   谢婉宁合上了话本子,很是郑重的样子:“既然如此,那就劳烦陆大人了。”   一双桃花眼笑的清澈,陆起淮想起方才陈青的话,许是他想多了,她该只是单纯的着凉了而已,陆起淮就放下了心。   ……   这一日的天气晴朗,太阳高照,就是逐渐变冷的天气也像是回暖了一些似的,陆起淮带了谢婉宁去洛水旁新开的酒楼用饭。   这酒楼装修的果然很好,陆起淮特意要了一个靠窗的雅间。   小二就上前道:“大人,夫人,您二位要点什么,尽可以说。”   陆起淮自然让谢婉宁先选,谢婉宁好一番思索,然后要了些平素在府里头不常见的菜色,陆起淮也没什么意见,小二跟着就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陆起淮道:“这间雅间离洛水很近,推开窗就能看见洛水旁边的风光。”   谢婉宁听了这话立马就跑到窗边儿将窗子推开了:“这间雅间很好。”   这酒楼离洛水实在很近,谢婉宁往外看,就看见洛水旁边的摊贩,还有好些游人在洛水旁边玩儿。   这洛水几乎是京城里最大的河流,两岸风景如画,虽说如今天气渐渐凉了,但还是有很多人去游玩,此刻洛水旁边就有很多人,熙熙攘攘的。   陆起淮也跟着走过来:“等会儿用完饭可以去洛水旁边走走。”   谢婉宁点了点头,陆起淮这一番动作实在是很合她的心意:“你看洛水旁边还有好些小玩意儿。”   谢婉宁漫无目的地往洛水那儿瞧,其中有两个穿着水蓝色襟子的人,她越看越眼熟,然后才发现那二人竟然是韩蕴仪和杜明珠。   “你瞧,那是我表姐和韩姑娘,没想到她们竟也来洛水玩儿了,”谢婉宁指给陆起淮看。   自从那时杜明珠和韩蕴仪俩人通过她熟识了以后,俩个人的关系就变得很好,时常一起出门。   谢婉宁想着想着脸色却有些苍白了,洛水、韩蕴仪……这一切怎么如此巧合,前世韩蕴仪就是洛水而亡。   “起淮,我下去找表姐她们说说话,”谢婉宁急促道。   陆起淮愣了下:“怎么忽然要下去,等会儿菜就上来了。”   谢婉宁扯出了一个笑:“无妨,左不过一会儿时间而已,”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陆起淮到底是外男,自然不好跟着谢婉宁一起过去,也就留在酒楼里了,只不过他想起了谢婉宁方才的神情,像是有些慌乱的样子,他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谢婉宁下了楼以后就快步走起来,这实在太过巧合了,若是韩蕴仪就是在今日落水……无妨,她现在过去了,总是能救得了她的。   她方才不便告诉陆起淮,这毕竟也只是她的猜想,平安出事的可能性一半一半,若是相安无事那便是最好的了。   等到了洛水前头的两岸,谢婉宁就瞧见了杜明珠和韩蕴仪的贴身丫鬟,两个小丫鬟像是在买什么东西的样子。   “你们姑娘呢,你们两个怎么自己出来了,”谢婉宁走的有些急了,喘着气道。   那两个丫鬟被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是谢婉宁:“姑娘们让我们两个出来买些吃食,这才出来了,”小丫鬟有些好奇:“怎么谢姑娘也在这儿。”   谢婉宁听了后就往洛水旁边走,她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了。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这谢姑娘慌里慌张的,也不知道着急些什么,然后继续买吃食。   待走得近了些,谢婉宁就看见其中一人穿着水蓝色带斓边的襟子,看着身形像是韩蕴仪,另一个人则是杜明珠,两个人所在的地方有些偏,没有旁边的人多,偏还离水很近。   谢婉宁提起裙子,打算往前走,没想到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她就听见了韩蕴仪的惊呼声,她抬起头就看见韩蕴仪的身影一下子就不见了。   “轰”的一下,谢婉宁的脑子就炸了,她用尽力气往前跑,终是到了水边儿,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水面上就见不到韩蕴仪了,杜明珠站在旁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像是吓坏了,谢婉宁就着急道:“表姐,你去唤人来,”她说完就跳下了水。   杜明珠眼睁睁地看着谢婉宁投身于洛水中,她闭了闭眼睛,像是在挣扎的样子,然后才大喊:“救人呐,有人落水了。”   酒楼,陆起淮越想方才的事越担忧,方才她的神情着实有些不对劲。   他想了又想,然后就立在窗子前往外看,正巧就看见韩蕴仪落水的那一幕。   此时小二端过来方才点儿的菜色,刚要开口,就看见那大人忽然跑下楼去,他有些蒙,然后摸了摸自己头,怎么这雅间里的大人和夫人都不见了,他看着桌上的菜发呆。   ……   水,都是水,冰凉的水,这是谢婉宁唯一的感受。   她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前世在水里喘不上气的绝望,然后才定下心神,现在她已经回浮水了,慢慢地往韩蕴仪的方向游过去。   谢婉宁那时候同程昭学了好久的游水,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只不过她没料到这水实在太冷了些,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韩蕴仪给揽起来,然后一点点往岸边游。   今天的日光很亮,谢婉宁半睁着眼,能看见清亮的水面,离岸边越来越近了。   忽然水面又起了水花,谢婉宁几乎睁不开眼,也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是费力将韩蕴仪带回了水边。   水边一早就有接应的人,谢婉宁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然后喘了口气,还没等其他的动作,就感觉她的腰一紧,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谢婉宁,”那声音竟带着丝……绝望。   ……   这顿饭最后还是没有吃成,白白浪费了那些好菜。   谢婉宁现在围着被子取暖,她觉得有些热,想要探出些身子来,陆起淮一个眼神,她就又缩回去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不要生气了,我什么事都没有。”   谢婉宁又把头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先前在你去大同的时候就学会游水了,只不过没同你说而已,所以,今天我下水去救人是有把握的,”她越说声音越小。   到最后渐渐就没有声音了,陆起淮的脸色还是那般凝重,眉毛都皱成了一团,眉骨微突。   陆起淮把她扶到床榻上:“你多躺会儿,我还有些事没处理。”   谢婉宁点点头,今天他可是特意抽出时间来陪她吃饭的,没想到竟遇上了这事儿,他还有很多公务要忙的。   陆起淮帮她把被角掖好,然后缓缓道:“谢婉宁……下次你再遇上这事儿,一定要先跟我说一声。”   等陆起淮走了,谢婉宁还在想他方才说的话,那声音竟带着一丝无力的感觉,她先前真是错了,怎么能怀疑过陆起淮呢,他之前在水中绝望的声音和方才的无力,都说明了他在乎她。   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谢婉宁想。   书房里,案几上放着好些卷宗,可陆起淮一个字都读不下去。   他一路到洛水边上的时候,水面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他当时只觉得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洛水那么冷,她如何能受得住,更何况她根本不会游水,所以当他在水里看见熟悉的身影后就是一阵狂喜,他紧紧地揽住她的腰,好像一放手,她就会不见了似的。   陆起淮想起了许久以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坐在池塘边儿,两只脚晃啊晃的。   再之后就是水面上樱红色的纱,沾了水,颜色越发深沉了,好在他把她给救起来了。   与今日的场景何其相似,甚至于她今日也穿了樱色的襟子。   陆起淮苦笑,脑海中全是那染了水的樱色襟子,沉甸甸的。   “谢婉宁……”陆起淮闭了闭眼。 第102章   落水一事也过去了好些天了,好在韩蕴仪并没有大碍,只是呛了几口水,将养了几天也就好全了。   谢婉宁得到了这个消息一颗心也是放回了肚子里,韩蕴仪这是彻底没事了,她和谢嘉言能好好在一起了。   只不过谢婉宁还是有些担心,因此就抽了一天回了谢府,左右陆起淮有朝事要忙,府里头也没什么事。   杜氏特意给谢婉宁张罗了一桌好菜,都是谢婉宁喜欢的,谢婉宁算是吃了个心满意足,果然还是杜氏最明白她了,她其实最爱吃些肉食,但在陆府却有些不好意思,怕被陆起淮知道。   用完饭,谢婉宁就开口道:“娘,前些日子韩姑娘不小心落水的事你可知道了吗。”   杜氏接过了小丫鬟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才道:“娘自然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先别说那韩姑娘了,你不要命了往那水里跳,还不告诉娘,若不是你舅母,我是被瞒的死死的。”   杜氏叹气道:“原听到那韩姑娘落水,娘这心里就一揪,好在并没有什么大事,后来你舅母告诉我竟是你跳下水去救得她,当时娘这一口气就差点没喘上来。”   谢婉宁就拉过了杜氏的手撒娇:“女儿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我同程昭学过游水,着点儿事不在话下,娘为女儿担心了。”   杜氏见谢婉宁软软的眉眼就忍不住苛责了,无奈道:“下次可不兴这样了。”   杜氏接着把茶杯放在案几上:“韩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冷的天,又呛了水,竟一点儿事也没有,我前些日子就派管事婆子送人参过去了。”   谢婉宁听到这里眼睛就一亮:“娘,您这意思是……”谢府与韩府平素并没有什么往来,自然不会去送些人参礼品了,除非是两府人有什么事儿而认识了。   杜氏忍不住笑道:“你现在倒机灵了,没错,前些日子我和你祖母又细细地相看了那韩姑娘,都很满意,又遣了媒人去韩府了,韩大人和夫人也满意咱们嘉言,现在正在议亲呢,等来年开春再给他们办婚礼。”   “娘,你莫不是在骗我,”谢婉宁瞪大了眼睛。   杜氏点了点谢婉宁的额头:“这有什么好骗你的,韩姑娘的人品、家世、性子可都是极好的,人家能看上咱们嘉言也是很好了。”   谢婉宁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杜氏这话中透露出的满满的都是对韩蕴仪的满意,谢婉宁几乎可以预见到未来,哥哥嫂子夫妻情深,谢府一团欢乐。   这回轮到杜氏惊讶了:“你这孩子,你哥哥要娶亲,怎么你这么开心呢,倒比你当时成亲还开心,”杜氏是当真好奇,她却瞧着谢婉宁越纳闷。   谢婉宁努力控制住自己扬起的唇角:“娘,女儿这是为哥哥嫂子开心呢,多么不容易修来的姻缘呐。”   多么不容易啊,谢婉宁现在还记得前世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谢嘉言,浑身上下一点儿活气都没有,而今生,他将一直是那个俊朗、生机勃勃的谢嘉言,而且会比以前更加开心,韩蕴仪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直到回了陆府,谢婉宁还是很高兴,她看着床榻上面挂着的香囊笑,陆起淮好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她的唇角一直弯着。   谢婉宁侧过身子看着他:“我哥哥要成亲了……”   她额角上的发丝落下来,陆起淮帮她挽起来:“你倒是高兴的很。”   即便是夜晚,谢婉宁的眼睛也闪出光来,像是有星光流转:“我哥哥成亲了,我自然开心。”   谢婉宁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那等过两日我想再出府去见见我那未来嫂子,”她到底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了,而是一家的主母,自然不能再像姑娘时期一般随意出门。   陆起淮觉得她此时的眼睛实在太美,所以当谢婉宁又开口求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应了:“自然可以。”   谢婉宁小声道:“谢谢,”她在陆府里过的还和在娘家时一般,这都是因着陆起淮的原因,这桩婚事细细想来实在是很好。   ……   谢婉宁一早就派了下人给韩蕴仪下帖子,邀她去茗都茶社,毕竟这个地方俩人最是熟悉。   俩人还是去了女眷坐在的大厅,这里面有好些女眷,不过都隔了帘子,倒是清幽的很。   谢婉宁落座后第一件事就是细细打量韩蕴仪,她面色红润,身子骨轻盈,看着就很是活泼健康的样子。   韩蕴仪被她瞧的一愣一愣的,不好意思起来:“你瞧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花了不成,”说着还拿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谢婉宁笑着说:“可不是长花了,若不然我那哥哥怎么非你不娶。”   这话一说出口,韩蕴仪的脸红的不像话,愣是半天没说出话,过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话音儿倒是越来越小了。   “我听我母亲说,现在正在商量婚期了,”谢婉宁问道。   韩蕴仪的脸还是红红的,然后才点了点头。   谢婉宁也知道韩蕴仪的脸皮儿薄了些,因此也就不逗她了,认真起来:“韩姐姐,照理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叫你嫂子了,你尽管放心,我哥哥他喜欢你喜欢的紧,一定会待你好的。”   韩蕴仪这回倒是好好说话了:“我自然知道,我们心里都明白,我也会待他好的。”   谢婉宁就放下心来,韩蕴仪这番话说的真心实意,眼里的神态也做不得假,她也是喜欢哥哥的,这就好了,谢婉宁以前总是担心韩蕴仪并没有那么喜欢谢嘉言。   谢婉宁又开起玩笑来:“韩姐姐你放心,我哥哥就不必说了,我娘她性子也好,就是我爹性子暴躁些,你以后嫁过来尽可以放心了。”   韩蕴仪羞涩的点了点头,谢府对她满意,韩府对谢嘉言也满意的很,家世清白不说,谢昌政正在盛年,谢嘉言不仅人生的出众,人品也好,官途上也有前途,她们府里的人都很是满意,就是她那个老学究的父亲也连连称赞。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话,谢婉宁就想起那日韩蕴仪落水时的场景,她心底到底是有些疑问的:“韩姐姐,那日在洛水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无端就落水了呢。”   韩蕴仪一听脸色也正经了起来,她的眉毛微蹙,细细地回想起了那天的事:“我也记不得了,只是隐约记得那岸边滑的很,脚下就像是绊倒什么东西似的,然后一时控制不住就落水了。”   “绊倒什么东西?”谢婉宁问。   “对,我那日穿的裙子裙摆有些大,若是一时不注意是看不清脚底下的东西的,但我应该是绊倒了石头之类的东西,我还是太鲁莽了些。”   谢婉宁缓缓点了点头,洛水旁边有许多石头,大小都有,这样子倒是有可能的,都怪她那日弯腰提了下裙子,若不然就可以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韩蕴仪很是感激:“若不是你,想来我怕是……”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那时我和明珠所在的岸边人很少,旁边的游人又大都是些姑娘,怕是没几个会游水的,明珠说想买些吃食,两个小丫鬟又不在身边,幸亏有你在,若不然,我这条命,保不保得住还不一定呢,”她想起那日落水时的痛苦绝望。   谢婉宁安慰她:“没事了,这不是有我在吗,一切都过去了。”   韩蕴仪也笑了下,可不是吗,都过去了。   谢婉宁想想也是,旁边的游人该是没几个会水的,贴身的丫鬟又不在身边,若是没有她,韩蕴仪该还是和前世一般的命运。   谢婉宁忽然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不过这想法转瞬即逝,她也没放在心上。   ……   陆府书房里,谢婉宁接过山栀递过来的黑漆描金嵌染牙的匣子,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一本字帖,放在书案上。   自从嫁过来以后,她可正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练字了,谢婉宁想起来很是不好意思,这才来了陆起淮的书房,因着入冬了,她前些日子求的书房就耽搁下来了,好在陆起淮还没下朝。   谢婉宁练字的时候很是认真,而这本陆起淮送她的字帖,她一直很好保存下来,直至今日她的字已经有了很大进益。   于是陆起淮进来的时候她压根儿就没有发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听到,只觉得旁边的光线略暗了些,谢婉宁还寻思着是山栀在她旁边。   暮光昏黄,打在谢婉宁莹白如玉的侧脸上,她的鼻梁白皙挺直,眼尾微挑,说不出的风流蕴藉。   陆起淮站在旁边好一会儿了,然后才低下头看她写的字,下一刻,他的眉骨就微微皱起来了,满是震惊的神情。   只因着这宣纸上的字实在太过熟悉,那不就是他的……字吗。   谢婉宁写的有些累了,她把毛笔放在一旁,然后揉了揉手腕,刚想叫山栀的名字就发现旁边的竟然是陆起淮。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一点儿都没发现,”谢婉宁讶道。   陆起淮正低着头,眉眼处遮住的目光深不见底,嗓音微哑道:“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你认真,没舍得叫你。”   谢婉宁接着就发现了他一直在看着宣纸,她这才恍然,然后拿起了宣纸,脸也红了:“你以前不是送过我字帖嘛,我闲来无事便用它练习了。”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还记得许久以前她的字迹,很是一般,而今,几乎与他的字如出一辙了:“我看着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他确实是如此想,她的字从形体到韵道几乎都要与他的完全相同了。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开玩笑道:“那等你以后若是惹到了我,我就伪造你的公文,好叫你的手下糊涂。”   陆起淮就说:“你想如何都可以……”这样的字要练出来,她怕是费了不少心力吧。   谢婉宁的眼睛眨啊眨的,她觉得这气氛让她有些慌乱,然后换了一个话头:“今天我去见韩姐姐了,她现在身子都好全了,马上就要同我哥哥成亲了。”   陆起淮轻笑:“就有这么高兴。”   谢婉宁就道:“那是自然了,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有多么不容易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哥哥瘦的都不像样了,如今能这样好好的,当真是上天垂怜。”   她话音刚落,就发现陆起淮原本正在整理宣纸的手停下来了。   气氛古怪起来,谢婉宁怔了一下,她是说错了什么吗。   陆起淮的脸色有些凝重的样子,他看着她,目光满是探究与……怀疑。   谢婉宁忽然浑身僵硬,身上也冒出了冷汗,她说错话了,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她的手心里都是汗。   陆起淮的声音又轻又慢,一字一顿:“谢婉宁……”   谢婉宁现下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下意识就扔下了手里的宣纸往外跑。   她刚走出几步,手腕上就传来温热的力量,陆起淮的手仿佛铁钳一般,他的声音有些阴沉:“你要去哪……” 第103章   屋子里面陷入了一股极度的安静。   谢婉宁根本什么都想不到了,现在全身上下唯一的感觉就是她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谢婉宁的脸色瞬间就苍白起来了,她方才只顾着转移话题,没想到竟一不小心说出了谢嘉言前世的状况,这世谢嘉言一路顺风顺水,如何能瘦的不像样,怎么办,陆起淮肯定怀疑了。   她闭了闭眼睛,说不小心说错了话吗,陆起淮是肯定不会信的。   陆起淮还抓着谢婉宁的手,一点都没有放松,然后冲着山栀说:“山栀你先出去,我同你们姑娘有话要说。”   山栀早就被这一系列的变化给惊呆了,她先前目瞪口呆,然后陆起淮就说了这一番话,眼瞧着屋里的气氛剑拔弩张的,她很是担心,方才不好好好的吗,怎么就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就这样了。   山栀最后还是行了礼告退,然后关严了门,她想姑爷是不会伤害姑娘的,应该没什么事。   待山栀走了以后,陆起淮就拽过了谢婉宁,然后把她抵在一旁的书架上,他微微低下头,就看见她玲珑的眉眼微微失神,面色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谢婉宁抬眼就看见陆起淮的下颌,弧线流畅,此刻竟显出了锋利的感觉来,她恍过这一会儿的神以后就开始思量,到底该怎么说才能不叫陆起淮生疑。   陆起淮细细地端量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道:“谢婉宁……你方才跑什么?”声音又低又沉,又带着怀疑。   谢婉宁舔了舔唇,声音有些小:“我……”她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都是此刻的情景了,陆起淮这样聪明,她是骗不过他的。   谢婉宁的个子比他低了一些,陆起淮底下头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她的眉眼,那里面写着的都是慌乱和无所适从:“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谢嘉言他瘦的不像样……”   “据我所知,谢嘉言自幼锦衣玉食,一路并无坎坷,就是在武院学武时也是成绩靠前,可谓是顺遂无比,他怎么可能如你一般说的一般瘦的不像样。”   谢婉宁无力辩解,她的眼睫低垂。   陆起淮越说下去越心凉:“你却一副笃定的样子,难道你……”   谢婉宁只觉得无力,她只能继续骗陆起淮,而且只有这个理由了:“你还记得你去大同前的那个晚上吗,在马车里。”   陆起淮俯下身:“你是说……你曾在梦里见到过这个场景,如同那日你说的在梦里见过我在大同受伤一般,”他此刻的声音显得极其冷静。   谢婉宁只能点头:“是,我梦里曾梦见过这个场景,梦里我哥哥他瘦骨嶙峋……所以我刚刚才这般说。”   陆起淮又道:“那你怎么没同我说……”   “我想着,这事总是与你无关,所以没同你说,你平日里那么忙,再说了,当时同你说时没梦到哥哥的事,这还是前些日子梦见的,”谢婉宁扯了个谎。   陆起淮终于松开了手,轻声道:“以后再有这种事可一定要跟我说,天色也有些暗了,房里的事还等着你处理呢,你先回吧。”   谢婉宁松了口气,他这是相信了,然后回了卧房。   ……   谢婉宁走后,只剩陆起淮一人在书房了,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架,方才书架前的事一幕幕回放在眼前,他根本就不相信方才谢婉宁所说的话。   陆起淮记得很清楚,马车里的那个晚上,他确凿地问过谢婉宁,她说再无旁的梦了,只做过那一个梦,而今,她说又做了类似预知未来的梦。   可是她刚才说话时面色苍白,眼神慌乱,太像她编谎话时的样子,他太了解谢婉宁了,她定然不是前些日子才做的梦,依她提起那事时熟稔的程度,显然是早知道了的,可若是她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没有同他说,甚至一点儿痕迹都没露出来。   饶是聪敏谨慎如陆起淮,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毕竟预知未来的梦这一事就足够叫人惊讶了,陆起淮的手骨无意识的握起来,又回到了最初认识谢婉宁的感觉,只觉得她周身都是迷雾,像是一个谜一般。   这一晚陆起淮良久都没有睡着,他看着身侧熟睡的谢婉宁,面颊红软,温凉无害,如同往常一般无二的感觉。   这样的谢婉宁才叫他熟悉,陆起淮摸了摸她细嫩的脸颊。   陆起淮不止一次怀疑,可他到底还是选择相信她的话,那所谓预知未来的梦,可方才书房里的事又该如何解释,陆起淮不知道了。   这样的谢婉宁实在叫人看不清楚,真的是一个谜,陆起淮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他怕失去谢婉宁。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陆起淮吻了吻谢婉宁的额角,他愿意去相信她说的话。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陆起淮喃喃,他不能失去她。   ……   自打她不小心说漏嘴以后,谢婉宁是打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唯恐再在陆起淮面前露馅,一次两次可以,次数若是多了,陆起淮定会起真正的疑心。   倒是陆起淮,自那天下午在书房里的询问过后竟再也没有提起这回事了,谢婉宁小心地观察了好几天,这事算是彻底掀过篇了。   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转眼间就到了赵彻与陆雅怡大婚的日子了。   早先几天罗老夫人就跟谢婉宁提起过这事,罗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坐不住那许多时间,自然是需要谢婉宁去的。   谢婉宁当时就一口应承了下来,可实际她心里不想去的很,虽说这些前尘往事都翻页了,但到底心里还有些疙瘩,没想到如今竟要亲自去参加赵彻的婚礼。   可纵使谢婉宁心里再如何不愿意,这趟婚事她是必去不可的,现在她已经是陆起淮的妻子了,是陆府的主母,这些人际往来需得她出面。   陆起淮回来后,谢婉宁就如同往常一般帮他收拾,然后才叫小厨房上了菜,又等用完了饭以后,谢婉宁才问起他要不要去参加宴席。   陆起淮想了想道:“我就不去了,这些日子衙门里忙得很,我和陈青一刻也不得闲,等到时候,你同陈太太一起去便好了,”他确实是如此想的,本来他就与赵彻无甚交集,只是同朝为官而已,不过赵彻到底是王爷,府里还是要有人去的。   谢婉宁就点了点头,他这些日子确实忙得很,每每回府夜都深了。   “咱们也不需包多大的礼,就合我的官阶品制便罢了,去账房处支些银两,随你要多少都好,”陆起淮说。   谢婉宁听了这话就笑了:“那我一定要多支些。”   陆起淮看她含笑的眉眼:“支空了都可,反正我都是你的了……”   谢婉宁的脸就红了,这话可怎么接。   ……   等到了晋王大婚的这一日,满京城都热闹的很。   这可是晋王啊,建平帝三个成年皇子中最出众的皇子,人生的俊朗,身材又高大,还文武双全,几乎是满京城适龄小娘子的心上人,此时得知了晋王大婚的消息,有不少小娘子都洒下了一捧相思泪。   可一听闻新晋的晋王妃乃是陆首辅家的嫡长孙女陆雅怡,小娘子们便再也嫉妒不起来了,这陆雅怡堪称是京城第一才女,品貌般般都能配得起晋王,这可真是令人生羡。   坐在马车上的陈太太亦是如此,她白皙丰腴的脸颊上都是笑意:“这姻缘当真是天定的,晋王与晋王妃真是般配。”   谢婉宁失笑:“陈姐姐,没想到你竟还这么认真,”陈太太可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年纪也近三旬了。   陈太太就道:“那有什么的,古往今来,这才子佳人的故事永远都不落俗套。”   谢婉宁微微失神:“可不是吗,般配的很。”   一到了晋王府就有下人将陈太太和谢婉宁引进大厅,这时候里面就都是人了,俩人先是把准备好的礼品交由管事,然后才在厅堂里歇起来。   陈太太就看到了好些熟悉的夫人,她本着大姐姐的心思,一一给谢婉宁指认都是谁家大人的夫人。   到底是晋王大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正是认识人脉的好时候。   谢婉宁很感动,陈太太的性子实在和善真诚:“陈姐姐,你待婉宁实在很好。”   陈太太就笑道:“就不说你家相公与我夫君的同窗情谊,但就你这么个小姑娘,我也得好好照顾你,更别提那些情谊了,”她确实很喜欢谢婉宁,谁都喜欢貌美的人,尤其谢婉宁美貌惊人,谢婉宁的性子她也喜欢的紧。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就打量起这次婚事的排场了,排场实在很是大,三天的流水席,满府的热闹,就是瓜果都要好些银两,要知道这可是冬日里,陈太太就暗暗咋舌:“不愧是王爷成亲,单只这场婚礼,花销也要近万两银子。”   仆妇们招待的也很尽责,说话间就有人拿着瓜果端上来。   谢婉宁捡了块蜜饯放在嘴里,她一贯喜欢这股子甜甜的味道,陈太太就问道:“我总是年纪大了些,却也从没见过这晋王妃,只听闻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相貌也生的好看,也不知是不是这样。”   陈太太也捡了块松子糖道:“我只在冰嬉节的时候远远看过她一眼,因为那时候我只顾着瞧你去了,”她当时自然是去冰嬉节了的,那天谢婉宁夺得了所有人的目光。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了:“陆姑娘她确实品貌出众,在女学里的时候,成绩常年能夺得头名,相貌也生的美。”   正说话间,前院儿就热闹起来了,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瞧见穿着大红吉服的赵彻,想来该是要拜堂了。   拜堂过后就是闹洞房了,陈太太是愿意的很,谢婉宁却说头有些疼,只想在这里吃酒席,等到时候先去马车里等她便好了。   陈太太也不好勉强,她怕谢婉宁又像上次一般着了凉,还特意嘱咐了谢婉宁:“等你吃完酒席就不用在这儿等我了,先去马车上等我,那里清净的很,想来那时候也没什么人,正合适。”   谢婉宁一一应了,她看出陈太太对闹洞房的好奇,也就不好耽误她了。   陈太太可是见识到了谢婉宁的身子骨,那日不过吹了些冷风就发烧了,后来陈青回家后同她说的,陈太太很是担心,她眼瞧着谢婉宁的身子骨荏苒伶仃,又是这样的容色,听说这样的姑娘命都薄些,因此她越发用了心,唯恐谢婉宁再受凉生病。   等闹洞房的夫人们一走,宴席上就没有几个人了,正好没人同她挤,谢婉宁倒颇是开心,在这儿待了差不多一天了,只捡了些蜜饯吃,她着实有些饿了。   等谢婉宁用完了饭,那帮闹洞房的也差不多了,谢婉宁不想再同一大帮子人挤来挤去,也就照着先前的约定,先回马车上去了。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夜色浓重,好在里面张灯结彩的,谢婉宁拢好了衣襟随着山栀往王府外停着的马车上走。   这府里她实在太过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也不需要人领路,就要到府外了,路上果然没有几个人,只有小部分吃完了酒席的人往外走。   府门前挑了两盏极大的大红灯笼,谢婉宁就站在灯笼下,山栀去前头催马夫过来。   正好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要走,饶是赵彻也要出门送他,两个人一路上说些恭喜的话。   将要走到门前的时候,赵彻的步子就停下来了,谢婉宁站在门口的大红灯笼下,她穿着一身雪白的斗篷,此刻被映成了暗红色,她的侧脸皎白如玉,这样远的距离都能瞧见她桃花扇一样的眼尾。   雪地、红衣、青丝披肩,妖娆明媚,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遥不可及的梦。   赵彻闭上了眼睛。 第104章   回去的路上,陈太太眉眼带笑:“婉宁妹子,你别说,那晋王妃的相貌生的着实不错,”她说完就停下来打量谢婉宁。   谢婉宁被她瞧的不好意思起来:“陈姐姐,我脸上可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陈太太就越发笑开了:“那王妃瞧着还不错,但却远远及不上你,”陈太太心里暗暗感慨,她长了这许多岁,似谢婉宁这般容色的几乎再没有了。   谢婉宁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就转了话头:“这些日子起淮回来的着实很晚,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陈太太也叹气道:“我家夫君也是,这些日子每天都回来的很晚,整日里忙得很。”   俩人又说了一路的话,然后才分别回了府邸。   ……   晋王府里,宾客已经都散的差不多了。   陆雅怡身穿大红嫁衣,坐在床榻上静静地等待赵彻,烛火深深,她的唇角忍不住就翘起来。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陆雅怡打量着这间新房,里里外外都是大红色的,这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案几上的红烛烛火飘摇,将一切都染上了一丝暧昧。   陆雅怡是真的很开心,她嫁给了她的心上人,那样无一处不好的晋王殿下,其实她心里多少明白,赵彻娶她是因着祖父的缘故,可多少他心里还是有她的,若不然像他这般骄傲的人是不会娶她的。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赵彻走了进来。   他的步子越来越近,陆雅怡的心跳的也越发厉害。   赵彻坐在床榻上,他眉目俊朗,陆雅怡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谢婉宁,这么些年来,赵彻也就唯独对她一个人显是出了不一般,那时候她满心的恐惧,她太了解赵彻了,那么一点儿的与众不同,就确然说明了他对谢婉宁……   但是陆雅怡想到这里就笑了一下,满脸都是红晕,她不敢抬头直眼去看赵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还不是她嫁给了赵彻。   赵彻撩了帷帐,淡淡开口:“安置吧。”   陆雅怡的手指忍不住绕在了一起,从今天开始,她就是赵彻的妻子了,她是晋王妃了,她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事终于有了回应。   ……   陆起淮又是到了晚间才回来,谢婉宁睡眼惺忪的:“怎么才回来,”然后从床榻上撑起身子。   陆起淮很快地掀开被子,然后揽了谢婉宁的腰肢:“吵醒你了。”   谢婉宁原本还迷迷糊糊地,此刻也醒的差不多了,她抱紧了陆起淮的腰:“你都忙了这好些日子了,什么时候能忙完啊,”她的声音有些闷。   陆起淮想了下,他的确是很过分,只除了她最出嫁过来的那几天他有些空闲时间,其余竟再也没有了:“再等些日子,要年末了,忙着考核,等我一空闲了就好好陪你,”他很是愧疚。   谢婉宁觉得他的胸膛实在是很温暖,在冬日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喜欢的紧:“主要是娘,她这些日子很是担心你,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的。”   陆起淮自然满口应了:“等年后就好了。”   谢婉宁却有些睡不着了,她窸窸窣窣的闹出好些小动静。   “怎么还不睡,睡不着了吗,”陆起淮问。   谢婉宁嘟了嘴:“兴许是方才睡得有些多了,现下就有些困难了,”她就安静了起来,可别闹得他也睡不着了。   陆起淮就问起了白天的事:“你去看闹洞房了吗,想来你是爱凑这个热闹的,”他像似不经意的问道。   “新房里的人太多了,陈姐姐好歹是挤进去了,我不想同一大帮子人挤,就在外面吃酒席了,正好还没人跟我抢,我吃的倒开心,”谢婉宁又控制不住的蹭了蹭他的脖颈。   陆起淮就觉得他的脖颈处有些痒,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可爱,她方才说话的语气很是正常,他略略放下了心:“你同晋王……可认识?”   谢婉宁原本还在蹭来蹭去的脑袋就停住了,她想了想回道:“去岁冰嬉节,你还记得吗,我被选入了打冰球,那时候三公主邀了我们去畅音园练习,晋王曾去过一次……指导我们打冰球。”   陆起淮自然是记得的,因此就点了点头。   谢婉宁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她去向赵彻求情的事,依照陆起淮一贯的行事手段,他是一定知道了的。   谢婉宁抬起头,离开了他的脖颈:“那时候祖父和父亲身陷囹圄,我怕陆首辅在牢里面为难他们,所以去晋王府求情了。”   这晚的月色很淡,谢婉宁几乎看不清陆起淮的表情,她又道:“那时你远在大同,我只认识他一个权势高些的……”   谢婉宁这话还没说完,陆起淮就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我知道了,你还记得你以前给我绣的那个书袋吗。”   谢婉宁一愣,然后才想起来许久以前她给他做的那个布袋子:“自然记得,那时候我还不大会刺绣,特意每晚去大姐姐那里学的呢。”   谢婉宁就想起了那时候的情景,冰天雪地的,没想到竟过了这么久了,她如今都嫁给陆起淮了,谢婉宁就笑了起来:“我特意选了你喜欢的颜色呢,”她当时可是认真的紧。   陆起淮却很是纳闷:“谁告诉你我喜欢樱色了,”他的眉毛不自觉就皱起来,他当时收到那书袋……   谢婉宁也有些蒙了:“你不喜欢吗?我当时还寻思着你怎么喜欢这个姑娘家喜欢的颜色。”   陆起淮无奈失笑,他想明白了:“我不是喜欢樱色,我是喜欢你穿樱色,”他的声音难得带了少年的感觉。   幸好天暗,谢婉宁的脸又红了,她觉得陆起淮最近是越发会说话了。   ……   京城里安国公府的主母安夫人开了个赏花宴,入冬了,又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她家是京城里除女学外头一份的梅园,里面各色梅花盛开。   谢婉宁自然是又和陈太太一起搭了伴去往安国公府,两个人的感情也是越发好了起来。   到了安国公府自然是好一顿寒暄,满屋子都是脂粉的香气,谢婉宁游刃有余了,这种圈子间的交际往来她也经了好几场了,算是很熟悉了。   安夫人四十余岁,却还保养得当,眼角处的细纹几乎都看不见,她和谢婉宁多说了好些话,然后还打量个不停,倒把谢婉宁给弄得不明不白。   好在过了一会儿就各自落座了,陈太太早先就跟好些夫人聊过了:“听说今日有贵客来。”   谢婉宁就笑道:“安夫人还不算身份尊贵?”这场间的夫人大部分都是诰命夫人,身份也不低。   陈太太就笑道:“我听说啊,晋王妃和三公主也要来赏梅花。”   谢婉宁刚想回答,外面就传来喧闹声了,从这里远远地看过去依稀能瞧见陆雅怡和三公主的身影。   陈太太就“哟”了一声:“你瞧瞧晋王妃,眉眼都带着笑,通身富贵的不行,若是我,我也愿意,这可是晋王。”   谢婉宁很无奈,她可不想遇见陆雅怡,每次见着她就没好事,说不准又因着什么事要针对她,她可是怕了,再不想同那两人有交集。   因此等会儿子出去赏梅花的时候,谢婉宁是尽力远离了被人群包围的晋王妃,她们一群人说的热闹的很,谢婉宁就捡了偏一些的梅花赏玩。   她就有些看呆了,怨不得安国公府上的梅花盛名已久,当真是不错,瓣瓣精致窈红,谢婉宁都想折两枝回去插在白玉赏瓶里了。   身边忽然就有一个人影,谢婉宁侧过头就看见一身大红色织锦斗篷的三公主,她今日涂了细细的脂粉,眉眼艳丽,当真是华丽好看的紧。   谢婉宁有些意外:“三公主,”然后躬身行礼。   三公主也不拘她的礼:“起来吧,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哪里还用的着行礼。”   谢婉宁理了理衣襟,就听见三公主道:“那时候还说着咱们姐妹几个要再聚一次,没成想就这样错过了。”   谢婉宁想了想道:“总是大家时间闲不到一处,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三公主却忽然笑了下,唇角微挑,冶艳的很:“可不是呢,现如今你都嫁与陆起淮为妻了,也不比从前了。”   谢婉宁不笨,相反,有些时候她的脑筋转的很快,她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三公主生辰那晚,她在桐花树下遇见了陆起淮,可是,陆起淮去也是为了三公主的生辰啊……   “嫁与陆起淮为妻,”谢婉宁的手就握紧了,三公主说的是陆起淮,不是陆大人,这足以说明许多事情。   谢婉宁也笑了下:“三公主说的也是,我是起淮的妻子了,总是忙的很,确实不必从前了,”话说出口,谢婉宁也震惊了,她竟脱口而出那些话,看着像极了吃醋捏尖儿……   三公主也愣了一下,她很是震惊,一贯温和宁静的谢婉宁竟也会这般,她不疾不徐地道:“我那皇兄总是不懂事,竟在宫宴说要求娶谢姑娘……”她很明白,陆起淮娶她这也是个极大的原因。   谢婉宁就道:“三公主,臣女僭越了,臣女与陆起淮之间的事……外人又怎能知道,”她直接就说出来了,也不想这样遮掩虚伪地说话了。   三公主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谢婉宁一般,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这张嘴倒是伶俐的很:“你以为你有什么,这张脸,不过这张脸着实不错,我那二皇兄也迷你迷得紧。”   谢婉宁气急反笑,她差点脱口而出“至少我还有张脸,”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她定了定神道:“三公主也该明白,纵使他没有娶我,他也不会尚公主的。”   三公主原本还在笑着的脸就冷了下来,确实,依陆起淮的性子,他是决计不会尚公主的,她一早就知道,可她还执着的做着这个梦。   “你以为他爱你,陆起淮是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三公主笃定的道,她看着谢婉宁的目光都带着不屑。   忽然一阵风吹过,谢婉宁拢了拢衣襟,然后才缓缓道:“三公主,你以为他不喜欢你,就不会喜欢任何人了。”   谢婉宁的声音有些低,却瞬间堵住了三公主的嘴,她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谢婉宁转身往人群处走,她远远地就看见了陈太太的身影。   三公主又说:“谢婉宁,我与陆起淮认识了多久,你如何能比我更了解他,”这一点,她很自信。   谢婉宁的步子终于顿了顿,然后又抬脚往前走。 第105章   陆府,谢婉宁一回到了里间就趴在临窗大炕上,连斗篷都没解。   山栀和茜草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姑娘自从赏完那梅花后心情就变的很差,她们两个一直服侍在谢婉宁身边,她是极少这样的失态的。   山栀到底是大丫头,到底还是大着胆子上前,她小声道:“姑娘,你身上的斗篷可还没接下来呢,上面沾了不少雪,炕上又热,等会子可别再着凉了。”   谢婉宁就趴在炕上的软枕上,听了这话觉得很对,她不想同自己的身子置气,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她自己,因此就解了斗篷,但还是闷闷地趴在软枕上。   茜草冲山栀摆了摆手,就这样算了,还是叫姑娘自己静静吧。   山栀也点点头,就连原本要进来的王婆子看了这阵势也不敢进屋了,于是屋子里变的及其安静。   因着是冬天,陆府里早已经烧好了地龙,屋子里热的很,谢婉宁又趴在炕上,过一会儿她就有些受不住了,然后扬起小脸,细细地喘着气。   她不自觉又想起了方才梅园里三公主的那番话。   谢婉宁到底多活了这十几年,倒也没有痴长这些岁数,她是明白三公主那番话的意思的,三公主喜欢陆起淮,并且还喜欢的紧。   若不然似三公主这般温和的人是不会说出那种话的,她是第一次那般凌厉。   三公主话里话外说陆起淮不喜欢她,娶她也不是因为爱,说她只有这张脸,三公主就连掩饰也顾不得了,谢婉宁明白的很。   那年三公主生辰时,谢婉宁就意外遇见了陆起淮,先前她没当回事,现下想来这不正好说明了陆起淮同三公主之间确实是认识的,可是他们两个是如何认识的,这个谢婉宁全然想不明白。   三公主说与他认识多年,很是了解他,谢婉宁想到这里就有些不痛快,她看的清楚,怕只是三公主的一厢情愿,陆起淮不喜欢她,可是……他们之间也有那许多年的时光在。   谢婉宁翻了个身,她有自信陆起淮不喜欢三公主,可是三公主话里话外那股子同陆起淮之间的熟稔叫她生气。   谢婉宁到底还是直起了身子:“山栀,你去拿些花样子过来。”   候在一旁的山栀听了谢婉宁的吩咐马上就过去拿炭笔和花样子了。   临窗大炕上放着一张小几,里面有各色针线,谢婉宁倚在小几上看着窗外。   今年只有前些天下了场雪,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叫好些期待雪的人失望,窗外头的枝丫单薄孤单的很,一阵风吹过,庑廊下端着香灰的小丫头就冻得一机灵。   谢婉宁就听见山栀的声音:“姑娘,这些花样子和毛笔都取过来了,您怎么忽然想起这茬了。”   谢婉宁接过花样子,然后道:“前几天去娘的屋子里请安的时候,张嬷嬷话里话外说着冬天冷了,该加衣裳了,我就想着给他缝制一件斗篷。”   山栀还没等说话,茜草就忍不住开口了,她撅着嘴:“姑娘,我总瞧着那老婆子没安好心,谁不知道你于女红一事上不擅长,只能绣些简单的,就连老夫人都说了要你歇着,偏那老婆子像是不知道似的,整日里嚼舌根。”   山栀也想起了那日的情景,罗老夫人确实是和善的很,好些主意都是张嬷嬷给出的,那张嬷嬷确实是有些……   茜草犹自生气:“合着这陆府里她倒更像是老夫人了,她整日里跟罗老夫人嚼舌根,背后还不都是她的想头,罗老夫人也是性子太软,竟叫那个老婆子蛊惑了去。”   谢婉宁就开口了:“左右张嬷嬷的话都是为了起淮好,我必然是得这么做的,”张嬷嬷这些话还都是在罗老夫人面前说的,字字都是为了陆起淮,为了陆府,她当然不能拒绝。   茜草恨恨道:“姑娘,又不只这一桩事,这还只是当着老夫人的面呢,若是她在背地里嚼舌根,早晚使您和老夫人间生了嫌隙。”   谢婉宁展开了花样子,然后笑道:“我都还没生气,你气什么,不着急。”   茜草还要再说话,山栀就拦住了她,茜草气的胸脯鼓鼓的,俩人就去后院忙活,山栀忍不住点了点茜草的额头:“你当姑娘傻啊,你说的这些事情姑娘都省的,你且瞧着以后的。”   谢婉宁就想起了方才茜草的话,她何尝不知道张嬷嬷有些过份了,俨然这陆府的实际掌权人,但是她现在还急不得。   她到底刚嫁进来,如何能收拾老夫人跟前的红人呢,再说了,张嬷嬷目前还没做出什么真正的坏事,更何况,老夫人很信任张嬷嬷,若是她处置了张嬷嬷,那她与老夫人之间可真要有嫌隙了,这事,到底还是得等,等到张嬷嬷自己犯错儿那天,她有时间等。   ……   山栀特意又给小几上放了一碟子蜜饯,谢婉宁则是坐在炕上细细地描绘起花样子,左右张婆子这次说的话有理,她身为陆起淮的妻子,自然是要给陆起淮缝制衣袍的。   她的画艺实在一般,因此一会儿就有些闷了,然后捡起蜜饯吃。   “怎么整日里吃这些甜食,你倒不怕胖了,分明前些日子还跟我说最近胖了要少吃些,”陆起淮抬脚进屋说道。   谢婉宁咽下蜜饯,她抬眼看着陆起淮,他刚回来,还没换下官服,一身绯色的衣袍,衬的他面容俊俏,身材高大。   她就纳闷道:“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也不怪她奇怪,这些天陆起淮都是到睡觉的时候才回来,今儿竟然下午就回来了。   陆起淮接过一旁小丫鬟递给他的常服,然后道:“今儿事务不忙,我想着早些回来陪你,也不叫你无聊,”他深知,谢婉宁若是无聊的时候,就没日没夜的看话本子,他都害怕她眼睛瞧伤了。   陆起淮一会儿就换好了衣裳,然后坐到了谢婉宁旁边:“你怎么想起来画花样子了。”   谢婉宁今日穿着滚着兔毛边儿的夹袄,眉眼都被热气熏红了,红唇薄软,看起来随意又慵懒的美,陆起淮很是心动。   谢婉宁闷声地画着花样子,可是这一笔下去就歪了,她画花样子作什么,还不是给他缝制斗篷,她整日累的紧,他却还与三公主那般漂亮的小姑娘认识,与她交往数年,还惹得人家三公主喜欢他,直是知道了他娶妻还不放弃,甚至在正头妻子面前耀武扬威,宣誓主权。   这一笔画歪了,谢婉宁接下来都画不好,又想起那一档子事,心里又闷又酸,说不出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她直接就把笔摔在小几上,然后把花样子扯了一通:“不画了,总也画不好。”   陆起淮捡起一颗蜜饯喂谢婉宁:“吃颗蜜饯缓缓,若不然我帮你画。”   谢婉宁就觉得嘴巴里甜甜的,然后就感觉到她的身后多了陆起淮的气息。   陆起淮绕到她身后,然后拿起笔,拢在她的身后:“你想要画什么。”   谢婉宁的身子有些僵硬,两个人离的实在近了些,她的侧脸处几乎能感觉到他清新的呼吸:“就画竹叶吧,画一丛整的,再画些分散开的竹子。”   陆起淮嗯了声,他一只手搭在小几上,另一只手执笔画竹叶,谢婉宁就笼罩在他身下,陆起淮的速度很快,转眼间竹叶就画好了。   谢婉宁点点头:“没想到你画艺竟也这么好。”   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暧昧,谢婉宁的耳根处红了,都画好了,怎么还不走。   陆起淮就看见谢婉宁皎白如玉的耳垂上染了薄红,他又开口说:“我今儿得了些新鲜的葡萄,等一会儿就端上来了。”   陆起淮说完话才离开,谢婉宁暗暗松了口气:“葡萄?这大冬日里的,你哪里弄来的葡萄。”   “总有人有法子弄到的,我想着你爱吃,这才特意弄了些回来,”陆起淮说。   说话间就有小丫鬟端着两盘新鲜的葡萄上来了,谢婉宁弯了眉眼,这冬日里的葡萄一般人可吃不到。   白玉盘里的葡萄晶莹剔透,颗颗饱满,谢婉宁就捡起了一颗葡萄,她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元宵节那日的画舫上,有个袅娜纤弱的姑娘凑近了陆起淮给他喂酒,前有画舫上的姑娘,后有三公主……   谢婉宁也不着急吃,她慢条斯理地剥开了葡萄皮,葡萄肉晶莹剔透,看着就很甜。   她把葡萄放到陆起淮嘴边儿:“喏。”   陆起淮就看见她纤细白皙的手指里饱满的果肉,他俯了身,然后吃了下去:“很好吃。”   屋里面燃了好些烛火,很是明亮,可气氛却暧昧了起来,谢婉宁有些后悔,她方才怎么那么大胆。   谢婉宁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剥葡萄皮,然后放在自己嘴里,这葡萄果然很好吃。   小几上放了一盏烛火,只不过离的远些,谢婉宁就看着陆起淮的脸,烛火映着他的半侧脸,眉眼俊秀如玉,鼻梁挺直,再往下弧线流畅的下巴。   谢婉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忽然往前凑过去,抱住了他的脖颈,然后碰了一下他的唇角。   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以及葡萄的甜味。 第106章   谢婉宁的眼睫微颤,他看见陆起淮有些惊讶的目光。   忽然间一股血就涌了上来,谢婉宁觉得她的脸可能红透了,嘴唇上葡萄的香味蔓延开来,她不敢去看陆起淮了,然后想往后退。   陆起淮却伸手揽住了她,她的腰肢依旧纤软,瘦弱的仿佛用力折就会断了一样,哪里像她说的胖了,分明还偏瘦了些。   谢婉宁的力气自然是比不过陆起淮的,她跌落在陆起淮的怀里,双手还搭在陆起淮的肩膀上。   陆起淮就笑:“你跑什么。”   谢婉宁是当真不敢去看陆起淮含笑的眉眼了,她低着头:“我……我就是想尝尝方才喂你的葡萄好不好吃,”她说完这句话就恨不能钻进地缝儿里去了,怎么竟说出了这种话。   陆起淮唇角微弯:“这样怎么尝的出来,”他说。   接着谢婉宁就感觉腰身一紧,她的头颈被迫上仰,然后就感觉到嘴唇处传来温热的气息,她没有抵抗,唇齿很快就被分开了。   两个人的气息交缠,谢婉宁很享受这种感觉,她原本搭在陆起淮肩上的双手慢慢就越环越紧了,她觉得浑身都酥麻了起来。   良久,两个人才分开,原本候在一旁的小丫鬟早就有眼色的退出去了,顺手还带了门,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陆起淮的气息有些粗,他抵在她的额头上:“这样才叫尝到了,如何,甜吗。”   谢婉宁感觉到陆起淮沉沉的气息,她这回就敢仔细去瞧他的眉眼了,他的眼睛里像是有火花闪过,只为了她一个人,她感觉很开心。   谢婉宁又抬头去吻了吻他的下巴,然后双手搭在他的颈窝,又慢慢往下移,一口咬在了他的喉结上,叫他和别的姑娘有牵扯。   陆起淮只觉得身子更热了,她自然没有用力,却越发的撩拨他,他控制不住了,另一只手就轻车熟路地解开了她的衣襟,然后摸了进去,软的不像话,陆起淮觉得那处绵软好像更大了,似乎是胖了点儿……   谢婉宁的身子也有些软,她的衣襟凌乱,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樱色的肚兜带子斜斜地落在颈弯处,红与白的鲜明对比,媚的像只妖精。   陆起淮把她抵在身下,然后拉着她的手往下……   谢婉宁就感觉到他腰际紧实的肌肉,唬地人脸红心跳,她在上面轻轻地抓了几下,声音喑哑,又娇又媚:“起淮……”   陆起淮是当真受不住了,然后一下子沉进她的身体,舒服地喟叹出声。   谢婉宁有些迷糊了,身子软的像一滩泥……   ……   第二日一早,谢婉宁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身旁已经空了,想来是陆起淮上朝去了。   她的一只手臂撑在床榻上,声音还带着那种事后的娇媚:“山栀,帮我拿衣裳来。”   山栀脸红心跳的,姑娘身上的红痕密密麻麻,就连那等私密处都是,足以看见昨晚俩人的激烈,也是,昨晚上那红烛直燃到半夜,就连她们在外面守夜的都能听见屋子里姑娘像是哭音儿的哼唧,还有姑爷沉沉的粗气声。   山栀虽还没嫁过人,但是服侍姑娘久了,自然也就知道这些事情了。   山栀趁着谢婉宁换衣裳的时候赶紧晃了晃头,脸上的红热也退了些,姑娘自嫁进来以后,姑爷同她可是恩爱的紧,如今也有小半年了,想来身子也快有动静了吧,然后就道:“照姑娘和姑爷的进度,想来再过些时候姑娘就能有身子了。”   谢婉宁原本还在穿衣裳的手却忽然停顿了一下,前世她及其厌恶同赵彻的事,所以在一开始就饮了一味药,吃了那药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孩子了,也算是清净。   谢婉宁嗯了一声:“出去端热水来吧。”   山栀没有瞧见,转身就走了。   谢婉宁慵懒的眉眼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孩子……若不是山栀提起这回事,她早就给忘了,她前世自然是不能再有孩子的了,可是今生,她是想要孩子的。   谢婉宁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她嫁过来也有三个多月了,肚子里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听说许多妇人都是刚过门就有孩子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什么时候才会有呢。   ……   天气越发的冷了,也近年关了,陆起淮等朝廷命官都休了假,算上去有好长一段假期。   陆起淮休了假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谢婉宁去了先前去过的洛水边的酒楼,那次去的时候恰巧遇上了韩蕴仪落水,那桌子的菜自然浪费了。   谢婉宁也不客气,她知道陆起淮实际上是有许多银两的,因此就放开了点,她先是点了汤绽梅、雪霞羹、橙玉生名字看上去极美的菜肴,然后又点了好些菜色,足足点了一桌子的菜量。   伙计乐的眉开眼笑,这是遇上大主顾了,他心想若是天天都能遇上这等大客户多好。   等伙计走后,陆起淮就道:“上次点的菜都没用上,我就想着再带你来一次。”   谢婉宁眉眼弯弯:“上次可把我心疼坏了,那好些菜竟都没尝到,这次可一定要用完。”   谢婉宁又笑着说:“我方才点了那许多菜,可别再掏空了你的私房钱。”   陆起淮捏了捏她的脸,软的很:“你放心吧,养你总还是养得起的。”   陆起淮就指了指窗扇:“还是上次那个包间,从这里看,能看见洛水,现在都结了冰了。”   窗扇像是琉璃做的,在冬日里也能瞧见外面的场景,谢婉宁往外看去,就看见洛水结了冰,很是实诚,上面有好些公子哥和小娘子在走冰,俱都穿了厚厚的斗篷,离的这么远,谢婉宁都能依稀听见外面欢笑的声音。   她眼睛里都带了光:“等过两天咱们也来走冰吧,你不知道吧,我走冰可是厉害的很。”   陆起淮就笑:“我知道,你忘了冰嬉节了。”   谢婉宁这才想起来,然后吐了吐舌头。   冬日的阳光从琉璃窗里面打进来,暖洋洋的,谢婉宁很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刻。   忽然间槅扇外就有声音响动,不是伙计的样子,谢婉宁就有些好奇。   陆起淮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进。”   槅扇就被推开了,谢婉宁瞧见一个身穿大红色织锦斗篷的人进来,露出来的一张脸精致艳丽,上了细细的妆粉,她眉眼微微带着笑,即使不说话也是一股子冶艳的气息。   谢婉宁接着就看见三公主原本含笑的眉眼冷了下来,她看了看陆起淮,这是怎么回事。   陆起淮起身,然后扶了谢婉宁的手:“三公主,”行礼的姿势恭谨的很。   三公主就由原本的小女儿模样变成了公主的姿态,她慢条斯理地解开斗篷,然后递给身后的小丫鬟,每个动作都极考究:“我还以为你只邀了我一个人来呢。”   她接着就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微微仰着头,姿态矜贵:“我们都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哪里还用得着行礼,快坐下吧。”   陆起淮也不拘礼,带着谢婉宁就坐下了。   三公主又理了下衣襟,然后才漫不经心的问:“陆起淮,你带着她来……是为了叫我死心的,”然后用余光扫了眼谢婉宁。   事到如今,谢婉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陆起淮这是知道了那日的事,今天来寻个解决的。   三公主极是看不上谢婉宁:“陆起淮,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从不知道你竟会喜欢她这种女子,你就是骗我也要寻个好由头。”   三公主没有明说出来,她到底不想在陆起淮面前表现的太过过分,可她的意思也全都暗示出来了,她瞧不上谢婉宁,她眼里的鄙夷写着对谢婉宁的不屑,不过空空的一张脸而已,除此以外,还有什么。   谢婉宁却笑了笑:“三公主,我想你之前说的对,我有这张脸总是好的,至少就叫你一次次提起。”   三公主的手就握紧了,她怎么忘了,这谢二的口齿其实伶俐的很。   陆起淮皱了眉,眉骨微突:“三公主,臣先前已经同你都说的明明白白的了,微臣对三公主从来都无此意。”   三公主当众被陆起淮落了面子,很是气愤:“我才不信,就算你不喜欢我,你怎么能喜欢她,”说着指了指谢婉宁。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只是拉了谢婉宁的手,然后看着她。   谢婉宁忽然想起来他从大同回来的那个下午,在她的锁骨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印记,那时候他的眼里满是求而不得的苦楚,她想,不管怎么说,陆起淮都是喜欢她的,至少比三公主强多了。   陆起淮接着才道:“三公主,我们虽相识多年,但你从来不曾了解过我。”   屋子里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陆起淮又说:“我娶她,是我求来的,她愿意嫁给我,才是我的幸运。”   三公主一下子就受不住了,她抬眼看着对面相携而坐的二人,谢婉宁正低着头,看不见陆起淮的神情,可她瞧的分明,那里面满满的都是爱意,浓烈的化不开。   原来她所坚持的都是错的,她也从不曾了解陆起淮,三公主转身就走了,连斗篷都忘记穿了。   过了会儿菜就做好了,伙计上来的时候又摸不着头脑了,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二位客人又有些怪。   谢婉宁的脸红的不像话,这段饭终究还是没有好好用下去。   等他们吃完饭出酒楼的时候就发现下雪了,谢婉宁的声音带着惊喜:“我还以为今岁不会再下雪了呢。”   陆起淮揽住了她的腰:“上马车吧,等回府再赏雪,那时候地上应该就能积了些了,别再着了凉。”   谢婉宁的脸又一红,然后就跟着陆起淮上了马车。   马车一晃一晃的,因着马车内里有些暗,到底还是燃了蜡烛,一旁都是燃着的炭盆子,热乎的很。   俩人没有说话,只能听见细细的呼吸声,这种安静太过刻意了,谢婉宁有些受不住了。   谢婉宁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知道了?”   陆起淮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那天你少见地扯了花样子,便是再蠢笨,我也该知道不对,后来稍一打听,自然就知道了。”   谢婉宁想起方才他说的一番话,她其实受用的紧。   陆起淮能感觉到身侧人的娇小和玲珑,他一下子就把谢婉宁抱在了怀里,然后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谢婉宁先是惊讶,然后也用手环住了他的腰。   陆起淮的气息低沉:“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与她这些年间也没见过几面,我只喜欢你。”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那她说很了解你,你们两个以前总是见面。”   陆起淮摇摇头:“没有,都在宫里,只除了这次和上次回门那时候见过。”   陆起淮眉眼些微的寥落了一下:“你再等等,等以后,我再不会叫你受委屈,谁都为难不得你。”   谢婉宁眉眼微弯,然后碰了碰他的唇角:“我知道了,我相信你,”他以后会一步步踏上首辅之位,受万人敬仰。   马车里很是暖和,谢婉宁的鼻尖浸出了些细细的汗,她眉眼玲珑,眼尾微挑就是一股说不出的媚意,一头青丝如云披在身后,些微发丝缠绕在他手上。   陆起淮就把那手抬起来,鸦羽一般乌沉沉的发丝密密麻麻地缠在他的手指上,密不可分的感觉,在这昏黄的暗室内生生显出几分缠绵来。   谢婉宁自然也瞧见了,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结发恩爱两不移,若是能同他一起走完这一生……她一想到就觉得充满了期待。   陆起淮吻了吻她的下巴,然后一路游移到脖颈,甚至到了那处绵软,旁边就是那道沟壑深深地阴影,他越发用力的抱紧她。   谢婉宁的眼睛水蒙蒙的,里面满是羞意,磕磕巴巴地道:“大白天的……又是在马车上……这不好吧……”   陆起淮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07章   年关将至,陆府里头虽然人口清净,到底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谢婉宁不管如何说都是陆府的媳妇了,少不得要去同罗老夫人好好商量。   这日一早,谢婉宁收拾好了就同陆起淮一起去罗老夫人那儿拜访,罗老夫人身子骨弱,通常是一早儿就起来了。   罗老夫人坐在正堂上,眉眼都笑的眯起来,儿子朝中事务忙,十日里有八日是夜里才回来的,两个小夫妻虽是新婚,相处的时间着实很少,就是她见了都心疼。   此刻真是难得的场景,儿子同儿媳妇一起过来,两个人容色出众,端的是相配的很,她见了就是满心的欢喜:“起淮,你可是有些空闲时间了,要多多陪陪婉宁。”   因着在家里,陆起淮就穿了常服,听了这话就说:“这是自然的,娘。”   罗老夫人就道:“早些年呐,我嫁给你父亲那会儿,他也整日里忙,甚少回府,娘当时怀着你,心里到底委屈,如今你可不兴再像你爹那样,更何况过了年婉宁才十六岁,小心别生了怨。”   谢婉宁自然知道罗老夫人说的是陆起淮的亲生父亲,她心里一软,罗老夫人虽然性子软了些,到底心底善良。   陆起淮听了这话就有些讪讪了,他确实是太忙了,每每回来时瞧见的都是谢婉宁独自睡熟的睡颜,现下想来很是愧疚。   谢婉宁就笑道:“娘放心吧,起淮是做大事的人,媳妇都省的。”   陆起淮握了握她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罗老夫人的笑容就越发盛了,她老了,就想看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罗老夫人这才提起正事:“婉宁嫁过来也近四个月了,等明年开春也应该掌管中馈了,过年的事儿,婉宁就先随着张嬷嬷学学。”   谢婉宁哪里有不答应的:“婉宁年纪轻,还不知道这许多事,还是要跟张嬷嬷好好学学的,免得出了错儿。”   张嬷嬷就行礼道:“少夫人冰雪聪明,定是一学就会,等明年把中馈交给少夫人,老奴终于可以轻松轻松了,也好陪陪老夫人。”   谢婉宁自然是不相信的,但还是说:“嬷嬷懂的多,陆府都仰仗着您呢。”   张嬷嬷接着就倒了碗茶给罗老夫人,然后轻轻地咳了声儿,含着歉意道:“许是昨夜吹了风,老奴一时没忍住。”   罗老太太眉毛微蹙,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无妨。”   罗老夫人慢慢地喝了口茶,然后说:“咱们陆府人口少,一共才三个人,实在是空旷的很,你们成亲也有小半年了,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我也好含饴弄孙的,”满脸都是期待。   谢婉宁低下头去,这事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她该回答的,只能装作娇羞的样子低着头。   陆起淮没防备他娘竟然说了这事,眉眼就有些冷了下来:“我同婉宁刚成亲,要孩子做什么。”   谢婉宁的手指绕来绕去的,通常人家妇人嫁过去没多长时间就有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一直没动静。   陆起淮在那件事上很有热情,俩人经常闹到半夜,就连伺候的丫头都有些害羞,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罗老夫人想起来昨晚张嬷嬷同她说的话,然后道:“娘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可你过了年就二十有五了,膝下没个孩子总也说不过去,不说别人,就说陈青,人家儿女双全,现年大儿子都十岁了,你这儿连个影儿都没有。”   罗老夫人一个人抚养陆起淮长大,她先前操心他不娶亲,可这娶了亲以后没孩子也不是个道理,他到底要二十五了,放眼京城,哪有男子二十五岁还没孩子的,她是当真着急。   谢婉宁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罗老夫人说的没错,陆起淮他……过了年就要二十五了。   陆起淮无奈道:“娘,这事原着不得急,我每日这么忙,也没时间……”他自然不好顶撞罗老夫人,那可是为了他付出一切的母亲。   罗老夫人冲谢婉宁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起淮忙,你多担待着点儿。”   谢婉宁只能点头应是,她没想到,陆起淮竟把这事给担过去了。   罗老夫人接着就道:“马上过年了,选个日子,你们备好礼物去岳家走一趟,可不要失了礼数。”   陆起淮和谢婉宁行了礼就出去了。   张嬷嬷待他们走后就叹道:“夫人,您看您,总是这样,昨儿晚上都说好了,怎么今儿又软起来。”   罗老夫人不好意思道:“起淮日日忙着,哪里有功夫生孩子,咱们怎么能怪婉宁,没得叫人伤了心。”   张嬷嬷就不说话了,那院儿里半夜天天闹出动静,老夫人愿意当做不知道就当不知道吧,等再过些日子,老夫人自然就知道到底是谁的问题了。   ……   等回到內间后,谢婉宁就有些恹恹的,靠在炕上的软枕上不说话。   陆起淮把她揽进怀里:“娘说什么你不要当真,左右我们还年轻,又不着急要孩子,你上什么火。”   谢婉宁趴在他的胸口处:“娘不知道,咱们又不是不知道,那种事……每天都做,我的肚子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她的声音闷闷的。   陆起淮摸了摸她乌沉沉的发:“这事又急不得,我也不想要孩子,”他安慰她。   谢婉宁想起了她幼年落水的事,自从那次落水以后她每次小日子都疼的死去活来,她想起杜氏的话,说是大夫说她寒气入体,是不是……   她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若是我生不了孩子怎么办,”她其实很害怕,眼睛都不敢眨了。   陆起淮很无奈,她这小脑袋里面都装的什么:“别胡说,”他顿了顿又道:“就算你生不了,那也无妨,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与旁的再无关系。”   陆起淮吻了吻她的眉心,谢婉宁的心略略放了下。   ……   陆起淮和谢婉宁备了好些礼物,足足装了一马车,然后回了谢府。   谢府一早就准备起来了,府里府外都挑了大红灯笼,很有过年的气氛,热闹的紧。   刚到影壁处,谢婉宁就瞧见谢昌政穿着整齐,谢嘉言跟在他身后头,一瞧着便是来接谢婉宁的。   不消说,谢昌政和谢嘉言一见着陆起淮就把他给拉走了,连礼物都顾不及看,说是要同他喝酒,谢婉宁有些想笑,谢昌政说不准儿又想了什么法子来考验陆起淮了。   杜氏在堂屋门口迎谢婉宁,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嗔怪道:“这样冷的天,竟直接把手露在外面,连个手炉都不带,真是不叫娘省心。”   一路往屋里走,一路絮絮叨叨地:“还是得我在你身边才行。”   俩人坐在大炕上,谢婉宁一解了斗篷就钻进杜氏的脖颈里撒娇:“娘……”眼圈都红了。   杜氏看了就着急道:“怎么了,你在陆府受气了,可是那老夫人不好相与,”她一想到自己如珠似玉的女儿在旁人家受气就是满心的火气。   谢婉宁连忙起来:“女儿怎么可能受气,不过是想娘了,到底还是在家中做姑娘的日子好,”再没人比杜氏对她好了。   杜氏一听就明白了,心下宽慰了不少:“你可是陆府的主母了,哪能这样哭鼻子,娘也不能陪你一辈子,还是要起淮一直陪着你的。”   说话间就有小丫鬟端来熬好的汤:“姑娘,都是夫人叫小厨房准备的,这汤足足熬了一宿呢。”   谢婉宁自然就接了碗喝下。   杜氏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她这样子就是有事发生了。   谢婉宁提起这事就恹恹的:“我嫁过去也这么长时间了,肚子里总也没个动静……”   杜氏何等精明:“你婆婆问你这事了。”   谢婉宁就点了点头,然后说:“不过起淮帮着挡回去了。”   杜氏就道:“起淮是个好的,”这种事上自然要有个态度,然后又道:“你急什么,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个月而已,以后总会有的。”   谢婉宁没说话,她想起前生,她在喝下那药之前是没有服药的,可是那半年里也没有受孕,后来她怕惹出孩子来,还是用了那药,因此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因为那药的缘故才一直没有孩子。   今生嫁给了陆起淮,四个月了,依旧是没有半点动静,她有些害怕,是不是她根本就不能生。   可是谢婉宁又不能告诉杜氏,只能说:“娘您不是说女儿之前落过水吗,女儿小日子的时候也是疼得死去活来的,兴许在这上头上有些缘故。”   杜氏闻言脸色就变了,她确实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净,想了想道:“本来你们也要在这儿住一晚,娘明日给你延请个大夫,到时候你爹和你哥哥会拖住起淮,万勿叫他知道。”   谢婉宁有些纳闷:“怎么不叫他知道呢。”   杜氏就叹道:“你就听我的吧,左右这诊断还没出来呢,到时候再告诉他不迟。”   谢婉宁自然是听杜氏的话的,因此就点点头。   杜氏一直在内宅里,自然见识过不少阴私事情,若是女儿真的不能生,就算陆起淮敬她爱她,到底还是要后嗣的,就算他不要,罗老夫人拼死也会要的,到时候难免就有些姨娘,等到时候那些女子生了庶子,她女儿该如何自处。   杜氏想都不敢想,依照谢婉宁的性子,若是陆起淮真的纳了妾,还同别人生了孩子,她呕都要呕死,到时候夫妻情又能剩下几分。   到了晚间,谢婉宁就同陆起淮住到了原本的闺房苑香居,杜氏一早就派了下人扫撒好了。   可她半夜里却睡不着觉,第二天一早就憔悴了几分。   陆起淮依旧是被岳父和大舅子给拉走喝酒去了,想来得到下午才能空闲出来,杜氏请的大夫一早就到了。   那大夫胡子花白,一瞧着便是又些资历的老大夫了,屋里除了杜氏和谢婉宁再没有别人了。   老大夫细细地切了谢婉宁的脉,足足用了好长时间才收起丝帕,杜氏和谢婉宁都很是紧张。   杜氏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您看,我女儿这身子……”   老大夫就看着谢婉宁道:“夫人身上带着寒气之症,像是当年就落了病根的样子,夫人是不是月事不调,并且伴随疼痛。”   谢婉宁的鼻尖都出了汗,然后点了点头。   老大夫又问:“我瞧着夫人的经脉,似是有些不足之症,是不是胎里带的弱症。”   杜氏点了点头,婉宁这孩子自小身体就不好,那当真是娇养着长大的,寻常若是受了些风都能着凉,算是个十足的药罐子,她其实很自责,女儿总是嚷嚷着胖了,可她再胖也比寻常人瘦弱,更是没照顾好她,叫她落进了池子里。   老夫人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这寒气进入了夫人的经脉,夫人本身又体弱,这些症结加在一处,当真是不好。”   杜氏的脸都白了:“那您看,我女儿她还能不能怀孕。”   谢婉宁也紧张了起来,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第108章   老大夫摇了摇头:“夫人现下确实不易受孕。”   杜氏手里的帕子都要扯断了,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老大夫又说:“好在夫人还年轻,等驱了体内的寒气,再细细地调养身子就好了,大约半年多的时间应该就能差不多好全。”   谢婉宁的一颗心就落回了肚子里,如此便很好了。   “夫人只需按时用药就好了,幸好你瞧的早,若是再晚些日子就更艰难了,夫人也不必着急,你年纪还轻,不急在这一时,”老大夫摸了摸胡须。   谢婉宁点头应是,她原也不是着急,只不过是怕怀不了孕。   杜氏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就出来了:“多谢大夫您了,您慢慢将药方写下来就好了,再有什么忌口的也尽管都写出来吧。”   老大夫很是尽责,一一说了需要注意的事情,杜氏准备了好大一笔酬金。   等送走老大夫以后,杜氏就放心道:“这样一瞧也放下心了,总不叫人担惊受怕,你以后就慢慢调理好了,左右你和起淮也年轻,也不急在这几年,”也就罗老夫人着急。   杜氏想了想又道:“等回去以后,你可千万记得按时服药,我得叫山栀和茜草好好看着你。”   谢婉宁有些无奈道:“娘,女儿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子事情自然是记得住的。”   正巧此时门外就传来了吱呀的声音,杜氏身边的大丫鬟走了进来,然后行了礼道:“夫人,姑娘,说是您娘家嫂子来了。”   谢婉宁笑了下:“定是舅母和表姐她们来了。”   杜氏和谢婉宁就迎了过去,果然是陈氏和杜明珠,只不过她们后面还跟着个人,细细一瞧是杜慎。   一行人纷纷见了礼,谢婉宁就忍不住道:“慎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没记错的话杜慎一直呆在山上庄子旁的道庙里。   陈氏恨铁不成钢:“我和你舅父前两天将他给抓回来的,若是我们不去,说不准连这个年都不回来过了,”她一提起这事就火冒三丈。   大家就没有接话了,众人皆知此时开口是火上浇油,陈氏果然开口道:“杜慎,我也问一问你,你是不是当真要去山上做个道长,连我们都丝毫不顾及了。”   杜氏见陈氏满脸怒气,连忙帮着端过去了茶:“嫂子,慎哥儿还小,再长几岁便好了。”   陈氏连忙喝了茶压压怒气:“杜慎和嘉言一般大,嘉言都要娶亲了,他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总是有我们供养,叫他不知道苦楚。”   陈氏立马就转了话头:“起淮成亲的日子可定下来了,现下婚事筹办的如何了。”   到底是二房的独子办婚事,杜氏也是劳心劳力的:“前几天同韩府定了日子,就定在年后的二月十五了,是难得的黄道吉日,婚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嫁进来了,聘礼都备的差不多了。”   陈氏就笑:“好歹除了婉宁以后,又有喜事了,我家这两个不省心的,”她说着说着就闹心起来,杜明珠也还没寻到合适的亲事。   这个女儿是精心娇养的,自幼就懂事,这些年来几乎从来没有闹过脾气,偏偏在婚事上犯了老大难,过了年也十七岁了,竟还没寻到合适的,这回倔强的很,说什么都不满意。   杜明珠的脸色微微发白:“娘,你说这个做什么,我总是能寻到的。”   陈氏知道女儿自小好强,也就掠过这事不提了,一屋子人又说起来别的事。   谢婉宁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明珠表姐最近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出来,总是最近见面太少。   过了一会儿杜氏就和陈氏一起去谢老太太屋里去了,几个小的留了下来,杜明珠像是有些恹恹的,然后就去了另一间客房,然后躺在床榻上休息了起来。   杜慎还是坐在那里,表情淡淡的。   屋子里只剩下了杜慎和谢婉宁两个人,谢婉宁却发现他今日没有穿道袍,反而穿了鸦青色的家常直缀,边缘用了斓边儿,绣了精致的图样,兼之他面容俊秀,很有一副世家公子的派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往日里的荒唐。   谢婉宁就道:“慎表哥,舅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你也多想想,”她自然知道杜慎的性子,若是决定了什么事情,任是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的,就像前世,他开始入朝为官也是他后来自己想通了的。   谢婉宁知道杜慎该是听不进去她说的,不过她到底还是要劝说一下的,因此就完全没料到杜慎竟然认真的回话了。   杜慎的眉眼微微低垂:“表妹,我明白,我以后再不会做这些糊涂事了。”   谢婉宁闻言就长大了嘴巴:“你方才说……”   杜慎喝了口一旁放着的茶:“我是走不了科考的门路的,总之,我以后会自己想办法的。”   谢婉宁是着实震惊,前世里杜慎也是再过几年才终于明白过来呢,怎么今生竟提前了这么些年,可她再问就问不出什么来了。   临走前,杜慎有些别扭的开口:“表妹,我准备了两匣子的礼物,算作是新年礼物,你选一匣子,至于另一匣子……你带给程昭吧。”   杜慎说完这话就走了,背影风风火火的,一瞬间就没影儿了。   程昭?难道他们两个竟……   ……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谢婉宁也想着这事,她没想到程昭的动作竟这么迅速。   雪天路滑,马车一晃一晃的,谢婉宁也注意不到了,她到底嫁过人了,于这些事情上也有些见识了,杜慎说这话是很是别扭,就连耳朵都微微红了,还特意叫她给程昭送礼物。   这事连遮掩都不遮掩了,谢婉宁若是瞧不出来就是有些傻了,只不过她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在温泉庄子里俩人只是寻常好友的关系,前些日子程昭还说年底要同杜慎表白心意,这会儿竟就真成了,当真是动作迅速,不愧是程昭。   不过杜慎竟然应了,想起他方才的语气神态,他对程昭也是有意的。   陆起淮就看她呆呆地坐在绣墩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发出来:“你想什么呢。”   谢婉宁愣了愣神儿:“没事。”   陆起淮自然是不信的,他虽一直在陪谢昌政和谢嘉言喝酒,却也知道她方才同她那杜表哥见面了,怎么才见过面,这会儿就失魂落魄的,她还念着杜慎?   陆起淮虽喝了解酒汤,到底还是有些微醺,他淡淡地说:“怎么了,不想理我,你那慎表哥就如此厉害。”   谢婉宁有些不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她过了会儿才明白陆起淮是在吃醋,她眉眼弯弯:“你想到哪里去了,”她的心里却莫名其妙的甜滋滋的。   陆起淮一看她说话的神态语气就知道谢婉宁没有扯谎了,他放下了心。   谢婉宁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那事告诉陆起淮了,她拉住了陆起淮的一只胳膊:“不过我确实是有话要跟你说,”她有些紧张的样子。   陆起淮把她抱进了怀里,然后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什么事。”   谢婉宁眨了下眼睛:“你还记得娘昨日说的孩子的事吗?”   陆起淮蹭了蹭她的发心:“记得,你怎么又提起这事了,左右我也不着急,你想要孩子?”   谢婉宁能闻见陆起淮身上的清酒香,良久她才道:“我娘今日特意延请了大夫,他说我身子太弱了,暂时怀不了孩子,等细细地调养一段时间才行,”她说完就不敢去看陆起淮的眼睛了。   虽说大周朝民风开放,但到底大多数都是要继承香火的,似谢婉宁这般的,若是叫婆母家知道了怕是就不好过了,甚至还有休弃的,杜氏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要瞒着陆起淮,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跟陆起淮说,不管如何,他都有知情的权利。   谢婉宁说完后心跳如擂鼓一般,总是那大夫说调养一段时间就能好,可她到底害怕,若是最后也不行怎么办,她真的很怕。   良久,马车里都没有动静,陆起淮的眉骨微皱,他的嗓音是醉酒后独特的微哑,他揽紧了谢婉宁的腰,让她能够和他对视。   谢婉宁屏住呼吸,她就感觉到腰侧的力量,那样的大,他是不想要她了吗,她的眼睛就有些湿漉漉的了。   “那大夫有没有说你身体如何,”陆起淮很是担心,既然大夫都如此说了,难不成她的身子也有问题。   谢婉宁没想到他竟然问了这个问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的身子就是弱了些,没有什么大碍。”   陆起淮就松了口气:“那就好,”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谢婉宁很是惊讶:“你都不问我到底能不能……”   陆起淮就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我喜欢的只是你……与其他的任何都没有关系,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你就好了。”   陆起淮刚说完这句话就接着道:“以后要好好调养身子,可别再生些别的弱症,”她的身子一向有些弱。   谢婉宁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靠在了他的怀里,没有说话。   她的耳朵靠着他的胸腔,因此她听到的他的声音有些沉闷:“这事别跟娘说。”   谢婉宁的眼泪顺着眼角就流进了他的直缀上,他这是在担心她……   她何其有幸,能遇见陆起淮。 第109章   谢婉宁和程昭约了在以前常见的书画铺子见面。   杜慎所说的一匣子当真是说笑了,那几乎有足足一大箱子,沉的很,谢婉宁特意叫着山栀多叫了一辆马车拉着。   等谢婉宁到书画铺子的时候,程昭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谢婉宁一进屋就有小厮引着去了程昭一早就定好的雅间儿,程昭听到动静就迎了出来:“你来了,我都到了有一会儿了,”她一面说一面拉着谢婉宁的手往里走。   小厮自觉的退了出去,屋子里面很热,程昭和谢婉宁走到了里间儿,案几上满满的话本子,两侧都是书架,谢婉宁就脱下了斗篷交给山栀,然后随着程昭坐了下来:“你还说呢,这不是雪天路滑。”   程昭给谢婉宁倒了碗热茶,然后把事先选好的话本子递给谢婉宁:“我正好来的早了些,都给你选好了,肯定合你心意。”   谢婉宁就笑了下:“好歹女学放课了,你可能好好看话本子了。”   程昭愁眉苦脸的:“这回你可猜错了,我娘说我年纪大了,非得拘着我学些什么中馈,还有女红什么的,一刻也不得闲,这是你约我出来,我娘好不容易才放我出来的。”   看的出来,程昭是当真很感谢谢婉宁能约她出来,好歹是有些空闲的时间了。   谢婉宁却没有看话本子,她脸上笑意盈盈的:“你猜我这次约你是来做什么的。”   程昭有些蒙:“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约我不就是来约我出来玩儿的吗,”她看着谢婉宁脸上的笑容觉得有些奇怪。   谢婉宁叹气:“唉,我今日来的这般慢,其实主要是马车上拉着的一大箱子礼物,沉的很,这才走的慢了。”   程昭就笑了起来:“是什么礼物,竟这么沉,”她顿了顿接着说:“谢谢婉宁,没想到你竟这么念着我。”   谢婉宁却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送你的,是有人托我转送给你的,你猜是谁?”   程昭的脸就慢慢红了起来,她的嘴唇翕动,不会是他……送的吧。   程昭咬了咬唇,小声道:“杜慎?”她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很是不确定。   谢婉宁脸上的笑容很大:“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慎表哥竟托我送你新年礼物,这大老远的,还这么沉,这份心意,当真是了不得啊。”   程昭的脸红的不像话了,偏眼睛明亮的很:“他怎么不自己送我,”嘟着嘴道。   谢婉宁托着腮,好整以暇的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吧。”   程昭的眼神有些不自在:“我是想告诉你的,但是这事才过去几天,还没空出时间来,”她的声音都弱了起来。   程昭又看了看谢婉宁,自觉不能瞒着好姐妹,才定了决心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吗,我当时打定了主意,又得知他回京城了,所以直接同他表白了。”   饶是谢婉宁是如此猜想的,如今听到程昭这么说还是很震惊:“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我表哥呢,他就这样同意了?”   程昭总是胆大,也还是很小女儿心思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应该是答应了吧。”   谢婉宁又问了好些话,程昭就一一答了,她最后叹道:“我算是得偿所愿了,现在担心的就是我父母不能同意这门婚事了,”有些落寞的样子。   谢婉宁很是明白,程昭的父亲是朝中的大员,实权在握,程昭又是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幼娇养长大,相较之下杜慎就差了许多,杜崇安的官位还算是匹配,但是杜慎就只是个秀才,也没有什么官职,做事还神神叨叨的,想来程大人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程昭眉眼有些抑郁:“我知道,我爹娘他们也不是望着我嫁个豪绅世家,只是盼着我嫁个能依靠的,可是杜慎……”她说着说着就坚定了起来:“婉宁,你不知道,别人总以为他没本事,我却觉得他很厉害,他能让我依靠。”   谢婉宁看见程昭的眼睛都在发光,她笑道:“程昭,我也相信慎表哥,你等等,他一定会对你有所交代的,伯父伯母也会满意的,说不定他将来的成就能叫人跌破眼睛呢。”   程昭难得的温柔一笑。   ……   杜慎回了自己的书房,里面有些乱,书案上都是各色的图纸,还有好些废了的,一旁都是些高深的书籍,他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他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因着过年,陈氏就派了管家叫他从道庙里回府,他回府没几天就收到了程昭的帖子,说是要邀他去洛水走冰。   他看了帖子就答应了,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被吓得哇哇大哭,后来在温泉庄子里也是永远活泼欢乐的样子,他再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他身边的女孩子无一不是端静沉婉的,杜明珠如此,就是谢婉宁虽私下里古怪,面上也是沉静的小姑娘,而程昭则不然,她鲜活有趣,生动活泼,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活力的感觉,她就是浓墨重彩的一幅画。   到达洛水的时候,杜慎就看见了满岸的人,有男有女,他寻了半天都没有寻到程昭。   过了会儿才听到程昭的声音,她笑着喊出来:“杜慎,”离的这样远都能听出她的欢喜。   远远地冰面上就划过来一个人,她穿着茜色织锦的斗篷,露出缃色的月华裙,眉眼都带着笑,风风火火的,直到他面前才停下来,笑意盈盈地:“我都来了好半天了,你怎么才来,”   分明是抱怨的话,面上却很是开心的模样。   杜慎着实没有想到程昭的出场方式,他很是震惊,然后才说:“我是按时来的,是你来早了。”   程昭的身子立的稳稳的,嘟着嘴道:“是,你说的有理。”   杜慎看着她明媚的脸就浑身舒泰开来,他想起在温泉庄子的时候,那时候他在研究一个火器,偏生遇见了困难,明明是烦躁的事,可每天看见她带着笑的脸就忽然开心了。   后来程昭和谢婉宁一起离开了温泉庄子,再见就是几个月后的现在了,可是他在山上道庙的时候总是想起程昭的笑脸,还有傍晚暮鼓时分,鸟儿归巢,她跟在他身后送他,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她的笑脸。   良久,都没有人说话,程昭的脸慢慢染上了几分红晕,她的声音难得小了些:“你就不问问我找你出来是做什么的吗,”她终于抬眼看向杜慎。   这样充满灵气与活力的一双眼,似乎回头就能瞧见的一双眼,杜慎的声音低沉:“知道,我知道的,”他顿了顿又说:“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去提亲的。”   杜慎耳边似乎又响起她的声音,活力的,热闹的,让人听见就觉得舒服的“小道士,”他想永远听她唤他小道士,一辈子。   书房里,杜慎捡起图纸,既然已经许了程昭,他就要做出几分样子来,这样才能迎娶她。   ……   谢婉宁早前就描了花样子,后来又选了料子,断断续续的,终是在年前把陆起淮的斗篷给缝制好了。   陆起淮收到的时候很是震惊,他还记得最初她绣的那个布袋子,制式简单,针脚也有些粗,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就有了这么大进步,这斗篷用了蜀锦的料子,上面是他亲手画好的竹叶,一丛丛的,单个的,衣袖的边缘是斓边的,当真是精致的很。   陆起淮很是喜欢,特意在除夕这一天穿上了谢婉宁送的这件斗篷,俩人一起给罗老夫人请了安,然后又吃了团圆饭,罗老夫人看了很是欣慰。   儿子媳妇容色出众,又很是恩爱,尤其一贯冷淡的儿子最近眉眼的笑都多了,罗老夫人就更加满意了,她在天上的夫君也可以安息了。   转眼间就到守岁的时候了,谢婉宁靠在陆起淮的肩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显是困极了,陆起淮无奈的拿起了旁边白玉碟儿里的福饼往谢婉宁的嘴里塞。   谢婉宁迷迷糊糊地,还记得咬了几口,陆起淮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晃了晃谢婉宁的肩:“瞧你困的这模样,咱们出去放烟花吧。”   谢婉宁也知道要守岁,就醒了醒神儿,然后穿好了斗篷跟着陆起淮往外走。   陆起淮手里提了一盏大红灯笼照路,园子里的积雪有些厚了,踩着就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大红灯笼的光打在积雪上,暖红又清冷的感觉,谢婉宁莫名就想起了那时女学里门前掉落的那盏红灯笼,上面的漆都斑驳了,灯光也是不分明的,却有种道不明的好看,也不知道它现在是否还挑在屋檐上,说不准已经被女学里的婆子给收拾了。   此时走在路上就能听见爆竹声,抬头往天上看还能看见别的府上燃的烟火,热闹的紧,一旁的小丫鬟们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处了。   到了地方,就有小厮们搬了两大箱的爆竹过来:“少爷,夫人,就是这些了。”   身后的小丫鬟笑嘻嘻的:“夫人,咱们府上的烟火一定要比别人家好看。”   谢婉宁就笑,多大年纪了,还比这个,她就想起来杜慎送的那一大箱子爆竹:“你们去把我从娘家拉过来的箱子拿过来。”   陆起淮有些好奇:“怎么,这箱子的炮竹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跟你保证,那个箱子里的烟火绝对是最好的,满京城都不会有人比过咱们的,”杜慎在这方面的天赋可以说是大周朝无人能出其右,他制的烟火定然是最好的。   谢婉宁到底胆子小,火折子都递到她面前了,她还是不敢放炮仗,只敢远远地看着,陆起淮也不勉强她,就自己一个人去放了烟花。   这之后就是小丫鬟和小厮们震惊又欢快的叫声,陆起淮也觉的这烟花很是不错,不似以前那种简单的烟花,而是各种复杂的图样,牡丹花、荷花、五福捧寿等等,各种颜色都有,像是占据了一整片的天空,当真是漂亮的紧。   谢婉宁往前看,她觉得陆起淮好像就站在烟火下一般,流光溢彩,她走上前。   陆起淮却抬手扶了扶她发上的镂空雕花缠枝钗:“有些歪了。”   “新年欢喜,你十六岁了,”他说。 第110章   大年初一,谢婉宁在奁台前梳妆打扮,她现在也是四品的诰命夫人,这天自然要进宫朝贺,品制服饰都是出不得错儿的。   陆起淮一早就收拾好了,他坐在她身后:“我倒是忘记问了,昨晚那箱子烟火着实是不错,比京城里市面上见得好多了。”   陆起淮也是四品大员,自然知道那人于这一上头的天赋,他想起离的较远的瓦剌,他们虽说现在安分了,难保不会再起乱子,就是不知道在几年后而已。   谢婉宁的眼睛就亮了一下:“是杜慎,慎表哥做的,他虽说每天都古里古怪的,但是私下里好像在研究什么东西,这烟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小儿科而已。”   陆起淮有些意外,想了想又道:“你可以同他说一声儿,若是感兴趣的话大可以来找我。”   谢婉宁正在往耳朵上挂耳坠,闻言就停顿了一下,她想起前世,陆起淮领兵击退瓦剌兵众,因此也获得了大周朝子民的爱戴,听说陆起淮率领的军队似乎有火器一类的东西,而在那之后,杜慎也平步青云,一切似乎都解释的通了。   她扶了下耳坠:“嗯,等忙完我就同慎表哥说,我想他是乐意的,”这样想,前世陆起淮就和杜慎有了合作,只不过今生提前了些而已。   这之后谢婉宁就同杜慎说了下,杜慎思虑了一会儿,然后答应了见陆起淮,再后来,杜慎就在朝上挂职了,陆起淮也很是看重杜慎。   谢婉宁问过陆起淮,陆起淮说他只是把杜慎放在了寻常的职位,表面上与寻常官员无异,那个火营都是些研究火器的官员,杜慎与他不过暗中保持沟通而已。   谢婉宁一听就明白了,现在局势还不明朗,不能叫陆修文怀疑。   别人不说,陈氏和杜崇安是高兴坏了,杜慎浪荡了近二十年,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整日里烧香修道的,还穿道服,一家人对他几乎是没有任何期望了,只盼着他好好地,不要上山做道士,将来娶个合适的妻子。   原本杜崇安还说要给杜慎捐个官儿,杜慎不同意,一家人别扭了好久,几乎撕破脸,最后还是杜崇安和陈氏妥协了,可谁成想,就是杜慎这样一个孩子,竟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正六品的京官儿。   陈氏就像是做梦似的,最后好不容易才相信,这孩子终是走上了正途,她以后是不必再担心了,就是一贯冷静的杜崇安都乐的寻谢昌政喝了好几天的酒。   谢婉宁就想起了程昭,一切都有了曙光,她们两个将来也能好好地在一起了。   ……   二月十五,谢嘉言大婚的日子。   谢府里里外外都挑了大红灯笼,红绸遍地,宾客盈门,满府人都是笑盈盈的样子。   谢婉宁特意提前了两天回来帮忙张罗,忙的不可开交,终是忙活到了最后一刻,谢嘉言出门到韩府迎亲去了。   谢婉宁和杜氏终于得了喘息的功夫,堂间顾氏和陈氏帮忙招呼宾客,谢婉宁和杜氏到了旁边的耳房处坐下,喝了茶解渴。   谢婉宁就想起绣娘的事:“娘,大伯父他……”   杜氏摆了摆手:“可别提了,自那事过去后,你大伯父就回金陵府了,到底是朝廷命官,也不好总是回家,直到嘉言成亲也没回来,这么些日子,你大伯母就一个人在府里待着了。”   谢婉宁就小心问道:“我还记得,大伯父那会儿带回来的姨娘,叫什么绣娘的。”   杜氏又喝了口茶水:“可千万别在你大伯母面前提这茬儿,前些日子你大伯父刚回信说有事回不了,又在信的末尾说绣娘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了。”   杜氏停了半晌才说:“那是还在府中的时候就有了身孕了,竟蒙骗过了你大伯母,当时你大伯母看见这信脸都白了,我都不敢说话。”   谢婉宁就明白了,绣娘很聪明,离了大伯母,就她在大伯父身边,她又年轻貌美,还怀了大伯父的孩子,大伯父自然就想要这孩子了,山高皇帝远,她这胎是保住了。   谢婉宁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前世她被大伯父和大伯母葬送了一生,她也不想因为怨恨他们而耽误自己的生活,而已,不需要别人,他们二人自己便分崩离析了。   两个人还要说话,外面的声音就热闹了起来,应该是谢嘉言迎亲回来了。   谢婉宁出去的时候就看见谢嘉言立在正堂里了,韩蕴仪盖着喜帕正往屋里走,谢嘉泽的媳妇方氏人品稳重,谢嘉泽也是个老实的,两个人也是过的和和美美,前些日子方氏还生了个男孩儿。   很快就拜完堂,谢婉宁自然跟着凑了热闹,同许多夫人一起去闹洞房了。   这喜房还是谢婉宁一手布置的,满屋子都是红绸,烛火深深,亮晃晃的和白天一般,谢嘉言面上还好,可是依谢婉宁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可是紧张的不得了,手总是时不时的摸向脖颈,还好别人看不出来。   这是全福人就笑呵呵地道:“新郎官,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掀盖头。”   谢嘉言定了定神,然后用喜秤挑起了盖头,盖头下是一张含笑的脸,韩蕴仪上了细细的妆,整个人显得娇媚动人,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出一股子极美的感觉。   她抬起头冲谢嘉言笑了下,神情明快又鲜活。   一旁的夫人们都笑了起来:“新娘子漂亮,当真是漂亮,新郎官好福气。”   谢婉宁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前面的谢嘉言和韩蕴仪坐在罗汉床上,全福人唱着撒帐歌,他们两个人满脸都是笑意,那种控制不住的喜欢的情愫。   这一幕……有多么不容易,只有谢婉宁知道,谢婉宁此刻无比的开心,重生而来,所有人都过上了更好的日子,程昭、谢嘉言,还有曾经香消玉殒的韩蕴仪,还好这一切能够重来。   此时喜房里的人都在看着新人,脸上俱都是欢喜的神情,谢婉宁原本就站在內间的廊柱旁,此时不经意往外一瞧就看见门口处有一个人。   杜明珠今日穿了大红色折枝纹的妆花襟子,妆容也很艳丽,明明该是浓丽的,却偏生显出几分苍白来,她的神情有些郁郁的,靠在门柱上往屋里瞧。   谢婉宁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看,正是谢嘉言和韩蕴仪,杜明珠一双眸子的神情又深又浓,谢婉宁看不分明,可她瞧着杜明珠的状态实在有些不好。   谢婉宁就走过去,担心道:“表姐,天还有些冷,你怎么站在门口呢,瞧你脸色白的,快进屋来暖暖,”离的近了,越发看出杜明珠脸色苍白,看着颇有几分渗人。   杜明珠回过神儿来,虚弱的笑了下:“我瞧着屋里人多,就没挤进去,外面着实是有几分冷,想来脸都被冻白了。”   谢婉宁就拉着杜明珠进了內间,屋里就暖了许多,杜明珠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然后才道:“今天……可真冷啊。”   今天是二月十五,天气已经逐渐变暖了,这一天更是比往常都暖了些,怎么会冷呢,谢婉宁很纳闷,不过她看杜明珠的样子着实是冻得不轻的样子。   谢婉宁就说:“那可别在外面站着了,当心着凉。”   杜明珠精致的眉眼有些落寞的样子,她叹气道:“表哥好像是真的很开心。”   “哥哥他确实开心,不过也是,他想娶韩姐姐这么久了,这回终于得偿所愿了,我都为他开心,”谢婉宁笑着说。   杜明珠缓慢的笑了下,声音有些风霜过后的沧桑:“我也为他……欢喜。”   ……   谢婉宁回去后却睡不着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谢婉宁的脑海中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的出现方才喜房里的场景,杜明珠靠在门柱上,失魂落魄,进来后又脸色煞白,像是受了重创的的样子,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是沙哑的,一点儿都不似她平素那种淡定沉着又鲜活的样子,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陆起淮就听见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蹭了蹭她的额头,声音低沉:“发生什么了,怎么参加完婚礼还睡不着了呢。”   谢婉宁现在已经习惯了,很自然地缩进他的怀里:“觉得有些事情不对。”   谢婉宁的语气是很认真的,甚至带了怀疑的感觉,陆起淮失笑,她鲜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因着你哥哥成亲有所感呢。”   谢婉宁摇了摇头:“不是……唉,这个事同你说你也该不知道,”他是不认识杜明珠的,同他说也无用。   陆起淮这回倒是认真了:“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有些思路呢。”   谢婉宁一想也是,他总是什么都会的样子,因此就道:“你知道我表姐吗,今天婚宴上见到她了,她脸色白的吓人,整个人也怪怪的,说话行事和平时完全两个人两个人的样子。”   “明珠表姐她实在有些奇怪……整个人都透露着怪异,”谢婉宁最后下结论。   陆起淮听完后良久没有说话,然后才道:“她这人确实有些奇怪,先前我没告诉你,现在既然你都感觉到不对了……”   “那日洛水旁,应该是她把你新过门的嫂子推下了水……”陆起淮缓缓地道。 第111章   这晚月色不亮,只隐隐约约从青纱帐外头透进些光。   谢婉宁正在陆起淮的怀里,她能清晰的感知到陆起淮的体温,在这样冷的寒夜里如同火炉一般温暖,她甚至还蹭了蹭他的脖颈。   可一听见了陆起淮的话,谢婉宁的身子就僵住了,她的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荒谬,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杜明珠啊,她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意思,表姐如何会推嫂子落水,我不相信。”   陆起淮就叹道:“我前些日子便知道了,就是怕你不信,这才又过了几天才想着告诉你,无论怎样,这事儿确实是你表姐做的,”他的声音不急不躁,令人信服。   谢婉宁原本还混沌的头就清醒些了,陆起淮与杜明珠毫无瓜葛,他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更不会胡乱说话,这只能说明……他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谢婉宁忽然觉得她的身子很冷,陆起淮是不会骗她的,可是杜明珠……她根本就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更何况她与韩蕴仪还是闺中好友,又怎么会害人呢。   月光清淡,陆起淮和谢婉宁二人躺在罗汉床上,声音寂寂。   谢婉宁再开口时嗓音就有些不对劲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陆起淮。   陆起淮知道她是聪慧的,因此就给了她一段时间来适应真相,这才开口:“那日洛水旁,你说要下去寻你表姐她们,我就留在了酒楼上面。”   “我原想着在酒楼上面待着,可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正巧就看见韩姑娘落水,” 陆起淮接着说。   “我看的并不分明,正是她落水的那一幕,等我到附近的时候周围就满是人了,那时候你也跳进去了,可是……这时候你表姐的神色却很不对,”陆起淮这时候的声音就有些轻了。   谢婉宁不自觉的蹙着眉,陆起淮心性谨慎,向来观察仔细,她轻微的点头示意。   陆起淮就揽紧了她的腰:“我断然是不会看错的,当时人虽多,但终究没几个下去的,都在围观,你表姐她站在水边儿,神色上看不出一点儿焦急,她当时的表情更像是……悔恨,”悔恨什么呢,悔恨这件事做的不够彻底。   谢婉宁也不蠢,她这样一听就觉得不对了,其实她那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过没有细想,现在一想只觉得恍然大悟。   她当时一心只顾着救韩蕴仪,根本就没有往别的方面想,那时韩蕴仪落水,周围都是大喊大叫的,杜明珠身处中心,竟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来,就连身形都没有怎么动,至于求救的喊声,在她说之前也是没有的。   谢婉宁越想越觉得害怕,当时她还以为杜明珠是吓坏了,可若是漠然呢?   陆起淮又继续说:“这事我觉得不对,着意又派马和去查探了一番,他问了一旁的游人,杜明珠表现的甚至不像是同行之人,她们的贴身丫鬟那时都不在,周围的人也大多是姑娘家,不大会游水,少有的几个男子也是因着男女之防没敢下水去救,这一桩桩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谢婉宁不自觉就闭上了眼睛,她路上遇见过两个小丫鬟,韩蕴仪也说了是杜明珠想要买吃食,小丫鬟这才离了身的,京城的女子多不会游水,纵使有会水的男子也不敢贸然去救一个姑娘家,若是没有她在,韩蕴仪就不会被及时救上来,就会是前世一般的结局。   谢婉宁喃喃开口:“为什么呢,明珠表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现在一切都指向了杜明珠,她还是不想相信,明明杜明珠是那样一个好的姑娘。   陆起淮就知道她想明白了,他只能将她揽的更紧一些,到底是她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姐,骤然间要她知道这般事实,着实是有些叫人受不了。   这一晚上谢婉宁睡得很不安稳,睡了又醒,拢共也没睡多长时间,再睁开眼时已经能看见蒙蒙亮的天光了,该是天亮了。   陆起淮还在一旁睡着,想来是昨晚休息的不好,谢婉宁轻手轻脚地靠在枕头上,明珠表姐她一向不是这种人,为何会对韩蕴仪那般,又是什么原因。   谢婉宁想,她应该是知道了。   婚宴上杜明珠大红襟子,艳丽妆容,却失魂落魄,还说真冷啊,难道……   谢府新娶了媳妇,天气又逐渐暖起来,特意另择了一天邀了自家亲戚聚聚,除了谢家本家的一些亲戚,再有就是杜氏的娘家人了,谢婉宁也多熟识,一个个请安过去就废了好些时间。   陆起淮政务繁忙,过了年又开始忙起来,谢婉宁就独自一人回了谢府,谢婉宁好容易得了闲儿,就坐在一旁歇歇。   谢嘉言和韩蕴仪夫妇都穿了大红的衣裳,很是喜庆,两个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一瞧着就是春风拂面的感觉。   谢婉宁头一转,就看见了杜明珠,她坐在内侧,她今日穿了鹅黄色绣着竹叶纹儿的襟子,妆容浅浅,脸上都是明媚的笑意,看着很是漂亮。   一点儿都瞧不出婚宴那日的颓唐灰白了,杜明珠此刻笑意盈盈,看着就叫人心折。   谢婉宁想了又想,还是坐了过去:“表姐,那日你不知道怎么了,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楚,你的脸色白的那样吓人,如今可好全了?”   杜明珠就道:“兴许是那天不小心着凉了,我早都好全了,你不要为我担心了,我现在可不是好好的。”   谢婉宁也笑了下:“瞧着你面色可不是好全了,我还以为那日是你心情不大好呢,”她状似不在意地说。   正巧这时候韩蕴仪和谢嘉言就走了过来,她们四个人就聊了起来,谢婉宁最先开口:“嫂子,如今你新过门,在这儿一切过的可还好,我哥他没欺负你吧。”   韩蕴仪今天的面色微红:“你哥哥他哪里敢欺负我,一切都好,”她说着就给几个人倒了茶。   此时杜明珠忽然拦住了谢嘉言前头的那碗茶:“表哥他自小就不爱花茶,换些别的来吧。”   韩蕴仪到底认识谢嘉言较晚,也没有了解那许多:“哟,我以后可得好好记着,”她也完全没有往旁的地方想。   谢嘉言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他的手甚至都无措地握着茶杯,好一会儿才放下,眼睛也没有直视杜明珠。   这一会儿时间谢婉宁却全看明白了,杜明珠那么自然地拦下了那本茶,她无时无刻不记着谢嘉言的喜好,她喜欢……谢嘉言。   而看谢嘉言的表现,像是知道了这回事儿,谢婉宁有些闹不明白了。   等人群都散了以后,谢婉宁忽然开口:“表姐,咱们去花厅瞧瞧吧,我养了好些花都没搬走,也不知道府里的那些花匠有没有养好。”   俩人就一路到了花厅,里面的花匠自然就退出去了,此时显得极为安静。   杜明珠来来回回地看了:“表妹,这些花儿样的都还好,”其中有些都开了花儿。   谢婉宁抚了一瓣花,顺着她的视线就能看见杜明珠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表姐,婉宁忽然想起了那日洛水的事。”   杜明珠脸上的笑意不停,她缓缓地走到了谢婉宁面前:“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再了解你不过了,有什么事就问我吧。”   谢婉宁还是不敢相信,她的表姐对她那么好,怎么会呢。   杜明珠爱怜地摸了摸谢婉宁的脸颊:“你没猜错,是我推她下水的,也是我把小丫鬟们支走的,若不是你也跳进了水里,我是不会喊人的。”   谢婉宁的脸上犹有杜明珠手指的温热触感,她却更冷了。   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哭腔儿:“为什么呢,”现在已经由不得她不信。   杜明珠的脸上终于没有笑意了,她缓缓地说:“婉宁,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兴许是在你还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表哥,我以为我们会一直一起长大,然后成亲。”   “可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偏偏这时候出现了个韩蕴仪,我什么都没有了,”杜明珠的眼泪顺着眼睛流下来,但却完全没有悲伤的感觉,看着有些渗人。   杜明珠想,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当她一看见谢嘉言看韩蕴仪的眼神时,她就知道她没有任何希望了。   谢婉宁看着已经有些不认识的杜明珠:“可是表姐,再怎么样,你怎么能推她落水呢,”如果没有她,韩蕴仪会丧命,谢嘉言也……   杜明珠就道:“婉宁,你还不懂吗,我做都已经做了,绝不会后悔,”她只后悔出了纰漏。   “你若是想告诉别人,就尽管去说吧,”杜明珠毫不在意道。   谢婉宁闭了闭眼,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然后转身出了花厅。   谢婉宁走后,杜明珠侧过了身子,花盆里的花开的正好,花瓣大朵大朵的,她抬手轻轻地扯下了一瓣来,她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应该是夏天,蝉鸣叫个不停,小小的杜明珠换上了陈氏新扯的衣裳,坐在厅堂里等着据说是京城里的表哥。   她等了好久,那表哥才来,他从小就生的好看,比她的哥哥弟弟都好看。   后来,他领着她在杜府的花园里疯玩儿,她不小心摔破了胳膊,流出血来,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小小的谢嘉言笨拙地给她吹,一边吹一边说不疼了,他还给她编了一个漂亮的花环戴在头上。   谢嘉言的手肉肉的,故作老成的拍了拍她的包包头:“表妹,不哭了,咱们玩儿游戏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咱们过家家。”   小小的杜明珠笑了,她甚至都觉得不疼了,她想一直和表哥玩儿,表哥可真好啊,她想。   长大了的杜明珠也一直记得那句话,“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她当了真,可他早已经不在原地了。   不管她怎么回头望都寻不到他了,杜明珠想,那应该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不管做了什么,她从不后悔,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杜明珠拢了拢衣襟,一步步出了花厅,那瓣花旋转着落在了地上。 第112章   四月份的天很是晴朗,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街上好些不怕冷的小娘子甚至穿上了夏衫。   谢婉宁坐在马车里往城东走,陆起淮早前同她说在城东新置了个宅子,偶尔他有什么事务要忙的话就留在新宅子里了,毕竟陆府还有罗老夫人,免得惊扰到她。   正巧今日府里头没什么事,谢婉宁带了小厨房熬了一宿的汤坐马车来了这新宅子,也好给陆起淮补补身子,尽一下她做妻子的责任。   谢婉宁特意没告诉陆起淮,想给他个惊喜,马车走的不慢,又过了一阵子就到了新宅子。   山栀小心地扶了谢婉宁下马车:“姑娘,这就到了,姑爷看见了定然很欣喜,”她眼瞧着谢婉宁和陆起淮相处的越发好。   这新宅子从大门和牌匾处看就很阔气,想必里面也很精致了,谢婉宁想。   一阵清风吹过,带起了路上的红花,其中还带着些火硝的味道,弯弯绕绕的,就有路过的人说:“哟,魏王成亲可真是好大的排场,你瞧瞧,魏王府离这儿可有两条街呢,竟还有这么些炮竹,”惊叹的语气。   另一人就笑道:“可不是呢,虽说只娶了位侧妃,这场面竟也办置的这么大,不愧是魏王殿下。”   “也不知道那位侧妃是何等容色,魏王府上可是摆了三天的流水席,粗粗算下来可是花了不少银两,想必那位侧妃定然生的花容月貌。”   “我们哪有机会见到侧妃娘娘,可别做梦了,”另一个人小心地说:“不过,我听说这位侧妃出身杜家,是娇娇养的嫡长女呢,容色不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做了妾室。”   那人就冷哼了声:“什么妾室,那可是魏王殿下的侧妃娘娘,上了玉碟的,好些如同她一般的大官长女还不一定嫁的进去呢。”   “哟,你瞧我这张嘴,可不是说错话了,普通人家的妾室自然上不得台面,这可是魏王侧妃呢,”连忙改口,最后还是嘟嘟囔囔地道:“不管怎么说,这侧妃终究不是正室。”   陆宅前边儿,山栀看了看谢婉宁的脸色,小心开口:“姑娘,可别在这儿站着吹冷风了,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谢婉宁敛了眉,然后进了陆宅。   她一面走一面就忍不住想起了方才那俩人的话,没错儿,杜明珠不知为何竟嫁给了赵令做侧妃,婚宴就在前两日。   谢婉宁当时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马去了杜府寻杜明珠,不管杜明珠做了什么错事,到底还是她的表姐。   别人不知道,谢婉宁哪里能不知道赵令的猥琐无耻,他压根儿就不是表面上那般俊美深情的魏王,他私底下的样子甚至叫人恶心,她怎么能看着杜明珠跳进火坑呢。   谢婉宁不管不顾的一股脑都跟杜明珠说了出来,她以为杜明珠会立马推了这门亲事,再不济也要想办法,可没想到她的面色如常,一点都没有变化,甚至是入骨的冷静。   谢婉宁记得清楚,杜明珠听完后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对她说:“婉宁,再过些日子魏王殿下可就是我的夫主了,你没得必要在我面前嚼舌根,至于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不必再管了。”   谢婉宁自从那件事后就知道了杜明珠实际上是个心思很深的人,做什么事都有主张,她明白杜明珠是下了决心了,再也劝不过来了。   杜明珠也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吧,于是,婚宴那日满城的落地红花……   山栀小心地扶着谢婉宁:“姑娘且放心,这两天夫人就传信儿说舅爷二人好多了。”   院落里果然装修的很宽敞大气,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回廊,两侧种满了花草,再往里走竟然还有个池塘,里面几尾鱼懒洋洋的游着。   谢婉宁站在围栏前赏鱼,舅父和舅母自然是不同意杜明珠的婚事的,他们与谢府关系亲密,谁不知道赵令曾经想强娶谢婉宁的事。   可杜明珠太过决绝,一副不能商量的样子,甚至还要绝食相逼,舅父舅母到底拧不过她,也只能允了,舅父更是闷的一连找爹爹喝了好几天的闷酒,舅母也是老了几分。   陆起淮也劝慰过她:“你现在也知道了,你表姐是个有主意的,她定是早就知道了赵令的为人,却还是这样选择,别人是劝不了她的。”   事已至此,早已尘埃落定,谢婉宁只盼着杜明珠得到了她想要的。   陆宅人手还不大足,身边儿也没有鱼食,谢婉宁就想着先过去给陆起淮送汤,也免得汤凉了。   谢婉宁从围栏处转过身,一侧的垂柳扶着春风,再往里就是抄手游廊和漏窗了,她刚要往那里走,就看见一个穿着竹叶青直缀的男子,他步履匆匆,像是有些着急的样子。   漏窗里瞧的隐隐约约的,那人的身形看着却极熟悉,又转过了一个菱形的漏窗,就看见那人的半张脸,肤色白皙,眼尾狭长,流光溢彩的,俊秀无比,竟是顾绍。   谢婉宁很是震惊,下意识就转到了围栏旁边的廊柱后面,顾绍怎么会在这里?   这地方可是陆起淮的私宅,依照陆起淮的心性,这里必然是把守的很严的,顾绍在这里很是熟悉,看那样子就是来过了多次的。   一个念头隐隐浮上谢婉宁的心头,他们两个人认识……可是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如何会相识呢,她和陆起淮成亲那天,顾绍甚至都没有去婚宴。   谢婉宁满心的疑问,她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陆起淮的书房。   推开门的时候果然看见陆起淮伏在案上处理公文,他的背脊挺直,离的有些远也能瞧见他微突的眉骨。   陆起淮抬起头就看见了谢婉宁,她拿了个食盒立在门口,惊讶道:“怎么来了没告诉我一声儿,也好出去接你。”   谢婉宁自然的走到了书案旁边:“正巧今日府里边儿没什么事,我就想着过来给你送些汤点和吃食,”陆起淮也就过年那几天歇了些日子,其余再没怎么歇过了。   陆起淮就从一旁挪了个凳子过来:“咱们一起用。”   下午的光景,陆起淮很快用完了汤点,谢婉宁早吃过了,就在一旁看着。   陆起淮的眉眼深邃,看着很是俊秀,谢婉宁越看越觉得他好看,可是他们俩个成亲也有半年多了,这么长的时间,陆起淮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他和顾绍认识的事。   陆起淮原本正在写公文,过了会儿就发现谢婉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撂下笔,眉眼带了笑意:“怎么了,瞧我做什么。”   谢婉宁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要直接问陆起淮吗?   陆起淮就看出了她的犹豫:“怎么了,还在为你表姐的事担忧,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是愿意的。”   谢婉宁刚要开口,就感觉身子凌空,再一眨眼她就落在陆起淮的腿上了,陆起淮竟然将她抱在了大腿上,这样暧昧的姿势。   谢婉宁的双手还挂在陆起淮的肩上,她把一切都给忘了,脸红的不像话:“你做什么,大白天的,快放我下来。”   陆起淮却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字如何了,等会儿我说你写,”他说着空出一只手来拿出一份未处理的公文。   谢婉宁的眼睫眨啊眨的:“还可以这样吗。”   她这样呆愣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陆起淮没忍住吻了她好一会儿:“怎么不可以,再说了,你与我的字旁人几乎不能分辨。”   谢婉宁的脑袋晕晕乎乎的,也就照着陆起淮念得写。   公文上的字与他自己的如出一辙,若是外人的话几乎不能分辨,陆起淮可以肯定,她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当年他还因为她的字而送她字帖,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是这般正好。   下午细碎的阳光打在谢婉宁如玉一般的侧脸上,鼻梁白皙挺直,微张的红唇像花瓣一样柔软嫣然,桃花眼更是潋滟生姿。   她整个人不自觉就带着艳色,让人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把玩,陆起淮想,他可能又要玩忽职守了。   谢婉宁的脖颈纤长细白,陆起淮沿着脖颈一路吻到了她圆润玲珑的耳朵,然后含住了她的耳垂,用牙齿细细地舔舐。   谢婉宁手中的笔早就掉在桌上了,她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吻,再然后就是耳朵上温热的触感,她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尾椎处传来颤栗的感觉,她小声的哼唧:“陆起淮……”   陆起淮换了个姿势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又一路向下吻去,一直到了杏色的肚兜处,他含住了上面的绵软,这里的触感实在很好。   谢婉宁的全身都在他的掌控中,她不得不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这样却更方便他了,她的耳根红的几乎都要滴血了,方才不还好好地写着字的吗……   陆起淮抬手拂去了她的肚兜带子,杏色的细带虚虚地挂在她的肩胛上,衬着锁骨更显出几分妖气来。   “你和顾绍……认识?”谢婉宁不知怎的问道。   陆起淮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抬眼看着还有些面上犹带着迷乱的她,可那双水雾蒙蒙的双眼却还很清醒的样子。 第113章   谢婉宁的双臂如同藤蔓一般缠绕在陆起淮的脖颈上,面色潮红,很是迷乱,偏那双桃花眼还清醒的很。   陆起淮瞧的分明,他粗热的气息也逐渐平缓下来,他抬手将谢婉宁皎白锁骨上杏色的肚兜细带给放回原处。   谢婉宁自觉她和陆起淮不比从前了,因此就直接问了出来,结合前世的记忆,再加上今生的种种,顾绍该是要早夭的……应该就是在这段时间了。   顾绍再怎么说都是她的表哥,更何况他人不错,谢婉宁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绍去死,正巧今日又在这里碰见了顾绍,陆起淮定然与他熟识,若是问了陆起淮,说不准顾绍也能得救。   陆起淮放好她肩上的细带以后又掩好了她凌乱的衣襟,眼前的人一双眼眸黑白分明,他却开始怀疑了。   “你方才见到顾绍了?”陆起淮问,谢婉宁不可能平白无故问这种问题,他一细想就猜到了。   谢婉宁就说:“今天我在鱼池前头正好就瞧见了邵表哥,漏窗分明,我也就瞧见了。”   陆起淮不自觉就去看她的神情,然后才缓缓说道:“是,我与你表哥,认识了也有段时间了。”   谢婉宁好奇的就是这一点:“怎么你们认识这么久了竟不告诉我,从婚宴到现在都有大半年了,”为什么要瞒着她。   陆起淮就道:“是朝上的事,顾绍他……有些本领,我还得仰仗着他,”再多的也不好同她说,陆起淮也只能这样说了。   谢婉宁就瞪大了眼睛,陆起淮要仰仗着顾绍?这是怎么回事。   谢婉宁的眼中满是不解,陆起淮自然瞧的出来:“不过你放心,我们算是同盟合作的关系。”   谢婉宁的心中其实隐隐有个猜测,她想起那时与程昭约在书画铺子时看见对面酒楼里的赵令和顾绍……   “许久之前,我倒曾不小心见过邵表哥和魏王殿下在一处儿过,邵表哥的脸色不算好,魏王还是一贯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谢婉宁就斟酌着道。   陆起淮听到后却沉默了,纵使沉稳如他,听到了谢婉宁这话也很是震惊,顾绍暗中竟然还与魏王有联系。   谢婉宁一看就知道陆起淮也不知道这回事了,她小心地开口:“今日在府里边儿看到了邵表哥,我这才偶然想到了这事,才告诉你的。”   陆起淮点了点头,这事……确实要好好查看一番了。   ……   京城酒楼,雅间里烛火明亮,将一切都照的亮晃晃的。   雅间装潢的很精致,紫檀座的案几和精致秀美的靠枕,桌案上银纹儿酒壶在头顶的宫灯的照射下熠熠发光。   陆起淮半靠在椅背上,眉眼冷彻,他看着对面静静喝酒的顾绍,自从听了谢婉宁的话以后他就派马和细细地调查了顾绍。   说起顾绍,此人实则很有天分,就是陆起淮也不得不在那方面求助于他,当今圣上沉迷修道,平素最爱沟通上天,所谓的沟通的媒介就是青词,而顾绍写的青词无人能敌,也因此,陆起淮和他保持了合作的关系。   而调查过后,陆起淮才知道原来赵令握住了顾绍父亲的把柄,顾绍一直以来也确实和赵令私下有联系。   陆起淮漫不经心地给顾绍续满了酒,清酒水纹荡漾:“你和赵令相识,”他的嗓音低沉,却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顾绍也没料到,他愣了好一会儿,手里的酒杯差点儿就摔落在地上,然后才沉沉地点了头。   陆起淮说完后就闭了眼,分明什么动作都没有做,甚至还懒洋洋地半靠在椅背上,却显出来一股子气势来。   这才是真正的陆起淮,若是谢婉宁在,她一定会发现他将来权倾天下的气势已经渐渐显露了。   顾绍也端正起来,他这才恍然发现,陆起淮不只是她的夫君,更是陆大人,还是他以为的未来权势之人。   顾绍就说:“陆大人,我也没有有意欺瞒你,我与赵令不过是虚与委蛇,”他扯着嘴角,“赵令他牵制住了我父亲,连带着也想叫我老实些,他不知道青词是我写的。”   陆起淮这才睁开了眼睛,这就好,他到底浸淫官场多年,见识比顾绍多了不是半点,然后才说:“赵令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他既然曾经寻过你,就定然知道你不同意你父亲的做法,你想他会不会除了你,到时候山东顾家没了长子嫡孙,只能从旁支过继,而你父亲没了你,就会完全变成赵令的傀儡。”   顾绍的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他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陆起淮又继续说:“到时候他定然会将你的死嫁祸给别人,他的心思狠毒,这些日子你就待在陆宅里吧。”   顾绍很聪明,自然就明白了陆起淮的意思,今岁三月刚刚科考过,四月底会出科考成绩,只要他熬过了这段时间,到时候中了进士,记录在案,赵令也不能奈何得了他了。   顾绍之能饮完那杯酒,若是没有陆起淮,他……   ……   陆起淮进到內间儿的时候就看见谢婉宁靠在美人榻上闭着眼,气息浅浅,显然是睡着了。   屋里面的丫鬟们都很有眼色,瞧着这情形就轻手轻脚地撤了出去。   谢婉宁的身子骨着实很弱,这样靠在美人榻上都能瞧见她伶仃的肩骨,整个人弱不胜衣。   陆起淮坐在美人榻的边儿上,然后握住了谢婉宁的手,他的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似的。   魏王赵令行事不同常人,通常是狠厉直接,若是没有谢婉宁的提醒,就是他也疏忽了,顾绍定然会丧命,到时候山东顾家就全在赵令手中了。   谢婉宁睡梦中就觉得像是有人在握她的手的样子,她半睁眼睛就看见陆起淮,他半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因此开口道:“你回来多长时间了,怎么没叫我。”   陆起淮就道:“看你睡得熟,没忍心叫你。”   谢婉宁就直起身子,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起来,该到用膳的时候了:“你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去吩咐小厨房,好不容易回来的这么早,可得好好歇歇。”   谢婉宁有问:“今儿回来的这么早,事情都办完了,邵表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面说一面细细地观察陆起淮的神情。   “这事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不过你放心,他以后安然无事了,”陆起淮回道。   谢婉宁一听就放心了,既然陆起淮都这样说了,顾绍定然是没事了的,陆起淮又说了几个菜名,谢婉宁就出去忙活去了。   美人榻上余温犹在,陆起淮罕见地迷惘了。   谢婉宁这么巧地提醒了他顾绍和赵令的事,方才他也只是略提了一下顾绍最终没事了,旁的再没有说,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定然是会细细问下去的,可是今天却一反往常,实在太奇怪了些。   除非是谢婉宁根本就不关心这中间的事情,她只关心顾绍的安危,说不准她当初告诉他也是为了顾绍的安危。   想到这里,陆起淮就握紧了手骨,青筋都显了出来。   陆起淮不是个好奇的人,可他现在却无比的想知道谢婉宁到底是如何想的。   但他却知道顾绍是如何想的,顾绍二人是表兄妹,而自他和谢婉宁成亲以来,顾绍却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任何关于谢婉宁的事,就连贺喜也未曾有过,就像是刻意忽略了似的。   只是这份刻意太过明显了些,这分明就是喜欢,掩藏起来的喜欢,顾绍他喜欢她。   顾绍如何想的陆起淮毫不在意,但谢婉宁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如燎原一般,初始缓慢,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   谢婉宁自从诊了脉以后日日都要服药调理身子,今日到了喝药的点儿,她也就出去喝药了,山栀早已经吩咐小丫鬟们备好了蜜饯。   谢婉宁笑着说:“你先去换官服吧,我等会儿就回来了。”   陆起淮点了点头,他转身到了净房。   天气越来越热了,官服繁重冗杂,自然是要尽快脱下的,他刚换下了官服,正是要穿中衣的时候,突然就听见一个甜腻的声音:“少爷,奴婢来服侍您更衣吧。”   陆起淮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小丫鬟,她微抬着头,正好能让人看清她的容貌,生的果然好看,不过在房里却从未见过,尤其是那双眼睛,也是桃花一般的形状,很像谢婉宁。   小丫鬟看见陆起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心中颇为得意,张嬷嬷说的果然对,她这般容色,少爷定然会动心的,然后软了声音道:“少爷,夫人正在用药,奴婢想着这里没人伺候,这次来的,”她一句话就将自己放在了为主子着想的位置上。   陆起淮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这小丫鬟的眼睛。   小丫鬟心里更得意了,她凑上前来,她抬起手碰到了陆起淮的中衣带子,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强劲,她的脸就红了起来,少爷不仅生的好看,就是身体也这般强壮。   陆起淮却忽然拿开了她的手,冷冷地道:“你是哪个院儿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小丫鬟的脸色就白了几分,刚才的少爷好吓人,她低下头道:“回少爷,奴婢在院儿里当差,平素就是在花厅里洒扫,”花厅里的差事清省,左右就是给花儿浇些水,一些重活都还有花匠在呢。   小丫鬟想起了张嬷嬷的话,然后定了定心神,神色柔婉起来,一双桃花眼柔柔:“少爷,夫人忙着吃药,那药极苦,夫人每每都要用很久,奴婢这才来的。”   陆起淮没有动弹,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谢婉宁派她来的,他的眉头微皱,谢婉宁前些日子为了孩子的事着实苦恼了一番,难道她竟然……他又想起了顾绍的事,心中各种情绪陈杂在一起,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小丫鬟又抬手要解陆起淮的衣襟,陆起淮的声音不疾不徐:“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出去。”   小丫鬟像是不敢相信,她这般容色,寻常男子见了都走不动路,他竟真的不要吗,她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陆起淮拂了拂衣襟,半垂着眉眼,声音却很冷彻:“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双眼睛看着确实有些像了,然而里面的神色却完全不同。   小丫鬟被吓得瘫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跟张嬷嬷说的完全不同,少爷不应该是待她极好,然后她就是姨娘了吗,怎么会这样,她那双桃花眼里面浸满了泪水。   陆起淮穿好直缀,转身就走了出去。   他的面色很不好看,径直就到了套间儿,谢婉宁果然在里面服药,喝了一口就苦的不得了,然后赶紧捡起蜜饯吃,她的眼尾微弯,看着就让人觉得委屈的不得了。   山栀正在一旁催促谢婉宁喝药,姑娘现在很是稳重,偏在服药这上头,她实在是太怕苦了些,山栀刚要开口,就看见陆起淮进了屋子,面色很冷,看着就叫人心寒。   屋里旁的小丫鬟自然也注意到了,心下很是迷茫,陆起淮低低地说了一声儿:“你们都出去。”   小丫鬟们都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出去了,看这样子是少爷和夫人出了什么嫌隙,山栀也只能放下药碗,然后行礼出去了。   谢婉宁的嘴里还含着蜜饯,她看着有些陌生的陆起淮,他的面色冷厉,眉眼间都是怒意,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她开口问是怎么回事,陆起淮就忽然握住了她纤细嫩白的手腕。   谢婉宁就感觉自己的身子一重,然后就是陆起淮的吻,这吻太过绵长,她几乎没喘过起来。   良久,陆起淮细细的喘气:“谢婉宁……”   他现在的眼神太过复杂,谢婉宁看不清楚,只是觉得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陆起淮这是怎么了,像是被人抛弃了似的。 第114章   谢婉宁的眉眼间都是茫然,陆起淮这一连串动作实在叫人摸不到头脑。   只不过他的面色犹带着冷彻,谢婉宁眨了下眼睛:“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   陆起淮也渐渐冷静下来,他问道:“方才净房里的小丫鬟,是你派去的?”   谢婉宁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陆起淮都说了些什么:“什么小丫鬟,这是什么意思。”   陆起淮眉眼间的怒意就都消散了,她神情不似作伪,也就是说,她压根儿就不知道那小丫鬟的事,他误会了。   “无事了,你放心吧,”陆起淮说。   谢婉宁嘴都嘟起来了:“你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只说半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有些不开心了,方才一进门就那般对她,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似的,问他还不说明白。   谢婉宁还要接着说,嘴唇上就传来温热的触感。   陆起淮仿若珍宝一般的,细腻地含住了她的唇瓣,两个人唇齿缠绵,屋子里陡然都像是热了几分。   谢婉宁面色酡红,眼睛里水雾流转,这是又怎么了,忽然这般柔情蜜意。   陆起淮的神色复杂,这些日子的事实在叫他心累,就连那丫鬟的假话也都糊弄住他了,都怪他对谢婉宁太过在乎,凡事只要牵扯到了谢婉宁,他就会丧失思考的能力,他是真的太怕了,怕她不在乎他,怕她离开他……   ……   外间儿的椅子上,陆起淮和谢婉宁分坐两侧。   烛火明亮,将这夜晚都照的明晃晃的,屋子里的一切分毫必显,堂屋正中央的地上跪着一个小丫鬟,她眉眼低敛,裙摆散乱,一幅委顿的样子。   旁边立着好些屋里的丫鬟,山栀和茜草就立在谢婉宁身后,皆都瞪着那小丫鬟。   采月的跪姿端正,只不过一番事情过后,她的头发都散乱了,衣襟也凌乱了起来,看着很是狼狈,她不敢抬头去看谢婉宁和陆起淮,低着头瑟瑟发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王婆子就站在采月身后,见状就蹲下来抬起采月的脸,好叫人瞧的清清楚楚的。   这烛火将采月的脸照的清清楚楚的,谢婉宁就暗叹了一声儿,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若这人不是陆起淮,说不准儿还真要被勾了去。   采月穿了妃色织缎锦的襟子,上面绣了团花纹,在灯光下竟隐隐流动,下身则是水红色的月华裙,在地上逶迤一圈儿,煞是漂亮。   尤其是那一张脸,生了心形的小脸,下巴颌尖尖,简直我见犹怜,身姿袅娜风流,看着很有几分风情,最让谢婉宁震惊的是采月的那一双眼睛,也是一双桃花眼,和她甚是相像。   陆起淮根本不想同采月说话,谢婉宁也转过了头。   王婆子在后宅里待了这些年,这些子阴私事自然了解的很,她做出一幅可怕的样子:“说,谁指使你的。”   采月哭哭啼啼地,却更显娇媚:“没有人,是奴婢自己心高,趁着夫人不在,才生出了这些事……”   王婆子就冷笑:“你的卖身契可还在咱们手里,你就不但心你爹娘姐妹吗。”   采月到底年纪小,这般一吓唬就什么都招了:“奴婢都说,是张嬷嬷吩咐奴婢的,”她又哭了一会儿才道:“张嬷嬷说奴婢生的和夫人像,兴许少爷会喜欢……”   采月就不管不顾的哭了起来,山栀使了个眼色,王婆子就把采月给拖出去了。   谢婉宁知道有小丫鬟勾引陆起淮时,就隐约觉得背后那人是张嬷嬷,没成想还真是。   山栀就行了个礼:“姑爷,这采月是老夫人赏的,姑娘哪里能推辞。”   谢婉宁此刻一想就什么都明白了,陆起淮是以为那丫鬟是她主动送上去的,可她这般小气的人如何能容得下旁人:“娘赐的小丫鬟,我自然不能推了,采月又生的漂亮,我就叫她去花厅里做活计,活儿又清闲又省力。”   花厅离寝房远,那儿的小丫鬟等闲是近不得寝房的,陆起淮就知道他错的厉害了,她这般做,说明她还是在意他的,这样就足以叫他欣喜若狂,至于顾绍的事,他不打算深究了,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了。   谢婉宁蹙了眉:“采月的事好办,可张嬷嬷那儿……”   陆起淮握住了她的手:“都交给我,”他的眉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   陆起淮办事想来风行雷利,他夜半就到了罗老夫人的院落。   小厮早把张嬷嬷给捉住了,罗老太太自然就被吵醒了,她披上外裳出来,正厅里烛火明亮,她的儿子端坐在椅子上,眉眼冷厉,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张嬷嬷神情委顿,她一见到罗老夫人就哭了:“老夫人,您救救老奴啊,少爷他想逐了老奴去。”   张嬷嬷神情可怖,她突然间力气就大得很,竟挣脱了小厮们的束缚,然后爬到了罗老夫人旁边,哭着道:“老夫人,少爷他要杀了老奴啊,您救救老奴。”   罗老夫人的眉眼就软了下来,她最是见不得这种场面,更何况张嬷嬷还陪了她这么些年:“起淮,你这是想做什么啊。”   陆起淮就道:“您自己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   张嬷嬷就说:“老夫人,老奴确实是送了个姑娘给少爷,少爷这就要喊打喊杀的。”   张嬷嬷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她看向罗老夫人:“老夫人,更何况您不是同意了吗,少爷成亲也有大半年了,少夫人肚子里还是没个动静,压根儿就是个不能生的,咱们难道要等着陆府绝后吗,老奴也是不得已啊,老夫人,您当初不是也默许了吗,”她哭喊着,很是吓人。   陆起淮就看向罗老夫人,她闭着眼,手中的佛串也不转了。   他娘竟真的默许了,今日的事竟都是她一手促成的。   罗老夫人的神色哀婉:“起淮,娘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可都过门这么久了,婉宁她肚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娘不能不着急啊,你今年可是二十有五了,咱们陆家到底是要有香火的。”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半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罗老夫人继续道:“娘知道你和婉宁感情好,可怎么样也是要有血脉的,你不能任性,你爹那么不容易才留下你,你只需要生个孩子就成,娘不干扰你和婉宁的事。”   陆起淮闭了闭眼,他只说了一句话:“这辈子,我都只要谢婉宁一个人。”   他说完话竟就转身走了,也没管罗老夫人,那些小厮拿了破布堵住张嬷嬷的嘴,然后捆了她出去。   罗老夫人手中的佛串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砸在人的心里,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苍老的脸上都是茫然的神情,然后看着陆起淮。   夜色如墨,只有大红灯笼高挑在院中,陆起淮负着手,一步步走向了黑暗中。   这样的陆起淮实在太过陌生,罗老夫人几乎认不出这是她的儿子,她是真的错了,她的儿子早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   谢婉宁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整个陆府都传着那消息,她自然就知道了。   一夜之间,陆府就变了天,采月被发卖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张嬷嬷她更是被遣回了老家,走的时候急急忙忙的,竟是连半点银两都没带走,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儿全都作废了。   满府的仆妇下人们都小心翼翼的,唯恐犯了错落得这般下场,张嬷嬷可是在老夫人面前的红人,说遣走就遣走,更何况她们这些小丫鬟,因此就更加卖力了。   不过更多下人却说那张嬷嬷合该受这样的处罚,她竟胆大妄为给主子送丫头,想离间少爷和夫人,这般的不要脸。   谢婉宁很是惊讶,陆起淮竟这么快就办完了这些事,她觉得有些奇怪,罗老夫人那般的性子,竟没有替张嬷嬷求情吗,兴许是她的性子太软了,拗不过陆起淮,也就只能由着他去了。   旁人都很害怕,偏只茜草一个人高兴,她甚至哼了小调儿:“姑娘,这才对呢,那老虔婆就该落得这般的下场,自从您嫁过来,就明里暗里的做坏事儿,不知道在老夫人面前怎么说咱们呢。”   茜草又笑着说:“奴婢还想着这老婆子这般资历,又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在陆府根深蒂固的,先前还犯愁该怎么弄呢,没成想姑爷一出手就都解决了。”   山栀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不管怎样,这张嬷嬷能再不作妖就是极好的了。   ……   又过了几日,阳光明媚,谢婉宁接到了程昭的帖子。   程昭的帖子上先是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话,最后才说出重点,她想邀谢婉宁去茗都茶社一聚,说是有事情要同谢婉宁说,很是神秘的样子。   谢婉宁不禁好奇,程昭这般神秘,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和杜慎有关,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好事了。   谢婉宁看着请帖发呆,程昭邀她是叫人开心的事,可是这茗都茶社……   谢婉宁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在这茗都茶社里遇见过好几次赵彻,仿佛茗都茶社是他开的一般。 第115章   今天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看着别有一番意境。   山栀给谢婉宁撑了伞往茗都茶社里走。   程昭这回见到谢婉宁罕见的没有说个不停,而是给谢婉宁倒了一碗热茶:“你先吃茶,去去冷气。”   谢婉宁接过茶碗,是她一贯爱喝的茶:“这回寻我来是什么事呀,”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调侃般地看着程昭。   程昭的眼睛咕噜噜地转,面上不一会儿就升起了红晕,然后扭扭捏捏地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怎么还打趣我。”   “怎么着,慎表哥最近又做了些什么,”谢婉宁说。   程昭吐了口气,缓缓说:“上次你怪我没告诉你,这次我怕你生气,第一个就准备告诉你,谁叫咱们两个关系最好呢。”   程昭停了会儿又继续道:“今年六月份我不是就要从女学里结业了吗,我打算着九月就和他成亲,”越说声音越小,可里面全是甜蜜。   谢婉宁口中的这口茶差点儿没喷出去,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现在才四月份,离过年也没多长时间,怎么就成亲了,我分明还记得你先前愁着杜慎得不到伯父的喜欢。”   也怨不得谢婉宁奇怪,过年时程昭还是愁眉苦脸的,如今只不过过去了四个月,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把亲事定的差不多了,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程昭就笑:“杜慎他不是在朝中做了个官儿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与我父亲成了忘年交,我父亲就总在我哥哥面前夸杜慎,说他天资聪颖,能为大周朝做出极大的贡献,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虽说如今官小,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我跟在我哥哥旁边就听了一嘴,没成想杜慎他还知道这个法子,后来我和杜慎琢磨着把这事告诉了我爹,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哈哈大笑,说是很同意,”程昭笑着说。   谢婉宁就全听明白了,还别说,慎表哥确实厉害,竟这样得到了未来岳父的赏识,这门亲事可就得了祝福了,她先前还为程昭和杜慎担心呢,现如今竟全解决了。   程昭想着也有些好笑:“我爹这关算是彻底过了,他觉得我能嫁给杜慎简直是极好的事,只除了我娘,她一听杜慎的官职低微,人又不是通过科考做的官,就很是不同意,结果你猜怎么着,”她问谢婉宁。   谢婉宁也笑了:“这还用说,定是伯父劝了伯母,你和慎表哥的事也就这么成了。”   程昭点点头:“我爹不遗余力地同我娘说杜慎的种种好处,还说杜慎将来定然平步青云,人品又稳重,一日日地劝我娘,我什么都没做,这事就成了。”   谢婉宁明白,伯母也不是普通的内宅夫人,她相信程伯父的眼光,又看杜慎身世清白,又只对程昭一个人好,为了女儿的幸福也就同意了。   “再过两天杜慎就要提亲了,大约八月份就能成亲了,”程昭又说。   谢婉宁就说:“果然是件重要的事,还是大喜事,程昭,等到时候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她握了程昭的手。   一路走过来,大家都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彻底远离了前世的苦难,谢婉宁也跟着开心。   ……   谢婉宁和程昭说完话要走时雨势就大了,山栀看着外头浓密的雨帘发呆,虽说只不过几步的距离,姑娘身子这么弱,若是不小心沾了雨着凉发烧可怎么办。   山栀就行了个礼:“姑娘,左右才中午的光景,咱们不着急,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好了。”   程昭也这样说:“我瞧你身子弱,可比不得我,你就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她说完就愁眉苦脸的:“我娘最近又拘着我绣嫁衣呢,好些要准备的,就先回了。”   谢婉宁一想也是,反正也不着急回府,就在这里等着了,程昭则是先行回去了。   谢婉宁坐的位置离窗子有一定的距离,她用手托着腮看窗外的雨,密密麻麻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她觉得有些不安,她想起了张嬷嬷的事。   张嬷嬷一直跟在罗老夫人面前,陆起淮此时处理了她,按理说罗老夫人该是会求情的,而陆起淮顾忌着罗老夫人的面子应该也会让张嬷嬷体面的走的,而今却是这般。   是不是这事也有罗老夫人的手笔,谢婉宁的背脊就慢慢挺直了,一定是这样,她才没有脸面去叫陆起淮求情,而陆起淮也才会这般决绝。   谢婉宁有些想不明白了,罗老夫人看着那般的柔软良善,怎么也会做出这种事呢,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呢,不是的,还有陆起淮,他能那样做就说明了他的态度,他是在乎她的,她一想到这里就甜蜜起来。   这时她听到山栀的声音:“姑娘,雨好像小了些,咱们回府吧。”   谢婉宁闻言往窗外看,果然小了许多,雨丝都显得缓慢了许多:“走吧。”   茗都茶社铺了满地的青石甬道,此时被雨洗过以后就显得有些滑了,谢婉宁走的很小心,路上也没有几个人,只偶尔遇见些小丫鬟,想来那些人该还是在里头避雨。   转眼间就走到了一棵柳树下,这柳树极大,就遮掩了视线,谢婉宁一时没防备就脚滑了,差点儿摔在地上,还好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应该是山栀在扶着她。   她松了一口气,转头却看见了赵彻,他立在雨中搀扶着她,没有打伞,发梢都被打湿了。   谢婉宁这才明白过来,山栀原在后头给她撑伞,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赵彻……扶了她。   山栀连忙过来给谢婉宁撑伞:“姑娘,奴婢方才晃神儿了,”她脸上都是自责的神情。   谢婉宁拍了拍山栀的手以示安慰,这之后才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身后的小厮也着实吃了一惊,方才一眨眼间晋王就冲了出去救那夫人,然后连忙赶过去给赵彻撑伞。   赵彻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起来吧。”   谢婉宁自然是要道谢的:“多亏了晋王殿下,若不然臣女怕是要摔倒了。”   雨丝打湿了谢婉宁的发梢,她的眉眼间犹存着红晕,玲珑轻灵,不说话就有一股子艳色,她整个人弱不胜衣,在这漫天雨帘里显得好看极了。   赵彻有些恍惚,然后“嗯”了一声。   谢婉宁觉得赵彻有些不对劲儿,不过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因此就请辞了:“晋王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臣女就先走了。”   赵彻忽然间想笑,好像每次她都是这样说,若是没有别的事,她就先走了。   可是这次他有事,她不能走,赵彻眉眼间的冷意又逐渐起来了:“等等。”   谢婉宁很是惊讶,赵彻这是怎么了,不过他到底是晋王殿下,她自然是要听他的话的,只能站在这里乖乖等。   这之后赵彻却不说话了,他只是立在伞下静静地看着谢婉宁,一声不吭。   别说谢婉宁了,就是山栀和赵彻身后的小厮也都好奇,他这是做什么呢,看着怪吓人的。   谢婉宁有些不耐烦了,这时一阵风裹挟着雨丝吹过来,茗都茶社仿佛在雾中,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檐铃声,清脆悦耳,那样熟悉。   谢婉宁就想起了畅音园,那里的回廊下满是这样的檐铃,怎么茗都茶社里头也安上了这檐铃,她有些纳闷,赵彻的衣诀飘飞,他也抬眼望着檐铃。   谢婉宁的声音清冷:“王爷,您平素里不是最不喜雨天了吗,怎么今日竟一直站在这里。”   她想起了许久以前,也是这样的雨天,京郊的庄子里也被他安上了好些檐铃,叮叮当当的,赵彻把她揽在怀里,然后用下巴抵着她的头:“我最不喜欢这样的雨天了。”   她自然是好奇的,就问为什么。   赵彻看着窗外的雨说:“我母亲生下三弟那天就是这样的雨天……”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说别的了,揽住她的力道却更大了些。   此时,茗都茶社里,谢婉宁说完这话就陷入了寂静,只有雨滴拍打在地上的声音。   赵彻看着谢婉宁,神色由原本的怅惘迷茫变的坚定,他甚至还笑了出来:“是啊,我最不喜欢这样的雨天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忽然拉住了谢婉宁纤细的腕子,然后拉着她往一侧的屋子走,谢婉宁走的跌跌撞撞的,她只觉得手腕好疼。   这边山栀和那小厮都惊呆了,场间的变化当真是一瞬之间,山栀反应过来了,然后就要大叫往那里跑过去,那小厮见状就捂住了她的嘴。   山栀的力气和男子比还是太小了些,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婉宁和赵彻消失在门后。   谢婉宁只觉得天地旋转,再张开眼就是在一间装潢精致的屋子里了,只不过赵彻还握着她的手腕,像是烙铁一般。   谢婉宁被赵彻甩在美人榻上,她有些害怕,赵彻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都说好了吗,难道他反悔了,想要强迫她?   赵彻的心里只觉得如烈火焚烧一般,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她玲珑如江南的眉眼,然后又轻又慢地道:“谢婉宁,果然是你……”   谢婉宁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赵彻在她耳边呵气。   “谢婉宁,你骗了我这么久……你怎么敢,”他一字一顿道。 第116章   赵彻太过粗鲁,谢婉宁的背脊不小心就撞到了美人榻的靠背上,她禁不住闷哼了声。   可是现在她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赵彻方才的话叫她齿骨生寒,她的面色一瞬间就白了起来,他难道是想起了前世的事?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谢婉宁用力去甩开赵彻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晋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女什么骗过你了,臣女根本听不明白您说的话,”她只能装傻充愣。   赵彻把她抵在美人榻上,两个人离的极近,他能看见谢婉宁眼中的慌乱,可还是那般熟悉,和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你会我独创的腿法,知道檐铃,甚至还知道我不喜欢雨天,谢婉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声音又低又冷,竟带着一丝嗜血的疯狂。   谢婉宁终是害怕了,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她的眼睫如蝉翼一般微颤。   赵彻用手慢慢勾勒了她的眼睛:“以前我总是好奇,怎么我们都没怎么见过,你竟知道这么些事情,现在我知道了,因为离的太远了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然后停在了她的眼尾处。   谢婉宁的心陡然间就凉下来了,他竟然真的都想起来了,前世那种恐惧又一次重来。   “前些日子我便开始做梦,梦里面都是你,谢婉宁,”赵彻顿了顿又说:“后来我才明白过来,那是已经过去了的前世,还好,你现在还活着。”   梦里面谢婉宁浑身湿淋淋的,在那个夏天永远停止了生命,那样安静,他再一次梦见的时候只觉得心都被人扯碎了,那种仿佛失去一切的感觉太让人难受。   赵彻像以前一样把她抱在怀里,那样熟悉的触感,他叹了一口气,这样爱逾性命的人终是回到了他的身边,而他也将一切都给记起来了。   谢婉宁只觉得肩骨都要被他握断了,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赵彻,”谢婉宁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地说道。   赵彻松开了手,他低下头去吻她的眼睛,这一声跨越了两个世界,他自从记起后不知道有多期待。   那时他不过是在议事而已,再见面的时候她却安静地躺在青石板上,那天的阳光那样烈,她却再也回不来了,从此后,这世上就剩下他自己了。   谢婉宁用尽了力气终于推开他,她嘴角满是嘲讽的笑意:“赵彻,你现在演的这般情深是做什么,有意思吗,”她忽然不怕了,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   赵彻忽然间离了她的身旁,然后愣了下,他不明白她的话,他那样爱她。   谢婉宁的手腕和背脊处都疼的紧,她看了一眼就发现自己的手腕青青紫紫的,看着很是吓人,她的声音里满是厌恶,她也是前世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你最喜欢扮演情深的样子,看着就叫人恶心,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赵彻的眼神有些迷茫:“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真的不明白。   谢婉宁的声音极度平静:“我确实是谢婉宁,那个被你强迫了一辈子的谢婉宁,其实我觉得那时候死了也是一种解脱,总好过在你面前受苦。”   谢婉宁什么都管不了了,她继续说:“你趁我父母身死,孤苦无助,将我强夺进王府,你娶了陆雅怡,然后就把我关到京郊的庄子里,不见天日,那么长的时间啊,那时候我几乎都分不清时间了。”   “后来呢,你又把我接回王府,你说你爱我,你给我建长乐宫,满王府的小丫鬟都说王爷可真爱侧妃娘娘啊,可是我依旧半步走不出去,陆雅怡她更是时不时跟我立威,这样的日子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如果不是我哥哥,我一刻都忍受不了与你在一起,”到底不能无动于衷,谢婉宁说着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可她的神情还是那般的冷静。   赵彻下意识伸出去想去握她的手,可是徒留满室的空气,他向来冷峻的眉眼也显出了几分不解的痛苦:“不是的,我那都是为了保护你。”   谢婉宁甚至笑了一下:“保护我,这样叫保护我,我受了那些苦,你何曾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前世那些积压的苦痛一下子都出来了,纵使她想忘记,总是忘不了。   赵彻眉心的皱痕明显:“谢婉宁,为了保护你,我做了那么多,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谢婉宁闭了闭眼,那么些年的朝夕相对,或许有几分真心,可早被他一点一点给耗没了。   “你所谓的保护就是没有尽头的把我关在屋子里面,从京郊的庄子到王府的长乐宫,那么多年啊,我几乎都忘了我是谁,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一个得趣儿的小玩意儿吗,我也是个独立的人,不是你的金丝雀,”谢婉宁说。   赵彻喃喃道:“原来你竟是这般想的吗。”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然后才道:“我可以跟你解释,那年元宵节后,我知道了赵令想得到你,他那样的人,除非我娶了你,若不然你就要落在他的手中了,”赵彻脸上的神情变得很是痛苦:“至于其他的,陆雅怡她性子不好,我为了保护你,才让你不出府的。”   谢婉宁倒是愣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其中的这一桩事,原来这其中还有赵令的手笔。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也改变不了他是那样一个人的事实,谢婉宁直起身子,想要出去。   赵彻却一把拉住了她:“谢婉宁,你往哪里走,你是我的妻子,”那么多年的事可做不得假,她只能待在他身边。   谢婉宁却笑了下:“赵彻,我已经嫁人了,我再不是你的妻子了,我有自己的丈夫,”陆起淮才是她的丈夫。   赵彻闻言浑身的气息都暴戾了起来,是啊,她这样胆大,竟敢瞒着他嫁人,他想到这里就觉得喘不上气来,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是我的妻子,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谢婉宁却道:“不是了,赵彻,我早已经嫁给别人了,你放过我吧,”她是真的想让他放过她,她现在有了很好的生活,她有了陆起淮,她喜欢的不得了。   赵彻气急反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呢,”她一幅拒绝抗拒的样子,像是早已放下了过去,那岂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赵彻忽然用力把她抵在美人榻上,他凑近她的脖颈:“他碰了你没有?”   谢婉宁的脸色就变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对付陆起淮?可是陆起淮现在还没成长为日后的陆大首辅,如何能对付得了如今的晋王殿下,她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她该怎么回答。   赵彻瞧的清清楚楚,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声音寒冷至极:“他竟真的碰了你……”   谢婉宁整个人显得非常瘦弱伶仃,她缓缓地说:“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陆起淮毫无关系,你要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她只希望赵彻能放过陆起淮。   赵彻听了只觉得满心的苦楚,他怎么记起的这般晚,他竟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陆起淮,看着她与那人朝夕相对,他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都疼的不得了。   赵彻忽然凑上前去吻她的嘴唇,却只吻到了她的唇角,谢婉宁把脸侧了过去。   谢婉宁这回是真的害怕了,他想做什么:“赵彻,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过去了,那甚至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也有了新生活了,我们都放过彼此吧。”   赵彻却不管不顾,然后扯开了她脖颈处的盘扣,她纤长如白玉的脖颈就这样显露出来。   谢婉宁就感觉到了赵彻炽热的气息,她慌乱中就扯下了发上的发钗,然后抵在脖颈上,嘶哑着声音道:“赵彻,你再敢过来,我说的出就做得到……”她说着就用了力,那发钗很锋利,很快她脖颈上就流下了鲜血。   赵彻离开她的身子,她皎白的脖颈上血丝流下来,红与白,却显出一股子妖异的美感,她为了那陆起淮,竟做到了这种地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的。   谢婉宁并没有说假话,他若是真的再敢靠近一步,她真的会做出那种事。   赵彻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走吧……”以他的身手,随意就能制伏了她,可她都这般做了,他算是什么都看清楚了。   谢婉宁犹自不放心,她手上的发钗握的极紧,然后推开了门。   外面还在飘着雨丝,分明还是那个世界,她却觉得有种新生的感觉。   山栀还在奋力挣脱,此时就看见姑娘完整无损的出来,她一下子就放了心,那小厮见状也就放开了山栀。   山栀连忙跑过来,然后就瞧见了谢婉宁脖子上的伤口,她的声音有些哆嗦:“姑娘,这是怎么了呀。”   谢婉宁却缓慢地笑了下:“走吧,回府。”   山栀一时看呆了去,雨丝打湿了谢婉宁的发,乌沉沉的发丝半贴在脸侧,苍白的脸上是那样舒缓的笑意,尤其纤白颈间缠绕的血丝,太过妖气的漂亮,这份美丽甚至显得惊人。   谢婉宁想,如果没有这件事,她根本就不知道她有多喜欢陆起淮。 第117章   在回陆府之前,山栀带了谢婉宁去离的近的医馆包扎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山栀很担心:“姑娘,您这些伤可怎么解释啊,姑爷见了该怎么说,”那时候老爷被关进天牢里,姑娘就去过晋王府求情,而今晋王又这般……   山栀很怕谢婉宁和陆起淮的感情因此而受损。   谢婉宁的右手现在还在疼,赵彻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她不敢去碰右手,就道:“就说雨天路滑不小心摔到了好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陆起淮知道。   ……   赵彻始终没有动弹,他失神地坐在美人榻上,右手微微张开,都合不上了,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门外面还在下着雨,一刻也不曾停歇,倒是小了许多,赵彻以为他告诉了谢婉宁他想起前世的一切,告诉她他所有不得已的苦衷,告诉她他到底为什么做了那些,她会原谅他,会回到他身边。   他们两个人会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他会给她寻好多她喜欢的话本子,在一切相似的春日里,她靠在软枕上,看着话本子,眉眼都带着笑意,他则是坐在一旁看她。   可这漫天的雨切断了他所有的幻想,一切都变了,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她嫁给了别人。   她提起那个人时眉眼温软,还怕他伤害那个人。   更甚至,她要他放了她,可是他要怎么放过她,前世她死以后他的心也跟着死了,这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可是她如今都不稀罕了,不管他做的再多,她都看不见了。   想到这里,赵彻手握成拳,狠狠地打在了美人榻的靠背上,他的手上顿时就满是鲜血,流满了整个手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心痛。   她再也不爱他了,他该怎么办呢。   ……   陆府,陆起淮回来的时候次间儿里已经摆好了菜饭,谢婉宁却不见身影,她应该是在里间。   陆起淮一面换下官服一面说:“今天这雨下了一整天了,到现在还没停,看这样子是要一整个晚上。”   谢婉宁听见陆起淮的声音就出来了:“看样子是,咱们先用饭吧。”   陆起淮换好了衣裳,然后往桌子旁走,就看见了谢婉宁脖颈上包裹的白纱,密密匝匝地缠绕了一圈儿,看着很是吓人。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有人伤了她,陆起淮想到这里就很担心,他的声音冷厉:“这是怎么回事,是伤到了吗,”他说着就拉过谢婉宁的手腕要仔细看。   陆起淮接着就听见了谢婉宁“嘶”的一声,听起来闷闷的,他这才看见她右手手腕上红红紫紫的伤口。   谢婉宁的手腕纤细莹白,此刻受了伤看着更加渗人,手腕上一整圈儿的红痕,实在是吓人的很,陆起淮皱了眉:“怎么回事,怎么手也受了伤,不过是和程昭出去见了一面,怎么就伤的这么严重。”   谢婉宁把手抽回来,她笑着说:“都是我不小心,这不是下雨了,路太滑了,我不小心摔在地上了,路上还有块小石头,不仅手腕拧了,就是脖子也不小心碰到了。”   陆起淮闻言就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可千万记着点儿。”   说话间小丫鬟们就摆好了碗筷,谢婉宁的右手受伤了,自然不能好好用膳,山栀打算喂谢婉宁,没成想竟被陆起淮给拦下了。   陆起淮端起碗筷:“今天我来帮你,”他笑着说。   桌上摆了好些菜色,有荤有素,陆起淮夹了好些菜在碗里,其中大部分都是肉,然后喂给谢婉宁:“慢点儿吃。”   谢婉宁愣了一下,下意识咽了下去,然后才反应过来陆起淮竟然亲手喂她吃饭,她不小心就咳了起来。   陆起淮连忙端过汤碗来给谢婉宁,又给她顺了顺:“慢点儿吃,我是你的夫君,做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不只谢婉宁的脸红了,就是满屋子的小丫鬟的脸也红了,少爷夫人的感情是越发好了。   这一顿饭下来,谢婉宁多用了好些,不过看样子陆起淮是知道她喜欢吃肉了,给她夹的几乎都是肉,非常了解她的喜好。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她总是害羞,怕被陆起淮发现,没成想他到底还是发现了。   用完了饭,谢婉宁就去旁边的耳房里跟仆妇婆子们交接对牌去了,张嬷嬷离了陆府,这府里的中馈自然都交给谢婉宁了,每晚上都要忙活一阵儿。   屋子里小丫鬟们收拾好碗筷,陆起淮坐在旁边的小几旁发呆。   谢婉宁表现的太异常了些,她摆明了不想让他问她的伤口,遮遮掩掩的,更何况那伤口根本就不是摔的,倒更像是别人用力握的。   陆起淮想到这里就更加怀疑了,若她真是被人伤到了,怎么反倒为那人遮掩,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不叫人知道似的。   正巧这时山栀进屋给谢婉宁取账本来,陆起淮就开口问道:“你们姑娘今儿去哪儿了,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山栀就回道:“程姑娘邀了小姐去茗都茶社,这茗都茶社里头都铺了青石地板,雨天就更加滑了,小姐这才摔了。”   陆起淮点了点头,然后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嗯,你去忙吧。”   山栀暗暗吐了口气,希望姑爷不要发现。   陆起淮用手捏了捏眉心,他觉得头有些疼,茗都茶社是……晋王赵彻的产业,这事旁人不知道,陆起淮怎么可能不知道,难道这事与赵彻有关。   陆起淮记得还很清楚,那时候谢亭章和谢昌政被关押在天牢里,他则是远在大同,他接到的消息就说她去了晋王府去求赵彻。   他当时就很怀疑,她与晋王赵彻乃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干系,怎么会没头没脑的去求赵彻呢,那时候她说是因着冰嬉节的缘故,他也没多想就信了。   可现在陆起淮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她和赵彻之间有些什么关系。   第二种可能则是她遇见了什么不妥的事情,现如今他的官职也越来越高,身处于权利中心,也有不少人暗中等候着他,现在她是他的妻子了,自然也容易面对那些危险,若是一时不察觉,她被那些暗中的对家给伤到了……那他会悔恨终身的。   陆起淮一早就想暗中派人保护她了,正好遇上了这事,不管怎样,他都要派人时刻跟着她,也好保证她的安全,叫他放心。   陆起淮想到这里有些坐不住了,他转身往书房去,书房的烛火一直是亮着的,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就有个着黑衣的男子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那男子如同影子一般,面容普通,行动中却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显然是个有身手的。   陆起淮开口道:“以后你时刻跟着夫人,若是她受到了半点儿伤……”   那人拱了拱手:“大人放心,夫人一定平安。”   ……   净房里,屋檐上的五连珠宫灯滴溜溜地转,照的屋子里流光溢彩。   谢婉宁泡在浴桶里,她小心地扯了下脖颈上的纱布,好让它不要沾水,虽然白天里脖颈上流了好些血,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看着唬人罢了,最要紧的却是这右手。   到现在还是很疼,她几乎一点力都不敢用,稍微动了下都觉得痛的很,谢婉宁无奈地叹了口气,赵彻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浴桶里的水温正好,谢婉宁就加大了声音:“山栀?”浴房里的澡豆没有了,山栀去取了,不过好半天了还没回来。   接着就传来脚步声,旁边的小几上就多了一个琉璃碗,里面都是澡豆。   “山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谢婉宁转过头道,没成想竟看到了陆起淮:“你怎么来了?”   陆起淮穿着家常直缀,浴房里都是蒸腾的热气,他的眉眼显得有些雾蒙蒙的,有些看不清楚,他笑着说:“我怎么不能来了。”   谢婉宁还在水中,她的右手搭在浴桶的边缘儿,水波荡漾间露出她纤长白皙的脖颈,余下的部分都掩在水中。   陆起淮之后就没说说话,然后开始慢条斯理的脱衣服,再然后就施施然地进了浴桶,正坐在谢婉宁的对面。   谢婉宁一时间都傻了,他们两个虽为夫妻,却从来没有这般坦诚相见过,以往顶多也就是在床上,这回……她的脸红的不行,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陆起淮。   陆起淮被她这幅模样逗得发笑,他在水中抬动胳膊,然后一把就把谢婉宁给抱在了怀中。   谢婉宁惊呼出声,她下意识就揽住了陆起淮的脖颈,这样实在太亲密了些,身体都挨在一处,她小声说:“这样不太好吧……”   陆起淮就笑:“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不好的,”他说完就去吻她的肩骨,然后一路向上到了她的嘴唇,他以往二十几年都未体会过的乐趣,如今都明白了。   谢婉宁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姿势……她有些想拒绝,但一看到陆起淮的眉眼就说不出口了,只能被动的承受。   谢婉宁满头乌沉沉的发都用一根簪子挽了起来,松松的,却别有一番风情,再加上她白皙如羊脂玉的身体,这一切都让他冲动。   浴桶不大,两个人在一起更显得狭窄了,陆起淮只能把她抱在怀里,分开了她的腿根,让她缓缓地坐在那上面,然后才动了起来。   谢婉宁趴在陆起淮的肩上,她被撞得晕晕乎乎的,只能听见自己细细碎碎的哼唧声,她觉得她的脸可能红的滴血了,然后只能恨恨地咬他的肩出气。   这声音落在陆起淮的耳朵里却更加让他受不住了,只能更加用力地去撞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满地都是水花了,陆起淮这才满足地抱着她出了浴桶。   谢婉宁只觉得头晕晕的,然后无力地缩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抱着去了床榻上,她不想去想等会儿丫鬟们收拾时的表情。   青纱帐里,隐隐约约的,像是两个人影交叠,就听见谢婉宁小声的啜泣声。   “陆起淮,你慢点,我受不住了……” 第118章   距离茗都茶社的事也过去了有好几天了,赵彻再没什么动静。   谢婉宁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看样子他应该是放下了,这样才好,彼此都有了新的生活。   这一天谢婉宁如同往常一般吃药,这药熬得极苦,她每天都是拧着鼻子喝下去的,喝完药以后还要吃好些蜜饯才缓过来。   她有些烦闷,这药吃了也有大半年多了,可还是没见效,谢婉宁是真的很想有一个属于她和陆起淮的孩子,经过那么些事,她才发现她有多喜欢陆起淮。   茜草就打趣她:“姑娘,若是旁人像你这般整日里吃这些甜食,指不定要胖成什么样儿。”   谢婉宁含着蜜饯笑,这时候就有个小丫头过来:“夫人,这是给您的帖子,也不知道是何人的。”   谢婉宁一听心就沉下去了,难不成是赵彻,当她拆开信件的时候就发现这人果然是赵彻,这上面写着要邀她去茗都茶社一聚,旁的话也没说了。   谢婉宁就把那帖子拍在了桌上,难道他还没死心,她是决计不会去的。   一旁的小丫鬟就看见谢婉宁的脸色由烦闷变的沉重,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了。   谢婉宁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极可怕的想法,赵彻他种种作为都说明他记起了前世,可若是这般,那他岂不是也像她一般知道未来所有人的走向,若是如此……   如果赵彻都想起来了,说不定他可以凭借先机登上皇位,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改变,陆起淮的前路也就未可知了。   谢婉宁越想越害怕,她一定要去确认一下,如果是真的话,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婉宁使了个眼色,山栀就拿过了烛台,谢婉宁看着那帖子一点点燃尽,她的心也越来越沉。   ……   茗都茶社的雅间里,赵彻身着墨色直缀,腰间坠了一块玉,眉眼冷峻,心不在焉的看着一旁的屏风。   他想起了今世的种种,怪不得她一见到他就躲着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很厌恶的样子,赵彻自嘲的笑了一下。   这时候他就听见门的吱呀声,谢婉宁推门而入。   赵彻显然很是惊讶:“我以为你不会来了,”确实,他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没成想她竟真的来了。   谢婉宁只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赵彻忽然笑了下,一点儿也不似他平常霸道的样子:“我以为我告诉了你全部的真相,还有我所有的苦衷,你就会原谅我,和我重新在一起。”   谢婉宁失笑:“赵彻,如果你是我,你被人当做金丝雀一般养在牢笼里,你会原谅他吗?”   赵彻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谢婉宁,那时我娶你也是为了救你,若不然你就会落入赵令的手中。”   谢婉宁摇了摇头:“可是赵彻,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你只不过是打着喜欢我的名义而已,你还不是强迫了我,”那年的洞房花烛,是他强迫的她。   赵彻闻言脸色也变了,他开始怀疑自己,难道他真的那般不堪吗。   谢婉宁的眼神明亮:“赵彻,你说你爱我,可是你娶了陆雅怡,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赵彻就握住了她的手:“她的祖父是陆修文,我虽是晋王,却也奈何不了他,我先前把你养在庄子里也是为了保护你。”   谢婉宁却拂开了他的手:“赵彻,我问你,我死了以后,你是如何对待陆雅怡的,我猜你不会为了我去得罪陆修文,”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赵彻的手里就落空了:“我也不知道,我只记起了和你相关的事,”他有些茫然的样子。   “我总是做梦,梦里都是你,我们两个一起的画面,别的我没有记起来,”赵彻顿了顿又说:“就算我没有立刻为你报仇,那也一定是在等待,你相信我。”   谢婉宁有些惊讶:“你是说,你只记起了我,前世的其他的事你都没有想起来?”   赵彻点了点头:“是,我只是记起了你,除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想起来。”   谢婉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样说,赵彻就不会知道陆起淮的那些事,他不会威胁到陆起淮,一切都会走上正常的轨迹。   赵彻又说:“难道这还证明不了我爱你吗,那一世,我只是想起了你,所有关于你的画面。”   “你在我的怀里看话本子,你在院子里荡秋千,你在长乐宫里面喂鱼,我娶你那天亮了一整夜的龙凤红烛,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你,”赵彻慢慢说。   谢婉宁也不是铁石心肠,她自然也动容了:“可是我已经嫁人了,我喜欢别人了,赵彻。”   赵彻没有说话了,他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然后才苦笑:“对于你来说,一切都过去了,与我而言,却仿佛还在昨天。”   谢婉宁也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彻忽然笑了下:“根据梦里面的场景,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元宵节上。”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他这是什么意思。   赵彻回忆起了从前:“梦里面是个寺庙的样子,漫山遍野的花,你穿了一身雪白的挑线裙子,蹲在地上哭,你的小丫鬟就很着急的样子,她问你你怎么了,你的裙摆都变得皱巴巴的,然后委屈的说想你爹娘了。”   “当时我就在你身后,我想这个小姑娘哭的可真可怜啊,我想给你递一块帕子,可是另一个小丫鬟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娘,快些过去吧,若不然等会儿大伯娘该生气了。’,我就看着你走远了。”   谢婉宁想了会儿后也想起来了,那是她和顾氏去大昭寺上香的时候,她思念逝去的父母,又不敢在顾氏面前哭,怕惹顾氏不开心,只能忍着在寺庙的小角落里哭,没想到竟然全被赵彻看到了。   赵彻看着她:“谢婉宁,那才是我第一次见你。”   谢婉宁不敢去看赵彻的眼神,她的心也觉得有些不舒服,为什么会这样,等到了这种时候才告诉她所有的一切。   谢婉宁好久才出声儿:“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明明前世有那么长的时间。   赵彻也后悔了:“从前的我不懂这些,只知道对你好,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都告诉你,不再什么都瞒着你,也许我们就能好好的在一起了。”   谢婉宁想起了陆起淮,她慢慢地道:“这一切都晚了,”她起身往外走,她的丈夫还在家里面等她呢。   赵彻忽然开口问:“谢婉宁,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对,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谢婉宁停住了脚步,那么些年的相处,如果说没有喜欢是不可能的,而她知道这些真相也太晚了,都没有用了,那些只是前尘往事了,她的心早已经给了陆起淮了,然后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面只剩下赵彻一个人了,刚刚她那一瞬的停留足以说明许多,他很后悔,他怎么那样自负,所有为了她做的事情都没有和她解释,他只觉得他的心空空荡荡的,像是有风吹过去一般。   当时在寺庙的后山,他就该走出那一步,给那个哭的可怜的小姑娘递上一块帕子,和她说:“快别哭了,瞧你漂亮的裙摆都弄脏了。”   也许等她抬起头,他就会看见她小花猫一般的脸,俩个人是不是也会是新的模样,他们会像寻常夫妻一般,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一错过,就是一生。   地上忽然多了一道水渍,像是眼泪的模样……   ……   回去的路上,谢婉宁久久没有回过神。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了那些掩藏的很久的真相,她才知道了赵彻所做的一切,谢婉宁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最后只化为一句叹息。   山栀撩开了帘子:“姑娘,到了,咱们下去吧。”   谢婉宁看着这满府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从前过往的一切都过去了,那些过往都被掩于岁月,这府里的一切才是她的新生,那里有她爱的人。   谢婉宁回府后就处理一应的中馈,忙活了好半天才弄完,等天黑的时候陆起淮就回来了。   谢婉宁正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她睁开眼就看见陆起淮往里走,他还穿着朝服,绯红色的官服衬的他眉目俊秀无比。   谢婉宁就起身:“你回来了,”然后握住了他的手,经过了今天的这些事才叫她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兴许是刚下朝,陆起淮的手有些凉,谢婉宁有些担心:“怎么了,手这样凉。”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抿着唇,眉骨微突,眉心的皱痕越发明显了。   谢婉宁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尤其是他的脸色,看着很是凝重的样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朝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更加担心了。   陆起淮却忽然笑了,但眼睛里一点儿笑意都没有,看着吓人极了,他一字一顿,缓慢地问道:“谢婉宁,你今天去茗都茶社做什么了,你和赵彻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有,什么是前世……”   槅扇忽然哗啦啦作响,原来是外面起风了。 第119章   陆起淮的声音明明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低沉,但落在谢婉宁耳里却犹如石破天惊一般。   这时候外面起风了,槅扇被吹的哗啦啦作响,谢婉宁觉得她好冷,冷的她骨髓都开始隐隐作痛。   陆起淮不肯放过她一分一毫的表情,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不说话,太阳将要落山了,暮色从窗柩里透进来,一切都显得朦胧起来。   谢婉宁过了好久才终于明白他都发现了,他都知道了……   谢婉宁冷静过后就渐渐想明白了,今天她去茗都茶社和赵彻见面的事都叫他知道了,他应该也听到了些俩人的对话。   谢婉宁本想着胡乱扯两个幌子去遮掩过去,可不管怎样,这件事到底是掩饰不过去了,她只能将这个秘密全部告诉他。   谢婉宁的手原本还握在陆起淮的手上,此刻却落下来了,无力地搭在月华裙上,她忽然笑了下:“陆起淮……”可最后还是难以启齿,这样的事情要怎么跟他说。   陆起淮却忽然开口:“那日你受的伤分明就不是摔倒所致,我在官场这么多年,树敌不少,因此我特意派了个隐卫去保护你,可谁知却阴差阳错知道了这些事情。”   “茗都茶社是晋王赵彻的产业,今日下午……隐卫在外头听见了些你和赵彻说的话,谢婉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说到后来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谢婉宁闭了闭眼才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骗你了,”他也该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有那样不堪的前世,她怎么能配的起他呢。   陆起淮就看见她血色全失的脸,苍白的吓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了。   谢婉宁现在反而很冷静了:“对不起,我一直都骗了你,你还记得我以前同你说我做的能够预知未来的梦吗,其实根本不是,我从来都没有做过那种梦,”她说道这里停下来看着陆起淮:“我是重活了一次……”   饶是已经从隐卫那里得知了,陆起淮的身子也禁不住微晃了晃,她重新活了一次,所以才有那所谓的前世。   “正因为我重新活了一次,我才知道你会在大同遇到危险,才知道谢府会遇到危险,至于赵彻……”谢婉宁说道。   谢婉宁以为她不会哭的,可没想到脸上竟湿了,想来还是不争气的哭了,这样一说出来他就知道了她所有不堪的事了,他一定不会要她了,她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疼:“前世我十四岁那年,父亲不幸去世,母亲也受不住随他去了,祖父也被陆首辅构陷贪墨,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挺过那段时间的,后来我就跟着大伯父和大伯母生活。”   谢婉宁的声音没有波澜,继续道:“等我十六岁那年被赵彻娶回去做妾,为了我哥哥和仅存的亲人,我只能继续活下去,那一年的夏天,兴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我落水而死,再睁眼就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等她都说完的时候,谢婉宁只觉得心空空荡荡的,原来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再后来的你都知道了。”   淡淡的暮色打在谢婉宁如玉的脸上,影影绰绰的,陆起淮第一反应就是荒谬,可是这也由不得他不信,怪不得她总是那么神秘,她知道他暗中所做之事,知道他将会遇到的危险。   陆起淮觉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以前就总担心,总觉得她有些事情瞒着他,这些真相无一不说明了她曾经属于另一个人,她曾是赵彻的妻子。   谢婉宁的指尖碰到了月华裙上精致的刺绣,她无意识的抓了起来。   陆起淮听见他的声音:“既然你说你是重生而来,那赵彻呢,你到底瞒了我多久?”难道他们两个人以前就曾见过面。   谢婉宁咬了咬唇:“没有,他是前两日才想起来的,他说是做梦梦见了这些前尘往事。”   陆起淮却忽然抬手握住了她的下巴:“若是我没有得知这些事,你是不是会永远瞒着我,你对赵彻呢,他还喜欢你,你呢?”   谢婉宁觉得这样的陆起淮很是可怕,她的下巴很痛:“从前我只怨恨他强迫了我,现在才知道他是还喜欢着我,才知道他的那些情谊。”   谢婉宁的眼泪顺着桃花一样的眼尾流下来:“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是你的妻子了,你相信我。”   陆起淮松开手,颓然无力地垂在一旁,然后苦笑道:“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你骗了我这么久,从认识到现在,你一直都在骗我,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谢婉宁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哭着道:“不是的,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是怕你知道了这些不堪的事就再也不要我了,她该怎么说出口。   谢婉宁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现在她还能怎么办,他一定不要她了。   陆起淮看的心疼,她一贯眉眼弯弯的,如今却满脸都是泪,可他却不敢去安慰她了,他自嘲一笑,他又算什么呢,就连嫁给他,都是他强求的。   陆起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他转身往外走,他想他需要冷静一下。   谢婉宁一把就拉住了陆起淮的手:“你是不是不要我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了啊,”她的声音可怜的很。   陆起淮停下步子:“那我问你,在你们的前世里,我算什么。”   谢婉宁不敢松开他的手:“陆起淮……我,前世里,我没有见过你,”她只能说实话。   原来在她和赵彻的一生里,他只是个陌生人,真是可笑,陆起淮慢慢地推开了她的手:“谢婉宁,你让我好好想想”,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陆起淮走了以后就只剩满室的余晖,谢婉宁瘫坐在地上,暮光一点一点落尽,屋子里就陷入了昏暗中,谢婉宁的泪水流了满地。   ……   也不知道少爷和夫人发生了什么事,夫人竟一个人坐在屋里哭,连个蜡烛也不燃,山栀她们也不敢做声,只是悄悄地把蜡烛燃了起来。   良久,山栀才开口:“姑娘,夜深了,您连晚膳都没用,还是收拾收拾睡觉吧。”   谢婉宁也不吭声,由着山栀帮她收拾,直到她坐在奁台前,山栀正小心地给她梳头发。   烛火昏黄,镜中的姑娘明眸皓齿,就算眼睛微红,依旧容色无双,谢婉宁忽然生出了些力气,她问道:“他呢……”   山栀见状就行了个礼:“姑爷他一直在旁边的厢房里,也是一步都没出房门,”她说完就小心翼翼地去看谢婉宁的神情。   谢婉宁忽然生出了些力气,他不要她了,她该怎么活下去,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偏偏她现在这么爱他。   “山栀,你去那些汤食来,我去看看他,”谢婉宁说。   谢婉宁推开了门,屋子里只燃了一盏灯,显得很是昏暗,陆起淮靠在美人榻上闭眼,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谢婉宁轻手轻脚地过去,然后坐在他身边,她不敢吵醒他,就把食盒放在一旁。   陆起淮闭着双眼,眉毛皱在了一起,眉心的皱痕明显,谢婉宁下意识就抬手想去抚平他的皱痕。   却没想到陆起淮直接就把她的手给握住了,他的声音低沉:“你怎么来了。”   谢婉宁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听说你没有吃晚饭。”   谢婉宁也握住了他的手:“陆起淮,我早已经不喜欢他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都过去了,你相信我。”   陆起淮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就连我们的婚事,都是我强迫的你,如果不是我一直坚持,你又怎么会嫁给我,”她是他一直苦苦相求才得来的。   谢婉宁的声音带了哭腔儿:“陆起淮,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会随意嫁给不喜欢的人吗,就算当时没有那么爱,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陆起淮,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她终于说出了口。   他这样好的人,她怎么会不喜欢呢,成亲后的这些日子,她一点一点沦陷,她现在早已经陷进去了,再也出不来了。   陆起淮则是震惊,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她玲珑的眉眼早已沾满了泪水。   良久,陆起淮都没有反应,谢婉宁的心一点点落了下去,他不会要她了,早就知道是这样,她何必要自取其辱呢,她握着他的手渐渐地落了下去。   谢婉宁抿了抿唇:“陆起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她说完就流眼泪了,仿佛在垂死挣扎一般,谢婉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这一辈子的眼泪都要在今天流完似的。   陆起淮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的样子。   谢婉宁却怕听见他不要她的话,她忽然凑过去吻他的唇,然后去咬他的下巴,手也开始解他衣襟的带子,她太害怕了,害怕听到陆起淮说出那些话。   陆起淮则是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把她揽进怀里,仿佛要捏断她的纤腰一般,重重地吻上她的唇,汲取她的甜蜜温软,两个人抵死缠绵,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谢婉宁昏昏睡去。   陆起淮看着她熟悉的眉眼,然后轻轻地吻上去,他苦笑,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早已经相信她的话了,她说的对,像她这般的人,怎么会说出害怕他不要她的话,那分明就是爱极的表现,是的,她爱他,只不过他还有些嫉妒,嫉妒在上辈子里,自己在她和赵彻的人生中只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难过。   陆起淮轻轻开口:“谢婉宁,我不生气了,也不怪你了,我都明白了,我们两个以后好好在一起,”然后揽着谢婉宁睡去。   只可惜,这话却没来得及叫谢婉宁听见。   第二天,谢婉宁起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像是被碾过似的,昨晚太疯狂了,她现在想起都有些脸红,她唤山栀过来:“他呢。”   山栀就道:“姑娘,姑爷上朝去了,”她看着谢婉宁的脸色小心地问:“您和姑爷和好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都那个了,还那么激烈,姑娘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应该是和好了吧。   谢婉宁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昨晚她太害怕陆起淮说出不要她的话,她才那般主动,而后两个人也没再说话。   她确实不知道陆起淮有没有原谅她,但看昨晚的样子应该是还有希望,只能等他晚上回来的时候问他了。   可是直到晚上陆起淮也没能回来。   回来的却是陈青,陆起淮的至交好友,他穿着一身官服,匆匆忙忙的样子:“昨晚急召来说大同有鞑靼在滋事,起淮他曾经去过大同,也算是有经验,圣上就派他去平叛了。”   谢婉宁就觉得耳朵里开始嗡鸣,陈青的话一直回绕:“他走的急,直接就领着精兵走了,也没时间写封信给你,只交代了我告诉你要好好保重。”   谢婉宁的世界里却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陆起淮走了,连她的面都没见。 第120章   陈青很是负责任,下了朝连官袍都没脱就去陆府报信了,回到家以后他想起了陆起淮的小妻子,脸色煞白,看着就很吓人。   他特意跟妻子陈太太说了这事:“朝上突然来了急报,说是大同有鞑靼来犯,如今朝上哪有可用的人,起淮他虽是文官,但在统领士兵上很是出色,比那些所谓的将军都要厉害,皇上也就派了他去了。”   陈青说到这里就叹了口气:“这事急迫的很,他连府都回不得,直接就率兵出城了,他特意交代我去他府上告知这消息,还叫他小妻子多保重,但我看着他那小妻子神色不对,往后你还是多去看看,这再回来指不定要多长时间呢。”   陈太太闻言也叹了口气:“也是,他们两个成亲还不到一年,婉宁如今也才十六岁,骤然遇上了这事,自然是免不得伤心的,我过两日就去看看她,也好劝劝她。”   陈青握住了陈太太的手:“多亏你了。”   ……   谢婉宁消沉了一天一夜,她前世大多时候也是在后宅里的,对外面那些大事并不如何关注,就比如这次出征,她就是根本不知道的。   饶是她知道陆起淮会平安归来,然后直至首辅之位,依旧忍不住担心,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在这场战争里受伤。   谢婉宁一直靠在软枕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原谅她呢,他就这样走了,还是去那凶险之地,她要一个人……   山栀几个丫头见了都不敢说话,自从姑爷走了以后,姑娘就时常这样流泪,怎么劝都止不住,如今都过去这些天了,姑娘还是这般。   山栀早就担心的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姑娘迟早会生病的,她咬了咬唇,心下暗暗打定了主意,若是谢婉宁再这般,她就只能回谢府告诉杜氏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通禀的声音,谢婉宁自然也听见了,是陈太太来了,她起身收拾了一番才出去见客。   陈太太怎么说也三十岁了,比谢婉宁大了一旬多,懂的自然也多,她一见谢婉宁心里就咯噔一声,面上还是不显:“妹妹,姐姐想着过来瞧瞧你,”说着就握住了谢婉宁的手。   短短几天间,谢婉宁就瘦了许多,眼眶也红通通的,一点精神头都没有,饶是如此,她依旧显出了一种柔弱的美丽,令人惊艳,陈太太见了心疼的不得了:“陆大人经验丰富,这次出征定是什么事都没有的,你可别再挂心了。”   谢婉宁只能点点头,陈姐姐也不知道她和陆起淮的事,自然不知道她的难过。   陈太太一见就知道她没听进去,然后语重心长地道:“姐姐虽不知道你和陆大人之间的事,但无论如何,你可都是这陆府的主母,你若是不好好振作,可让外人怎么瞧。”   “旁的不说,就是府上的中馈打理,再加上老夫人还要你帮忙照顾,你可不能倒下去,等陆大人回来了,你也好和他交代,”陈太太继续道。   谢婉宁听了也有些触动,她再如何难过也无济于事了,府里还有这么些事等着她打理,她要好好地等他回来。   陈太太见状就宽慰了一些:“这才对,等你料理完府里的事,我就邀着你一同去京城里的宴会瞧瞧,也不能一直拘在府里头。”   谢婉宁自然知道陈太太的心意,然后笑道:“陈姐姐,你放心吧,婉宁一定振作起来。”   ……   谢婉宁一时间也想通了,不再执着于那件事了,等陆起淮回来,如果他还是不原谅她,她大不了就哭,反正以前她哭的时候,他总是心疼的不得了。   张嬷嬷走后,府里的中馈都交给她了,谢婉宁忙起来也不得闲儿,倒是很好的冲淡了愁绪,再时不时地回娘家,若不然就是同程昭几个一起吃吃茶。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两个月过去了,这期间也有很多好消息。   第一个就是程昭和杜慎,现在是六月份了,程昭已经从女学结业了,两家人立时就订好了日子,九月份就可以成亲了。   这门亲事两家人都很满意,程昭整日里笑的牙不见眼的,惹得她娘都忍不住点着她的额头控诉,一天天地净想着嫁出去。   杜慎的官儿也做的越来越稳,听说他的上峰已经想升他的官儿了,很是赏识他,杜崇安和陈氏都笑的不行,这个整日里闲着的小儿子如今竟有了大出息,程昭的父亲也很是欣慰,他的眼光就是好,这个年轻人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第二桩则是谢嘉言和韩蕴仪的喜事了,他们成亲不过四个月左右,韩蕴仪竟已经怀孕了,两个小夫妻还不怎么地,杜氏和谢昌政早已经高兴坏了,没成想这么快就能抱上孙子,他们家不拘男女都喜欢,韩蕴仪倒是隐隐红了眼眶。   谢婉宁也跟着开心,前些日子她还和谢婉容见了面,谢婉容挺着老大的肚子,马上就要生产了,吴清在旁边跟着忙前忙后的,紧张的不得了,两个人一如既往的恩爱。   唯一不大好的便是谢婉柔了,她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奈何现在谢亭章已经不是首辅了,顾德政的官职又不高,偏顾氏的心比天高,给谢婉柔相中的都是些高门贵子,人家自然看不上谢婉柔的家世,这事也就一直搁下了。   顾氏憋着一口气,一定要给谢婉柔寻个好夫君,惹得谢老太太连连叹气,这不是耽误了孩子吗,奈何顾氏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这事也就只能这么着了。   谢婉宁其实很想念陆起淮,夜深人静时,曾经的一幕幕禁不住就显现在她眼前,以前还不觉得,等到不在身边的时候,谢婉宁才发现陆起淮已经完完全全地占据了她整个生命,不知不觉间她就完全陷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大同是军事要地,等闲的书信自然是寄不进去的,谢婉宁也就只能这般等待,但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   陆起淮一走,陆府就更加安静了,只剩下了罗老夫人和谢婉宁两个主子。   这一日谢婉宁去给罗老夫人请安,却不见她的人,服侍的小丫鬟说是还在小佛堂。   谢婉宁就抬步往小佛堂走,小佛堂外面守着的仆妇给谢婉宁行了个礼,然后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守在外头。   天气已经热了,小佛堂并没有关门,谢婉宁立在外头就能仔细地看清楚里面的场景。   罗老夫人跪在佛前的绣墩上,背脊挺直,双手合十,看着很是虔诚,仔细听就能听见她喃喃的佛号声。   谢婉宁轻轻开口:“娘,天晚了,还是早些用膳吧。”   罗老夫人听见声音就缓缓起身,她看着谢婉宁眼睛就红起来:“起淮出去了也有两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罗老夫人性子太软,虽说曾经纵容张嬷嬷做出了那种事,但其实都是为了陆起淮,谢婉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她:“娘,您放心,别人不知道,您还不了解起淮,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罗老夫人听了这话忽然惭愧,她都这把年纪了,竟还要十六岁的儿媳妇安慰,她才这样小,成亲还没过一年,就要面对这样的事,得是多么不容易,喃喃道:“从前都是娘糊涂,做了错事。”   谢婉宁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道:“都过去了。”   俩人说完话就去用膳了,晚上的菜色很好,玫瑰豆腐、雪菜黄鱼、现磨菜心、人参乌鸡汤等等,罗老夫人亲自给谢婉宁盛了鸡汤:“瞧你这些日子瘦的,等起淮回来见了不得心疼坏了,快好好养养。”   谢婉宁笑了下,刚咽下了一口鸡汤就觉得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的紧,就这么一瞬间,泪花都出来了。   罗老夫人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说着就指使了谢婉宁旁边的小丫鬟:“你们夫人怎么了,是不是没照顾好。”   山栀连忙给谢婉宁倒了温水喝,然后拧了眉细想:“姑娘近日身子还算不错,也不知道是怎的了。”   谢婉宁好半天才缓过去:“娘,不干她们的事,兴许是不合胃口。”   罗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夫人上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谢婉宁。   山栀就道:“像是有好长时间没来了,不过姑娘的月事一直不大准,”自从喝了药调理身子,谢婉宁的月事就不准了,她们也就不关注这个了。   罗老太太却忽然叫了她新提上来的大丫鬟:“采红,去唤张大夫来。”   谢婉宁再迟钝也听出来罗老夫人的意思了:“娘,你是说媳妇……”   罗老夫人眉开眼笑的:“就是没怀孕,也要叫大夫来好好瞧瞧,你不必担心,”她现在是再不管陆起淮和谢婉宁的事了,但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谢婉宁怔愣地由着张大夫把了脉,当她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三个多月身孕的时候,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罗老夫人几乎笑的牙不见眼,山栀和茜草更是开心的不行,她们几个人已经打量好了要给谢府去信。   谢婉宁则是如在梦中,她一直期盼的孩子,竟早都来了,三个多月,陆起淮如今刚走了两个月,竟是那么早就有了,她半点都没察觉。   谢婉宁现在想起来就是浑身的冷汗,那时候她带着这孩子经了那么些事,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然后小心地抚了抚小腹,娘以后一定会好好养着你。   陆起淮,我有了你的孩子了,谢婉宁终于再露出了笑容。   ……   大同,陆起淮刚回帐篷,就接到了隐卫的来信。   陆起淮打开信件如同往常一般读起来,他走前就安排了隐卫在谢婉宁身边,自然能得知她所有的消息,最开始的信件都是她时常流泪,陆起淮读了只觉得心疼的紧,他早已经后悔了,他不该和她说那么重的话,她分明那样的爱他。   好在后来的信件说谢婉宁有所好转,也出去同往日交好的小娘子玩儿了,他也渐渐放下心来。   而当陆起淮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却震惊地将信纸都掉在了地上,信纸上分明写着她已经有孕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那早在他离开之前她就有孕了,他竟无知无觉,还惹得她哭的那般可怜,对她说那些诛心的话。   陆起淮想到这里就坐不住了,他想立刻就回去,谢婉宁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她会不会还像之前那般哭,她会不会委屈,他想把她抱在怀里细细地吻她。   马和自然看见了地上信纸的内容,他心头隐隐浮上一个不好的念头。   “马和,接下来咱们快些,不必再等了,”陆起淮缓缓道,他想立刻就回到她身边。   马和心里“诶呦”了一声,这回又得有的忙了,上次谢姑娘,不对,夫人在京城遇见困难时,大人就要立刻赶回去,他忙的日夜连轴转。   他心里苦啊…… 第121章 尾声   八月份的时节,天气越来越热了,陆起淮出去也有四个月了。   谢婉宁的精神很好,她特意去了花厅修剪花草。   她如今也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胎也算稳了,给她看诊的大夫也都连连点头,说她这胎极稳,大可以放心了。   谢婉宁虽放心了,可山栀几个小丫鬟却紧张的很,五个月的身孕,谢婉宁也微微挺起了肚子,如今她又拿着沉重的剪子修剪花草,一众小丫鬟都捏着一把汗。   谢婉宁一向喜欢花草,嫁进了陆府以后也开始莳花弄草,她打算去花厅修剪些花,也好插在屋里的赏瓶里面添添人气。   陆起淮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心心念念的小妻子站在一丛花草前,她今日穿了樱草色的纱裙,抬手拂动间轻盈的纱就垂在一旁的花上。   旁边的小丫鬟都看见了,然后惊喜地行了礼:“大人,您回来了。”   谢婉宁虽背对着陆起淮,却也听到了小丫鬟们的声音,她的心头忽然就跳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也停下来了,她只有一个念头,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陆起淮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也许这就是近乡情怯吧,他徒劳地握了握手。   旁边的小丫鬟们都极有眼色,均轻声地下去了,花厅里就剩下了两个人,谢婉宁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她不敢回头,几个月前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他是不是还没原谅她呢,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良久,陆起淮才往前走,一步一步,然后说:“我回来了……”   谢婉宁回过头,面前的陆起淮穿着绯色的官服,想来是刚从朝上回禀回来,可面色上全是风霜之色,就连下颌处都有了些新起的胡茬,短短的一层,一点儿也不像以前的他。   谢婉宁原本是想过去抱他的,可是她的手最后还是放下了,她实在害怕……   陆起淮则很是震惊,方才背面的谢婉宁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怀了身孕的样子,四肢纤细,就连腰肢也还是如同以前一般的纤细,整个人看着伶仃的很,可此刻她回过头来,他才发现她的小腹处微微隆起,这是……她和他的孩子。   谢婉宁自然看见陆起淮的视线了,她以为他还不知道,因此开口道:“我有孩子了,”她说起这话时眉眼间全是为人母的喜悦。   陆起淮忽然一把就揽住了她的肩,然后抱住了她:“对不起,我回来的这么晚,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他的声音都沙哑起来,她的肚子都这么大了,而他却才回来,一点儿责任都没尽到,陆起淮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疼的很。   不知道为什么,再闻见陆起淮的气息时,她不自觉的就哭了,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说了对不起,怎么有些不对劲。   谢婉宁的双手环住他的腰,然后哭着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陆起淮。”   陆起淮听到这儿也皱了眉,他看着谢婉宁:“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她永远都是他的,他怎么可能不要她呢,她是他苦苦求来的,那是他求而不得的美梦成真。   谢婉宁此时也没了顾忌,这么长时间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那你临走前还那般对我,是我苦苦求着你,你却半点儿回应都没有,”她想起那时的场景就觉得害怕。   陆起淮此时也想起来了,那时他在谢婉宁的耳边说的那些话她全都没听见,第二天他就走了,她自然就一直是那样认为的。   陆起淮想到这里却更加心疼了,他在她怀有身孕的时候对她说那么重的话,还让她误会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这四个月的,他只能更加用力的揽紧谢婉宁:“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   等用过了晚膳,陆起淮把谢婉宁抱在怀里,屋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没有别人了,陆起淮想这些小丫鬟是越来越有眼色了,到时候是该好好赏赏的。   陆起淮只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他轻轻地抚上了谢婉宁的小腹:“孩子乖吗。”   谢婉宁点了点头:“孩子再乖不过了,只除了最开始有些孕吐,其他的竟半点反应都没有。”   陆起淮蹭了蹭谢婉宁的额头,他心中愧疚至极,这种时候他竟都没有陪在她身边。   谢婉宁又哭了:“陆起淮,那时候我那样哭着求你,你对我都不理不睬的,现在你对我这么好了,是不是因为孩子。”   陆起淮没想到她竟想到了这里,他无奈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兴许是怀孕了的缘故,谢婉宁越想越伤心:“你走了这么久,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我等了你四个月啊,日夜的等你,每晚上睡觉前都是你冷冷地推开我说不相信我的样子,我哭着问你还要不要我,你半点儿回应都没有。”   谢婉宁哭的不可自已,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几乎看不清楚陆起淮的样子,可这些话说出来以后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陆起淮吻上她的唇,一路游移到她的耳垂,然后含着她的耳垂道:“谢婉宁,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再哭可就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了。”   谢婉宁却推开他:“每次我生气你都用这招儿,”还没等她的话说完,陆起淮就探进了她的口中。   两个人缠绵了许久才分开,陆起淮又跟她解释了那晚的事情,然后不住地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   谢婉宁自然也知道了陆起淮的心思了,她不自觉地弯了唇角,然后又推开他:“你的胡茬太扎人了……”   谢婉宁嫌弃的神情落入了陆起淮的眼中,他无奈的笑道:“你怎么脾气还变大了。”   “我就是这么任性,你才知道?你果然不喜欢我了,”谢婉宁咬唇。   陆起淮无奈地抱着她,然后把她抵在床榻上,伸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衣带,许是怀孕的缘故,她那处绵软比以前大了不少,他慢慢地含住,然后闷哼了声:“没有人能比我再爱你。”   这话若是平时听在耳中还是挺叫人感动的,可偏偏是在这种时候,陆起淮已经分开了她的腿根,然后慢慢地撞了进去,他一边轻撞一边说:“我问过大夫了,你这个月份同房已经没事了。”   谢婉宁已经卷进了情潮当中,虽说陆起淮总用这招儿,但确实还挺管用的。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和好了,感情甚至比以前更好,一众小丫鬟都看不过眼了,夫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爱娇爱闹的,偏少爷对夫人百依百顺,满京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   陆起淮带了谢婉宁去大昭寺。   八月时节的大昭寺很美,蓝天碧树,花儿盛放。   谢婉宁的身子越发重了,到了禅房后歇了好一会儿才精神起来,虽说孩子在腹中健康的很,罗老夫人还是不放心,说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去寺庙上柱香的,他们两个自然只能听话。   提起大昭寺,谢婉宁就有很多记忆,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自然就是雨夜陆起淮的吻,她现在想来很是后悔,当时怎么没直接答应,也免得后面这些波折。   陆起淮见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道:“咱们过去吧。”   谢婉宁的脸红红的,然后点头应是,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   陆起淮带着谢婉宁去了一座小佛堂,面积虽小,却很庄重,一旁的小和尚递过来一盏长明灯:“二位,供奉在这里就好了,小僧会照料好的。”   这是给腹中未出世的孩儿供奉的长明灯,陆起淮二人自然很是慎重,把灯放在佛像前,烛火“嗤”的一下就点燃了,长明灯亮了起来,灯柱很稳,点亮了这座小佛堂,谢婉宁摸了摸小腹。   “长明灯者,又唤无尽灯,一灯燃百千灯,以灯续燃,然灯无尽,故号长明,”小和尚的声音在这方幽静的佛堂里响起。   小和尚双手合十:“愿平安喜乐。”   这话自然是对未出世的孩子说的,谢婉宁也弯了腰行礼,然后才和陆起淮回了禅房。   二人又用了斋饭,等一切收拾停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晚的夜色如墨,星子却闪烁的很,陆起淮自然也想起了那个雨夜:“我做的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你。”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巧这时就传来了滴答的声音,外面竟然下起了雨:“我们出去瞧瞧吧。”   还是那个熟悉的亭台,谢婉宁站在檐牙下面赏雨,陆起淮低下头给谢婉宁系上外裳的带子:“如今你也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不小心点。”   这一幕和当初何其相像,谢婉宁弯了眉眼,她靠在陆起淮的肩上,雨夜的大昭寺尤美,山下的灯火散乱,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显得朦胧。   谢婉宁抱住陆起淮的腰:“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陆起淮笑了下:“都好,只要像你的眉眼就好,”他一想到就觉得欢喜。   谢婉宁“唔”了一声,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好到她以前从未敢想象,他会和她白头到老,膝下儿女环绕,以后的日子也会顺顺当当如同前世一般的轨迹走下去,他会成为权倾天下的首辅,她则是看着他一步步走到那个位子。   陆起淮揽住她的肩:“雨好像下大了些,你还往外面靠,”这样风雨就打不到她的身上了。   “你还记得上次大昭寺的场景吗,”谢婉宁抬头问,那时候他就敢明目张胆的亲她了,也不怕当时还是小姑娘的她害怕,她可还记得她那时担惊受怕了好久。   桃花一样清澈的眼睛,陆起淮笑着说:“你说呢,”然后如同那晚一般吻上她的唇。   檐牙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拍打在青石板上,唇齿间是他雨夜一般的气息,谢婉宁看了看他俊秀的眉眼,然后闭上了眼睛。   怪不得。   长明灯者,一灯燃百千灯,以灯续燃,然灯无尽,故号长明。   故号长明……原来你就是我的长明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