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个皇帝揣兜里》 作者:猫说午后 文案 说起姜灼华,京城无人不耻,无人不笑。 长得是国色天香的脸,生得是遭人轻贱的命! 姜灼华这辈子嫁了四回!见识了各种形式的渣男,并深得其味! 老天都看不过眼,于是姜灼华重生了。 重生后的姜灼华,帕子一甩,不嫁了!收拾前世渣男的同时,准备养几个俊公子,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姜灼华买回了那个宛如谪仙的琴师…… 脱下对方衣服的当晚,姜灼华看到了琴师贴身的篆名佩玉——叶适!姜灼华咽了口吐沫,该不会是前世扮猪吃老虎,拐走了梁朝江山的叶适吧? 叶适眯眯眼:怎么不继续脱了? 姜灼华浑身战栗:若不然先缓两天? 这是个情场高手女主vs高情商腹黑(又狼又奶)男主的故事 阅读提示: 1、别跟女主要智商!不会爆表,维持正常水平。 2、1v1,日更,本文架空,各个朝代的东西会大杂烩般的出现,还有些纯属作者瞎编,勿考据!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姜灼华,叶适 ┃ 配角:若干 ┃ 其它:甜宠,打脸 作品简评: 作为渣男收割机,姜灼华前世嫁了四回,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老天都看不过眼,姜灼华稀里糊涂的重生了。重生后,姜灼华决定不嫁人了,养几个俊公子痛痛快快的过富婆日子。于是,她买回了那个宛如谪仙的乐师,后来意外得知,乐师真名唤作叶适,正是前世她死之前,那个夺位登基的新帝。本文行文轻松,诙谐幽默,立意新颖,人设特别,逻辑严谨,男女主感情线过渡自然流畅,从两位主人公之间那有趣搞笑,又温情暖暖的相处交锋中,为读者描绘出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 第1章   姜府正厅的香案上,香炉里檀香燃得正旺,缕缕如云的青烟从炉顶上升起,悠然地逸散在厅内众人的头顶上,徐徐盘旋。   众人皆闭口不言,目光都聚集在上座姜灼华的面容上。   她手肘支着黑漆木椅的扶手,斜靠着椅子,目光落在手里拿着的聘礼礼单上,这样坐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似描摹在壁画上的仕女,慵懒又渺远。   姜灼华看起来似乎是在看聘礼礼单,可是她两眼发直,眸光没有聚点,任谁都瞧得出来,姜大小姐,怕是跑神了。   陪着宋照和,一同前来的奶娘方嬷嬷,方才笑盈盈的对姜灼华说了句“请您过目”后递上的礼单,可眼下方嬷嬷脸上的肌肉都已笑得发僵抽搐,姜灼华还不见回应。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明面上笑意得体,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只得再度上前,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方才出神太久,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而这个时候,哥哥姜灼风正在努力和太子弄好关系,虽然这太子后来也没做成皇帝,皇位被一个叫叶适的先帝遗孤给截了胡,但是眼下哥哥并不知道此事,若是她贸然与宋照和解除婚约,哥哥那边怕是会很伤心为难。   她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在三天前那个晚上,新帝叶适继位,而她哥哥作为当初太子的党羽,眼瞅着是性命不保。在叶适下令前,她和哥哥万分神伤的一起去了府内清风揽月楼的屋顶上喝酒。   喝醉后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摔下了楼,再度睁眼时,就是三天前,她已经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印象里,当时哥哥扑上前来救她,也不知哥哥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摔下楼。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天又给了他们兄妹一次机会,姜灼华自是不能再嫁宋照和,哥哥也自是不能再依附那个没龙命的太子。   前世,姜灼华一心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的生活;而姜灼风,一心想让姜家再度繁荣,能成为宝贝妹妹最强的后盾。   可惜老天都不从他们所愿,姜灼华一生颠沛流离,姜灼风一生的努力随着叶适登基尽皆化为泡影。   现如今,姜灼华也算是看开了,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一心只爱一人,什么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都是放屁。   还有什么姜家的繁荣也都是扯淡,这一世,只要能和哥哥靠着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余荫把日子过舒坦,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要怎么说服哥哥放弃朝堂之事呢?   姜灼华满脑子都在烦心人生大事,自是顾不上宋照和,他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   宋照和换了个坐姿,眉心微蹙,神色间似有不解。   前些日子来姜府提亲时,姜灼华看见他,明明是羞得小脸煞红,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让他心里极是满足。怎么今日会对他这般淡漠?眼睛从他脸上扫过,跟看陌生人无半分区别,且还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念及此,宋照和笑着看向姜灼华,开口问道:“姜小姐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啊?没……”姜灼华敷衍的回了一句,顺手将那聘礼的单子放回了桌子上。父母不在,哥哥又忙,婚事都得自己出面应付。   她这般的回答,叫宋照和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只得又找了一句话来说:“不知贵府里,准备的如何了?”   姜灼华闻言,凤眼瞥向宋照和,心内做下决定:得,今儿先把婚事回绝了。等哥哥回来再跟他解释,就说自己不喜欢了,哥哥素来疼自己,即便有太子的缘故在,想来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反正这一世迟早要让哥哥疏远太子。   念及此,姜灼华笑道:“没准备。宋公子,你把聘礼抬回去吧,我们姜家……悔婚了。”   话音落,即便姜灼华语气平静,却也宛如平地惊雷,震得厅内众人齐齐看向姜灼华。   饶是宋照和再好的涵养,此时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半晌后,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方才道:“宋某今日才知,姜小姐是个爱调笑的性子。看来今日小姐确实身子不适,无暇过目礼单,不急,就放这儿吧,你等精神好些再看不迟。”   “谁和你调笑了?”姜灼华不由失笑,凤眸一瞥,媚色流转:“呵,你看我像在跟你调笑吗?”   姜灼华无视宋照和诧异的神色,笑着开口,问出了那句前世就很想问的话:“宋公子,你为什么娶我?说来听听。” 第2章   宋照和不晓得姜灼华会有此一问,乍听此言,愣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以他那颗八面玲珑的心,姜灼华的问题他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答案。   但见宋照和直视着姜灼华的眼睛,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徐徐道来:“姜小姐自幼受教于怀瑜翁主,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容颜倾城。兄长姜都尉,才能出众,亦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且姜都尉与太子表哥交好,小姐贤淑懂事的美名,宋某早有耳闻。”   听罢这话,姜灼华好气又好笑,两下相抵,竟不知从哪儿发作,只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曾经确实懂事,确实也努力在做个贤淑的妻子,可后来发现,女人所谓的懂事,于男人而言,则是省事,干什么缺德事儿都不会抱怨,反而惯得他们愈发没底线,愈发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宋照和行事是个什么章法,姜灼华可是亲眼见识过,为了避免再将自己陷入那种有口难辨的憋屈里,姜灼华决定,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姜灼华依旧端得稳,然而宋照和却无法继续淡定。听到思弦此名,他呼吸一滞,手臂有些发麻,心下不由震惊:她如何知道?   思弦,是他们姜府内一名女婢,管家买回来的。那时姜灼华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婢,思弦此名也是来了姜府后,才给她取的,后来作为陪嫁,跟她去了宋家。   前世,她和宋照和成亲后,宋照和说公务繁忙,每月宿在她房里的日子,只有几天罢了,其余的时日,他都睡在书房。   那时她傻,虽然夜夜饱受苦等的折磨,但决心要做个懂事的夫人,不想在宋照和公务繁忙之余还给他添麻烦。   她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两年,没有在宋照和面前抱怨一句,还每日早起将他要穿的衣服熨好送去书房,夜夜着人用艾草煮水给他送去泡脚解乏。   两年后,也不知思弦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和宋照和之间的事情,被姜灼华身边的桂荣知晓了。   桂荣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且一心为姜灼华好,自是将她听来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姜灼华。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弦并不是一直都是奴籍。她本名唤作林惠然,是曾经宗正林大人的女儿。   而林大人也和她爹一样,在恭帝登基后,被贬入狱。他们姜家,有外祖母怀瑜翁主护着,是当初被贬官员里为数不多还过着富贵日子的,但林家就没这么好运,林大人入狱,举家没为奴籍。   在林家败落前,林惠然就与宋照和相识,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照和娶她,正是因为思弦是姜府的婢女。   宋照和许是个长情的人,可惜,这份长情不是对着她姜灼华。   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后,姜灼华深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夫君,爱得人根本不是她。   他在和思弦缠绵枕榻时,她却以为他公务繁忙,细心的体谅着他,给了他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最大包容。   后来回想起来,那两年间,思弦在他书房里睡醒的每个清晨,看到她送去的那些熨好的衣服时,心里该是如何得在嘲笑她?   思弦的遭遇,她同情;宋照和想尽一切办法要和青梅竹马在一起,她也能理解。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拉着她给他们的爱情做保护屏障?   东窗事发后,宋照和曾找她谈过,东扯西扯的说了一堆。具体说了什么姜灼华忘了,但是言下之意,就是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能理解,以后也会好好待她,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声张。   呵,奈何姜灼华爱的时候虽爱得卑微,却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毕竟那时的她,心里还企盼着能找到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她怎会荼毒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后半辈子都憋屈的活着。   所以,她毅然决然的提出了和离。她提出后,宋照和先是给她讲道理,见讲道理没用,就冲她发火,但无论宋照和对她如何软硬皆施,她都铁了心要跟他和离。   最后,宋照和同意了她的要求。   那时姜灼华还不恨宋照和,毕竟在她看来,爱不爱一个人这种事不能强求,对于宋照和拉她垫背这件事,她也是自认倒霉,就当浪费两年时间,能脱离火坑就够了。   原本以为,和离后,他好好和思弦生活,而她自己也能从夜夜枯等的折磨中解脱出来,然后再觅良人。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当时姜灼华急着回府,她委实多一刻钟也不想呆在宋家。她离开那日去找宋照和要原本和离该写的放妻书。   但是她去的那天上午,宋照和正在收拾行李,很急的样子,跟她说要外出公干几日,等他回来就把放妻书送到姜府。   姜灼华没有多想,反正她都要离开宋家了,也不怕宋照和反悔,便应了下来。   可是几日后,姜灼华没有等来放妻书,等来的却是一封休书。而休书上所写的她犯的七出之条,是“淫,为其乱族也”。   不日,满京城里人人都在说姜灼华因行为不检而被宋照和休妻,至于她“淫/乱”的对象,有人传小厮,有人传男宠,总之,传什么的都有,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对象。   姜灼华拿着那封休书,满心里都是困惑,实在不明白宋照和为什么要这么做?和离,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地各走各的路,难道不好吗?他为何要这般污蔑她?   哥哥得知此事后,二话没说拿了休书去找宋照和。打了他一顿,并让他将休书改成放妻书,但是宋照和请来了他的太子表哥,所以,自始至终,休书还是那封休书。   姜灼风从宋家回来后告诉她,宋照和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姜灼华回去后报复他,将他和思弦的事公布于众,让他背上个苛待发妻的骂名,影响他日后的前程,所以他才倒打一耙,先下手为强。   听完这话,姜灼华的震惊不亚于当时知晓他和思弦的事。   她指天发誓,别说这么干了,如此到位的报复手段,她连想都没想到。   那一刻的姜灼华,心底里渗出无尽的悲哀,做了整整两年的夫妻,宋照和根本不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而她亦是对这个所谓的夫君,了解的太少。   她何其无辜,宋照和对他,又是何其残忍?   这段过往,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她始终想不明白,宋照和要同别人府上的一个婢女在一起,有无数的法子。可以让思弦随便干个什么错事,被他们府上发卖出去,他再去买回来。   而且,以太子和哥哥的关系,宋照和直接去跟哥哥讲想要姜府一个婢女,哥哥绝不会不给他,毕竟只是一个婢女而已,王孙贵族看上婢女再寻常不过。   可是,宋照和偏偏选了最麻烦的路,就是娶她为妻。究竟是为什么?   姜灼华一直看着门外那一块四方的天出神,正在这时,桂荣在她耳边提醒道:“小姐,思弦到了。” 第3章   姜灼华“唔”了一声,抬眼看向思弦。   思弦穿着姜府鹅黄与霜色相兼的婢女服饰,两手交叠于腹前,垂头颔首,低眉顺眼的站在桂荣身后。   姜灼华重生回来三日了,今儿也是头回见思弦,前世未多做留意,今日再见思弦,才细细看了几眼。   思弦扎着双丫髻,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精巧的小嘴,腹前那双手,指尖有些泛红,想来是做粗活的缘故,但她现在十五左右的年纪,正是绽放最好的时候,这么一身简单的丫鬟打扮,反而让她颇显出水芙蓉之姿,叫人望之生怜。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第4章   思弦闻言,头垂得更低,下巴都贴上了衣襟,强撑着脸皮给姜灼华行了个礼,转身迈着小碎步朝宋照和走去。   她虽然被姜灼华说得委实挂不住脸面,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宋照和在一起,这点子不适,便很快被喜悦取代。走到他面前时,思弦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爱意和激动,羞红着脸,细弱蚊声得开口唤道:“宋哥哥……”   姜灼华见此,便觉这段孽缘算是了结了,委实也不想多跟他们周旋,扶着桂荣的手站起身,对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帮宋公子将聘礼抬出门。”   说罢,转身便往内室走去,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宋照和。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思弦咻地抬起了头,看向宋照和,方才还羞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尤其那双大眼睛,瞪得宛如见了鬼。   姜灼华闻言,转过了身子,重新上下打量宋照和一番,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宋照和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锅甩给她,今日又将锅甩给思弦,这事情做得倒是一脉相承,呵,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等姜灼华开口说话,思弦率先开了口,难以置信的问道:“宋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听思弦又说话,宋照和心头一阵烦闷,将他害的还不够苦吗?居然还敢问。宋照和只得耐着性子,维持着那副不知情受害者的模样,对思弦道: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坏我姻缘?在下听闻,素有不少如姑娘身份的女子,想尽一切办法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在下能理解姑娘做婢女的辛苦。但恕在下之言,在我这里,姑娘需得收了这心思。在下心悦之人乃是姜小姐,非她不娶。”   思弦颓然的一笑,这回似是真的接受了宋照和所言,大眼睛里的失望之色,叫人望之心碎。   她反应了片刻,终是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水,心里莫大的痛叫她忘记了身在何处,恍如这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自顾自的向宋照和质问道:   “我与你自幼相识,十四便委身于你,你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拉我出苦海,口口声声说娶姜灼华是迫于父母之命,你真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今日,你不必再娶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带我走了,你却要说这种话?甚至否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的情意,你怎能说否认就否认?”   宋照和闻言愈气,真是个不开窍的女人,见识短浅,但听他语气微含怒意,话里有话道:“你莫要再瞎编乱造,难道想看着我前程尽毁?”   眼前的变故,姜灼华都看愣了,心潮不由澎湃起来:狗咬狗唉,须得快快坐下看戏。   想着,扶了桂荣的手,走回原前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喝茶接着看这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第5章   谁知姜灼华这才刚坐稳,茶盏抬至胸口,尚未来及喝呢,抬眼却见宋照和与思弦齐齐向她看来,皆用一副不明所以的眼神打量着她。   姜灼华:“……”   她看戏的心思那么明显吗?六目相对,尴尬片刻,姜灼华抿唇,娇媚的一笑:“啊,那什么,你俩继续,别理我。”   思弦确实无心理她,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问宋照和,转头继续与他理论。   一个满心里疑惑,苦苦纠缠;一个百般搪塞,避之不及。   到最后,思弦的质问变作了怨怼,宋照和的搪塞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这期间,倒叫姜灼华看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她一直在疑惑,宋照和既然喜欢思弦,明明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得到,为何偏偏要娶她做得这般麻烦。甚至就在刚才宋照和说心悦之人是她时,她还在疑惑,她都成全他们了,他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这个问题,她终在这对昔日浓情蜜意、今日针锋相对的爱侣的争吵中,找到了答案。   原来宋照和,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他的前程。这个男人,自私到只爱自己,女人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物,可有可无罢了。   男人在乎前程是对的,可是真不该为了自己,将旁人拖下炼狱。既然在乎前程,就该好好维护,做好自己的言行举止,而不是一边立着高洁之士的牌子,一边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可惜,宋照和在乎的东西,这辈子,怕是要失去了。   明白了这点,姜灼华心里却又出现了旁的疑惑。   看来,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宋照和是真的想娶她,自然,理由不是因为爱,而是她的身份可以为他装点门面。   既如此,那么前世,宋照和大可以两个都好好对待,为何却偏偏让她夜夜枯等?   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夜,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夜,以及,那两年间,将她折磨到近乎疲惫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一点一滴,都清晰的在她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这么多年来,随时都会苏醒,提醒着她——这就是她爱一个人,然后束手就擒的代价!   想到这些,姜灼华忽地没了看戏的心情,耳畔俩人的争论只觉得聒噪。   姜灼华不耐烦的看向俩人,开口道:“行了,别聒噪了。”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那发自内心的嫌恶,让俩人不由自主的闭了嘴。   姜灼华对思弦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姜府的人,所以,我还有权力处置你。”说罢,转而对桂荣道:“你去思弦房里,找一个珍珠挂饰。是白珍珠,个头极大,上面的配饰,和宋公子折扇上那枚黑珍珠一模一样,你去取来。”   桂荣行个礼,依言去寻。   听得此物,思弦一愣,此物是宋照和与她的,她藏得极好,保证姜府中无第二人识得,小姐怎会知道?   宋照和的脸色,此时此刻更是黑得没法儿看,姜灼华笑笑:“你不是不承认吗?我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前世,桂荣告诉她真相后,她曾去找过思弦。思弦跪在地上苦苦求她成全,并拿出了此物,说是几年前,尚在姜府时,宋照和便以此物与她定了情,证明自己绝非横插一脚,所以,姜灼华记得很清楚。   不消片刻,桂荣便找来了那枚,与宋照和折扇上相同的珍珠挂坠。   比对之下,除了珍珠一黑一白颜色不同,个头大小、绳子颜色、花结的编法、以及珍珠下那赤金镂空雕花的托盘都一模一样。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宋照和,此刻彻底没了声音,心里更是恼怒思弦:定是此女,为了阻他娶姜灼华,故意叫她知晓的。   姜灼华一双眉微挑:“宋公子,你还有何话说?这样贵重的东西,若非你所赠,思弦一个婢女能从哪里得来?我自认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你可还有异议?”   宋照和立在厅中,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扇柄攥得极紧,半晌后,对宋府众人撂下一字:“走!”   说罢,行步带风的走出了正厅,其余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抬了聘礼,跟在宋照和身后一同离去。   姜灼华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和桂荣一起回了内院。   独留思弦一人,惶恐的站在厅中,去留不定。   出了这件事,姜府不可能再留她,如果不跟宋照和走,她恐怕就要流落街头。   念头刚落,思弦脑海中便出现了自己寒冬腊月流落在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   深切的恐惧漫上思弦心头,忽地,她抬眼看向正厅门外,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提裙朝宋照和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即便方才已撕破脸皮,可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宋照和身上。他们好了那么久,跟他求求情,想来会原谅她。现在她不求能够与他和好,只盼着他能收留自己,哪怕继续做粗使也无所谓。   巷子里,思弦跑得发髻凌乱,额边汗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追上宋照和等人时,她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急唤道:“宋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姜府我再也回不去了,思弦不求其他,只求你能给我安身之地。”   这般楚楚可怜的声音,叫宋照和心头一软,然而,也只软了那么一下而已。他和姜灼华的婚事,因思弦被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念及此,宋照和对身旁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自顾自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再回。思弦还想再追,奈何得了宋照和吩咐的小厮,将她拦了下来。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抵得过身强体健的小厮?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照和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她曾是宗正大人家嫡出的大小姐,被没为奴籍后,这样大得落差,叫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她天生生得乖巧,又因自小的教养,不会与人为恶,受了欺负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被卖入姜府前,就受尽了打骂,来到姜府后,虽无人再打骂她,可是旁人言语上琐碎的折磨,她没少受。   就在那年陪小姐外出踏春时,她找机会落单,准备寻个地方了断自己这无望的生命。就在那时,她再次见到了同样外出踏春的幼时玩伴,她的宋哥哥。   这些年,她能撑下来,都是因为心里想着他、念着他,有他再一遍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和他之间的感情,为奴为婢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后来他告诉她,他要娶姜灼华为妻,娶了姜灼华就能和她在一起。虽然她心里很难受他要娶别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感激他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她清楚这对小姐不公,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宋照和是她毕生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抓住的人。同是当初恭帝登基被贬的官员家族,姜灼华还有优渥的生活,庇护她的翁主,疼爱她的哥哥,但她却只剩一个宋照和……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梦,都碎了,渣都不剩。   而她曾经身为宗正大人嫡出大小姐的最后一点尊严,也随着方才追出来的刹那,被她自己抛弃,扔在宋照和脚下,彻底踩得粉碎。   五月的天,初初乍现夏日的暖热,日头在头顶高高地晒着,思弦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心寒犹剩三九天,孤零零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愈显单薄。   姜灼华回到她所居的耀华堂,府里的园丁,正在院里修剪她曾经种下的那一院兰花。   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曾是她最喜爱的,可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这一院素淡的兰草,心头只觉厌烦。   她松开桂荣的手,自顾自地提裙走向正室,忽地,她在门口驻足,转过头来,对那园丁朗声道:“将这一院的兰草全给我掘喽!改种牡丹,全要上品,越艳丽越好!”   吩咐罢,不顾园丁和桂荣万分诧异的神色,回了屋。   这一世,她要自己的生命绽放,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克制自己,就像牡丹一样,热烈浓郁,艳绝京城。   姜灼华本欲回卧房,将那些颜色素淡的衣裙也全收拾出来,奈何才刚进去,就见一名婢女拿着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递给姜灼华:“小姐,康定翁主递来了请帖,邀您参加翁主府的端午宴。” 第6章   “小姥姥?”姜灼华接过帖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   康定翁主,是姜灼华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亲妹妹。虽说是姐妹,但是俩人之间年龄差距极大,安阳公主过世后,康定翁主基本就是姐姐带大的,和姜灼华的娘亲,情同姐妹。   康定翁主出生时,怀瑜翁主的长女,也就是姜灼华她娘都十一了。   娘亲十五岁那年嫁给爹,十七生了她哥,二十时生了她。所以说,姜灼华的这位小姥姥,比她也就大九岁而已,现如今,二十五的年纪。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因上头的授意,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司农丞在按供粮账目,查验当时供粮时,发现账目做的一丝不苟,半点假账错账都没有,且还在帐尾标注了近年来当地百姓的总收成。   白司农丞心下钦佩之余,前去拜会刘大人,就是这一趟,让他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刘大人不服当地水土,上头又苛刻他的俸禄,身染重病而无钱医治,白司农丞见此心下不忍,自掏腰包请医救治,奈何刘大人年事已高,病痛缠绵又久,没多久便过世了。   白司农丞感叹刘大人的境遇,写下了一首悼亡诗:   鹅毛虽轻可做衣,   三九寒冬知民意。   桀诈赵高邻金虎,   却金伯律何展翼?   这诗的前两句,将刘大人比作鹅毛,鹅毛虽轻,但是却可以做成衣服为人保暖。后两句是说,桀诈的贪官赵高始终呆在离皇帝近的地方,享受着荣华,不贪金钱的伯律等清官,到何时才能一展宏图?   诗的内容,无非就是古往今来官场上的老毛病,写诗抨击此现象的诗人,多如牛毛,白司农丞绝不是头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奈何他写得对象,是曾在皇位之争中遭恭帝贬谪的刘大人。   这首诗,给白司农丞惹来了大麻烦,恭帝办他是迟早的事。   恭帝本是没有证据,正准备找个旁的借口收拾了白司农丞,就在此时,康定翁主拿着该诗的原稿,呈给了皇帝,坐实了白司农丞的罪名。   在白司农丞被押入大牢的那一日,皇帝下旨给康定翁主,赞她大义灭亲,有功,不仅保住了她和孩子的性命,且还赐了她一座翁主府,并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自此,京城里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无人不唾骂康定翁主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丈夫之举。   白司农丞入狱后,康定翁主没有再嫁,而是过上了纸醉迷金的生活,翁主府夜夜笙歌,何时路过,都能听到高墙内传出的朗朗欢笑。   前世的姜灼华,尚年轻,看事只看黑白,懂事后,知晓了小姥姥的这些事,便渐渐与她疏远了关系。   然而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手里这封烫金的帖子,心里却忽然理解了小姥姥。   恭帝要办白司农丞,无论有没有康定翁主呈上的原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康定翁主不那么做,家中所有人怕是都要一同陪葬。   这世间的事,黑白哪儿就有那么清楚?一个为世人称道的大才人,也许家中就有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妻子;一个为世人唾骂的强盗,兴许转头就将抢来的东西,给了村东头的鳏寡老人。   姜灼华低眉笑笑,将帖子放回桌上,对递贴的婢女吩咐道:“你去跟送贴的人说,我提前一晚去翁主府给小姥姥作伴。”   婢女依言下去传话。   婢女下去后,姜灼华喊来了桂荣,解下私库的钥匙递给她:“你去库里,将那些我收起来的贵重头饰、衣衫,全部都取出来晒晒。翁主府端午宴我要用。出去的时候再喊个人进来,帮我收拾下屋里的衣服。”   听到这儿,桂荣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服饰吗?而且,您还要将院里的兰草掘了,那可是您精心养护了许久的。还有今日您说宋公子和思弦的时候……虽然我喜欢您这样儿,但是小姐,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可是宋公子所为让您受了刺激?”   说罢,一副极担忧的模样看着姜灼华。   姜灼华闻言失笑:“嗨,就凭宋照和,他有刺激我的能耐吗?怎么,你以前不是总劝我穿鲜艳点儿吗?现在如了你的愿,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只是、只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着,桂荣不解的挠挠头。   姜灼华无奈的转了个身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怪了。你家小姐我,既没有被人刺激,也没有撞邪,就是觉得以前浪费了上天给我的这幅容貌,以后我都会是现在这样,你慢慢习惯吧,啊。”   桂荣听完,用她那本来就不大会转弯的脑子想了半晌。眼前的小姐,确实还是那个小姐,气色这么好,总不至于会是鬼附身一类的,想来小姐确实是想开了。   念及此,笑容再度回到了桂荣脸上,道一声“好嘞”,飞一般的跑出了姜灼华卧室。   姜灼华看着小雀一般的桂荣,心头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不多时,姜灼华让桂荣喊的婢女进来,便同她去整理箱子里的衣裙。   姜灼华手里挑拣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哥哥姜灼风。   哥哥在军中任都尉,前世此时,哥哥去了外地督办一批兵工箭矢,一直到她和宋照和成亲的前两天才回来,算算时间,怎么也还有两个多月。得,慢慢等吧。   一切收拾完毕,姜灼华将那些以后再也不穿的衣服,都让桂荣拿出去分给了耀华堂的婢女们,然后沐了浴,早早便歇下了。   两天后的傍晚,带了换洗的衣物发饰,携了几名婢女,于傍晚时分前往康定翁主府。 第7章   姜灼华到达康定翁主府,拖着曳地的裙尾,踩着傍晚最后一缕斜晖,走上蜿蜒在荷花池上的石桥。   桥的那端,一众婢女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她从身旁婢女手中端着的小玉碗里,捏出一点鱼食,撒进池中。   她一手揽过遮挡视线的衣袖,身子微微前倾,低眉去瞧眼前那一群争抢鱼食的红鲤鱼,迎着夕阳的余晖,发髻上纯金的头饰愈发明艳生辉,唇角缓缓绽开一个温软的笑意。   见此景象,姜灼华尚未走进,便笑着开口道:“一来就赏着一副美人侍鱼图,小姥姥的日子,过得愈发怡然啦。”   康定翁主闻声抬头,便见姜灼华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桥来,乍见她今日这一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康定翁主眸中一亮,笑着上前迎接:“这些鱼见着我都没沉到水底去,一个个闹得欢腾,可见我算不得什么美人。倒是你,少见穿得这般明艳,当真是好看,往日里,委实太素淡了些,就该这样穿,方不负上天给你的这张先脸蛋儿。”   姜灼华在康定翁主面前驻足,恭敬的行了个礼:“给小姥姥请安。”   康定翁主拉了她手,叫她起来,免了礼,笑着说道:“你可算来了,一直等着你,我都没叫传饭。走吧,回屋一起用饭。”   听得此话,康定翁主身边的婢女,不等她吩咐,便伶俐的下去传饭。   姜灼华跟在康定翁主身后,一起进了屋,在窗边围桌坐下。   康定翁主关怀道:“想喝什么茶?”   姜灼华笑笑:“还未到盛夏,一路过来却觉闷得慌。知道小姥姥好酒,府里必定酿了错认水吧,我今日可要一饱口福。”   康定翁主闻言,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示意去取酒,转而对姜灼华道:“你倒是嘴刁。你记得我好酒,我可是记得你往日只好茶。这两日,你和宋家公子的事我听说了,莫不是心情不大好,才来我这儿躲躲的。平时请你都不来,这回反倒提前一天来陪我。”   姜灼华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往日是我不对,以后常来给小姥姥作伴。小姥姥放心,我与那宋公子并无什么感情,不至于为他借酒浇愁。”   这话答得康定翁主颇为满意:“我之前还担心你来着,现下倒是放心了,咱们家的女子,就该这样。你要是为他寻死腻活,我怕是还要说你几句。不过这宋公子,做得委实过分。竟与你的婢女有私情,退婚当天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都传到小姥姥这儿了?果然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退婚那日,姜灼华怕宋照和回去后,又倒打一耙,早早就借更衣离开,将退婚的来龙去脉,命府里的小厮去城里的酒馆说了,这一回,宋照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脏水泼给她了吧,且他看重的名声,怕是到此也彻底坏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出神,以为她是心里难受,不免叹息:哎,说来也是,即将要成婚,忽然出了这种事害婚事作罢,即便没感情,心里也很难好受。想着,康定翁主出言安抚道:“你别难过,这是好事,所幸发现的早,若是成婚后才发现,那才是真的毁你半生。不打紧,我这些日子也给你瞧着,再给你说门好亲事。”   “可别啊……”姜灼华连忙打断:“小姥姥,我可不想再成婚。”   婢女端来了错认水,康定翁主示意婢女斟酒,与此同时不解道:“这是什么话?女孩子,迟早要走这一步的。若给耽误了,和你年纪相仿的好男儿,就都成家了。”   姜灼华前世嫁了四回,这一回,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成亲,但是直说又不行,要不然,就说宋照和这次所为,伤了她,卖卖惨,以此作为不婚的借口:“不瞒小姥姥说,经历这么一遭,我也算是看开了。你瞧那思弦,之前和宋公子多好,宋公子还不是说弃就弃,男子都薄性。我现在也没了成亲的心思。就盼着能和小姥姥一样,将自个儿的日子过舒坦咯。”   说着,抬起酒盏:“我敬小姥姥一杯。”   康定翁主亦是抬起酒盏,二人轻碰后饮下。康定翁主放下酒盏,忧心道:“可你不能一直不成婚吧?”   姜灼华目光看向窗外的荷花池:“我还真就这么打算的。实在不行,买几个清俊的公子回府养着呗。”   虽然她对感情没了什么期待,但是她也是个正常女人,且又是上辈子尝过滋味儿的,总不能一直旱着。能不嫁人就让自己过舒坦的最好法子,就是买男宠,反正京城里这样的女子又不是没有,她小姥姥不就是其中之一吗?怕甚?   饶是这些年康定翁主过惯了声色犬马的日子,姜灼华这话,还是让她愣了一下:“哟,我没听差吧?前些日子,谁还跟我说,要找个一心一意的人,白首不相离来着?”   此话一出,姜灼华是狠狠地被当初的自己打了脸,干笑两下,忙搪塞道:“嗨,我那不是无知吗?小姥姥,你阅历比我广,就说您这些年识得的男子,可有这样的人?”   康定翁主细细想了想这些接触过的男子,眉心一蹙:“还真没有。不过啊,我这薄情寡义的名声早就在外了,怕是也不会再有人肯对我真心。确实如你所言,自个儿过开心了就成。”   话音落,康定翁主身子微微前倾,再次问道:“你真要买男宠啊?你可想好了?若是真买了,这辈子怕是就没机会再嫁人了。”   姜灼华忙道:“想好了想好了,想得透透得了。”前世嫁了四回还不够吗?于嫁人一事上,她可不想讲什么屡败屡战、越挫越勇这劳什子毅力。   姜灼华又同康定翁主对饮一杯,忽地想起一桩事来,示意婢女回避,等她们都退出了房间,方朝康定翁主问道:“对了小姥姥,问你个事儿。男宠怎么选?一旦买回去的很快就结束,又一旦……小呢?这事儿怎么解决?”   康定翁主闻言,刚喝下去的酒险些呛着自个儿,诧异的看向姜灼华,神色里又隐隐担忧:“听这话,像是过来人。你老实跟小姥姥说,宋公子之前有没有哄着你跟他成了事?” 第8章   这回换姜灼华,险些被刚入口的错认水给呛着,忙将桌上的帕子取过,捏在指尖,边擦拭唇上的酒渍,边挖空心思的想搪塞康定翁主的法子。   自是不能告诉她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她不仅是过来人,还有四人对比,能辩出个好坏高低来。   但是现如今的她,在小姥姥眼里,就是个尚未经事的少女,房里的事儿,基本只有成婚前夜,才会有家中女辈给言说教导。她方才那句话怎么都不像是个少女问出来的,所以,自是否认不得,且若是否认,还怎么痛痛快快的选男宠?   念及此,姜灼华心头有了主意,放下帕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姥姥果然阅历丰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还真被你猜准了。”   只能甩锅给宋照和了,不然还能说实话不成?怕是接下来,康定翁主少不了说她不矜持,不自爱了。得,忍过去就好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认下,眉宇间漫上浓郁的嫌恶之色,意味深长的讽刺道:“就知这宋公子不是好货色。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见色起意,猴急的不得了,想要你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将你哄到手,扭头就又惦记上旁人。”   编排了宋照和一通,康定翁主叹了口气,嫌恶之色稍减,看向姜灼华的神色里满是心疼:“我刚还奇怪,不就一次婚事失败了嘛,你怎就心灰意冷到连人都不嫁了,原来背后还有这等原因,怕是伤你不浅。你听小姥姥一句劝,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让此事成为你的负担。虽说男人都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但那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端着那点子不值钱的自尊心罢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三妻四妾的呢。你小姥姥我,素来不耻什么三从四德,咱女人也有自个儿的生活,何必总围着男人转?”   虽然康定翁主心疼的神色让姜灼华微有些无奈,但她一席话慢腾腾的说毕,让姜灼华越听越意外:小姥姥居然没斥责她,且还说出这么一番见解独到的话来。   她不由凤眼一挑,媚色流转,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不矜持,不自爱,狠狠说我一通呢。”   康定翁主佯装嫌弃的白了姜灼华一眼:“嗨,你小姥姥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你这样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少不得会这般说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似男人能得逞,就是女人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又有谁知,女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本就傻的很,若是遇人不淑,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花言巧语给你说得天花乱坠,哪个女孩子能不当真?”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神色有些悲哀,接着道:“前些年,我还听了一桩事,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姑娘,叫一个成年男子给欺负了。这莫非也是那三岁小姑娘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见,一个巴掌不仅拍的响,还响得很呢。宋公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自会等到成亲后。他诚心诚意要骗你成事,你岂能防得住?所以,不怪你,你只是知人不明罢了。”   一席话毕,姜灼华心里,对康定翁主生起浓郁的好感。她前世真是眼皮子浅,居然没看出来小姥姥是这般脱俗的人,以后定要与她多亲近才好。   倾慕的同时,姜灼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问道:“那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就盼着她年纪小,能将此事忘了。”   康定翁主闻言,轻叹一声,道:“她确实记得不怎么清了。那男子得逞后,喝醉酒在外头炫耀,被人听去报了官,被廷尉拿了。在牢里蹲了几年,放出来后,那姑娘也七八岁了。只可惜,她父母觉得自家女儿脏了身子,又受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竟将她许了那男子做童养媳。童养媳,也就对外这般说说而已……”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停下不语。姜灼华却只觉心口一滞,闷得上不来气。她小小年纪,本已是忘了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再次将她推进炼狱。   与此事上,那男子,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每一个说过闲话的人,都是罪魁祸首,一时间,姜灼华竟不知该埋怨谁。   如果外头那些人嘴别贱,她的父母未必会做到那么过分。   见姜灼华沉默不语,康定翁主笑笑:“有些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对女人永远缺些宽容。现在你也知道旁人的闲话有多厉害了,还要养男宠吗?”   姜灼华闻言一笑,自斟了错认水来饮:“养,怎么不养?就许男人三妻四妾的风流,不许女人过痛快日子吗?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姜府门一关,我自在里头逍遥,旁人管得着吗?”   她前世承包了京城多少年的笑话,闲言碎语的威力自是领教过的,早就皮实了。这一世,怕是还要接着做笑话了,不过无妨,前世是被动,这回她是自己选的。   话及此处,侍女们陆续端上了饭菜,二人便停了闲话,一起用饭。   饭后,俩人屏退了一众婢女,叫她们远远跟着,并肩在花园里信步游走。   姜灼华还惦记着选男宠的事,边散步边问:“小姥姥,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选男宠呢?”   康定翁主暧昧的笑笑,携着姜灼华的手,道出了经验:“个头高的,鼻子挺的,喉结明显的,还有……”   姜灼华忙问:“还有什么?”   康定翁主将她的手拉起来,展开,指着虎口到食指之间的长度,脖颈微侧,低声道:“这长度,就是男子起反应后的长度。”   说罢,暧昧的一笑,将她的手放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姜灼华来回看看自己的手,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着康定翁主的背影道:“小姥姥,您可真是咱女人的好榜样啊。哈哈哈……”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还榜样呢?我可是旁人眼里的毒瘤。”   姜灼华走快两步追上她:“以后,我陪你做毒瘤!你想想,日后那些迂腐的夫子,说起咱们,还不知如何咬牙切齿呢。能给他们添些不痛快,实乃我之荣幸。”   两人就这般说笑着,在院里散步到暮色初临,方回房里去,又聊到深夜,姜灼华没去客房,直接和康定翁主一张床上歇下了。   第二日,俩人都起晚了,起来后,又是一番盛装打扮,待收拾好时,客人陆续都到了,一一落座,待她们二人出来后,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便开始了。   康定翁主虽在外名声不佳,但身份在这儿放着,且在当今皇帝那里,她是有功之人,旁人心里再不耻,面上还是跟她好生来往着,且趋之若鹜的。   而康定翁主呢,她爱热闹,也不管旁人真心与否,肯来她就请,反正对她这样的人来讲,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嘛。   宴会上,来客各自献礼,随后歌舞上,众人在一片欢笑中,陆续给康定翁主和挨着她坐的姜灼华敬酒。   几支舞下来,姜灼华便觉酒劲上了头,晕得慌,便半倚在椅子上,迷了眼听曲儿,一手支着头,一手里捏着一把雀翎羽扇,缓缓摇动着。   一曲舞停,丝乐声毕,便听旁边的康定翁主,对来客说道:“前些日子,听闻清音坊来了几位男乐师,其中以两位善箜篌者,技艺最为出挑,今日,我请来了府上,各位也都来鉴鉴,看这两位是否名副其实。”   来客自是‘翁主眼光好,我等没能耐’云云的奉承了几句,不消片刻,便听得有两个男子齐声行礼的声音:“给康定翁主请安。”   两人虽是同时开口,但其中一个,声音调高且昂扬,一种欲引人瞩目的感觉。这便衬得他身边的另一个,声音浑雅沉稳,显得不卑不亢。   姜灼华睁开一直眯着眼的,瞧了瞧,奈何醉眼模糊,瞧不清楚,便接着闭上了眼,静候这两位乐师的箜篌技艺。 第9章   姜灼华醉酒之际,忽听得箜篌乐起,弦声铮铮作响间,清甜的曲调如涓涓溪流缓缓入耳,又听得其中一名男子开嗓,徐徐唱起了开篇:“仙途缈缈,自在无情,便恐人间最多情,争教韩君堕仙灵,冥王殿前阴测测,故人何安心戚戚……”   两位乐师所演之乐,唤作《东莱不似蓬莱远》,讲得是八仙之一,韩湘子地府救妻的故事。   韩湘子容貌俊朗,是位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善洞箫。民间有传闻,韩湘子爱妻病逝,他方飞升成仙。后得知爱妻在阴司受苦,不顾堕仙之危,只身入地府,将爱妻救出,送入了轮回。   全曲皆以韩湘子的视角演唱进行,分为五段,他为人时的恩爱生活、爱妻离世时的悲苦、成仙后的思念、知晓爱妻受苦时的悲愤,以及送她入轮回时面对永恒分离的无奈与痛苦,演的酣畅淋漓。   曲调亦是随着这故事的走向,从开始的轻快甜美,渐渐转为低吟浅诉,至入地府时,转为气势磅礴,到最后分别时,曲调忽又渐缓,凄婉无双,宛如四时变幻,教人一曲尝尽冷暖。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她时而是看客,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着时喜时悲,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知他是仙,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不染尘埃,不落凡俗,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哦……”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很失态,心下暗骂自己几句,方才怎就糊涂到人仙不分了?竟将他认作韩君?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匀了匀气息,这才与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弹的极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里捧着赏礼,不方便行礼,便略弯一弯腰,谦道:“小姐过誉。”   说到此处,康定翁主轻轻摆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对康定翁主行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离开时,姜灼华一直看着他。他手里托着赏礼,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驼背,连衣襟都撑不满。且他走路时,上身不动,很是稳当,即无旁人紧张时的快步,亦无旁人得了赏赐后的得意摇摆,一看便是涵养极好的人。   这时,康定翁主说道:“方才两位的曲子,委实动人,引人入胜,竟是没听够呢,不如再来一曲。”   两位应下,商量两句,定下曲子,便开始弹奏。   乐起后,康定翁主看向姜灼华,见她竟还在看柳亭之,不由笑着摇摇头,挑眉问道:“怎么?喜欢这模样的?”   姜灼华一笑,看了康定翁主一眼,眉眼间媚色愈是浓郁:“是呢。”说着,指着一位击缶的男子说道:“你看他,虽看着强壮,但满身肌肉,过于魁梧,缺些美感。”   说着,又指了一位奏笛的乐师:“你再瞧他,容貌清秀,可是过于清秀了,叫人看不出半分男子的气度来,倒像个女孩子扮了男装。”   说罢,又将目光移回奏箜篌的柳亭之身上:“而他就不同了。乍看宛如谪仙,细看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说到这儿,姜灼华凑近康定翁主,神色愈是暧昧不明,接着道:“小姥姥,他个儿高,鼻梁也挺,你再看他拨弦的那双手……” 第10章   康定翁主闻言看去,柳亭之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箜篌的弦上缓缓拨动,赏心悦目,实属一景。   但是一想到姜灼华看着这双悦目的手,心里头想得是些什么,康定翁主委实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失笑。   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姜灼华:“清音坊的乐师,大多都是出身贫寒之人,素有不少出众的乐师,被买回达官贵人府上,放在府里私养的乐队中。你若喜欢他,宴会结束就直接带走吧,清音坊那边我去说。”   姜灼华看看康定翁主,抬起酒杯对她对饮,而后道:“成。”   说罢,放下酒杯,复又将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这人虽只是一名乐师,但他身上,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那双冷静的双眸下,似是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许是长久浸泡在乐曲中所酿出的气质。   真好,论样貌、论涵养,都远远胜过她前世那四个前夫。只可惜出身贫寒,入了清音坊谋生,若是给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两位乐师又演奏一场,方才退下,换了舞伎上场。   叶适拿了自己的箜篌,刚在偏室坐定,便见翁主府负责此次宴会的管事走了进来。   他起身行礼,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礼,笑着说道:“柳公子好际遇,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入了姜府小姐的眼,等下宴会结束,就直接随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这……”这绝对不行。   叶适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便开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适合入贵人府上。”   谁知那管事接着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长,素与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云的机会?日后入皇庭,为皇家演乐,那可就成了御用乐师,各中利益,还用我明说吗?”   叶适听罢,微微蹙眉,旁的乐师,这确实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乐师,无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来到清音坊,他也不至于顶替本该来翁主府那位暂且躲出来,可谁知,竟被一个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叶适行个礼接着道:“您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还在演练,委实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见他这般不是抬举,正欲撂狠话,却听得与他同行的另一位乐师,不服气的酸道:“就属你金贵,旁人眼巴巴的盼着入贵人府上,你却推三阻四。还想在清音坊里混到白头不成?赶紧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个儿身份,装腔作势的样儿看着我就心烦。”   说罢,这位乐师抽出棉布,自顾自的擦琴去了。只是那动作,与其说擦琴,更像是泄愤。   他难得能来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着能被翁主看上后留下,怎知风头全叫柳亭之抢走了,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股子怨气,这会儿又见他推三阻四,看着愈发不顺眼,一时没忍住,便酸了几句。   这话说完,管事的顺口接道:“听到人家怎么说了吗?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人人盼着的,你却不识抬举。怎么?康定翁主的面子还说不动你了是不是?”   话至此处,叶适心知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露出马脚,于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个礼,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对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姜小姐不弃,亭之听从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缓,面上又回了笑意:“嗯……就该这样,人往高处走嘛,来了机会就抓住。清音坊那边,翁主会派人去说,银钱数目也会报去姜府,你在这边儿等着,一会儿宴会结束,就随姜小姐回府。”   “是。”叶适应下,送了管事那人出去。   他站在偏室门口,望着管事离去的背影,心思渐渐稳下来,随之起了疑。   先是今早文宣王忽到清音坊,紧接着又半路杀出个姜小姐。而这姜小姐的兄长姜灼风,是太子麾下党羽。   这就叫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的身份,已被皇城内的人察觉?   按理来说,以清音坊作为据点,又养着一批不知真相的真乐师,不该被人发觉才是?但是皇城内的人,各有各的手段,做得再隐秘,也难确保没有一丝纰漏被人发觉,万事谨慎为上。   叶适拧眉想着对策:暂且按兵不动,先跟她回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姜府里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情形?   若是身份被人察觉,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但是按一直探查的动向来看,姜灼风此时不在京城。若是姜小姐只是单纯的看上他的琴技,过些时日,叫人想法子把他弄出来便是。   叶适心里怀着十分的警惕,回到偏室内,静候宴会结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至黄昏,偏室里才进来一位婢女,笑着对叶适道:“柳公子,我们小姐有请。”   这婢女?不就是刚才一直站在那位唤他韩君的小姐身旁的吗?原来,她就是姜小姐。方才在宴会上,还听人指着她说,这几日因退婚闹得满城皆知。   总算是将人对上号了,叶适对姜小姐婢女笑笑,转身拿起箜篌,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翁主府门前,见门外停着一轿一车,那婢女转身对他道:“小姐醉酒,已上了轿,还请柳公子上马车随行。”   叶适看一眼前方那八宝琉璃盖的轿子,点点头,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帘落下,黄昏暖黄色的光芒被挡在了帘外。听得车夫一声令下,车身便轻微的摇晃起来。   见车内只有自己一人,叶适方俯下身子,撩起衣摆,摸了一下短靴。确定匕首还好生藏在里面,方才重新坐直身子。 第11章   叶适坐在马车上,时刻保持着警惕,只觉这一段路,走的万分漫长,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在停下,叶适的目光,随之盯紧着车帘,手下拉起衣摆,生怕下一刻,就有人提着剑掀开车帘向他刺来。   然而,他只听见车外有女子的声音隐隐传来:“让他跟我一起去耀华堂。”   又听得一名婢女道了一声“是”,随即,便有细碎的脚步声朝他这边走来,车帘被掀起,依然是先前带他上车的那名婢女:“柳公子,到姜府了,请随小姐同去耀华堂。”   见来者是婢女,叶适松开了衣摆,面上得体的笑意盈然,仿佛刚才那个准备时刻拔匕首的人不是他:“好。”   叶适拿了箜篌,走下了马车,前面的姜灼华已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府门,他四下看看,确定无埋伏的可能,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桂荣走回姜灼华身边:“小姐,是否要给柳公子单独安排住所?”   姜灼华闻言,细想一番。这事儿不宜操之过急,毕竟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同床共枕,她觉得有点儿怪。   而且,对于男子来讲,男宠这种事,多少有些伤颜面,也给他个接受的过程,省得到时候给她摆脸色,弄得她跟霸王硬上弓似的,毕竟这事儿,还是两厢情愿的情况下比较享受。   但是要给他单独安排住所,这也不大好,不利于交流。得,就让他住在耀华堂吧,和她一屋,先睡外间,没事儿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什么的,等差不多了,再谈旁的。   毕竟,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孤男寡女呆一屋,不出事儿才奇怪呢。   念及此,姜灼华对桂荣说道:“就耀华堂吧,让他住外间。”   桂荣闻言愣了:“小、小姐……这、这不妥当吧?”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当我买他回来,就是听他弹琴的?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嫁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姜小姐,你慢慢习惯吧。”   说罢,不再理会桂荣那副见了鬼般的愕然神色。   回到耀华堂,姜灼华在正室的贵妃榻上坐下,婢女们奉上了茶。   叶适随之走了进来,抱着箜篌站在厅内,趁姜灼华喝茶的空档,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埋伏。   姜灼华今日喝了一天酒,这会儿有点儿口干,细喝了一盏茶后,才抬头看叶适。   见他抱着箜篌,直挺挺的站在厅内,神色漠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怕是还未知晓自己即将要做男宠,以为她只是和旁的人家一样,将他买进私养的乐队中,不然这会儿,应当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才对。   姜灼华有意和他培养感情,便笑道:“柳公子,宴会上,我们有吃有喝的,只是难为了你们,你怕是到现在还未进食吧?这样吧,我刚才在宴会上喝多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就叫厨房传饭,你陪我一起用些吧。”   说罢,对桂荣道:“桂荣,将柳公子的琴放去我卧室外间,阿兰,给柳公子上茶。”   两位婢女依言照做。   姜灼华从贵妃榻上起身:“柳公子随我来。”   说罢,上了耀华堂二楼,饭桌摆在靠西的窗前,窗扇大开,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桌上。   姜灼华先坐下,然后指着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儿坐。”   叶适心下深感奇怪,买回来的乐师,除了不用做活,其实和下人无异,这姜小姐,为何要请他同桌用饭?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姜灼华见他迟迟不上前,便以为他是觉得和主子用饭不合规矩,于是便开口解释道:“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我乐意让谁上桌,谁就可以上桌,过来吧。”   此话一出,叶适更加坚定了其中有诈的念头。   他自小由傅叔教养长大,幼时住在乡下。记得有一次,傅叔外出,他做完课业后,去门口等傅叔,正好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儿在玩儿将军打仗的游戏,平时傅叔本就不让他外出,见他们玩儿的开心,一时贪看住了。   其中有个小孩见了他,走过来跟他搭讪,说正好缺个副官,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玩儿,年幼的他,自是抵不住诱惑,和那几个小孩子一起玩儿了起来。   玩儿的一开心,便忘了傅叔。正‘打仗’打得开心,无意间回头,却看到傅叔站在门口。即便傅叔戴着面具,那一刻,他依然感受到了傅叔眼神里的怒气,便丢下同伴,垂着头走了回去。   果不其然,傅叔让他在院子里,对着做将军那位孩子的家,跪了一夜。   那时正是深秋,夜里一场秋雨,将他冻得瑟瑟发抖。   第二日傅叔晨起时,他双腿早就没了知觉,而傅叔出来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就是要让你永远记住,你身份尊贵,永不可同下等人混迹在一处。你父亲亲近下等人的后果如何?什么人配让你做副官?他们本该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要仰望你,跪拜你。你没有朋友,亦不需要朋友,你需要的,只有乖乖臣服于你的臣子。你若臣服于他人,就是如昨夜这般下场!”   即便时隔多年,傅叔那被药伤了的破裂嗓音中的疯狂与愤怒,叫他至今记忆犹新,而那夜跪在秋雨中的寒冷与困倦,饥饿与双腿的疼痛,亦是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傅叔虽手段过激,却也让他深刻的明白了一点,尊卑有别就是尊卑有别,若有人不在乎,要么就是如他父亲一般引狼入室,要么就是另有企图。   而眼下,对方目的不明,对于姜灼华所言,谨慎起见,他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念及此,叶适勾唇一笑,对姜灼华道:“好啊。”   说着,走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就让他看看,一个女人,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第12章   叶适坐定,冲姜灼华微微一笑,神色坦然,并无抗拒之态。   姜灼华见此,心想:上道儿。   她回以一笑,挂着披帛的手臂撑在桌上,以指背拖住侧脸,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叶适依言回话:“十九。”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女子笑不露齿,要笑也会以袖遮唇,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虽长在外地,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事,在外地呆过几年,想来乡音未改,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第13章   叶适的情绪绷紧到了极致,直到楼梯口第一个人冒出头的那一刻,他紧绷的心方才松懈下来,松开了拉起的衣摆,将手平放在膝。   只见一排婢女,端着托盘,将饭菜送上了楼。   前来的婢女,少说也有十位,叶适微愣,一顿饭要吃这么多道菜吗?虽然他知日后事成,他的饭菜会更多,但现在看着,还是觉得铺张。   当婢女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后,叶适微微挑眉,菜的样式虽多,但每个盘子里只有一点点,还做得甚是美观。   凉菜芙蓉豆花里的豆腐,被雕成了一朵花,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花,零星的小米椒切得细碎,洒在上面,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玫瑰甜酿,盛在琉璃碗里,隔着琉璃碗,可见甜酿内徐徐上下浮动的玫瑰花瓣。浇汁茄龙里的茄子,如切片一般切开,但是还连着一点点,在盘中一盘,果如龙鳞。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无论如何不能吃,但叶适委实有些摸不准这姜小姐的性子,只得拿出必杀技——沉默。   姜灼华见他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得,你自个儿吃吧,我去清风揽月楼汤池。”   说罢,起身携着桂荣的手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叶适一人,他方从簪冠上拔下银簪,试了可能下毒之处,方才拿起筷子吃饭。   还别说,姜小姐虽品味不佳,但对美食的要求果然高,道道菜吃起来,都是口感极好。   姜灼华去汤池的路上,跟桂荣掰扯道:“你说柳公子这人,长的跟神仙似的,行事怎么也跟神仙似的?根本拽不展……”   本来看着他不是个闷葫芦,觉着性格还不错,哪知却是个无趣的人,时时惦记着那劳什子破规矩,以后还怎么好好做男宠啊?但是她又有些舍不得他那副皮相,那么一张脸,以后榻上纱帐一放,看着多舒心。   念及此,姜灼华心道:得,花些时间调/教一番吧,实在不行,再去寻个放得开些的男子回来。   桂荣听了姜灼华这话,面上有些臊的慌,以往快舌快语的她,居然有些磨蹭的问道:“那什么……小姐……我瞧着这柳公子似乎还不知道要、要……这等他知道了,以他方才那守规矩的模样,会不会悬梁自尽?” 第14章   姜灼华闻言,脑海里登时冒出柳亭之站在椅子上,手里握着悬在房梁上的白绫,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模样。   念及此,她脚步不由顿了下,心里一阵恶寒。   不至于吧,虽说成了男宠,传出去确实有点儿丢人,但也犯不着寻死,过段时间,习惯了,过去心里那道坎儿就好了,刚开始顶多害臊。   对对对,就是害臊。想到这儿,姜灼华脸上再度露出笑容,他出身贫寒又一直呆在清音坊,想来没接触过女子。到时候脸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尤其他还细皮嫩肉的,估计脸红了看起来也是粉粉的,粉红粉红的小乐师,稀罕死个人呢。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第15章   姜灼华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忽然有一天,那厮鼻青脸肿的找上门来,说是姜灼华找人打了他。要证据也没有,就说他觉得是姜灼华干的,因为他没得罪别人。   给姜灼华都说愣了,天知道,她这种人遇上讨厌的人和事,只会早早脚底抹油,哪儿会闲的没事儿干再去招惹他?   后续便是,哥哥又将他打了一顿,赶出了姜府。   不管怎么说,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姜灼华心里也觉得挺痛快,于是便找人去查了查,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干的。   翻来覆去查了几日,最后查到了姜重锦头上。   得知真相后,姜灼华心下百感交织,满京城的人都只会笑话她,没想到她这个不起眼儿的庶妹,居然惦记着帮她出气,还把那厮打成那样,她这妹妹,委实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啊。   想起那么多年来姜重锦孤单的生活,姜灼华心里就有些愧疚,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考虑的比以前多,回过头去想想,姜重锦其实是无辜的,却无端端被她迁怒。   这件事后,她本想着哪日去给姜重锦婆家递给帖子,让她回娘家住几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想等个合适的契机,再将她请回来,但是没过多久,叶适宫变登基,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灼华的思绪被隔间的开门声打断,她闻声回头,便见桂荣引着姜重锦走了出来。   小姑娘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小,时不时的抬头瞥姜灼华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显得局促不安。   毕竟那么多年没说过话,姜灼华委实觉得有些尴尬,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和起来:“别紧张,过来吧。”   桂荣帮姜重锦褪去纱袍,挨着姜灼华泡进了汤池里,虽然紧张,但是她的小脸儿上却藏着一丝丝笑意。   其实想想,她没事儿总偷看自己,也是向往亲情的缘故。   姜重锦看看姜灼华,细弱蚊声的解释道:“阿姐……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我就是……想见你……”   姜灼华笑笑:“阿姐知道。”说着,在水下拉了她的手,轻轻捏在掌心中:“以前,是阿姐和大哥不好,你别怪我们。”   姜重锦连忙摇头,宛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阿姐和大哥没有错,是我娘不好。阿姐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说着,又笑着抿唇低下头去。   小姑娘这模样很可爱,姜灼华看着喜欢,伸手轻抚她的发髻。前世没甚交集,只是后来听闻,姜重锦成亲后夫君有纳妾之举,这一世,就让她帮妹妹找个好人家吧,就当弥补这么些年对她的忽视。   “重锦,以后你不要再远远跟着偷看我了。”   姜重锦闻言,吓得小脸儿刷白,怔怔的望着姜灼华,眼睛里瞬间蕴上了一层水汽,姜灼华见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见我,就来耀华堂找我,别再远远跟着。”   “阿、阿姐……真、真的可以吗?”姜重锦半点儿藏不住心思,脸上神色很快就转成了惊喜。   姜灼华抿唇一笑,略歪歪头,做出哄小姑娘的模样:“当然是真的。”   姜重锦脸上局促不安的神色一扫而光,反握住姜灼华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边泡澡,姜灼华边又问了些姜重锦这些年的生活,待水温下来,姐妹俩便一同出了汤池,去隔间换衣服。   姜重锦偷着跑出来看她,自是没带婢女,姜灼华安排了一名耀华堂的婢女伺候她穿衣。   边穿衣,姜重锦边盯着姜灼华看,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阿姐,以前鲜少见你穿海棠红,你现在喜欢海棠红了吗?”   姜灼华这才注意到,姜重锦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对襟襦裙,颜色正是她以前常穿的那些。姜灼华嗯了一声:“对啊,以前穿得太素了,想换换新鲜。”   “哦。”姜重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念着,她回去也要做几件鲜艳的衣服,姐姐穿什么样的,她就穿什么样的。   姜重锦的目光一直在姜灼华面上流连,神色里满是向往:“阿姐,你真好看,京城里的小姐,谁也没有阿姐好看。”   姜灼华笑了笑,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嘴这么甜?”   姜重锦急道:“阿姐,我说认真的。”她的阿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心里一直得意着呢。   “是,你是认真的,重锦打扮起来,也会很好看。”姜灼华梳好头发,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姜重锦面前:“今儿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想阿姐了,就来耀华堂。”   这么多年来,今儿阿姐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的和她说话,姜重锦自然舍不得早走,但是委实不想惹姜灼华不高兴,于是便点头应下。姜灼华遣了个婢女送她,姜重锦方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林染院。   从汤池出来,姜灼华直接上了三楼的摘星台。   走上楼梯,便见柳亭之已到,依旧是那身素白的流光缎直裾,两手扶膝,腰背自然挺直坐在箜篌后,身旁陪着小厮宝如。   见姜灼华上来,叶适起身行礼:“姜小姐。”   姜灼华笑笑:“不必多礼。”   说着,走到栏边的贵妃榻上坐下,随后敛起衣袖,斜靠在了引枕上,一双上挑的凤眸,含了笑意,看向叶适。   夜幕已临,夜空中满星点点,摘星台上挂着一排昏黄的灯笼,她的身后,便是华灯初上的京城夜色。   如斯良夜,如斯美人,姜灼华斜椅而卧的模样,落在叶适眼里,不可不谓动人。这样的美人居然还会退了一回婚,怕是品位太差的缘故。   非礼勿视,姜府目的不明,叶适可不想叫人揪到小辫子,于是他收回目光,落在箜篌上:“小姐想听什么?”   姜灼华看着叶适那张俊朗的脸,心下有意惹他,眸光媚色流转:“柳公子,你怎么不看我?” 第16章   叶适轻笑一声,并未抬头,神色自如,指尖抚上琴弦:“尊卑有别,在下不敢。不如,我给小姐弹一曲《湘妃竹》可好?”叶适岔开话题道。   姜灼华见他如此说,不欲强迫,将目光移向栏外的京城夜色中,徐徐道:“湘妃竹乃是娥皇女英泣泪所成,此曲不吉。”   叶适随口接过话:“可泣泪也是二妃思念舜帝所至,此情真挚,可感天地。”   姜灼华闻言一声嗤笑:“呵,帝有二妃,今日喜欢这个多一点,明日喜欢那个多一点,何来情真?我不信娥皇女英真能分享舜帝,且心无难平之意。我瞧着,这泪倒是为自己流的。”   世人说起湘妃,便是一段佳话,这般见解,倒是头回听说,叶适来了兴趣,反问道:“哦?为自己而流,此意何解?”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叶适闻言不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小傅叔要求苛刻,将他当做皇帝教导,他哪有心思去考虑情之一字。他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虽不喜男子集美如云,但世道如此,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女子若有二心,则为人唾骂。莫非,小姐欲求一人真心?那在下先祝小姐心想事成。”   欲求一人真心?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前世四夫,笑道:“不求,毕竟我心里清楚,求也求不来。来日绾发自梳,不嫁了,只求自己过得高兴。”   叶适闻言愣了愣,从来都是听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姜小姐,居然自言不嫁,这不是摆明了跟世俗作对吗?   不过,姜灼华嫁不嫁人,与他无甚关系,佩服这小姐胆量的同时,他随口道:“那小姐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姑且不说家人催促,过了十八,怕是还要受世人白眼。”   世人白眼?她在乎吗?念及此,姜灼华笑笑:“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我过得开心就好。”念及此,姜灼华轻阖双目:“不如,就弹一曲《逍遥游》吧。”   叶适依言,弹起了《逍遥游》。目光偶尔扫过眼前的姜灼华,心内却是不屑,人如何能只图自己开心?   他生来就背负着使命,从小傅叔就告诉他,让他记住每一次看到的百姓疾苦,让他记住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为当年被贬的所有忠臣义士而活,为天下黎明百姓而活,亦为报仇而活,而他也坚信,自己能肩负起这一切。   夜渐深,姜灼华有了些许困意,从贵妃榻上起来,凤眼瞥了叶适一眼,藏住揶揄的笑意,说道:“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叶适闻言,停了弹琴,起身道:“那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对了,不知贵府乐师,住在何处?”   姜灼华佯装为难:“啊……现下也没有合适的住处,你随我来吧。”   叶适点点头,跟在姜灼华两步远的后方,一起下了楼。   一路穿廊过巷,到了耀华堂。叶适越跟着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院儿不是姜小姐住的吗?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很想叫住她问问,但是又觉人家方才已经说过了,想来有安排,便没有开口。   直到叶适跟着姜灼华来到她的闺房门口,叶适再也忍不住了,停下脚步,问道:“姜小姐,此处看似是小姐闺房,在下跟着进去不大妥当。”   姜灼华道:“别处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先住在我卧室的外间吧。”   叶适:“……”他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让府里乐师住闺房外间?这小姐要不要这么可怕?   姜灼华见他一脸惊异,猜到他接下来又会说什么尊卑有别,于是先堵死了他这话:“别处没地方,你要是不进来,就在这儿站一宿吧。”   说罢,让桂荣撩起珠帘,自己走了进去。   叶适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珠帘,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站在门口只觉自己里外不是人。犹豫了半晌,掀起帘子跟了进去。   外间与里间,只隔着一道半月门,以一扇屏风做挡。里间摇摇曳曳的烛火,隐隐可见姜灼华换衣服时婀娜的身姿。   见到此情此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叶适呼吸微重,很礼貌的硬了一下。随后将目光移开,走到了外间塌边,习惯性的里里外外检查一番,鞋都没敢脱,揭开被子合衣躺下。   过了半晌,里间的灯熄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叶适躺在床上,开始寻思这一晚上姜灼华奇怪的举动。本以为会有埋伏,但是没有,先是让他同桌吃饭,又让人带他去汤池沐浴,竟还让他睡在了闺房。   莫非……姜府知道了他的身份,有意讨好?   可是,没道理姜府会知道啊?姜灼华这一日的举止,委实怪异。   叶适苦思冥想了半宿,假设了各种可能性,却都已然没法解释姜灼华的行止,于后半夜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叶适就被一名少女欢快的声音吵醒:“阿姐!你起了吗?我给你……”   姜重锦珠帘才撩起一半,就看到了躺在外间榻上的叶适,四目相对的刹那,姜重锦愣了片刻,忙拿着手上的食盒退了出去,神色间,大喇喇的写着一句话——对不起,当我没来过。   叶适看着姜重锦那副神情,将头放回枕上叹了一口气:姜小姐这事儿干的,他们两个人名声都不必要了。   姜重锦回到厅内,将她大清早起来,给姜灼华亲手做的早饭食盒放在桌上。心还在噗噗直跳,她昨晚回去时跟阿姐身边的婢女问阿姐平时何时吃早饭,那婢女说阿姐买回了一个男宠,怕是要和他一起吃,于是姜重锦还特意多做了一份,想来就是刚才那位。   本以为还要等等,她才没防备的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希望对于自己刚才的突然闯入,阿姐不要生气才好。   被姜重锦一闹,叶适没了睡意,便坐了起来,这时里间正好听见姜灼华唤桂荣,为了避免再撞上她换衣服的样子,叶适忙起身出了卧室。   正好看见姜重锦站在厅内,刚才听这少女唤阿姐,想来是姜府二小姐。叶适觉得,他得做个合格的乐师,于是主动上前行礼:“给二小姐请安。”   姜重锦闻言,扭过头看着他,犹豫半晌,鼓起勇气撂下一句话:“你、你要好好待阿姐,不可、不可惹她生气!”   说罢,不再理会叶适,扭头检查食盒里的饭菜,生怕有哪处不好,一会儿阿姐看着没食欲。   叶适闻言愣了愣,不要惹她生气?好好待她?怎么说得跟他俩是夫妻似的?莫不是见着他睡在姜灼华闺房里,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点儿啥?   叶适不由轻笑,又不是夫妻,能发生什么?难道睡在闺房里就要发生什么吗?他又不是男宠!   等等,男宠?   这两个字闪过脑海,叶适眼前瞬间一片电光火石,一时间,姜灼华所有诡异的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叶适半口微张,看着墙角满脸的惊异,原是他把事情想复杂了,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被姜灼华姜大小姐,买回来是做男宠的!   想通此结,叶适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心内由衷的赞叹道:奇女子啊! 第17章   叶适伸手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心道:原来我还有做男宠的潜质。   从前被傅叔教训后,元嘉就会跑来安慰他,说什么,殿下,等以后大业成了,整个天下都是您说了算,文武百官,三宫六院,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而现在,三宫六院的影儿都没有,他倒是先做了旁人的“三宫六院”。   念及此,叶适抱臂在胸前,看着自己的鞋面笑着摇了摇头。这姜小姐,还真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图自己高兴,男宠都敢养。   一番叹慨之后,叶适想起了正经事。现下,得趁姜小姐对自己下手前,赶紧离开姜府,不然日后大业成功,他做过旁人男宠这件事,必成黑历史。梁朝新帝男宠出身,一旦传到外邦去,梁朝的大国颜面就彻底毁了。   正想着,姜灼华洗漱完从卧室走了出来,叶适和姜重锦同时回头。   一个行礼:“姜小姐。”   一个小雀一般的飞到姜灼华面前:“阿姐,我给你做了早饭。”   姜灼华对叶适道:“你先去净室洗漱吧。”转头拉着姜重锦的手往桌边走:“你怎么自己做早饭,下人们呢?又欺负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重锦,她今日居然也穿了颜色鲜艳的妃色衣裙。姜灼华不由失笑,从前她穿得淡,姜重锦也穿得淡,如今她穿得鲜艳,姜重锦也穿得鲜艳。   姜重锦走到桌边,边从食盒里,往外一道一道的取饭菜,边道:“没有欺负我,我就是想给阿姐做饭。阿姐你快尝尝。”   说着递了筷子给姜灼华,姜灼华接过,看了看一桌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这才渐渐觉察,她这个阿姐,在姜重锦心里的位置很重。心内熨帖的同时,亦含了愧疚,她从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姐姐了。   姜重锦到了姜灼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二小姐的身份,抢了桂荣的活儿,担起了给姜灼华布菜的任务,一道道的菜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阿姐,你吃这个,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姜灼华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好意,挨个尝了一遍,赞道:“重锦手艺真好,竟不比府里的厨子差,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享福了。”   姜重锦闻言急了,姐姐这才刚和她好起来,她可不想这就嫁人,忙道:“阿姐,我不嫁人,你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灼华笑笑:“好,不过你今年十五,顶多陪我两年,到十七怎么也得嫁了。”   姜重锦面上喜色下去,抿抿唇嘀咕道:“阿姐都没嫁人,我不嫁人。”   姜灼华拉了她坐下:“你放心,阿姐会帮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有了郎君,你就不会总想着阿姐了。”   “我不要如意郎君。”姜重锦忙道。   姜灼华也夹了菜给她,随口问道:“那你要什么?”   姜重锦憋红了一张脸,艰难的崩出一句话:“我也要养男宠!”   “……”   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她这妹妹,还真是什么都学着她。   她养男宠,那是千帆过尽后对感情看开了。今日看这个顺眼,明日指不定又瞧那个顺眼。   而且,买回来做男宠的男子,谁会对你用真心?姜灼华敢养,那是因为真不真心什么的她不在乎,只要肯迎合她,相处着高兴就成。   但是姜重锦不行,小姑娘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喜欢上男宠怎么办?男宠又不会对她真心,会反过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她养了男宠之后付出的真心更是会看不起,指不定心里还会嫌她当了□□立牌坊,最后会把自己弄里外不是人。   姜灼华知道,姜重锦对她是有样学样,等以后遇见中意的人,她自己就想明白了。念及此,姜灼华也不多劝,只道:“好啦,以后再说吧。咱们姐妹没一起吃过饭,你来陪我吃,让桂荣布菜。”   姜重锦乖巧的点点头,挨着姜灼华坐下,一起和她吃饭。这时,叶适洗漱完,走了出来。   姜灼华挑挑下巴,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   此刻的叶适,终于有了自己是个男宠的觉悟,没有再拿什么尊卑之说来搪塞,便走过去坐了下来,冲着姜灼华微微一笑。   姜灼华回以一笑:“柳公子今日不说尊卑有别了?”   叶适道:“昨日是在下不识相。”没看出来你心怀色胎。   姜重锦见此,微微有些坐不住了,对姜灼华道:“阿姐,若不然,我还是回林染院吃吧?”   姜灼华笑笑道:“无事,咱们一起吃。”男宠哪有妹子重要?   姜重锦这才忐忑的和他们二人一起吃饭,但全程总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   叶适在姜府安心的吃着早饭,清音坊里,却因他的一夜未归,早已急翻了天。   清音坊的地窖里,点着昏黄的烛火,几张桌椅整齐的摆在里面。上座上,坐着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他脸上带着一张素白的面具,好似夜间幽魂。   眼眶处未被面具遮住的部位,隐隐可见皮肤呈现出烧伤的痕迹,皱皱巴巴,扯得眼睛亦是变了形,甚是骇人。   而此刻他的眼神里,蕴藏着浓郁的怒火,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屋子的人,皆被他的气场镇住,悄么声儿的不敢说话。   站在他身边最近的一名青年,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说道:“傅叔,您先别急,兴许姜小姐买殿下回去,是真当乐师养着了。”   傅叔嘶哑劈裂的嗓音响起:“放屁!康定翁主什么习惯?府里养了多少个小公子?她那外孙女儿能好到哪儿去?昨日宴会上多少人看着,说姜小姐见了殿下,眼睛都移不开!这才一夜的功夫,今早清音坊就有客人大谈姜小姐昨日买了个男宠。寡廉鲜耻!妖女,妖女!祸害,祸害!”   傅叔手气的发颤,方才说话那名青年,只好挑挑眉,撇撇嘴,岔开话题道:“傅叔,您先别生气,现在想法子把殿下接回来要紧。而且,还得想想怎么善后,毕竟这男宠一事,日后殿下若登大宝,会沦为天下笑柄。”   傅叔闻言更气,他多年调/教出来的人,根正苗红一点儿没长歪,竟叫这等妖女给染指了!   念及此,傅叔眸色更寒,沉声道:“元嘉,你去选几个样貌清俊的乐师,带去姜府,看看能否将殿下换回来。至于那姜小姐,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总不能日后殿下登基,后头还有人记着他做过姜灼华的男宠,对于这等肇事者,一刀砍死不留情面! 第18章   饭桌上,姜灼华看着叶适,发现他吃饭很有意思,每道菜,撑死动三口,然后就不动了。   姜灼华不由疑惑道:“怎么?这满桌的菜,没有你爱吃的吗?”   叶适闻言愣了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不解的答道:“有啊,拌耳丝就很好吃。”   那怎么就吃三口?姜灼华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她给叶适夹拌耳丝。桂荣会意,夹了几筷子拌耳丝放在了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他从小吃饭,哪怕最喜欢的食物,傅叔也只让他吃三口,绝不叫他多吃,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了。眼下姜灼华让人将菜夹进他的食碟,他一时间有些为难。想了想,道:“在下虽出身贫寒,但是家叔教导严苛,素来克己,食不过三。”   姜灼华闻言心生同情,连自己爱吃的都不让放开了吃,这当叔的得是有多缺德?念及此,姜灼华劝道:“你又不用做皇帝,你叔对你那么严格做什么?以后你就在姜府了,你叔也看不见,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喜欢什么就敞开了吃吧。”   叶适看着菜尚在犹豫,便听姜灼华催促道:“吃吧,没事儿。皇帝食不过三,那是因为一顿饭菜多。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桌上就这几道菜,再讲食不过三的规矩,你肯定吃不饱。”   叶适推脱不过,拿起筷子,对同一道菜,吃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第四口。他将菜放进口中,咀嚼的很慢,仿佛这第四口,能吃出不同的味儿来。   姜灼华看他一副细细体味的模样,心内同情愈甚,不由好奇的问道:“你说你出身贫寒,你叔还要求你食不过三,你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   叶适抬头看向姜灼华,她眼里那浓郁的同情是怎么回事?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倒也没有,其实……”   姜灼华打断道:“行了,我懂我懂。你不用帮你叔开脱,知道你们男人在乎面子,不打紧,那都是过去得了,你爱吃什么,一会儿都告诉桂荣,让她交代给厨房去。”   男人嘛,背地里再怎么穷酸,在女人面前都爱撑撑面子。   这都哪跟哪儿啊?叶适心里忽就生出那么一丝丝憋屈,傅叔对他是严格,可一直以来却都将他捧在高处。忽地,他就很想跟姜灼华说一句:小姐,其实我真没可怜,您老人家把眼里的同情收一收谢谢!   可憋屈就憋屈在这话不能说,出身贫寒是他自己说的,人家那么想也是顺理成章。叶适皮笑肉不笑的道:“多谢……小姐体谅。”   说罢,化憋屈为动作,埋头吃饭。敞开了吃饭的叶适,一阵风餐云卷,连喝两碗粥,将桌上自己爱吃的两盘菜基本独揽殆尽,刚放下筷子,就听姜灼华道:“怎么样?吃饱的感觉好吧?”   暖暖的粥撑满了胃,口中还残留着小菜的余香,叶适从前吃饭,只吃七分饱,这会儿吃全饱了,忽就觉得内里踏实,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有,他体味着点点头:“嗯,挺好。”   姜灼华闻言笑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见宝如上了楼,面带喜色:“小姐,少主回来了,正在往耀华堂走呢。”   姜灼华闻言一愣,哥哥?他不是在外公干,两个月后才回来吗?   姜灼华顾不得想这个问题,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跟哥哥解释与宋照和退婚的事;二,绝不能让哥哥知道她买了男宠回来。   念及此,姜灼华忙对宝如道:“你赶紧先带柳公子去你房里。”转头又对叶适道:“委屈你一下,晚上我就给安排住……”   话音未落,姜灼华就看见楼下姜灼风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进了耀华堂。   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竟也瞪开了不少,只觉呼吸一滞,一把拉起叶适的胳膊,连推带搡的将他推进了卧室里,让他躲在了里卧的屏风后,千叮万嘱:千万别出来!   姜重锦一听大哥回来了,心也咻地揪起,大哥是武将,身上自带杀伐之气,一看见他姜重锦就害怕。更何况现在姐姐虽对她变了态度,大哥可没有啊。   姜灼华刚才从卧室出来,就听见楼梯上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很快,一个除了眼睛不像她的男版姜灼华,就出现在了姜灼华面前。   姜灼风眼角含了一丝宠溺,一如往常的唤她小名儿:“壮壮。”   姜灼华心虚的紧,她一紧张,就会不由自主的格外热情,上前一把挽住姜灼风的胳膊,将他从卧室门口拉开,往窗边走去:“哈哈哈,哥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哈哈哈,还有啊哥哥,求你了,你把我小名忘了吧。”   姜灼华一生下来就生了场大病,身子一直弱弱的,爹娘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壮壮,希望她能壮一点儿。后来姜灼华果然没辜负这个名字,身子骨强健了起来,但是这个小名,委实成了她的噩梦。   奈何姜灼风知道她讨厌这个名字,总是故意这么叫她,毕竟在他看来,没事儿逗妹妹多开心是不是?   姜灼风见她一如既往的嫌弃这个名字,含了揶揄的笑,正欲再多叫两声儿,却见姜重锦两手紧拧的站在桌边,姜灼风面露不解,姜重锦见此更紧张了,她忙行了个礼:“大哥好!”   话一说完,低着头一路小跑,躲妖怪般地脚底抹油离开了耀华堂。   姜灼风看了看姜重锦的背影,转回身子,不解道:“这丫头见我跑什么呀?”   说着,取下腰上佩剑,放在了桌上,姜灼华识相的上前,帮姜灼风解开了盔甲上的系带。   系带解开,姜灼风臂上一用力,将厚重的盔甲卸了下来,亦放在了桌上,他撩起袍子往椅子上一坐,取过姜灼华常用的白玉茶碗,猛喝几口,这才说道:“刚才回来时府门口碰上几个人,说是清音坊的,带了三个乐师过来,说什么要跟你换府里的那位。”   姜灼华心口一阵窒息,讨好的给姜灼风倒了茶,忙问:“你怎么说的?” 第19章   姜灼风面色微露疑惑,眉峰微蹙:“带头的那个人说话挺怪。指着那三位乐师,说他们三个,是清音坊里样貌极出挑的,还说体能强健。一般乐师不都是可劲儿的夸乐技吗?那位反倒说样貌和体能,你说怪不怪?”   姜灼风面上的疑惑之色,万分诚恳,看向姜灼华,似乎再等妹妹认同。   姜灼华闻言,心更虚了,声音几欲低到尘埃里:“那、那、那你怎么办了?”   姜灼风复又喝了一口茶,说道:“那位说的话,我听的云里雾里的,直接打发走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藏在卧室里的叶适听了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早在刚才姜灼风叫姜灼华小名儿的时候,叶适的脸色就有些怪异,现下更是难看,想来是元嘉带了人来换他,怎知就这么被姜灼风赶走了。   姜灼风连喝完两盏茶,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盔甲和剑拿在手里,对姜灼华道:“你陪我回濯风堂,我先换个衣服,有要紧事跟你说。”   姜灼华连忙应下,跟着姜灼风一起下了楼,毕竟她屋里藏了个人,巴不得哥哥赶紧挪地儿。   一路跟着姜灼风到了濯风堂,他进屋去换衣服,姜灼华则坐在正厅等他,挖空心思的在想法子,该怎么让哥哥同意她养男宠?   这事儿不能瞒着,本来就是图痛快,要是偷偷摸摸的养,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哪儿还能过得舒坦?   她还没想好法子,姜灼风已经换了一身苍色束袖的箭装走了出来。   姜灼风今年二十,除了眼睛和姜灼华不一样,其余长得极像,自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英俊,再兼是习武之人,举手投举都透露着浓浓的男子汉气度,叫人看一眼都觉得心跳,怎一个俊字了得?   姜灼风在姜灼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边佯装整理袖口,边对她道:“那什么……宋家聘礼已经送完了吧?”   姜灼华拖了个长音:“嗯……”   就在姜灼华踟蹰着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姜灼风道:“我急着赶回来就是为这事儿。那什么,我知道你很中意宋公子,但是我听说了他一些不好的事儿,不是个良人,若不然……”   说到这儿,姜灼风看向姜灼华,眸色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妹妹,只听他试探着问道:“若不然,把这婚退了?”   姜灼华闻言,震惊的看向姜灼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哥哥怎么知道宋照和不是个良人?没道理啊,前世这桩婚事,他很赞成的啊?   姜灼风一见她这模样,便以为她接受不了,忙安抚道:“不急,不急,先缓缓,先缓缓。”   说罢,心下叹了一口气,看来得把那什么思弦叫来,把她和宋照和的关系给妹妹好好交代交代,要是她咬死不说,自己只好扮个黑脸,以长兄身份,勒令妹妹退婚。   姜灼华吃惊了半晌,紧着道:“不不不,不用缓不用缓。不瞒哥哥,前些日子,我凑巧发现府里的思弦和宋公子私相授受,所以,送聘那日,我自己做主把婚事退了。”   “退了?”这回换姜灼风愣住,没道理啊?前世宋照和跟思弦藏的很好,自己那单纯又傻乎乎爱慕着宋照和的妹妹,怎么可能发现?   话谈到此处,兄妹二人皆觉出不对来,不由转头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之下,总觉得对方哪里有些不正常。   对视了半晌,姜灼风犹豫着开口问道:“小壮壮,有个叫叶适的人你听说过吗?”   姜灼华闻言,一时眼里含满热泪,一把扣住姜灼风放在桌上的小臂:“哥,你也摔死了啊?呜呜呜……对不起……”   她就记得当时她掉下楼的时候哥哥扑过来救她,没想到哥哥也被她连累摔死了,估计一起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呜呜呜,他们兄妹死的好惨。   姜灼风一听此话,手下一拍大腿,得,他妹子也重生回来了。   姜灼风见妹子哭的伤心,伸手轻抚姜灼华的发髻,以示安慰:“没事儿,就算不摔死,等新帝圣旨下来,也是个死,死了还能回来,也挺好的。”   姜灼华哭了半晌,抽抽噎噎的止住了泪,抬头看向姜灼风,声音里哭腔尚在:“哥……我还想尽法子想着怎么劝你疏远太子呢,现在看来不用了。这一世,你别再那么辛苦,什么位高权重,什么重振家风,咱们兄妹不需要。”   姜灼华脸上露出一个笑,手下不由捏紧了姜灼华的手臂:“前世你忙于为太子奔波,错过了程佩玖,这一回咱们不搭理太子,过些日子咱们就去程家提亲,好不好?”   姜灼风宠溺的笑着,伸手帮姜灼华擦去脸上的泪水。   父亲被贬的时候,他不过十岁。没过两年,父母在外病逝的消息传来,搂着哭得不成人样的妹妹,他忽然感觉到,从今往后,他就是家里最大的人,而他有责任保护好两个妹妹,虽然姜重锦前世并不怎么跟他们俩打交道,但作为长兄,他有责任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   可是他身为兄长,在宋照和给妹妹送来休书后,他连一封原本就该属于妹妹的放妻书都要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名声被毁,他却无能为力。   恭帝登基后被贬官员的亲属,本就在朝堂上不得脸,所以恭帝这条路是堵死了。他只能在太子身边,忍着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帮着宋照和不拿放妻书嘴脸的恶心。   他忍辱负重,就盼着太子登基,他用从龙之功获得高位,然后用手中的权力保护好妹妹,让旁人不再敢拿她的事做笑话,不再敢欺负她单纯对她不好,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叶适,多年的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   念及此,姜灼风对姜灼华说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已经知道太子没龙命,我会暗中留意,等叶适的出现。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这一回,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说罢,笑着揪了一下姜灼华的鼻尖。   姜灼风没有正面答应姜灼华的提议,而是说了这么一段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这若是换成从前的姜灼华,肯定不明所以的被带跑了,但是这一回,她听懂了,哥哥这是还打算争权夺利。   姜灼华心里清楚,姜灼风这么拼,是为了她。自父母过世后,他就自觉地将她的幸福放在了肩头,承担起了原本属于父亲的责任。   但是,这一回,她真的不希望哥哥再像前世那么累。   哥哥与心爱之人成亲那日,文宣王忽对太子发难,本来要去迎娶程佩玖,却为了帮太子而错过了吉时。   程佩玖的爹,是商户,却不是普通商户,而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厉害人物。女儿嫁人,他自是摆足了排场,哥哥的突然缺席,让程父觉得很没脸面,他一气之下,直接在成亲当日,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下属,换上了新郎服,将程佩玖迎娶过门。   这件事之后,哥哥虽没在面上显露什么,但是他此后的那么些年,许是对程佩玖的愧疚,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后来有一次秋游,哥哥远远看见了带着孩子的程佩玖。那一刻,姜灼华从哥哥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她也是从那一天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心痛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竟然可以那般灰暗。   这一回,她怎么能再让哥哥为了她牺牲自己?   念及此,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缓缓刷动:“哥,你真不用再那么努力。我上辈子嫁了四回,已经不想再嫁了,用不着有权有势的娘家做后盾。”   姜灼风挑挑眉:“那你想怎样?” 第20章   哥哥见识过她前世的情路有多坎坷,想来更能理解自己,念及此,姜灼华讨好的一笑:“哥……我寻思着,在府里养几个俊公子来着……”说着,姜灼华指尖缠起脖颈上的珠链,一圈一圈的慢慢转着。   “……”   姜灼风愣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指着姜灼华,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灼华赶忙趁热打铁,做出一副惹人怜惜的神情,哭诉道:“哥,我真是死心了。那种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   姜灼风“嗞”了一声,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 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是姜灼华给他倒得茶吗?念及此,叶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离座起身,赔罪道:“抱歉姜小姐,方才唐突了。” 第21章   姜灼华挑眉一笑,示意他坐:“无事,我喜欢你不跟我讲尊卑,以后也这般随意点儿。”   他刚才岂止是不讲尊卑,那可是习惯性的下了令,他忽然就觉得,姜小姐这随和的脾气挺好的,这要换成旁人,恐怕少不了一顿棍打。以后得注意,万不可再这般疏忽。叶适这般想着,复又在椅子上坐下。   正在这时,姜灼华说道:“今儿天好,一会儿陪我去相国寺上香吧。”   叶适知道,这些小姐们,一般不能出门,要想出门,能用的借口便是上香、还愿以及上元节灯会。看来她是呆的闷了,想出去溜达溜达。奈何书刚看到精彩处,现在看不了了,委实心痒难耐,目光不自主的便落在了书上。   姜灼华见此,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愤恨道:“小姐,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居然是《御花宝鉴》,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第22章   姜灼华正准备装个没看见,然后赶紧走掉,谁知那人看见她,忙走出凉亭,脱口叫住了她:“姜小姐!”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宋公子,真是不巧,在这儿遇见你。”   宋照和走上前几步,在姜灼华和叶适面前停住脚步。   虽然叶适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但这并不妨碍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叶适,眸中轻视嫌恶之意相当明显,就差直言一句:你就是那个男宠?   他轻蔑的瞥了叶适一眼,看向姜灼华,完全当叶适不存在一般,含着自责的神色对姜灼华道:“姜小姐,委实抱歉,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当时糊涂,做出伤害你的事,你也不至于走上养男宠这一步……”   当他听闻姜灼华在康定翁主端午宴上,买了一个男宠回去后,他真的非常震惊,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给姜灼华带去这么大的伤害,让她对自己的人生这般破罐子破摔。   姜灼华眨巴眨巴那双睁不大的凤眼,完全被宋照和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宋照和见她愣住,接着道歉道:“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喜欢我……”喜欢到失去我,你就对自己的人生如此草率。   所以……这言下之意是,她姜灼华养男宠,是被宋照和伤害后,对人生无望而做出的破罐子破摔的举动?   谁给他的脸?真没看出来,宋照和居然还他娘的是个情圣!   姜灼华看着宋照和那张自责又苦情的脸,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适则在旁边来回看两人,蹙着眉面露疑惑。这话什么意思?他被买回来,是做眼前这人的替代品的?不对,连替代品都算不上,顶多就是姜小姐受伤后聊以慰藉的甜品罢了。   做男宠就罢了,他没觉得什么,可眼下这算怎么回事儿?自小众星捧月的叶适,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一时间,只觉自尊被人一把扯下来甩在了地上。   他看向姜灼华,冷声问道:“真如这位公子所言?”   姜灼华这才提上来一口气儿,由于心里火烧得旺,她握着叶适的手也不由紧了些:“你别听他胡扯!”   转头就对宋照和道:“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敢情我姜灼华和你退了婚日子不能过了?我养个男宠,你还能联想自己个儿身上?我不过就是曾和你有过婚约,劳驾您不要以为我这辈子就得围着您转了。”   说到这儿,姜灼华自己都被气笑了,将头转向叶适那侧,不屑地嘀咕道:“真是脸大如盆。”   叶适从姜灼华面上的神色中,看出了她那份真心实意的不屑,看来,事情并非如这人所言,这叫他心里方才腾起的屈辱感淡去。而他亦从刚才的谈话中了解到,眼前这位,就是与姜灼华婢女有染,从而退婚的那位太子表弟宋照和。   而现如今的宋照和,在退婚风波后,俨然从过去的佳婿不二人选,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待娶少年,且未娶正妻而行为不检的事情,亦让他在朝堂上受到排挤。   现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取得姜灼华的原谅,重新议婚,待成亲后,再对外说当时思弦的事只是误会,唯有这般,方能挽救他的名声。   他本也不好意思再去找姜灼华,毕竟那日闹得难堪。但他自听闻姜灼华退婚后买了男宠,便知她心里其实是有他的,且还很重。一个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去养男宠,足以证明自己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念及此,宋照和上前一步,亲昵的唤道:“灼华,你何必要装出一副不在乎我的样子?你这样不累吗?之前是我错了,我本打算择日登门致歉,不成想竟在这里遇见你,可见我们很有缘分。你不要再骗自己,我发誓,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待你!”   姜灼华气的险些厥过去,敢情方才自己那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在他看来是她在故作坚强吗?天呢,当初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居然会对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情圣死心塌地?   宋照和这番话说得,别说姜灼华,叶适都听笑了。这年头混在朝堂上的,都是这些蠢货吗?连人家真心嫌弃都看不出来?未免太拿自己当根葱,太高估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   叶适懒得再听蠢货聒噪,毕竟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你说多少道理,他都会往自己身上拉。于是,叶适对姜灼华道:“姜小姐,咱们走吧。”   姜灼华也是被宋照和这清奇的想法恶心透了,忙点点头,推着叶适就往路边走,打算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   谁知刚迈出两步,宋照和却迈出一大步堵了上来,看着叶适,姿态倨傲,慢悠悠地说道:“男宠而已,我跟姜小姐讲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姜灼华正欲反唇相讥,却被叶适紧捏了一下手,姜灼华不解的看向他,正见叶适面含笑意,看着宋照和道:“我是男宠,可我却是姜小姐一个人的男宠。且我绝不会同婢女有染,毕竟,没有人会蠢到放着身份高贵的嫡出大小姐不要,而去要一个婢女,宋公子,您说是不是?”   姜灼华心领神会,娇媚的一笑,身子一倾靠进叶适怀里,笑道:“可不嘛?我们女人,别无所求,只求一个人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柳公子虽出身乐师,但待我真心实意,为了我,甚至不在乎背上男宠之名,正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以我也不在乎他的身份。宋公子,不是我不原谅你,只是现下我心中已另有所属,您还是找别人吧。”   两人一唱一和,十指紧扣,姜灼华还亲密的靠在叶适怀中,一派你侬我侬,恩爱万分的大圆满画面,刺的宋照和只觉眼睛疼。   这让他隐隐感觉到,姜灼华恐怕真的移情别恋了,叫他备受打击,名声翻盘的计划眼看着就要落空,他真是不甘心,一时间怒火中烧,且他又不好对姜灼华发火,便把所有怒气,转向了叶适。   只见他抡起拳头,朝叶适面门砸去。论身手,叶适自是不怕他,但是若是将其打伤,太子后面的人找上门来,于大计不利。   就在叶适准备忍辱负重挨下这一拳的时候,忽从旁边茂密的树林里,“咻”地射/出一支短箭,直挺挺的插/进宋照和的小腿上。 第23章   宋照和小腿猛挨一箭,膝盖一软,单膝跪在了叶适面前,他紧咬着唇,额边豆大的汗水落下,努力崩住那张几欲呲牙咧嘴的脸,愣是一声儿没吭,只是目光转到旁边的树林里,虎视眈眈的寻找着放箭人。   显然对方是个高手,树林里并无人影。   姜灼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看着宋照和被血浸满的裤腿,忙撇清道:“是你拦下我们的,这可不管我们的事儿啊。”   叶适认出了那只短箭,玄身赤羽,是元嘉的,他似随意地看了树林一眼。看来自他出门后,元嘉一直暗中跟着。   叶适收回目光,想了个搪塞的借口,对姜灼华道:“这林子里,素闻有不少野物,想来是出来射猎玩儿的公子哥们,射/艺不精,射/偏了,这才射到宋公子腿上。”   姜灼华点点头,方才忽然射来一支箭,她还以为有人行刺,可转念一想,谁会没事儿行刺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唯有柳公子这个理由可以说得通。   姜灼华看了看宋照和的腿,虽然走不了路,但委实只能算小伤,便不再打算蹚这趟浑水,对宋照和道:“那什么,你听见了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宋公子出门,想来是带了小厮的吧,现下受伤了,就抓紧去跟府里人汇合,我们赶着上香,就不多留了。”   末了,姜灼华还一挑眉,小人得志般的补上一句:“不必相送。”   叶适闻言一笑,这不故意扎人吗?就宋照和现在这样,想送也送不了,这姜小姐,委实是个妙人。   说罢,姜灼华拉着叶适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宋照和手里握着笛子,只觉今日面子丢大发了,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等姜灼华走出去一段后,他方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跟等在山下的家厮汇合。   清幽的山道上,又只剩下姜灼华和叶适两人,林间青草的气息,裹在微风中,一阵阵的拂面而来,耳畔鸟语清脆,时近时远,置身其中,好不惬意。   叶适这才说道:“方才在下无端受其轻视,一时失言,还请小姐勿怪。”   姜灼华闻言一笑:“哈哈,我还得多谢你给我解围呢。不然我说什么,那姓宋的都得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话说回来,你反应倒是挺快。”   叶适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小姐不见怪就好。”   姜灼华抬头看着他,见他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委实比这山中景色更加赏心悦目。姜灼华含了揶揄的笑,复又问道:“我记得你方才说,你虽是男宠,但却是我一个人的男宠,你当真的?”还以为他知道后,怎么都得恼火,没想到竟接受的这般平和。   叶适闻言一笑,侧头低眉看向姜灼华,反问道:“小姐方才还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当真的吗?”   姜灼华调戏不成反被将一军,尴尬的笑笑:“嗨,我那不是说给宋公子听得吗?”   叶适笑笑,将目光移走,直视前方。心道:我当然也是说给宋照和听得。只不过这话,他只是心里想想,并未说出来。   可即便他没说,姜灼华也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方才逢场作戏,俩人心里都有数,这也无疑揭露出一个问题,男宠与主子之间,是不会有真情的。   不过,她姜灼华又不在意,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只要不纠结情不情的问题,她和柳公子能相处的很好。   又走了一阵儿,便见相国寺坐落在翠绿铺成的山坳里,叶适将姜灼华送到相国寺山门前,忽地停下脚步,对她道:“在下腹内忽感不适,小姐先行一步,我等下便来大雄宝殿寻你。”   姜灼华点点头,松开了叶适的手,自先进了山门。   叶适目送她进了大雄宝殿,转身踏进了旁边的密林里。   待行至林间深处,一名身着绿色衣衫的男子,忽从茂密的树冠上跳了下来,背上还背着一把弓/弩。他这身衣服,躲在林间,若不仔细瞧,还当真瞧不出来。   元嘉行至叶适面前,单膝落地行礼:“参见殿下。”   叶适微一抬手:“起。傅叔那边怎么说?何时弄我回去?”   元嘉站起身,挠挠后脖颈子,蹙着眉无奈道:“殿下,我今儿早就去了一回,但是被姜灼风打发走了。”   叶适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你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吗?”   元嘉万分抱歉的看了叶适一眼:“殿下,实不相瞒,我回到清音坊后,还真是万分庆幸姜灼风给我打发走了。”   这回换叶适蹙眉:“怎么回事?”   元嘉叹口气,面露悲色:“你记不记那天文宣王忽然来了清音坊?”   自然记得,若不是文宣王忽然到访,他也不至于顶替别人去康定翁主府,更不至于被人买回去当男宠。   元嘉接着道:“那天就觉得文宣王来者不善,果不其然,他是认出了黎公公,那日他是来确认的。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带人把黎公公抓走了。又押着傅叔好一顿盘问,好在咱们做的隐蔽,没露出别的马脚,清音坊才暂且摆脱干系。不过我留意了,清音坊附近,现在全是文宣王的人。”   叶适眉心蹙的更紧:“那现在黎公公怎么办?”黎公公是他母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也是当年恭帝夺位时,和傅叔一起保护着他从宫里逃出来的人。   傅叔为了隐藏他的身份,自毁容貌,又药哑了嗓子。毕竟傅叔曾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见过他的人、听过他声音的人实在太多。   但是黎公公不同,他只是母后宫里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当年临危之际才站出来担起了护送他的大任,根本没人见过他。后来黎公公跟他说,当年承过母后的大恩,虽然母后自己不记得,与他而言却足以铭记一生。   总之,这些年,黎公公对他的衣食住行,可谓尽心尽力,若说傅叔如父,黎公公则如母一般默默无闻的悉心照料他,他对黎公公,心里远比对傅叔更亲近。   念及此,叶适不免有些着急:“文宣王怎么会认出黎公公?”   元嘉见叶适少见的露出着急的神色,忙宽慰道:“傅叔正在查。殿下您放心,以傅叔的手段,一定会想法子将黎公公救回来,只是救出来后,恐怕你们就不能见面了,得将他另行安置。”   叶适闻言,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紧,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宫去夺得大位。   元嘉知道黎公公在叶适心里的位置,接着道:“殿下您无论如何要沉住气。傅叔的意思是,虽然做男宠很委屈殿下,但是如今,这却也是一道掩饰身份的极好屏障。”毕竟,没人能想到,对皇位威胁最大的人,会是个男宠。   傅叔本想着救出殿下后,就暗杀了姜家兄妹,但是眼下,却暂且杀不得。   元嘉再度单膝落地,面露神色万分悲痛,拱手道:“还请殿下忍辱负重,暂避姜府!”   叶适闻言愣了,俊朗的脸上诧异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他之前那么愉快的做着男宠,无非是觉得也就几日而已,体验体验也挺有趣,可现在、现在竟要长久的做下去……   他脑中立时浮现出心怀色胎的姜小姐,叶适伸手捂住眼睛,这一刻,他当真就有些愉快不起来了! 第24章   叶适放下手,眉间藏着些许疲惫,叹口气对元嘉道:“你起来吧。”   元嘉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他看着叶适的眉宇,仔细瞧了瞧,略放心的说道:“见殿下气色尚好,等属下回去告诉傅叔,他也能安心些。”   叶适闻言不解:“此话何意?”   元嘉抿抿唇,略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傅叔叫我给您带句话。若姜小姐索要频繁,殿下记得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莫耽于美色而伤了身子。”   此话一出,叶适不由瞪向元嘉,只觉两耳发烫,半晌后,他黑着脸道:“知道了。”   即便叶适脸色难看,却依旧叫眼尖的元嘉看见了他那对耳尖发红的耳朵。元嘉趁叶适不注意挑挑眉,这还是他头回看见殿下害羞。元嘉不由开口问道:“殿下,姜小姐跟你……”   “尚未!”叶适趁他后半句话说出来前,给他堵了回去。   元嘉手掌微蜷,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接着道:“既如此,属下还有一句话需要嘱咐。傅叔的意思是,您需要在姜府多避一些时日,他老人家让您主动点儿,别早早失了宠被赶出来……”   话音落,叶适倒吸一口气,多一句话也不想再跟元嘉说,转身就走。   元嘉见他火了,忙跟上两步,在叶适背后匆匆安慰道:“傅叔对这件事也很生气,那天发了好大的火,大伙儿都吓坏了!殿下您别往心里去,反正日后您有三宫六院,要是实在气不过,大不了以后也把姜小姐弄进宫去,往后宫里一塞,让她也尝尝被人召幸的滋味,哈哈哈哈……”   元嘉还没笑两声儿,叶适忽停下脚步,转身瞪向元嘉,神色厉得可怕。   元嘉立时如霜打的茄子,当下闭了嘴,拱手给叶适行了个礼,三下五除二爬回树上,消失在了叶适面前。   叶适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了姜灼华身边。彼时,她刚上完香,正在功德箱里添香油钱,见叶适回来,揽起衣袖跨过门栏,对他道:“我拜完了,咱们走吧。”   从相国寺出来,叶适陪着姜灼华在山林间玩了一下午,心头的不渝也渐渐去了不少。   不就男宠吗?不就是男女之事吗?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也不会做一辈子,风声一过他就走。   不过话说回来,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惬意的游山。   没有待查问的功课,也没有练不完的字,回去还有话本子可以看,饭也可以敞开了吃,指不定过段时间还有美人一起睡,其实这么一想,似乎也没多糟糕,除了男宠这俩字说出去不大好听,其余都挺好。   得,在姜府的这段时间,就当是休沐吧。如此一想,叶适倒也坦然了起来。   一直到黄昏,叶适陪着姜灼华在观景台一起看了夕阳,方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回到山下,俩人一起上了马车,刚刚坐定,姜灼华就将腿放在了叶适腿上,背靠着车壁,一派慵懒的模样。   她看着叶适说道:“走了一日,腿都僵了,你帮我揉揉。”这语气,半抱怨、半撒娇,既不失女人的可爱,亦能引起男人的怜惜。   姜灼华自然是故意用这般语气说话,她心里门儿清,这是女人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天下几乎没有男人不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叶适不知怎地,忽就心头一软,他一个男子走了一日脚底板都有些乏,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般想着,他就鬼使神差地伸手帮她捏起了腿。   当他手下传来那恍若无骨的触感时,他耳根忽又烧了起来,心内编排起自己:怎么就帮她捏了呢?刚才不知道找个借口拒绝吗?   这时,忽听姜灼华用宛如见了西洋镜的语气惊喜道:“没想到这你也会,我感觉好受了不少呢。要是再稍微用一点点力,就更好了。”   姜灼华这话说地巧妙,先是夸赞,再提出自己的要求。男人嘛,都爱被女人崇拜。   她前世开始的时候就有些蠢,不知道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是温柔刀,傻乎乎的催她丈夫做他不喜欢做的事,即伤感情又达不到效果。其实就应该撒娇加夸赞,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要求,这般一来,就没哪个男人不会屁颠屁颠地跑去按你说的做。   叶适刚开始还怕自己捏疼她,现在听她说好受了不少,心里鲜见的生出些许成就感,全然忘了自己正在伺候人,不自主的按她说得用了点劲儿,还不忘贴心的寻问:“力度这样呢?可以吗?”   姜灼华点点头:“嗯。这样就可以了。”说罢,还不忘再给叶适戴顶高帽:“不成想,你人长的好,做事也这般细心。”   叶适究竟是不是个细心的人,才相处这么点时日,姜灼华当然不清楚。   但是她清楚一点——想让男人变成什么样,就把他夸成什么样!   当一个人被人夸了优点后,此后的生活中,他绝对会将这个优点发扬光大,即便从前没有,慢慢也就有了。   果不其然,叶适闻言心头一动,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细心,不成想,他竟还有这样的优点。   他不由就开始想细心的人会做什么事,应当是关心别人,念及此,他忽然想到,姜灼华出来这么久,怕是饿了,不由转头问道:“小姐出行一日,未曾进食,车内可有备糕点?我拿给你。”   见有了效果,姜灼华心内窃喜,面上却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道:“你果然心细,不妨事,等回去直接吃晚饭吧。”   叶适点点头,这时,姜灼华蹙着眉,含了厌弃的神色,接着道:“你看,像你这样心细的人多好。之前送上门来的一名男子,长得是还不差,可惜是个自私鬼,心也不细,我便早早打发了。”   这话纯属姜灼华胡扯,叶适是她头一个男宠,哪还有旁人?且还说成自己送上门的。   这话,意在给对方危机感,有两层意思。一是说,本小姐可不缺男人,排着队的有人上赶着来呢;二是说,你要是敢对本小姐粗心大意,后果亦是如此。   这话效果明显,当下就让叶适觉得,像姜灼华这般貌美的女子,自然是不缺人喜欢,看来日后想在姜府多留,得投其所好。   叶适不由捏把汗,幸好他是个细心的人,不然怕是就得收拾包袱滚蛋了。   马车一路前行,叶适完全没有意识到,就这么一段路的功夫里,姜灼华已经完成了对他的初次调/教。 第25章   等回到姜府时,天色已渐入暮,姜重锦自然又是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姜灼华回来吃。   姜灼风睡了一天,起来后去清风揽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也来到了姜灼华的耀华堂。   姜灼风刚到楼上,就见到姜重锦在桌上一道道的摆着饭菜。她放下一个盘子,似乎觉得这么摆不好看,就又端起来和另外的盘子换位置。摆好后,觉得还是不好,就又和另一个调换位置。   她摆弄的认真,完全没注意到走近的姜灼风。   姜灼风看着认真给自己姐姐摆弄饭菜的姜重锦,心头不免一软。姜灼华前世因着她娘亲和父亲的事,一直不待见姜重锦,自己呢,自是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只不过,他一直过得比较糙,姜重锦又是极安静的性子,很多时候,他都忽略了这个庶妹。   现在看来,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他放低了声音,关怀道:“没事,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紧张的不得了,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可远观、可敬畏,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第26章   当着两个妹妹的面儿,姜灼风也不好发作,只能暗自给叶适记了一笔账,等着秋后算。   吃过饭后,姜重锦挨着姜灼华,问东问西的腻歪了一会儿,便和姜灼风一起离开了耀华堂。   姜灼华玩了一天,泡了个热水澡解解乏,便也早早休息了。   叶适沐浴完出来时,姜灼华卧室里间的灯已经灭了,他看了一眼,便在外间的榻上躺下。   他往常都是亥时息,卯时起。奈何今日怀着心事,担忧着黎公公,到了亥时也没什么睡意,便起身取过今日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借着灯接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动,等他觉得眼皮抬不动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朦胧的光线。他不由心里一惊,天都快亮了?往常这个时候,是他起床的时间。   可是手里的封神实在是吸引人,但他现下是真困,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书,吹灭几欲燃尽的烛火,拉起被子,合目睡去。   叶适约莫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清晨第一缕阳光,便明晃晃的洒进了房间内。   桂荣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全程目不斜视的忽略叶适,进了卧室里间去服侍姜灼华起床。   里间渐渐热闹起来,叶适被吵醒,他醒来的瞬间,只觉眼皮沉的像是黏了米糊糊,真想不管不顾的接着睡下去,奈何心里还有一点点理智提醒着他:姜小姐都起了,他不能继续睡。   活了十九年,叶适今日这是头一回凭毅力起床,一万个不情愿。   他坐起身,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迷瞪了一会儿,待清醒些了,方才下榻穿衣。   姜灼华洗漱久,洗完还要梳妆打扮,用时就更久。叶适穿好衣服在塌边坐下,看了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拿起没看完的封神接着看了起来。   姜灼华梳妆完毕,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叶适听见声响,放下书起身行礼:“姜小姐早。”   “嗯?”姜灼华看着叶适愣了下,他眼下那两大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走到他面前,指一指他的眼睛,不解道:“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叶适一愣,她怎么知道?桂荣见叶适不解,快嘟嘟的说道:“柳公子,你今儿怎么跟蜀地的竹熊似的?”   叶适闻言了然,尴尬的笑笑,伸手揉了揉眼睛:“昨晚看封神,忘了时辰,天亮才睡。”   姜灼华闻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趣?难不成你没看过话本子吗?为了本书把自己弄成竹熊,至于吗你?”   叶适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嘲笑过,姜灼华这话说的,就跟他没见过世面一样。叶适笑得更是尴尬,不自在的解释道:“家叔教导严格,认为读话本易玩物丧志,实不相瞒,在下这是头一回看。”   姜灼华闻言,止了笑,眼里又生出些同情来:“啊……这样啊。你叔叔这话我不赞成,读话本怎么就玩物丧志了?虽说是话本,却也是书者思想的结晶。就以封神里的哪吒而言,虽是编造的神话人物,却处处透露着一个英雄陨落的悲剧,教人唏嘘。”   叶适闻言不解:“哪吒后来莲花重生,位列仙班,小姐为何说其是陨落的悲剧?”   姜灼华在他榻对面的方椅上坐下,接着道:“我初次看得时候,也和你想法一样。他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委实叫我热泪盈眶。可是后来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初时的哪吒,面对四海龙王肆虐人间,杀夜叉,抽龙筋。接着龙王告状李靖,李靖不分是非,谄媚于龙王,哪吒一剑自裁,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何其具有反骨!”   叶适低眉听着,听到此处,忽觉心头一亮,仿佛开辟了新思路,笑着接过话:“在下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莲花重生后的哪吒,已不再具备这可敬的反骨,而是和曾经那些压迫他的人为伍。”   姜灼华点点头:“对啊,所以我后来一直觉得,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哪吒才是真的死了。尤其是后来看《西游》,哪吒与跟他曾经一样具有反骨的孙行者拔刀相向,更是把他的悲剧加深了一层。所以,我只敬佩当初那个,敢于向整个世俗宣战的哪吒!”   叶适听此问道:“《西游》?好看吗?”   姜灼华道:“当然好看啊,我这儿有好多话本子,你可以慢慢看。咱们先去吃饭吧,吃过饭你再回来补个觉,瞧你那眼睛……”   说到此,姜灼华起身凑到也是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低声揶揄道:“可心疼死我了。”   叶适闻言,身子一颤,宛如闪电穿身而过,神色更加的不自在,唯可见喉结上下浮动。   姜灼华看着他这幅模样,眼风从他面上划过,抿唇留给他一个媚笑,转身出了卧室。   叶适踟蹰了一会儿,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叶适望着姜灼华婀娜的背影,若是不提方才她故意撩/拨自己的那句,心里确实对她生了些赞许。   忽就觉得,之前觉得她品味堪忧,大概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她说只敬佩那个敢于向世俗宣战的哪吒,而她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再跟世俗作对?   从不像别的小姐那般含蓄的笑,在院里种满人人都斥之为俗的牡丹,尤其是敢在这个讲究女人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大环境里明晃晃的养男宠。   姜小姐,委实是个奇女子!   想到此,叶适唇角不自主的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刚走出去在窗边围桌坐下,姜灼华就见姜重锦带着两个婢女,拎着四个食盒进了耀华堂,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姜灼风也踩着点儿来了。   姜灼华见此,唇角笑意温软,她的耀华堂,前世从没这么热闹过。   几人正一起吃着早饭,忽见宝如带着一张帖子匆匆走了进来。   宝如将帖子双手呈给姜灼风:“少主,二房家的夫人,带客来访。” 第27章   姜灼华冷嗤一声:“婶子总是这样。旁人都是提前一天递拜帖,她可好,每次人都在门口了才递。若是我们正好外出了,她上哪儿找人去?”   姜灼风笑笑,随手将那做样子的拜帖扔在桌上:“所以她才赶早来啊……”   话到此处,姜灼风忽地想起什么,忙对姜灼华道:“我想起来了,会不会是那个……那个人……”   他差点儿开口问出来,忽地想到姜重锦和妹子的男宠在,这才把话说模糊了。   姜灼华闻言,恍然惊觉,对啊,险些忘了。   当初她跟宋照和和离后,她的婶子林氏,给她介绍了第二任丈夫——穆连成。   她这个婶子,十足十是个坑起婆家人来不眨眼的,嫁给她二叔这么多年,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刻刻不忘惦记帮衬娘家。   女人嘛,惦记娘家正常,毕竟是生养长大的地方,可帮着娘家坑婆家,这事儿可就办得不地道了。   当初,姜灼华刚跟宋照和和离,宋照和又把她名声弄成那个样儿,她委实低迷了好一阵子。   就是在姜灼华最低迷的时候,林氏带着她姐姐的儿子穆连成,来到了姜府。   这个穆连成呢,比她大十岁,说是发妻早亡,而姜灼华在外人眼里又是个被休妻的,林氏的意思是呢,两个人都成过一次亲,凑一块过正好。   但是那时候的姜灼华心里正不痛快着,委实不想这么快再嫁,哥哥也是有点儿看不上穆连成的身份,是个县令手底下打杂的主薄。   所以第一次见面后,就打发走了。但是这个穆连成呢,在此后的日子里,时不时的就让人给她送些小玩意儿,里面不乏夹着一些安慰人的小花笺,刚开始看没啥感觉,可是看久了,心里慢慢也就挺感动,觉得这个男人在她身上花了心思。   而且那时候,拜宋照和所赐,满京城里都对她指指点点,但穆连成表示,自己不在乎她的过去,只要两个人以后过的开心就好。   所以,姜灼华没出息的动心了,和这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成了亲。   穆连成变成妹夫,作为哥哥的姜灼风,自是不愿意宝贝妹妹跟着他受苦,所以就通过太子的关系,在九卿手底下给穆连成找了个属官的差事,铜印黑绶,俸禄六百石,相当不错。   成亲后,姜灼华在美梦中徜徉了八个月。八个月后的上元节,那天穆连成在宫内轮值,所以姜灼华就带着桂荣一起去逛灯会。   灯会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姜灼华在一盏灯前停下,饶有兴致的看着灯上的谜语。   忽见对面人群中,一个妇人领着个六七岁的小儿直奔她来。   姜灼华以为她们有事相求,当那对母子走到面前,含了笑意正欲发问,不成想,一个冷冰冰的耳光脆生生地甩在了姜灼华脸上。   到如今,她已经忘记了那天那妇人具体说了什么,但是灯会上驻足投来目光的人群她却记得很清,他们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变作嘲笑与指指点点,以及那天,她百口莫辩下只想寻死的念头。   那妇人便是穆连成口中“亡故”的发妻,那小儿便是他们的儿子。   之后,自然是和离,穆连成只言为美色所惑,一时不持。和离后,穆连成搭上与太子作对的文宣王,保住了哥哥给他活动来的官位,然后接了妻儿回府,一家团聚,成了个浪子回头的好男人。   而姜灼华,污点上落污点,继犯“淫”被休后,又添了个勾引有妇之夫的名声,自此京城人说起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初和穆连成在一起时,姜灼华曾想过有朝一日老了后,彼此的模样,那时她还总跟穆连成说:你比我大十岁,肯定老得比我快,可得好好将养自身,莫早早丢下我一个人。   谁成想,幻想中的余生慢慢,不过是匆匆而逝的八个月。她满心里疑惑,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就一步步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更想不明白,绝大多数人,成亲后再吵再闹,最后也都安安稳稳的过完了一辈子,怎么就她成了那少数人?一次接一次的遇人不淑?   姜灼华可能是生来就不会恨,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与穆连成和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反省自己,反省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没做对,导致招来的尽是这种人?   后来去相国寺,她问大和尚,为什么遇人不淑的总是她?大和尚跟她说,因果跨越轮回,今生的果,可能是昨天种下的,也可能是前世种下的。就好比花园里一颗刚发芽的种子,这颗种子,可能是昨天飞到花园里的,也可能是春天来临前,就早已到了这里。   姜灼华回去后细细思量,自己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过宋照和与穆连成,成亲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尽心尽力扮演着妻子的角色,那可能便是前世曾对不起过他们,如今来讨债了吧。   如此这般想着,她方才慢慢从自我怀疑中走出来,渐渐忘了心中的惑。   现在回过头想想,当初大和尚的那句话,等于是给了她一条出路,一条放过自己,放过对方恶行的出路。   姜灼华尚沉浸在往事中,叶适坐在一旁,在她的眸中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悲凉。   叶适心头微惑,没心没肺的姜小姐,怎会流露出这般悲凉的神色?   姜灼华夹了菜放进嘴里,咽下后方才对宝如道:“请进来吧。”   经年未见,见见故人也好。   当年,成亲八个月时,正是她对穆连成的感情如火如荼的时候,真相骤然乍现,逼得她不得不将自己心中的感情生生剥离,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硬生生的抽走。   而剥离这份难舍的人,却是她自己。恨不愿,他不值,爱不得,他不值。她甚至从头至尾没有落一滴泪,因为他不值。唯一能做的就是逼自己忘,终是逼得自己心肠冷硬,心中无恨无爱唯剩空洞。   姜灼风道:“算了,直接打发了。”   姜灼华摇摇头:“我想见见。”   那时的穆连成,在她眼里成熟稳重,有着别样的魅力,爱他之深,远胜宋照和,和离后再未见过。   短短八个月的相处,再加上姜灼华刻意逼自己忘记,他的相貌早就模糊不堪,忽地,姜灼华就很想再看看,那个给了她所有希望,却又亲手毁掉的人,究竟是有着一副怎样道貌岸然的面孔? 第28章   不多时,在宝如的指引下,林氏带着穆连成来到了耀华堂。   林氏一进屋,便含了笑:“哟,吃饭呢?”   姜灼华没作声,目光落在了林氏身后,那身着深衣的成熟男子身上。   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刹那,姜灼华忽就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姜灼风冷飕飕的说道:“嗯,吃饭呢。婶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林氏忙拉了穆连成近前:“这我外甥,刚到京城,没什么朋友,寻思着引你们见见,你们年纪差不多,打打交道。”   姜灼风冷笑一下:“您这外甥,瞧着快三十了吧,我还年轻,担不起年纪相仿这一句。”   林氏闻言,颇有些尴尬,眼睛乱瞟,正巧落在姜重锦身上,眸中微惊:“哟,二小姐也在啊。”姜灼风兄妹俩,不是不和这个庶妹打交道吗?   姜重锦站起身,乖巧的行了个礼:“给婶子请安。”   礼未行完,姜灼华便伸手拉了姜重锦坐下,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起来,转头对桂荣道:“桂荣,给二位看座。”   穆连成走到椅子跟前,行了个礼:“多谢少主、大小姐、二小姐。”说罢,这才坐下。   这时,林氏跟姜灼华道:“你和宋公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成想那宋公子人五人六的,居然干出那等事,可真是委屈你了。”   “呵……”姜灼华笑笑,懒得听她假慈悲,直接说道:“婶子是长辈,有话大可直说。”   林氏看了看身旁的穆连成,说道:“嗨,婶子也是惦记你的事儿。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怕是寻不到好的。连成是婶子知根知底的外甥,今儿带来给你看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对穆连成道:“穆公子瞧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吗?”   穆连成施了一礼,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这些年心在圣贤书,未曾考虑私事,待惊觉时已耽误了年纪,小姐见笑。”   “呵……”姜灼华失笑,前世穆连成来时,她刚结束了一段亲事,他便说发妻早亡,这一世自己尚未出阁,他便说自己未娶,哎,人呢。   姜灼风闻言,笑着讽刺道:“哟,有穆公子这般醉心圣贤书的人,圣贤若泉下有知,死也瞑目!”   穆连成闻言亦笑,摆摆手做惭愧状:“少主说笑了。”   姜灼华敛了敛衣袖,看向穆连成:“穆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连成颇为温和:“小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若是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早已成过一次亲,且家中丈夫既未和离,亦未休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穆连成和林氏的神色变得颇为怪异,穆连成干咳一下,答道:“若是真遇此事,在下便会默默退出,选择不再打扰!”   姜灼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大度啊……”他这答案,恐怕是希望被他欺骗的人,就像他说得这么做吧。   念及此,姜灼华故意吓唬道:“我就做不到那么大度,换做是我,定会将那骗我之人,扒皮抽筋,再将此人行止编个故事,送去给茶馆说书人,日日讲给众人,叫天下人都看看,此人是有多无耻。”   虽然事情真的发生后,她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嘴上逞英雄。   姜灼风接过话:“对啊,若是叫我知道有人如此骗我妹妹,我定会在朝堂上下活动,令其举步维艰,受尽排挤。”   前世,姜灼风还真是这么干的,饶是后来穆连成搭上了文宣王保住了官位,但姜灼风确实给了他不少琐碎的折磨。   穆连成的脸色愈发难看,曲起食指骨节搓了搓鼻头,遮掩神色。   林氏虽觉姜灼华这问题问的敏锐,但她料想二人不可能知道穆连成的底子,便笑着打圆场:“嗨,说这么沉重做什么?你们都是一辈人,又都是亲戚,以后相互照应着就是。”   姜灼华站起身,走到叶适身后,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做出很是亲密的样子,对林氏道:“婶子不是消息闭塞的人,怎不知这段时间我们府里来了什么人?怕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行为不检,婶子怎么还敢将自家外甥往我府里送?”   “哦!我懂了……”姜灼华做出了然状:“莫不是穆公子家境贫寒,娶不起妻室,也想来府上给我做个男宠吧?那我到是很乐意。”   叶适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姜灼华,见她笑意盈盈,心头不由堵得慌。刚还赞许她的反骨精神,这会儿就有些不大喜欢,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出身有出身,何至于非要将自己弄成一个色中饿鬼?   “呵呵呵……”林氏兀自笑了起来,强行圆场:“这是什么话?婶子不过寻思着,你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一直跟低三下四的男人呆在一起,就想着给你说门亲事。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叶适抬头看向林氏,微微蹙眉:低三下四?说谁?   说着,林氏拉着穆连成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出了姜府,林氏叹口气,对穆连成道:“姜灼风这条路,怕是搭不上了。若不得举荐,你何时才能出头,想让你在京城谋职,怎就这般难?”   穆连成胸有成竹道:“姨母莫急,姜小姐年纪尚小,我自有法子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方才瞧着姜小姐,虽然性格野了点儿,但也就是十六的小少女,到底心里还是会憧憬男女之爱,这样的单纯小姑娘,略施小计便可。   林氏看看他,对他说道:“芸娘那边你可糊弄好,别叫她察觉。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知道了,怕会坏你事。若真和姜小姐成了,实在不行就休了芸娘。”   穆连成摇摇头:“芸娘未犯七出,且晟哥儿尚小,不可没有娘亲。为了孩子,我也不能休她。我想给晟哥儿好的生活,若叫他没了娘亲,他还如何过得高兴?”   林氏点点头:“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   耀华堂里,林氏和穆连成走后,姜灼华就放开了叶适,回到位置上坐下,脸色沉的厉害。   一时间,四人皆陷入了沉默,姜灼风手撑着桌沿,似乎再跟什么人赌着气,姜灼华则一直看着窗外移栽牡丹的张师傅几人发呆,姜重锦不明所以的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   叶适看着发呆的姜灼华,心头疑惑,她怎么没了方才要多个男宠时的笑意盈盈?   沉默了一阵,姜灼风率先说了话:“我得去军营了,穆连成和林氏若是再来,别再见了。”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   说罢,姜灼风起身下了楼。姜重锦伸手握住姜灼华的手腕:“阿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姜灼华恢复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鬓发:“忽地想起一些事来,你先回林染院吧,午饭时再过来。要是闷得慌,找几个小厮陪着,去相国寺走一走。”   姜重锦点点头应下,行了个礼,便先回了自己住处。   姜灼华又转而对叶适道:“你去补个觉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叶适见她心情不渝,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姜灼华心事何来,亦不知如何安慰。踟蹰半晌,他问出了心中疑惑:“在下不解,姜小姐容貌出众,出身高贵,自可选聘高官之主,为何养男宠?”   姜灼华一直看着窗外,听得此话,并未收回目光,她也想有个好姻缘,可惜命不好。   但姜灼华从不是个刨开伤口给人看的人,于是她随口糊弄道:“不想相夫教子伺候人,想别人伺候我,这个理由行吗?”   她语气中的玩世不恭,令叶适心生退避,他只好起身行个礼,便自去卧室补觉。   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腰背酸痛,方才回过神来,索性去眠一眠,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念及此,姜灼华起身走进了卧室,刚进卧室,便见外间榻上,叶适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让他的睡颜更显迷人。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看了看他塌边矮柜上自己放下的那一摞子春/宫图,见最上头的那本没有动,便知他还没有看。   想想前世自己那些悲催的经历,这个男人就显得格外安全,毕竟是自己养的嘛。   念及此,姜灼华走到他的塌边,脱了鞋,掀开他身上的毯子,挨着他躺了下来。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姜灼华甚觉舒适,神色渐渐舒缓了下来,靠着叶适闭目小憩。 第29章   不知过了多久,叶适在梦中梦到,他来到了山野一处敞亮的山坡上。   山坡向南,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湛蓝的天空上,小雀叽叽喳喳的成群掠过。踩在脚下的,是一种不知名的小花开成的花海,花香卷着清风阵阵袭来,沁入心脾,宛如甘露般清甜。   寻着那股花香,他渐渐从梦中醒来,眼前的花海被现实中的房梁所取代。   他立刻就觉出不对来,梦都醒了,为何香气尚在?他猛然转头,便见姜灼华挨着他正睡得清甜。   他的心骤然紧缩,传递到周身上下,四肢瞬间发麻。   从小到大,叶适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照顾他衣食起居的一直都是黎公公,他从未跟女人这般亲近过,梦里那花香,便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也从未做过这般惬意的梦,往日的梦里,基本都是幼年离宫那晚,通天的火光与慌乱,亦或是梦到傅叔又在他被子里放了蛇,不是惊吓便是逃亡。   他望着姜灼华,一时出了神。女子脸庞的轮廓柔和,侧卧时身姿曼妙,若说他从前的一直呆在满是青灰色的石窟里,那眼前的人,就是石窟里忽然开出的一朵粉嫩花蕾,是冰冷有序的生活中化出一丝温柔。   她往日醒着时,上挑的凤眼尽显媚气,可她睡着了,那微微上挑的眼缝,却好似含着笑意,竟瞧出些清纯的滋味儿来。   许是知道自己是男宠,迟早会和她走到那一步,又许是心底里贪恋她身上令他心安的香气,他忽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很想摸摸她的脸颊。   叶适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脸颊上方,他唇边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捏了一下姜灼华的脸颊。   姜灼华本就没有睡着,饶是叶适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她。姜灼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笑意,以及那只尚未来及收回的手。   那温柔的笑意只存在了一瞬,与姜灼华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适眸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她居然醒了,笑意转瞬即逝,随即便是爬上脖颈和脸颊的大片红晕。   这回换姜灼华笑了,小男宠这么可爱的吗?他也真是有趣,知道自己是男宠,竟然一没寻死觅活,二没自暴自弃。一般男子,若这般被人买回来,无疑会觉尊严扫地,即便不自寻短见,怕是也不会给姜灼华好脸色。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还会趁自己不知时,偷摸她的脸。   看来,是时候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就挑这几日吧。   叶适看见姜灼华唇角揶揄的笑意,翻过身子躺平,躲开她的目光,忍不住暗骂,明知她对自己心怀不轨,他还主动去摸人家的脸,看来离最后一步不远了,自作孽啊。   俩人就这般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却都洞穿了彼此的心思。   姜灼华睡在外侧,率先坐起了身,她坐在塌边,背对着叶适,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簪,随口问道:“睡饱了吗?”   叶适“嗯”一了声:“睡饱了。”   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去了里间重新更衣梳头。叶适起来喝了点水,坐在窗下看起了书。   姜灼华挑了件緗色三绕曲换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桂荣上前给她绾发。   这时,姜灼华说道:“等下你吩咐下去,给柳公子做几身衣服,夜里穿得袍子也做几件,料子要好些的。颜色别太花哨,素色系,或者玄色系都行。”   毕竟那样一个宛如谪仙的小公子,花花绿绿的与他气质不符。   桂荣神色古怪的应下,给姜灼华梳完头发,便悄么声儿的退下去办事儿了。   中午吃过饭,姜灼华留下姜重锦,又拉了几个比较得脸的婢女,拽着叶适在院里玩儿了一下午投壶。   晚上姜灼风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散了散步,便沐浴休息了。   叶适躺在外间的榻上,他上午睡多了,这会儿了无睡意。将还剩下的封神全部看完,他依旧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手从塌边的矮柜上拿起一本之前姜灼华给他放下的书。   他拿着手里看了看书名,嘀咕道:“《窦娥冤》……”   然后翻开看了起来。这话本子很短,约摸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看完了,看完后,依旧睡意缺缺,于是又顺手拿起了一本。   他看了看书名——《御花宝鉴》,以为是和其他话本子一样的故事,便翻开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着还好,说是有个富家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有个癖好,便是搜罗美人。但是再好看的美人,时间一久,便也索然无味。   有一日,这公子听人讲了个书生与女鬼的故事,忽就生了猎奇的心,便半夜三更,独自去了城外后山的废弃破庙,指望着能遇见个貌美女鬼。   小厮们对他几番劝阻,说是故事不可信,但那富家公子也是闲的无事,便非要去试试。   头三天,破庙外除了鬼哭狼嚎,什么也没遇见,就在这富家公子兴致戚戚的第四晚,果然叫他等来了一个貌美女子。   然后,话本就开始写,那女子有多么多么妖媚,多么多么具有人间女子不具备的风情。   叶适越看越觉得这走向不大对劲,但他没往那方面想,心道:这女子总不至于是专程来跟这公子相见的吧?   可接下来,就看那话本写道:女子对富家公子说:“感得郎君苦盼,特来相会。”   叶适更是一愣,心里却还觉得,总不至于描写详尽吧?   可接下来,就见上面写到,一阵香风略过,转瞬那女子已卧倒在公子怀中,伸手拉下了肩头上覆盖的轻纱……   叶适看愣了,心里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果不其然,该话本,无边详细的写出了女鬼与富家公子云雨的全过程。   昏黄的烛火下,叶适看得面色赤红,呼吸不稳,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往丹田而去……   叶适看了一段,惊得合上了书。这、这、这居然也能写出来?他忙将那本书放下,想重新拿一本看看洗洗脑子。   于是,他便拿起了第三本,翻开一看,只觉呼吸一滞,好嘛,刚才是文字版,这本直接是绘图版。   他“啪”地一声将其合上,扔在一旁,赌气似的吹灭烛火翻身躺下。这一摞子书都是姜灼华给他放的,不消多说,也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气得他心里直骂:要来就来,又不是不给她睡,给我看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是怕我伺候不好她嘛?好好一个贵女,不过就是退了一次婚,天下大好的男儿尚在,何必自暴自弃,养什么劳什子男宠?我看她本身就是好美男,退婚不过就是个推波助澜的借口罢了。   心里虽这般骂,但叶适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头一个让他见识到生活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头一个让他见到明艳色彩的人、头一个让他赞许敢和世俗作对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今日将这些拿给他看,明日后日,兴许就又会拿给别人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恼火。就像是见到心爱的画作上,被滴上了擦不掉的菜汤子,越看那点菜汤子越难受,可难受却又擦不掉,于是就更难受。   叶适闭上眼睛,眉心蹙得极深,他本欲睡去,可是……白天他的枕头姜灼华睡过,他一躺下,那沁入心脾的香气便隐隐钻入鼻息。   然后……饶是他再恼怒,方才所见画面,却不受控制的换做他和姜灼华,跟着《御花宝鉴》里那些剧情,在他脑海里汹涌翻腾起来。 第30章   这一晚,叶适被纷繁扰乱的心火折磨了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叶适被一众服饰姜灼华起床的婢女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清晨的暖阳斜洒在那道屏风上。屏风内,隐见姜灼华展臂,两名婢女将衣衫件件套在她的身上。身姿影影绰绰,甚是美好。   看着此情此景,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或许日后,他会和她同榻而起,她会在他面前这般穿衣打扮,而不再是隔着模糊的屏风。   念及此,他心里有些许期待,可却又希望她放弃养男宠,只是她若真放弃了,他也就得滚蛋了。   叶适收回目光,抿着唇轻叹一声,站起身,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不由微微挑眉,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吃完晚饭,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冬已过,陌上百花盛开,盼小姐勿记苦寒,常念春之温暖,夏之绚烂。   多么熟悉的字迹。曾经穆连成写给她的每一枚花笺,她都珍藏着反复看过。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苦笑,这上写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当初这张花笺递来时,她正处于“寒冬”,短短几句话,恰如雪中送炭,暖心非常。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内,她与穆连成便是以花笺传书。在那一枚枚的花笺里,他给她勾画出了她最想要的生活,最想要的感情。   他说,他很渴望以后吃过饭,能有夫人陪着一起散散步,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他还说,他会努力做出政绩,给未来的夫人挣个诰命。还要跟夫人一起选宅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他给她画下了最美的蓝图,她将一生的幸福,毫无保留的全部押在了穆连成身上。可最终,也是他亲手将这一切击为齑粉,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给她这样的生活,处处防她如贼!   姜灼华的手骤然握紧,将那花笺攥在手里,长指甲戳破了花笺薄软的纸,变得破烂不堪。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清晰的落进叶适眼中。叶适惊了一下,听那日那妇人的口吻,她和穆连成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何至于恨到这等地步?那枚花笺上究竟写了什么?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的花笺,忽地笑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她轻描淡写的对桂荣道:“拿纸笔来。”   桂荣依言取来了纸笔,方才小姐的神色她看在眼里,从未见自家小姐那般厌恶的神色,她不解道:“小姐,那花笺上写了什么?”   姜灼华便提笔沾墨,边说道:“那穆公子,在想法子撩拨我呢。就这点子手段,在我面前委实嫩了些。”焉知就是这点手段,当初哄得她坠入美梦。   桂荣闻言哼了一声:“那公子家世一般,尽也想高攀小姐。”   姜灼华道:“家世如何我不在意,只是这心思龌龊,惹人厌恶。”   说话间,姜灼华已经写好了字条,递给桂荣:“连同这些东西,都给穆公子送回去。”   桂荣好奇道:“小姐,你写了什么?”   姜灼华挑眉笑了下,道:“从苏轼的诗里选了两句,苍苍白发对红妆,一树梨花压海棠。”等穆连成看到这个,怕是得极厚的脸皮,才能做到接着给她写花笺。   桂荣不知何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走了。   叶适听完心道:她是在嘲讽穆连成年纪大,妄想老牛吃嫩草吗?看来那日,她不是真的想让穆连成来做男宠,只是以此为借口,逼退对方而已。   念及此,叶适不由笑了,姜灼华看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叶适心情没来由的好,坦然道:“笑穆公子黄鼠狼给鸡拜年,反蚀把米。”   姜灼华心内叹口气,连小男宠都瞧的出来穆连成不怀好意,她当初却沦陷了。姜灼华摇头笑笑,对叶适道:“天色将暮,你陪我去清风揽月沐浴吧。”   叶适止了弦,起身随姜灼华去了清风揽月楼。   待二人回到耀华堂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卧房内点着昏黄的烛火,和往常一样,可不知为何,今日这烛火落在叶适眼中,却觉出些暧昧来。   他两手扶膝,腰背挺直坐在外间的方椅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卧室里间,一众婢女正欲帮姜灼华卸头饰,却听姜灼华道:“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行了礼,排成一排出了里间,从叶适眼前走过,不多时,耳边便传来卧室门处珠帘落下的脆响。   正在这时,便听里间的姜灼华开口唤道:“你进来。” 第31章   这屋里就他们两人, 自然是叫他进去。叶适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控制不住心中的紧张。   即便心中紧张,他还是没有踟蹰不定,深吸一口气, 起身朝里间走去。   毕竟姜灼华方才唤他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 跟平常喊他吃饭时没什么两样, 他若显得局促不安,岂非输给了女人?   叶适迈着稳健的步伐, 绕过屏风走进了里间, 来了这么些时日,这间屋子, 他终是进来了。   姜灼华背对着他, 坐在梳妆台前, 身上依旧是方才从清风揽月楼出来时, 穿得那套妃色齐胸襦裙, 唯有披帛已经取下, 如海浪般地搭在塌边的架子上。   她身上的香气, 在这里间更加浓郁,叶适站定,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接下来, 他该干嘛?他知道自己这么傻站着显得很蠢, 想做点儿什么,或者说点儿什么,奈何脑子里就是一片白,什么也想不出。   姜灼华从眼前的铜镜里,瞥见如一根木头一般杵在她身后的叶适,唇角露出笑意:“过来帮我卸头饰。”   总算不用傻站着了,叶适如逢大赦,他走上前,站在姜灼华身后,伸出修长的手,捏住了最大的那支金簪。   他从未给女人卸过头饰,怕掌握不好力度扯到她头发,于是动作很慢很小心。   许是一支支的帮姜灼华卸头饰转移了注意力,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满腹的紧张渐渐去了不少。   随着头饰一件件取下,姜灼华一头黑发,宛如瀑布般垂下。姜灼华将全部头发揽到侧面,拿起檀木梳全部梳散,然后取过一直玉簪,挽起两鬓的头发,在头上斜绾了一个髻,其余的散开搭在肩上。   做完这些,姜灼华站起来,转过身子面向叶适,她抬起头,对上那双漆黑的双眸。   方才卸头饰,本就站得近,这会儿姜灼华一起来,离他不过两寸的距离,一时间,方平静的心,复又如鼓如雷地跳动起来。但他又不想让姜灼华看出他的局促来,所以便也直视她那双上挑的凤眼。   姜灼华微含笑意,放软了声音,仰视着他轻声问道:“放在你塌边的书,都看过了?”   此话问出,叶适全身的血液随之沸腾起来,他尚存一丝理智,极力稳着气息“嗯”了一声。   姜灼华笑意更深,声音比方才更缓更温柔,轻轻咬了下下唇,方开口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说着,伸出手臂,纤细的指尖,捏住他发上簪冠的玉簪,另一手扶着簪冠,缓缓将那玉簪抽出,叶适的头发顺直落了下来。   姜灼华转身将手中簪冠放在梳妆台上,伸手勾住他的腰封,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向前走动。   她往前一走,叶适就不自主的后退一步。就这般,一个进,一个退,硬生生将叶适逼到了塌边,退无可退。   时至此时,叶适的呼吸已经乱了套,胸膛亦是起伏不定,只那一双漆黑的双眸,一直紧紧的盯着她。   姜灼华见他这样,手下捏着他腰封上的束绳,缓缓扯开,口上接着撩/拨他:“你紧张吗?呼吸怎么乱成这样?其实习惯就……”   “好”字尚未出口,忽被叶适一把揽过腰,匆匆在她耳边撂下两个字:“话多。”   转身就将她压倒在榻上,动作之霸道,饶是床铺极软,姜灼华仍是磕疼了手肘,心里不由惊讶,这么如狼似虎?挺好挺好,她就喜欢霸道的。   下一刻,火热的吻便落在姜灼华唇上,撞得她嘴唇磕到牙齿,挺疼。小男宠似乎不大会亲,只一味用力贴着,却不知伸舌。   于是,姜灼华在叶适霸道的亲吻下,用力张开嘴,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划过。   明显感觉身上的人顿了下,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比方才更加激烈的亲吻,区别是,这回她舌头疼。姜灼华微微蹙眉,算了,毕竟人家头一回,忍一忍,以后再慢慢儿教吧。   叶适胡乱摸索着解姜灼华的衣衫,姜灼华则悠闲的帮他宽衣解带。   不多时,姜灼华上身只剩下緗色的肚兜,他那双修长又好看的手,此时已探进她肚兜底下,依旧是控制不住力道,但架不住姜灼华就好这口啊。   对!很棒!霸道、激烈、勇猛,就爱这个调调!   姜灼华抽开叶适中衣上的束绳,从他肩头将中衣拉了下去。   中衣敞开的那一刹那,从他脖颈处掉下个什么东西,不偏不倚,重重砸在姜灼华消瘦外凸的锁骨上。   姜灼华蹙眉,嗞,这一下是真疼了。她伸手握住那个砸在自己锁骨上的东西,好似是个玉佩一类的东西。   正巧此时,他的吻从她唇上移开,往她脖颈处而去,姜灼华趁这个空档,将玉佩拿起来,借着烛火看去,玉佩上的绳子还挂在他脖子上。   只见手里的,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玉佩,镶着一圈金蟒,金蟒正中心,用小篆刻着两个字——叶适。   待姜灼华看清那两个字的时候,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她愣了会儿,悄悄地松开他的玉佩,拍拍叶适光滑的后背,神色冷得发白,对他道:“你先起来下,你弄疼我了。”   叶适微怔,不解地抬起了头,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姜灼华趁这个空档,从他身子底下钻了出来。   拿过架子备好的明日要穿的衣服,飞快地穿在身上,头也没回的脚底生风离开了卧室,更是马不停蹄的一路出了耀华堂,直奔姜灼风的濯风堂。   叶适正在欲/火/焚/身的当口,却眼睁睁地看着姜灼华脚底抹油,一去无影踪。怎么、怎么又不继续了?   等了半晌,见姜灼华没有回来的意思,叶适深吸一口气,他翻身躺倒在榻,低眉看看被高高顶起的中裤,心中的燥火愈甚。   一时间,叶适对姜灼华,又爱又恨、又爱又恨,倘若此刻他大权在握,定会将姜灼华一家满!门!抄!斩!   姜灼华提着裙摆,疾步走在去濯风堂的路上,眼眶里眼泪直打转,当她看到了什么?   那镶金蟒羊脂玉玉佩上,大喇喇的刻着两个字——噩梦!   此时濯风堂内,姜灼风还没睡,他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手里握着毛笔,愁眉不展地在写着什么,想了半晌,终于落下两个字,但刚写完,又觉得不合适,撂下毛笔,将那张纸团成一团,顺手甩了出去。   姜灼华来到濯风堂,见书房的灯亮着,便直奔书房,顾不上敲门,一把便将门推开,门扇“咚”的一声撞在后墙上。   姜灼风被吓一跳,猛然抬头去看,就见姜灼华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姜灼风忙起身走过去,伸手扶住姜灼华两臂,焦急道:“出什么事儿了?”   姜灼华反手一把握住姜灼风小臂,急吼吼的问道:“哥,你之前说,叶适是以什么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风不解的看看她:“乐师啊,怎么了?”   姜灼华的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哥……完蛋了,我刚在柳亭之身上发现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两个字,就是叶适。”   姜灼风闻言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所以,未来皇帝,很有可能被自家妹子买回来做了男宠?   说完这句话,姜灼华的眼泪更是汹涌。完啦,倘若这个叶适,真是前世做了皇帝的那个叶适,他把人家买回来做男宠,这是何等有辱身份的事儿啊!   等人家以后登基,为了自身颜面,不把她姜灼华一刀两断才怪!呜呜呜,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她不想死啊!   买成男宠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时日,她居然还叫未来皇帝给她弹琴,给她捏腿,给她揉肩倒水……她可能会比前世死的更快!   念及此,姜灼华忙问姜灼风:“哥,现在怎么办?咱逃吧!”   姜灼风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拉了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下,轻抚她的后脑勺安抚道:“你先别急,很有可能是重名。那枚玉佩什么样?上面有没有镶金蟒?”   他之前在太子那里见过,但凡皇子,都有一枚镶金蟒的羊脂玉佩。   姜灼华闻言,脸色愈发难看,无比她艰难地点点头:“有啊!”   姜灼风:“……”呵呵,不会这么巧吧?   姜灼风静下心想了半晌,对姜灼华道:“玉佩有可能造假,我这几日去清音坊看看。前世我虽没见过叶适,但是他身边的人我见过一两个,其中有个戴面具的我印象极深,如果真的见到此人,咱们再做打算。”   姜灼华心里苦笑,玉佩有可能造假是不错,可若他真的是个乐师,以这般身份,如何能够知道皇子们有什么模样的玉佩?又如何不偏不倚,偏偏要刻上未来皇帝的名字?   姜灼华知道,那枚玉佩已经足以说明身份,而且,这些时日发生的一些琐事,当时想不明白,现在却能瞧出痕迹。   比如,他刚来的时候,吃饭食不过三,这可不就是皇帝、皇子的规矩吗?他还曾下意识的命令过她。   再比如,他刚来姜府时,清音坊居然带了三个人来换他,若不是身份要紧的人,清音坊何至于下这般血本?   但是能够再次确认下也是好的,一旦真的只是重名呢。有点儿朴实的愿望也是好的。   念及此,姜灼华梨花带雨的点点头:“嗯。对了,哥,叶适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啊?”   之前她一直觉得皇帝什么的跟她没什么关系,即便前世他们兄妹俩间接被叶适坑死,她也没想过去弄明白叶适的身世。但是现如今,她原本可爱的小男宠,居然疑似未来皇帝,她就不得不搞清楚来龙去脉。   姜灼风挨着姜灼华坐下,边给她擦眼泪,边讲起了叶适的身世:“他是先帝和皇后的小儿子。据说当时皇后刚怀上他的时候,太祝令给卜过一卦,说是此子命带金光,但幼年时期宜藏。也就是说,不能让旁人知道先帝新添了个儿子。”   见姜灼华渐渐止了泪,姜灼风收回手,接着道:“所以,皇后自怀孕一直到叶适七八岁,除了皇后宫里的人,没旁人知道先帝有个小皇子。后来恭帝政/变,夺走兄长皇位,杀了太子及先帝诸子,唯独叶适因太祝令的那一卦逃过一劫。”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叶适以乐师身份混进宫,发动宫变,替父兄报仇,夺回了先帝的皇位。”   姜灼华坐在一旁,哭丧着个脸。这下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被自己买成男宠,不仅没自寻短见,更没给她甩脸色,还一副挺享受的模样。   她还以为是上道儿呢,现如今看来,人家分明是有强大的自信,明白自己总会离开这里,明白自己日后会获得什么。   有如此强大的笃定撑着,足够他面对别的男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时,可以报以玩耍和觉得有趣的态度。   一想到之前自己撩/拨人家的时候,人家心里可能想得是:嘿,这姑娘有趣!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之前还觉得自个儿养了个男宠玩儿,现下再看,谁玩儿谁还不一定呢。   姜灼华兀自出神,这时,姜灼风拍拍姜灼华肩头,对她道:“在我查清楚前,你千万在他面前维持住以前的模样。像叶适这种人,一旦发觉你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了大业,他也不会留你。但是千万记着,在合理范围内,尽量礼遇,别真当男宠对待,不然死得更快。你明后日,找个借口还是将他送回清音坊,如果真是未来皇帝,又被买成男宠,咱们还是保命要紧。”   姜灼华身子一凛,连连点头应下,踟蹰着问道:“哥,如果真的是他,咱们怎么办?”   姜灼风看看姜灼华,叹口气道:“如果真的确定是他,将他送走后,咱们兄妹三个,就整理家产,尽快离开京城。”   姜灼华听完,有些舍不得,毕竟从小长大的地方,但是家乡哪有命重要,姜灼华只好失落的应下。   姜灼风伸手揉揉姜灼华的头,道:“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姜灼华这才记起来,叶适还在她床上躺着呢,她可不敢回去睡未来皇帝,更不敢回去再把他赶回外间,忙道:“哥,今晚让我在你这儿睡一宿吧。”   姜灼风不解:“为什么啊?”   姜灼华哭丧着脸道:“他在我床榻上呢。”   姜灼风只觉一阵窒息,恨铁不成钢的摆摆手:“去去去,睡我卧室去,我睡书房。”   姜灼华“嗯”了一声,站起来,身子僵硬,脸色尚白,眼神空洞,如一缕幽魂般飘走了。   姜灼华走后,姜灼风回到书桌后,将已经拟好的聘礼礼单拿起来,揉成了一团。   本打算近日去程家提亲,但如果妹子买回来的那个男宠真的是叶适,他们兄妹又得想法子保命了,实在不是娶亲的好时机,他不愿心爱的女人跟着他颠沛流离。   深夜里,姜灼风扶着桌沿,垂下头去,重叹一声。   第二日一早,姜灼风早早就出了门,姜灼华头一晚没睡好,起来时有些恍惚。在哥哥这边梳洗后,又一路恍惚的回了耀华堂。   满脑子里都在想等一下怎么面对叶适,她刚走上楼梯,却听到楼上姜重锦气鼓鼓的质问声:“我阿姐呢?你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不是让你好好待她吗?”   姜灼华倒吸一口冷气,小丫头借你几个胆子,居然敢这么跟疑似未来皇帝的人说话。   她忙加快脚步上了楼,便见桌上放着四个食盒,姜重锦气鼓鼓的瞪着叶适,叶适则一脸憋屈地看着她。   姜灼华忙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干笑两声:“呵呵,重锦别乱说话,他待我好着呢,昨晚有事,我去了大哥那儿一趟。”   姜重锦听完,神色缓和了下来,点点头,转身从食盒里往外取饭菜。   姜灼华转头看向叶适,笑道:“妹妹不懂事,见笑了。”   叶适看着她,忽就想起昨晚俩人之间发生的事,又想起她中途落跑,不由问道:“小姐昨晚……”   姜灼华忙看看姜重锦,示意叶适不要在她面前问,遮掩道:“先吃饭吧。”   吃过饭,姜灼华寻了个借口将姜重锦支走,又打发了婢女下人们出去,单独留下叶适。   又是两人独处,叶适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是不是要把昨晚没做完的事做完呢?   却见姜灼华对他笑笑,开口说道:“柳公子,说真的,我挺喜欢你的。”   叶适点点头,唇边挂上丝丝笑意:“嗯,看出来了。”   姜灼华又道:“正因如此,所以我觉得,你的前程更要紧,不能一直在姜府做男宠。”   叶适蹙眉,隐隐觉出不对来:“嗯?”   姜灼华趁机胡扯道:“你琴技那么好,日后完全可以进宫做御用乐师,甚至可以入太乐令手下为官,多好是不是?”   叶适眉心蹙的更紧:“小姐的意思是?”   姜灼华笑笑:“我寻思着,既然喜欢你,就不能耽误你的前程,我想送你回清音坊。”   叶适:“……”   忽地,他就觉得姜灼华的想法,他有些摸不透了。喜欢,不更该留在身边吗?且眼下文宣王那边危机未解,他还得暂留姜府。   念及此,叶适挑眉笑道:“实不相瞒,我也很喜欢小姐。但是我以为,既然喜欢一个人,就该留在她的身边,前程不重要,留在姜府更好。”   姜灼华:“……”这人脑子里想什么呢?男宠当上瘾了?作为未来皇帝,这么没追求真的好吗?想赖着不走了?   姜灼华心里骂着他,面上却温柔的笑笑:“你那么有才华,何必呆在姜府?这不是埋没吗?”   叶适回以一笑:“不觉得埋没,不瞒小姐,这些时日,我很开心。且……小姐的身子,在下已经碰过,虽没……但是不能一走了之。”   姜灼华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谁要你负责?而且等你以后登基,三宫六院的,谁信你的纯情?   还好意思说自己很开心,废话,这就跟一个天天吃山珍海味的人,忽然有天尝到了农家野味一样,即有趣又新鲜,能不开心吗?   姜灼华接着道:“可这是一辈子的事,你还是以前程为重,今儿就走吧。”   叶适听完这话,心里有了些火气,她要买就买,让走就走,考虑过他的心情吗?凭什么啊?昨晚中途扔下他,知道他后半夜怎么熬过来的吗?念及此,他冷声道:“不走。”   姜灼华听出来他语气有些不善,身子微怔,这是位只能顺毛摸的爷,爷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暂且先依了他,等哥哥回来,确定了他的身份,再想法子。   念及此,姜灼华道:“那也成,你肯留下也挺好。既然你投桃报李,我也不能亏待你。”   说到这儿,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吩咐道:“桂荣,你等下带几个人,把沧澜阁打扫出来,将公子的琴和衣服,都搬过去。”   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送不走,只能好生供着,只盼着这位爷以后登基,念着这点好,能留她一条小命。   桂荣领了命下去,姜灼华转头对叶适笑着道:“以后在姜府,你就有自己的住处了,我会安排宝如伺候你,你需要什么都跟他说,一定都给你办妥当,千万别客气。”   叶适:“……”以后,不、不是跟她一起同塌而眠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叶适尚在发愣,姜灼华忙道:“哎呀,忽然想起来,我有事找重锦,你自己呆会儿,等沧澜阁收拾好,你就搬过去。你放心,住在沧澜阁,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你,你想干嘛都行。”   沧澜阁旁边就是姜府侧门,如果他真是未来皇帝,这个侧门对他来说就是方便之门,真的是干嘛都行,哪怕带几个人进来商量造反大业,她姜府的侧门都为他开着。   说罢,姜灼华脚底抹油跑了。   下楼后,她还特意叫来宝如,叮嘱道:“日后你就负责伺候柳公子,只要他不叫你,你就当做自己不存在。无论他干什么事,都当没看见。再跟府里所有下人婢子叮嘱下去,除非柳公子传唤,否则,谁也别靠近沧澜阁。”   宝如闻言身子不由哆嗦,小姐这是怕被人听见吗?动静是得多大,连靠近都不让?可怜柳乐师,以后可得吩咐厨房,多给他熬点儿补品。   姜灼华在姜重锦的林染院躲了一日,一直到桂荣来叫她,说是叶适已经搬去了沧澜阁,她方才松口气。   姜灼华看看枕在自己腿上,给自己绣香囊的姜重锦,伸手摸摸他的额发,对她道:“重锦,这些日子,你先别来耀华堂和濯风堂,我和你大哥有些要紧事,不想你牵扯进来。好不好?”   毕竟叶适的身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且姜重锦在,她和姜灼风也没法儿好好商量事情。   姜重锦本以为姐姐又不喜欢她了,但是看到姜灼华温柔的目光,便知并没有,虽然想天天跟哥哥姐姐在一起,但是姐姐既然说忙,她愿意听话,于是对姜灼华道:“嗯,那阿姐,你和大哥忙完了,记得派人来通知我。”   姜灼华郑重的应下:“嗯,你放心。这些日子,你要是无聊,就多带几个人,去山野间走走,或者带着婢女们去街上逛逛,记得戴帷帽。我会叫人多送些钱给你,你多买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   姜重锦乖巧的“嗯”了一声,小猫一样在姜灼华腿上蹭蹭。   晚上,姜灼风回来,直奔耀华堂。姜灼华一见哥哥回来,忙迎了上去:“哥,怎么样?”   姜灼风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姜灼华一会儿,伸手推了一下姜灼华脑门:“见到了,清音坊管事的,就是那个戴面具的。”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姜灼华还是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下去。   她愣了半晌,哭丧着脸道:“实在不行、不行咱们先下手为强,杀了叶适。”   姜灼风眉心一跳,戳了一下姜灼华太阳穴:“想什么呢?你以为他前世说宫变就宫变,他背后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你知道吗?放了他咱们远走高飞还有一线生机,要杀了他,他背后的人不把咱们削城肉泥才怪!”   姜灼华只觉身子一重,“咚”的一声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白的吓人。   姜灼风看她这样,心里又不免心疼,上前揉揉她的头:“好了,没事儿,天塌下来有哥在。抓紧送他走就行了,乖。”   姜灼华抬眼看向姜灼风,语气万分委屈:“哥,我今天要送他走来着,可是他赖着不走了。”   姜灼风:“……”   他愣了半晌,问道:“为、为什么啊?”   姜灼华道:“他说他喜欢我,还说这段时间呆得很开心,还说……要对我负责……”   姜灼风伸手,“啪”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姜灼华道:“他肯定不是这些原因留下来的,你能有皇位重要吗?肯定有什么旁的原因让他没法儿走。我请几日假,明天接着去查查。”   姜灼华点点头,接着道:“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就我买他做男宠这一点,就足够咱们兄妹砍好几回头了。不能杀他,咱们又走不了,实在不行侧面帮吧,只求以后他登基,能念着这点儿好,放咱们一马。”   姜灼风听完,想了半晌,最后,只能认命的点点头。他们兄妹也不知是伤了什么阴鸷,前后两辈子,都栽在叶适手里,哎……   姜灼风又安慰了妹妹几句,这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姜灼华梳洗妥当,就硬着头皮去沧澜阁找叶适。   叶适正在用早饭,见姜灼华进来,放下筷子起身行礼:“姜小姐。”   姜灼华忙阻止:“不用不用,都说了不用在我面前讲规矩。”   心里却道:你行礼的样子,好似在提刀砍我头啊!   姜灼华先让叶适坐下,然后才在他对面落座,笑着道:“我寻思着,伺候你的人,还是得你自己选。这样吧,下午我就让官家贴个告示出去,要选些下人,等人来了,你自己挑几个顺眼的。”   话本里,这种有身份的人,不都是有自己的心腹吗?想来叶适也有吧,她这么做,等于是给叶适个机会,让他把心腹招进府。   此话正中叶适下怀,他好些日子没见元嘉了,也不知黎公公的事怎么样了。   于是,叶适点点头:“好,就依小姐的。”   未来皇帝的事,姜灼华一刻也不敢怠慢,从沧澜阁出来,就叫人贴出了告示。   第二天上午,姜府门前便人丁云集,姜灼华带着叶适,来到姜府正厅。   让管家把人都带进来,有牙婆带着人来给相看的,也有家境贫寒想入府做工的,不一会儿,正厅里就挤满了人。   叶适坐在姜灼华旁边,扫视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刻意穿着简陋衣服的元嘉和良翰。   这俩人都是他的近身侍卫,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叶适佯装看了几人,最后便指定了元嘉和良翰,姜灼华见他人已经挑好,就给前来的人每人打赏了半吊铜钱,给打发走了。   姜灼华见事情做成,松了口气,对叶适道:“你选的人,你好好□□,府里没什么规矩,你怎么高兴怎么来,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歇着了。”   言毕,扶了桂荣的手,逃回了耀华堂。   现在,她该做的都做了,以后好吃好喝的供着,就盼着以后同一屋檐下,各过过得,直到他肯离开姜府前,再不相见。   叶适见姜灼华走了,领着元嘉和良翰去了沧澜阁。   房门刚关上,二人齐齐单膝落地行礼:“拜见殿下!”   叶适道:“起。黎公公怎么样了?”   二人站起身,元嘉行个礼回道:“前日已经救出,黎公公受了点儿刑,但无大碍,傅叔已经他送去乡下休养,文宣王找不到,殿下放心。”   叶适松了口气,接着问:“清音坊附近,文宣王的人撤了吗?”   元嘉摇摇头:“尚未。”   叶适不由蹙眉,这时,一旁的良翰,脱下自己的外套,只见他身上绑满了书籍,他边一本本的将书往外取,边冷着脸道:“殿下,傅叔有交代,叫您暂避姜府。但是课业不可废,让我守着殿下。”   良翰冷冰冰的转述了傅叔的话,丝毫没考虑会不会惹主子不高兴。   叶适知道良翰一贯如此,只知执行命令,便也没怪他,况且,在姜府闲了这么几日,确实该收收心了。   良翰将身上藏进来的所有书,一本本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叶适的书桌上,并取出一本《齐民要术》摆在书桌中间,转头对叶适行礼道:“巳时已至,还请殿下研读《齐民要术》。”   这本书,他已经烂熟于心,但因农为民之本,故而要和《贞观政要》一起,日日复习。   叶适从不抗拒圣贤经典,点点头,走过去在书桌前坐下,再度过回了从前的生活。   只是和从前不同的是,每当看到一些极好的理论,他就忽然很想问问姜灼华,她对此是怎么想的?   看起书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日的功夫眨眼即逝。   日已西落,良翰看看时辰,走上前,行个礼,提醒道:“殿下,已至酉时,该用膳了。”只是为何,都到酉时了,姜府还不送饭?   叶适闻言放下书,揉了揉眼睛,复又伸了个懒腰,对良翰道:“你去院里找宝如,跟他说传饭。”   良翰这才明白,感情姜府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让传饭,根本没有定时,这种生活习惯,委实太差。   良翰领命下去,不多时,厨房便将饭食送进了沧澜阁。   姜府的下人,对待叶适跟对待主人没什么区别,元嘉见此不由打趣道:“殿下真是贵人,走哪儿都过着爷的日子。”   叶适失笑,他是靠脸赚得此等待遇的。   叶适拿起筷子,捡了自己爱吃的饭菜吃,等他准备夹第四筷子时,良翰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殿下,食不过三。”   叶适:“……”   他只好遮掩道:“看岔眼了。”   说着,准备夹另一盘子菜,却听良翰又道:“殿下,这道也吃过三回了。”   叶适:“……”   原来他从前过得这么惨吗?难怪当初姜灼华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想起姜灼华,叶适的目光不由望向耀华堂,这个时辰,她大概也正在吃饭吧,不如过去蹭一顿,省的听良翰跟布谷鸟一样报时。   念及此,叶适放下筷子,对二人道:“我出去下,你们不必跟来!” 第32章   叶适迈着悠闲的步伐, 从沧澜阁出来,轻车熟路的漫步到耀华堂。   耀华堂的牡丹已经全部移栽完毕,完全按照姜灼华的意思,又鲜艳又密集,远远看上去, 虽然依旧像隔壁大婶晒在院儿里的花被单。   但是,看久了, 牡丹娇艳的色泽, 与那绽放肆意如海碗的大花,即大气又夺目, 让人看了, 莫明就觉得心情好。   叶适晃进耀华堂,不知为何, 他忽然很想知道, 他不在的时候, 姜灼华在做什么。   于是便不自主的放轻了脚步, 悄无声息地走上了楼梯。   刚走上去, 便隐隐闻到一股饭香飘来, 心里便觉得熨帖, 这时,听姜灼华跟桂荣道:“一会儿吃完饭, 陪我去花园走走。”叶适挑挑眉, 也好, 吃完饭他也去。   又听她接着道:“东城外湖内的荷花都开了吧?正巧最近无事, 心情也好,明日咱们去游湖吧,顺道买些新鲜莲藕回来,叫厨房做了莲藕汤来喝。”她说这话时,声音慵懒,惬意非常。   叶适听罢,唇角露出笑意,这些日子姜灼华去哪儿游玩都带着他,他便以为明日游湖也会带他,心里想着,正好在府里呆了几日了,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念着这些,叶适已经上了楼,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姜灼华完全没有注意到楼梯口上来了个人,兀自吃着饭,叶适看着她笑笑,开口唤道:“姜小姐。”   姜灼华身子一怔,宛如魔音贯耳,无常催命。上午还盼着再不见面,怎知他傍晚就找来了,完全没料到,她不找他,他还会跑来找她!   她努力扯开一个笑,转身看向叶适,笑咪咪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叶适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我来陪小姐吃晚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添碗筷,话里有话道:“你可真周到啊。”   叶适总算可以敞开了吃饭,边吃边不解道:“小姐怎么忽然让我独自去住?”   这话给姜灼华问住了,好半天不知道怎么答,半晌方才憋出来一句:“嗨,我这不寻思着,你都来了姜府,不得有个正经住处嘛?”   叶适微微蹙眉,不是他说,姜府对待他这个男宠,真是跟主人一样,倘若他真是个乐师,遇上姜灼华这般的人,那一辈子也够舒坦的,前提是别有旁的男宠分她的心。   一起吃了饭,姜灼华见叶适放下筷子后,遮掩道:“我要去清风揽月楼沐浴,你早点儿回沧澜阁吧。”她可不想一直面对叶适,一个不留神,一旦露出马脚怎么办?   叶适蹙眉不解,脱口而出:“你不是要去花园散步吗?”   姜灼华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对着他温柔地笑笑:“呵呵,我改主意了。”   叶适没意识到她的躲避之心,反驳道:“刚吃完饭就沐浴,对消化不好。我陪你去散散步,晚点儿再去沐浴。”   姜灼华:“……好、好啊。”   叶适陪姜灼华来到花园,桂荣等一众婢女,这段时间在姜灼华的示意下,但凡她和叶适走在一起,他们都会退得远远的,此时此刻,亦不例外。   姜灼华看着远处一众“小姐你做什么我们都看不见”的婢女,只想给自己一个巴掌,自作孽不可活啊。   姜灼华硬着头皮陪叶适在花园里逛,一直东看西看,就是不看叶适。   叶适见她这样,心头微惑,她这两日来都有些怪,发生什么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并肩走进了池塘边的水榭,这条路已是尽头,姜灼华无法再装着散步对他视而不见。   姜灼华看着池塘里含苞待放的荷花,正在犹豫着跟他说些什么,忽就有一双手,从她身后绕过,抱住了她的腰。   对方身上炙热的气息隔着衣衫,在后背传来,他温热的呼吸亦是落在姜灼华耳边。   姜灼华干笑着问道:“你做什么?”   叶适抿唇笑笑:“小姐不喜欢我主动吗?”   姜灼华心里暗骂,入戏还真深,口上却只得道:“喜欢啊,就是之前都没见你主动过,这不有些意外吗?”   叶适又道:“那我以后多主动些,小姐就习惯了。”   姜灼华:“……”可别。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便听叶适在她耳畔轻声问道:“小姐那晚,为何忽然丢下我一个人?”那种感觉,真的太难受。   只说话也就罢了,偏生说完后,他还将唇轻轻贴上了她的耳朵尖。   姜灼华心内长叹一声,他若是早些这般主动多好,趁她不知道他身份前,即便日后因男宠一事被砍了头,她最起码也实打实尝到了,可是现在,背了名声,还不敢尝,哎……   不得不说,叶适的这幅相貌,她委实很喜欢,她心目中如仙般俊美的男子,就该如此。小时候就听说过,先皇后是极美的美人,也唯有皇庭大内,方能走出叶适这般俊美的人。   姜灼华踟躇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我那晚忽然不大舒服。”   叶适闻言微微侧头,看着她的侧脸,关怀道:“哪儿不舒服?”   姜灼华装作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哪儿不舒服你就别管了,怎好跟你说。”   叶适闻言蹙眉,尚未来及说话,便被姜灼华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她腰上解开。   叶适复又用力抱住,蹙眉道:“小姐不是说喜欢我?你不喜我抱你?”他以为,那晚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是都那般亲密了,该摸到也都摸到了,合该日后相处如眷侣。   奈何他的这些想法,在姜灼华脑海中又是另外一番味道。哪个男人不喜欢能睡还不用负责的女人?之前都不主动,现在忽然主动了,无非是那晚没得到,心里一直牵着呢呗。   姜灼华随口胡扯道:“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只是我近日不大舒服,你早些回沧澜阁吧。”   叶适微惑,刚才不是还听她说,要去游湖什么的?一点儿不像不舒服的样子。不由他多问,姜灼华挣脱他的怀抱,对他笑笑,便转身出了水榭,叫来桂荣等人,往清风揽月而去。   叶适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就觉得失落,无奈的挑挑眉,转身回了沧澜阁。   回去后,他坐在屋内看书,奈何心里念着姜灼华奇怪的举动,手中虽拿着书,可心里却一直再想姜灼华。   她也真是奇怪,嘴上说着喜欢他,做出的事情,却好似是在避着他。细细想来,在那晚之前,她还是好好的。   自那晚中途离开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变了,若说是移情别恋吧,可她对自己似乎比从前更好了,又是单独给住处,又是为了他专门重新招人。   越想越不解,于是这一晚,一直到亥时良翰催他休息,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自然,手里的书,一晚上也就翻了三四页。   第二日叶适照常起来,吃过早饭后,被良翰催去了书房。   但是他今日心情极好,反正等一下姜灼华要去游湖,到时候,良翰总不能还催着他看书吧。   然而……   一个时辰过去,姜灼华没派人来,两个时辰过去,姜灼华还是没派人来,一直到了晌午,姜灼华依旧没有派人来。   叶适这下坐不住了,城外的湖,来回得一日功夫,她怎么到现在还不出门?难不成没去?不会身子真的不舒服吧?   正兀自出神,却听良翰提醒道:“殿下,该用午膳了。”   叶适放下书,随口道:“我出去下。”   话音落,他放下手中书,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直奔耀华堂。   这两天也没听她那边叫了大夫,既然不舒服,为何不叫呢?等他过去看看,如果严重的话,赶紧催着她看大夫。   叶适带着关怀的心情来到耀华堂,正欲上楼,却被院中洒扫的婢女的拦下:“柳公子,小姐不在。”   叶适微微蹙眉:“不在?她去哪儿了?”   那婢女面带不解,一脸茫然的回道:“小姐今日去游湖了,一大早就走了。”   叶适:“……”她去游湖,居然没叫他!   忽地,叶适胸口就没来由的冒上一股火气。从清晨等到现在,原是白等一场,还以为她不舒服,专程来看,好嘛,结果人家自去游湖了。   叶适没再说话,黑着脸,拂袖离开耀华堂。   他回到沧澜阁时,心头的郁结尚未散去,让宝如传了饭,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奈何今日的饭菜,吃到嘴里,那叫一个索然无味。   吃了一半,叶适也不想吃了。他放下碗筷,将良翰支走,叫来元嘉。   踟蹰半晌,开口问道:“你说,姜小姐,为什么忽然疏远我?”   元嘉反问道:“不是待您挺好吗?单独开住所,还为您招来了我们。”   叶适蹙眉摆摆手:“这我知道,可我总觉得她躲着我。”   元嘉舔舔唇:“殿下,您细说来听听。”   于是,叶适便将这几日,姜灼华的奇怪之处,全部给元嘉复述了一遍:“她忽然说前程要紧,要送我走。我没答应,然后她便给我开了沧澜阁。昨晚去找她,明明她跟婢女说吃完饭要去散步,可当我吃完饭,准备陪她散步时,她却说要去沐浴。”   说到这儿,叶适愈是愤慨,接着道:“更过分的是,从前无论她去哪儿游玩,都会带上我。可她今天去游湖,却连说都没跟我说一声。你说过不过分,怎么回事?”   元嘉看着自家殿下脸上,从未有过的愤懑之色,咽口吐沫,开口说道:“殿下,您大概、大概……”   叶适不耐烦的问道:“大概什么啊,直说!”   元嘉抿抿唇,先抱拳弯腰行礼,而后接着道:“您大概,是失宠了!” 第33章   叶适闻言, 整个人凝滞了一下,看着元嘉愣了愣,似是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回答。   而后,他嗤笑一声,从桌边那一摞子书上取下一本, “啪”地一声甩在桌面上,笃定道:“不可能!若是失宠了, 她怎么不赶我走?”   元嘉接着道:“人家要送您走来着, 是您自己不走的。”   叶适转过身子看向他,一边手肘支着桌面, 反驳道:“她是要送我走, 不是赶,送和赶是两回事!如果真的是失宠, 怎么还会给我独辟院落, 又为我招你们两个进来?瞎说。”   元嘉暗自摇摇头, ‘嗞’了一声接着道:“好好好, 您是爷, 您说啥都对。但是姜小姐为啥躲着您?您自己没想想原因?肯定您哪里没如她的意。”   叶适闻言, 低眉思考了起来。   原因……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躲着自己的?好像是那晚之后, 在那之前还是好好的……说起哪里没如她的意,也就是那晚她说给她弄疼了, 除此之外, 没别的了啊。   叶适忽然眸中一亮, 猛然反应了过来, 难不成,是因为弄疼她了?她嫌自己夜里那事做得不好?   一时间,叶适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这一刻,即便相隔甚远,他却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姜灼华的嘲笑,且极其浓郁。   元嘉站在一旁,眼看着自家殿下的俊脸上,逐一略过思考、惊醒、难堪、最后停在脸上的,是那让人看一眼就心生不忍的憋屈。   这份憋屈,看起来,是何其的难以启齿啊。   元嘉见此,干笑两声儿,接着道:“殿下,您就别自欺欺人了。如果您没失宠,她怎么躲着您?姜小姐是摆明了给您面子,她现在在慢慢疏远你,等着你呆着无趣,然后自己提出离开呢。”   是这样吗?叶适心底忽就有点儿慌,显然没了方才的那份笃定,但他仍自嘴硬:“我在你们这儿是殿下,在她眼里就是个乐师,是个男宠。她若是不喜欢了,大可直接赶,完全没必要像你说的这般,弄这么复杂。”   元嘉耸耸肩:“您要不信,就在沧澜阁呆着,看您不去找她,她会不会来找您。”   叶适冷飕飕的目光扫向元嘉,元嘉见此,立时闭了嘴,行个礼,退去了一旁。   面上虽一副对元嘉的话很不屑的样子,但心里,确实隐隐想知道,他不去找姜灼华,姜灼华会不会真的不来找他。   念及此,叶适不由深吸一口气,看想耀华堂的方向。那就……暂且不去找她,看她什么时候来找自己。   叶适心下刚做好决定,这时,良翰拿来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放在叶适面前,而后行个礼,冷冰冰地说道:“殿下用完水果,就该午休了。”   叶适“嗯”了一声,拿起银签,将盘中水果,心不在焉的吃了。   午休过后,良翰便接着催促他做课业。   姜灼华至晚归来,回到耀华堂,往贵妃榻上一靠,喊来桂荣来给她捏腿,又指挥着一堆婢女,去收拾今日新买回的莲藕。   待一众婢女拿了莲藕下去,姜灼华这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靠在引枕上,舒舒坦坦的畅了一口气。   哎,游了一日湖,总算将叶适带给她的惊吓都丢外头了。今晚她还特意过了晚饭点才回来,总不至于叶适还等着她吃饭吧。   没看见叶适的第一天——爽!   姜灼华美滋滋地从盘中拿起一枚剥好的腰果放进嘴里,可刚咽下去,她忽然警醒过来,今日自己是躲过了,但往后总不能天天都往外跑吧?他明日又来怎么办?   念及此,姜灼华忙对给她揉腿的桂荣道:“桂荣,明早开始,你叫人守在耀华堂外头,一旦柳公子来了,就说我不舒服,在床上躺着呢,无论如何都别让他进来,听到了吗?”   桂荣不解的点点头,小姐这是和柳乐师吵架了吗?   叮嘱完,姜灼华这才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被叶适这么一弄,她暂时也不敢再找新男宠,省得未来皇帝陛下觉得没面子,再给她记上一笔账。   于是,姜灼华就又过上了闺阁小姐的生活,没事儿玩玩儿投壶,看看话本什么的。   而姜灼风,这几日则一直来往于清音坊,调查叶适暂留姜府的原因。   唯独另姜灼华奇怪的是,她本以为叶适会在第二天,接着来找她吃饭,可是他居然没有来,这下姜灼华心情就彻底好啦。   没见到叶适的第二天,爽!   没见到叶适的第三天,依旧爽!   没见到叶适的第四天,特别特别爽!   叶适这边,忍了四日没主动去找姜灼华,而姜灼华自是也不可能去找他,所以,叶适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就连元嘉这个从前爱打趣他家殿下的活宝,看见叶适都不敢多说话了。   这日傍晚,良翰喊宝如传了晚饭,叶适坐在桌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眼睛看着碗里,眼神却是发直,一副想心事的模样。   元嘉守在一旁,看着他们殿下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儿,顶着被撒气的危险,开口劝道:“殿下,您就别等了。姜小姐是不会来的,您真的失宠了。要我说,咱就在姜府把这段危机度过去,然后抓紧就走吧。”   元嘉说完这段话,已经做好了被叶适横一眼的准备,奈何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发生预料中的事。   只见他们殿下,听完这话后,手臂担在桌沿上,虚握着筷子,看着窗外默了半晌。   屋里一片安静,过了许久,沉寂的房中,方听叶适轻叹一声,他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盘子看了会,然后放下筷子忽然站起身,撂下一句话:“我出去一趟。”   说罢,便迈着稳如风的步伐走了出去。   元嘉看着叶适的背影,愣了愣,左手拖着右臂手肘,摸了摸下唇,跟良翰问道:“我说,这还是咱以前那个殿下吗?”   意料之中的,良翰并没有理他。   元嘉似乎是习惯了跟良翰说话没回应,但这并不妨碍他接着跟他说话:“八成是中毒了。”   这回良翰有了反应,转头看向元嘉,冷声道:“什么毒?”   元嘉做深思状,过来人般的说道:“情毒!”   良翰冷冷扫了他一眼,没再搭理。   叶适走在去耀华堂的路上,脸色极差,他要去找姜灼华问个明白,哪有她这样自私的人?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什么都随着自己性子来,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就算是真的不喜欢了,给个明白话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不清不楚的耗着呢?   而且、而且……那晚他也是初次,要是哪里做的不好,她说他可以改啊,要是弄疼她了,以后他可以温柔的,何必做得这么绝!   叶适怀着一腔火气来到耀华堂,奈何还没到门口,就被一名婢女拦下:“哎哎哎,柳乐师,小姐身子不大舒服,见不了您。”   她果然在躲着自己!叶适深吸一口气,带火的目光,全然落在了那婢女脸上。   那婢女对上叶适冷峻的神色,也不知为何,忽就心底一虚,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叶适没再理会,绕过她,直接走了进去。那婢女忙在身后追着拦他:“柳乐师,柳乐师,你真的不能去……”   叶适个头儿高,走路步子大,又兼这会儿走得快,那婢女哪儿追的上,喘口气儿的功夫,叶适便进屋走上了楼梯。   姜灼华正在和姜灼风一起吃饭,聊着这些日子在清音坊探到的情况,正在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   兄妹俩不由对视一眼,站起了身子,转瞬,便见叶适走了上来。   看清来者,兄妹俩两下愕然,不是在外头着人拦着呢嘛?   正在这时,刚才一直拦着叶适的婢女,也着急忙慌地跟了上来,看着已经进来的叶适,那婢女都快急哭了,忙给姜灼华行礼道:“小姐,少主,我拦了,但是柳乐师一直往里冲,我拦不下。”   叶适看看姜灼华,见她衣衫明艳,妆容华贵,眼神清明,哪儿像个身子不舒服的人?   一时更是火大,只听他假笑道:“小姐身子好了?还真快!”   姜灼华听他语气不善,又见他一脸怒火,心下无奈,刚畅快没几天呢。她腹诽道:不愧是未来皇帝,真他娘的难伺候,好端端的,他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姜灼华笑笑,对那婢女道:“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说着,走上前,握住叶适小臂,将他往屋里拉,边拉边哄道:“我确实身子不适,刚才哥哥来,我才上了妆出来,你看着我现在气色挺好,其实都是妆容的功劳。”   今日,是姜灼风知道叶适真实身份后,第一次见他。一时局促不已,面上当即挂上了干巴巴的笑容,替姜灼华圆谎:“是,小壮壮一向尊重我,知道我来,才起来的。”   说罢,姜灼风忙后退一步,让了路出来,指着椅子道:“来来来,这边儿坐。”   叶适走过去坐下,忽感奇怪,之前姜灼风可不是很待见他。即便同桌吃饭了好些时日,但他从没主动跟自己说过话,且还没事儿就找找茬,今日倒是客气。   凡事突如其来,必有古怪,念及此,叶适不由扫了姜灼风一眼。   姜灼华喊桂荣给叶适倒了茶,姜灼华亲自推到他的面前:“这茶虽不名贵,但放了一点儿我从湖边买来的荷叶,夏日清署最好不过,你尝尝。”   叶适看了看眼前的茶盏,压下心头不愉,转头对姜灼风道:“少主,在下有些话,想单独问问姜小姐,您可方便回避?”   正好姜灼风自叶适来,就一直觉得手脚无处放,一听他这话,两手一拍,忙道:“好,你们聊,我先回濯风堂。”说着,看看自己妹妹,转身便下了楼。   叶适又是微微蹙眉,答应的这么痛快?还这么客气?姜灼风为何忽然对自己变了态度?   目送姜灼风下楼,叶适收回目光,看向姜灼华,直视着她的眼睛:“姜小姐,我有些疑问,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还请小姐能认真答我。” 第34章   问出这话时, 叶适坐姿之端正,神色之正经,令姜灼华发愣的同时又不寒而栗,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大袖一挥, 撂下一句:尔要战,便战!   姜灼华努力挤出一个笑:“你说。”   叶适神色依旧正经, 面上凝重非常, 直视着她那双凤眼,开口问道:“你为何躲着我?”   姜灼华:“……”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话说得, 好似一个人高高举起手臂,重重落下, 最后只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说罢, 他又紧着补上一句:“莫要再以身子不适为借口推脱, 你躲着我, 我瞧得出来。”   这话说完, 姜灼华更愣了。这、这、这对未来皇帝来说, 要紧吗?难道他很喜欢当男宠吗?   可是眼下, 他已经把她能用的借口堵死了,又不能真的承认故意躲他这件事, 只能含糊过去。   姜灼华娇笑几声, 做出一副你把事情看严重了的样子, 而后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会故意躲着你?这些日子, 我是真的真的身子不适,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你不会不知道吧?”   哦?月信?叶适神色有些尴尬,但眼中的严肃稍缓了些许,但听他又问道:“那何至于让我单独住出去?我接着睡外间不就成了?”   见他信了,姜灼华松了口气,不由以指背拖住下巴,瞎话越说越溜:“嗨,你长得太俊俏,我这不怕看见你忍不住吗?”   是这样吗?叶适耳尖一红,端起方才一直没动的茶盏喝茶,以遮掩唇边笑意。只要不是故意躲着他就好,元嘉那小子的话,听不得。   待他将唇边笑意压下去,方才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姜灼华,又是方才的冷峻之色,开口问道:“几天?”   姜灼华一时思路没跟上:“嗯?什么几天?”   叶适微微蹙眉,垂下眼眸,低声道:“你月信。”   言下之意是?他信了?哈哈哈哈,未来皇帝真他娘的好哄!   姜灼华笑道:“哦,这啊,我想想……”前后已经躲了他五六天,月信最长也就七天,姜灼华脑子里转了一圈,接着道:“我身子弱,得七八天呢,而且,来之前肚子疼,走了之后肚子也疼,足足得折腾半个月。”   叶适听罢,复又问道:“现在几天了。”   姜灼华尽量将时间往短了说:“才四天,之前一直难受着。”   叶适扶膝站起,对她道:“那我十天后再来,以后一起吃饭。”   姜灼华:“……”   这一刻,她仿佛听到梦破碎的声音。   看来好日子就剩十天了。不成想重生一趟,眼光竟也跟着高起来,头一个男宠就买回个皇帝,若是以后再买男宠,难不成会是未来司徒、太尉什么的金印大臣?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本想着以后过自在日子,谁知请来个尊送不走的神,自己买的男宠,后果只能自己担着了。   念及此,姜灼华亦是站起身,目光落在叶适面上,柔声道:“那我等你。”   正在这时,就听楼下传来桂荣清脆的声音:“咦?少主,您怎么坐在楼梯上?地多凉啊?我给您拿个垫子。”   姜灼风:“……”   姜灼华:“……”   叶适:“……”   姜灼风肯定是担心她,才没走的。姜灼华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她头一回发现,桂荣这张快嘴,居然还有专坑自家主子的能耐。   姜灼风道一声“不用”,默默站起身,在楼梯口露出个头来。   他转头看看叶适和姜灼华,仿佛想解释一番自己的行为,于是干笑道:“我、我、我……”结果我了半天,他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姜灼华忙道:“哥,你又练得什么功夫?你赶快回去休息吧,明儿不是还要去军营吗?”   姜灼风干笑两下:“对对对,我明儿还要去军营,就先走了啊。”   说着飞一般的逃离了耀华堂,路上,姜灼风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前些日子还给妹妹说,一定要在叶适面前尽量维持现状,结果,他自己反倒今天出这么大纰漏。   可他转念一想,他也确实没法儿维持现状啊,难道还要跟以前一样,找未来皇帝的茬?那肯定是嫌命长了。   得,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挽回今天的事儿,再想想用什么态度跟叶适相处才是最保险的。   姜灼风走后,姜灼华好生将叶适送到了楼梯口,她的惊吓期已经过去,现在心里明白不能对他太好,显得突兀,所以,只送到了楼梯口。   叶适跟姜灼华告别后,走在回沧澜阁的路上。   他本来是相信了姜灼华的话,可是,姜灼风后来的举动,难免叫他生疑。   作为姜府少主,姜灼华大哥,先是对他态度转变,紧接着,他居然还做出坐在楼梯上偷听这种事。   以姜灼风的性格,如果不放心他和姜灼华单独相处,应该会直接给他制造障碍,完全没必要佯装走后,又躲在楼梯上偷听。   而姜灼华,近日的举动,也是反常,故意疏远着他,见面后却又哄着他。仿佛他是个烫手山芋,吃不得,扔不得。   之前他和元嘉,都把重点放在了是不是失宠,眼下看来,却有另外一种可能。   不知不觉间,叶适已经回到了沧澜阁,走进正厅内,他在椅子上坐下。   看看哼哈二将一样守在门口的两人,随口找了个借口将良翰支走,叫来元嘉,单独吩咐道:“明日开始,你负责跟踪姜灼风。将他所到之处、所见之人,都记下回来报给我。”   元嘉不解:“殿下,出什么事儿了吗?”   叶适蹙眉道:“我怀疑……身份暴露。”   元嘉闻言,耸耸肩:“怎么可能?连恭帝都不知道先帝有您这么个小皇子,他们兄妹如何得知?”   叶适眉心蹙得更紧:“我何尝不知?但我总觉得,他们知道了些什么,保险起见,还是查查为好。”   说罢,叶适转头看向元嘉,叮嘱道:“对了,此事别叫良翰知道。他那性格,倘若知道我身份有所暴露,哪怕只是怀疑,怕也会要人家性命。”   听到这儿,元嘉试探着问道:“那……殿下,如果查出来,姜氏兄妹,真的知道了您的身份,您不杀吗?”   叶适横了一眼元嘉一眼,冷声道:“我自有主意。”   元嘉听此回答,撇撇嘴,暗自腹诽道:还自有主意?想法子怎么护才是真的吧?要是发现他们背后牵扯着什么势力,影响殿下大业,就算良翰不动手,他也得帮着除掉。   元嘉给叶适行个礼,退了下去。也就他家殿下,能做男宠做得舒心得意,做得自己动心患得患失。   他家殿下的性子,他清楚,殿下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楚的把握。   所以旁的男子,都避之不及的男宠身份,与他而言,不过是有趣又好玩。他最开始,大概是抱着玩玩儿的心态做男宠的,怎知,这回儿玩着玩着,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元嘉万分可惜的摇摇头,接着去门口守着。   第二日,元嘉天没亮就离开了沧澜阁,按照叶适的吩咐,去跟踪姜灼风。   余下的几日,姜灼华则尽情的享受着她还剩下为期不多的愉快时光,叶适则自在沧澜阁,每日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偶尔派良翰出去打听一些要紧朝臣的消息。   元嘉跟踪了姜灼风整整三日,他本就是傅叔训练出来的暗卫好手,被跟了三日的姜灼风,一点儿没觉察出来。   这日傍晚,元嘉回到沧澜阁,避开良翰,溜进叶适书房,回禀道:“回禀殿下,这三日,姜灼风根本没去军营。他来往于两处,一处是清音阁,另一处,则是与文宣王交好的徐校尉家中。”   叶适闻言蹙眉,放下手中毛笔,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   心下细细思量,姜灼风不是风雅之人,不会去清音阁赏乐,且近日清音阁附近都是文宣王的人,他又去与文宣王有关的人家中。如此看来,他们兄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时,元嘉走两步上前,望着叶适高大的背影说道:“确如殿下所料,殿下的身份,姜氏兄妹怕是已有察觉。现在不知姜灼风接触文宣王身边人是何目的,倘若他们联手要对殿下不利,可谓近水楼台。”   说罢,元嘉正色道:“殿下,可要杀?”   叶适伸手扶住窗沿,眉心紧拧,他默了片刻,对元嘉道:“待我查清再做打算。”   元嘉闻言蹙眉,殿下不至于感情用事吧?   叶适听元嘉没答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沉声道:“为君之道,当辩是非,明人情。我既不会只因怀疑便滥杀无辜,也不会因私情而袒护敌人。我要将所有事情来龙去脉,都清楚的掌握在我手里。事未明晰,便先下手为强,实为惶恐之举。”   这一席话,叶适说时并未刻意加重语气,却莫明让人觉得句句有力,字字散发着能掌握一切的笃定。   元嘉听闻此言,唇角隐有笑意,殿下,还是那个殿下!他拱手行礼,正色道:“殿下英明。”   叶适转过身子看向他:“得,别拍马屁了。你先去耀华堂,将姜小姐请来沧澜阁,就说我有要事,然后去濯风堂,跟姜灼风讲他妹妹在我手里,逼他说实话。”   元嘉微有疑虑:“若是姜小姐不来呢?”   叶适看向耀华堂的方向:“若她知我身份,不会不来。” 第35章   元嘉领命去请姜灼华, 叶适依旧站在窗边,望着着耀华堂的方向。   耳畔传来元嘉出门后,关上门的清响,叶适这才收回目光,低眉看着自己脚尖, 走回书桌后,缓缓坐下。   心内忽就传来一阵乏力之感, 他深吸一口气, 靠在了椅背上,两手十指虚虚交叠在一起, 轻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倘若姜灼风, 真的要和文宣王联手对他不利,那就等于和他站在了对立面。要么是他杀了姜灼风, 从此被她记恨, 要么是为姜灼风所杀, 从此计划十几年的大业毁于一旦。   叶适心里清楚, 无论是哪个结果, 他都不会再有和姜灼华相处的机会。   忽就觉得,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其实很薄,只有脆生生的一层。   尤其像他这样走在薄冰上的人, 不知道在哪一个时刻, 脚下的薄冰就突然破裂, 要么是他掉下去, 要么就是一路走来的同伴。   他盼着姜灼华不要来,她无需以小姐之尊屈就一个男宠,不来就证明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就不用去面对那些可怕的可能。   刚来的时候,他有些嫌弃她,可现在,他很羡慕她。   活了十九年,从未有一个人像她一样告诉他:你讲那么多规矩干什么?何必委屈自己?自己过高兴了就成!她是第一个,让他知道生命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   遍观他见过的所有人,每个人都背负着枷锁,都得去做一些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唯有她,肆意潇洒,爱做就做,不爱做就不做,从不委屈自己,从不在乎旁人的指指点点。   朝堂争斗你死我亡,姜灼华这么洒脱自在的一个人,却很可能被他和姜灼风拖进炼狱里,从此为一方,恨一方。   在姜灼华到来前,叶适坐在书房里,每一刻,似乎都在等阎罗的宣判,叫他的心,沉重的不得安宁。   不多时,书房外响起叩门声,姜灼华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柳公子,你在里面吗?在的话我进来了?”   叶适的心“咚”地一声,落进了冰潭。她果然知道了!   叶适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门打开,姜灼华俏生生的立在门外,身后跟着桂荣。   叶适的目光越过姜灼华头顶,对守在门口的良翰说道:“你和桂荣先下去,我有事问姜小姐。”   姜灼华忽地想起那天在水榭里,他伸手抱自己的事儿,忙笑着道:“嗨,咱们在屋里,没个人伺候可怎么行?叫桂荣跟我进来吧。”   刚才刚见过,又叫人把她招来,该不会是还惦记着和她睡呢吧?这男人被下半身左右的时候,当真是黏人,但是得到之后,你哪怕在他面前岔开腿,他也不见得再搭理你。   叶适听她这般说,眸中闪过一阵刺痛,她是在怕他吗?   叶适轻叹一声,没在故意遮掩,冷声道:“不行。”转头对良翰下令道:“带桂荣离远些,任何人不许靠进。”   说罢,目光落在姜灼华面上:“进来。”   姜灼华无奈地笑笑,走进了书房,叶适将门关好后,绕过姜灼华,走到椅子上坐下,指着另一张椅子道:“你坐。”   姜灼华犹自不觉,依旧如往常一般随意,过去一屁股坐下,手托下巴,看着他娇媚的一笑:“这么晚叫我来,可是有事?”   她说这话时,语气轻快,叶适心头一动,说不准,就是他最后一次听了。   忽然就想跟她多闲话几句,然后再问正事,若是真的撕破脸,以后也好有可怀恋。   念及此,叶适面上方才凝重的神色渐逝,眸底波光也渐入温柔,唇角含了浅笑,说道:“忽然想起来,当日在康定翁主端午宴上,你将我错认作韩君。”   姜灼华听他提起那日的失态,不由哈哈笑了几声:“我那日是喝多了,你琴弹得极好,唱的也好。我迷迷糊糊的梦里,全是《东莱不似蓬莱远》里的情节,乍一下睁开眼睛看见你,就有些没辩清梦与现实。”   叶适亦笑:“原是如此。”   姜灼华接着道:“也是你长得好的缘故。从前看话本子,上面总见说一个人,如何如何宛如谪仙。我就在想,这个宛如谪仙,究竟是个什么样貌,在我脑海里,始终模糊着。直到见到你,这四字,于我而言才算是落到了实处。宛如谪仙,说得大抵就是你这样的人。”   说起这,姜灼华忽然想起一桩事来,转头问道:“哎对了,你初次见我时,是什么想法?”   叶适略做回忆,惊讶的发现,那日初见时她的模样,他居然记得很清。   脑海中渐渐出现,那个锦衣华服醉卧贵妃榻的美人。   记忆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叶适眸色变得有些深邃,他含笑徐徐说道:“初见小姐时,为小姐容貌所惊艳,又被小姐醉酒的娇态,惊得不敢多看。小姐姿容,堪比国色!其实你在院中改种牡丹很好,唯有牡丹的明艳与肆意,方能与你相配。”   姜灼华闻言笑了,她方才那么问,无非就是想听叶适夸她,毕竟没有女人不爱被人夸的。但她万没想到,叶适竟然夸得这么有水平,心里不由得意起来,未来皇帝亲自给她盖的章——堪比国色!   得,等以后他登基了,也算是多了个牛皮可以吹。前提是她有这个吹牛皮的命,别早早送命才是真的。   叶适看着她面上,因他夸赞而来的欢愉笑容,眸色愈发的温柔。   他看了她一会儿,眸中之色渐转为落寞,但听他开口说道:“若我真的能做男宠,一直好生与小姐相处,那该多好?”   话音落,姜灼华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心骤然紧缩,转头看向叶适,眸中隐有厉色。   叶适望着她,笑容如旧,只是此时此刻,他的笑容落在姜灼华眼里,变得万分捉摸不定。   竟让人看不出,这俊雅笑容的画皮之下,究竟藏着如何诡谲的心思。   一时间,四目相对,静默无声,隐隐可听到书房外,时有时无的蝉鸣。   静默了半晌,姜灼华率先收回目光,强笑着问道:“你这话何意?”   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不过,叶适敛了笑容,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小的茶杯:“你和你大哥,都知道了,对吧?”   姜灼华闻言苦笑,不愧是未来皇帝,发现的真快,也可能是他们兄妹破绽太多的缘故。   绝不能认!一旦认下,不知他会如何对待她和姜灼风,兴许为了封口,会加速让他们兄妹走上死路。得拖,能拖一日是一日,拖到他们兄妹三人逃出京城就好。   念及此,姜灼华稳住心绪,佯装不解的问道:“知道什么?你今晚说话好生奇怪,还说什么自己如果真的能做男宠,难道你现在不是吗?哈哈……你这人,真是……”   叶适早已料到她会赖,他怕自己心软,刻意移开目光不去看她,不紧不慢地撂下一句:“元嘉现在在濯风堂,你说,你哥哥的武艺和我的近身暗卫相比,谁会赢?”   “咚”地一声,姜灼华的心跌进了冰窟里,他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是不紧不慢的温雅。   可此时此刻,这温雅里带着的那份运一切于掌中的笃定,比直接厉声咒骂,更让她觉得可怕!   姜灼华的手,在桌下攥紧搭在膝盖上的披帛末端,水葱似的指甲,几欲隔着披帛上的轻纱掐进肉里,她的脸色渐渐发白,双眸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桌子腿,满是担忧。   他竟用哥哥的性命威胁她。   姜灼华尚在惊惧中,却听叶适接着用那温雅的语气说道:“姜都尉武艺确实精湛,我私心估摸着,若是正面打,他们俩应该能打个平手。但是,我让元嘉告诉他,你在我这里。姜都尉惦记着你,打起来怕是会束手束脚,兴许根本不用打,他就束手就擒了。”   “够了!”姜灼华的双唇微颤,她转头看向叶适:“你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但你不要伤害哥哥。”   此时此刻,她方才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兄妹根本斗不过叶适,先前还觉得未来皇帝好骗,真是转头就自扇耳光。   事情瞒不住了,倘若他用自己性命威胁哥哥,哥哥确实会如他所言束手就擒,难保他们不会伤害哥哥。   姜灼华看向叶适的眸中,浓郁的担忧里夹杂着一抹厉色,直直如一把利剑刺进他的心里。   他看不下去!   叶适只好站起身,踱步到桌边,背对着姜灼华,不让她看到自己神色。他接着开口问道:“你们是如何发现的?姜灼风为何与文宣王的人来往?可是欲助他夺位?”   姜灼华尽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是!没错,我们确实知道了你是谁。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想着赶紧送你走,然后一起离开京城。什么皇位之争,什么高官俸禄,我们兄妹从未妄想过。”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路,接着道:“我们知道你的身份后,本想着赶紧送你走,但是你不走,我们又不敢得罪你赶你走。你当日借口说是喜欢我才不想走,但是我们知道不是,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绊住了你的脚。所以,我们为了能尽快让你离开,哥哥才去查你不走的原因。他查到清音坊附近都是文宣王的人,猜测是文宣王无法让你脱身,所以才故意接近文宣王手下党羽,想弄清楚来龙去脉,然后再暗自透露消息给你,能让你早些解除危机,然后离开姜府。”   所以,按她说的,姜灼风调查清音坊,接触文宣王的人,只是为了让他早些走。   叶适听罢,悬了许久的心,稍稍落地,只要不是联手欲暗害他就好。如此这般,就还有继续相处的余地。   但是,话中疑点,他还是得弄清楚,但听叶适接着问道:“如你所言,你和你哥哥,于皇位之争无心,于高官俸禄无意。但是据我掌握的消息,姜灼风从前一直在努力亲近太子,不像个淡泊名利的人。你说他亲近文宣王,只是为了查清原因,然后让我离开,委实欠些说服力!你如何自证?” 第36章   如何自证?姜灼华愁眉不展, 她要如何自证,又没有实打实的白纸黑字可以拿出来,总不能把哥哥的心剖开给他看吧。   姜灼华思量片刻,回道:“我与宋照和退婚,你当知他是太子表弟。闹得那般难堪, 哥哥还如何继续跟在太子身边?”   叶适闻言,回道:“这作为姜灼风离开太子的理由, 很充足, 但是却也难免让人觉得,太子那条路行不通, 他便转而投奔文宣王。”   姜灼华叹一口气, 她还能怎么说,难不成告诉他, 我们兄妹知道文宣王不可能登基, 所以不可能投奔吗?   姜灼华蹙眉无奈回道:“现在哥哥的命都在你手里, 我如何敢再骗你?我们真的、真的只是想查清你留在姜府的原因, 然后赶紧送走你这尊大佛。”   叶适转过头看向她:“好, 此事姑且不议。现在告诉我,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除了当年母后宫中的心腹, 无人知晓父皇还有个小皇子,就连狡诈的恭帝都不知道, 就凭姜氏兄妹, 如何能查到他的身份?   哎, 姜灼华愈发的烦乱, 方才知晓身份一事,她刻意避过没有回答,没想到叶适穷追不放。   她心里念着哥哥的安全,且她隐隐觉得,叶适不是她能糊弄得了的,与其说漏洞百出的瞎话被他抓到把柄,倒不如据实以答。   念及此,姜灼华回道:“那晚在耀华堂,脱下你的衣服,我看到了你的玉佩。镶金蟒篆字玉佩,唯有皇子可有,又是皇姓,我就是这般知道你的身份的。”   叶适敏捷的捕捉到话里的疑点,开口问道:“你如何知晓皇子有镶金蟒玉佩?此玉佩是证明皇子身份的要物,避免仿制,并无皇亲以外的人知晓。”   姜灼华回道:“是哥哥告诉我的,他曾在太子处无意见过。想来你调查过朝堂许多人,应当知道太子较为不拘小节,被哥哥见过一次,并不奇怪。”   叶适又道:“若是如此,那定是你见到玉佩之后,去找他询问,他才告诉你的,他说之后,你方知我身份。但是,你那晚,分明是见到玉佩就跑了,很明显,见到玉佩,你便知我身份,根本不是姜灼风后来才告诉你。”   如果是后来才去找姜灼风询问,她不会慌里慌张的丢下他跑掉。   姜灼华又道:“因为我看到篆字是皇姓……”   话未说完,却被叶适打断:“叶为皇姓不错,但普通百姓并非没有姓叶之人,不至于让你一看到就避之不及。”   姜灼华彻底没话了,伸手轻揉太阳穴,眉心蹙的更紧:“关于金蟒玉佩是皇子之物这件事,真的是哥哥告诉我的,你也说了,非皇亲之外不得见,我上哪儿见去?而且,哥哥也没那个先见之明早早提醒我,说见到金蟒玉佩的人躲着点儿。我哪儿知道我好好买回来的男宠忽然成了皇子?我也很冤枉好不好?”   姜灼华越说越觉得自己和哥哥冤得慌,不仅冤,还点儿背,背到家了!男宠买回来不仅一天没享受着,还招来性命之忧,现下还得跟这位斗智斗勇,关键是他娘的根本斗不过,哎……   她接着道:“我们真的只是想早点儿送你离开,若非如此,哥哥不至于冒险去查。我们根本从没想过帮着文宣王对付你,你看我们兄妹,像是有脑子想出那么缜密计划的人嘛?”   叶适沉吟片刻,据实以答:“不像!”若是真那么有心机,他们俩就不会轻易落到他手里。   姜灼华闻言苦笑,谢谢你那么诚实!   叶适缓了语气,接着问道:“好!姑且认为你说的是实话,你提前并不知道皇子有蟒佩。但是如我所言,你也不至于见到叶姓便慌乱成那个样子。这就让我不得不认为,是叶适两个字,我的名字,让你避之不及。说来听听,你是从哪里听说,先帝有个皇子叫叶适。”   姜灼华含糊其辞道:“忘了是什么时候,反正听别人提过。”   “哦。”叶适笑了笑,走回去在刚才的位置坐下,笑道:“这么说你一见叶适两个字,就知道我是个皇子。刚才我还不确定,现在倒是确定了。”   姜灼华:“……”你他娘的居然诈我?   但听叶适接着道:“我的身份事关重大,还请小姐务必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谁提起。”   姜灼华正欲随口编个人告诉他,却听叶适接着道:“好让我尽快了结他,省得被更多人知道。”   姜灼华:“……”了结?那她无论随口编谁,都会害了那人性命!而且,现在她也知道了,会不会也会了结她?   姜灼华陷入了沉默,叶适则在一旁看着她,静待她的反应。   现在姜灼华脑子里只剩下两件事,第一、如何将她知道叶适是皇子这件事圆过去;第二、如何在暴露自己知道他身份后保住性命。   姜灼华上辈子,脑子都用在了丈夫们身上,而这辈子重生回来后,她又把脑子全部用在了,如何让自己过得更舒坦这件事儿。完完全全没想过自己会接触到权谋斗争,涉及到权谋,就是十个姜灼华加起来,那也不够用啊。   而且,她姜灼华这辈子最怕是非,最讨厌过那种你坑我一下,我再坑你一下的日子,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谁也不用防着谁,何必没事儿就要给别人添点儿堵呢?   姜灼华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两全其美、毫无破绽的谎话。谎话说不成,那就只能说实话了,实话总没破绽吧?至于如何保住性命,她觉得,求情大概没什么用,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功补过。   念及此,姜灼华下定了决心,转头看先叶适:“殿下,我叫您一声殿下。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可能听起来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但都是实话,希望你听完,听完之后,我自有法子证明。”   叶适点点头:“嗯,你说。”   姜灼华组织了下语言:“不瞒殿下,我和哥哥是重生回来的。意思就是,我俩重活了一回。我二十三岁、哥哥二十七岁那年,您登上皇位,但是哥哥之前一直是太子的人,您登上皇位后,要清理前□□羽,哥哥就是其中之一。当时我们兄妹觉得死定了,就一起坐在清风揽月楼顶上,想最后喝个酒,结果没想到喝醉后掉下楼摔死了。等再次睁眼,我就回到了十六岁这年,哥哥也跟着回来了。”   叶适:“……”他看着姜灼华,俊脸上的诧异之色,不亚于见到了鬼神,这一刻,他恍然觉得自己跌进了话本子里。   但听姜灼华接着道:“我们回来后就清楚,太子没龙命,文宣王也没有,所以,哥哥根本没必要去亲近他们两个,更没胆量对你不利。你猜得不错,我确实是根据你的名字,知道你的身份的,蟒佩的事情,确实也是后来哥哥才告诉我的。”   姜灼华叹了口气:“说真的,当我知道我把未来皇帝买成男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和哥哥又有性命之忧,所以我俩我才想着赶紧将你送走,然后尽快逃出京城。”   叶适听完,真是觉得自己掉进了梦境里,可偏生听她这般说,一时间所有的疑点都理清了,可这、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叶适尚在震惊中,便见姜灼华站起身,对他盈盈行了个礼,说道:“知道了殿下的身份,我也知道我们兄妹二人性命难保。但是,殿下,我们虽然不怎么有朝堂斗争的脑子,但我们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所以,我想和哥哥会将功补过,助殿下夺位,只求殿下宽宏大量,能看在这份上,日后登基,饶我们一命。”   叶适愣了好半晌,方道:“你、你如何证明?”   姜灼华回道:“过几日就是盂兰盆节,若我没记错,盂兰盆节当日,恭帝会前往皇陵祭拜先祖,会被当时被贬守皇陵的长平王,在祭酒中下毒行刺。”   这件事,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负责办理此案的是太子,而太子为了扶持党羽,特意安排了宋照和一同帮忙,那些日子,宋照和几个日夜未归,让刚成婚不久的她,饱尝了一把盼夫归的辛酸。   见叶适半天没回话,姜灼华又道:“殿下只需等盂兰盆节,便知我所说真假。”   这世上真会有这种事发生吗?但是姜灼华说的有板有眼,甚至敢预言,且盂兰盆节近在眼前,几日后便见分晓!难不成是真的?   叶适手里握着茶杯把玩儿了一会儿,站起身,对她道:“我去濯风堂见你哥哥,你先呆在这里。”   说罢,叶适出了门。姜灼华看着叶适离开的背影,心知他得听两方说说,就是现在哥哥不知她已经从实招了,怕是还会先编一堆借口给叶适听,老天保佑,哥哥也从实招了吧。   而姜灼风这边儿,傍晚时分,元嘉来到他的房中,告诉他,姜灼华在叶适手里,叫他老实呆着,不要轻举妄动。   姜灼风顾忌妹妹性命,连剑都没拔,只能憋着一肚子窝囊气,静等叶适那边的消息,一直到天色入暮,星星爬满爬满夜空,才见叶适来到他的房中。   一见叶适,姜灼风离坐起身,剑眉倒竖,紧着便问:“你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叶适微微蹙眉:“知道我身份还敢这么招摇?不怕惹我不快,将你一刀杀了?”   说着,他走到椅子前,径自坐下,侧身靠在椅子上,问道:“她说……你们俩是重生回来的?”   姜灼风一愣,她居然连这种事都招了?定是眼前这人,吓唬他妹妹,又或是用了刑!不然她怎么连这种事都说?姜灼风蹭得一下冒起了火,不顾其他,握紧手中剑,上前一步,厉声问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元嘉先一步将姜灼风拦下:“姜都尉有话好好说。”   姜灼风这才忍下了捅叶适一剑的冲动,依旧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叶适挑眉回道:“她没事,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他转而对元嘉道:“你先出去,在外面守着。”   元嘉似有不放心,看了看姜灼风,迟疑道:“公子……”   叶适道:“出去!我有数。”   元嘉闻言,只得用目光警告了一下姜灼风,走出去将门带上。   待元嘉离开,叶适方问道:“你将重生一事的来龙去脉,说来听听。”   姜灼华都招了,姜灼风还能再编瞎话不成?只得据实以告。   叶适听完,仔细对比,并未在兄妹二人的话中发现破绽,于是接着问道:“她还说,盂兰盆节当日,长平王会在祭酒中下毒,行刺恭帝,当真?”   姜灼风蹙眉回忆了一下,方道:“我记得,是有这么回事。”   叶适听罢,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问道:“朝堂之事,你比你妹妹熟悉,未来之事……可都记得清楚?”   叶适问出这话时,略有迟疑,毕竟他心里尚未完全接受,只觉这话从自己嘴里问出来很可笑,但是俩人都说得有板有眼,他觉得,姜氏兄妹并不足以编出如此缜密的瞎话。   姜灼风想了想回道:“有的事记得,有的事我得慢慢回忆。”   叶适复又问道:“那你这些日子接触文宣王的人,可有发现?”   姜灼风撇撇嘴,发现个屁,刚跟人喝两顿酒还没来及打听,就被你逮了。念及此,姜灼风尽力忍下指着他大骂的心情,没好气的回道:“时间太短,什么也没发现。”   叶适闻言,没再多问,如果盂兰盆节行刺一事为真,那他可得好好跟姜灼风聊聊,尤其得吩咐厨房,多做些鲫鱼汤给他补补脑,叫他好好回忆回忆。   如果为假……叶适神色微沉,他沉思片刻,心下做下决定,如果为假……就、就再审一次!   念及此,叶适对姜灼风道:“盂兰盆节之前,我会派人盯着你们,别想跑。”   姜灼风抿抿唇,委实不想接下这个威胁,于是岔开话题问道:“我妹妹呢?”   叶适笑了笑,边往外走,边道:“我是她的男宠啊,她当然得和我在一块,你明早去耀华堂等她吧。”   (作话里赠送五百字,记得看,不然接不上,以后只标摘要,正文不提醒啦。) 第37章   听他这么问, 姜灼华忽然就松了口气,但是……知道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他第一件事不是该关心自己什么时候坐上皇位吗?   姜灼华侧过头,看着一脸期待等着她回答的叶适,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不会……是对自己有好感了吧?   念头落,姜灼华浑身一个激灵, 这可得赶紧掐死在摇篮里, 她可不想日后进后宫,跟一堆后宫怨妇挣一个男人去, 等送走叶适, 安安心心养男宠,吃喝玩乐享受人生才是正经事。   据她了解, 但凡男人, 几乎没有不在乎女人清白的, 更何况是一个可以拥有全天下女人的男人。   逼退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 当然是他怕什么说什么啊!念及此, 姜灼华理直气壮的回道:“当然是一直养男宠啊, 你看我像相夫教子的人吗?”   叶适听罢, 看着姜灼华半晌没回话,沉吟片刻, 复又问道:“养了几个?与我相比……如何?”   姜灼华边整理衣袖, 边顺口回道:“四个, 长得都不如你。”   也不知为何, 叶适听罢竟松了口气,还好,才四个,比他想象中的少多了,不然那么些年,还以为总得有四十个呢。   可饶是比他想象中少,他听罢,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大舒服,他欣赏姜灼华的自在洒脱,可是……却也是这份自在洒脱,让他心生无力之感。   还有就是……她那几个男宠,夜里表现如何?想来肯定比他这个会弄疼人家的强吧?   哎……念及此,叶适不由伸手捏捏眉心,现如今人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再表现一次的机会?   叶适松开捏眉心的手,探问道:“那你、那你以后……还会当我是男宠吗?”   姜灼华连连摆手,诚惶诚恐道:“不会不会,殿下您放心,我再好美男,也不敢对您再有非分之想!我保证!只求殿下宽宏大量,能原谅我之前的冒犯。”   叶适:“……”   哎,他的意思是、是……算了,他也做不到腆着脸跟她说,你还当我是你男宠那般对待我。   叶适心里明白,姜灼华是怕日后他为了掩盖自己曾为男宠的身份,而取她性命。   说实在的,他从不是心胸那般狭隘之人。从来英雄不问出处,勾践还曾在吴王夫差处当牛做马,后来有志者事竟成,当年所受之辱,在历史上反倒成为卧薪尝胆的美谈。   与之相比,男宠出身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何至于将自己想成那种,为了掩盖曾经污点,就不择手段的昏俗之人?   一个人有了些许成就,就急着遮盖曾经的出身,无非是因为成就还不够大而已。小有成就,旁人会嫉妒你,拿污点攻击你,但当成就足够大,旁人只会惧怕你、仰望你,谁还敢拿你的过去说三道四?   念及此,叶适看着姜灼华笑笑,说道:“想让我忘记此事,可以,你答应我两件事。”   姜灼华叹口气,无力道:“你说。刀山火海,我照做就是。”   叶适笑笑:“不许再对我避之不及,此为其一。以后,一日三餐我都去耀华堂吃,你得给我备一份,此为其二。”   姜灼华闻言,整个人愣住了,看向叶适的那双凤眸中,满是惊异,就、就这样?   绝色佳人神情呆愣,是何等的惹人喜欢啊?叶适不由抿唇轻笑,一个没忍住,身子微微前倾,手臂越过桌面,轻轻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   得逞后,叶适展颜一笑,露出一排皓齿。最担忧的事情已经过去,只要她不是帮着别人害他就好,那日后,就还有相处的余地。   姜灼华不由一怔,脸颊上尚残留着他指尖摸过的触感,她忽地想起前些日子,那天叶适通宵看话本子,白天补觉,他醒来后,也是这样的笑容轻捏她的脸颊。   姜灼华收回目光,当日只觉得小男宠万分可爱,可今日,当他再做出这个动作,就让她觉得万分毛骨悚然了。   念及此,姜灼华笑笑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叶适今晚本就没打算放她走,回道:“我是你男宠啊,你来了我这里,要是晚上不留宿,旁人看着会怀疑。”他还想试试,还能不能让她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   姜灼华闻言沉默,寡男孤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大家心知肚明。难不成,他想借着自己皇子的身份,与她欢好?   估计他是吃准了自己不敢得罪他,才提这般要求。然而,于此事上,姜灼华自有拿捏,她笑笑道:“还请殿下不要为难我。就算我同意留下来,也是为着殿下的身份,而非心甘情愿。且我方才已经说清,我们兄妹二人,于皇位之争无心,于高官俸禄无意,我若再亲近殿下,难免有刻意讨好之嫌。”   男人嘛,多少在乎面子,直接告诉他自己再接近他,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身份,他怕是也无法接受,自会放她走。   叶适听完此话,忽地明白过一件事来,所以,从被买回来到现在,在姜灼华心里,对他并无半点别样的情愫。   从前是个供她取乐的男宠,往后是她不敢沾染的皇子。   原是如此,懂了!   她若是个会被感情牵扯羁绊的人,就不会养今日来明日去的男宠。姜灼华生而自在洒脱,他不过是众多男宠中的一个,除了长得格外好些,怕是再无其他不同,他也终有一日要画地为牢,圈在皇庭内院,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   念及此,叶适心口没来由的一揪,但面上仍是对她笑笑,开口道:“方才玩笑的,你走吧。不过希望小姐日后别再唤我殿下,毕竟我身份不宜让旁人知晓。”   姜灼华对他回以一笑,施个礼,转身离开了叶适书房,自始至终,都没有多回头看叶适一眼。   从沧澜阁出来,夜里清凉的空气灌进姜灼华鼻息,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可算他娘的逃出升天了。   姜灼华扶着桂荣的手,忙对她道:“先去看看哥哥。”说着,直奔濯风堂。   姜灼华一进院里,便见良翰守在正厅外,她不由蹙眉抿唇,将良翰视作无物,吩咐桂荣在外面候着,提裙小跑进濯风堂,寻找姜灼风的身影:“哥!哥!”   姜灼风今夜无眠,叶适走后一直呆在书房里,听到姜灼华的声音,姜灼风眸中一亮,忙走出来相见。   看到姜灼风好端端的从书房里出来,姜灼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姜灼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握住姜灼华的双臂上下打量:“你没事吧?他可有对你用刑?”   姜灼华忙道:“没有没有,哥你放心。就是他不太好糊弄,我无论说什么,都能被他找到漏洞,只好和盘托出。”   姜灼风伸手摸摸妹妹鬓发:“没事就好。说了也没事,正好将功补过。我本想着,日后借机透露些消息给他,既如此,也就不用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说就可以。”   姜灼华看着姜灼风笑笑,忽地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忙问道:“哥,你之前说,想找到叶适此人,然后去助他夺位。可是,我觉得没必要,你早些去程家提亲吧,等叶适走后,咱们还是离开京城。都说伴君如伴虎,谁知他会不会日后反悔。好不好?”   姜灼风宠溺的笑笑:“好。我之前想那么做,无非就是想给你个强大的娘家,但是现在,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我没必要争了。就听你的。”   兄妹俩又坐着闲聊了会儿,姜灼华方才离开濯风堂。   夜风拂面,夜空中繁星满天,姜灼华走在羊肠小道上,一手扶着桂荣,一手揉揉自己的肩颈处,苦着脸对桂荣道:“你回去给我备热水,我要好好解解乏,什么香芧草、艾叶、过江龙、宽筋藤、千斤拔,统统往水里放,我可得好好泡泡。”   桂荣闻言不由抿唇,小姐方才在沧澜阁呆了那么久,大概是和柳乐师……不累才怪呢。   夜已深,姜灼华回到耀华堂,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便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多睡了一会儿,起来后,梳洗完毕,叫厨房备了三人份的早饭。   不多时,姜灼风便来了,见到桌上的三副碗筷,微有不解,姜灼华便将昨晚叶适的要求告诉了他。   俩人无奈,只得等着叶适来了后一起吃。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叶适过来,正欲派个人去看看,却见元嘉来到了耀华堂。   元嘉在婢女的指引下上了楼,来到姜灼华面前,给两位行了个礼,说道:“姜小姐,我们公子说,不过来用饭了,二位不必等。”   姜灼华“哦”了一声,问道:“那午饭时再给公子备碗筷吧。”   元嘉笑笑,又道:“不必了,公子大概往后都不过来了,二位慢用。”说罢,元嘉复又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姜灼华甚是不解,昨晚不是说好一日三餐他要过来吃的吗?怎么忽就不来了?得,爱来不来,不来是好事,省得见了他别扭。   念及此,姜灼华揽了衣袖,亲自夹菜给姜灼风:“哥,吃菜。”   就这般,同在一个府里,终如姜灼华最初所愿,过上了互不干扰的日子。   随着叶适的不再出现,她也渐渐明白过来,大抵是成功的将他萌生的那点子动心,掐死在了摇篮里,姜灼华对此,喜闻乐见。   叶适再度回到了他过去有序的生活中,就像初春回暖时,迫不及待发出的嫩芽,尚未来及枝繁叶茂,便被一场回寒,给摧残的七零八落。   几日的功夫转瞬即逝,与叶适说定的盂兰盆节到了,而这一日,一直跟在姜灼风身边的良翰,没有再来。   姜灼风一早就派了随侍出去,在皇陵附近探听消息,只待长平王行刺恭帝,为他们兄妹二人证明所言非虚。   姜灼风呆在耀华堂,和姜灼华一起,等了整整一上午,一直到下午未时,派出去的随侍方才回来。   姜灼风忙起身走上前发问:“怎么样?今日陛下祭拜先祖,可有出事?”   随侍行个礼,回道:“并未出事,祭祀顺利,陛下现已率众妃回宫!”   “咚”地一声,兄妹二人的心全然跌入谷底,怎会没有出事?不可能的!   姜灼风眉心紧蹙,摆摆手示意随侍退下,面色沉得厉害。   待随侍走后,姜灼华这才走上前,一把握住姜灼风的手臂,着急忙慌地问道:“哥,这可如何是好?怎么会和从前不一样?咱们得接着想法子自证啊!”   姜灼风正欲说话,却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二人一起回头,正见叶适走了上来。   姜灼华的心立时揪得更紧,忙上前行个礼解释道:“不知为何,今日并未……”   话未说完,叶适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但听他说道:“你们说的是真的,昨晚,我派人去了皇陵,长平王确实在祭酒中下了毒,是我让人拦下的。”   姜灼华长舒一口气:“您可吓死我们了!”说着,姜灼华扶着自己心口,安抚自己这颗险些被叶适震碎的小心肝儿,脱力的坐在了椅子上。   姜灼风亦是气得想打人,神色复杂的看着叶适。   叶适看着姜灼华笑笑,道:“长平王是我皇叔,当年恭帝宫变时,还曾助我父皇,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掘坟墓?”   其实,他得到消息的第二日,就派了人去盯着长平王,是怕二人为了圆谎,故意找人去撺掇长平王下毒,又或者派人下毒嫁祸长平王,但是自始至终,长平王身边都没有人去过。   昨夜探子来报,说是见到长平王往祭酒中添东西,这才着人拦下,换了祭酒,也证明了兄妹二人所言非虚。   几日未见姜灼华,再次见到她,叶适心中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他的目光不由一直落在她的面上,看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对姜灼风道:“你随我去沧澜阁,有很多事,我想问问你。”   既然已经证明他们所言非虚,姜灼风他自然是要收为己用!   姜灼风点头应下,姜灼华送了二人出去,回来后进了卧室,一下躺倒在榻上,可算是将悬了许久的心,彻彻底底放回了肚子里。   一轻松下来,她就想出去游玩儿,她躺在榻上,盯着房梁出神。   似乎也有些日子没见姜重锦了,反正男人们商量大事,也跟她没什么关系,索性喊上姜重锦,姊妹俩一块去游湖,正值盛夏,睡莲开得正好,不赏可惜了。   念及此,姜灼华派了婢女去林染院叫姜重锦,自己则起身更衣。   不多时,姜重锦就来到了耀华堂,许久未见阿姐,姜重锦一见她,就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险些将姜灼华撞一个趔趄:“阿姐,我真的好想你啊,你总算想起我了!”   姜灼华忙推着姜重锦肩头让她站好:“好啦好啦,别闹啦,阿姐带你去游湖。”   姜重锦忙摇摇手里的帷帽:“我都准备好啦。”   这时,姜灼华才注意到,姜重锦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对襟襦裙,这丫头,从前都是学着她的,她穿什么色,姜重锦就穿什么色,怎么忽然就不学了?   不过,不学了也好,小姑娘本就生得可爱,学着她穿不适合姜重锦。   念及此,姜灼华边携了姜重锦的手往外走,边赞道:“你今日这身打扮适合你,其实阿姐之前就想跟你说,让你换换打扮,可一直没来及。”   姜重锦闻言,小脸一红,抿着唇笑问道:“阿姐,你也觉得我这样好看?那就好。”   姜灼华宠溺的笑笑,冲她点点头。   到了湖边,姜灼华派了小厮去包船,姐妹俩则趁这个空档,一起买了两篮子菱角,一篮子等下在船上吃,另一篮子拿回去,给姜灼风和叶适吃。   菱角买好,小厮也跑了回来,说是船已经包好,俩人将两篮子菱角交给随行的婢女,一起走上码头,上了船。   船是装饰极好的画舫,四面皆有轻纱遮掩,宛如飘在水上的亭台水榭,甚是好看。   姊妹二人上了画舫,便摘下了帷帽交给婢女,在栏边铺着软垫的长椅上,挨着对坐下来,船缓缓划开,离了码头,渐渐往水中央而去。   姜重锦从篮中取过一枚菱角:“阿姐,我给你剥菱角。”   姜灼华阻止道:“别,多伤指甲啊,叫小厮剥吧。”   姜重锦摇摇头:“我有技巧,慢慢剥,不怕的。”   姜灼华无奈的笑笑,前世真是瞎了眼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妹妹,事事为她着想,竟然叫她冷落那么久。   姜灼华手半支着头,懒洋洋地坐着看给她剥菱角的姜重锦。   初时,姜灼华神色宠溺悠然,可看了一会儿,姜灼华忽地觉出不对来,眉心不由渐渐微蹙。   姜重锦是怎么回事?   剥着菱角,怎么剥着剥着,就忽然傻笑一下?   傻笑一下也就算了,她还会时不时的出神发愣,回过神来后,又是满面羞涩的接着剥菱角。   剥个菱角有什么好害羞的?又不是剥什么人衣服?   姜灼华狐疑地看着了姜重锦一会儿,忽地反应过来。哦,难怪忽然换了梳妆打扮,不学她了,原是这么一回事! 第38章   姜灼华低眉笑笑, 姜重锦也十五了,心下有了中意的人,也是寻常。   只是姜重锦前世的丈夫,是请了媒人说的,乃军中别部司马蒋越, 之前二人并未见过,算是媒妁之言, 婚后过得不算好, 蒋越后来先后曾有纳妾。   前世姜重锦一直呆在府中,并没有与外人交往的机会, 但是这一世, 她许了姜重锦没事儿可以出去游玩儿,不知道遇到的会不会是蒋越。   念及此, 姜灼华柔声唤道:“重锦。”   姜重锦回过神来, 眸中依旧闪着春光微漾的波澜:“嗯?怎么了阿姐?”   姜灼华含着笑意, 问道:“重锦是不是有了中意的男子?”   姜重锦闻言, 小脸儿立时如红透的苹果, 不由含羞咬紧了唇, 目光从姜灼华面上移开, 只盯着手里的菱角,手下却是越剥越快。   姜灼华见此, 笑着宽慰道:“没事儿, 跟阿姐你害羞什么啊?女大当嫁, 如果你有了中意的人, 阿姐和大哥也好帮你看看,如果合适,不如就将亲定下来。”   姜灼华担心姜重锦喜欢的还是他前世那个丈夫,不由探问道:“是习武之人吗?”   姜重锦摇摇头,回道:“不是,是读书人。”   姜灼华不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前世那个人就好:“他叫什么?家住何处?”   姜重锦咬咬唇,含着笑,小声低语道:“阿姐,他说等时机到了,自会来府里提亲,到时候阿姐就知道了。”   姜灼华挑挑眉,好吧,小姑娘家家的害臊也是正常。   姜灼华没再多说,将目光移向画舫外,欣赏着如水墨泼成的湖光山色。   过了片刻,姜重锦踟蹰着开口问道:“阿姐,我想给……他做几身好看的衣服,阿姐能帮我想想,用什么料子好嘛?”   姜灼华收回目光,不由轻笑,当年她也是,喜欢上一个人,便想为他做这做那,但是,付出多的那个人,永远是被牵制的那个人,念及此,姜灼华笑道:“你尚未嫁他,不必为他做这么多,先看看他能为你做些什么。”   姜重锦不好意思的笑笑,对姜灼华道:“阿姐,那天我去游山,他也去了,他跟我说,他在老家有个堂妹,特别的懂事,经常会给他做衣服,还会给他娘亲做吃的送去。我想,他大抵是喜欢懂事的人,所以我也想做些衣服给他,不想在他眼里,旁人比我强。”   姜灼华面上本是笑意盈盈,听完这句话,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   这话,何其耳熟?   她骤然反应过来,直起腰背,赶忙问道:“你说的他,可是那日同林氏来咱们府上穆连成?”   姜重锦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眸色中满是不解:“阿姐,你如何知晓?”   姜灼华的心口猛地一揪,痛得她不由弯了腰,随即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滔天怒意。   好你个穆连成,她这条路走不通,居然便将魔抓伸向了她的妹妹。   方才姜重锦复述给她的话,当初穆连成也对她说过,而她自是也和她单纯的妹妹一样,为他做这做那。   她本没想过要如何报复穆连成,可现如今,是他先将事情做绝,就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重锦看着姜灼华忽然变了脸色,不解的同时,心里又格外紧张,小心探问道:“阿姐,你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吗?我知道阿姐不太喜欢他,但是阿姐,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我很好,他说日后成亲,会与我举案齐眉,无论做什么,都要夫妻俩一起……”   说到这儿,姜重锦不由笑着低眉:“不瞒阿姐,他说的,也都是我向往的、我想要的。我想,跟他在一起,日后一定会过得很开心。”   姜灼华看着眼前的姜重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真相。   现在的姜重锦,就和当初的她一样,一样的神情,一样的想法,一样的盼望。   若放任不管,也注定,会像她一样撕心裂肺!   那种痛,姜灼华深切的感受过,有多难熬她一清二楚,可是现如今,自己的妹妹,也即将经历这样的痛苦。   也曾天真烂漫,也曾真心相待,也曾憧憬向往,可最终现实回报给她们的,只会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骗人的人依旧潇洒如故,而受骗的那个,则要一点点摆脱痛苦的牢笼,要一点点地,将碎成渣子的心捡起来,再努力的粘好。亲手屠杀掉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然后踩着刀刃,一步步地走过那些,连自己都不敢回头再想的路。   姜灼华一声长叹,开口问道:“多久了?”   姜重锦害羞道:“不足一月。”   尚好,不足一月,忘起来不会太难。她真的不愿让姜重锦饱受那种痛苦,若能选择,她愿意一直看到姜重锦,如此时此刻这般,天真烂漫的神态。   可姜灼华知道,穆连成的妻儿迟早会发觉,迟早会找来,到那时她不仅会骤然知道真相,还会背上与她前世一样的骂名。   姜灼华蹙眉深思了许久,最后,她决定,尽自己所能,将姜重锦会在此事中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不要像她一样,变得冷心冷肺,即便想爱,也爱不起来。   现如今的姜灼华,偶尔也会怀恋曾经的自己。那时候的她,就像现在的姜重锦一样,会因为想到一个人而不自主的露出笑意,会在乎对方说的每一句话。   从前觉得,在感情中患得患失,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胡思乱想一整天,是一件挺受折磨的事情。   可现在,她若是还能再体会一次这种感觉,她一定会闭上眼睛,好好的去享受,那份心灵悸动的感觉。   只可惜,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爱不动了,她会用经验和方法去经营一段关系,却再也不会有一颗全然爱着对方的心,去投入付出。   船已行至湖中央,姜灼华对姜重锦说道:“阿姐有些累了,咱们回去吧。改日再一起出来。”   姜重锦茫然的点点头:“哦……好……”   姜灼华吩咐船家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她已没了赏莲的心情,在心里一点点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   下了船,一起上了马车,姜重锦挨着姜灼华坐下,手扶了姜灼华的手臂,对她说道:“对了阿姐,我上次去相国寺,还遇到了太宰令家的千金,我们很是投缘,她说过些日子,会邀请我去他们府上,我可以去吗?”   姜灼华闻言笑笑:“当然可以,人家邀请你,你也记得回邀人家,你是姜府二小姐,不必事事都问我是否可以,去之前记得派人来说一声就好。”   姜重锦点点头,抱紧姜灼华手臂,歪过头枕在她的肩上。   姜灼华看着她头顶笑笑,收回目光,一手捏住车窗上的帘子,掀起一个角,窗外烈日灼灼,远处道两旁的摊位,在烈日中变得虚虚晃晃,就仿佛看到一颗炙热的心,在感情的灼烧下,渐渐变得虚晃迷茫……   回到府中,姜灼华着人送了姜重锦回去,并以这些日子时不时会去找她为借口,叮嘱她不要出门。   回到耀华堂,姜灼华喊来小厮宝如,吩咐道:“京城外二十里,有个庄河县。你去那里,打听到县令手下穆主薄的住所,然后以林氏婆家姜府为名,将穆主薄的妻儿接来府上,就说是穆主薄派你去的。越快越好。”   宝如领命下去,备足盘缠,便骑马上路了。   宝如走后,姜灼华带着今日买的新鲜菱角,去了叶适的沧澜阁。   沧澜阁内,姜灼风刚离开不久,叶适在书房看书,元嘉忽来报,说是姜小姐来访。   叶适唇角隐有笑意,他忙放下书,对元嘉道:“快请!”   姜灼华进了书房,给叶适行了个礼:“殿下。”   叶适免了她的礼,说道:“都说了不要叫殿下,从前如何,现在还如何。你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姜灼华道:“想跟你借你的暗卫用一下。哥哥身手好,但是并不擅藏于暗处。”   叶适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蹙眉询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姜灼华笑笑道:“并不算要紧事,只是一些女儿家的事罢了。我想让你的暗卫,去一趟我妹妹的林染院,从她房里取几张花笺出来。”   穆连成必然会用前世的那些法子,那么肯定有花笺可以作为他勾引姜重锦的证据。   叶适听此,倒是放了心,笑道:“小事。”说着,唤了元嘉进来,对姜灼华道:“你跟他说。”   元嘉跟姜灼华行个礼,不解的看着她,姜灼华对他道:“晚饭时,我会喊妹妹去耀华堂。到时,劳烦你去一趟林染院。妹妹房中,当有一叠花笺,是男子字迹,辛苦你帮我取来一两张,莫要叫人发觉。”   “嗨,小事儿一桩。”元嘉连司徒府都探过,何况是进女孩子院里偷个花笺的,算得了什么。   姜灼华对他笑笑:“如此,便多谢你了。事成后,我叫厨房给你做一碟拿手的点心。”   元嘉忙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注意到小姐吃□□致,奈何没口服尝尝。”   听到这儿,叶适蹙眉,对姜灼华道:“他是我的人,我要不允,他也去不成,你只谢他吗?”   姜灼华听此笑笑,喊了婢女进来,从她手中接过那一篮子菱角,放在叶适桌上:“这是我今日去游湖时买的,特意给你拿来,作为谢礼。”礼尚往来,不白承他的情。   叶适看看那一篮子菱角,不由挑挑眉,方才他是故意那么说,本寻思是借机寻些亲近,不成想,她是有备而来,倒像是一码归一码。   刚听到她找他帮忙时,他还挺高兴,但是这一篮子菱角摆上来,他就不大那么高兴了,何须如此分明?   叶适抽抽嘴角,拿起一枚菱角看看,复又放回篮中,笑道:“多谢小姐了。”   姜灼华对他行个礼,转而对元嘉道:“酉时我会将妹妹喊离林染院,酉时过后你去就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姜灼华告辞出来,回了耀华堂。   叶适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叶适这幅望眼欲穿的样儿,元嘉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着眉,万分痛心的问道:“殿下,你莫不是对姜小姐动心了吧?”   叶适收回目光,转而落在元嘉脸上,上下打量两眼,嫌弃道:“你才看出来吗?”   元嘉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这、这可承认的真干脆,他早就看出来了,奈何怕他们殿下害臊一直没敢说。   叶适从元嘉身边绕过,走回书桌后坐下,拿起书接着看。   元嘉咽口吐沫,试探着分析道:“殿下,您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姜小姐是个什么人?养男宠的啊!注定是一腔花花心思。她看得只是您的相貌,待有朝一日出现个比您更好看的,铁定就把您赶出府去,或者卖给别人,您信不信?”   最害怕不敢面对的事情,就这么大喇喇的被元嘉扯开,摊在叶适面前。   叶适没来由的一股火气,合上手中书就朝元嘉砸了过去:“滚!”   元嘉迅速向左边闪去,扔过来的书擦过他的胳膊,“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元嘉忙弯腰捡起书,右脚往前迈了一大步,身子前倾,伸长胳膊,将书艰难的放回了叶适桌角上,然后马不停蹄地滚了!   元嘉呆在院中,等了好久,时不时地看看日头,好不容易等到酉时,估摸着姜灼华已经将姜重锦叫走了,便三下五除二翻上墙,跳出了沧澜阁。   凭着多年来当暗卫攒下来的经验,愣是如隐形人一般摸进了林染院,没叫任何一个婢女小厮发觉。   元嘉在姜重锦闺房中站定,得意地搓了下鼻头。他的身手,跟了姜灼风几天都没叫发现,何况是一众不会武功的婢女小厮。   他这还是头一回进闺阁小姐的闺房,不由好奇地左看右看。   藕粉色的轻纱帐幔,一股股淡淡的胭脂香气,处处整洁,处处干净,一点儿不像他自己的猪窝,鞋子乱扔,进去都没个下脚的地方。   元嘉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三格小匣子上。   他走过去,将第一层打开,只见里面摆满了耳环手镯。   他又将第二层打开,左边的小盒子,放着一叠胭脂纸,右边则是一摞叠好的花笺,元嘉拿起一张看看,确实是男人苍劲有力的笔迹,只见上面写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咦咦,肉麻。”元嘉不由打了个寒颤,最看不得男人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   他又拿起一张打开,只见这一张上写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呕……”元嘉不由干呕,这他妈是哪个情圣勾搭姜家小妹?难怪姜小姐着急。   最为一个男人,他太了解男人了!   能写出这种字条的,都是脸皮极厚的垃圾,这些做法可以统统称之为手段。   奈何女孩子们眼皮子浅,就喜欢这些花言巧语,像他这样脸皮薄的好男人,见到个姑娘都不好意思说话,哪儿还能干出讨女孩子欢心的事儿啊?   哎呀,难怪啊难怪啊,有的男人三妻四妾,有的男人……尤其像他这样的好男人,到现在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啊,哎……   元嘉心里头念叨着,将手里的两张花笺收起来,正欲离开,忽然想起来第三层还没看呢,不知道里面有啥?   他转念一想,偷看不合适吧?但他转念又一想,前两层都偷看了,不差这一层。   想着,元嘉就拉开了最底下的一层,只见里面,居然躺着一堆木刻的小玩意儿,有小兔子,有小狗子,尤其是其中还有个圆圆的木片上,刻着一个大喇喇的笑脸,夸张地眯着眼睛,格外滑稽。   他将这些玩意儿拿起来看看,复又原处放回去,这时他余光瞥见,桌子上摆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雕刻用的刀具,以及一个未雕完的人偶。   他将抽屉推回去,拿起来那人偶来看看,虽然五官还没出来,但是看头饰和服饰,也知是姜小姐。   他手里拿着人偶,忽地摸到背面有些凹凸不平,翻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刻着两行字:祝阿姐生辰吉祥,日日顺心如意。   元嘉不由一笑,哦,原来是要送给姜小姐的生辰礼物,自己雕刻的娃娃,倒是很别致的礼物。瞧不出来,这二小姐心思这般巧妙。   元嘉将人偶原样放回去,按原路溜出了林染院,直奔耀华堂。   他在耀华堂附近的假山后藏着,看着姜重锦从耀华堂出来,往林染院而去。   见她走远,元嘉方才从假山后跳出来,进了耀华堂,将从姜重锦拿到的两张花笺,交给了姜灼华。   姜灼华接过打开,见确实是穆连成的字迹,便放了心,现在,证据已经到手,就等穆连成妻儿到姜府了。 第39章   这日下午, 外头天气炎热,姜灼华歪坐在贵妃榻上,轻薄的襦裙从肩上滑下,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肩头。   她手里端着红豆冰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三两婢女在一旁卷着风轮,桂荣则半蹲在她身边, 轻轻地帮她捏着腿。   而早几日前, 派出去的小厮宝如,于此时回到姜府。   他进了耀华堂, 脸颊被日头烤得通红, 下颌两边尚挂着豆大的汗水。   宝如擦一把脸上的汗,行礼对姜灼华道:“小姐, 穆主薄的妻儿, 小的已经接过来了, 现下正在耀华堂院儿里等着呢。”   “嗯”姜灼华应下, 对一个卷风轮的婢女道:“将那孩子领进楼下房间, 倒水给他喝, 让她娘亲在日头底下站会儿, 一刻钟后一起带上来。”   想当年,这妇人不分青红皂白, 于元宵灯会上扇了姜灼华一个耳光, 让她晒一刻钟太阳, 就当还当年耳光之仇了。   宝如领命下去, 对那夫人道:“夫人,小姐正在休息,外头热,我先带孩子去屋里坐会儿,您稍等。”   芸娘闻言,只得应下,让小儿随了宝如进屋。她抬头看看顶上刺眼的日头,抬起一只因做活儿多而微微泛红的手,遮在了额头上。   芸娘的神色中略有些焦急,前些日子,姨母的夫家姜府,派人来接他们母子,叫她万分高兴,许是自家夫君已在京城谋了职位,前来接他们母子享福的,可是进府好一会儿了,怎么不见自家夫君出来迎接呢?   芸娘边四下看着姜府,边慢慢等待。方才一路进来,委实被姜府四进的大院子给惊着了,穿廊过巷好半晌,才将她带到这儿来,果然是大户人家,不是夫家那小四合院可比的。   从前在庄河县,自家的四合院已是不错的住所,不成想来了京城才发现,自家的房子,还没这位小姐耀华堂里的牡丹园一半儿大呢。兴许等以后夫君发迹,她也能住上这般宅子。   如此想着,芸娘忽觉这烈日炎炎也没那么难熬了。   约莫等了一刻钟,从屋子尽头的楼梯上,下来个衣着光鲜的姑娘,芸娘见此,忙站正了身子,这位穿着好看的轻纱质裙子,面容白皙,根本不是她这身粗布麻衣可比的,想来就是姜府大小姐了。   待那姑娘走到跟前,芸娘忙行礼:“给姜小姐请安。”   谁知那姑娘竟抿唇一笑,回道:“夫人认错人了,我是姜小姐的贴身婢女,夫人唤我桂荣即可。小姐在楼上等着,夫人随我来吧。”   芸娘不由一怔,这般的打扮,竟然只是姜小姐的婢女?她一时也为自己的没见识心底生出些自卑来,忙致了歉,跟着桂荣进了屋。   喊过自家儿子,小声儿叮嘱道:“一会儿别乱说话,别乱动。”   小儿怔怔地眨巴眨巴眼睛,捏紧娘亲的手,随她上了楼。   芸娘上了二楼,便见房间西侧的贵妃榻上,靠着一名贵女。   芸娘不由双眸微睁,眼前的女子,满头金钗珠翠,身上妃色衣裙的宽大裙摆,如浪一般盖在贵妃榻上,还有一截垂直地面。   芸娘心里不由惊叹,这裙子得用多少料子?   再看这位贵女的五官,芸娘更是一惊,这世上,竟真有美如天仙的人?   这时,桂荣走到姜灼华身侧,对芸娘道:“夫人,这位才是我们大小姐。”   芸娘回过神来,上前行礼问安:“给姜小姐请安。”言毕,一双眸依旧流连在姜灼华面上,神色中既有羡慕,又有自卑。   姜灼华免了她的礼,上下打量一番,二十出头的女人,若只看五官,长得是还可以,身段也尚好,只可惜素颜无妆,衣衫简单,领着儿子的那双手,因长久做活,而显得手指粗且泛红,仿佛男人的手。   真是可怜啊,女人在家里当牛做马,丈夫自在外头潇洒自在,不值!   姜灼华笑笑,对芸娘道:“你夫君在我二叔家,这些日子正忙着,你放宽心,先在我这儿住着。”   说罢,姜灼华对桂荣道:“给夫人和孩子看座倒茶。”   等芸娘和她儿子喝了一盏茶,休息了一会儿,姜灼华从贵妃榻上起来,对芸娘道:“一路兼程辛苦了。把孩子交给婢女们带吧,你随我去清风揽月汤池。”   姜灼华对房中婢女道:“你们好好看着小公子,陪他玩儿着。”又对桂荣道:“将我给夫人准备的衣衫首饰,全部带去清风揽月。”   吩咐完毕,姜灼华对芸娘笑道:“你随我来。”   芸娘跟着姜灼华,一路到了清风揽月,在一楼站定,姜灼华又对婢女们吩咐道:“你们好生服侍夫人沐浴,我在三楼等着。”   说罢,姜灼华自先上了楼。   一种婢女引了芸娘进汤池,伸手服侍给她脱衣,芸娘诚惶诚恐:“哎哟,这可怎么好意思?”   一名婢女笑道:“小姐吩咐了,夫人若不允,我们也不好交差。”   说着,继续服侍芸娘脱衣,芸娘只好僵硬着四肢,任由她们服侍。看着这些比自己穿着更好、肤色更白的姑娘们服侍她,叫她愈发的感觉不自在,手都不知放哪里才好。   泡进偌大的汤池里,早已放好的香精钻入鼻息,叫芸娘既羡慕又自卑。   泡了许久,待水凉下来,芸娘从汤池中出来,由婢女们引至一旁的房间里,给她穿上姜灼华早前给她备好的美艳华服,重新给她绾了堕马髻,戴上华贵的发饰,又给她匀面上妆。   待一切完毕,芸娘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镜中人居然是她。新婚那日她都没有这般好看过。   芸娘不由伸手摸摸自己脸颊,眸中隐隐有些湿润。这些年,为了丈夫和孩子,她没有放半点心思在自己身上,吃穿用度,但凡好的,全部留给他们,自己只用他们用剩下的,不成想,原来自己打扮起来,竟也这般好看。   这时,一旁一名婢女笑道:“夫人打扮起来,甚是好看,一点儿不比京城里其他贵女差呢。小姐在三楼等你,随我们来吧。”   芸娘上了三楼,姜灼华见了她,不由笑笑:“给夫人准备的这些礼物,可还喜欢?”   芸娘面上不由漫上一层绯红,不由伸手摸摸料子舒适的裙摆,真诚的谢道:“多谢小姐,我很喜欢!”   姜灼华不由挑眉,喜欢就好,不枉她下这么大功夫。   余下的几日,姜灼华命人给芸娘小姐的待遇,给她和孩子穿好的、吃好的,刚开始还不习惯的芸娘,竟慢慢喜欢并逐渐适应了这般的生活。   就这样过了几日,这日傍晚,晚饭过后,姜灼华携了芸娘散步回来,一起上了耀华堂二楼。   姜灼华靠在贵妃榻上,听着坐在椅子上的芸娘,给她讲完了一件老家的趣事。   姜灼华方才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夫人在姜府呆着可还喜欢?”   芸娘忙笑着点头:“喜欢、喜欢!实在谢谢小姐热情款待。”   姜灼华又道:“女人嘛,就该对自己好些。你那日刚来,我瞧着你的穿衣打扮,心里头都心疼得紧。”   芸娘不由叹了口气:“我有丈夫孩子,很多事都得为他们打算,实在顾不得自己。”   姜灼华不由蹙眉,叹道:“是啊,你为了丈夫孩子,牺牲了那么多年,本也是貌美如花,却生生将自个儿操劳成黄脸妇人,也难怪你丈夫,眼里看不到你的付出,要在外面沾花惹草呢。”   芸娘闻言,笑容立时僵在面上,结巴道:“小姐,这、这是怎么个意思?”   姜灼华看向她:“你识字吗?”   芸娘点点头:“家父是庄河镇教书先生,夫君曾是家父学生,我识字的。”   “哦……这么说来,你也曾是读书人家的碧玉。你那日来,我当真是一点儿没瞧出来,还以为是乡下粗使妇人。你说你为了他,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值得吗?”   说罢,姜灼华对桂荣道:“将我妆匣里那两张花笺取来。”   桂荣依言去取,不多时便将那两张花笺拿来,姜灼华示意递给芸娘:“你看看,是不是你家夫君的字迹。”   芸娘狐疑的看看姜灼华,忙伸手接过,急吼吼地打开,目光紧紧黏在了花笺上。   看着看着,芸娘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她不由颤声自语道:“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人勾引他。”   姜灼华闻言蹙眉:“你是蠢还是没脑子?你夫君什么身份?值得京城哪个贵女去勾引?若你丈夫眼里珍惜你的付出,看重你和孩子,即便全天下的女人都上赶着倒贴,他都不会撼动分毫!”   姜灼华恨铁不成钢的斜了芸娘一眼,总能看到女人们争风吃醋,她一直觉得争风吃醋的女人就是拎不清。   若是你爱的这个男人靠谱,他便抵得住诱惑,他若朝三暮四,饶是你杀尽所有女人,仍旧留不住他的心。   难怪前世她怒气冲冲,不分青红皂白地跑来找她兴师问罪,她也是受害者好嘛?后来怕是又被穆连成几句一时受美色迷惑给哄回去的。   芸娘坐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翻着手里的两张花笺,似要从中找出一些造假的痕迹来,可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自家夫君的字迹。   她日日都为他整理书桌,太熟悉了。   自己在家中当牛做马,他却在为别人“消得人憔悴”,自己在家中苦盼他回来,他却在对别人“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这叫她,如何不恨?   “呵……”芸娘唇边漫过一个苦涩的笑意。   姜灼华看看她,道出了来龙去脉:“前不久,我婶母林氏,带了穆连成来我府上。穆连成自称读书耽误了年岁,尚未婚娶,我婶母则是想让我跟他结亲,我嫌他年纪大拒绝了。但没想到,前两日我妹妹告诉我有了中意的人,我一问,正是你的夫君。”   姜灼华顿了顿,接着道:“我当时就想,既然是妹妹喜欢的人,我怎么也得帮她查查底细,若是家底清白,成了亲也挺好。谁知,这一查可不得了,竟查到了你们母子。”   芸娘手里握着花笺,静静地听姜灼华说着,但听姜灼华接着道:“我婶母的意思是,如果成了亲,就让我哥哥帮着穆连成在京城谋个差事。陈世美,你听说过吧?为了前程,搭上公主成为驸马,抛妻弃子。穆连成费这般功夫,就是为了官位,若是成亲后你又忽然冒出来,无疑是挡他前程,你说,到那时,他会怎么对待你?”   说罢,姜灼华看向芸娘。其实,她心里清楚,穆连成最看重的人是儿子,怕是不会抛妻弃子,但是,她就要让芸娘这么认为。   芸娘默了半晌,忽对姜灼华道:“小姐,我想借你净室用一用。”   “去吧。”姜灼华应下。   芸娘转身快步走进了净室,将门掩好。   不多时,净室里传出哭声,那哭声从初时的啜泣,渐渐转为撕心裂肺的嘶吼,隐隐还可听到捶墙的“咚咚”声,似要将心口的一腔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桂荣也是刚听小姐说,才知道那穆连成有多可恶,这时她听着芸娘撕心裂肺的哭声,竟也不由抹起了眼眶,屋内诸人皆是心酸忍泪。   唯有姜灼华,目视前方,面色淡漠。   芸娘才一个而已,算得了什么?她可是有四个,且每一个作怪各不相同。   忽就觉得自己比芸娘承受力强多了,毕竟她从来都没这么撕心裂肺的哭过。她哪一次不是潇洒放手,然后饮泪自咽?   过了好半晌,芸娘才从净室出来,除了红肿的眼眶,她面上已看不出泪痕。   姜灼华抬起下巴,指指椅子:“坐吧。”   芸娘依言坐下,这时姜灼华问道:“你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芸娘苦笑一下,不由伸手,拉过了站在她身旁一名婢女的手,仿佛看着珍宝一般,轻轻抚摸。   那婢女不解地看着她,且芸娘手掌粗糙的茧子,让她微微有些难受。   芸娘犹自不觉,缓缓开口说道:“不瞒小姐,我嫁人前,也有这样一双手。我爹娘很疼爱我,我从小到大,没再家里干过什么活。穆家虽然衣食不缺,但也不过是普通人家,请不起婢女。我嫁人后,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变成了一个寒冬腊月,都要从井里打水洗衣洗菜的妇人。为了给他省钱,我好几年没给自己买过首饰水粉。”   芸娘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我这么些年,我苦着自己,我得到了什么呀?”   话至此处,芸娘再度掩面。   姜灼华示意婢女给她递帕子,待芸娘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姜灼华方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很心疼自己?其实我看着也心疼。这几日,在姜府的生活,想来你也是喜欢的,若是现在有机会,让你从今往后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你愿不愿意放手一搏?”   见过天宫的美景,谁还愿呆在地狱?人逃离痛苦的本能,永远强过追求幸福的本能。   芸娘抬眼看向姜灼华:“小姐有什么主意?”   姜灼华接着道:“穆连成的四合院,想来值些钱,你应该知道地契放在何处?趁现在回去,将他的房产变卖,就当是给自己的补偿。”   芸娘闻言愣了下,迟疑道:“可若这般,必是会撕破脸皮,孩子怎么办?”   姜灼华给他剖明道理:“有这么个父亲做榜样,你儿子以后八成也好不到哪儿去。还不如趁此机会,卖了他的家产,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你自己好好教他,兴许以后还能成才。”   旁人总是说为了孩子忍一忍,芸娘从未听过姜灼华这般见解,显然是被她的话给惊到了,一时不敢贸贸然答应。   见她半晌不应,姜灼华轻笑了一声,语气中隐带讽刺:“怎么?你还想回去给他当牛做马?等着他哪一日搭上某个贵女,让你净身出户?到那时,孩子也不会给你,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随着姜灼华的话,芸娘眼前不由出现孤身一人回到娘家的情形,身子不由一怔,明明是三伏天,一时间,她竟觉手脚发冷,浑身渗着寒意。   姜灼华接着道:“同是女人,你这样的遭遇,我看着确实心疼。不如这样吧,你回去后,将他房产变卖,我再给你借一些,你带着孩子去别处他找不到的地方,自己开个布庄,或者开个小客栈。你这么能干,生意肯定红火,到时候,自己做个老板娘,日子不会比现在姜府差到哪儿去,何必再回去当牛做马,还要担惊受怕他会将你扫地出门,你说是不是?”   芸娘的手不由渐渐握紧。姜小姐说得没错,如果不这么做,等穆连成搭上贵女,她不仅会失去丈夫,还会失去孩子,辛苦多年,最后会落得连一点点依靠都没有。   若是现在趁穆连成还没反应过来,抓紧回去卖了他的房产,自己手里不仅能有一笔钱,还能带着孩子过上好日子,也不用再做那些做不完的家务。   芸娘咬紧了唇,是穆连成先对不起她的!   芸娘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扬手擦净眼泪,起身给姜灼华行个礼:“多谢小姐这几日的款待,也多谢小姐恩怨分明,没有迁怒我们娘俩儿,芸娘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灼华笑笑,让桂荣喊了宝如进来,吩咐道:“你送夫人和孩子回庄河县,再从账上支取二十两银子。等到了庄河县,帮着夫人将她的宅子卖出去,然后将这二十两银子一并给她。”   说罢,姜灼华站起身,走到芸娘跟前,笑道:“我先预祝夫人,日后生意兴隆,红红火火。”   芸娘对着姜灼华千恩万谢,然后领着孩子,随宝如走了。   几日后,宝如回到姜府,跟姜灼华回禀道:“小姐,那夫人已经卖了宅子,带着孩子上船南下了。她说要去姑苏,希望小姐能够保密,不要告诉旁人她的去向,尤其是她的丈夫。待日后赚够钱,会将小姐的二十两银子还回来,她还说,若是日后小姐到姑苏,务必记得寻她,好报小姐今日扶持之恩。”   姜灼华伸手摸了摸房里新开的百合花瓣,不由笑了,这个芸娘倒也是个有气性的,就怕遇着个逆来顺受的软蛋,想帮都扶不起来。   现在,穆连成最在意的儿子,已经跟着他娘亲上船南下了,不知道他若知晓,该是何等心疼想念?   这时,宝如竖了个大拇指,接着道:“对了,小姐,那夫人也是个狠角色。她不光卖了宅子,还将她丈夫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全部拿走了,家里锅碗瓢盆,但凡能卖的,一样没剩。卖不出的,比如她丈夫的衣物、还有一些被褥什么的,她全送了乞丐,只留下书籍装箱带走,说是以后给儿子看。给她丈夫,那可是连根毛都没剩下。”   姜灼华不由失笑,若是二房府里再将穆连成赶出去,那他可真的是要流落街头了,无家可归、无钱傍身、无亲人可助,他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念及此,姜灼华喊来一个婢女,吩咐道:“你现在去跟小姥姥说一声,就说我明日会派人把姜重锦送到她府上,让她帮忙照看几日,等我这边儿事情忙完,就去翁主府接她。”   第二日一早,姜重锦刚小雀一般地飞来耀华堂,就稀里糊涂地被姜灼华塞上马车,好一顿糊弄之后,送去了康定翁主府。   待姜重锦走后,姜灼华梳妆打扮,带了几个身子强健些的小厮,上马车去了她二叔家。   桂荣陪姜灼华坐在车里,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方道:“小姐要见他们,递个帖子召他们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姜灼华哈哈一笑:“这不是‘报喜’嘛,得亲自去瞧瞧才有趣啊,还有就是,喊他们来,我怕脏了姜府地界儿。” 第40章   姜灼华心情格外的畅快, 一路哼着小曲儿,到了她二叔家。   二叔嘛,爹的亲弟弟,人不甚圆滑, 又因当年父亲被贬一事,多少受了些牵连, 虽当着点儿小官儿,但从先帝那朝到如今, 共事的官员都迁升几波了, 他愣是几十年没挪地儿, 好在兢兢业业, 没丢了官,一直不温不火的过着日子。   到了这个姜府门前,姜灼华下了车, 命人前去通报,不多时, 姜二叔和林氏,以及穆连成, 便一同出来迎接。   姜灼华目光淡淡地扫过穆连成,就当没看见。   姜二叔忙将姜灼华往屋里招呼,边笑道:“你来得巧,你婶子昨日买了些野菜回来, 趁着我今日休沐, 刚拌了馅儿准备包饺子, 正好一会儿一块儿吃。”   姜灼华心里念道:你不休沐,我还不来呢。她把带给姜二叔的礼物让婢女递了,笑着道:“怕是没功夫在叔叔这儿用饭了,我今日来,是有些事儿,想问问婶子和她外甥。”   姜二叔未觉其他,遥手指一指会客厅,点点头道:“进屋再说。你哥呢?好些日子没见了。”   “还是忙着以前那些事儿呗,叔叔身子可好?”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屋,依次落座。   姜二叔命人给姜灼华倒了茶,这才说道:“我身子好着呢,虽上了年纪,但老天爷大抵还没收我的意思,一直无病无灾,也算是有福气。”   姜灼华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道:“叔叔身子好就成,我真怕等下说了我今日来访的原因,气坏叔叔身子。”   姜二叔这才微微正色,捋了下胡须,问道:“哦?出了什么事?叔叔虽然不济,但能帮你们兄妹的一定帮。”   姜灼华看向林氏,语气中隐含对长辈才有的撒娇,对姜二叔道:“还不是因为婶子,教着她那外甥,勾搭我小妹呢。”   姜二叔闻言蹙眉,不由看向林氏,正欲发问,但听林氏笑道:“嗨,大小姐这是什么话?彼此都是一颗真心,那怎么能叫勾搭呢?”   说罢,林氏看向姜二叔,笑着道:“老爷,我还没来及给您说。前些日子连成去相国寺,遇到了一位姑娘,俩人一见倾心,打听了才知道,是姜二小姐。您放心,连成警醒着规矩呢,没有逾矩。”   “哦……”姜二叔了然的应下,缕缕胡须,对姜灼华道:“虽说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两个孩子能遇到,也是缘分,既未有过格之举,何不成全有情人?”   姜灼华佯装叹了口气,皱着眉道:“哎,叔叔你有所不知。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着人去婶母外甥的老家打听了一番,本寻思若是家底清白,就商讨婚事,怎知居然得知,他老早成亲了,儿子都这么大了。”   说着,姜灼华伸出手,比了一下穆连成儿子的身高。   穆连成闻言,登时脸黄如蜡,林氏亦是倒吸一口冷气,强笑着辩解道:“大小姐又不知连成老家何处?怕别是查错了人。”   姜灼华轻蔑的一笑,反唇相讥道:“呵,可不就是庄河县吗?若是婶母记不清了,要不要咱们一同去一趟庄河县,到您外甥做事的衙门里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认得他?”   两人闻言,立时无话可说。   姜二叔看这俩人的神色,便知姜灼华所言为真,他指尖轻轻叩打桌面,面上的神色却是愈发的难看,这若不是被灼华提前发现,他做为叔叔,以后还有什么脸去面对三个侄子侄女?   姜二叔看着林氏道,讥诮道:“你不是说你外甥没成亲吗?还说想在京城给他找个媳妇儿。我看在你面子上,让他住在府上这么久。合着你们俩,是要给我演一出《铡美案》吗?”   林氏登时身子一怔,姜灼华扫了她一眼,伸手拍拍姜二叔的小臂:“叔,您先别生气,婶母好歹也是长辈,有什么话等我走了您再跟她说。所幸他们没得逞,我今日来,也不是讨说法的,就想跟婶母外甥要个东西。不太好让叔叔看着,不如,您先和婶母回房吧。”   这事儿本就是林氏干得亏心,险些害到侄女,姜二叔心怀自责,自是会顺着姜灼华,他压下怒气,站起身走到林氏跟前,冷声道:“坑到自家人头上,你还有什么脸坐这儿?跟我回房。”   林氏不敢直视自己夫君的面容,担忧地看看身后的穆连成,又神色复杂地看看姜灼华,奈何再担心,也不得不起身,跟着姜二叔进了屋。   会客厅里,只剩下姜灼华、穆连成以及姜灼华带来的一干小厮婢女。   姜灼华看着穆连成莞尔一笑:“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我拒了你,你居然还敢找上我妹妹。就你那点儿破烂手段,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给人看的?还暗示我妹妹给你做衣服,你怎么不直接伸手要钱啊?骗了感情还不够,还想骗到实际利益,野狗抢食还知道埋点儿在地里留着下顿,你倒是吃干抹净一点儿不客气。”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穆连成也没必要接着跟姜灼华虚与委蛇,只是他万没想到,姜小姐看着年纪小,但会有这么狠辣的眼光,竟将他屡试不爽的法子给看穿了。   可是看穿了又能如何?大不了换人呗,不跟姜家女子来往了便是。穆连成抬眼看向姜灼华:“辛苦姜小姐专程跑一趟来兴师问罪。骂也骂完了,可以走了吗?”   姜灼华微一挑眉:“不可以!我已经知道你夫人叫芸娘,你现在得再给我妹妹写封书信,不然,我就将你这些日子干的好事,全部说给芸娘听听。”   穆连成闻言,眸中明显上了怒意,但他确实怕芸娘知道,芸娘那性子,不是个好哄的,为了儿子着想,只好问道:“写什么?”   姜灼华让桂荣去找姜二叔家里的婢女要纸笔,然后从腰封处取出一张纸,命人递给他:“照着抄就好。”   穆连成接过,将那纸打开,待他看清那上面写的是什么的时候,登时倒抽一口气,气得几欲将那张纸揉做一团。   姜灼华见此,语气中隐含得意道:“别火啊,火什么啊?反正你已经很不要脸了,不怕更不要脸一点儿,是不是?”   那张纸上所写内容,要多下流有多下流,要多无耻有多无耻。说白了,写得全是男女房里那点儿事。   但是,写这事儿,他分水平,有的写法,看完叫人脸红心跳,心生向往,这是调/情。   但有的写法,看完不仅不会让人心跳,还会叫人觉得万分恶心讨厌,只觉此人无耻下流,粗鄙到不堪入目。   不多时,桂荣取来纸笔,放在穆连成身旁的桌子上,姜灼华道:“写吧,写完咱这事儿就算完了。”说罢,端起茶盏,自喝起了茶。   穆连成深深地剜了姜灼华一眼,憋着一口气,提笔将那纸上所写内容,重新抄写了一遍。   写罢,穆连成将笔“嗒”地一声扔回托盘里,笔尖上的墨汁渐得到处都是。   姜灼华站起身,走到穆连成桌边,将那誊抄的拿起来检查了一遍,而后吹干墨迹,贴身收好,对穆连成道:“对了,我叔大概不会接着让你留在府上,你记得早些回家看看吧。”   说罢,姜灼华转身进了后院,去姜二叔房里跟他道了别,便回了府。   回到姜府,姜灼华坐在贵妃榻上,舒心的畅了口气。   她按照前世穆连成给她递花笺时,折纸的法子,将穆连成新抄得那张纸叠好,命人送去林染院,放在了姜重锦的梳妆台上。   现在,只需再等几日,就可以去翁主府,把她可爱的小妹妹接回来啦。   八日后,穆连成从庄河县回到京城,直奔姜府。   姜灼华早就料到他会来兴师问罪,这几日姜府大门闭而不开,并且吩咐了小厮,只要他叫门超过一刻钟,就叫小厮拿棍子出去打,打完报官,就说有人私闯民宅。   穆连成在正门叫了一会儿门,奈何无人应他,他心知姜灼华是故意的,于是便直接绕到了姜府侧门。   姜府的各个出口,他早前专门留意过,毕竟姜灼华和姜灼风头回见他就不待见,他当时怕和姜重锦的事,这二人不同意,便注意了门,本想着若是他们实在不同意,等姜重锦对他死心塌地后,可以来一招生米煮熟饭。   可谁知,姜灼华发现的那么早?   不多时,穆连成就绕到了侧门处。   而姜府侧门,正好连着叶适的沧澜阁,姜灼华为了方便他与外边联络,特意给他选了连着侧门的院子。   这日傍晚,叶适刚吃完饭,坐在院中小亭里纳凉,手里翻着这些日子,姜灼风陆续想起并写下的未来之事。   他蹙着眉,一件件地看着这些朝中官员未来会做的事,想着该怎么好好加以利用,正是旁人最打扰不得的时候。   可偏偏就在这时,侧门处传来几声重重的“咚咚”声响,惊得叶适断了思路。   叶适被人吓断思路,一时便上了火气,将手中那一摞子纸甩在亭中的石桌上,站起身蹙眉对元嘉道:“去看看,谁在踹门?”   元嘉应下,便绕出院子前去查看,谁知刚打开门,便见一个人影直冲冲地朝他撞了过来。   元嘉可是习武之人,见到此等变故,本能驱使下,飞起一脚便狠狠踹在穆连成胸膛上,穆连成只觉胸口被大石砸中,脚下失了重心往后退去,谁知身后是台阶,一个没踩稳,连摔带滚的掉回了门外的巷子里,捂着胸口,疼得五官走了样儿。   元嘉抱臂在胸前,身子一歪靠在门框上,蹙着眉一挑下巴:“你谁啊?眼瞎瞧不见我吗?撞什么撞?”   穆连成揉一揉心口,扶着地站起身。他忌惮元嘉的身手,不敢近前,以为元嘉是姜府护院,便指着元嘉骂道:“你回去问问姜小姐,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何至于做得这般绝?害得我妻离子散!今日,她必须得告诉我我妻儿的去处!否则,我绝不会离开这里!能闹一日是一日!”   叶适隔着墙听到这段话,不由蹙眉,谁啊?姜灼华怎么会害得人家妻离子散?   想着,叶适走出院中,来到了侧门处,站定脚步往外一看,这不是之前姜灼华婶母领着来说亲的穆连成吗?此人似乎后来给姜灼华还写过花笺,结果被姜灼华嘲讽年纪大。   叶适不由觉得奇怪,这人那日不是说,他读书耽误了年纪,没成亲吗?这会儿怎么又说姜灼华害得他妻离子散?   叶适拧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下当日的事情。   哦,想起来了,当时姜灼华就问过他,假如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对方早已成亲,且未和离,你当如何?   叶适不由失笑,姜氏兄妹有前世记忆,知道他这些私隐倒也不奇怪。看来,这还是个当世陈世美,瞒着自己有妻儿的事,想在京城里娶个贵女呢。   念及此,叶适厌恶地扫了穆连成一眼,对元嘉道:“打一顿让他滚远些,别叫再来。”   说着,叶适转身往回走,可没走两步,他忽然反应过一件事来。   这一回是因为姜灼华有前世记忆,所以穆连成一来,便看穿了此人的伎俩,但是,前世这事头回发生的时候,想来姜灼华并不知道,那她后来……又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念及此,叶适脸色微沉,转而对元嘉道:“元嘉,你过来!”   元嘉刚撕住穆连成衣领,拳头举起来尚未来及落下去,便被叶适叫住,元嘉只好“哦”了一声,松开穆连成,转身走回了叶适身边。   叶适吩咐道:“好好跟此人问一下来龙去脉,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元嘉行个礼应下,转过身子,勾起一边儿脸邪笑着,边缓缓朝穆连成走过去,边将骨节捏的“咯吱”作响。 第41章   叶适蹙着眉回到沧澜阁院中的凉亭里,坐在石椅上, 心不在焉地翻动着石桌上姜灼风写好的纸张。   约莫过了一刻钟, 元嘉松动着筋骨回来,面上满是刚痛快过一场的得意, 好久没这么无所顾忌地打人威胁人啦, 这种活儿, 真希望以后殿下多给他派点儿。   元嘉走进凉亭里,行个礼, 回禀道:“殿下,那人都招了。他说本来想娶姜小姐, 但是姜小姐没上道儿, 他便趁前些日子姜二小姐去游山, 制造了些偶遇,让姜二小姐对他生了情意。但是没想到被姜小姐发觉了, 然后……”   元嘉咽一口吐沫,接着回禀道:“然后,姜小姐找上门, 以告诉他夫人真相为威胁, 让他写了封很恶心的书信给姜二小姐。没想到他回家后一看,姜小姐早就把真相告诉他夫人了, 而他夫人,带着他的儿子, 卷着他的家产远走高飞了。现在他就是觉得不服气, 凭什么他都按照姜小姐说得做了, 姜小姐还要将真相告诉他夫人。”   叶适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本以为,姜灼华性子潇洒,前世大抵也是养男宠,再兼姜灼华也亲口承认了,所以,他并没有怀疑,但是这次穆连成的出现,倒让他生出些疑虑。   做个假设,倘若当初姜灼华不知道穆连成的事,面对穆连成送来的花笺,会是什么态度呢?反正绝对不会是那日他见到的那般态度。   难不成,穆连成是她前世的四个男宠之一?后来发现早已有妻儿,才撕破的脸皮?   念头刚落,叶适便打消了这个想法,穆连成明显是想攀贵女给自己铺路,怎么可能会同意做男宠?这不是与他所求背道而驰吗?   叶适不由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地方奇怪,但是去问姜灼华,她肯定又是插科打诨的糊弄他,她的私事,他总不能逼着人家说实话。   说起来,这段时间忙着和姜灼风商量事情,有些日子没见姜灼华了。   忽然就很想去看看她,可是一想到,她每次见到自己,都一副巴不得他早点滚蛋的模样,就算去了,又能如何呢?   念及此,叶适烦躁得将手里的纸张“哗啦哗啦”地翻了几下,然后扔去了一旁,手指交叉相握,手肘支着桌面,盯着大理石桌上的纹路发起了呆。   可是以后,他迟早得离开姜府,等到那个时候,在她故意躲着自己的情况下,想再见她一面,就更难了。   叶适盯着桌面想了许久,最后,他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趁着还在姜府,就多见见她,不求其他,能和她一起每天吃三顿饭就够了,等以后离开姜府,至少还能留下些回忆。   她要是也能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自己,那该多好,以后带着一起走,但是,她好似只想潇洒的养男宠过日子,跟着自己,她肯定不愿意放弃那排着队的美男子,哎……   念及此,叶适忽就有些恼自己,天下女子那么多,偏生喜欢上一个爱养男宠的,他又有些恼姜灼华,天下女子那么多,各个正常,偏生就她要养男宠。   叶适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待天色暗下来,拿了桌上纸张,便回了书房。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睡醒起来,坐在梳妆台前,桂荣站在她身后,拿着檀木梳给她绾发髻。   姜灼华则一直看着铜镜出神,奇了怪了,昨儿穆连成在正门叫了一会儿门,怎么就走了呢?怎么说也是把他搞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了,还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呢,怎会这般平静就过了?   姜灼华想了一会儿没想通,叫了宝如进来,吩咐道:“你去城里找一找,看看穆连成去了何处,能不能打听着。”别是憋着什么坏主意等着给她吃苦头呢。   宝如领命出了门,桂荣也给她梳好了发髻,姜灼华正琢磨着今天戴什么发饰,这时,外间进来个婢女,回禀道:“小姐,柳乐师来了,在外间候着呢。”   “嗯?”姜灼华愣了下,算算时间,都一个来月没见他了,今儿怎么来了?   姜灼华挑了一套点翠鎏金的头饰,让桂荣给她戴好,便走出了卧室。   掀开帘子,见叶适一袭霜色的直裰穿在身上,正是前些日子,她给叶适做的那几套其中的一件。   他长身立于窗边,饶是见了许多回,然而相隔一个多月再见,他挺拔的身姿以及俊朗面容,依旧让姜灼华感到眼前一亮。   叶适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冲她笑笑:“好久没见你了,想着今儿过来看看。”   一屋子的婢女,姜灼华也不好给他行礼,便笑着走过去,示意他在桌边坐下,笑着问道:“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   叶适道:“你忘了答应我的,一日三餐要和我一起吃,我是来兑现诺言的。”   姜灼华闻言不解,这都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叶适已经放弃了,可隔了这么久又来,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按下心头不解,对桂荣吩咐道:“传饭吧。”   不多时,早饭一一摆上了桌,姜灼华本以为,他对自己的那点儿动心,可能还没完全下去,现在过来一起吃饭,怕是会找些寻些借口亲近。   可谁知,一顿早饭吃下来,叶适也没多说什么不该说的,只是安安静静的和她一起吃了一顿饭。   这期间,姜灼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叶适吃饭习惯又变回了食不过三。   这就叫她看着有点儿可怜,皇子皇帝,确实有食不过三的规矩,可是人家吃饭时菜多啊,每道菜吃三回,也足够能吃撑人了。可是她这桌上才几盘菜,叶适还食不过三,能吃饱吗?   想着,姜灼华命桂荣给他夹凉拌青笋,道:“这菜我记得你爱吃,多吃些吧。”   叶适心头微动,她竟记得,抿唇笑着应下:“好。”夹了青笋到粥碗里,就粥吃下。   姜灼华又命人多给他布菜,直看着他吃下桌上大半的菜才算作罢,饿着皇子,这罪她可担不起。   吃过早饭,婢女们上来收拾桌子,这时,宝如从外头回来,跟姜灼华道:“小姐,我跟咱们府附近的几个摊贩问了问,昨儿来叫门的穆公子,他们瞧见了,说是鼻青脸肿的出了城,再没见回来。”   姜灼华微愣,就这么走了?还有他鼻青脸肿是怎么回事?姜府里的人还没来及下手呢。   叶适看着姜灼华茫然的表情,心里莫名就觉得高兴,她的麻烦,自然是他解决的,但是,还是不要叫她知道的好。   姜灼华犹自不解,穆连成会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嘛?可是,既然出城了,城外又没处落脚,只能是会老家了。   姜灼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既然走了,那就去康定翁主府把姜重锦接回来呗。   想着,姜灼华跟宝如吩咐道:“去备马车,我去小姥姥府上接二小姐。”   叶适闻言抬起了头,康定翁主府?是他们认识的地方。他忽地想起来,康定翁主也养了几个男宠,不如借此机会,去问问康定翁主,她们为什么养男宠?   叶适站起身,对姜灼华道:“我陪你去。”   姜灼华:“……”   叶适看她神色狐疑,干笑两下,解释道:“我在沧澜阁呆得有点儿闷,跟你出去走走吧。”   哦,闷了啊,姜灼华点点头:“那走吧。”   俩人一起出了姜府,先后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叶适坐在姜灼华对面,时不时地看看她。原来她不拿自己当男宠了,会是这么无趣的一件事。   以前同乘马车,她没事儿就会往自己身上靠,还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刚开始不喜欢,现在却是求而不得,哎……   不多时,马车轻轻一震,停了下来,车外宝如道:“小姐,翁主府到了。”   下了马车,翁主府门前的守卫认出姜灼华,一人前去通报,另一人忙热情的上前,引了她和叶适往里走。   康定翁主和姜重锦也刚吃完早饭,这会儿喊了一群婢女,在池塘边玩儿投壶呢。   姜重锦和姜灼华的娘亲不是一人,姜重锦自是和康定翁主没甚关系,但是姜重锦性子清明,生得活泼可爱,没几日,便得了康定翁主的喜欢,这几日在翁主府呆得很是愉快。   姜灼华和叶适刚走上池塘上的栈道,姜重锦便看见了她,眸中神色一亮,小雀一般的飞上栈道,朝她跑来:“阿姐,阿姐,你终于来接我了。”   姜重锦扑倒姜灼华身边,亲密地挽住了姜灼华手臂,姜灼华伸手摸摸她的头,一起走下了栈道。   康定翁主笑着迎上前,凌空点点姜重锦:“哼,这几日待你这么好,还指望你多留几天陪我,谁知阿姐一来,就浑不记得我了。”   姜重锦闻言,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   姜灼华跟康定翁主见了礼:“这几日多谢小姥姥,重锦可没烦着你吧。”   康定翁主看了看姜灼华身后的叶适,收回目光,引着他们走进池塘边的水榭里,一一看座后,方笑着道:“怎会?这几日有这小开心果,倒是给我添了不少乐子。”   姜灼华道:“那就好。”说罢,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侧脸。   康定翁主命人上错认水、摆瓜果,对姜灼华道:“难得你来,今日可得陪我好好喝几杯。”   姜灼华也没打算急着走,小姥姥府上的错认水,素来酿的好,不好好品品委实可惜,便道:“我这几日酒量渐长,就怕喝空了小姥姥的酒窖。”   康定翁主挑眉道:“饶是你有猪八戒的肚子,也喝不空我的酒窖,来吧。”   婢女上了酒,康定翁主又命人抬了箜篌上来,叶适见此,自觉的前去奏乐。   姜灼华心肝儿不由一颤,奈何翁主府人多眼杂,她也不好阻止,只好叹口气,等回去再道歉吧。   叶适坐在不远处,看看桌边的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初见那日,手下不知不觉,便弹起了《东莱不似蓬莱远》。   康定翁主和姜灼华说笑着饮起了酒,姜重锦则在水榭外,和一众婢女们兴致勃勃的玩儿着投壶。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灼华面上上了一层酒色,一颦一笑间,皆多了一份迷离动人,叶适弹着琴,目光在她面上流连,初见那日,她也是此情此态。   姜重锦玩了一会儿投壶,钻回了水榭里,将姜灼华从座上拉起:“阿姐,你都上脸了,你出来陪我玩儿一会儿醒醒酒,等会儿再喝,不然伤身子。”   姜灼华喝得四肢有些发软,就这么被姜重锦拖出了水榭,磨不过小姑娘,便陪她玩儿起了投壶。   康定翁主见她们出去,从桌上拿起羽翎扇,轻轻地扇着,看着水榭外的几人。   这时,叶适手掌撑开,轻轻按住琴弦止了乐,起身给康定翁主行个礼,问道:“翁主,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还望您能原谅在下的唐突。”   康定翁主目光不离姜灼华她们,随口道:“你问吧。”   叶适问道:“您为何养男宠?”   康定翁主微微一怔,随后恢复了先前的悠然,笑道:“因为心死。”   除却巫山不是云,半缘修道半缘君。再也无人如他,饶是看遍世间再多的男子,二爷只有一个,却为了家中其余人的性命,被她亲手送上了断头台。   叶适顿一顿,接着问道:“那么姜小姐呢?是为何?”   听闻此话,康定翁主这才看了一眼叶适,摇着羽翎扇反问道:“你动心了?”   说罢,康定翁主复又收回目光,不成想,灼华还挑着个纯情的,只可惜,这份纯情用错了人,一颗死了的心,怎么捂得热?   叶适闻言不语,康定翁主见他默认,忽然低眉笑笑,自顾自地说道:“曾几何时,我还幻想过,如果二爷还在,看到我如今的模样,是会感慰,还是心疼?亦或是,还能再出现一个人,像他一样问问我,你为何养男宠?可见灼华比我运气好。”   但满京城里的人,只会觉得她是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女人,谁还会给她一颗真心?   康定翁主神色中并无半点哀戚之色,就好似再说旁人的事。她接着道:“灼华,怕也是对感情一事上,死心了吧?她的未婚夫,宋照和的事你听说了吧?她过去也是个傻姑娘,痴痴的爱过宋照和,那人又是个极巧言令色的,哄着灼华成亲前跟了他,后来又出那婢女的事,叫她如何不死心?”   叶适闻言蹙眉,不对,姜灼华有前世记忆,知道宋照和与婢女不清不楚,不可能成亲前跟了他。   康定翁主见叶适面露疑色,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你不知道?难道你们这么久了,还没……”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康定翁主没再往下说,他们之间有没有男女之实,不关她的事,不是她该问的。   叶适忽地明白过一件事来,为了验证,忙问康定翁主:“敢问翁主,宋照和,从前是不是姜小姐心头所爱?”   康定翁主叹了口气:“自然是啊。她退婚前几日,我还见过她,那时的她,提起宋照和就脸红,还不喜我养男宠之举,她那时总说,只愿此生,能得一个真心相待之人,与他白头相守。宋照和一事后,她性情大变,从前衣着素净,院中种植兰草,担得起蕙质兰心四个字。现如今……”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自先笑了:“哈,其实我倒更喜欢她现在这样。潇洒自在,衣着艳丽,跟重生了一样,美好的年纪,就该像花朵般绽放。” 第42章   不知为何, 听完这番话, 叶适忽觉有些晕, 心口像堵了棉花一般透不过气。   若她是爱过宋照和,前世在不知晓宋照和与婢女之事的情况下,她很有可能是嫁了, 那后来,她是如何知道的?知道后,又发生了什么?   按照康定翁主的说法,她从前是想要得一个真心相待之人, 那她就不会养男宠, 而所谓前世有四个男宠的说法,大概是糊弄他的。   念及此,叶适心头忽觉有重石落地, 他从前心里最恼的,无非就是以为她从来都是个好美男养男宠的人, 不会用真心对他。   但是现在……叶适的目光望向水榭外池塘边的姜灼华, 她手持羽箭, 蹙着眉努力对准,奈何喝得头有些晕, 对准了半天, 投出去的箭还是偏离了好大截,她泄气的翻了个白眼, 赌气般地又拿起一支箭接着对准。   叶适望着她, 唇边漫过一个笑意。   康定翁主见他唇边笑意缱绻, 不由失笑,年轻就是好啊,她不由开口笑道:“你若是真喜欢她,就好好讨她欢心,我也不希望她年纪轻轻的就心如枯井,你若是有足够的耐心,就去试试吧。”   现在的姜灼华可不好哄,分得清真心假意,若是姜灼华有朝一日许了他,那也证明这小子是个良人,对她的感情足够。当然,能把冰焐热,感情能不够吗?虽然只是个乐师,要什么没什么,但是对姜灼华来说,只要过得高兴,这都不要紧。   叶适拱手行个礼:“多谢翁主指教。”说罢,他复又走回箜篌后,接着弹琴。   姜灼华陪着姜重锦玩儿了好一会儿,在投了十几支箭都没投中后,姜灼华不耐烦地扔下姜重锦回了水榭,在康定翁主身边坐下:“小姥姥府上的箭,怕是跟我八字不合,怎么也投不进。”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示意婢女给她倒酒,边道:“我怎不知箭还有八字?你是喝上头了。”   姜灼华笑笑,举起酒杯敬康定翁主,俩人共饮而尽。   一直在翁主府呆到傍晚,陪着康定翁主用了晚饭,姜灼华和叶适,才带了姜重锦往回走。   回到府中,姜灼华差人送了姜重锦回林染院,叶适则自己回了沧澜阁。   姜灼华估摸着,过一会儿姜重锦回去看到那封信后,八成还会过来,所以便没有急着沐浴,坐在屋里挑了本话本子翻着看。   叶适在沧澜阁呆了会儿,算着姜灼风回府的时间,叫元嘉去请人。   姜灼风在濯风堂,刚将在军营捂出一身臭汗的衣服脱下,正准备沐浴,却见元嘉走了进来:“少主,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姜灼风蹙蹙眉,该说的都说了,还找他做什么?奈何叶适身份在那儿摆着,姜灼风只好从柜中取出件干净衣服重新换上,跟着元嘉去了沧澜阁。   暮色渐临,叶适坐在凉亭里,让良翰挂了两盏灯笼在凉亭外,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他悠闲地一步步泡着茶。   刚将洗茶的水倒出去,元嘉便领着姜灼风进了凉亭。   “来了?坐吧。”叶适从一旁的红泥小炉上取下水壶,在茶壶里重新倒上水,分别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递给姜灼风。   姜灼风行礼后落座,开口问道:“殿下叫我来,可是还有吩咐?”   叶适示意他喝茶,笑着道:“我也没什么朋友,闲来无事,就叫你过来聊两句。”   姜灼风心头无奈,府里住了尊神,不仅得小心伺候着,还得没事儿陪聊,哎。姜灼风心里头叫苦,面上只能道:“殿下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对了,你妹妹养男宠,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会由着她?”   姜灼风勾起一边儿嘴角笑笑,道:“呵,她前世运气不大好,我做哥哥的,就希望她过得高兴,既然她喜欢养男宠,那就养呗。”   所以,运气到底是差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亲哥连养男宠这种事都轻而易举的同意?必然离不开宋照和,那就从他问起。   叶适想了想措辞,问道:“前世宋照和与那婢女的事,你妹妹后来是怎么知道的?”他没有直接问姜灼华是否与之成亲,而是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要回答明白这个问题,来龙去脉少不了。   姜灼风听他这么问,便以为他已经知道前世姜灼华成亲一事,直接回道:“知道这事儿那会儿,都成亲两年了,小壮壮什么脾气啊,怎么可能与旁人共侍一夫?知道那姓宋的有二心,当时就提了和离。谁知那姓宋的同意后,居然倒打一耙,以‘淫’为名,给姜府送了一封休书。”   “哎……”姜灼风叹口气:“从那以后,她在京城里名声就不怎么好了。”   叶适静静地听完,默了半晌,接着问道:“那和穆连成又是怎么回事?”   姜灼风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头疼的事情,伸手疲累地揉揉眼睛,放下手时,眼眶附近一片被揉得一片通红:   “他啊……当时我们没想到,自家婶子居然会坑我们。刚开始我不太看得上他的出身,但是他对壮壮挺用心,一张张花笺送过来,还经常送些小玩意儿,小壮壮被打动了,我就同意了呗。哪儿知道成亲后八个月,他老家妻儿找来了,哎哟喂,我真是操他大爷。”   姜灼风说到此处,伸手捏了捏眉心。   难怪,穆连成都按照她说的做了,她还是将真相告知了穆连成妻儿!叶适忽然就很佩服姜灼华,她居然没有穆连成一来就报复,只是嘲讽回绝了而已。换做是他,定是会主动收拾。   若不是穆连成后来对姜二小姐小手,恐怕她就将此事不了了之了。这个姜灼华,是说她心大不记仇好呢,还是该说她傻呢?   叶适念头流转到此处,心头没来由憋了一股火,抬头骂道:“你当哥的不长脑子吗?妹妹的终身大事,成亲前你不知道去他老家打听打听吗?”   叶适骂得对,姜灼风无法反驳,挨了骂,叹口气道:“穆连成是婶母外甥,我以为婶母不是外人,根本没想到人心能坏到这种地步。”   “那后来呢?”   姜灼风道:“自是和离了,但是她有宋照和因‘淫’被休的事在前,旁人都觉得是她勾引有妇之夫,落了个狗改不了吃屎的骂名。再往后,她还成过两次亲,但是因为之前的名声,最后都没好结果。”   姜灼华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脸,面上神色看起来就好似没睡醒一般疲累:“总之,就好像一环扣一环,宋照和毁了她名声,后面就一步步都走不稳当。哎,所以,只要她现在过得高兴,别说养男宠了,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我只想她高兴。”   所以,她那天说养了四个男宠,其实是四个丈夫。   叶适的心蓦然一揪,四回如此经历,她能不死心吗?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她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是已经麻木了,别人爱怎么看无所谓。   前世她一心想有个良人白首到老,最后背得却是骂名,这一回,索性养男宠,反正背得也是骂名。   “怎么会有人运气这么差?”叶适小声儿嘀咕道,心头却是一阵阵的抽搐,忽就很火大那四个混蛋,若不是他们叫她失望至极,她也不会对自己冷心冷肺,视而不见。   可话说回来,就连穆连成,都还给她写花笺,送这送那,自己来了姜府这么久,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还叫她担心受怕,却什么都为她做过,如何指望她对自己热情?   念及此,叶适向姜灼风问道:“你妹妹,平时喜欢什么?”   姜灼风想一想,回道:“前世……我忙着太子的事,对家里忽略太多,没甚留意。现在嘛,她喜欢男宠。”   叶适瞪了姜灼风一眼,嫌弃道:“你怎么当得哥哥?难不成我要讨她喜欢,我还得找几个美男子给她送去?”   “什么?讨她喜欢?”姜灼风闻言愣了:“殿下,你莫不是喜欢上我妹妹了吧?”   叶适斜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茶没说话,算是默认。   姜灼风见此,浑身一个激灵,赶忙道:“您可忍忍吧,您这尊神,不是我们兄妹高攀得起的。而且,小壮壮前世已经很辛苦了,您以后登基了,三宫六院的根本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您老人家行行好,别招惹她。”   叶适闻言,手里捏着杯子,沉默不语,姜灼风见此,以为他贼心不死,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只想赶紧打消他的想法,忙接着道:“别看她现在张罗着养男宠,但是真的说到感情,她绝对不会接受对方有二心。而您!”   姜灼风摊开手,指着叶适上下比划一番:“而您,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一心的,就算您想只娶一个,满朝文武也不会如您所愿,保管每天一封谏书,催您广纳后妃。您说是不是?”   “您喜欢她,但您能给她她想要的吗?荣华富贵我们都有,用不着您给,高官厚禄,现如今我们也不需要。而且,知冷知热的一心人,好像她现在也用不着了。对您,我们除了性命,真的是别无所求,所以,求你放她一马,事情一过,早些走吧。等以后您登基了,后宫里人一多,保管您不再记得姜灼华这么个人,您说是吧,殿下?” 第43章   姜灼风一袭话毕, 叶适眸中隐有厉色, 冷声反问道:“除了性命别无所求, 你刚才跟我说那些话,是性命不想要了吗?”   姜灼风伸手摸了下下颌,他不信叶适会因为他说的这番话要他命,八成是觉得他说得对, 又找不出能反驳的话,只能吓唬他两句出出气罢了。反正该讲的道理都讲了,于是他没再多说。   叶适两手扶膝,目光看着大理石桌面,亦是沉默不语。虽然很火大,但是姜灼风方才所言,确实句句在理, 让他无言以对。   他之前揣测过, 她可能是和宋照和成过亲, 而后因婢女一事难过,但是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本以为她只是很难过丈夫此举, 但是没想到, 她能决绝到直接和离。   更没想到,她前世居然嫁了四回, 看看现在姜灼华为人处世的态度, 他完全能够想象, 过去, 她是怎样一次次的满怀希望,而又一次次失望,直到现在,变成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模样。   曾经她说只要自己过得高兴就成时,他还嫌弃过她自私,可是现如今再看,她过去付出了那么多,却被旁人捧着她的付出伤害她,她现在只想让自己过得高兴,有什么错?真是一点儿错处也没有。   沉默了许久,叶适忽对姜灼风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姜灼风站起身,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踏步出了沧澜阁。   姜灼风走后,叶适手里握着茶杯出神,凉亭外灯笼的倒影投在杯中,化成一个如星辰般的光点,随着杯水中的微波摇摇曳曳,忽就觉得姜灼华就如这光点,明明近在眼前,却是一触即碎。   心境如她,不是自己告诉她喜欢她,就能让她感动的,更不是自己做一点付出就能让她倾心的。   此时此刻,他确确实实喜欢她,可就像姜灼风说得,一旦日后真的出现三宫六院,面对环肥燕瘦,他能保证自己始终如一吗?又能保证抵挡得住大臣的纳谏,自始至终不纳后妃吗?   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出现,无论自己现在给她多坚定的承诺,日后与她而言,仍旧是伤害,她已经经历过四次失望,他不想成为第五个。   可他又不甘心放弃。   念头流转到此处,叶适一时心头烦躁,只觉心乱如麻,他恼自己,为何不是个普通乐师,若是如此,只安心做个男宠便是,好好对她让她不再想买别人。   可是,他偏生是个皇子,还是个注定要为父兄报仇,争夺皇位的皇子,相比姜灼华的潇洒自在,他的命运连着国运,非他所能左右。   让他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看看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叶适愁眉不展,这时,良翰走进凉亭,提醒道:“殿下,该休息了。”   良翰的出现,就好似一直无形中捆绑着他的命运,化成了实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该如何如何。   叶适眉心蹙得更深,不耐烦摆摆手,示意他下去:“知道了。”说罢,他离座起身,回了房间。   而耀华堂里,姜灼华坐着看了会话本子,不多时,便听道帘外传来姜重锦因委屈,而变得千回百转的声音:“阿姐……”   姜灼华合上书抬起头,便见姜重锦掀开珠帘,一路小跑着冲到了她的身边,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伸手抱住她的腰就扑进了她的怀里:“阿姐……”   姜灼华看看姜重锦高高嘟起,都可以挂个水壶的小嘴,明知故问道:“重锦这是怎么了呀?”   姜重锦“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说道:“我现在知道阿姐和大哥为什么不喜欢穆连成了,果然是个猥琐又恶心的人。”   姜灼华佯装不解道:“啊呀?之前不是挺喜欢他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姜重锦从姜灼华怀里起来,手里拽着帕子,像是泄愤一般:“阿姐,你就别问了。反正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你只需知道,这个人很猥琐便是。哎……我之前还想着给他做几身衣服呢,真是白瞎了我这份心。”   说罢,姜重锦复又嘟起了嘴,眼眶微有些泛红,一想到自己之前的倾慕,居然给了这么一个人,她就觉得很委屈。   姜灼华看着姜重锦依旧如初的单纯可爱,心里松了口气,不由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鬓发。   女孩子啊,若是能一直这般天真下去,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福气,自己没那么好的运气,那她就只好护着自己妹妹,别叫她也经历那种痛苦。   但是,也不能一直没心眼。   之前她也在该不该告诉姜重锦真相这件事上有过犹豫,说了的话,她会受到重击,若是心智薄弱些,怕是很久缓不过劲儿来。   可要是不说,她自己不经历一下,以后还这么好骗该怎么办?   当时姜灼华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不让她知道真相,然后,再将自己这些年的经验和看人的眼光,都手把手的教给她,左右姜重锦很听她的话,应该会有用。   念及此,姜灼华拉过姜重锦的手,对她说道:“你能看出此人真面目,阿姐很欣慰。可是你这么单纯,阿姐好怕以后你还会被人骗。”   不等姜灼华接着说,姜重锦忙往她怀里靠了靠,紧着说道:“对对对,阿姐,我也觉得我太笨了,你和大哥当时就看出此人不好,我却到现在才发现,阿姐,究竟看起来什么样的人,才算是靠谱的良人呢?”   姜灼华抿唇一笑,哎呀,问得好,就怕你不问。自己有所求,和她主动说教,那最后的效果,肯定是不一样的。   姜灼华亲昵地拉过姜重锦的手,温柔地说道:“阿姐跟你说,真正端方的君子,总是显得被动,因为他们在认定一个人前,会考虑很多,比如,能不能给你幸福,而你又是不是他心中想要的。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大喇喇的就往你身上扑,他们会踟蹰,自己这么做,你会不会不喜欢,就像你喜欢一个人,也会担心自己所做作为,是不是合他心意。”   姜灼华接着道:“而那些三心二意的人,他们看见你,一时觉得有趣,就会上来撩/拨你,日后见着别的感兴趣的女子,又扑上去了。根本不会考虑你是不是会动真心,会不会因他行为而受伤害。而又因为他们打过交道的女子多,惯常明白女孩子喜欢什么。”   花朵般的女孩子,就好像肉包子。   肉包子是香,谁都想吃,可他娘的这也惹狗惦记啊。而且事实证明,君子想吃肉包子,一定是先看自己兜里钱够不够,但是狗不一样,看见肉包子就可劲儿往上扑。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她就是那惹狗惦记的肉包子。君子还在摸兜找钱的时候,她已经被狗叼走了。   姜重锦闻言,若有所思的问道:“那阿姐,是不是该找个看起来老实的?”   姜灼华忙蹙眉反驳道:“又不是从良的青楼女子,干嘛找老实人?不是阿姐说,所谓老实人,其实就是木讷,生活在一起,根本不会愉快,生活会沉闷。你要找的,是真心喜欢你的。只喜欢还不够,你们话还要能说到一起去,对很多事情的看法,虽不能完全相同,但大体上是要一致,这样以后分歧才会小。”   姜重锦听得云里雾里,似乎懂了点,但又似乎眼前罩着迷雾,还是不能全然明白姜灼华的意思。   姜重锦消化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问道:“那阿姐,如你所说,端方的君子,都比较别动,那我遇到这样的人,该怎么做?总不能我去问人家,你要不要喜欢我吧。那我可做不出来。”   姜灼华无奈的笑笑,接着道:“这么给你说吧。真正的良人,你不能等,你要擦亮眼睛,自己去挑!至于怎么挑,阿姐慢慢告诉你。现在,你先告诉阿姐,你想要个怎样的夫君?”   听到姜灼华这么问,姜重锦面上不由飞上一片红晕,咬着唇,扭扭捏捏的答道:“我想要个只喜欢我的,顾家的,能经常陪着我的。不想要那种会纳妾,还因为前程经常不回家的。”   姜灼华拍拍姜重锦手背:“别害羞,就咱们姐妹俩,你怕什么?好在你知道自己心里想要什么样儿的人,那阿姐就知道怎么帮你了。很多人连这点都不确定的。首先,你心里明确自己想要个怎样的人,然后,你擦亮眼睛好好看,身边有没有这样的男子,如果有,就可以下手了。”   姜重锦心里“咯噔”一声,声音颤颤地问道:“阿姐,怎么下手啊?给他写花笺?送吃的送穿的?”   姜灼华恨铁不成钢的重拍了姜重锦手背一下:“笨。难道不知道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吗?你要真这么做,再好的男人都得被你惯出臭毛病来。”   姜重锦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要跟人家在一起,不这么做,人家怎么才能知道我的心思啊?”   姜灼华挑眉反问:“谁让你告诉他你的心思了?你要做的,是让他对你有心思!”   姜重锦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那么问题又来了,姜重锦刚了然的神情上,复又漫上疑惑:“那阿姐,要怎么做,他才能对我有心思?”   姜灼华抿唇,神秘的笑笑:“做个‘坏’女人啊。你看有的女人,人长得不怎么样,但是前赴后继的男子多了去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啊?男人里有坏男人,女人里就有坏女人,但是真正的坏女人,跟坏男人一样,是会伤人心的。你要做的,就是学会坏女人的招数,然后,认真的对待一个人。”   这回姜重锦听懂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阿姐,是勾引吗?”   姜灼华挑挑眉,露出个孺子可教的赞许神情:“之前你说的,主动告诉人家心思,这是最蠢笨的方法。把一个男人弄到手的最高境界呢,应该是让他反过来对你死心塌地,等你们在一起后,他还以为是自己有本事娶到了你。懂吗?”   随着姜灼华一句句的话说出来,姜重锦的神色中,渐渐满是崇拜,阿姐厉害啊!   姜重锦赶忙道:“阿姐,那你快教教我,该怎么……”   姜重锦胀红了一张小脸,鼓起勇气问道:“该怎么、怎么勾引?我不想再遇上穆连成那样的人了,我要自己挑。”   姜灼华展颜一笑,眉眼间媚色流转,认真的告诉姜重锦:“听好啊,坏女人三大招数:柔弱、撒娇、装天真。”   姜灼华一一解释道:“女人最惹男人疼惜的,无非就是这三点。只有你柔弱,才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满足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你要是事事都能凭一己之力扛起,要男人还有什么用?有些事,哪怕你能做到,你也要假装自己做不到,让他去做。”   她前世刚开始,蠢就蠢在这儿,觉得爱一个人,就不该给他添麻烦,但凡自己能做的,就自己上。结果呢,人家疼柔弱的去了,她还想不同为什么,明明自己很懂事,怎么就得不到对方的心?   现在想想,活该啊,女人就不能太懂事。   姜重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阿姐,那我要是看上一名男子,我是不是就该多找他给我帮忙,为我做事?”   姜灼华听闻此话,眸中不由一亮,果然白纸最好调/教,什么都不懂得时候,学到什么就是什么。   姜灼华点点头:“对,没错,就是这样,让他为你做事,为你付出,而不是你去为他做这做那。不是阿姐说,人只在乎自己的付出,他为你付出的越多,就越放不下你。你要是想一个人离不开你,你就要狠下心肠,让他为你多付出,你要做的,就是等他付出的差不多了,给他回报一个大的,不然他会心里不平衡,相处会有矛盾。”   姜灼华趁热打铁的接着教她:“找他给你帮忙,无疑就是增加了相处的机会,在这期间,你时不时的撒个小娇,将女孩子的懵懂可爱展示给他看,但凡男人,就没有不吃这套的。但是要记得,得有个度,不能一味的柔弱撒娇,一道菜吃久了还会烦呢,时不时的坚强一下,会让他眼前一亮。”   姜重锦听到此处,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了起来:“嘿嘿嘿,阿姐,你好坏,嘿嘿嘿。”   姜灼华伸手戳了姜重锦太阳穴一下,白了她一眼:“阿姐还不是为了你,怕你傻乎乎的再被人骗,以后可得长点儿心,对于那种主动找上你的人,无论男女,都要多留心,好好看看对方是什么目的。”   姜重锦连忙点头,郑重的应下:“嗯,我什么都听阿姐的!对了阿姐,那最后一个呢,装天真,是什么意思?”   姜灼华笑着摇摇头,真想跟姜重锦说,你不用装,你是真天真,但干净如纸的天真,和刻意经营的天真,最后达到的效果是有区别的。   前者,会让人觉得如小人书,刚开始看着高兴,时间久了就没意思了,后者才是能够维护自己感情的武器。   念及此,姜灼华接着道:“你要在范围内,对生活中很多事情做出不懂、不会的样子,当他做完后,你要假装天真的崇拜他。男人,最不能缺的就是被女人崇拜,不仅夫妻关系,旁的也是一样。你看有些母亲很强势的家中,儿子都比较懦弱,就是因为家中男子建立不起被崇拜的信心,懂了吗?”   姜重锦听完这番话,心中强烈的涌起一股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激动,与此同时,对自己阿姐,更是奉若神明,看向姜灼华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崇拜,她的阿姐,真是太太太厉害了。   给姜重锦教完这些,姜灼华只觉口干舌燥,命桂荣端了茶过来,连喝了两盏。   姜灼华了结个心愿,姜重锦则是学到一大堆经验,这一宿俩人都是心情极好。   当姜灼华准备命人送她回林染院睡觉时,姜重锦死活不去,非要留下来跟阿姐一起睡。   姜灼华本来不允,奈何姜重锦,把刚学到的柔弱、撒娇、装天真全部用在了她身上,逼得姜灼华只好举了白旗,带着姜重锦一起沐浴,然后在一张床上睡下。   姜重锦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跟亲姐姐一起睡,心里那个兴奋啊,好似滔滔黄河之水奔流不息,死活睡不着,拉着早已困傻的姜灼华东聊西问,直到深夜,才挨着姜灼华陷入梦乡。   姜灼华看着身边呼吸匀称、睡着嘴角还带笑的姜重锦,默默祈求到:老天爷啊,赶紧赐她妹妹个如意郎君,把这妖孽收了吧。她年纪大了,真是经不起小姑娘这一顿折腾,真怕她以后天天跟自己睡。   姜灼华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姜重锦起了个大早,她要换洗的衣服都在林染院,得回去梳洗,于是她悄悄地下了床,没敢吵姜灼华,自己穿好衣服,回了林染院。   一回到林染院,姜重锦梳洗完,饭都没顾上吃,就跑到书房,拿出纸笔,将昨晚姜灼华给她说的所有方法,全部原原本本的写了下来。   她怕时间长了自己忘掉,写在纸上,等以后想不起来的时候,再拿出来好好看看。   姜重锦默完姜灼华的话,将墨迹吹干,好生用镇纸压好,这才放下笔,叫了婢女传饭。   叶适还是于往常相同的时间到了耀华堂,奈何姜灼华昨夜睡太晚,到现在还没有起来的迹象,叶适只好在外面等她。   等着等着,叶适心里那些烦心事,复又漫上心头,可他又找不到什么头绪,只想着赶紧干点儿什么,能让自己分分心,先将这些事情忘掉。   他想了半天,最好的法子就是去找本话本子来看,于是,他顺着想法,就按照习惯进了里屋到书架上取话本,期间还是被琐事困恼于心。   他站在架子前,正挑着话本子,忽然听到隐隐传来一声女子梦中的轻吟,婉转动听,甚至还有些许被欺负了的委屈。   叶适身子一怔,被烦恼填满心的他蓦然惊觉,放话本子的书架,就在他从前睡觉的外间,那刚才那一声儿声音是…… 第44章   叶适清晰的记得, 她那晚中途落跑前,在与他缠绵之时, 曾发出过类似的声音,莫非、莫非她已经找了别的男宠?   一时间, 隔着一扇屏风,叶适却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两个人影双双交叠在一起的景象。   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那声音过于羞耻, 叶适脸色渐渐泛红, 他牙根紧咬, 连带着脖颈处青筋根根浮起,手上尚保持着方才挑书的动作,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间,里间再度响起方才一般的声音, 叶适只觉一股气血涌上头脑,等他理智跟上本能时,他的脚已经绕过屏风, 走进了里间。   姜灼华昨晚睡得太晚,今晨没来由的难受,方才在梦中, 梦到被人勒了脖子, 难受的不行, 随着一声呻/吟醒过来, 手肘支着床榻, 半支起身子,另一手揉着因没休息好而酸疼的眼眶。   正在这时,姜灼华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瞬便见叶适出现在了屏风处,且他还面色潮红,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姜灼华都能看到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一时愣住。   与姜灼华四目相对,她的榻上并无他想象中的其余人,刚刚睡醒的她,半身斜椅,薄被盖在腰间,轻纱质的睡袍从肩上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肩头来,藕粉色的肚兜,亦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脖子上,上面的玉兰绣图清晰可见。   眼前景象,说不出的香/艳,叶适的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竟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怎么就出现在了此处,怎么就因为两声轻吟而胡乱揣度,现在,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姜灼华看着呼吸紊乱、面色潮红的叶适,不由蹙眉,他这是做什么?大清早的,趁自己未醒,这般模样闯进来,莫不是想趁她睡着,霸王硬上弓?   除此之外,姜灼华想不到别的可能。   叶适的手,不安的在身侧攥成了拳,指尖握得发白,他将目光移开,踟蹰着解释道:“我、你、我……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他慌不择路地疾步走出了姜灼华的卧室。   姜灼华嫌弃地瞥了一眼叶适离去的方向,从榻上下来,喊了婢女进来,穿衣梳洗妥当后,方走出了卧室。   叶适站在窗前的桌边,背对着她,因方才莽撞之举,挖空心思的想着解释之辞,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心跳一乱,忙回头去看。   但见姜灼华神色如常地走过来,在桌边坐下,丝毫没有被他瞥见私隐的羞愤。   姜灼华对桂荣道:“你们都先下去,晚点儿再传饭。”   桂荣行个礼,带着一众婢女退下,屋里只剩下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这才对叶适道:“坐吧。”   叶适兀自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放平衣摆。   姜灼华看了他一眼,望向窗外,认真地说道:“殿下,之前将你当做男宠,是我不对。知道你的身份后,我没再想过和你发生些什么?请你以后……慎行。”   叶适闻言愣了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心头万分憋屈,蹙眉反问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方才是要对你不轨?在你眼里,我竟是那般龌龊之人?”   “不然呢?”姜灼华将他的话打断,直视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接着道:“不然呢?我尚未起,你便进我卧房,你让我如何以为?”   叶适知道她对男人没什么好印象,绝不想被她当做与她前世四个丈夫一般的人,他忙急着解释道:“我方才去架子上挑话本,听到卧室里有怪异声响,我以为……我以为你找了新男宠……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   越说越乱,叶适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清自己今早这些混乱的做法,这时,却听姜灼华笑了一下,反问道:“所以呢?即便我找了新男宠又如何?与殿下有何干系?”   听完她的话,叶适心里像是裹了一团火,烧得他坐立难安,他蓦然起身,看着姜灼华的眼睛,他踟蹰了半晌,最后,所有的解释,涌到嘴边,只剩下一句话:“我喜欢你,想娶你。”   听完这话,姜灼华忽然想笑,老树开花开到她头上了吗?哈哈哈。   姜灼华终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哈,殿下,你看我像会嫁人的人吗?像是嫁了后会好好相夫教子的人吗?你喜欢我什么?样貌?还是身子?”   叶适闻言,眉心一跳,随即便是漫上心间的凉意,他沉默片刻,低眉道:“你为何要说得这般丑陋?你的样貌,怕是无人不喜,我不能免俗。但是,我更爱你的潇洒自在……”   姜灼华不屑地一笑:“你知你爱得这潇洒自在是怎么来的吗?知道了,你怕是就不喜了。”哪个男人能接受嫁过四回的女人。   姜灼华眼风流转,看向叶适,娇媚的笑笑:“不怕告诉殿下,前世我并未养过四个男宠,而是嫁了四回。夜里房门一关谁好谁坏,我能道出个对比来。”   姜灼华本以为,说完这话,怎么也得吓得叶适退避三舍,即便心里头还喜欢,多少还是会犹豫迟疑。   谁知,叶适平静的听完,轻描淡写道:“我知道,之前猜到了一些,后来跟你哥哥确认过,我不在意,是他们不好,不是你的错。”   姜灼华:“……”那还敢说娶她?这未来皇帝不像个有脑疾的啊。   说真的,叶适说不在意她过去,这一点上,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感动。   前世,她的第三个丈夫,魏少君,曾经也信誓旦旦的说过不在乎她的过去,他也确实和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恩爱夫妻的日子,可是后来呢,他依旧承受不住闲言碎语的压力,更调节不好她和他娘亲之间的矛盾。   现在叶适信誓旦旦,但是日后呢?他迟早登基为帝,受得了旁人诟病他男宠出身吗?受得了让他背上这个名声的女人日日在眼前晃悠吗?开玩笑。   叶适见姜灼华不说话,接着道:“我本没打算这么早告诉你。因为,跟你哥哥聊完后,他问了我很多话,我还没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但是你方才误会我,我不愿你将我想成那个样子,更不想你养别的男宠。”   听完这话,姜灼华忽就有些头疼,她这辈子是真不想嫁啊,主要是前世四次劳心,将她心里的感情都磨尽了,就算她想再体会一次爱一个人的感觉,她也爱不起来了。   心里喜欢而嫁人那是幸福,若是不喜欢而嫁人,可不就是负担吗?   念及此,姜灼华道:“实不相瞒,殿下,我现在真的不想再嫁人了。”   叶适闻言,忽就有些着急,忙道:“我知道,前世四次让你很失望。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不再失望,让你忘记过去。”   “哈哈哈哈……”姜灼华没忍住笑了出来,看不出来前些日子将她唬得一跳一跳的未来皇帝,竟会说出这般幼稚的话来。   以为自己是圣人吗?想和她玩儿个‘你的伤痛我来拯救’的纯情游戏?   姜灼华笑毕,无奈的摇摇头:“实不相瞒,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前世的经历有什么不好?说实在的,虽然有过痛苦,但是痛苦过后,我也收获了很多。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不被牵挂负累,不被旁人闲言困扰,我活着开心得很呢,用不着你来拯救。”   吃饱后递来的一碗面,睡醒后塞进怀里的枕头,以及在她不需要感情后,叶适投来的一腔热情,都是多余,甚至是个砸在手里的麻烦。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叶适心凉如三九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只字片语,面对她沉重的经历,是何等的不堪一击,又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他沉默良久,低声探问道:“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显得没用,你能否给我个机会,让我做给你看。”   姜灼华闻言失笑,这话耳熟,前世老三魏少君也说过。   而给机会,就意味着在一起,在一起就难免会投入,最后他会做成什么样子,还不是全凭自己赌?   赌对了幸福一生,赌不对就和魏少君一样,换来一句对不起。   现在,她已经没那个精力去赌了,与其花那个时间劳心劳神,还不如养着男宠潇洒过日子。   念及此,姜灼华道:“殿下,你有这份心我很感动,但是像你这般出色的男子,日后自会有出身高贵,经历清白的好女子相配。你是聪明人,何必放着天上的白月光不要,要在我这京城毒瘤身上下功夫?而且,您日后,迟早有三宫六院,你看我有那个能应付后宫勾心斗角的脑子吗?”   听到这儿,叶适算是明白了,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信。那好,那就不说,只做便是。   她不是说,喜欢心细的人吗?从明日起,他便细心留心关于她的每一件事,她要一心人,他就想出日后能堵住朝臣嘴的法子。   天下又不是没有只娶一人的皇帝?明孝宗朱佑樘、西魏废帝元钦,皆是从一而终只娶一人。   姜灼风言之凿凿的认为他做不到,姜灼华也不信,但是他叶适十九年来从未叫人失望过,对所有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不会,对姜灼华他亦是不会。   念及此,叶适深吸一口气,跟姜灼华行个礼:“今日唐突了,你早些用饭吧,我先回沧澜阁。”   叶适走后,姜灼华这才算是松口气,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他该放弃了吧?   姜灼华伸手揉揉太阳穴,叫了桂荣传饭。   吃过饭后不久,姜灼华刚支了宝如去请戏班子,准备今日听几出戏,宝如前脚刚走,姜重锦后脚就欢天喜地的来了耀华堂。   进了屋,姜重锦提起裙子,在姜灼华身边坐下,挽着她的胳膊道:“阿姐,我求你件事。” 第45章   姜灼华问道:“什么事儿啊?”   姜重锦笑笑道:“我想请苏御史大人家的苏三小姐来府上做客。阿姐, 我们是前些时日认识的,很投缘的。”   姜灼华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可以啊, 这些小事何必再来问我,你记得请人家来,别怠慢人家就是, 去吧。”   姜重锦开心的应下, 跑回林染院去写请帖。   姜重锦走了没一会儿, 宝如便请来了戏班子。   姜府清风揽月楼附近,有早已搭好的戏台子, 姜灼华携一众婢女,在戏台子对面的水榭中落座,隔着池塘,对面便是戏台, 桂荣递来戏本,姜灼华选了几出戏, 桂荣告知了戏班的人, 对面便徐徐唱了起来。   渐近中午, 日头高升,悬在头顶上,天也随着燥热了起来。   姜灼华身上渗出一层细汗, 便喊了桂荣去厨房取酒酿冰碗, 不多时, 桂荣将冰碗取来, 姜灼华接过, 边吃边抱怨道:“这都入秋了,为何天还是这么热?”   桂荣笑道:“热不了多久了,过些日子下场雨,就热不起来了,小姐要是觉得燥的慌,改日不如去上香,山里怎么也要比京城里凉爽。”   姜灼华点点头应下:“成,那就挑一天去吧。”说着,舀了一勺冰碗酒酿放进嘴里。   正在这时,姜灼华身后响起一名男子浑雅的声音:“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日吧。”   姜灼华闻言回头,便见叶适面含笑意,朝她走了过来。叶适走到她身边,自觉地坐在她身旁的软垫上,朝她温柔的一笑:“明日吧,我陪你一起去。”   他本在沧澜阁,看着快到中午了,就去耀华堂找姜灼华一起吃饭,谁知到了发现人不在,问了问院里的下人,才知她在后花园看戏,这才找了过来。   姜灼华正欲拒绝,却见叶适微微蹙眉:“我算了日子,你月信刚过,不是前后都会很难受吗,怎么还吃凉的?我帮你吃了吧,你忍忍别吃了。”   说着,叶适便从她手里将冰碗取下,又前倾身子,从她另一只手里取下勺子,宛如亲密夫妻一般,毫不客气地用她用过的勺子舀了酒酿冰碗来吃,边吃还边抱怨:“这个这么凉,你真是不怕难受吗?”   姜灼华手尚保持着托冰碗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消暑的冰碗,被叶适一口口吃光。   她放下手理了理肩上的披帛,嘴角抽搐两下:“你要是想吃,大可让婢女给你端碗新的,怎么吃我吃剩下的?不膈应吗?”   叶适闻言笑笑,将剩下的最后一点吃完,空碗放回桌子上,转头看向姜灼华,嘴角含着揶揄的笑意:“亲都亲过,和你同吃一碗又如何?”   姜灼华:“……”   一众婢女闻言,自觉后退了几步,站远了些。   叶适看着姜灼华无言以对的神情,心下有些酸涩的同时,又不得不强撑着笑意,当初明明是她先撩/拨自己的,现如今又对他避之不及。   不得不承认,她当初喜欢的只是自己的皮相,而不是自己这个人,叶适苦涩的笑笑,哪又如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努力让她喜欢自己就是。   念及此,叶适冲她笑笑道:“明日什么时候出门?我去耀华堂找你。”   姜灼华将目光移到池塘对面的戏台上,笑着道:“方才桂荣就是那么一提,我虽也想去,但是没决定什么时候去。”   叶适忙道:“我这些日子在府里呆着也闷得慌,就明日去好不好?就当陪我。”   姜灼华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自己去啊。”   叶适微微低眉,决定将厚脸皮进行到底:“身边有只报时鸟,时时催着我,我烦得紧,如果不说是你吩咐一起,我出不去的。”   其实良翰虽然负责提醒他,但是事事还是以他命令为主,为了让姜灼华同意,他只好让良翰背个黑锅了。   叶适怕她拒绝,又道:“反正我以后,每日都会找你吃饭,你何时去,我都会知道,到时候陪你就是。”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她何时去,他都会跟着一起?   姜灼华闻言无奈,抬眼看看叶适,那张俊脸上满是坚定。她忽地想起,叶适一直食不过三,事事不得自在,也是可怜。   左右甩不掉,明日就明日吧,反正叶适这张脸,看着也不讨厌。而且,也没必要贱兮兮地去做些什么,非让对方不再喜欢自己,更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说清,弄得跟欲拒还迎一样,反而更拉扯不清。   喜不喜欢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要不要回应则是姜灼华的事,反正该说的说了,该表明的态度也表明了,她就不信有人能一直热脸贴冷屁股,还长久以往的贴下去。   念及此,姜灼华道:“那就明日吧,吃完早饭就出发。”   叶适见总算磨得她同意,唇边不由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他舔舔唇,对姜灼华说道:“都晌午了,先停了戏,去吃饭吧。”   姜灼华没有拒绝,毕竟台上唱戏的人,也不能叫人家下午饿着肚子唱。   姜灼华点点头,对桂荣道:“先去叫把戏停了,让厨房给他们安排午饭。”   桂荣领命而去,姜灼华从坐上起来,往耀华堂方向走去,叶适紧着跟上,姜灼华看了看他,正欲说话,却被叶适打断,但听他理直气壮道:“你答应过我,以后一日三餐都要和我一起。”   姜灼华没再言语,任由他陪着,一起回了耀华堂。   吃饭时,叶适一改往常各吃各得的和谐,不断地问她想吃什么,然后也不叫桂荣布菜,而是他自己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华看看乐此不疲给她夹菜的叶适,心中渐渐明白过来,他是想以细微不至的关怀感动她。   真是不死心,行,爱关怀关怀吧,受着也无所谓,就不信在自己始终不回应的情况下,他还能乐此不疲的坚持下去,人的热情就那么多,总有用完的时候。   吃过饭,姜灼华不着急去看戏,想先午睡一会儿,饶是到卧室就十几步路的功夫,叶适还是亲自将她送到了卧房门口,还细心的帮她掀起了珠帘,一直看着她走进去,他方才回了沧澜阁。   姜灼华脱了外裙在榻上躺下,看着屏风外叶适离去的高大身影,心下不由叹慨。   这般无微不至的贴心,她曾在宋照和身上期盼过,在穆连成身上期盼过,可最后,他们都没给她,只是安心的享受着她的付出。   人有时候就是如此,越是想得到一样东西,就越是得不到,等不想要的时候,那样东西却会轻而易举的出现在眼前。   能看出来叶适现在真的挺喜欢她,只可惜他是未来皇帝,若只是个普通人,留在身边其实也挺好的。这般想着,姜灼华沉沉睡去。   下午姜灼华睡起来,接着去后花园看戏,到了傍晚,叶适过来水榭接她,陪她回了耀华堂吃饭,自是如晌午一般的关怀备至,只可惜姜灼华没什么动容。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起来后就让宝如去备马车,和叶适一起吃完饭,一同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却见姜重锦守在府门口,正翘首以盼,将驻华走过去,笑笑道:“重锦,你在看什么呢?”   姜重锦这才注意到姜灼华和叶适,忙笑笑道:“阿姐,我在等苏小姐,她一会儿就来了。你们要出去吗?”   姜灼华点点头:“我们去游山,那你等着吧,我们先走了。”   奈何姜灼华尚未来及上马车,便见路口转角处驶来一辆马车,上有苏府字样,想来是姜重锦的小姐妹。   姜灼华停下了脚步,得,既然碰上了就见见吧,也看看妹妹交了个怎样的朋友。   不多时,马车在姜府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名身穿水绿色对襟襦裙、头戴帷帽的少女,姜灼华示意叶适先上马车避开,方让姜重锦和桂荣上前迎接。   苏小姐见门口除了姜重锦,还站着一位衣着华贵,容貌极尽美艳的贵女,心下便知是那位传言中的京城第一美人,与丈夫退婚,后又养男宠的姜重锦的姐姐。   苏小姐先和姜重锦打了招呼,然后取下帷帽交给随行婢女,上前给姜灼华见礼:“姜大小姐,我是苏御史的三女儿,大小姐可唤我妙菱。”   苏妙菱说话得体,眼神里波光清明,看起来倒是个和姜重锦一个性子的女孩子,姜灼华给苏妙菱回了礼,笑道:“头回来姜府,若有怠慢还请多多包涵,你和重锦好好玩儿,千万别见外,我有些事,就先走了。”   说罢,又叮嘱姜重锦不要怠慢客人,姜重锦应下,目送姜灼华离开后,领着苏妙菱一起,进了姜府。   苏妙菱没想到一来就见着了姜灼华,其实她今日来姜府,都没敢给家里人说实话,毕竟姜大小姐在京城里名声不大好,只敢说是交好的姐妹家糊弄了过去。   本以为姜灼华会是个宛如狐狸精一般的女子,但是今日见到,除了样貌确实与传闻半分不差,性子倒是看着很和善。   念及此,苏妙菱扶了扶胸口,松了口气,低声对姜重锦道:“我还以为你阿姐有三头六臂呢,今日瞧着倒不像传闻中那般。”   姜重锦得意地一挑下巴:“我阿姐可好了,旁人不喜欢她,都是因为不了解她。”   苏妙菱一路跟着姜重锦进了林染院,她俩今日是约好要一起雕泥人,所以一到林染院,坐着喝茶休息了一会儿,便一同去书房研究雕泥人的书册。   进了姜重锦书房,苏妙菱无意间瞥到了姜重锦书桌上,姜重锦写下来的那些姜灼华教她的经验。   苏妙菱不由好奇道:“重锦,你桌上密密麻麻写的这是什么啊?是抄得什么散文吗?”   姜重锦从书架上取下雕泥人用的书册,走过来和苏妙菱并肩站定,说道:“不是,是我阿姐教我的经验,我怕我忘记了,就写下来了,对了,你也可以看的。”   苏妙菱咬唇笑笑,坐下便看起了那些纸张,本以为是一些女孩子需要注意的事情,谁知看了一会儿,苏妙菱越看越惊讶,看了几页后,她咬着唇,踟蹰半晌,向姜重锦问道:“重锦,你阿姐教你的这些,可以让我抄一份带回去吗?”   姜重锦得意地一笑,大方的说道:“你抄啊,不要紧的。”   见她同意,苏妙菱忙研墨提笔,原原本本抄了一份。   叶适和姜灼华坐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方才到山脚下,叶适率先下车,在车下站定,曲起手臂抬起来,准备给姜灼华扶着下车。   姜灼华从马车内出来,见此情形,看看被他赶推到一边儿的桂荣,只得扶了他的手臂下车,然后没再多搭理,自顾自地走上了山路。   叶适看看她的背影,微有些失落的低下眉眼。   就在他低眉的一瞬间,却见姜灼华身后的衣裙上,竟然染了一小片血迹,他不由愕然,忙上前堵着姜灼华身后,小声儿说道:“你裙上有血迹,怎么回事?”   姜灼华闻言,不由怔住。她的月信,从来都是提起几日,而且每次来,都是毫无任何征兆,并无旁的女子那般腹痛难受,只在量最大的那两天微有些腰酸罢了。许是刚出生的时候身子太弱,后来补多了,身体底子反而比旁人好了。   姜灼华忙停下脚步,冷声道:“月信。”说着,忙往回走。   叶适不由愣了,自从她上次说月信不方便之后,他就记住了姜灼华月信的时间,按他算的,不是刚完吗?   念及此,叶适忙追上前,颇为不解地在她耳畔低声问道:“你一个月月信来几回啊?” 第46章   姜灼华闻言,嘴角不由抽搐两下, 舔了下嘴唇, 干笑着解释道:“之前……那什么, 我当时被你身份吓着了,顺口找的借口。”   叶适:“……”   说着, 姜灼华上了马车,叶适站在马车下愣了好半天,居然是骗他的,可惜了他不仅当真还惦记了那么久。   他心里默默难过了会儿,便也跟着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撩开车帘的一瞬间, 不由愣住,正见姜灼华已解开腰封,衣襟敞开朝两侧滑落, 好大一片的旖旎风光。   叶适手尚未放下帘子, 高大身影堵在车门处, 他不由半口微张,一时间,更愣了。   姜灼华万分痛苦地翻了个白眼,蹙眉道:“你跟进来干什么啊?”   叶适垂下目光, 结结巴巴道:“我、我以为你要回府……”   姜灼华复又暂且将衣襟裹回身上, 一时间欲哭无泪, 万分无奈的解释道:“殿下!哪个小姐出门车里不带备用的衣服?不带备用的……棉垫?从这儿回京城单程将近一个时辰, 都到这儿了, 回府做什么?”   饶是想用一腔贴心感化她,也不用做个跟屁虫粘人精吧?真是……服了!   叶适讨了个没趣,低低撂下一句:“我去外面等你,给你守门。”说着,叶适退出马车,放下车帘,坐在了车夫坐的位置上。   他背靠着马车门框,一条腿耷拉在马车外,脚尖轻触地面,一只手臂松垮垮地搭在另一条腿曲起的膝盖上。   眼前便是高矮起伏的山峦,山顶上的树木已微有些泛黄,层层过渡,直至山脚下依旧一片绿油油,色彩丰富,看起来甚是壮观。   但是,再美的山景,哪有方才车内所见的风景壮观秀丽?衣衫敞开,婀娜多姿,再层峦起伏的山巅,不及她层峦起伏的身姿。   叶适眼在山中,心在车内,再加上耳畔姜灼华换衣服时,窸窸窣窣响动的布料摩擦声,更是让他想入非非,一时间,满脑子都在回忆当初那晚短暂的缠绵交融。   叶适轻叹一声,心头万分后悔,那么重要的金蟒玉佩,当初进她卧室前,怎么不藏起来?若是藏起来,她不就早已是自己的人了吗?亏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没经验,惹了她不喜。   “哎……”叶适望着山景,不由一声轻叹。   就在叶适胡思乱想的空档,姜灼华已经换好衣服,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谁知叶适坐在门口,姜灼华一个不留神,膝盖就撞上了叶适后背,上身失去重心,险些朝前摔倒下去,幸好反应及时,一把扣住了门框。   叶适后背被姜灼华膝盖顶得生疼,一时惊觉,忙起身给她让路。   怎知,姜灼华刚扶着门框站稳,尚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叶适猛然起身,转身的瞬间,肩头好巧不巧地撞到了姜灼华侧脸的颧骨上。   “嘶……”姜灼华疼地捂脸,眉心蹙成一团,看着叶适急道:“你!”   叶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姜灼华:“我……”   姜灼华居然被他伤到了脸,颧骨疼到炸裂,又不好意思呲牙咧嘴地去揉,一时只觉万分窘迫,顾不得乱七八糟的尊卑,一把推开叶适,没好气道:“走开!”   说罢,姜灼华看了桂荣一眼,桂荣忙上前扶她下马车,姜灼华扶着桂荣的手下车,面上满是愤懑之色,边时不时地揉一下颧骨,边以比往常闲庭信步快很多的步伐走上了山道。   叶适被姜灼华推得后退了一小步,他尚站在马车上,看着姜灼华越走越远的背影,真是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想好好讨她喜欢,怎么会越描越黑,从前他也没这么手忙脚乱过?怎么一到她跟前,就总显得这么笨拙?   不行,他得想法子挽救!   念及此,叶适坚定地抿抿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跳下马车朝姜灼华追了上去。   姜灼华听得身后追来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叶适,脚下不由又加快了几步,饶是她走得再快,也快不过个儿高腿长的叶适,不一会儿就被他追了上来。   叶适侧着身子走在她身边,忙可怜兮兮地解释道:“刚才、刚才我给你守门来着。”   “用不着你守。”姜灼华没好气的回道。   叶适忙又笑笑,岔开话题,温柔得关怀道:“那你来了月信,难不难受?”   “不难受!”   叶适被呛了一句,眨巴眨巴眼睛,又紧着找别的话:“你之前不是说前后都会很难受吗?”   “假的!”   叶适又道:“要是走不动跟我说,我背你。”   “不用!”   叶适仍是不死心,强行关怀:“你千万不要忍着,难受就说。”毕竟流血啊。   啊啊啊啊……姜灼华实在受不来了,一字一顿地撂下三个字:“不!难!受!”   然而,接下来,叶适就难受不难受的问题上,缠着姜灼华问了好几个来回,桂荣在一旁听着,都忍不住抿唇憋笑,肩膀一颤一颤地,哈哈哈哈哈,柳乐师这是巴不得希望小姐说声难受,好让他有用武之地吗?哈哈哈哈哈。   就这般游了一趟山,姜灼华全程被叶适纠缠不休,烦得姜灼华起了进相国寺一剪子落发得清静的念头。   傍晚回到府里,姜灼华以不想吃饭为由,想早早打发叶适滚蛋,谁知换来叶适三句话:   “不吃饭怎么行?”   “我怕我走了你任性不吃饭。”   “我看着你吃完再走。”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努力按下了想去跳两回井的冲动,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了看那个,沉浸在想要拯救她的圣人角色中无法自拔的叶适,万分疲累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方才去了半条命般有气无力的吐出三个字:“传饭吧。”   这样可怕的日子,统共过了三天,就在姜灼华认真地开始思考,一刀捅了叶适究竟能有几成把握的时候,叶适那边,忽然出了一些事情。   这日晌午,叶适如往常一般来耀华堂找她吃饭,依旧“自甘堕落”的顶替桂荣接替了给她布菜的任务。   谁知,饭才吃了一半,元嘉忽然神色郑重的来了耀华堂,他见姜灼华在旁边,跟姜灼华行个礼:“得罪了。”   然后便腹热肠荒地俯身到叶适耳边,低语了几句。   叶适听罢,眸中一亮,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转而看向元嘉:“当真?”   元嘉坚定地点头:“当真!”   叶适忽就展颜一笑,放下筷子,两手扶膝笑道:“哈哈,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叶适低眉想了会儿,抬头对姜灼华温柔得说道:“你自己先吃,这几天我可能暂不能来陪你,等我解决完手里的事,就来找你。”   姜灼华巴不得呢:“赶紧去吧,大事要紧。”最好别回来了。   叶适临走前,留给她一个你等我的眼神,吓得姜灼华一个哆嗦。   等他们俩人走后,姜灼华忽就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清明,就连阳光都跟着灿烂了不少,她舒畅地吁了一口气,转头对桂荣道:“桂荣,再命厨房给我加几个菜。”   桂荣领命下去,桂荣前脚刚走,后脚宝如便走了进来,奉上一张拜帖:“小姐,章廷尉丞夫人给您递了拜帖,说是明日登门拜访。”   姜灼华闻言,满脑子搜罗了下关于章廷尉丞夫人的记忆,她拧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最后确定,前后两辈子,她都不认识这么个人。   念及此,姜灼华不解地问道:“章廷尉丞夫人?谁啊?”   宝如亦是不解,想了半晌,说道:“似乎是苏御史家的大小姐,嫁了章廷尉丞。”   苏妙菱的大姐?她来干什么?莫不是找姜重锦,拜帖递错了人?   念及此,姜灼华将那拜帖打开,只见上面,写得确确实实是拜会姜大小姐,不是姜重锦。   姜灼华就更不解了,难不成……是苏大小姐不喜自己妹妹跟姜家女子交好,特来说教的?还是姜重锦不懂事,哪里得罪了苏妙菱,她姐姐特意前来调节的?   姜灼华忙对宝如道:“你去林染院,把重锦叫过来。”   宝如领命下去,不多时,姜重锦便来了耀华堂,走过来在她身边坐定:“阿姐,你找我什么事?”   姜灼华单刀直入:“今日苏妙菱的大姐姐给我递了拜帖,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人家了?”   姜重锦一脸茫然,手指缠着鬓边垂髫:“没有啊,我们玩儿的很好啊,那天她来也很开心,我们还约了月底再见呢。”   姜灼华更是不解:“那她姐姐来干什么?”   姜重锦嘟着嘴摇摇头:“不知道。等她明日来,问问就清楚了。明天我过来陪阿姐,之前听妙菱说过,她大姐从前未嫁时,就像大家长一样,颇有做派,和她并不是很能说得来。”   姜灼华听完,漫不经心道:“这样啊……那就等明日,等章夫人来了再说吧。你午饭吃了吗?陪阿姐再吃点儿。”   姜重锦忙点头应下,抱怨道:“好啊,我陪阿姐吃。阿姐最近都和那个乐师一起吃饭,都不叫我来了……”   姜灼华无奈地伸手,越过桌子摸摸姜重锦额发:“这几日来陪我吧,柳乐师最近有事,来不了。”   之前叶适身份暴露前,他们四人都是一起吃饭的,叶适身份暴露后,姜灼华就不叫姜重锦和姜灼风过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相处多了,总容易出无法预计的岔子,到时候伤着自家人可就不好了。   叶适回到沧澜阁,足下带风地走进书房,撩起衣摆在椅子上坐下,面上神色意气奋发,忙跟元嘉问道:“细说。”   元嘉行个礼,回禀道:“回殿下,咱们埋在文宣王府的眼线,昨晚递出的消息,文宣王麾下党羽,安阳郡守,前些日子在自己辖地,挖到一个古墓,从古墓里出土九尊九龙金鼎,大小划一,一共九个。安阳郡守将这九个九龙鼎,全部悄悄献进了文宣王府。”   叶适闻言轻嗤一笑,呵,九龙鼎,这可是天子的象征,文宣王竟然私自收下,足可见野心不小。   这时,元嘉接着道:“殿下,傅叔叫我传话给您。他说,如今您已年近弱冠,他能教得都教完了,在京城各要处该安插的人,皆已安排妥当。现在,该是您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叫您从此事接手,从今往后,傅叔将不再行教导之责,唯殿下之命是从。”   叶适闻言,心头微微动容,其实,从前他也担忧过,傅叔会不会因肩负对他教导之责,而心生将他做傀儡之心,到那时,他怕是就得和傅叔撕破脸皮。   但是,现在……傅叔主动交权,他对父皇的忠心,可歌可叹。一个为了保护他,能自毁容貌、自毁嗓音的忠仆,委实难得。   叶适静默片刻,离座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窗台上那一盆君子兰的叶子,在指尖摩擦。   片刻后,叶适唇角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他目光落在手中的君子兰上,轻描淡写道:“身处皇位之争,既然文宣王自己不谨言慎行,就别怪旁人见缝插针。”   元嘉闻言,眸中一亮,忙笑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直接把这事儿捅到恭帝面前,他不就完蛋了吗?”   叶适微微蹙眉,伸出食指凌空点了元嘉一下,骂道:“蠢。怎么都是亲生的,你怎知恭帝就一定会办他?我可不做这么没把握的事,抓到把柄不容易,得让它发挥最关键的用途。姜灼风今晚应该要轮值军营,等他明天回来,你把他给我叫过来。”   元嘉不解地挠挠头,点头应下:“哦……”   这时,元嘉忽地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掏出个用青布包好的包裹,递给叶适:“对了殿下,傅叔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第47章   叶适伸手接过, 看手感好似是本书,他将布包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本书册,没有名字,想来是傅叔手写。   他将书册打开,凝眸看了半晌,心头不由感慰。   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傅叔这些年, 埋在各个官员贵族府中或者身边的眼线名册。   有男有女, 有些为官, 有些为奴, 有些则是妾室,把这些给他, 估计是希望他善加利用。   叶适大致翻了一遍,拿着书册走到书架边,取下一个带锁的匣子, 打开锁子, 正欲放进去,却听元嘉道:“哎哎哎, 殿下,里头还有东西呢,你没看着吗?”   说着, 元嘉走过来, 从叶适手中接过书, 捏着书脊甩了几下,从里面飘出一张叠好的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元嘉从地上捡起纸张,将书册和纸张摞一起递还给叶适。   叶适伸手接过,将书册放在桌上,打开了纸张,细细一看,居然是张方子,叶适蹙眉不解道:“这是干什么的?”   元嘉低声道:“补身子的。傅叔说,现在姜小姐就您一个男宠,他怕天长日久,您身子虚了,就……”   本来还有张落胎的方子,以防不备,但是傅叔想了想,觉得姜小姐既然养男宠,大概也不会让自己怀上孩子,所以便没有一起让他带过来。   叶适“啪”的一声将纸张扣在桌子上,他也想这张药房有用武之地的时候,若是能和她……到身子虚弱,求之不得啊,可是……哎,实情真是一言难尽。   元嘉看看自家殿下万分懊恼的神色,不由撇撇嘴,他是没敢跟傅叔讲,自家殿下早就失宠了,失宠后还动心了,现下这张药方,怕是用不着的。   叶适的神色尚不好看,元嘉在一旁看了会儿,委实有些心疼,由衷的说道:“殿下,前几天你们去游山,我不是一直悄悄跟着呢嘛。不是我说,您讨好姜小姐的那些行为举止,我看着都替姜小姐烦。”   叶适:“……”   其实他也觉出来似乎没什么效果,但又不好意思在下属面前承认自己不行,顺手将书册放进匣子里,上好锁,重新放回书架上,没好气道:“说得好像换你就行一样。”   元嘉得意的笑笑,做出一副你不懂的神情,说道:“哎,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知道您想用一颗细心感化她,但是所谓细心,不是面面俱到的烦人,而是应该能看到对方的需要,然后对症下药。您想啊,人家吃饱了你送饭过去,和人家正饿着您送饭过去,那效果能一样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说着,元嘉拧眉细想起来。   叶适顺口接过:“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   元嘉两手一拍,忙道:“哎哎哎,对,就是这句。”   叶适闻言,缓缓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神色间若有所思,元嘉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那她需要什么啊?   元嘉看着叶适,见他居然认真思考了起来,这模样,简直了,正经大事上,都没见自家殿下想这么久过,男女之间感情的事,真有那么糟心吗?   元嘉看了半晌,拱手行个礼,说道:“殿下,容我多句嘴。我觉得您对姜小姐太上心了。她是什么人啊?养男宠的,除了样貌好,肚子里没货,只知道吃喝玩乐,难不成,您日后要立这么个人做皇后吗?您可以喜欢她,等您日后登基,大可封个贵妃,但是皇后,姜小姐怕是不够格。我劝您,还是别太上心了。”   叶适闻言沉默,元嘉见他没反驳,以为有效果,接着显摆自己的独到见解,跟着道:“饶是我一介武夫,跟在您和傅叔身边久了,连我都知道,能做皇后的人,智慧、胸襟、慈心缺一不可,那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主母,是要母仪天下的,姜小姐您觉得她有什么?她行吗?”   叶适听罢元嘉一席话,神色愈发难看,不由认真去考量。   慈心,他觉得姜灼华是有的,从她对待那几个前夫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她并没有一回来就赶尽杀绝,而是不得不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时候才出手的,还有那个和宋照和有染的婢女,这要换成京城任何一个人家,都会发卖到更低贱的地方去,但是她没有,只是任由自生自灭了。   至于胸襟,姜灼华求一心人,当然,这点上,如果她同意嫁他,他会想尽一切法子满足她,不需要她包容三宫六院,不需要有。   而且,他觉得,真正喜欢一个人,不可能做到有胸襟,思己及人,他就无法接受姜灼华身边有旁人,如果日后姜灼华不介意他有别人,那就证明根本不喜欢他,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至于智慧……则是作为皇后最重要的一点,亦是必不可少的一点。   在他看来,智慧和聪明是有区别的,聪明的人不一定有智慧,智慧的人不一定聪明。   就比如,有的人生得及其聪明,但目光短浅,从前他躲在乡下时,见过一个人,天生脑袋灵光,坑蒙拐骗从来没有不得手的时候,但是时间一长,镇子就那么大,旁人都知道了他是个什么人,后来家里出事,都没人去帮一把,最后反而害了自己,这就是聪明没有智慧的典型。   同样,反过来,有的人不见得有多聪明,肚子里没有多少花花心思,但是心地善良,行事有原则,知道什么事儿该干,什么事儿不该干,时间久了,不仅自身真正提高了能力,且还换来好口碑,这就是智慧。   姜灼华有没有智慧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姜灼华肯定没什么花花心思,要是有,前世不至于几次三番被人坑骗。   不过,元嘉说得确实在理,通过姜灼华兄妹,他现在已经能确定,日后必会登基,所以关于皇后的事,他确实不能草率。   这不是凭自己一时脑热来决定的,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立后也是国事,皇后母仪天下,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玩儿的。   好的皇后,正如唐太宗的长孙氏,合时宜的纳谏,看得到百姓疾苦,皇帝夫妻同心同德,可助国运昌隆,乃万民福祉。   可一旦娶一个不好的皇后,那后果可就不好说了,轻则无帮无助,重则祸国殃民。   作为皇帝,当以天下百姓为重,千千万万人实实在在的幸福安康,日后都会在他肩上,他绝对做不出,凭自己一时喜恶,而险百姓于水火的事情。   一想到有人吃不上饭,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心里就难受的紧,毕竟在民间生活这么多年,经历过几次天灾人祸,看到过因旱灾吃不饱的灾民,那种无助,他非常清楚;也看到过朝廷本该用以赈灾的粮牵被贪污,年幼的孩子,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前去做苦力的辛苦。   百姓这个词,与他而言并不空泛,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他过去的所见所闻上,他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   “哎……”叶适轻叹一声,不由伸手捏捏眉心。眼下,他喜欢姜灼华,一心想得到她,但是说到立后,确实得好好再看看,但以姜灼华的性子,即便做不了贤后,也绝不会祸国殃民就是。   他想了好半晌,最后决定,还是如之前一样对她,若自己真的得到了她的心,就等于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至于她那边,赌一把……希望到最后,他们彼此,都不会让彼此失望。   做好决定,沉默了许久的叶适,转头对元嘉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元嘉伸手搓搓脖子,好嘛,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他说有数多半就是有数,自己还是别瞎操心了。念及此,元嘉没再多言语。   第二天一早,姜灼华睡醒起来,梳洗妥当后,命人去备待客的瓜果糕点,将待客的地点,定在了后花园水榭。   不多时,姜重锦也赶了过来,陪着姜灼华一起吃了早饭,俩人便一同前往正厅等人。   章夫人不同于她那未出阁的妹妹,作为官家夫人,身上是有封诰在身的,人家又是初次来,该尽的礼仪,都得尽到。   说实在的,前世跟宋照和和离后,她就再也没和京城里的贵女们来往过,主要是人家不爱搭理自己了,现在章夫人突然过来,倒让她有些不适应。   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便有府门处家丁来报,说是章夫人到了,姜灼华和姜重锦一同起身,前去门外迎接。   到了姜府门口,官夫人规制的轿子旁,站着的一名婢女见了姜灼华,掀开帘子,跟里面的人提醒了两句。   随后似是得了吩咐,那婢女命轿夫落轿,随后婢女掀起帘子,里面走下来一位贵妇。   姜灼华仔细瞧了瞧,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服饰很符合身份,既不逾矩,亦不显得小气,行止端方得体,身边的婢女小厮亦皆是规矩井然。   姜灼华含了客气的笑意,上前迎接,见礼道:“章夫人。”   姜重锦亦是行礼:“见过章夫人。”   本以为这样的贵妇见了她,多少会自矜身份,她虽是翁主外孙女,毕竟没有封诰,但是没想到,章夫人也回了礼给她,笑意得体:“姜大小姐,姜二小姐,今日叨扰了。”   姜灼华笑着寒暄道:“怎会?章夫人光临姜府,蓬荜生辉。里边儿请。”   说着,一行人先后进了姜府大门,姜灼华引了章夫人到后花园,一同入了水榭,一一落座。   落座后,章夫人示意身边的婢女,将表礼奉上:“一点儿心意,还请姜小姐别嫌弃。”   姜灼华命桂荣收下,又让旁的婢女上茶:“不知这茶合不合章夫人口味,您先尝尝,若是不喜,我再让人换了来。”   章夫人抬起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好茶,姜小姐不愧是怀瑜翁主之后,果然有品位。”   二人就这般寒暄了几句,然后章夫人开口问道:“听说,姜小姐……养了不少男宠。”   姜灼华闻言一挑眉,果然是来替自家妹子说教的,而且现如今,京城里都传她养了不少吗?哎,她也想啊,奈何至今就一个,还是个不能使的。   念及此,姜灼华直接道:“章夫人想说什么,大可直言。” 第48章   章夫人见姜灼华语气不善, 忙笑着解释道:“你别误会, 我问这话没旁的意思,就是觉得姜小姐打过交道的男子多, 想来有些心得。”   姜灼华闻言, 不解的蹙眉,没有吭声儿,看向章夫人, 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章夫人见姜灼华没有反感, 忙笑笑道:“我这人笨嘴拙舌的,说错话你别吃心。其实……我自成亲后,这么些年下来,都觉得不甚顺心。我和章大人, 算是媒妁之言, 成亲前没见过,但是成亲后,我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男人了,所以,就尽可能的对他好,女人嘛, 谁不想要个知冷知热的夫君, 我想着, 我处处做好, 怎么也能换来他的一片真心, 但是, 这么几年了,他好似看不到,相敬如宾的,虽没大的错处,但我总觉得心里头缺点儿啥。”   姜灼华:“……”关我屁事?   这章夫人过去和她没半点交情,莫名其妙递给拜帖给她,就是来给她倒苦水的?这些话,不都该是关系好的姐妹们,私下编排的吗?怎么章夫人会来找她说?   章夫人见姜灼华不解之色更加浓郁,忙道:“我觉得,姜小姐与情.事上见解独到,我也是被这事儿困扰了好些年,有些走投无路,特来求您开解开解。”   姜灼华闻言笑了,重生一趟回来,不仅她变了,难道京城里的人也变了吗?   说起养男宠的女人,她们不该是避之不及才对?怎么现如今,反而会觉得她因养男宠,男人接触得多,有经验呢?   想了半晌,姜灼华得出一个结论,这章夫人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所以才剑走偏锋,跑来找她了。   行吧,既然被人信任,那就别辜负了,念及此,姜灼华道:“那我就随便说说,要是对您没用,您就当笑话听了吧。”   章夫人忙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姜灼华手下轻刮着茶盏,慢悠悠的说道:“女人嘛,尤其是您出嫁的时候年纪还小,心里怎么都会憧憬男女之情。所以啊,首先您得明白一点,你成亲后对章大人所有的好,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您憧憬中的感情,是不是?”   章夫人闻言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听姜灼华接着道:“所以,为了得到心目中的感情,在你们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您能做的,便是先付出,希望他看到后,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给你。”   章夫人闻言,忙点头笑笑:“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姜小姐说得是。可不知为何,他就想瞎了一样,怎么都看不到。我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上至公婆,下至他穿得一双足衣,什么事情我都是亲力亲为,遇上逢年过节,忙的时候,一天只能睡个把个时辰,饶是如此,他依旧对我不咸不淡,虽无纳妾,却也实在不是我心里想要的夫妻感情。”   哎,姜灼华轻叹一声,从前她何尝不是如此呢?姜灼华笑笑,接着说道:“夫人您首先得弄明白,自己心中的不平,是从何处来的?这么说吧,每个人都喜欢说自己付出了很多,但其实,每个人付出的时候,手里都拿着一杆秤。在时时刻刻衡量,自己的付出与得到的回报是否对等。”   姜灼华见章夫人面露疑色,接着道:“简单些来说吧,您给了章大人十个果子,在你心里,你会觉得,我都给了你十个,你怎么也得给我还十个,最少也得八个。但事实是,对方只还了你一个。于是,心里便不平衡了,怎么都觉得意难平,凭什么我给你十个,你只还我一个?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章夫人闻言,似有恍然大悟之感,一时觉得心里通畅了不少,紧着道:“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我就总想,我日日将他伺候的那么好,他却连陪我一起去游个湖都不愿意。”   姜灼华闻言失笑,人就是这样,生来自私,却还总喜欢拿着自己的付出说事儿,若是真的不求回报,对方还不还你都无所谓,就绝不会有意难平的时候。   但这世上,除了圣人,没人能做付出不求回报。看开了这一点,就应该明白自己是如此,旁人也是如此。   她记得当时和第三任丈夫魏少君,和离前因他娘亲吵过一次架,他娘亲因为她过去的名声,一直不喜她,甚至想法子想让他们和离,给魏少君另娶。   当时姜灼华跟他说:“嫁了你两年,日日忍着你母亲的打压与酸话,扛着这么多痛苦压力,还将你照顾的无微不至,我付出了那么多,你却还是总让我忍,你就不能去说说你母亲?”   她本以为,她付出了那么多,这些话说出来,他怎么也该蔫儿巴了,可谁知,她理直气壮,魏少君比她更理直气壮,回顶她:   “你付出了那么多,难道我没付出吗?我的付出你看不到吗?我为你顶了多少流言蜚语的压力,当初为了娶你,我不仅跟亲戚们翻脸,还忤逆我的母亲,将她气得直哭,我付出的难道少吗?”   姜灼华气得回他一句:“我求着你娶我了吗?求着你跟亲戚们翻脸了嘛?你搞清楚,是你自己死活要娶我!”   谁知接下来魏少君的话,更让她感到深切的无奈,他学舌道:“我也没求着你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啊,你大可以舒舒服服在府上做甩手掌柜,更没求着你忍我娘亲,她说你你可以回嘴,之前是你自己要忍的,我求着你了吗?”   那天吵完架,姜灼华才深切的意识到一件事,但凡是人,所做的付出,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对方真的需要的。   当时,魏少君那些话说完,她忽然意识到,魏少君确实为她做了不少,在魏少君眼里,她才是那个不懂回报的。   她后来就苦思冥想,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怎么就成了那个不懂回报的人?怎么就在魏少君眼里,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想来想去,姜灼华终于明白了一点,人付出,其实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说白了还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对方。   魏少君觉得,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姜灼华为了他忍耐她母亲,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对于姜灼华而言,她为他做了那么多,魏少君多帮她在他亲娘亲面前说话,让她别那么憋屈,才是应该的。   静下来想想,她和魏少君,虽然是日日相处的夫妻,但是各自为政,谁都觉得自己为对方做了很多,谁都觉得对方不懂得回报,日久天长下来,矛盾不爆发才怪呢。   所以,到头来,矛盾无法调和,姜灼华又是个不爱受委屈的,最后提出和离,魏少君想了想,没有挽留她,说了声对不起,毕竟两个人都累了。   所以经历这么一遭,姜灼华才明白过来,人在意的,只有自己的付出,而自己付出,是为了换取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对方真的需要。   要想让对方心里记住你,忘不掉你,非你不可,那就是多让他付出,付出的越多,他就越会珍惜。   而自己要做的,无非就是细心留意对方付出,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然后时不时的对症下药,回报给他就是,维持住他心里的平衡,生活上,基本上就不会出大的矛盾。   若是现在的姜灼华和魏少君在一起,绝对不会是前世的结局。   她一定会什么都不干,都叫魏少君做,他娘亲说她,她也绝对不再忍,她娘一说完,她保证去找魏少君梨花带雨,一通撒娇委屈之后,再说一句:你为我付出那么多,为了你,我愿意忍忍。绝对能把魏少君感动的痛哭流涕。   往事历历在目,姜灼华轻叹一声,敛了笑容,接着对章夫人道:“所以说,付出这个东西,从一开始,要么就不求回报,要么就什么都不做。你为章大人做了那么多,究竟是他真的想要的,还是您自己一厢情愿?说难听些,他可没求着你为他做这做那,都是你自己愿意的,你怎么指望他看得到?”   章夫人闻言,陷入了沉默,脸色还有些许不好看,许是被姜灼华否定了她这么些年的付出,心里有些不大舒坦。   姜灼华笑笑,不以为然,接着解释:“换个简单的说法吧。比方说,章大人爱吃素菜,但是您天天给他大鱼大肉、满汉全席,章大人对此不闻不问,你还责怪他看不到您的付出吗?您得清楚,他想吃素菜,饶是你给他搬来全京城的鱼肉放在眼前,他也不会感动的。”   这么一说,章夫人忽就明白了过来。她不由蹙眉去想,确实,成亲这么多年,她真的没有问过自己的丈夫到底想要什么?而是从嫁进门那天起,她就沉浸在贤妻良母的角色里无法自拔。   章夫人抿着唇想了一会儿,复又问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姜灼华道:“你付出那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若是突然不做,可能会起反效果。你先回去慢慢了解下,于感情上,章大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然后你再慢慢装个头疼脑热,把府里的事情放一放,但别全放,大权还是得自己握着。”   “哎……”章夫人摇头笑笑,轻叹一声。听完姜灼华一席话,她忽就觉得全身上下都通畅了不少,千恩万谢道:“今日叨扰姜大小姐了,真是白长了你这么些岁数,竟看得没有你通透,委实惭愧。”   姜灼华闻言,陪笑了两声,其实她实际也二十二了,而且,经历了那么多男人,再没点儿长进能成吗?   总之,坏的经历也不算都坏吧,好歹她也从中学到不少。至少现在的自己,活得很通透,没有迷惑,没有怨怼。   唯独就是羡慕旁人一点,就像小姥姥,一旦喝醉了,想着念着的,都是白二爷,哥哥则是时时念着程佩玖。   可她呢,午夜梦回时,没有可追忆的人,没有可怀恋的往事,甚至事到如今,她连遗憾都不觉得有。都是午夜梦回时,恨不得从不曾经历过的往事,即无可怀恋,又毫无意义。   除了向前看,别无其他,她拥有的,也只有未来。   章夫人又留着和姜灼华闲说了一会儿话,姜灼华留了章夫人用了午饭,过了下午最热的时候,章夫人方才告辞离去。   谁知,章夫人前脚刚走,姜重锦后脚便也急着回了林染院,姜灼华不解,这丫头平时黏自己黏的紧,今儿怎么跑这么快?但也没多想,自回了屋去睡午觉。   姜重锦回到林染院后,趁着记忆新鲜,忙将今日姜灼华和章夫人所言,又全部原原本本的记在了纸上,等过几日苏妙菱再来,可得好好给她看看,自己阿姐有多厉害,这些法子,也叫她好好学学。   傍晚时分,姜灼风从军营里回来,又是连个澡都没来及洗,就被叶适叫去了沧澜阁。   叶适在书房里,细细研究着傅叔给他的那个名录书册,正在这时,元嘉领着姜灼风走了进来。   “来了?坐。”说着,叶适将名册合起来,顺手拿起桌角的几本书,将名册压在了最下头。   姜灼风行礼后落座,开口问道:“殿下今日有何吩咐?”   叶适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说道:“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何事?”   叶适笑笑道:“文宣王府里,近日有人献了九尊九龙鼎,我想让你,将此事透露给太子。”   其实,他大可以找太子身边埋下的眼线,但是,他就是想把姜灼风拉进来,让他成为和自己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姜灼风闻言笑笑道:“你是想借太子的手,除掉文宣王?”   叶适闻言一笑,接着道:“不可能那么容易除掉。你之前调查我,不是还结识了一位文宣王的幕僚吗?将此事透露给太子后,还望你,再去找此人一趟,告诉他,太子已经知道九龙鼎一事,准备借此事对文宣王出手。”   姜灼风闻言不解:“你这是要让我做个两面派啊?还有,你让两边都知道,根本不能借谁的手除掉谁,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叶适伸手玩儿着桌上的镇纸,解释道:“此二人根基深厚,再朝中都有一定的势力,单凭九龙鼎,不见得能让一方失势。倒不如借九龙鼎,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争的更激烈点,两蚌相争,渔翁得利。而且,此事后,你当能得到双方的信任,日后还需你帮我。”   姜灼风闻言,摆摆手,断然拒绝:“我没兴趣,你别拉我进去。我忙着娶媳妇儿,顾不上。”   叶适知道他会这么说,早已有了应对之策,但听他坦然笑道:“你难道不想让我早些离开姜府?这就是个机会,你帮我,我越早事成,越早走。”   姜灼风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吧,但我只帮你这一次。此次的事后,文宣王应该会自顾不暇,大概就顾不上清音坊了,他的人撤了后,你就走吧。”   叶适闻言失笑,毫不犹豫的应下:“好!”   见他痛快应下,姜灼风告辞离去。叶适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笑了,哎,这个姜灼风,也不想想,等他得了双方信任,就算他不想参与了,但是那两位,会让他闲着吗?   文宣王找他问太子,太子会找他问文宣王,俩人都会以为他是自己在对方身边的卧底,姜灼风应付不来,肯定得来主动找他,呵,到时候还不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把姜灼风留在身边,他们兄妹连心,姜灼华还能跑到哪儿去?   念及此,叶适唇角含着笑意,接着取了名册出来研究熟记。   他看了一会儿,忽地想到什么,将元嘉唤来,吩咐道:“这几日,我得熟记这本名册,还有文宣王那边的事要留意,暂且不能找姜小姐。用好你的功夫,帮我留意她身边的人,尤其是男的,一旦……发现有新男宠,即刻来报。”   元嘉撇撇嘴,拱手行礼而去。   而就在叶适忙着他的夺位大业的时候,姜灼华这边委实也没闲着,自章夫人走后,她接二连三的接了不少拜帖。   先是章夫人嫂子,后来又是她嫂子的妹妹,然后又是嫂子妹妹夫家的小姑子……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姜灼华委实都分不清这些夫人之间的关系了。   说实在的,前后活了两辈子,姜灼华是真没想到,自己在京城这些贵女中,还能有人缘这么好的时候。   对于这些夫人们的拜访,姜灼华也没觉得烦,她是个对女人很宽容的女人,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大环境里,女人总是显得弱势和无奈。   而且过去自己经历的不好,所以,姜灼华本着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心态接待她们,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有人愿意听,她就说呗。   然而姜灼华不知道的是,她可爱的小妹妹姜重锦,将她所言所语,全部无比神圣地写了下来。   在和苏妙菱约好再见的这一天,苏妙菱来到姜府,又将姜重锦写下来的内容,原原本本地誊抄在了缝好的册子上。   两个小姑娘都是正古灵精怪的年纪,仅仅抄下来还不算,两个人还有商有量的,给取了个名字,唤作《驭夫计》。   待苏妙菱玩了一日,将此《驭夫计》带回府里后,就又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大姐二姐看,大姐二姐誊抄之后,又给关系好的女眷分享,也就是十几日功夫,《驭夫计》便在各贵女中间,悄无声息的流传开来。   而这些时日,茶馆里、酒楼里、乐坊里,男人们茶余饭后叫苦连连,都在说自家夫人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本《驭夫计》在研究,生怕自己日后不小心中计,成个妻管严。   而姜灼华呢,叶适好久没来,心情好得上天,日日在府里吃喝玩乐,完全没意识到她的小妹妹干了什么。   直到这日,秋日湖蟹最是肥美的时候,她请了康定翁主来姜府,办了个小型的螃蟹宴,又找了一众上等婢女,陪着她们一起玩儿行酒令。   玩儿的正高兴,宝如忽然匆匆进来,递来一张拜帖。   姜灼华晕乎乎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登时酒醒大半,险些将那拜帖脱手丢进一大盆红得直冒油的红椒牛腩上。 第49章   姜灼华忙将拜帖递给康定翁主:“小姥姥你看, 她居然给我递了拜帖。”   康定翁主放下酒盏,接过姜灼华手中的拜帖, 半眯着眼睛一看, 不由笑了:“哟, 明嘉公主。这位可是出了名的骄矜, 你要怎么应付啊?”   “哎……”姜灼华叹了口气, 身子斜椅,歪在了引枕上,一时愁眉不展:“这要是身份差不多的贵女, 我说话不用顾忌什么, 直说就直说了, 但是这位……怕是难伺候了。”   康定翁主笑笑道:“嗨,怕什么?她不是召你去, 而是亲自登门, 这就是给你面子。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呢吗?要是惹了她不快, 我就去找她聊聊,我好歹也是个翁主,这点儿脸面还是有的,你别担心就是。”   姜灼华闻言一笑,嗞, 这可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念及此, 她给康定翁主斟了酒, 敬了她一杯:“还是希望别出什么幺蛾子吧,咱都能安生。”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举杯共饮而尽。   玩儿闹了一日,康定翁主酒喝多了,当晚便歇在了姜府,第二日一早,知道今日明嘉公主要来,和姜灼华姊妹俩一起用过早饭后,她便早早回了翁主府,省得打照面又是行礼又是应付的。   康定翁主走后,姜灼华命人将府里正厅好生打扫出来,又命人该熏香熏香,该备茶饭备茶饭,就这么准备了一上午,一切妥当后,携了府内众人,在府门后恭候。   约莫等了一刻钟,未时三刻,从街角处蜿蜿蜒蜒拐来一队人。   队伍中间,便是一台八宝琉璃盖轿子,宫廷规制,随行有几位宫廷内宫女打扮的婢女,想来是明嘉公主的陪嫁。   不多时,轿撵在姜府门前停下,姜灼华携家府众人走出去,在轿撵一侧盈盈行礼:“民女姜灼华,拜见明嘉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轿撵倾斜,婢女上前掀起帘子,从里面走下来一位身着曳地铁锈红齐胸襦裙,看起来十八.九岁的贵女。   她腕上是一对鎏金包铜嵌宝白玉镯、脖子上带着一串珍珠链,各个饱满色泽明亮,耳朵上戴着一对凤鸟耳坠儿,发上则是一整套南红玛瑙点翠掐丝金钗,从头到脚,那叫一个富丽堂皇,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小金库。   明嘉公主淡淡扫了一眼跪地行礼的姜府众人,拖着慵懒的长音,轻描淡写道:“免礼吧。”   姜灼华等人齐声道谢,这才站起来,让出一条路:“明嘉公主,里边儿请。”   明嘉公主并未看姜灼华,携着婢女的手,走上了姜府门前的台阶,姜灼华和姜重锦跟在明嘉公主身侧,一同进府,随后是公主带来的婢女小厮,姜府家厮跟在最后进了府。   进了正厅,姜灼华请了明嘉公主上座,她身边的婢女,忙将手里一直抱着的棉垫子放在了椅子上,明嘉公主这才落座,对姜灼华道:“你们也坐吧。”   姜灼华和姜重锦谢了恩,依次坐在明嘉公主下首的位置上。   姜灼华命人看茶,却听明嘉道:“不必了,孤坐坐就走。”   姜灼华略挑挑眉,开口问道:“公主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是有何事吩咐?”   明嘉这才略笑笑,拖着长音,听起来好似没睡醒,淡然道:“自是有求于你。你那本《驭夫计》,孤看了,但是不足以解决孤的事情,孤才来找你。你放心,孤绝不亏待你。”   姜灼华闻言一愣,《驭夫计》?什么《驭夫计》?   明嘉公主说话,全程不看姜灼华,只缓缓地眨着眼睛,明嘉看向自己带来的那波人,吩咐道:“你们三个,出来吧。”   随着明嘉公主一声令下,从人堆里走出来三名样貌出众的男子,衣着不俗,丝毫不比京城里的公子哥们差。   三人出来后,一排站定,对明嘉拱手行礼,明嘉免了他们三人的礼,对姜灼华道:“这三个,一个是孤府里的琴师,一个是画师,另一个笛师。素闻姜小姐好美男,孤则爱成人之美,这三个,就当是见面礼了。”   哈哈哈哈哈,姜灼华心下忍不住一阵儿狂喜,这可不是她故意要给叶适难堪哦,是他堂妹送来的,不管她的事,以她的平民身份,那可没胆子拒绝明嘉公主。   姜灼华扫了那三名男子一眼,都是样貌出众、个头不矮,鼻梁挺、喉结分明,手嘛……还算修长,照叶适差点儿,总体比起来,样貌还是不如叶适的,毕竟叶适,当初可是被她错认成仙的样貌,万里挑一,没得比。   这三名男子,两个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纪,另一个似乎十六七的样子。   年长那俩,一个笑意盈盈,似是很接受眼前的事,另一个双唇紧抿,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而年纪小的那个,则是睁着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东看看,西看看,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姜灼华挑眉抿唇一笑,哟,好嫩好可爱。   姜灼华之前还觉得明嘉公主来是个麻烦,这会儿可一点儿不觉得麻烦了,旁人送礼都是药材宝石一类的,公主这就厉害了,出手就是送人。   送得好!   姜灼华起身行了个谢礼,诚心诚意地说道:“多谢明嘉公主大礼,公主有事尽管吩咐,灼华定尽全力而为。”   明嘉公主理了理自己衣袖,慢悠悠的说道:“孤下嫁两年了,孤那驸马啊……委实一言难尽。孤是公主没错,他心怀敬意孤可以理解,但是,他未免也太敬着孤了,敬到了唯唯诺诺的地步。初时,孤还能花些心思,结果好话赖话说尽,就是个不识相的,孤现在瞧着他就烦。”   姜灼华闻言挑眉,这些日子来找她的贵女们,多半是问如何与夫君琴瑟和谐,这明嘉公主倒是奇了怪了,居然上来就是看烦了。   姜灼华不解道:“那公主现在的意思……是想找个法子,叫驸马回心转意?还是旁的?”   明嘉公主蹙蹙眉,道:“孤这么些年,就是想让他明白,孤虽是公主,却也是他的妻子,他委实不必那般敬着,若能有法子叫他回心转意,自是好的。”   姜灼华挑眉,这公主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前头还在说看着就烦,其实心里头还是想好好过的。   她想了会儿,对明嘉公主道:“方才公主与我所言,自称下嫁,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没错,但是,这也足可见公主您心里就自觉高驸马一等,所以时时言行,便也会流露。您想啊,男人都爱面子,您处处高着他,叫他如何跟您亲近?”   明嘉公主闻言蹙眉,翻了个白眼,道:“难不成,孤还得自降身份,去低就他?”   哎……姜灼华叹了口气,压根就看不起人家,还让人家怎么跟你亲近?   得,就这口是心非的性格,给她个量身定制的法子吧,想着,姜灼华笑笑道:“公主,您当然不必自降身份。很多男人,都喜欢比自己弱的女人,但是从女人的角度来说,大可二者兼得。”   明嘉公主语气不屑地问道:“如何兼得?”   姜灼华道:“公主在驸马面前的骄傲,正是希望他因此而珍惜您。但也正是这份骄傲,让他敬着您。您继续保持这份骄傲,然后说出您的真实想法即可。切记,以‘我想和你’四个字开头说话。”   姜灼华看得出来,明嘉公主看着骄矜,但恰恰这份骄矜,便是她的可爱之处,想想看,一个美貌的女子,以这么一副骄矜的模样说出一句“我想和你一起沐浴”,那该是何等的可爱?简直比撒娇更撒娇。   明嘉公主闻言轻哼一声:“孤还以为有什么好法子,原来就是这般。”   说着,她扶着婢女的手,慢悠悠地站起身,对姜灼华道:“孤先回去试试,若是有用,还有厚礼答谢。”   见她起身,姜灼华和姜重锦忙跟着站起来,送她出府。   明嘉公主走到那三名男子旁边,斜着眼看着他们,警告道:“你们三个,可别丢我公主府的脸。”   说着,直直走了出去。   姜灼华率家府人丁,站在府门前恭送,一直到明嘉公主的轿撵绕过街角不见,方转身回府。   送走明嘉,姜灼华松了口气,回到正厅后,那三名男子还是一字排开地在原地站着。   看到这三人,一时间,姜灼华应付明嘉公主的疲累一扫而空,面上露出笑意,她扶着桂荣的手,走过去,对那三人道:“你们随我来。”   三人行个礼,跟在姜灼华身后,转过侧门,进了后宅。   路上,其中一位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年纪小那位见此,拉拉他的衣角,小声儿安慰道:“严画师,既来之则安之,你若是被赶出姜府,公主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谁知那姓严的画师嘲讽道:“我虽如今不济,但男儿志在四方,如何做得男宠?你还既来之则安之?倒是想得开。”   那少年闻言底下眉眼,小声儿嘟囔道:“生活里有很多无奈,我只知,生活给我什么,我接着便是,抱怨无用。”   另外一位,从一开始就笑意盈盈的那名男子,听见他俩的对话,不屑地勾勾唇,心道:各取所需罢了,至于又是志在四方,又是人生哲理的吗?   三个人跟着姜灼华,穿廊过巷,一路回了耀华堂。   上了楼,姜灼华舒适地斜倚在贵妃榻上,喊了桂荣给她捏腿,对守在门口婢女道:“给三位看座。”   婢女们搬来三张椅子,分别放在三人身后,三人相互看看,不知姜大小姐脾性,一时都有些不敢坐。   姜灼华见此,侧身倚着,手支着头,笑道:“我这人好说话,不似你们公主。坐吧,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三人闻言,相互看了看,这才踟蹰着,一一坐下。   姜灼华看看那个一直面含笑意的,见他态度不错,挺识相的样子,冲他微挑下巴,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哪里人士?会些什么?” 第50章   那位行个礼, 回道:“在下李攸宁,兰陵郡江城人,善古琴。小姐可以唤我阿宁。”   “李攸宁……”姜灼华重复了一遍, 将他名字记下, 抬眼去问那名少年:“你呢?”   那少年猝不及防对上姜灼华那双上挑的媚眼儿, 白皙的脸蛋儿一红, 忙站起身,拱手回道:“我叫苏维桢,是公主府的笛师, 京城人士。”   苏维桢行完礼,手却不知该放哪儿,藏在宽大的衣袖下,不由捏住袖口。   姜灼华见他站起来,脸上还上了一层绯红, 觉得甚至有趣,笑着挑挑眉道:“你别紧张, 别动不动就站, 坐下说话。”   苏维桢“嗯”了一声,复又坐下,两手扶膝,垂下眉眼, 盯着自己脚尖看。   姜灼华见他局促成这个样子, 不免就想逗上两句, 又问他:“你多大了啊?有过喜欢的女孩子吗?”   苏维桢立时脸更红, 但这么多年在公主府的规矩告诉他,和主子说话,不能一直低着头,苏维桢强撑着抬起头,忙又道:“十六了,我、我……自小在乐坊长大,十三就进了公主府,公主府规矩严,我、我……”   “哈哈……”姜灼华失笑,这苏维桢这么害臊的吗?乱七八糟扯了好几句,就是不好意思直言一句没有喜欢过的女孩子,这以后若是……可不得羞死他?   不过没事,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嘛,再正经的人他也有孩子是不是?习惯就好啦。   姜灼华看他这幅模样,生怕自己再多说几句,他怕是要红得烧着了,留着日后慢慢逗吧,别为难小少年了。   念及此,姜灼华看向第三位,这位自正厅现身起,就一直绷着一张脸,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如今也不例外,姜灼华微微蹙眉,开口问道:“你呢?”   那位见终于轮到自己了,心里没来由的一股火,本来只能做个画师,已觉郁郁不得志,现如今,还直接成了男宠,旁人都是往高处走,他反倒越来越低,甚至如今落入魔爪,也不知这份屈辱,要受多久?   他心里憋着一股子火儿,语气便也好不起来,对姜灼华冷声道:“严怀信,画师。”   “嗞……”听得这字字冰冷,姜灼华不由蹙眉,将目光从严怀信脸上移开,这事儿本就勉强不得,公主怎么送这么个人来?难不成自己还得霸王硬上弓,开玩笑?   念头流转至此,姜灼华忽就起了好奇,这严怀信,现在这般抗拒的样子,若真被她召到榻上,难不成他还能一直保持这幅模样,身子下头不起反应?   姜灼华正想着,李攸宁见姜灼华面色不大好看,看了严怀信一眼,替他解围般地开口搭话道:“姜小姐方才一直跟苏弟说话,莫非是比较喜欢笛,不甚喜琴?”   姜灼华闻言一笑,哟,这李攸宁当真是个聪明人,并不直接开口问是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以乐器代人,既免去尴尬,又活跃气氛。   就喜欢识时务的聪明人。   念及此,姜灼华看着他笑道:“不过闲的无趣,看他年纪小,多逗两句罢了。”   李攸宁忙接过话,趁机套近乎道:“若是小姐觉得无趣,大可命人取了琴笛来,我和苏弟合奏一曲,再让严画师为小姐做幅画,给小姐解解闷儿。”   严怀信闻言,眉心一跳,正欲拒绝,谁知那李攸宁却像料到一般,一记眼风斜过去,面上挂着笑意,提醒般的说道:“画师本就为美作画,姜小姐容颜倾城,能给姜小姐作幅画,是你的福气。”   严怀信闻言,双唇不由紧抿,不再言语,算是应下。   姜灼华自是看见了严怀信方才的那点小九九,但她无心搭理,毕竟对她来说过程如何不重要,她只看结果,既然应下,那便这么办吧。   还有一桩事,这三人若是被叶适知道,他肯定会出手阻挠。   所以,这一回,她一定不能像对待叶适那般慢悠悠的下手,须得趁他忙,赶紧下手,省得被叶适知道后坏了事,而且,早早成了事,她就不信叶适能接受,还能继续缠着她。   念及此,姜灼华转而对桂荣道:“安排个人先去清风揽月楼,从二楼取了琴笛、笔墨纸砚拿去三楼放好,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今天下午,先跟他们三个交流交流感情,彼此熟悉下,晚饭在清风揽月吃,吃完休息会儿,直接带他们去一楼汤池沐浴,今天晚上,就挑一个赶紧来吧,她也旱很久了。   姜灼华扫了三人一眼,一时泛起了愁,先挑谁呢?   桂荣安排的人已经先一步去了清风揽月,姜灼华这才从贵妃榻上下来,对李攸宁道:“就听你的,你们随我去清风揽月。”   出了耀华堂,严怀信和苏维桢还是跟在姜灼华身后,李攸宁则开口问道:“我偶尔在城内行走,常会看到一座高楼,莫非就是小姐方才所说的清风揽月?”   借口说话间,李攸宁已甩下另外两人,走在了姜灼华身边。   姜灼华自然不会拒绝一个主动靠上来的,回道:“对啊,就是清风揽月,是姥姥送给我娘亲的陪嫁,除了皇城,大概是京城里最高的楼了。”   李攸宁走在她的身边,全程微微侧着身子,面朝向她,接着笑道:“往常只能在外头看看,无窗的三楼上,常见轻纱随风飘荡,不瞒小姐,向往已久,不成想我还有幸亲去一观。”   姜灼华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由失笑,这般殷勤,怕是有所求,很好,她现在就喜欢这么简单直接的关系,各取所需,各生欢喜。   念及此,姜灼华好奇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可有婚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李攸宁闻言,坦然地笑笑,本就是各取所需,他自不会遮掩,回道:“我无婚约在身,家中尚有父母,幼弟幼妹,我是长兄,却只是个无用的琴师,所求无非是想亲人过得好些。”   姜灼华“哦”了一声,家中老大,一般都会不自觉的担起家中责任,这样的人,家境好的也就罢了,像他这样家境不好的,日后若是娶亲,可能会为了家人,很委屈妻子,但是做个男宠就无所谓了,只要把她伺候好,他的需求她自会尽力满足。   念及此,姜灼华复又道:“你瞧着有二十了吧?难道这么些年,没有中意的女子吗?”   李攸宁闻言笑笑,回道:“中意的人,顾不上,这些年都在为家人奔忙,琴之一技,还是我当年在贵人家做工,苦求那家少公子学来的。倒是这些年在公主府,有个婢女,与我走的近些。”   “哦?”姜灼华闻言看向他,问道:“刚才苏维桢还说公主府规矩严,你倒是有胆子。”   李攸宁闻言失笑,露出一排皓齿:“苏弟啊,他太老实。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姜灼华失笑,也对,李攸宁这种人,见惯了生活艰辛,又有着一股子努力改变处境的韧性,当是属于那种拿住机会就上,很会见缝插针的人。   姜灼华喜欢和这样灵活的人打交道,笑着调侃道:“那你现在来了姜府,你那相好,岂不是见不着了?不会想吗?”   李攸宁笑着摇摇头,接着道:“那个女婢?她是跟着公主从宫里出来的,在公主身边很受重视,比我大十岁左右呢,谈不上想,寂寞人生,挨着取取暖罢了。人生路,一程换一程,她已是上一程的人了。”   哦,这么说,是个有经验的,有经验的好啊,不似叶适,亲都亲不顺畅,不过……话说回来,等下让桂荣去请个大夫来,给这有过经验的查查身子,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隐疾,不小心传染给她。   念头落,姜灼华示意李攸宁去看跟在身后的苏维桢,李攸宁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递给她一个不解的眼神。   姜灼华含了暧昧的笑意,对李攸宁低语道:“得空你教教他。”   李攸宁失笑,忙笑着点头:“是是是,应该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清风揽月门口,走到门口台阶处,李攸宁略弯弯腰,叮嘱道:“小姐仔细台阶。”   姜灼华回以一笑,一同走上三楼。   元嘉躲在暗处,自是看到了这一路走来的情形,一直目送三人一同上了楼。   待三人看不见了,元嘉方才从暗处出来,插着腰不由一小,心道:殿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姜小姐一看就是那种不受拘束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谁敢要啊?也就他们殿下,没经历过□□,会被骗上钩。   元嘉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心里接着盘算:要不……这事儿,还是晚点儿再跟殿下说吧,还望姜小姐能快些对新男宠下手,如此这般,他们家殿下就能放弃了。   到时候殿下问起来,就说自己本想着先查探,等确定是否是新男宠再回报,但没想到姜小姐下手那么快。   想到此,元嘉做好决定,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假山后边,头出个脑袋尖儿,接着观察着清风揽月。   一行人一同上了三楼,只见这里已经摆好了两张桌子,一张上放着古琴,一张上放着铺好的熟宣,以及笔墨纸砚。古琴桌旁边,多放了一张椅子,上面有一个黑木漆金长木匣,是给苏维桢的笛子。   姜灼华扶着桂荣的,拖着曳地长裙走过去,在贵妃榻上斜靠着坐下,李攸宁最先就位,随后是苏维桢,最后才是严怀信。   李攸宁划拉了一下琴弦,见音准,伸手按住弦,停了音,抬头看向姜灼华,含笑问道:“小姐想听什么曲子?”   姜灼华冲他温柔的笑笑:“轻快些的吧,奏什么你俩自己定。”   李攸宁应下,转头跟苏维桢说了几句,苏维桢乖乖地点点头,从笛匣里,选了一根较短、音偏尖细的笛子,而后横笛在唇前,熟练地吹起。   清灵的笛声一跃而起,穿破画楼飞向秋季高爽的蓝空,李攸宁静心细听,待笛声紧促的前奏缓下来,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动琴弦,弦乐渐起,恰到好处的合上了苏维桢的笛声。   琴笛合奏之乐,弱化了短笛的尖利,亦弱化了古琴的中庸,颇为别致。   姜灼华在桂荣耳边低语几句,叫她派个人去请大夫,而后支着头,侧身斜椅,闭目静听。   与此同时,沧澜阁内,正在苦心熟记名册的叶适,忽听得隐隐有丝乐声起。   他不由蹙眉,放下书,正心烦呢,吵什么呢?   他不耐烦的站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子关了起来。   正欲往回走,不知为何,他的心忽然一慌,隐隐觉出不对来,方才那丝乐声,仿佛是从清风揽月楼的方向传来的。   叶适眸色一沉,走过去复又将窗户打开,侧耳细听。   听了半晌,叶适的脸色越发难看,不妙,据他所知,目前姜府里,就他一个乐师。   可是,他不是叫元嘉盯着呢吗?如果有新的男宠进府,元嘉应当会立即来通知他才是。   不行,保险起见,得把元嘉叫回来问问清楚,念及此,叶适走过去拉开房门,对守在门口的良翰道:“去,把元嘉找回来。”   良翰领命出了门,叶适复又回到书桌后坐下,想从刚才的位置继续往下记,奈何耳畔若有若无的丝乐声响,宛如话本贯耳穿心的魔音,搅得他心烦意乱,他蹙着眉,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名册。   不多时,元嘉就出现在了门口,行个礼,伸着脖子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叶适见他回来,合上名册,眉心微蹙,紧着问道:“府上来了什么人?谁在清风揽月?” 第51章   元嘉:“……”殿下莫不是在他身上安了双眼睛?   元嘉知道自己瞒不过了,不由咬唇低头, 拱手行礼, 如实道:“明嘉公主来访, 给姜小姐送了两个乐师, 一个画师。”   叶适闻言, 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心在一瞬间跌入千尺寒冰炼狱,待他脑中思路恢复时, 人已经走到了元嘉面前。   叶适极力忍下踹元嘉一脚的冲动, 咬着牙根质问道:“不是让你一有男子出现就来报吗?”   元嘉含糊道:“只是乐师, 我不清楚是不是男宠, 所以想……”   “闭嘴!”话未说完, 便被叶适厉声呵斥制止, 见元嘉还装傻的找借口, 他怒极反笑:“哼, 这些日子是不是给你脸了, 竟在我面前玩起了阴奉阳违这一套?”   元嘉身子一颤,知叶适是真动了怒,不由收了往日玩闹的神色,心知自家殿下素来眼力过人, 与其在他面前玩弄小聪明,倒不如坦诚以告。   念及此, 元嘉单膝落地, 拱手回禀:“殿下要罚便罚。元嘉跟随殿下多年, 实不愿殿下耽于美色,姜小姐好养男宠,生性放浪,绝非殿下良人,更不适合皇后之位。”   话音落,叶适直觉脑中一阵嗡响,好似什么人将大钟撞响在耳边,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起。   叶适猛然抬起腿,狠狠一脚踹在了元嘉肩头,元嘉不敢用蛮劲抵抗,身子失去重心,一个后仰摔倒在地,他忍着后背的痛,忙又紧着爬起来,恢复了跪姿,肩头处,青灰色的精武服上,留下一个灰白的脚印。   叶适俯下身子,怒视于他,咬着牙根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无需由你来告知我!谁适合皇后之位,亦无需由你来说。”   姜灼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没有人比他清楚,她从不是生性放浪之人,她只是经历的太多,对感情彻底失望乃至不需要。   她曾经是多么单纯美好的人,一心企盼着一份一心一意的感情,可宋照和却让她背上“淫”之骂名,导致她前世,一直活在旁人的偏见中,一次接一次的得不到幸福。   而现如今,旁人依然诟病她,就像元嘉一样,对她抱有成见,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养男宠的女人是个好女人。   可是,没有走过别人的经历,又怎能理解别人的选择?   世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看表象,谁又真的去想过,去用心了解过,这表象之下,是一颗多么清明又坚强心?   现如今的她,与《封神》里那个被父亲逼迫、被龙王逼迫、被陈塘关百姓性命逼迫,最终饮剑自刎的哪吒有何不同?   他们都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却又都在这浑浊的人世间,活出了自己向往的精彩。   想起姜灼华前世那些有口难辩的委屈,叶适一时心中火气更甚,那些分明一步一步将她推进炼狱,却又落不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的怒意,全然发泄在了元嘉身上,他猛然一把撕住元嘉衣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再让我听见你对她有所诟病,别怪我不念多年主仆之情。”   他可以接受元嘉合理纳谏,质疑皇后人选,毕竟涉及国事,但他绝不能接受,旁人在根本不了解她的情况下,便恶意揣测,甚至出言诟病!   叶适松开元嘉,站直身子,清冷的目光落在元嘉头顶上,冷声道:“今日你就在这里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做个心腹。”   说罢,叶适瞥了他一眼,转身出了书房,往清风揽月楼的方向走去,独留元嘉,宛如霜打的茄子,看着地面,愣神罚跪。   而此时此刻,清风揽月楼这边儿,李攸宁和苏维桢早已合奏完一曲,此时命桂荣取了酒,围坐在姜灼华的贵妃榻边,一起玩儿行酒令。   而那严怀信,则故意拖长了作画的时间,现如今,纸张上连轮廓都未画出来,他旁边三人寻欢作乐的欢笑声置若罔闻,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悄么声儿地画着画,盼着姜灼华千万别想起他来。   三人行酒令玩儿的开心,姜灼华自是全程笑得爽快,李攸宁该怎么陪怎么陪,苏维桢则是听他们说到好笑处,便忍不住的红着脸笑笑,笑得甚是真诚。   李攸宁借着给姜灼华几次倒酒的机会,越坐离她越近,直到这一轮姜灼华行酒令又输了,不由蹙眉抱怨,握着杯子叹道:“哎,怎么又是我,别是你们俩故意的,合计着怎么灌醉我。”   李攸宁闻言笑道:“小姐若是喝不下了,这一杯我代你。”   说着,李攸宁直接站起身,坐在了姜灼华的贵妃榻上,伸手从她手里取酒杯,身子前倾的瞬间,胸膛挨上了姜灼华的肩膀,一股男子身上的热气隔着衣衫传来。   李攸宁取过酒杯后,身子并未后撤,而是依旧挨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空档,他留意到姜灼华没有拒绝,放下酒杯后,他顺势挪了下身子,另一只手绕过姜灼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侧头笑问她:“小姐可还要再来一轮,若是喝不下,我代你就是。”   姜灼华自是感觉得到李攸宁的心思,不由笑叹,行啊,可以,这有经验的就是不一样,若不然,今晚就他吧,不然自己这一回,身子还是头一回,有经验的能让她好受点儿。   念及此,姜灼华挑眉道:“倒酒,再来一局,我就不信我能一直输。”   李攸宁闻言,俯身取过酒壶,给三人各自斟满。   然而,沉浸在行酒令游戏中的三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三楼楼梯处,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站了多时了。   叶适望着不远处推杯换盏的情形,一时只觉手脚发凉,而他们三人的说笑声,落入他的耳中,是那般宛如刺耳的魔音,听得他抓心挠肝。   叶适紧咬着牙,脖颈处的青筋连带着根根绷起,他努力压着心中冲过去将她一把从那男人怀中拉出来的冲动,默默提醒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她已经受过很多委屈了,自己绝不能再对着她发脾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念及此,叶适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给自己换了个看得过去的微笑,朝着姜灼华走了过去。   可谁知,他都走到旁边了,站了片刻,姜灼华也没注意到他,叶适带笑的唇角抽搐了两下,但听他笑着道:“姜小姐,寻欢作乐,为何不差人来喊我?”   “哐当”一声,姜灼华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连带着酒水洒了一地。   姜灼华抬眼看去,只见贵妃榻旁边,李攸宁身后,露出叶适那张笑得假得不能再假的脸,一时间,方才所有的欢笑凝固。   “轰隆”一声巨响,姜灼华的天,塌了。   见姜灼华这么一副神色,李攸宁不解地回头看去,便看见叶适挺拔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他不由惊讶,饶是他是男的,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长了一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李攸宁猜测道,这莫非也是姜小姐的男宠?不对,这人一来,姜小姐就一副跟偷着喝酒被爹娘逮着了的模样,肯定不是男宠。   他私心猜测着,听说姜小姐还有个哥哥,莫非是这位,虽长得不像,但都是万里挑一的相貌,应当是了。   念及此,李攸宁站起身,对叶适行个礼:“给姜少主请安。”   “哼……”叶适哼笑一声,倒是挺会察言观色。   他的目光在李攸宁行礼的手上扫了一眼,刚才是哪只爪子揽她腰来着?咱们走着瞧。   叶适绕过李攸宁,走过去在姜灼华贵妃榻边坐下,一时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如当初头一回陪她游山一般,亲昵地握住她的一只手。   另一只手揽过了她的肩,本想将她搂进怀里,谁知姜灼华身子僵硬,本能的抗拒着他,叶适只好手下用力,硬将她揽进怀里,姜灼华的肩头“砰”的一声,撞在了叶适的胸膛上。   叶适看着她温柔的笑着,方才对李攸宁解释道:“我不是姜少主,我是华华的头一个男宠。”还必须是唯一一个。   叶适这才回头去看李攸宁,对他道:“也是华华最喜欢的一个,看我样貌你也该想得到。”   言下之意,你们有得比吗?   他又转头笑问姜灼华:“你说是不是啊?华华。”   姜灼华闻言沉默,抿着唇不说话,叶适见此,心下万分难受,面上却还强撑着笑意,半真半假地说道:“你明知我喜欢你,为何不叫我一起?莫非是瞧着旁人新鲜,不爱搭理我了?那可不行,什么都有个先来后到,我是先来的,他们都得排我后头。而且,我希望……你只宠我一个。”   在一旁作画的严怀信闻言,忍住一阵干呕,心下万分鄙夷,不由骂道:恶心,无耻,给男人丢脸!身为男人,居然如此不留余力、毫无下限的讨好一个女人,当真是恶心至极!   李攸宁则站在一旁,抿着唇,颇有些不快的看着叶适,这人行啊,本以为自己是个厚脸皮的,怎知还有比自己脸皮更厚的。   李攸宁自惭形秽,他完全能做到和姜灼华谈笑风生,但方才叶适那番话,换成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逢场作戏能做到如此逼真,这人也是个人才。   李攸宁不由想给叶适竖个大拇指,兄弟,还是你行。   苏维桢则看看他们,最后放下酒杯,站起身给叶适行了个平礼,而后复又坐回自己位置上。   叶适扫了三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李攸宁身上,看来,就这个最难缠,得第一个解决掉。   听着叶适一口一个华华,姜灼华委实有些受不住了,她喊来桂荣,冷着脸对她吩咐道:“你先带他们三人回耀华堂,再着人把西厢房和东厢房打扫出来。”   叶适闻言低眉,打扫两间房出来?莫非是想他们长留吗?   桂荣领命下去,对三人道:“你们三位随我来。”   严怀信闻言,摔下笔,最先大踏步地离开了三楼,苏维桢分别给姜灼华和叶适行了个礼,方才跟着走出去。   唯有李攸宁,只看姜灼华,对她温柔笑笑:“那姜小姐,我先失陪,晚点儿见。”   说罢,他行礼离去。   姜灼华算着时间,估摸着三人已经出了清风揽月,方用力从叶适手中将自己手抽回来,看向他,万分无奈的问道:“殿下,您到底想怎样啊?” 第52章   姜灼华猛然将自己的手从叶适手里抽出, 叶适撑了许久的笑脸终于垮了下去, 手保持着握她的姿势, 尚未来及收回。   他就这般看了她片刻, 而后放开方才一直搂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两手放在腿面上, 规规矩矩地坐在姜灼华旁边。   眼睛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反正, 他说什么姜灼华都不会信,还会将他堵得无言以对,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说了吧。   姜灼华见他不说话,不由接着又问道:“殿下, 你说句话啊。”   叶适紧抿双唇, 报以沉默。   姜灼华没意识到他是故意不吭声儿,以为在赌气,又道:“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现在就想自自在在的过日子。”   叶适静静听着, 依然沉默, 不做任何表态。   姜灼华又道:“您拦得住一时,能拦得住一世吗?像我这样的人, 也不适合和您在一块, 您身边的人肯定都会极力反对,你说, 咱何必相互为难呢?”   叶适喉结微动, 忍住接话的冲动, 继续沉默。   姜灼华侧头望着他,目光落在他俊逸的侧脸上,等了半天他的反应,本以为他是在思考,可她发现叶适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她忽地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想通此结,姜灼华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半点儿力道使不出来,她不由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有力没处使的憋闷,心下暗骂:不吱声儿是什么意思?装聋作哑能起到什么作用?   姜灼华气得点点头:“行,既然没法说话,那您就自己在这儿赏赏京城景色吧。”   说罢,姜灼华离座起身,给叶适行了个礼,拖着曳地长裙,走下了楼梯。   叶适见她走了,忙一个轱辘从贵妃榻上翻起来,越过靠背,伸着脖子朝楼下看去。   不多时,便见姜灼华从清风揽月出来,招招手,叫过守在门口的桂荣,抚着她的手,一起往耀华堂方向而去。   叶适见此,忙疾步下了楼,匆匆追出清风揽月,他在门口停下,忙去找姜灼华,但见她纤细的身影,正好绕过假山,妃红色的长裙在碧色流连的花园里,留下一抹虚晃不实的影子。   见她没走远,叶适不由松了口气,忙跟了上去,始终让她保持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又不敢靠得太近,就这么远远地跟着她,一路回了耀华堂。   姜灼华回到耀华堂二楼,李攸宁和苏维桢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迎接,严怀信跟着起来,不咸不淡地行了个礼。   姜灼华心里头憋着气,径直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对桂荣道:“传饭吧。”   桂荣领命而去,李攸宁见姜灼华脸色不大好,上前一步关怀道:“姜小姐怎么了?可是与方才那位起了争执?”   姜灼华正欲说话,却听楼梯口响起叶适语气亲昵的声音:“华华怎会与我起争执?”   姜灼华闻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而后朝他看去,但见叶适,面含笑意朝她走来,依旧是一副与她万分和谐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抿唇沉默的人不是他一般。   姜灼华看着叶适,不由蹙眉,这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叶适走到她面前,笑意越发显得温柔,他料定姜灼华在人前不会暴露他的身份,所以没有半点顾虑,但听他嗔怪道:“华华,要吃饭怎么不等我陪你?我不在,谁给你布菜?他们刚来,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说着,他将旁边的椅子搬过来,放在姜灼华身边,挨着她坐下。   叶适语气中隐带埋怨,可这埋怨,任谁听了都是如胶似漆的恩爱。   坐好后,叶适扭转身子,将李攸宁几人的视线堵住,对姜灼华道:“华华,以后吃饭就我陪你,叫他们做什么?没必要。”   姜灼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李攸宁右手捏着左手手腕,抿着唇,歪着头看着叶适。   他是打死没想到,做姜小姐的男宠,居然这么有竞争力。他想到了姜小姐会有别的男宠,但他以为大家都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但是眼前这位,怎么时时刻刻一副想要独自霸占的模样?   李攸宁舌头舔舔腮帮子,这么下去可不行,他还对姜小姐有多求呢。   念及此,李攸宁笑着道:“这位兄台,你跟姜小姐认识早些,我们自是比不过你了解她的喜好。但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们可以慢慢了解。再说了,你也不是一来就清楚的是不是?总不能,连个了解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吧。”   严怀信闻言,没忍住,从鼻翼里旖出一声不屑地轻哼,叶适听此,扫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李攸宁,扯出一个假笑,道:“你才来半天,这么着急上火干什么?既然知道我先来的,就该清楚我也算是你前辈,有你这么跟前辈说话的吗?记住,华华只会跟我一起吃饭。”   李攸宁闻言,心里不由憋了些火,于是同时更是不解,大家都是一样的男宠,这位究竟是从哪里产生了这么一种高人一等的错觉?有饭大家一起吃,分旁人一杯羹,大家和谐相处不行吗?   念及此,李攸宁又道:“这位兄台,你何必呢?大家都不容易。”   “不容易的是你们。”叶适扫了他一眼,接过话:“华华对我好的很,我没半分不易。是不是华华?”   说着,叶适看向姜灼华,给她一个明媚的笑意,姜灼华看了一眼,别过头去,笑得是真心好看,讨厌也是真心讨厌。   她委实猜不透叶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私下里装聋作哑,一言不发,待人多了,又一副对她体贴入微的样子,有什么意义呢?   姜灼华看了看一直站在一旁的三个人,只好道:“你们去楼下吃吧。”   说着,看了一旁的婢女一眼:“带三位下楼,安排晚饭。”   婢女应下,上前对着三人做了个摊手礼,示意跟她下楼。李攸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适一眼,转身跟着婢女下了楼。   二楼,又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叶适见人走了,收了笑意,藏在心里许久的落寞,终于不加掩饰地,爬上了他方才笑意盈然的眼眸。   他自觉地从姜灼华身边站起来,走到了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姜灼华身子前倾,冷着脸问到:“你想让我孤独终老是不是?”   叶适看着桌面,沉默,脸上的神色,看起来颇有些委屈。   姜灼华见他又是方才那套,蹙眉无奈道:“殿下,不是你不说话,我就不会养男宠了。他们三人是明嘉公主送来的,我没胆子送回去,更没胆子发卖处置,我是不会嫁人的,等你离开姜府,我和他们之间发生些什么,那是迟早的事,你现在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随着姜灼华每一个字说出口,就好似一根根针扎进他的心里,待姜灼华这番话说完,叶适却像经历了三秋那般漫长,每一个字,都好似凌迟极刑刮下的一刀。   痛不欲生,却又不得不受。   他咬着牙,依旧盯着桌面,沉默不语,反正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信,语言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要养男宠,他只能尽力阻止,她心灰意冷,自己便尽全力暖着。   前世她嫁了四回,为什么现在,却连一点点机会都不肯分给他?   为什么旁人拥有了她的爱却丝毫不珍惜,而自己,却是这般艰难的求而不得?这些时日,他对她前世那四个丈夫,既恨又羡慕。   恨他们伤害她,让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却又羡慕他们,曾经拥有过她的真心,被她给予过白头相守的企盼。   既然她不肯给自己机会,那自己只能争取,他本也没有坐上皇位的机会不是吗?也得靠自己一点点去铺路争取。   见叶适还不说话,姜灼华真是恼了,正欲再刺他几句,楼梯处却传来脚步声,只见一众婢女,端着饭菜鱼贯而入。   姜灼华只好先闭口不言。   婢女们在桌上放下饭菜后,不等桂荣布菜,叶适拿起筷子,将桌上她爱吃的菜,一一夹进她面前的食碟里,堆了满满一碟。   叶适见菜没处放了,方给自己夹了菜,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就米饭吃。   姜灼华看着他,忽就觉得他有些可怜,她将头别去一边,嗤笑着叹了一声,而后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饭。   待她食碟里的菜下去,叶适复又给她及时补上,两人就这般,吃了一顿无声的晚饭。   吃过饭,婢女们收拾着桌上的碗盘,姜灼华侧身手肘支着桌沿,看着前方的楼梯口,对旁边的叶适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总不能晚上不回去睡觉,还在这边儿烦她吧?   叶适看了看她的侧脸,扶膝起身,转身走到她的卧室门口,掀起珠帘走了进去。   姜灼华见此,不由愣了半晌,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姜灼华呆了片刻,起身追过去,掀起珠帘,但见叶适正在外间,过去他睡得那张塌边,弯着腰,给自己整理床铺。   姜灼华失笑,她真是被叶适气得没脾气了,站在门边不由问道:“殿下,你不是男宠,那么大的院子给你备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何必要委屈自己睡外间?”   叶适垂着头默不作声,将床铺好后,脱了短靴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姜灼华。   他能干嘛?不就是怕她召人,想守着吗?   见他依旧不吭声,姜灼华无奈的笑着摇摇头,看着榻上的叶适,勾唇苦笑一下:“你何必呢?前世,我是京城男女老少嘲讽看不起的人,这一世,我又是旁人口中的放□□人,哪里值得你这般?得,你爱谁哪儿睡哪儿吧,谁叫你是我惹不起的人呢。”   说着,姜灼华转身出去,耀华堂又不是只有这么一间房?而且,叶适总得去忙着夺他的皇位,总不能没日没夜的守着她。   叶适闻言,忙掀开被子从榻上坐起,姜灼华话里有话,摆明就是一副你爱睡这儿就睡这儿,我找别处睡去的态度,这可如何了得,得跟着。   他坐在塌边,取过靴子,胡乱蹬在脚上,匆忙追了出去。   姜灼华刚走到楼梯口,便被追出来的叶适,一把握住手腕,紧紧攥在手里。 第53章   姜灼华止住脚步, 手腕上传来男子有力的紧扣感, 她垂着头,抿唇静默片刻, 转过身子看向叶适。   叶适面上神色坚定, 眸色中却隐藏着丝丝惶恐,像个护着自己至宝的孩子, 而她则像是那个会抢走他至宝的人。   这样的感情, 是姜灼华曾经企盼过得, 她早就习惯了旁人的误解和诟病,实在不认为自己值得他付出这样的感情, 他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再深的感情, 总有淡化的时候, 何况是叶适对她这只绵延了一个夏季的喜欢, 能维持多久呢?且日后,他坐上皇位, 这份喜欢,又能维持几日?   念及此,姜灼华心中方才那如萤火之辉般的些许感动,复又归于平静,心肠又如从前一般冷下来。   她看着叶适蹙眉问道:“你是铁了心要跟着吗?”   姜灼华神色中的冷硬, 令叶适心头发虚, 一时不敢再看, 只好垂下眼眸, 生怕自己再看下去, 就会没了坚持的勇气。   他抿着唇,静默不语,算是默认。   姜灼华不由瞪了他一眼,闲着得那只手,搭上叶适握着她的那只手的手腕,用力往下一压,将他的手狠狠甩开。   她衣袖上的轻纱,从他手背上拂过,带着些许凉意,还有被缠金丝绣花划过皮肤的轻微刺痛。   姜灼华转身绕过叶适,朝自己卧室走去,珠帘落下的‘哗啦’声响,在叶适背后响起。   他愣了片刻,本以为她会与自己争辩,没想到妥协的这么痛快……还是说,她根本无心与自己争?   无论真相是怎样,只要她不去找别人就好。   念及此,叶适嘴角漫过一个笑意,苦涩中带着丝丝安慰。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既惹她讨厌,又不能得到她的心。   可、可自己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她去跟旁人欢好。   叶适低眉看看自己被她甩开的手,深觉自己似乎陷阱了一个死局里。   阻止她,就是违拗她的心意,惹她不快,愈发得不到她的心。可若不阻止她,只能看着别人上她床榻。   叶适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卧室。   掀起珠帘,正前方,便是隔断里外两间的屏风,屏风内,隐隐可见姜灼华坐在梳妆台前,他望着她的身影望了一会儿,而后放下帘子,垂眸走到自己从前睡的那张榻边,脱了鞋躺下。   姜灼华手上卸着头饰,注意力却都在外头叶适的动静上,听着他掀起珠帘走进来,听着他走到塌边,又听着他窸窸窣窣的钻进被子里,然后外间陷入一片沉寂。   姜灼华这才拉回注意力,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脸庞上。   当她看到镜中自己那张脸上,万分冷漠的神情时,心里不由一惊。   脸还是十六岁的脸,可心思,却早已不是十六的心思。前世六年的岁月蹉跎,当年那个对深情满怀期许的姜灼华,不知何时已经死透透的了。   当年没有人不笑话她,不指摘她,活在旁人偏见与成见里,过去她一直幻想着,是否能有一个人,能真正的懂她,可她找了六年,等了六年,除了一点点将自己心力耗尽,什么也没等到。   这世上,哪儿来的知己?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懂得另一个人?   其实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养男宠,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无非就是不想嫁人,不想再在感情里耗心力,又想有人陪罢了。   与男宠相谈甚欢、肢体交融的快乐,恰如烈酒灌腹,一时沉醉,醒后依然得面对,这个对她满是恶意的世界。   更何况是他娘的现在连个男宠也养不痛快。   念及此,姜灼华撇撇嘴,取下耳环,“珰”地一声丢进首饰盒里。   得,也不是非得急眼前这几日,叶适总不至于强娶吧,他迟早得走,走了他还能管得着她吗?   反正,人生本来也就是一场苦中作乐的悲剧,万事如意是理想,求而不得才是常态,她都习惯了。   念及此,姜灼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离座起身,换了睡袍,便早早上榻睡了。   叶适躺在榻上,一直没睡着,一直到深夜,估摸着姜灼华睡着了,他才蹑手蹑脚的从榻上爬起来,悄悄穿了鞋,站在屋里等了会儿,见姜灼华确实没动静,才悄悄走出了卧房。   他来到楼下,门外廊下有守夜的小厮,开口问道:“今日来的那三位,住在何处?”   那小厮回道:“西厢房里东西太多,没收拾出来,三位都歇在东厢房。”   叶适“嗯”了一声,踏着夜色,转身朝东厢房走去。   他走到东厢房门口,停住脚步。   房内灯火已熄,只有姜灼华所住的主楼外几盏灯笼还亮着,但是光线到不了东厢,宛如鬼火一般,幽幽的悬在叶适身后。   他的神情隐在夜色中,看不出喜怒。   他今日对着三位都留了神,他们各有各的心思,得各个击破才行。   叶适静静想了片刻,然后一把推开了房门,踏步走了进去,门扇撞在墙上,在静谧的夜里,“咚”的发出连续两下惊心的撞击声。   随即,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多时,屋里灯光亮起,但见李攸宁身着中衣中裤,脚下随意踩着鞋,站在灯边,手里的火折尚未熄灭,蹙着眉,一脸不解地看着叶适。   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将就入睡的严怀信,看清来者是叶适,不由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姜小姐半夜闯进来,要对他们行不轨呢。   苏维桢和李攸宁睡在一起,此时,他半个身子尚在被窝里,他不解的看看叶适,又给李攸宁递去询问的目光,想知道眼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攸宁看着叶适兴师问罪的模样,吹灭火折,将其放回原处,对着叶适勾唇笑笑,问道:“柳乐师,您这么晚过来,有何指教?”   哟,这人果然是个难缠的,这么会功夫,已经打听出了他的来历,约莫是跟下人问得,毕竟整个姜府,除了姜灼华兄妹,都以为他叫柳亭之。   叶适亦是回以一笑,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道:“找你们聊聊。”   不等李攸宁说话,但听严怀信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是要排大小吗?你当谁都跟你似的那么无耻?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宠,但凡轮到我,全让给你也没问题,随便你怎么跟哈巴狗似的去讨好那个女人,无所谓,反正我绝不给男人丢脸!”   严怀信憋了一日的火,正好这会儿全部倒在了叶适身上,本以为,叶适听完,怎么也得恼怒,反讽他两句,正好自己再骂几句出出气。   谁知,叶适不怒反笑,重重一拍桌子,无比诚恳的称赞道:“说得好!男人就该像你这样!保持住,绝对不要妥协!兄弟,我看好你!”   “你……”严怀信心里没来由的憋闷,暗自骂道,脑内有疾吧?他自己一副哈巴狗的样子,居然好意思叫他别妥协?   严怀信瞪了叶适一眼,抿着唇将头扭去了一边,不再搭理叶适。   李攸宁闻言冷笑,取过外套搭在肩上,在叶适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由冷哼一声,腹诽道:巴不得严画师一直这样,别跟你争宠才是真的吧?   叶适接着对严怀信道:“这位兄台,一看你就是心怀大志之人,做个男宠委实屈就,我想个法子,荐你做个小官,离开姜小姐,可好?”   严怀信闻言冷嗤一声,不屑的嘲讽道:“哼,就凭你?你要是有这能耐,怎么不荐荐你自己?还能把自己困在这里做男宠?”   严怀信委实懒得再听叶适胡言乱语,下榻穿鞋披衣一气呵成,转身走出了房门,自去外边凉快。   叶适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一时深觉不可思议,不由感叹,有些人呢,自以为了不起,固执的守着自己的那点子狭隘偏见,就算是机会摆在眼前,也傻啦吧唧不给机会一点儿机会。   人蠢自是没救,叶适不再理会严怀信,反正以这人的想法态度,估计姜灼华也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叶适先没管最难缠的李攸宁,转头看向榻上的苏维桢,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这么年轻,前途无量,何必要做个男宠呢?”   苏维桢闻言,微微垂眸,淡然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生活给我什么,我接着便是。”   叶适闻言笑笑,挑眉道:“嗞,这话说得,一看就是太年轻,还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什么?”   苏维桢听完,有些迷茫的挠挠眉毛。   叶适趁热打铁,接着忽悠:“你这么年轻,你得为自己打算。你现在是没有喜欢的人,你想想,日后你若是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一旦被她知道你从前做过男宠,她会怎么看你啊?”   苏维桢闻言沉默,似乎在思考叶适的话,他静静想了会儿,开口道:“可我并不知道,心仪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而且,我若离开姜府,公主府也是回不去的,我自小长在乐坊,无父无母,我不知该去哪儿?”   叶适道:“小兄弟。你别一副认命的态度可以吗?有二十岁的朽木,也有八十岁的常青树。你真的甘心你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吗?给你几日时间,你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想好了来找我。如果还是决定做个男宠……”   叶适忽然顿住,盯着苏维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也不会让你做成男宠,自有法子赶你出姜府,到时候,后果自负。”   苏维桢身子一凛,看着叶适愣了会,忙下榻穿鞋披衣,上前给叶适和李攸宁匆匆行个礼:“我去找严大哥。”   说完,苏维桢一溜烟儿地跑了。   三人跑了两个,李攸宁看看叶适,然后低头拉拉肩上披着的外衣,再次抬头看向他,坦然道:“杀鸡给猴看,柳乐师,你要跟我这只猴儿,说些什么呢?” 第54章   叶适敛了笑意, 看向李攸宁, 沉声道:“你是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么讨好她,所求是什么?”   李攸宁坦然道:“银子,足以让我家人过上好日子的银子。你有吗?”   叶适拧眉想了想, 他从小到大,身上没带过银子, 从前衣食住行有人负责, 现在到了姜府, 则是心安理得的吃软饭。   念及此, 叶适诚实的回道:“我没钱。不过, 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善古琴, 我可以想法子, 让你在太乐令手下做个属官。”   他大可从清音坊调银子过来给李攸宁,但是他不想这么做,一旦钱用完他又找回来怎么办?又一旦, 借此吃定他,跟无底洞一样讨, 那可就不妙了。   李攸宁闻言,盯着叶适看了一会儿, 方开口道:“其实, 严画师的疑惑我也有,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能给我们安排官职,那你为何不安排自己?”   叶适勾唇一笑:“人各有所求,你求财,我求人。”   李攸宁蹙眉,恍然明白了眼前这位先前的做法,似有些不敢相信的惊奇道:“你喜欢姜小姐?为、为什么啊?她可是个……你如何会喜欢她?”   叶适闻言,心内闪过一丝嫌恶,元嘉今日下午的话,复又在耳畔响起,一个两个,都是这般诟病她,许是在大部分人眼里,一个养男宠的女人,根本不配被人喜欢。   是不是她前世,也一直在承受这样的诟病?现在旁人不过是瞧不上她养男宠,可是从前,应当比现在说得更加难听,更加难以入耳。   现在的她,是不在乎了,可是从前,一开始的时候,她也不在乎吗?这些话,他听了都有一种有口难辩的委屈,何况是她一直身处其中?   他忽就有些迷惑,一个人,内心究竟得坚强到何种地步,才能做到在人言唾弃中依旧不迷失自己?她一个人挺过这么些年,累吗?   叶适不由蹙眉,心疼中寻出一丝自我安慰,其实这也是好事,旁人都不喜欢她,看不到她的好,他就不用担心会有人跟他抢她。   念及此,他对李攸宁道:“你别管我为何会喜欢她。她在我眼里,独一无二。我能给你你想要的,我的要求,就是你离她远些。”   叶适知道,姜灼华不喜强迫别人,她求顺心如意,就不会找个很勉强的人给自己添堵,当初他刚来的时候,姜灼华也是等到他对她转变了态度,方才和他有了进一步的关系。   只要李攸宁肯表现的抗拒些,她就不会与他发生什么。   李攸宁静静的看着叶适,思绪在脑中流转,眼前这个人说的话,听起来好似天方夜谭,但……一旦是真的呢?他从不放过任何机会。   反正给他试一试,自己又不会吃亏,但是不能耽误太久,别到时候不仅承诺落空,还招了姜小姐厌恶。   念及此,李攸宁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空口无凭,我不可能就此认为你说的都是真话,半月时间,可好?”   叶适想一想,应下:“好,半月就半月,这半月之中,你不可接近她。”   李攸宁抿唇一笑,欣然应下:“好说。”装个病什么的,就遮掩过去了。   最难缠的李攸宁已经解决,其余两个不足为惧,苏维桢大抵不会主动靠上去,严怀信更不用提,自己再看紧些,基本就没大的问题了。   叶适离座起身,没再多言语,转身离开了东厢房。   趁着夜色,叶适回了沧澜阁。   元嘉自下午到现在后半夜,一直跪在书房里没有起来,忍受着双腿麻痹的痛苦。   他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殿下发如此大的脾气,看得出来,殿下大概是真的对姜小姐上了心。   “哎……”元嘉双手撑地,让膝盖暂离地面,缓了一下,复又接着跪好。   他想不明白,姜小姐除了样貌,还有什么好的呢?也不知殿下看上她什么了?   元嘉正暗自腹诽,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启,元嘉闻声回头,但见叶适走了进来。   他忙行礼:“拜见殿下。”   叶适“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停住,清冷的目光,落在元嘉头顶上,冷声问道:“想清楚了吗?以后可还敢阴奉阳违?”   元嘉抿抿唇,老实回道:“不敢了。”   叶适扫了一眼元嘉的头顶,边往书桌前走,边说道:“起来吧。叫上良翰,去我卧房里,将我的衣物收拾一下,咱们搬去耀华堂。”   元嘉闻言微愣,殿下这是铁了心要去守着姜小姐吗?   元嘉看着站在桌边,一本本认真收拾书籍的叶适,不由轻叹一声,扶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去叫良翰。   叶适在沧澜阁里的东西并不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收拾妥当,三人一同往耀华堂而去。   良翰胳膊上挂着装叶适衣服的包袱,一手抱着书籍,一手扶着元嘉的手臂,以防他不小心因膝盖痛而摔倒。   深秋的夜里,踩着花园石径上的露水,跟在叶适高大挺拔的身影后,他身上那袭月白的大袖衫,随着夜风轻飘荡漾,宛如月下谪仙。   到了耀华堂主楼楼下,叶适从二人手里接过自己的东西,吩咐道:“你们先回沧澜阁休息,明早再过来,我让她……在这边给你们安排住处。”   俩人行礼应下,叶适转身走了进去,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进了卧室,里间隐隐传来她熟睡时平稳的呼吸声,叶适听闻,忽觉心安。   他小心地将自己的书籍和衣物,轻轻放在塌边的矮柜上,这才脱下外衫搭在架子上,在外间的榻上睡下。   这一夜,一夜的纷繁复杂,梦里梦外都不得踏实。   第二日天明,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叶适这一夜,本就睡得浅,听见声响便醒了过来,歇开被子翻身坐起,然后穿衣穿鞋,去净室洗漱。   他洗漱比姜灼华速度快,等他洗完出来时,姜灼华尚在梳妆,于是便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等她。   姜灼华梳妆停当,从里间走了出来,迎上叶适的目光,四目相对的刹那,看清了他眼下的那乌青一片,就好似之前熬夜看话本一样,不用多想,也知他这次是因什么没睡好。   其实,当初在翁主府,见他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若不是未来皇帝,该多好?   姜灼华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过,出了卧房,命桂荣传饭。   叶适微微垂眸,跟着走了出去,两人先后在窗前的桌边坐下,相对无言。   姜灼华看着窗外已经落败的牡丹园,不由回忆起他叶适初来的时候,那时这园牡丹,才刚刚开始移栽。   假如,他不是皇子,和他在一块后,只要相处的好,她大概也不会再去买别的男宠,好好想想,养那么多男宠,其实并没什么意义。   毕竟,她只是想在不付出感情的情况下,能有个人陪。男宠最好不过,不用烦恼婆家的一堆事,更不用自己去费力待他好,也不必去担心,自己会不会不合他心意。   许是前世的诟病太多,导致她总觉得不会有人愿意全心全意爱她。   不多时,饭菜上来,叶适还如往常一般,默默给她夹菜,饭吃到一半儿,叶适给她夹完一筷子菜,忽然开口说道:“西厢房收拾出来后,能不能给元嘉和良翰住?”   这是从昨天到现在,叶适私底下跟她说得头一句话,姜灼华不解道:“为什么?”   叶适看看她,边低头吃饭,边道:“我昨晚把我的东西都搬了回来,以后,我还住耀华堂,睡外间。”他语气平静,就好似说着一件什么极平常的事。   姜灼华:“……”   铁了心的要阻止她吗?   姜灼华叹口气,问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叶适闻言沉默,再次不吱声儿了,无声的反抗。   姜灼华无奈地舔舔唇,得,看来他不想听的,就会直接假装耳聋,谁叫他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呢。   姜灼华也不吱声儿,安静吃饭。   吃过饭没多久,叶适正准备回卧室拿名册出来熟记,谁知姜灼风,在此时赶到。   姜灼风进来后,看看在贵妃榻上看话本的妹子,遣散了屋里的婢女,然后对叶适行个礼,说道:“回禀殿下,刚得到消息,文宣王被太子施压,现下已自顾不暇,撤了清音坊附近的人,清音坊现在安全了。”   言下之意,您可以滚了。   姜灼华闻言,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看向叶适。   叶适站起身进了卧室,取了一本书出来,边翻看,边走到方才的位置坐下,方才对姜灼风道:“我先派人回清音坊探探情况,其他的事情延后再说。”   姜灼风闻言,与姜灼华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瞧出一丝丝棘手。   姜灼风还有事,昨日文宣王忽然托人来给他传话,叫他今日前去王府一见,虽不知此行是好是坏,但必须得去看看。   念及此,他只好先告辞离去。   姜灼风走好,姜灼华继续斜靠着看话本子,叶适下楼去找元嘉,他将守在楼下的元嘉叫来,吩咐道:“回清音坊看看,文宣王的人是不是都撤了?”   元嘉领命而去,叶适回到二楼,看了看当他不存在只低头看话本的姜灼华,微微垂眸,回到桌边坐下,翻开名册接着熟记。   奈何眼看着纸上花花绿绿的名字,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刚才她听到自己要走了,究竟有没有一丁点的舍不得?   小猫小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他是个大活人,应该……至少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舍才是吧?   姜灼华脸藏在话本后,趁叶适看书看得认真,偷摸瞥了他一眼,复又收回目光。   走吧,走了也好,走了就没人烦她了。   前世经历四个丈夫,没一个跟叶适似的,游个山还能把她脸撞疼,更没一个像他一样,在被她如此嫌弃之后,还能跟哈巴狗似的贴着不放。   念及此,姜灼华没来由的一阵儿烦躁,拿着话本,在同一页上盯了半天,也没见翻页。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元嘉从清音坊回来,上了二楼,匆匆给姜灼华行了个礼,伏在叶适耳边低声道:“文宣王撤人了,傅叔正打算派人通知殿下,谁知我先去了。傅叔说,叫您这几日抓紧从姜府脱身,回清音坊。” 第55章   元嘉刻意压着声音, 怕被姜灼华听到,毕竟他尚不知姜灼华已知晓叶适的身份。   姜灼华眼睛看着话本子, 全然当自己不知道叶适那边发生了什么。   叶适知道元嘉的担忧,看了看一旁贵妃榻上的姜灼华,先站起身, 示意元嘉跟他下楼。   来到楼下厅内, 叶适在挂着岁寒三友图墙下的椅子上落座, 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右手手肘支在扶手上,方对元说道:“你回去告诉傅叔, 男宠这个名头,能比乐师更好的掩饰我的身份, 且现如今,姜灼风我已揽入麾下, 太子与文宣王都视其为自己人, 我需要他协助,呆在姜府, 我行事会更方便。”   元嘉闻言一愣,忙不解的发问:“将姜灼风揽入麾下?他知道殿下的身份了吗?”   叶适点点头, 随后沉声道:“是我告诉他们兄妹的, 你知道该怎么做, 别再叫我失望。”   元嘉闻言抿唇, 他听懂了, 殿下言下之意, 就是让他瞒下姜氏兄妹已知晓他身份一事,不然告诉清音坊的人。元嘉心里明白自己的主子是哪一位,且傅叔也着重说过,他和良翰只需服从殿下命令,就算是傅叔本人发令,他们二人也得以殿下命令为主。   元嘉拱手抱拳,朗声应下:“是。”   放下手,元嘉接着问道:“但是,男宠身份,殿下若是日后登基,一旦传到外邦,笑话的恐怕就不止是殿下,而是整个梁朝。”   叶适闻言失笑,其实他刚来姜府时也这么想过,主要是那时候不喜欢姜灼华,但是现在不同,只要姜灼华嫁他,这个问题他自有合适的法子解决。   念及此,叶适道:“我自有法子,别担心。”   “是。”元嘉拱手行礼,礼毕,他将手放下,就在这时,一本薄薄的书,随着他放下的手,从他袖子里甩出,甩到了叶适脚下。   “这是什么?”叶适低眉看去,但见脚边的书上,大喇喇的写着三个字——驭夫计。   叶适微微蹙眉,弯腰将此书捡起,不解地打开随手翻了起来。   元嘉:“……”刚才行了好几次礼,就感觉它快出来了,没想到真出来了,本想着悄悄放在殿下床头,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喜欢的女子,是何等的有心计,何等的可怕,谁知道自己飞出去了。   他委实不敢直接给,生怕再罚跪几个时辰,那他的腿是真不必要了。   叶适随意翻了几下,没仔细看,冲着元嘉扬扬手里的书,唇角隐有笑意,调侃道:“这是哪儿来的?你一个男的,有夫要驭吗?”   元嘉脸色渐渐发绿,得,被发现了,只能老实交代了,毕竟面对聪明的殿下,谎话只能招来反效果。   元嘉两手一拍,重重叹了一声:“哎!回禀殿下,这本书,是我今日回清音坊时,从客人手里要来的。您有所不知,现如今,因为这本书,京城里的男子皆是叫苦不迭。已婚的,怕被夫人拿住,未婚的,怕娶个看过这书的夫人。”   “哦?竟还有这等事?”叶适笑着看了看手里的《驭夫计》。   元嘉素善察言观色,见叶适心情不错的样子,忙趁热打铁:“可不嘛?您想啊,咱们身为男人,怎么能被女人拿住是不是?哪个男人不想娶个比自己弱一点儿姑娘?有了这书,全长心机了,那还了得?”   叶适没当回事,将那《驭夫计》递给元嘉,随口笑着道:“哦,那还真是造福京城女子,坑害京城男子。”   元嘉没接,忙卖关子道:“殿下,您就不想知道这书出自谁手?”   叶适随口问:“谁?”   元嘉伸出食指,指着楼上:“姜大小姐。”您那位触不得的逆鳞。   “谁?”叶适拔高声音,似惊奇般的又问一遍。他眸中一亮,忙将手缩回来,将那本《驭夫计》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纸上的字,逐个落入叶适眼里,他认真看了半晌,越看越有趣,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激动!   这、这、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皇后该有的智慧吗?   看似都是女子驭夫的技巧,但若是实打实剖析,这里面的每一个案例,每一个技巧,都是生活的智慧啊。   元嘉这个蠢货,竟然觉得这是心机。   心机是坑人利己,智慧却是如何让自己与对方,都觉得相处起来很快乐。   看似是男人被驭了,其实女子若是真的做下来,两下欢喜好不好?   “哈哈哈哈……”叶适看着手里的《驭夫计》,没忍住高兴的笑了起来。   没有智慧的人,绝对不可能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得这么透!更不可能为这么多女子,指导出宛如量身定制般的法子。   做个假设,假如她成了皇后,与命妇见面,她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缺什么少什么,也能很快找到处理问题的方法。   智慧,是一种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   没有智慧的人,在经历过无数苦难后,要么一蹶不振,要么对人世回以报复。   但却有一种人,在承受了来自这个世界无数的恶意后,他会回归自我,从自己的心中,从经历中,去挖掘省醒遭遇这些苦难的根源。   最后得到的东西,就是智慧。   那是从人性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出的万丈光明!   是看透人生、见过丑恶后,仍然能够向阳生长的庞大力量!   她还那么的有慈心,她重生回来后,从未主动报复过任何人,现在又被他发现如此有智慧,一时间,叶适如获至宝。   她简直、简直就是天生的皇后!   这样的人,万里挑一,皇后之位,舍她其谁?   “哈哈哈哈哈……”叶适头枕在椅子靠背上,望天大笑,手里将那本《驭夫计》捂在了心口。   元嘉看着从刚才就开始发芽,乃至于现在已经笑开花的叶适,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他仗着叶适现在心情好,开口问道:“殿下……您笑什么啊?如此强势的女人,全京城的男人都怕,您、您不怕吗?说实在的,这样聪慧的女子,我欣赏,但是要我娶,那是绝对不会的。”   毕竟,姜小姐就好似一匹烈马,还是一匹脱了缰的烈马,一般的男人,只能望尘莫及,只有那种内心极其强大,本事也极其强大的男人,才能接受。   叶适身子顺着椅子躺下去,伸脚踢了元嘉小腿一下,复又坐好,把书卷成桶,指着元嘉笑骂道:“怕是因为你们都瞎。你们这群俗人!都是俗人!要眼力没眼力,要脑子没脑子。没本事的男人,才需要小鸟依人的女人衬托他的宏伟。而我,九皇子叶适,握瑾怀瑜,心有乾坤,红尘携手,舍她其谁?”   说到最后四个字,叶适语气不由缓下来,带笑眼角流出丝丝温柔,宛如春江水暖,流萤漫天。   天下俗人那么多?有几人能看到她的好?他们只会将她的智慧当做心机,只会诟病她的率性洒脱。   这世上的人很奇怪,他们只能接受与自己相同的人,一旦有个人与他们不同,就让他们感到惶恐,感到另类,然后群起而攻之。   大家都穿黑色,忽然有一个穿了红色,指指点点的谩骂与质疑便紧随而至。   有的人为了获得周围人的认可,便努力藏尽自己的个性与想法,与大家做相同的事,大家都是这样,所以自己便也跟着这样做。   但偏偏有一类人,他们明知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却也依旧拥有只做自己的胆量,即便每一次反抗,都会换了一场自我凌迟,也在所不惜!   “呵呵……”元嘉看着叶适干笑两下,这笑的模样,委实比哭还难看。   他不由在心里苦笑着称赞道:殿下就是殿下,够狂!   他本想着把这书拿回来,殿下看了铁定会对姜小姐退避三舍,谁知道他妈的居然起了反作用,从前只是心动,这下他娘的认定了吧?   元嘉哀怨地看了看仍旧对那本书爱不释手的叶适,指一指门外,说道:“殿下,那我回清音坊复命去了。”   叶适看都没看他,摆摆手朗声道:“去吧。”   元嘉走后,叶适依旧沉浸在狂喜中无法自拔。   他叶适前世是积了什么拯救天下的大功德吗?这一生,老天爷才把一个如此完美的姜灼华送到他的身边。   容貌艳绝京城,智慧万里挑一,性子洒脱自在如清风朗月,她为什么能这么完美?她怎么能这么完美?   叶适兴奋了好半天,渐渐又起了愁,这么完美的姜灼华,可是、可是却偏偏不喜欢他呀。   哎……愁!   叶适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转而愁云密布。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许久,做好决定后,将那本《驭夫计》放进衣襟里贴身收好,转身上了楼。   姜灼华见他回来,放下手中话本,从贵妃榻上起来,对他行了个礼,问道:“殿下何时离府?姜府当摆宴送行。”   叶适走近她,看着她挑眉笑笑:“谁说我要走了?我刚才已经吩咐元嘉传话,男宠的名头,更能替我遮掩身份,毕竟没人想得到,未来皇帝现在会是男宠。”   姜灼华:“……”这是赖上她了嘛?   姜灼华不由蹙眉,看着叶适眸中的坚定,万分哀愁道:“殿下,你说男宠身份,更能帮你做遮掩,真的只是这样吗?我以为,我之前态度已经表得很明白了。”   姜灼华怕叶适又不说话,忙补充道:“你不能一直这样跟我僵持下去,说实在的我挺难受,想来您也不舒服。咱们委实没必要相互折磨,究竟怎样你才肯放弃?”   叶适站在姜灼华面前,低头看着眼前的她,他喉结微动,顿了片刻,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挺烦我的。但是,如果让我现在放弃,余下的一生我都会后悔。你能否给我个机会?”   叶适微微抿唇,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中似有恳求:“我不求你如眷侣那般与我相处,只要不排斥我就好,这段时间……也希望你不要找旁人。我迟早得走,期限就到我不得不离开姜府的时候,可好?”   他又上前一步,离姜灼华更近了些,一字一句坚定道:“假如到那时,你喜欢了我,你就嫁我!你若嫁,我绝不娶除你以外的人,我的身边将会只有皇后!如果,到那时你的心仍如现在,我就、就放你走……绝不再纠缠!” 第56章   “呵呵……”姜灼华干笑了两下, 看着叶适那张认真的脸,当真无言以对。   姜灼华将头偏去一边儿,目光落在墙角的花瓶上,面对叶适的痴缠, 她完全就有种自作自受的感觉。   人是自己买回来的,也是自己先撩拨人家的,谁他娘的知道招了个惹不起的皇子,上辈子运气差到家, 这辈子一回来就买回个未来皇帝, 是走大运了还是运气更差了呢?   姜灼华想了半晌,仰着头看向叶适, 认真道:“你说的,要是到那时, 我还没有动心,你绝不再纠缠。”   叶适微微垂眸,认真应下:“是,我说的!绝不反悔。”   姜灼华狐疑的看看叶适, 试探似的问道:“那我……接着去看话本子了?”   叶适见她终于应下, 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嗯, 你去吧,我正好也有事要忙。”   姜灼华走回贵妃榻上坐下,拿了话本起来接着看。   叶适看她坐了回去, 便也走过去坐回了椅子上, 反正背对着姜灼华, 也不怕她看到。   叶适从衣襟中取出了那本《驭夫计》,重新细看了起来。   方才他就有注意到,这里面有一段关于付出的说法,刚看的太粗糙,这会儿他才静心细看起来。   这里面原本的记录了姜灼华当时与章夫人的谈话,其中有一句中说到,章大人爱吃素菜,饶是你给他一大桌子的鸡鸭鱼肉,他还是不会感动。   毕竟,沉醉于自我感动中的付出,并不是对方真的需要的。   叶适看完这段话,恍然有被点醒的感觉,他拧着眉,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书上的字,回忆这些时日自己的所作所为,除了惹她厌烦,似乎并无其余任何效果。   念及此,他这才认真仔细的思考起来,姜灼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想嫁人,只想痛快的过日子,更不愿跟自己进宫……   思绪流转至此,叶适忽然痛苦的意识到,她想要的,是自由自在,就是那份让他万分喜欢的洒脱自在。   若是给她想要的,不就是意味着,自己应该放手吗?   叶适心中一寒,忙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这绝对不行,他如何舍得放手?她一定,还有别的需要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自己想拥有她的心的方法,从一开始就用错了。   可他过去从未接触过年纪相仿的女子,也不知什么样的方法才是对的。   叶适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李攸宁。   这人对待女子,似乎很有一套,不如去问问他。   念头落,叶适站起身,对姜灼华道:“我出去下。”说罢,疾步下了楼,直奔东厢房。   李攸宁等三人正在屋里百无聊赖的说着闲话,正在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苏维桢上前将门打开,但见叶适站在门外,他不由发愣。   叶适没理会苏维桢,侧头将目光投向里屋,对坐在里面的李攸宁道:“李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攸宁点点头,站起身走了出来。   他跟着叶适来到园中,二人在牡丹园旁边站定,李攸宁问道:“柳公子叫在下出来,可是还有话说?”   叶适微微垂眸,而后对他道:“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李攸宁抬抬手:“请教谈不上,您说吧。”   叶适颇有些难为情,但是一想到姜灼华,便厚着脸皮开口问道:“若是你中意的女子不喜欢你,你会如何去做?”   李攸宁不由失笑,原来是问这,李攸宁直言道:“死磨硬泡,花言巧语,再用时间去感动她。”   叶适眨巴眨巴眼睛,双唇不由紧抿,花言巧语可以试试,死磨硬泡他就是这么干的,但是明显不好使。他接着问李攸宁:“倘若死磨硬泡,换来对方反感呢?”   李攸宁耸耸肩:“那就放弃啊。谁没事儿爱热脸贴屁股?”   “那不行!”叶适坚定的否定道,而后又问:“除了放弃之外,还有什么法子?”   李攸宁望天想了一会儿,道:“嗯……若是我的话,她反感我,我就会暂时不那么殷勤,等到她需要帮忙的时候,及时出手帮她。”   叶适闻言沉默,果然还是如姜灼华所言,得给对方需要的。自己现在已惹她厌烦,之前的做法,似乎显得有些用力过猛,并不得她心,那这些时日,自己尽量别烦她,等她需要的时候,再出手帮她,兴许能好些。   思绪流转至此,叶适对李攸宁拱手答谢:“多谢李公子,叨扰了。告辞。”   说罢,叶适冲他点头礼貌地笑笑,转身离去,李攸宁看着叶适背影,不由叹了口气,姜小姐一看就不是嫁人过日子的人,这人还这般上心,是傻还是缺心眼儿?看不懂啊。   李攸宁挑挑眉,转身回了屋。   叶适刚回到耀华堂主楼楼下,却听一楼传来少女气急的责备,语气中隐有哭腔:“你怎么可以偷吃?这是我给阿姐做的,花了一上午时间。”   叶适不解地走进去,但见元嘉不知何时从清音坊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桂花甜糕,一脸茫然的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姜重锦。   叶适见此,看向姜重锦,问道:“姜二小姐,出了何事?”   姜重锦气鼓鼓地瞪了叶适一眼,指着元嘉道:“我给阿姐做了桂花糖糕,刚才到耀华堂的时候,我发现我忘记带解腻的羹汤了,就将桂花糕放桌上回去取,谁知回来尽都被他给吃了。”   元嘉委屈的看看叶适,又看看吃的就剩下半块的糖糕,委实不想做个偷吃的贼,忙辩解道:“你既是给你阿姐的,那你从食盒里取出来做什么啊?我以为是放在这里随便可以吃的。”   姜重锦见他吃了自己的桂花糕还强行辩解,更是生气:“桂花糕刚做出来,我怕阿姐吃着烫,就想着顺道放这儿晾一晾,你都不问问就拿起来吃,等大哥回来定叫他罚你。”   元嘉真是憋屈的不行,真想打自己嘴巴一下,叫他嘴馋,惹祸了吧。   叶适闻言失笑,姜灼风哪儿敢罚他的人,到时候怕是解不了小姑娘的气。   姜重锦毕竟是女孩子,还是姜灼华的妹妹,平日这丫头对自己姐姐又好,叶适不免心生偏袒之意,笑着调停道:“都是误会,误打误撞。要不这样,我让元嘉陪你回去重做,脏活粗活都给他,随便你怎么挫磨他解气都行,可好?”   元嘉忙道:“公子这……”   叶适打断他,佯装冷着脸道:“你吃了人家的桂花糕,出点儿力气怎么了?”   说罢,叶适再次看向姜重锦,道:“今儿他归你,当牛做马随便使唤,别客气。”   说罢,叶适伸出食指,凌空点一点元嘉,示意他好好表现,而后没再理会两人,转身上了楼。   姜重锦听叶适那般说,心里这才舒坦了不少,吃了她的桂花糕还敢强行狡辩,哼,反正他主子都说了当牛做马随便使唤。分明是个下人,刚才还敢那般牙尖嘴利,一会儿就叫你没脾气。   念及此,姜重锦冲着元嘉一挑下巴,命令道:“把桌上食盒和空碟子都收拾了,拿着跟我来!”说罢,率先提裙跨出了门栏。   元嘉哀怨地看了一眼叶适离去的方向,将手里剩下的半块桂花糕丢进嘴里,反正苦力得做,何必苦着自己肚子,毕竟做得好吃,别浪费了。   话音落,元嘉嘴里鼓鼓囊囊的塞着大半块糖糕,一把揽过桌上东西,跟着姜重锦回了林染院。   到林染院门口,元嘉忽地想起来,这二小姐,之前似乎还被穆连成骗过,他还在姜小姐搭救自家妹子的事情上,出过一份力。   哎……他也算是姜重锦恩人的一部分吧,奈何等下,她就要让恩人给她当牛做马了,真想告诉她自己帮过她,吃她两块糕算不得什么,但是转念一想,那种事情提起来是真伤人,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当牛做马一回又如何?不就是些粗活脏活嘛?   元嘉撇撇嘴,跟着姜重锦进了林染院。   叶适回到楼上,发现姜灼华在贵妃榻上睡着了,话本子敞开着搭在她的小腹上,曳地长裙落了一截在地面上。   叶适看着她静谧的睡颜,唇角漫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放轻脚步走过去,从她手里取下书,合起来放在枕边,然后取过一旁备着的薄毯,撑开盖在她的身上。   做完这些,叶适复又回道桌前坐下,拿起傅叔给的名册,再度熟记起来。   约莫快到中午时,姜灼风从文宣王府回来,直奔耀华堂找叶适,进来后发现妹妹睡着,行个礼,叫了叶适下楼。   二人来到楼下,依次坐下,姜灼风对叶适道:“文宣王今日召了见我,话里话外,有揽我入麾下的意思,且吩咐我日后还将太子的行踪报给他,这可如何是好?”   叶适早已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勾唇笑笑,道:“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以文宣王的身份,你怕是没法儿拒绝。”   姜灼风叹了口气,眉心蹙的更深,无奈道:“麻烦就麻烦在这儿。”   叶适又道:“这两人都不是傻子,一次可能不会发现你在两方中间行走,但是次数多了,定会露出马脚,若是被其中一方知道,怕是会对你不利。”   姜灼风闻言,神色颇有些凝重,但听叶适接着道:“毕竟这事儿,也是因我而起,我不能看着你被这两人夹在中间为难,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解决眼前困境。” 第57章   姜灼风看向叶适:“殿下请说。”   叶适做沉思状,片刻后, 对姜灼风道:“现如今, 文宣王和太子,都将你当做自己人, 必须除掉一个,否则若被双方察觉, 定会对你不利。如果你现在帮其中一个扳倒另一个,被你帮助的那一方必会对你全心信任, 如此可保。”   叶适顿一顿, 接着道:“如果要动手, 必须连根拔起, 不能再让对方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否则, 被扳倒的那一方嫉恨于你, 也会对你不利。”   姜灼风闻言, 目光从叶适面上略过, 而后看向门外那一处四方的天。   他看了片刻, 不由一声轻叹, 从前一心想傍个未来皇帝,以为太子几率更大, 谁知失败了,这一世不想了, 还是一不留神卷了进去。   叶适看着姜灼风的神色, 见他眉宇间隐有疲累, 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想参与朝政?不想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吗?”   姜灼风点点头,喉结微动:“殿下,实不相瞒,我前世就是因为这些琐事,错过了一生最爱的人。现在又卷了进来,且看起来比前世还要凶险,似乎也不是娶她的最好时候,一旦我有事,我怕她会被牵连。这一世,我只想家人平安,只想娶她为妻,其余的不想了。”   就像前世,非但没有给妹妹一个强大的娘家,最后还被他连累。   叶适闻言,目光落在姜灼风面上,看了他许久。   他的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和他们一起从宫里逃出来的侍卫。那个侍卫,武艺高强,家人在恭帝登基后,父兄被流放,女眷则没为奴籍。   后来侍卫能联系上的,能找到的,就剩下被流放的父兄,其余人不知去了何处,他一直靠父兄撑着活下去。可有一年,流放之地爆发瘟疫,他的父兄因此而亡。   那侍卫恨恭帝、也恨自己。而那时,傅叔只是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势力薄弱,他又年少,那个侍卫,对他夺位并没有什么信心。   最后,他就在不断的自我悔恨中,一剑抹了脖子。   过了这么多年,叶适依旧万分清楚的记得,当初那个侍卫的尸体是什么模样,脖子上豁开着一个大口子,灰白色的皮肤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他的双眼挣得很大,死不瞑目。   这件事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同是宫里逃出来的人,同是背负着深仇大恨,他对那个侍卫的遭遇,感同身受。但是,也同样恨他软弱的心智。   那个侍卫,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他和傅叔的身上,但是那时傅叔用了好几年时间,也没能建立起来成型的势力,那个侍卫看不到希望,父兄亡故,雪上加霜,终在自我折磨中葬送了自己。   从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了一点,生而为人,绝不能软弱。永远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要什么,就要凭借自己的双手去努力争取,哪怕不择手段。   他对皇位如此,对姜灼华亦是如此,都在努力得到。可是姜灼风,为何对分明想了两辈子的人,可以做到暂时不娶?   叶适有些不解,开口问道:“你既然那么喜欢她,何不将她早早娶过门?日后的路,凭自己努力去铺平就是。”   姜灼风看了看叶适,嘴角漫过一丝苦笑,挑挑眉说道:“就是因为喜欢,喜欢到了极致,所以才不能让她跟着我冒险,跟着我担惊受怕,得为她着想,我不能只因为自己喜欢,自己想要,就将拖进我这不平静的生活里。”   叶适闻言,看着姜灼风半晌不知如何言语。   他为了得到姜灼华,将不想卷进朝堂争斗的姜灼风,拉到了自己身边,而姜灼风,因为卷进了凶险中,却要放弃自己爱了两世的人。   姜灼风甚至傻乎乎的,至今没觉察出自己早就进了他的圈套。同样是爱一个人,他和姜灼风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举动。   不知为何,叶适忽就觉得,自己有些没有脸面,去面对这个时常冒着傻气的姜灼风。   叶适的神色中,难得出现一丝丝躲闪,他不安地伸手扶着椅子扶手,换了换自己的坐姿,口不由心的说道:“其实你要是想脱身,也很容易。但是眼下文宣王那边,有些避无可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答应你,我一定想法子,让你尽快脱身。可好?”   姜灼风闻言,眸中不由有了笑意,忙站起身对叶适行个礼,诚挚答谢:“如此,就多谢殿下了。”   “呵……”面对姜灼风诚心诚意的感谢,叶适笑得无比尴尬,也愈发不敢直视姜灼风的眼睛,他眸底的坦率,令他有些无地自容。   姜灼风行完礼,坐回椅子上,一想到能尽快脱身,他不免高兴,想尽快进行下一步,忙问道:“那殿下,接下来要如何做?”   叶适笑着道:“先除太子。一来储位若是有变,定会引发诸王蠢蠢欲动,大乱一起,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二来……我有点儿私心。”宋照和是太子表弟。   他本想着,除掉太子后,让姜灼风做文宣王亲信,继续助他,但是刚才……虽然他心里还是想留住姜灼风,口上却不自主的承诺了让他脱身。   但听叶适接着对姜灼风道:“文宣王看重你,无非是想利用你对付太子,等除掉太子,你表现的笨拙一些,办砸一两件事,他就渐渐不用你了,你就可以脱身。”   姜灼风闻言不由失笑,点点头,认可叶适的提议。   叶适接着道:“前些日子,你不是给我写了前世朝堂上的一些事吗?有很多尚未发生,大可好好利用。马上就要秋收了,朝廷要收税粮,我记得司空大人,会在今年贪一笔,而司空大人,是太子师,太子这一脉,若要连根拔起,可从司空大人入手。”   姜灼风有些懵,问道:“司空倒了,不见得太子会倒?”   但听叶适接着道:“一环扣一环,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你去找文宣王,就说听从太子处得知,司空大人今年要借秋收捞一笔。其余的事,我日后再吩咐你。”   说完这话,叶适看向姜灼风,含了笑意:“你可以现在去提亲,将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后,估计那时,你已经脱身了。”   姜灼风不由失笑,眸色中飞上一丝与他武将形象甚是不符的羞色,他一直想着如何从太子身边全身而退,然后前去提亲,奈何一直没有好的法子,现在,反倒是叶适成全了他。   姜灼风行礼,诚挚的感谢道:“多谢殿下成全。”   面对他的感谢,叶适眸色有些躲闪,强笑着岔开话题:“到晌午了,先吃饭吧,是和你妹妹一起吃吗?还是你自己回去吃?”   姜灼风正欲说自己回去吃,却见姜重锦领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婢女走了进来:“大哥,你在啊,正好,我正要派人去寻你呢,我新学了好几道菜,做了来给你和阿姐尝尝,咱们去找阿姐吧。”   姜灼风只好应下:“行,那就在壮壮这儿吃吧。”   言毕,姜灼风摊摊手,示意请叶适上楼,三人一同往楼上走去。   上楼梯时,叶适问姜重锦:“元嘉呢?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姜重锦鼻头一皱:“哼,我给阿姐的桂花糕在炉上蒸着呢,他得给我看着,没有午饭给他吃。”   叶适失笑,元嘉跟了他这么多年,大概还没这么憋屈过吧?呵呵。   上了楼,姜重锦见姜灼华还在睡着,忙小雀一般的飞过去,硬挤着躺在姜灼华身边窄窄的空位上,而后一把将姜灼华搂住,在她耳边唤道:“阿姐,阿姐起来吃饭啦。”   姜灼华撑着眼皮转醒过来,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条薄毯,被姜重锦隔着毯子这么一抱,整个人便被禁锢在了毯子里,手都出不来。   姜灼华不由失笑,慵懒的埋怨道:“我倒是想起来,你用毯子裹着我,我怎么起吗?”心下不由疑惑,这毯子,是谁给她盖得?   姜重锦吐吐舌头,忙翻身坐起,然后跑到桌边,从婢女手里接过食盒,开始摆放饭菜。   叶适先行落座,姜灼风则走到姜灼华身边,伸手捏了一下妹子的脸,指摘道:“大上午的睡觉,你看你是愈发闲得慌,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女红师父,没事儿绣绣花。”   姜灼华撑着贵妃榻坐起身,连连摆手:“哥,你可饶了我吧,我就想无所事事的混日子。”   说着,姜灼华伸手捏住姜灼风衣襟,将他拉到近前来,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哥,他不走了,说男宠身份更好掩饰,要等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才走。”   姜灼风闻言亦是愣了下,之前他也是巴不得叶适赶紧走,但是今日,叶适算是给他帮了个大忙,姜灼风倒也没那么反感他了,伸手捏捏姜灼华的脸,宽慰道:“没事儿,殿下人还挺好的,多留一段时间就多留一段时间吧,反正他也吃不了咱多少大米。”   姜灼华抽抽嘴角,人还挺好的?哥哥什么时候对他改观的?好似从前跟叶适抢饭吃的人不是他一样。   姜灼华撇撇嘴应下,下了榻,去净室从新洗了个脸,方才走出来一起吃饭。   自叶适身份暴露后,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们兄妹三个一起吃饭了,眼下四人坐在一起,叶适颇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但心里,却也觉得万分熨帖。   饭间,他还如往常一般,给姜灼华夹菜,姜灼华习以为常的受下。   姜重锦见此,嘴角不由含了笑意,笑着对叶适称赞道:“你方才夹的那几道菜,都是阿姐爱吃的。真看不出来,你还是这般细心的人。以后,你还要这般待我阿姐,要对她一直这么上心。”   叶适看了看姜灼华,面上终是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坡下驴道:“听你的,我会一直待你阿姐好。”   说着,又夹了几筷子菜,放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   “嘿嘿……”姜重锦笑了两声,眼前的姜灼华和叶适,皆是极登对的好相貌,临风窗下,叶适又是含着笑意为她夹菜,看起来就好似一对恩爱夫妻,画面很是温馨祥和。   姜重锦不由接着道:“阿姐和柳公子看起来,倒是真如恩爱夫妻一般。”   叶适闻言,不由用万分赞许的眼神看了看姜重锦,姜灼华看着叶适喜上眉梢的样儿,一想到实际情况,不免觉得讽刺,转而对姜重锦道:“还不吃饭,小姑娘家家的别瞎说。”   姜重锦撇撇嘴,忙低头乖乖吃饭。   饭快吃完时,元嘉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闻着一屋子饭香咽了口吐沫,走上前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行个礼道:“姜二小姐,您的桂花糕好了,我按照你说的时间取出来的。”   姜重锦站起身,将食盒打开,低头看了看,见挑不出毛病,这才道:“勉强可以吧。”   元嘉松了口气,这姜二小姐,别提多难缠,刚才就烫桂花去涩,就让他来回烫了三次,真怕她来一句重做。   元嘉看了看叶适,转而问姜重锦:“那我可以去吃饭了吧?”   姜重锦挑眉道:“不行。你主子说了,今儿下午你都归我使唤,我院儿里还有好些活儿呢。”   元嘉急道:“你这是虐待!哪有不给下人吃饭的?”   姜重锦翻翻眼皮,全然当自己没听见,只对姜灼华道:“阿姐,我上午给你做的被这人偷吃了,这是新做的,你晾一晾,等晚点儿再吃。”   姜灼华笑着应下,她刚还纳闷呢,怎么元嘉给了姜重锦使唤,原是偷吃了她的糕。   姜灼风看着两个妹妹笑笑,对姜灼华道:“小壮壮,我先回去睡会儿,下午还有事呢。”   姜灼华点头应下,姜灼风起身离去。   元嘉则不由抿嘴,憋住了笑!刚姜少主唤姜小姐什么?壮壮?小名儿吗?哈哈哈哈哈。   待姜灼风走后,姜重锦对元嘉命令道:“你跟我回去。”   说着,跟姜灼华道了别,转身下楼。   元嘉对叶适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叶适跟着元嘉到了楼梯口,小声儿问道:“姜小姐小名,真叫壮壮?”   叶适黑着脸看看他,冷飕飕的“嗯”了一声。   “噗噗噗……”元嘉努力憋着笑,憋了半晌,几乎断气般的说出下句:“那您的小名……噗噗,绝配啊!噗噗噗……”   “滚!”叶适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元嘉忙忍住心底深处的狂笑,说正经事:“殿下,您跟姜二小姐说说,先让我吃饭,我今儿一大早就帮您办事儿,一口饭没吃。”   叶适冷着脸道:“你不是吃了桂花糕吗?”   说罢,叶适拂袖转身,走回去在椅子上坐下,翻了名册来看,再不理元嘉,笑他和姜灼华的小名儿,居然还想吃饭?做梦!   不能吃午饭的痛苦,完全不影响元嘉此时的兴奋,他疾步出了耀华堂,捶着小道边儿的一棵丁香树,终于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 第58章   元嘉一通狂笑之后, 方肩膀一抽一抽地小跑跟上了姜重锦, 随她回了林染院。   姜灼风回到濯风堂, 午睡了一会儿,待醒来后, 甚觉精神爽快。   他去净室好好梳洗一番,又翻箱倒柜的找了好几套衣服, 挑来挑去, 最后穿了一套玄色直裾,又套了一件青灰色大袖衫在外。   他站在铜镜前, 左看右看地仔细照了照。他和姜灼华除了眼睛不像,其他五官看起来,宛如姜灼华变了男子,甚是相像。   这样一幅好相貌,往常穿精武服, 自是英挺精神,今日换了大袖衫, 他忽觉自己身上也颇有了些书香之气, 也没比叶适那等翩翩公子差到哪儿去。   姜灼风对着镜子, 勾唇笑了笑,拿起桌上备好的表礼,转身出了门。   走在路上,他隐隐觉得而有些别扭, 他惯常穿精武服, 束袖精干, 衣摆又只到小腿,乍一穿大袖衫,总觉走起路来束手束脚,委实难受。   他从姜府出来,去了城中的程记钱庄。   城中闹事繁华,姜灼风站在钱庄门口,望着钱庄程记的匾额,颇有些紧张。前世程佩玖嫁给了别人,后来似乎过得也不差,自己现在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姜灼风站在门口想了半晌,前世若非太子临时传唤,他也不至于误了吉时,程父也不会为了脸面,临时叫自己亲信顶了他新郎的位置。   说到底,她本该嫁的人,还是自己。   念及此,姜灼风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钱庄。店里伙计一见姜灼风,便知这位是与自家大小姐议亲的那位都尉,忙上前行礼:“哟,姜都尉,您来了,快请坐,我这就去通报老爷。”   说着,伙计引了姜灼风进后室,请他坐下,倒上茶,去里院儿找程老爷。   程佩玖的父亲,是个大商户,且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商户,经商很有手腕,虽是商贾之家,却在一众官员里混得很开,这门亲事,是康定翁主帮他搭上的,也曾在康定翁主府,和程佩玖见过多次,说过不少话。   姜灼风盯着手里的茶盏,颇有些恍然如梦之感,于程佩玖而言,他们相识相知,不过是几月前的事情,但是与他而言,却已经过了整整六年。   那些记忆在他脑海中,历久弥新,时不时得就会出来折磨一下他。   伙计进了里院儿,但见自家老爷,正坐在院中泛着金黄的银杏树下的太师椅上,正在指导一名身着水绿色对襟襦裙的十七岁少女,如何对账本。   那伙计不由笑叹,自家老爷在外头叱咤风云,可是面对家里人的时候,却跟个没脾气的弥勒佛似的,除了没有弥勒佛那般丰腴,虽上了年纪,已有些发福,但整体还是匀称。   那伙计走上前,行个礼,说道:“老爷,姜都尉前来拜访。”   梳着垂髫分销髻的少女,一听姜都尉三个字,指尖微微一滞,本就白里透红的双腮上,很快飞上一片红晕。   程老爷慵懒的“唔”了一声,对程佩玖道:“你先回屋里去。”又对伙计道:“请进来。”   程佩玖点点头,转身带着婢女进了屋子。   进了屋,程佩玖忙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偷摸的向外瞄去。   贴身婢女红筱见自家小姐这般情态,跟着万分好奇的凑上去看,并喜滋滋的低语问道:“小姐,你说姜都尉今儿来,是不是来问提亲一事的?”   程佩玖白了红筱一眼,口上说道:“兴许人家只是来拜访爹爹的呢?平时里和爹爹来往的朝臣又不少。”   红筱嘻嘻一笑:“小姐,你就口是心非吧,我可是巴不得你们早早提亲,也好将小姐屋里那些画像,统统拿给姜都尉瞧瞧。”   程佩玖闻言,更是羞愤:“哎呀,就你眼尖。谁在乎那些画像,我今晚就回去烧了。”   程佩玖正是羞急,却听一旁红筱兴奋的拍她手臂:“小姐快看,姜都尉来了。果然是极俊的相貌,比小姐画上的更好看呢。”   程佩玖闻言,忙从窗缝看去,但见姜灼风一身正经的大袖衫,踏着别扭的步伐走进来。   程佩玖见此,忍俊不禁,低声嗔道:“瞧他,分明是武将,却要穿成这样,路都走不顺畅。”   她尚记得不久前在康定翁主府初见他,那时他一身精武服,发上银色簪冠高高耸起,行步带风,周身自带英勇的杀伐之气,在一众文绉绉的公子堆里,别提多精神显眼。   今日穿成这样,就好似关公耳边别了一朵花,别扭的紧,却也莫名生出一丝可爱来。   红筱听此笑道:“姜都尉穿得这般正经,肯定是来问亲事的,小姐您可就瞧好了吧。”   程佩玖不由笑着抿唇,为了她特意穿让自己难受的衣服,也真是难为他了,程佩玖眸中的波光宛如明亮的星辰,万分期待的看向外面的姜灼风。   姜灼风走到程老爷身边,鼻息中钻入一丝丝雪中春信的香味儿,姜灼风微微愣神,不成想,时隔多年,她身上的香味,再度闻到,依然是如此记忆犹新。   看来,她方才就在这里,才走不久。   姜灼风给程老爷行礼:“拜见程老爷。”同时奉上表礼。   程老爷站起身,回了礼,让了姜灼风入座,笑道:“姜都尉今儿如何光临我府?”   姜灼风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搓了搓腿面,舔舔唇道:“我、我想择日请媒人前来贵府提亲,想同程老爷商量下时日。”   姜灼风浑雅的嗓音,被清爽的秋风带到程佩玖耳畔,她的心骤然一缩,一时呼吸微重,手在心口处握成了拳,口上却不由嗔道:“瞧他傻乎乎的,提亲不该是找人算了吉时,然后请媒人来嘛?”   红筱闻言,幸灾乐祸的看着程佩玖笑道:“姜都尉无父无母,又是武将,不知太细的礼节也是寻常。更何况,他指不定是念着小姐,紧张忘了呢?”   程佩玖忙伸手打了红筱手臂一下:“别乱说。”   红筱忽地想起什么,蹙眉问道:“小姐,我听说姜都尉的妹妹,是个养男宠的,在京城里风评不佳。”   程佩玖眼睛从窗缝里看着姜灼风,不以为然道:“我是嫁他,又不是嫁他妹妹。要她妹妹风评好作甚?”   红筱担忧道:“就怕是个不好相处的。”   程佩玖道:“就算不好相处,我也不怕。但凡嫁了人,谁跟婆家人没点儿矛盾的,日子不还是照样过得好好的吗?再说了,人都没见着,你怎知就不好相处?”   红筱嘟嘟嘴,没再多言,她自知小姐已是倾心于姜都尉,别说他有个养男宠的妹妹了,就是刀山火海,怕是也跟着他进了。   听姜灼风问了话,程老爷看着他打量一番,手里玩儿着一对儿早已包浆,表面明如琉璃的核桃,解释道:“吉时你得找人算,然后请媒人来,不是来问我。”   姜灼风尴尬的笑笑:“我、我这不是怕、怕……所以提前来问问。”毕竟前世的阴影还在。   程老爷“唔”了一声,手中核桃相碰“嗑嗑”作响,道:“康定翁主多次在我面前提过你,我也做过些打听。我在朝中有些朋友,但到底不是自家人,姜都尉青年才俊,又颇为上进,我很欣赏。”   言下之意,便是他看好这桩婚事。程老爷在黑白两道上,自是呼风唤雨之人,但到底是商户,虽有心将女儿嫁入官家,但是太高的门楣,确实攀不上。   那些朝臣,面上跟他称兄道弟,但大多还是各取所需,骨子里,对他们这些商户,是有些瞧不上的。   相比之下,姜灼风则是极好的择婿人选,虽家门自恭帝登基后败落,但他出身高贵,自身又努力上进,前程不会差,极好。   姜灼风听到此处,面上露出笑意,忙站起身行个礼:“那我择日便派媒人上门。”   程老爷点头笑笑,示意姜灼风坐,命人上了瓜果点心,与他闲聊起来。   程佩玖支了红筱去给她描绣花花样,而后自己取来纸笔,在窗前的桌上铺开,将窗户开得更大些,一笔一划的看着姜灼风画下了他此时的模样。   一直到傍晚,程老爷留了姜灼风吃晚饭,一起喝了几盅小酒,姜灼风方才告辞离去。   姜灼风在程家吃饭,姜灼华和叶适,则在耀华堂同吃。   叶适看看窗外,见元嘉还没回来,不由疑惑道:“你说,你妹妹在让元嘉做什么?”   姜灼华摇摇头,亦是不解:“今儿晚饭也没见重锦过来,不知道在忙什么?对了,看你下午又是看书又是写东西的,焦头烂额的样子,不如一会儿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林染院瞧瞧。”   叶适闻言失笑,心内颇为熨帖,这一下午确实忙,要安排李攸宁的官职,得给朝中心腹写信,接下来还要扳倒太子,需要安排和布置的人,委实多,又不敢出一点儿纰漏,确实一下午都精神紧绷。   姜灼华看着他问道:“你一直这么忙碌吗?”   叶适身份没有暴露前,他自是不敢在她面前做这些事,她也没见过,但是这次他搬回耀华堂,她亲眼见着了身为皇子的辛苦。   竟有些无法想象,叶适要夺下皇位,究竟得花多少心思?得耗多少心血?   叶适看向她,温柔的笑笑,夹了菜给她,温言道:“习惯了。”   姜灼华不解道:“你是自己喜欢做这些吗?”若是喜欢还好,再难也能做到。   叶适闻言,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未有人问过他,做这些是不是出于自己喜好。   他不由垂眸去想,想了半晌,恍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夺位就成了他唯一的目的,他不知这是谁告诉他的,也不知这个念头是从哪儿来,但肯定不是他喜欢才去做的。   恍然间,他忽觉自己就像是一匹马,“夺位”二字是一条鞭子,这么些年,一直抽着他,叫他从未有过停歇的时候,唯有在姜灼华身边做男宠的那些日子,他才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姜灼华见他拿着筷子发愣,不由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啊?”   “啊?”叶适这才惊觉,他苦笑着道:“喜欢谈不上,责任所在吧。”   嗞,真是可怜。时隔几月,姜灼华再次对叶适眼露同情。   俩人吃完饭时,日已西沉,只余一抹橙黄的光线,宛如一条暖黄色的轻纱,横在西方远处的山头上。   叶适和姜灼华从楼上下来,叫了良翰,一同往林染院而去。   刚走出耀华堂,正好碰上从程家回来的姜灼风,他身上微有些酒香,见姜灼华和叶适出来,忙迎上前来。   姜灼华上下打量姜灼风一眼,嘲笑道:“哟,今儿流氓扮书生,穿上大袖衫啦。”   姜灼风上前给叶适行个礼,蹙眉看向自家妹子:“嘶,有这么说亲哥的吗?交代你个活儿,我准备提亲,流程什么的我不大清楚,你帮我办办。”   说罢,又补上一句:“提亲尽快!但婚期选明年开春后的好日子。”   姜灼华了然的“哦”了一声,笑意暧昧:“哦……我说今儿怎么这么穿得这么正经,敢情去会我嫂子了?行吧,为了我哥的终身大事,我便屈尊操劳操劳。”   姜灼华走一步上前,两手握住姜灼风手腕,将他手臂拉起来,蹙眉叹道:“别是靠这幅人五人六的样儿哄了嫂子,等嫂子嫁进来,知道你实际是个糙汉子,怕是得失望的紧。哎,男人啊,成亲前百般装模作样,成亲后才会露出狐狸尾巴。”   叶适闻言心头一颤,很想跟他说一句:我不会!   姜灼风失笑,伸手戳了一下姜灼华脑门,而后似有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张拜帖,递给姜灼华:“对了壮壮,这是我刚回来时,管事给我的。我前些日子在外头公干的时候,认识了个朋友,说是这几日要押税粮上京,在咱们府上住几天。交情嘛,不好不差,你看着给安排下。”   一旁的良翰,听闻姜灼风唤姜灼华小名壮壮,素来严肃神情板正的他,嘴角竟不自觉的上弯了一个弧度。   姜灼华伸手接过拜帖,打开看了起来,蹙眉问道:“为什么不住驿馆,要来住咱们府上?” 第59章   姜灼风随口道:“许是小住的同时, 走走亲近吧。”   姜灼华最怕麻烦, 撇撇嘴应下,而后将帖子交给桂荣收着, 对姜灼风道:“我们要去重锦那边儿,你去吗?”   姜灼风本想回去换身衣服,但是听姜灼华这么一提,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没去姜重锦那边看过, 那就顺道一起去看看,妹妹那边住的好不好?   念及此, 姜灼风道:“走吧, 一起去吧。”   说着三人一起走上了花园间的小道, 良翰和桂荣则远远跟在后头。   姜灼风看着叶适,笑着答谢:“对了殿下, 多亏你这回给我出了个好主意,我之前不知如何从太子身边抽身, 一直没敢去提亲, 毕竟他日后坐不上帝位, 对佩玖而言怎么都是连累。现在反倒是成全了我,多谢您。”   叶适闻言,不由低头看路, 强笑着道:“也是误打误撞, 很抱歉, 险些将你卷进来, 能帮你脱身, 也算是弥补。”   上午和姜灼风的谈话,让他深有感触,从前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该想方设法去得到,但是姜灼风,为了对方日后的安稳,竟可以做到不娶。   反观自己,委实惭愧,或许他爱一个人的方法,是错的。既然他爱姜灼华,也应该尽力给她和家人想要的,而不是对他们的意愿不管不顾,硬将姜灼风拖到自己身边。   当然,男宠就算了,总不能为了讨她高兴,往她身边送男宠,想来她还有别的需要的。   姜灼华听了哥哥的话,不由看向叶适,难怪上午哥哥跟她说,殿下人还是挺好的,原是如此。   姜灼华不由垂眸,哥哥和程佩玖的姻缘,她也愁心了很久,好在,终于可以成了,念及此,姜灼华唇角不由含笑,看向叶适,对他说了两个字:“多谢。”   叶适:“……”   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这些日子她对自己的表情,不是烦就是无奈,今日居然笑着跟他说了声谢,宛如久旱逢甘霖。   这让叶适,委实、委实激动坏了。   “哈哈……”叶适一时手不知该放哪儿,只好伸手摸了摸脖颈,忙道:“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他之前只想着怎么留住她,全然没料到,给了姜灼风想要的,竟换来她的感谢,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给对方需要的,原来是这么回事,懂了,懂了。   姜灼华见叶适笑得像个得了压岁钱的小孩子,不由失笑,看来,养个未来皇帝在府里,也不是那么差劲的事儿。   忽地,姜灼华想起来,程佩玖的父亲,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毕竟前世,能因为哥哥错过吉时,他就临时抓自己亲信顶替,不由跟姜灼风问道:“对了哥,你今儿程家,程父没为难你吧?”   姜灼风笑着道:“嗨,没有,他还夸我来着,他说虽然官场上认识的朋友多,但是都不是自家人,说是很欣赏我上进。”   姜灼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叶适闻言看了看傻乎乎的兄妹俩,笑着蹙眉道:“好什么啊?你这未来岳丈的意思,听着像是想要个日后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女婿。”   姜灼风:“……”   姜灼华:“……”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叶适,一副我完全没想到的表情。   叶适看看他们俩,不由失笑,无奈的解释道:“他说认识的官员多,但都不是自家人,意思是需要个自家人在朝中帮他。又说欣赏你上进,言下之意就是你现在的官职,他不满意,需要你日后更努力才是。”   姜灼风这才反应过来程佩玖父亲的弦外之音,他本以为是同意他娶程佩玖,对他的称赞呢,他不由结巴道:“这、这……”   姜灼华亦是蹙眉,总不能让哥哥为了她想要的平静生活,不娶心爱之人吧?   叶适见姜灼华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大舒服,好在这事情,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于是,他笑着对姜灼风道:“你们兄妹让我藏身姜府,实属大功一件。即便我日后坐不上皇位,在朝中还是有些心腹的,你何时需要,来找我便是,我会尽我所能,替你安排。”   姜灼风沉默片刻,日后总不能让岳丈瞧不上他,如此这般,佩玖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念及此,姜灼风抿抿唇,站定脚步,抱拳恭敬的给叶适行了个礼:“多谢殿下成全。”   姜灼华亦是随哥哥盈盈行礼:“多谢殿下。”   叶适心头早已乐开了花,他哪儿舍得姜灼华给他行礼,忙示意起来:“你们帮了我,是你们应得的。”   二人礼毕起来,姜灼风看看叶适,他知道,叶适完全不必留在姜府,是为了自家妹子才留下的,这会儿他又说他们这是帮他,委实也算不得什么帮。   三人边继续往前走,姜灼风边郑重的说道:“日后殿下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便是,自当尽全力而为。”   叶适看着姜灼风笑笑,当时他为了姜灼风能和他站到一起,让他卷入了夺位之争,但是即便如此,却从未想过让他陷入险境,成功得到双方信任后,为了姜灼风安全着想,他便在想着如何尽快扳倒其中一方。   更何况,现在无论他是否故意拉姜灼风进来,他为了妻子,怕是也得往上爬,而他们兄妹又知道未来皇帝是谁,自是不会再去找太子等人,无形中,还是站到了一起。   如此这般,叶适自是更不愿姜灼风卷进夺位之争的风险中,平白叫姜灼华担心,于是,他笑着对姜灼风道:“好啊,我出门不便,需要一本《战国策》,你改日帮我买回来。”   姜灼风:“……”   姜灼华闻言失笑,对叶适道:“你知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叶适亦是笑,微微侧头,看着她挑眉笑笑,语气中隐有宠溺:“那是哪个意思?可我理解的,就是这个意思。”   听叶适这般语气跟姜灼华说话,姜灼风也不知为何,忽觉自己和他们走在一起多余的紧,从头到脚没来由的尴尬。   毕竟在姜灼风眼里,自家妹子早已把这位殿下给荼毒了,可是呢,人家不仅没派暗卫把他们兄妹一刀咔嚓了,反而还这么帮他们,不由赞道,不愧是能当皇帝的人,就冲这份胸襟,太子和文宣王都得滚一边儿呆着去。   一时间,姜灼风万分感动,几欲泣泪,真是个好人啊。   念及此,姜灼风自觉放慢了步伐,不多时,便跟叶适和姜灼华拉开了一段距离,和身后远远跟着的良翰桂荣走在了一起。   见姜灼风自觉退走,姜灼华这才含了真诚的笑意,看着叶适道:“哥哥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看着姜灼华面上发自内心的笑意,叶适心头莫名一软,就好似得到了这世上最宝贵的礼物。   他怔怔的看着姜灼华的笑容,亦是心内感慨万分,之前他做这做那,做了那么多,除了惹她厌烦,从未见过这样的笑脸。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姜灼华高兴,他竟也跟着这般高兴。   他终于发自内心的理解了姜灼风的做法。假如姜灼风在自身前景没有保障的前提下,就娶了那名女子,一旦他日后出事,他最不忍心看到的,就是心爱之人难过的神情。   这才是真的爱一个人,为她喜而喜,为她悲而悲,只要她过得好,能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似乎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只要她的脸上,能一直拥有这般明媚的笑容。   叶适微微垂眸,颇有些局促,其实是他先做得不对,总觉得无颜面对他们兄妹这份真诚的谢意。   念及此,叶适抿抿唇,对她道:“之前是我不好,很抱歉。我以前……从未待人好过,只知自己想要,争取便是,导致用错了方法,给你添了很多不痛快,真的很抱歉。”   姜灼华闻言,不由看向叶适,虽不知他具体在道什么歉,但是一个人如何对待旁人,全然是看他成长过程中,父母以及身边的人是如何对待他的。   他说从未待人好过,只知想要便去争取,那就很有可能,在他长大的过程中,没有人真心为他着想过,只是在通过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是对他寄予厚望,这才养成了他这般模样的性格。   姜灼华心内起了同情,不用多想,也知他身边的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复仇,夺位,一个千古流芳的好皇帝。   刚才吃饭时还问过他,是否是自己喜好,才那般忙碌,他说喜欢谈不上,责任所在。   责任,就意味着在肩上承担着别人生命的重量,难怪他说他喜欢自己这份洒脱自在,是因为他从未得到过。   这世上的人,或多或少,身上都背负着枷锁,唯有她姜灼华重生归来,将一切弃之不顾,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只图自己高兴。   姜灼华这才意识到,他来了这么久,除了他的身份,自己对他竟是一无所知。   他帮了哥哥这么大的忙,还不愿哥哥帮他夺位,无疑是给了他们想要的平静生活,自己是否也该为他做些什么?无关其他,她只是不想欠他太多,投桃报李罢了。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经走到了林染院门口。   但听院里传来元嘉的吱哇乱叫:“二小姐二小姐,轻些轻些,十指连心啊!疼啊!”   叶适和姜灼华不由疑惑的相视一眼,一同走了进去。 第60章   姜灼华和叶适, 寻着声音走进林染院, 但见姜重锦和元嘉,坐在院子西面石桌旁的石椅上。   桌子上放着一个药匣子和一个大木篮子,木篮子里面都是劈好的木头块, 旁边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 则放着一堆尚未劈的木头, 以及一把小斧子。   元嘉苦着脸, 举着食指在姜重锦面前, 姜重锦手里拿着针,在仔细地挑元嘉手指头上的木头刺, 边挑边嫌弃道:“你真是笨手笨脚,让你砍一些木头块, 居然把这么多刺扎进指头里。”   元嘉趁姜重锦手里忙, 深深剜了姜重锦一眼, 狡辩道:“怪我吗?正常人劈木头, 一斧子下去, 一劈两半儿就成, 但你这, 分明是叫我拿斧子做雕工,还不许大小一样,叫我拿斧子掏耳屎兴许都比这容易。”   姜重锦听他说话逗趣, 不由笑了, 解释道:“我要刻木雕嘛, 各种模样我都想好了, 当然大小得不一样,平时我和几个婢女弄起来麻烦,雕一个砍一截木头,正好你主子把你给我使唤,我当然得紧着用了。”   元嘉忽地想起,当时溜进她闺房里偷花笺那日,见着了好些木雕小玩意儿,尤其是妆匣里见到的那个笑脸,既可爱,又让人觉得主人心思明媚。   念及此,元嘉道:“你看我手都成这样了,你也按我模样给我雕一个呗。我长这么大,还没收过礼物呢。”   姜重锦皱鼻道:“你一个下人,好意思跟我要礼物?能给你挑刺已经是恩惠了。”   元嘉闻言急道:“我可不是……”话头到此,他生生忍住,颇为不服气的瞥了姜重锦一眼。   他可不是下人,他是下属!下属!和下人是有区别的,若是日后殿下登基,他最次也能做个一等御前侍卫,那跟下人能一样吗?是有品级官职的。   但是眼下也不好解释,毕竟名义上,他和良翰是姜小姐招进府里的下人,元嘉只得撇撇嘴,而后默不作声。   但听姜重锦接着道:“不过呢,本小姐素来待下人好,看你辛苦了一下午的份上,可以考虑给你雕一个。”   元嘉抽抽嘴角,忍住笑,口上道:“那就多谢二小姐再施恩惠。”说罢,他不由看着低头给他挑木刺姜重锦,说真的,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被女孩子碰到手,凉凉的,滑滑的,想手上盖着一块豆腐。   姜灼华和叶适站在二人右后方,听完了全程对话,叶适看着元嘉那眼神,忽觉熟悉,这和自己看姜灼华时有些像。   他不由失笑,若是换成从前,他或许会尽力撺掇元嘉,以便多一个能留住姜灼华的人,但是现在,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吧。   叶适正想着,姜灼华已走上前去,在他们身旁站定,开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姜重锦和元嘉闻声回头,这才注意到他们来了,忙起身行礼,姜重锦上前搂住姜灼华手臂,撒娇道:“阿姐,我需要些刻木雕的木块,让元嘉帮我砍来着,怎知他竟伤了手指。”   这时,叶适和姜灼风也走上前来,叶适看看木篮子里大小不一的木块,随手拿起一个,问道:“这是做木雕的?难吗?”   姜重锦侧头想了想,回道:“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前期需要学的很多,比较难,等学会了,就又简单了。”   姜灼华还不知自己的妹妹有这个喜好,甚觉有趣,她拉了姜重锦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那一篮子木块好奇道:“你弄这么多,是准备雕什么?”   叶适和姜灼风亦在椅子上坐下,石椅只有四张,元嘉只好站在了一旁。   姜重锦见状,对婢女吩咐道:“你们再去搬一张椅子出来,他砍了一下午木头,也很累了。”   婢女领命下去,不多时便搬了椅子给元嘉,元嘉看看叶适,见叶适冲他点头,他这才挨着叶适坐下。   姜重锦取了一大一小两个木块,分别握在手里,说道:“这两个,是打算雕牛郎织女。”   放下后,她又拿起一个半臂长的大木墩子:“这个呢,我打算雕鹊桥,估计会很难,喜鹊们既要首尾相连,又不能连得太多,不然喜鹊密作一团不好看了,若是连得太少呢,则有可能从中间断掉。”   她将这放下后,邀功般的对姜灼华道:“现在开始慢慢雕,等到明年七夕,估计就出来了。从前我只是雕单个,这次我想雕个小景观,到时候再从院里挖些青草,栽在花盆里,再把这个放进去,应当会很好看。等我做好,就送到阿姐的耀华堂去,给阿姐赏玩。”   姜灼华不由失笑,好新奇的想法,别人家的姑娘们都是绣花,她家姑娘却是雕木雕,她又一样一样的问姜重锦旁的是做什么的。   叶适在一旁听得万分新奇,他看着姜灼华的笑容,又看了看姜重锦,心下寻思到,这个小姑娘,每次送给她阿姐的东西,都能换来她万分的高兴,不如有样学样。   念及此,叶适看向姜重锦,问道:“二小姐,我瞧着有趣,你可否教教我。”   姜灼华闻言失笑,挑眉问道:“小孩子们爱玩儿的,你怎么也有兴趣?”   叶适自是不会告诉她想送她个礼物,只得道:“实不相瞒,虽是少年爱摆弄的,但我却从未见过,很想试试。”   姜灼华若有所思的看看他,反正晚上也是无事,在林染院玩儿会木雕也挺好,于是对姜重锦道:“那你教教他吧。”   姜重锦点点头,命婢女从屋里将刀具等物取来几套,一套给叶适,又从木篮子取出两个小方块木头,又将其中一个递给他。   叶适将木块放在眼前看了看,又一样一样地去看那一排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刀具。   这时,姜灼风大袖一撸,对姜重锦道:“来,妹子,给哥也来一个,陪你玩儿会儿。”   姜重锦面上当即挂上灿烂的笑容,小时候就期盼着能和哥哥姐姐一起玩儿,现在哥哥愿意陪自己,姜重锦自是一万个高兴,忙挑了刀具和木块给姜灼风。   姜灼华见他们都有了,也起了跃跃欲试的心思,便也要了一个,元嘉眼睁睁地看着篮子里木头块越来越少,叫他万分心疼,这可是他一下午砍出来的。   叶适瞥见了元嘉的神情,不由失笑,起了捉弄的心思,于是便抬了抬拿着木块的左手,笑着对姜重锦:“这落在我们三个手里,无疑于浪费,等你篮子里这些用完了,我再让元嘉过来帮你砍一些。”   姜重锦得意的看了元嘉一看,点头应下,元嘉则心下微叹,腹诽自家殿下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   姜重锦扬了扬手里的木块,对他们三人道:“我先教你们个简单的,就雕个小兔子吧。”   说着,她拿起碳笔,在木块上描轮廓,边描边说道:“描这个图样,需要顶边儿描出来,描得越饱满雕刻起来就越容易,如果留个边儿,还得用刀削了,很麻烦。”   叶适上手很快,看了几眼姜重锦的描摹方法,便已经掌握了技巧,低头描摹了起来,姜灼华画工也还可以,这一步不算费劲。   唯有姜灼风,不负众望的倒在了第一步,等其余三人都描完的时候,他连个兔子头都没画出来。他看着姜重锦尴尬的笑笑,将木块放回篮子里:“我还是不浪费你木头了,我看着你们弄吧。”   叶适看着姜灼风笑了笑,姜灼华则毫不客气的嘲笑了几句,姜重锦心里和哥哥一起玩儿的执念重,又是夸又是劝的希望姜灼风能在多坚持一会儿。   姜灼风只好又试了试,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姜重锦万分失落地撇撇嘴道:“大哥真是好笨啊。”   姜灼风听自己被妹妹嫌弃,忙一拍桌子,吹嘘道:“我就是不擅长这玩意儿。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别家几个朋友去山上打猎,永远都是猎物最多的那个。”   叶适闻言眸中隐有向往,开口问道:“打猎?在山里?追着猎物跑吗?是用剑还是弓/弩?”   姜重锦听此,忙嘲笑道:“你怎么比大哥还笨?我都知道是用弓箭,哪有人用剑的?难不成野物还会跟你比武吗?”   叶适不好意思的笑笑,捏捏手里的木块,解释道:“我以为像熊那般的猎物,得用剑才能杀死。”   姜灼风也不由笑了:“您还真是贵人。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呢,京城附近的山里,到处都是寺庙道观,哪儿来的熊瞎子,多半都是山鸡野兔一类的。”   “哦……原是如此。”叶适颇有些不好意思,强自解释道:“我以为,打猎都会去比较远的地方。”   姜灼风听他这般说,打开了话匣子,接着道:“我们那时候,也去过一次远的地方,那回射着一只雄鹿,我们就地扒皮烤了。虽然连盐都没有,但是野味就是野味,那烤出来的肉,外酥里嫩,别提多香了。”   叶适闻言好奇道:“那你们是怎么烤的?从哪儿找的火?”   姜灼风理所当然道:“当然是钻木啊,您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少年的时候没玩儿过吗?不会吧?”   姜灼风完全不相信,像叶适这等身份的人,身边一大堆下人,随便吩咐一声,什么游戏不能玩儿啊,会连打猎都不知道?皇宫还每年都有狩猎活动呢。   叶适笑笑,道:“还真是没玩儿过,等日后闲下来,跟你去试试。”   姜灼风狐疑地看了看叶适,姜灼华亦是不解的看他。   叶适示意姜重锦继续教,姜重锦点点头,继续教他们进行下一步,叶适认真听完,又看着姜重锦示范了手法,跟着学了起来。   姜灼华边刻着玩儿,边看叶适,见他神色认真,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你都快二十了,竟还是这么有孩子心,挺爱玩儿的。”   叶适半口微张,愣了愣,正欲说话,却被元嘉接过姜灼华的话回道:“小姐,您别笑话我们家公子,他从小到大,叔管得可严了。您不知道,公子小时候,我们住在乡下,有次跟隔壁几个孩子玩了个将军打仗的游戏,就被叔罚跪了一整日。他哪有功夫玩儿这些,什么打猎,什么游戏,从小到大没碰过。”   话音落,元嘉忽觉一道犀利的目光朝他看来,他不由后背一寒,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发现是良翰在瞪他,元嘉不由起了厌烦,将头别去了一边儿,殿下自小辛苦,而这良翰,傅叔不在时候,宛如傅叔化身,一口气儿都不给殿下喘。   姜灼华蹙眉道:“不就玩儿个游戏吗?怎至于罚跪那么严重?”   叶适笑笑道:“傅叔他为了我,自毁容貌,药哑嗓子,在我身上寄予厚望,要求自是严些。”   姜灼华闻言,心下不由一揪,自毁容貌还药哑自己嗓子,这个人对夺位和复仇的执念究竟是有多重,才能对自己都下这般狠手?   足可以想见,此人为了叶适能够成为合格的皇帝,对他会有多么苛刻。他这十多年,难道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难怪刚才他听哥哥描述时,眸中隐有向往之色,看个话本都能喜欢到一宿不睡,刚来的时候自己喜欢的菜都不多吃,即便是后来喜欢她,想对她好,干出的事情却都那么惹人不喜,也是可怜。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开口问道:“你长这么大,有几件事是随自己心意做的?”   叶适闻言,刻木雕的手不由停下,凝眸想了会儿,忽而他唇角勾起一个笑意,看向姜灼华道:“留在姜府,这是随我自己心意做的。”   姜重锦哈哈一笑,拆台道:“你不是被我阿姐买回来的吗?看来你是心甘情愿做个男宠啊。哈哈哈,有觉悟,我阿姐是全京城最好的女子。”   叶适亦是展颜一笑,就坡下驴道:“是,能做你阿姐的男宠,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元嘉闻言,身子不由后倾,看向叶适的神色颇为嫌弃,腹诽道,殿下,您能有点儿出息吗?   姜灼风闻言疲累地抹了一把脸,能做皇帝的人,果然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这胸襟就是跟旁的男人不一样啊。   姜灼华听了,心下同情的同时,也算是理解了叶适。   同是自幼失了父母的人,她有哥哥护着,有祖母的余荫护着,除了情路万分不顺,日子倒是过得舒舒服服,但是叶适,却在本该最快乐的年纪,就承担起了旁人不能承担的重量。   念及方才叶适对哥哥的帮助,姜灼华开口对他说道:“若是你呆得闷了,大可跟我说,叫上哥哥和重锦,咱一起外出转转。”   叶适身子一怔,心头化出一汪春水,他看着姜灼华傻了会儿,方笑着点头道:“好,好。”   姜灼华对他回以一笑,接着低头刻木雕。   不多时,夜幕降临,眼前的东西开始看不太清楚,姜重锦便命人抬了灯架出来,在石桌旁点上了灯,灯架上九只红灯笼一同亮起,将石桌旁的几人笼进红而暖的光线中,仿佛如一家饭后闲话的亲人,有说有笑地刻着木雕。   这一晚,一直到姜灼华困了,几人方才作罢。   叶适学东西的速度很快,一晚上的功夫,基本就将雕刻的基础,都学了个差不多。他跟姜重锦要了一套刻具,又要了一块大点儿的木头块,方才和姜灼华兄妹一同离开林染院。   回到耀华堂,叶适跟着姜灼华进了楼,姜灼华停下脚步看看他,踟蹰片刻,方才说道:“殿下,你我既已达成协议,我自会遵守,在您离府前,不会找旁的男宠,但您跟我住耀华堂,实属委屈,若不然您还是搬回沧澜阁吧。”   叶适自是不想离开,眉宇间隐有忧色,找了个借口道:“良翰催得紧,我住在沧澜阁不如在你身边自在。”   这个借口,叶适之前就用过,他也没有多少把握姜灼华能够同意,她如果执意让自己搬回去,他自是不能强留下来,毕竟刚让她对自己转变态度,若是再做让她不喜的事,岂非前功尽弃?实非他所愿。   叶适目光锁在姜灼华面上,心下紧张的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谁知,姜灼华听他这般说,心下便又起了同情,他确实过得可怜,只好道:“那行吧,只要你不觉得睡外间委屈就行。”   说罢,率先上了楼。   叶适愣在原地,就这么、这么同意了?   看着姜灼华上楼的背影,他忽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从前他刚来的时候,就在姜灼华眼里看见过同情,那时被女人同情,让他觉得万分难为情。   而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她心里这份对他的同情,是唯一能够让她怜惜他的情感。   且《驭夫计》里也说,要在爱人面前做派柔弱些,虽然似乎是用反了,但是有用就行,毕竟姜灼华不是一般的女子,现在的她,自是不会再伏低做小讨男人欢心,她喜欢男宠,兴许也就是因为男宠听话,不让她费心。   若不然……就这么试试?兴许有用呢?   念及此,叶适忽觉眼前终于有了一条可以通行的路,虽看不到这条路能走多远,但总比之前陷入死局的情形要强太多。   他嘴角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意,步子轻快地上了楼。   各自沐浴后,便早早睡下。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时,姜灼华就被院中一片嘈杂之声吵醒,她手肘支着床榻坐起来,听清了外面的声音,似乎是一群人在吵吵嚷嚷地辱骂着什么。   她不由伸手捏捏眉心,唤了婢女进来服侍起床,叶适自是也被这动静弄醒。   他穿着中衣下榻,一头黑发顺直垂下,随手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衫搭在肩上。   叶适走到外间,将窗户推开,去看外面的情况。   天尚未全亮,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似乎是一堆小厮,在试图制服什么人,辱骂呼喝之声不断。   姜灼华穿好衣服,将头发随便用簪子挽住,便走了出来,见叶适已经在窗边,她边往窗边走,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适摇摇头,蹙眉道:“不清楚。”   姜灼华道:“我下去看看。”   姜灼华正要转身下楼,却被叶适拦住,他边将搭在肩上的外衫往身上穿,边说道:“别轻举妄动,谨防危险,派个人下去找元嘉,先让他去看看。”   姜灼华不解道:“自家府里,能有什么危险?”   叶适看着楼下冷着脸道:“人心难测,出事还是别太乐观,先往坏处想,有所防范总是没错的。”   “哈……”姜灼华不由失笑,忽觉叶适警惕的完全没来由,很可笑。   她伸手唤了婢女过来,吩咐道:“下楼去西厢找元嘉,让他问明情况上来回话。”   婢女行礼应下,尚未走到楼梯口,便听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见元嘉小跑上楼,朝叶适走来。   叶适忙蹙眉问道:“发生何事?” 第61章   元嘉走上前, 头发未束,用绑带在脑后绑着, 看来也是被吵醒的, 他行个礼回道:“回禀公子, 是严怀信, 今早趁天未亮想翻墙逃跑,被府里巡夜的家厮抓住了,他还用石头打伤了一个人。被家厮带回耀华堂,现在在楼下撒泼呢。”   叶适闻言不由蹙眉,姜灼华神色如常,开口问道:“被伤的人伤势可严重?”   元嘉行礼回道:“皮外伤,已经带下去包扎了,不算严重。”   姜灼华点点头, 道:“我下去看看。”   叶适转而对她道:“我陪你去。”   姜灼华应下,说罢, 二人一起下了楼, 在一楼的椅子上坐定, 命婢女点了灯, 姜灼华吩咐道:“把人带进来吧。”   烛火亮起,叶适这才注意到, 姜灼华尚未来及上妆,素净的面容宛如晓夜涧中月, 发髻也不似白日那般华丽, 只用玉簪简单绾了个髻, 正是几月前召他进里间后,她卸下发饰后的打扮,面上还留着些未睡醒的疲态。   看着这样的姜灼华,叶适心间不由去想,日后若是她嫁了自己,是否日日清晨起来,看到的都是她如此时般的模样?当真万分动人。   如此想着,叶适目光流连在姜灼华的侧脸上,唇角不自觉地盈满笑意,俊朗的面容神色渐进温柔,宛如绿意遮阳的深山中,一汪清冽的潭水,平静而又沁人心脾。   元嘉一直在一旁看着自家殿下,他虽想不明白,姜小姐究竟何处值得他家殿下这般上心,但是看着殿下面上的神色,他也渐渐接受了。   毕竟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般温柔又欣喜的神色,殿下多年来过得辛苦,日后怕是只会更辛苦,若能有个让他高兴的人,见到就觉疲惫一扫而空的人,其实也挺好的。   不多时,一群人便推搡着严怀信走进了门内。   严怀信一见姜灼华和叶适,眉心不由一跳。   此时此刻,严怀信面前的两人,一个发髻随便挽着,另一个则是未束簪冠,头发顺直垂下,一看就是刚起来,这么一大早,两人这幅模样出现在同一个屋子里,任谁都能想到他们之间是有多龌龊恶心。   严怀信费力地去甩那七八只来抓他的手,甩了半天甩不脱,更是气极。   反正事到如今已是撕破脸皮,委实没必要再忍着不说。姜灼华尚未来及开口询问,严怀信便怒视着她开口骂道:   “士可杀不可辱,我严怀信今日既敢跑,就不怕你罚!要么打断我的腿,要么就去报给公主。我堂堂七尺男儿,饱读圣贤书,会怕你一个女人。”   姜灼华:“……”她还没说话呢。   叶适挑挑眉,以姜灼华的性子,只要他不从,绝不会为难他,毕竟她从不爱给自己找不痛快,叶适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之前指给你的光明大道你不走,现如今又要跑?你是不是蠢?”   谁知严怀信“哈哈”一笑,指着叶适骂道:“就凭你给我指路?一条在女人面前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信你才是蠢!”   姜灼华闻言,看向严怀信,心里默默为他捏了把汗,骂未来皇帝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这位的胆子,怕是赶得上猪胆那般肥了。   她不由有些紧张的看向叶适,但见他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想笑的意味,这才稍稍安了心,不由赞道,叶适也算是有胸襟,被人这么骂,还能不生气。   姜灼华白了严怀信一眼,开口道:“你想走就说啊,弄得好像是我死赖着你一样,又是翻墙又是打人的,犯得着吗你?”   谁知那严怀信根本不信姜灼华会是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冷哼一声嘲讽道:“哼,跟你这种色中饿鬼、悖德忘伦的淫.娃荡.妇,多说一句都嫌脏了我的口。若不是你,我会背上男宠的名声?若不是你,我大可留在公主府等伯乐,我的前程,都被你这个贪色享乐的女人毁于一旦。”   一想到一生都得背着给一个女人做过男宠的污点,严怀信这身上,就宛如披着一层恶臭的狗皮,想扒都扒不掉,叫他坐立难安。   元嘉听完这番话,不由打了个哆嗦,辱骂姜小姐,这、这可是殿下触不得的逆鳞,相当日他不过质疑了姜小姐几句,就被他家殿下罚跪十几个时辰,险些废了腿。   果不其然,但听叶适冷声下令道:“元嘉,掌嘴,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   “是。”元嘉领命,走到严怀信面前,轻道一声:“得罪了。”言毕,元嘉抡圆手臂朝严怀信脸上招呼了上去,心下不由感叹,跟着殿下,不仅得做暗卫,还得做打手,收拾每一个对姜小姐不敬的蠢货。   随即便是连续不断,无比响亮的“啪啪”声响起,那严怀信也算是有骨气的,愣是没喊一声疼。   那一声声响亮的耳光声,姜灼华听得揪心,开口对叶适道:“其实无妨,从前比他说得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他不想留,打发出府便是。”   叶适转头看向她,眸中尚有厉色,却对她温言道:“从前我不在,今后有我在,你不在乎,我在乎。”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且语气还是极尽温柔,却是那般的有分量,仿佛能替她挡住所有伤害,就像地府救妻的韩君,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微微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旁人都诟病她养男宠之举,就连叶适本人都是被她买回来的,方才自己被骂哈巴狗他都没反应,为何却不能容忍旁人说她?她笑着道:“我听惯了,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呀?”   叶适紧着问道:“现在是听惯了,那么从前呢?刚开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你也不在乎吗?”   姜灼华闻言沉默,最开始,是在乎的,毕竟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承受无端的指责,但是她无能为力,虽然起过无数次一条白绫吊死了事的念头,但也真没那么干,要活着,就得忍受这些非议,除了磨炼自己不去在意,没有别的方式。   叶适看看她,忍下心中的心疼,没再多言,不多时,元嘉甩了甩掌心发麻的双手,转回身子,走回原来叶适身边的位置站好。   但见严怀信两边脸颊高高肿起,有数道手指印,嘴角挂着丝丝鲜血,这幅模样,怕是几天内开口都困难。   叶适这才看着他道:“人要是非分明,送你来姜府的是明嘉公主,与姜小姐无干,你来之后,她也不曾逼迫与你。你既自诩心怀大志,便该知英雄不问出身,何至于将自己的一事无成,怪罪到一个女人身上,那才是真的不配做男人。滚吧,姜府不会留你,就看看你,离开姜府后能有多大能耐。”   严怀信深深剜了叶适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咱们日后走着瞧。他奋力甩开小厮抓着他的手臂,沉着神色离开了耀华堂。   严怀信走时,天已大亮,叶适站起身,抬起灯罩盖熄了烛火,对姜灼华温言道:“你平时起的晚,今早这么早被吵醒,回去补个觉吧。”   姜灼华笑着点点头,起身上楼,走过叶适身边时,微微驻足,轻声道:“多谢。”   叶适一时愣住,她为何谢自己?等他反应过来时,姜灼华已经上了楼,他看着姜灼华的背影,展颜一笑。   元嘉见此,微微抿唇挑眉,上前道:“殿下,要不您也回去再睡会儿。”   叶适摇摇头:“不了,得尽快扳倒太子,不然姜灼风夹在两人中间,怕是会有危险。我那天看傅叔给的名册,后宫里,咱们的人有很多,毕竟傅叔曾是宫里的人。太子背后的支持,分别是生母皇后、太子师司空、以及皇后母家。司空我让姜灼风卖给了文宣王,他会出手,至于剩下两家……”   叶适顿一顿,转头跟元嘉吩咐道:“你往宫里给咱们的人递个信,将后宫各妃的生辰八字打听清楚,然后全部做成人偶,上面扎上针,埋进皇后宫里。”   元嘉忧心道:“殿下,毕竟是皇后,只此一桩,怕是扳不倒。”   叶适笑笑道:“我自然知道,我不过是给恭帝一个发落皇后的借口罢了,去吧,照我说的做。”   元嘉领命下去,回了西厢房梳洗备信。   叶适上了楼,去净室梳洗,收拾妥当后,他坐在窗边,边研究那本名册,边等姜灼华醒来后一起吃早饭。   姜灼华睡醒后,和叶适一起吃过早饭,叶适继续忙自己的事,姜灼华则开始帮姜灼风忙他娶亲的事,又是请媒人,又是定日子,又是准备聘礼,各种事情各种忙。   总之,余下几日,姜灼华和叶适都没闲着。   这一日,姜灼华总算是将姜灼风给程佩玖送聘的日子定了下来。   她这才喘了口气,本想着挑这几天,去山里看秋景,此时落叶满地,天蓝气爽,野果成熟,正是出游的好时节。叶适也是闷久了,听终于可以出去转转,还是和她一起,心里自是万分期待。   然而,这日上午,姜灼华和叶适,正在早饭,准备吃完饭,就出门一起去赏秋景,姜灼风的那位朋友,到了。   叶适听着家厮来报,边夹菜给姜灼华,边埋怨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来,早一天我也不期待了是不是?或者晚一天,等我们玩儿过再来也成啊。”   姜灼华将叶适给她夹的菜夹进自己粥碗里,笑着道:“大不了改明儿哥哥休沐,叫他陪着客人,咱们再去呗。”   姜灼华几口将碗里剩下的粥就菜吃完,起身对叶适道:“我出去会客,你自己呆着别乱跑。”毕竟身份还是男宠,叫哥哥同僚看见不大好。   叶适忙万分乖巧的点点头,伸手一托下巴,仰着头就坡下驴道:“我一定听你话。”   姜灼华白了叶适一眼,转身下楼,不由失笑,什么人呢?未来皇帝装得乖巧,谁信?不要觉得自己摆出一副妻管严的样儿,她就会上道儿。   姜灼华心里编排着,走到了前院的会客厅,但见一名身着深衣的男子坐在厅内喝茶,模样一般,不算出众,好在五官长得算是正常,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   姜灼华笑着上前行礼:“您就是黎大人?家兄有公务要忙,特叫我给黎大人安排。”   黎越闻声回头,看清姜灼华的那一刹那,黎越愣住,半晌后,他方才起身行礼。   礼毕,他落在姜灼华面上的目光似有火焰,但听他话里有话的开口笑道:“姜兄从未说过,他竟有一个如此宛如天仙的妹妹。” 第62章   姜灼华瞥了黎越一眼, 这人从言语到眼神,当真是浪得可歌可泣,浪得无遮无掩。   她当下就做出了判断,此人是个情种,就是那种, 只要能招惹的人, 绝不放过,且对每一个都很好, 花心得可谓是万分坦荡。   姜灼华勾唇笑笑:“呵呵, 黎大人过誉。已为您备下客房, 请随我来。”   黎越抿唇笑着点头, 神色言语皆是万分亲切:“妹妹费心了。”   姜灼华礼貌的笑笑:“黎大人客气了。”   姜灼华将他带进前院的雅骚阁,她本想着,既是客人,怎么也得陪着吃顿饭,但是这黎越, 对她委实有点儿热情过头了。   于是将他带到雅骚阁后, 姜灼华指了指院中小厮,笑着道:“黎大人旅途劳顿, 先好生谢谢, 若是饿了,便可命小厮传饭, 等晚上哥哥回来, 再为黎大人接风洗尘。”   说罢, 姜灼华行个礼,转身离开了雅骚阁。   黎越看着姜灼华的背影,眼神就好似在赏一朵名花,本想着此行和姜灼风拉一拉关系,但是万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不愧是京城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是他在地方上从未见过的出挑。   姜灼华和桂荣走在回耀华堂的路上,桂荣捻酸道:“小姐,那黎大人看您的眼神,真叫人不舒服。”   姜灼华撇撇嘴,道:“这种人,万不可给好脸,稍微对他态度好点儿,他怕是就会觉得你对他有意思,能弄出来一堆是非来。”   “咦……”桂荣嫌恶的皱皱鼻。   回到耀华堂,叶适眼睛从书上离开,看向姜灼华:“这么快回来了?喝茶吗?”   姜灼华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神色尚有些不快地点点头。   叶适放下书,伸手提起桌上茶壶:“我给你倒。”说着,另一手取了茶盏,给姜灼华满上,将茶盏推到了她的面前,邀功般的看着她,万分期待的等她喝。   姜灼华本想着喝口茶歇会儿,然后自去和叶适外出游山,不再管那黎越,谁知,她屁股还没坐热乎,宝如便进来禀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位夫人求见。   姜灼华蹙眉道:“夫人?哪位夫人?提前没递拜帖啊。”   宝如伸手挠挠头:“那位夫人没说。”   姜灼华叹口气,只好起身去迎客。走到会客厅,见一名女子已在会客厅坐定,她作官家夫人的打扮,长得还算可以,看着年纪倒是还小,不满二十的样子。   姜灼华上前行个礼,问道:“您是?”   那夫人上下打量姜灼华一番,起身回个礼,直言道:“我找黎越黎大人。”   “哦……你随我来。”姜灼华一手平摊,示意她请。   去往雅骚阁的路上,那夫人一直看着前方,不说话。怎么说也是客,姜灼华不好太过怠慢,于是随口找话寒暄道:“您是黎大人的夫人吗?”   谁知那夫人并未看她,理所当然地回道:“你说呢?”   姜灼华一时语塞,怎么全天下的人都得知道你丈夫是谁吗?更何况她只是没话找话的想寒暄两句,仅此而已!   姜灼华只好耐着性子道:“黎大人今儿上午刚来。”言下之意,我上哪儿知道去。   黎夫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赔笑了两声儿。   到了雅骚阁,为着避嫌,姜灼华没进屋,站在院里叫人去请黎越出来。   不多时,黎越从屋里走出来,一见自家夫人,含了亲切的笑意,上前道:“咦?夫人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等公事办完,我去接你一起回家吗?”   黎夫人每年都会赶在丈夫押税粮上京前,提前一个月来京城姨母家小住,等黎越公事办完,再一块儿回去。   往年黎越都是陪她住姨母家,今年说是要拜会京城里一位朋友,住朋友府上,她本也没多想,谁知前几日跟姨母提起来,说黎越要去姜灼风姜都尉府上小住,谁知竟吓得姨母险些摔了茶盏。   一问才知,原来那位姜都尉,有个养男宠的妹妹,是京城第一美人,且还有一本《驭夫计》流传京城,有个这般可怕的女人在自家夫君身边,她能不来看着吗?   念及此,黎夫人毫不避讳姜灼华还在身边,上前抱住黎越手臂,倚在他的身上,话里有话地嘟囔道:“我不大乐意,所以就来找你了,这几日心里当真不痛快。”   姜灼华又不蠢,想也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得,于是她笑笑道:“我院里还有事,就先走了,二位自便。”   黎夫人忙含了笑意看向她:“姜小姐这就走吗?不多坐会儿聊聊。”   呵,若真多呆一会儿,怕你宰了我。姜灼华笑着道:“不了,哥哥快成亲了,府里还有很多事儿要忙,告辞。”   说罢,姜灼华转身离去,真是多呆一会儿都觉得尴尬。走出雅骚阁,姜灼华不由望了望头顶上那一方碧蓝的长空,所幸这黎大人跟哥哥关系一般,不然就按这模样发展下去,哥哥怕是会很为难。   姜灼华走后,黎夫人沉下脸,拉着黎越进了屋里,她往椅子上一坐,看着黎越酸道:“我说你怎么要住旁人府上,原来是有这么个美人陪着。”   黎越一笑,曲起食指刮了下黎夫人脸颊,说道:“我之前当真不知道姜都尉妹妹长什么样儿,此次也确实只想和姜都尉拉拉亲近。再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里,夫人是天下最美的人。”   黎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口上不忘将姜灼华的事儿告知自家夫君:“我给你说,你可离那个姜小姐远点儿,你知道吗?她是养男宠的,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哦?”黎越闻言惊了下,不由反问了一遍:“养男宠的?”   黎夫人得意的点点头:“可不嘛?京城里,哪个好人家的女子不嫌她?”   黎夫人本以为,说完这话,正常男人都该退避三舍,却没想到,她夫君根本不是正常男人。   黎越眼睛看着桌面,意味深长道:“原是如此……”看来姜小妹并不在乎贞洁一类的东西,并不需要对她负责任。那般的美人儿,若是能得青睐,做对露水鸳鸯,日后再来京城,可就不怕寂寞了。   黎夫人哪儿知道自家丈夫的心思,离坐起身,走到他面前,往他怀里一坐,手伸进黎越衣领里,暧昧问道:“月余未见,你可有想我?”   黎越一把将黎夫人横抱在怀,往里间卧室走去,将人往榻上一扔,欺身而上,边脱黎夫人衣服,边道:“想,怎么不想?要想死了。”   被黎越夫妇这么一闹,姜灼华也没了游山的心情,回到耀华堂和叶适一起吃了午饭,又午睡了会,下午又叫来管家,核对了几遍姜灼风昏礼礼器的礼单。   一直到傍晚,姜灼风回到府里,去了雅骚阁见客,不多时,他派人过来传话,说要摆宴给黎越接风,让姜灼华和姜重锦一起过来。   叶适一听姜灼华要去别处吃饭,摆出一副可怜的神情,委屈巴巴对姜灼华说道:“晚上就我自己吃吗?哎……良翰又得守着我,食不过三,不得痛快。”   说罢,他还好似闹脾气一般地整理桌上书籍,书籍碰在一起,发出“砰砰”的声响。   姜灼华盯着他看了半晌,只好道:“若不然……我晚饭少吃点儿,回来陪你吃宵夜。”   叶适眸中一亮,忙看向她:“好,那我就不吃了,等你回来陪我。”   末了,他还不忘失落的补上一句:“只有你在时,我才能自在点儿。”   哎,真是可怜见儿的,姜灼华起身边往楼下走,边说道:“行吧,那我尽量早点儿回来。”   叶适连“嗯”几声应下,一直目送姜灼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方伏案大笑:“哈哈哈哈哈……”   管用,果然这招管用!他的华华果真如此心软,一点儿见不得别人可怜兮兮的样儿。   姜灼华出了耀华堂,便见姜重锦已在门口等她,姐妹俩相视一笑,携手同去雅骚阁。   雅骚阁正室内,姜灼风已和黎越夫妇围桌坐下,姜灼风和黎越聊着当初相识的趣事,黎夫人则在一旁笑着附和。   三人见姜灼华和姜重锦进来,起身相互见礼,姜灼风指着姜灼华介绍道:“这是我长妹,想来上午你们已经见过了。这位是我小妹,重锦来,见过黎大人黎夫人。”   姜重锦上前跟两位见礼,两位回了礼,五人先后落座,姜灼风命人传宴。   一道道精致的菜品一一摆上了桌,姜灼风正要招呼客人,这时,进来个小厮,在姜灼风耳边耳语几句:“少主,文宣王派人来传话,人已在前厅候着。”   姜灼风应下,对黎越道:“抱歉,失陪片刻。”   黎越万分理解的一摊手:“嗯,姜都尉先忙要紧事。”   姜灼风冲他点点头,又转而拍拍姜灼华肩头,嘱咐道:“你替我招呼一下。”   姜灼华应下,待姜灼风出了门,姜灼华抬起酒杯,笑着道:“我敬二位一杯。”   黎越正欲端酒杯,却被黎夫人按住手腕,她笑着对姜灼华道:“我家夫君不胜酒力,等下姜都尉回来,怕是还得陪他喝,还请姜小姐不要为难他。”   姜灼华尴尬地抬着酒杯,心里“蹭”地一下冒了火,这黎夫人恐有脑疾吧?正常敬个酒,她至于这么警惕吗?   黎越乐得看两个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没有偏帮任何一个,岔开话题道:“早就听闻姜府乃名门之后,仅这一桌菜品,便可窥见一二。”   姜灼华放下酒杯,客套道:“黎大人过誉,别光顾着说话,用菜吧。不知黎大人口味,随便命厨房准备的,别嫌弃才好。”   说罢,姜灼华以寻常待客之道问道:“黎大人想吃哪道?命……”婢女布菜四个字尚未说出口,但听黎夫人道:“没瞧出来,姜小姐挺会关心人的。”   姜灼华:“……”他娘的。   姜灼华心里蹭蹭冒火,真是想出言呛上几句,但是念在哥哥的面子上,姜灼华生忍了下来。   也不瞧瞧自己丈夫什么模样?又花心长得又不出挑,还老觉得是个女人都要抢他,也就你这个蠢货拿他当个宝。   姜灼华强笑着道:“我去看看哥哥忙完了没有。失陪。”   说罢,姜灼华起身离去,出去站在院外,气得直抚胸顺气。   屋里就剩下姜重锦对着夫妻俩。姜重锦一看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黎夫人没拿姜重锦当回事,自顾自的跟自家夫君抱怨道:“她怎么总找你?”   黎越并未替姜灼华解释,伸手摸摸黎夫人的脸,安抚道:“乖,我不理她就是。”   姜重锦愣愣得听着,完全没想到黎夫人说得是自己姐姐,毕竟在她眼里,姜灼华方才所做就是万分平常的待客之道而已,她还挺纳闷,谁总找黎大人?   不多时,姜灼风从前厅回来,见姜灼华站在雅骚阁门口,不解地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姜灼华没好气道:“里头呆着尴尬。”   姜灼风一头雾水:“怎么?”   姜灼华无奈道:“那个黎夫人,老觉得我要抢她丈夫。”   姜灼风更是不解:“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黎夫人瞧着挺知书达理的。”   姜灼华翻了个白眼:“得,进去吧,女人之间的小九九也没指望你明白。”   说着,拉了姜灼风回去。   刚回去,正见黎夫人再给黎越夹菜,夫妻俩好一派恩爱光景,姜灼风笑着道:“你们夫妻感情不错啊。”说着,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下。   黎夫人看了姜灼华一眼,对姜灼风笑着道:“能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姜灼风笑着附和了几句,便招呼婢女布菜。   姜灼华心里火蹭蹭直冒,他娘的,这女人也是神了,给她一个戏台子她怕是自己就能唱一出。   姜灼华委实不想忍了,但是也不想正面呛人给哥哥难堪。   一想到黎越今儿上午看她的眼神,再听听方才黎夫人说的话,她委实觉得讽刺,黎越什么破玩意儿,还值得你用尽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才能遇上,那你这福气未免也太薄了?   就这么个人,还值得你当宝贝似的守着,这就叫你看看,什么叫万里挑一的英俊,什么叫乖巧听话的男人。   念及此,姜灼华转头对桂荣道:“去,把柳公子叫来。” 第63章   桂荣领命下去, 姜灼华瞥了一眼黎氏夫妇。   叫叶适过来, 一来是她委实被气着了, 有心拂一拂黎夫人的脸面。   二来也是侧面告诉黎夫人:我身边自有出色的男子, 犯不着勾搭你那花心长得还一般的丈夫, 把你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敌意收一收。   黎夫人见姜灼华沉默, 以为她是没话说了, 心里自是得意,便拿出了自己那身为官家夫人左右逢源的本事, 笑着对姜灼风道:“姜都尉,只吃饭多没意思,姜小姐不是又喊了个人来吗?不如一会儿,咱们来行五子,三人一组, 每组出个人,两两对下,三局两胜, 输的一方罚酒, 您看如何?”   姜灼风点点头:“行啊。”转头对婢女道:“取五子棋过来。”   正在这时, 桂荣带着叶适走了进来。   有些人, 生来周身上下就有极强的存在感,饶是不说话, 只往哪儿一站, 人们便也会不自觉的注意到他。   显然叶适就这样的人, 他一进来, 几人的目光便不自主的往门口看去,且他还身着一袭霜色大袖衫,里穿同色直裾,愈发衬得他宛如仙将临凡。   黎夫人方才还笑意盈盈的面容,一瞬间凝固,看着叶适浑然忘了男女之别,目光直勾勾的锁在叶适面上,她从未见过如此相貌气度的男子,脑海中立时蹦出来四个字——宛如谪仙。   黎越亦是愣了片刻,他亦未曾想过这世上还有这般英俊的男子,且叶适身上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让同为男人的他,只觉被压的喘不过气。   黎越很快收回目光,脸上强撑着笑,心里却被疯狂的嫉妒所席卷。   见叶适进来,姜灼风不自觉地站起身,行礼道:“殿……”四目相对,皆是愣神,姜灼风忙指一指一桌的饭菜,道:“先垫点儿肚子。”然后干笑着坐下。   姜灼华起身,示意姜重锦换位置,笑着看向叶适,声音万分温柔:“你来了?想着你还在耀华堂等我回去一起吃饭,但我怕回去太晚饿着你,就叫你过来一起吃。”   姜重锦换到了方才姜灼华的位置,挨着姜灼风坐下,婢女见此,走上前来换过姊妹二人的碗筷,又给叶适添了一副。   叶适尚不知姜灼华叫她过来的缘由,但见姜灼华如此笑意亲切,声音温柔,叫他激动的不知所措,胸膛重重起伏几下,紧张的脱口而出道:“其实不要紧,等你多久我都愿意。”   此话一出,姜灼华余光瞥见黎夫人撇了下嘴角,只觉心里憋着的火气去了不少,见叶适如此上道儿,姜灼华对叶适不自觉的就好了起来,伸手握住他的小臂,拉了他坐:“瞧你,傻站着做什么?坐下吃饭。”   “好、好。”叶适目光看着她握着自己小臂的那只纤细的手,颇有些恍惚的应下。   坐下后,叶适尚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姜灼华便做了件让他更恍惚的事。   只见她拿起筷子,将自己食碟的饭菜,夹进叶适碗里,关怀道:“平时你都是按时吃饭的,误了时辰怕是会胃疼,快吃吧。”   叶适闻言险些厥过去,他这是、这是时来运转了吗?虽不知姜灼华为何忽然对他转了性儿,但无论如何都是好事,一定要好好把握,好好表现,绝不能错失良机。   他忙点头应下,也如往常一般夹菜给她:“别光顾着我,你也吃。你先吃,我再吃。”   姜灼华看着叶适如此兴奋的神色,心头不由一怔,自己对他才好这么两句,他就这么开心吗?   姜灼华温柔的笑笑:“好,我吃。”   说着,低头吃了叶适夹给她的菜,叶适忙又给她补上,姜灼华失笑,说道:“别光顾着我,你也吃。”   “好、好。”叶适高兴的都不知道怎么笑了,往日自己夹多少菜,她都没反应,今儿还是头一会儿关照他,他哪儿敢辜负这份好意,忙低头吃了她夹得菜,真是、真是格外的好吃。   俩人就这么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菜的腻歪了一阵,完全将其余人当不存在。   黎夫人在一旁瞧着,心里当真是不痛快,不痛快的同时又有些羡慕。她也猜到了,这位公子,大抵是姜小姐的男宠,可姜小姐让他做了男宠,他还这么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眼里的激动兴奋,怎么看也不是装出来的。   她不由瞥了自家丈夫一眼,虽说黎越对她也很好,可她这心里,也不知为何,总是不踏实,总觉得他会找别的女人,他从未像这位公子对待姜小姐一般对待过自己。   叶适和自家妹子这模样,姜灼风都瞧着尴尬,不由干咳两声儿:“咳咳。”示意他们别怠慢客人。   姜灼华听到哥哥提醒,这才做出一副反应过来的模样,看向黎氏夫妇,致歉道:“哟,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公子容貌委实太出众,一见他,我眼里就看不见旁得了。”   叶适侧头傻愣愣的看着姜灼华,不自觉的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   姜灼华这才笑着看向叶适,介绍道:“这位是哥哥的朋友,黎大人,旁边那位是他夫人。”   叶适起身行个礼,道:“在下柳亭之,见过黎大人,黎夫人。”   夫妇二人起身回礼,这才复又坐下,黎夫人看了看桌边婢女端上来的棋盘,笑着道:“不如,咱们开始行五子吧?”   姜灼华闻言,笑盈盈的说道:“黎夫人急什么呀?我家公子这才刚来,先让他吃饭,饿着可就不好了。”   姜灼风笑笑,确实不能让殿下饿着,忙打圆场道:“先让他吃饭,趁这会儿,咱们来商量商量规矩,等下怎么玩儿啊?”   黎夫人道:“抽签吧,同样的签各备三根,每一局,抽到相同签的人为一组。”   姜灼风复又问道:“那这输了要如何惩罚?”   黎夫人道:“输的那一组自是得罚酒了。”   姜灼风应下:“行,就按夫人说的办吧。不过我小妹重锦,年纪还小,罚半杯就好。来来来,桂荣给布菜,两位再吃点儿。”   旁边几人说笑着吃饭,叶适则边吃边低声问姜灼华:“行五子是什么?”   姜灼华知他自是没玩儿过,便耐心的解释道:“就是五子棋,黑白两子,无论横纵还是斜线,谁先将五个棋子连成一线,就算赢。”   叶适闻言抿唇,默了半晌,说道:“我没玩儿过,怕是一会儿会输……你别嫌我。”本想着好好表现,可现在如何是好?自己根本不会玩儿。   这话说得可怜,姜灼华安抚道:“没事儿,游戏罢了,输赢不要紧。对了,你酒力如何?”这种酒局,最后大多是喝得不省人事,叶适行不行啊?   叶适眨巴眨巴眼睛,回道:“喝过酒,但都是偶尔敬人一两杯,我也不知道我的量。”   看来是没喝醉过,姜灼华生怕叶适酒品不好,一会儿喝醉闹笑话,便提前叮嘱道:“你若是觉得头晕了,喝酒前就跟他们胡扯,扯到他们忘了你还没喝酒,躲过去。实在躲不过,就借口去小解。”   叶适点点头,眼睛看着她,唇角忽而勾起一个温软的笑意,说道:“初次见你时,你喝多了,模样甚美。”   姜灼华笑笑,对他道:“快吃饭吧,一会儿空腹喝酒难受。”   叶适忙不迭的点点头,认真吃饭。姜灼华侧眼看着他,心下忽生出些不忍来,方才叶适的每一个喜悦,她都看在眼里,但自己只是借他气气黎夫人,但他却都当了真,如果明日又对他恢复原来的态度,他该多难过。   忽地,姜灼华觉得,自己此举,跟从前欺骗她感情那些混蛋没什么两样。   假如自己明日复又对他如从前那般,他怕是会失望。念及此,姜灼华脑海里出现叶适失望的眼神,仿佛就是当初的她。   那种失望,姜灼华经历过,有多痛苦她知道,所以,她委实做不到让旁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叶适无辜被她拉来当挡箭牌利用,给他希望又叫他失望,这种缺德事,姜灼华委实干不出。   她看着叶适,想起这些时日他的好来,说实在的,她这双眼睛,从四个前夫身上摸爬滚打过来,虽谈不上锐利,但是一般的真心假意完全看得出来。   她心里清楚,叶适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尤其是那天严怀信辱骂她时,他对自己的维护之举,叫她心头很是感动。   姜灼华就这般看着叶适看了半晌,若不然……给他个机会吧,反正现在的自己,也不会为情所伤,若是相处下来,发现他不错,就好生在一起,若是发现不行,大不了一拍两散呗,对她没任何坏处。   姜灼华清楚,从第一次见,她就对叶适有好感,但这种好感,绝非是过去那种爱的死去活来的男女之情。   现在的自己,绝对不会再有从前那种感情,对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瞎猜上好几天,时时刻刻担心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这种患得患失,姜灼华不会再有,有些东西,用完就是用完了,就是她想再热烈的爱一回,也爱不起来了。   毕竟,她早已明白一点,过去患得患失,无非是将感情上需要的那份踏实,寄托在了别人身上,所以才会那么在乎对方的一言一行。但是现如今的她,自己就能给自己踏实,所以最终失去对方,对她没什么影响,人得先学会爱自己,才能让别人爱不是?   姜灼华正打算着她和叶适的事,但听黎越在一旁说道:“差不多了吧?咱们开始吧?”   说罢,他笑着看向叶适:“柳公子,等下还请多多手下留情,别叫我输的太难看才好。”   他口上虽这般说,但是眼里却满是笃定,可见是个行五子的高手。男人空有相貌有何用?才华更重要。一个男宠,绣花枕头罢了,等下赢几局,姜小姐自是会看到他,哪个女人不崇拜厉害的男人? 第64章   叶适闻言, 礼貌的笑笑, 回道:“实不相瞒,在下这还是头一次玩儿行五子, 等下还是请黎大人手下留情, 别叫我输得太难看才是。”   此时此刻的黎越, 就宛如一只跃跃欲试想要开屏的花孔雀, 奈何在姜灼华眼中, 他却好似一只秃毛鸡。   这若是旁的小姑娘, 一群人在一起聚会, 不自觉便会去注意人群中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无论是善言辞还是善巧计, 皆是如此。   但姜灼华是旁的小姑娘吗?自然不是, 黎越一开口,便知他是个什么意图,姜灼华能给他嘚瑟的机会?   念及此,姜灼华含了温柔的笑意, 扫了一眼黎越,转而对叶适道:“游戏而已,输赢不要紧。更何况, 在我眼里, 无论你赢还是输, 都是最好的。”   叶适展颜一笑, 回道:“等下, 我一定好好看看他们怎么下, 争取不给你丢脸。”   黎越听得不大爽快,笑着道:“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姜小姐说的对,游戏而已,别在意输赢,大家玩儿的开心就好。”   黎夫人瞥了黎越一眼,她知道应该相信自己夫君,可不知为何,她老是觉得不安生,这心总是落不进肚子里,在嗓子眼儿浮着,总觉自家夫君话里话外在帮腔姜小姐,她说什么都赞成两句。   姜灼风叫过拿签的婢女,对众人道:“来吧,抽签儿吧。”   婢女陆续走过几人面前,每人从匣子里摸出一枚签,第一局,姜灼华就好巧不巧的和黎越、姜重锦抽到了一组,而叶适、姜灼风、黎夫人三人抽到了一组。   各自报了签色,便准备两边各派出一人开始第一局,姜灼风看看叶适,道:“若不然,您先请。”   叶适摆摆手,笑着道:“别,我最后一个吧,我先看看你们怎么下。”   黎越一听叶适要最后一个才出场,便笑着对姜灼华道:“咱们按年龄排吧,让最小的先来。”姜灼华这一组最小的当然是姜重锦,第二个自是姜灼华,第三个便是他自己,如此这般,他就能对上叶适了。   黎夫人想和姜灼华下,便道:“姜都尉是主人,就由您来开局吧。”   姜灼风应下:“行。”   奈何刚应下,就忽觉出不对来,对方出的第一个人是姜重锦,要他跟自己妹妹怎么下?赢又不好赢,让也不好让。   姜灼华瞧出了姜灼风的尴尬,且她也不想和黎夫人下,于是便笑着道:“哎呀,哥哥怎么能跟重锦下呢?到时候赢了以后还怎么见妹妹,且今儿主要是陪客,我们自家人玩儿算什么。你们组,不如就让黎夫人先来吧。”反正也是她先提出来的。   黎夫人闻言无奈,姜灼风确实不好跟自己妹妹下,只好率先上场,和姜重锦一起走到桌子空着的那边,坐下下了起来。   叶适目光一直盯着棋盘,注意着他们的玩儿法儿。   不多时,这一局分出胜负,黎夫人赢,黎夫人笑着对姜重锦道:“承让了。三局两胜,我们组已经赢了一局,若是再赢一局,你们可就要喝酒了。”   姜重锦开门输,嘟嘟唇看向姜灼华,姜灼华安抚道:“无事。”   轮到姜灼华了,奈何对面的又是姜灼风,兄妹俩不免一阵尴尬,姜灼华正欲跟黎越说,若不然你上吧,却听叶适道:“我来吧。”   姜灼华闻言看去,正巧迎上叶适眸中含笑的波光,俩人一同起身,坐到了棋盘两侧,叶适手中捻了一枚黑子,随便找了个位置落下,低声对姜灼华道:“我肯定是下的最差的一个,怕是下不了几个子,很快就会输。”   姜灼华拿起一枚白棋,堵了他的一条路,而后道:“不一定呢,这很好学。”   叶适失笑,接着拿了棋子下。果然如他所料,不到十个子,叶适就输了。   黎越在一旁呵呵一笑,调侃道:“柳公子这输得未免太快了吧。”   叶适笑笑没说话,和姜灼华一起坐回了原位。   该轮到黎越和姜灼风,五子平时姜灼风也是玩惯了的,所以对他来说不算太难,俩人坐下下了起来。   这一局,下的时间挺长,叶适一直在一旁注意看着,黎越走棋很有章法,多是在不同的地方来回排人字,而姜灼风虽没有输得很快,但是却一直处于防守,白子下的乱七八糟,很难连成线,最后输是肯定的。   不多时,姜灼风果然输了,黎越哈哈一笑,说道:“姜都尉,承让了。”   姜灼风咂咂嘴,一同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这一局,输得是叶适、姜灼风和黎夫人,三人斟满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黎夫人又道:“这三局下起来时间久,不够尽兴,若不然改改规矩吧。”   姜灼风问道:“怎么改?”   黎夫人道:“从下一局开始,不光最后输得那组喝酒,每一局输得那个人也喝。”   姜灼风道:“成啊。就这么办吧。”   姜灼华翻了个白眼,刚不是还说不胜酒力嘛。   再次抽签,各自报了抽签结果后,叶适、黎越、黎夫人一组,姜灼华兄妹三人一组,姜灼风不由拍案笑道:“哈哈哈,这下好了,我们兄妹三个就不怕跟自己对上了。”   黎夫人和姜灼风先下了一局,姜灼风赢。而后姜灼华上场,黎越本想去跟姜灼华下,但是转念一想,跟姜灼华下,输赢都为难,在美人面前,输了委实太丢面子,赢了更不好,毕竟他日后还想拉拉亲近,今儿把人家赢了可怎么行,所以便推了叶适出去。   叶适护美心切,自是求之不得,姜灼风已经赢了一局,只要他再输给姜灼华,她就不用喝酒了。   想着,叶适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在棋盘边坐下,姜灼华亦是落座,拿起棋子尚未来及下,但听黎越对叶适道:“我瞧着柳公子棋艺生疏,若不然,我从旁指导指导吧。”   说着,不等二人回应,便靠叶适那边坐了坐。   指导叶适,不仅能在姜小姐面前显显自己的本事,还能不招埋怨,反正若是赢了,也是叶适赢得,与他无关。   叶适侧目看看黎越,他本就想输给姜灼华,哪儿需要他所谓的指导?   叶适收回目光,落在棋盘上,拿起棋子随手下了,说道:“不必,本就是游戏,在意输赢做什么?我陪华华随便下下。”   黎越吃了一口瘪,若是上赶着去指导,那就未免太掉价,他只好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   片刻功夫,叶适输得干脆利落,他将手里的棋子“当啷”一声丢进棋坛里,笑着对姜灼华道:“呀,又输给华华了。”   姜灼华见他输了还笑得这么高兴,不由抿唇一笑。   正在此时,却听黎越在一旁对叶适道:“让我给你指导一下,柳公子还不乐意,输得这么快,我们这一组都要被你连累罚酒。”这话虽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但是话中敌意,万分明了。   叶适闻言,眸色咻然变冷,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般埋怨过,说得好似他是个拖后腿的一样,不免一时气堵在心。   姜灼华闻言,白了黎越一眼,笑着道:“黎大人,你们组,先输得是你夫人,果然是护妻心切啊,都不舍得说夫人。”   叶适听姜灼华先说了话,他怎会躲在姜灼华身后让她护着,念及此,叶适面上回了笑意,对姜灼华道:“黎大人说得对,确实是我棋艺不精,又不肯听他赐教连累了他们,不如这样吧,这一局,你们二人的酒,我代喝。”   说着,叶适自抬壶斟酒,举杯一饮而尽。   叶适这一局本就输了,自己要喝一杯,全组输了后要喝一杯,再加上黎氏夫妇二人的酒,所以,他这一开口,就得连喝四杯。   连续四杯酒猛灌下肚,叶适便觉视物有些花乱,不由用力合一合眼,姜灼华见此,忙倒了茶递给他,低声指摘道:“傻吗?怎么全喝尽了?只喝半杯再填满谁能看见?喝口茶缓缓。”   叶适喝了口茶,佯装头晕,朝着姜灼华垂下头去,低声相问,语气中隐有怒意:“这黎大人,是否对你不怀好意?”   姜灼华其实到没怎么在意黎越,这种人不搭理就成,叫他来主要是被黎夫人气着了,但是女人之间的这些东西,给他说了他也不见得能明白,于是便只好点点头。   叶适了然,今晚桂荣来叫他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府中来客,以他现在男宠的身份,绝对不适合出来,但是姜灼华偏偏派人来喊他,他到了之后,对他又是前所未有的热情。   他本来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刚才黎越那番言语举止,倒是告诉了他答案。姜灼华怕是也瞧出来了,所以才叫他过来装恩爱,想浇灭黎越的色/心。   他愿意帮姜灼华,毕竟他也不想看到她被这种人骚扰,但是心甘情愿帮忙的同时,心里难掩失落,怕是黎越的事情了结,姜灼华就不会再像今晚这般对他。   想着,叶适不由轻叹一声。   姜灼风尚未觉察出来这些门道,但见叶适连喝四杯,也有些点儿担心,问道:“若不然先歇会儿,再让厨房上几个菜。”   叶适闻言,抬起头笑道:“不必。”   他转而看向黎越,朗声笑道:“难得黎大人前来做客,不玩尽兴怎么好?咱们继续,在下今晚奉陪到底。”   婢女闻言,再度上前给几人抽签。   接下来的几轮,叶适渐渐熟悉了行五子的技巧,才发觉竟是如此简单,只需掌握几个小阵法,想赢很轻松。他学东西本就快,几局下来,赢了不少。   但是呢,但凡抽签抽到和姜灼华对立的组,叶适无论和谁对下,都是输,若是和姜灼华一组,他则会全力以赴,定要赢下来。   姜灼华自是发现了他这行事章法,心底不免生出丝丝感动。   接下来这一局,姜灼华、黎越以及姜重锦三人抽到了一组。而叶适和黎夫人、姜灼风抽到了一组。   叶适估摸着时辰,天色已晚,姜灼风已经喝上头了,整个人跟在沸水里泡过一样,全身通红,而他本人,也早就头晕目眩,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就是走路怕是走不直。   估摸着玩不了多久了,叶适便想给黎越一个下马威,这人从开始的时候,就一副自己很了不得的样子,看着委实碍眼。且他方才观察的仔细,已经记下了黎越走棋的路子,想赢不算太难。   念及此,叶适对那黎越道:“这一局,还请黎大人赏光,来跟在下下一局。” 第65章   此话正中黎越下怀, 他欣然应下:“好啊。”说着, 朝棋盘边走去。   叶适低头对姜灼风小声儿道:“如果我赢了,等下麻烦你输一局。”   殿下发话,敢不应吗?姜灼风爽快道:“好嘞。”   叶适站起身走了过去,手轻轻一摊:“请吧。”   果然, 黎越走棋依旧是方才的路子, 叶适先他一步将他要走的路堵死,黎越就不得不重新布局, 叶适趁机学他路数,让他猝不及防, 反攻为堵,下了三十子左右, 便赢了黎越。   要知道,黎越可是今晚这几日人里,行五子技巧最好的,但是万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叶适给赢了,且还是开始不会下的叶适。这就叫黎越万分丢脸。   姜灼华不由看向叶适, 心下讶然,这人学东西这么快的吗?   黎越显然没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被叶适给赢了, 叶适一直撑着眼皮子, 看东西眼花缭乱, 能注意力集中赢了黎越, 已是耗尽气力。   叶适见已赢下,总算是不必再硬撑,伸手捏了捏眉心,撂下一句承让了,扶着桌沿站起身,奈何酒劲上头,叶适腿脚明显不受控制,身子不自主的摇晃。   姜灼华见此,忙起身上前将他扶住,低声问道:“可还好?”   叶适笑笑道:“我怕是真得失陪片刻。”酒喝多了,走肾啊。   姜灼华知他意思,唤了小厮宝如过来,吩咐道:“扶着公子,看好他。”   宝如领命,扶过叶适手臂,带了他出去。   黎越此时对黎夫人耳语了几句,黎夫人站起身,道一声失陪,先行回了卧室。   这局黎越本是和姜灼华一组,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输了,且还是在姜灼华面前,刚他还说叶适连累他们罚酒,这会儿就轮到他了,他得想法子挽回丢掉的脸面。   黎越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趁叶适和自己夫人都不在,他对姜灼华道:“姜小姐,您懂行五子的规矩。我下了这么多年棋,就没见过有人跟柳公子这么下的。他居然中途学我,这怎么能学别人呢?而且还是学自己下棋对手……要是我绝对干不出来,即狡诈又丢脸。”   姜灼华闻言挑眉,言下之意,就是叶适赢他赢得不光彩,是因为学了他才赢的,厉害的人还是他。   本以为这黎大人,只是色心重了些,但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个背后放刀子的癖好。   说实在的,她姜灼华也背后说过人,但她是背后怎么骂,当着面还怎么骂,且一定是对方真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不似叶适这般不过就是赢了他,便被他如此编排。   所幸现在听这话的是姜灼华,看得出他的伎俩,这要是换做是个心下是非观念尚未成形的人,八成会被他这番话带走,觉得叶适这个人狡诈,赢得不光彩。   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这怕是最拿不上台面的行为了。   先前桌上密布的那些暗云风波,姜灼风完全没觉察到,但是此时此刻,黎越背后说人,他自是听了个清楚。   姜灼风握着酒杯,当下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坦荡磊落,既玩儿得起,也该输得起,但这黎越算怎么回事?输就输了,还要编排旁人赢得不光彩,这若以后深交,岂不是根本没法儿料到这人会在旁人面前怎么说自己?   所幸只是个认识不久的朋友,尚没什么损失,姜灼风虽官位不高,但是出身高贵,素来也无需行虚与委蛇之举,若是无法相交的人,便是当即断了联系。   念及此,他心下做下决定,反正今日该招待的都招待了,明日就找个借口让他离府吧。   黎越对姜灼风的态度,犹自不觉,一双眼睛全然所在姜灼华面上,但听他接着道:“其实上午,我夫人说心情不好、不乐意,不是说给小姐听的。”   姜灼华勾唇笑笑,看来你清楚地很呢,那怎不见解释,由着自己夫人在哪儿胡思乱想,若是他能给黎夫人足够的踏实,黎夫人也不至于如此草木皆兵。   姜灼华本就懒得搭理黎越,正于此时,宝如搀扶着叶适回来,姜灼华起身,走到叶适身边,替了宝如扶住叶适,笑着对黎越道:“天色不早了,我家公子也喝多了,我们就不相陪了,左右您是哥哥的朋友,哥哥在就好了,重锦你也回去吧。”   姜重锦点点头,起身给众人行个礼,然后迷迷瞪瞪地出了门,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方才回了林染院。   姜灼华和叶适也告辞出来,走上了从前院回耀华堂的回廊。   回廊里每隔十步就有一盏灯笼,在叶适醉眼朦胧的双眼中,那些灯笼的光芒,却好似浮在眼前的斑斓,那般的虚幻又不真实。   姜灼华握着他手臂的触感清晰可见,她身上的那宛如午后山野烂漫的香气亦混着酒香在鼻息间缭绕,真实清楚,可又分明如梦如幻。   他侧头看了看姜灼华,心知过了今晚,她就不会再对自己如此热情,于是便不由放慢了脚步,想让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   姜灼华觉察到他脚步放慢,不由关怀道:“难受吗?”   叶适点点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再度微垂,遮掩道:“有些。”   姜灼华看着他蹙蹙眉,笑着编排道:“往日里瞧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今日那般笨,教你躲酒的法子,你竟然一个也没用,你不躲,旁人自是会躲,如此这般,你喝得过谁?”   叶适侧头看看她,抿抿唇,道:“我……躲酒技巧生疏,怕被人瞧出来,给你丢人。”   姜灼华不由失笑:“傻吗?”   叶适亦是随她展颜,今晚被她骂了两回傻,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乐意。   不多时,两人一起回到了耀华堂,屋里明亮的灯火,将叶适拉回了现实里。   姜灼华今晚有叶适放水,酒喝得不多,她将叶适扶到卧室外间,让他坐在常睡的塌边,这才松开他,对婢女吩咐道:“去熬解酒汤来。”   婢女领命下去,姜灼华在叶适塌边的椅子上坐下,顺手将发上几枚簪子取下来交给了桂荣,发髻盘了一日,这会儿有些松了,坠在头上万分难受。   头发大部分散下来,姜灼华伸手揉了揉被簪子坠得难受的部位。   叶适手扶着床沿坐着,目光一日落在眼前的姜灼华面上。她怎么还不走?按她往常的习惯来说,已经回了耀华堂,自有婢女和元嘉他们伺候,她完全不必留在这里,她是不是觉得,忽然热情又忽然冷淡不太好,所以才为难自己陪着他?   念及此,叶适心里虽百般希望她能留着,但他更不愿自在洒脱的姜灼华,要为了这个缘故在他身边,让她自己不痛快。   于是,叶适便强笑着开口道:“其实……我知道你今晚叫我过去是为了什么,说真的,我也不喜黎越那等人惦记着你,即便你不遣人来叫我,我知道后也是会去的。现在已经回来了,没有旁人在,你快回去休息吧,不必管我。”   姜灼华闻言,不由看向叶适的双眸,塌边矮柜上蜡烛的火焰映在他漆黑的眸中,随着细微的风轻轻跳跃,就好似九天之上忽明忽暗的星辰。   她也没想着自己能瞒过叶适,本以为他多少会因为被利用而不高兴,但没想到,尽然只有一点儿失落而已,且这份失落,姜灼华看得出来,是因为自己不能像今晚这般待他好了。   忽地,姜灼华心中不由一怔,她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叶适的性子。   就像今晚行五子,最开始时,他是做的最差的那个,但是一旦让他掌握到方法,他却又会成为做的最好的那个。   过去的叶适,在感情上什么也不懂,又由于成长环境的缘故,对感情和对皇位一样,只知想要便去得到,不仅招人烦还让人觉得自私。   但是现如今,他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似乎忽然开窍了,每一回给与她的,都是她需要的,且以他的聪明,似乎比旁人更能分得清楚,哪些是他自己想要的,做的付出与对方无关。   尤其是像今晚,明知自己被利用,竟是没叫她瞧到半分不快来,不是他擅长隐藏,而是真的没有流露。或许在他心里,真的觉得,自己也不希望她被黎越那种人打扰,所以才心甘情愿被利用。   姜灼华看着叶适,不由失笑,心道,看来他不仅有做皇帝的潜质,还有做圣人的潜质。   叶适见姜灼华忽然笑了,有些发蒙,按往常,她此时会行个礼,然后走掉。   姜灼华看着他,忽而笑道:“莫非在殿下看来,我是会干那种给人希望又叫人失望的缺德事儿的人嘛?”   叶适闻言愣住,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姜灼华话中含义,但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的唇角不自觉有了笑意,却还努力压着,踟蹰着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姜灼华抿唇一笑,笑着道:“你不是说,在你不得不离开姜府前,给你个机会吗?我想了想,也给自己个机会,若是还如往常那般对你,你再好我也看不到是不是?”   叶适闻言,半口微张,愣愣的看着姜灼华,立时只觉喝了一夜的酒,全然散去,灵台万分清明。   他似乎明白了,为何前世她那四个丈夫看不到她的好。她想要的,其实很少,一份真心实意,一个一心人便是。   按理来说,旁人应当珍惜才是,可这个世间很多事从不按理来进行,人们只会将其当做理所当然,只会自以为是的以为你的好是他应得的,而不会看到和珍惜。   叶适看着姜灼华,越发觉得自己获得了至宝,他不免高兴地手足无措,想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跟她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失望。   然而站起来才知酒力威猛,脑中宛如灌了铅块,复又坠得他跌回踏上。   姜灼华被他吓一跳,忙起身过去看他,谁知尚未走到叶适跟前,却忽然被他拦腰一把揽入怀中,姜灼华被他吓一跳。   要被他紧紧环住,但见叶适仰着头看着她,眸中跳跃着火焰,语气中掩饰不住激动,郑重道:“我一定不会叫你失望。”   姜灼华抿唇一笑,要给他个机会,她就不会像从前那般对他,但是,自然也不会像夫妻那般对他,给他机会,就意味着不能草率,更不代表他可以亲近自己。   不是叶适说不会叫她失望,她就会相信,与她而言,自己能将他的感情握在手里,才不会叫自己失望。   念及此,姜灼华挣开叶适的手臂,走回去坐好,秀眉一挑,对他道:“我只是说给你个机会,可不是和你在一起,这期间,我自是得好好看看,你是不是我想要的良人。”   叶适现在心情极好,只要她肯给自己机会,无论姜灼华说什么他都答应,别说好好看他了,就是刀山火海在他面前,他都下。   姜灼华接着道:“虽说你是皇子,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用身份吓唬我。”前些日子的阴影还在呢。   叶适失笑,连连应下:“好、好。”   姜灼华见他应下,唇角不由含笑,复又隐去笑意,佯装严肃的接着道:“若是到时候我觉得不合适,你得遵守承诺,放过我,不能利用身份巧取豪夺。”毕竟是未来皇帝,到时候一纸圣旨下来,就算不愿意也由不得她了。   叶适盯着她看了半晌,姜灼华在他眼里潇洒自在,他自是不会用枷锁去禁锢她,一切须得她心甘情愿才是。   叶适唇角露出温柔的笑意,郑重道:“你放心,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正在此时,婢女端了醒酒汤进来,呈给了叶适,姜灼华看着他好生喝下,叮嘱他早些睡,沐浴可以等明早起来。   说罢,自己便去净室梳洗。   夜里,叶适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地盯着黑暗,就会不自觉的傻笑,傻笑过后,自己觉察出来,又觉得蠢,便敛了笑意,接着去睡,奈何过上一会儿,唇角又会勾起笑意。   就这么折腾了半宿,叶适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叶适起来,便去了净室沐浴,等他沐浴出来时,姜灼华也正好梳妆妥当,从里间出来。   她一出来就碰上了刚穿戴妥当的叶适,四目相对的刹那,相视一笑,谁也没说话,并肩一同走出了卧室。   不多时,姜重锦就提了食盒过来,三人便一起坐下吃饭。才吃没几口,却见姜灼风走了进来,招呼婢女给他添碗筷,说话间他已坐下。   姜灼华不解道:“你不去陪客人吗?怎么过来了?”   姜灼风指尖轻叩桌面,撇撇嘴道:“今早找了个借口送走了,觉得为人一般,以后不打交道了。”   叶适赞成道:“我也觉得一般。”   说罢,叶适挑眉给姜灼华夹菜,姜灼华一改往常,也让婢女给他布他喜欢的菜色。   姜灼风见此,不由咽了口吐沫,昨晚就觉得叶适和妹子亲近的过分,今儿还这样,难不成,好上了?   姜灼风当下心头一阵哀嚎,不能吧?   这时,姜重锦道:“阿姐,快入冬了,你的生辰也快到了,要怎么过啊?”   姜灼华笑道:“还有个把月呢。急什么?”   叶适闻言,忙问:“你生辰是哪一日?”   不等姜灼华回话,姜重锦快快接过:“腊月十八。”   叶适记下了日子,而后笑着对姜重锦道:“你对你阿姐,倒是真上心。”   姜重锦得意的一笑,接下了叶适的称赞。   吃过饭,姜灼风朝着姜灼华一顿挤眉弄眼,然后对叶适说先回濯风堂去了,走之前还不忘看姜灼华一眼。   姜灼华明白姜灼风的意思,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找了借口去了濯风堂。   姜灼风在前往濯风堂的路上等她,见姜灼华过来,一把将她拉到假山后面,急忙问道:“你和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说实在的,姜灼风委实有点儿搞不明白姜灼华和叶适的关系,更搞不明白现在他们是以什么身份相处的,更加不知道他们未来会以什么方式相处。   姜灼华不知从何处说起,正在犹豫间,却听姜灼风接着担忧道:“殿下喜欢你我看的出来,莫非你也动心了?”   姜灼华瞥了姜灼风一眼,伸手扶一扶发簪,淡淡回道:“没啊,但是觉得他还行,可以考虑给个机会。”   姜灼风闻言险些梗住,蹙着眉急道:“给机会?什么机会?你知不知道他是未来皇帝?给他机会,一旦你动心了,他后来纳妃怎么办?”   姜灼华看看姜灼风,轻描淡写道:“我若是跟他走,那一定是我心下确定他能做到只娶一个。若是我心中有不确定,我就不会跟他走,你担心什么?我现在给他机会,就是看看,他是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   姜灼风又道:“你不是说这世上没有你想要的那种人嘛?”   姜灼华笑笑道:“之前是没有,但我这个人向来看得开,如果以后能遇到,我也没道理拒绝不是?毕竟是自己曾经最想要的那种人,得到也不亏啊?”   姜灼风愣愣的看着姜灼华,看了半晌,不觉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天呢,完了完了,一想到自己妹妹可能会成为皇后,这叫他只觉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开始轰响。帝王之爱,那可真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掌握天下最大的权力,可以拥有任何一个想拥有的人,叶适耐得住吗?   半晌后,姜灼风放下手,眸色飘忽地看着姜灼华道:“你大概,是这天底下最不省心的妹妹。” 第66章   姜灼华明白姜灼风的担心, 她走上前,挽住姜灼风手臂, 安抚道:“哥,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姜灼华了, 你别怕。殿下是不是我的良人, 说实在的我不在意, 若他不是,我顶多就和现在一样,若他是,锦上添花也挺好。对不?所以, 你别为我担心啦, 日子定好了, 你准备准备下聘娶亲吧,别老为我操心。”   姜灼风侧头看了姜灼华半晌,移开目光叹口气,怎么可能不操心?他无奈道:“你看着办吧, 假如日后我瞧出一点儿不对来,别怪我棒打鸳鸯。”   姜灼华失笑:“若有不对, 我自己就先脚底抹油了, 用不着你棒打鸳鸯。得,你快回去吧。”   姜灼风点点头离去, 姜灼华亦回了耀华堂。   余下的几日, 叶适在姜灼华身边, 终于再度体会到初来姜府时的感觉。黎氏夫妇离开的第二日, 他二人就按计划去秋游,这一回,叶适再无上回那般的笨手笨脚,现如今的他,面对姜灼华,已然熟练地掌握了该何时说话,何时表现,何时装可怜,慢慢得,言行竟也处处得姜灼华的心了。   叶适惬意的日子没过几日,这日傍晚,姜灼风从文宣王处回来,直奔耀华堂找叶适。   姜灼风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碗猛喝一口,对叶适道:“明日早朝,文宣王准备对司空大人出手,麾下的五名官员,会联手同参司空一本。但是贪污税粮,仅此一桩,能不能一举扳倒司空。”   叶适闻言,放下手里的书,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叹道:“究竟是我太聪明,还是你们太笨?”   姜灼风闻言,不免噎了一下,腹诽道:这话说的挺贱。   但听叶适接着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能抓到一个把柄不容易,既然抓到了,就让创造条件让它发挥最大用处。明日早朝?明日早朝参奏,你们能保证恭帝一定会办他吗?能保证恭帝会不会为了保住太子,不让司空出事儿吗?”   姜灼风闻言沉默,不吱声儿了。叶适接着道:“现在就去找文宣王,告诉他明日早朝先压下来。过几日,就是外邦朝见的日子,等外邦到朝,再揭发司空,到时候当着外邦的面,恭帝不罚也得罚,且还会恼怒司空脸丢到外邦,说不定会罚得更重。”   姜灼风闻言,看着叶适愣了会,终于发现,未来皇帝果然有贱得资本,和叶适比起来,前世跟着太子见到的那些招数,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也难怪最后登上皇位的不是他。   姜灼华拱手应下,又紧着赶去文宣王府传话。   文宣王按照姜灼风所言,将司空的案子压在外邦来朝后方才揭发,如叶适所料,恭帝大丢颜面,重罚了司空。本以司空所贪数目,判个抄家产□□即可,但是恭帝恐在外邦面前失了威信,便判了司空死刑。   司空入狱,除了司空府哀哭外,便剩太子府人心惶惶,同样坐立难安的,还有宫里太子生母皇后。   扳倒司空后,叶适便让姜灼风逐渐抽身,其余的事,交给了安排在太子府的亲信。   司空大人是太子师,亦是太子登基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失了司空,太子无疑是断了一条大粗腿,人在府里着急上火,窝在美妾的温柔乡里,三日没出门,嘴角憋出个大炮。   那美妾边给他嘴角上败火的药,边在他耳边撒娇般的编排道:“太子殿下,此事绝非那么简单,你可知道,我过去乐坊的姐妹们,昨儿给我送了信,叮嘱我小心着,他们在乐坊里听客人提起了,说是司空大人的事儿,是文宣王故意捅的篓子,且他接下来还要对殿下不利。”   太子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一下坐直身子,静默片刻,冷声道:“我要入宫去见母后。”   司空这一倒,皇后亦是急得上火,母子俩一见面,便是各自愁眉不展。   皇后一袭华服,靠在凤椅上,年近四十的妇人,眉宇间不怒自威,她蹙着眉半晌不语,太子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愤言道:“母后您不晓得,司空一出事儿,那些往日里巴结我的官员,已有几个墙头草倒去了皇弟那边。”   皇后斜了太子一眼,沉声道:“本就是依附。人家忠心的是你手里的权力,不是你这个人,司空一倒,你地位不稳,人家转而投奔旁人是寻常。现在得紧着有咱们自己人补上司空空下的位置,不能叫文宣王的人捷足先登。”   太子听闻此言,万分赞成的应下,紧着就开始和皇后商量人选。   这些时日,叶适除了白天忙着自己的大业,一到夜里,等姜灼华里间传来平稳的呼吸后,他就会悄悄的出来点上灯,然后拿着上次从姜重锦那里要来的木块和刀具,在灯下拧眉刻着什么。   一连个把月,叶适每日就睡几个时辰。   起初尚好,但是没几日,姜灼华就瞧出不对来,毕竟叶适皮肤白,眼下的乌青委实太明显了。   姜灼华问他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叶适以繁业劳形为借口遮掩过去。只是从那天起,他开始被姜灼华催着午睡,他往日里,吃过午饭后只合眼一刻钟,但是在姜灼华身边,良翰不好出来提醒,倒是每日中午都能睡上大半个时辰,补足了夜里的辛苦。   天气渐渐冷下来,耀华堂里燃起了地龙,早前姜灼华给叶适新作了几套冬衣,正好今日拿了过来。   姜灼华从婢女手中接过,看看不远处书桌前看书的叶适,笑着道:“你过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叶适放下书,边往她这边儿走,看着她手里那些毛茸茸的大氅外衫,不由笑着道:“日日在屋里呆着,用不着这么厚的衣服。”   姜灼华站起身,抖开其中一件灰白的大氅递给他,酸道:“好歹是皇亲国戚,谁敢亏着你,一旦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人怕是又得像李攸宁一般忽然不见了。”   叶适接过大氅披在身上,边试边解释道:“我真的没拿他怎么样。他现下在太乐令手底下为官,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你大哥去瞧瞧。他那日真的有来找你辞行,但是你午睡未醒,只得托我给你传话。”   姜灼华伸手帮他将掖进领下的皮毛挑出来,一双凤眸缓缓眨动,而后道:“按你的说法,他走前就见了你,真见着还是假见着,只有你自己清楚。”   叶适闻言无奈的失笑:“这……我怎么会骗你?”   姜灼华故意道:“权力大的人,一手遮天,自是你说什么是什么喽。”   说着,姜灼华复又靠着贵妃榻坐下,手里来回拨弄着引枕,叶适闻言,边脱大氅,边急着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对他不利,之前就达成的协议,只要我给他为官之路,他就不会纠缠你。我真的不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我……”   说到这,叶适忽而停下,因为他在姜灼华唇边,看到一抹促狭的笑意,他瞬间明白了过来,面上方才急急解释的神色淡去,转而化作了然,但他转瞬垂下眼眸,颇为委屈的说道:“你故意的。”   姜灼华见此,不免心软,对他道:“哎呀,你认真做什么?逗你的。”   叶适点点头,神色间依旧有些委屈,悄么声儿的站着,姜灼华只得站起身,另外取了件里面缝了皮毛的外衫,抖开拿在手里道:“你别委屈了,来吧,我拿着你穿。”最是见不得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哎……   叶适忍住偷笑的冲动,转身将手臂伸进袖里,套上后,叶适自己系腰封,姜灼风则帮他拉衣领。   元嘉于此时走了进来,姜灼华不由后退一步,说道:“我先回卧室午睡,你们聊吧。”   姜灼华虽知叶适待她好,但是他这些夺位上的事,她是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能不听就不听,毕竟事关重大,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假如明天就和叶适翻了脸,听来的这些事,兴许就是要她性命的一把刀,还是谨慎为上。   叶适看着尚在摇曳的珠帘,向元嘉问道:“每次说到朝堂之事,她能避就会避开,她是不是……还是不愿走进我的生活,是不是对她来说,这些事情,太过阴暗,太过束缚?”   元嘉看了看叶适,行个礼道:“既然您问了,我就说两句吧。我觉得是您想太多了。我倒觉得姜小姐这样挺好的,分寸把握的很到位,日后若要长久相处,对你们有好处,人不能因熟而失利。”   叶适不解道:“何谓因熟而失礼?”   元嘉道:“您是殿下,大家都听命于您,您不知道也是寻常。简单来说吧,比如说我和良翰,是很好的朋友,但是良翰不喜欢别人穿他衣服,而我觉得我和他熟,是好朋友,就随便拿他衣服来穿。这便是因熟而失礼。”   叶适闻言沉默,静静去想这话,元嘉接着道:“姜小姐做的很好,跟您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你想啊,若是你真登了大宝,姜小姐做了皇后,她若是恃宠而骄,什么都不顾及,有些事终会让你们双方为难,但是姜小姐,分寸把握的极好。您就别多想了。”   可是他不愿意姜灼华和他保持什么距离,她若是能多对自己提要求该多好,总觉得与她而言,自己可有可无,有是好事,没了也不要紧。   元嘉看看尚在深思的叶适,不由叹口气,复又行个礼道:“殿下,我能说正经事儿了吗?” 第67章   叶适“嗯”了一声, 收回目光,走回书桌前坐下,看向元嘉:“你说。”   元嘉行个礼道:“今早宫里传出的消息, 司空之位空悬,这些时日, 皇后娘家以及太子,正在为此位努力。但是恭帝并不想将三公之一的位置再给皇后家的人,他心中已有人选,对太子与皇后夺此位之心,颇为厌烦。”   叶适两指之间捏着书页角, 缓缓摩擦,沉默片刻后问道:“恭帝的人选是谁?”   元嘉道:“武陵郡守。十日前已动身进京。”   叶适拧着眉心想了片刻, 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但听他沉声道:“让恭帝厌弃太子,眼下倒是有个法子,在武陵郡守入京前杀了他, 然后嫁祸太子,恭帝会觉太子为了扶持自己势力不择手段。被恭帝厌弃后的太子, 定会更加心浮气躁, 更加着急, 这个时候, 太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可就不好说了。”   元嘉眉心一跳, 忽有些不敢直视叶适, 他心下不由起了慌乱,想了片刻,拱手回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毕竟是夺位,有些牺牲……也是寻常。”   叶适知道元嘉此话何意,他怕是有些不能接受杀武陵郡守之举,叶适淡淡的瞥了元嘉一样,沉声道:   “同情武陵郡守?你可知,武陵郡守是如何坐上此位的?当年恭帝弑兄,多少忠良斥其不孝不悌之举,但也有大批‘识时务者’,倒戈恭帝。这武陵郡守,就是当初靠检举自己顶头上司方得上位。他既然可以拉旁人给自己铺路,我又为何不能拉他给我铺路?去,按我说的做,在进京路上将其截杀,嫁祸文宣王。”   元嘉不接道:“不是要扳倒太子吗?怎么又嫁祸文宣王?到底要嫁祸谁?”   叶适看着这蠢笨的样儿,委实懒得解释,蹙眉道:“截杀武陵郡守一事嫁祸文宣王!去,按我说的做。”   元嘉抿抿唇,拱手应下,转身离开。   叶适看着元嘉离开的背影,心头冒上一股燥气,一会儿腹诽元嘉对不该心软的人心软,一会儿又厌恶今后的路上,会如今日这般动手杀很多人。   武陵郡守恰好曾行过不义之事,让他在取其性命时尚觉理直气壮。   但是……假如武陵郡守是旁人,是个不曾参与当年变故的官员,他难道就会放过他了吗?必然不会,到那时,又会有新的理由来说服他,比如,一将功成万骨枯,夺位怎会没有牺牲?   心内的烦躁搅得叶适不得安宁,索性书也不看了,他起身进了卧室,掀开珠帘,但见里间轻薄的屏风后,隐约可见她躺在榻上的身影。   叶适心渐平静下来,唇角不由勾起一个笑,他这一生都不得自由,但是看着自在洒脱的姜灼华,他便不自觉觉得心情好,就好似看到向往中的那个自己,一时间,再灰暗的心,也能镀上一层灼耀的光彩。   想着,叶适收回目光,走过去在外间的榻上合衣睡下。   没过两日,武陵郡守在京城外被截杀一事,引得朝堂内外一片轰动。   廷尉卿亲往查案,在案发现场,武陵郡守上京所带财务、细软样样俱在,排除盗匪为财杀人,初定为仇杀。   廷尉再查武陵郡守结过仇的三个人,三人皆为武陵人士,京城郊外距武陵辖地甚远,就算有作案嫌疑,却无作案时机,调查发现,此三人在武陵郡守遇害时,皆在武陵,且有人证,故排除。   如此说来,就是有人不愿武陵郡守进京。众人心知肚明,武陵郡守此次前来,就是为着司空之位,但是这些时日,朝堂里外,太子和皇后娘家的人,对此位没少活动。   廷尉后于作案现场四里地外的农田里,发现了带血的刀刃,口径与武陵郡守身上的刀口吻合,此刀出自文宣王府。   查到此处,廷尉不敢再查,连证物与卷宗,全部交给了恭帝。恭帝看着桌上出自文宣王府的凶器,久久不知作何反应。   文宣王不蠢,就算想要杀人,也不至于用自己府上的兵器,且司空之位由谁来坐,对文宣王并无很直接的利益影响,他不至于这么做。   恭帝深吸了一口气,眼下,事实摆在眼前,太子和皇后,为了能够顺利将司空之位收入囊中,不仅截杀武陵郡守,且还企图嫁祸文宣王。   恭帝为验证推测,派暗卫夜探太子府,在太子府中找到文宣王府府卫的衣服,以及兵器。   太子截杀武陵郡守,嫁祸手足,欲把持朝政等诸多罪名,在恭帝心里,就此落实。   但毕竟是自己儿子,恭帝并不愿昭告天下,更不愿储位不稳,便隐下案情,只将太子禁足。   与此同时,后宫掌事太监来报,说是前些日子,众妃皆开始头疼脑热,于是便请了太常勘算,方知宫内有人使了诅咒之术,恭帝寻着卦象去挖,终在皇后花园里,见到了一大片扎了针的人偶。   这些时日,皇后帮着娘家盘算司空之位的模样,早就让恭帝对皇后起了责罚之心,奈何皇后行事谨慎,没有纰漏,今日这些人偶,便是个万分合适的借口。   恭帝顺势而为,剥夺皇后一切权力,金印金册,只保留其皇后头衔,禁足宫内。   太子莫名其妙被禁足,又跟母后失了联系,在府里急得上蹿下跳,饶是问尽所有人,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所有的事都是恭帝自己的心思,恭帝谁也没说,太子的人,当然什么也查不出来。   就在太子嘴上再度急出泡来后,他那位出自清音坊的美妾,自告奋勇,说拜托清音坊的人去帮他打听消息,毕竟清音坊里客人多,各种消息流通的快。   那位美妾,果然不负太子所望,将原由告知了他。   原是文宣王使了出计中计,自己截杀武陵郡守,然后不知何时将刀具藏匿在太子府,就此给太子安了截杀郡守和嫁祸手足两个罪名。   那美妾万分焦急,只言探出消息,恭帝已对太子彻底失望,禁足之后,怕是就要废太子了,且皇后娘娘也被人陷害禁了足,金印金册已夺,离废后怕是也不远了。   太子听闻这些消息,彻底傻了眼。   万没想到,他就这么被文宣王害得走上了绝路。看着宛如失了魂的太子,那美妾却劝道:“殿下何不趁太子身份还在,搏上一搏,倘若皇帝驾崩,您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这句话,勾起了太子的野心,他盯着地面,眸中恍然有火焰熊熊燃起,这是他唯一能握住的希望。   废太子生不如死,刺杀皇帝失败也是个死,反正横竖都是完蛋了,到不如搏上一搏,假如真的刺杀恭帝成功,他不仅能有一线生机,还能坐上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宝座。   这一日晨起,冷得厉害,屋里的光线也比往日里暗了很多,叶适从净室出来,随手披了厚一点的外衫,走出卧室,将外间的窗户推开,一阵寒风卷着雪碴子飞了进来,将叶适环环围住。   骤然一阵寒风钻进来,寒的叶适‘嘶’了一声,忙将窗户关好。下雪了,这么厚的一场雪给太子送行,倒也是巧。   不多时,姜灼华也起来了,穿着厚厚的棉衣走出来,面上的疲惫尚未散去,看着叶适抱怨道:“今儿这么冷?几个地龙都炜不热。”   叶适笑笑,回道:“外面下雪了,若是觉得冷,今日不如吃古董羹,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和今日倒是极相配。”   姜灼华笑着道:“也好。你今儿不忙了?”   说着,命了婢女去准备,和叶适一起在贵妃榻上,各自盖了毯子对坐下来。   叶适抬起茶壶给她倒了茶,笑着道:“今日什么也不干了。等消息。”   姜灼华不解,顺口问道:“什么消息?”   叶适见她终于关心自己的事儿了,忙笑着道:“昨晚太子府递出来的消息,太子于今晨天未亮,在恭帝早膳上安排了一杯毒茶。”   姜灼华不由一惊,忙道:“倘若恭帝死了呢?”   叶适笑笑道:“恭帝当年夺位不堪,生怕有人害他,夜宿剑不离枕,用膳必有公公尝膳,且从不与妃嫔同用,这些私隐,除了恭帝极其心腹,无人知晓。”   “那太子不是死定了?”姜灼华接着问道:“无人知晓的私隐,你如何知晓的?”   叶适微微歪头,故作神秘道:“我虽然人不在宫里,但是宫里,有我无数双眼睛,看到的。”   姜灼华不由失笑,婢女们陆续摆了新鲜的生菜上桌,俩人便围着红泥小炉,吃起了烫菜,时不时地还对饮一杯,委实惬意。   约莫吃到一半,元嘉匆匆跑了进来,闻着一屋子菜香,不由咽口吐沫,方上前行礼。   姜灼华正欲找个借口离开,却被叶适拦下:“他说几句话就走,这么冷你就别下去乱走动了。”   姜灼华闻言,只好坐着没动。   但听元嘉回禀道:“殿下,方才废太子的圣旨已经去了太子府,太子已被押往天牢。皇后也已正式废去名号,念在多年夫妻之情,皇后并未入冷宫,而是于相国寺附近的静罗庵出家修行,终身不得踏出静罗庵一步。”   叶适接着问道:“皇后母家呢?”   元嘉道:“尚未发落。但是宫里递出的消息,之前夺司空位,皇后娘家已叫恭帝不喜。未避免报复,即便他们没做过什么,过几日怕是也会有罪名下来,恭帝行事,素来如此。”   叶适点头应下,看向姜灼华,唇角笑容像个邀功的小孩子,语气却又无比认真:“从今往后,你哥哥就能脱身了。而宋照和,我会着人特别关照。那些你当年所有承受下来。又无法解释和还回去的委屈,我都会替你讨回来。” 第68章   姜灼华闻言,不由失笑, 忽觉叶适这话说的夸张。   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心内不屑地很, 难不成没有她, 他就不扳倒太子了吗?分明就是为了自己,顺道在她这儿做个好人, 拿这事儿来邀功,她才不上道呢。   念及此, 姜灼华指尖点点桌面,微一挑眉道:“那就多谢殿下了,吃菜吧。”   叶适见姜灼华神色颇为敷衍, 便以为是她并不需要自己去收拾伤害她的人, 所以不甚得她欢心,叶适不由微微垂眸,抿着唇轻叹一声, 暗自伤怀自己又做错了事,只好拿起筷子吃菜。   姜灼华看叶适神色失落,抬了酒杯在唇边,有一口没一口地轻抿, 看着小桌对面低头吃菜的叶适,不由有些奇怪, 难不成, 他是真为了自己才扳倒太子的吗?这怎么可能?   就在姜灼华犹豫间, 姜灼风冒着外头的风雪进了耀华堂, 他快步上了楼,将肩上带雪的大氅解下递给婢女,顾不上去地龙边烤烤冻得泛红的双手,喜滋滋地就上前给叶适行礼:   “多谢殿下相助,这一回,我是真脱身了。□□羽本有我一份,幸好之前殿下让我搭上了文宣王,这一回,他可是力保我呢。所以,太子失势,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姜灼华示意婢女给姜灼风搬凳子添碗筷,姜灼风说着耸耸肩,在凳子上坐下。   姜灼华心情亦是不错,笑着道:“脱身了就好。凭你自己,又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   叶适看着心情极好的兄妹俩,宛如自己精心栽培的花朵开花了,甚是欣慰喜悦。   姜灼风听闻妹妹调侃,不由干笑两声,惭愧道:“不瞒殿下,前世,太子到你登基才失势,所以,若不是您出手相助这么早扳倒太子,凭我自己,这辈子也得好久才能抽身。”   叶适笑着道:“别谢我了。现在文宣王还视你为心腹。你记着,在文宣王面前,你唯一的作用,就是告知他太子的消息,从前是,往后亦是,太子在,你有用,太子不在,你便没用,如此这般,文宣王很快就会弃了你。”   姜灼风站起身,好生谢了一番,方坐下和叶适闲聊起来。   而此时此刻,姜灼华却怔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握着酒杯凝固在唇边,怔怔的看着叶适。   方才若不是被姜灼风的话提醒,她险些忘了,前世,太子可是一直到叶适登基才失势的。   也就是说,前世的叶适,并没有第一个对太子出手,甚至都没有怎么搭理太子。   念头落,姜灼华的心不由一颤,目光锁在侧着头跟哥哥笑着说话的叶适侧脸上。   方才以为,他是为自己铺路的同时,顺道帮她报仇。现在瞧着,倒像是反过来,为她报仇的同时,顺道为他自己铺路。   想通此节,一时间,姜灼华心头万分动容,她看着叶适,仿佛第一次见他,宛如重新相识。   姜灼华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个笑,心内不由笑嗔:今日,就当你过了第二关。   姜灼华唇角含着笑,揽过衣袖,拿起酒壶,给叶适斟了一杯酒。   叶适正在跟姜灼风说着话,见姜灼华纤细的手忽然握着酒壶伸到自己面前,叶适不由停住话头,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仿佛不敢相信。   他面上闪过一丝惊喜,忙抬头看她,眼里满是如屋外雪花一般晶莹的光彩。   姜灼华迎上叶适的目光,斟满酒杯收回手,抬起自己酒盏,声音亦比往常更显温柔:“殿下,我敬你一杯。”   叶适愣了片刻,忙抬起酒杯,在桌上与姜灼华相碰,而后饮下。   放下酒杯后,叶适喜色尚在,他看着姜灼华,不由脱口说道:“我以为你不喜我替你出气……我……很意外。”   姜灼华冲他一挑眉:“谁说我不喜,我方才只是会错了意。兴许,日后意外会更多。”   叶适半口微张,傻了会儿,忽而道:“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不解的看看他,但见叶适撩开腿上毯子,下了贵妃榻,将鞋穿好,疾步下了楼。   姜灼华和姜灼风相互看看,都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元嘉和良翰一直守在一楼,见叶适下来,忙上前行礼。   叶适支走良翰,然后一把抓住元嘉胳膊,急急问道:“她刚说了一句话,我不太确定意思,你赶紧给我分析分析。”   元嘉自叶适截杀武陵郡守起,心中对他的敬畏就更深了一层,现下叶适忽然这般急切的问他,宛如一个普通的少年郎,叫元嘉颇为拘谨,他眨巴眨巴眼睛道:“嗯,殿下您吩咐便是。”   叶适忙将姜灼华的所有言行重复了一遍:“她先是亲自给我斟了酒,这可是她头一回亲自给我斟酒,我就说感到特别意外,但万没想到,她说兴许这样的意外以后会更多。我、我……我不太确定她的意思……”   元嘉看看自家殿下兴奋的神色,心知殿下其实自己心里有答案,但就是不太确定,生怕自己会错意空欢喜一场,看来,殿下对姜小姐的感情,不知不觉间真是越来越深了。   念及此,元嘉笑着道:“回禀殿下,依属下看来,姜小姐兴许,已经慢慢接受您了,但是尚在观望之中,不过依旧是好兆头。”   “啊……”叶适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叶适便笑着准备回楼上,正在这时,宝如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请帖。   宝如见了叶适,不由行个礼道:“柳公子。”   叶适指指他手中请帖,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宝如回道:“是明嘉公主。说是找了人看天气,后日雪后初晴,要在公主府设宴。”   一听是明嘉公主送来的请帖,叶适不由眉心一跳,上一回这明嘉公主,就是直接送了三个男宠,这次请她去,不会又送人吧?   念及此,叶适从宝如手里接过请帖,道:“你去忙吧,我帮你拿上去。”   宝如未觉其他,道了声谢,而后离开了耀华堂,便去忙自己的事。   叶适低眉看着手里的请帖,磨磨唧唧地上楼,面上神色颇为不情愿。   真想将这请帖私藏了,不叫姜灼华看到,但是对方是明嘉公主,她不去又不行,不行,他得跟着去看着,想着,他将请帖藏进了衣襟里。   叶适不情不愿的回到楼上,姜灼华一见他神色,面露不解,方才明明心情极好的跑走了,怎么这会儿委屈巴巴的回来了?   念及此,姜灼华开口问道:“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叶适走回来,复又脱了鞋,按原来的模样坐好,只是神色郁郁寡欢。   姜灼风亦是不解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叶适看看姜灼风,又看看姜灼华,方向姜灼华问道:“你之前答应我的,不会再养男宠,当真不是哄我?”   姜灼华不解地点点头,调侃道:“我要养你拦得住我吗?我不会随口答应了糊弄你,既然答应了就是真的,我会做到的,究竟出了何事?”   叶适唇角这才有了笑意,从衣襟中取出请帖递给姜灼华。   姜灼华接过打开,边看,边听叶适在一旁试探着说道:“我怕这明嘉公主,又给你送男宠,后日你去赴宴,带上我一起好不好?”   姜灼华微微挑眉,侧着头瞥了叶适一眼:“明嘉公主宴会,贵女贵公子极多,你若跟我一起去,人人就都知道我的男宠长什么样儿了,日后……怕是对你不好吧?”   叶适忙摆摆手,解释道:“不会不会。实不相瞒,我已经想到极好的法子,你若嫁我,我一定能将男宠一事处理的妥妥当当,所以,就算他们知道我长什么样儿也不要紧,你且放心。”   姜灼风在一旁万分关心的问道:“什么极好的法子?”   他真是怕极了,一旦日后旁人诟病叶适男宠出身,自家妹妹这个罪魁祸首能逃得了吗?   叶适冲他微一挑眉,卖关子道:“到时候再让你们知道。”   姜灼华也没了拒绝的理由,人家自己都不在意,她还在意什么,反正满京城都知道她养男宠,带着男宠一起去,对她来说无所谓。   念及此,姜灼华应了下来,笑着应了下来:“好吧,后日殿下若是不忙,就陪我同去吧。”   叶适忙重重点头应下,自己亲自去看着,怎么都放心。   将此事说定,三人接着一同饮酒烫菜,屋外大雪纷扬,屋内笑意盈盈,温暖和煦。   两日后,姜灼华和叶适吃过早饭后一同出门。   雪后初晴,冬季的天空蓝得浅淡,阳光明媚刺眼,落在身上却无半点温度,只将那枯树、假山上的积雪照得莹莹发亮,颇有一派清丽之姿。   姜府小厮已将路上的雪扫去了道两旁,偶尔还可见到一两个憨态可掬的雪人伫立在路边,兴许是哪个年纪小的小厮摆弄的。   姜灼华一席妃色曲裾,外披白底绣牡丹银狐披风,一头的点翠发饰,宛如雪地里绽放的耀眼花朵,万分艳丽。   叶适走在她身边,几乎比她高处一个头,里穿霜色直裾,外披姜灼华新给他做得墨狐大氅,发上银色的簪冠高高耸起。颜色这般素净的打扮,更突显他的周身气质,让他在衣着艳丽华美的姜灼华身边,亦丝毫不觉背眼。   桂荣在身后不远处跟着,眼前的两个人,时不时地说话,叶适微微侧身倾听,姜灼华的则需侧着抬起头,叶适俊逸的面上,时不时便可见温柔到足以化了这满地白雪的笑意,两个人这样的景象,当真是万分般配。   桂荣心头不由叹慨,可惜柳公子是男宠,若是身份高贵些,娶了小姐,那可真是绝配。   出了姜府府门,二人各自上了轿撵,路上有雪,轿夫走得慢些。   约莫过了两刻钟,轿撵微微一震后停下,姜灼华刚下轿撵,便听公主府门口家厮,朝内报了府门:“姜府大小姐到。”   姜灼华在轿外站定,叶适跨出他的轿子走到了姜灼华身边,冲她一笑,道:“走吧。”   姜灼华点点头,两人刚走了没两步,忽有一队人匆忙跑来,在公主府门前劈了一条路,生生将姜灼华和叶适挤到了边儿上。   叶适看着这阵仗颇有些不快,姜灼华不以为然的解释道:“兴许是哪位高官之主家的千金,咱们让一让无妨,让她先进。”   话音落,边间一顶八宝琉璃流苏八台轿停在公主府门前,轿上有司徒府的字样,随即,便见有家丁给公主府门口侍卫递上请帖,但听家丁朝里报到:“司徒姚大人府上三小姐到。”   姜灼华闻言了然,哦,难怪这么大阵仗,原是三公之首司徒姚绍焱第三女姚诗卉,司徒,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于是便和叶适更往角落里站了站。   不多时,从轿内走下一名身披鹅黄色披风的少女,看起来尚不满十五,稚嫩的面上,满是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样子。   早就听闻司徒三个女儿各个貌如天仙,大女儿前些年封了公主,嫁入外邦,现为外邦皇后,二女儿嫁了齐国公世子,齐国公是梁朝开国至今,从未削爵的门第,祖上有开国之功,至今人才辈出,家门显赫荣耀。   两个女儿都嫁了,现如今,就剩这三小姐,尚待字闺中。   文宣王至今未娶正妃,听闻亦是想求娶姚诗卉,但是被司徒婉拒。   司徒的支持,无人不想获得,奈何诸王没人摸得清姚司徒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想支持哪位为储君。   京城有传言,来日,若是司徒将三女儿嫁于谁,那位就极有可能是新帝。 第69章   姜灼华和叶适明明是先来的, 却被可怜巴巴地挤到边上, 又被姚家家厮拦在队伍外头, 姚诗卉根本没有看到两人, 一直到姚诗卉进了公主府大门,门口家厮散去, 姜灼华和叶适方才重见天日。   从公主府内出来一名小厮, 笑着走上前,给两人行了个礼, 示意跟他走。   两人在那名小厮的指引下, 进了公主府,叶适侧头看着姜灼华,边和她往里走,边压着嗓子,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跟姜灼华低语道:“你是翁主外孙女、公主之后,论出身要比姚家小姐高贵, 怎的人家进出这么大排场, 你却如此简单。”   姜灼华笑道:“祖上余荫归祖上余荫, 但人家父亲是三公之一,我父亲恭帝登基被贬, 如何相比?且这位姚三小姐, 据说司徒宝贝的很, 至今未许人家, 想也知司徒眼睛盯着什么位置, 这位小姐奇货可居呢。”   叶适挑眉道:“姚司徒,委实是个有能耐的人,我父皇在世时,他便是司徒,现如今恭帝在位,他依旧是司徒。”   姜灼华揣测道:“莫非,当年他私下里助过恭帝登基?害过你父皇?”   叶适摇摇头:“起初,我也这么揣测过,但经查证,姚司徒在恭帝登基前,并未与之勾结。这就是姚司徒厉害之处,手握大权,但从不参与党争,在洪流中独善其身,却又能掌握沉浮,这样的人,无论换几朝皇帝,始终能屹立不倒。司徒掌握的权力都是朝中要职,司徒更换很麻烦,所以,皇帝对司徒,是能不动则不动。假如司徒参与党争,天平倾斜很快,不被支持者物极必反,会引起大乱。姚司徒,深谙其中道理。”   姜灼华听着微微有些惊心,不免惊疑道:“天呢,我从前以为,皇帝就是最大的。现在怎么听着,司徒之位,甚至都能让皇帝忌惮呢。”   叶适一笑,说道:“你的担心没错,古时司徒篡位的史例极多。你可知我们叶家,百年前是如何坐上皇位的?”   姜灼华素不关心这些事,只得摇摇头:“不甚清楚。”   叶适笑笑解释道:“前朝,司徒之位称作丞相,太.祖皇帝就是丞相,前朝末帝庸懦,太.祖皇帝慢慢架空末帝权力,渐渐末帝成了太.祖皇帝手中的傀儡,后来发现太后与宫内侍卫私/通,便以末帝非皇室血脉为由,趁机将其赶下皇位,太.祖皇帝登基。”   姜灼华听完愕然道:“那这司徒之位如此威胁到皇权,怎不削弱?”   叶适笑笑道:“太.祖皇帝登基后,便削了。将丞相的职能一拆为三,说是司徒便是丞相,但其实,原本丞相手中的兵权给了三公之一的太尉,检察职能等给了司空。且九卿之一的光禄勋,直接听命于皇帝,光禄勋掌管宫廷内卫,都是皇帝心腹。现在的司徒,为三公之首,但是兵权不在手里,对皇位威胁不大。”   听完叶适这番话,姜灼华不由问道:“那你想要夺位,取得司徒支持不是很好?”   叶适闻言,目光落在她面上看了一会儿,神色中颇有不屑的说道:“以司徒的地位,根本不需要支持谁。即便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也是和其余争位的人没什么两样。得不到支持不说,暴露身份指不定会有麻烦。”   姜灼华看看叶适点点头,心内忽地起了好奇,姚三小姐这般身份,确实是新后极好的人选之一,前世,叶适会不会娶了她?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凝眸回忆,这才发现,前世叶适登基后,她和哥哥为着性命忧愁,全然没有关注这位新皇帝的事。姜灼华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最后在关于叶适有限的记忆里,并没有找出半点关于皇帝大婚的事。   也对,前世她死之前,叶适刚刚登基,大概不急着大婚。   此念熄,姜灼华心下又起了别的好奇,唇角含了促狭的笑意,故意诈叶适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你前世登基后,娶了这位姚家三小姐呢。”   叶适闻言,脸色当下就一片白,而后坚定对姜灼华道:“不可能!饶是你重生几次,我还是我。姚司徒即便有心将女儿嫁我,我也绝不会娶。外戚权力过大,我会被捆得窒息而死,且只有无能的皇帝才需要联姻讨好官员,我不需要。”   姜灼华不过玩笑一句,万没想到叶适如此认真,她不由更起了玩笑之心,又对叶适道:“这是你现在的想法,人的想法一天一变,你怎知未来会发生吗?又怎知你真的不会娶。”   叶适眉心不由紧蹙,拧出一条沟壑,坚定道:“旁人是如此,但我握得住自己命运。现在不会的,往后亦不会。”   叶适垂下眉眼,他是当真不信自己会娶姚司徒的女儿,姚司徒明显是想将女儿嫁给身份贵重之人,好巩固自己的地位,且皇后之位,约定俗成的规矩,需出身高贵,母家官位又不高的,以防外戚干政。   方才所见的姚小姐,一言一行全是规矩,看一眼都觉得窒息。那些想娶姚三小姐的亲王,多半是想获得司徒的支持,能够顺利登基,但是登基后,姚三小姐的爹是司徒,这个皇后绝对是个压在皇帝心头的大山。   念及此,叶适更是不信姜灼华所言,郑重道:“我决不信你。等我回去找你哥哥问问。”   姜灼华这才失笑,拍拍叶适小臂,笑道:“其实,前世你刚登基没多久,我和哥哥就死了,确实不知道你娶了谁,我方才瞎说的。”   叶适闻言,登时没了话,一时间神情既憋屈又恼怒,他垂下眼皮,埋怨道:“你吓唬我做什么?你明知我只想娶你。”   姜灼华这才觉得,似乎玩笑开大了,只好学他委屈道:“我就是想看看,姚三小姐这般身份,你是不是也想娶吗?”   叶适闻言,脑子极快的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转去,眸中漫上一丝惊喜,快步上前堵在姜灼华面前,姜灼华只好原地站住。   叶适忽地伸手,紧握住她两只细细的手腕,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面上喜色盎然:“华华,你担心我,你在担心我!你怕我想旁人!”   姜灼华尴尬的笑笑,她其实就是觉得自己玩笑开过了,活跃下气氛,他这么想其实也行。   最后这句话声音大,前面引路的小厮也不由回头看来,姜灼华目光越过叶适肩头,冲那小厮尴尬的笑笑,又对叶适道:“公子,现在在公主府呢,有话咱回去再说可好?”   叶适点头应下,面上兴奋的神色不减,走回了姜灼华身侧,却依旧喜滋滋的侧头看着她。   不多时,在小厮的指引下,姜灼华和叶适来到了公主府后花园。   那小厮笑着走过来,指着旁边一做二层楼说道:“姜小姐,公主说花园雪景甚美,各位可再此处先行走走,赏赏雪景,等时辰到,再请各位鸣雁楼里边儿坐。”   姜灼华笑着应下,命桂荣给了打赏。后花园里,男宾在右侧,中间隔着假山,女客皆在左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叶适作为男宠,只能算是随侍的下人,自然去不得男宾那边,便跟着姜灼华往左侧走去。   姜灼华和叶适刚出现,一众的目光皆被吸引,毕竟,携男宠出席宴会,姜灼华怕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个了。   这些目光里有嘲笑、有不屑、有不解,几个曾经来姜府找她的贵妇,此时也只是装聋作哑,假装没看见。   叶适还从未“享受”过如此这般沐浴在众人怪异眼光下的感觉,嘴角不由抽了抽,只觉走一步都是万分别扭,做什么都不得自在。   姜灼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而后对叶适道:“你非要来,这下别扭了不?”   叶适扫了一圈那些对着姜灼华指指点点的目光,心下委实后悔,面带愧色的跟姜灼华说道:“我今日应该不来的……抱歉。”   姜灼华笑笑道:“不管你的事,即便你不来,他们还是会这么看我,前世是,现在亦是。”   叶适心头一怔,说实在的,饶是他是个男的,方才被人那么盯着看,当真觉得万分难受,何况是姜灼华,一直都是如此吗?   若说从前他对于姜灼华的遭遇仅限于想象,那么此时此刻,他倒是真切的感受了下。   姜灼华随便扫了一眼,说实在的,她从不爱参加这类宴会,反正从前除了小姥姥也没人会请她,但是这次,明嘉公主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也给她下了请帖,不得不来啊。   姜灼华正四下随便乱看,忽听耳边响起一名女子高亮的嗓音,指桑骂槐道:“咦,真是烦,今早熬的粥里,竟然落进了一颗老鼠屎。谁知到了公主府,竟也瞧见了老鼠屎,今儿这宴会,怕是玩儿不开心,早早散了回府躲清净吧。”   叶适闻言面露不解,正欲向姜灼华发问,却见姜灼华淡定的拍拍他的手臂,道:“没事儿,说我呢。”   叶适闻言,心里蹭地一下窜起一股邪火,从前他就暗恨自己姜灼华受委屈时他不在身边,现在此女敢当着他的面对姜灼华出言不逊,他如何会放过?   叶适目光看向说话那几名女子,沉声道:“诸位皆是出身名门,言语间还望谨慎,任何人行事无论好坏,只要不伤及他人,就无需旁人妄加评判。”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露赞许,即便叶适不开口,她也是准备回怼,养男宠又不碍她们什么事儿,做得什么正义判官?礼教卫士?   说话那名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发髻高挽,手虚虚拖着腰,小腹隆起,看身子,应该是怀着四五个月的身孕,刚显怀的模样。   她转而瞥了叶适一眼,看清他样貌的那一瞬间,这女子双目不由睁大,心下一惊,但一想此人是个男宠,瞬间好感荡然无存。   但见她摸一摸肚子,接着笑道:“某些人不仅自己不要脸,还要坑害别人。自家妹妹喜欢人家公子,暗写书信,人家公子早有妻室便没有搭理,谁知某些人为给妹妹报仇,竟然将人家公子举家弄得家破人亡,委实令人作呕。”   姜灼华和叶适,一听这话,不由相视一眼,此事莫非是说穆连成一事?   叶适看向那名女子,眸中隐有厉色,穆连成一事来龙去脉他都清楚,且还帮着取过书信,绝非此女口中所言这般,分明是颠倒是非黑白。   叶适沉声道:“夫人瞧着知书达理的模样,难道不知‘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的道理?如此长舌,颠倒黑白,平白诬陷诟病,若是你错,你来日是否又会为今日所言前来致歉?”   那夫人挑眉道:“哼,我夫君亲口说与我听的。又怎么会错?”   姜灼华心头忽一亮,不由问道:“你夫君是谁?穆连成?”   那女子扫了姜灼华一眼,极快的将目光移开,好似多看一眼都嫌烦的模样,而后淡淡的“嗯”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敢情这蠢货是嫁了穆连成,然后来这儿笑话她吗?   姜灼华一时心头不快荡然无存,穆连成可以啊,这么快就搭上了新的贵女,她不由低头看看那女子隆起的小腹,心下不由一嗤。   她笑着问这位新的穆夫人:“请问您是哪家的千金?”   穆夫人道:“家父官居左冯翊。”   “哦。”姜灼华笑道:“京畿三辅地官员之一,令尊身份不低。是啊,你丈夫被我害得家破人亡,他前妻卷走了她所有家产,什么都没给他剩下。所以,令尊是如何接受穆连成这个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的女婿的?”   穆夫人闻言不由一愣,和她一起的几位贵女也面露疑色,但听姜灼华接着道:“我若没记错,穆连成被我姜府打走距今五六个月,夫人的身孕瞧着四五个月的模样,这么短的时间,夫人和穆连成得相识、定亲、成亲外加怀孕,当真是惜时,手脚倒是麻利。”   穆夫人身边几位贵女闻言,不由微微侧目,一听便知其中诡秘。   穆夫人夹在尴尬之地不上不下,胀红了一张脸不知如何反驳,正在这时,但听不远处一名女子笑着道:“姜小姐何必避重就轻,不管穆夫人与穆大人如何相识,人家总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且未祸害旁人。姜小姐先是从中作梗,害得穆大人家破人亡,现如今又要挑唆人家新成的家吗?”   说话间,那妇人走到了穆夫人身边站定,姜灼华和叶适定眼一看,此女正是前些时日和丈夫黎越来姜府做客的黎夫人。   黎夫人上下打量一番姜灼华,见她今日又是这般明艳勾人的打扮,愈发觉得碍眼。   那晚在姜府,后来黎越支走了她,但她不放心,就没回屋,躲在暗处听着,没想到自家丈夫,竟解释自己白日生气的话,不是说给姜灼华听得。   分明就是怕她生气,怕她误会不和他亲近,就因为姜灼华,黎夫人事后与黎越大闹一顿,至今在姨母家住着,未回夫家,若无姜灼华,她和黎越也不至于这般僵持。   念及此,但听黎夫人接着道:“姜小姐,当日我和夫君做客府上,姜小姐如何勾引难道忘了?我与夫君一直恩爱,偏生遇着了你这老鼠屎,穆夫人赠你这三个字,当真万分贴切。”   说到这后半句话时,黎夫人眸色变厉,颇有咬牙切齿之感。   有了人帮衬,穆夫人复又有了底气,嘲笑道:“哟,看来姜小姐,倒是惯常拆散人家恩爱夫妻,这没皮脸的事儿原是做熟了的。”   这边不愉快,不远处的几堆贵女,早已闻声看来,之前来姜府见过姜灼华的苏妙菱的大姐章夫人,颇觉对姜灼华不大公平,正欲上前替姜灼华分辨两句,却被同行的女子拦下,低声道:   “姜小姐虽说助过你,但她名声早已无法挽救,京城里旁人怎么说她你又不是没听过,这么过去帮她,你若是被当成一伙儿的,日后旁人该怎么说你?你婆家又如何容得下你,女子名声何其要紧,得不偿失啊。”   章夫人闻言,欲言又止的看看姜灼华,轻叹一声,不忍再看,只好走远了些。   这时,亦有三两与穆夫人、黎夫人走得近贵女附和道:“可不嘛?之前满京城里还有个《驭夫计》,这等本事,也不知是经历过多少男人,才能学的来?”   复又有人道:“相由心生嘛,长得就如妲己转世,如何指望她不干狐狸精做的事?就算是她自己想做个好女子,可男人自也会前赴后继的奔上去,时间长了,她还能独善其身吗?”   穆夫人和黎夫人颇为得意,穆夫人挑着小巴,颇为趾高气扬的看着姜灼华:“姜小姐,我若是你,被人这般说,早就一条白绫吊死了,没想到您还能站得如此稳当,这到底是男宠身子好依靠,让您腰背不算呢?还是您脸皮委实厚,饶是如何说您都无所谓。”   姜灼华轻轻拨拉一下耳朵上长长的流苏耳坠,神情麻木,毫无反应,前后两世,她都是有口难辩,爱说说呗,懒得解释。   姜灼华早就习惯了,但是叶适,初次听闻这些闲言碎语,又如何能够忍受,分明面对的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为何却感觉无形中刺向心间的,却是比刀枪更锐利的武器。   他上前一步,挡在姜灼华面前,在衣袖下攥紧被气得发麻的手,沉声解释道:“穆连成隐瞒已有妻儿的事实,意图攀附姜家小姐,被姜小姐发现老家早已成亲,便将此事告知原配,原配愤而离去,这与姜小姐何干?”   他又看先黎夫人,眸中厉色愈甚:“当日分明是你丈夫对姜小姐心怀鬼胎,姜小姐并未有一丝一毫出格之举。何至于让姜小姐承担你丈夫犯下的过错?”   叶适自以为说明了道理,她们怕是能够收敛,谁知,那穆夫人反唇相讥道:“哟,男宠吧。何必这么急着替你主子分辨,怕她羞愤而死没人养你了吗?来龙去脉我丈夫亲口说与我听,我是信你,还是信我丈夫?姜小姐够无耻,分明是害我丈夫家破人亡,却能是非颠倒成他隐瞒事实。”   打死她也不信,自己嫁的会是这种人。   而那黎夫人,和丈夫吵架这么些时日,他到现在都没人派人回来接自己,一肚子火都撒在了姜灼华身上,但听她压着怒气对叶适恶狠狠道:“要是她不出现,我丈夫会找借口支走我安慰她吗?若是作为闺阁小姐知点儿礼,躲在后宅别抛头露面,我丈夫能看到她吗?”   叶适被这惊人的想法气得完全不知如何堵回去,眸中厉色愈甚,一字一句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姜灼华拉拉叶适衣袖,在他耳畔低语道:“算了,没用的。咱们说什么都是错,别搭理了。”   叶适转而看向她,双眸因上了肝火而泛红,面色满是心疼与憋屈,低语道:“可我不能看着他们这般诟病于你?华华,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明明那么那么好,可为什么旁人都看不到?前世,他们也是这般说你吗?你也是如现在这般,只能不理会吗?你无能为力,那姜灼风呢?他为何也不替你出气?明明做错事情的他们,为何却要让你承担他们犯错的后果?”   姜灼华仰头看着叶适,在他那双因怒极而通红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这一刻,姜灼华恍然发觉,他眸中的自己,竟是面含笑意,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动容。   不知从何时起,叶适竟然与她站在了一处,明白她身边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自己嫁了四回,又被自己买成男宠的情况下,他本应该像别人一样对她抱有成见,可他没有,反而给了她真正的理解和懂得。   她尚记得前世魏少君的母亲,第一次见她后,曾对魏少君说:“长成这样的女子,还是不要的好,怕是会伤害你。”   这对姜灼华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以貌取人,她前世,不敢穿明艳的衣裙,在院中种植兰草,尽量向世人展示自己蕙质兰心的一面,然而终究是无人知她。   哥哥疼她,没有错,但是哥哥到底心思粗些,如何能给她这些细微独到的关怀。   姜灼华看着叶适,忽然笑了,明媚如盛夏耀华堂里绽放的牡丹。   前世一直渴望能有个人懂她,但是却始终遇不到,这一世,渴望淡了,没想到叶适又给了她惊喜。   得,不算亏,总之是自己一直想要,因为得不到而放弃的东西。现在得到了,值了,无论往后如何,有眼前这一刻,都值了,真的!   叶适被姜灼华的笑给弄迷糊了,他怒意尚在,蹙眉心疼道:“你别笑好吗?你这个时候笑,我看着心里更难受。”   姜灼华伸手给他拉一下大氅的衣领:“跟女人唇枪舌战,你哪儿行啊?放心吧,我应付得了。”   说罢,转而对穆夫人道:“我无不无耻我不知道,但是谁和畜生睡一个枕谁心里有数。正所谓纸里包不住火,假的真不了,待你自己知道真相那一天,可别说没人告诉你穆连成妻儿离去的实情,有心的话,自己也去查一查。”   又对那黎夫人道:“你这人最是有趣,在我家又吃又喝又睡又玩,现在出门就翻脸不认人,我要是把那一桌宴席都给狗吃,今儿见着我还知道摇摇尾巴呢,可见人忘恩负义起来,当真是畜生不如。顺道,你还得谢我一桩事,若是我不出现,你也不知道自己丈夫有多花心龌龊是不是?我要是遇上这样的人,可得烧三柱高香好好感谢。”   说罢,姜灼华懒得再理,拉了叶适转身就走。   这俩人如何肯放过,在背后接着骂骂咧咧的讥讽。   而这些话,原原本本落进了和灵乐郡主一同过来的姚诗卉的耳中。   姚诗卉自是有家教在,见此情形,不由微微蹙眉,做起了和事佬,随口道:“不知姐妹们为何起了口角,但这是公主府,看在公主面子上,也得和和气气的。”   穆夫人行个礼道:“就是有人带了男宠来此,委实脏了公主府的地界儿。”   姚诗卉听闻男宠二字,便也知所言是谁,她自矜身份,没有多分一眼给姜灼华和叶适,只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管旁人的事做什么?姐妹们自去赏雪景吧。”   说着,姚诗卉拿着帕子的手,轻轻甩了一下,奈何手指力道虚浮,风一吹带跑了,落在了姜灼华脚下的裙摆上。   叶适低眉,拦住要俯身的姜灼华,将那帕子捡了起来,还给了前来取帕子的姚府婢女。   婢女将帕子拿过去,双手呈给姚诗卉,但见姚诗卉面上闪过一丝嫌恶,示意婢女将那帕子扔了。婢女将帕子随手一甩,扔在了雪地上,姚诗卉和灵乐郡主往不愿住小亭而去。   叶适见此情形,当即心头一荡,那帕子,姜灼华碰过,他也碰过,这姚三小姐,是在嫌谁?   叶适方才心头就已起了怒火,此时姚诗卉这个嫌恶的眼神,就好似一阵强劲的风,将他心底的火彻底掀起,宛如秋黄草原上的烈火,层层燎起,汹涌而来,火势再无可挡。   这个眼神,于叶适而言,当真,是比方才那些言语,更厉害的东西。   叶适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又如何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接二连三被人这般羞辱,但见他眼睛盯着姚诗卉婢女扔在雪地里的帕子,一字一句的跟姜灼华沉声问道:“我前世夺位,用了多久?” 第70章   姜灼华愣愣地望着叶适, 他面上神色冷峻, 就好似铺陈于天地间的这一场风雪,全然覆盖在了他一人身上, 叫人看一眼都觉心底发寒。   姜灼华朝他更近一步,伸手按住他的小臂,边将他往人少的地方推,边道:“你别生气,让我回忆回忆。”   叶适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落在雪地里,随风轻轻翻动的帕子, 将目光收回, 和姜灼华走到了人少之处。   叶适情绪极差,但面对姜灼华,他尽力忍耐, 将所有脾气压下,态度如往常一般, 除了眸色,比往常更加锐利。   姜灼华凝眸回忆,从她十六岁初次嫁人, 到前世摔死,是六年时间,她记得, 叶适夺位时, 她与第四个丈夫尚未和离, 等叶适登基大典之时, 她已和离几月,不久便死了。   而这一世,小姥姥端午宴与叶适相识,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姜灼华回忆到此,抬头对叶适道:“约莫还有四五年时间。”   叶适闻言点点头,和他计划的时间并无出入。   恭帝在位多年,已是根基稳固,当年父皇的心腹所剩无几,不服恭帝的老臣当初被贬的贬,被杀的杀,已所剩不多。   按他原本的计划,是稳扎稳打,为保夺位后不出变故,需将朝堂上恭帝的心腹一一离间替换,再将有一定势力的皇嗣统统除掉,还需在各郡安排心腹,夺位的同时,便将各地安抚下来,以免出乱。   这是最稳的法子,按此计划,四五年时间差不多,但是现在……   叶适看了姜灼华一眼,若不夺下皇位,自己根本不能很好的护住她,需要改变计划才行。   叶适凝眸想了半晌,心下做好决定,而后转头看向姜灼华,对她笑笑道:“这一回,有你哥哥写给我的那些尚未发生之事,我估计进程会快些。”   姜灼华正欲说话,却见园中来了一名婢女,衣着较其他婢女华贵,约莫是明嘉公主身边得脸的婢女,但听那位婢女道:“鸣雁楼已开,诸位请随我来。”   姜灼华和叶适皆停下不言,随众进了鸣雁楼入座。   待众人坐好,明嘉公主方才姗姗而来,众人起身行礼,明嘉公主扫视众宾一圈,走到了穆夫人附近,而后道:“今日来客,皆孤所请,谁要给孤请的客人过不去,就是跟孤过不去。”   说罢,穆夫人身子明显一怔,明嘉公主见话起了效果,这才对众人道:“免礼。”   众人起身,明嘉公主走上正座,落座后,众人方才坐下。   明嘉公主远远看向姜灼华,下巴一挑对她道:“日后你就是孤的朋友,谁欺负你,就跟孤说。”   明嘉公主此态,大有一副大姐罩着小妹的架势,姜灼华不由失笑,可见她之前的法子是管用了,于是起身行个礼,谢道:“多谢公主抬爱。”   明嘉公主虽然骄矜,但身份所在,即便跟姜灼华交好,亦不怕旁人对她说三道四,倒是对多个姜灼华这样的朋友,并无负担。   叶适在一旁陪着,听闻此言不由失笑,明嘉公主,大概是这满京城里,除了康定翁主外,唯一敢明目张胆跟姜灼华示好的女子。   宴会拉拉扯扯一日,直到傍晚时分,方才散去。   姜灼华和叶适一同出府,但见公主府门口,停满了轿子、马车,宾客们陆续离去。   姜灼华和叶适同往姜府轿撵处走去。   这时,在不远处一辆马车旁,一名男子的目光,紧紧盯着姜灼华,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接夫人回府的穆连成。   他扶了穆夫人上马车后,对她道;“夫人稍等我片刻。”   说罢,放下车帘,朝姜灼华走去。   姜灼华和叶适正欲分开各自上轿,却见穆连成朝二人走来,不由都停住了步伐。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只见穆连成里穿一席月白色直裰,外披银色大氅,从头到脚俨然焕然一新,比起从前愈发的人模狗样儿。   姜灼华冷嗤一声道:“今日听闻旁人称你为穆大人,不知在哪儿高就?”   穆连成看着姜灼华,眸色中满是藏不住的怒意,当初被姜灼华害的家破人亡,又被她府中男宠打伤,所幸他身上还有些钱财,靠着这点银子,买通左冯翊家中管家,入府给小公子做了教书先生,这才得以接触到现今的夫人。   穆连成仍然记得那些时日的折磨,为省钱用在刀刃上,他夜宿街头,忍着身上的伤痛不敢用药,直到他从新起势前,那段时日吃尽了从未吃过的苦,宛如丧家之犬,叫他铭记在心。   穆连成紧盯着姜灼华,冷声问道:“芸娘和我儿子呢?去了何处?”   姜灼华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人家要走,去哪儿管我何事?”   穆连成心系儿子,见姜灼华不说,眸色愈发狠厉,上前一步,逼问道:“我儿子呢?”   叶适见此,踱步上前,挡在姜灼华面前,低眉俯视着比他矮半个头的穆连成,沉声道:“你凭什么认为姜小姐会知道?”   穆连成这才抬头去看叶适,冷哼一声,道:“哼,芸娘一向老实,若无姜小姐助力,她如何走得一干二净?”   叶适回道:“芸娘要走,是对你失望之极,若你行为妥当,哪怕再来十个姜小姐,她也不会离开你。我劝你,不要再来纠缠,否则,后果自负。”   穆连成闻言,不由失笑,张开手臂,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着,复又对叶适道:“怎么?你当现在的我,还是从前那个我?任你一个男宠也能随意对我动手?呵,行,看出来你们是铁了心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希望你们能一直如此嘴硬。”   叶适闻言亦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我喜欢。穆大人即夸下如此海口,就不要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说着,叶适指一指穆连成的衣摆:“我瞧着穆大人是颠倒是非黑白,颠倒惯了,谎话也说惯了。穆大人这身衣服不错,不如割下一段袍角,将你跟你妻子说的那些姜小姐如何坑害你的事,全部都写下来,日后也好有个证明,省得你又赖账。”   穆连成闻言不动,抿抿唇,紧盯着叶适,叶适见他此等模样,不由一笑,道:“怎么?心虚?你怕什么?你不是说了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是日后穆大人身处高位,成王败寇,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穆连成听闻此言,明白了叶适话中之意,他是说,假如日后自己身居高位,那么诬赖给姜灼华的那些事,他们就认下。   他看了看叶适和姜灼华,姜灼华父亲为恭帝所贬,只要恭帝及其子嗣在位一日,姜家翻身便难如登天,而眼前的男子,不过是个乐师出身的男宠,就是给他登天的本事,顶多也就是在太乐令手下做个小官。   叶适见穆连成神色松动,撩起衣摆,从靴中取出一把匕首扔给他:“割吧,笔墨可从公主府里借。”   穆连成接过匕首,割下了一段袍角,复又递还给他,派人从公主府下人手里借了笔墨出来。   而后,穆连成原原本本的,按照他跟穆夫人所言,写下了姜灼华的“罪行”。   叶适接过,甩干墨迹收好,转头附身到姜灼华耳畔,低声问道:“前世,他骗了你多久?”   他口中温热的气息,在寒冬中萦绕在她的耳边,姜灼华心头跟着一暖,轻声笑道:“八个月。”   叶适点点头,转回身子对穆连成道:“来日穆大人若是有了登天本事,我二人自会拿此前来谢罪,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会帮你找到妻儿。但若是我比你站的高,你需去姜府门前跪上八个月谢罪,卯时跪亥时归,可好?”   穆连成虽不知为何是八个月,以为只是叶适随口一说,冷哼一声,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罢,穆连成又看了叶适身后的姜灼华一眼,拂袖离去。   穆连成上了马车,和妻子离去,姜灼华看着那渐渐走远的车架,在这寒冬腊月里,身心却感暖意袭人,万分熨帖。   叶适不喜她还看着穆连成离去的方向,便对她催促道:“外面冷,咱们回去吧。”   姜灼华收回目光,看着他笑笑,道:“好。”   回到耀华堂,掀起厚厚的门帘,便觉一股暖流扑面而来,俩人解下大氅递给出来相迎的婢女,而后一同上了楼。   各自去泡了个热水澡,出来后,姜灼华坐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叶适则散着半干的头发,在书桌前着手重拟计划。   他将原先的布局全部打乱,要一步一步重拟,很是费脑力。   姜灼华看着话本,却不知为何今日有些看不进去,眼睛不由从话本上移开,向叶适看去。   但见他坐在书桌后,腰背自然挺直,翻着手中名册,时不时的拿起毛笔,在一旁的纸上写下几个字,神色认真又安宁。   姜灼华看着看着,唇角不由勾起一个笑意,而后干脆放下手中话本,手半支着头,认真的看起了美男子。   她从未想过,过去那个突然夺位的人,会和她有今日这般坐在同一个屋里的时候,更是从未想过,过去求而不得的一切,竟是他慢慢给了她。   叶适忙得认真,满心里都在琢磨该怎么早些夺位,完全没有注意到姜灼华看了他许久。   冬日天黑的早,不知何时,天色暗了下来,叶适正觉视物模糊,忽地一盏灯在桌边亮了起来。   叶适抬头看去,正见姜灼华盈盈立于桌边,放下手里的火折子,面含笑意的看着他。   一时间,叶适又惊又喜,他不由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姜灼华面前,颇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亲自点灯?可以、可以叫婢女来的,你不必……”   姜灼华微一挑眉:“怎么?你不喜欢?”   叶适忙道:“喜欢喜欢,就是、就是不想你做这些。”   说着,叶适局促不安地转过身子,侧对着姜灼华,整理桌上的书籍。   姜灼华不由失笑,书籍本就放的很整齐,他这般来回不断的调换位置,颇让人觉得有趣。   自然,有趣的同时,也让姜灼华看到了,一个人真正喜欢另一个时的模样。   姜灼华挪动脚步,走到叶适身后,叶适正欲回头看她去哪儿,姜灼华却伸手,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紧窄的腰。   叶适当即愣在原地,捏在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桌面上。   他垂着眉眼,姜灼华白而纤细的十指轻扣,放在他的腹前,她紧贴着自己的后背,一片温软的缠绵……   叶适的心当即砰砰跳起,胸膛随之起伏,忽地想起当初那晚,自己稀里糊涂摸到的,一时间,一片绯红从叶适脖颈爬上耳朵尖。   姜灼华在他身后瞥见,不由挑眉一笑,原本贴着他后背的侧脸移开,用削尖的下巴抵在他的后肩处,对他耳朵轻吹一口气,语气中微含促狭,轻声问道:“你很紧张吗?” 第71章   叶适闻言倒抽一口凉气, 强按着紧张道:“没……没紧张啊。”   说着,将方才掉在桌上的书捡起来, 手臂僵硬地又慢吞吞整理起来。   姜灼华看他如此模样, 按下狂笑的冲动,心下却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 即便小男宠变成未来皇帝,依旧是如此可爱。   姜灼华不免更想逗他了, 但听她明知故问道:“那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复又将耳朵贴上他后背,做倾听状:“心跳的也好快。”   姜灼华说完,微微侧头去看他的侧脸,含着揶揄的笑意, 去观察他的反应。   叶适听罢这两句话,不由懊恼, 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 深觉丢了脸面,他不由抿紧唇。   高兴, 是异常的高兴,丢脸, 也是异常的丢脸。   身为男人, 怎么能显得如此被动和局促不安?一旦涉及到感情,就没法儿像姜灼华那般从容淡定, 他觉得, 自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不然会被她笑话。   叶适低头看看自己腹前她的手,一时犹豫不决,是先握住她的手呢?还是转过身去也将她抱住呢?   先握手的话,一旦她不给抱了怎么办?要是直接转过去抱她,面对着她,可能会更紧张,一旦行止更蠢笨又该怎么办?   那、那还是先握手吧!   叶适做好决定,踟蹰着抬起手,在握与不握之间,勇气和紧张齐飞,开启了激烈的奋战。   姜灼华低眉看着他缓缓抬手,目光盯着他腹前自己手的位置,缓缓放下。   就在叶适快要碰到姜灼华的刹那,姜灼华忽而一笑,松开了他,没给他碰。   叶适见此,宛如做错事的孩子,咻的一下将手收回,倒是比伸出去时干脆利落,然而,心里的失落无以复加。   姜灼华后退一步,侧过身子,颇为委屈道:“抱了你半晌,你都没反应,那我就去睡觉了啊。”   叶适闻言,一时间欲哭无泪,深知自己在万分紧张下错过了极好的机会,他强忍着心头的失落,努力扯起一个笑意,转过身子,对姜灼华道:“嗯,那你早点儿休息,今儿一日也累了。”   姜灼华知他紧张,挑眉看向他:“就这么让我走啊?”   姜灼华心里料定,他肯定不敢亲,所以故意将自己侧脸对着叶适,道:“再给你个机会。”   叶适:“……”什么机会?抱她吗?   叶适心头一喜,微微低眉,张开双臂,正欲去抱,姜灼华见此,恨铁不成钢的蹙眉“滋”了一声,她本还寻思着他可能不敢,哪知根本没反应过来。   叶适见她蹙眉,忙又停下了动作,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姜灼华笑嗔他一眼,道:“算了,我睡觉去了,你也别太晚。”   说罢,姜灼华转身走进了卧室。   珠帘落下的脆响在不远处响起,叶适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方才……不是叫自己亲她吧?   叶适仰头望天,一声长叹,一想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不由一阵抓心挠肝的急,而后垂首伸手捂住了眼睛,身子跟着靠在书桌边上。   捶胸顿足懊悔半晌,叶适放下了手,看着卧室的方向,暗下决心,下次!下次一定不能这般蠢笨!   叶适坐会桌前,准备接着忙自己的事,奈何满心里都是方才姜灼华那一个拥抱,而后又是自己错过的两次绝好时机。   就好似一盘想吃好久的菜,好不容易端到了眼前,却被他不小心打翻了。   懊悔!懊悔!万分的懊悔!   心痒!心痒!每一刻心都好似万蚁爬过!   姜灼华换了睡袍,拉开被子钻了进去,被窝里有桂荣早前就放好的汤婆子,暖暖的,不由身心都觉熨帖。   姜灼华躺在榻上,唇角带着笑意,既要给他机会,那就得认真对待,不管是什么人,越是得到得艰难,才越是会珍惜,最好的法子,便是给点儿甜头立马收手,他才能一直想着。   饶是叶适再喜欢她,她也不会早早让他得到。   从前拿他当男宠,自是不在乎他会不会珍惜,但是现在,既然有嫁他的可能,那自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对他。   念及此,姜灼华翻了个身,想着此时叶适该是有多抓心挠肝,找了个舒服的睡姿,心中笑道:自己挨着去吧,哈哈哈哈哈。   而后,她便美滋滋的睡觉了。   姜灼华已然进入了梦乡,叶适尚在书桌前挑灯夜战。   叶适已从方才的懊悔中缓过了劲,心情转而好上了天,毕竟姜灼华今晚抱他了,那他是不是可以以为,她也有些喜欢自己了呢?   这般想着,研究夺位布局的叶适,唇角就会不自觉挂上一丝笑意,心好似被装满,都是快要满得溢出的幸福感,原来爱一个人,是一件这般美好的事。   如此想着,他对手下正在做的事,不由便更加努力,不为旁的,就为早些夺位成功,有能力护住姜灼华,再娶她为妻。   经公主府一事,他愈发深切的感受到,前世的姜灼华,没有一个强大的娘家可做依靠,接二连三被人伤害,却又无力为自己正名和讨回公道,该是多么无助和孤独?   这一夜,一直到丑时,叶适方才放下笔,揉着发酸的眼睛回去休息。   第二日,叶适依旧起了个大早,他从榻上翻身坐起,看了看里间熟睡的姜灼华,蹑手蹑脚的穿衣穿鞋,洗漱毕,从净室出来后。   而后叶适唤了元嘉上来,屏退一众婢女,吩咐道:“卫尉卿吴大人,手下的营里,有一位少卿,名叫何玉,此人文韬武略皆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然,吴大人嫉妒此人才华,素来压制,何玉一直郁郁不得志。启用中散大夫,你通书信给他,叫他去找何玉。”   元嘉闻言一惊,不由疑道:“这么早便启用中散大夫吗?大夫这些年稳入此位不容易,在光禄勋手下为帝谋事,一旦启用太早,被恭帝察觉,对咱们来说,是极大的损失。”   叶适静静的听完,而后道:“我知道,按原来的计划,中散大夫确实不必这么早启用。但是现在,计划有变,你按我说的做便是。我要给何玉,设个局。”   元嘉不解道:“什么局?”   叶适勾唇一笑,微一挑眉:“前程似锦的富贵局。”   说罢,叶适从书桌上拿起昨晚写好的书信,递给元嘉:“给中散大夫送去。”   元嘉神色颇为不安,但依旧领命而去。   次日傍晚,三十岁左右的何玉巡缴毕后,回府换了身常服,然后应中散大夫沈言之邀,前往清音坊听乐小坐。   中散大夫为帝谋事,这个身份,对一直受上司压制的何玉来讲,自是可遇不可求,沈言相邀,何玉岂有不来之理?   何玉来到清音坊门口,沈言家厮守在门外,见何玉到了,上前行个礼道:“给何大人问安,我家老爷在楼上芙蕖阁等您,请随我来。”   何玉一手捏着紧窄的袖口,踏步上了台阶,倒竖的剑眉颇有一番气度,浑厚的嗓音力道十足:“多谢。”   何玉随沈言家厮上了楼,芙蕖阁内,一段清雅的琴声徐徐传出,若有若无。   家厮上前敲三下门,而后将门推开,对里面的人道:“老爷,何大人到了。”   何玉顺着小厮目光看去,但见铺着绒毯的地上,有一位身着藏青色直裾的儒雅男子,四十岁出头的模样,美髯长至喉结处,他跪坐在软垫上,腰背自直,指尖捏着杯盏,姿态安然,眉目和善,一看便令人心生亲近之感。   不成想,中散大夫沈言,竟是看起来如此好亲近之人,这叫何玉心下自在了不少。   何玉脱去鞋走了进去,沈言亦是起身迎接,二人见过礼,沈言请了何玉坐下,执起茶壶,为他倒茶,何玉谢过后接下,笑着道:“早就听闻大夫威名,大夫相邀,令玉受宠若惊。”   沈言轻笑两声,伸手捋一下胡须,道:“我也是近日才得知,卫尉手下有您这样一位出色之人,为圣上举荐人才,是我本职。”   何玉摆摆手道:“大夫过誉了。”   他不信这世上,真的有那种因人才华而举荐的正直高尚的官员,但是听闻沈言此言,他心中又隐隐开始期待,期待沈言便是这般正直高尚之人,兴许自己当真能遇到这么一位伯乐,从此一改仕途低迷,从上司手里逃出生天。   沈言摊手,指一指茶杯,笑道:“少卿用茶。”   何玉忙抬杯饮茶。见他喝下,沈言转而对身旁弹琴的那位女子道:“劳烦换一首《高山流水》可好?我与何大人也好以此会知音。”   琴师闻言,点头应下,手按住琴弦止了音,复又弹起《高山流水》。   何玉顺着沈言目光看去,但见,弹琴者是一位十六岁左右的女子,眉目清秀,唇红齿白,脸蛋白里透红,甚是好看,沈言当即便觉移不开眼,一股热浪只往丹田而去,只觉口干舌燥。   何玉并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如此心思浮动,只以为是眼前女子太过貌美之故,甚是合他心意。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三声叩门声,家厮走进来,行礼道:“老爷,出了些事,得您回去处理下。”   沈言回过头,看向何玉,致歉道:“委实抱歉,得先暂离片刻。寒舍离清音坊不远,约莫两刻钟,我便能回来,还请何大人稍后,听听乐,喝喝茶。”   何玉哪敢有不悦,忙起身相送。   沈言致歉后离去,芙蕖阁内,只剩下何玉和那名奏琴的女子。   那名女子莞尔一笑,停下手中的弦,上前给何玉倒茶,笑着递给他:“何大人请用。”   何玉伸手接杯子的瞬间,女子的手,有意无意的从他手背上拂过,何玉心头一怔,但见女子正以含媚的笑意望着他,说道:“其实,小女早就听闻何大人威名,心生亲近之意已久。往日只能在大人巡城时远远一望,今日听闻沈大人请得是您,便想尽法子进来弹琴,能与大人独处片刻,是小女不敢奢望的缘分。”   此女甚合他心意,看着她娇媚的容颜,何玉体内热/浪愈甚,鬼使神差的问道:“那你可愿跟了我?”   女子小心的点点头。   何玉如何不知女子心思,正是他内火上涌之际,忽地脑中一片空白,“嗒”得放下茶杯,茶水溅得四起,他猛然伸手将那女子揽入怀中。   女子欲拒还迎的声音愈发勾得他心痒难耐,急急撩起对方衣摆欲行云雨。   何玉本以为对方兴许不愿,谁知竟顺利而成,在这芙蕖阁中,与那女子共赴了巫山。   何玉伏在那女子身上,女子承欢时隐忍而又欢愉的声音在耳畔撩动,勾得何玉愈发如猛狼虎豹,行止激烈。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在他耳畔的声音,忽地变作痛苦,紧着她双目瞪大,不多时便没了声响。   何玉觉出不对来,抬头去看,但见女子双目圆睁,瞳孔俨然已是涣散无光。   他心底一惊,伸出手,颤抖着去摸女子脖颈处的脉搏,却发现已经停止。   何玉惊得抽身而出,跌坐在不远处,怔怔的看了那女子半晌。然后他慌忙上前,将女子的衣衫整理好,又陷入了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正在这时,芙蕖阁的门开了,沈言走了进来。   他一见眼前情形,忙关上了门,神情愕然,压着嗓音厉声问道:“何大人,你做了什么?”   何玉忙摇头,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我们……她就忽然、就忽然……”   沈言上前一步,斥道:“何大人,朝廷命官将人强/奸致死,你可知是何罪名?”   何玉忙道:“我没有强行,我没有强行,她是自愿的,却不知为何……”   眼前的沈言,就宛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何玉上前一把拽住沈言衣摆,恳求道:“沈大夫,真的不是我,你要相信我,你要救救我,不然我这一生……我这一生就毁了。”   沈言蹙眉,盯着何玉看了一会儿,面露不忍,他蹙眉道:“何大人,你文韬武略俱全,你可知我有多欣赏你,你……哎!”   何玉自知,清音坊一旦报官,他就算不死,也是前程尽毁,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念及此,何玉反而平静下来,行礼道:“今负人命,只得以死谢罪,玉辜负了沈大夫的抬爱。”   沈言闻言一惊,忙问:“你要做什么?”   何玉道:“大丈夫行事坦荡,我虽无强迫与她,但她即死于我身下,我自会承担责任。”   沈言拧眉看了何玉片刻,道:“何大人,你果然是我欣赏的君子,敢作敢当。”   沈言沉默片刻,道:“哎……今日叫你来清音坊的人是我,此事我也有责任。清音坊坊主,与我有些私交,你等我前去交涉,若是说成,兴许能将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瞒下,若是说不成……看天命吧。”   何玉听闻尚有一线生机,眸中一亮,能活谁愿去死,忙道:“只要坊主能够不追究,要什么我都给。”   沈言闻言,命家厮叫来了傅坊主,傅坊主脸带面具,眼眶处露出的皮肤,狰狞恐怖,委实叫何玉一惊。   沈言将傅坊主叫去一旁,私语了许久,终见傅坊主点了头,何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沈言回道何玉身边,伸出手一比划:“五百两白银,了结此事。”   何玉一惊:“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啊?”   沈言道:“你去凑,能凑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借给你。”   何玉闻言,眸中感激之色愈甚,跪谢沈言:“多谢沈大夫!”   傅叔命人将女尸抬了出去,半夜,假死药药效过去,女子苏醒,傅叔给了她一笔钱,命人护送女子连夜出走京城,再无音讯。   当天夜里,姜灼华早已上床睡下,叶适则收到了来自沈言的书信,上书两字:事成!   叶适随手将信丢进地龙中,火舌瞬间将纸张吞噬,而后对元嘉道:“去跟沈大夫说,继续按计划进行。”   静谧的夜里,地龙里昏黄的光线笼在叶适侧脸,忽明忽暗,高挺的鼻梁,在脸颊一侧,投下昏暗的阴影。   半月后,十二月十九,到了姜灼华生辰,这日众人都起了个大早,府里忙前忙后的给姜灼华准备生日宴。   叶适早早将要送姜灼华的礼物,藏于袖中,准备等大家一同吃饭时给她。   叶适、姜重锦还有姜灼风,三人一同坐在耀华堂二楼外间,等姜灼华出来。   不多时,姜灼华从房里走出,衣着华丽美艳不可方物,饶是叶适日日见她,她出来的那一刻,还是被她惊艳到了,目光不自主的被吸引,锁在她的身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姜重锦痴痴地望着姜灼华,脱口道:“阿姐,你可真漂亮。”   姜灼风跟着“嗯”了一声道:“不错,担得起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   正在这时,宝如来报,说康定翁主到。   四人一同下去迎接,康定翁主将生辰礼交给桂荣,说笑着和姜灼华姊妹们一同上了楼,叶适正欲跟上去,却被元嘉拦下。   叶适只好对姜灼华道:“你们先上楼,我就来。”   姜灼华点点头,先行上楼。待她走后,叶适蹙眉看着元嘉,不耐烦道:“怎么了?什么事儿?”   元嘉撇撇嘴,腹诽道,瞧那副急着去陪姜小姐的样儿,而后道:“正经事。殿下,沈大夫来了消息,今日早朝,他以‘遗贤不报’的罪名弹劾了卫尉卿吴大人,按我朝律法,遗贤不报者罢官处置,恭帝已将吴大人贬为军中什长。”   叶适闻言点点头,这位遗漏的贤自然是何玉,叶适接着问道:“那何玉呢?”   元嘉道:“恭帝新得人才,何大人又是因吴大人耽误,故而直接顶替吴大人,接替了卫尉卿。我估计,从今往后,何大人对沈大夫,怕是会言听计从。”   叶适笑道:“不是怕是,是定然如此!沈大夫知道何玉害死人的事,又帮他举荐上位,自此以后,何玉便是拿住了。卫尉卿掌京师巡缴、宫廷巡缴以及宫廷掖门守卫,将卫尉攥在手里,便是将恭帝的门户拿在了自己手里。”   元嘉听着,不由心潮澎湃,开口问道:“那殿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叶适看向他,挑眉道:“急什么?今日是华华生辰,我要好好陪她,等晚上她睡了你再来找我。”   说罢,叶适转身,迫不及待的上了楼,没再理会元嘉。   元嘉见叶适走了,摆了摆头,嘴撇成倒月牙状,学着叶适酸道:“今日是华华生辰,我要好好陪她。”   说罢,翻了个白眼丢在叶适离去的放方向,自回了西厢房。   叶适上了楼,朝桌边走去,见礼后,坐在了姜灼华身边。   这时,姜重锦跟姜灼风问道:“大哥,你送阿姐什么礼物啊?”   姜灼风从桌下拿起一个匣子,放在了桌上,对姜灼华道:“记不记得小时候,那时候爹娘还在,那年冬天,带着我们去梅县看梅花。梅县的冻梨你特别爱吃,那时候爹娘说,壮壮这么喜欢冻梨,不如咱们年年来吧。但是没过多久,爹娘就走了,我就想,以后我做哥哥的,也可以每年带你去梅县吃冻梨。可是没想到后来那么忙,总想着下次去,没想到一个下次,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说到这儿,姜灼风喉结不由动了动,似有些哽咽,他欠家人的,委实太多。   本是高兴的日子,竟不小心将话越说越沉重,姜灼风忙换了轻松些的语气,说道:“这些事儿你可能都忘了。我前些日子,专门托人去梅县买了蜂蜜冻梨回来。是先把梨冻好,然后再用蜂蜜熬,熬到稀烂,然后再拿去冻,做得极好,一会儿尝尝。”   姜灼华鼻头一酸,忍住泪意,笑着道:“行啊,以后你就年年去吧。先说好啊,以后我每年生辰礼,你的份儿,只要冻梨。”   姜灼风抿唇一笑,伸手捏了姜灼华脸颊一下,神色间既有感慨,又有宠溺。   姜重锦却是在一旁红了眼眶,她很小时亲娘就走了,爹爹走得也早,委实更是心酸。   但她知今日该高兴,忙伸手一擦眼泪,小雀一般叽叽喳喳笑道:“阿姐,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第72章   姜灼华手肘担在桌子上, 托起下巴,佯装想了想道:“你心思那么灵巧,阿姐猜不到啊。”   看着姜灼华心情颇好的模样, 叶适不由低眉笑笑,偷偷摸了摸自己衣袖里藏好的东西。   姜重锦见姜灼华不猜, 神色有些失望,恳求道:“阿姐, 你再猜猜嘛。”   姜灼华复又拧眉想了一会儿,而后道:“莫非是一桌好菜?”   姜重锦摇摇头道:“不是, 今天我没做。”   这时, 康定翁主在一旁笑道:“你就说吧,你阿姐这般懒, 怕是脑子都懒得动呢。”   姜灼华不由失笑,姜重锦嘟唇“嗯”了一声, 拿出腿面上一个锦匣, 放在的桌面上, 推到了姜灼华面前。   姜灼华伸手接过, 而后笑着看看姜重锦, 将锦匣打开,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木雕的仕女。   姜灼华眼前一亮,将其拿出, 这木雕的仕女不是旁人, 正是她本人, 刻得惟妙惟肖,上色也是异常精巧,简直就像是姜灼华本人缩小了。   康定翁主见此,在一旁笑道:“这可真是花心思的生辰礼,足可见重锦多看重你这个阿姐。”   姜灼华万分喜欢,扬着手里的木雕人偶向姜重锦问道:“刻得这般好,阿姐很喜欢,你用了多长时间?”   姜重锦见姜灼华神色惊喜,不由得意道:“我从许久前,阿姐第一次叫我一起在清风揽月沐浴那天开始,就回去准备了,一直刻到前几日才完,阿姐喜欢就好。嘿嘿。”   姜灼华闻言挑眉道:“喜欢,阿姐很喜欢,以后就放在梳妆台上,日日看着。”   姜重锦忙激动的点点头,而后看向叶适道:“喂,你给阿姐准备了什么?”   姜灼华亦是看向叶适,方才还神色欢愉的叶适,不知从何时起,竟有些失落,他低眉道:“这些日子太忙,忘记了。”   姜灼华闻言一愣,不可能,叶适对她那么上心,不会忘记她的生辰,正欲问来着,却听康定翁主笑文道:“自我来,就见你左手一直藏在袖子里,方才灼风送礼时,你还神色期待的模样,不像是忘了呢。”   叶适有些茫然的看向康定翁主,姜灼华不挑眉一笑,就知道他不可能忘,毕竟他现在还忙着讨自己欢心呢。   想着,姜灼华猛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手伸进了他的衣袖里:“藏的什么,给我看看。”   叶适躲躲闪闪不想给她,奈何又怕自己动作大伤到她,愣是没抢过姜灼华,最后,叶适藏着袖里的东西被姜灼华拉了出来,叶适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无奈的垂头。   姜灼华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了下,姜重锦看清后忙道:“你竟也雕了一个阿姐。”   叶适看看姜灼华手里的东西,只好对姜重锦道:“雕得没有你好。”   姜重锦却看着木雕羡慕道:“已经很好了,你是不久前才跟我学的吧?你好有天赋,几个月时间就雕得这般好,我可是学了好几年呢,这木雕我也雕了大半年,你好厉害。”   听完这话,姜灼华懂了,姜重锦的木雕拿出来后,叶适发现自己雕得没有对方精巧,于是便不想给她了。   叶适一直和她住一个屋,她从未见过叶适雕刻东西,定是夜里等自己睡了后才拿出来雕得,姜重锦雕了半年,他却只有夜里才能雕,那他最近这段时间,睡觉的时间得有多少?   念及此,姜灼华心头一暖,扬了扬手里叶适的木雕,问道:“你这些日子一直都睡不好,可是夜里都在雕这个?”   叶适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而后点点头。   康定翁主看看叶适的神色,又看看姜灼华手里的木雕,不由笑道:“看来你对灼华是动了真心。”   这男子倒是特别,成了男宠,不仅没对姜灼华有所成见,反而还用了真心,足可见眼力非常人可比。康定翁主不由看向姜灼华,笑着道:“你这位,对你倒是担得起一个‘懂’字,人生知己难求,若非如此,俞伯牙和钟子期的关系,不会那般为人所称道,是好事。”   听闻康定翁主此言,姜灼华心头一暖,看着叶适不由一笑,而后道:“有什么不好意思拿出来的,礼不在贵重,你夜夜辛苦的心意更要紧。哥哥的蜜冻梨,还有你们两个的木雕,我都很喜欢,一起放梳妆台。”   来自亲情和爱情的两份真心,她都拥有了,无论往后如何,这一刻她是满足的。   叶适见她喜欢,方才心头的那份苦闷渐渐散去,嘴角终是有了笑意:“以后,我送你更好的礼物。”   正所谓,一个人对你付出的越多,就会越在意你,姜灼华自是不会跟他客气,听他这般说,笑着道:“好啊,我等着。”   不多时,婢女们陆续上菜,自是少不了长寿面、红鸡蛋等食物,吃过饭,众人又在屋里,围着地龙玩了一天的行酒令,至晚时,都有些醉了。   康定翁主留宿姜府,姜重锦不甚酒力,喝得差不多就回去睡了,屋里就剩下姜灼风、姜灼华以及叶适。   姜灼风尴尬看看两人,但见叶适醉醺醺的伏在桌边,侧着头,一双眸含情脉脉的看着姜灼华,丝毫不加掩饰,姜灼风咽了口吐沫,找了个借口赶紧跑了。   叶适上一回喝多,还是黎越夫妇来府的那回,但那次他心里有事,一来是恼怒黎越惦记姜灼华,二来是心里在忧愁事情过后,姜灼华对他态度又会变回以前,所以即便喝了不少酒,但意识还是万分清醒。   今儿就不一样了,叶适心里无事,不知不觉间,完全喝得找不着北了。   姜灼华自是喝惯酒的,酒量也好,头有些晕,但并无大碍。   她看看叶适伏在桌边四肢乏力的模样,问道:“难受吗?我去命人给你备解酒汤。”   叶适一个机灵坐直身子,而后认真道:“我没醉。”   说着,上身不由晃了晃,姜灼华见此,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他娘的为啥喝醉的人都爱说自己没醉?   她只好道:“好好好,你没醉,走,咱们回去睡觉。”   叶适忙道:“我不困。华华,你那晚抱我,是不是喜欢我了?”   叶适眨巴这一双眼睛,紧盯着姜灼华,眼皮明显有些抬不动。   姜灼华失笑,那不是半月前的事儿了吗?他怎么还惦记着?   忽地,姜灼华发现一个问题,这要是往常的叶适,绝对不会问出这番话来的。   姜灼华了然,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儿啊。   叶适见她不说话,竟不自主地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急急问道:“你快说啊,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哎呀,听闻此话,姜灼华愁啊,喜欢是喜欢,但和他喜欢她不一样。   具体姜灼华也说不上来,她对叶适,并没有从前喜欢宋照和、喜欢穆连成,喜欢魏少君时的那种心灵悸动,反而更像是一种流入心间的温情,觉得踏实稳当,既没有患得患失,亦没有对未来的憧憬,就是觉得眼下这样相处着很舒服。   这也算是喜欢吧,念及此,姜灼华从他手里抽出自己手腕,扶住他的手臂,让他坐稳当,然而回道:“喜欢,喜欢你。”   叶适展颜一笑,复又问道:“那你那晚,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是不是叫我亲你啊?你快说啊,是不是?我一直不太敢确定,没事儿总琢磨,你告诉我行吗?别叫我老惦记着。”   姜灼华不由摇头笑笑,敢情对这件事惦记了这么久,姜灼华看着叶适期待的眼神,点点头。   叶适眸中立时漾满惊喜,眼底一片温柔,他看着姜灼华,而后喉结微动,身子前倾,向她靠进。   要干嘛?他要干嘛?姜灼华震惊的看着叶适,随着他的靠近,身子慢慢往后躺。   姜灼华本就坐在靠墙的里面,叶适渐渐逼近,终是逼得姜灼华没处可去,正欲叫他滚远点儿,却见叶适忽然一笑,飞快地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而后坐回去,侧对着姜灼华,脸红如上了胭脂。   姜灼华一阵儿胆寒,被亲的人是她好不好?他脸红什么啊?   姜灼华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最后嫁他,得好好再观察一段时间,委实怕他酒劲上涌,将她给压倒了。   姜灼华连忙哄道:“回去休息吧,你白天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   叶适转过头,看着她茫然的眨眨眼:“可我不困啊。华华,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姜灼华无奈叹气,眼皮子都抬不动了,还说不困,得,姜灼华接着哄道:“那咱们去屋里说,你躺榻上,慢慢说好不好?”   “嗯。”叶适乖乖应下,随姜灼华进了卧室,在外间自己的榻上躺下,而后一把握住了姜灼华的手,身子往里窜了窜,拉她坐在了身边。   而后问道:“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说罢,不等姜灼华反应,叶适又觉不妥,自己回答道:“这样不好,我得等夺位后,一切安定下来,再来接你走,一旦跟我一起走,有什么变故你会不安全。”   然后他又道:“华华你放心,除了你我一定不再要别人,我只要你。”   姜灼华只好敷衍着点点头,叶适展颜一笑,看着她说道:“华华,你真美。”   姜灼华点点头:“嗯,我知道。”   叶适又道:“华华,我很喜欢你。”   姜灼华接着敷衍道:“嗯,我也很喜欢自己。”   姜灼华这才发现,这喝醉的叶适,话怎么那么多?这往日是有多憋屈自己,喝醉了才这么多话。   叶适看着她笑笑,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一亮,问道:“华华,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老天呢,姜灼华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才抱他一下,他就想这么远了吗?但念在她喝醉了,姜灼华只好道:“都喜欢都喜欢。”   “那咱们就都生。”叶适喜滋滋的说道。   姜灼华不由蹙眉,敢情不是你生,说得轻巧。叶适又道:“华华,我小时候,父皇忙于国事,常不在母后宫里,我记得母后长什么样儿,但父皇的样貌,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我一定天天陪你们,我不想以后我的孩子记不清我的样貌。”   姜灼华闻言,心头不由一软,大部分男子,有了孩子后都是给妻子教导,自己很少管,叶适这样的想法,倒是从前她想要的夫君的模样。   叶适又拉着姜灼华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全是对以后两个人生活的计划,大到要如何娶她,小到以后要给她做什么样的衣服首饰,连首饰花样他都想好了,说想给她做个金牡丹头饰,但是纯金太重,怕她戴着累,打算做成镂空什么的云云,反正很细致。   不知过了多久,叶适方才在迷迷糊糊的言语中沉沉睡去。   看他睡着了,姜灼华伸手取了他的簪冠,放在塌边矮柜上,又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方才准备去净室沐浴。   姜灼华看看叶适,转身进了里间换衣服,说实在的,若不是今日他喝醉说了这么多,姜灼华完全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把她计划进了他未来全部的生活里。   纵然姜灼华现已对感情无所期待,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所谓的态度,却还是被他这份认真所撼动。   对男女之情通透于心的她,自然明白一个人将对方完全计划进自己的未来里,是何等的深爱。   曾经,她也这般计划过旁人,这样计划时,是怀着对对方怎样的感情,姜灼华心中一清二楚。   过去,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长得不差,又从未有不当的行为,为何却总是得不到一个如叶适这般真心对她的人。   那时跟宋照和和离后,她一心只想赶快忘了他,所以在穆连成出现的时候,将对他的感情都转用在了穆连成身上。   有了穆连成后,她确实很快忘了宋照和。以至于她那时以为,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便是有新人的出现。   所以后来她嫁的那两个人,其中都不乏为了忘记上一个带来的痛苦的心态。   然而却是次次不如意,仿佛陷进了一个死循环里,为了忘记上一个草草喜欢另一个,为了结束痛苦而进入另一个痛苦里。   这些时日,叶适的出现,看着他的这份心,她方才慢慢意识到一件事。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最好的时候,才能遇到最好的人。   为了忘记一个而去爱另一个,这本身就是对自己和对方都不负责任的做法。   假如当初,她便意识到这点,在与宋照和和离后。她应当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和心情,就如现在一样,活出自己的风采,做最好的自己,就不会给穆连成趁虚而入的机会,说不定还能遇到真正欣赏和懂得自己的人,就如现在的叶适。   人先得爱自己,才会为人所爱。自己轻贱自己,又如何能得到旁人的爱与尊重?   忽地,姜灼华想到一桩事,假如她还是当初那个,为了旁人一些成见,就想着做些什么拼命证明自己的人,遇到叶适,他还会不会喜欢她?   兴许不会吧,他爱得是现在这个有血有肉、自在洒脱的姜灼华,而不是从前那个她。叶适的出现,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遇到的,是最好的她,所以才让他这般的喜欢。   思绪流转到此,姜灼华已换好了衣服,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梳妆台上的两个木雕,目光落在叶适雕得那个上,他是不是自己那个最好的人呢?   这得看以后他的行为,但是就目前来看,叶适的所有表现,都是她当初最想要的那类人。   姜灼华不由抿唇轻笑,去了净室沐浴。   第二日,叶适从宿醉中醒来,他坐起身,揉揉眼睛,只觉头疼的炸裂。   他不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边揉边回忆昨晚的事,回忆了半晌,断断续续的想起,自己拉着姜灼华似乎说了很多胡话。   叶适不由蹙眉,十指伸进头发里,一阵乱揉,神色间满是恼怒,都说酒后误事,从前还不晓得,现在算是明白了,昨晚到底说了些什么?会不会惹她不高兴?一旦她不高兴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正抓心挠肝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正见是姜灼华梳妆妥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叶适忙下了榻,拉过衣服,边穿边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姜灼华失笑:“是你今天睡晚了。”   叶适愣了愣,这才去注意天色,但见阳光已洒进屋内,叶适不好意思的笑笑:“昨晚喝多了。”   姜灼华道:“你先去沐浴吧,去去宿醉的酒气。我等你吃饭。”   说着,姜灼华走了出去,叶适看着她的背影,将她叫住:“华华。”   姜灼华回过头:“怎么了?”   叶适微微垂眸,舔舔唇,而后看向她问道:“我昨晚……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不恰当的胡话?”   姜灼华闻言,不由一笑,看了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但是忘了自己具体到底干了些什么,念及此,姜灼华话故意捉弄道:“说了啊,你说了很多话,问我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缠着问了好久。”   叶适:“……”   叶适登时脸黑如包公,忍下打自己嘴巴的冲动,而后问道:“我还说了什么吗?”   姜灼华摇摇头,而后蹙眉委屈道:“旁的倒是没说什么,就是你借酒劲儿亲了我的脸。”   叶适:“……”   天呢,他到底干了什么?   叶适怕她讨厌自己,忙上前一步,急急解释道:“我、我昨晚喝多了,你别生气,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   姜灼华笑着道:“我知道,你看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没怪你。”   叶适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不快,方才松了口气,她没不高兴就好。   叶适看着她这样的笑容,又知她没生气,一时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得寸进尺,委屈巴巴的说道:“喝醉了真不好,亲了你都不知道,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感觉?”   姜灼华听闻此言,踮起脚尖,在他的俊脸上轻啄一下,而后问道:“这次能记住是什么感觉了吗?”   叶适瞬间全身宛如灌了铅,眼睛直视着前方,傻愣愣地重重点了下头。   姜灼华仰头看着他,抿唇轻笑,过去,男人在她印象里,都是宋照和、穆连成那般的老油条,叶适的局促以及在感情上的空白,反而给她一种如雨后春笋般的清新之感。   姜灼华道:“我去外面等你。”   说罢,姜灼华转身离开了卧室。她走后,叶适伸手摸了摸她亲过的脸颊,面含着笑意去了净室沐浴。   叶适沐浴梳洗妥当,出来和姜灼华一起吃了早饭,便下楼去找元嘉。   元嘉看下向他走来的叶适,心下万分感慰,可算是记起来正经事了。   他上前行个礼,精神抖擞道:“殿下,您吩咐。”   叶适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递了一份名单给元嘉,吩咐道:“太尉孟宏的两位属下,骠骑将军与车骑将军,既是他的心腹,亦是他曾经浴血沙场的战友兄弟。此三人感情深厚,尤其是骠骑将军韩奇,曾经边疆牧民进犯的战役中,不惜舍命救过孟宏。孟宏此人重情重义,视将士性命胜过自己,若想将他收为己用,须得从他这两名属下下手。”   元嘉接过名单收好,问道:“殿下,要怎么做?”   叶适道:“让他恨恭帝。可还记得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是怎么死的吗?”   元嘉点点头:“自然记得,白大人同情当年被贬官员,写诗悼念,招致杀身之祸。”   叶适点点头,笑道:“韩奇此人,极具正义感,又无所畏惧。这不是快过年了嘛?让沈言给他安排个鸿门宴,宾客按照我给的名单邀请,等宴会上酒过三巡,找人讲讲当年那些才华横溢、却无辜被贬的将领的故事,韩奇自会鸣不平。”   元嘉笑道:“懂了,如此恭帝就会忌讳韩奇,韩奇一倒,太尉孟宏自然记恨恭帝。”   叶适笑笑道:“总算聪明了一回。”   两月后,韩奇忽而获罪,罪名是贪污军饷,饶是韩奇鸣冤不断,恭帝依旧将其判了死罪。   太尉在沈言沈大夫的帮助下,几经周折,用死囚换了韩奇出来,送其前往雁鸣关外,太尉孟宏自然知道韩奇不会贪污军饷,这是恭帝除去韩奇的手段,自己的亲信被如此坑害,且身负污名,这对征战过沙场,一向光明磊落的孟宏而言,是根本无法忍受的事情,就此,孟宏对恭帝心有记恨。   此后,沈言又帮助孟宏,将韩奇家人妥善安置,在太尉眼里,沈言不惜冒险帮他,足可见心思纯良正直,深得孟宏欣赏,二人就此结下深厚交情,太尉素来重情重义,自认欠沈言一个人情,将其视作挚友,日后刀山火海,愿与之共赴。   待将太尉孟宏收服之时,寒冬已过,暖春的脚步,已不知不觉的踏入了京城的每个角落,耀华堂的牡丹发了新芽,排排北回的大雁,时不时在顶空长鸣而过。   这一日上午,暖阳明媚,叶适看完沈言送来的书信,唇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   姜灼华在一旁见此,端了一盏茶放在了叶适手边,调侃道:“这一个冬天就没见你笑过,整天埋头忙碌,今儿倒是心情不错,怎么?春天到了,你也要发芽了吗?”   叶适不由失笑,端过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而后放下说道:“暂且告一段落了,春天了,你哥哥的婚期要到了。他那准岳父现在态度如何,对他什么要求?要不要我帮忙?” 第73章   听到此话, 姜灼华身子轻靠在叶适桌边,愁道:“毕竟还没成亲,目前还没说什么,但是往后就不一定了。”   叶适见她眉宇间隐有愁色, 笑笑道:“发什么愁呢?往后有我。”   姜灼华看看他道:“有你又如何?我愁的不是哥哥达不成程父的要求,而是……”   姜灼华顿一顿道:“我是怕哥哥和嫂子想法不和。哥哥自是不想再折腾朝堂之事,但是女人嘛,大部分都想要个积极上进的夫君。”   叶适闻言抿唇,这确实是个值得发愁的事情,叶适拧眉想了片刻道:“但是这个事儿, 你愁也没法子啊,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得看你哥哥了,若是你哥哥愿意为了妻子去努力,就算不得委屈。你也可以往好处想, 一旦你的未来嫂子,不求他做出一番事业, 只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呢。”   姜灼华闻言陷入沉思,也对, 从前一直是他们兄妹相依为命, 所以哥哥处处为她着想,她也处处替哥哥考虑, 但是往后, 哥哥成了家, 就该是他们夫妻过日子了, 哥哥的事,自会有嫂子替他操心。   想到这儿,姜灼华不免有些失落,前世哥哥一直没成亲,陪了她这么久,现在哥哥忽然要属于别人了,欢喜中总夹着些许难过。   叶适留意到了姜灼华神色,身子朝她前倾,关怀道:“你怎么了?可是舍不得你哥哥?”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默默的点点头。   叶适含了温柔的笑意,对姜灼华道:“你哥哥总会有自己的家,以后,他还会有孩子,心思会慢慢放在妻儿身上,这是改变不了的。你哥哥虽然不能像以前那么顾你了,但是,你以后有我啊,是不是?我会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   姜灼华虽然知道这是安慰的话,但是心里依旧温暖,就好似窗外初春的暖阳,叫人莫名觉得熨帖。   姜灼华唇角不由含了笑意,叶适见此,不免欣喜,他紧着问道:“你哥哥婚期是哪一日?这段时间应该会很忙,我的事情暂时可以先放放了,我帮你把你哥哥的婚事办完。”   姜灼华笑道:“四月初三,还有一个月。”   叶适正欲细细问她,要从何处开始准备,却见元嘉上了楼,走上前行个礼说道:“公子,傅叔叫您回一趟清音坊。”   叶适神色微沉,而后道:“知道了。”   元嘉领命下去,去外面等叶适,叶适转头对姜灼华道:“劳烦你吩咐府里的人给我备个马车,我去去就回,你哥哥的婚事,等我回来跟你一起准备。”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不用着急。”   而后姜灼华对桂荣道:“去给公子备马车。”   春寒尚在,叶适取了一件薄斗篷披在肩上下了楼。   马车已在门外备好,叶适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他两指夹住车窗上的帘子,将其掀起,但见街道两边,满是来来往往的人与商铺摊贩。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闲庭信步的老者,有行色匆匆的书生,亦有规矩严谨的巡卫。   京城依旧是一派的繁华景象,却不知这平静之下,有多少暗流涌动,有人一夜间家破人亡,有人刹那间一步登天,沉浮变幻无常,如潮汐涨落,瞬息之间。   叶适久未见市井人烟,一时心头难免感慨,望着窗外出了神。   等他回过神来时,马车已驶进了清音坊后门,周围复又安静下来,叶适松手放下了帘子,弯腰走了出去。   后门已经关闭,元嘉引着叶适进了院里一间不起眼的房间,里面守着四名暗卫,房门关上的刹那,四名暗卫齐齐落地行礼:“拜见殿下。”   “起。”   四人起身,走过去将床板掀了起来,只见床下出现一个楼梯,叶适和元嘉一同走了下去,地窖里的阴风拂面而来,不远处昏黄的烛火,宛如暗夜里的鬼眼。   走下楼梯,屋里站着一屋子人,排成两排规矩的站着,宛如石像,而傅叔戴着面具,站在正中,见叶适下来,傅叔带头抱拳单膝落地行礼,众人随之跪下,齐声道:“拜见殿下。”   众男子齐声拜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窖里,颇有震慑人心之感。   叶适微微眯眼,今日傅叔为何叫他来,他心里隐隐有数。叶适未叫起来,径直走过去,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   扫了一眼背对着跪地的众人,方才冷声撂下一个字:“起。”   众人道:“谢殿下。”而后起身归位站好。   傅叔上前躬身抱拳,先行一礼,而后站直身子,操着他那破裂沙哑不堪的嗓音道:“扳倒太子,收服何玉替换卫尉卿,贬谪韩奇收服太尉,这三件事,殿下做的干净利落,可叹、可叹。”   叶适看看傅叔,而后道:“傅叔何时也学会了虚与委蛇这套,有话直说便是。”   傅叔露在面具外的双眸,神色炯炯,但听他道:“却也委实冒进!太子倒,诸王觊觎太子之位,蠢蠢欲动,任何一个都很有可能成为你夺位的阻碍,倘若其中有人先行夺下皇位,我等岂非前功尽弃?”   傅叔语气中隐有怒意,而后道:“太子倒后,你不善后诸王,却直取兵权,莫非是想提前夺取皇位?你可知,诸王皆有自己的势力,你若不将他们一一铲除,即便夺位,那也是后患无穷,你非急躁之人,可为何这一年来的行事如此冒进?”   果然是此事,叶适了然,他看向傅叔,道:“恭帝尚未耳聋目盲,即便太子倒,诸王也不可能先行夺位。且恭帝诸子,除了文宣王实力与野心相当,其余可还有格外出色之人?我就是要让太子之位空出来,而后看他们为此自相残杀,好坐收鱼翁之利。”   说到这儿,叶适紧盯着傅叔双眸,神色坚定不容置疑,他站起身,缓缓踱步,而后沉声道:“我确实要提前夺位。明年此时,坐在大明宫宣室殿里的人,会是我。”   说罢,叶适转身看向傅叔,道:“傅公公即唤我一声殿下,便不该有此质疑。旁人不知我,然,我是傅公公一手教导,您还不知我吗?你所有担忧,我早有考虑,亦有妥善计划,不会叫你们失望便是。”   傅叔看着越来越成熟的叶适,心下安慰的同时,却也充满担忧,他略笑笑,道:“正所谓皇图霸业,徐徐图之,殿下从前也是知晓这个道理的,之前的计划,稳扎稳打,委实妥当。然,现如今如此冒进,你在急什么呢?听闻姜小姐之前退婚的丈夫,便是太子表弟,你莫非是在替她报仇?”   说罢,傅叔看了看叶适神色,见叶适神色如常,瞧不出半分异样,而后才接着道:“殿下,莫非您此举,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傅叔说此话时,语气中隐有嘲讽,似是成年人瞧不上一个孩子为了玩具头破血流。   叶适眼皮一抬,看向傅叔,眸中隐有厉色,而后道:“傅叔多年教导扶持之恩,我铭记于心,但你非我父皇母后,莫要干涉我的私事。”   傅叔大踏两步上前,拽住左排第一位暗卫的衣领,对叶适厉声道:“乔明,二十八岁,当年乔家是你父皇的左右肱骨,恭帝抄家,男丁皆在边关服役,女眷皆充军妓,乔明拼死逃出,护你左右十年之久,为的是什么?就是等你一朝登基救亲人于水火。”   傅叔又走向后走两步,指着这一排余下四位,对叶适道:“当年清河郡旱灾你大抵没忘,他们的父母亲人,皆在旱灾中饥困而死,朝廷发放的救灾粮去了何处?恭帝为保皇位昌顺,对官吏贪污之举视而不见,又怕灾民怒而起乱,清河郡四城三县封城,多少人绝望而死?他们如此这般支持你是为何?是经历过绝望后,盼着能凭自己一己之力为天下万民护出一位明君!”   说罢,傅叔再度走到叶适面前,隐在面具下的脸看不出神色,他撕裂的嗓音因激动而更加难听:“这些人,跟了你多少年?他们赔上自己一生的自由,做着见不得人的事,藏在最黑暗诡秘之处,为的是你能为他们带来曙光,解救他们的亲人,给他们一个不会封城,放民在心的明君!而不是让你如现在这般,急躁冒进。”   叶适听完这番话,心里起了怒意,上前一步与傅叔对峙,怒而愤言道:“你们要的,我都会给,你们期盼的,我不会叫你们失望,父皇母后的仇我会报,恭帝欠下的血债我会叫他还!而我要的,我也不会放手!”   叶适知道傅叔是不放心,也知道自己仅凭言语,不可能叫他们相信自己做的到,他只好看着傅叔道:“还请傅公公遵守诺言,从今往后,你是属下,听命便是!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会叫任何人失望!”   说罢,叶适拂袖离去。   傅叔看着叶适的背影,话里有话的叹道:“红颜祸水啊……”   元嘉尚未离去,听闻此话,不由驻足。   他犹豫片刻,走回去,跟傅叔行了个礼:“傅叔,我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从未见他高兴过。您扪心自问,您抚养殿下的这些年里,可有当他是个孩子?他在旁人眼里,是救命的稻草,是明君的希望,是您为先帝复仇的工具。您对先帝的忠心,我尊敬备至,但殿下在背负你们所有期盼的同时,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殿下即说不会叫你们失望,便是不会!姜小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保证,你们才会真的失望。”   说罢,元嘉复又行礼,这才离开地窖。   元嘉走后,傅叔沉默片刻,忽地转身,一把掀翻了桌子,“咚”的一声重响回荡在地窖里。   傅叔望着墙角的那一抹昏黄的烛火,在他眸中跳跃。当时若非文宣王监视清音坊,叶适需藏身姜府,他早就杀了姜灼华,万没想到,而今竟然成了个想杀却杀不得的人。   他抚养叶适长大,自然清楚叶适脾气,随了他的父皇,是个志在必得的人,倘若杀了姜灼华,定会激怒叶适,到那时,他会做出什么才是他无法估量的。   这若是个寻常的女子也就罢了,偏生是个名声差到极点的女人,且那本《驭夫记》他也曾在清音坊见过,焉知不是这个女人手段高超迷惑了叶适。   妖女,当真是个妖女。   傅叔负手而立,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绪,心下琢磨到,殿下现在计划冒进,他不敢跟着冒险,须得想个法子,帮他多一重保障。   叶适坐在回姜府的马车里,一时间,只觉这么久以来,在姜灼华身边得到的所有轻松与舒适,皆在这一趟清音坊之行后消散殆尽。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见不到光,见不到色彩的灰暗牢笼里。   他从没忘记过自己的责任,在姜灼华出现前,他的人生里便只有复仇、夺位、成为明君这三个目标。   那些渴望他登基后救出亲人的人,那些渴望他登基后,能励精图治以民为本的人,他们的期盼,他真的都没有忘,也没有想过放下和逃避。   他只想在完成他们期盼的同时,也能让自己心里有些欢愉,能为自己心爱的人做些事,看到她高兴,愿意嫁给他,让他在这无尽的灰暗中见到些光明。   复仇、夺位、明君,就好似要他吃一辈子的苦胆,即便不喜欢吃苦的东西,但是这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但是对姜灼华的爱,她的笑容,她的自在洒脱,就好似是甜甜的蜜饯,能缓解苦胆的苦。   他所求不多,只要姜灼华能陪在身边,时不时的看到她,再苦的东西,他也吃得下。   一直以来,身边的人都希望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将自己的愿望,亲人的性命都压在他的肩上,他愿意承担,愿意为他们去努力,他没有一件事是单纯的为自己做的。   现在,他就是想要姜灼华,仅此而已,他们又何必对他百般阻挠?何必?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回到姜府,叶适回到耀华堂,姜灼华正在写宴宾客的请帖,府里没几个识字的婢女,有也没几个字写得好的,所以只能姜灼华自己来。   叶适上了楼,见她斜坐在贵妃榻上,写着请帖,旁边放着写好的好几张,叶适笑笑上前,在她对面坐下,拿了笔沾墨,取过一张空白的帖子,说道:“怎么自己写上了?不是让你等我?”   姜灼华递了一张新的名单给他:“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先开始写了,你写这张上的,别跟我写得这张写重了。”   叶适“嗯”了一声接过,照着写了起来,姜灼华抬眼看看他,见他脸上无半点笑意,反而还有些阴翳,这么久以来,看惯了叶适神色温柔,笑意盈盈,如此神色倒真像个不苟言笑的皇子了。   姜灼华颇有些不习惯,不由问道:“你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跟换了个人似的。”   叶适看看她,叹一口气,复又沾了墨,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肩负重任,一时缓不过劲儿来罢了。”   姜灼华顺口道:“觉得缓不过劲儿了就歇着呀,强迫自己干什么?等自己心里舒坦了再干呗。”   叶适闻言,又是一声轻叹:“不行。”   姜灼华听罢,撂下笔,又从他手里将笔抽出,搁在笔架上,对他道:“有什么不行的?我给你说,只有自己心情最好的时候,做出来的事儿效果才是最好的。既然心情不好,咱就不写了,委屈自己干什么?我写这么久也累了,天色还早,咱找个茶馆听书去。”   姜灼华说风就是雨,起身就命桂荣,叫宝如去常去的茶馆定包间去了。   叶适看着前去屋里换衣服的姜灼华,不由失笑,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走在出门的路上,叶适向姜灼华问道:“那咱们下午不写,明天还得接着写,明天的事儿又会耽误。”   姜灼华斜睨他一样,道:“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呗,今天急什么?”   叶适又问道:“那要是照这么拖下去,耽误你哥哥婚期怎么办?”   姜灼华闻言烦了:“你总是这么爱担心来担心去的吗?我跟你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必要总是担心。你们这些人,想问题就是想得不透,你把事情想到底,好好回忆,一天到晚瞎担心的那些事儿,有几件真的发生了?担心什么呀担心。”   叶适闻言,静心回忆了下,确实,大部分的担心,确实都没有发生过,反而还弄得自己心情不佳。   念及此,叶适不由露出笑意,感觉自己又活了,忙点头道:“嗯,好,就听你的。”   说罢,高高兴兴的跟着姜灼华坐上马车去了茶馆听书。   听完书,又跟姜灼华一起在外面吃了饭,顺道逛了个夜市,买了些小玩意儿回来,本计划晚上回来再写一会儿请帖的,然而回来后天色已晚,逛得又累,俩人就洗洗睡了。   第二日一早,俩人吃完早饭,姜灼风就过来了,看着坐在桌边的俩人,上前跟叶适行了个礼,然后坐下向姜灼华问道:“请帖写完了吗?我今儿拿去送了,有些朋友现在不再京城,得赶早送。”   姜灼华:“……”   叶适:“……”正事儿上,华华果然不靠谱。   姜灼华一把揽过姜灼风的手臂抱住,而后笑道:“哈哈哈哈,哥,我给你说,你那宾客人数实在太多了,我又想着你这不头回成亲吗?怎么也得好好写,写得一认真,这速度就慢了,昨天我们两个人写,都没写完,反正你这会儿也闲了,不如咱们三个一起写吧,估计很快就完了。”   姜灼风信以为真,三个人便围桌坐下,一起奋笔疾书写了起来。   本以为剩的不多,其实还有一大堆,最后没办法,叶适又将元嘉喊了上来帮忙,等四个人写完的时候,午饭都错过了整整一个时辰。   四人捏着发酸的手腕,喊了桂荣过来整理请帖,这才命了厨房传饭。   姜灼风无奈的看看姜灼华,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指摘道:“不靠谱。”   姜灼华干笑两下,但听叶适道:“昨天其实是我耽误的,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儿。这一个月,我会看着华华,陪她一起把你婚事忙完。”   姜灼风忙道:“别别别,这怎么好意思?”   叶适笑笑,看向姜灼华,喜滋滋的说道:“无事,我喜欢和华华一起做事。”   姜灼风尴尬的笑笑:“那、那行吧。那什么,元嘉也一起吃饭吧,辛苦了。”   元嘉闻言,不由看向叶适,叶适点点头,示意同意,元嘉这才对姜灼风道:“那就多谢姜少主了。”   不一会儿,婢女将饭菜端了上来,一一放在桌上,几人开始吃饭,饭吃到一半儿,姜灼华对姜灼风说道:“哥,你的亲事基本算是成了。我最近想着一件事儿,重锦年纪也不小了,得打算起来了,你有好的人选吗?”   元嘉闻言,不由竖起了耳朵。   姜灼风将一块麻婆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拧眉思考。   半晌后,他咽下口中食物,说道:“哎呀,这得好好琢磨,我现在开始留意,看看身边有没有不错的年轻人,到时候打听打听。”   姜灼华“嗯”了一声,而后叮嘱道:“别再跟上回似的啊。”   姜灼风应下:“嗯,知道。”   元嘉看着兄妹俩认真为姜重锦打算的模样,委实不淡定了,这后半顿饭吃进嘴里,那叫一个索然无味啊。   等吃完饭,姜灼风抱着请帖离去,元嘉对叶适道:“公子,您随我下楼,有要事。”   叶适蹙眉看看元嘉,不是都说休息一段时间吗?又有什么要紧事,蹙眉道:“不去。”   元嘉:“……”   元嘉只好用恳求的目光看看姜灼华,姜灼华见此,懂了,而后对叶适道:“我回屋睡午觉,你们聊。”   叶适跟着起身:“我也去。”   元嘉顾不得尊卑,一把拉住叶适的衣袖,苦巴巴的看向他。   叶适惊讶的看了看元嘉拉住自己的衣袖的手,冷声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呢你?”   元嘉见姜灼华已经进了卧室,忙松开叶适的手,单膝落地跪下:“殿下,求您给我做主。” 第74章   叶适看着单膝跪地的元嘉, 颇有些不解, 而后调侃道:“您老人家武艺高强, 横行霸道这么多年, 有什么事是拳头不能解决的吗?需要我做主?起来说话。”   元嘉歪一歪脖子, 神色颇有些不自在,他谢了恩,站起身,而后道:“话说回来, 这祸其实也是殿下您惹下的。”   叶适蹙眉道:“我惹什么祸了?”   元嘉撇撇嘴道:“当时我不小心吃了二小姐的桂花糖糕, 您罚我去林染院,此后这段时间, 不忙的时候,二小姐就会抓我去林染院砍木块。”   说着, 元嘉伸出双手,五指撑开立在叶适面前:“殿下, 您看我的手指,都成啥样了?”   叶适闻言, 细细去看, 但见元嘉的十指, 乍一看没什么, 细看全是木头刺扎的小血点。   哦, 这确实是拳头解决不了的, 总不能让他一拳头打翻姜重锦。   叶适收回目光, 站直身子, 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去跟二小姐说,以后别再叫你去?”   “不不不。”元嘉连忙摆手,干笑两下,接着道:“我一个大男人,受点儿伤没什么。”   叶适拧眉,一会儿抱怨自己手上的伤,一会儿又说没什么,他不解道:“那你让我给你做什么主?”   元嘉看着叶适,神色颇有些不自在,哎,看来自家殿下,只靠暗示是不能明白的,元嘉只好直言道:“那什么,我就是想说,我这段时间总去林染院,发现呢,二小姐心思单纯非常可爱。她从小娘就走了,爹也离开的早,过去过得特别孤单,但她一点儿怨怼都没有,姜小姐对她转变态度后,她就一心想着对姐姐好,对哥哥好,我觉得,她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   “哦……”叶适闻言了然,斜睨着眼睛看看元嘉,唇角不由勾起一个暧昧的笑,问道:“所以,你是喜欢二小姐了?刚才听说要给她找人家,你着急了?”   元嘉不好意思的笑笑,而后点点头。   叶适复又问道:“那二小姐呢?喜不喜欢你?”   元嘉闻言拧眉:“不知道啊,没问过。主要是……殿下,您是男宠,等于是下人,我是男宠的下人,等于是下人中的下人,我不好意思开口啊。又不能跟二小姐说真实身份,她会喜欢一个下人吗?”   说罢,元嘉又愁眉不展道:“而且,您虽说名义上是下人,但是姜小姐知道您的身份,但是我呢,在二小姐眼里,是个名副其实的下人。”   元嘉左一个下人,右一个下人,终是给叶适逗乐了,叶适笑笑道:“这些时日,我看的话本子里,倒是有不少小姐和下人私奔的故事,若是二小姐真的喜欢你这个‘下人’,那肯定是真爱。你先去问吧,若是她点头,我就帮你去问问华华,若是人家不喜欢你,我也爱莫能助。”   元嘉皱皱眉道:“殿下,就我现在这个身份,我有点儿不太敢去,拒绝了怎么办啊?”   叶适看着元嘉忐忑的模样,内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平衡,风水轮流转,转得好啊,想当初元嘉跟他讲起道理来,分析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现在,自己抓瞎了吧。   念及此,叶适教导道:“别怕,怕什么?你说了还有一线希望,你要是不说,就半点希望都没有了,是不是?”   元嘉闻言,颇觉有道理,确实如此,说了后,一旦二小姐也喜欢自己呢?那不就皆大欢喜吗?   元嘉终有了些勇气,抱拳行礼:“多谢殿下,我这就去。”   叶适点点头,而后道:“你去吧,我去午睡会儿。”   说罢,叶适回了卧室。   元嘉站在屋里踟躇片刻,望着林染院的方向,深吸一口气,面上神色即忐忑又带这些跃跃欲试的激动,他踏步下楼,去了林染院。   他本来打算着,等以后殿下登基了,他摇身一变成为一等御前侍卫后,再来找姜重锦,毕竟他对他家殿下能登基这件事,是信心十足,一点儿怀疑也没有。   但是现在姜小姐和姜少主忙着要给她说亲,这实在是不能等了,他可不想日后看着二小姐出嫁,自己躲在角落里黯然伤神。   说了,就有一线希望,就有一线希望。   就这般一路给自己打着气,元嘉到了林染院门口。   林染院内,姜重锦正在院子里劈竹条,忽见元嘉出现在院门口,神色一喜,忙伸手招呼他:“元嘉元嘉,你快进来,哎呀你来的正好,我想做三个纸鸢,等新嫂子嫁过来,和阿姐嫂子一起去山里放,但这竹条子太难劈了,你来帮我弄下。”   元嘉一路的忐忑,在听到这句话后烟消云散,他忙走进去,从姜重锦手里接过篾刀和竹子,坐在园中石椅上劈了起来。   姜重锦在一旁指手画脚道:“太粗太粗,这么粗,纸鸢飞不起来,再细点儿。哎呀又太细了,等下塑型的时候,火一烤就断啦。”   元嘉本就有些紧张,被她这么一喊,一不留神,手指再度被竹刺刺入。   “嘶——”元嘉手一甩,将手指用唇抿住。   姜重锦见此,嫌弃道:“笨死了,手拿出来,我给你挑。”   元嘉看看她,将食指伸出去给了她,姜重锦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取下别在上面的针,捏着元嘉食指,给他挑起了竹刺,边挑边嫌弃道:“你怎么总是不小心弄伤手指?”   元嘉眨巴眨巴眼睛,道:“我紧张嘛……”   姜重锦瞥了他一眼,复又低头认真挑刺,而后问道:“你紧张什么啊?”   元嘉深吸一口气,老实说了实话,道:“我看见你就紧张。”   姜重锦微微皱鼻:“我又不吃了你,做坏东西也没罚过你,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元嘉看了她半晌,鼓起勇气道:“因为……我喜欢你。”   姜重锦当下就愣了,震惊的抬头看向元嘉,她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直接的当面表明心意。   姜重锦傻了片刻,“咻”地将元嘉的手扔出去,而后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屋里走去。   元嘉见状急了,喜不喜欢他还没问到呢,他还要回去跟殿下复命,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念及此,他忙起身追过去,挡在姜重锦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急言道:“你别跑啊。你喜不喜欢我?我现在虽然身份低下,但是你给我些时间,日后我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今日我听你阿姐和大哥说,要给你说亲,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会等到有身份之时再来找你。二小姐,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就去找姜小姐,求她给我时间证明自己。”   元嘉长篇大论完,认真又期待的看向姜重锦,但见姜重锦宛如受惊的小鹿,惊恐的望着他,望着望着,眼圈忽然就红了,而后带着哭腔骂道:“你走开!”   骂罢,姜重锦绕过他,小跑进了屋。   姜重锦的闺房,元嘉也不好再跟着进去,只好重冲背影喊道:“我等你回应!”   姜重锦听完这句话,更是羞愤,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元嘉看着姜重锦消失在屋里,一时进退两难。   这下怎么办?殿下还等着他回话呢?要是今天不问出来,回去殿下多半会以为二小姐不喜欢他,不叫他再来就不好了。   念及此,元嘉决定,等!就等在林染院,等到她回话为止。若是喜欢,皆大欢喜,若是不喜欢,那就、那就学殿下,软磨硬泡!   元嘉看一眼身后的小楼,坚定的守在了院里,复又拿起篾刀和竹子削了起来。   姜重锦回到房里,坐在椅子上,眼圈依旧泛红,贴身婢女阿兰见了,上前问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姜重锦看了她一眼,委屈道:“元嘉说喜欢我。”   阿兰惊讶的道:“啊呀,好大的胆子,下人也敢觊觎小姐。”   姜重锦闻言,看了阿兰一眼,拿出帕子擦尽眼泪,带着哭腔道:“我总感觉元嘉跟别的下人不太一样,你看他的穿着,一点儿都不像下人,哪有下人会武功的?”   阿兰怪异的看看姜重锦,问道:“二小姐,你不会也看上他了吧?”   姜重锦闻言,眼圈又红了,哭啼啼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看见他不烦。刚开始挺讨厌他的,偷吃我给阿姐的桂花糕,后来我就故意折磨他,但是没想到越折磨越开心,他若不来我还觉得挺无趣。可他现在忽然说喜欢我,这以后要怎么相处啊?”   在姜重锦心里,长这么大,除了阿姐、大哥,能经常见的朋友,就只有元嘉了,苏妙菱虽然和她好,但到底是别家的小姐,不能常见。   阿姐有柳乐师陪着,大哥平时要去军营,也是不能常来陪她,倒是这段时间,元嘉总来,到也觉得日子有趣多了。   若是和元嘉在一起,知道自己和下人有染,阿姐和大哥一定会很生气,现在元嘉又说了喜欢她,她既不能说不喜欢,怕伤了他的心,可又不能说喜欢,让阿姐和大哥生气,难道要失去这个朋友了吗?   姜重锦正在纠结着,但见阿兰走到了窗前,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道:“二小姐,他还在院儿里。”   姜重锦忙上前去看,但见元嘉坐在院中石椅上,认真地砍着竹条。   阿兰道:“他不会一直这么守着吧?二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姜重锦蹙眉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先去洗把脸。”   说着,姜重锦躲去了净室。   随后,一下午的时间,元嘉都在院里砍竹条,竹条砍完了,没事做,便坐在椅子上发愣。   到了晚饭时间,厨房给姜重锦送来了晚饭,姜重锦看看这一桌的菜,惦记着元嘉也还没吃,寻思着他大概是回去吃饭了。   心里这般想着,但姜重锦没忍住,还是去窗边看了一眼,但见元嘉坐在石椅上,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姜重锦不由陷入了为难,这种时候,让院里给他准备晚饭似乎也不合适,他那么怕饿,估计等饿极了,自然就走了。   念及此,姜重锦又看了看他,没再管他,自先吃了饭。   元嘉习武之人,素来饭量大,这会儿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奈何心里还惦记着姜重锦没给回应,便生生忍着饿,继续坐在院里等。   姜重锦吃完饭,便坐在屋里雕鹊桥,等天黑后有了困意,方才作罢,睡前想起元嘉,又去窗边看了一眼。   但见元嘉还在院里,楼外灯笼的光线,若有若无的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坐在石椅上,一只脚的脚后跟踩着椅子边缘,手臂抱着曲起的那条腿,下巴担在膝盖上看着地面出神。   姜重锦不由一惊,都这么晚了,他居然还没走?   姜重锦犹豫再三,要不要下去跟他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便只好作罢。   心里寻思着,他总不能守一夜吧,估计等再晚点儿就走了。   念及此,姜重锦神色复杂的看了元嘉一眼,便回去沐浴睡觉了。   也不知是不是有心事的缘故,第二日,姜重锦醒的很早,起来后梳洗完毕,她便走到了窗边,踟蹰着推开窗户,但见元嘉还在外面。   他时不时的打个哈欠,顺道搓一搓胳膊,毕竟还是初春,夜里尚寒,大清早起来也没多热。   姜重锦委实一惊,他居然为自己守了一夜。   一时间,她的心里,又感动又愧疚,还有丝丝欣喜,他毕竟守了一夜啊……   姜重锦微微叹气,这才细想该怎么办?   虽然不讨厌元嘉,有他陪着感觉也很好,但是阿姐和大哥,一定不喜欢自己和下人在一起,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阿姐和大哥的亲情,要是失去,委实舍不得,更做不出像话本子里一样,跟下人私奔的事。   姜重锦在心里衡量许久,还是觉得阿姐和大哥更重要,念及此,她起身走下了楼。   元嘉见姜重锦出来,熬了一夜的困意顿时消散,眼里一片精神抖擞,他忙走上前,在姜重锦对面站定,忙问:“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姜重锦别过身子,侧对着元嘉,道:“我很谢谢你这段时间不厌其烦的听我使唤,也谢谢你陪着我,和你玩儿挺有意思的。但是,我阿姐和大哥,肯定不会接受你,我不想惹他们对我失望,委实抱歉。”   “哗啦”一声,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元嘉登时万分心痛。   他忙问道:“你是因为我的身份,才不接受我的吗?”他这身份只是暂时的。   姜重锦看看他,为难道:“是也不是。我本身也就是庶女出身,论身份,也没有多高,若是我阿姐和大哥,还像从前那般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跟你走也没什么,但是现在不同,阿姐和大哥对我更重要,他们必是不喜我和你在一起。”   元嘉闻言,想了一会儿,理清了思路,看向她说道:“我懂了。身份的事日后再说。我现在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抛却身份不谈,你喜不喜欢我?”   姜重锦看看他,眸中有些许失落,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元嘉见此,面上立时漫上一片笑容,激动的右手握拳重重砸进左手掌心,忙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二小姐您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用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前来娶你,你等我!”   说罢,元嘉激动的看了看姜重锦,行礼离去,忙跑回耀华堂找叶适复命。   耀华堂,叶适刚梳洗妥当从卧室出来,姜灼华尚在睡着,还未起来。   元嘉激动的跑上楼,见叶适一人坐在书桌前看书,边朝他疾步走去,边报喜道:“殿下殿下!成了!成了成了!她喜欢我,喜欢我!”   说罢,才意识到自己尚未行礼,忙抱拳单膝落地跪下。   叶适笑着看看他,扔下书,道:“起来吧。”   元嘉喜滋滋的“嗯”了一声站起来,而后叶适问道:“二小姐怎么说的?”   元嘉将她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说罢,坚定道:“殿下,您只需帮我告诉姜小姐,让他们莫急二小姐婚事,待我日后,定来娶她!”   叶适摆摆手道:“你先别急,华华和他哥看不看得上你还不一定呢,等我先问过再说。”   元嘉不以为然的点点头,而后道:“若是看不上我,我就学您。”   叶适蹙眉不解道:“学我什么?”   元嘉伸手拇指一搓鼻头,得意道:“死皮赖脸的缠着。”   叶适抄起桌上一张纸,团成团朝元嘉砸去:“滚!”   元嘉知道叶适没真生气,哈哈一笑,转身便跑,却被叶适叫住:“站住!”   元嘉回身行礼:“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叶适指一指地上的纸团,佯装严肃,沉声道:“捡了,然后滚!”   元嘉嘿嘿一笑,捡起纸团,一溜烟儿地跑了。   叶适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姜灼华方才起来,等她梳妆妥当出来时,阳光已洒进屋内。   二人坐在窗边的桌子上,边吃饭,叶适边说道:“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下。”   姜灼华“嗯”了一声道:“你说吧。”   叶适笑笑道:“是关于你妹妹的。昨天你和你哥不是说要给她看人家嘛?元嘉听着后急了。”   姜灼华顺口问道:“他急什么呀?”   刚问完,姜灼华就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看向叶适,讶道:“他喜欢上重锦了?”   叶适看着她抿唇一笑,点了下头。   姜灼华愣了半晌,然后问道:“我一会儿叫重锦过来问问。”   叶适笑笑道:“不必了,我叫元嘉去问了。元嘉说,你妹妹也喜欢他,但是怕他身份太低,会惹你和你哥不高兴,所以不敢和他在一起。”   姜灼华闻言,反应了片刻。她真是半点儿没想到,元嘉居然和姜重锦互生了好感。   叶适看她神色茫然,开口问道:“元嘉是我的贴身护卫,日后最差怎么也能做个一等御前侍卫,而且,他一直跟着我,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办事情从不掉链子,且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未跟旁的女子有过沾染,这次说动心,看得出来是认真的。说实在的,你对他印象如何?”   姜灼华听罢,说道:“还好。性子活泼,倒是和重锦挺配的。但这毕竟是我妹妹的终身大事,不能草率,以前我也没多留意元嘉,你容我观察观察他。”   叶适点头笑笑,边夹菜给她,边说道:“嗯,你慢慢考虑。”   吃过饭,姜灼华让叶适去库房帮忙核对礼器,她则派人叫来了姜重锦,边熨烫姜灼风的婚服,边闲聊了起来。   姜灼华手里拿着熨斗,姜重锦在一旁帮忙拉衣服,姜灼华问道:“重锦,你老实跟阿姐说,你喜不喜欢元嘉?”   姜重锦闻言身子一怔,他这就来找阿姐了吗?真是找事儿啊,忙遮掩道:“没有啊……”   姜灼华笑笑道:“可是因为他的身份,不敢跟阿姐说?”   姜重锦闻言不说话了,神色万分愧疚,就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姜灼华见此,笑笑道:“元嘉和旁的下人不同,我瞧着日后倒是个有本事的,你若喜欢了也无妨。不过,有一点阿姐得提前跟你说清楚。”   姜重锦抬头看向姜灼华,乖巧道:“阿姐你说。”   姜灼华道:“阿姐还不知他人如何,须得考验考验,若是通不过阿姐这关,无论你对他有什么心思,都得收了。”   姜重锦总算是明白,姜灼华一心为她好,心里幸福的同时,唇角不免有了笑意,看了阿姐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其实元嘉这人挺好玩儿的,她挺喜欢。   念及此,姜重锦点点头道:“我都听阿姐的。”   姜灼华抿唇一笑,只要彼此喜欢就好,别再跟前世似的,嫁个相互不喜欢的夫君,成一对怨偶,她不由伸手摸了下姜重锦脸颊,笑嗔道:“女大不中留。”   姜重锦立时红了脸颊。   待熨烫好姜灼风的婚服,姊妹俩一起从衣服肩头将其拎起,挂在了大架子上,而后又在上面罩了一层布护了起来。   衣服熨完了,该问的话也问完了,姜灼华便先让姜重锦回了林染院。   姜重锦离去后,姜灼华准备清点下新娘的头饰,待明日派人送过去。   刚将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桌上,叶适正好从库房回来,将单子递给姜灼华,道:“尚缺龙凤被、鸳鸯枕,还有一些东西,我瞧着不大好,得换换,都在单子上勾出来了,你看看。”   姜灼华接过来看,叶适目光落在桌上器盘里,放着的新娘点翠鎏金鸾凤钗上。   叶适将那鸾凤钗小心拿起,细细去看,看了片刻,而后又看了看姜灼华,说道:“华华,真想知道你戴上是什么模样?”   姜灼华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钗,复又接着看单子,漫不经心道:“我戴过四回,没什么新奇的。”   叶适:“……”   他默默放下了那钗,而后说道:“我以后给你做个不一样的,你没戴过的,全天下独一无二的。”   姜灼华不由看向他,问道:“你当真一点儿不在意?”   叶适看向她,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认真道:“不在意!我只在意你的人!”   姜灼华又问:“知道我嫁过四回,心里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吗?”   叶适向前一步向她靠近,认真说道:“从前我以为,若是遇到一名女子,在我之前和旁人在一起过,我会很在意。但是遇到你,当过去有过的担忧真的落到我头上,我却只觉心疼,并无介意。”   姜灼华心头一暖,低眉笑笑,道:“过去的事不说了。”   说罢,复又接着看礼单,礼单看完,有何叶适一起将新娘的头饰清点好,在上面盖上一个剪好的大红喜字,放去了一旁。   俩人这才在椅子上坐下休息,倒上茶,姜灼华抿了一口,对叶适道:“这会儿闲了,你把元嘉叫上来,我要为难他一下,看看对我妹妹,他是否心如磐石。” 第75章   叶适笑着点点头, 而后指了个人帮忙去叫了元嘉上来。   待元嘉上楼后, 姜灼华屏退了屋内一众婢女。   元嘉看了看两人,但见姜灼华和叶适, 分别坐在贵妃榻两头, 中间隔着一张小桌, 两人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叶适胳膊肘支在桌上,看了他一眼, 便专注喝茶,全当自己局外人, 完全没有帮自己的迹象,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万分明显。   姜灼华则手托着下巴,仔仔细细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元嘉一番, 往常没留意,今日再看, 身着玄色精武服的元嘉, 倒也是个眉目晴朗,鲜衣怒马的精神少年。   俩人姿态分明慵懒闲适,却宛如拷问女婿的岳丈岳母,让元嘉莫明觉出些凝重来。   元嘉抱拳给二位行个礼:“给殿下、姜小姐请安。”   叶适没吱声儿, 全然当自己不存在, 但听姜灼华“嗯”了一声儿,道:“我有些话想问你。”   元嘉点头:“姜小姐请问, 元嘉定知无不言。”   姜灼华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妹妹?”   “嗯!”元嘉脸色微红, 坚定的应下。   姜灼华又道:“那你打算如何娶她?”   元嘉闻言, 抬头看向姜灼华,老实回道:“现在的身份,肯定是不能娶。在外人眼里,我不过是小姐招进府的下人,若是以下人身份娶她,会让她被人看笑话。我想求小姐莫要着急给二小姐找人家,能否、能否等我有合适的身份后,前来娶她?”   姜灼华挑挑眉,问道:“未来之事不可测,你现在是喜欢她,但是你要等到何时才能有合适的身份?我们就假设成三年后,倘若三年后,你还没有功成名就怎么办?再假如,三年后你又不喜欢重锦了,到那时重锦就十九了,女子豆蔻年华能有几年?我若是应了你,重锦岂不是平白被你耽误?”   元嘉倒未考虑到这一层,一听姜灼华这般说,一时陷入了愁绪,微微垂首,眉心紧拧。   他变心是不可能的,难在如何让姜小姐相信自己。   姜灼华不再多说,就这么看着他,等他做出反应。   元嘉想了半晌,抬起头,郑重承诺:“我定不会做出这等无情无义之事,还请姜小姐给我个机会。”   姜灼华勾唇一笑:“空口无凭,你现在是这么说的,往后你若懒账,就算我们复述一遍你今日的话,你也不见得会认,到时候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元嘉眸中漫上丝丝着急,而后坚定道:“姜小姐若不信,我此刻便可割袍断襟,书血书一封,以此为诺!”   说着元嘉便拉起袍角,“刺啦”一声便撕了下了一段袍巾,紧着便要咬手指。   姜灼华一惊,忙拦下:“哎哎哎,别!你们这习武之人,别动不动就让人见血行吗?”   元嘉并未收回手的意思,道:“但小姐不信。”   姜灼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未来之事不可测,就算是你写十封血书出来,我也没胆量拿我妹妹的后半辈子,去赌你一个承诺。所以,你和重锦的事,我不同意。”   元嘉闻言,登时好似跌进了冰窖里,心如刀绞,一时顾不得尊卑,问道:“莫非我在姜小姐眼里就是这般轻信无诺之人?我与她两情相悦,小姐难道要为了这样的担心,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们?重锦那么在意您,您也不考虑她的感受吗?”   叶适闻言,横了元嘉一眼,元嘉见此,不由低头,然,眉宇间的愤懑之色未减。   姜灼华却心下赞许,可以,为了重锦敢以下犯上,日后一旦有事,基本可以护得住重锦。   片刻后,元嘉复又抬头,抱拳行个礼,对姜灼华道:“元嘉此生非二小姐不娶!既然跟大小姐求娶无门,元嘉只好另想法子。”   这话说得,虽语气恭敬,却颇有“敬酒不吃吃罚酒”之意。   姜灼华微一挑眉,而后问道:“想什么法子?私奔?还是离开你主子先行去谋前程?”   元嘉微微垂眸,有些不敢去看叶适,而后道:“二小姐在意您和姜少主,自是不会跟我私奔。我长这么大,二小姐是唯一动心之人,我本就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姜小姐不同意,是为身份,那我只好暂离殿下,先谋前程。”   叶适:“……”好你个重色轻主的元嘉!这笔账给你记下!   姜灼华见此,不由失笑:“不怕你主子杀了你?”   元嘉诚恳道:“怕!但是再怕,我也要为她努力一次!”   姜灼华转头看了看脸色无奈的叶适,忍下笑意,接着问元嘉:“为了重锦,你当真敢这么做?”   元嘉神色视死如归,道:“敢!”就算自己出去另谋前程,也是可以继续为殿下做事的,不冲突,不冲突。   叶适气得伸手,凌空点了点元嘉。   姜灼华憋住笑,道:“行,那你去跟你家主子辞行吧。”   元嘉神色纠结痛苦,看了叶适几眼,当真走上前,准备去请求暂离。   姜灼华见他意志坚定,终是憋不住笑了,看向元嘉道:“行啦,别气你家殿下了,记住你今天的承诺,若是给不了重锦在人前抬头挺胸的身份,就自觉离她远些。成亲前需克己守礼,不可逾越。”   元嘉闻言愣了,傻了好半晌,方才傻乎乎的一笑,惊喜道:“您是同、同意了?”   姜灼华抿唇一笑,应下:“嗯。”   “哈哈哈……”“哈哈哈……”元嘉没忍住,连着笑了好几声。   看着万分高兴的元嘉,叶适满心里窝火。   元嘉是属下,不是下人,毕竟没有卖身给他,人家另有志向要走,他委实没理由强留,偏生人家想走还是为了心爱的女子,也算不上对他不忠心,且这个女子,还是他心爱之人的妹妹,真是……连责罚都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元嘉高兴了半晌,才想起叶适,忙走过去单膝落地行礼,解释道:“殿下,我……”   “滚!”话未说完,便被叶适冷声打断,元嘉咽了口吐沫,灰溜溜地跑了。   见元嘉走了,姜灼华这才笑着看向叶适:“没看出来,你竟对属下这么凶。”   叶适委屈的看看姜灼华,提壶给她倒茶,道:“欠骂。”   放下茶壶,叶适这才看向姜灼华,忽而一笑,这下好了,元嘉这小子也算是给自己帮了个小忙,日后姜灼华的妹妹,是他心腹的妻子,有了这层关系,他和姜灼华之间也等于是多了层羁绊,好事。   余下的一个月,姜灼华和叶适都在忙姜灼风的婚事,刚开始还好,越往后越忙,事情越多,临赶姜灼风成亲那几天,皆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睡觉的时辰大大减少。   就这般忙忙碌碌一个月,总算是迎来了姜灼风的迎亲之日。   迎亲多在黄昏之时,这一日,姜灼华早早起来去招呼客人,叶适帮着备下了成亲的所有礼器,马鞍、火盆、剪刀、红绳、鸳鸯酒杯等等……   姜灼华看着忙碌的叶适,心头满是暖意。   前世哥哥成亲那次,她还是宋照和的妻子,没出穆连成的事,和婶子林氏尚关系和谐,那一次,有林氏来府里帮忙,方才一切妥当。   而这一世没有林氏,却有了叶适,多亏了有他尽心尽力的帮自己,才没有手忙脚乱。   对此,姜灼华觉得,这个男人挺有用。   吉时到之前,姜灼华和姜重锦在濯风堂内,帮着姜灼风将婚服穿戴妥当。   穿好后,姜灼华上下打量姜灼风一番,边上前帮他整理衣领,边笑道:“哥,这一回总是没有遗憾了。妹妹提前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姜重锦跟着道:“我也祝大哥和嫂子夫妻同心,白头偕老。”   姜灼风看着眼前两个可爱的妹妹,眸色宠溺,他忽而一笑,伸手将两个姑娘揽进了怀里。   姜灼华靠在哥哥温暖的怀里,不由失笑,前后两世过了这么久,这还是长大后,哥哥第一次抱她们,忽就觉得像小时候一样,父母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都是哥哥小大人一样的每晚哄她入睡。   前世姜灼风错过成亲吉时,说到底还是为了她,想着他前世那么多年的孤独,姜灼华忽地鼻头一酸,眼圈红了一片,但转念一想,今日是哥哥娶亲,又不是哥哥嫁人,大喜之日,她哭什么劲儿啊?   念及此,姜灼华忍下泪意,在姜灼风耳畔轻声道:“哥,这一回,你要好好为自己而活。”   说罢,姜灼华从姜灼风怀里出来,说道:“快走吧,别误了吉时。”   “嗯!”姜灼风应下,伸手各捏了一下两个妹妹的脸颊,而后道:“我走了,这就去给你们接你们的嫂子回来。”   说罢,姜灼风踏步出了门,姜灼华看着他的背影,忽而心头再无失落,一时只觉感慰,以及只盼哥哥幸福的真挚祝福。   出了姜府大门,姜灼风拉住缰绳跨上高头大马,带着迎亲的队伍,往程家而去。   初春的天气,处处透着新意,喜鹊在京城各楼阁顶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城外山上的树林子,尚是浅淡的嫩绿,远看宛如浅绿色的轻纱笼在山上,傍晚的斜阳,将淡蓝的天染上一层浅粉,一切都显得那般安宁踏实,又处处透着令人身心畅然的希望。   姜灼风骑在马上,看着迎亲队,心头只觉熟悉,颇有恍然如梦之感。   这一刻,也不知为何,当年中途被太子派人叫走的那一幕,不断的在脑海中闪现,就好似噩梦一般缭绕在心头。   姜灼风神经不免紧绷,一直到他顺利到达程家,接了盖着大红盖头的程佩玖出来,陪着她离府告双亲,直到看着她坐进花轿里,姜灼风的这颗心,方才彻底踏实下来。   笑容在他英朗的面容上出现,敲锣打鼓的将程佩玖娶回了姜府。   繁琐的礼节过后,程佩玖在婚房里等着他,姜灼风去了外面迎客。   一直到很晚,姜灼风被灌得晕晕乎乎,宾客散去,他才被小厮陪着送回了濯风堂。   姜灼风赶走了小厮,门“吱呀”一声开启,坐在塌边的程佩玖,便见姜灼风走了进来,早已换好衣服,身着袍子的程佩玖忙上前扶他:“你小心些。”   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姜灼风唇角露出笑意,一把将前来扶他的程佩玖搂进怀里,紧紧抱住,程佩玖一惊,转而便是羞涩的笑意。   姜灼风前后两世加起来,足有二十六七,自是没有少年人那般的害羞与局促,他紧紧抱着程佩玖,闭目,将唇紧紧贴上了她的额头。   就好似失去很久的珍宝,再次出现在了眼前,叫他万分的珍爱!   程佩玖心跳如雷,脸红的好似秋日里熟透的大柿子,姜灼风抱了她很久,唇也在她额上贴了很久,这个拥抱所传达的爱意,叫她既感动又深觉幸福。   过了好半晌,程佩玖方才细若蚊声的问道:“你喝的多吗?要不要叫厨房送醒酒汤来?”   姜灼风这才从她额上将唇移开,低眉看着她,摇摇头说道:“不用。”   程佩玖在他怀里,紧张的看着他,正欲在说些什么,却见姜灼风忽而一笑,附身将她抱起,而后笑着道:“陪我去沐浴。”   说着便抱着程佩玖进了净室。   进了净室,程佩玖完全没想到他会把自己抱进来,她手臂搭在姜灼风肩上,只得不安的说道:“我沐过浴了。”   姜灼风自是知道,将她放下,张开手臂,故意道:“我知道,我喝多了,你帮我脱衣服。”   程佩玖咬着唇,羞红着脸帮他将衣衫一件件脱下,直到只剩下中裤,姜灼风精瘦的身材全然出现在程佩玖眼前,程佩玖头低到胸前,委实是下不去手去拉他中裤上的束绳。   姜灼风见她不好意思,便没故意为难,故意道:“既然夫人不帮我,那我只好不脱了。”   说罢,便穿着中裤直接钻进了水里。   “哎!”程佩玖忙伸手阻拦,然而姜灼风已经进了浴桶里,中裤湿透。   姜灼风见她神色紧张,抿唇一笑,在她手未收回前,一把握住,往前一拉,顺势将她抱进了水里,一时间水花四溅,她尚未来及出声,转瞬便被姜灼风吻住了唇。   轻薄的衣衫湿透,紧贴在身,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姿。   他的吻似火焰一般几欲将她融化,只觉眩晕又不真实,不知过了多久,姜灼风放松开她的唇,在她耳畔笑道:“你衣服都湿了,我帮你脱。”   说罢,将她湿漉漉的衣衫脱掉,扔去了外头,而后拦腰将她抱进了怀里。   坐进他怀里的刹那,程佩玖明显一惊,他竟不知何时已经脱了方才带进水里的中裤,一时程佩玖更加脸红,呼吸都重了不少。   姜灼风自是不会在水里与她共度洞房花烛夜,强忍着心头的渴望,只将她吻遍,程佩玖不会知道,姜灼风心里,藏着多少对她的想念与爱。   这绵长却始终没有下一步的亲吻,对初次与他亲近的程佩玖而言,宛如灼烧心灵的刑罚,期待中藏匿着万分的忐忑。   一直到水凉下来,姜灼风才横抱着程佩玖出了净室,往卧室走去。   路上,程佩玖不安的用手遮挡自己的身子,在他的目光下,满是无处遁形的羞涩。   姜灼风看着她却一直在笑,也不知再笑什么。   走到塌边,姜灼风将她放下,随后方才是那如暴雨来袭的热烈……   送走宾客后,看着姜灼风被送回濯风堂,姜灼华才回了耀华堂。   方才前院万分热闹,这会儿回到耀华堂,周遭忽然安静下来,莫明显出几分寂寞寥落来。   自新娘过门后,叶适便一直呆在耀华堂没有出去,前院里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耀华堂却只有他一人,安静如斯,宛如等着丈夫归来的小媳妇儿。   一直到很晚,楼下才传来姜灼华的脚步声,叶适唇角挂上一丝笑意,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走到楼梯口去迎她。   姜灼华刚踏上台阶,便见叶适含着笑,在上面楼梯口处,附身看着她,关怀道:“是不是累坏了?”   他的面容在屋里昏黄的灯光下看的不甚清楚,却不知为何,扫去了姜灼华心里方才那热闹过后生出的寥落。   无论多晚回来,屋里都有个人在等自己的感觉,其实还是很好的。   姜灼华抿唇一笑,不由向他伸手:“拉我一把。”   叶适微微一愣,忙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拉她上了楼梯。   姜灼华身上有薄薄的一层酒香,夹杂着她身上的胭脂香,显得万分醉人,叶适心头不由一荡,呼吸一瞬间急促。   上了楼后,叶适自觉地松开了她的手,姜灼华不由失笑,走过去在贵妃榻边坐下,而后对叶适道:“你也过来坐。”   叶适走过去坐下,给她倒了杯茶,问道:“今日来的客人多吗?”   姜灼华边伸手捏肩,边点点头:“大多是哥哥的同僚,还有程家的一些客人。”   叶适见她捏肩,离座起身,走到她身边:“我来。”说着帮她捏起了肩。   姜灼华明显身子微僵,而后将他的手取下,道:“怎好叫你来,喊桂荣来即可。”   “就让我来。”叶适不依不饶,姜灼华只好依了他。   他捏肩的力度正好,不重不轻,甚是得姜灼华的心,她忽而笑笑道:“人有时候很奇怪,能敌得过狂风暴雨的摧残,却不见得敌得过细水长流的渗透。”   这话说得突兀,叶适微有些不解,问道:“此话何意?”   姜灼华笑笑,没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对他说道:“咱们睡觉吧,明早还要见新娘子。”   说罢,边各自梳洗安睡。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和叶适早起,梳洗妥当后,叶适独自留在耀华堂,姜灼华则去了濯风堂拜见嫂子。   昨夜恩爱非常,经了这一夜,俩人俨然已是一对恩爱夫妻,在卧室里,程佩玖帮着晨起的姜灼风束腰封,姜灼风则将她的发簪□□,拿在手里看看又给她戴回去,惹得程佩玖无奈地锤他肩头。   姜灼华到的时候,姜重锦已在濯风堂门口等她,而后姊妹俩一起走了进去。   姜灼风和程佩玖正好从卧室出来。   见到程佩玖的刹那,姜灼华唇边便起了笑意,嫂子眉眼间分明什么都没有,却不知为何,叫姜灼华看出一片桃色,宛如见到初次成婚时的自己,看来是很喜欢哥哥的。   姜灼华笑着上前见礼:“拜见嫂嫂。”   姜重锦亦行礼拜见。   程佩玖目光落在姜灼华面上,不由微微讶然,眼前的女子,除了眼睛,其余和夫君长得极像,只是脸庞线条更加柔和,不似夫君那般分明。   想来,这位便是夫君的胞妹姜灼华,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名副其实。   而另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想来就是庶妹姜重锦。   许是姜灼华与夫君样貌相似的缘故,爱屋及乌,程佩玖心里不由生了亲近之意,上前亦跟两个妹妹见了礼,而后相互奉上早前备好的表礼。   四人一起在椅子上坐下,姜灼风命了厨房传饭,姜灼华笑着道:“嫂子,咱们府里没有长辈,规矩也少,以后你大可随自己心意来,不必拘谨。哥哥习武之人,小事儿上不留心,还请嫂嫂日后多多担待。”   程佩玖知道姜灼华是个养男宠的,心下虽有亲近之意,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姜灼华打交道,笑着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担不担待的话。”   姜灼华顺势接过话,尽量和程佩玖走亲近,对姜灼风道:“哥,你可算娶了个嫂子回来,日后府里的事,我可就放手不管啦,都交给嫂子。还请嫂子万万别扣我的花销。”   姜重锦忙赞同:“还有我的,我的。”   几人闻言笑了起来,姜灼风伸手凌空点一下姜灼华,对姜灼华道:“你嫂子才刚进门,还不熟悉,你别急着当甩手掌柜。”   姜灼华微微挑眉,道:“哎,这就向着嫂子了。府里总共也就我们几个人,没多少事儿,放心吧,我会帮着嫂子的。”   一起吃过饭,姜灼华兄妹三人带着程佩玖,在府里转了一圈,各处都熟悉了一番,最后一同去了姜灼华的耀华堂。   进了耀华堂,姜灼华对程佩玖说道:“这是我的住所,哥哥不在的时候,嫂子若觉无趣,大可来这儿找我。里边儿请。”   叶适坐在楼上,从窗户里看见一行人进了院中,微微一愣,自己要以什么见姜灼风的夫人?男宠吗?会不会给姜灼华带去什么不好的影响?   正犹豫间,几人已经上了楼,叶适微微叹气,总归是他们家里人,自己还要在姜府呆很久,总不能一直避着。   待四人进屋后,叶适上前给程佩玖行礼:“见过姜夫人。”   程佩玖回了礼,心知兴许是姜灼华的男宠,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姜灼风。   姜灼华率先走到叶适身边,说道:“这是我养的乐师,姓柳。”   程佩玖这才称呼:“柳乐师。”   姜灼华引了几人围桌坐下,她怕嫂子心里有疑虑,有些话迟早得说开,于是对程佩玖道:“我的事,嫂子大概也听过一些。嫂子若是不习惯,大可不必理会我,只管跟哥哥好好过日子便是。”   程佩玖闻言一愣,之前害怕姜灼华不好相处,但万没想到,她率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明显是顾忌她的感受,这叫初入姜府的程佩玖心下倍感温暖。   程佩玖这才算是放了心,少了些许客套,多了几分真心,对姜灼华道:“妹妹既然直言,那我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嫁他前,你的事我便清楚,若是不喜,自会拒绝这门亲事,妹妹的日子如何过,妹妹自己决定便是。之前只是担心与妹妹相处不好,现下倒是一百个放心了。”   听罢这话,姜灼华这才算是放开了自己的性子,赞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嫂嫂看得开!”   叶适不由失笑:“听闻姜夫人家中经商,跟着父亲,阅历自是丰富,眼界当然与旁人不同。”   听闻叶适此言,姜灼风忽地想起一桩是来,终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关心的事:“对了夫人,你爹那边,是不是希望我官能做大些?” 第76章   姜灼风话音落, 程佩玖微微一愣,姜灼华蹙眉, 指尖点了点桌面, 对姜灼风道:“哥, 怎么说话呢?”   姜灼风这才反应过来, 话问的太直白了, 他忙伸手, 自打了一下嘴巴。   程佩玖见此失笑, 而后微有些羞涩的瞥了姜灼风一眼, 这才说道:“无妨。日后要在一起一辈子, 他便是我最亲近的人, 若跟我说话, 还藏着掖着不直说,猜来猜去的, 相处起来得多累。”   姜灼华闻言亦笑,这话倒是没错,两个人在一起, 本也就是去伪存真的过程, 便笑着赞道:“哥哥能娶到嫂子,是他的福气。”   程佩玖笑笑, 转而对姜灼风道:“爹爹经商多年,你不知, 有时候过关卡, 总有官吏故意为难, 望从中得些好处。每年花出去打点关系的银两,数目极多,他是希望能有个在朝中做官的女婿,背后有人撑腰,方便些。”   说罢,程佩玖接着道:“不过多与商人有接触的,大部分是文官,但你是武官,所以爹爹倒没盼着生意上你能帮他什么,只希望你日后能做到将军之位,背靠大树好乘凉,他日后行走商途,文官为难的便也会少些。”   程佩玖看着姜灼风甜甜的一笑,推心置腹道:“其实,你能做多大的官,我倒是不甚在意。但是日后有了孩子,待他长大,你的地位影响他的前程。”   姜灼风闻言,赞同的点点头,确实,父亲的地位,影响孩子日后的前程,他就算再想过平静的日子,日后孩子的未来却不得不考虑,他也不希望等孩子长大,出身上就矮人一头。   念及此,他笑笑,拉过程佩玖的手握在掌心中,而后对她道:“为了你们,我努力便是。”   姜灼华闻言,眉眼微垂,这样的答案,再寻常不过。   她虽希望哥哥这一世能够过得轻松喜乐,但各人有各人命吧,也并非是她盼望什么,就能来什么的。   前世父母早离,哥哥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得担起家门责任,为了妹妹要去努力,这一世,又得为了妻儿去奋斗,总有该去承担、不可逃避的责任,不可能像她一样,潇洒的做甩手掌柜。   姜灼华心内微叹,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转瞬即逝,随即便换上了一个笑容,道:“那哥哥,你可得好好努力,给我未来的侄儿挣一个好前程回来。”   叶适在一旁看着姜灼华,她眸中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无奈,他自是看到了,心知她这话说的违心,前世姜灼风在太子身边,委实不易,姜灼华心疼,希望他这一回过得平静轻松些,现在不行了,她心生无奈也是寻常。   几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方才散去。   送了姜灼风夫妇和姜重锦离开后,姜灼华回来,在贵妃榻上坐下,看着窗外发呆。   叶适见此不由含了笑意,上前在她旁边坐下,说道:“其实,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哥哥,既不用辛苦为官,又能满足他岳丈和妻子的期盼。”   姜灼华收回目光,看向叶适忙问道:“什么法子?”   叶适抿唇一下,冲着她挑眉一笑,道:“你嫁给我!”   姜灼华:“……”   姜灼华白了叶适一眼,又将目光移回窗外。   叶适虽被扔了一个白眼,却不知为何,隐隐觉得姜灼华不是真的不高兴,他手臂撑着桌面,身子前倾,歪着头努力去看姜灼华正脸,边说道:   “我说正经的。你和你哥哥不是都说了吗?以后登基的是我,只要你嫁了我,你哥哥就算是什么官都不做,仅凭一个国舅身份,便能满足他岳丈妻儿的所有要求,你也不用再担心他过得太辛苦,你说是不是?”   姜灼华唇角隐有笑意,眼睛依旧看着窗外:“你怎知我担心?”   叶适抿唇一笑,温言道:“我方才都看到了。华华,我说过,我会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你心疼你哥哥,我又怎会连这都看不出来?”   姜灼华终是没忍住笑了,而后转头看向他,挑眉道:“我还没考虑好。”   她虽然没答应自己,但是语气和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拒绝,叶适忙点头,笑着道:“你慢慢考虑,多久我都等。这些日子忙你哥哥成亲的事,你都没怎么休息好,先去好好睡个午觉吧,我去找元嘉,下午起来,你要是想,我陪你出去走一走。”   “好。”姜灼华从贵妃榻上起身,往卧室走去,叶适和她一起过去,伸手帮她掀起珠帘,目送姜灼华进了屏风后,叶适抿唇笑笑,放下珠帘下了楼。   来到楼下,叶适伸手招了元嘉过来,他在椅子上坐定,而后跟元嘉问道:“之前叫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元嘉行礼回道:“回殿下,不出您所料,去年冬天雪下得多,今年春汛严重,黄河中下游、长江中下游又连日阴雨,多处受了洪涝灾害,恭帝派了不少钦差前往受灾地,灾情基本得以控制。”   叶适点点头,道:“不枉我等了一个月,恭帝手脚麻利。灾害已过,农耕稻田也该开始新种了。这些年的官员,太多贪污成性,民间必有怨言,想来恭帝也有所耳闻。你去找沈言,叫他给恭帝纳谏,就说为安抚灾民,可再派钦差前往各地,今年与民同耕,待秋收后再回,如此,可得民心。”   说罢,叶适从衣襟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张,递给元嘉:“钦差人选就按名单上的来,若是恭帝改派他人,那么就该病的得病,家里该出事的出事,总之,钦差必须是我名单上的人,叫沈言想办法。”   元嘉知道,此举是为了夺位的同时,能及时有人安抚地方,避免叛乱,但是……   元嘉眉心紧锁,心有担忧道:“殿下……此次派出的人,只能前往受灾各地,并不能覆盖全部……”   叶适点点头:“我知道,我们要提前夺位,便不能处处都顾及到,只能抓重点。此次受灾之地,多为农耕发达之地,人口多,相对富庶,夺位后将这些地方及时安抚下来,然后再加紧派人前往其余各地即可。对了,还有一桩事,你给名单上的人吩咐下去,此次前往受灾地的各位官员,须得与灾民同吃同住,最大可能的笼住民心,叫百姓心生感激,到时才能有话语权。”   元嘉看神色还是不甚放心,叶适接着安抚道:“无妨,兵权在我们手里,即便起乱,也掀不起大的风浪,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   听罢这番话,不知为何,元嘉的心在胸膛内怦怦直跳,他试探着问道:“殿下……派出去的钦差,最晚秋收后便得回京,那您……”   叶适看向他,眸中神色说不出的磅礴坚定,但听他道:“今年中秋佳节,便是恭帝驾崩之日。”   元嘉深吸一口气,两手抱成拳,恭敬地弯下腰去:“愿殿下,心想事成!”   叶适略勾唇笑笑,道:“去吧。”   元嘉行个礼,领命而去。   几日后,偶有听闻京城里有几名官员害了寒症,又有几名官员在宴席上吃了相克的食物,眼下都在府中休息,连着几日未曾上朝。   与此同时,又有一批官员接到圣旨,前往受灾各地督农,安抚民心,秋收后可归,即日启程。   朝廷的钦差离京当日,叶适再度唤来元嘉,开始着手准备最难缠的一步——光禄勋及其手下所有属官。   光禄勋一职,位列九卿,掌管宫廷内卫,以保皇帝安危!   若要夺位,必拿光禄勋,但不能太早,毕竟是恭帝近身的官位,太早拿下,易被察觉。   于是,叶适便决定,从属官开始各个击破,最先下手的,便是光禄勋手下的郎中三将。   其中两位,在姜灼风写下的未来之事中,各有犯事,便被叶适早早拿住把柄,收归麾下。   其中一位,对恭帝忠心耿耿,在某一日休沐陪夫人回娘家时,被强盗截住,双双被杀,后由中散大夫沈言举荐新人接替了官位。   恭帝派兵抄了强盗窝,听闻,强盗被抓后,曾鸣冤不断,说是有人告知他将会有一位有钱人经过,并不知是朝廷命官,且他们只是夺财并未杀人,然,铁证如山,无人相信,不久便判了斩首。   至此,光禄勋手下官员,已有一半,或替换,或收服,皆已在叶适麾下。   待这些事做完时,已过一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耀华堂的牡丹再度繁茂盛开,满园里皆是一片绚烂夺目。   这一日从晨起开始,叶适便显得心情非常好,一上午都对姜灼华殷勤备至,比往日还要热情三分。   吃过早饭,叶适破天荒地的没急着去忙他的夺嫡大业,反而悠悠闲闲的对姜灼华道:“好久没弹琴了,若不然,今日我弹琴给你,可好?”   姜灼华失笑,忙道:“可别。我有几个胆子敢再叫你给我弹琴?”   叶适神色间隐有失落,低语道:“可我今日就想给你弹琴。”   姜灼华看着叶适委屈的神色,忽地想起他这一上午的殷勤,狐疑的问道:“你今天……怎么那么反常?是有什么事儿吗?”   叶适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姜灼华,神色显得有些失落,他看了姜灼华半晌,方试探着问道:“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姜灼华一脸的茫然。   叶适蹙眉,心下颇有不甘,复又道:“你再想想。”   姜灼华想了好半晌,恍然道:“莫非……今日是你的生辰?”   “不是……”叶适抿唇叹息,嘟囔道:“我生辰还没到呢。你再想想看。”   姜灼华复又陷入沉思,奈何她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来今日是什么日子,正在这时,她忽地瞥见窗外,有三两婢女抱着几大捆粽子叶说笑着进了厨房,姜灼华这才恍然。   只见她两手一拍笑道:“想起来了,今天是端午节!”   叶适登时欲哭无泪,急道:“哎……今日是端午节没错,可还是别的日子!”   “还是什么日子?”姜灼华更加茫然,她看着叶适,只好道:“我真记不得了,你就直说吧。”   叶适抿唇,看一眼姜灼华,看一眼桌面,又看一眼姜灼华,复又将目光落在桌面上,显得万分委屈,低声道:“去年今天,是你买我回来的日子。”   姜灼华:“……”   对啊,去年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上,她买了叶适回府的。   姜灼华忽地哈哈笑起,他怎么跟小姑娘一样,记得这么清楚,果然是心思都在她身上呢,念及此,姜灼华心里挺感动,对他道:“对,对。我这每天吃喝玩乐的,都过糊涂了,把这事儿忘了,难怪你说想给弹琴。那行,一会儿咱俩先在府里插柳条,然后再去清风揽月,听你弹琴,可好?”   叶适唇边这才有了笑意,点头应下:“嗯,行!”   说罢,相视一笑,俩人一起从耀华堂出来,在姜府后院摘了几枝柳条,挨个在府里各个院门前插了,然后一同去了清风揽月楼。   上了三楼,叶适按着姜灼华的肩,让她坐在了贵妃榻上,而后自己转身走到箜篌后坐下,看着姜灼华笑笑,也没问她想听什么,便信手弹起了《东莱不似蓬莱远》。   合着音律,叶适缓缓开嗓,唱出了词,目光一直落在姜灼华身上,时而看一眼琴弦,复又抬头望她。   熟悉的旋律在耳畔响起,恍然将姜灼华拉回了去年端午初见的那一日。   今日叶适的琴声与歌声,远比当日毫无感情的奏唱,多了一份柔情,旋律更加动听,嗓音也更柔和。   不知不觉间,竟也一年了。姜灼华侧身斜倚在了贵妃榻上,面含笑意看着弹琴的叶适。   韩君,初次相见,将他错认成韩君,也难怪了,生的这么一副好相貌,又是皇子出身,周身的气度,与真正的韩君又相差多少呢?   姜灼华不由合目,静静听他弹奏。   却不知此时清风揽月楼下,姜灼风和程佩玖正驻足细听。   他们夫妻今日在院里包了粽子,特地给姜灼华送去,到耀华堂才发现人不在,下人说是去了清风揽月,夫妻二人这才寻了过来。   两人站在楼下,听着楼上传来的曲子,也知姜灼华是和谁在一起,都此时上去打扰不大好,但听程佩玖道:“若不然,我们晚上再给妹妹送来,先去林染院给重锦送过去。”   姜灼风望着楼上,神色微有些凝重,从前只觉自己妹妹大抵是不会和叶适在一起,所以也没过多关心,但是现在看着,俩人颇有越来越好的迹象,这就叫姜灼风,心底生出不少担忧来。   若是真的跟叶适进宫,日后在群臣不断的催促下,叶适真的能保证只对妹妹一心吗?一旦纳了后妃,后宫的勾心斗角,又岂是姜灼华能够应付的?   不成,改日,得好好找妹妹谈谈。   如此想着,姜灼风点点头,和程佩玖转而去了林染院。   叶适一曲弹罢,站起身走到了姜灼华身边,挨着她坐下,问道:“好听吗?”   姜灼华点点头,唇角含笑:“好听。”   叶适目光落在她面上,好奇道:“华华,你当日将我错认成韩君,之后便买了我回来,这算不算一见钟情?”   姜灼华失笑,道:“若是只论样貌,算。”   叶适听闻此言,微有些失落,但一见钟情钟得也只能是样貌,总之,是喜欢就好。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箜篌,眸色深邃,藏着如许神情:“其实,我有时候总在想,假如我只是个普通乐师,是不是早就和你在府中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哈哈……”姜灼华听到这傻话,没忍住笑了,而后道:“你若真是普通乐师,怕是会和严怀信他们一样,恨我入骨。”   叶适蹙眉,坚定道:“我不会!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你当时买我,花了多少银子?” 第77章   “让我回忆回忆……”姜灼华拧眉陷入了深思。   半晌后, 她边回忆边说道:“通常情况下,买个婢女小厮,多在四五两左右, 像你这种有一技之长的, 普遍价格是二十两, 但是小姥姥府上养的多,买的频繁,所以她买便宜些, 你是她帮忙买下来的, 我送了钱过去, 隐约记得, 似乎是十七两……”   叶适:“……”怎么能这么便宜?   姜灼华说罢, 看向叶适, 但见他两手平放在腿面上,眼睛盯着地面,神色有些落寞, 不知在想什么?   姜灼华唇角含了揶揄的笑, 问道:“怎么?嫌便宜了?可你……真的就值这个价啊。十七两不错了, 是普通百姓一家几口人好几年的花销了, 不少了。”   说罢,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想笑, 谁说钱买不到感情, 十七两好不好?明码标价!   叶适终于看向姜灼华, 委屈巴巴的说道:“幸好我不是普通乐师, 十七两,你腻了就能随便换。”   说罢,叶适忽而一笑,身子微微向姜灼华侧倾,挑眉笑道:“看来我娶你之前,还得先付十七两银子赎身。”   姜灼华忙道:“那可不行,你这一年来,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合计起来不止十七两,得算利息。”   叶适摸摸自己两手空空的衣袖,耸耸肩,贱兮兮的对姜灼华说道:“可我没钱,若不然……以身相许,肉/偿还债。反正我也不值钱,就按一次一文来算,你瞧着如何?”   一两银子约莫折合一千文铜钱,十七两,再加上利息,那得多少次?一辈子也还不完呢,姜灼华正欲还叶适一句想得美,却听见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便见元嘉神色慌张地跑了上来。   叶适不由蹙眉,元嘉顾不得是不是打扰了他们两位,情况紧急,忙上前行礼道:“殿下,出了要紧事,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看了看元嘉,对叶适道:“你先去忙吧。”   叶适只好道:“那你等我会儿。”   说罢,和元嘉一同下到了二楼。   一到楼下,元嘉紧着回话:“殿下,傅叔派人送来消息,说是他已说服司徒大人,愿助殿下夺位。”   听罢这话,叶适见他神色匆匆,不由疑道:“这不是好事吗?何至于叫你这般慌张?”   元嘉忙道:“可司徒的条件,是夺位后,立姚三小姐为后啊。”   叶适闻言,眸中当即漫上一层厉色,忽听他冷笑道:“呵,傅公公这是担心我冒进坏事,给我找了个靠山。姚三小姐……”   就是当日在明嘉公主府上,那个嫌弃他碰过的帕子,然后叫婢女扔了的女子吗?   且傅公公此举,焉知没有阻拦他,日后立姜灼华为后的意思。   元嘉紧着说道:“殿下,司徒大人地位牢固,若是承了他的情,日后殿下登基,难免会受他牵制,这已非立谁为后的事。哎!傅叔真是给了您一个大难题,若是应,虽能多一分胜算,但是日后您必会左右为难,若是不应,一旦司徒投奔他人,又知您身份,无疑是个极大的麻烦。”   叶适自是知晓,他缓缓在阁楼里踱步,垂着眼睑,拧眉沉思,想着应对之策。   既然傅叔已经找到司徒,就证明司徒现在已经知道有他这么个皇子的存在,若是不答应,一旦他出手阻拦,怕是会节外生枝。   可他叶适,筹谋这么多年,又怎会甘心受人牵制?又怎会为了顺利夺位,违背对心爱之人的承诺。   念及此,叶适忽而笑了,挑眉道:“傅公公此举,倒是一箭双雕,既能保我顺利坐上皇位,又能阻拦我为了心爱之人感情用事,好招啊……”   现如今的元嘉,为了姜重锦,早已不知不觉的站在了姜灼华这一边儿,他眉眼间颇有些焦急,对叶适道:“殿下,您不急嘛?到底是应还是不应,我快愁死了。”   这是逼着他必须提前夺位啊,叶适微微眯眼,道:“谁说非得应或是不应,我们还可以拖。你去跟我的人吩咐下去,日后傅公公问起夺位时间,就说是明年,宫里元宵佳节的宴会,包括司徒那边也这般说。”   说罢,叶适又对元嘉道:“你现在就去给傅公公回话,就说,殿下说得考虑一下,十月的时候,便会给回话。”   元嘉闻言,眉心这才舒展,懂了,殿下原定的夺位时间是中秋节,这是要来一出障眼法,在回话前就将皇位拿下,既能稳住司徒,又能不受他牵制,等皇位拿下,无论是傅公公还是司徒,都将无法再左右殿下。   元嘉弯腰行个礼,道:“属下这就去办,殿下放心。”   说罢,元嘉离去,叶适看着元嘉的背影,神色间隐有阴翳。   之前,他只觉司徒不参与党争,无须对他过多费神,但是眼下来看,他既能同意傅公公的提议,说不定私下里,一直在广撒网,并未闲着。   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司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大局未定,日后谁牵制谁,还说不定呢。   如此想着,叶适回到了楼上,在姜灼华身边坐下,问道:“司徒姚大人,还有他府上的姚三小姐,前世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他们的什么事?”   按照姜灼华的记忆,前世他登基在她二十二岁那年,距今还有五年,姚三小姐不可能到那时还没嫁人。   姜灼华拧眉回忆片刻,说道:“司徒大人,我倒是没甚留意,姚三小姐后来做了文宣王妃,你登基后,听闻她爹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姚三小姐断绝了关系,当时满城闹得沸沸扬扬,我倒是有些印象。”   叶适失笑,这可真是个“好”父亲!看来姚三小姐,在司徒手里,就是攀附皇家稳定自己地位的棋子,既如此,那他便知该如何牵制司徒了。   姜灼华见叶适半晌不说话,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叶适看着她笑笑,忽而对她道:“华华,我会尽我所能,日后给你安稳的日子。”   这话说得突兀,往常虽然他也说过不少这类话,可今日这个情形下,先问司徒和姚诗卉,又说会给她安稳日子,叫姜灼华觉出些不对来。   念及此,姜灼华回以一笑,没再多言。   两人又在清风揽月说笑玩闹一下午,傍晚时分才回了耀华堂。   晚饭时,姜灼风和程佩玖,给姜灼华送来了粽子,几人一起吃了晚饭,夫妻俩人方才回去。   吃完饭后,叶适便回到书桌前,忙起了他的事。   姜灼华看看他道:“你先忙着,我去重锦那边儿走走。”   叶适点头应下,道:“等以后大局定下,我日日陪你散步。”   姜灼华看着他抿唇一笑,下了楼。元嘉和良翰都在一楼呆着,姜灼华目光落在元嘉身上,说道:“元嘉,随我去林染院,你去吗?”   一听林染院,元嘉眸中一喜,忙道:“去去去。”   忙上前跟了姜灼华一同出了耀华堂。   路上,姜灼华向元嘉问道:“问你件事,你可得老实跟我说。”   元嘉“嗯”了一声,忙道:“您说。”   姜灼华看了看他,而后道:“姚司徒是不是为难你家殿下?”   元嘉犹豫片刻,觉得此事不影响夺位,便说了出来:“倒也没有为难,就是跟殿下提了条件,说是要得到他的支持,日后需娶姚三小姐为后。”   听闻此言,不知为何,姜灼华心下忽然一沉,觉出一份凶险,这已不是寻常男女成亲的那些阻力,而是涉及到权势的争夺。   在权势面前,叶适会不会放弃她?转而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人?   元嘉见姜灼华神色凝重,紧着道:“不过小姐您放心,殿下是绝对不会娶她的,殿下心里只有您。”   之前叶适跟她说过司徒之位的重要性,姜灼华知道来自司徒的支持,对他有多重要,不由蹙眉疑道:“他若不娶姚三小姐,岂非夺位失了一份助力?”   元嘉不以为然道:“但这份助力,代价极大,殿下并不想要。小姐,我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殿下的性格我清楚,他素来是个鱼与熊掌都要的人。殿下不会依靠司徒夺位,更要风风光光的娶您,这就是他现在的心愿。”   姜灼华听罢,忧虑的心间微微生出些动容,这份动容,倒不是来自叶适定要娶她的决心,而是她隐隐觉得,这个男人,有足够的才华和能力将所有不利于他们的因素解决。   就好比当初的魏少君,便是没有足够的能力解决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些问题。不要小看这些,虽然都是琐碎的小事,但是千里之堤溃以蚁穴,叶适又是未来皇帝的身份,若是他处理不好他们之间的那些问题,日后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姜灼华自己,都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然而,这份动容里,却也惨杂着不少恐慌。   从前她觉得,若是叶适真的待她好,是她自始至终想要的那类人,嫁他也无所谓。   然而此时此刻,她方才发觉,事情并非如她所想这般简单。   元嘉似是看出了姜灼华的疑虑,对她道:“小姐,您且放心,我们殿下能耐大着呢,这些事儿难不倒她,您躲在他身后不要管就是。小姐,您可能不知道,殿下决定提前夺位,就是为了您。除了您,我也完全找不到旁的理由,旁人对您诟病良多,殿下是想早些夺下皇位,然后好好护住您。”   说罢,元嘉接着道:“您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殿下原本的计划,是稳扎稳打夺位,但是现在要提前,就难免不能顾及全面,多少存在一些隐患,但是我相信殿下都能解决。”   元嘉自顾自的说着,姜灼华闻言却不由身子一怔,她隐约记得叶适曾说过,这一世有哥哥给他写下的那些未来之事,进程能快些,但是并未说要提前夺位。   姜灼华不信,她不信有叶适会为了感情,为了她,而加快夺位进程。   前世,宋照和为了自己前程,将“淫”的骂名扣在了她的头上,穆连成更是为了博得举荐,以欺骗的方式娶她为妻。   连普通人为了一个官位都是如此,何况叶适要得到的是皇位?   他必然是有别的理由想要提前夺位,顺道护住她,他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她而提前。   念及此,她笑道:“你就别哄我了,你家殿下要夺皇位又不是过家家,何至于为了我提前,这么大的帽子,你可别扣给我,我担不起。”   元嘉闻言急了,忙道:“真的是为了小姐!殿下是去年从明嘉公主府回来后,开始着手改变计划的,当时明嘉公主府,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虽不大清楚,但是那几日殿下火气很大,一定是出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我猜是关于小姐的,不然殿下不会改变计划。小姐,您别不信,殿下还真的是为了您!”   从明嘉公主府回来后……若是如此,那元嘉所言,兴许是真的。   姜灼华绞尽脑汁想找些别的理由出来,可种种迹象表明,叶适改变计划,就是为了她。   当日明嘉公主府,叶适一直护着她,还叫她看到了一份懂得,但是万没想到,时隔半年之久,还有这么一记重锤等着她。   念及此,姜灼华忙问元嘉:“既然提前夺位有风险,现在劝他别冒进可还来得及?”   元嘉看着姜灼华撇撇嘴,往地方去的钦差都派出去了,还怎么来得及?元嘉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姜小姐您就别管了,殿下心里有数呢。”   说罢,元嘉摸摸后脑勺,道:“我看着殿下太辛苦,您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偶尔给个笑脸,他别提多高兴了。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小姐,殿下对您的这颗心,那当真是实打实的真!”   说话间,已经到了林染院,元嘉一见姜重锦,便高兴的迎了上去,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姜灼华在林染院呆了会,暮色降临后,方才回了耀华堂。   上楼时,她刻意放缓了脚步,悄无声息的上了楼。   但见叶适挑灯坐在书桌前,拧眉在名册上用朱砂笔画着什么。她唇边勾起一个笑意,走上前去。   姜灼华倒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笑着问道:“累不累?”   叶适这才惊觉,忙抬起头看向她,笑道:“本来有些累,但看到你就又不累了。”   哟,这可真是越来越上道,说话都油嘴滑舌起来。   姜灼华绕到书桌后,伸手按住叶适的太阳穴,道:“你别动,我给你揉揉。”   叶适愣了片刻,唇边绽开一个笑意:“好、好啊。”   姜灼华边给他揉太阳穴,边佯装随意的问道:“你这天天这么忙,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   叶适指尖点一点桌上的册子,语气中颇有几分自信,道:“快了!华华,用不了多久,我就用足够的能力护住你了。”   往常他若这般说,姜灼华并不能知晓其中深意,只会当他油嘴滑舌,随便笑着糊弄过去。   但是此时此刻,元嘉所言尚在心间,当叶适再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姜灼华心头不由一颤。   感念他这份用心,姜灼华便想着回报他些什么,大事上,她是帮不上忙得,不如让他缓缓。   想着,她唇边漫上一个笑意,俯低身子,看向叶适侧脸,问道:“今晚歇歇可好?今儿不是买你回来的日子吗?我想着,你既弹琴给我听,那我便念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叶适忙将手中毛笔搁在笔架上,眸中隐有明亮的光彩,笑着道:“好啊。”   姜灼华抿唇一笑,道:“走吧,咱俩一块去里屋挑话本子。”   “嗯。”叶适忙起身,跟着姜灼华一起进了卧室。   俩人并肩站在书架前,各自伸出一只手,指尖在一排排的书背上滑过。   姜灼华看到一本《子不语》,道:“这本里面都是短小精悍的故事,就它吧。”   说着,将《子不语》抽了出来。   书抽出来的同时,忽地“啪”一声响,带出另外一本,掉在了地上。   俩人一起低头看去,只看了一眼,姜灼华和叶适便愣住了。   只见地面上的书册不是旁的,正是当时她拿给叶适的那一堆里的,且好巧不巧,掉在地上的那本,正好是绘图的那一本。   但见此绘图春.宫.册翻开在地,左右两页上,各有两双人影缠绵悱恻,那画面,叫人看一眼都觉血脉膨胀,气血翻腾。   这若是一个人,淡定捡起来放回去便是,可偏偏此时此刻是两个人,还有各怀情愫的两个人,气氛便没来由的尴尬。   叶适看看地上的书册,瞥了姜灼华一眼,喉结微动,一股热浪只往丹田而去。   叶适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我捡吧。”   谁知与此同时,姜灼华也说了句:“我来捡。”   一时间,气氛更尴尬了,姜灼华只得道:“那你捡吧。”   谁知叶适也同时开口:“还是我捡。”   两个声音重叠,都看出了对方此时的窘迫,叶适没再说话,弯腰捡起了图册,佯装淡定的放回了书架上。   然后两手垂下,又不知该干嘛了。   两人就这么尴尬的站了片刻,姜灼华伸手扶一扶发髻,其实她也觉得身上有些火热,正欲跟他说一句:若不然,试试也成。   谁知叶适先一步道:“我去外面等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出了卧室,唯剩珠帘大力的来回晃动。   “喂……”姜灼华徒然地伸手,停在半空中,跑什么啊?试试真的可以。   叶适这一离去,不知为何,姜灼华方才心间腾起的热浪,忽地凉下来,颇有空落落的感觉。   姜灼华无奈叹气,正欲拿了《子不语》出去,却见叶适高大的身影复又出现在珠帘外。   隔着珠帘,欲言又止的唤道:“华华……我……” 第78章   叶适俊朗的面容在珠帘后若隐若现, 俩人之间虽隔着一段距离,饶是如此,姜灼华却依旧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一份浓郁的眷恋。   姜灼华抿唇一笑,问道:“你怎么了?”   “我……”叶适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垂下头去。   方才从卧室出来,他心间忽觉一阵空落,鬼使神差的就又走了回来,眼下倒是进退两难, 叫他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他复又看向姜灼华,心里默然道:不知为何,就是舍不得你, 一刻不见都舍不得。   姜灼华知他紧张, 含了揶揄的笑,盈盈向他走去。   叶适愣愣的看着她,但见珠帘内,姜灼华迈着缓慢的步伐朝他走来。   夜里昏黄的烛火下, 她美得如梦如幻, 看起来那般的不真实, 尤其是她侧身掀起珠帘的样子,更如太真入帘来, 身姿万分婀娜。   叶适一直看着她, 神思渐入恍惚, 不知不觉间, 姜灼华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姜灼华仰头看着他,唇边是和煦如春的笑意,她忽然伸手,搂住叶适紧窄的腰,侧脸靠上他的胸膛。   隔着夏日轻薄的衣衫,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姜灼华靠在他怀里合目深笑,当真温暖,真令人踏实。   叶适愣了好半晌,渐渐回过神来,唇边渐渐绽开一个笑意,伸手将她紧搂在怀。   这一紧贴,姜灼华自是碰到了他,不由抿唇偷笑,看来他的火比自己大多了,当真……当真硌得慌。   叶适抱她抱得很紧,姜灼华胳膊被勒的有些疼,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抬起眼睛看着他,低声问道:“你想要吗?”   轻描淡写四个字,落入叶适耳中,让他宛如被闪电击中,脑中闪过一片电光火石。   叶适喉结大幅度的上下摆动,他咬一咬牙,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艰难的松开姜灼华,双手扣着她的肩头,俯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似难以置信般的问道:“你愿意?愿意和我……”   姜灼华抿唇一笑,点了下头。   叶适看着她,尚还有些迟疑,毕竟曾经她就差点和他在一起。   所以,在他看来,姜灼华不会像旁的女子一样,一旦发生肌肤之亲,就会认定那个人。   姜灼华不会,没有什么事能成为她的心头挂碍,即便得到她的身子,一旦她心底里还是不喜自己,有朝一日必也是说走就走。   所以,对姜灼华而言,真真正正的得到她的心,比得到她的身子更要紧。   人对感情,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对方爱不爱自己,有多爱,其实自己心里是能感受到的。   现在的姜灼华,对他兴许有好感,有喜欢,但绝对没有到认定的地步,更没有到心甘情愿、无所顾忌跟他在一起的程度。   叶适看了她许久,忽而一笑,说道:“我想等。等到你真的敞开心扉,等到你嫁我的时候。”   此话说罢,叶适唇边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意,再度伸手将她紧紧揽进怀里,宛如深邃湛蓝的大海,拥有包容百川的力量。   这一下,换姜灼华愣了,两人身体相贴,她分明清楚的感觉得到他的反应,他居然忍得住?   自己主动提出的,他居然能做到不要?他居然能做到不!要!   他能忍得住,可她忍不住啊,毕竟是个正常人,若是没这方面需求,她从一开始也就没必要养男宠了啊。   哎……姜灼华一时间欲哭无泪,心头又感动又无奈。   正紧张着,叶适忽地附身,一把将她高高抱起,然后往贵妃榻上走去。   姜灼华如小雀一般被他抱起来,委实吓一跳。   正当她以为叶适终是要耐不住的时候,谁知叶适走到贵妃榻边,自己先行坐下,斜靠在引枕上,然后这才小心将她放下来,让她坐在自己两腿中间的空隙里,伸手一揽,将她抱进了怀里。   而后对她笑笑,道:“念故事吧。”   姜灼华:“……”然后呢?就没然后了?啊啊啊……这他娘的真有做圣人的潜质!   哎,姜灼华心内一声长叹,老实靠在了叶适身上。   有叶适做靠垫,姜灼华斜倚在他身上,忽就觉出些岁月静好的滋味来,方才心间本能带起的欲念渐渐散去,转而被温暖贴心所取代。   姜灼华将《子不语》打开,而后给他念了起来。   叶适一直侧着头看着她,心思全在她的身上,分明她念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但是合在一起,却完全不知是什么内容。   姜灼华念到一半,停顿片刻,正欲换口气再念,叶适却以为一个故事停了,开口问道:“华华,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姜灼华目光离开手里的书页,转头看向叶适,他英俊的面容引入眼帘,姜灼华笑着道:“是,喜欢。”   听她承认,叶适高兴,但是总觉得姜灼华对他的喜欢,和他对姜灼华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他又紧着问道:“那你愿意嫁我吗?”   听他这般问,姜灼华忽地想起今日和元嘉的谈话,叫她心头震颤之余,却也让她第一次意识到不同。   过去成亲前,她只需考虑对方对自己好不好?对方家中人是不是难缠?但是和叶适不同,叶适的婚事,实则是国事。要考虑的,绝非只是普通男女姻亲那么简单。   他日后终会做皇帝,而皇后的位置,真的是她能够担得起的吗?   叶适看出了她的犹豫,眉宇间微有些失落,但转瞬即逝,换做包容的笑意,他伸手轻抚姜灼华的鬓发,说道:“不急,你慢慢考虑。”   说罢,叶适复又认真道;“但是,华华,我希望你能知道,你嫁了我以后,不必担心任何事,我会扫清所有障碍,你要信我。”   “好,我信你,信你。”姜灼华敷衍着回到。在她心底深处,总藏着一份不安,做不到将自己未来的踏实和幸福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人的承诺,从来都是说的时候万分真心,但时过境迁、境遇改变,就不见得还是当初的想法。   她相信此时此刻,叶适所言都是真的,但是日后出现变故,无常乍现也是真的。   叶适听得出姜灼华话中敷衍之意,蹙眉道:“你其实不信,对不对?”   姜灼华听罢,转头看向他,忽将手中的书随手放下,而后翻身压在叶适身上。   叶适忽然被她压倒,不由呼吸一促。   姜灼华含着揶揄的笑,伸出食指,在他的俊脸上划拉一下,而后道:“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我是个只看眼前的人,未来变数太多,未来的事未来再说。此时此刻,我喜欢你,这就够了。”   一个人,能够在她被所有人诟病时,坚定不移的相信她的为人,挡在她的面前,跟一群女人们争执。帮她解决哥哥的难题,爱她所爱,恨她所恨。   在这一年的时光里,每一日,都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从未有过懈怠和改变,甚至为她改变计划,冒着不稳定的风险提前夺位。   过去那么多年,不断的尝试和付出,不就是为了能得到这么一个人吗?而此时此刻,她想要的那个人,她得到了,这就足够了。   她的心里,对于感情,早已没有患得患失,未来如何,她不想去考虑,能继续拥有就享受,一旦失去她也不会难过,此时此刻,她只想享受当下,当下这一刻叶适带给她的幸福和安稳。   想着,姜灼华微微俯身,在叶适脸颊上轻啄一下。   这一瞬间,明显感觉到叶适身子有些僵硬,姜灼华无奈的笑笑,而后道:“我不起来了,可好?”   说着,侧头枕在叶适肩上,舒适的合起了双眼。   叶适低眉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而后伸手抱住了她的身子,身心从未有过的舒畅。   许是心安,许是这一刻没有烦恼,姜灼华靠在他的怀里,不多时,便陷入了沉睡。   夜已深,不远处桌上的灯盏,已经很久没人去挑,渐渐陷入昏暗,叶适接着微弱的灯火,低眉看着怀里安睡的姜灼华,终是舍不得唤她醒来。   他唇边笑意温软,抱紧她,合起了双眼。   这一夜,两人就在贵妃榻上相拥而眠,第二日一早,吓坏了进来服侍姜灼华起床的桂荣。   桂荣看着他们两个人,一时间左右为难,到底该叫还是不叫呢?   桂荣犹豫许久,终是退了出去。   上午刺眼的阳光洒进窗内,叶适和姜灼华方才醒来。   叶适揉揉眼睛,看了看依旧趴在自己身上的姜灼华,见她睫毛微动,便笑着道:“醒了?”   姜灼华“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窜了窜身子,好巧不巧的,身下隔着衣衫和叶适完美嵌合,两个人皆是一愣。   姜灼华看着叶适茫然的俊脸,不由一惊,这大清早起来,比昨晚那会儿还要、还要……跟她那四个前夫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行啊!未来皇帝可真是那哪儿都出众。   叶适犹在尴尬,姜灼华忽地一笑,伸手撕住他的衣领,质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要还是不要?”   本能的欲念和所剩不多的理智,几欲将叶适撕裂成两半。   他一时间欲哭无泪,盯着姜灼华看了许久,而后扣住她的肩头,翻身一把将她将她压在贵妃榻上,万分艰难的说道:“你别这么考验我!可好?” 第79章   姜灼华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拉到近前来, 语气中满是蛊惑:“那就别考验自己了啊。来啊!”   说着, 姜灼华手往下移, 去解他的腰封。   不不不, 叶适忙伸手制止她,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第一次, 怎么也得是大红喜烛下, 情之所钟时,不能是这种气氛, 这种环境,这种时候,提前连沐浴都没有,不行不行。   如此这般想着, 俩人的四只手在叶适腰封前打起了架, 一个要解, 一个不让解。   装什么正人君子啊?恼得姜灼华真想一脚将他踹下去。   饶是手下在制止姜灼华,叶适的目光却依旧忍不住一直落在她的双唇上,唇自天然瑰色, 饱满欲滴,好似迷惑人心的曼陀罗,叫人忍不住想要咬下去。   但他拼命的忍住吻下去的冲动,不能亲, 绝对不能亲, 一旦亲了, 怕是就跟掘开的泉眼一样,会一泻而下,那这么久的忍耐不就全然功亏一篑了?   姜灼华见他不给解腰封,唇边漫过一个颇有些坏的笑意,心道:看你还能忍多久?   想着,姜灼华绕开他的手,肩头下沉,手伸了下去,隔着夏日轻薄的衣衫,一把将叶适握住,还顺势动了两下。   强烈的刺激,叫叶适在震惊之余,嗓中随之发出一声低吼。   他意识到不对,忙抿紧双唇,不叫声音再发出来。   姜灼华见他这副神色,忍住想笑的冲动,手下又一用力,挑衅道:“还能忍吗?”   随着姜灼华的动作,叶适眼睛不由瞪大,委实一个字说不出来,忙伸手下去,握住姜灼华手腕,将她的手硬拽了上来。   姜灼华一愣,忙换另一只手,谁知她还没来及下去,便被觉察到她意图的叶适,再度一把抓住了手腕。   叶适成功将姜灼华双腕钳制住,拉起来按在她头顶上,姜灼华挣扎了半晌没挣扎开,最终脱力的放弃,任由叶适抓着手腕。   折腾了半晌,姜灼华微有些气喘,不由长舒一口气,凤眸瞪着身上的叶适,神色里满是不解,明明都已宛如钢铁,怎么还能忍住不下手?   念及此,姜灼华没忍住骂道:“你还是不是正常男人?”   叶适闻言,眸中漫过一丝委屈,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腾起的火焰压了压,带着急促的呼吸,在她耳畔道:“我想等娶了你以后,我想要你,但不想在这种时候,昨晚连沐浴都没有,怎么能和你……”   他顿一顿,看向姜灼华的眸中满是认真:“华华,你是我真心实意想娶、想要的人,我更不能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要你,我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给你一个男人所能给的一切,只有这般,我才觉得你能把自己交给我。”   这话说得酸,却也实诚,看得出叶适对她的这份心,确实够真,还相当传统。   不过想想也对,叶适是头一次,通常在人的心里,第一次都比较神圣,他想留着成亲后再说也是寻常。   可是……怎么就这么叫人抓心挠肝呢?   姜灼华气得皱鼻,果然是能夺皇位的人,这忍耐力就是超出常人,真能沉得住气。   正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姜灼风和程佩玖说笑的声音。   俩人不由屏气凝神,忙去细听,果不其然,楼下的说话声愈发的明显。   叶适全身如过了电一般,迅速从姜灼华身上弹起来,站去了一旁,姜灼华也撑着贵妃榻慢慢坐了起来。   叶适转头看了一眼姜灼华,眼睛不由瞪大,但见她发簪歪斜,衣衫亦因方才跟他挣扎打闹有些散乱。   这副模样,被别人看见不想歪才怪呢。   想着,叶适忙上前给她整理发簪和衣服,姜灼华犹自不解:“干嘛呀?”   正说话间,姜灼风和程佩玖便走了上来,两人脚步不由顿住。   但见不远处的贵妃榻上,姜灼华衣衫散乱的坐着,叶适手捏着她的衣领,叫人看不明白,是要往下拉还是往上拽。   而叶适本人,腰封上的束绳开了一半,长长的在衣摆前垂着,头发也跟刚睡醒没梳一般毛糙。   四人相互看着,彼此皆是发愣,姜灼华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笑着道:“哥哥嫂嫂,你们过来了啊。昨晚看书看入迷了,没回屋里睡,我们这是刚醒,你们别误会,你俩先坐坐,我们回去梳洗。”   说着,姜灼华一把拽过叶适的衣袖,将他拉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叶适不由松了口气,还好刚才忍住了,没听姜灼华的,不然谁知道姜灼风和程佩玖撞见的会是什么。   姜灼华前去了里间换衣服,叶适则先去净室洗漱。   留下程佩玖和姜灼风在外头面面相觑,姜灼风干笑着道:“小壮壮……比较不拘小节。”   程佩玖佩服地看了看卧室的方向,说道:“嗯,看出来了,把我们只敢心里想想,不敢干的全干了。”   姜灼风听罢此话,不由惊疑道:“什么?你心里想过什么?养男宠吗?”   程佩玖遮唇笑笑道:“没有,你瞎想什么呢?我就是佩服妹妹,能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哪像我们,做什么之前,都有良多地顾虑。”   姜灼风听罢此话,不由叹口气,想当初的小壮壮,也是个单纯可爱的机灵鬼,没比重锦逊色多少,愣是被经历磋磨成了这副模样。   俩人走过去在桌边坐下,不多时,姜重锦也过来了,等姜灼华和叶适梳洗完出来,一同坐下吃了早饭。   吃罢饭,姜灼风去了军营,程佩玖和姜重锦各自回了住处,叶适则去找元嘉,准备进行下一步行动。   姜灼华百无聊赖的坐在贵妃榻上看话本,约莫过了两刻钟,叶适从楼下回来,冲着姜灼华温柔的一笑,而后走回了书桌后,拿出了书册,翻开研究了起了。   姜灼华手里拿着话本,眼睛却落在叶适身上。   看着看着,姜灼华唇边忽然漫上一个揶揄的笑意,心道:你不是能忍吗?那你就忍吧,我就可劲的撩.拨你,等你受不了的时候就及时收手,看谁比谁强。   念及此,姜灼华撂下手里的书册,站起身,朝叶适走过去。   她走到叶适身后,伸手抱住叶适的脖颈,在他耳畔轻吹了一口香风,而后低语道:“殿下,你一直看这些不累吗?这些花花绿绿的名字,有我好看吗?”   叶适抿唇一笑,昨晚和清晨都忍过来了,还能忍不住这一时半刻?   念及此,他转身揽住姜灼华的腰,将她一把抱过来,按在自己腿面上坐好,手从她身子两侧绕到前面,再度拿起书册,眼睛看着书册说道:“坐好,别乱动,我得抓紧忙正事,然后娶你。”   说着,拿起朱砂笔,在名册上圈了一个名字。   姜灼华纤细的身子被他圈在高大的怀抱里,既不挡他看书,也不挡他写字。   姜灼华抿唇一笑,行啊,那继续。   想着,姜灼华伸手摸了一下叶适的喉结,声音婉转动听:“这就是所谓的坐怀不乱吗?殿下,你真耐得住?”   叶适低眉看了她一眼,唇边笑意盈然,而后道:“耐得住!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得用行动告诉你,我和旁的男人不一样。”   姜灼华自是不信的,接着对叶适上下其手,一会儿捏捏耳垂,一会儿指尖探进他的衣领里,划拉划拉他的锁骨,反正是哪里敏感摸哪里。   叶适对此表示……很享受,很开心,很满意,但就是不能要。   姜灼华折腾了好半天,坐在他腿面上,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反应,但人家面上就是能万分淡定的继续忙自己的事。   最后,姜灼华实在是没耐心了,道:“算了,我去看话本了。”   说着就要起身,谁知却被叶适按回去,用手臂箍住她的身子,而后安慰般的俯身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觉得好受多了,方说道:“不行,坐我怀里陪我。”   姜灼华蹙眉不解:“你腿不麻吗?”   叶适笑着摇摇头:“你才多重?不麻。”   说罢,叶适冲她抿唇一笑,接着忙自己的事。姜灼华就这么坐在他的怀里,啥也不能干,当真是度日如年。   过了好半天,姜灼华受不了,说道:“我去看话本。”   谁知叶适又将她按回去,再次附身在她脸上亲一下,说道:“不行,陪我。你自己过来的,来了不能走。”   姜灼华:“……”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个来回,每次她要走的时候,叶适便亲她一下将她按回去,奈何他力气大,姜灼华逃不出去,只能在他怀里呆着,最后窝在他的怀里,无聊到睡着了。   叶适低眉看看她,眸色里满是幸福的波光,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问,然后再不分神,抱着姜灼华专心的忙起了自己的事。   余下的好些时日,姜灼华都在乐此不疲的撩.拨叶适取乐,反正生活如此无聊,他又能忍,不逗干嘛?   叶适则是日日都有那么几个时刻难以自持,然而次数越多,他抵抗力越强,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便紧紧抱她,亲她脸颊以解欲念之苦。   面对主动的姜灼华,叶适委实过了一段时间万分幸福的日子,心里对她的喜欢便也愈深,每一日都觉得心被填满,做起事来,也是感觉全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和精力。   这一段时间里,叶适解决了光禄勋手下的光禄大夫,其中中散大夫沈言本就是他的人,现在就剩下两个,谏议大夫和太中大夫,待这二人解决,光禄勋手下,基本就都是他的人了。   昨日刚下了一场雨,这一日天清气朗,一切都如刚洗过一般美好。   而姜重锦的纸鸢也在这几日做好了。   这一大早,姜重锦就拿着三个纸鸢跑来耀华堂,说要和阿姐嫂子一起去山里放纸鸢玩儿。   姜灼华也是闷了许久没出门,便同意了,叶适的夺位进程已是最关键的时期,自是没功夫再陪她一起去。   于是,姜灼华和姜重锦,去濯风堂喊了程佩玖,三个人带着一众小厮婢女,一同去了城外的山野间。   整座山都笼罩在浓郁的绿荫下,成片的树林宛如巨大的伞盖盖在山头上,处处皆是清凉如许。   山里出游的人极多,姜灼华素来不喜往人堆里钻,于是三人便走远了些,在后山上选了一处敞亮无树的开阔草坪,便在那里放起了纸鸢。   姜重锦的纸鸢做的极好,是三只大蝴蝶,上色又美,放飞在天空中,栩栩如生。   姜灼华手里拉着细细的线,仰头看着高飞的纸鸢,心情亦好似被拉回了少女时期。   正在这时,一旁的姜重锦喊道:“阿姐阿姐,你快往边上挪挪,离我远些,风往你那边吹,一会儿咱俩纸鸢该缠在一起啦。”   姜灼华闻言,忙侧头去看,果见姜重锦的纸鸢往她这边倒来。   忙挪动步子,往边上走去。   走着走着,脚下忽地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不等她反应,那东西如活了一般忽然一紧,死死的绑住了她的脚腕,但觉脚上一阵力道传来,姜灼华“啊”了一声,被拉倒在地。   胳膊肘和手侧都疼得厉害,估摸是磨破了皮。   程佩玖和姜重锦见状,将纸鸢的滚轮塞进婢女手里,忙跑上前来看姜灼华。   俩人一左一右将姜灼华扶起,程佩玖关怀道:“可有摔坏哪里?”   姜重锦更是焦急万分:“阿姐你疼不疼啊?怎么好端端摔倒了,阿姐你快起来,地上还有潮气。”   姜灼华忙将准备拉她起来的二人拦下,说道:“脚上有东西。”   说着,拉起了裙摆,但见一根粗粗的麻绳死死绑在她的脚腕上,姜重锦忙伸手去解,边骂道:“哪个挨千刀的把捕猎的陷阱放在这儿?”   说着,姜重锦用力拽绳扣,奈何绳扣锁的很紧,麻绳又粗,不是她的力气能解开的,程佩玖见状,也忙过来帮忙,但是折腾半天,绳扣也只是松了一点点,姜灼华的脚还是出不来。   正在这时,但见一名背上背着箭筒,手里拿着弓的俊朗少年,从不远处的山林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握着绳子的另一头。   看着远处的情形,那少年不由一惊,忙朝他们跑了过来。   方才绳子动了,他本以为是猎物进了绳圈,便用力一拉,怎知看情况,好似是误伤到人了。   那公子万分紧张,走到近前,行个礼忙道:“在下唐突,是在下设的陷阱,不知可有伤到人?”   一听这个声音,姜灼华陡然怔住,咻然抬头看去。   但见眼前的人,一身精干的束袖短打,行止得体有礼,眉眼间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这张脸,她何其熟悉,不是旁人,正是当年的第三个丈夫——魏少君。   魏少君自是注意到了姜灼华投来的目光,当他看清姜灼华的样貌的刹那,整个人忽而怔住,目光被紧紧的锁住,心在一瞬间遗失了跳动,呼吸在刹那间几欲停止。   这一刻,魏少君脑中忽而闪过一个词——一见钟情。   这世上,竟有女子如此样貌,惊艳非常。   姜重锦听得此话,忙转头道:“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设陷阱?”   魏少君的目光从姜灼华的面上拉回来,行个礼,致歉道:“委实抱歉,此处鲜少有人来,我平时常在此处设陷阱捕猎玩儿,竟不知今日伤到了姑娘。”   程佩玖起身,回个礼道:“公子的绳扣打的精巧,我们解不开,还请帮忙。”   “哦,好,我这就解。”   说着,魏少君从靴中拔出一把匕首,上前蹲在姜灼华面前,边小心地割那绳子,边说道:“我怕猎物逃脱,常做死扣,一旦拉紧,就无法解开,须得用匕首割开,还请姑娘不要乱动,以免误伤。”   说罢,魏少君屏气凝神,低着头小心地割姜灼华脚上的绳子,全程万分小心,手一点都没碰到姜灼华的脚腕,很是有礼。   姜灼华的目光,则一直落在他的头顶上。   再次见到熟悉的故人,叫她心头百感交集。   前世经历过四次婚姻,唯有魏少君,让她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次恩爱夫妻的生活……在他们之间,矛盾尚未显露之前。   魏少君过去是真的爱过她,他也曾排除万难,娶了已经嫁过两次的她,他也曾给她关怀,给她爱与温暖。   当年是在哥哥的生辰宴上遇到他的。   魏少君本是文官,后来转而去了军营,专管军营里的文集以及军饷发放,所以后来他成了哥哥的同僚,现在,兴许还没有去军营,尚不认识哥哥。   她记得那一日,哥哥在前厅待客,她在花园里闲逛。   彼时,正逢她人生最低谷的时期,与穆连成和离不久,日日陷在自我怀疑与迷惑中,她不知为何经历不好的总是她。   前厅里的热闹,将她的孤寂衬托的更加明显,于是便命人拿了酒,坐在水榭里喝。   酒过三巡,碰上了出来小解,不甚迷路的魏少君。   他本是前来问路,见她醉酒迷离,不由相问:“小姐缘何独自饮酒?”   姜灼华借着酒劲,便将自己的经历都给他说了。   那时的魏少君,颇有一股子初出茅庐的少年,谁也不服的傲气,听罢后,便说:“世人庸俗,小姐又何必拿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   于是那晚,迷路的魏少君没有再回酒宴,而是坐在水榭里,陪姜灼华聊了一夜,直到很晚才回去。   自那之后,魏少君便会时不时就来府里找哥哥,借机跟她说话,后来便派人上门提亲。   他曾说:“我爱的是你的人,你过去的经历,我不在乎。”   他曾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只要我们一心,就不怕旁人的闲言碎语。”   他曾说:“我们一定会有很多孩子,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和他的感情,在开始时,是那般的美好。他们俩都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只怪当时太年轻,只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在一起便是,相爱又怎么会分开?只有不爱才会分开,根本不懂得何为现实。   魏少君的母亲,很讨厌姜灼华,找到机会,就会在魏少君面前说她的不好,魏少君不在府里时,就使劲挑她的刺,给她小鞋穿。   刚开始,为了魏少君,姜灼华能忍,可是人的忍耐是有底线的,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后来没忍住,姜灼华怼了回去,魏少君回来后,他母亲又哭又闹,说姜灼华不孝顺。   后来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在魏少君面前骂她,还在亲戚朋友面前骂,姜灼华名声本就不好,被他母亲这一添油加醋,她更加成了个十恶不赦的人。   以至于后来魏少君在外行走,旁人都少不得笑话他没娶个好夫人,一次两次,他生气解释,可十次八次呢?他就没了解释的力气,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久而久之,魏少君夹在姜灼华和他母亲中间,委实疲了,那时候的他,身上再鲜少能看到初见时的那份谁也不服的傲气,终是屈从于现实的无奈。   而姜灼华在魏府的委屈,也忍耐到了极致,她知道,只要她一日不离开魏少君,他娘亲就一日不会罢休。   她试探着提出和离后,魏少君默了片刻,说了声“对不起”。   其实当时,她还幻想着,他能说声不,能说句愿意为了她去协调她和他母亲之间的矛盾,叫她放心。   但是他没有,他说对不起。   那一日,从魏少君脸上看到的疲惫,姜灼华不会忘,所以她从来不怪魏少君,他和宋照和、穆连成不同。   他们之间走到头,是现实所致,而非感情。至少回过头去想想,她和魏少君之间的这段感情,至少是彼此相爱,是完整的。   于是,一对原本相爱的人,终是劳燕分飞,各自归林。   和魏少君和离后的那段时间里,姜灼华总是不自主的出神,她忍不住会去想,假如自己在宋照和之前遇到他,没有嫁过两次,没有京城里那些难听的骂名,他的母亲是不是就会喜欢她,她和魏少君,是不是就能像刚开始时那样,幸福的过一辈子?   姜灼华犹自出神,魏少君在此时割开了绳子,扔去一旁,起身弯腰行礼致歉:“今日委实唐突,还请姑娘莫怪。”   姜灼华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中,她微微低眉,伸手攀着程佩玖的手臂站起身,而后笑笑,对魏少君道:“无妨。”   见姜灼华没有怪罪,魏少君这才松了口气,复又问道:“不知姑娘是哪位府上的千金?今日如此冒昧,改日在下备份薄礼送去府上,聊表歉意。” 第80章   “呵……”姜灼华没忍住笑了一声, 声音里夹杂着一份苦涩, 态度礼貌又疏离, 笑道:“公子是无心的,又何须这般大动干戈, 不必了,您的歉意,我心领便是。”   说罢, 姜灼华转头对程佩玖和姜重锦道:“我胳膊好像擦破了皮, 我先行回府,嫂嫂你陪着重锦玩会儿再回来。”   姜重锦忙道:“阿姐伤得重不重?我和嫂嫂陪你一起回去。”   姜灼华伸手摸摸姜重锦的鬓发,而后道:“难得出来一趟, 你和嫂嫂好好玩儿,我只是擦破了点儿皮, 回去处理下就好。”   说罢,姜灼华转而对程佩玖道:“今日扫了兴, 还请嫂嫂别见怪, 改日我再陪你们出来。”   姜重锦还是想陪姜灼华回府, 但是程佩玖看出了姜灼华心情不佳, 虽不知是何缘故, 但听她话中之意, 约莫是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念及此,程佩玖点了头, 转而对姜重锦道:“嫂嫂陪你好不好?你阿姐这么大了, 自己回去不会有事的。”   姜重锦只好应下, 叮嘱姜灼华小心,姜灼华点头笑笑,扶着桂荣的手,转身离去。   魏少君看了看姜灼华离去的背影,转身对姜重锦和程佩玖行个礼,道:“告辞。”   说罢,朝着姜灼华追过去。   姜灼华隐约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便知是魏少君,多年同床共枕,她怎会辨不清魏少君的脚步声?   正当这时,魏少君已经追上了姜灼华:“姑娘留步。”   说着,魏少君走上前,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左边,行礼道:“姑娘既不愿说家府何处,在下自是不会强求,但是念及姑娘伤势,还请姑娘允许在下送姑娘一程,只到山下便可,还望姑娘不要拒绝,否则在下心中难安。”   眼前的魏少君,面上尚有一些稚气,眉宇舒朗,藏着一份傲气,全无当日和离时的疲惫与沧桑。   姜灼华不由一声轻叹,过去魏少君就和她说过,第一次见她就被她所惊艳,满心里都在想,若是能有个像她这般貌美的夫人,日日看着该多幸福。   这一世,她虽未嫁人,但养男宠的名声也早已在外,即便和魏少君在一起,他的娘亲依旧不会喜欢她,饶是现在她有法子兴许能处理好这些关系,但是却有心无力,折腾不动了。   所以,姜灼华并没打算再与他有任何来往。   往事已矣,今时今日,又是新的开始,就让他送一程吧,当做是最后的告别。   从前回忆过很多次魏少君最初时的模样,不成想,现在借着重生的机会,还能再看一回,也挺好的。毕竟前世,和他初在一起的那段时光,确实美好。   念及此,姜灼华笑道:“好,那就劳烦公子了。”   说着,一同往山下走去,魏少君一直跟她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丝毫未有逾矩。   魏少君将弓跨在肩上,身子微侧,朝向姜灼华那一面,对她笑着道:“实不相瞒,在京城这么些年,竟从未见过姑娘。”   姜灼华笑笑道:“京城这么大,又何止我?公子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   魏少君微一扬眉,看向姜灼华,道:“可京城也很小,那么多人没有见过,却偏偏见到了姑娘,想来……这便是缘分。”   若是没有缘分,为何自己的陷阱,偏偏套住了她。如此这般想着,魏少君唇角挂上个笑意。   姜灼华闻言失笑,是啊,好歹曾是夫妻,确实是有些缘分的吧,只是这缘分比较浅罢了,不足以相伴一生。   念及此,姜灼华笑笑,又道:“若是相遇便是缘分,那缘分倒也分好坏了。有的人相遇后,后来便是拔刀相向,有的人则是相互拖累、分道扬镳,这样的缘分,宁可不要。”   魏少君听她言语中,颇有些悲观,忙笑着道:“姑娘何必这般悲观?有的人相遇后,却是相安一生的朋友,彼此扶持帮助。若是担忧未来不好,而拒绝相遇相识的缘分,岂不是也失去了拥有一个挚友的机会?”   姜灼华不由笑着摇头,哎,这个时候的魏少君啊,当真是心有傲气,什么事都是只往好处想,觉得自己有能耐敌得过世俗的一切,后来还不是被现实打趴下了?   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说话间,已到了山脚下,姜府的两辆马车等在山下。   姜灼华在马车前站定,对魏少君道:“多谢公子相送。告辞了。”说着便要转身。   “姑娘请慢。”魏少君将她拦下。   “怎么?还有事?”姜灼华不解的回眸问道。   魏少君冲她抿唇一笑,而后转身跑进了路边林子,不多时,魏少君再度出来,手里多了一束采好的野花。   他走到姜灼华面前,双手握着花茎递给姜灼华:“小姐既然不让在下送礼去府上,只好借山神的宝物送与小姐,聊表歉意。”   姜灼华低眉看看魏少君手里的花,眸色有些寥落,默了半晌,她伸手接过,再度抬头时,神色客气疏离,笑着道:“多谢。”   说罢,扶着桂荣的手,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魏少君消失在视线中。   马车轻轻一震,带着沉闷的车轮声向前驶去,魏少君站在原地,目送姜灼华的马车走远。   本以为马车上会有府门的字样,谁知没有见到,但每个府的马车,都有不同,想来留心打听一番,还是能问出来的。   念及此,魏少君默默记下了姜灼华马车的规制和模样。   姜灼华坐在马车里,看着手中的紫色小野花出神。   她尚记得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下和魏少君提出的和离。   是在她第一次有身孕之后,她和魏少君都很高兴,那段时间,魏少君面上的疲惫少了许多,笑容也多了不少。   但是身孕尚不满三月,他娘亲将安胎药换成了落胎药,孩子就这么没了。   也是那时,姜灼华才意识到,他娘亲有多讨厌她。不是那种为了儿子同意你们在一起,但还是因为讨厌你就给你脸色看的心态。   而是打心眼里,就是想让他们彻彻底底的分开,这个念头强烈到她容不下自己的亲孙儿,或者说,她怕姜灼华生下孩子,就会绑死在魏少君身上。   孩子没了,魏少君休沐了好几日,几夜没合眼,姜灼华明显感觉他一下子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中年。   那些时日,他贴身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但是两人相对无言,谁都知道矛盾的不可调和,她痛,他心里也痛。   思绪到此,姜灼华眸中酝上一层水汽,盈满眼眶,悲从中来,一滴晶莹的泪水,冲破她的眼眶“嗒啦”滚落,顺着脸颊滑下。   若是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该多好?   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从来不会变,该多好?   姜灼华唇边漫过一丝苦笑,她抬起眼,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将那一束野花丢出了窗外,再无留恋。   本是成束的野花,随着扔出窗外的瞬间随风散开,零零散散的落在夏日干燥的土地上,车轮滚滚而过,将几朵碾进了土里,再无鲜明。   姜灼华回到府中,进了耀华堂。   叶适见她回来,唇边漫上一个笑意,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起身相迎。   姜灼华笑笑,走过去在贵妃榻上坐下,叶适倒了茶水,端过来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询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以为怎么也得到晚饭的时候,你才能回来呢。”   姜灼华接过茶杯握在手里,随口道:“今日在山上滑了一跤,胳膊似乎擦破了皮,就先回来了。”   叶适闻言蹙眉,握住她的手腕,便将衣袖拉起来检查:“哪一只手?”   姜灼华抽回手,将左臂抬起来给他:“这一只。”   叶适撩开她的袖子看看,不由松了口气:“幸好只是擦破些皮。”   说着他起身进了卧室,将药箱拿了出来,取了药酒出来,对她道:“可能有点儿疼,我尽量轻,你忍忍。”   说着帮她用药酒擦拭伤口,丝丝钻心的疼从胳膊上传来。   姜灼华只微微蹙眉,并未喊疼,而是一直侧头看着叶适。   前些日子无所顾忌的和他玩闹,委实过了一段时间很快乐的日子。现如今叶适待她这么好,以后也会如此吗?   姜灼华脑海里,忽地出现姚诗卉,他未来会是皇帝,阻碍不止是像魏少君的母亲那么简单。   即便他一心想和她在一起,大臣们也会劝他选妃。   仅仅魏少君母亲一个人,就让魏少君和她,后来疲惫成那个模样,更何况是叶适身边会有那么多的障碍?   关乎国家利益的联姻,关乎皇家子嗣开枝散叶,这些压力,是叶适和她抗得住的吗?一旦扛不住,岂非又是一对怨偶?   心头纷繁杂乱的思绪流转到此,忽地,姜灼华心头一阵震颤,是不是日后,如魏少君那般疲惫的神态,也会出现在叶适的脸上?仅是想象,就让姜灼华只觉一阵强烈的窒息,心下闷得难受。   姜灼华半晌没有声音,叶适便有些不敢上药了,抬头对姜灼华说道:“你要是疼就喊出来,这样我便知道该如何掌握力度……”   话未说完,叶适不由一愣,姜灼华的脸色为何有些发白?   他忙将蘸了药酒的棉布放回去,身子往前挪了挪,关怀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是不是还伤到了哪里?”   叶适担忧地看着姜灼华,姜灼华抿唇一笑,摇头道:“没有,许是外面天气太热吧。”   叶适蹙眉:“莫非是中暑了?我叫厨房给你熬碗绿豆汤来。”   说着,叶适转头示意婢女去准备。   等绿豆汤端上来,叶适从婢女手里的托盘里端过绿豆汤。   姜灼华神思尚游离在在外,本能的伸手去从叶适手里接,谁知叶适胳膊一摆,躲开了她的手,姜灼华不由微楞。   叶适见她神色不解,面上露出个略显得意的笑意,而后舀了一勺绿豆汤,往她唇边送去,并笑着道:“我喂你。”   姜灼华笑笑,凑上前喝下,叶适面含笑意,一勺一勺地喂她喝完了一整碗绿豆汤。   喝罢后,叶适将碗放去一旁,姜灼华站起身,揽住叶适的腰,将他拉到在贵妃榻上,而后枕着他的肩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休息。   叶适见状,忽而一笑,对她道:“等我下。”   “嗯?”姜灼华不解地睁开眼。   叶适笑笑,起身去书桌边拿了名册过来,复又挨着姜灼华,在窄窄的贵妃榻上躺下,将姜灼华揽进怀里,手绕过她,把名册在姜灼华脑后打开,对她道:“好了,你睡吧。”   姜灼华失笑,靠在他的怀里闭起了眼睛。   她承认,这些时日,她动摇了。叶适对她的真心和好,她都看在眼里,生出嫁他也不错的想法,但是魏少君的再次出现,惊醒了她。横在她和叶适之间的障碍也清晰的在眼前显露。   她再次陷入了犹豫,嫁还是不嫁?   叶适身体传来的温热将她团团包裹,此时此刻的叶适,就在当下,真实又可靠。   哎……姜灼华心内一声长叹,之前和他亲近,撩.拨他,无非是自己心里渐渐倾向于嫁他,但是现在,却再度心生退缩,明日起,还是暂和他保持距离。   现在的姜灼华,不是不信叶适,是不信自己,假如真到了他夺位后,她发现嫁不得该怎么办?现在对他的好,到那时无疑伤人的利器。   现在她和叶适的关系,是一段感情最美好的时候,若是能延续下去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还不如就停在这一刻,省的日后拔刀相向时,连现在的美好都变成恨不得撕裂的过往。   想着,姜灼华搂着叶适的手复又紧了些,再亲近一次,最后一次,明日开始保持距离。   叶适不知她的想法,觉察到她搂紧自己,唇角不由绽开一个笑意,眼里洋溢着温柔如水的波光。   她现在这样,是不是眷恋喜欢自己的表现?如此这般看来,她答应嫁自己的可能性,会很大,这可真是金城所致金石为开。   姜灼华就这般在叶适怀里窝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元嘉从外面回来,面上带着喜色。   上了楼,元嘉激动的喊道:“殿……”   叶适忙冲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元嘉见状,止了声。叶适伸手指一指地面,示意元嘉去楼下说,元嘉点点头,复又下了楼。   叶适小心的将姜灼华的手取下来,而后轻手轻脚的起来,下楼去找元嘉。   叶适刚一下楼,元嘉面含激动之色,忙喜滋滋的说道:“殿下,成了!太中大夫昨日已入狱,谏议大夫收归麾下。”   叶适闻言,展颜一笑,望着门外那一处四方的天,徐徐道:“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了。”   说罢,叶适对元嘉道:“这一个月你老实在耀华堂呆着,别去林染院,我会随时传召你。”   元嘉拱手行礼,朗声应下:“是!”   只要殿下夺位成功,便可娶二小姐,只一月不见,那又如何?   说罢,叶适上了楼,他放缓了脚步,走到姜灼华身边,目光落在贵妃榻上熟睡的姜灼华面上,脸上笑意坚定,眸中溢散出所向披靡的力量。 第81章   余下的时日, 叶适便开始部署夺位当日的安排, 姜灼华借口天热乏力, 慢慢与他疏远了距离。   叶适隐隐觉出不对,奈何太忙,又兼之前姜灼华和他的关系亲近, 让他没有多想, 一心忙着夺位计划。   忙碌起来, 时间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逝, 转眼,离中秋只余五日。   越是临近中秋, 叶适的神经就越发的紧绷, 耀华堂里的气氛, 也一日比一日凝重。   这一日上午,姜灼华和叶适一起吃完早饭后, 叶适急着去找元嘉和良翰,而姜灼华, 则收拾了下, 准备出门前往康定翁主府。   昨日康定翁主递了帖子, 要他们兄妹一家人去府中做客。   姜灼风夫妇和姜重锦已等在府门处, 待姜灼华出来, 四人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刚驶出街角,便见魏少君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看望着姜灼华乘坐的那辆马车, 面上隐有得意之色。   果然是姜家大小姐。   他按照那日所见的马车规制, 打听了好些时候,蹲了好几户人家,这才叫他找到了姜灼华。   打听她身份的过程中,魏少君也听闻了不少关于她的事,旁人都说她养男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但是魏少君打听了一番,她只买过一个男宠,哪有买男宠只买一个的?兴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和误会。   那日见到她,她行止高贵典雅,完全不像是那般急色之人,总之,外界的那些传闻,他不信,须得是自己亲眼见过、亲自了解过的,他才会相信。   想着,魏少君唇边漾出一个笑意,复又看了一眼姜府,方才转身离去。   姜灼华一行人坐在马车里凰了许久,马车方才在康定翁主府门口停下。   下了马车,便见康定翁主已等在府门处。   姜灼华率先笑着迎向前,行礼后亲昵地拉过康定翁主的手,笑道:“倒是奇怪,今日小姥姥居然亲自来府门口迎我们。”   几人先后与康定翁主见了礼,康定翁主携了姜灼华的手,引一行人进府,边笑道:“你嫂嫂头回来我这儿,我可不得亲自出来接?”   程佩玖闻言,忙惶恐道:“翁主言重了,怎么好意思让翁主亲自接我。”   姜灼风笑笑,对康定翁主道:“小姥姥,您就别吓唬佩玖了,您身份高贵,谁敢让您出来接?”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对程佩玖道:“随你夫君唤我一声小姥姥吧,在外头我是翁主,在你们跟前就是亲戚,这么见外做什么?府里备了酒宴,你们好好陪我玩儿一日,下午咱们去游山,顺道陪我去静罗庵瞧一位故人。”   姜灼华不由好奇道:“小姥姥有什么故人在静罗庵?”   康定翁主捏捏她的手,温柔笑言,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今日康定翁主府的酒宴,铺张异常,水果皆是荔枝、越王头等从极南之地运来的,依旧新鲜,可见运送花费的财力人力极大。   菜品食材皆采用珍贵之物,饶是平常的东西,也由厨子雕成极美的模样,格外精美,厅中有歌舞伎奏乐演舞,琵琶声格外清脆悦耳。   姜灼华凝眸看了片刻,而后不由惊疑道:“小姥姥,那舞姬手中的琵琶,可是名器瑶姬?”   康定翁主笑笑道:“正是瑶姬琵琶。”   饶是见惯了这些金玉之物,姜灼华依旧愣了,摇头笑赞:“小姥姥就是小姥姥,瑶姬琵琶若是落在旁人手里,怕是得当做宝贝供起来,到您这儿,真成了乐器。”   康定翁主到了一眼瑶姬琵琶,笑道:“再好的乐器,也得物尽其用,方能彰显出它的珍贵之处,若是摆在那里,听不到它奏的乐曲,跟木头墩子有什么两样?”   姜灼风在一旁咂嘴叹气,富贵了多少代攒下来的底子就是硬气,今日这场宴,怕是普通百姓家,好几辈子的花销。   姜灼华不由看了看盛装打扮的康定翁主,说来奇怪,翁主府的宴会,她参加过不少,今日这般盛宴,却是从未见过的。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担忧道:“小姥姥今日这是怎么了?”   康定翁主从她眸中看到担忧,伸手拍拍她的手,说道:“别担心,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就是觉得日子闷得慌,又恰好灼风成亲不久,就想着借这个机会热闹热闹。”   听她这般说,姜灼华心下稍安,说来也是,自当年白二爷被斩后,康定翁主就将孩子们送出了京城,独自一人留在此处,虽日日声色犬马,日子却难掩寂寞。   念及此,姜灼华没再多想,几人一会儿玩儿行酒令,一会儿击鼓传花,热热闹闹的陪康定翁主玩儿了好几个时辰,待晌午日头最毒的那会儿过去,一行人方出了门,坐上马车,往城外静罗庵去了。   静罗庵不似相国寺香火鼎盛,坐落在偏僻之处,鲜少有人前往。   几人坐马车到了山头上,便见远处绿荫环绕的山谷里,坐落着一座青瓦寺院,高大浓郁的树木,将静罗庵团团包裹,只可见屋顶显露在外,在阵阵鸟鸣中,倍显清净安宁。   好在山路宽阔平坦,不由步行,马车稳稳下行,驶进了山谷里。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的功夫,马车方才在静罗庵门口停下。   刚下马车,便有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钻入鼻息,静罗庵山门静静的敞开着,时不时可见几位比丘尼在山门内走过,叫人看一眼,都觉万分清净。   姜灼华陪在康定翁主身边,提起裙摆,一同走上了进山门的台阶。   进了山门,几人请了香,先入大雄宝殿礼佛,又添了香油钱,从大雄宝殿出来后,康定翁主拦下一位比丘尼,询问道:“请问法师,宫里那位贵人,现于何处?”   比丘尼合十行礼,指了路,道:“她在北面有单独的寮房,并不与我们同住,在万佛楼后。”   康定翁主道了谢,一行人跟着她往万佛楼后而去。   绕过万佛楼,便见一处僻静的小院,里面有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子,看起来不到四十的年纪,身着僧衣,正坐在院中石椅上抄写经书。   姜灼华不由好奇道:“小姥姥,这位是?”   康定翁主冲她抿唇一笑,说道:“这位是过去的刘皇后,去年太子犯事,废了后位,在此处修行。”   姜灼华心下不由一惊,说来太子的事,还是叶适动的手脚。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多看了几眼,但见废后刘氏,静坐在桌前,眉宇间一片淡然,却又藏着丝丝寥落。   姜灼华复又向康定翁主问道:“小姥姥,您跟她有交情?”   康定翁主摇摇头:“没有交情。但是当年,二爷本是被判凌迟,刘氏曾说情,方改判的斩首,若是没有她那句话,二爷怕是受尽苦楚,不能走得干脆利落。”   说罢,康定翁主走上前去。   刘氏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看着他们几人,眸中颇有些不解和茫然,她在此修行这么久,从未有人来看过她,且眼前这几人,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刘氏放下笔,开口问道:“不知几位是否来错了地方?”   康定翁主笑着上前,行了个礼,道:“康定翁主,见过刘居士。”   刘氏这才恍然,但不知康定翁主为何前来,只好笑着起身回礼,而后又看向姜灼华等人,一一相互见了礼,方让了他们在椅子上坐下。   康定翁主将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推到刘氏面前,说道:“当年二爷的事,一直欠刘居士一声谢,今日特来补上。”   刘氏回忆了半晌,才算是明白过来,不由失笑,被废这么久以来,她看尽了世态炎凉,不成想,当日一句话,康定翁主居然记到此时。   念及此,刘氏眸中颇有些感慨和渺远,看着桌上的礼物,苦笑着道:“翁主当真是有心了,今时今日,这般境遇,居然还能来瞧瞧我。”   康定翁主抿唇轻笑,回道:“若是您还是皇后,这声谢,我是万万不敢说的。”   刘氏闻言低眉深笑,而后感慨道:“幸好当年一念善,今日还能换来翁主前来小坐。我出不得这院落,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康定翁主淡然道:“若是日后还有机会,便再来探望居士,陪您说说话,刘居士常伴青灯古佛,与您谈话,想来能学到不少。”   刘氏失笑,扫一眼这小院,眯着眼叹道:“许是人这一辈子的福气是有限的,过去身为皇后,享尽荣华,今日落得这般境地,想来也是天道轮回。”   姜灼华看着刘氏,心头忽觉一阵悲凉,她曾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朝失势,便是落得如此境地吗?   康定翁主听刘氏这般感叹,不由劝慰道:“皇家便是如此。居士身处深宫多年,想来看的比我明白。”   刘氏失笑,叹道:“是啊,皇家便是如此。我与陛下成亲时,他还是恭王,年少夫妻,那时何等恩爱?但是他登基后,我们之间便渐渐变了。他纳得第一个妃,是番邦公主,利益联姻,我无话可说。有了第一个,就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后来越来越多……”   说到这儿,刘氏轻笑一声,接着道:“我来了静罗庵后,日日无事,闲的时候多了不少,才开始慢慢反思,我和陛下,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刚开始,我恨啊,恨他无情,恨他废我之时那般急切。可是我后来想明白了,我自己,也早就不是当年王府那个一心爱着丈夫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他的后妃那么多,儿女那么多,我也得为孩子做打算,为自己做打算。生怕有朝一日坐上皇位的不是我的儿子,我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我一步步的算计着他,正如他算计着我一样。”   说到此处,刘氏的笑容愈发浓烈,可语气也愈加的悲凉,她道:“这皇庭内院呢,可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再好的人进去,也得面目全非的出来。皇帝,得为自己的皇位、百姓做打算,后妃也得为自己的儿女,和身后事做打算。这天下多少滔天的富贵和巨大的权势,都被圈在皇宫那四方之地里,来回撕扯,人人都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刘氏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落进姜灼华耳中,叫她的心宛如落进了静罗庵鸣响的大钟里,剧烈的震颤不止。   叶适尚未登基,便有司徒以支持他夺位来换取女儿的皇后之位,他是未来的皇帝,今日有一个姚诗卉,未来就会有千千万万个姚诗卉。   他能解决一次,但他能解决千千万万次吗?   滔天的富贵和巨大的权势,让多少人前赴后继,扑死在这两样东西之上?   前世的哥哥,死去的太子,嫂子的父亲,包括讨好她的李攸宁,人们一切的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富贵和权势。   而未来,所有人对这两样东西的渴望,都无疑会系在叶适一人身上。   他们会为了得到它们,算计他、讨好他,往他身边塞进无数他想要和不想要的。   直到这一刻,姜灼华方才看清,无论叶适有多爱她,他这一生,都注定身不由己!   这一瞬间,姜灼华看着眼前的刘氏,仿佛看到了和叶适成亲后的未来。   假如有朝一日,他陷入身不由己之时,自己除了心疼便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封妃,而等他封妃后,自己是不是,也会慢慢像刘氏一样,不得不在众多妃嫔和子嗣中,为自己谋求生路。   到那一日,她也会身不由己,会像刘氏算计恭帝一样,去步步为营的算计他。   思绪流转至此,一阵寒意从脚心升起,瞬间爬满全身,姜灼华的身子不自主的一颤,强烈的恐惧将她彻底席卷。   康定翁主听完刘氏所言,安慰道:“可不是吗?皇宫那种地方,看似是人间富贵场,实则是人间修罗场,当真不是人呆的。不过现在居士已经逃出生天,在这清水绿水间,又何尝不好呢?”   刘氏闻言笑笑,看了一眼远处绿到如浓墨的山川,淡然道:“是啊,想想自己这一辈子,争来争去,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儿子死了,丈夫也没了。若是还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嫁给当年的恭王,再也不会进宫。”   康定翁主和刘氏又闲说了几句,几人方告辞离去。   从静罗庵出来后,康定翁主和他们姊妹几个一同游山玩水,然而风景再美,姜灼华却一直心不在焉。   姜灼风看出了姜灼华的心思,趁其他几人游山的空隙,拉了姜灼华走远了些。   兄妹俩单独站在山谷中的小溪边,姜灼风开口问道:“是不是方才刘皇后的话,惊着你了?”   姜灼华摇摇头,道:“惊着倒没有,倒是看到了皇宫的可怕之处。”   姜灼风手臂抱在胸前,微微低眉,而后道:“这些日子,看你和殿下感情还好?你是不是动摇了?想嫁他?”   姜灼华失笑,点了点头。   姜灼风见此,接着道:“若是你真的喜欢,我不会阻拦。但是我希望你想清楚,我不想看到你日后像刘皇后一样的下场。”   姜灼华抿唇一笑,道:“你放心,我会想清楚。”   说罢,姜灼风伸手捏了下姜灼华脸颊,一同回到了康定翁主等人身边。   这一日,康定翁主好似再也不会见一般不肯放他们走,回到姜府时,暮色已临,快到中秋了,渐圆的月亮万分明亮,照得天空中看不到几颗星星。   姜灼华刚回到耀华堂,叶适展颜一笑,站起身,绕过书桌,大步朝她走来。   叶适在姜灼华面前站定,一把握住她的双肩,附身看着她的眼睛,眸光宛如窗外明亮的星辰,他语气中满是磅礴的坚定和喜意,但听他说道:   “华华,明天晚上,我就要离府了。中秋之夜,我就能夺下皇位,到时候,我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你。你等我些时日,等一切安定下来,我就来接你,我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叫你做我唯一的皇后!”   说罢,叶适复又展颜一笑,伸手将姜灼华揽进了怀抱中,紧紧抱住! 第82章   姜灼华贴在叶适的怀抱中, 他身上的温热虽隔着衣衫源源不断的传来,但她心间却一直渗着寒意。   姑且不说叶适这一年来给她的感情, 这哪怕只是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想到有朝一日可能会撕破脸,都会叫姜灼华觉得万分难受。   可若是现在反悔, 那之前对他的那些撩.拨, 岂非都成了伤人的刀刺?给了他希望,又叫他失望。   这一刻,姜灼华的心陷进来回不断地撕扯中,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却也无法答应。   他明晚就要离府了, 眼下是夺位最关键的时候, 不能给他看出来什么, 影响他的计划,毕竟他是要夺位,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而她,也正好趁他离府的这段时间, 好好想想明白。   念及此, 姜灼华抬起下巴, 担在他的肩头上, 而后道:“那你可要当心, 切记不要分神, 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上。”   叶适抱着她抿唇一笑, 侧头亲吻她的鬓发,而后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叶适放开姜灼华,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眸中满是贴心的关怀,对她道:“你今天出去一日,也累了,早些洗漱休息吧。”   姜灼华点头应下,冲他抿唇笑笑,转身进了卧室。   叶适看着她的背影,唇边笑意欣慰,不由深吁一口气。   这一整夜,姜灼华都觉心神不宁,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到天快亮,方才沉沉睡去,谁知睡着后,又陷进纷繁复杂的梦里。   梦境里,姜灼华见到叶适向她走来,他头戴十二毓平天冠帝冕,身着上玄下朱的帝服,帝服上镶着明黄的金边,更有金线穿珠的金龙盘踞在他的服饰上。   周身上下高贵的气度与磅礴的张力,让他宛如临凡的天龙之子,晃得她几欲睁不开眼睛。   他还是如往常那般笑着,伸手将她拉到了身边,一切本是美好又静谧,可忽地,梦境里天地骤变,叶适的面容看起来不再是往常的模样。   叶适看了她一眼,松开她的手,从黑暗中牵出另外一名女子,和他并肩而立,叶适望向她的神色万分冷漠,姜灼华只觉格外的陌生,就好似这副皮囊下,重新换了个魂魄。   是叶适,又仿佛不是叶适。   忽地,有无数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从暗黑中出来,提着刀向她走来,凌厉的杀气,叫她越来越不安,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叶适,叶适对那些向她逼近的人视若无睹。   梦境里,姜灼华的心渐渐凉下去,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她最怕的情形,还是就这么来了。   叶适微一抬手,下令行刑,那些提刀的黑衣人,向她举起刀,重重砍下……   “啊——”姜灼华一声惊呼,从梦中惊醒,汗水打湿了身上轻薄的睡袍。   她坐在榻上,手扶着心口,恐惧和彻骨的寒意尚清晰的残留在她的心间。   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姜灼华回头,借着洒进窗内的月光,看到叶适身着中衣慌忙地冲了进来。   叶适来到她的塌边,府下身子扶着她的肩头,关怀道:“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夜里格外的宁静,窗外传来声声断断续续的蝉鸣,姜灼华点点头道:“是,做了噩梦。”   叶适走到塌边的矮柜前,拿出火折子将灯点了起来,卧室里间转瞬便亮了。   叶适吹灭火折子,走回姜灼华身边,在塌边坐下,看着姜灼华问道:“怎么会做噩梦?你往常一直睡眠很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灼华抬眼看向他,叶适丝发未束,长长的垂在脸颊两侧,睡得有些毛糙,面上还带着刚醒的疲态。   梦中那个冷漠的他复又清晰的出现在眼前,姜灼华眉心一跳,收回目光,而后摇摇头道:“没有,许是今儿太累了。所以才做了噩梦。”   叶适伸手,指背摸了下姜灼华额头,确认温度正常,而后道:“既然今天那么累,你快睡吧,我在这儿陪你,等你睡着我在走。”   姜灼华闻言失笑:“又不是小孩子,哪儿用你陪着睡。你也去休息吧。”   叶适执意不肯,皱眉委屈道:“我明晚就要走了,你就让我陪陪你。我看着你睡。”   姜灼华只好点头应下,扶着榻缓缓躺下,拉起了薄被盖在了身上。   叶适一直在塌边守着她,温柔入水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直到她传来平稳的呼吸,叶适方才起身吹灭烛火,轻手轻脚的出了里间。   第二日睡到很晚,姜灼华才起来,待她梳洗完毕出来,便见叶适站在书桌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姜灼华见此,走上前问道:“这些都要一起带走吗?”   叶适看向她,抿唇一笑:“起了?都快赶上吃午饭了。这些东西不带走,等下都得烧了。”   姜灼华失笑,看一眼桌上一摞摞写满字的纸张和书籍,抬眼看向他,问道:“今晚什么时候走?”   叶适道:“过了子时才走。你哥哥上午过来了,已经帮我备好了马车,子时过后,从后门走。”   姜灼华点点头:“一切当心。”   叶适冲她抿唇一笑,宽慰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还当往常一样,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不必在意。”   姜灼华笑着应下,而后上前,帮他一起收拾东西,待收拾完,一同拿着下了楼,命婢女取来个火盆,尽皆烧了。   纸张易燃,那许多的书籍和纸张被点燃,火焰很快便窜上了一人那么高,但是没维持多久,便又极快的微弱下去,化作铜盆内的一堆黑灰。   就好似帝王心间的情爱,燃放时热烈万分,日后冷起来,怕是也会很快。   烧完东西,俩人一同回了耀华堂吃午饭,吃过饭后,姜灼华陪着叶适,一同在姜府的角角落落里走了一遍。   走到沧澜阁时,叶适停住脚步,转头对姜灼华道:“华华,你可知,我刚搬来此处时,日日都想回耀华堂。”   姜灼华看着沧澜阁失笑:“我本是想着,你搬来此处,咱们就互不相见了。”   叶适闻言,微微抿唇,神色颇有些委屈。   姜灼华见此,颇有些不忍心,而后岔开话题道:“我可是记得你当时在沧澜阁审我的样子。”   叶适听此,唇角隐有笑意,而后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华华,你可知,我那时最怕的是什么吗?那时你哥哥跟太子交好,我最怕的就是你们知晓了我的身份,想害我,如果这样,我们就会站在对立面上,如此叫我怎么办才好?幸好……”   姜灼华听到他这般掏心窝子的话,一时不由拧眉,这话再接下去,怕又是扯不清的情愫。   念及此,姜灼华道:“咱们去别处转转吧。”   而后俩人一起转去了别处。   和叶适闲聊闲逛了一下午,晚上吃完饭,元嘉给叶适送来了玄色斗篷,叶适穿着试了试,斗篷后带着帽子,拉起来正好可以遮住大半张脸。   叶适试过后脱下,回卧室里换了一身玄色的直裾出来,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皙。   姜灼华看着这样的叶适,忽觉有些恍惚,一年多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似乎买他进姜府,还是昨日的事情,没想到一眨眼,他竟然就要夺位了,要离府了,比起前世,当真是快了很多很多,只盼着这份快,别叫后来出什么岔子。   晚上俩人又去后花园散了散步,夜幕降临,方回耀华堂休息。   姜灼华沐浴卸妆后出来,看着坐在外间椅子上看话本的叶适,对他道:“子时过后才走,若不然你先去睡一会儿。”   叶适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话本,上前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进了里间,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在榻上坐下,而后道:“不必管我。我看着你睡。”   姜灼华踟蹰道:“要不要送送你?”   叶适失笑,冲她挑眉一笑,而后道:“不必,我怕你送我,我就舍不得走了。我很快就会来接你,你等我!”   听闻此话,姜灼华未敢点头,只得笑着叮嘱道:“一切小心。”   叶适抿唇一笑,按了姜灼华躺下,顺手拉过薄被盖在她的身上。而后从外面去了话本进来,在她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温言道:“睡吧。”   姜灼华看了看他,合上了双眼。   看着姜灼华合起了眼睛,叶适放下手中话本,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直静静的看着她。   时间在不舍的眷恋中流逝,子时一过,叶适起身走到姜灼华塌边,俯身在熟睡的姜灼华额上印下一吻,而后吹灭烛火,转身出了里间,他目视前方,顺手从架子上取下斗篷,抖开披在身上,在黑暗中下了楼。   叶适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姜灼华这才睁开了眼,伸手摸了摸刚才被叶适亲过的地方,纤细的指尖在额头上来回轻轻摩擦。   她承认,这一年多相处下来,叶适确实是她前世心中一直想要的那类人,对她好、懂她、一心……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一旦日后关系裂帛,该是多么叫人可惜?   这一年多的时光,大概是她前后两世,过得最舒心最快乐的时候,一来是自己心境开阔,不再叫自己受半点儿委屈,二来……则是叶适的陪伴,如细水长流,点滴入心。   前世经历过那么多的她,很明白花开转瞬即逝的道理,所以她想留住这些美好的感觉,一直存在心里,就一辈子也不会变。   念及此,姜灼华唇角漫过一丝笑意,复又合目睡去。   元嘉和良翰,早已等在楼下,身着玄色精武服,手持长剑,宛如潜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狼。   也是出来后,元嘉和良翰分别跟在叶适身侧,三人一同往姜府后门而去,姜灼风帮忙备好的马车,正静静的停在门后处,姜府的下人,这一夜,一个都没有在府中出现。   待叶适和元嘉上了马车,良翰打开后门,将马车驶了出去。   夜里的京城,一片漆黑,往日热闹的街道上,安静的连只鬼都没有。   良翰随时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夜里巡逻京城的官兵,这一夜,皆万分巧合的避过了叶适准备要走的街道,一路顺利的到达了一处华丽大宅的后门处。   良翰跳下马车,在后门上按照暗号,轻敲了几下门,后门“吱呀”一声开启,良翰再度驾着马车驶了进去。   后门内站着一名同样身着玄衣的贵女,她见马车进来,命人将门关好,而后对着马车落地行礼:“拜见殿下。”   良翰掀起车帘,对叶适道:“殿下,康定翁主府到了。”   叶适“嗯”了一声,从马车里出来,在康定翁主面前站定,而后道:“翁主请起。”   说着,摘下了罩在头上的斗篷。   康定翁主谢恩后起身,看清叶适面容的那一刹那,康定翁主不由瞪大双眼,惊道:“是、是你!”   叶适勾唇笑笑,道:“是我!翁主以为,这些年沈言是奉谁的命和你联络?你要助谁夺位?” 第83章   康定翁主万万没有想到, 一直在姜府的男宠,见过许多次的人,一直都以为是寻常乐师的人, 居然就是她一直以来暗中相助的叶适!   天呢, 当初,还是她做主将叶适给姜灼华买回去的。   叶适看着康定翁主震惊的神情,笑笑道:“翁主昨日喊华华他们出门,一整日都舍不得放, 是不是怕计划失败?”   听闻此话,康定翁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回禀道:“殿下英明。此次破釜沉舟,前途未卜。实不相瞒, 我已写了一封断绝关系的手迹,一旦出事,以此帮他们兄妹撇清干系,只是万没想到,要助夺位的人, 竟然一直就在姜府。”   话至此处, 康定翁主再度跪地行礼,认罪道:“康定有罪,当日做主, 误将殿下送去姜府做了男宠, 还请殿下责罚。”   叶适笑笑, 微微抬手, 示意她起身,道:“无妨,当日我也是临时顶替来的府上,不知者无罪。况且,若无此举,我也遇不到华华,你还算是当了媒人,起来吧。”   康定翁主微微垂眸,她一直看的清楚,叶适许是对灼华动了真情,若此次夺位顺利,那么日后,灼华必将贵不可言,只盼着这即将到来的帝王之爱,能让她一生平安顺遂。   康定翁主谢恩后起身,身子侧倒一边,手一摊,引路道:“殿下请。”   叶适回以一笑,跟着康定翁主向里走去。   暗夜无光,唯有康定翁主手里的一盏小灯笼放着微弱的光芒,几人走在后府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不必再隐藏身份的叶适,昂首阔步,目视前方,这一刻,康定翁主隐隐在他身上看到一股磅礴的张力,忽地,悬了几日的心,在此刻安定了下来。   叶适忽而开口向元嘉问道:“中秋宴当晚的部署,都按我的吩咐安排下去了吗?”   元嘉拱手回道:“已经安排妥当。宴会周围的御林军,都是我们的人,殿下倒是需动作快,只要杀了恭帝,便可定下大局。”   叶适“嗯”了一声,复又问道:“可有出岔子?”   元嘉道:“有些波折,恭帝的一些部署与殿下的部署冲突,但是沈言沈大人,皆已解决。”   叶适点点头,只道:“沈言功不可没。”   康定翁主一路将叶适引至早已备好的客房里,叶适方才歇下。   在康定翁主府蛰伏三日,这三日里,康定翁主大肆宴请京城贵女,邀请他们前来观看塞外歌舞,说是她大费苦心,从塞外请来的艺人,表演歌舞之奇,令观者万分称道。   中秋当日,掌管宫廷内卫的光禄勋卿,清晨前脚出门入宫,后脚便有暗卫翻墙入府,将一家老小挟持在府,神不知鬼不觉。   晌午一过,康定翁主盛装打扮,带着那一队塞外请来的艺人,入宫参加中秋宴。   宫廷掖门司马归卫尉管辖,而卫尉早已收归叶适麾下,宫门处盘查的人得了消息,自是不敢为难康定翁主,见康定翁主带人进宫,例行检查一番,做了做样子,便放人进入宫门。   刚走没几步,却碰到光禄勋巡逻至宫门处,看着康定翁主马车后跟的人,大声道:“等会儿。”   叶适隐在人群中,眸色不由一寒。   康定翁主听此,心头一紧,走下了马车,朝着走过来的光禄勋行礼道:“给大人请安。”   光禄勋抱拳回以一礼,道:“原来是康定翁主,只是不知,翁主入宫,为何带了这么多人?”   康定翁主盈盈一笑,回道:“寻常的金银财宝做礼,想来陛下都看腻了。这些人是我从塞外搜罗来的艺人,特来为殿下献歌舞,以此作为贺礼。”   康定翁主这些年声色犬马的名声在外,会搜罗这些人也不稀奇,光禄勋目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手里抱着古琴的叶适脸上。   也不知为何,今日他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不□□宁,眼前这个人,若是作为乐师艺人,未免气质过于出众。   光禄勋踱步到叶适身边,绕着他打量一圈,叶适见此,微微皱眉,而后装作面色惶恐的模样,弓腰俯首。   光禄勋见此,问道:“你家住何处?什么出身?”   叶适俯首回道:“草民父母早亡,自小被卖入清音坊为生,是清音坊圈养的乐师。此次奉翁主之命,前来助艺人们演舞。”   光禄勋听罢,找不出疑点,心内却隐隐不安,不知是该放人还是不放,康定翁主正欲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冲叶适笑道:“哟,这不是柳乐师吗?怎么?你也被姜小姐赶出来了?”   众人回头一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去年被叶适安排进太乐令手下为官的李攸宁。   李攸宁上前,给光禄勋行个礼,语气中隐含不屑,低语道:“这人我认的,是姜府小姐的男宠,别看长得人五人六,实则上不得台面。”   说罢,李攸宁转而对叶适道:“柳乐师,想不到吧,当初在姜府,你视我为劲敌,生怕我会抢了你的宠爱,在姜小姐面前说我恶言,害我被赶出府,现如今,我已是朝廷命官,而你,却还是个乐师。”   光禄勋听得李攸宁这般嘲讽,这才放了心,眸中神色颇有些轻蔑,果然人不可貌相啊,如此气质出众的人,原是个不入流的男宠。   他自然也是看不上李攸宁这等人,没再多说,上前给康定翁主行个礼告辞,而后接着去巡逻各宫门。   见光禄勋走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叶适对李攸宁低语道:“多谢。”   李攸宁笑笑道;“我李攸宁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虽不知你今日为何在此,但是出手一助,是为报当年举荐之恩,保重。”   说罢,李攸宁先行一步进宫,今日中秋宴,自是少不了太乐令手下的祭祀祝祷乐,李攸宁出现在此也不奇怪。   叶适看着李攸宁的背影,忽而一笑,而后随康定翁主径直入了宫。   这边康定翁主刚刚入席,那边,巡防完入营房休息的光禄勋,便被他手下的三郎将持刀相向。   光禄勋大惊,怒而质问:“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其中一位笑笑道:“不仅要造反,还要带着大人一起造反。”   说着,便将他妻儿父母贴身的玉佩和发簪扔在了光禄勋面前,光禄勋看着眼前的东西,不由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此时此刻眼前的变故。   但听其中一位郎将说道:“大人若是拒绝,怕是一家老小性命不保,但是大人若是乖乖听话,日后,您就还有荣华富贵可享。”   光禄勋闻言,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傻愣了半晌后,问道:“你们要我怎么做?”   方才说话的那位笑笑道:“待恭帝喊您救驾时,装聋作哑,抗旨便是。”   宫内的酒宴已然开始,五十出头的恭帝,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上,而后是诸位王爷,紧接着才是九卿以上的诸位官员,以及康定翁主等皇家亲贵。   酒宴至一半,在丝竹乐声中,康定翁主的贴身婢女上前在她耳边低语道:“翁主,殿下传来消息,光禄勋已拿下。”   康定翁主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婢女再度站回身侧。   一曲歌舞毕,丝竹乐暂停,这时,康定翁主盈盈起身,行礼道:“陛下,今日中秋,臣女想着您见惯了这世间的好东西,便想给您献上一份独到的礼物。”   恭帝放下酒盏,笑问道:“哦?不知翁主要献的是何礼物?”   康定翁主笑笑道:“乃是臣女,从塞外搜罗来的一队歌舞艺人,他们歌舞精湛,表演实属我中原罕见,特来给陛下一观。”   这时,便有其余贵女附和道:“正是呢,前两日在翁主府里看到过,确实奇异。”   恭帝闻言,笑道:“那好,便请他们表演上一支,给众位爱卿助助兴。”   康定翁主抿唇一笑,复又坐回椅子上。   不多时,以叶适为首的一队人走上了大殿中央,叶适坐在了角落里,待众人就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拨,磅礴的乐声就此而起。   恭帝含了笑意,细细观赏起了歌舞。   刚开始,恭帝笑意如常,但随着歌舞剧情的深入,恭帝的脸色渐渐变得万分难看,而在座的诸位宾客,心亦渐渐提起,悬在了嗓子眼儿上。   他们演的,不是旁的,正是唐王李世民玄武门弑兄的故事。   待那演太子的艺人被一剑刺倒后,恭帝愤怒的将酒杯掷出桌外,“咔嚓”一声脆响,摔成碎片,渣子铺了一地。   丝乐声戛然而止,众王爷、官员、亲贵们,忙起身跪倒在地。   唯有康定翁主和叶适,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恭帝怒视着在举杯独饮的康定翁主,冷飕飕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中响起,明知故问道:“康定,这是支什么曲子?”   康定翁主笑道:“《玄武门之变》。难道陛下看不出吗?康定是怕您忘了当初是怎么坐上皇位的,特来提醒您一番。”   恭帝万没想到,康定翁主竟会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怒而言道:“朕坐上皇位,自是天命所归,用不着你来提醒?来人!将康定拿下。”   康定翁主闻言,岿然不动,自抬起酒壶,又往酒盏里斟满一杯酒。   就在这时,叶适信手在琴弦上一拨,“铮”地一声清响,在大殿里徐徐回荡,恭帝以及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向叶适聚拢而去。   但见叶适站起身,目视前方,缓缓踱步,朝恭帝走去,边走边说道:“恭王叔承得,是谁的天命?坐得,又是谁的皇位?午夜梦回之时,可见过我父皇母后,前来向你索命?”   随着叶适的渐渐走近,恭帝看清了他的样貌,那与先帝后及其相似的样貌,令恭帝不寒而栗。   他嗤笑道:“不可能,当年……”   叶适接过话:“当年,我的手足兄弟,都被你杀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看到我,你自是觉得不可能。”   恭帝隐隐觉得有些慌神,方才他分明唤人来拿下康定翁主,为何到现在都不见动静?   他忙接着唤道:“来人!来人!护驾!护驾!”   然而,他连喊几声,却依旧无人出现,叶适越走越近,几步上了台阶,站在了恭帝面前。   炯炯有神的双眸看着已入垂暮的恭帝,下令道:“来人!”   叶适话音落,从大殿侧门、正门,涌入无数的御林军,将殿中所有王爷、官员、贵女,统统挟持。   这一瞬间,恭帝看着眼前的变故,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康定翁主忽而起身,端着酒杯,绕过人群走了出去,站在空旷高大的殿门处,将手中的酒洒在了地上,她望着入暮后,西方天际处那唯剩的一缕明光,忽而笑道:“二爷,您的仇,湘儿给您报了!”   话音落,两行清泪从康定翁主眼眶中落下,滴在了殿门前灰白的大理石地面上。   叶适看着眸中惶恐的恭帝,伸手从脖颈中取下镶金蟒玉佩,而后道:“太常!”   年进半百的太常卿从人群中滚出来,看着叶适手中的金蟒佩玉,又看着他那与先帝后及其相似的样貌,忽然哭倒在地:“殿下!殿下!真的是您?”   叶适依旧盯着恭帝,眸中渐渐溢散出恨意,他冷声对太常道:“为我证身!”   太常吞下哽咽,而后对众人道:“当年先皇后怀有身孕,老臣夜观天象,隐见龙气盘踞在大殿之上,便知皇后此胎不凡。可卜卦却占得‘潜龙勿用’四个字,禀告与先帝先后,故,殿下自皇后怀孕至出生,无人知晓。”   叶适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圣旨,命元嘉递给太常,太常卿将其展开,待看清之后,身子不由一怔,手激动到颤抖:“是先帝遗旨!是先帝遗旨!”   太常卿站起身,朗声念到:“恭王野心勃勃,造反夺位,罪大恶极,朕命不久矣,特写此诏。我儿叶适,奉天命藏身多年,未得见于天下,此次或可得一线生机,来日若得手刃恭王,登基为帝,保我大梁,千秋万代。”   说罢,太常将遗旨举在面前,在诸位官员面前游走一圈。当遗旨绕到姚司徒面前时,他不由一怔,正是先帝手迹。   不是说十月才夺位吗?为何是今日?司徒看着大殿之上的叶适,忽然一阵胆寒,他看似年轻,却居然有足够的胆识,不受任何人牵制?这叫司徒隐隐觉出些慌乱来。   此时此刻,宫内都是叶适的人,他们已全权落入叶适手中,看着架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刃,谁敢说个不字。   这时,沈言带头道:“恭王弑兄夺位,残害先帝子嗣。于父不孝,于兄不恭,于诸侄不慈!我朝以孝廉治国,如此不孝不悌、无德无慈之人,如何做得天下表率?如何坐得我朝大位?望殿下,手刃此等乱臣贼子,登基为帝,重振大梁威名!”   说罢,沈言恭敬行礼,跪地请命!   天平倾斜何其明显?这么久了,没有一个能救恭帝的人出现,他明显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沈言话音落,其余叶适的人,也皆跪地请命,带动不曾参与之人,同时跪地。   叶适命人取来笔墨,大笔书写下一封《讨伐恭王告天下檄文》,而后命太常卿念了,又火速命人往地方上下发,十日之内,大梁各地必然皆知。   写罢,叶适将笔撂在桌上,而后朝元嘉伸出了手,元嘉将刚拿到手的贴身佩剑拔出,将剑柄递到叶适手里。   叶适绕到恭帝身旁,将剑横在了恭帝脖颈处。   恭帝望着诸人,只觉一阵恍惚,成王败寇,转瞬之间,竟是转瞬之间?   “哈哈哈——”他忽而哈哈笑起,然,笑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喉咙处一凉,叶适手中的剑,已划开了他的咽喉。   涓涓鲜血从伤口处如瀑布般流下,恭帝瞪着双眼,半晌后,“咚”的一声闷响,身子重重砸在桌面上,殷红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摆满食物的桌面。   文宣王为首的王爷们,忽而哭到:“父皇——”   然,话音未落,便被刀剑贴在了脖子上,再不敢多话。   叶适命人将恭帝的尸体抬走,而后站在龙椅前,将手中带血的剑,扔换给元嘉,望着殿内众人,朗声道:“朕,奉先帝之命,即日,登基为帝!”   沈言为首的官员们,站起身子,重新下跪,朗声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4章   叶适夺位的这一夜, 姜灼华不知怎地,一直睡不着,虽知他定会坐上皇位, 但不知是不是他提前夺位的缘故,姜灼华这颗心, 一直不甚安宁。   前世,叶适夺位后,带给她的是家破人亡的恐惧, 但是这一世, 却又是丝丝的担忧……在这般纷繁复杂的心绪,姜灼华在外间坐到了深夜, 也没有回屋去休息。   天快亮时,姜灼风从宫里回来, 急着便来耀华堂给姜灼华报信。   姜灼华一见哥哥进来, 忙站起身,迎上前问道:“如何了?”   姜灼风唇角露出一个笑意,回道:“夺位成功。恭帝已死!”   姜灼华悬了一夜的心陡然落地, 复又坐会椅子上,笑着呓语道:“该是如此,该是如此。”   姜灼风见她放心,撩起衣摆在她对面坐下, 而后道:“陛下连夜将恭帝诸子拿下, 而后又将后妃都关进了冷宫里, 接下来这段时间, 要稳住皇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说到这儿,姜灼风顿一顿,看向姜灼华,问出了他最担忧的问题:“你们之间呢?他走时怎么跟你说的?”   姜灼华看一眼姜灼风,回道:“他说等安定下来后,就来接我。可是哥哥……”   “你说!”姜灼风见她眉心微蹙,出言安抚。   姜灼华看着房内几欲燃尽的烛火,说道:“哥,我觉得,我没有跟他进宫的勇气。我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人生得以重来,实在是不敢做这样的豪赌。那日刘氏你也看到了,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但是他的皇帝,注定会有很多牵扯,会有很多身不由己,我实在不知道日后一旦出现变故,我和他会走到什么地步?”   姜灼风闻言眉心紧紧蹙起,犹豫片刻,方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只盼着你能平安快乐的过一生,陛下,当真不是好的选择。你的存在,会让旁人记得他做过男宠,感情有时限,待热情褪去,身为皇帝的他,还能不在乎吗?而日后,就算他为你不纳妃,但大臣的催促不会停,一旦他纳妃,后宫里的每一个女子,都会跟前朝、外邦有拉扯不净的牵连,后妃们若是斗起来,你岂能独善其身?”   姜灼华越听心下越寒,忙蹙眉打断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哥,他离府的这几日,我觉得我想明白了,我这辈子,就想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不想再把自己陷进那么累的境地里。我不想跟他进宫。”   姜灼风闻言,心方才落地,复又担忧道:“可他如今已是皇帝,若是一纸圣旨下来,你不进也得进,你要怎么跟他说?”   姜灼华笑笑道:“我想到了,我想离开京城。其实我一直想去各地游历一番,正好借这个机会走,等他娶了新后,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存在,我再回来。”   说到此,姜灼华顿一顿,道:“我本想着,给他写封书信,悄悄离开。但是……好歹相处一年多,他待我很好,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姜灼风闻言愣了,惊道:“当面说?一旦他强娶,你怎么办?”   姜灼华摇摇头:“他不会……”说到此,姜灼华眸中流露出丝丝温柔,复又说道:“他和旁人不同,他懂我,会尊重我的。”   姜灼风还能说什么,伸手抹了一把脸,而后道:“你这一夜没睡吧?去休息吧,陛下这段时间,可能没空来找你,你好好歇歇。”   说罢,姜灼风起身离去,回了濯风堂。   姜灼华站起身,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卸发饰,忽地瞥见铜镜旁,她生辰那日,叶适雕得那个木雕,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滞。   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在她眼前一幕幕的闪过,她不由伸手将木雕拿起,握在手里凝眸看着。   他若不是皇帝,该多好?   姜灼华忽而一笑,复又将木雕放回去,起身走到塌边,拉开薄被躺下,而后抬手盖熄了烛火。   卯时未到,宣室殿内早已挤满了前来上朝的官员,但凡在京的,今日都来了。   这一夜之间朝政天翻地覆,委实如翻江倒海,人人皆是提心吊胆,既不知新帝的脾性,又不知新帝坐不坐得稳刚夺来的位置。   他们各怀心事,有的担忧摸不清新帝脾性,不甚获罪,有的担心该不该讨好,一旦新帝坐不稳皇位,又被人赶下来,该如何是好?   叶适一宿没睡,一整夜都在善后,元嘉则奉命前往清音坊报信,并将早已备好帝冕衣冠带进了宫里。   叶适忙到清晨,换了带回来的衣服,直接去了宣室殿。   宣室殿内,众官员早已乌压压的站了一片,但听殿后的门拖着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众官员屏气凝神,朝那方看去,但见新帝头戴十二毓平天冠帝冕,身着上玄下朱的帝服,踏步走上了高台。   叶适自始至终未分一眼给殿内诸卿,他走到龙椅前站定,而后扶膝,稳稳坐在了龙椅上。   平天冠上的十二毓流珠,遮住了他的容颜,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万分威严。   叶适落座的瞬间,诸卿行大礼,跪地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亮的参拜声响彻宣室殿,久久回荡。   待大礼行完,叶适微一抬手,道:“众爱卿平身。”   众官员谢恩后起身,叶适扫了一眼诸人,对太常卿道:“宣读先帝圣旨。”   太常领命,复又将昨夜的先帝遗旨,朗声宣读一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言语。   念罢,叶适复又对太常道:“太常卿,劳烦你占卜吉日,行登基大典。”   太常领命,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叶适这才对众官员沉声道:“朕,忍辱负重多年,终报父仇,手刃乱臣贼子。日后自当秉承先帝遗旨,行孝悌之道,爱民如子,以德治天下,诸卿可有异议?”   谁敢有异议,众官员忙行礼齐声道:“陛下英明!”   叶适微一抬手,元嘉将手捧的圣旨,交给了太常卿。叶适身边尚无大监,只得由太常卿代劳,太常卿接过圣旨,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先帝遗旨,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永熙。朕以孝悌治国,定先帝庙号为高祖,追尊谥号至道大圣大明孝贤帝。恭王弑兄夺位,乱臣贼子,但朕念在血脉亲情,准其以郡王之礼下葬。朕今日登基,有功当赏,中散大夫沈言,功不可没,接管司空之位,位及三公。”   沈言跪地行礼:“谢主隆恩!”   太常接着道:“尊康定翁主,为康定长公主。良翰接管光禄勋,掌宫廷内卫。元嘉封一等御前侍卫……”   而后,所有助叶适夺位的有功之臣,皆加官进爵,至此,叶适便将朝廷的命脉,稳稳握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这叫在一旁听着的姚司徒,更加觉出些慌乱来,新帝新封的官员,都和他一点儿交情没有,且新帝提前夺位,无疑是拒绝了立自己女儿为后的提议,这日后……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叶适复又为当年被害、被贬的诸官员平.反,其中就包括姜灼华的父亲,康定翁主死去的丈夫,并命宗正,尽快找寻当年被贬官员的家眷,很多被没为奴籍、冲做军.妓,或流放边关,找寻起来,不甚容易。   而后又处置了几个当年助恭帝夺位的心腹,这一日早朝,委实忙碌。   待一切事宜毕,叶适方慢悠悠地从怀中取出一块衣襟,而后对站在大殿后方人群里的穆连成道:“御史穆连成,你上前来。”   穆连成官小,站的极远,叶适面前又有十二毓平天冠做挡,他根本没看清新帝的样貌,自然也不知新帝便是姜灼华的男宠叶适。   他骤然听得新帝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头不由一喜,难道是发迹的机会来了吗?   他忙出列行礼,跪倒在地:“微臣在。”   叶适又道:“再上前来。”   穆连成不解,只得起身上前几步,复又跪下。   叶适接着道:“再上前。”   穆连成只好依命上前,就这般来回三次,终于走到了与三公并列的位置,来到叶适近前。   叶适将手中的衣襟,递给了元嘉,元嘉俯身双手接过,走下去呈给了穆连成。   当元嘉走到跟前,穆连成认出了他,心头不由一怔,这不是之前将他打出姜府的那个人吗?他怎会在此?   穆连成心头忽就一虚,心高高悬起,几欲跳出嗓子眼,他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莫非、莫非新帝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就是个男宠,怎么可能?   然而再骗自己,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往叶适身上想去。元嘉看着他惶恐的神色,勾唇冷笑:“穆大人,接啊。”   穆连成的目光,这才挪到元嘉手中,见到当日自己衣襟的刹那,身子陡然软了下去。   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伸手接过的?   他完全被吓傻了,呆呆傻傻的问道:“此物、此物如何会在陛下手里?”   叶适身子微微前倾,抬起袖长的右手,撩开挡在面前的十二毓流珠,露出英俊的面容,冷声问道:“看清了吗?”   是他!真的是他!穆连成的神色,已不是恐惧能够形容,脸色白如纸张,豆大的汗水从侧脸滚落,他当即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面上。   叶适放下手,复又坐直身子,说道:“可还记得当日你给朕的承诺?要如何做?不用朕再重复一边吧?”   完了,彻底完了……穆连成唇角漫过一个万分凄凉的笑意,俯身在地:“微臣、微臣领命。”   说罢,穆连成脱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握着自己当日写下的衣襟,弯腰弓背的退出了宣室殿。 第85章   姜灼华睡醒起来, 梳妆妥当后刚从卧室出来, 便见宝如站在楼梯口。   姜灼华见此, 不解道:“怎么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宝如抿唇一笑, 上前行个礼,说道:“小姐,不知为何,之前那个穆连成,一大早就来了咱们府上,在门口跪着呢。”   姜灼华愣了下,恍然想起, 当日从明嘉公主府出来后,穆连成跟叶适打赌, 说是日后若是叶适站的比他高,他便来姜府门口跪上八个月, 卯时来, 酉时回。   哈哈哈哈哈哈, 姜灼华心头一阵大笑,这么快就来了吗?   此时此刻,她完全能够想象穆连成在朝堂之上见到叶适后的模样,该是多么的惊讶和不可思议。   吓死你个登徒子!想当初,饶是已经重生, 前世的事情都不作数了, 但当她知道男宠是叶适后, 都吓成什么样了, 何况是这个之前得罪叶适,还跟他打赌的蠢蛋。   正在这时,宝如接着问道:“小姐,咱们怎么办?”   姜灼华转身就往楼下走,边下楼边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嘲讽一番啊。去,把府里所有的人都到叫到府门外。对了对了,再派个人去给他那夫人报个信,再往京城的茶馆里派几个小厮,把这事儿说出去,让大伙都来观摩观摩。”   宝如见小姐心情这么好,乐呵呵地打个千儿,麻溜儿地跑去办事儿。   姜灼华扶着桂荣的手来到府门处,宝如速度极快,姜府众家厮婢女,皆已满满的围在府门处,嬉笑着对着穆连成指指点点。   姜灼华隐在人群后,隔着门栏,远远的看见跪在府门外的穆连成,只露出个头在门栏处,那神情,跟刚哭完丧回来似的。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姜灼华收住笑意,走上前去,在府门处站定,穆连成的目光瞥见了她,忙又垂下眼去,姜灼华伸手扶了扶鬓发,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轻叹一声:“哎,报应啊。”   不多时,街角处陆续开始围满人,皆伸着脖子往姜府门口瞧呢。   穆连成好厚的脸皮,愣是垂着头,硬生生的挺过了这强势的围观。姜灼华看了看四周,咂嘴摇摇头,渍,想当初她被人围着骂的时候,阵仗这可比这小多了。   正在这时,街角处传来一声怒喝:“走开,走开,都让道。”   姜灼华闻声看去,但见一名小厮,驱着马车急吼吼地赶了过来。   不消片刻,马车在姜府门口停下,穆连成的夫人气势汹汹地下了马车。   深闺妇人,自然尚未来及听闻,今早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穆夫人见自己心爱的丈夫跪在姜府门口,忙上前对着姜灼华质问道:“姜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我家夫君是朝廷命官,你凭什么叫他跪你?”   穆连成闻言,瞬间身子一哆嗦,谁知道姜灼华和新帝是什么关系?她居然还敢出言不逊,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他忙抬头对这个帮倒忙的夫人命令道:“你闭嘴,回府。”   穆夫人闻言不解,忙俯身拉他:“你起来,你又没做错什么?明明是姜小姐害你家破人亡,你有什么好跪的?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起来。”   穆连成忙甩开穆夫人的手,正欲接着劝她离开,却听姜灼华笑道:“哟,身正不怕影子斜?穆夫人好足的底气。”   说罢,姜灼华垂着眼皮看向穆连成,说道:“都这会儿了,你还不说说实话?”   姜灼华此话一出,勾起了四周围观众人的好奇心,大家忙屏气凝神,目光都凝聚在穆连成脸上,神色间万分的期待。   穆夫人不由看向穆连成,不解道:“什么实话?”   穆连成望了穆夫人一眼,忙将眼睛移开,八月份的天气,不到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热了,然而穆连成额边却渗出了汗水,也不知是不是跪久了的缘故,穆连成身子明显开始颤抖。   穆夫人见他这般心虚的模样,不由疑惑地拧眉,忙蹲在穆连成身边,开口问道:“什么实话?你说啊?”   话音落,姜灼华不忘补上一刀:“对啊,说啊。你那么污蔑我,叫我平白承受骂名,这会儿不过叫你说实话而已,有什么不敢说的?”   穆连成双唇紧抿,吞咽一口吐沫,而后方才踟蹰着说道:“当初,是我先心怀不轨……”   “声音大点儿。”姜灼华打断道:“这么小声音谁听得见?”   穆连成闻言,脖颈处青筋绷起,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当初,是我先心怀不轨。我家中早已有妻室,为了能够攀上姜大小姐,能留在京城为官,我故意隐瞒已婚配的实情,想求娶姜大小姐为妻。但是小姐拒绝了我,我便对二小姐下了手。被大小姐识破家中已有妻室的事实,通知了我妻子,妻子因此生恨,卷着我的所有家产逃离家乡。”   说到这儿,但听人群里传来议论声:“啊呀,原是个当世陈世美啊。”   又听一胖胖的大婶儿啐道:“呸,这等恶心的人,若是换成我是他的妻子,也会这么干。卷得好!就该给这种臭男人点儿颜色瞧瞧。”   穆连成眉心紧促,五官几欲挤在一起,不知是气急还是怎地,眼眶竟有些泛红,不忍再听。   姜灼华轻笑一声,哼,这会儿知道难受了,前后两世,她都被穆连成害得背上乱扣的骂名,自己都没他现在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儿。   姜灼华可没打算就此放过他,毕竟当初那些痛不是白受的。前世,自己是没有能力为自己讨回公道,所以没办法,眼下机会摆在眼前,再不趁机还回去,那可就是真的蠢了。   反正,她也只是叫他说实话而已,人嘛,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念及此,姜灼华凤眸一挑,接着道:“还没说完呢,继续!”   穆连成极力的吞咽一口吐沫,方才接着道:“妻儿走了,卷走我所有家产,我没有办法,只得用身上仅剩的银两,买通、买通夫人府上的管家,给夫人的弟弟做了教书先生,得以与夫人接触。我怕当初做的事情,传到夫人耳中,便先下手为强,扭曲事实,告知夫人,是姜家二小姐爱慕我,被我拒绝,与我在一起不成,姜小姐便出手报复,弄得我家破人亡。”   话音落,众人一片哗然,穆夫人跌坐在地上。   但听人群里有人说道:“当初这事情传得挺厉害,我们还都以为姜小姐是个极小肚鸡肠的人,弄了半天,原是此人故意诬赖。”   又有人道:“滋滋滋,这张脸,堪比那城墙拐弯,竟然污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么污蔑人家姜小姐,有今日,当真是报应。”   又有一身着长衫的男子道:“好男儿想得官位,当凭自己本事,踩着女人上位算什么?为了官位,不择手段,真给男人丢脸。”   听到此处,姜灼华身心一片舒畅,不枉她好吃好喝的养了叶适一年多,扣在她头上的骂名,就此算是摘了。自然,养男宠这事儿上,被人骂那是自己作的,然而她乐意啊,旁人爱骂不骂。   许是大家伙平时生活都太无趣,终于有这么个穆连成出来给大家伙做调味料,自然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的骂着,一来做个正义使者,二来顺道标榜一下自己,总之热闹的很。   姜府的家厮和婢女们,方才碍于姜灼华在,一直没敢怎么吭声儿,姜灼华见此,对众人道:“这人得在咱府门口跪上一段时间呢,你们也别憋屈自个儿,想说啥就说吧,不吐不快。”   说罢,姜灼华再不理会穆连成,转身进了府。   穆夫人神色之难过,全然不比当初的姜灼华差,她怔怔的看着穆连成,似不相信一般的问道:“你方才所言……当真?”   穆连成已无脸再看她,痛心的合目,双唇紧抿,点了一下头。   一直在穆夫人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在这一刻滚落,想想自己当初在明嘉公主府对姜灼华说的那些话,现如今宛如一个个耳光,响亮的扇在自己脸上。   孩子都出生了,这后半辈子,难道都要和这么个人绑在一起?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人说是“陈世美”的夫人?而孩子,也要被人说有个“陈世美”的爹,这辈子都要抬不起头?   念头到此,穆夫人又伤心又恼火,她站起身,重重在穆连成脸上狠狠落下一个耳光,而后愤然道:“穆连成——你害我啊!”   说罢,穆夫人愤然转身,坐上马车,比来时更急吼吼的驶离了姜府。   叶适下早朝后,又将三公九卿统统招至尚书房内。   先让大司农,将恭帝在位历年的财政税收、生民农耕、国库账目,统统拿来给他细说了一遍,说罢后,他将卷宗账目都按照大司农说的分类放好,准备这些时日全部看一遍。   而后,又命大鸿胪,将与梁朝有通商、朝聘外交往来的外邦诸国的关系,都细细了解了一遍,并让大鸿胪将记录都给他放好,准备细看。   又跟太尉了解了一番梁朝的军队部署,还有登基大典的事,恭帝众妃的安置,诸子的处置等等。   总之,这一日,叶适午饭都没顾上吃,一直忙到亥时深夜,才放了三公九卿回府。   他们走了后,叶适独自坐在尚书房,伸手揉了揉眼睛,只觉万分疲累。   元嘉见三公九卿离去,便命人传了晚膳,叶适刚吃完,又见元嘉进来禀报:“陛下,傅公公和黎公公到了。”   叶适“嗯”了一声,走过去从书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元嘉,吩咐道:“今晚她估计已经睡了,明日,你抽空将这封信,替朕给她送去。请傅公公、黎公公进来吧。”   想也不用想,陛下口中的这个她,必然是姜小姐,元嘉接过信,而后问道:“陛下,微臣是不是也可以准备去提亲了?”   叶适瞥了元嘉一眼,唇角隐有笑意,他在椅上坐下,说道:“随你。”   元嘉比平时更恭敬十分的行礼:“谢主隆恩。”说罢,拿着信,躬身退出了尚书房。 第86章   元嘉刚退出去, 傅叔和黎公公后脚便走了进来。   俩人来到叶适面前, 同时跪地行礼,黎公公正常的嗓音和傅叔破裂的嗓音混杂在一起:“给陛下请安。”   年近五十的黎公公, 此时此刻,面上的神色欣慰踏实, 就连眼角细微的纹路里,仿佛都夹着丝丝的笑意。   叶适看着黎公公慈善的面容, 唇边漫过笑意。   过去, 黎公公在母后宫里,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洒扫太监,性子软弱又不爱说话,常被人欺负, 母后宫里的人, 没事儿总爱开他玩笑取乐,黎公公每每听闻, 也只是笑笑了事。   后来,黎公公为了报母后的恩,竟有那么大的勇气,护着他从宫里安全逃了出来, 又照料了他那么多年。   记得当初被傅叔罚跪的那一夜,第二日黎公公给他膝盖敷药,敷完后自己躲在屋外偷偷抹眼泪, 若不是元嘉后来告诉他, 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   而傅叔, 虽然带着面具,但是眼中的神色,却是心愿了却后的舒爽,却不知为何,叶适隐隐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许担忧。   叶适含了笑意,温言道:“两位公公请起。”   说着,手一摊,示意二位坐下说话。   两人谢恩后起来,分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坐下的瞬间,黎公公抬手擦了下眼角,放下手后,衣袖上有两点不甚明显的水渍。   叶适看向黎公公,眼里多了份真心的关怀:“去年文宣王的事,让黎公公受苦了。碍于一些缘故,朕不能亲自前去探望,这一年多,黎公公过得可好?”   黎公公忙道:“老奴惶恐,哪儿能让陛下亲自前来探望。陛下放心,老奴一直在乡下躲着,甚好,甚好。”   口上虽这般说,但是黎公公听闻叶适关怀,心里的温暖,一层一层的叠满。   叶适闻言,宽慰的点点头,这才看向傅叔,开口道:“傅叔,提前夺位一事,是朕自作主张,但是朕,心里有数。”   皇位已经有惊无险的夺下,傅叔也是在他夺位后,方才发现,叶适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教导和训练的皇子,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长成一个足以凭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担起重任的合格的皇帝,正如他心中一直所期望的那样。   念及此,严肃了多少年的傅叔,在这一刻,操着那嘶哑难听的嗓音,忽地“嘿嘿”笑了一声,宛如寻常人家一个上了年纪的慈父,见到自己儿子终于有了出息一般。   轻笑几声后,傅叔站起身,复又重新行礼,请罪道:“当初老奴生怕有闪失,在明知陛下日后有被钳制风险的情况下,自作主张联络了司徒,还请陛下,恕罪!”   叶适忽而一笑,道:“起来坐吧,无事,到如今,朕不欠司徒什么,他牵制不了朕。当初那种境况下,毕竟是夺位大事,傅公公担忧也是寻常。”   傅叔谢恩后起身,复又坐回了椅子上,叶适又开口问道:“这些年,多谢二位公公的照料,二位殚精竭虑、劳苦功高。现如今,大业已成,朕委实不知该赏你们些什么?不如你们直接告诉朕,想要什么,朕会尽全力满足。”   黎公公闻言笑笑,既然陛下都这般说了,不如提一提自己的心愿,于是他道:“老奴一生都系在陛下身上,也不可能会有妻室儿女,到了这个年纪,也没什么想要的。老奴、老奴……”   黎公公说到这儿,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叶适坦然一笑,安抚道:“公公但说无妨。”   黎公公看了叶适一眼,复又垂下眼去,陛下是自己贴身照顾大的孩子,以自己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将陛下当做儿女、视如己出,但是心底深处,就是有那么一份牵扯,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让他割舍不下。   他就想日日照顾着、陪着,看着陛下大婚,看着他生儿育女,若是有福气,若能再帮着照顾照顾小皇子、小公主,他就心满意足了。   念及此,黎公公谦道:“不知陛下身边的公公是否已经有人选,老奴……”   叶适展颜一笑,打断道:“没有!朕本想着,让你们好好歇歇,安享晚年。黎公公这般提议,其实也是朕心所愿。那日后,朕的贴身事,还得接着劳烦黎公公。”   黎公公焉有不愿的道理,惊喜的起身跪地行礼:“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叶适忙让他起来看座,然后看向傅叔,问道:“傅公公,你呢?”   傅叔闻言,忽而垂下头去。   陛下夺位前,他费心招揽人马、安排部署,如今陛下已然夺位,自是不需要他了。   这一刻,傅叔忽觉无所适从,大业已成,他毕生唯一的目标已经实现,本以为会万分开心,但是激动过后,心头却只剩下满是漫无目的的空落。   黎公公尚能继续在宫里任职,而他,为了妥善的护住叶适,为了不被人认出,容貌已毁,嗓音已坏,还如何继续呆在宫里任职?身体残缺不全,自是也不可能在朝堂上任职。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不在被叶适需要,无疑是个等死的废人。   傅叔沉默了半晌,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叶适的话。   只得起身行礼:“老奴惶恐,陛下随便赏些什么都好。”   叶适从傅叔的话语中听出了无奈的悲凉,他不由眉心微蹙,静心想了一会儿,说道:“傅公公也留下吧,刚刚夺位,朕需要个信得过的人,来帮朕稳住皇位。”   叶适顺手指了一下满桌子的卷宗和国库账目等物,说道:“你看看这些,若没有个妥善的人帮忙,朕怕是到明年也看不完,留下吧,和黎公公一起。”   傅叔听罢,心头只觉万分感动,陛下什么能耐,他怎么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难,哪儿需要他帮忙?就是找个借口让他有事做罢了。   感动归感动,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当初为了能让陛下成为合格的皇帝,他对陛下,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且一直代替他掌握着大权。   而今,陛下已经登基,他再做这些事,就显得不合事宜,且还有居功自傲的嫌疑。他一心只想为先帝报仇,只想扶持陛下登基,并不愿这份纯粹蒙上灰尘,理当功成身退,明哲保身才是。   念及此,傅叔跪地行礼,说道:“老奴容貌已毁,又如何能够留在陛下身边。”   叶适的目光,落在傅叔头顶,静静地看着他,傅叔这是要撇清权力,明哲保身,以表明自己这么些年,对权力并无觊觎。   叶适想了半晌,说道:“朕赐你宅院、良田、黄金,你留在京城,日后什么时候想进宫,就来。”   傅叔听罢,行礼谢恩,三人又闲聊几句,念在叶适忙了一日,得抓紧休息,傅公公便告辞离去。   黎公公则留在了御乾宫,从这夜开始,担起了皇帝贴身大太监的职责。   第二日一早,早朝后,叶适在尚书房翻看起了历年的国库账目,元嘉趁着这个空档,出宫来到了姜府。   他进门前,看了一眼跪在门口的穆连成,低嗤一声:“蠢货。”   而后也没命人通报,踏步进了姜府,跟自己家一样的做派。   元嘉轻车熟路的来到耀华堂,还没上楼便开始大喊:“姜小姐,姜小姐,我来替陛下送信。”   姜灼华正在吃早饭,听闻这个声音,身子一哆嗦,忙闻声看去,但见元嘉一阵风一般的飞到了她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姜灼华:“喏,陛下给的。”   姜灼华打量一番元嘉的一等御前侍卫服饰,还别说,这身衣服叫以往的华丽,让这个小少年显得愈发精神。   一等侍卫,这可是正三品,官大着呢,念及此,姜灼华抿唇一笑,起身行礼,打趣道:“给侍卫大人请安。”   “别别别!”元嘉吓得连忙摇手制止,哭丧这个脸说道:“您可千万别,等登基大典结束,您恐怕就是皇后了,您可千万别把刀往我脖子上架啊。”   话音落,一旁的桂荣不由愣神,这元嘉是什么情况,和柳乐师离开几日,就换了侍卫的衣服来,又是陛下,又是皇后什么的,莫不是出去一趟,在哪儿中了邪回来?   姜灼华笑笑,没再跟元嘉多闲扯,她将手中的信打开,但见叶适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只见上面写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这般算起来,我与华华,已有十几年未见了,甚是想念。不知华华可有想我?”   姜灼华不由失笑,但心头却隐隐觉得有些负担,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回,是肯定不能回,都不和他在一起了,还回信做什么,平白叫他乱想。   元嘉并未觉察到姜灼华的心思,只道:“小姐,你写封回信,我给陛下带回去,他看到肯定会特别开心。”   姜灼华握着信,沉思片刻,而后将信好生收起,看向元嘉说道:“陛下很忙吧?若是现在回信,平白分他的心,暂时还是先不要回的好。”   元嘉闻言愣了下,而后便觉姜灼华说的有道理,便点头道:“也行。小姐果然体恤陛下,您不知道,陛下案上的那卷宗账目,一摞一摞的堆满了,全都有这么高,陛下坐在后头,都瞧不见人,能把他淹了。”   说着,元嘉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高度。   姜灼华见此,完全可以想象到叶适有多忙,估计等见面,还得有些时日。   元嘉搓一下鼻尖,舔舔唇,对姜灼华道:“那什么……小姐,我现在可以求娶二小姐了不?”   姜灼华抿唇失笑,说道:“去林染院,自己跟她说吧。选个吉日,叫媒人来提亲。”   “哎!”元嘉重重地点一下头,而后行个礼,忙不迭地跑去了林染院。   元嘉来到林染院,但见姜重锦坐在院里,再给姜灼华雕牛郎织女上的鹊桥。   少女安静又专注的神色,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美好。   元嘉见到她,脚步忽而慢了下来,唇边荡漾起一个微笑,眸中神色渐渐溢满温柔的波光,他缓缓朝姜重锦走去。   姜重锦听到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头闻声望去,但见元嘉朝她走来。   元嘉见自己被发现,便快走几步,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十字相扣放在唇边,冲她展颜一笑。   姜重锦脸颊微红,复又低下头去,佯装认真雕木雕,而后似随意般的问道:“消失这么几日,怎么忽然又过来了?”   之前一个月,元嘉都没来林染院,也只有偶尔她去耀华堂时才能见见,这几日干脆是去耀华堂也见不到人,这叫姜重锦心里颇有些不快。   元嘉张开手臂,对姜重锦道:“二小姐,看我的衣服。”   姜重锦这才抬眼看去,不由疑道:“咦?这、这是侍卫的衣服吗?”   元嘉抿唇一笑,放下手,说道:“我现在,是陛下的一等御前侍卫。”   姜重锦闻言愣了,若不是亲眼看着他将侍卫服侍穿在身上,她一定会当元嘉在撒谎。   元嘉见她愕然的神色,解释道:“其实,我不是下人。永熙帝夺位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   姜重锦茫然地点点头,不解道:“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元嘉笑笑,说道:“我们公子,你姐姐的男宠,其实也不是男宠,他就是刚刚夺位的永熙帝!”   “哐当”一声儿,姜重锦手里的刻刀掉在了大理石桌面上,她站起身惊呼道:“怎么可能?”   元嘉看着她惊讶的模样,心里头愈发开心,说道:“是真的,不信可以去问你姐姐,她一直知道陛下的身份。若是假的,永熙帝夺位的这几日,为何我和陛下都不在府里。”   姜重锦伸手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颊,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说着,姜重锦不自主的转过身子去,元嘉见状,从椅子上起来,上前一把握住了姜重锦的手腕,紧紧扣在手里。   姜重锦身子不由一怔,脸颊飞上一片霞色。   但听元嘉道:“我择日就叫人来提亲,二小姐,你愿意、愿意嫁我吗?”他难得这么正经,说完这话,自己也是心跳如雷。   姜重锦的心,高高提起,悬在了嗓子眼,脸也愈发的红,答案已然明了,奈何姜重锦不好意思点头,只得万分羞愤的丢给元嘉三个字:“你好烦。”   口上说着烦,面上神色确实万分羞涩开心,说罢,她费力挣地脱元嘉的手,转身朝屋里跑去。   元嘉愣了片刻,有些迷糊,忙冲她背影大声喊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择吉日,我就来提亲!”   说话间,姜重锦已经跑没影了。   元嘉展颜一笑,随脚将脚下一颗石子踢进院中的花圃里,复又看了姜重锦的阁楼一眼,万分满足的走了。   元嘉回到宫里,叶适埋首在尚书房的桌案后,黎公公已换了大太监服侍,手持拂尘,守在叶适身边。   看着叶适这般辛苦,黎公公那叫一个心疼啊,但心里又清楚这是他身为皇帝该做的,不能劝他休息,只能时不时的给他泡一盏,具有舒解疲劳、明目功效的薄荷菊花茶。   黎公公自小照顾叶适,清楚他的脾性喜好,有黎公公在一旁伺候着,叶适也觉得轻松不少。   元嘉进来后,行礼复命:“回禀陛下,给姜小姐的书信,已经送到了。”   叶适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忙问:“她可有回信?”   元嘉据实以报:“姜小姐说您近日忙,她怕您太累,怕写信给您会叫您分心,所以没有写回信。”   叶适眸中闪过一丝失落,而后小声儿嘀咕道:“看到她的信,我才能不累啊。”   这一声儿低语,元嘉没有听见,但叶适身边的黎公公听到了。   叶适抬起头,复又看向元嘉,道:“下去吧,没你事儿了。”   元嘉躬身退了出去。   元嘉走后,叶适眼睛虽然落在面前的账目上,但是心神颇有些不宁,好半晌没有翻页。   而这一切,黎公公都瞧在眼里,他从乡下回来后,听过不少次傅叔怒骂姜小姐是红颜祸水,是妖女的话。   他虽然没见过姜小姐,但是他照顾了陛下这么多年,方才那般的喜色,当真是甚少瞧见,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喜欢姜小姐,她是个能让陛下感觉到快乐的人。   黎公公不喜叶适忙碌,亦不喜他整日苦大仇深,无论姜小姐是不是红颜祸水,只要能让陛下过得开心些,就是最好的人,他倒是愿意从中悄悄帮些忙。   念及此,黎公公暗暗记下了这桩事。   虽知姜灼华是关心他才没有回信,但是他更喜欢她不怕打扰自己,希望在任何她愿意的时候,都可以来找他,跟他说话。   叶适过了好半晌,才将注意力移回手里忙碌的事情上,接着翻查了起来。   姜灼华这边儿,到了傍晚时分,康定翁主府上,送来了一张请帖。翁主府的下人将请帖递到姜灼华手里,而后跟她说道:“姜小姐,明日长公主府上设宴,还请小姐勿忘,长公主很惦记您。”   姜灼华看着请帖,神色有些茫然,不解的问道:“不是小姥姥府上吗?长公主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笑笑道:“这些事情,明日小姐还是亲自问长公主吧,小的回去复命了。”   说罢,那小厮便告辞离去。   姜灼华怀着不解,去到了濯风堂。姜灼风和程佩玖,正在屋里吃饭,见姜灼华过来,便给她添了双碗筷,喊她坐下一起吃。   程佩玖招呼道:“我这儿的吃食没有你那边儿讲究,你将就着用些。”   姜灼华抿唇一笑:“都是一家人,嫂子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说罢,姜灼华坐下,边和哥哥嫂子一起吃饭,边不解的问道:“哥,小姥姥封了长公主,你知道吗?”   姜灼风点点头,同样面露不解:“知道,那□□堂上就听到了。但是奇怪的是,为什么小姥姥会晋封?”   “知道不跟我说一声儿。”姜灼华随口编排一句,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小姥姥做主把叶适给自己买下来,他那边儿的人,应该厌极了她们才是,怎么会给小姥姥晋封?   程佩玖见俩人拧眉沉思,不由笑着说道:“你们兄妹俩别愁了,明日过去问问不就好了?来,先吃饭。”   俩人点点头,便听话的吃饭。   饭到一半,姜灼华边吃边跟姜灼风说道:“对了,这几日元嘉可能会来跟重锦提亲,给重锦的嫁妆,得着手准备起来了。”   姜灼风闻言一愣:“重锦和元嘉?这事儿怎么没听你提过?”   姜灼华斜了姜灼风一眼,编排道:“怎么做的哥哥?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看也该看出来了啊。”   姜灼风无奈地挑挑眉,问道:“元嘉靠谱吗?我瞧着那小子毛毛躁躁的。”   姜灼华点点头:“元嘉性子跳脱了些,但是办事倒是从不含糊。和重锦挺合的,这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瞧着元嘉对重锦,是真心的喜欢。”   姜灼风想了片刻,而后应下,对程佩玖道:“好,那到时候就劳烦夫人,和壮壮一起准备一下重锦的嫁妆。我也不大懂这些,咱俩的婚事,还是壮壮操办的。”   程佩玖闻言,笑着说了姜灼风几句。   待一切商量妥当,晚饭基本也吃完了,姜灼华便跟哥哥嫂嫂告辞,回了耀华堂。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兄妹一行人,一同前往康定长公主府。   来到后院,便见康定长公主早已等在后花园的水榭里,见他们到来,不由抿唇一笑,起身迎上前来。   姜灼华上前携了康定长公主的手,行礼后问道:“怎么回事?小姥姥怎就悄么声儿的成了长公主?”   康定长公主笑着引了几人在水榭的软垫上坐下,命婢女们上茶,方才回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沈言沈大人,曾是我和二爷的故交,多年前,沈言前来我的府上,问我想不想给二爷报仇,我自然是想,便应了下来。”   但听康定长公主接着道:“前年年底,沈言再次来到我的府上,他跟我说,有个人回京了。他是先帝幺子,要想给二爷报仇,便是帮此人坐上皇位。中秋那晚,便是我带陛下进的宫。”   听闻到此,姜灼华和姜灼风这才恍然,说不定前世,也是小姥姥帮叶适进的宫。   康定长公主看向姜灼华,开口问道:“灼华,你知不知道,你府上那位男宠的真实身份?”   姜灼华点点头:“知道,我和哥哥都知道。”   康定长公主闻言失笑,不由摇头笑叹:“陛下果然对你是真心喜欢,连这等事都跟你讲实话。你可知道,我从未见过陛下,那晚他来到府上,看清样貌后,当真唬我一跳。”   程佩玖在一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由问道:“我怎么听不大懂?妹妹的那位男宠,真实身份是什么?”   姜灼风伸手握住程佩玖的手,笑着解释道:“壮壮的那位男宠,就是中秋夜夺位的永熙帝。”   程佩玖倒抽一口冷气,惊得捂住了心口,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敢情、敢情她曾经在妹妹的耀华堂,和当今圣上吃了好几顿饭?   见程佩玖惊讶的模样,所有人都不由失笑,程佩玖见他们笑自己,这才不好意思的遮掩道:“难怪,之前就看妹妹那位男宠气度格外出众,原是当今圣上。”   姜灼华低眉笑笑,而后向康定长公主问道:“小姥姥,你中秋前喊我们来府上,是不是怕夺位失败,你再也回不来了?”   康定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叹气道:“是啊,我还写了一封与你们兄妹断绝关系的书信,就怕一旦出事,牵连你们,好在陛下夺位有惊无险,都过去了。”   说罢,康定长公主对姜灼风道:“上次来府上,拉着你们陪我,都没叫你们去转转。你带着佩玖和重锦,去府里走走吧,宴会还有几个时辰,我和灼华单独聊会儿。”   姜灼风应下,带着程佩玖和姜重锦离开了水榭。   他们走后,康定长公主正欲询问姜灼华和叶适的事,却见一名小厮跑进了水榭,而后行礼到:“回禀长公主,沈言沈大人求见。”   康定长公主微一挑眉,对他道:“请进来吧。”   康定长公主只好拍拍姜灼华的手,说道:“咱们一会儿再说。”   姜灼华点点头,不多时,沈言在小厮的指引下走了进来,在水榭中站定。   姜灼华打量一番,这位便是刚位及三公的司空沈言?   但见他身材高拔,一席玄色大袖衫合体的穿在他的身上,发上同样玄色的镶红宝石簪冠高高耸起,再兼续着一缕长至喉结的漂亮胡须,整个人显得温文尔雅,儒雅非常。   姜灼华起身行了礼,而后坐回康定长公主身边,但听康定长公主问道:“我记得,我没给沈大人下请帖啊?”   沈言低眉笑笑,说道:“知道你府上今日有宴,我便自作主张的过来了。白二爷的仇已经报了,长公主可还记得你我当年的约定?我今日来,不是为旁的,就是来找长公主兑现承诺的。”   什么承诺?   姜灼华不解的看看康定长公主,又看看沈言,心下不由有些担心,小姥姥为了给二爷报仇,是答应了沈言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念及此,姜灼华的心不由揪起。   但见康定长公主低眉一笑,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你竟还记得?”   沈言抿唇一笑,笑意温软:“自然记得!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说罢,沈言上前一步,看向康定长公主的神色里,颇有些渺远,他劝慰般的说道:“湘儿,二爷已经走了……可我还在!”   康定长公主听罢,心不由阵阵抽起,有痛、有追忆、有感动,以及……孤守这么多年,残留在心间的寒意。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关于白二爷的一切,正如暴雨过后的洪水一般,波涛汹涌而来,又像握不住的流沙一般,飞速的从指间零零散散的逝去,再也握不住!   康定长公主垂首沉默许久,再度抬头时,姜灼华明显看到,沉淀在小姥姥眼底深处那么多年的孤寂,在这一刻,渐渐褪去。   方才……似乎听小姥姥说,沈言和他们夫妻,曾是故交?   康定长公主看着沈言,轻描淡写的说出一个字:“好。”   沈言闻言,愣了愣,而后轻叹一声,露出了笑容,他默了片刻,对康定长公主和姜灼华说道:“那我就先走了,告辞。”   说罢,沈言转身出了水榭。   沈言走后,姜灼华忙问道:“沈言帮您报仇的条件,是嫁给他?”   康定长公主闻言失笑,挑眉道:“不算条件吧。他年纪大,跟他相识,其实比和二爷相识还早些,我和二爷成亲后,他夫人没多久就过世了,后来就没有再娶。我当真不知,他是何时对我有情?都这么些年了,竟也没变。”   姜灼华这才松了口气,沈言刚来时说的那几句话,委实吓她一跳,她看着康定长公主,唇边勾起一个笑意,颇有些心疼道:“既然他对小姥姥这般有情,为何不早些应了?平白叫自己独身一人这么些年。”   康定长公主回头看向姜灼华,反问道:“那陛下对你那般有情,你应了吗?”   姜灼华:“……”   她只好笑笑道:“我知道他对我真心,但是小姥姥,他是皇帝,我委实不敢去赌。”   康定长公主在沈言来之前,本来也就是要问姜灼华这件事,听到这般答案后,感慨道:   “所以说,人就是这般。兴许有能耐熬得过痛苦,却不见有勇气抓住幸福。过去,我不敢和沈言在一起,一来是忘不掉二爷,二来是怕日后报仇失败,平白连累更多的人。现如今,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这后半辈子,总不能一直自己一个人,我也会寂寞的。”   说罢,康定长公主抿唇一笑。   兴许有能耐熬得过痛苦,却不见得有勇气抓住幸福。   姜灼华脑中流转这两句话,她可不就是那个没勇气的人吗?认了,没办法,实在是和叶适在一起变数太多,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更不敢拿他的感情赌自己的未来。   他若是普通人,嫁就嫁了,合不来大不了和离呗,反正和离一事上,她早就轻车熟路了。   可偏生他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帝,一旦合不来,不是和离就和离的,她赔上的那可就是身家性命,是后半生的自由,是哥哥嫂嫂一家人的幸福。   这叫她,怎么拿得出勇气?   康定长公主问道:“看你这态度,是不跟他进宫的意思吗?”   姜灼华点点头,没有否认:“是。我想离开京城,等他大婚,忘了我这么个人以后,我再回来,一旦他哪一日心血来潮,一纸圣旨下来,我就躲不掉了。”   康定长公主复又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姜灼华一笑,大方的点头承认:“喜欢。第一次在您府上见到他,我就喜欢。”   康定长公主蹙眉不解道:“喜欢?那你还舍得走?”   说罢,姜灼华哈哈一笑,洒脱道:“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吗?实不相瞒,小姥姥,现在与我而言,在不在一起无所谓的。我心里记着他对我的所有好,记着这份爱此时此刻在我心间的感觉,就足够我怀恋一辈子。一旦在一起,我担心的那些变故出现,现在的这些美好就都没有了。”   活到姜灼华这一步,该看开的都看开了,以前她饱受思念的折磨,但是现在的她,很享受这份“折磨”。   一个人,其实心里能有一个一直值得惦记,值得想念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证明曾有一个人对你真心的好过,真心的将你放在心上过。   相比在一起,她更希望这份美好,能一直留在心里,一直、一直……   康定长公主听完她这番话,重新打量姜灼华一番,才不解的编排道:“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的,想法怎么这么老成?跟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似的。”   说罢,康定长公主又道:“不过也对,一个真正成熟的人,就该如此。爱而不执,恨而不怨,无论经历多少风雨磨难,初心依旧。”   姜灼华挑眉道:“您这可高抬我了,我没那么高境界。”   闲聊了一阵儿,府里陆续开始来客,等姜灼风他们回来后,一行人一同入了席。   叶适这一日在宫里,一整日的忙碌,又是亥时方停,罢了后,只觉肩颈酸疼,眼睛视物也有些发酸模糊。   案牍劳形,说不尽的疲累,好在一想到忙完这些事,等大局安定下来,登基大典过后,就可以娶姜灼华入宫,他就觉得心里有了些安慰,这些繁重的事物,便也没那么难熬了。   黎公公给他准备了些宵夜,叶适坐着吃了几口,而后对黎公公道:“御膳房里东西,等一道道从那边送到朕这里,都凉了,也不入味。等日后娶了皇后,就吃皇后小厨房里的,即热乎又暖心。”   黎公公闻言,脸上笑眯眯的,陪笑道:“陛下这是有人选了?”   叶适唇角藏了一丝笑意,对黎公公道:“等你见到她,肯定会喜欢她。她是朕见过,最潇洒自在的人,哪儿跟朕似得,从来不得自由。”   黎公公见叶适说起他口里那个她时,面上神色都跟着舒展不少,他不管对方是何神圣,只要陛下喜欢,能让他真的开心就好。黎公公欣慰道:“陛下喜欢的人,必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也是最有福气的人。”   叶适看着黎公公展颜一笑,咽下口中食物,说道:“其实,朕才是那个有福气的人。”   说罢后,叶适笑意愈发舒展,吃过宵夜后,黎公公便服侍他睡下了。   余下几日,叶适依旧万分的忙碌,这日下午,他又抽空去写了一封书信给姜灼华,让元嘉带了过去。   然而元嘉回来后,任然没有带回姜灼华的回信。   还是以借口搪塞,这叫叶适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是朝务繁忙,很快,这份不安,便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朝务淹没。   元嘉也在这几日里,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他和姜重锦的婚期,定在了年前。   亲事定下后,姜灼华着手准备起了姜重锦的嫁妆,以及婚事的琐事,她想趁自己走之前,帮妹妹都安排妥当,只是妹妹成亲,她大抵没法儿参加了。   一忙起来,即便姜灼华不刻意躲着,委实也顾不上叶适,之后他再有信来,便直接以妹妹婚事太忙搪塞。   这个借口,害得元嘉这些时日,没事儿就被叶适骂滚泄愤,委实苦啊。   太常卿跟着也将登基大典的吉日算了出来,呈给了叶适。   登基大典定在一个月后,九月十九,到时候,需要封禅、大赦天下、颁布登基诏书、接传国玉玺、祭告宗庙社稷以及万民。   除此之外,叶适还想借登基大典,减免一些地方的赋税,颁布一些惠民的新法令政策。毕竟翻看历年账目和卷宗的时候,他发现很多不合理和严苛之处,想以此改进,在登基大殿上颁布,既能惠民,又能换取民心。   登基大典前这一个月,叶适当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就睡个把时辰,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在一封封书信写去姜府,得不到回应后,叶适委实也坐不住了。   终于,在登基大殿前的这一夜,叶适偷了个闲,带着元嘉,偷偷出了宫,想来姜府看看姜灼华,顺便给她看看自己写好的封后圣旨。 第87章   叶适和元嘉各自换了常服, 叶适将一件玄色斗篷罩在身上,趁夜色一同出宫,乘坐马车, 来到了姜府。   天色已晚, 姜府府门早已关闭, 元嘉和叶适来到门前,元嘉握着门环扣起了门。   过了半晌, 方听到门后传来小厮慵懒的声音:“来了来了, 谁呀?”   元嘉朗声回道:“是柳乐师。”   小厮听闻后, 这才将门打开, 但见叶适和元嘉站在门外, 小厮笑道:“柳乐师好些时日未见了,去忙什么了?怎么这么晚回来?快进来吧。”   叶适抿唇一笑,对那小厮道:“多谢。”   说罢,和元嘉一起进了姜府, 直往耀华堂而去。   姜灼华一直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子,一直到有了些困意,方才放下书, 准备回屋梳洗,刚走到卧室门外,却听外间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她不由驻足,转身朝楼梯口看去, 但见元嘉两步走了上来, 而后冲她灿烂的一笑, 喜道:“小姐,您看谁来了?”   说着,元嘉退到了一旁,将路让了出来。   姜灼华不由一愣,但见叶适熟悉的高大身影,罩着玄色斗篷,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叶适来到她的面前,取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他英俊的面庞。   总算是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人,叶适唇边勾起一个笑意,温言轻唤:“华华,我来了。”   隔了这许久,再次看见他,姜灼华的心不由一颤。   但见叶适发上从前银色的簪冠,现如今已是象征身份的明黄金色,正中镶嵌着鸽子血红宝石,从簪子两端,长长垂下两条黄金链子,别在他耳后的头发上,末端搭在他的衣襟前,坠着两颗珊瑚,只觉尊贵无双,让她心中生出强烈的距离感。   只是他的面色,不知是劳累的缘故还是怎地,比从前显得更加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姜灼华不由收回目光,盈盈下拜行礼:“给陛下请安,吾皇……”   话未说完,叶适俯身握住她的胳膊肘将她从地上提起,一把揽进了怀抱里,紧紧抱住。   元嘉见此,挑眉抿唇,贼兮兮的笑笑,一溜烟儿下了楼梯,去了一楼等着,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一会儿还得护送陛下回宫。   叶适微微侧头,脸埋进姜灼华耳后的鬓发间,半晌后,在她耳畔轻声道:“华华,我好想你。你怎么不给我回信?”   姜灼华被他箍紧在怀抱里,源源不断的温热隔着衣衫从他身体上传来,她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叶适的话。   叶适抱她抱得很紧,屋内只余烛火噗漱噗漱跳动的声音,还有耳畔,他轻微的气息。   良久后,姜灼华不由蹙眉合目,在他耳畔轻声道:“抱歉……”   叶适闻言一愣,隐隐从她这声抱歉里,觉出些异样的味道,不知是说没回信,给他说抱歉,还是旁的……   叶适忽而一笑,将她松开,本能的往好处去想,他捏在姜灼华双肩,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在忙妹妹的婚事,没空回信也是寻常。”   姜灼华正欲开口,却又被叶适打断道:“华华,明日就是登基大典,我想明日宣读封后的圣旨,跟我走,可好?”   叶适的目光凝在姜灼华面上,神色间满是期待,等着她点头。   然而姜灼华看看他,复又垂下眼去,有些逃离,叶适见此,心底渐渐渗出凉意。   姜灼华微微后退一步,顺势从他手里挣脱,侧身对着他,方吐出几个字:“陛下,我不想进宫。”   话音落,叶适身子一怔,他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提前夺位后,等到的居然是她的一句不想进宫。   他喉结微动,脖颈处青筋连带着绷起,半晌后,叶适看向她的侧影,强笑着道:“可是、可是你是喜欢我的……”   姜灼华闻言,垂下眉眼,她道:“是,我喜欢你。”   叶适听她承认,忙上前两步,走到她身边,俯首看着她,颇有些激动道:“既然喜欢,那就跟我走。嫁给我,做我的皇后,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不分开。”   姜灼华这才转头看向他,对他道:“陛下,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不想跟你进宫。你是皇帝,你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即便初时,你能抵挡得了大臣的催促,但是长久以往下去,累的只会是你。”   叶适摇摇头,扣着姜灼华的双肩,将她身子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郑重承诺:“不会。华华你信我,我做得到!无论遇到任何阻碍,我都有解决的办法,我保证,这一生只有你一个皇后,绝不再娶旁人!”   人的感情和意愿,都是万分的美好,美好如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的朵朵白云,可生活总是会落到实处。   就像曾经魏少君和她的感情,无论多少信誓旦旦,无论多少美丽的憧憬,最后都在琐碎的现实里,一点点的磨尽。   再度相见,心中唯剩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叹。   叶适眼里只有美好,而姜灼华,却见过鲜血淋淋的现实。   姜灼华看着他,轻声道:“我见到废后刘氏了,她和恭帝,最开始也是恩爱夫妻,可是后来为什么会走到成为废后的那一步?不是我不信你,我相信你方才的承诺都是真心的,但是这世上无常变数实在太多,今日渴望得到之人,来日也许就会避之不及,今日亲密无间之人,来日也许就会拔刀相向。”   叶适闻言,委实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能叫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明白语言的苍白无力,明白行动胜过言语,但是,她连让自己做给她看的机会,都不给他。   姜灼华伸手,摸上了叶适的脸颊,唇角隐有笑意,她认真的说道:“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懂得过我,也没有人像你一样尊重过我的意愿,这一切,我格外的珍惜。所以我无法接受,日后任何可能会跟你走向破裂的结局。”   叶适静静的听着,姜灼华的手轻轻在他脸颊上摩挲,她轻轻笑笑,对他道:“我明白,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子,可我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冒险了。更不愿再体会燃起希望后的再度失望的感觉。我会一生都记得你,记得曾有一个人,愿意为我放弃拥有三宫六院的权力。就让我们的感情,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好不好?我会永远记得此刻的你,在所有现实的丑陋尚未暴露之前……”   话到此处,姜灼华微微垂眸,再度抬眼时,眸中神色已是如往常一般的洒脱坦然,她轻笑着道:“陛下,放我走吧。”   比起当初那个把所有喜怒哀乐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自己,她更喜欢像现在这样,有爱的能力,却不困于爱。   叶适紧紧握着她的双肩,目光锁在她的面上,双唇抿的很紧,脖颈处与太阳穴上的青筋如蚕一般来回游走。   放手?怎么舍得?   这是要生生从自己心上剜下一块肉下来。   可是他分明答应过她,如果到他进宫那一日,姜灼华若还是不愿跟他走,他便放手,绝不再纠缠。   叶适捏着她双肩的手,力道时松时紧,想放又不愿放。   但是,他依旧记得自己当初,不懂尊重姜灼华意愿时招来的厌烦,感情上他舍不得放,理智却告诉他,应当给她尊重,尊重她的选择。   看着叶适这样,姜灼华的心忽地揪起,阵阵抽痛。   她努力说服自己,他是皇帝,长得又是万里挑一的英俊,很快就会有许多优秀的女子前赴后继而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不会再记得自己。   踟蹰了许久,叶适终是松开了手,离开她肩头的刹那,叶适的双手陡然攥成了拳,仿佛是想抑制住再度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他垂下双臂,将攥得发白的双手,藏在了宽大的衣袖下。   他看着姜灼华,忽而勾唇一笑,说不尽的凄凉无奈。   深秋的凉夜里,叶适浑雅的嗓音轻轻响起,他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他声音不大,但语气中的凉意,却是那般的紧扣姜灼华的心扉。   说罢,叶适转身离去,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潜藏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   他转身离开的刹那,姜灼华忽觉心底一空,但转瞬即逝,她转过身,对着叶适的背影,盈盈下拜行礼:“民女姜氏,恭送陛下。”   听闻此声,叶适脚步微微一滞,他忍下回头的冲动,最终离去。   元嘉一直等在楼下,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面带喜色的迎上前去,却见叶适沉着脸走下了楼,元嘉面上的喜色当即消失,多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难道,姜小姐没答应陛下?   叶适走过他身侧,丢下一句:“随朕回宫。”而后径直出了耀华堂。   回到宫中后,叶适刚刚走进御乾宫,紧跟着外头的小太监便通传,宗正卿求见。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负责明日大典的官员,今夜基本都在宫里。   叶适在椅子上落座,冷声道:“叫他进来。”   不多时,宗正卿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跪地行礼后,将手中的册子呈上,黎公公上前取过递给叶适,叶适随手翻开看了起来。   但听宗正禀报道:“陛下,这是明日的流程,下官心中惶恐,还请陛下过目。”   宗正口上虽说着惶恐,心里实则是信心十足,他深觉自己安排的万分妥当,这出明知故问,无非是想让新帝看过后,表扬他几句,在新帝面前博博好感。   哪知叶适翻了一遍,见一切都安排的妥当还跑来找他,分明是多此一举,本就心情差到极点的叶适,怒而将册子甩向宗正,厉声骂道:“为官多载,难道连这点儿事,你心里都没数吗?还要朕来过目?要你何用?滚!”   宗正身子一个哆嗦,慌忙捡起地上的册子,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尚书房。   怒火就犹如深山里的泉眼,一旦撕开一个口子,便一溃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叶适忽地起身,一把将书桌上所有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卷宗等物撒了一地,笔架上的毛笔甩得到处都是,砚台和镇纸重重砸在地上,羊脂白玉做的镇纸,应声摔成两截。   可饶是如此,叶适心间的怒意却依旧汹涌,仍觉不够,又一把将桌子掀翻,转身踢倒椅子,又快走两步上前,将后面书架上所有的书籍全部扫在了地上。   黎公公跟在叶适身边,面上满是担心,张着手臂,面对暴怒的叶适,完全不知该如何劝他?   尚书房内一片狼藉,摔碎的花瓶,胡乱堆在地上的书本,推倒的桌子,倒翻的香炉……   一阵发疯过后,已是没有东西可以再给叶适摔砸,他方停了下来,背倚着书架,身子脱力的下沉,颓然坐在了地上。   黎公公都快急出眼泪了,他担忧的上前,扶着叶适的手臂,想将他拉起来:“陛下,您快起来,地上凉,伤了龙体可怎么好?”   叶适长叹一声,轻声道:“黎公公,朕想喝酒。”   黎公公身子颤了颤,忙劝道:“陛下,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您已沐浴斋戒三日,如何还能喝酒啊?”   陛下刚刚登基,尚不服众,明日若被大臣们闻到酒气,那些酸腐的文官们,得写多上谏书上来?且登基大典是要入史书工册的,史官可不顾帝命,如实写就,倘若将永熙帝登基大典身有酒气写进史书里,那可是千古骂名啊。   叶适伸手抹了一把脸,而后道:“可朕就是想喝。”   黎公公忙松开他的手,跪倒在地,额触地面,颤声劝道:“陛下,万万使不得啊,您是皇帝!”   “呵……”叶适一声嗤笑,疲累的伸手揉了揉眼睛:“是啊,我是皇帝。你们都说我是皇帝,所以不跟我走,所以我想做的事都不能做。”   叶适放下手,看着黎公公笑笑,说道:“罢了,你别担心了,朕回去歇息便是。”   黎公公听罢,不仅没有松口气,心中的担忧反而愈甚,今晚看着他喜不及待出去,却宛如打了败仗一般的回来。   他忙起身扶了叶适起来,边往寝殿走,边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叶适只道:“她不愿嫁我。”   说罢,叶适从黎公公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径直走进了寝殿,在龙榻上躺倒。   黎公公站在寝殿里,一直看着叶适,心头委实不解,这姜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奇女子?连皇后都不愿做?莫不是生了脑疾?皇后,这可是皇后之位啊!   他看着龙榻上的叶适,心疼地摇头叹气,旁人心里难过,还能借酒浇愁,但是陛下,虽有全天下的至尊之位,却连借酒浇愁的权力都没有,还得撑着精力,参加明日的登基大典。   黎公公担心叶适,一直在旁守着,直到叶适睡着,他帮叶适脱了靴子,拉过被子给叶适盖好,方才退出寝殿,悄悄喊了几个太监进来,将尚书房重新收拾了一遍。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便决定启程南下,前往姑苏。   前世就曾听闻江南水乡,美不胜收,且还是昆曲的发源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称,叫她向往已久。   该带的东西和小厮婢女,她在决定离开的时候,就都准备好了,今日直接走就是。   姜灼风和程佩玖,是打算陪姜灼华一同前往的,但是姜重锦婚事在即,所以先只有程佩玖陪她一起走,姜灼风留下陪妹妹成亲,等姜重锦亲事过后,姜灼风再来跟他们会合。   这日一大早,姜府所有人都聚集在耀华堂里。   姜重锦自然是一万个舍不得,哥哥姐姐嫂子,都要走,京城里就剩下她一个人,这叫她如何愿意?   她紧紧抱着姜灼华的手臂,边哭边闹道:“我的亲事可以往后延,等阿姐回来我再成亲,阿姐,你们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姜灼华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脸颊,而后安慰道:“重锦,你要知道,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你好好留下成亲,成亲的所有事情,阿姐都已经替你安排妥当。更何况,阿姐又不是不回来,等京城里安静下来,阿姐就回来了。乖,听话。”   姜重锦听罢,抱着姜灼华又是一阵梨花带雨。   依依惜别一番,姜灼华和程佩玖来到府门处,正欲上马车,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姜小姐,您等等我。”   谁?姜灼华不解地回头,但见苏维桢追了上来,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袱。   看见苏维桢,姜灼华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姜灼华不由摇头感叹,这小可爱一直养在府里,都一年多了,当真是如一股清气一般,全然当自己不存在,安静如斯,从不在她跟前晃悠。   念及此,姜灼华看着苏维桢心生佩服,可以啊,这孩子既来之则安之,完全可以去深山老林里修行了。   但见苏维桢行个礼,踟蹰着说道:“听闻小姐要外出,不知可否带上我一起。我……”   见他踟蹰,姜灼华问道:“你怎么了?”   苏维桢诚恳的说道:“不瞒小姐,我这一年多在府里无所事事,我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哦,姜灼华懂了,小可爱这是终于知道闷了。行吧,带着就带着,反正这孩子很识相,不会来烦她,于是,姜灼华点点头道:“那便一起走吧。”   苏维桢行礼道谢,而后跟着姜灼华和程佩玖,一同走了。   姜灼风和姜重锦将她们送到了城外,临走前,姜灼华着重叮嘱姜重锦,一定不要告诉元嘉她的去处。   两辆马车缓缓前行,使出了京城,一辆上坐着姜灼华和程佩玖,另一辆上,坐着苏维桢以及二人带出来的婢女。小厮和有些身手的护院们,则骑马跟随在马车外。   出了京城,路过皇陵太庙时,姜灼华坐在马车里,清楚的听到车外传来礼乐炮响,响彻天地,气势磅礴,庄严肃穆。   她心中明白,这是叶适的登基大典。   姜灼华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往礼乐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唇边隐有笑意,他终于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了,愿他一生平安顺遂,做了皇帝,别再那么忙碌,多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   程佩玖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在一旁问道:“是圣上的登基大典吧?”   姜灼华放下车帘,笑着点点头。   程佩玖看看姜灼华,开口问道:“你别怪嫂子多事,你这次出行,是不是为了躲陛下?”   姜灼华点头承认:“是啊,他想让我随他入宫,但是嫂嫂你看我,有做皇后的样儿吗?我真是不敢啊。”   程佩玖闻言失笑,说道:“我是商家女子,而姜家是贵族。之前一想到要嫁给你哥哥,我就格外的害怕,生怕自己嫁到府上后,这个礼节不懂,那个礼节不懂,惹你们笑话,瞧不起我。”   姜灼华闻言失笑,伸手拉过程佩玖的手,安抚道:“嫂嫂说的哪里话。这样的人家,确实有,但我们不是,从不拘泥于那些俗礼。”   程佩玖听到此处,面上满是满足,笑道:“是啊,嫁过来才知道是什么样子。你那么好相处,你哥哥待我又好,重锦天真可爱,我现在真的非常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因为那些担心而放弃嫁给他。”   姜灼华闻言,玩笑着顺杆儿爬上去,道:“这可是分人的。是嫂嫂有福气,遇上了我们姊妹三个。哈哈哈……”   程佩玖看着她抿唇一笑,顺着姜灼华道:“是,我有福气。你自己也说了,这是分人的,刘氏没有遇上一个好的皇帝,兴许当今圣上不一样,毕竟分人,你怎么不给他个机会呢?你瞧我,当初担心了那么多,现在再回过头看看那些担心,全然是笑话。”   姜灼华闻言轻叹一声,蹙眉道:“可一旦赌错了呢?那可就是身家性命。哎,好啦,嫂嫂别担心我了,咱们一路游山玩水,只管开开心心的玩儿一段时间就是。”   程佩玖无奈笑叹,伸手捏了下姜灼华脸颊,道:“你啊……”   摇摇晃晃走了一日,傍晚时分,到了榆阳县,几人便在此处定了客栈,暂缓一晚。   吃完饭,姜灼华和程佩玖带着维帽去榆阳县城里转了转。   此处离京城不远,风土人情基本没什么差别,也没京城繁华,俩人随便转了转,买了些当地的特色小吃,便回了客栈。   刚到客栈门口,姜灼华身子微微一怔,但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跟柜台内的掌柜询问:“请问掌柜,今日贵店内,是否有位极貌美的小姐入住?”   掌柜的点点头,道:“有啊,来了两位,其中一位,那相貌,我这么大年纪了,头回见这么好看的。”   那人松了口气,问了四五家,总算问到了,但听他道:“掌柜的,给我也开一间房。”   掌柜的道一声好嘞,忙拿出账本登记。   姜灼华不解地走上前,看向魏少君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魏少君闻声回头,但见姜灼华摘下帷帽,盈盈立于面前。   他自是不会说,他早就买通了姜府管马厩的一个小厮,知道姜灼华要出行,特意告了几个月的病假,跟出来的。   魏少君展颜一笑,行礼道:“少君见过姜小姐。”   程佩玖在一旁道:“咦,这不是几月前,在相国寺那座山上,误伤了你那位吗?”   魏少君听到此处,冲着程佩玖一笑,行礼道:“少君惭愧,此事姜夫人竟还记得,委实不是什么好印象。”   姜灼华听得魏少君称呼她为姜小姐,又管嫂子叫姜夫人,可见已经是将她所有事情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了。她可是清楚的记得,那日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家府姓氏。   一想到前世的结局,再看看现如今又对她穷追不舍魏少君,姜灼华心里没来由一股子火,沉着脸,斜睨着魏少君,问道:“你还没说,你为何在此?”   魏少君行个礼,坦然道:“在下有公务在身,得去一趟姑苏。”   说罢,魏少君明知故问道:“不知小姐要去何处?”   姜灼华没直言,只道:“我们不拘去哪儿,一路游山玩水罢了,公子既然有公务在身,那我等便不打扰了。告辞。”   说罢,姜灼华拉过程佩玖的手,径直上了楼。   魏少君看着姜灼华的背影,颇有些发愁,姜小姐对他这般态度,要怎么才能让她喜欢上自己呢?   在榆阳县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姜灼华和程佩玖继续启程,魏少君早早就等在了楼下。   姜灼华出了房门就看见了他,下了楼,也没打招呼,全然当他不存在,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出门和程佩玖一起,上了等在门口的马车。   魏少君忙骑马追了上来,一路上,一直跟在马车的不远处。   马车缓缓前行,程佩玖向姜灼华问道:“方才楼下那位公子,昨晚在跟掌柜打听你,莫不是故意佯装偶遇,来追你的吧?”   说到这儿,程佩玖暧昧的笑笑:“瞧着那公子人不错啊。”   姜灼华不耐烦的拍拍程佩玖袖子,说道:“嫂嫂,实不相瞒,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他要娶我都没答应,何况是魏少君?别想了,不可能的,他人是挺好,但是跟我绝对不合适。他后面再跟我们搭话,直接当不存在,千万别搭理。”   程佩玖探问道:“那会不会很失礼啊?”   姜灼华闻言神色不屑,伸手扶一扶鬓发,而后道:“失什么礼?咱们怎么乐意怎么来,管这么多做什么?”   她是真心一点儿都不想再和魏少君有半点交集,直接不搭理,热脸贴冷屁股能贴多久?等没趣了,魏少君自己就走了。   程佩玖挑挑眉,佩服道:“妹妹,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我最羡慕的就是你这只管叫自己痛快的性子。”   姜灼华失笑,若是程佩玖知道她这性子是怎么来的,怕是就不羡慕了,哈哈。   又行了一日,进入了兰陵郡境内,连着坐了两日马车,姜灼华和程佩玖就商量着,在富安城里小住几日,反正她们俩也不急着赶路,边走边玩儿呗。   俩人一起在屋里吃完饭,命桂荣去跟掌柜的问问,富安城有什么地方好玩儿,什么东西好吃。   桂荣领命,拉开门走了出去,开门的瞬间,姜灼华瞥见楼下,魏少君正在厅内吃饭,不由烦躁的蹙眉,他这是打算跟多久?   桂荣问了后回来,对姜灼华道:“小姐,掌柜的说,富安城有很多名胜古迹,有过去得一些著名诗人们在墙上提诗,值得一看。还说城内的夜市也是一绝,有很多杂耍艺人。”   姜灼华听罢,向程佩玖问道:“晚上咱多带几个人,也去转转?”   程佩玖跟着点头应下:“好啊。”   待太阳落山,两人戴了面纱出了门,本是要带帷帽,奈何姜灼华嫌弃挡得慌,便换了面纱。   富安城的夜市果然热闹非凡,道两边全是商贩,饶是这么多的商摊,却是秩序井然,足可见当地的父母官是个好官。   姜灼华随意看着,最后目光落在捏泥人的手艺人身上,她拉着程佩玖走上前,向那手艺人问道:“请问,我若向你描述一个人的样貌,你能捏出来吗?”   那手艺人嘿嘿一笑,道:“那要看小姐描述的清楚不清楚?”   说着,从摊子下头,取了两个小马扎出来,站起身放在摊子前,让她们俩坐下,而后道:“小姐请说,我试试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描述道:“捏成半尺高的,是男子,他身形高大,却不魁梧,穿素色直裾大袖衫。气质俊逸如仙,带金色镶宝石簪冠,剑眉星目,鼻梁高拔,脸型削瘦,却不显干瘪。”   那手艺人听罢,团起一团泥巴便捏了起来,边捏边笑道:“小姐描述的,是仙吧?这世上哪有这般英俊的人?老夫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   姜灼华抿唇一笑,心间隐隐有些得意,她也曾将他错认为仙过呢。   程佩玖自是听出了她描述的人是谁,身子前倾在她耳畔低语道:“原来,你将他记得这般清楚?足可见你心里全是他,怎么狠下心离开的?”   姜灼华笑着挑挑眉,胳膊肘戳了程佩玖一下,说道:“哪有?我也没狠什么心嘛?喜欢不一定非要在一起啊,心里有他,我就能过得很开心。”   程佩玖叹气摇摇头:“真是不懂你,我离开你哥哥才两天,昨晚上梦里就全是他。”   姜灼华看着程佩玖微有些失落的神色,笑着道:“辛苦嫂嫂陪我出来,今晚我陪你睡,就是不能……”   程佩玖见她神色暧昧,忙伸手拍了她肩头一下,笑嗔道:“姑娘家家的,说什么荤话。”   姜灼华又逗嫂嫂玩笑了一会儿,泥人便捏好了。   手艺人小心地将泥人递给姜灼华,说道:“这是红胶泥,干了不会开裂,在它干之前小姐仔细着便是,表面干了后,小姐将木棍子取下即可。”   姜灼华接过,但见手里的叶适,栩栩如生,宛如他缩小了站在面前。   姜灼华的目光,在泥人上流连半晌,方付了钱,小心护着泥人,和程佩玖继续逛夜市。   一直逛到夜市散去,两人方才回了客栈。   上了楼,忽见门口放着一个匣子,姜灼华和程佩玖不解的相互看看,而后姜灼华命桂荣将匣子捡起来,把手里的泥人递给程佩玖,而后将其打开。 第88章   姜灼华将匣子打开, 但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泥人,正是她的模样, 不用想也知道这泥人是谁买了送来的。   泥人表面已干, 隐约还可看到些未干的痕迹,和她买的那个差不多, 约莫是她前脚刚从泥人手艺人那里离开, 魏少君后脚就让手艺人捏了一个。   姜灼华“嗒”的一声儿将匣子扣回去, 心头没来由一阵火气。   叶适为了给她雕一个木雕, 在那么忙得情形下, 还不眠不休的几个月, 亲手给她雕了一个。魏少君从手艺人那里买一个泥人送来, 既不用自己费心做,又不耗时间, 就指望讨她欢心?   单凭这份用心程度,就能叫人瞧出高下来,难怪当初她被他娘亲那般为难,都没见魏少君为她说句话,只一味的叫她忍。   念及此,姜灼华转身走到楼道尽头,将窗户推开,连匣子带泥人毫不客气地丢了出去。   扔了后, 姜灼华转身走回来, 程佩玖看看窗户的方向, 神色间有些忧虑,而后蹙眉道:“那魏公子,就这么一直跟着咱们吗?会不会图谋不轨啊?”   这样跟着,委实叫人心里瘆得慌。   姜灼华闻言,不由看了程佩玖一眼,而后叹了口气。   她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在,所以能理解魏少君这般的追逐,但是将前世的记忆抛开不提,魏少君这般行为,确实叫人心底生怕,嫂子这般担忧也是寻常。   想着,姜灼华拉了程佩玖回屋,将门关好,对她道:“嫂子别担心,咱们带了不少有身手的护院出来。他没胆子,也没机会图谋不轨。”   程佩玖颇有些担忧的握住姜灼华的手,对她道:“人心总是难测,不能由他一直这般跟着。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思,但是怎么就这么叫人害怕呢?”   姜灼华也没想到,前世她和魏少君顺理成章,这一世不搭理他,他竟然玩起了跟踪这一套?她倒是无所谓,毕竟了解魏少君,知道他人不坏,但是总不能让嫂子跟着她担惊受怕的,得想个法子叫他滚。   姜灼华拧眉想了半晌,忽地,唇边漫过一个贼兮兮的笑意,而后看向程佩玖。   但听她含着揶揄的笑,说道:“嫂子,我有个法子可以叫他滚,但是要委屈嫂子一下。”   程佩玖不解的看向姜灼华:“什么法子?”   姜灼华暧昧的一笑,转头对桂荣道:“去,上隔壁屋把苏维桢给我叫来。”   第二日一早,魏少君一起来,便将房门打开,然后坐在屋里吃早饭,他特意叫掌柜把他的房间安排在姜灼华隔壁,这样,无论她何时出门,他都能知道。   不多时,便听隔壁响起了开门声。   但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妹妹,许是有些水土不服,嫂子身子不适,今日就不陪你出门了。”   说罢,又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但听他道:“姜夫人好生歇着便是,身为姜小姐的男宠,我自会好好伺候她,今日我陪她出门,晚些时候回来,我们给夫人买些特色吃食回来。”   这时,姜灼华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在对那男子说话:“瞧你,还是那么会讨人欢心,我就喜欢你。那嫂嫂,你就好好歇息吧。”   说罢,脚步声传来,听着他们下了楼。   魏少君心头一怔,难道她当真这么爱养男宠?她怎么可是会是那种女人?   想着,魏少君忙追了出去,但见姜灼华和一名男子手挽着手正巧出了门。   路过姜灼华房间时,隐隐瞥见有个女子的身影坐在屋里。   魏少君的心骤然一缩,踟蹰了半晌,追了出去,他得亲眼看见才行,否则绝对不会相信。   姜灼华和那“男子”手挽手上了马车,进了马车里,车帘落下,但见做男装打扮的程佩玖扶着心口道:“可吓死我了,生怕做出女子姿态,叫他瞧出端倪来。”   姜灼华伸手拍拍程佩玖的手,说道:“嫂子别怕,他只敢远远跟着,肯定不会近前来,只要你自信些,他就瞧不出端倪。”   程佩玖这才安心的点点头,而后笑着道:“我这还是头一回穿男装。”说着,神色间颇有了些小姑娘玩闹的喜色。   姜灼华见此,佯装打量程佩玖一番,说道:“还别说,嫂嫂穿上男装,活脱脱一个清俊小少年,别今儿出去,找来个几只莺莺燕燕。”   程佩玖跟着笑了两声,说道:“你瞧见苏维桢了,他穿女装比女人还俏呢。”   听到这儿,姜灼华不由陷入沉思,苏维桢穿上女装,确实俏,若是叶适穿上女装会是什么模样?肯定比他还俏。   想着,姜灼华脑海中便联想了起来,想着想着,眼睛盯着马车内的角落,不由笑出了声儿。   程佩玖看着她出神傻笑,怕她手一下,道:“角落里有什么值得你傻笑的?莫不是在想陛下穿女装的样子?”   姜灼华被程佩玖看破心思,忙将思绪拉回来,摆手道:“没想什么,没想什么。”   不多时,马车在富安城西城的云鹤楼停下,此楼位于河畔,可观城外青山绿水,余阳斜晖,楼内又不少名家的提诗,非常值得一观。   姜灼华和身着男装的程佩玖,一起上楼了。   云鹤楼确实出名,奈何在当地人眼里,早已是习以为常,甚少有人前来,楼上人迹罕至,清静非常。   站在楼上,清风徐徐而来,耳畔是河水翻滚的浪涛声,远处一片高低起伏的青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宛如水墨丹青。   姜灼华和程佩玖,在楼内看着墙壁上的提诗,时不时的说说自己的见解,正在这时,姜灼华远远瞥见,魏少君站在楼下不远处,朝这边儿张望着。   离得远,看不清面容,但是前世夫妻多年,她怎会认不出魏少君的身影。   见魏少君往这边儿看,姜灼华挑眉一挑,转头就在程佩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而后小鸟依人的靠在了程佩玖怀里,笑着道:“来了,他在不远处。”   程佩玖听闻,顺势伸手搂上姜灼华的肩头,转头也在姜灼华脸上重重亲了一下,眼里满是难得做坏事的喜悦。   姜灼华又对程佩玖道:“嫂子,别怕,别拘泥,咱俩可以再火热点儿,来,摸我!”   程佩玖展颜一笑,鲜少的没有用衣袖遮唇,而后道一声:“好。”   而后,程佩玖的手,便隔着衣衫摸上了姜灼华胸口,还佯装严肃的评价道:“嗯,手感不错。”   而后又对着姜灼华的上身狂摸一通,时不时的还亲亲脸,委实一副恩爱非常的样子。   不远处的魏少君见状,一颗热烈的心,瞬间碎了一地。   他蹙着眉,不由抿紧了唇,她怎么可以这样?养男宠也就罢了,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难道、难道自己真的喜欢错人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   听闻她曾经与太子表弟有婚约,后来却被那般伤害,她一定是被宋照和伤得太深,所以才这般自暴自弃。   魏少君按下心头的难过,复又将目光移到姜灼华的身影上,眸色中潜藏着丝丝坚定,他一定要拯救她,让她重新燃起希望,不再像现在这般。   在云鹤楼附近玩了一日,傍晚时分,姜灼华和程佩玖回到客栈,一同进了屋。   魏少君后脚跟进了客栈,只看到了姜灼华和那名男宠进屋的背影,不多时,但见房门又开了,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从屋里走出来,进了隔壁房间。   看那名男子身上穿的衣服,应当就是今日陪着姜灼华去云鹤楼的那位。   这一日,魏少君的眉心便没有舒展过,实难相信自己今日所见。   他在门口踟躇良久,终于鼓起走上楼,敲响了姜灼华的房门。   姜灼华将门拉开,便见魏少君神色凄凉,欲言又止的站在门外。   她勾唇冷哼一声,手臂抱在胸前往门框上一靠,问道:“公子找我有事?”   魏少君不由低眉,犹豫片刻,说道:“姜小姐,实不相瞒,当日一见,在下倾心不已。回去后对小姐日思夜想,其实,这一次也是追着小姐出来的。我不信京城里那些对你的诟病,我觉得你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少君官位不高,能给小姐的,唯有一颗真心,小姐是否愿意随我回京,即日我便遣人前去提亲。”   姜灼华不由低眉一笑,而后问道:“一颗真心?你的真心值多少钱?我且问你,满京城里都说我养男宠,不是好女子,诚然你有心信我,但是你的娘亲呢?信吗?她若是厌我至极,日日难为我,到那时你怎么办?”   魏少君闻言,神色间出现些许茫然,他从未想过那么长远的事,母亲待他一直很好,应当不会难为他喜欢的人。   念及此,魏少君道:“我母亲素来疼我,我认为,她不会难为你。”   “呵……”姜灼华一声嗤笑,心头不屑的同时,漫上一股子火气。   他就是这般,没来由的自信,总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都会按照他想得去发展,可一旦事情非他所想,他便无法应对那些变故。   现在的魏少君,尚未经历过何为现实,天真的只想和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一起,全然不知最后会将她拖进怎样的境地里。   前世的记忆翻涌而来,姜灼华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转身拿起窗边桌上一个高瘦的青瓷花瓶,便朝魏少君肩头砸去。   眼前的变故,让魏少君没来及反应,生生挨下了这一打。   姜灼华力气小,打下去花瓶没有碎,但是那花瓶当真不轻,魏少君身子歪下去半截,疼得蹙眉。   尚未来及发问,姜灼华第二下又接着砸了下去,骂道:“你认为,什么都是你认为!既然对自己的未来认不清,没有保护好心爱之人的能力,何必这般冒失的前来招惹?”   面对姜灼华突然地震怒,魏少君委实如丈二和尚,完全摸不到头脑,傻愣愣的看着因打他而发髻有些松散的姜灼华。   程佩玖听到门外的变故,慌忙出来查看,但见姜灼华拿着花瓶不停的砸向魏少君,委实吓坏了她,忙上前拉住姜灼华,劝道:“灼华,灼华你这是做什么?快别打了。”   姜灼华被程佩玖拉住,没法儿下手了,只得将花瓶狠狠砸进魏少君怀里,厉声骂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花瓶砸在魏少君怀里,顺着他的身体花落,“哐当”一声掉在木地板上,咕噜噜地滚了好几圈。   楼下小二这时也忙跑上来劝架,忙将花瓶拾起,哭丧着脸道:“哎呦喂,小姐公子,有话好好说,何必要砸东西呢?”   说罢,抱着花瓶低估道:“幸好皮实,没碎。”   姜灼华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瞪了魏少君一眼,和程佩玖进了屋。   魏少君看着摔闭的房门,惊魂未定,自己做了什么?为何引她发这般大的火?   他低下眉眼,细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说起母亲的事,她才忽然暴怒的。   莫非是怕以后母亲不接受她,嫁过来后受委屈?   姜灼华的话尚在耳边盘旋——没有保护好心爱之人的能力,何必这般冒失的前来招惹?   他静心想了下,自己确实没有问过母亲的意愿,因为他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一层。如果母亲不喜欢她,日后对她施压,那确实是自己没有做好。   若不然,自己先回京城,找母亲商量商量,等将自己那边的事儿处理妥当,说服母亲接受她,然后再来找她?   做好决定,魏少君复又抬眼看了一眼姜灼华的房间,便低眉回了自己屋里,天色已晚,等明日再动身回京城。   姜灼华在房间的椅子上坐着,程佩玖从她骂得那些话里,多少也知道了她生气的缘由,就是不解为何,明明没见过几次那魏公子,姜灼华何至于发那么大的火?许是触到了她什么底线。   程佩玖这般猜测着,看她情绪尚未缓下来,便没有多问,只倒了茶水给她喝。   等姜灼华心情缓过来后,程佩玖命婢女去找店家上晚饭,一同吃过饭后,俩人在同一张榻上歇下。   第二日一早,魏少君便退房回了京城。   没了魏少君跟着,姜灼华和程佩玖痛痛快快的在富安城游玩儿了几日,然后继续上路。   一路上若是遇到客栈老板娘,便会闲聊几句。   而这段时间,姜灼华从她们口里听的最多的,便是新帝登基后的政绩。   不少百姓说起新帝,都是赞不绝口。   有的地方,姜灼华听到的是减免赋税的消息。   有的地方,是听说新帝派下来的钦差,又处理了几个贪污的官员。   听闻曾经,恭帝也派过不少钦差来查,然而大多数基本都是派下来的人,和贪污的官吏同流合污,查贪腐的事,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但是此次不同,新帝派下来的钦差,皆经过严格精选,且每个钦差,都要走两个地方,一旦后到的钦差,发现前一个查案有遗漏,那么前一个,便是与贪污官吏同罪。   如此一来,谁都怕自己后头来的那个,查出些什么自己没查到的,故而万分仔细卖力,地方上那些积年老贪,基本都没有遗漏。   叶适借此清查贪污官员的机会,将重要的地方官员,都换成了自己的人,没收上来的大批贪污财产,正好又使国库得到充实,弥补了减免赋税的缺减,还大赚了一波口碑,可谓是三赢。   从这些沿途听到的消息上,姜灼华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愈发忙碌的叶适。   心里欣慰他是个好皇帝的同时,也有些心疼,梁朝这么大,这些事一件件的处理下来,还如此有条不紊,他得花多少精力,得多累啊?   姜灼华和程佩玖一路游山玩水,十二月中旬,花了近三个月的功夫,才到达姑苏,来到了昆山脚下。   本以为江南冬天能热一点儿,没想到和京城没差多少,幸好防备着带了厚衣服,她俩早早就把自己给捂严实了。   姜灼华和程佩玖,于这日下午来到花桥镇,俩人让宝如去找家干净的客栈。   不多时,宝如回来,在车帘外搓着手说道:“小姐,找到家霜洲客栈,里面挺干净的,掌柜的看起来也是个憨厚老实人。”   姜灼华点点头,道:“行,那就这家吧。”   到了霜洲客栈门口,姜灼华和程佩玖身披斗篷从马车上走下来,但见霜洲客栈门口罩着厚厚的帘子,桂荣上前将帘子撩开。   二人一同走了进去,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店里只有掌柜一个人,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不胖不瘦,身材适中。   他见来了客人,忙走出来招呼,笑着招呼道:“难得这个季节还有客人,二位请坐,吃饭还是住店?”   姜灼华抿唇一笑,道:“都要。开三间房,外面的马车和马匹,劳烦照看。”   掌柜的笑笑,致歉道:“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店里的伙计都放了假,厨子昨儿也刚回了家,吃饭得我夫人亲自做,怕是比不上大厨,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姜灼华笑笑道:“无妨,能理解。”   掌柜的道了声谢,走到楼梯后的小门处,将门打开,冲里头喊道:“芸娘,来客了,出来招呼下。”   姜灼华闻言不由朝那厢看去,芸娘?莫不是……   但听后面道一声:“来了。”   而后便见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走了进来,姜灼华定眼一看,不由笑了,可不就是穆连成的前妻,芸娘吗?   掌柜的对她道:“需要帮忙就喊莲儿,你别累着,我去把客人的马匹都安置一下。”   芸娘点点头,掌柜的冲她一笑,转身出了客栈。   芸娘这才走上前来:“二位想……咦?姜小姐!”   芸娘面上当即挂上惊喜的神色,万没想到来者居然是姜灼华,忙行个礼道:“小姐为何来了此处?”   姜灼华笑着道:“巧了。我和嫂嫂出游,到了这里。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怎么样,过得可好?”   芸娘给她们二人各自倒上一杯热腾腾的热茶,而后说道:“小姐、夫人,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姜灼华和程佩玖笑着接过,姜灼华将热乎乎的茶杯握在手里,对芸娘道:“你身子重,也坐。”   芸娘道了谢,在姜灼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才说起了自己的近况:“当初带着儿子跑出来,在南下的船上,遇到了霜洲,一路上对亏他一直照应着,后来知道他妻室难产而亡,无儿无女,便凑在一起过了。”   芸娘看起来气色极好,手也白皙不少,全然没有当初见到时红又粗糙的模样,衣着也远比当初跟着穆连成时的精致。   见她现在过得不错,姜灼华笑着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过得好就好。”   芸娘低眉一笑,而后道:“小姐,您等我片刻。”   说着,芸娘转身进了方才那个小门,不多时,再次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她走过来,将布袋子放在桌上,推到姜灼华面前,说道:“当初多谢小姐的那二十两白银,我们靠着那些钱,现如今赚回来好几倍,这是特意还给小姐的。”   姜灼华低眉笑笑,命桂荣收下,这时,掌柜蒋霜洲从外面回来,见芸娘和姜灼华坐在一起,不解道:“芸娘,你怎么……”   话未说完,芸娘便站起身,朝他走去,将他拉过来,喜滋滋的说道:“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小姐,咱们的恩人,那二十两白银,就是她借给我的。”   蒋霜洲闻言一愣,忙作揖,深深行了个礼,谢道:“原是姜小姐。多谢小姐。这一年多,常听闻芸娘提起您,不成想,还能见到您。”   姜灼华笑笑道:“我不过是见不得芸娘被那‘陈世美’欺骗,同是女人,出手一助罢了。”   蒋霜洲听罢,走回柜台前,将姜灼华方才付的钱复又取回来,还给她,道:“既如此,就不给小姐安排客房了。客栈后面就是我们自家的宅子,空着一座小阁楼,小姐和夫人,就回家里住吧。”   芸娘忙道:“对对对,回家里住。”   姜灼华没有收蒋霜洲退回来的钱,笑着道:“我们是打算在姑苏住上个一年半载的,我带的人多,还有马匹需要草料,是笔大花销,你要是不收这钱,我就不好意思住了,咱们一码归一码。”   芸娘夫妻当真是不愿收恩人的钱,但是姜灼华一再坚持,便只好收下了。   蒋霜洲对芸娘道:“你陪小姐夫人坐着说话,我去给你们炒菜。”   说罢,自己进了厨房。   姜灼华见此,讶然道:“哟,这头回瞧见男人会做饭的。”   芸娘笑着道:“哎,他人可好啦,别说会做饭,我现在身子重,弯不下腰,他每晚还给我洗脚呢。”   说到此,芸娘不由感叹道:“足可见找一个真心疼自己的人有多重要。和现在比比,从前我过得那叫什么日子,当牛做马,不对,牛马到了冬日里还能歇歇,我一年四季,没个歇息的时候,还要被他那般对待。”   姜灼华听她抱怨,笑着道:“这也确实,不遇到对自己好的人,根本不知日子还能这么过。”   几人闲聊几句,不多时,蒋霜洲亲手炒的菜便上了饭桌,一同坐下热热乎乎的吃了顿饭,姜灼华和程佩玖便跟着他们去了后面的宅子,住了进去。   二进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起大户人家差些,又比一般平民却又强了不少。   而京城里,到了年前,姜重锦和元嘉的婚期也跟着到了。   姜重锦成亲的这一日,叶适忽然赏下不少珍宝给她,又以元嘉多年忠心为由,给姜重锦封了三品诰命夫人。   一众宾客满脸惊讶,皆以为是元嘉省得帝心,对他更加恭维,面对这些恭贺的笑脸,元嘉唯有苦着脸赔笑。   陛下只会骂他滚,给姜重锦的赏赐和封诰,分明是看在姜小姐的面子上给的。   元嘉的府邸里一片喜庆,叶适独自一人呆在尚书房里,处理着政务。   正在这时,外面有太监前来通报,司空沈言求见。   叶适道一声:“嗯。”然后放下朱砂笔,等沈言。   沈言手里拿着一本奏折走了进来,请安行礼后说道:“回禀陛下,这是当年被贬官员的家眷名单。男子们,臣已经做主将他们安排妥当,但是剩下些老弱妇孺,没法安置。尚有亲人的已经团聚,剩下的这些,要么是从军营里找回来的军妓,要么就是从边关救回来的,亲眷已不知所踪。”   说到这儿,沈言叹口气,接着道:“臣本打算,把她们安排进宫里的尚衣局,做做绣工一类的活计,但是她们中间有很多人,多年苦难,已有残疾。且秀活耽误多年,要培养起来也是万分麻烦……臣委实想不出妥善的法子了。”   叶适听罢,冲他召下手,黎公公会意,上前将那份名单接过来,呈给了叶适。   叶适靠在椅子上,翻开看了看,发现这些人,有的是被贬害的官员的老母亲,有的是女儿,有的是妻子。   甚至还有不少做过军妓的女子,身边还带着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   叶适不由蹙眉,都是些老弱妇孺,她们几乎没有生存能力,又无依无靠,委实不好安排。   他能登基,靠的就是这些与恭帝对立的这些人的支持,如康定翁主,如沈言,如跟在身旁多年的那些暗卫们……所以,必须得安排妥当。   叶适看了半晌,问道:“这些人,现在在哪里?”   沈言回道:“臣在京城租了个院子,暂时将她们安置在那里,但是这么多人要吃饭,要生活,委实不是长久之计。”   叶适点点头,说道:“嗯,你去找少府,花销让他给你报了。再费心你照顾一段时日,等朕想想办法。”   说罢,他将这份名单,单独放在了桌子角上。   沈言行礼后退了出去。   元嘉和姜重锦成完亲没几日,便到了大年三十,叶适循例,在宫中举办了新年宴会。   将有功之臣都请进了宫里,这一夜,叶适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喝酒了,然而酒宴歌舞至一半,叶适还没喝几杯,就有官员半玩笑的说道:“陛下身边的位置上,理当有一位皇后啊。”   话音落,又有文官接过话,趁机纳谏:“是啊,陛下登基已有几个月,后宫却空无一人,这可如何是好?”   又有人说道:“陛下当选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早些大婚,选秀一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后,陛下已年过弱冠,却仍无子嗣,陛下当以国本为重。”   “后宫不可空置。陛下需为皇家开枝散叶。”   话头挑起,众人便你一言我一句的劝谏起来,叶适听着委实心烦,蹙眉不耐烦道:“朕登基不久,尚无暇顾忌儿女私情。今日酒宴,众位爱卿莫给朕添堵,喝酒赏歌舞便是。”   众人听出叶适语气不善,忙在他发火前都老实的住了嘴。   服侍新帝这么久,诸位官员也渐渐摸清了叶适的脾性,新帝什么都好,勤政爱民,才华横溢,不知比恭帝强上多少。   奈何就是脾气差!极差!性情乖戾,喜怒无常!   多少官员挨过他的骂,挨过他的砸,跟陛下说话,几乎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生怕那句话不对,陛下手里的毛笔、奏折,就朝着他砸过来。   除此之外,他们也发现,新帝除了脾气很差,不失为一位明君,合理的纳谏,他都能接受听取。   正所谓主明臣直嘛,所以,除夕的酒宴过后,就有那么一些不怕死的正直之臣,将一本本请求封后、选秀的奏折,递进了尚书房。   叶适坐在尚书房里,看着那一本本奏折,气得直笑,他指尖“哒哒”地点着桌面的上的奏折,说道:“哼,黎公公你看看,明明休沐到元宵节,但是这些嘴碎的大臣们,就是不叫朕闲着。”   黎公公无奈的笑笑,说道:“陛下只要一日不立后,一日后宫无人,他们就会不停的劝谏下去。”   这是句实话,叶适听罢后,眉心紧蹙,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然姜灼华不肯嫁他,可是这么久以来,他发现自己根本忘不掉她,满心里都是她,对旁的女子,一想起来就觉索然无味。   他不知为何,就想将这个位置留着,一直留着,因为在他的心里,皇后只有一人。   叶适正发愁间,目光忽地落在沈言年前送来的那封名单上。   他想了片刻,伸手将那份名单拿了起来,翻开看了一会儿,而后叶适唇角勾起一个笑,说道:“他们不是嫌朕后宫空置吗?那朕就填。”   说罢,他将名单递给黎公公,说道:“拟旨,将这名单上,所有十四岁以上的女子,都封为八品采女,开两座宫殿,把她们都接进宫里养起来。圣旨上就说,朕感念当年忠贞义士,无以为报,便只能照顾好他们的家人,以求报得万一。”   说罢,叶适想想,复又道:“其中有孩子、且还是男孩的,单独和五十岁以上的妇人,安排进一个宫殿,其余的住一起。接进宫后,私下里告诉她们,她们随时可以出宫,但是不能以皇妃的身份自居,也绝不可以踏出后宫来朕眼前晃悠。若是有了心仪的人,想离宫成家,便写书信上报,朕自会给一笔嫁妆。男孩子过了十二岁,若是母亲还在宫里,就送由沈言给安排出路,可入宫探亲。女孩子长大,母亲可自寻亲事。”   黎公公听罢,委实被叶适大胆的举动,给惊着了。这里面的女子,那可都是老弱妇孺,有的做过军妓,有的身有残疾,有的半条腿都进了阎王殿,这纵观历史,哪有一个皇帝的后宫是这样的?   黎公公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陛下,您这、您这……”   叶适看着他笑笑,说道:“我答应过她,一生只娶她一人,但她从来不信……无论她嫁不嫁我,我绝不食言。”   黎公公闻言,叹气摇摇头,每次说到和姜小姐有关的事,陛下便不再自称朕,足可见这份情义,在她跟前,就没拿自己当皇帝。   黎公公这般想着,拿着名单去找太常卿拟旨。   翌日,圣旨下,满朝哗然。   梁朝立国百年,终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后妃状况,竟有五六十岁的老妇封为采女?还有身体残缺不全和做过军妓的女子?甚至出现十四岁以上的女儿,和自己三十多岁的母亲,同阶品为采女的情况。   一时间,满朝上下,议论纷纷,万分不满陛下的举动,可当他们想要接着纳谏的时候,才发现,陛下是给他们出了一道大难题!   一来,陛下是打着仁义的幌子,叫他们无法阻止。   二来,确实也是后宫有了人,叫他们也无从纳谏。   而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子,之前纳谏最频繁的官员们,这会儿也都住了嘴,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进这样的后宫?   毕竟,进宫是为了显赫,是为了荣耀家族,可是现如今,但凡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后宫就是个贫民窟,进去以后,别被人笑话就不错了,哪还来的显赫?   叶适此举,震惊京城的同时,又以很快的速度传往地方,举国哗然。   自然,叶适纳妃的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身在江南的姜灼华耳中。   当她听闻叶适纳了这么一堆妃嫔的时候,当真是惊得无法言语。   他这是、这是生生将自己拥有三宫六院的路,给彻底堵死了?   姜灼华坐在房中的椅子上,震惊的同时,唇角不由抽搐,他居然做到了。   她本想着,即便叶适肯为了她不纳后妃,但是官员的纳谏不会停,但是万没想到,他居然有法子,叫官员们彻底不再为此事纳谏。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是她低估了叶适的聪明和能力。   她正愣神间,却听外头宝如匆匆走了进来,喜滋滋道:“小姐、少夫人,少主到了。”   姜灼风在姜重锦成亲后,就马不停蹄往这边儿赶,姜灼华和程佩玖走了近三个月路,他十几天就赶到了。   姜灼华还没反应过来,程佩玖已经掀开门帘跑没影了。   姜灼华不由失笑,跟着走了出去,但见阁楼楼梯口处,程佩玖已经和姜灼风紧紧抱在一起。   夫妻俩相互表达了好一会儿的思念,俩人才松开彼此。   姜灼风这才看到房门口的姜灼华,笑道:“怎么样?和你嫂子这段时间玩儿的高兴不?”   姜灼华故意哭丧着个脸道:“不开心,嫂嫂想你想得,日日以泪洗面。”   姜灼风闻言,侧头俯身,看着程佩玖一挑眉,暧昧道:“这么想我啊?”   程佩玖万分羞愤,忙上前拍了姜灼华胳膊一下,笑嗔道:“哎呀,怎么能把我说的那么没出息?”   三人说笑了一会儿,给姜灼风接风洗尘,然后趁着天气好,一起去了姑苏城游玩儿。   而叶适这边,忙碌了大半年,趁着大臣们还在休沐,这一日下午,见阳光晴好,便和黎公公一起,去了御花园散步。   叶适看着冬季干枯的御花园,问道:“这里,都种什么花?”   黎公公说道:“记得当年离宫前,这里种的都是一些名贵品种,现在……老奴也不大清楚。”   叶适点点头,对他道:“改日吩咐下去,等开春了,全都改种牡丹,对了,不要豆绿。”   黎公公拱手应了下来。   信步走了一会儿,叶适对黎公公道:“随朕去皇后的坤宁宫吧。进宫这么久了,一直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机会去瞧瞧。”   黎公公感慨的点点头:“是啊,那是陛下长大的地方,是该去瞧瞧。”   说罢,叶适和黎公公转了方向,往坤宁宫而去。   这时,见陛下调头,一名身着宫女服饰的少女,忙后退一步藏进了假山后,她容貌清秀,是婢女里少见的出众。   她静静地假山后等了片刻,方小心地探出头去,见没被发现,忙又装作路过的婢女,悄么声儿的朝叶适的方向跟了上去。 第89章   坤宁宫自刘氏被废,已闲置许久。   叶适和黎公公散步到坤宁宫外, 在宫门外驻足, 但见坤宁宫, 宫门紧闭, 门的铆钉上, 还落了不少灰尘,倍显寥落。   叶适抬头看了看, 不由问道:“这里没人打扫吗?”   黎公公赔笑着道:“陛下, 后宫空置,别说坤宁宫了,除了刚开的两座宫殿, 整个后宫, 都是这副模样。”   叶适点点头,微一抬手,示意将门打开。   黎公公会意,上前推开了坤宁宫厚重的宫门,宫门开启的瞬间, 一层灰从门上落了下来,呛得黎公公咳嗽两声儿,忙拿着拂尘甩了两下,将灰拂走。   待灰尘落完, 黎公公方站在了门侧, 微微弓腰, 摊手请叶适进来。   叶适踏步走了进去, 黎公公跟在了身后。   坤宁宫,早已不是当年母后在时的模样,基本都是废后刘氏遗留下来的,除了宫殿未变,一草一木,都变了模样。   叶适在坤宁宫里转悠半晌,找不到半点幼时的回忆。   他微微垂眸,而后对黎公公道:“命人将坤宁宫打扫出来,更名耀华宫,朕亲自题字。种满牡丹,不要豆绿。”   他虽知,姜灼华不会跟他进宫,但是不知为何,就想将所有属于的皇后的东西,能给她就给她,自然,她根本不稀罕,此举,无非是自己聊表慰藉罢了。   叶适今日提了两次不要豆绿,黎公公不解的问道:“陛下,豆绿是牡丹中极名贵的品种,为何不要?”   叶适微微挑眉道:“名贵归名贵,但是不好看,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   黎公公:“……”   他不由赔笑道:“这、这老奴还是头回听说这般形容豆绿。”   叶适不由失笑,眸色中含了一丝温柔,说道:“朕,也是头回听说。”   说罢,叶适转身往宫门外走去。   刚绕到前院,却见宫门处,一名宫女,两手放在腹前走了进来,眼睛在地面上左看右看,好似找什么东西?   叶适不由微微蹙眉,黎公公见此,在叶适身边不解的嘀咕道:“这宫女儿来坤宁宫找什么?”   而后黎公公对那宫女道:“陛下在此,还不过来行礼参见。”   那宫女闻言,忙做出惶恐姿态,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来,声音捏的细而动听:“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适没叫起来,上下打量着那宫女一番,但见她比寻常宫女打扮的艳丽些,脸上还抹了胭脂水粉。   叶适心下了然,而后问道:“坤宁宫闭宫已久,你来此处找什么?”   那宫女闻言,眼里含了泪水,娇娇滴滴的啜泣道:“奴婢曾在坤宁宫伺候过,废后走时被遣了出来。但是离开后奴婢才发现,奴婢娘亲留给奴婢的一幅耳环,掉了一只在坤宁宫,所以日日过来坤宁宫查看,奈何宫门一直紧闭,今日见宫门开了,以为是哪位公公进来打扫,奴婢便进来了,却不知撞上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那宫女梨花带雨,哪怕是掉眼泪,还记得及时擦了即将落出眼眶的泪水,以免弄花妆容,这一副模样,可怜兮兮的叫人心中生怜。   叶适冷眼瞧着她,若是换做几年前的他,不明真相,定会对这种弱小的女子心生同情,而后喊人帮忙找上一番。   但是此时此刻,叶适的脑海里,全然是当年在姜灼华的《驭夫记》上看到的内容——撒娇、装可怜这一套,但凡是男人,就没有不吃这套的。   而这宫女,找自己掉的耳环,不直接去自己过去住的地方,在门口徘徊什么?且后宫这么大,她怎么就能确定一定是掉在坤宁宫,而不是出去后不小心掉的?   念及此,这宫女的心思,在叶适心里昭然若揭。   她,就是想以此博得他的可怜,而后借机上位,这后宫里,从来不缺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   叶适本想直接将这宫女处置了,正要下令,忽地住了嘴。   他唇角勾起一个冷森森的笑意,今日有一个,明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何不借此杀鸡儆猴,绝了所有有此念的人的心思?   叶适看着那宫女道:“一幅耳环罢了,别找了,你看,朕再送你一幅新的如何?”   那宫女闻言,唇角分明隐隐有了笑意,她强压下心里的激动,而后佯装惶恐,实则趁机攀附,道:“奴婢身份低微,于社稷无功,怎敢收陛下的东西?”   叶适尽量缓了语气,道:“你一届弱女子,如何能与社稷有功?”   那宫女在心里考量着叶适态度,听他语气平和,并无反感,方大着胆子说道:“奴婢听闻,女子诞下龙嗣,便是于社稷有功。但是奴婢卑微,不敢妄想。”   叶适听她说出了实话,方冷声道:“既然不敢妄想,借你几个胆子敢来勾引朕?”   叶适画风忽转,吓得那宫女大惊失色,忙匍匐在地,连连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只是听闻,毫无攀附的意思啊?”   叶适冷哼一声,道:“那你说说,掉的是什么样儿的耳环?要不要朕再派人去查查,你是否曾在坤宁宫伺候过?”   “是、是……”那宫女早已被叶适的突然震怒吓得断了弦,脑子里一片空白,饶是知道自己答不出来就完了,却依旧什么也想不出来。   叶适忽而怒道:“如此处心积虑,编造谎言欺君。黎公公,命人打二十大板,拉去游宫,再将其赶出宫去。”   那宫女闻言,眼前一黑,撅倒在地。   叶适拂袖出了坤宁宫,黎公公忙紧随而去,随后便派人按着叶适的吩咐,处置了那名宫女。   游宫的那日,众宫女皆目睹了下身血肉模糊的宫女,一旁还有太监看着众宫女道:“都瞧瞧,瞧清楚了,这就是勾引咱们陛下的下场,一个个的,都把那心思收一收。”   那些本无心思的,便指着那宫女嫌弃谩骂,而有心思的,就此也吓得悄么声儿的收了,再不敢花枝招展,一切行止规规矩矩。   日子过得很快,元宵节过后,休沐的官员们陆续回了朝,叶适再度忙碌起来。   这人一旦忙起来,时间便过得极快,眨眼间,阳春已至,这日下了早朝,叶适坐在尚书房里批奏折,元嘉刚进宫,便来了叶适这边找他。   元嘉进了尚书房,行礼道:“启禀陛下,穆连成八月之期已经跪满,他……膝盖怕是废了……”   叶适闻言,停下了笔,静默片刻,而后抬起头来,对元嘉道:“改日叫他辞官。”   说罢,叶适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批奏折。   元嘉领命下去,叶适批了一会儿奏折,心思忽觉烦乱,他拿着笔看奏折看了片刻,而后将其合起。   抬头对黎公公道:“给朕裁几张熟宣纸。”   黎公公闻言应下,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熟宣,拿起小刀,帮叶适裁纸。   叶适则拿了羊毛笔出来,着手自己研磨。   黎公公将一张熟宣裁好,放在了叶适面前,叶适提笔,在纸上,按照自己的想象,画下了一个横剑自刎的哪咤。   当大致的轮廓勾勒出来时,黎公公不解道:“陛下画的这是谁?”   叶适边画边回道:“李靖三太子,哪吒。”   黎公公又道:“陛下画他做什么?”   叶适看了黎公公一眼,笑笑道:“羡慕。朕从小到大,做的所有事,都是身份带给朕的,是朕该做的,却没有一件,是朕自己真心想做的。”   黎公公听罢,心里委实心疼叶适,陛下是他照顾着长大的,幼时在宫里,因为天命,不能离开坤宁宫,没去过御花园,没看过太液池。   离宫后,又在傅公公的指导下,日日读书学习,甚至连外出和同岁的孩子们玩耍一会儿,都不能如他所愿。   现如今,虽做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却无疑是将他换了个地方囚禁,御乾宫,好似牢笼。   念及此,黎公公心疼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国不可一日无君,多少百姓的生计,都系在陛下一人身上,他勤政,百姓享福,他享福,百姓受苦。   黎公公眉心不由皱起,开口劝慰道:“陛下……这画啊,画画也就罢了,莫要上心。想得越多,越爱钻牛角尖儿。”   叶适笔尖微滞,随后笑道:“放心吧,朕知道。”   说罢,叶适继续埋头作画,黎公公站在一旁,帮叶适磨朱砂。   约莫过了两刻钟,叶适忽而蹙眉,看着纸上自己画下的哪咤,觉得有些不满意。   他想了想,将笔搁在笔架上,将桌上的那副画拿起,团成团扔出了桌外,而后又重新叫黎公公裁了纸,再次提笔画起。   然而越画,姜灼华的面容在他的心里就越清楚,想念夹杂着丝丝抽痛,叫他越来越无法凝神作画,画得也就越发不满意。   就这般画成后扔,扔了又画,一上午的功夫,尚书房的地面上,就多了四五个纸团子。   再叶适又将一张画好的画团成团扔出去后,黎公公看不下去了,劝道:“若是画不好,陛下先别画了,晌午了,先用午膳吧。”   叶适闻言,撂下了笔,伸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对黎公公道:“陪朕去御花园走走,等回来再传膳吧。”   黎公公应下,跟随叶适去了御花园。   在御花园闲逛了半个时辰,叶适方回到御乾宫,命传了午膳,吃过后,再次进了尚书房。   然而,叶适一只脚刚踏进去,便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女,蹲在地上,捡了一张哪吒的画像,打开来看着。   叶适冷眼瞧了瞧,这是谁敢进他的尚书房?   想着,叶适走了进去,那少女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但见眼前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样貌清雅英俊,气质俊逸如仙。   只看了一眼,那少女面上便漫上一层妃色,真没想到,陛下竟然是这般万里挑一的样貌,出众非常。   过去对陛下,心里只有对他才华的崇拜,而今日亲眼见到真人……自己梦想中的良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姚诗卉忙跪地行礼:“民女姚诗卉,拜见陛下。”   叶适自是认出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绕到书桌后椅子上坐下,背靠在椅背上,冷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叶适没叫起来,姚诗卉不敢起身,跪着调转了身子,面对叶适,低眉颔首的回道:“回禀陛下,民女乃是姚司徒之女。已是春天了,民女在府上酿了桃花酿,爹爹记挂陛下日日朝务繁忙,便让民女给陛下送来两坛,以解春困。民女如实禀报给侍卫,侍卫便让民女进来送桃花酿。”   叶适勾唇笑笑,司徒之女,怕是他们不敢拦吧。   借送桃花酿之名,前来叫他相看,若是看上,是不是下一步就顺理成章的立后大婚?司徒好打算啊,借送人进尚书房之举告诉他,在宫里,他还是有些地位的。旁人都是想着怎么巴结他,唯有这个姚司徒,总是想着制衡他,哼。不知等他知道自己女儿曾经做过什么后,是不是还有这份自信?   见陛下半晌没有言语,姚诗卉便只好自找话题,拿起手边方才打开的纸团,说道:“不知是谁送来的画,惹了陛下不快。哪咤自刎,如此血腥可怕的画,怎能送到陛下殿上?要画也该画莲花重生的哪吒,正如现在的陛下,光芒万丈。”   她进宫前,爹爹就叮嘱她了,永熙帝脾气差,常拿手里的东西砸人,这些画,想来是哪个不长眼的画的,不和陛下心意,惹了陛下生气,才被团成这样用来砸人。   姚诗卉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丝毫没有没有注意到,那溢满叶适眸中深深的厌恶,莲花重生的哪吒?做无知无觉,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吗?   叶适委实不想多跟她纠缠,便直言道:“一年多未见,姚小姐显然已经不记得在何处见过朕了。”   姚诗卉闻言愣了,她何曾见过陛下,陛下这般出众的样貌,若是见过,她定是不会忘的,正欲开口回答,却听叶适接着道:   “哦,朕忘了,姚小姐眼高于顶,当日在明嘉公主府,又怎会多分一眼给身为男宠的朕,自是不记得见过,连朕碰过的帕子,都厌恶的叫人扔了。”   明明已是阳春三月,然而叶适的声音,却如三九天最凛冽的寒风,在姚诗卉耳畔刮过,渗进她的心里。   陛下登基前,难道、难道就是姜灼华的男宠?怎么可能?   但是由不得她不信,事实摆在眼前,前一刻还在做皇后梦的姚诗卉,这一刻彻底跌进了寒冰地狱里。   忙磕头请罪,声音吓得颤抖:“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民女家教严苛,当日、当日委实不敢……”   “哼。”叶适冷哼一声,接过话,厉声骂道:“不敢什么?不敢跟朕这等人同流合污是吗?带上你的东西,滚!”   泪水落出姚诗卉的眼眶,她何曾被人这般骂过?她强忍着哭声,双手颤抖着从地上抱过自己的两坛桃花酿,跪行退出了尚书房。   姚诗卉走后,叶适站起身,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纸团,护若珍宝一般的将它缓缓展开。   那个拔剑自刎的哪咤,引入眼帘,透过画,他仿佛见到了自在洒脱的姜灼华,仿佛听到了她,从不以袖遮唇的爽朗笑声。   姜灼华的面容在他眼前越清晰,这牢笼般的御乾宫,就愈发宛如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让他只觉喘不上气来。   这满屋里的陈设,没有一件不是珍宝,羊脂玉做的镇纸、景德镇薄如蝉翼的瓷器、从蜀地送来的蜀绣屏风……   可这一切在此刻的叶适眼里,无疑是金玉做成的笼子,将他牢牢的囚禁,一刻也不得自由。   他拿着那副被自己揉皱了画,走到桌前,铺好在桌面上,重新一点点的将它抹展……为什么人人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皇后之位,你不愿要呢?   叶适看着那副画静默半晌,对黎公公道:“将这幅画送去裱起来,挂在朕的寝殿。再把元嘉叫进来。”   黎公公领命,拿起画出了尚书房,不多时,元嘉便走了进来,上前行礼道:“陛下,您吩咐。”   叶适看向他,说道:“下午陪朕出宫,朕想去看看她,远远看一眼就好。”   元嘉看着叶适的神色,不由微愣。   他陪了陛下多少年,竟从未在陛下脸上见过,如此时此刻这般悲戚的神色。恍如一个被抛弃的孤儿,无助、卑微。   元嘉不由问道:“陛下,您既然这般喜欢姜小姐,为何不直接下一道圣旨,让她进宫?您是皇帝,谁敢抗旨?”   “她敢!”叶适看向元嘉回道,语气坚定,没有一丝怀疑,他接着道:“只要她不想,饶是我下了圣旨,她进宫也不会对我热情半点。她笑起来那么好看,我怎么忍心叫她不开心,叫她违背自己心意,跟我来这如牢笼的地方?”   元嘉闻言,不由痛心的合目,而后行礼道:“臣,这就去准备。”   说罢,元嘉退出了尚书房。   姚诗卉如失了魂魄一般回到司徒府。   姚司徒一直在正厅里等消息,他能将自己女儿送进去,就代表自己在宫里还有一席之地,永熙帝见此,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言外之意,只要他点头,那么日后,他还是无法撼动的大司徒。   只是不知为何,许是之前永熙帝提前夺位的事,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姚诗卉走后,他便一直等着,生怕再次出现什么变故。   姚司徒正锁眉焦急着,但见女儿的轿子进了府门。   姚司徒忙迎上前,不等下人出手,便伸手撩开了轿帘,见到姚诗卉的刹那,要问的话生生堵在了嗓子眼儿。   但见姚诗卉哭得两只眼睛如核桃,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好似上不来气一般。   姚司徒见此,怒道:“不是叫你小心说话!永熙帝脾气差,这事儿谁不知道?”   姚诗卉摇着头,努力忍下哽咽,断断续续的说道:“不是……爹,陛下登基前,是姜府小姐的男宠……我之前、之前在明嘉公主府见过陛下,陛下曾随姜小姐赴宴,我、我……我在那时,便已将陛下得罪了。”   姚司徒闻言,身子陡然一怔,难怪自己当初被傅公公找上后,私下里查遍京城也没能找到他,原来,他是做了旁人的男宠。   姚司徒看向姚诗卉,根本不顾女儿受了多大的惊吓,怒而问道:“怎么得罪的?”   姚诗卉被姚司徒这一声爆吼,吓得身子一颤,忙断断续续的将当日的经过说了一遍。   姚司徒听罢后,双手背在后背,仰头闭目,一声长叹。   是羞辱啊,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竟然羞辱过永熙帝。   “呵呵……”姚司徒颓然的一笑,完了,彻底完了,他本还指望再度建立像从前那样的权力平衡,现在……一切都完了。   姚司徒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不行,不能就这样完蛋,他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念及此,姚司徒浑浊的双眸中,闪过如暗夜地府里一般的阴翳。   他转头对众婢女道:“送小姐回房。”   下午,叶适和元嘉换好常服,命黎公公在御乾宫守着,然后俩人一起出了宫。   马车在姜府后门处的巷子里停下,此处正好离清风揽月楼不远,可将三楼看的清清楚楚。   叶适在车内,对元嘉吩咐道:“你是她妹妹的丈夫,她应当不会拒绝见你,你从前门进去,想办法哄她上清风揽月,我在这里,远远看看她就好。”   元嘉领命而去。   元嘉走后不久,叶适便掀起了车窗上的帘子,一直朝清风揽月楼的方向张望。   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心中万分期待着,她的身影出现在楼上的情形,他一刻也不想错过。   然而,过了许久、许久,清风揽月的三楼上,依旧空无一人,他想象中的场景,一直都没有出现。   就在叶适越等越焦急的时候,听到车外传来脚步声,随后元嘉便先开车帘钻了进来。   叶适忙蹙眉问道:“她人呢?不愿意去清风揽月吗?”   元嘉在车内跪地,行礼回禀:“回禀陛下,姜小姐不在府里。我问了府里的下人,他们说,姜小姐早在去年您登基大典的时候,就离开了京城。”   叶适闻言,恍然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他伸手一把撕住元嘉的衣领,质问道:“登基大典时她就走了?那你成亲的时候,她定是没有去,你为什么那时就不来跟我回禀?”   元嘉忙哭丧着个脸,道:“我成亲的时候,姜小姐确实没有来,但重锦说姜小姐是怕自己名声不好,影响妹妹婚事,所以才没有来的,我信以为真了……”   叶适松开元嘉的衣领,目光缓缓从元嘉面上移开,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内乱转。   她原来早就不再京城了,他之所以能撑这么久,就是因为知道她就在京城的另一面,知道她离自己不远,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她都会耳闻。   忙到深夜累的时候,他多少次从窗口看着她所在的方向,而现在,竟然告诉他,她早就不在京城了。   叶适坐在车内,出了许久的神。   元嘉看着失魂落魄的叶适,委实不敢说话,怕引来他的震怒。   自登基大典前那夜,从姜府里出来后,陛下性情就变得喜怒无常,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忽然发火。   现如今,官员们都说陛下脾气极差,然而,唯有他知道,陛下从前,根本不是个性情乖戾之人。   叶适沉默半晌,忽而抬起头来,对元嘉道:“回宫。” 第90章   回到宫里, 叶适将黎公公支走, 并让元嘉关好尚书房的门, 这才问道:“所以说, 你也不知道她走了是吗?”   元嘉点点头,回禀道:“臣确实不知。不如臣回去问问重锦, 然后回来禀告陛下。”   叶适摆摆手,否定道:“你夫人最听她的话,即便你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朕交代你一件事。”   元嘉拱手行礼:“陛下请讲。”   说罢, 叶适取来一张熟宣,将姜灼华的样貌,原原本本的画了下来。   不多时, 姜灼华的样貌跃然纸上, 一颦一笑,皆栩栩如生, 就好似叶适作画时,人在眼前一样。   待墨迹干后, 叶适将画像交给元嘉,吩咐道:“找个画师, 将这幅画拓印,越多越好, 下发到每个郡、每个县, 叫他们秘密寻找, 一旦谁见到她在哪里出现过,什么时间出现的,及时上报给朕。抓紧去办。”   元嘉接过画,行礼后退下。   半个月的功夫,梁朝各地便给叶适递来了画中人的消息。   从去年九月的榆阳县,再到兰陵郡,最后到姑苏昆山……叶适根据这些消息上的时间和地点,一条详细的路线图,便在地图上勾画了出来。   根据姑苏县令报上来的来看,她已在姑苏呆了一段时间,且消息上说,消息送出的前一日,她还在姑苏城出现过。   叶适看着地图上的姑苏,唇角渐渐出现笑意。   他看了片刻,便将地图好生收了起来,然后向黎公公问道:“扶梨春耕还有几日?”   每年开春的时候,皇帝都要在皇家御园里象征性的犁地耕种一日,以此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今天的春耕,应该不远了。   黎公公弯下腰,行个礼回道:“启禀陛下,本该是立春那日就扶梨耕种,但是那日前来请奏的大司农,被陛下打出去了。”   叶适:“……”   叶适想了想,说道:“那便安排的后日吧,你替朕去给大司农传旨。”   黎公公行个礼,出了尚书房前去传旨。   三日后的扶梨耕种,叶适下了早朝后,便带了文武百官一同出宫。   皇家农田边,已经摆好了祭坛,叶适先祭天祈求风调雨顺,而后用一上午的功夫,亲自扶梨,耕了大半片田出来。   到晌午时,叶适也汗流浃背。   黎公公见已经到了晌午,下了农田,上前说道:“陛下,晌午了,先用膳吧。”   叶适点点头,放下犁,从农田里出来,而后对黎公公和元嘉道:“你们随朕四处看看,其余人不必跟来。”   俩人领命,跟随叶适在皇田附近瞎转悠,众官员不解,这里有什么好转的,奈何皇帝有兴致,他们只能等着。   就这般漫无目的的瞎转,叶适带着元嘉和黎公公,一直走到了众官员看不见的地方。   众官员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陛下回来,毕竟一上午了,都有些饿,陛下不回来,他们也不敢吃啊。   众人正焦急间,忽见黎公公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众人的视线里,边跑边朝这边急匆匆的喊道:“陛下落水了,陛下落水了。”   众官员一听,忙一窝蜂的冲了过去,他们过去时,但见叶适刚被元嘉从灌溉挖的河里救出来,俩人皆是浑身上下湿透,叶适躺在元嘉怀里不知情况如何,脸上尚还挂着颗颗水珠。   这时就听有一位官员喊道:“春天的水最寒,陛下怎会落水?快,快送陛下回宫。”   黎公公在一旁都快急出眼泪来,他忙解开自己衣服,顾不得尊卑给叶适裹上,不多时,马车便驾了进来,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叶适抬了上去。   回到宫里,急忙召了太医令进来,百官都守在御乾宫外。   黎公公将叶适浑身的湿衣服给他换下,便一直守在叶适的寝殿里。   太医令给叶适把完脉,松了口气,说道:“陛下到底年轻,落水而已,无……”   无碍的碍字尚未说出口,太医令忽被本该昏迷的叶适一把捏住手腕,太医令一惊,但听叶适沉声道:“报病!即日起,你吃住都留在御乾宫,不可踏出宫门半步。”   黎公公和太医令闻言,都愣了,叶适松开太医令的手,坐起身,对黎公公说道:“朕自登基以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称病几日,好好休息一下,黎公公莫要担心。”   黎公公听罢,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有多累,黎公公一直看在眼里,眼下他想借此机会休息休息,黎公公哪有不乐意的道理,巴不得叶适能当几天甩手掌柜。   念及此,黎公公对太医令道:“那就请太医,去跟外头的百官,按陛下的吩咐说一声儿吧。”   永熙帝喜怒无常的名声,太医令私底下自然是听过不少,此时此刻哪敢不应,生怕永熙帝一个不乐意,就丢了官位。   太医令行礼应下,而后出了寝殿,到御乾宫门外,对百官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过度劳累,让陛下身子内地空虚。此次落水,春水过寒,陛下体内进了寒气,重度伤寒,怕是得缓上些时日,陛下需要休息,诸位大人若是侍疾,反而不利于陛下养病,诸位大人请回吧,老臣会在此处,寸步不离的照顾陛下。”   众官员闻言,相互看了看,永熙帝勤政大家都知晓,面面相觑片刻,便陆续退离了御乾宫。   太医令复又回到寝殿里。   太医令命御膳房给叶适炖了几碗姜汤,叶适喝下后,驱了驱寒,基本就没事儿了。   奈何太医令,还得佯装开方子,命小太监送去太医馆抓药送来,做做样子。   叶适很难得的闲暇了一下午。   到了夜里,叶适对黎公公道:“将太医令安排进御乾宫闲置的宫室里,没有朕的命令,他不许踏出御乾宫半步。”   黎公公应下,而后叶适看看他,抿唇一笑,伸手按住黎公公的肩头,黎公公不由受宠若惊,忙躬下身子去:“老奴惶恐。”   叶适见此,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肘,拉他起来,说道:“黎公公待朕的心,朕心里有数。这些时日,朕忙碌,你也没闲着,趁朕休息这几日,你也好好去休息一下,晚上回自己房里睡吧,不用守在外面了。”   黎公公受宠若惊的同时,自是万分感动于这份关心,忙道:“能照顾陛下,是老奴的福气,老奴不觉的累。”   叶适复又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去吧,朕自己能行,你若累坏了,朕身边就少个贴心人了。”   “哎……”黎公公这才领命下去,出寝殿之前,隐见他伸手抹了下眼睛。   叶适看着黎公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黎公公一走,他便转身从箱子里头,取了常服出来,脱下身上绣有龙纹的明黄直裰,而后将其换上,又从发上象征身份的赤金簪冠,换成了过去常戴的银色簪冠。   穿戴妥当,他从榻上的被褥里,取出早已备好的包袱和钱袋子,又从包袱里取了一封书信出来,放在了枕头上,但见上书五个字:傅公公亲启。   叶适将钱袋子系在腰间,取过玄色斗篷罩在身上,背上包袱,路过尚书房时,取下一把挂在墙壁上的剑,拿在手里,从御乾宫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叶适直奔宫内马厩,约莫大半个时辰,他方才来到马厩。   小太监见这么晚有人来,颇有些不解,正欲发问,却见面前罩着斗篷的高大男子,向他亮出了手里的令牌,冷声道:“陛下命我出宫办事,备马。”   小太监忙从马厩里拉了一匹脚程极好的黑鬃骏马出来。   叶适从他手里接过缰绳,踩着脚踏,翻身骑在了马上,他低眉斜睨着那名小太监,沉声道:“此次奉陛下之命,秘密出行,若是你胆敢告诉旁人见过我,杀无赦。”   小太监身子一凛,忙跪地行礼应下。   叶适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驾马朝宫门处走去。   到了掖门司马处,他照旧亮出令牌,顺利的出了宫。   身后宫门闭紧的刹那,叶适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做了多荒唐的事。   马蹄在原地来回不断的徘徊,叶适回头看向身后宫殿层峦叠嶂的皇宫。   荒唐就荒唐吧,人生这么短,能做几回荒唐的事?   自他知晓姜灼华离开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底深处,就一直有一个声音,宛如魔音一般蛊惑着他,一遍遍的在他心里说: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   而他,竟也鬼使神差的,按照这个声音所说的做了。   他不知道自己离宫会带来什么后果,失去皇位、赔上自己身家性命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但是,他就是想走,比从前任何一个念头都强烈百倍。   他答应过姜灼华,只要她不愿跟自己进宫,自己就不会再纠缠她。   此次前去,他本也没打算叫她知道,他只想、只想远远的看她一眼。   证明身份的私印,他随身带着,无论出什么事,身为梁朝皇帝的他,可以调动任何一个地方的军队和官员,只要黎公公和傅公公瞒住他离宫的事,就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叶适看着皇宫,唇角勾起一个笑意,而后手中长鞭一揚,朝京城东门处而去。   马蹄如飞一般地踏过京城街道,哒哒作响,纵马带起的风,将他披在身上的玄色斗篷吹起,在他身后长长的飘荡,宛如展翅的雄鹰,在悬崖绝壁上涅槃之后再次一飞冲天,投向高远的长空,拥抱那向往已久的自由。   她是他这一生,见过最绚烂的一抹光彩。   在她身边的那些时日,他看遍、也看尽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色彩。   放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才知道,没有她的过去,没有她的现在,原来他的生命是如此的枯萎凋敝,一步一步,都是盘算,都是计较。   如果她不曾出现,他大概会在这般的灰暗里,不自知的过一辈子,但是她出现了,他见过了这世上最美、最美的一朵花。   人总是贪心,见过了,尝过了,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他曾以为,凭着对待政敌的那点儿手段、那点儿能耐,算计她的哥哥,就能把她留在身边。   是她一点点让他明白,再缜密的阴谋诡计,都抵不过一颗真正自由的心。   过去的这么多年,他为复仇而活,为旁人的期望而活,为了百姓而活……可他如今才发现,皇庭是如此漆黑一片,不断从他身上索取光明。可他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竭的太阳,他是个会哭会笑,会痛会累的人。   他给他们希望与光明,那他的希望与光明呢?谁给他?   不会爱人的人,如何为人所爱,他自己每一日都是痛苦万分,又如何强撑着给百姓谋福祉?   叶适唇角勾起一个笑意,眼睛望着远方,眸中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二十多年来,我从未脱离开过出身带给我的生命轨迹,从来都是为别人而活。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就一次,你们,会原谅我吧?   叶适连夜出城,按照带出来的地图上,标注的姜灼华之前前往姑苏的路线图,直奔榆阳县。   他连夜纵马,天尚未亮,便到了榆阳县。   按照之前县令上报的消息,叶适找到了说曾见过姜灼华的那家客栈,下马上前叫门。   过了好半天,方听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慵懒的声音:“来了,来了。”   里面门栓的声音响起,不多时,门便开了,但见掌柜睡眼朦胧,手里掌着一盏灯,看着叶适打着哈欠问道:“客官住店吗?”   叶适点点头:“是。”   掌柜后退一步,让出路,说道:“进来吧。”   叶适进去后,掌柜复又将门关好,而后走到柜前,收钱登记,引了叶适上楼。   进了房间,叶适将门关好,走到塌边,抱着手里的剑躺倒在榻上,赶了一夜路的他,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而御乾宫里,黎公公一早便来了叶适的寝殿,但见龙榻上空无一人。   黎公公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愣了片刻,双眸不由瞪大,慌里慌张的上前查看。   但见枕上放着一封书信,然而陛下,已不知去向。   黎公公手颤抖着将书信拿起,眉心不由紧紧蹙起,手足无措的焦急道:“哎!陛下啊!”   黎公公不知叶适去了何处,自是不敢声张,大张旗鼓的满宫里找他,先得知道书信里写的是什么,才好再做决定。   他忙将书信收好,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出了御乾宫,对一名小太监道:“去宫外将傅公公请来,陛下有吩咐。”   说罢,小太监领命而去,黎公公忙又回了御乾宫,命人熬药,传膳,所有行为,都跟叶适还在一样。   约莫两刻钟,傅公公进了御乾宫,命小太监通传。   得到允许进的命令后,傅公公方走了进去,往寝殿而去。   进了寝殿,却不见叶适,只有黎公公一人,正不解间,黎公公忙将他拉到角落里,而后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叶适留给他的书信。   傅公公见此,心下一凉,看了黎公公片刻,忙将书信打开。   但见上面写道:朕有件很要紧的事,需要出宫去办。朕不在的期间,还请傅公公主持大局,稳住朝政。   然而,上面并没有说,他去了哪里,去多久才回。   傅公公捏着书信,手不由颤抖起来,过了好半晌,方才吐出四个字:“任性!糊涂!”   难道就不怕他就此夺权,拿了皇位吗?   黎公公忙哭着脸道:“哎呀,傅公公您就先别骂了,快想想怎么办吧?”   傅公公找到火折子,先将书信烧了,而后对黎公公道:“一定要瞒住陛下离宫的消息。将病情夸大,叫所有大臣不得觐见打扰陛下养病,所有事宜,写奏折上报。”   黎公公想了片刻,忙问道:“那奏折谁批啊?时间一久,还是会被发现端倪。”   傅公公实在忍不住心头的火气,重砸桌子一下,骂道:“这是分明要给我留个宦官把持朝政的骂名!”   骂罢,傅公公对黎公公道:“陛下不在的这几日,我会代为处理。但是奏折上,须得是黎公公你的字迹,若是大臣问起,便已陛下养病,他口述你代写为由搪塞过去。”   黎公公闻言,还能如何,只得叹着气,点头应下。   于是,傅公公便也暂且留在了御乾宫,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两位合力,将叶适离宫的消息,死死掩盖在了御乾宫内,半点也没有走漏,一切运行,都好似叶适尚在皇宫之中。   私底下,傅公公派出这些年一直跟随叶适走下来的心腹,以京城为中心,紧密的去寻找叶适的踪迹。   而叶适这边,在榆阳县睡了一觉,上午便起身,吃过饭,而后写了一封书信,找到榆阳县衙门,亮出令牌,以陛下秘密钦差之名,命衙门里的人,送去给了京城内的元嘉。   书信外封上写:三十日后打开。而里面只有两个字:姑苏。   送完书信,叶适便接着赶路。   就这般马不停蹄的赶了八日,这日傍晚,叶适终于到了离姑苏城不远的武陵郡。   到了城门口,叶适拿出地图看了看,按这个速度,约莫再过个七八日,他就能到姑苏了。   想着,叶适松了口气,唇角露出胜利在望的笑意。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起来接着赶路。   他下了马,牵着马匹的缰绳,进了城门。   武陵郡很热闹,街道上满是人流,有成群结队的总角小儿手里拿着风车,追逐着从眼前跑过,也有上了岁数的老叟,手里提着鸟笼子,在城里散步。   有扛着糖葫芦边走边叫卖的皮肤黝黑的少年,也有担着两篮子野菜再卖的老妇人,一派的热闹繁华。   许是快要见到她的缘故,叶适出来这么几日,今日才有些心情去留意百姓的生活。   正在这时,他瞥见不远处,有一对年老的夫妇,妇人似乎是腿不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着路。   而她的丈夫,则耐心的牵着她的手,跟着妇人的脚步慢慢往前走,面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另一只手里提着菜篮子,夫妻俩相互搀扶着往远处而去。   走到一处卖首饰的摊子前,他们二人停了下来,叶适一看,便知那些铁铜做的首饰并不值钱。   但是老人却还是掏出几枚铜板,给自己夫人买了一个,亲手戴在了她的发簪上。   饶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那老妇人脸上的笑容却高兴的像个孩子,手里拿着摊贩给的铜镜,不停的照来照去,时不时的还问问身边的老头子好不好看。   叶适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唇角渐渐有了笑意,眼里满是向往与感动,这样的恩爱,他过去从未在父皇母后身上看到过。父皇三宫六院,母后常陪着幼小的他,即便父皇母后见了面,他们也是相敬如宾的模样。   即便拥有滔天的富贵和权势,却得不到这么一份真心,何其可悲?   叶适正看得专注,忽地,后背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这一撞,叫毫无防备的叶适,身子打了个趔趄,他站直后,忙去看是什么人撞了他。   谁知,他目光刚落在那男子脸上,却听那男子指着他骂道:“怎么走路得?站在路中间挡人道儿吗?”   叶适闻言,心头不由漫上一股火气,看着那人眼睛说道:“这位公子,在下好生站着,是你撞上来的?堂堂男儿,何必这般不讲理?”   那男子闻言,当即面露凶色,伸手狠推叶适肩头一把,骂道:“说谁不讲理呢?啊?谁不讲理?知道爷是谁吗?”   话音落,便又从四周涌上来四五个男子,团团将叶适围住,骂骂咧咧地一阵推推搡搡,推的叶适直犯迷糊,他长这么大,当真从没见过这种市井上的泼皮无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叶适急了,接着对最先撞他的那人,道:“你们够了吗?分明是你先撞得我,为何这般不讲道理?若是实在要讨个公道,随我去衙门。”   一听衙门,仿佛是害怕了地,这一堆人方停下了推搡,那人指着叶适道:“别叫我再看见你。”   说罢,一行人乌拉拉的散去,淹没进了人群里,就跟从没出现过一样。   叶适平白被人这般恶心一番,委实也没了接着看百姓生活的心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整理了下被推搡弄乱的衣服,然后拉着马,便去找客栈。   来到一家看着还算不错的客栈门口,叶适将马匹交给迎出来的小二,然后进了店里,来到柜台前,对掌柜的道:“一间上房,晚饭送到房间里。”   掌柜的拿出账本记录一下,而后对叶适道:“住店十个铜板。”   叶适点点头,伸手去摸钱袋。   叶适面上神色不由一慌,忙低头去看,但见腰间空空如也,钱袋俨然不知去向。   他忙看四周的地面,依然是什么也没有,他忙跑出店门,然而路上人来人往,就是没有他的钱袋。   他忙拧眉回忆,想最后一次见到钱袋是什么时候。   想了好半晌,叶适忽地反应过来,方才撞他的人,那一帮人对他一阵推搡,然而那么轻而易举的便没有再接着为难他。   他这才明白,撞人吵架是假,趁混乱偷钱才是真。   更叫叶适紧张的是,能证明他身份的私印,也在那个钱袋里。   他站在店门处,拧眉想法子,直接拿令牌去官府,叫他们去找那几个人,然后将自己的银两和私印都追回来。   念及此,他忙伸手摸令牌,然而,他这才发现,令牌也不见了。   叶适陷入绝望,伸手盖住了眼睛,哎,黄金令牌,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   这时,身后传来掌柜的声音,但见他头伸出柜台外,朝着叶适张望,喊道:“客官,您还住不住店?”   叶适回头看看那掌柜,只得赔笑道:“抱歉,我还有些事,先不住了。”   说罢,叶适牵回自己的马,小二将缰绳递还给叶适,说道:“公子,方才我其实看见了,那伙人是城里有名的泼皮混混,他们的手段也就那些,城里人都知道防备,但是你们外乡人遇上,就自认倒霉吧。”   叶适不由追问道:“那官府不管吗?”   那小二笑笑道:“那伙人在周边几个城来回流窜,跟鱼似的机灵,官府抓了几次都没抓到。不是所有坏人都能落网,现在的皇帝不也是很厉害吗?可是我们郡上的巨贪,虽然抓了一批,但依旧难免有落网之鱼。所以吧,您就认栽吧。”   叶适闻言抿唇,从小被人照顾,这一刻他才发现,只身来到民间,他就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要阅历没阅历,要经验没经验。难道对这等人,真的没有法子吗?   叶适对小二道了声谢,将武陵郡还有没落网的巨贪一事,记在了心上。   现在该怎么办?除了脖子里的金蟒玉佩,身上再无值钱的东西。   他赶了一日的路,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也没地方落脚。   追回东西也是不可能,捕快都抓不到的人,他怎么可能找的见?怕是还没找到他们,自己已经饿死了。还能怎么办?接着赶路吧。   叶适叹了口气,牵着马再度出了城,接着往姑苏的方向而去。   到了黎明时分,又饿又困的叶适,实在是走不动路了,借着晨曦的微光,看见郊外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座庙宇。   想着出家人慈悲为怀,不知能不能去讨一顿饭,带着这个念头,叶适便骑着马上了山。   这个时辰,寺院里隐隐传来打板的声音,应当是僧人们早起准备上早课。   山门一般这个时候不会开,叶适只好将马栓在一棵树上,马自吃着树边的青草,而叶适只能忍着饿,在寺院山门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靠在写着“嗡玛尼贝美吽”的墙壁坐下。   清晨的凉意透过衣服而来,叶适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墙壁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天亮后,前来开山门的小僧,发现了叶适,见他睡在墙边,上前唤道:“施主,施主?”   “嗯?”叶适惊醒过来。   小僧的眸中,全然是长久清净修行留下的清澈,他看着叶适问道:“施主为何睡在这里?”   叶适尴尬的笑笑,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小僧忙请了叶适进山门,让他在大雄宝殿门口等着,对他道:“施主请稍后,我去跟师兄讨些吃食来。”   说罢,小僧便去了后面的寮房。   又饿又累的叶适,一时间心头感慨万分,趁小僧去取食物的空档,进大雄宝殿里上了柱香。   小僧端了两个钵盂出来,一碗里盛满米饭和野菜炒成的素菜,一碗里是清水。   叶适谢过后,再也顾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礼节,狼吞虎咽的吃下了饭菜。毕竟,从昨天早上吃过后,一直到现在滴米未进。   临走前,小僧又塞给叶适四个馒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寺院有过午不食的规矩,但是我有时候扛不住饿,这几个馒头,是我私藏的,但我觉得,施主可能比我更需要,带着上路吧。”   叶适看看眸中清澈的小僧,伸手接过,行礼道谢后,看了看山门,接着上路。   这一日一早,姜灼华和哥哥嫂嫂,准备去昆山踏春。   在姑苏呆了一个冬天,除了昆曲听够本了,什么地方都还没来及去转转,眼见着回暖,大地绿了起来,她们便迫不及待的出门游玩。   走到城门处,却听到车外传来谩骂:“姑苏城里灾民都满了,你们去别处吧,接待不了了。”   但听有人哭求道:“求求你,官爷,让我们进去吧。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姜灼华掀起车帘,不由向外看去,但见十几二十个拖家带口的灾民,在城外哭求。   姜灼华和姜灼风相视一眼,一同下了马车,姜灼风上前,同那位身着捕快服饰的人问道:“敢问这位大哥,这是哪里遭了灾?”   那捕快打量姜灼风几眼,见他衣着不俗,方才说道:“哎,是上郡,去年秋旱,连着今年春旱,百姓的积蓄基本都没了,这就都成了灾民,全往姑苏涌,城内的库粮已经没剩多少了,救济不了这么多。”   姜灼华在一旁听着,不由问道:“朝廷不管吗?”   那捕快道:“老爷奏折都递上去几本了,奈何听说皇帝重病,处理的极慢。你说说,好不容易摊上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却积劳成疾病倒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皇帝病了?严重吗?”姜灼华赶忙问道。   那捕快看了一眼带着面纱的姜灼华,勾唇一笑道:“小姐,我就是个捕快,我上哪儿知道去?听说是扶梨耕种时落水,得了寒症,估计得休养几个月吧。”   姜灼华闻言,陷入了焦急里,自己身在姑苏,她和程佩玖不能骑马,坐马车赶回去要好几个月,等那时,他可能都好了,回去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在这里,为他做些什么。   念及此,姜灼华看了那些灾民一眼,拽着姜灼风的袖子,将他拉到一旁,问道:“哥,咱们带出来的银子还有不少。我寻思着,不如跟芸娘商量一下,由咱们出钱,在霜洲客栈门口,开几个救济灾民的棚子。”   姜灼风闻言点点头,道:“行。”   商量妥当,姜灼风走到那捕快跟前,说道:“放他们进去吧,到霜洲客栈,我们今日会开几个救济灾民的棚子,为官府分担些压力。”   那捕快不由失笑:“哟,这敢情好。”   说着让开了道,对灾民说道:“听见了吧?霜洲客栈,都去吧。”   众灾民眼里闪起希望,千恩万谢的涌进了城里。   还踏什么春呢?姜灼华等人,便也紧着回了霜洲客栈。   姜灼风和蒋霜洲去买米,苏维桢在外面和几个小厮一同搭棚子,芸娘和自家小姑子,则在厨房里熬粥。   姜灼华和程佩玖,就在外面的棚子里,给灾民分配熬好的粥。   问讯而来的灾民,一批又一批,还掺杂了不少本地的一些乞丐。   这一日,在海大的大锅里,连着熬了七八锅,给他们救济完晚饭后,这才都闲了下来,一同进了客栈休息。   芸娘给她们炒了菜,坐在一起吃着。   苏维桢还在外面搭最后一个棚子,芸娘的小姑子阿晴见状,端了一碗水出去,递给苏维桢:“看你忙了一日了,喝吧。”   苏维桢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看了看阿晴,他素来安静,一大堆人在一起时,从来没有人注意到他,难得她还记得自己,前来送水,苏维桢伸手接过:“多谢姑娘。”   阿晴看着苏维桢喝下水,接过茶碗,问道:“注意你好久了,你总是独来独往,安安静静的,都不怎么见你跟旁人说话,不闷的吗?”   苏维桢不好意的笑笑道:“不闷。以前,我若是觉得无聊,就会吹吹笛子。”   但是后来一直住在姜府,被柳乐师吓唬过后,他也委实不敢再吹笛子引人注意。   阿晴闻言,眸中一亮,忙道:“你会吹笛子?可以教教我吗?”   苏维桢看了看阿晴,点点头。   阿晴忙伸手拉过苏维桢,拽着他进了后头的宅子里,催着他去取笛子。   姜灼华他们在客栈厅里吃着饭,忽而听见悠扬的笛声响起。   几人不由寻声望去,透过楼梯下的门,但见院中心的小花园围墙边上,苏维桢和阿晴坐在那里。   苏维桢横笛在手,悠扬的旋律从他手中的笛子里飘扬而出,阿晴则一脸向往崇拜的看着他。   芸娘见此,不由问道:“哟,这孩子一直安安静静的,真没看出来,笛子吹的这么好。”   姜灼华笑道:“他是我们府上养的乐师。”   说罢后,便没再多谈论,伴随着苏维桢的笛子,几人一同吃了个晚饭。   大家伙都忙了一整日,吃完饭后,便早早歇下了。   而叶适,靠着小僧给的那几个馒头,每天只吃一个,偶尔跟茶馆讨些水喝,就这般坚持了三四日,终于到了离姑苏城不远的地方。   约莫还有两三天的路程,但是他已经弹尽粮绝了,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典当了自己的马,换了一点点钱,步行前往姑苏。   一路上风餐露宿,步行又慢,偶尔遇上好心的过路人,能带他一程。饿了,便用为数不多的钱,买几个包子果腹。   钱不多,他还得省出回去的路费,所以不敢住客栈,到了夜里,只能在各个庙宇里借宿度过,什么月老庙、关公殿,叶适算是挨个住了一遍。   等他终于到达姑苏时,算是将这辈子从没吃过的苦,挨个吃了一遍。   身上原本精致的蚕丝衣服,早已因为席地而坐、席地而睡,弄得脏乱不堪,连着将近半个月没洗漱,没沐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叶适是真没想到,他居然有把日子过到这份儿上的这一天。   终于,于四月底,晌午时分,叶适进了姑苏城。   他看着偌大的姑苏城,眼里有些迷茫,现在还不知她在何处,估计得在姑苏呆上几天。   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行,实在不成,先在哪个客栈茶馆找个活计做做,赚点儿钱。   他没打算叫姜灼华知道自己来了,更不可能再去跟她要钱,她都养了自己那么久,怎么好意思再开口。   想着,叶适朝着一家客栈走去,进了客栈,跟掌柜的问道:“请问掌柜,你们店里缺人手吗?”   掌柜的打量叶适一番,低下头忙自己手里的事,漫不经心的说道:“上郡来的灾民吧?去霜洲客栈吧,那边有救济灾民的棚子。”   叶适讨了个没趣,只好退出了客栈。   有地方遭了灾吗?看来见过姜灼华后,他得赶紧回京。   但是,他怎么能去救济灾民的地方要吃的呢?不过,他口中说的霜洲客栈,能救济灾民,掌柜的应该心地善良,不如去那里问问,缺不缺人手。   想着,叶适便拉住个过路人,行礼问道:“敢问霜洲客栈在何处?”   那人看了看,亦将他当成上郡来了灾民,指了路,说道:“直走,到十字路口右拐,到平沙街,就能看到霜洲客栈了。”   叶适道了谢,往那边走去。 第91章   叶适按照方才那人的指路, 一路找寻, 终于远远见到了霜洲客栈的招牌。   他心头一喜,但见客栈正门旁边,搭着三个棚子。   正值晌午, 棚子里坐着好些灾民, 手里端着碗,正在喝着粥。还有一些人, 正排着队,在一名面带面纱的女子面前,排队轮流等着舀粥。   叶适不由愣住,停下了脚步, 那手里拿着大铁勺, 正在给灾民盛粥的人, 不是姜灼华还能是谁。   她换下了往日的曳地长裙,穿着裙摆只到脚面的三绕曲,宽大的袖口用绑带扎住,正专注而又耐心的给灾民们一勺一勺的盛粥。   叶适的心在胸膛里砰砰跳起,远远的站在街道的人流中, 定眼望着姜灼华,仿佛这偌大的姑苏城,都被她一人填满,眼里心里, 都只有眼前的她。   叶适唇角渐渐挂上笑意, 可笑意没有挂多久, 却又化成了凝在眉心的一抹愁意。   他本是想着,远远看她一眼就回去,现在看也看到了,也该走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挪不动脚步,站在原地,目光锁在她的身上,片刻不离,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正在这时,姜灼风和蒋霜洲,每人肩上扛着一袋米,从叶适身后的路口,朝霜洲客栈走来。   姜灼风见到路中间,站着一名衣衫脏乱的高大男子,还朝着霜洲客栈门口不停张望着,他便以为是上郡来的灾民,却因为自己是年轻男子而不好意思过去。   毕竟这样的灾民,他这些日子也遇见不少。   其实有多大关系呢?谁没落魄的时候,越是落魄的时候脸皮就得越得厚啊,等这段时间熬过去,不就都好了嘛。   念及此,姜灼风走到那名男子身后,拍了下他的肩头道:“兄弟,过去吧,别……”   话未说完,叶适转过身来,熟悉的俊脸印入眼帘。   刹那间,姜灼风傻眼了,瞪大双眼看着叶适,正不知该说什么,叶适慌忙看了一眼那边的姜灼华,见她没有发现,忙一把拉着姜灼风的衣袖,钻到了对面商铺旁边的狭窄小巷子里。   姜灼风忙对蒋霜洲道:“掌柜的,你先回去。”   蒋霜洲不解地看看二人,便先扛着米回了客栈。   进了小巷子里,姜灼风将抗在肩上的米放在脚边,正欲行礼,却被叶适一把拉住,道:“拿我当寻常人即可。”   姜灼风颇有些不习惯,但念及此时在外,便只好应下,抱拳行礼意思了一下,而后问道:“公子不是病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还是这副模样?”   叶适不由抿抿唇,道:“我没病,我这趟出来,其实、其实是微服私访。但是在武陵郡,被小混混偷了钱袋,连着私印和令牌,也被偷走,没有办法跟官府联系,支取不到银两。”   姜灼风闻言,似不可置信一般瞪大眼睛,压着声音质疑道:“公子,私印那么要紧的东西?怎么能和钱袋放在一起?而且,出远门,钱要分成好几份,分别放在身上不同的地方。”   他哪儿知道这些?从小教给他的都是朝政权谋,谁会跟他讲这些?叶适闻言抿唇,不由垂下眉眼,而后道:“我……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偷钱……”   姜灼风不由拍了下自己脑门,其实他想拍的是叶适,奈何不敢。   被人伺候照顾着长大,从未在民间生活过的叶适,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生活经验?   想到这儿,姜灼风忙问道:“武陵郡距姑苏城,饶是马不停蹄,也得七日的功夫。您钱被偷了,您怎么到的这里?”   叶适又道:“遇到一位心善的出家人,给了我几个馒头,坚持了几天。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就当了我的马,换了些钱。”   姜灼风闻言更是不解,问道:“宫里的马,无论是品相还是脚力,当个七八两银子没有问题,可您……”说着,姜灼风不由上下打量一番叶适此时的形象,眸中满是不解。   姜灼风不解,哪知叶适比他还不解,但听叶适闻言惊道:“那马值七八两银子吗?”   姜灼风听到这儿,懂了,估计又被人坑了,开口问道:“您当马那人给了您多少?”   叶适此时的神色,别提多难看了,抿着唇好半晌,才道:“五百个铜钱。”   姜灼风:“……”   姜灼风委实不知这个节骨眼儿,登基不满一年,皇帝陛下跑出来微服私访干什么,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姜灼风接着问道:“那元嘉他们呢?”   叶适闻言低下眉眼,算算时间,他已经出来二十来日了,等三十日的那天,元嘉当会找过来,念及此,叶适道:“他在路上,在往这边儿赶呢。”   姜灼风闻言低眉想了想,而后扛起脚边的那袋米,对叶适道:“公子您先跟我回家,然后告诉我偷您私印人的样貌,我抓紧去武陵郡找找。”   叶适忙阻止道:“不可。”   姜灼风不解的回头,以为叶适是说找私印不可,问道:“怎么?”   叶适眸色间颇有些难为情,而后却听他道:“我……不能让你妹妹见到我这副模样。”   原是见妹妹不可,姜灼风闻言无奈,伸手拉了叶适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霜洲客栈走去,边走边道:“都这会儿了?您还在乎什么模样?您放心,您的模样,还是俊得很。”   姜灼风习武之人,一手扛大米,一手拉叶适,一点儿也不费劲。   叶适的理智告诉他,看一眼就走便是,没必要再见她,给她添不痛快,但是脚下,却跟着姜灼风,不由自主的朝心中向往的人走去。   眼见着离姜灼华越来越近,叶适浑身的血液渐渐凝固,眼睛锁在姜灼华身上,这一刻,他看不到周围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眼前的她,样貌越来越清楚。   姜灼风拉着叶适来到棚子里,姜灼华委实忙得紧,只余光瞥了一眼叶适,见衣摆脏兮兮,便直接道:“新来的吗?去旁边领碗,然后到后面排队。”   叶适闻言,一时间什么紧张、什么激动全都荡然无存,满心里只剩下羞愧,不由抿着唇垂下头去。   姜灼风放下肩上扛的大米,忙骂道:“壮壮,说什么呢?看看是谁来了?”   姜灼华这才回过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姜灼华手里的大汤勺,一个没拿稳掉进了粥锅里,溅起一片米汤,撒得到处都是。   一旁的程佩玖也被惊着了,忙回头看去,但见姜灼华的男宠,不不不是皇帝陛下,正在旁边站着,程佩玖当即愣了。   姜灼华傻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眼前那俊脸脏兮兮的,不是叶适还能是谁?她忙对程佩玖道:“嫂嫂您先撑一会儿。”   说罢,伸手扣住叶适的手腕,拉着他一路进了客栈后面的宅子里,又拉着他上了自己所住的阁楼。   姜灼华将门掩好,转身伸手摸上叶适瘦得有些陷下去的脸颊,急言道:“你不是病了吗?怎么会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   说罢,姜灼华方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了,忙收回手,后退一步,跪地行礼道:“参见陛下……”   叶适忙弯腰将她拉起来,说道:“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说罢,他松开了姜灼华的胳膊。   姜灼华闻言不由垂眸,而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适笑笑,遮掩道:“这里不是旱灾吗?微服私访。没想到中间出了些小意外,就弄成了现在这样,好在遇上了你哥哥。”   原是微服私访,偶然遇见。   也对,叶适是皇帝,怎么可能会专程来这里找她?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来了姑苏。   姜灼华正欲问出了什么小意外,却听叶适腹中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姜灼华一愣,叶适忙掌心微蜷,放在唇边剧烈咳嗽起来,以掩饰此时的尴尬。   姜灼华不由抿唇,忍住笑意,对叶适道:“我去给你拿些吃的,你等我会儿。”桂荣等人都在外面帮忙,姜灼华只能自己去。   说着,姜灼华出了门。   叶适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抬眼看了看四周,虽然陈设与当年的耀华堂完全不同,屋子也小了很多,但是带给他的感觉,却丝毫未变。   叶适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姜灼华便端着一盘子饭菜回到了屋里。   她将饭菜一一放在叶适面前,取过筷子递给他,而后道:“你先吃饭,我找人去烧热水,吃完饭去沐个浴,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叶适接过筷子,看着姜灼华点点头,而后道:“委实抱歉,让你养了那么久,现在还得靠你……”   姜灼华抿唇笑笑:“你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又何必说这种话,若是心里过意不去,等以后还我就是。”   叶适闻言,尴尬的笑笑。   姜灼华对他道:“你快吃吧,我找人去烧水。”   说着,姜灼华冲他抿唇一笑,暂且离开了房间。   姜灼华走后,叶适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拿过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姜灼华站在门外,从狭窄的缝隙里朝里看去,但见叶适吃饭狼吞虎咽的模样,好似许久没有见过饭的样子,让她心头不由一揪,他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元嘉他们呢?怎么没跟着?   姜灼华看了他一会儿,看不下去了,便下楼去找人烧水,又离开客栈,去隔壁姜灼风和程佩玖租下的小院里,取了一套那天刚给哥哥做的新衣服,拿回了阁楼里。   等姜灼华再次回来的时候,叶适已经吃完饭了,碗里连一粒米都没剩。   不多时,热水烧好,几个小厮送进了净室里,叶适从姜灼华手里接过衣服,进了净室沐浴。   姜灼华便先去了外面安排,把自己的活儿都交给了桂荣,又派人去城里给叶适买几套新衣服,小厮领命而去,姜灼华便等在客栈里。   心情,是说不上的复杂,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却没想到,会在姑苏,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见到他,还是偶然遇见,兴许,她和叶适之间,还是有些薄缘的。   叶适沐浴完,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净室中走了出来。   阁楼房间小,只分里间外间,外间摆着吃饭的桌椅,里间便是姜灼华的卧室,而净室正好连着卧室。   叶适本想直接去外间等她,奈何没走几步,却被她梳妆台上的一对人偶吸引。   他微有些不解,走上前去。   但见梳妆台上,摆着两个人偶,一个是他亲手给姜灼华雕得那个木雕,另一个却是泥做的,不偏不倚,正巧是他的模样。   两个人偶一高一矮,并肩立在姜灼华的妆镜旁,好似一对璧人,代替分隔两地的他们,在这方寸之地日夜相守。   叶适唇边渐渐有了欣喜的笑意,他伸手,将自己模样的那个泥人拿在了手里,反复的仔细观看。   她为何……捏了一个自己,和她的人偶摆在一起?   这是不是证明,这些时日,其实她也很想念自己?   若不是见到这个泥人,叶适一直不甚清楚,自己在她心理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而这个泥人,就好似神仙手里的读心镜,将姜灼华对他的感情,明明白白的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叶适唇边的笑意越发温软,心中只觉自己万分可笑——当初为什么要放她走?   叶适又将姜灼华模样的那个木雕拿了起来,两个人偶握在手里,叶适来回看看,心中做下了决定。   反正,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信。   曾经被伤害过那么多次的她,要打开心扉,去相信一个人的语言,委实太难。   既然她对自己心意如此,那么,就让他做一件讨打、却又是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的事情。   等回到京城,直接下一道命她入宫的圣旨,然后,一件件的做给她看,直到她愿意……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己。   正想着,外间响起了推门声,叶适忙将两个人偶放回了原处,然后走出了卧室。   但见姜灼华和姜灼风一起走了进来。   姜灼风见叶适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姜灼华卧室里出来,不由抿唇搓了搓鼻头。   妹妹和陛下这关系,委实是界限不明,从前陛下是妹妹男宠,从她卧室里出来还算说得过去,现在是皇帝,俩人之间名义上没有任何关系,行止却宛如夫妻,真是,越来越拉扯不清了。   姜灼华将衣服放在桌上,看看沐浴过后干净好看的叶适,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只是他瘦了,确实瘦了很多,可见微服私访这些日子,他吃了很多苦,明明都已经是皇帝了,还这么拼命做什么呢?   得,这几天多给他弄些好吃好喝的,抓紧把掉下去的肉给他养回来。   此处没有外人,姜灼风跪地给叶适行了礼:“微臣,拜见陛下。”   叶适抬手笑笑,说道:“平身。这些时日,还是别拘礼了,省得被人察觉。”   姜灼风点头应下,而后对姜灼华道:“你去取笔墨纸砚来。”   姜灼华闻言将笔墨纸砚取来,铺在了桌上,姜灼风道:“陛下,劳烦您将那几个毛贼的样貌画一下,还有您当马的铺子名字,我这就去武陵郡,将您的东西找回来。”   叶适点点头,提笔开始画那几人的样貌。   又是毛贼又是当马的,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被人偷了钱?”   叶适看了姜灼华一眼,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姜灼华忙问:“那元嘉他们呢?”   叶适想一想,坦然道:“其实,我这次微服私访,除了考察灾情,还想体验下百姓生活,所以,便叫他们在暗处跟着。我之前下了旨,我若不叫他们出来,他们便不许出来,有他们在我没法儿好好体验,只有切身体会到,日后才好为百姓谋福祉。”   姜灼华闻言,颇有些不信,问道:“在暗处跟着?但是我刚在外面,怎么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啊?”   叶适冲着她坦然一笑,挑眉道:“当初你知道我身份之前,元嘉和良翰一直都在我身边跟着,第一次和你一起出游,宋照和挨的那一箭,就是元嘉射的,他们跟了那么久,你见着了吗?”   姜灼华闻言,这才回忆起当日,难怪宋照和刚要动手,就及时的从暗处飞来一支箭,敢情是元嘉一直跟在暗处。   叶适接着安抚道:“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做暗卫多年,不是寻常人能够发现得了的,别担心。”   姜灼风在一旁听着,觉出些端倪来,方才在街道上,陛下分明跟他说的是元嘉在路上,这会儿怎么又成了一直在暗处跟着?唔……有猫腻,大抵是不想让小壮壮担心,所以才没说实话。等他从武陵郡回来,再好好问问陛下。   而姜灼华,则是信了叶适的话,毕竟当初那一箭是她亲眼所见,而元嘉他们一直跟着她半点没有发觉也是事实。   她不由松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些埋怨,对叶适说道:“你可真是会给自己找事儿,京城待得好好的,跑出来受什么罪?对了,之前听说你病了,可严重?”   叶适抿唇笑笑,对她道:“这里消息来得慢,我早就好了,大好了。”   姜灼华看着他不由失笑,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还能坚持到姑苏,可不是大好了吗?   说话间,叶适的画已经画完,他将几张纸递给姜灼风,姜灼风接过,便对叶适道:“我这就启程去找,陛下先在这里安心住上几日。”   自己生活经验不足惹下的麻烦,又得劳烦他们兄妹帮自己解决,还得养着自己,叶适委实觉得不好意思,他看向姜灼风,认真的说道:“多谢你。”   姜灼风面露惶恐,忙摆手道:“哎,为陛下尽忠,是微臣的本分。且微臣告假这么久,在这里享清福,也是仰仗陛下恩惠。微臣走了。”   说罢,姜灼风离开了阁楼,下楼后跟程佩玖说了一声,从马厩里拉了马出来,直奔武陵郡。   姜灼风走后,屋里就剩下叶适和姜灼华,不知为何,忽觉屋里的气氛格外的奇怪。   叶适率先打破沉默,手掌在自己腿面上摩挲,干笑两下,对她说道:“我还以为你在京城,没想到在姑苏遇见你。这些时日,你过得可好?” 第92章   姜灼华伸手揽一下鬓边的碎发, 挑眉道:“我什么时候过得不好?好着呢。”   叶适低眉笑笑,乍然见她, 他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是满心里都是高兴。   现在绝不能在她面前露出什么端倪, 让她觉得自己还会纠缠她,省得又跑掉, 等回到京城,直接下圣旨召她回京入宫。   现在他已经确定, 她心里也一直念着自己,只是不信自己那些苍白无保障的语言罢了, 等自己一样一样的做给她看, 她看到了信了,就一切都好了。   思绪流转至此,叶适唇边渐渐有了笑意, 幻想起她嫁给自己时的模样。   姜灼华不由侧头来回打量叶适, 他想什么呢?盯着地面一直在傻笑。   姜灼华倒了一杯茶给他,问道:“你想什么呢?”   叶适恍然惊觉,抬眼看向她, 敛了笑意,认真道:“没、没想什么。”   姜灼华狐疑的看看他,这么久没见, 他居然还学会跟自己遮遮掩掩了。   念及此, 姜灼华撇了撇嘴, 向叶适问道:“那你何时回京啊?”   叶适回道:“先等你哥哥, 看看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追回来,然后就启程回京。这几日,先在这边看看。”   说罢,叶适开口问道:“对了,今日过来的时候,我听很多人说,上郡遭了灾,这事情多久了?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姜灼华回忆了一下,说道:“我们也刚知道不久,说是上郡秋旱连着春旱,百姓手里基本没什么积蓄了,这才成了灾民,陆续来到姑苏城。”   叶适闻言拧眉,道:“也就是说,去年秋天开始,上郡就已经出现旱灾,那为何当时就不上报?”   姜灼华亦是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前些日子,听城里的捕快说,姑苏城已经写了奏折上京,但是你病了,处理的极慢。”   叶适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什么猫腻,他复又问道:“那姑苏城县令不管这事吗?怎么是你们开棚子救济灾民?”   姜灼华蹙眉道:“那日也是听捕快说的,城内已经来了很多灾民,姑苏城库粮不够,无法再接待更多人,所以我们便开了棚子,想着能帮多少是多少。”   叶适听着委实恼火,而后对姜灼华道:“陪我去外面瞧瞧,跟灾民问问情况。”   姜灼华点头应下,跟着叶适一起出了阁楼,一同到了客栈外面。   程佩玖一见叶适和姜灼华出来,忙放下手里的活,朝着叶适行礼。   叶适连忙制止道:“出门在外,姜夫人不必拘礼。”   程佩玖颇有些不安的应下,见叶适已经看向别处,这才复又拿起汤勺,给剩下几个灾民把粥盛了。   晌午的救济到此便算是告一段落了,灾民们男女老少都窝在棚子里捧着碗喝粥。   程佩玖、芸娘等人,这才偷了个空闲进屋去歇着,休息一个时辰左右,就又该准备晚上的救济粥。   叶适扫视了一圈众灾民,然后朝着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走过去,姜灼华紧随其后。   叶适来到那人面前蹲下,询问道:“请问,上郡的旱灾究竟是怎么回事?灾情一出,郡守为何没有及时上报给皇帝?”   那男子闻言,五官不由皱作一团,说道:“报啦,怎么没报?郡守日日都叫我们等,但是却什么也没等到。新皇帝抓贪官倒是不错,但是这些事上,却也没多好。我们手里的积蓄越来越少,上郡的粮商,趁机抬高米价,我们的积蓄少得更快,实在是上郡待不下去了,听闻姑苏县令仁厚,我们这才都来了姑苏。”   叶适听罢,脸色愈发的难看,既然报了,那为何上郡的灾情,他一点儿都没有听闻?   若是任由这等事发展下去,灾民日子苦不堪言,等他们都过不下去的时候,岂不是就会揭竿而起,会成为国家动乱之源。   话到此处,姜灼华也听出了这其中怕是有猫腻,拉一拉叶适的手臂,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叶适会意,跟着姜灼华退到了棚子外。   姜灼华凑近他,低声安抚道:“你别着急,我带出来的钱财还有不少,这二三十个灾民,还是能养一段时间的。这里面的事儿,你要不要查查?”   叶适点点头,颇有些无奈的对她道:“查是肯定要查。但是现如今,我的令牌和私印都被人盗了,暂时无法查,估计连县衙的门都进不去,等你哥哥回来,看看能不能将东西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我得抓紧回京城。”   姜灼华闻言委实无奈,不由蹙眉问道:“那元嘉他们都跟着,当时被盗后,他们没有及时去找嘛?”   叶适闻言,一时语塞,脑筋一转,笑一笑道:“发现的太晚,等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武陵郡了,然后那边还听百姓说有个落网的贪官,在发现之前,我便派了几个人去查,所以,没有多余的人再去找我丢的东西。我身上没了钱财,不敢滞留,只得抓紧赶路。”   姜灼华闻言叹气,语气中颇有些埋怨:“你说说你,自己什么身份,出门也不多带些人。哎……”   叶适闻言失笑,生怕她再多问几句,自己不小心圆不起谎话来,忙岔开话题道:“不是遇到你和你哥哥了吗?老天待我不薄,走吧,回客栈陪你歇会儿,晚饭时我帮你。”   姜灼华点点头,和叶适一起回了客栈。   进了客栈,叶适这才注意到和他们一起吃饭的苏维桢,见他有些面熟,刚开始他还没想起来,拧眉回忆许久,忽地想起,这不是当年明嘉公主送给姜灼华的那三个男宠之一吗?   叶适心里“锃”的一疼,她怎么也将他带了出来?莫不是?   叶适的心在胸膛里“咚咚”跳起,可是在她屋里并没见到有旁的男子的痕迹,可她出来这么久,带着苏维桢这个什么也不会的人,除了那方面的陪伴,还能做什么?   一个疯狂又令他担忧的念头,在心间不受控制的彭拜而起。   倘若他们已经……已经有了那方面的接触,该如何是好?   苏维桢跟着姜灼华在外这么久,叶适不敢排除这个可能。   他不由轻叹一声,也罢,也罢,姜灼华不是在乎身体关系的人,与她而言,这算不了什么,更何况,这一切发生在他放手后的这段时间,她以为他们两个人不会在一起,总不能要求她一直为了心里那点儿念想,就为他守身如玉。   她的梳妆台上,有他的泥塑,无论她有没有和旁人过身体接触,只要日后她愿意嫁给自己,把心和感情放心的交给自己,其余的,就都无所谓。   念及此,叶适强忍下心头的猜忌和难受,依旧笑脸面对姜灼华,和颜悦色的陪她休息说话。   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众人便开始准备晚上的救济粥,淘米的淘米,熬粥的熬粥,维持灾民秩序的维持秩序,施粥的施粥……   姜灼风出门在外,叶适便将姜灼风的体力活都接了过来。   姜灼华在外面给灾民施粥,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在客栈里帮着蒋霜洲抬米的叶适,唇角不自觉挂上一个微笑。   叶适和蒋霜洲合力,将一袋米抬起来放在靠墙的那一摞子米上,而后拍拍手上的灰尘,向蒋霜洲问道:“请问掌柜的,贵店现在缺不缺人手,我……有些缺钱,想在您这里做几天活计。”   虽然现在和姜灼华兄妹在一起,他们不会让自己累着饿着,但是,自己回程的路费,绝对不能再叫她给。   且这些时日,也不想再让她养着,从前是她的男宠,尚可以心安理得,但是现在,自己本意是想照顾她,不能再叫她照顾。   蒋霜洲闻言笑笑,叶适是姜灼华的朋友,他自是会给他行个方便,说道:“正好店小二的母亲病了,告了假,店里缺个小二,若是不嫌弃,你顶几天也成,工钱我可以给你日结。”   叶适忙点头道谢:“如此,那就多谢掌柜了。”   得了蒋霜洲的同意,叶适忙完手里的活儿,跑去跟外面的姜灼华说:“华华,我想体验一下民间的生活,正好店里小二不在,掌柜的同意我顶替他几天,所以,这些时日,我会暂时在这里做工,正好可以帮帮你。”   姜灼华愣了愣,而后笑道:“你还体验上瘾了?行吧,你高兴就好。”   如此这般,叶适除了帮着他们弄救济灾民的事情,店里来了客人,他便担起小二的职责,前去招呼客人。   晚上这一波救济完,大家伙一起坐着吃晚饭,正在这时,店里进来几个衣着不俗的客人,似乎是来此处买丝绸的商户。   叶适见此,忙放下筷子,前去招呼。   叶适走上前,问道:“几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那客人道:“住店。”   叶适走进柜台里面,按照今天蒋霜洲教他的,在账本上做了记录,让他们交了钱后,转身出了柜台,准备带着几人上楼去客房。   还没走几步,却听后面的客人道:“这几个行李你不帮着拿吗?”   叶适茫然地回头,但见柜台前,摆个几大包行李。   叶适见此,尴尬的笑笑,说道:“抱歉,方才没看到。”   说罢,他忙走过去,将那几个沉重的行李提了起来,然后往楼上走去。   那客人还在他身后嘀咕道:“这做小二的,难道不知道看看客人有没有行李吗?出门这么多回,头回见着这么不机灵。”   叶适听罢后,不由抿了抿唇,没做理会,提着沉重的行李,费劲儿的上了楼。   姜灼华在一旁看着,发愣的同时,心里万分的心疼,心里头编排道:皇帝陛下亲自接待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若是叫你们知道真相,怕是那几个行李,得拿回家供起来不可。   本想让苏维桢过去帮帮忙,但是念及叶适想要体验民间生活,便生忍了下来,没有上前阻止。   姜灼华等人累了一日,吃完后便准备回屋休息,但是叶适还要在客栈里接待客人,所以便没有跟着她回去。   姜灼华临走前叮嘱他,没客人的时候记得坐着歇歇,别太累着自己,而后便先回了房。   叶适一直在客栈里,又是接待客人,又是将客人点的菜报给厨房,又是收拾客人吃完的碗盘,还要擦桌子,摆桌椅,委实忙得脚不沾地。   就这般,一直忙到客栈打样,方才告一段落,蒋霜洲也如约给叶适日结了工钱。   蒋霜洲店里的小二,工钱算是开的不错的,一个月是一两五,那折合下来便是一千五百个铜板,再按每月三十日来算,每日就是五十个铜板。   叶适手里接过蒋霜洲给他五十个铜板,心里万分感慨,心酸夹杂着喜悦,总之,复杂非常。   他跟蒋霜洲道了谢,而后足下生风的跑回了姜灼华的阁楼。   姜灼华一直在等叶适,尚未入睡,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她不由一笑,走上前将门拉开。   尚未来及问叶适一句累不累,叶适便拉过她的手,将今日挣来的五十个铜板,全部放在了她的手里。   姜灼华手里传来冰凉又沉甸甸的触感,她不由一愣,抬头看向叶适,但见叶适面上满是喜色,对她道:“今日的工钱,能抵我两日的饭菜钱吗?”   姜灼华闻言,看着手里的五十个铜板,一时间笑的合不拢嘴,肩头抽搐半晌,分出一半,拉起叶适的手,交还给他,而后将剩下的二十五个攥在手里,拳头在叶适眼前扬一扬,笑道:“一半就够了。”   其实她每日的餐饭,饶是在姑苏,也得好几两,虽然这些日子减了花销,但还是不少,叶适不会算这些细碎的帐,自是不会知道。   叶适笑着舔了舔唇,复又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掰开,将她还回来的钱又放进她的手里,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自己赚到的,都给你。明日开始,再按一半给。”毕竟,他还得留一些回去的路费出来。   夜色下,姜灼华捏着手里的五十个铜板,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哎……他若不是皇帝,该多好啊……   姜灼华抬眼看向他,语气不由温柔下来:“天色已晚,你也忙了一日,早些休息吧。”   话音落,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叶适从晌午来到现在,还没有给他安排住的地方。   一时间,俩人面面相觑,气氛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第93章   姜灼华看着叶适, 叶适也看着姜灼华,看了一会儿,俩人不由尴尬的笑出了声。   笑罢,姜灼华站在阁楼上, 不由朝对面的院落里张望了一下。   自姜灼风来到姑苏后,程佩玖和他便在隔壁租了一座小院子单独居住, 毕竟夫妻同住在芸娘家里,多有不便。   眼下, 程佩玖那边院里已是漆黑一片,显然嫂子已经睡了。   也对,这些时日白天那么累,早早睡下是寻常,姜灼华本还想着, 反正哥哥不在,自己过去和嫂子挤挤, 叫叶适睡自己这边儿。   叶适冲她笑了笑, 而后道:“想来掌柜还没睡,我先去找他, 在客栈找个房间对付一宿。”   也只能如此,姜灼华想了想,便应下了。   叶适又对她道:“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 转身慢吞吞地往楼下走去, 快走到楼梯口时, 叶适忽然回头, 对尚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的姜灼华说道:“你也早些休息,别累着自己。”   姜灼华看着点点头,抿唇一笑,说道:“你也是。”   “嗯。”叶适笑笑,他在原地踟蹰片刻,似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收回目光下了楼。   从姜灼华那儿离开,叶适去找了蒋霜洲,蒋霜洲便先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暂住。   这一晚,是叶适自钱被偷后,睡得最好的一晚,也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万分难得的,一夜无梦。   余下的十几日,叶适便一直帮着姜灼华救济灾民,除此之外,还一直做着店小二的活计,从开始的不机灵,到后来便也娴熟了起来。   姜灼华看着如此努力的叶适,不知为何,心头多了些崇拜和欣慰。   他为了更好的造福百姓,如此兢兢业业,这往后的梁朝,有多少人,会因他的这份认真,而过上美满幸福的日子?   约莫过了十四日,姑苏的天气越来越热,姜灼风从武陵郡赶了回来。   牵着叶适当出去的马匹,但是他的面色不大好。   姜灼风回来时天色将暮,赶着城门下钥前回了霜洲客栈,而姜灼华、叶适等人也正好忙完,正在屋里吃饭。   但见姜灼风踏步走进霜洲客栈,顾不上跟其他人打招呼,直接走到叶适面前,对他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叶适忙点头,搁下筷子,跟着姜灼风进了后院的宅子里。   俩人找了个角落,姜灼风四下看了看,方才行个礼,从怀里取出了叶适的黄金令牌,双手呈给他,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微臣到了武陵郡,直接以都尉身份去的官府,让他们安排追回钦差物品。不眠不休找了三四日,总算是将其中一个人堵在了城里。银两已经被他们平分花掉,令牌和私印,都被他们给当了换钱。令牌微臣找了回来,但是陛下您的私印,微臣去当铺的时候,已经被人高价收走,且掌柜的没能记住那人样貌,找不到……”   叶适闻言蹙眉,拧眉想了片刻,对姜灼风道:“上郡的灾情一直没有报到京城,我怀疑其中有隐情,我先去姑苏城县令处问问情况,你帮我安排下,我明后日得抓紧回京城。”   说罢,叶适拿好令牌,跟姜灼风问了路,离开霜洲客栈,往姑苏县令处而去。   叶适来到县衙门门口,但见门外摆着鸣冤鼓,有两名捕快,站在门下的阴凉处守着。   叶适走上前,亮出手中令牌,道:“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要见你们大人。”   其中一名捕快上前,验了验叶适手中的黄金令牌,忙单膝落地行礼:“参见钦差大人,我们可算是把您盼来了,快,里边儿请。”   说着,引了叶适进了县衙,从大堂侧面的小门处,进了后宅。   赵县令此时正忙着记录灾民数量和名字,看着灾民的数量,坐在书房里愁眉不展。   这时,但见守门的捕快敲门进来,行礼通报:“老爷,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人到了。”   赵县令眸中一亮,忙站起身出门相迎。   出了书房,但见院中长身立着一名男子,气质出众,威严非常,赵县令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敬畏,忙上前行礼参拜:“下官赵昀,拜见钦差大人。”   叶适道:“免礼。”   说罢,直接绕过赵县令走进了他的书房,在椅子上坐下,赵县令命人上了茶,陪笑这问道:“不知钦差大人,如何称呼?”   叶适道:“我是陛下亲信,此次秘密来到此处,不易张扬。我来问你,上郡的灾情,那边儿为何没有早早上报给朝廷,而你这边儿,为何开仓救济如此怠慢,还需百姓开棚子帮忙救济。”   赵县令闻言,抱手行个礼,苦着脸道:“回禀钦差大人,上郡那边儿的事,下官不甚清楚,但听灾民说,那边也上报了很多回,但是一直不见朝廷的赈灾款下来。而下官这边儿……不瞒大人,今年姑苏春雨稀少,下官委实怕姑苏也会出现旱灾。且姑苏的库粮,是有限的,仅够姑苏城民一年半之用,这次来了这么多灾民,下官救济了很大一部分,但是库里剩的不多,下官必须留下一部分给自己的城民,以防万一。”   叶适闻言,心头不由起了火气,骨节重扣了几下桌面,蹙眉质问道:“梁朝自来有规定,地方上的存粮,不得少于三年之用,姑苏为何仅仅只有够用一年半的存粮?且新帝登基,减免各地赋税,又抓捕贪腐官吏,有很一部分赃款直接留在当地充进了库里,姑苏为何会这般少?赵大人,这期间,你到底做了什么?”   赵县令听钦差大人语气不善,吓得跪倒在地,急忙陈情道:“钦差大人冤枉啊,下官一心为民,什么也没有做。钦差大人口中所说减免赋税一事,下官并未收到圣旨,且前些日子抓捕贪官的赃款,都是尽数上缴,并未有多余的一个铜板进姑苏库存,所以姑苏的存粮才会这般的少,救济灾民有心无力,钦差大人明鉴啊!”   叶适闻言,上下打量一眼赵县令,冷声道:“你说皇帝减免赋税的圣旨,并未到达姑苏?”   赵县令忙站起身,跑到自己书桌后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册子来,复又急忙走到叶适面前,将册子呈给他,说道:“这是历年来,姑苏收到的所有朝廷指令,下官皆有明确记录,请钦差大人查看。”   叶适看了看额上冒汗的赵县令,伸手接过册子,翻看起来,前面的,简单翻阅了一下,重点从他登基后看起。   他夺位前,为了能够顺利稳住地方,便往地方上以钦差之名派了一些心腹,但是因为要提前夺位,所以不能面面俱到,只在一些重点地区安排了人。   姑苏,便是当时遗落下没有安排的。   而这册子上也明确记录,在他登基后,确实没有接到减免赋税的圣旨。   叶适合起册子,眸色阴沉难看。也就是说,有人仗着此处天高皇帝远,一手遮天,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敛财之地?   他明明借着登基大典,恩惠百姓,梁朝各地,无论从前的赋税制度合理不合理,都减免了三年。   那么那个一手遮天的人,将姑苏一带捂在自己手心里,还在按原来的制度收取赋税,朝廷那边,又按照减免后的上报,如此,在他的手里,就可以存下这一大笔不义之财。   这绝不是赵县令这么一个小官可以做到的。   毕竟,就连他本人,也被瞒得死死的毫不知情。而能做到这些的,除了三公,别无他人。   其中,司空沈言是他的人,用了多年,不必怀疑。太尉掌管军事,手自是伸不到百姓民生上来,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人——姚司徒。   念及此,叶适看着书房门外,渐渐开始出现星星的夜空,不由眯了眯眼。   行啊,姚司徒,他怕是从一开始,就在给自己留着后路。   现在,上郡的灾情一直瞒着没到他的面前这件事,也有了合理的揣测。   打个比方,上郡的灾情若是一直不叫他知道,那便一直下不来赈灾的款项,那么,长久以往下来,此处便会怨声载道。   若是有朝一日,司徒与他反目,司徒只需来此处,煽风点火上两句,便可煽动长久受灾的灾民揭竿而起,到那时,梁朝必出动乱。   好你个司徒啊,为了自己,竟然不惜将百姓拖进水生火热里……提前夺位,准备不够妥善,到底是遗留下了一些问题。这次回京,得抓紧再派人往当初没有安排的心腹的地方上查上一查,而司徒,他也绝对不会,对他手软。   念及此,叶适对赵县令道:“本钦差来过你府上的事,务必隐瞒。库粮你不必留了,开仓全部救济灾民,你放心,等我回到京城,上报陛下,会给你补足三年的存粮。”   钦差相当于是代替陛下来的,赵县令听闻此话,还有什么不放心,忙行礼应下,叶适走后,便着手叫人开仓,聚集在霜洲客栈附近的灾民,也被赵县令派人全部接走,统统得到了救济。   赵县令一开仓,姜灼华他们自是闲了下来,不必再继续救济。蒋霜洲怕米放坏了,便紧着将多余的米都转手卖了出去,把钱还给了姜灼华。   叶适回到霜洲客栈时,天色已晚,他不在的时候,姜灼风帮他收拾东西的情形,姜灼华自然是看到了,心知叶适怕是要走了。   等叶适回来,姜灼华将他叫到了自己屋里。   叶适进屋一看,看到桌上有菜有酒,不等他发问,便见姜灼华站在桌边,边摆着筷子,边笑着对他道:“你今天走得急,饭都没吃几口,这会儿该饿了吧,过来一起吃些。” 第94章   姜灼华平静如常的声音,宛如清流般流进他的心里, 让叶适紧绷一晚上的神经, 忽地松缓了下来。   他冲着姜灼华微微一笑,踏过门栏走了进去, 在椅子上坐下。   姜灼华看他坐好,端起酒盏给他斟了一杯酒, 而后落座, 也给自己满上一杯,含着笑意说道:“你是不是要回京了?我敬你一杯。”   说着, 姜灼华抬起了酒盏, 敬向叶适, 叶适看着她那双凤眸, 心底溢散出片片温柔, 拿起酒杯, 与她相碰,一饮而尽。   叶适放下酒盏,轻叹一声, 说道:“私印丢失,我得抓紧回京,以免出变故。”说罢, 拿起筷子,习惯性地先往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夹菜, 而后才夹自己喜欢的来吃。   姜灼华看看叶适, 又看看面前自己食碟里的菜, 心底忽地生出不舍来,人最怕的,便是习惯。   和他分开的这段时日,有时清晨醒来,思路尚未清明时,她总会恍惚以为叶适还睡在外间。   以及平时里,桂荣给她布菜时,她总是本能的觉得筷子那头是叶适,可当发现是桂荣时,心里依旧有那么丝丝的空洞。   叶适吃完一口菜,见姜灼华没有动筷,不由地想去询问,抬眼的刹那,却在她眸色中看到了一份不舍,心忽而一沉,随即便是汹涌而来的欣喜。   姜灼华见他看向自己,忙收回目光,冲他坦然地一笑,拿起自己筷子,给他夹了一次菜。   相识至今,这还是头一回。   叶适有些受宠若惊,展颜一笑,看向她,目光紧紧黏在她的面上,鼓起勇气问道:“华华,我知你不相信空口无凭的诺言。跟我进宫,给我个机会做给你看,你再决定要不要嫁我,可好?”   他还是不想直接下圣旨,比起强迫,他更愿意尊重她的意愿,方才在她眸中瞥见的那一抹不舍,给了他问出这句话的勇气。   姜灼华看着满眼期待的叶适,忽而一愣。   他来姑苏半个月了,这期间,从未提及过一句他们二人之间感情的事。   这不免叫姜灼华误以为,他或许是真的放手了,可当他问出这句话时,眼前的这一时刻,忽而与过去他还在姜府的时日衔接在了一起,一丝一毫的陌生与浅淡都没有,就好似没有分开过。   人的感觉,有时比想法更诚实。   当一个人开始拼命地对另一个人好,开始拼命地问对方是不是还爱自己时,分明是感觉已经先一步告诉自己,对方不爱你了,所以才需要不断地去付出留住他,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去从寻找爱的证明。   人最擅长自欺欺人,一个人爱不爱你,其实你的感觉,早就告诉了你答案,却仍旧被自己障目。   姜灼华感觉的到,叶适对自己的感情……没变……   她能做到对自己诚实,可是她做不到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毕竟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那种整夜想不通为什么遭遇这些的是自己的困惑,还有那种明明还爱对方,却因为对方的不堪而不得不生生割舍的忍耐……她都不想再感受第五次。   但是叶适说,他不强迫自己嫁给他,却想让她给他一个做给她看的机会。   念及此,姜灼华对他道:“你容我想想,等我回京后,我让元嘉传话给你。”   叶适闻言,唇角有了笑意,好,好,只要没有直接拒绝就好。   他看向姜灼华,认真地说道:“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   叶适眸底的神色温柔如水,姜灼华看着看着,不由抿唇轻笑,一段感情最美好的就是这个时候,永远不会变,该多好?   俩人一起吃了宵夜,喝了几杯小酒,待夜色渐深,叶适方才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破天荒地地早早醒来,不用再救济灾民的她,换回了往日的曳地长裙,特地选了一套妃色的齐胸襦裙,手臂上搭着鹅黄色金线绣虹蝠的披帛,一头的点翠鎏金首饰,细细描了妆,而后出门去送叶适。   宅子正厅内,姜灼风、程佩玖、蒋霜洲三人早已围着叶适说话。   姜灼风也准备好了行李,准备护送叶适回京,他隐隐觉得,叶适微服私访可能是假话,这种话,能唬得住妹妹,却不见得能糊弄住他。   陛下见到小壮壮前,是一套说辞,见到小壮壮后又是一套说辞,姜灼风自是不敢询问陛下的事,就算问了估计也得不到真话,索性以不放心为由,护送回京。   几人正说着话,忽见姜灼华从阁楼上下来,叶适不由向她看去,清晨刺眼的阳光洒在她发上的点翠鎏金首饰上,泛着明晃晃的光芒,臂上披帛的金线绣纹,亦在阳光下煜煜生辉,她整个人美得好似不是从阁楼上走下来,而是从天际而来。   叶适的目光,被她彻底抓住,姜灼华笑笑走进正厅内,一旁的蒋霜洲笑着道:“姜小姐当真是国色,可惜当今圣上不选秀,不然,以小姐之姿,还有救济灾民的善举,做皇后也不为过啊。”   此话一出,姜灼风程佩玖连忙尴尬地各自侧身转头,叶适则不由看向蒋霜洲,心道:做掌柜的看人看得多,这眼光着实狠辣,准!   姜灼华失笑,岔开话题,向叶适问道:“何时启程?”   叶适正欲回答,却被门口一个声音打断:“公子是今日走吗?可今日是端午啊,我锅里煮着粽子,等吃过粽子再走吧。”   说着,快要临盆的芸娘,扶着腰走了进来。   叶适听闻此话,方才恍然惊觉,原来今日是端午,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竟将日子都过忘了。   想着他不由看向姜灼华。   姜灼华这也才反应过来,端午节,是她和叶适相识的日子,两年了。   叶适看着她想了想,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说道:“我傍晚再出城,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姑苏,我却还哪里都没转转,听闻昆山景色很美,咱俩去昆山,就现在。”   姜灼华怔怔的望着眸中闪着如星辰般光彩的叶适,鬼使神差的点头应下:“好。”   叶适抿唇一笑,伸手扣住姜灼华的手腕,拉着她出了门,客栈外,叶适的马姜灼风早已为他备好,到了客栈门口,叶适将姜灼华扶上马背,而后自己跨马而上,坐在了她的身后,伸手拉缰绳的时候,将姜灼华箍进了怀里。   手中缰绳一甩,黑鬃骏马马蹄一扬,朝着城门外绝尘而去。   姜灼风等人追到客栈门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这时,芸娘问道:“那位公子是姜小姐什么人啊?就是人落魄了点儿,不然跟小姐倒也不失为郎才女貌一对绝配。”   姜灼风闻言,忍住了笑意,说皇帝陛下落魄?哈哈,哈哈哈。   姜灼风有些不放心,本想跟上去,但是念及他们二人可能有私话要说,便先带着众人回了客栈。   马匹一路驰骋,耳畔风声呼呼而过,姜灼华的鬓发被风吹起,丝丝缕缕地缠在叶适侧脸和脖颈处,叫他愈发的眷恋。   姜灼华不由侧头看了看他,即便是需要拉缰绳,叶适的手臂,也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并未趁机抱她占她便宜,这叫姜灼华心里一暖,他自始至终,都是尊重自己的。   昆山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很快便到了。   到了山脚下,俩人从马上下来,叶适手里牵着马,和姜灼华一起沿着山间的青石板路走了上去。   昆山早已苍翠,林间绿意盎然,小雀的叫声缭绕与耳畔,颇显惬意。   边往山上走,叶适便对姜灼华道:“可还记得两年前的今日?”   姜灼华不由失笑:“自然记得,把皇帝买回家做了男宠,知道真相后,真是吓得……总怕你登基后把我判个斩首。”   叶适失笑,他怎么舍得?他笑笑道:“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感谢文宣王,当日若不是他忽然到访清音坊,我也不会顶替旁人去康定府上,也不会被你看上,买回去做男宠。”   姜灼华不由问道:“说起文宣王,恭郡王那些个子嗣,现在如何了?”   叶适道:“没什么权势的,都已经处理了,但是像文宣王等人,身边有些党羽,还在审,若是不把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党羽都揪出来,留着迟早会成祸患,所以,文宣王,尚未处刑。”   姜灼华听到祸患二字,心头不由一揪,问道:“那他的党羽,都清查了吗?”   叶适点点头,回道:“已经处理了一大批,没剩下多少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第一个小山头上。   放眼望去,但见山头后,层峦叠嶂,一个又一个高低不一的大小山头林立在眼前。   叶适看了一圈,不由叹道:“昆山从城里看着不大,没想到不过是被咱俩脚下这山头遮住了,原来后面竟然还有这么一方天地。”   眼前的景色,当真广阔非常,姜灼华亦是被吸引,符合道:“是啊,这景色,当真是奇美。”   叶适看她喜欢,指着对面的山头,对她道:“那儿离这儿不远,也比这儿高,不如咱们去那边看看,兴许景色更美。”   姜灼华笑着应下:“好。”   说着,叶适和姜灼华沿着小道儿,一起往那方而去。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看着不远的山头,没想到走起来竟然这么远,俩人走了约莫大半时辰,也才走了一半的距离。   渐渐到了晌午,日头高悬,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所幸山里凉快,树荫又多,并不觉苦热难熬。   姜灼华委实有些累了,停下脚步,靠着一棵树想歇歇脚,她这才记起来,大清早的和叶适出来,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饿的肚子咕咕叫。   她扶一扶心口,向叶适问道:“你早饭吃了嘛?饿不饿?”   叶适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没啊……不如咱们往回走吧。下午陪你去别处转转。”   姜灼华点点头道:“成。”   说着,来人便准备往回走,正在这时,忽听旁边的树林深处,传来一个人微弱的叫喊声:“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啊……” 第95章   听起来, 似乎是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 然而声音微弱, 好似受了什么重伤?   姜灼华和叶适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姜灼华不由问道:“这荒郊野岭的,那人是怎么回事?”   叶适拧眉朝那方看了看, 而后走到马匹旁边, 从马鞍侧面取下佩剑, 拿在手里,对姜灼华道:“许是摔伤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姜灼华点点头,叮嘱道:“你当心些。”   叶适冲她点点头, 握着佩剑走进了树林里, 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了过去。   姜灼华站在原地, 一直朝叶适张望,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变小,消失在不远处的坡下。   叶适寻着声音找了半晌,终于在山坡下面, 林间一处小空地上,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人, 他蜷着腿,不知伤到了哪里。   叶适走上前, 在那人身边站定, 正欲询问他怎么了, 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儿,这人身上的衣服,为何不是寻常百姓穿的衣服,而是精武服。   叶适眸色一沉,当即握紧了剑柄,那人抬头在叶适面上凝视半晌,待看清他的面容后,原本痛苦的神色忽而闪过一丝阴冷。   他忽然从地上翻身坐起,对着叶适阴笑道:“皇帝陛下,终于等到您了。”   正在这时,忽听周围的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很多人正在朝这边疾步前进,叶适见情形不对,来不及细想,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回跑去。   姜灼华的目光一直锁在方才叶适消失的地方,不停地张望着,忽然,她看见叶适大步朝她这边儿跑来,大声对她喊道:“上马,快上马!”   姜灼华心底一沉,但见叶适方才下去的山坡上,陆续冒出一些追赶的人影。   不及细想,她忙转身跨马而上,调转马头,松开脚踏,将手伸向朝她逼近的叶适:“快!”   叶适复又加快步伐,奋力朝她跑去,到了近前,叶适一把拉住姜灼华伸出来的手,借力跨马而上,用剑往马屁股上狠狠一下,松开勒马的缰绳,骏马如箭一般蹿了出去。   马蹄声“哒哒”地响在山道上,叶适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叶适远远的看到,他们极快地从林间牵出数匹马,骑马追赶了上来。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姜灼华大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叶适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回道:“尚不清楚,但是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本想着抓紧回城,回去后有姜灼风在,他身为都尉,可以调兵。然而,就快到前面的山头时,忽然从前面的林子里又冒出五六个人,持剑从前面将他们截住,堵死了下山回城的路。   叶适眸色一寒,右拉缰绳,马蹄转向,朝着昆山深处跑去。   情况危急,叶适脑筋转得飞快,眼下势单力薄,他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追他的这批人,粗略估计有十几个,且来者不善,姜灼华跟着他,怕是会有危险。   叶适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十几个人骑着马,追赶在他身后,这时,他隐隐瞥见,那个领头的人,似乎是文宣王。   叶适收回目光,眸中神色愈发凉寒,文宣王,本该在天牢里关着,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看来是有人将他救了出来,且还出现在姚司徒势力范围内的姑苏,哼,此二人,怕是狼狈为奸。   叶适看了看怀中的姜灼华,眸中流露出心疼与不舍,他趁机对姜灼华道:“元嘉他们都在不远处跟着,我现在需要将这些人引到地形封闭之处,然后一网打尽。但是你不能跟我一起,你跟着我还得照顾你,怕是会拖后腿,等下到暂时安全的地方,你先骑马回城,去找你哥哥搬救兵。我和元嘉等暗卫会和他们周旋,你一定得快,越快回去越好,记下了吗?”   叶适心中清楚,眼下敌众我寡,凶多吉少,姜灼华心里惦记着他的安危,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搬救兵,这些人是冲他来的,不会分精力去追姜灼华,只要自己尽最大可能拖住他们,就能保她安全。   说罢,叶适复又重重给了马一鞭子,骏马飞驰的速度更快。   叶适宫里骑出来的黑鬃骏马,远比文宣王等人逃出来后,从民间买来的强很多,初时还看不出什么,但是随着跑出去的路程延长,渐渐与文宣王等人拉开了距离。   这时,从身后“嗖嗖”射来两只箭,从两人身侧擦过,死死钉进旁边的草丛里,姜灼华只瞥了一眼,便觉心里一凉,紧张地侧头看着叶适,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然而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种情形下,她一点儿也不想离开叶适。没错,她是惜命!可她没法做到这种时候抛下叶适一个人去逃命。   可是,叶适又说的很清楚,自己留下只会拖后腿,这也是实话,以她的能力,不仅帮不到他,只能拖他后腿……她能做的、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城,搬救兵来救叶适。   想着,姜灼华也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两滴泪水从眼眶里滑落。   叶适手中长鞭不时地抽着马,眼见着不远处,绕过一个山头,就可以将他们挡住,这是姜灼华逃跑的最好时机。   念及此,叶适在姜灼华耳畔叮嘱道:“等一下,你握紧缰绳,若是实在颠簸,就抱紧马脖子,千万别从马上掉下来。一定要小心,你别担心我……朕是天子,有真龙之气护体,不会有事。”   又从靴中拔出防身的匕首,交给姜灼华:“拿好防身。”姜灼华伸手接过。   眼看着就要到前面山头了,叶适看着姜灼华的侧脸,心底涌起强烈的不舍,一旦死在昆山,这恐怕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无论走到哪一步,招来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不后悔!   叶适目光紧紧望着姜灼华,一手忽然松开缰绳,摸上姜灼华的脸颊,将她脸转向自己,而后侧头俯身,在她艳红欲滴的双唇上重重吻了下去。   情况本就危机,叶适忽而落下的这个炽热的吻,更是叫姜灼华心底一颤,完全没想到叶适会在这种时候亲她。   骏马驰骋颠簸,唇齿时不时地相撞,微有些吃痛,然而叶适就像是着了魔一半,吻着她不放,柔软的舌尖撬开她的贝齿,与她死死纠缠在一起。   他的吻用力而又激烈,就好似死刑犯临别前享受那一桌的盛宴。谁也没有闭眼,就这般看着彼此,这一刻,姜灼华在叶适的眸中,看到了浓郁的不舍,这叫她心底不由起疑。   容不得姜灼华来不及细想,叶适忽然松开她,勒马停下,调转马头朝向森林深处,而后自己下了马,将鞭子交给姜灼华,复又深深忘了她一眼,而后抿唇狠下心移开目光,重重在马屁股上用剑鞘一打。   骏马便带着姜灼华跑进了林子里,叶适则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跑去。   马超前跑着,姜灼华却一直转身看着他,凤眸里满是担忧,夹杂着疑色,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哪里说不通,有猫腻。   随着危险的离去,姜灼华的思路渐渐恢复了清明,真相顺着她心间那一点点的怀疑,慢慢撕开了叶适编造给她的美丽谎言……   叶适靠腿,如何跑得过文宣王等人的马,不多时,叶适身后,便陆续出现骑马赶来的武士。   其中一人从侧面骑着马超过他,拔出剑,在经过叶适身侧的瞬间,调/戏一般地在叶适右臂上划了一剑。   叶适眉心一皱,不由伸手捂住了右臂,十几个人,很快便将叶适团团围住,叫他无处可去。   叶适强忍着臂上的疼痛,拔出了手中的剑。   二十五六岁的文宣王,忽地勾唇一个冷笑,见叶适已经无路可逃,便从马上下来,众人见此,也随行下马,各个拿着剑,剑尖对着叶适。   文宣王朝叶适走进两步,不由嘲讽道:“本王这还是头回见,一个人也不带,就出远门的皇帝。”   前些日子,司徒趁着皇帝生病,将他救了出来,并让他前往司徒势力范围内的姑苏一带。他的大部分羽翼,已被叶适铲除,出逃时,身边仅剩下十几个过去养的死士。   本以为他已经穷途末路了,此次出逃,只要能保下性命就已是不错,可万没想到,在武陵郡换马的时候,竟然叫他在当铺里,见到一个小混混拿着一枚私印来当。   那私印,一看就不是民间之物,他拿来一看,当时就激动得险些仰天狂笑出来,这可不就是永熙帝叶适的私印吗?   他忙问那个小混混持此私印的人长什么样,听那小混混一番描述,便确定是叶适无疑。   他这才反应过来,永熙帝病重是假,假借生病出宫才是真。这可当真是天赐良机,直接在外面找机会杀了永熙帝,回宫直接报他病逝,然后登基称帝。   文宣王在武陵一带找了好些时日,终于在三日前,在姑苏城见到了叶适,因为并不清楚他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证明身份的东西,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还带着侍卫,观察了好几日,才发现叶适身边空无一人。   他本来是打算,在叶适回京的路上,挑个郊外动手,哪知居然走之前还带个女人来昆山,简直就是自投罗网,苍天有助。   “哈哈……”文宣王一手捏着手腕上的护腕朗声笑起,复又道:“真想不到,英明神武的永熙帝,居然能干出如此蠢笨的事情来。”   文宣王唇边的笑意愈发森寒,他眸中冒着如火焰一般熊熊燃起的恨意,咬着牙对叶适道:“你伤我母妃,杀我父皇,拿走本该属于我的皇位!叶适,今日,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说着,文宣王对身边属下,轻描淡写道:“砍他腿,用力不要太重,省得死得太快。”   那人闻言,持剑上前,朝叶适大腿上刺去,叶适持剑抵抗,然而,他的那点儿三脚猫功夫,如何能与文宣王的死士相较,没过几招,便被人挑飞了剑,顺势在他腿上划下一剑。   叶适眉心一蹙,太阳穴上青筋绷起,单膝跪倒在地,他咬着牙,复又站直身子。   文宣王正欲下令刺下一剑,却听身后传来马蹄声,忙回头去看,谁知尚未来及看清来者何人,便见一片什么东西朝他洒来,迷了一眼睛,当下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姜灼华见文宣王弯腰,忙将提前准备好的匕首,用/力/插/进了文宣王的肩头。   文宣王一声痛苦的嘶吼,痛地栽倒在地。   叶适怔怔地望着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被他送走的姜灼华,姜灼华将握在手里的泥土朝那群人洒了,不少人此时忙着清理眼睛,而其余人急忙跑去看受伤的文宣王。   姜灼华趁机停下马,朝叶适伸出手,焦急道:“快,上马!”   叶适没有犹豫,握住她的手,跨上马背,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鞭子,长鞭一揚,两人再度绝尘而去。   文宣王半躺在地,靠在两个死士怀里,指着叶适绝尘而去的背影,五官扭曲的几乎变了形,万分愤恨地骂道:“射!用箭!射死他!” 第96章   文宣王身边的人闻言, 忙拿起弓上箭, 拉满弓对准叶适,只听“嗖”地一声,锋利的箭蹿了出去,划破空气, 直直往叶适后背射去。   姜灼华坐在叶适前面, 只听身后传来叶适的一声闷哼。   姜灼华心底一凉,正欲回头去看他的情况, 可回头的刹那, 却见到了自己左肩旁,那穿透叶适肩膀,带血的箭头。   呼吸在一瞬间静止,耳畔“哒哒”地马蹄声, 似乎是从天际传来, 渺远而又不真切,她只能听到自己如鼓如雷的心跳, 从身旁飞驰而过的景物,在此时此刻似乎也慢了下来。   姜灼华清楚的看到, 那箭头上,新鲜殷红的血液,一滴滴的顺着滴下, 落在她妃色的衣裙上, 滴滴渗开, 好似一片片暗红的绣纹。   “叶适……”姜灼华脱口一声轻唤, 忙回头去看他,模糊的双眼尚未看清他的面容,可就在这时,姜灼华后腰微疼,她忙费力地低头看去,但见又有一只箭,穿透叶适的腰,箭头抵在她的腰间。   连中两箭,疼痛遍布全身,叶适只觉全身的力气都顺着伤口流走,思维跟着麻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灼华感觉到他身子歪斜,忙拉过他的双手缠在自己腰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死死将他握住,生怕他掉下马去。   要疯要死是什么感觉,姜灼华这一刻大抵是体会到了。   文宣王的人再次上箭,可尚未来得及射出,姜灼华和叶适已经骑着马绕过了一座山头,不见了人影。   文宣王被姜灼华的匕首没柄而入,委实伤得不轻,比叶适的箭伤严重多了,此时他双唇发白,虚汗直冒,全身都开始颤抖。   属下顾不上再去追叶适,急着便要将文宣王送下山就医。   可尚未昏迷的文宣王,如何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忙对身边人费力的下令道:“派两个人,去追!去追!今天一定要杀了他!”一旦被他逃了,就再无机会。   说罢,力气脱尽的文宣王,再也撑不住了,陷入了昏迷。   有两个人忙奉命骑马去追,其余人则七手八脚地赶忙抬着文宣王往下山的路跑去。   叶适整个身子趴在姜灼华背上,头枕在她的后肩,马匹的颠簸,更是让他觉得难以承受,神思愈发昏沉,只觉眼皮越来越重。   姜灼华感觉到身后的叶适越来越重,知道他快撑不住了,她心下愈发的慌乱,怎么办?怎么办?不能再跑下去,颠簸只会让他的伤势加重。   姜灼华如此想着,忙四下看去,这时,她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极为茂密的灌木丛,若是人躲进去,基本能全全挡住。   姜灼华仿佛看到了希望,是生是死,只能赌这一把了。   念及此,她拉紧叶适的手臂,对他道:“你再坚持一下,不会有事的,你是天子,你不会有事。你再忍一忍,我们马上就到了。”   这时,姜灼华耳畔传来叶适断断续续的声音:“跑……别管我。”   听到这四个字,姜灼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但是眼下不是她软弱的时候,她强忍下泪水,腿重夹一下马肚子,朝那片灌木丛冲过去。   终于到了灌木旁,姜灼华勒住缰绳,自己先跳下马,然后接住了身子软倒下来的叶适。   叶适虽然瘦,但是个头高,体重也不轻,从马上倒在姜灼华怀里,委实砸得姜灼华险些摔倒在地,好在提前有心里准备,只是打了个趔趄,便将叶适稳稳地扶住。   姜灼华忙拉起叶适未受伤的手臂,抗在自己肩上,拖着他进了灌木丛。   茂密的灌木,其中还有带刺的荆棘,将两人的衣衫划破了好多处,姜灼华轻薄的纱衣,根本挡不住这些刺,不消片刻,胳膊上、腿上到处都是道道血痕。   好不容易进了灌木丛深处,刚好是个下坡,姜灼华费力地踩倒一片灌木,将叶适侧身放倒在上面,以免压到箭,加重伤势。   然后自己复又急着出了灌木丛,用树枝将地上带血的印子还有脚印全部扫清,然后走到马匹前,重重给了马一鞭子,骏马一声嘶鸣,接着向前冲去。   姜灼华紧着便又回到叶适那里,同他一起趴倒在地上,紧张地听着外面的情形。   在茂密的灌木丛里两个来回,姜灼华今早穿出来的裙子,早就被划得毛毛糙糙的不能看了,身上的血痕多得数不清。   不消片刻,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姜灼华看着躺在地上情况不明的叶适,心紧紧揪起。   来追叶适的人,一直都没看到他们的身影,一路是追着马蹄印过来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姜灼华也越来越紧张,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心也跟着悬在了嗓子眼儿。   不多时,马蹄声到了她的耳畔,似乎就在近前,姜灼华屏气凝神,一刻也不敢松懈,终于听得马蹄声没有停留,接着朝前追去。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顷刻间的功夫,姜灼华却好似经历了这辈子最漫长的一刻。一直到声音听不见,周围只剩下时不时的鸟鸣声,姜灼华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她忙从地上爬起来,去看身边的叶适,她费力地将叶适拉起来抱在自己怀里,伸手捧着他的脸,赶忙唤他:“陛下、陛下……叶适,叶适!”   叶适缓缓睁开眼睛,惨白的双唇看着她费力的一笑:“我没事……就是疼得厉害,歇了会儿。”   听他这般说,姜灼华却也知道他的情况并不好,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满心里都是心疼:“你的暗卫呢?你骗我,你怎么出的宫?”   之前,她对叶适微服私访的话,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对他身边有暗卫跟着这个说法儿,也一点儿都没有怀疑,毕竟他是皇帝,不可能一个人出来。   可直到刚才,她才隐隐觉出不对来,上次宋照和,碰都没有碰到他,暗卫的箭就射了过来,这次为何被人追了那么久,还不见暗卫出手?   还说什么要引到封闭之处再动手,一网打尽,都是骗她的,尤其是叶适送她走之前的那个吻,满是不舍,就好像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叫她怎么不怀疑?   还好,还好,这次没有信他的。   叶适听到她的质问,无奈地一笑,蹙眉打趣道:“果然,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现在该怎么办?叶适的情况,根本走不了多远的路,而她又不会医术,也不懂草药。   逃命这么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这密林里,方向都辨不清,若是自己下山去找人,得多久才能回来,且那些人随时都可能找到他,绝不能丢下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箭不能动,一旦拔出,会流更多血出来,姜灼华看着他胳膊和腿上的剑伤,忙取下自己的披帛,拔下头上的簪子,费力地用簪子将长长的披帛撕成两半,然后小心地给叶适包扎胳膊和腿上的伤口。   所幸,这两道都划得不深,没有流多少血,伤口已经出现血迹凝固的迹象。   叶适看着给自己包扎的姜灼华,见她白皙的手上,好几道被划伤的血痕,脖颈处也是横七竖八的好多道,一时间,叶适心里满是心疼和自责,目光锁在她的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也清楚现在的情况,他们俩在这里,根本就是孤立无援,文宣王的人也不知还有多少在山里,肯定不会放弃找他,她跟自己在一起,是自寻死路。   念及此,叶适深吸一口气,对姜灼华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下山去找人,我在这里等你。”   听到这话,姜灼华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厉声道:“你还要哄我到什么时候?我现在走,一旦他们找到你,你怎么办?你为什么出宫?为什么一个人都不带的出宫,你告诉我实话!你说啊!”   叶适躺在姜灼华怀里,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也不想再骗她,犹豫半晌,这才说了道:“华华,我在宫里,每一天都不开心,那天我想去看看你,远远看看就好,可谁知发现你离开了京城,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你在姑苏。我就故意落水,然后称病,瞒住所有人出宫,就是想来看看你……”   他清楚,无论将这个事情告诉谁,哪怕是元嘉,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所以他不能惊动任何人,只能自己出来。   叶适微微低眉,自嘲的一笑:“我以为我带足了银两,带着令牌,带着私印,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调动官员军队,以为是万全之策。可谁知我那么不济,唯独没想到会有贼……”   随着叶适说出真相,姜灼华心底翻起汹涌的波澜,一浪高过一浪。   所以,他是为了自己才出宫?   她之前根本不认为,身为皇帝的他,会为了她出宫。可是眼下,她不得不信。   当初宋照和、穆连成为了前程官位,将她拖进地狱里。万没想到,身为皇帝的叶适,拥有天下至尊之位的叶适,居然为了她、为了她偷跑出宫,就是为了看看她。   “你怎么那么傻呢?”姜灼华怀里抱着叶适,泪水颗颗滴落在叶适的脸颊上。他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可担心,可害怕的?   到这一刻,姜灼华信了,真信了,信叶适真的能够做到他所承诺的一切!   叶适低眉一笑:“我这一生,都是为别人而活,华华,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就一次。”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却带着来这般毁天灭地的灾难,如果自己死在这里,朝廷上下必然一片混乱,整个梁朝都会动荡不安。   他曾猖狂的想,江山美人他都要,可到最后,他不仅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望,也没有得到心爱之人。   念及此,叶适不由眉眼微垂,向姜灼华说道:“我不是个好皇帝。来找你,却还连累你陪我逃命。”   姜灼华早已泪湿满面,她努力扯起一个笑脸,笑着对叶适道:“谁说你不是好皇帝?你知道吗?我一路到姑苏,沿途听到的,都是百姓在说你爱民,他们都说,终于盼来了个好皇帝。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她的笑容愈发灿烂,眼里流出的泪也越多,接着对叶适道:“所以,你一定要撑住,梁朝百姓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只要你活下来,我就跟你进宫,我就嫁你!但是你要是有半点事,我立马买十个男宠回来,再也不会想起你!”   当然,这后半句话,叶适自动过滤,全当自己没听见,他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惨白的唇边勾起一个笑意,似不信般问道:“真的?”   姜灼华重重点头:“真的!真的!再也没有比你更适合嫁的人!”   姜灼华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他,对他说道:“你先休息一下,缓缓体力,千万别闭眼,我想想办法。”   姜灼华方才那句要嫁他的话,无疑给了他极大的心理支撑,饶是眼皮沉重万分,他也觉得自己有了抵抗的力量。   说话间,姜灼华双眸已在四周不断逡巡起来,她得想个什么法子,得救叶适! 第97章   叶适靠在她的怀里, 一直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为了自己焦急的四处查看, 心里流过一阵暖流。他从未觉得如此幸福过,虽然伤口疼的厉害,架不住心里暖啊。就算是现在让他死, 他也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   但是, 他不能死, 他一定要活下来, 和她一起回京,娶她为妻, 生儿育女。   想着, 叶适不由笑出了声儿, 虽然声音那般的无力。   姜灼华听见他笑, 不由更急,眼睛四处乱看,嗔道:“你笑什么笑啊?偷跑出宫你很得意吗?被人追杀你很开心吗?别笑了!留着点儿力气!”   叶适听罢, 笑意更深,轻声道:“是,夫人。”   姜灼华听罢,当真是、当真是哭笑不得, 又气又担心, 只好暂不理他。   正在这时, 姜灼华忽地在不远处的山坳里, 见到一缕炊烟。   姜灼华见此, 心头一喜,忙对叶适道:“陛下,你看,你快看,那是不是山里猎户的住处?”   眼下正值晌午,追杀他们的人,肯定没功夫点火做饭,野炊的游人自是不会到山深处来,能在这里见到炊烟,多半是猎户,或者是守林子的人。   不等叶适回话,姜灼华忙对他道:“咱们过去看看,等下快到的时候,你先藏起来,我去看看情况,如果确认安全,再找他们帮忙。”   叶适闻言,轻轻点头。   姜灼华忙站起身,小心地将叶适扶起来,复又像方才那般将他的手臂拉过来抗在肩上,拖着他往山坳炊烟处走去。   叶适腿上也有伤,走起路来委实不便,但他仍旧强撑着,在姜灼华地搀扶下,一同往山坳下面走去。   姜灼华素来是娇养惯了的,饶是跟哥哥学过马术,但这么一番逃命下来,情绪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叶适又重,路走到一半,她已是汗流浃背,体力几乎已经用到了头。   但是,她满心里都是叶适的安危,她完全无法想象,一旦叶适出事,她该怎么办?   而走在她身边的叶适,撑了这么久,早已超出极限,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看什么都带着重影。   就这般艰难地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终于到了那股炊烟附近,姜灼华远远看到林间一处小空地里,坐落着一间茅草屋。   她扶着叶适在一棵树上靠着坐下,而后对他道:“你撑一下,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叶适耳中嗡鸣,完全听不清姜灼华说了什么,下意识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姜灼华忙从旁捡起一些大树杈,将叶适遮住,然后朝茅草屋那边跑了过去。   地上灌木丛生,她的曳地长裙跑起来非常麻烦,总是不小心会踩到,姜灼华心一横,忙将裙摆团团揽起,抱在手中,奋力朝那边跑去。   到了附近,她先躲在一棵树后,细细往那边观察,但见茅草屋里出出进进的,是一对穿着粗布麻衣的寻常夫妻,看年纪,约莫四十来岁。   茅草屋外的屋檐下,挂着不少风干的肉,栅栏上还搭着几件滴着水刚洗好的衣服,从这些迹象来看,他们应当是生活在这里的,不是猎户就是守山人。   姜灼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忙跑过去求救。   夫妻二人听到脚步声,忙寻声望去,但见一名衣着华丽却破烂,发饰华贵却歪斜的年轻女子,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夫妻俩一惊,站在原地没敢动,姜灼华忙跑上前去,拔下一枚镶宝石点翠鎏金簪就放进了那妇人手里,带着哭腔恳求道:“大哥、大嫂,我、我夫君被仇家追杀,受了伤,求你们救他一救。”   那妇人看着她微楞,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姜灼华见她没反应,以为是嫌弃给的报酬少,忙将自己一头的发饰都取了下来,统统塞进那妇人手里:“求您了!求你们二位!”   发饰全部取下,姜灼华一头的黑发也顺直垂了下来,那妇人这才认出她来,忙问道:“你是不是姜小姐?”   姜小姐闻言一愣,茫然地点了点头,那妇人忙对自家丈夫道:“是姜小姐,咱们的恩人,快,救人。”   说着,将姜灼华塞给她的那些东西又全塞还给她,忙道:“您夫君在哪儿,您快带我们去。”   姜灼华傻愣愣地点点头,将手里的发簪饰品全部扔在了地上,紧着就又提裙往回跑。   夫妻二人紧随其后,往叶适那边去的路上,姜灼华才得知,这位大哥姓黄,他们夫妻二人也是上郡来的灾民,在她的棚子里呆了七八天,毕竟正当壮年嘛,七八天后,夫妻俩便找到了守林人的活儿,这片林子是城里有钱员外家的,再兼丈夫会打猎,俩人就离开棚子,来了这里暂时生活。   等跑到叶适身边,姜灼华忙将挡在他身上的树杈去掉,然而,却见无力地叶适垂着头,双目闭合,俨然已经没了知觉。   姜灼华心底一凉,跪倒在叶适身边,忙伸手将他的脸捧了起来,重声唤道:“叶适!叶适!”   唤了两声,叶适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姜灼华的心紧紧揪起,恨不得这两箭是射在自己身上。   黄大哥半跪在叶适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而后松了口气,对紧张到不行的姜灼华道:“没事,脉搏还算平稳,大抵是晕过去了。小姐莫急,我们先将你夫君抬回去。”   听闻此话,姜灼华心才稍安,她知道眼下不是自己软弱的时候,强忍下几欲不受控制的泪水,赶紧帮着黄大哥,三个人小心地将叶适抬回了茅草屋。   叶适身上还插着箭,自是没有办法躺在榻上。   他们只好先扶着他,在屋里的长椅上坐下,他没有受伤的一侧,靠在姜灼华怀里,由姜灼华抱着他,好生扶着。   黄大嫂听了丈夫的吩咐,去了厨房熬药,那黄大哥拿了一把剪刀出来,对姜灼华道:“小姐,您扶好公子,我先将箭头和箭尾剪去一些,行动方便些。”   黄大哥边小心地剪箭头,边岔开姜灼华紧绷的注意力,说道:“我曾经做过猎户,常年住在山里过。在外面受伤,倒不是怕流血有多少,最怕的是破伤风。箭,咱们这里不能拔,我也只会处理些皮毛,一旦拔了箭,流血不止,就麻烦了。等下,先把伤口用解破伤风的药洗一洗,然后我便帮小姐下山去传话。”   姜灼华连忙点点头,向黄大哥致谢。   为避免伤着叶适,黄大哥剪得很小心,等两只箭头箭尾剪下来时,他和姜灼华都已开始冒汗。   而这边,黄大嫂也将用玉竹草、蛇含草、车前草还有蜈蚣熬成的民间解破伤风的偏方汤药端了上来。   黄大哥将叶适衣服小心的剪开,又将姜灼华给他简单包扎的伤口解掉,这时,姜灼华才看清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当即心中一揪,几欲难以呼吸。   饶是心疼地不忍去看,但是她还得配合黄大哥,怀里抱着他,手小心地拨开他的衣服。   黄大哥用干净的棉布蘸了药,一点点地擦拭叶适伤口周围,昏迷中的叶适,微微蹙眉。   见他还知道疼,姜灼华又心疼又开心,完全不知道眼下这一刻,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等四处伤口全部擦拭一遍,黄大哥才用小碗舀起药水,一点点的泼到叶适的伤口上。   被药蛰得生疼,昏迷中的叶适蹙眉越发频繁,不多时竟然慢慢转醒了过来。   姜灼华见他睁开,紧张过头的她,完全不知该怎么笑了,微张的双唇,唇角僵硬得抽搐了两下。   叶适努力抬起眼皮看她,惨白的唇边漫过劫后余生的笑意,他疼得说不出话,只有嘴唇微动。   姜灼华从他的唇型看出来,他在叫华华。   姜灼华见此,忙抱紧他,说道:“我在,我在。”   清洗完伤口,黄大哥帮着姜灼华,将叶适扶上了屋里的土炕,在他没有受伤的后背一侧,垫了块枕头,给剪去一半的箭留了个空。   黄大哥对姜灼华道:“小姐,请您给我个信物,我这就下山去找您的家人。”   姜灼华忙脱下手腕上的镯子,递给黄大哥:“地方你知道,霜洲客栈,麻烦大哥了,等我们回去,必有重谢。”   黄大哥笑笑道:“小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重谢就不必了,我走了!”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茅草屋。   黄大嫂端了两碗水过来,递给姜灼华和叶适,两人都喝了一些,又准备了一些米粥,姜灼华喂叶适喝了两碗,自己也简单吃了点儿。   姜灼华怕叶适又昏过去,神经一直紧绷,却还强撑着笑意,跟叶适说话,但又不敢让他说太多话,只好自己给他讲话本子里看来的故事,一直在他身边守着,寸步不敢离。   而姜灼风这边,自上午姜灼华和叶适出去后,就一直等在客栈里,眼看着就快到傍晚了,他们俩人却还不见回来。   焦急的姜灼风,只好到客栈外,抱臂在胸前,斜倚在门框上,朝着他们回来的方向张望。   再不回来,他就只能上山去找了。   然而,没等到叶适和姜灼华,却等到了一名守山人。   那人满头大汗的来到姜灼风面前,对姜灼风抱拳行个礼,说道:“您是姜小姐的哥哥吧?之前见过您,想来没有认错。”   姜灼风点点头,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何事?”   黄大哥递上姜灼华的镯子,对姜灼风道:“公子,姜小姐的夫君出了事,似乎是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现在在山里在下的住处等着,您快去接他们,那位公子的伤拖不得。”   姜灼风闻言,心当即悬在了嗓子眼儿上,仇家?   他脑中闪过一片电光火石——有人行刺!   想着,他忙准备去客栈后面的马厩牵马,可没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心中想到:事情发生不久,那些人估计还在山里,不行,他不能一个人去。   念及此,姜灼风忙对那人道:“随我来!”   说着,姜灼风带着黄大哥,直奔县衙门。 第98章   到了县衙门, 姜灼风直接向守在门口的捕快,亮出自己都尉的令牌,直言道:“我要见你们大人。”   那捕快确认了令牌, 忙将姜灼风引了进去,见到县令, 姜灼风也不废话,直接道:“我要借你们这里所有人, 随我去昆山走一趟。”   县令看着姜灼风愣了愣, 忙点头应下, 跟着出门集结人手, 又紧着派人按姜灼风的吩咐,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   不消片刻功夫, 十几号人人马齐备,在县衙门等了一会儿, 大夫也到了,姜灼风不由分说地将年近六十的老大夫拉上马,黄大哥上了另外一名捕快的马, 而后扬鞭飞驰出城。   姜灼风等人前脚刚出城, 县令就按照姜灼风的吩咐, 关城门封城。   元嘉刚骑马进城,正见姜灼风带着一队人,十几匹马一同出城, 完全没看见他。   元嘉一愣, 忙调转马头骑马追上, 追上姜灼风,元嘉扯着嗓子喊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姜灼风闻声回头,一见同自己并肩前行的元嘉,心头一喜,忙道:“公子在昆山出事了。有人行刺!”   “他娘的……”元嘉蹙眉暗骂一句,狠狠一甩鞭子,紧紧跟上了姜灼风。   近两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终于到了黄大哥的住处。   众人忙跳下马,姜灼风不由分说地拉着早已险些被颠簸掉了半条命的老大夫,跟着黄大哥,和元嘉一起进了茅草屋里。   一进屋,便见叶适坐在土炕上,唇色惨白,身上的衣服红了一大片。而姜灼华衣衫破损,头发散乱,守在叶适跟前,见他们全部到了,姜灼华仿佛见到了希望,心头重石方才落地。   元嘉见此,顾不上行礼,忙冲大夫喊道:“你他娘的赶紧去啊!”说着狠狠推了大夫肩头一把。   大夫被元嘉推得险些一个趔趄,忙跑上前细看叶适的伤,元嘉在一旁向姜灼华蹙眉问道:“阿姐,到底怎么回事?”   姜灼华道:“京城有人救了文宣王出狱,在昆山伏击了他。”   元嘉闻言,眸色一寒,不由咬紧了牙根。   大夫一番诊治后,转过身来对几人说道:“公子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眼下暂不能运回姑苏,路途遥远,公子怕是受不住颠簸劳累,需在此处拔箭。”   姜灼华脚下不由上前一步,紧着问:“拔箭可有风险?”   大夫蹙眉道:“风险是有的。我方才看了公子流血的量,约莫是命大,两箭都未中要害,即便拔箭,也不会失血太多。但最怕的就是拔箭后伤口感染,山里比较凉,感染的风险会小很多。”   姜灼华心头一揪,忙问道:“那一旦感染,会如何?”   大夫闻言抿唇,不说话了。姜灼华见此,刚松了一点儿的神经复又紧紧绷起。   叶适看向姜灼华,笑笑说道:“没事,迟早要拔,我能挺过去,你放心。”   说着,他向姜灼华伸出了手,姜灼华见状,忙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叶适从衣襟中取出黄金令牌,递给姜灼华姜灼风,对他吩咐道:“这里有元嘉,你现在带着我的令牌,去姑苏驻扎的军营调兵。文宣王受了重伤,要么是回了姑苏医治,要么就还在山里。在城内和山里,密集搜索,务必找到文宣王及其党羽。再派人将姑苏进京城的路全部封死,不许任何人上京。”   以免此处姚司徒的党羽,急着往京城里给他送信,打草惊蛇。   姜灼风接过令牌,行礼退下,骑马下山调兵。   吩咐完这些,叶适转而对大夫道:“准备拔箭吧。”   大夫点点头,然后将带来的止血药,交给了黄大嫂,叮嘱道:“一部分煎熬成汤,一部分捣碎。”   黄大嫂夫妇已从方才叶适的话中,听出他身份绝不一般,夫妻俩没敢多话,一起拿着止血药去了厨房。   大夫则开始准备麻沸散、干净纱布、温水等物。一切准备妥当,用剪刀剪掉了叶适上身的衣物,用冷水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   不多时,黄氏夫妇的止血药,两份都拿进了屋里。   叶适看向姜灼华,对她道:“你去屋外等我吧。”他不想让她看见。   姜灼华摇摇头,冲他温和地笑笑,握紧他的手,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记得你答应我的,你要是出事,就是食言,君无戏言!”   叶适看着她,眸中神色渐入坚定,他笑着道:“嗯,君无戏言!”   刚说罢,大夫便将酒冲好的麻沸散,递给了叶适,叶适正欲伸手,姜灼华却先一步接过,放在唇边轻抿一下,等了半晌,见自己无事,方才递给叶适。   她当真怕了,怕极了,生怕再有个闪失变故。一直到今日,她总算是能够理解,当初叶适谨慎地举止了,瞧瞧今日发生的事,以他的身份,不谨慎能行吗?   “傻。”叶适轻笑,说实在的,那时时刻刻担心被人害的毛病,呆在姜灼华身边的那些时日,他已经慢慢改了。   叶适接过她手里的麻沸散,看看她,做出一个敬酒的动作,就好似是寻常与她对饮一般,而后一饮而尽。   不多时,叶适神思渐渐陷入昏沉,头靠在枕上,闭起了眼睛。   见麻沸散生效,大夫便走上前,一手按住叶适的肩膀,一手衬着棉布握住箭,而后用力一拽,将他肩上的箭拔了出来。   与此同时,姜灼华明显感觉到,叶适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紧紧攥起,捏得她手骨生疼。她心下不由一揪,看来还是有知觉。服过麻沸散还这样,若是直接拔,该有多疼?   带血的箭头扔到了地上,大夫忙把捣碎的止血药,大块大块地前后敷在了叶适前后的伤口处,又用干净的纱布缠了起来。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拔完第一支箭,大夫坐着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往外渗血的痕迹,方才准备拔第二支箭。   如法炮制,第二支箭也顺利拔出叶适体外,敷上止血药缠好纱布,姜灼华和大夫一起,方将叶适放倒,让他躺在了榻上。   所幸、所幸,两处伤口,都没有往外渗血出来。   大夫见此,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对姜灼华说道:“等下公子醒了,将汤药喂他喝下,今晚需寸步不离的看着,只要不发烧,等明早起来,就无大碍了。”   姜灼华连忙点头应下,大夫便先去了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休息。   叶适静静地躺在榻上,俊朗的容颜惨白万分,额上、鼻尖还渗着汗水,姜灼华用帕子帮他将脸上的汗水擦去,就坐在塌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正在这时,她忽地瞥见,一旁叶适剪下来的衣服里,似乎有一张什么东西,上面有字迹。   她不解地将其捡起,而后打开。   但见,是一封写在衣襟上的血书,上言:   姑苏上郡遭灾,却未报至朝廷,朕得知后,深觉此间蹊跷,便假托生病,亲自出宫查证。查得姚司徒一手遮天,在此处经营势力,却不知姚司徒私放文宣王,在姑苏昆山伏击朕,承蒙姜都尉之妹姜灼华救驾,朕若不幸身死,还请傅公公再选皇室血脉继承皇位。姜灼华救驾有功,赐其免死金牌,保其一生荣华。   姜灼华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一时间哽咽难忍,不由看向躺在榻上的叶适。   这道血书,一定是自己前来此处求救时,他独自在那边写下的。   他是为了自己出宫,他怕自己一旦出事,旁人会因他的死怪罪于她,所以才写下这封血书来帮她撇清干系。   都到了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居然还想着自己,还在为自己着想。   她看着叶适,泪水汹涌而下,唇边却挂上深邃的笑意。   她重生归来,将他买回府,得知他的身份后,曾经无数次的想过,买个未来皇帝回来,究竟是运气更差了,还是运气变好了。   她想,她现在确定了,是运气变好了。且还是极好的运气,老天前世叫她一路坎坷,原是将所有的运气都给她留在了重生后,留在了叶适这里。   别说经历四个狼心狗肺的前夫了,能最终把叶适留给她,叫她经历四十个她也愿意啊。   麻沸散药效过后,叶适转醒了过来,姜灼华扶着他,喂他喝下汤药,俩人说了几句话,叶适便再次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姜灼华不眠不休,时不时地就摸摸叶适的额头,确认他体温是否正常。   就这般精神紧绷地守了一整夜,一直到第二日清晨,叶适也没有半点发烧的迹象,如此看来,伤口并没有感染。   第二天叶适醒来,睁眼的瞬间,便迎上了姜灼华的目光,心头一暖的同时,他却见姜灼华眸中布满血丝,心头一揪,蹙眉心疼道:“你昨晚没有休息吗?怎么这般憔悴?”   姜灼华笑笑道:“我睡了,就是昨天担心你,精神有些不济,没事儿。”   大夫也一夜没走,听到说话声,惊醒过来,上前来给叶适换药。   姜灼华扶了叶适坐起,大夫解开纱布查看,见叶适的伤口,经过一夜,皮肉已经微微黏合,不由笑叹道:“果然是年轻啊,这恢复起来就是快。无大碍了,伤好之前,不要剧烈活动,只要伤口别再裂开,就无事。”   说着,大夫给叶适涂上了治疗外伤的药膏,复又用新的绷带将他的伤口缠好,把熬好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给他端过来喝了。   姜灼华忙向大夫问道:“当真无大碍了吗?”   大夫点点头,笑道:“当真,不信您看公子的面色,红润了不少吧?”   姜灼华忙去细细端详叶适,见他脸色虽然还是不似健康时那样,但至少,已经没有了昨日的那般惨白。   大夫又从药箱里取了一副药出来,出门送去厨房煎熬。   姜灼华忽觉一直紧绷着的一根神经忽然松了,她看着叶适笑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这劫后余生的喜悦,竟让姜灼华心中生出强烈的失而复得之感来,她鼻头一酸,身子前倾,一手扶着叶适脖颈,紧紧贴上了叶适的双唇。 第99章   被姜灼华这般突然地吻上来,叶适委实傻了。睁着眼睛看着她, 好似没有想到她会这般突然的亲他,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灼华见他半晌没有回应, 迟疑着睁开了眼睛,但见近前,叶适漆黑的双眸看着她, 眸色中满是傻愣愣的空白。   姜灼华唇角微微上扬,轻轻在叶适唇上咬了一下, 轻微疼痛的刺激,叫叶适回过神来。   他忽地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 紧紧扣住姜灼华的后脖颈,将她按到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宛如草原上饥饿了许久的野狼,贪婪地攫取她唇齿间的芳香。   姜灼华唇边漫过笑意, 渍,依旧是熟悉的霸道,喜欢!   她再度闭起眼睛, 不管不顾, 沉沦进他的热情里。   时而鼻尖相碰, 时而用力吸吮, 时而轻轻纠缠……在漆黑无边的暗夜里, 忽见天际银河璀璨, 绚烂的装点起汪洋心海。   被铁壁牢笼死死禁锢的心, 以为一生埋藏不再在乎的心,他却如此锲而不舍的想要得到,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直到此刻,她才知晓,原来从一开始,他手里便握着那心锁的钥匙。   姜灼华攀着叶适脖颈的那只手,缓缓上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唇边挂着丝丝笑意——她的权谋上聪明、生活上笨拙、感情上单纯的皇帝陛下。   俩人正忘我的拥吻,就在这时,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姜灼华经历的多,自是没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叶适却如触电一般将她放开,尴尬地将手微蜷放在微微泛红的唇边以遮掩神色。   来者是黄大嫂,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和几碟叶适可以吃的小菜进来。   她进门时,毫无疑问,瞥见了迅速弹开的两个人,深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毕竟人家是一对儿,劫后余生怎么也得黏糊一下。   一时间,黄大嫂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姜灼华见此,笑笑道:“大嫂进来吧。”   黄大嫂这才端着托盘进去,她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从角落里去了一张小炕桌出来,放在叶适身边的土炕上,才一一将粥菜端上来。   姜灼华端过一碗粥,用勺舀了,放在唇边吹了吹,正欲喂叶适吃下,却听一旁黄大嫂看着叶适笑道:“呀,公子恢复的这么快,脸色这般红润,身子底子果然好啊。”   姜灼华这才注意到,原本脸色不好的叶适,此时脸颊泛着红晕,耳朵尖亦是红如熟透的大柿子,看起来可不是脸色很好嘛?   叶适舔舔唇,忍不住展颜一笑,露出一排皓齿,他这不是身体底子好,他这是被他的华华给亲的,润物细无声,浑身都舒畅,哈哈哈。   姜灼华面上亦是喜色盈盈,将汤匙送到叶适唇边,挑眉道:“别笑了,快吃些东西。”   叶适一条手臂不能动,自己没法儿吃饭,全程心安理得的让姜灼华给他喂了。他也是觉得奇怪,分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粥,可是今日吃到口中,却万分的甘甜,似乎白米也能嚼出甜味来。   给叶适喂完饭,姜灼华才自己吃,吃完后,喊了大夫进来,要了些外伤的药,小心地涂在自己身上那些划伤上。   叶适见此,又是万分的心疼,认真的对她说道:“等回到京城,我找太医给你配最好的药。”   姜灼华抿唇一笑,不以为然道:“我这都是小伤,没几天就好了。倒是你,这么大的几处伤口,等回京得找找祛疤的药,我天天给你涂。”   这么好看的一副皮囊,留几个疤看着多闹心。   叶适乖乖地点头:“嗯,好。”   说罢,叶适又似不放心一般的要承诺:“你说的啊,天天给我涂。那伤好之前,你得一直陪着我。”   毕竟还没大婚,她怕是不愿天天在宫里陪他,可是他一刻都不想再和她分开,顶多大婚前三天放她回府,其他时候,想都别想走。   姜灼华自是知道叶适的意思,他为了见自己,连偷跑出宫这么糊涂的事儿都干了,她哪敢不答应。   念及此,姜灼华伸出食指勾一下叶适的俊脸,挑眉打趣道:“民女姜氏遵旨。”   叶适这才复又有了笑脸,他喊了元嘉进来,吩咐道:“你去霜洲客栈,帮我和华华取两套衣服过来。”昨天穿的衣服,都给剪坏了,他总不能一直光着膀子。姜灼华的衣服也被划破不少,不能穿了。   元嘉领命而去。   元嘉取来衣服后,姜灼华先去小隔间里换了,到了傍晚,姜灼华和叶适吃完晚饭,大夫给他换了药,姜灼华方拿过元嘉取来的衣服,让叶适没受伤的手臂套进袖子里,另一边只能给他披在了肩上。   正在这时,姜灼风走了进来,见屋里没有外人,便跪地行礼,回禀道:“启禀陛下,昨日连夜搜山、搜城,找到了文宣王及其党羽。但是文宣王,昨日在城内治伤,匕首从他左肩没柄而入,正好伤到了心脏,拔出匕首后,失血过多,已经死了。臣已将他尸首抬回,和其党羽一起,都已在门外,还请陛下发落。”   姜灼华听罢,眉心一跳,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杀了一个人?   叶适看向姜灼华,捏捏她的手,安抚道:“别怕!你这是给我报了仇。”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看向叶适,确实如此,就当给他报仇了,这么一想,心里也没那么煎熬了。   叶适看向姜灼风,说道:“平身。私印找到了吗?”   “哦!找到了。”姜灼风这才记起私印,从衣襟中掏出来,双手呈给叶适。   叶适拿过私印,对姜灼风道:“准备笔墨,陪我出去宣旨。”   说着,姜灼华忙小心地扶着叶适下了土炕,慢慢地扶着他走出了茅草屋。   但见屋外,乌压压的站着几百名将士,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在辖地,县令自是也跟着一同前来,就在众将士前站着呢。   文宣王的尸体,就在门前不远处的担架上,脸色死灰,处处透露着死气。   而他那十几名心腹,各个都被五花大绑,在士兵的刀剑下垂着头跪成一排。   黄氏夫妇,还有大夫,原本坐在院里纳凉,自姜灼风带着这么多士兵出现后,就都不安地站在一旁,他们活了大半辈子,哪儿见过这么大阵仗,面上满是茫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叶适扶着姜灼华的手臂在门外站定,姜灼风和元嘉率先带头跪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县令一愣,原来钦差大人就是陛下本人?   众士兵以及衙门里带出的捕快,一听如此称呼,委实吓得一个哆嗦,万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亲眼见一眼皇帝,忙跟着齐齐跪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的参拜声响彻山间,久久回荡。   黄氏夫妇还有大夫,看着叶适,当即张大了嘴。忙跟着跪地参拜,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   黄氏夫妇:所以,我们救下的是皇帝陛下?   大夫:所以,老夫昨日是给皇帝陛下拔得箭?   念及此,大夫悄悄地抹了下额汗,要是昨日拔箭出事,自己这条小命不也跟着完了吗?幸好、幸好陛下有真龙之气护体,什么事儿也没有。   见所有人都跪下,几百号人,这场面委实壮观,唯有她姜灼华还扶着叶适在一旁站着呢。   别人都跪,就她站着,怎么都觉得怪,若不然,也跟着跪吧。   念及此,姜灼华膝盖一弯,就想下跪,叶适觉察到她的意图,一把捏住了她的手,拉住她,没让跪。   姜灼华看了一眼叶适,但见他目视前方,就仿佛初次相见那般,神色间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她心间隐隐有了些崇拜之意,心头一暖,便老实地陪着他站着,间接受了参拜。   叶适对姜灼风道:“笔墨伺候。”   姜灼风领旨,拿了笔墨,在院里的木桌前坐下,静候叶适宣旨。   但见叶适扫了一眼众人,说道:“姑苏上郡受灾,却未有半点消息传至朝廷。幸得姜都尉兄妹游历姑苏,发现灾情,秘密上报于朕。朕深觉此间有人一手遮天,欺上瞒下,故微服私访前来查探。”   姜灼华听罢,不由抿唇偷笑,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就是这样的!   县令却不由抬袖抹了下眼睛,什么叫爱民如子,就是如此,盼到个好皇帝,多难得啊。   叶适看向姜灼风,道:“写。姑苏郡守,勾结姚司徒,欺上瞒下,革职查办。姑苏县令,行事一丝不苟,体恤民情,封姑苏郡守,即日上任。”   县令忙领旨谢恩:“微臣谢主隆恩。”   叶适又对他道:“朕命你清查姑苏上下所有官员,若有与姚司徒勾结者,革职收监,即刻上报朝廷。”   县令行礼:“微臣接旨。”   叶适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黄氏夫妇,笑了笑,说道:“昆山守山人黄氏夫妇,救驾有功,赐白银千两,良田三亩。”   黄氏夫妇闻言愣了,这简直就是天降之喜,夫妻俩一时没反应过来,伏在地上,半口微张看着叶适。   姜灼华在一旁小声儿提醒道:“还不谢恩,快啊。”   黄氏夫妇这才惊觉过来,连连叩谢:“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姜灼华看着他们夫妻,不由抿唇一笑,而后收回了目光。   黄大嫂忽地想起,今早送早饭时看到的情形,都说陛下不纳后宫,不选秀,莫非都是为了姜小姐?从昨日看到今日,陛下和姜小姐之间,感情笃定,姜小姐还搭棚子救济灾民,还长得那么美,颇有母仪天下之姿,当真是皇后最合适的人选。   黄大嫂正偷摸地一眼一眼往姜灼华身上瞅,但听叶适接着道:“今日参与搜捕的所有将士,奖一月军饷。姜都尉兄妹,在姑苏救济灾民,为朕分忧,于此次行刺中,更是救驾有功。着,封姜都尉为故安候,其妹姜灼华……”   叶适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而后看向姜灼华,挑眉说道:“回京再说。”   姜灼华低眉一笑,扶着叶适的手,不由握紧了他。   叶适这才将目光移到文宣王党羽身上,冷飕飕地扫了一眼,撂下四个字:“就地正法!”   姜灼风写完了三道圣旨,拿到叶适面前,元嘉心领神会的上前,弯腰把后背给了叶适。   叶适拿出私印,在分别在三道圣旨上盖了印。一道给县令,一道给黄氏夫妇,一道给众将士。   说完这些,姜灼华扶着叶适回了屋,众将士在元嘉的监督下,就地正法了文宣王一众党羽,连同文宣王的尸首,在昆山随意葬了。   回到屋里后,叶适又叫姜灼风帮着写了一道收监姚司徒的圣旨,连夜命人送进了京城。   并叫姜灼风吩咐下去,今日在山上的所有人,必须都管住自己的嘴,在他回京前,不可暴露皇帝在姑苏。   按照大夫的叮嘱,前三天,为避免伤口裂开,叶适不能挪地儿,还得在山里养着,大夫也说了,山里天气凉寒,对他养伤也有好处。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大夫伺候的战战兢兢,连叶适的脸都不敢看,却时不时地总能看见姜小姐摸陛下的脸,挑陛下的下巴,有时候还会编排上两句,这哪一个行止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啊?最可怕的是陛下还一副极享受的模样,可把大夫看的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而黄氏夫妇,自知道叶适的身份后,更是诚惶诚恐,每日做饭都不知做什么好,生怕怠慢陛下,好在叶适现在只能吃清淡,才让他们俩心下稍安,这辈子救过皇帝,给皇帝做过饭,旁的不说,就这两点,足够他们俩念叨一辈子了。   三日后,姜灼风和元嘉挑了辆马车上山,缓缓将叶适接下了山,叶适身上的伤不能颠簸,马车走得极慢,约莫一天的功夫,临近傍晚才回到霜洲客栈。   现在姜灼华自是不会再让他去睡客栈的房间,直接把他扶上了自己的阁楼,让他在自己榻上睡下。   进了屋,姜灼华扶着叶适缓缓坐在塌边,正欲去给他倒茶,叶适却拉住她的手说道:“你让我睡这儿,你睡哪儿啊?若不然,我还是去客房里睡吧。”   谁知姜灼华抿唇一笑,回过身来,伸出食指挑了一下叶适下巴,声音里故意含了媚,揶揄道:“一起啊,又不是没一起睡过,皇帝陛下,别害羞嘛……” 第100章   说着, 姜灼华顺手将他只套了半壁袖子的外衣脱了下来, 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叶适唇角有藏不住的笑意,但脸上还是泛起了微红的光晕。   姜灼华看着叶适这副小模样, 心里头委实喜欢,手凑到他唇边, 拇指在他嘴唇上轻轻摩挲一下,而后抿唇一笑,转身去给他倒茶。   这摸唇的动作,委实比往日任何一个动作都撩人,叶适看着姜灼华的背影, 心头一荡,一股热浪直往丹田而去, 毫无疑问的起了反应, 顶起夏日轻薄的衣裤, 撑起一蓬小伞。   姜灼华倒好茶, 小心端着转身朝他走回来,但见叶适如痴如醉的望着她, 漆黑的双眸中泛着星辰般的光彩, 神色委实单纯可爱。   念头刚落, 姜灼华忽地瞥见叶适下身,眉心一跳, 这可一点儿也不单纯可爱。   啧, 如此这般的男子“气概”, 还真想试试呢, 奈何皇帝陛下有伤在身啊。   姜灼华走过去在叶适身边坐下,把茶递给他,说道:“喝茶……”   叶适“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刚抿一口,却听姜灼华接着揶揄道:“清清火气。”   “噗……”叶适一个没忍住,将刚抿了一口的茶水喷了出去。   姜灼华见状,忙忍着笑,抽出帕子给他擦下巴,还边叮嘱道:“忍着点儿啊,身上还有伤呢,一旦呛着咳嗽起来会让伤口崩裂的。”   叶适半个身子转向她,边让姜灼华给他擦,边艰难开口道:“那你别……别那什么我。”   姜灼华佯装听不懂:“哪什么你啊?”   “就别……就别……”叶适犹豫半晌,终是低低吐出一句话:“别诱惑我。”   姜灼华眉眼微垂,失落道:“这样啊,那我晚上去隔壁院里和嫂子睡吧。”   “别!”叶适刚忙阻止。   姜灼华抿唇一笑,就知道他舍不得,她复又道:“那我真的不欺负你了……”   叶适转念一想,虽然难熬,但是她若是真像从前那般对待自己,他心里难免失落,还是比较享受她撩/拨自己的模样。   见叶适左右为难的神色,姜灼华猜到了他的想法,身子前倾,往他未受伤的手臂上一靠,揶揄道:“陛下是不是舍不得啊?”   说着,还往他耳边轻吹了一口香气,香风一过耳畔,叶适当即酥/麻了半壁身子,整个人轻微地颤了颤。   姜灼华见此恍然,哦……原来他耳垂敏感,不知他身上还有哪些地方敏感?等他伤好了,可得好好探索一下,让她的皇帝陛下好好享受下人生。   想着,姜灼华自顾自地看着叶适抿唇偷笑,这时叶适对她说道:“你别叫我陛下了。华华,我这一生只娶你一人,抛却皇帝的身份不谈,我更想能和你像寻常夫妻一样,你无须把我当皇帝,像旁人一样敬着我。”   姜灼华失笑,从一开始她也没打算敬着他呀,这话她忍下没说,问道:“那我怎么叫你?”   叶适笑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人唤过我名字,不如你唤我名字。”   他受伤那会儿,他听姜灼华叫过他叶适,有种被降服了的感觉,这体验甚好,仿佛是属于她的人。   姜灼华蹙眉想了想,直接叫他名字,若是叫惯了不小心被旁人听去,指不定又是一顿编排,而且还有点儿奇怪。   念及此,姜灼华问道:“叫名字有点儿怪,对了,你有没有小名儿?或者你的字是什么?”   叶适听她问及小名儿,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目光从她面上移走,敷衍道:“我没有小名儿,也没有字。”   姜灼华闻言一愣,笑道:“胡说。怎么可能没有小名?你小时候,你父皇母后怎么唤你的?而且,你都二十一了,怎么会没有字,净瞎说。快,告诉我!”   叶适舔舔唇,说道:“没有,真没有!”   姜灼华还欲再纠缠,叶适忙打断道:“华华,我饿了,传晚膳好不好?”   姜灼华见他完全没有要说的意思,只好撇撇嘴,起身出门去准备晚膳。   她走到门口,叶适叫住她,说道:“华华,帮我叫元嘉上来一趟,我有事吩咐。”   “哦。”姜灼华应下,出门下了楼,喊了元嘉上去,自去了厨房看着给叶适准备晚饭。   元嘉进了屋,跪地行礼道:“给陛下请安。”   “平身。”元嘉站起身,叶适叮嘱道:“若是华华问你,我的小名儿和字是什么,千万记得不能说。你若是说了,就按抗旨处置!”   “噗……”元嘉忙抿唇忍住笑,然后抱拳行礼应下:“微臣遵旨!”   叶适看着元嘉努力憋笑的神情,瞪了一眼,而后道:“滚吧。”   元嘉默默退了出去,下了阁楼后,终是没忍住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陛下和阿姐的小名儿,够他笑一辈子,哈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姜灼华领着两个端着饭菜的婢女,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元嘉在院里,伸手将他唤过来:“元嘉你过来。”   “哎。”元嘉应下,小跑了过去,道:“阿姐让我帮忙吗?”   姜灼华摇摇头,将他拉到一边儿,问道:“陛下小名是什么?”   这么快就来了?元嘉只好苦着脸道:“陛下不让说。他说我若是说了,就按抗旨处置。”   姜灼华不快地翻了个白眼,这么说来还是有的,就是不告诉她,为什么不告诉呢?   念及此,姜灼华眸中一亮,问道:“他的小名是不是也像我的那么难听?”   元嘉忙摇头,道:“阿姐您就别问了,没什么要紧的。对了阿姐,我有事儿跟您说。”   姜灼华不解道:“什么事儿啊?”   元嘉唇边漫过一丝笑意,搓了下鼻头,道:“重锦她,有了。”前几天念及陛下伤势,他一直没敢报喜,今儿终于可以说了。   姜灼华闻言一愣,而后瞪大了眼睛,转瞬面上便是满满的喜色,两手“啪”地一声紧握在一起,惊喜道:“我要做姨母了?几个月了?”   元嘉不由伸手摸摸后脑勺,颇有些谦虚道:“是啊,您要做姨母了。我出门的前一天诊出来的,到现在,也才刚两个月。”   姜灼华听罢,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兴奋片刻,随即面上漫上一层忧色,说道:“咱们都在姑苏,现在留她一个人在京城,这可怎么好?等陛下伤好些,咱们就抓紧回京。”   元嘉自是万分惦记自己的小娇妻,忙点头应下:“好。”   姜灼华对他道:“我先回屋陪陛下吃饭,你也去隔壁院里,给大哥大嫂报个喜,顺道叫他俩也麻利点儿,成亲比你们早,得子还比你们晚。”   说着,姜灼华转身上了阁楼,元嘉“嗯”了一声,喜滋滋地跑去隔壁报喜。   姜灼华来到楼上,见叶适已经自己脱了鞋上榻,后背垫着枕头靠坐着,见她回来,冲她展颜一笑。   姜灼华命桂荣等人将饭菜放在桌上,而后便让退了出去,姜灼华拿起米饭的碗,在碗里夹满菜,走到塌边坐下,夹起菜送到叶适唇边,说道:“来吧陛下,喂你吃。”   叶适这几日趁着养伤的功夫,委实体验了一把被姜灼华嘘寒问暖的感觉,心里竟生出些其实伤着也不错的想法来。   吃完饭,姜灼华喊了大夫进来,给叶适换了药,换完药,熬好的汤药正好也送了进来,姜灼华喂了叶适喝下,喝完后往他嘴里塞了一枚小香茶饼解苦。   等这些事做完,天色已经入暮,现如今叶适有伤,自是没法儿沐浴,但是在山里呆了三天,刚受伤的时候,他冷汗都冒了好几回,不收拾下不行。   念及此,姜灼华只好命人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将绵巾放在水里浸湿,拧成半干,拿着绵巾看向叶适:“来啊大爷,给你擦身子。”   叶适抿唇笑笑,未受伤的手臂撑着床面,窜到了塌边,光着脚踩在了鞋面上。   姜灼华走上前,拿着绵巾将他上身未被纱布包住的地方,细细给他擦了两遍。   两遍擦完,姜灼华将绵巾丢进水盆里,对叶适道:“站起来,裤子我给你脱。”   叶适忙伸手捂住中裤上的束绳,局促道:“不、不用了吧。”   姜灼华抱臂在胸前,歪着头看向他,编排道:“都几日没沐浴了?不给擦不跟你睡。”   叶适闻言陷入了纠结,他尚无法想象与她坦诚相对是什么模样,更觉得没法儿接受脱得那般干净在她面前让她擦洗。   叶适犹豫好半晌,恳求道:“华华,求你了。”   姜灼华委实想不明白,他俩关系都这样了,他还这么保守的做什么?她就是单纯的想给他擦洗下,又不动手动脚,他怕什么啊?   想着,姜灼华上前弯腰去解他中裤的束绳,奈何叶适好似保卫贞操的小女子,捂得相当牢。   姜灼华握着他的手腕拽了半天愣是没拽下来,只好泄气的松了手,蹙眉看着他,分明就剩下一只可以用的手,怎么力气还这般大?   这一回合,姜灼华输!她翻了个白眼道:“算了算了,泡个脚睡吧。”   说着,将水盆端到塌边,对他道:“自己泡吧,我去沐浴。”   而后,姜灼华再不管叶适,自己进了净室沐浴。   叶适看姜灼华走了,终于松了口气。   和她的第一次,对他来说很重要,怎么也得留在大婚当晚啊,虽然……华华他两年前就摸过了,但是那个时候情况和现在不一样!   而且当时就摸了一下她就跑了,害他独自一人煎熬到天明。   说起当初那晚,叶适委实觉得憋屈难受,是当真难受。   和姜灼华在一起这么久,唯独那晚,是他横了心准备做个合格的男宠的,偏生被她中途扔下,那种送到嘴边又拿走的感觉,有多抓心挠肝他至今记忆犹新。   念及此,叶适抿唇一笑,按华华的性子,等自己伤好的差不多,大婚前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行,得“报复”回来,一定要忍住,忍到大婚当晚。   做好决定,叶适唇边含着藏不住的笑意,喜滋滋地接着泡脚。   等姜灼华沐浴完出来时,叶适已经在榻上靠坐着等她,手里还拿着一本话本在看,水盆等物也都喊人收拾走了。   姜灼华擦得半干的丝发都拦到了肩头侧面垂下,一身轻薄的纱衣睡袍,里面艳红的肚兜和淡粉色的中裤清晰可见。   叶适见此,喉结不由微动,目光黏在姜灼华身上半点也移不开。   姜灼华见他痴痴地神色,走上前脱了鞋跪在榻上,爬到叶适跟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揶揄道:“乖,以后就是你的了。”   啊啊啊啊啊啊,要命啊!   叶适闭目深吸一口气,好在身上有伤,拦了下他将她一把揽入怀里的冲动。   叶适这副模样落在姜灼华眼里,她心里别提多得意,身子复又前倾,在他耳畔轻吹一口气,用万分魅惑的语气说道:“但是现在不行……你要好好养伤,我等你好……”   叶适长长吁出一口气,伸手攀上姜灼华的后脖颈,看着她那双凤眸低语道:“华华,你这两句话,当真比文宣王那两箭还要命!”   说着,叶适将她往前一拉,让她贴上了自己的唇。   好一阵儿弥补般攫取地深吻,叶适方才放开她,手从她后脖颈移到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   姜灼华看着他的俊脸万分的喜欢,复又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而后温和道:“咱们睡吧。”   说着,姜灼华跪在榻上直起身子,扶了叶适侧躺下,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以防他翻身压到伤口。   其实姜灼华要和他睡一起,主要是怕他夜里出点儿什么事儿,而自己又不能及时知道,现在,她就想守着他,守着这个前后两世,唯一一个懂她爱她,唯一一个将一颗心全部掏给她的男子。   扶了叶适躺好,姜灼华拉开薄被,盖在叶适身上,自己盖熄烛火,这才钻了进去。   劳累了一日,很快,俩人便都陷入了梦想。   睡到半夜,姜灼华忽听耳畔传来叶适痛苦的呻/吟声,她惊醒过来,借着窗外月色微弱的光芒,她见叶适背后的枕头蹿了位置,肩上的伤口正好压在枕头上。   姜灼华心里一慌,没敢叫醒他,蹑手蹑脚地将他身后的枕头取掉,自己翻到他身后和墙狭窄的缝隙里,侧身躺下,手拖住他的腰,用自己的身子撑住了他,如此这般就压不到伤口了。   不多时,叶适复又恢复安静,呼吸渐入平稳,姜灼华心下稍安,这才再次睡着。   第二日晨起,叶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觉身后姜灼华拖着他,而原本该垫在自己背后的枕头,被扔到了一旁。   他昨夜隐隐觉得疼,后来疼痛渐消,如此看来,自己还是压到了伤口,然后她亲自给自己拖着。   原来,被人爱着,是一件这般幸福的事情。   本是暧昧万分的情形,叶适心间却无半点杂念,只剩下满满的感动和温暖,他不由伸手,握紧了姜灼华托在自己腰间的手……   就这般过了五六日,在姜灼华悉心的照料下,他的伤势越来越好,而就在这日,芸娘产下了一名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蒋霜洲抱着孩子来到叶适房中,行礼跪下,而后说道:“草民斗胆,想请陛下给草民的孩子赐名。”   叶适和姜灼华相视一笑,叶适问道:“你怎么知道朕的身份的?”   蒋霜洲诚惶诚恐地行个礼,说道:“陛下和姜小姐去昆山的那日晚上,姜都尉带着士兵搜城、搜山,随后便听说县令升做了郡守,而您回来后,身受重伤,郡守一天三趟地往这儿跑,足可见,您便是当今圣上。”   叶适笑笑道:“平身吧。既如此,你容朕想想。”蒋霜洲起身后,姜灼华便走过去逗孩子,丁点儿大的娃娃,粉嫩可爱,姜灼华越瞧越喜欢。   起名这种事儿,叶适没干过,委实不知该从何下手,不由看向姜灼华,问道:“华华,你有什么主意吗?”   谁知姜灼华看都没看他,边逗孩子边道:“人家叫你起,又不是叫我起,你自己想嘛。”   蒋霜洲闻言愣了,姜小姐这么跟陛下说话吗?   叶适撇撇嘴,指指姜灼华,对蒋霜洲道:“叫她起,回京就封后,我俩谁起都一样。”   天呢!蒋霜洲讶然,姜小姐果然是凤凰命!帝后都在他家住过,这是何等的荣耀?等日后陛下走了,自己这间客栈,定要改名叫卧龙客栈。   姜灼华一听这话,瞥了叶适一眼,编排道:“推什么推?日后轮到自己你不起的吗?别为难我,你快想。”   叶适只好听话,低眉想了一会儿,说道:“男孩子,最重气节。卢梅坡有诗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不如孩子就叫——蒋段香。如何?”   蒋霜洲闻言,连连赞道:“好名字,好名字。”   说着,蒋霜洲抱着孩子跪地行礼:“草民谢陛下给段香赐名!”   叶适冲他笑笑,招招手道:“抱来给朕看看。”   蒋霜洲忙起身上前,抱孩子给叶适看。粉嫩小儿,白里透红,可爱极了。   叶适逗了孩子一会儿,不由看向姜灼华,眸中隐有憧憬和羡慕。   蒋霜洲得了赐名,抱着孩子行礼退下。蒋霜洲前脚刚走,后脚叶适就看向姜灼华,可怜巴巴的说道:“华华,我也想要。”   姜灼华戳了他脸颊一下,编排道:“护自己护得那么紧,还想要孩子?”   叶适失笑,解释道:“不可一概而论。”   在姑苏复又停留了半个月,叶适的伤已经结痂,不需要再缠纱布,每日服用内服的药即可,一行人便准备启程回京。   准备走的这天,苏维桢跑来找姜灼华,行礼道:“姜小姐,我想留在这里。”   这些时日,苏维桢一直在霜洲客栈帮忙,还教芸娘的小姑子阿晴吹笛子。   姜灼华问道:“为什么啊?你是乐师,留在这里,如何施展?”   苏维桢行个礼道:“回小姐的话,从前我一直觉得,我无论到哪儿,都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是在霜洲客栈的这些时日,虽然做的都是些粗活,却让我感受到了存在的价值。”   且他对阿晴,有了别样的感情,仿佛生活了奔头和意义,他想留下,留在这里,陪在阿晴身边,她喜欢自己的笛,而自己,喜欢被人在乎的感觉。   姜灼华闻言,将之前芸娘还给她的那二十两银子拿出来,给了苏维桢,笑着道:“既然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我自是不能拦着,得成全你。相识一场,这些临别礼,你拿着吧,留着日后娶媳妇儿用。”   苏维桢道谢后收下,而后看向姜灼华和叶适,说道:“维桢祝公子和小姐,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姜灼华和叶适相视一笑,叶适向姜灼华伸出手去,姜灼华会意,将手放进他的手中,叶适随即紧紧握住。   而后俩人携手,一同出了门,姜灼风夫妇、元嘉,还有一众婢女小厮,近二十号人,早已等在了门外。   这一日的清晨,旭日东升,暖阳明媚,洒在城里的每个角落,叶适心间,再无离京时半夜出逃的黑暗。姜灼华,大概就是他这一生的福气和倚止,分明是来找她,却意外得知姚司徒欺上瞒下,若非此次出行,等日后姚司徒势力成熟,对他恐怕会构成无法言喻的威胁,所幸、所幸自己来找她,即得到了心爱之人,也稳住了皇位。   如此一想,他的华华,可不就是他最大的福气吗?   芸娘准备好些姑苏特产的糕点吃食,给姜灼华带上,姜灼华道谢后收下,和芸娘夫妻道别后,和叶适一起,上了停在客栈外面的马车。   众人随后,上马车的上马车,上马的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驶出了姑苏城。 第101章   叶适身上有伤, 一行人基本是白天赶路,酉时不到就得找地方歇息, 还得借客栈厨房给他熬药, 好在伤口已经不用包纱布,大夫说现在晾着会好的更快,一直捂着反到不利于伤口愈合, 只需每日早晚给他涂抹膏药即可。   就这般走了七八日, 到了武陵郡境内。   说起这武陵郡,叶适委实对此地感触良多, 当初他就是在这里,被偷了钱和私印, 以至于后来到姑苏时, 宛如一个落魄的灾民,一世英名毁于武陵, 往事不堪回首。   想着, 叶适掀起车窗上的帘子, 朝外看去。   但见不远处的山坳里, 一座寺院静静坐落在烈日下。   叶适见此, 忽朝车外喊道:“停一下。”   马车微微一震, 停了下来,后面跟着的两辆马车,还有随行的马匹, 都停了下来。   姜灼华不解的看向他:“怎么停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叶适捏捏她的手, 笑着道:“之前我在武陵郡被偷了钱, 就是外面那座寺院里一位小师父帮了我,给我一顿斋饭,临走时还给了我四个馒头,我坚持了好几日。陪我去看看。”   姜灼华闻言,忽地想起叶适初到姑苏时的模样,鼻子不由一酸,哎,好好的九五至尊,愣是把自己弄成那副模样,所幸那段时间瘦下去的肉已经给他养回来了。   姜灼华点点头,顺手拿了一把伞用来遮阳,跟着叶适先后下了马车。   下车后,姜灼华将伞打开,正欲撑在两人头顶,叶适却伸手接了过来,他受伤那侧的手臂尚不能高抬,只得握着伞柄揽在姜灼华后背上。   姜灼风留了几个人在原地看东西,其余人跟在姜灼华和叶适身后,一同往山道上走去。   叶适和姜灼华走在最前面,跟在后面的程佩玖向姜灼风低声问道:“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妹妹和陛下,这是成了吗?”   姜灼风点点头,回道:“看这样应该是成了,毕竟陛下对小壮壮的这份心,确实叫人感动。但我有些担心,毕竟陛下曾经做过壮壮的男宠,日后陛下若是封她为后,我怕她日子不好过。”   程佩玖闻言神色间隐露担忧,而后道:“这就要看陛下,能不能护住她了。其实有时候,两个人要在一起好好过下去,仅靠爱是不够的,须得有强大的精神亦或是能力。”   姜灼风闻言赞同,点点头道:“从前我怕壮壮应付不了后宫,但是现在看着,后宫的事,倒是不用担心了。陛下安置那些被贬官员的女眷之举,即有义又堵住了劝谏大臣的嘴。眼下就看他如何协调好壮壮和百官之间的那些矛盾。若是应付不好……”   岂非就跟前世的魏少君一样,最后弄个劳燕分飞的结局。叶适又是皇帝,一旦他们之间感情出问题,就绝对不是想魏少君一样,和离一下就完事儿的,身家性命怕是都得搭上。   程佩玖见姜灼风神色沉重,伸手拍拍他的小臂,边安抚他,边说道:“你别太担心,妹妹是有福气的。”   福气?一想起小壮壮前世的经历,姜灼风委实觉得她和福气这俩字不沾边儿。   但是还能如何,事已至此,无论最后他们二人发展成什么样儿,他都陪壮壮一起承担便是。   说话间,已走到了山门外。   叶适侧头看了一眼山门旁写着六字大明咒的那堵墙,心间百感交集,当时又饿又困,山门未开,就睡在了这墙下,这辈子真没那么窘迫过,这段经历,足以让他记一辈子。   想着,叶适收了伞,对姜灼华道:“走吧,咱们进去。”   进了寺院,一行人各请了三炷香,进大雄宝殿里挨个拜佛上香。   礼佛毕,叶适和姜灼华来到院中,向一位在院中洒扫的居士问道:“敢问这位居士,寺里有位小师父,年纪不大,是负责晨起开山门的,不知他在何处?”   那位居士行个佛礼,回道:“是利生小师父吗?施主您稍等,我去寮房找找。”   说着,那位居士将扫帚搭在小花园边的矮墙上,去了寮房叫人。   不多时,居士领着利生小师父走了出来。   小师父一见叶适,便笑了,眸低中依旧是那一份如山间甘泉般的清澈,他上前道:“咦,您不是一个多月前的那位施主吗?”   毕竟叶适外貌出众,见过的人鲜少会忘了他。   叶适笑笑道:“正是在下,当日承蒙小师父布施,今日特来道谢。”   说着,叶适命元嘉将备好的百两纹银奉上。   利生小师父见此,忙摆摆手道:“小僧持金钱戒,不受金银。您看,寺里都没有功德箱。”   叶适闻言,也不好强迫,只得道:“那该如何感谢小师父?”   利生小师父笑笑道:“不瞒施主,寺里一直想建个万佛楼,奈何我们这里护法居士不多,所以一直未能成行,施主若是有心,可助一助佛事。”   叶适闻言哪有不允的道理,命元嘉将银两收回去,对利生小师父道:“既如此,等在下回到京城,便派人来助寺里修建万佛楼。”   利生小师父自是不知道叶适的身份,叮嘱道:“之前有位居士,助我们打了地基,施主千万不要在能力范围之外将此事担在肩上,能助一点是一点。毕竟佛门讲求众生喜乐,若是修万佛楼一事成为施主的负担,是万万不可取的,量力而行便是。您帮忙修一点,旁人再帮忙修一点,慢慢也就起来了。”   叶适闻言,心下微叹,确实,若是承担自己能力之外的善事,无疑是给自己压力,会渐渐退却为善之心,利生小师父此言,既可以让有心帮忙之人出一份力,又不会因为自己出力少而觉得不好意思,更不会让行善成为负担。   佛门智慧,原是让众生离苦得乐,帝王之道,也该如此。   几人又说了几句,正欲离去,这时,却听观音殿里,传来一名女子悲戚的哭声,声音呜呜咽咽,好似有什么极为伤心的事。   利生小师父听闻,面露悲色,出家人慈悲为怀,有人在寺里哭成这样,总得问问是何缘故,但是听声音是名女施主,他身为僧,不太合适单独去问。   利生小师父想了想,转而对姜灼华道:“小僧不大方便,能否劳烦小姐一同走一趟。”   姜灼华报以微笑,点点头,跟随利生小师父,和叶适一起走了过去,其余人等在原地。   走到观音殿门口,但见一名十五六岁左右,身着碎花棉布对襟裙的民间少女跪在蒲团上,哭得万分伤心。   姜灼华走上前去,半蹲在那少女身边,询问道:“姑娘遇到了什么难心事?怎么哭得这般伤心?”   那少女哭得哽咽难忍,见姜灼华问话,抹去泪水,强忍下啜泣,说道:“小女是山后陈家村人。我是家中最大的,如今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但是媒人来说亲的那户人家,委实不是我心中想嫁的,好在爹娘开明,我不喜欢,便没有同意亲事。”   姜灼华闻言不解道:“既然没有同意亲事,那你为何还哭得这般伤心?”   少女闻言眼眶里又满了眼泪,而后说道:“他家离我家,只隔着两户人家,当初爹生病,他帮着我家干了秋收的活,旁人都道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除此之外,逢年过节还会给我家送来吃食。可是他的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悍妇,我每每见到他的嫂子,都是在做苦活累活,从来没见过脸上带笑的时候。”   姜灼华点点头,示意那少女接着说,少女轻叹一声道:“我一点儿也不想要他送来的那些东西,可是他总是强行对我好。我回绝他的提亲后,他连着喝醉好几日,然后村里人就开始骂我,说我自私,说我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要,是装腔作势,是作。”   姜灼华闻言蹙眉,语气中颇有些不忿:“自己心中有顾忌,不愿与一人在一起,就因为他对自己好,拒绝了就是自私?就是作?天下竟还有这样的道理?现在只有一人对你好,若是出来十个,按他们这想法,难不成还要你全嫁一遍?”   说着,姜灼华抽出帕子帮那少女擦擦眼泪,说道:“妹妹别哭,感情讲究个你情我愿,谁规定的只要有人对你好,就得和他在一起?不想在一起,居然还背上个自私和作的骂名,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日后若还有人这般说你,你就问她,这么个婆婆她愿意要吗?愿意要就让她自己嫁去。”   那少女被姜灼华这话逗笑了,眼里带着眼泪笑的模样委实可爱。   她将眼泪抹尽,而后道:“姐姐说的有道理。我今日来,就是想求求菩萨,希望村里那些人别再为难我,可怎知越想越觉得委屈,便哭了起来。”   一旁的利生小师父闻言笑了,说道:“世人都在求佛保佑。以为上柱香,就能让自己心想事成。小僧曾经还见过偷盗之辈,前来求佛保佑别被官府抓住。然而,佛留佛法于世间,早已将解脱之道尽说圆满。女施主,命由己造,人的苦难不是求求佛菩萨就能解决的,既然旁人为难于你,你便要自己想法子摆脱困境。”   少女闻言,神色颇有些茫然,显然是没听懂,而后问道:“命由己造?那我是不是可以按照姐姐说的做?”   利生小师父双手合十,道:“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此法不行,大可再换。”   那少女听了,复又问道:“那是说,拜佛没有用吗?”   利生小师父摇摇头,解释道:“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佛像摆在这里,是表法,看着佛,就是在看你自己的智慧本性。解脱之道就在佛法里,所以说,拜佛更要学佛。学佛的智慧,敬佛的德相。”   那少女听了个似懂非懂,明白要自己解决问题这点后,她便告辞离去了。   叶适倒是听明白了,利生小师父的意思是,人的痛苦,若想解脱,须得从佛法中找答案,而不是仅仅拜拜佛,求佛渡自己,能渡自己的,只有自己,而佛将佛法留在世间,就是告诉你渡自己的法子,能做到什么程度,全看自己。   姜灼华站在观音殿门前,看着那少女的背影,说道:“人的偏见,那会儿那么好解决,她回去后,怕是还会受不少委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才是生活的常态啊。”   利生小师父闻言,笑笑说道:“境随心转,人若不能改变境遇,那便改变自己的心。心有烦恼,即使身在极乐,心却在无间。心若无烦恼,足下便生净土,处处自在。”   姜灼华闻言眸中一亮:“好一句足下便生净土。受教了!”   说罢,利生小师父摊手,请了叶适和姜灼华出去。   利生小师父将他们送到山门外,几人又闲话几句,便互相道别离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叶适撑着伞对姜灼华道:“我瞧着,方才那姑娘口中的男子,不是真心待她。若是真心待她,怎么会让自己的付出成为对方的负担?害她饱受诟病。”   姜灼华看向他,不由笑问道:“那你说,怎么才是真心待一个人?”   叶适挑眉笑笑道:“像我一样啊。我清楚自己出宫,是为了自己心间所爱,而不是要求你给我回报。曾有帝王盛宠一人,却无法好生呵护,终使其成为众矢之的。华华,你信我,我只娶你一人,只待你一人好,我也有法子,绝不会叫旁人对你有半点诟病,说你狐媚惑主。”   姜灼华看着他眸中泛着如星辰般的光彩,抿唇一笑,回道:“好,我信你!”   等回京后,就让她好好看,她的皇帝陛下会怎么做?   复又走了十日左右的路程,一行人终在这日傍晚,抵达了京城。   叶适本是打算直接让姜灼华陪他回宫,但是姜重锦有了身孕,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得去看看,那丫头之前成亲自己就没在,现在回京了她有身孕还不去看她,心里头怕是得难受死。   叶适在马车里拉着姜灼华的手,颇有些舍不得放她走,但是念在还要下立后的圣旨,不能让她在宫里接旨,便同意她先回去看姜重锦。   姜灼华看着叶适恋恋不舍的小眼神儿,凑上前在他唇上轻啄一下,而后哄道:“两日,最多两日,两日后就进宫陪你。”   叶适看了姜灼华半晌,指指自己的唇,说道:“两日得两下。”   姜灼华失笑,复又凑上前去亲他,叶适唇边勾起一个笑意,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撬开她的双唇,将舌尖探了进去,与她纠缠深吻在一起。   本想亲亲就完事儿,奈何叶适就好像她不回来了一样,她刚离开些,就往前凑,愣是与她纠缠亲吻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放开。   临别前,姜灼华叮嘱道:“你回宫后,记得立马叫太医再来给你瞧瞧,重新开些好药,记下了吗?”   叶适乖乖地点点头:“嗯,记下来了。”   “那我走了啊。”说着,姜灼华起身出了马车,上了旁边哥哥嫂子坐的那一辆。   姜灼风见姜灼华进来,便下了马车,和元嘉一起,带着人一同护送叶适回宫。   两拨人分开后,姜灼华和程佩玖直接先往元嘉府上而去。   就在这时,程佩玖拽拽姜灼华的袖子,对她道:“妹妹,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但你先别告诉你哥哥。”   姜灼华看着程佩玖认真的神色,以为出了什么事,忙关怀道:“出了什么事?”   程佩玖面颊微红,对她道:“我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十几日了。”   “啊……”姜灼华讶然,喜道:“嫂嫂,你莫不是也有了吧?”   程佩玖咬着唇道:“我也不知道,我每个月月信都不大稳,还不敢确定,就先没给你哥哥说,怕一旦不是害他空欢喜一场。改日你陪我叫个大夫来瞧瞧,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儿紧张。”   姜灼华忙点头道:“好,好!”只是如此这般,怕是进宫还得耽误一日。没事儿,明儿让元嘉给他传个话,让他多等一天。   念及此,姜灼华拉过程佩玖的手,不由捏紧:“嫂嫂别担心,有我在呢,我陪着你。”   叶适这边儿,在姜灼风和元嘉的护送下,一同回了宫。   叶适一进御乾宫,傅公公和黎公公便齐齐朝他走了过来,傅公公眼里的神色即愤怒又担心,叶适看着傅公公如此神色,一时心间竟有些发虚,大抵是童年遗留下的恐惧,便故意移走目光不去看他。   黎公公直接跪倒在地,哭喊道:“陛下啊,您可回来了!”   黎公公老泪纵横,就差抱着叶适大腿嚎啕大哭了。叶适笑笑,单手拉了黎公公起来,说道:“别哭了,朕这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吗?”   傅公公行个礼,在一旁冷声道:“不知陛下,这些时日去了何处?”   叶适走到正殿龙椅上坐下,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姑苏上郡遭灾,却一直未报至朝廷,朕深觉此间有人欺上瞒下一手遮天,便亲去查探。原是姚司徒从中作梗,怎么样?人拿下了吗?”   他这话,糊弄别人可以,却糊弄不了傅公公。   自叶适失踪后,他第一个查的地方就是姜府,奈何发现姜小姐竟然也不在京城,后来叶适从姑苏传回捉拿姚司徒的圣旨,他派人一打听,果不其然是和姜小姐在一起。   若是叶适之前就知道姚司徒欺上瞒下一事,以他的手段,绝对不用亲去查探,就能让姚司徒原形毕露。即便要亲自查探,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带的偷跑出宫。   分明就是去找姜小姐,顺道发现了姑苏上郡的灾情和姚司徒一案。   叶适在姑苏遇刺一事,委实叫他揪心,所幸,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当真命大!   念及此,傅公公气得深吸一口气,回禀道:“姚司徒已捉拿归案,关押天牢。”   “好!”叶适对元嘉道:“将姑苏郡守搜集的证据送去廷尉府。清查姚司徒一案。”   说罢,叶适复又看向傅公公,问道:“朕不在这些时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傅公公指一指尚书房旁边临时摆放的一张小桌子,说道:“这些时日的奏折都在那里,能处理的老奴已经处理了。左边是处理过得,右边得陛下自己看。”   说完这话,傅公公心头那叫一个气!纵观梁朝百年,有哪一个皇帝把国事扔给太监的?他花了多少年的心血,兢兢业业将叶适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帝王,居然就被一个姜小姐给带成了现在这幅没规没矩的模样,委实是个妖女!妖女!   此次他二人一同回来,说不定陛下就要立后,这等妖女,狐媚惑主,如何做得了皇后?得想法子拦着。   叶适未曾察觉傅公公的想法,听他说完话点点头,起身往尚书房走去。   黎公公忙跟随在身后,紧着问道:“陛下,您的伤怎么样了?”   “哦。”叶适这才想起来,对黎公公道:“传太医来。”   黎公公忙道:“太医令一直在陛下宫里呆着呢,自陛下离开就没让他走。”   叶适闻言失笑,那可真是苦了太医令。叶适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黎公公从旁边临时摆放的小桌子上,将两摞奏折搬过来,而后便去请太医令进来。   叶适拿起已经批阅的奏折,基本都是些请安折子和小事,翻阅过后便放下了。   他又拿起傅公公没处理,见基本都是边关军营请求犒赏、举荐人才、外邦进贡等涉及大事的折子,由此可见,傅公公分寸拿捏的很好。   叶适批了几道折子,太医便走了进来,给叶适把脉看伤,重新写了补药的药方,在御乾宫软禁许久的太医令,这才得以离开御乾宫,回到太医所去给叶适配药。   积压的折子不算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傅公公已经处理完毕,叶适批了会儿折子,奈何心里惦记着其他事,有些批不进去,便命黎公公,将放在书架上一个狭长的锦匣取了下来。   黎公公取下后,呈到了叶适面前。   叶适将其打开,将里面一道明黄的圣旨取了出来,而后将锦匣推到了桌子边上。   叶适看着手里的圣旨,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这是他登基后第二天就写下的立后圣旨,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再将它拿出来的机会,没想到,这次真的可以娶她为后。   叶适将其放在面前,用一只手小心地展开,而后拿起毛笔,又在上面加了几句话。   写完后,叶适吹干墨迹,对黎公公道:“明日挑个吉时,去姜府宣立后的圣旨。”   黎公公闻言,眸中一亮,激动的有些结巴,道:“陛、陛下终于要立后了吗?姜小姐肯了?”   叶适面上挂上藏不住的笑意,挑眉看向面前的圣旨,重重地“嗯”了一声。   黎公公面上当即盈满喜意,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高兴的波光,他忙陪笑道:“恭喜陛下!恭喜陛下!这是国喜啊!”   正在这时,忽听尚书房门口传来傅公公阴恻恻的声音:“陛下当真要立姜氏为后?”   叶适听出傅公公语气不善,他知道,他的所有话,可以瞒得住旁人,但是瞒不住全程参与了夺位的傅公公。   傅公公身负大功,他自是不能为了姜灼华将其冷落、责罚。但是,他也绝不会为了傅公公,让姜灼华委屈半分。   若是不让傅公公对姜灼华改观,日后她一定会受委屈,虽然她是皇后,没人敢为难她,但是傅公公的手段,怕是会让他意想不到。   念及此,叶适眸色渐深,傅公公和姜灼华之间的关系,必须得小心处理。 第102章   叶适看了傅公公片刻, 先坚定地表明了立场:“朕喜欢她,她是朕唯一的皇后。”   在傅公公再度开口前,叶适缓和了语气, 温言道:“朕知道,在你看来,她不是皇后的人选。但是傅叔, 朕是你一手教养长大的,朕是个什么样的人,旁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朕从不是一时脑热之辈,朕选择她, 自有朕的道理。姑苏上郡灾情久未报至朝廷, 傅叔你可知, 百姓为何这么久都没起叛乱吗?”   傅公公道:“老奴不知。”   叶适笑笑道:“一来是现在的郡守, 也就是过去的县令,他开仓救济了一部分灾民。但是县令手里的库粮有限,根本不能救济全部。剩下的那么多人,都是姜灼华兄妹搭棚子救济的。朕记得朕小时候, 你跟朕说过,要夺下皇位和稳住皇位, 智谋必不可少, 但若是要坐久皇位, 成为明君, 行孝悌、施仁政才是长久之道。”   叶适顿一顿, 接着道:“华华虽为女子,却心有仁慈,且她还有为常人不敢为的勇气和胸襟,实属难得。”   为常人不敢为?养男宠吗?傅公公心下一嗤。   眼下看来,陛下要立姜灼华为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是他能阻止的。说了这么多,全是好,怎知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   傅公公不愿与叶适当面起冲突,行礼道:“陛下既已决定,老奴岂敢质疑。老奴告退。”   说着,傅公公行礼离去。   一听这话,叶适便知傅公公根本没有听进去,他也没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说服偏执的傅叔,一步一步来吧。   叶适转而对黎公公道:“公公,你帮朕去劝劝他。”   黎公公领旨,转身出了尚书房去追傅公公。   夜幕渐临,西方一抹光线隐匿在皇宫内西侧的宫殿后,将座座飞檐楼阁衬托成墨色的剪影,偶有蝙蝠成群结队的飞过晴朗的夜空,匿迹在飞檐之下。   黎公公在御乾宫外的汉白石阶下追到了傅公公,在他身后唤道:“傅公公,傅公公。”   傅公公闻言驻足,黎公公追上前,在他身边站定,深吸两口气顺了顺气儿,而后说道:“傅公公,老奴知道您为什么不看好姜小姐。说来说去,也就是为着当初买了陛下做男宠这回事儿。但是这有什么要紧……”   黎公公话未说完,却被傅公公冷声打断:“没什么要紧?立她为后,日后人人都会记着陛下做过男宠。这是何等的耻辱?若是传到外邦,这便是国耻!且一个养男宠的妖女,不知廉耻,如何母仪天下?”   黎公公听罢,赔笑两声,接着道:“母仪天下,这种话其实也就是说说罢了。天下人这辈子能见着帝后几回?关起门来,还不是帝后自己在宫里过日子?最要紧的,是陛下过得高兴。姜小姐能让他高兴,旁人不行。您不知前些日子,陛下那日日沉闷的模样,当真是可怜见儿的。”   傅公公闻言,冷笑一声:“哼。他是皇帝!做事不能只为了自己高兴,要为朝政,要为百姓,要为整个梁朝着想!”   黎公公闻言,半晌没了声音,就在傅公公以为他说服了黎公公的时候,忽听软弱温和了一辈子的黎公公,颇有些激动地拿着拂尘指着他,双唇颤抖着骂道:   “不能只为自己,不能只为自己!这话你说了一辈子!打小你就这么要求着陛下!旁的孩子玩儿泥巴的年纪,他在房里读书,旁的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候,他在为夺位劳心。他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好不容易夺下皇位,就有了这么一个心尖尖儿上的人,有了这么一个能叫他高兴的人,你还不遂他愿!”   傅公公背着手,侧着身子,微微后仰看着黎公公,眸中颇有些震惊。   黎公公一直负责陛下的衣食住行,从来都是低眉顺眼,即便旁人挖苦他,他都是个只知道傻笑的人,今日居然这般顶撞他?   傅公公尚未反应过来,却听黎公公接着激动地说道:“老奴就想让他过得高兴些,陛下自己也想过得高兴些!就这么点儿愿望,你、你、你居然还拦着?啊?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待陛下的?你是怎么对待陛下的?我要是陛下,登基第一件事就是砍你的头出气,你居然还好意思拦?”   傅公公嗓子早就坏了,被黎公公这般连珠语炮的一阵轰炸,半晌插不进一句话,见他终于停了,怒意满满地盯着自己,这才说上话:“狭隘,委实狭隘!陛下是皇帝,理应心怀天下,而不是男女私情!”   黎公公在傅公公对待叶适的事儿上,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从前多少次他看着被责罚后的陛下心疼地悄悄抹眼泪,但是那时念及夺位大业,他硬生生将心头不满和心疼都忍了下来。   但是,现在陛下已经登基,傅公公居然连让他娶个能让自己高兴的人都要拦着?儿女私情都不让有,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黎公公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直接抄起拂尘照着傅公公抽去,抽一下骂一句:   “就你胸襟大是不是?就你看着天下是不是?罚跪一整夜!往陛下饭里下泻药!往陛下被褥里放钢针!放蛇!你还是人吗?你还是人吗?”   黎公公突然发飙,傅公公哪儿见过如此撒泼的行为,不好还手,只得连连往后躲,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一把抓住黎公公的拂尘,操着破裂的嗓音骂道:   “你撒什么泼?我还不是为了陛下好?他是什么身份?若是轻信与人,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不在乎用什么法子,只要他平安无事,成为合格的皇帝。哪怕他登基就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   说罢,傅公公看着黎公公的眼睛,坚定道:“姜氏不堪为后!”   冥顽不化!冥顽不化!黎公公气得手抖,双唇也跟着在颤。过了半晌,黎公公气得只好点头,对傅公公道:“好!好!但是傅公公你记着,若是你敢伤姜小姐,阻拦陛下立后,老奴定与你同归于尽!”   黎公公这话说得认真,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傅公公是当真没想到,软弱了一辈子的黎公公,居然今日也能变刺猬。   先帝在时,他是先帝身边的大监,而黎公公只是皇后宫里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二人之间,云泥之别。   但是出宫后,黎公公负责陛下衣食住行,他负责教导,俩人相互配合这么些年,做不了朋友却也有同袍之情。看眼下,黎公公一副随时都要和他决一死战的模样,若是真为了立姜氏为后一事让他恨自己入骨,甚至撕破同归于尽,那他还当真不忍心。   念及此,傅公公看着黎公公无奈的点点头,妥协道:“你行!你行!过去当真是小看了你。”   说着,傅公公的双唇在面具下紧抿,既然不能阻止陛下立后,那便鼓动大臣劝他再纳几个妃,后宫绝不能只有姜氏一人,必须有人分宠爱,不然姜氏迟早狐媚惑主。   做下决定,傅公公将握在手里的拂尘重重甩了出去,饶是他动作再重,拂尘上那一把毛打到黎公公身上,依旧轻飘飘的毫无力道。   傅公公深深地望了黎公公一眼,拂袖而去。   黎公公盯着傅公公走远,平了平心绪,整了整衣冠,这才回了御乾宫尚书房。   进了尚书房,叶适抬眼问道:“怎样?”   黎公公站回叶适身侧,行礼回禀:“看似是妥协了。但傅公公的性子,陛下您也清楚,后事不知如何?”   叶适闻言抿唇,身子靠在了椅背上,眉心不由微蹙,当真是棘手。看来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摆平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定能解决妥当。   叶适低眉想了一会儿,暂且先将这事儿搁置。他提笔,写下一道圣旨,对黎公公吩咐道:“这道圣旨,派人带去武陵郡陈家村附近的千山寺,命当地郡守主持在寺内修建万佛楼,不可怠慢。”   黎公公领命接过,叶适复又道:“朕想了想,还是得再慎重些,去找太常卿,叫他算个吉时,然后你再去姜府宣旨。明日早朝,先给百官宣读。”   黎公公领命而去。   姜灼华这边儿,到了元嘉府上,姜重锦一听姜灼华和哥嫂回来了,当即流下了眼泪,等姜灼华见到迎出来的姜重锦的时候,她的小妹子已经哭成了泪人,一见面就抱住姜灼华,眼泪掉得愈发如断了弦的珠子。   姜灼华忙抱住姜重锦,好一通轻拍安抚,才将小姑娘的眼泪哄停住。   然后和程佩玖一起,携手进了屋里。三个人坐在一起,又说又笑的聊了好久。   不多时,元嘉和姜灼风也回到了府里,姜灼风一见姜重锦,便万分喜欢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起了晚饭。   元嘉将嘴里的饭菜咽下,而后道:“阿姐,你日后嫁了陛下,可千万告诉皇上姐夫,日后少骂我一点儿滚。”   姜灼华闻言失笑,敷衍着点点头。   这时,程佩玖忽而忧道:“说起来,若是妹妹成了皇后,以后咱们一家人,当真就没有像现在这般一起吃饭的时候了。”   这到时候若是跟皇帝坐一桌子吃饭,那得多别扭。   姜灼华拍拍嫂子的手,不以为然道:“没事儿嫂嫂,以后咱们一家人照样一起吃饭,不带他。”   元嘉噗哧一声笑了,说道:“我估摸着,阿姐你可能甩不掉陛下。陛下见着你,跟跟屁虫似的。”   除了姜灼华,其余几人闻言一愣,姜灼风上下打量元嘉一番,说道:“行啊你小子,有几个胆子?敢背着陛下说这种话。”   元嘉嘿嘿一笑,接着道:“你们会出卖我吗?肯定不会,对吧?所以,怕什么啊?”   而且他们陛下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就算被陛下知道,顶多叫他滚,怕甚?   就这般,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晚饭,这一晚,都歇在了元嘉府里。   第二日一早,姜灼风和元嘉进宫上朝,姜灼华这才和嫂嫂一起准备回自己府里,姜重锦这么久没见他们,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回娘家的,于是,三个女人,便一同回到姜府。   回到耀华堂,姜灼华往贵妃榻上一躺,身心无比舒畅,还是自己家里好啊。   三个人在耀华堂里喝茶休息了一会儿,姜灼华便命宝如去请大夫,来给程佩玖问诊。   谁知,大夫还没来,倒是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程佩玖正在跟姜重锦询问怀孕后症状,看看自己对不对得上,姜灼华则面带喜色的在一旁听着,一个是她未来侄儿,另一个是她未来外甥女,双喜临门,她能不高兴吗?   正在这时,忽听桂荣来报:“小姐,魏府大夫人求见。”   魏府大夫人,乍一听这个称呼,姜灼华茫然了片刻,而后忽地反应过来,这他娘的莫不是魏少君的娘?那个老毒妇?   当年为了自家儿子和她分开,连亲孙儿都能一碗药给打了。   姜灼华忽地心头一哽,当即就没了好脸色。   程佩玖和姜重锦见状,亦是敛了笑意,姜重锦问道:“阿姐,你怎么不高兴?这求见者,可是得罪过阿姐?”   姜灼华看了看姜重锦,如何跟她说前世的事,只得摸摸姜重锦的手以示安抚,而后对程佩玖道:“可能是之前咱们刚离京那会儿,追我出来的那魏少君的娘。”   程佩玖闻言蹙眉:“她来做什么?莫非是想为自己儿子相看你?这叫陛下知道了可如何了得?”   姜灼华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道:“哼,相看?”怕是想来掐死她的吧?   念及此,姜灼华道:“走,瞧瞧去。”   说着,三人一同起身,从耀华堂出来,一同往前院会客厅而去。   刚走进门内,姜灼华便被屋里的阵仗给吓了一大跳。   但见会客厅内,坐满了七大姑八大姨,除了主人的正座,没一张闲着的椅子,甚至还加了好几张。   她们各个坐姿大方得体,手里端着茶盏轻刮慢饮,神色淡然高贵,俨然一副接下来,就要教姜灼华做人的模样。   姜灼华扫了一圈,但见魏少君的娘——魏夫人,坐在上首,一身宝石蓝袄裙,眼皮微垂,倨傲地看着手里的茶盏。   姜灼华委实恶心的慌,不由瞪了一眼,而后走了进去,在正厅椅子上落座。程佩玖和姜重锦随后,挨着姜灼华各自坐下。   姜灼华斜靠在椅子上,目视前方,说道:“诸位来访,有何贵干?”   魏夫人上下打量姜灼华一番,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人长得这般狐媚,难怪把他儿子的魂儿都摄去了。   说来就气,自家儿子也不知着了什么迷,告假离开京城几天,回来后就说要求娶姜家大小姐。   她一打听,可好嘛,原来是个养男宠又不要脸的淫/娃/荡/妇。   这种女人,怎么能进她魏家的门?   于是她便拒绝了儿子,谁知儿子一再苦求,见她不答应,甚至还绝食,后来就又跟她冷战,都快大半年了,儿子都还没跟自己说话。   她早就想来找这位姜小姐说道说道,离好人家的男子远些,怎知她一直未回来,这不昨天听人说她回来了,这就紧着过来见见嘛?   不要脸的东西,竟然勾引她儿子,弄得他们母子关系紧张,今儿,就要好好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但见魏夫人勾唇冷笑,斜睨了姜灼华一眼,说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姜小姐比传闻中还要狐媚?”   这时,与魏夫人同来的有一位夫人接话道:“可不嘛?天生就是一副勾引人的面孔。表嫂,我当真心疼你,少君居然被这种女人迷惑,今儿可别客气。”   姜重锦闻言,冲那夫人一挑下巴,道:“喂,长这么大岁数没人教过你怎么做客吗?说话这般难听?有教养没教养?”   程佩玖也听不下去了,对魏夫人道:“这位夫人。我妹妹对你儿子无意,是你儿子自己纠缠不休,你讲些道理。”   姜灼华对程佩玖道:“嫂嫂别说了,若是她们讲道理,今儿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姜灼华对魏夫人道:“你个老妖婆,你儿子喜欢我关我屁事?来我门上闹什么闹?”   魏夫人一听姜灼华骂她老妖婆,重重将手里的茶盏“嗒”地一声儿扣在桌上。   这些时日魏少君在家中跟她闹,她早就对姜灼华恨之入骨,此时只想将对姜灼华积压了大半年的火儿都发出来。   但见魏夫人怒视着姜灼华,骂道:“哼。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抛头露面?你若是不抛头露面,我儿子怎么会见到你?不见到你,又怎会被你迷惑?你还说没有勾引他?像你这种养男宠的女人,骨子里就淫/荡。我儿子长得不差,你怕是想找他做个冤大头,接了你这烂货吧?”   姜灼华心间当即蹿上一股子火气,正欲开口回怼,谁知魏夫人带来的七大姑八大姨,战力远比她们姊妹三个强悍多了,一大群长舌妇开始了唇枪舌战。   有人道:“可不嘛?堂妹可怜啊,自家儿子居然被这种女人惦记上。我说姜小姐,赶紧跟魏夫人道个歉,离人家公子远点儿吧。”   有人道:“难怪当初宋公子宁愿要个婢女也不好好娶她,敢情是怕娶了后给自己带绿帽子。”   有人道:“嘿,人家姜小姐是养男宠的主儿,别说一顶绿帽子,怕是得十几顶,谁敢娶啊?”   “谁要是娶了姜小姐,当真是家门不幸。宋公子明智。”   又有人道:“赶紧跟魏夫人请罪吧。兴许你干得这些龌龊事儿,我们还能帮你瞒一瞒。”   “瞒什么呀?早就人尽皆知了。什么京城第一美人,我瞧着是京城第一荡/妇。”   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嘴,说起话来又快又恶毒,你方说罢我接过,无缝衔接,喘气的机会都不给姜灼华姊妹三个,也就姜重锦中间喊了一句“你们都是官夫人,说话怎这般没教养。”   然而,她的声音,被淹没进了长舌妇的洪流里,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正在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魏少君,他面色无比的焦急,顾不得旁的,气势汹汹地冲到魏夫人面前,急道:“娘!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喜欢姜小姐,绝不是她勾引我。你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说着,魏少君上前给姜灼华行礼,致歉道:“姜小姐,委实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姜灼华瞪了一眼魏少君,一点儿也不想理。自己的感情成为别人的麻烦,当真是幼稚又叫人厌烦。他还是和前世一个样,自以为什么都会随心,却根本不会真真正正的帷对方考虑。   一味的求娶,和自己母亲对着干,分明就是让她和他的娘亲势同水火。但凡前世魏少君聪明点儿,协调好她们婆媳之间关系,都不会闹到那么凄惨的结局。   这时,一名夫人走上前,跟魏少君劝说道:“哎呀少君,你娘是为你好。女人最了解女人,你自己被媚惑了不知道,但是旁观者清,姜小姐那些手段,我们都瞧得清清楚楚。”   魏少君转过身子辩解道:“她没有!是我喜欢她,她之前就拒绝过我。若是故意勾引我,又何必拒绝?”   “欲擒故纵!”那妇人肯定道:“这是欲擒故纵!你还小,不懂女人的这些手段。你瞧瞧她那本《驭夫记》,多少勾引男人的手段?你玩儿得过吗?”   魏少君气得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转而走到魏夫人面前,单膝落地道:“儿子喜欢姜小姐,此生非她不娶,求娘亲成全。”   程佩玖闻言,在一旁深吸一口气,手直摸胸口顺气,说道:“轮得到你吗?”   然而,她的话,根本没人听进去。   魏夫人气得手抖,当真想扇自家儿子一个耳光,但是心疼儿子,抬起手的瞬间就打不下去了,只得泄气地收回。   但听魏夫人对魏少君道:“咱们魏家门风清白,断不能娶这种养男宠的女人进府。魏家多年的门风,绝不能葬送在这个女人手里。儿子啊,你清醒些。”   魏少君却坚定道:“儿子非姜小姐不娶。”   姜灼华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前世他就是这般坚定,可最后呢?啊?可最后呢?有能力护住她吗?什么玩意儿?   魏夫人很铁不成钢的看了自家儿子一会儿,绕过跪在她面前的魏少君,走到姜灼华面前,胸膛高低起伏,歪着下巴倨傲道:“你造下的孽,你须得给我解决喽。你当众发誓,绝不再靠近我儿子半步,绝不进我魏家的门,否则……”   “啪”得一声脆响,姜灼华扬手狠狠一个耳光落在了魏夫人脸上,打得她脖子歪到一边儿,脸颊上当即浮现出五个又红又肿的手指印。   这一耳光打的即突然又用力,惊得厅里那些个长舌妇暂时住了嘴。   姜灼华甩了甩发麻的手,骂道:“你个老妖婆,莫不是生了脑疾?进你魏家?我呸!”   魏夫人似不敢相信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伸出食指,直直地指着姜灼华鼻子,瞪大双眼惊疑道:“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说着,气急的魏夫人再也顾忌不得礼仪教养,就要伸手去撕姜灼华的头发,宝如见状,忙一个闪身上前挡在了姜灼华面前,拦下了势如猛虎的魏夫人。   七大姑八大姨见状,性子烈些的一拥而上,就要帮着魏夫人去教训姜灼华。其余尚在乎自家形象的,则站在外围责骂。   厅内一片混乱,好几个家厮赶忙跑了进去,去帮忙拉人。   妹妹和嫂嫂都是有身子的,姜灼华委实怕伤着她们,正欲派桂荣去喊护院,却听门外传来一声高昂尖细的声音:“圣旨到——”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朝门外看去。   程佩玖听到这三个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是立后的圣旨吗?哈哈哈,可巧了!来的真是时候。   姜灼华亦是唇边含了笑意,还是她的皇帝陛下会挑时候。她转头对宝如道:“去开正门,摆香案,接圣旨。”   宝如忙一溜烟跑出去,和另外一个小厮一起,将正门打开。   但见门外,黎公公一手持圣旨,一手端正的拿着拂尘,笑眯眯地站在正中间。   黎公公身旁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端着手里呈着皇后金印金册的托盘,金印金册下头,衬着象征皇权的明黄锦缎,在上午晴朗的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金光。   黎公公身后,浩浩荡荡的站着打着华贵仪仗的队伍,以及抬着几大箱皇帝赏赐的太监。   那场面,别提有多壮观、多威严,仿佛姜府门内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待香案摆好,姜灼华率姜府众人跪下,魏夫人、魏少君等人自然也跟在最后跪了下来。   魏夫人心头满是不解,皇帝的圣旨怎么会突然到姜府?莫不是给姜都尉的?呀,一旦姜都尉升官,今日这些行止可怎么好?   黎公公忽道:“陛下有口谕,姜小姐无须跪接圣旨。”   “遵旨。”姜灼华复又站起了身。   魏夫人和魏少君,看着单独站起来的姜灼华,心头隐隐有些忧虑,深觉大事不妙。   黎公公宣读圣旨前,偷摸瞄了两眼姜灼华,看清她的样貌后,心下万分喜欢,哎哟哟,姜小姐可真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哟,和陛下当真郎才女貌,一双金童玉女,绝配啊。   黎公公收回目光,将圣旨打开,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姜府贵女姜灼华,在朕登基前,不惜自毁名节,以养男宠之名,护朕藏身府内,朕能顺利夺位,姜灼华功不可没。”   听到这儿,姜灼华险些没笑出来,她养男宠的名声,他就这么几句话给她洗白了?厉害,厉害。   当初她还担心,男宠之名会让他背上骂名,久而久之见到她就会厌烦,谁知道,他竟然还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法子。他果然没让自己失望,当真和旁人不同,应该早些信他。   姜灼华唇边含了笑意,接着往下听,黎公公念道:“又在姑苏境内,开棚救济灾民,仁慈护民为朕分忧解难。后于永熙元年五月初五端午节,朕微服私访之际,在姑苏昆山遇文宣王行刺,姜灼华舍身救驾,救朕于危难,保朕性命无忧,立下汗马功劳。这两年间,姜灼华牺牲良多,助朕良多,早已与朕情投意合,心心相印。”   念到这儿,黎公公不由含了慈爱的目光,看了看姜灼华,接着宣读道:“姜灼华风华绝代,静容婉柔,丽质轻灵,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得朕心。着即册封为皇后,赐皇后金印金册,命太常卿择吉日,与朕大婚,从此为天下之母仪,钦此!”   宣旨毕,黎公公将圣旨合起,双手递给了姜灼华,姜灼华抿唇一笑,双手接过圣旨,行礼道:“姜灼华接旨!谢主隆恩。”   黎公公笑笑,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将手中的金印金册递给姜灼华身边的婢女,而后笑着道:“皇后娘娘,陛下托老奴给您带句话,陛下说伤势未痊,还望皇后娘娘抓紧进宫陪伴陛下,大婚前再回府待嫁。陛下还有赏赐,待老奴一一念来。”   姜灼华打断道:“公公不急,先进屋里喝杯茶,我府里还有些不速之客需要处理。”   黎公公点点头,跟在姜灼华右后方进了厅内。   姜灼华往椅子上一座,指一指下首的位置,对黎公公道:“坐。”   黎公公忙惶恐道:“老奴不敢,老奴站着伺候就好。”   “哎呀。”姜灼华复又站起身,一把按了黎公公坐下,说道:“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怎么舒坦怎么来。”   黎公公毫无防备地被姜灼华按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下,而后不由笑了,只得乖乖地坐着。   难怪陛下那么喜欢姜小姐,原是个这般脱俗的女子,被规矩拘束那么久的陛下,在姜小姐身边,大抵会很轻松很愉快。   姜灼华看了一眼尚跪在会客厅门外,背对着他们没有起身的魏夫人等人,隐隐见她们身子颤抖。   姜灼华冷嗤一声,向黎公公问道:“公公,敢问若是有官夫人对皇后不敬,该如何处置?” 第103章   魏少君听完圣旨后,一直没有起身, 他盯着地面, 眸中没有聚点, 空洞无物,半晌后,忽听他呢喃道:“皇后……呵……”   说罢,魏少君唇边漫过一丝颓然的笑意, 满是凄凉。   魏夫人跪在魏少君旁边,脑中唯剩轰天裂地的白,她是万万没想到,姜小姐养的男宠居然是当今圣上, 且还是为了帮掩饰陛下身份, 不惜自毁名节, 对外宣称养男宠。   所以, 她方才骂姜小姐的那些话,岂非都成了不敬和污蔑?   且姜小姐与陛下情投意合, 自是不可能看上自家的儿子,那自己方才所说勾引的那些话,岂非更是无中生有?   皇后,皇后,就这么顷刻之间, 姜小姐就从京城人人笑话的女人, 变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后。   魏夫人正惊惧之际, 身后屋内, 传来黎公公恭敬又温和的声音,但听他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对帝后不敬,乃重罪十条之一,论律,当斩。”   姜灼华眉心一跳,身子不由微微后仰,当斩,这么严重啊?   魏夫人闻言,立时只觉整个人被丢进了千尺冰窟里,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渗着寒意,手脚麻痹没了知觉。   七大姑八大姨其中有一个沉不住气的妇人闻言,忙调转身子跪着爬了进去,对着姜灼华,头在地上磕得“哐哐”作响。   黎公公随着那妇人磕头的动静,撇着嘴身子不由跟着一跳一跳。   但听那妇人边磕头边辩解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民妇也不知这些情形,都是听魏夫人说的。是她说您是个天生的荡/妇,勾引她儿子,叫我们来教训教训您……”   “大胆!”黎公公闻言呵斥:“娘娘早已与陛下情投意合,怎会勾引旁人?你这话中之意,莫非是说陛下不如你们那位公子吗?污蔑皇后,可知是何罪过?”   那妇人忙哭着解释道:“公公饶命,公公饶命。民妇不明真相,都是听了魏夫人挑唆,这些话,都是魏夫人说的。”   话音落,又有几个妇人跪着爬了进来,连连哭求道:“都是魏夫人挑唆,骂娘娘淫/娃/荡/妇的那些话也都是她教我们的。还请娘娘饶命,还请娘娘饶命。”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责任全部推到了魏夫人身上。   黎公公在这群妇人的子哇乱叫中,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是那叫魏少君的,喜欢皇后娘娘,但是因养男宠一事,魏少君的娘不同意,于是魏少君逼迫威胁娘亲,导致母子关系崩裂,然后魏夫人又将这关系崩裂的帐,全部算在了皇后娘娘头上。   哎哟,娘娘这委屈受得,可真是六月飞雪哟。   念及此,黎公公站起身行个礼,对姜灼华道:“回禀皇后娘娘,对帝后不敬,论律当斩,娘娘有权处置,是否即刻押进天牢?”   姜灼华正欲说话,却见魏少君走了进来,跪下行礼,然后道:“麻烦都是少君惹出来的,少君愿一力承担。之前是少君眼拙,妄图攀附,娘娘恕罪。”   他自知,招惹了皇帝的女人,自己这辈子怕是完了,还不如担下所有罪责,兴许能救母亲一命。   姜灼华蹙眉看了看魏少君,说道:“你也知道麻烦是自己惹出来的?惹出这么大乱子,自己解决不了,是给你的脸方才信誓旦旦的说非我不娶?问过我愿意嫁吗?”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道:“你不用急着揽罪,我这人素来恩怨分明,该是谁承担,就由谁来承担。”   魏少君略勾唇笑笑,承了姜灼华的骂,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当初追出去,她会那么厌恶自己。原是她早已看得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护住她。   是他太天真,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彼此喜欢就够了,却不知现实是这般的残酷。   姜灼华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最后目光落在仍在门外的魏夫人身上。   那些骂名,前世今生,她委实听了太多太多,而她和魏夫人,前世结下的梁子当真不算小,今日再不报仇,那才是真的傻。   念及此,姜灼华道:“陛下登基尚不满一年,身上伤势未愈,我想给陛下积点儿德,所以今日,就暂且饶你们不死。”   众人闻言,连连磕头道谢:“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这时,就见黎公公俯身在姜灼华耳畔,小声儿提醒道:“娘娘,本宫,自称本宫。”   姜灼华闻言,尴尬地笑笑:“这不还没习惯嘛。”   说着,姜灼华再次看向那群长舌妇,道:“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每人掌嘴五十,魏夫人掌嘴一百。”   黎公公眼睛看向宫里带出来的那些太监,吩咐道:“按宫规掌嘴。都拉到院里去,别脏了娘娘府里的地。”   姜灼华闻言颇有些不解,掌嘴而已,怎么可能会弄脏地面呢?   姜灼华犹自不解,但见几个小太监拉了那群妇人出去,一排跪在会客厅前,其中一名太监跟姜府小厮说了几句话,姜府小厮点点头去了后院。   不一会儿,小厮回来,手里拿着一摞子小半寸厚的板子,太监们放下手里抬来的赏赐,每人过去拿了一块,走到那些妇人面前,抡圆胳膊,拿着板子就抽了下去。   这一板子下去,当即就有人嘴角渗了血,院里开始接连不断的传来此起彼伏响亮的“啪啪”声,以及妇人们痛苦的哀哭声。   不多时,也就才掌了十来下嘴,她们面前的地上,俨然已经有人吐血吐牙齿,脸已经红肿的完全没法儿看,就好似街面上屠夫刚杀的肉糊在了她们脸上,场面血腥又可怕。   姜灼华看傻眼儿了,宫规掌嘴,原来不是用手啊。   忽地,旁边的姜重锦干呕了起来,姜灼华忙起身去给她拍后背,紧着跟婢女吩咐道:“先扶二小姐和少夫人回耀华堂,都是有身子的,见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   婢女闻言,忙扶了姜重锦和程佩玖进去。   黎公公在一旁听闻耀华堂三个字,忽而了然,向姜灼华问道:“娘娘,耀华堂可是娘娘居住的地方?”   姜灼华点点头:“正是。”   黎公公闻言,不由笑了,说道:“实不相瞒,陛下登基后不久,就将皇后的坤宁宫,更名做耀华宫,还是陛下亲手提的字呢,老奴今儿才知道,原来出处还是在娘娘这儿,足可见陛下待娘娘的心。”   姜灼华闻言心头一暖,那时候,自己没打算嫁给他,他居然就将皇后的宫名改了,当真如他所言,心里早已认定她是皇后。   姜灼华暗自开心了一会儿,而后向黎公公问道:“对了黎公公,你可是从小就照顾陛下的那位?”   黎公公笑着点点头:“正是老奴。”   姜灼华展颜一笑,和黎公公聊了起来,说道:“陛下之前跟我说过,你就好似他的母亲,多年来照顾他无微不至,他说心里特别亲你。”   黎公公闻言,当即面上笑开了花,无比诚恳道:“陛下这般认为,当真是老奴百世修来的福分。”   说罢,黎公公顺道又提醒了一句:“娘娘,本宫,自称本宫。”   姜灼华闻言失笑,又命人给黎公公添了茶,这才道:“你放心,日后外人面前,我一定自称本宫,但是陛下视你如母,你不算外人,咱就怎么舒坦怎么来,我最烦被规矩拒着了,你以后也不用对我毕恭毕敬的,别扭。”   “嘿嘿嘿……”黎公公被姜灼华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尤其爱听姜灼华说陛下视他如母,他又何尝不是早就将陛下当成了自己孩子。   心里对姜灼华愈发的喜欢,自己跟皇后说话都这般高兴,更别提陛下了,难怪陛下那么舍不下她,原是个这般别致脱俗的奇女子。   但是说说归说说,他绝不会这般自居,更不会乱了规矩,打心眼里疼陛下,就不能给陛下添麻烦。   说话间,五十个嘴巴已经掌完,只剩下魏夫人的一百个还在啪啪的打着。   那些个妇人的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面前的地上,全是血,她们呜呜咽咽,连哭都哭不出来。   姜灼华摆摆手,对那些人道:“还不赶紧滚?”   七大姑八大姨们,再也顾不得魏夫人,叩拜后捂着脸,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姜府,出门上了各自的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远离。   姜灼华看了看尚在挨打的魏夫人,起身走了过去,在魏夫人不远处站定,向掌嘴的小太监问道:“多少个了?”   小太监暂停了动作,行礼回道:“回禀皇后娘娘,九十七个了。”   姜灼华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板子,道:“剩下三个本宫亲自来。”   小太监让开路,姜灼华走到脸上血肉模糊的魏夫人面前,扬起手,狠狠落下一板子。   这一板子,是替前世未出世的孩子打的。   “啪”的又是一声脆响,这一板子,是替前世的自己打的。   “啪”反手又是一板子,这是替今世的自己打的。   打完后,姜灼华将滴着血的板子扔到地上,走回屋里,经过跪在屋里的魏少君身边时说道:“带着你娘走吧,本宫不想再看见你。”   魏夫人早已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磕下头去,魏少君最后看了姜灼华一眼,起身出门将匍匐在地的魏夫人扶起来,母子二人缓缓走出了姜府。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在一片混乱和圣旨中悄然而逝。   姜府众人对姜灼华的突然封后,吓傻了的同时,也终于都知道过去的柳乐师,就是当今圣上了,惊讶过后,府中上下,便是一派喜庆。   黎公公本是紧着要回宫复命,姜灼华却道:“黎公公忙了一上午,在府里吃个便饭再走吧。”   黎公公陪笑着道:“老奴不敢。陛下身边没有人伺候,身上还有伤,老奴得抓紧回去。”   姜灼华闻言,心知黎公公是当真心疼叶适,便没拦着,命人奉上两份丰厚的表礼,而后道:“听闻陛下身边还有一位傅公公,和你一样也很照顾他,这另外一份表礼,还请黎公公代为转交给傅公公。”   黎公公手里拿着两份沉甸甸的表礼,心头叹道:瞧瞧,瞧瞧,皇后是怎么做的?那个老顽固又是怎么做的?等这份表礼拿回去,看他臊不臊得慌?   念及此,黎公公行个礼,对姜灼华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说着,黎公公叫了一名小太监过来,只两个人一起往宫门外走去,其余人站在府里没有动。   姜灼华不解道:“公公,这些人不跟你一起回去吗?”   黎公公转回身子,行礼道:“回禀娘娘,您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怕有人心生歹念,姜府周围已有侍卫看守,而这些人,留在这里伺候娘娘。”   说到这儿,黎公公似又想起什么,说道:“回禀娘娘,陛下赏赐的东西里,有一套广袖云锦蜀绣鸾凤衣,让您明日穿那套进宫,宫里该备的都备下了,陛下说您什么也不用带。”   姜灼华点点头,对桂荣道:“去,好生送黎公公出门。”   黎公公再度行礼,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回了宫。   姜灼华一回到耀华堂,程佩玖和姜重锦相视一笑,起身跪地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姜灼华不由失笑,伸手拉她们起来,说道:“就咱们三个,别弄这些虚得了。对了,大夫来了吗?”   程佩玖点点头:“来过了,从后门进来的。已经走了。”   姜灼华不由心头一紧,握住程佩玖的手问道:“如何?”   程佩玖脸颊一红,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儿,看来她这回是真的要做姑姑了。   姊妹三个开心的聊着天,命人传饭,边吃边聊。   叶适这边,黎公公一回到尚书房,叶适便搁下笔,笑问道:“今日如何?顺利吗?”   黎公公上前行个礼,将今日在姜府看见的情形,原模原样的学了一遍。   当叶适听闻姜灼华亲自打了魏夫人三下后,眉心不由微蹙,她素来恩怨分明,看来这个魏夫人得罪她不浅。   这魏少君,莫不是她前世的又一个丈夫吧?   念及此,叶适对黎公公道:“传故安候。”   黎公公领命而去,不多时,姜灼风走进了尚书房,跪地行礼道:“给陛下请安。”   叶适示意他起来,而后对黎公公道:“公公,带所有人下去,再把门关好。”   黎公公行个礼,带着屋内所有太监出了尚书房,屋里就剩下了叶适和姜灼风。   叶适开口问道:“魏少君,可是前世华华的丈夫之一?”   姜灼风点点头,回禀道:“正是。”   他又问:“来龙去脉,你给我说说。”   姜灼风闻言,便将姜灼华和魏少君的那一段,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叶适听完后,指尖在桌面上轻扣,发出“哒哒”的声响。片刻后,叶适道:“你去忙吧,叫黎公公进来。”   姜灼风行礼后退下,换了黎公公进来,叶适向黎公公吩咐道:“魏少君轻薄皇后,罢官处置,魏家上下,逐出京城,三日内离开。”   于是,回到家还没坐稳的魏少君和魏夫人,紧着便接到了皇帝的圣旨。   魏夫人神思恍惚间听到圣旨,便知自己儿子的前程,彻底被自己的给毁了。   魏夫人连着眼泪和鲜血一同混杂着流下,此时此刻,她心头万分的悔恨。   她若是稍微对姜灼华宽容些,稍微站在儿子的角度去想一想,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种结局?不就是养男宠吗?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啊?她何必要那么为难人家?又何必要那么阻止儿子。   宣旨的公公离去后,魏少君看着手里的圣旨,忽而颓然跪倒在地,嘴边漫上凄凉的笑意,苦笑着道:“娘,您开心了吗?儿子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您又何必做的这般绝?所幸她封了后,她若是真的嫁我,是不是会在你手里,受尽折磨?”   魏夫人的嘴早已不能说话,只能不断的呜咽,在那含糊的呜咽声中,魏少君隐隐听到模糊不清的三个字,来回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若是……若是让他早些遇上姜灼华,在她帮陛下隐瞒身份前,在她没有背上那些诟病前,他是不是能够有机会娶她为妻?   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也更没想到,喜欢上她,会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他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错?是他的?还是他娘亲的?或许……都有吧……   到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过去是他妄自尊大,他其实根本没有保护好她的能力,今日的结果,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皇帝收了当初被贬官员的家眷入宫,焉知不是为了能与她长相厮守,皇帝本是这世上最身不由己的人,他却有能力堵住百官悠悠之口,给她一个一生一世,而他,却连自己的娘亲,都协调不好,他确实、确实不如皇帝。   魏少君忽觉全身乏力,身子一软,躺倒在自家院里,那道明黄的圣旨,从手中跌落,重重砸在他的心口之上……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睡醒起来,梳洗完毕后换上了叶适给她的那套鸾凤衣,裙摆长长的拖曳在身后,衣衫上巨大的彩凤绣纹,精致又华丽,配上姜灼华的容貌,宛如九天玄女临凡。   一旁的桂荣都看痴了,惊讶道:“陛下给小姐衣服,当真好看,好似天宫仙女织就。”   姜灼华笑笑,领着桂荣下了楼。   门外叶适早已准备了凤撵接她入宫,姜灼华看看那华丽的仪仗和凤撵,不由头疼。毕竟还没大婚,她现在这么大张旗鼓的进宫,怕是会对他影响不好。   这段感情来之不易,须得妥善维护才是,不能一味的只靠叶适,不然他也太费精力了。   于是,姜灼华便命府里单独准备马车,带了一名熟悉宫里路的小太监,从后门偷溜了出去。   然而马车驶到宫门口,她却被拦了下来,姜灼华只得拿出皇后金印给守门的侍卫看,这才顺利的进了宫。   小太监领着姜灼华,一直到了御乾宫,姜灼华在门外站定,小太监进去通报。   她高贵又艳丽的容貌,震惊了御乾宫门外所有的侍卫和太监,难怪陛下不纳妃,有这般美人在,还要旁人做什么啊?   小太监进去没一会儿,就见叶适亲自走了出来,桂荣忙跪地行礼。   当叶适见到门外姜灼华的那一刹那,目光不自主的便被吸引。   脚步忽而放慢,唇边挂上掩饰不住的笑意,目光黏在姜灼华身上,走到了她的面前,拉过她的手,轻声道:“华华,你真美。”   姜灼华看着他抿唇一笑,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但见叶适一身明黄色绣龙纹常服,发上是赤金镶红宝石簪冠。   她还是第一次见叶适穿龙袍,还别说,这个模样的他,当真比从前更显俊朗磅礴。   姜灼华笑笑道:“你也好看。”   叶适展颜一笑,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进了御乾宫,俩人进了尚书房,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下。   黎公公上前行礼,给姜灼华奉上了茶。   叶适看向姜灼华,问道:“你怎么没坐我给你安排的轿撵?”   姜灼华回道:“还是别了,毕竟没大婚,你这大张旗鼓的,我怕被人编排。”   叶适笑着道:“以后别怕,我会护好你。”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的小太监来报:“启禀陛下,九卿参见。”   叶适不由蹙眉,九卿都来了?这么齐?要干什么?   姜灼华道:“你若有事就先忙,我先躲躲。”   叶适拦下她:“躲什么?别躲了。”   姜灼华抽回手,站起身说道:“毕竟还没大婚,我这么进来,于礼不和,还是不要给旁人留下话柄,我去躲躲。”   叶适不由失笑,问道:“你何时在乎过这些?今日怎么了?”   姜灼华轻叹一声,对他说道:“你愿护我,我自然也要护你。从前无拘无束,只为自己开心,现在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是为了我们都开心。”   叶适闻言,心下不由动容,大抵最好的感情就是这样,都为彼此付出。叶适只好顺着她,让黎公公带她躲进了屏风后,然后宣了九卿进来。   九卿齐齐跪地行礼:“微臣给陛下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适顺口道:“平身。”   谁知九卿并未起身,叶适见此,隐隐觉出些不对来。   这时,宗正卿率先说道:“陛下已经立后。微臣请奏陛下纳妃!后宫绝不可只有一个皇后。”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八张嘴,一人一个附议,叶适眉心微蹙,沉声道:“朕的私事,诸位爱卿何必为难?”   但听大鸿胪万分诚恳的陈情道:“陛下的私事,亦是国事!皇家须开枝散叶,陛下若是今日不允,老臣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这话说得万分坚定,屏风后的姜灼华听得此话,心头不由一沉。 第104章   大鸿胪话毕, 又听太仆卿接着陈情道:“臣亦愿随大鸿胪以死纳谏!陛下即便不广纳后宫, 一品贵、淑、贤、德四妃, 从一品二位夫人,这六位必不可少,皇家当以子嗣为重!”   廷尉亦道:“皇后母仪天下, 理应大度贤德, 担起为陛下选妃一事。然, 陛下执意只娶皇后一人,焉知不是皇后狐媚惑主, 如此德行,不堪为后。”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九个人又是七嘴八舌的好一通附议, 各个以头呛地, 大有砸裂御乾宫地板之势, 仿佛只要叶适不点头, 他们就会当真撞死在这尚书房内。   他们都知叶适脾气极差,但是他们也知叶适是明君,不可能一次性将九卿全部问罪。   三公九卿,朝廷官员的根本所在,若要全部问罪,国家无疑会陷入瘫痪。   他们相信皇帝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故而齐心纳谏,以此逼迫皇帝纳妃, 毕竟尚有官员渴望将女儿送进宫内, 以此巩固自家地位。   皇妃, 何等要紧的利益地位。   有人不愿女儿入宫争夺,就有人挤破了头想一飞冲天,想要的人,谁愿甘心舍弃这块肥肉?   当狐媚惑主四个字落入姜灼华耳中,藏身在屏风后的她,心骤然一阵紧缩,随即高高提起,悬在了嗓子眼儿上,一时只觉指尖发凉。   叶适手肘支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案上,垂着眼皮看着地上的九位官员,眸色森寒,藏着如火山即将喷发前那般激烈的怒意。   这群老匹夫,心里惦记着纳妃,焉知不是再为自己的地位做打算。   叶适双唇紧抿,心下做起了打算。   自是不能将九卿全部问罪,但他更不能违背对华华的承诺,更不想再娶华华以外的任何人。   只要他们之间插足一个人,他和华华之间的感情,就会出现隔膜,会相互猜忌,且后宫进了人,就会有争,一旦争起来,即便华华想独善其身,也会身不由己的陷入争斗,以至于到最后,他们二人的感情,怕是会以悲剧收尾。   而他叶适想要的,就是能与一人心心相印,彼此信任,彼此掏心掏肺,没有担忧、没有猜忌,高高兴兴的生活在一起。   他不想面对繁重的国事之余,还要去应付勾心斗角的后宫,更不想,连一个可以让他放下所有防备、身份,去坦诚相待什么也不用顾忌的人都没有。   跟这群老匹夫,绝不能硬碰硬,必须得想个软法子化解,还得叫他们不仅这次闭嘴,日后都得闭嘴。   念及此,叶适强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收尽眸色中的怒意,努力给自己换上了一副万分为难的神色。   叶适双手掩面,用力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时,眼眶周围一片红,眼睛里满是疲惫,他两手扶膝,垂着头看着地面,轻叹一声,说道:“诸位爱卿,你们这是……这是逼着朕说实话啊。”   什么实话?九卿闻言,不由陆续抬头,面带疑惑的看向叶适。   但听叶适万分疲累,又难以启齿般地吐出三个字:“朕……不行……”   屏风后的姜灼华:“……”   跪在地上的九卿们:“……”   站在叶适身边的黎公公:“……”   听闻这话,方才还忧虑万分的姜灼华,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当啷”一声落地,神色间满是不可思议和惊喜,她忙转身,扒着屏风间的缝隙,朝着叶适看去。   透过视物模糊的缝隙,但见叶适神色沉痛万分,他叹道:“纳妃是国事,难道朕不知道吗?朕都暗示了你们,这是朕的私事,但你们居然没能领会,还要为难,非得逼朕明明白白的揭露私隐。”   说到这儿,叶适一声重叹:“也罢,既然说了,索性就说明白吧。”   但听他接着道:“朕之前不纳后宫,不立后,无非是因为刚登基,皇位不稳,朕生怕后宫中多出些势力,朕无法方方面面顾及到,生出乱子来。但是朕后来去姑苏微服私访,掌握了姚司徒所有罪证,除掉这颗大毒瘤,朕便没那么费精力了。”   “所以,朕那时便想着,等回京后,就选秀纳妃,为皇家绵延子嗣。诸位爱卿,你们说,朕是皇帝,朕更是个男人,朕何尝不想身边美人如云?可谁知,文宣王昆山行刺,朕逃命之际,跌入长满荆棘的灌木丛,伤了身子……”   这是实话,就连普通男人都有个三妻四妾的愿望,更何况是皇帝?   叶适越说,面上神色越痛苦,也愈发的难以启齿,他接着道:“太医私下里跟朕说,他若是努把力,悉心调理,朕也许还能和皇后得个一子半女,但前提是,一年半载里,为数不多的雨露都给皇后。但是如果朕纳妃,长久以往下来,后宫无所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朕有隐疾吗?”   九卿听到此处,都傻眼儿了,全然没想到,陛下不肯纳妃居然会是这种原因,他们九个人,皆愣愣地看着叶适,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适扫了他们一眼,胳膊支着桌面,伸手扶额,叹道:“皇后与朕共患难,皇后待朕是十二分的真心,她愿意牺牲自己,陪在朕的身边,帮朕瞒住这有损颜面的事。倘不得子嗣,朕与皇后便会悄悄过继有皇室血脉的孩子,记在皇后名下,对外宣称是皇后所生。”   说到此处,叶适眉心紧拧,摇头叹气:“若是不纳妃,朕尚能保全一个帝后情深的美名,若是纳了妃,你们叫朕,日后用何脸面去面对天下人?”   九卿闻言,匍匐在地,再没人吭声儿,这事儿若是传出去,皇帝和太监公公一样,梁朝威严何在啊?   说罢,叶适伸出食指,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九卿们,无比痛心道:“皇后为朕如此牺牲,你们竟还要让她背上个狐媚惑主的骂名,你们、你们如何忍心?”   方才叫得最凶的宗正,听闻此言,眉心不由一跳。   那皇后、皇后岂非是守了活寡?   如此说来,皇后娘娘不仅当初自毁名节隐瞒陛下身份,还昆山救驾,甚至于现在乃至以后,赔上一个女人一生的年华,为陛下瞒住私隐……   可真是个傻姑娘啊?当初就被京城所有人诟病,现在险些还背上个狐媚惑主的骂名。   想通此节,宗正神色间满是惊讶和钦佩,他忽而道:“皇后高义,皇后高义!”   九卿其余人闻言,也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跟着宗正卿先后赞叹道:“皇后高义,皇后高义。”   九人赞叹了一番,叶适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恳请道:“还望诸位爱卿,出了御乾宫的门,就将今日的事忘了。”   说到这儿,叶适忽地话锋一转,冷声道:“此事涉及朕的私隐,若是还有除了你们九人和太医令之外的人知晓,辱朕威名,杀无赦。”   廷尉闻言,忙道:“陛下今日说什么了吗?没有啊。我等今日来御乾宫请求陛下纳妃,然,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且陛下不愿劳民伤财,不耽于美/色,不愿纳妃。帝后所行,乃、乃我梁朝万民的表率!实乃百姓之福!”   几人忙附议:“对,臣附议!”   “臣附议!”   叶适冷冷扫了九卿一眼,又故作为难地问道:“若是日后再有其他官员纳谏,朕的威名该如何保全?”   太常卿闻言,忙道:“微臣、微臣回去后就编纂一套《宫墙怨》,将史书中,后宫女子的凄凉生活编纂成册,赞叹陛下不纳妃的爱民之举。”   大鸿胪跟着道:“是是是,且还得抓紧写,广传于天下。亦不可忘记皇后为陛下牺牲名节,助陛下登基的高义之举。”   如此看来,这事儿算是解决了?叶适心下不由冷嗤一声,腹诽道:一群老匹夫。   姜灼华在屏风的缝隙里看完了全程,面上早已是满满的笑意,她不由摇头笑叹。   万没想到,他会牺牲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用这般法子化腐朽为神奇,且还生生将她塑造成了一个,为帝王牺牲一生,无怨无悔的高义女子。   现在的她,在这些大臣眼中,焉知不是一个被皇帝利用,做了挡箭牌的傻女人,这一招,厉害,当真厉害。   叶适接着叹了口气,对九卿道:“诸位爱卿费心了,每人赏玻璃种翡翠毛笔一支。太常卿,朕命你抓紧挑选吉日,大婚事宜,你和宗正,得操办起来了。”   太常卿和宗正卿行礼领命,而后叶适道:“都下去吧。”   九卿齐声道:“微臣告退。”   出了御乾宫,宗正卿心里尚有些不放心,他和诸位大人道别后,转而往太医院而去。   进了太医院,太医令正在为叶适研磨治伤祛疤的药。   宗正卿走上前行个礼,拉了太医令到无人的角落里,而后低声问道:“敢问太医,陛下是不是……是不是子嗣上不行?”   太医面露惊惧惶恐之色,忙道:“大人可知祸从口出?千万不要乱说话。怎可如此猜忌陛下?大人今日的话,下官就当没听到,日后不可再问。”   宗正一见太医如此受惊吓的神色,更是信以为真,忙道:“对对对,是本官糊涂了,糊涂了。”   说罢后,宗正心间再无怀疑,告辞离去,着手操办帝后大婚事宜。   傅公公一直等在宫门外,见八位大人出来,忙上前问道:“诸位大人,陛下答应了吗?”   几位面面相觑,而后大鸿胪率先反应过来,哈哈笑了两声儿,而后道:“傅公公,我等知道你为陛下着想。但是我等觉得,陛下不纳妃,不劳民伤财的选秀,实乃我梁朝之幸。”   又听廷尉道:“正是如此。过去那些后宫女子,多少人一生不能得见天颜,老死宫中,委实可怜,陛下仁慈不纳妃,这是善举,我等不该为难,拥护才对!”   太仆道:“廷尉大人所言甚是。且皇后高义,舍己为人,足以母仪天下,堪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傅公公一愣一愣的,无论他再如何劝说,九卿都是统一这般口径,一个劲儿得维护帝后,再不提劝谏纳妃一事。   这可把傅公公的气得呀,他委实不知叶适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他们,把他们收的服服帖帖。   好,他们既然放弃,那他就亲自进宫再劝,他就不信,连他都说不动陛下。   而御乾宫里,九卿离去后,姜灼华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低眉笑着朝叶适走来。   果然,他没有叫自己失望,一点儿都没有。   叶适看着她抿唇一笑,转头对黎公公道:“先下去吧,将门关上。”他得趁机好好跟他的华华邀邀功。   黎公公慈爱的看看姜灼华和叶适,领命离去。   叶适起身相迎,握着姜灼华的走回贵妃榻边,和她一同坐下,而后挑眉向她问道:“我表现好吗?华华满不满意?”   姜灼华侧头冲他一笑,挑眉道:“满意,满意极了,只是……”   叶适面露不解:“只是什么?”   姜灼华含了促狭的笑意,身子前倾凑到他跟前,手臂搭上他的肩头,说道:“只是你方才说的太真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叶适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眼里颇有些不服气的意味,他道:“怎么可能?”   姜灼华忽然起身,翻身扣住叶适肩头,将他推倒在贵妃榻上,压在他的身上,手下移,隔着衣衫将他一把捏住。   他的身子,比他的思维更快的给了姜灼华回应。   姜灼华咬唇挑眉,皇帝陛下天赋异禀啊,实际摸到比看着更强悍。   叶适当即一愣,但听姜灼华在他唇边暧昧的低语道:“给我验验,验验就知道了。”   叶适已经被姜灼华撩/拨习惯了,现如今抵抗力越来越强,但见他忽而蹙眉,伸手捂住肩头的伤口,痛苦呻/吟一声:“啊……”   姜灼华面色一慌,以为方才推倒他撞到了他的伤口,忙从他身上爬起来,跪在他身边紧着问道:“怎么了?可是压倒了?快给我看看有没有事。”   说着,就要去拉他肩头的衣服。   就在这时,叶适捂着肩头坐起来,他见自己顺利骗到她,朗声笑起:“哈哈哈哈……”   姜灼华听他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面上的担忧之色渐渐消失,瘫跪在贵妃榻上,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笑不停的叶适。   姜灼华伸手重拍了一下叶适腿面,而后嗔道:“你今儿演戏演上瘾了是不是?”   叶适揉了揉被打的腿面,还是笑:“哈哈哈哈……”   姜灼华在一旁冷冷的问他:“你是不是真的不行?不然你怎么能忍住还不要我?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叶适伸出食指立在她面前摆一摆,挑眉对她笑着道:“激将法没用。”   姜灼华微一咬唇,翻身骑在他的身上,伸手就去扯叶适的衣服,佯装怒道:“你到底行不行?给我验验!”   叶适忙用能用的手臂阻止:“华华,别……别……哈哈,别……”   帝后在屋内玩闹的笑声,传到了门外黎公公的耳中,黎公公听在耳中,顺在心头,从小照顾陛下长大,从未听见他像今天这般开心的笑过。   黎公公满心里欣慰,好,好,只要他开心就好。   黎公公正暗自欣慰着,忽见傅公公踏进了御乾宫的门,来到了尚书房门外,沉声道:“我要见陛下。”   就在这时,门内再次传来叶适的笑声,傅公公看着紧闭的房门,心头不由一怔。   叶适这样开怀的笑声,他何曾听过?   黎公公见傅公公眸中流露出一丝动容,便先没有急着去通报,而是对傅公公道:“对了,您等等,我有东西给您。”   说着,黎公公回了自己的房间,独留傅公公一人站在尚书房门外。   傅公公看着尚书房的门,耳边不断地传来帝后的笑声。这样好听开怀的笑,他多少年没听见过了,自己没这般笑过,也没听见身边的人这般笑过。   他们的笑声,就好似绚烂的阳光下开出的缤纷花朵,将他隔绝在了一个阴暗无光的角落里,直到这一刻,傅公公心头方才泛起怀疑,这些年,他对陛下,是不是真的太过严苛?   别说这样的笑声,陛下在他面前的时候,连个笑脸他都没见过。   傅公公出神之际,黎公公已经取了东西回来,将一个半臂宽的黑漆木匣交给傅公公,说道:“这时那日,老奴去姜府宣旨时,皇后娘娘给你的。”   傅公公看着手里的匣子,眸色中满是不解,反问道:“皇后给我的?”他没去啊,按理来说,表礼一般只给当日去宣旨的公公。   黎公公没好气的“嗯”了一声,而后道:“皇后娘娘说,她听陛下提起过,陛下身边还有位傅公公,教导陛下长大。娘娘说你这些年辛苦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傅公公隐藏在面具的脸看不到神色,他捧着匣子站了片刻,而后将匣子打开。   匣子一打开,但见最上面,便是一张轻薄的白玉面具,远比他现在戴的这个暗沉铁面具更明亮,更精致。   他将面具拿起,但见面具下面,是一套面料极好的衣服,颜色偏淡,全然不似他过去玄色的穿衣风格。   傅公公复又将衣服拿起,但见最下头,有一张方子,傅公公细细一看,才发现上面的药,都是护嗓子的。   方子下有四个小字——西域奇方。   傅公公见此,忽地鼻头一酸。   他当年为了掩护陛下身份,自毁容貌,药哑嗓子,所有痛苦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将自己营造成一个无坚不摧的模样,这么多年下来,谁曾问过他,谁曾关心过他?   皇后大抵是不知自己嗓子为何而坏,所以才给他找来了这么一张方子,以为能医好他。   傅公公看着匣子里的三样东西,沉默了许久。   他忽地将匣子扣住,而后深深望了一眼尚书房,对黎公公道:“别跟陛下说我来过。”   说罢,傅公公抱着匣子,转身离去。   黎公公看着傅公公离去的背影,不由“哼”了一声,低低骂了一句:“老顽固。”   叶适和姜灼华在屋里闹了一阵儿,笑得气喘,叶适躺在贵妃榻上,没有伤口的那侧抱着姜灼华,紧挨在一起,休息了一会儿,叶适在姜灼华唇上印下一吻,而后问道:“饿不饿?要不要传膳?”   姜灼华点点头,从叶适怀里起来,拉起他给他整理了下衣衫,而后自己又理了理。   整理妥当后,叶适喊了黎公公进来,叫传了午膳。   姜灼华吃了一口御膳房的饭菜,险些没吐出来,蹙眉道:“皇帝不该是吃最好的吗?怎么这都凉了?味道还很一般。”   叶适解释道:“御膳房离御乾宫很远的,皇帝菜品多,他们准备的又早,等送到我这儿,早就凉了,味道也不好。一般皇帝其实都吃后妃宫里小厨房的饭菜,御膳房的不过就是例行公事罢了。”   姜灼华同情的看了叶适一眼,说道:“啊……原来你当了皇帝还是这么惨?那你还说让我什么也别带进宫,这不还是得把姜府的厨子带进来嘛?”   叶适笑笑道:“今天先将就下,下午我就派人去府里接。”   姜灼华点点头,将就着和叶适一起吃了些本来就凉的凉菜。饭间,叶适还是习惯性的亲自给姜灼华夹菜,只不过现在,姜灼华也会给他夹他爱吃的。   黎公公在一旁看着,心里实在是高兴,而且他惊讶的发现,陛下和皇后一起吃饭,根本不理会食不过三的规矩,哪道菜喜欢吃,就放开了多吃。   吃过饭后,叶适得批奏折,他给姜灼华在书桌旁加了张椅子,给她取了话本看。   姜灼华拿到手里,才发现这本是她看过的,只好无聊地来回翻着。   叶适一直在批奏折,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放在桌上左边的一摞奏折,“哗啦”一声,全部倒了下来,摊在叶适桌上。   叶适愣了下,看向姜灼华,但见姜灼华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倒了一桌子的奏折,全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叶适懂了,他不由失笑,问道:“你睡着了?”   姜灼华茫然地看向叶适:“嗯。”   “哈哈……”所以,这是睡着了打盹,推到了一摞子奏折吗?   叶适顺手将那些奏折重新整理起来,对黎公公道:“公公,你带皇后去我寝殿。”   说罢,转而对姜灼华道:“你先去睡会儿,等我忙完过去叫你。”   姜灼华摇摇头道:“不了,刚被吓一跳,觉给吓没了。不然让黎公公带我去宫里转转。”   叶适点点头,道:“也好。那黎公公,你带皇后去四处走走吧。”   姜灼华临走前看了埋在奏折后的叶适一眼,心头不由一阵恶寒,老天爷啊,和叶适在一起是开心,可是他忙得时候呢?自己呆在宫里未免也太无聊了吧。   不行,等大婚后,她得想法子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不然迟早得傻。   黎公公带着姜灼华来到御花园,姜灼华一到御花园就傻眼儿了,这花园里,竟然全部都是牡丹,虽然这个时节,牡丹基本都开败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株,尚在挣扎绽放。   但仍旧挡不住姜灼华心头的震撼,她不由向黎公公问道:“敢问公公,这些牡丹,从前就在吗?”   黎公公打个千儿,回道:“回禀娘娘,过去不是,这些牡丹,都是陛下登基后下令移植的。”   姜灼华心头感动的同时,小心地问了句:“对了公公,没有豆绿吧?”   黎公公忙道:“没有,没有。”   姜灼华松了口气,口中道:“幸好没有,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太难看了。”   黎公公:“……”终于找到陛下那句话的出处了,原是在这儿。   看着这满园的牡丹,姜灼华的心头,满满都是感动,她忽而想起,之前黎公公说过,皇后的坤宁宫,早已改做耀华宫,还是叶适亲自提的字,想来大婚后,那就是她住的地方。   不知道叶适怎么布置的,兴许还有惊喜。   念及此,姜灼华心间漫上一层期待,忽就很想去看看,对黎公公道:“你带我去耀华宫看看,可好?”   黎公公点点头,道:“娘娘这边儿请。”   说着,一同往耀华宫而去,路上,黎公公对姜灼华道:“这耀华宫,过去也是陛下长大的地方,陛下小时候,就和太后娘娘住在耀华宫里。”   “哦……”原是他长大的地方,那更得去看看了。   听黎公公说起叶适小时候,姜灼华忽而想起一桩事来,停下脚步,转头向黎公公问道:“对了公公,你可知陛下的小名,还有字叫什么吗?” 第105章   黎公公笑笑道:“回娘娘的话, 自是知道。不过陛下没有小名, 只有字,陛下幼时,太常卿便占得卦象非凡,先帝与太后亦是对陛下给予厚望。按常理, 字多是年满二十后方取。但是先帝早早便给陛下赐了字。”   说到此处,黎公公仿佛想起了当年的时光, 眼里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但听他接着道:“陛下的字, 寓意极好。先帝愿陛下日后能与日月比肩,普照万民, 故取字正阳, 太后私下里,便一直唤陛下阿阳, 算是小名了。”   姜灼华闻言眼睛都瞪大了, 叶正阳,阿阳?那她和叶适的小名, 连起来不就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灼华忽地捧腹大笑,拽着黎公公的袖子, 整个人险些跪倒在地上, 只觉肚子笑得抽疼, 那双凤眸眼角挂上了泪珠。   黎公公当真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给吓一跳, 忙伸手拉住险些笑抽过去的姜灼华:“娘娘, 娘娘您当心, 您当心。”   “哈哈哈哈哈……”姜灼华仍旧笑不停,难怪他死活不肯说,原是如此:“哈哈哈哈……”   黎公公看着笑的停不下来的姜灼华,整个人都是懵的,陛下的小名挺正常的啊,皇后娘娘何至于笑成这样?   黎公公扶好姜灼华,忍不住问道:“娘娘,娘娘,陛下的字怎么了?您为何笑得这般开心?老奴觉着,挺寻常的。”   “哎呀妈呀……叶正阳……”姜灼华好不容易笑停,伸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向黎公公,笑着回道:“是挺寻常,就是遇上我的小名,就变得不寻常了。公公,你可知我小名叫什么?”   黎公公看着姜灼华,不解地摇摇头,皇后娘娘这么美的人,应当有个极其诗意的小名吧,念及此,黎公公道:“老奴不知。”   姜灼华从来没想到,一向难以启齿的小名,居然还有这么迫不及待告诉别人的时候,姜灼华冲着黎公公挑眉道:“壮壮,我小名叫壮壮。”   黎公公闻言愣了片刻,壮壮?阿阳?   “嘿嘿嘿嘿嘿……”黎公公没忍住笑了出来。   为什么素来翩翩公子润如玉的陛下,一遇上皇后娘娘,整个人就变得那么奇怪?叶正阳,寓意多好的名字啊,遇上皇后,就成了、成了……   “嘿嘿嘿嘿嘿……”   姜灼华笑着看着黎公公,伸手扶了一下:“公公,您站稳、站稳。”   黎公公见姜灼华扶自己,忙收敛了笑意,站直身子,忙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姜灼华见他如此谨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咱们继续往耀华宫走吧。”   “老奴遵命。”说着,黎公公引着姜灼华往耀华宫而去。   到了耀华宫门口,姜灼华抬头一看,当即就愣了。   整个耀华宫,除了匾额是新的,其余都是万分的陈旧,就连宫门的铆钉上堆积的灰尘都没人打扫。   不是说这是以后给自己住的吗?他怎么会完全没有管呢?   姜灼华不太信,她本还想着来这儿是不是能看到点儿别的什么惊喜呢,于是,便上前和黎公公一起推开了门。   但见耀华宫里,依旧是一派荒凉,什么惊喜也没有。   姜灼华没在耀华宫里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便不愿意多呆了,随便和黎公公转了转,问了点儿叶适小时候的事情,便一同走了出来。   复又往御花园而去。   姜灼华一路上都有些不解,怎么耀华宫还是那般荒凉?还是说他没时间去弄?不成,得回去跟他问问,毕竟住的地方,怎么也得舒舒服服的。   念及此,姜灼华往回走去,可刚没走两步,却见叶适在一众太监的陪同下,进了御花园。   叶适远远看见她,展颜一笑,朝她走来。   姜灼华一见他,勾唇一笑,哼,阿阳。   黎公公见叶适过来,跪地行礼:“给陛下请安。”   叶适身后的人则给姜灼华请安,姜灼华看了看叶适,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复又看了看叶适,只好屈膝行礼:“给……”   叶适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蹙眉笑道:“别做样子了。”她能真心给他请安吗?笑话。   “呵呵。”姜灼华笑笑,可真了解她。姜灼华开口问道:“你不是在批折子,怎么出来了?”   叶适携了她的手,与她一同缓缓在御花园散步,而后道:“你都出来了,我一个人无聊,批了会折子,见差不多了,就出来找你。”   姜灼华看着他笑笑,挑眉道:“元嘉说的果然没错,你当真跟跟屁虫似的,走哪儿跟哪儿。”   叶适:“……”元嘉?臭小子居然敢背着他编排他,哼……   俩人在花园里散着步,黎公公带着小太监们识相的跟在十步远外,不敢打扰帝后。   这时,姜灼华问道:“对了,我刚才跟黎公公去了一趟耀华宫,过些日子就要大婚了,耀华宫怎么还那么荒凉?怎么瞧都感觉现在收拾会不赶趟,大婚后我住哪儿啊?”   叶适闻言一笑,侧头低眉看向她,在她耳畔低语道:“我当时以为你肯定不嫁我了,就改了坤宁宫的宫名,算是给自己的念想。但是你现在要嫁我,我怎么会让你住坤宁宫?自然是住这宫里最好的宫殿。”   姜灼华闻言不屑的瞥了叶适一眼,道:“这满宫里哪还有比你御乾宫更好的宫殿……”   话未说完,姜灼华似乎反应了过来,看向叶适。但见叶适眸色里满是温柔,拉起她的手,在她指背上亲一下,语气间颇有些委屈的说道:“宫里就我们两个人,还要分开住吗?”   姜灼华闻言,忙道:“不行,不行。”   叶适闻言,不由皱眉,眸色里颇有些着急,问道:“为什么不行?”   姜灼华道:“你天天还要批奏折,见大臣。你忙的时候,我多无聊啊,我寻思着养个戏班子,再养些歌舞乐队什么的,你忙的时候我也有事儿干。你想想啊,我要是在御乾宫里看戏,撞上你那些个嘴碎的大臣,又或者吵你批折子,那我岂不是又多几条罪状?”   叶适闻言想了想,而后拉起姜灼华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轻轻抚摸她的手背,就好似在给炸毛的猫顺毛,而后看着她说道:“你若是觉得无聊,大婚后……我多多努力,抓紧生个孩子给你带,要是还觉得无聊,那就两个,若是这般你还觉得无聊,那就……”   “打住打住,赶紧打住!”姜灼华嫌弃地抽回自己手,生怕他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一溜的顺口说下去。   她白了叶适一眼,嗔道:“敢情不是你生,说的容易。当我是猪吗?一窝抱□□个?”   “哈哈……”叶适闻言失笑,而后岔开话题道:“对了,方才太常卿报了吉时来,后日司空、太尉、御史大夫、太仆等大臣,要备三牲去祖庙祭告,太常卿会在祭告当日占卜大婚的吉日。今晚开始,咱俩先住御乾宫偏殿,正殿今日下午便要重新修葺。”   说道这儿,叶适复又将姜灼华方才抽走的手拉回来握在手里,可怜巴巴地说道:“华华,你看,御乾宫要开始修葺了,耀华宫那个样子,修葺肯定来不及,咱们就别再单独开宫殿了,好不好?”   姜灼华无奈的看向叶适,他这副模样,最是她没法儿抵抗的,只好道:“那……暂且就先这样吧。阿!阳!”   说最后两个字时,姜灼华咬的极重,且一个字一挑眉,说罢,她得意的抿唇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独留叶适一人在原地发愣,浑身上下宛如被闪电击中,当即脸黑如碳,心内一阵咆哮,谁告诉她的?啊?谁告诉她的?   三日后祭告太庙完毕,叶适和姜灼华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九。   随后便是问名,纳吉等典礼的隆重筹备,姜灼华人在宫里陪叶适,叶适特地给姜灼风放了假,让他回去筹备妹妹的婚事。   聘礼更是前所未有的隆重,宝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与黄金一同送去姜府的奇珍异宝、孤本典籍、古画书法更是不计其数,创下了梁朝自开国以来,最贵重的聘礼数目。   而这些时日,姜灼华和叶适住在偏殿里,日日给他的伤口涂抹膏药。叶适的伤,当时是整个穿透了,即便表面上结了痂,但是里面还得等慢慢愈合,叶适也不能做大动作,每晚睡觉,还需要姜灼华在他身后撑着他,以免压到。   随着婚期的越来越近,叶适的伤势也慢慢转好,看情况,大概是不会影响洞房花烛夜。   然而,婚期越近,姜灼华的心里就越忐忑。   这些时日,她总是不自主的就会想起前世的四次婚姻,就连晚上睡觉做梦,都是前世那四回来回在梦境中乱窜。   她这心里,惶恐啊。   万分的惶恐,前世每一次成亲,基本都是照着规矩来的,一点儿都没错。毕竟都说规矩错了不吉利,然而事实告诉她,即便规矩不出错,该不吉利的,还是不吉利。   所以,姜灼华心里就琢磨着,这次成婚,无论如何都要和前世不一样,必须要和前世有区别!   姜灼华苦思冥想好几日,最后,她想出了一个区别前世极好的法子,那就是大婚前,把叶适给睡了。   看着伤势越来越好的叶适,姜灼华的决心更加的坚定,一定要在大婚前,把他睡了! 第106章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 手里端着一碗冰绿豆,有一勺没一勺的来回搅动着, 眼睛则一直看着不远处书桌后,认真批折子的叶适。   在宫里陪了他这么久,现如今离大婚就剩下半个月,按他之前的打算, 是大婚前三天才要放她回府,但是实际情况却不行,最少得提前十天回去。   毕竟帝后大婚的程序和典礼,远比普通官家成亲要繁琐的多, 所以,她估摸着再呆两三天, 就得紧着回府了。但是叶适, 偏生又是那般的能管得住自己,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愁啊。   “哎……”想着, 姜灼华不由轻叹一声。   叶适听见她叹气, 抬头看了看她, 而后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叶适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帮她揽了一下耳畔的鬓发, 柔声笑问道:“怎么了?可是呆得闷了?”   黎公公见此, 识相地带了小太监、宫女们出去, 而后将门关好, 守在了尚书房外。   姜灼华本想编排他两句,可看着叶适那张俊成神仙的脸,登时也没了脾气,索性将手里的冰碗放进他手里,说道:“你喂我吃。”   叶适笑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给她喂到唇边。   姜灼华张口吃了,待一碗冰碗吃罢,叶适将空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姜灼华趁他转身放碗的空档,顺势起身,抱住叶适的腰将他压倒在贵妃榻上。   现如今的叶适,基本已经习惯时不时地被姜灼华按倒的情况,没了初时的紧张和震惊,他似无奈的笑笑,伸手抱住她的后背,看着她,面上含着温柔的笑意。   姜灼华伸出食指,勾了一下叶适的脸颊,密语问道:“折子都批完了吗?”   叶适笑笑道:“还差几本。”   姜灼华纤细的指尖拂过叶适的唇,暧昧道:“那等会儿再批。”   说罢,闭目低头吻上了他的唇,探出舌尖,钻进了他的口中,叶适亦是温柔的回应了她,一只手从她的后背,缓缓上移到她的脖颈处,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姜灼华一边与他深吻,一边身子也没闲着,在他身上来回乱蹭,只往重点的地方蹭,纤细的手指还有意无意地,在叶适的耳垂和脖颈处轻轻划动,不消片刻,便顺利激起了他本能的反应,明显感觉的出他的呼吸逐渐变重,吻她的力度也渐渐加重。   俩人穿得衣服,都是夏日里材质轻薄的丝绸,且叶适起反应后,个儿头委实不小,姜灼华只稍一努力,便将他顺利地夹在了两腿中间。   叶适微微一愣,随后,便感觉到姜灼华双腿在磨蹭他,阵阵奇异的感觉从丹田而起,如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涌边全身,筋脉好似受了寒一般,随着身下传来的感觉不自主地抽搐。   即便理智告诉他还该等等,但身体的感觉,就好似被大坝拦住的凶猛洪水,急于想寻找一个能宣泄而下的出口。   他这般念头起的同时,他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已经先他理智一步,握住了姜灼华纤细的腰。   随即,姜灼华便感觉到叶适在顶她,而他的呼吸愈发的重,原本温柔的亲吻中,夹杂上啃咬,大有将她吞没之势。   姜灼华亦在与他的接触中,心中泛起狂澜,唇边漫过一个深笑,而后便再度闭目沉沦进与他的缱绻缠绵中。   就在姜灼华以为叶适终于要撑不住的时候,谁知他忽然放开了她的腰,唇也从她唇上移开,而后紧紧把她抱进了怀里,力气之大,就好似要控制住她不要乱来一样。   姜灼华脸贴在叶适肩头,听着腔内他紊乱的心跳,头跟着他起伏的胸膛一同上下浮动。   姜灼华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动,心头不由一阵怒骂,这都能停?有没有良心?   但听他忽然笑道:“华华……再继续……我这么久就白忍了。”   姜灼华只好从他身上翻身下去,俩人面对面侧身躺下,姜灼华看着他漆黑的双眸说道:“抱我。抱我就放过你。”   叶适一笑,一手从她颈弯下伸过去,一手绕过她的背,将她抱住。   姜灼华趁机后背往后一顶,将叶适的手用背后按在了贵妃榻的靠背上,叶适不由一愣,这是做什么?   谁知他尚未来及反应,姜灼华便已极快的速度拉开他的衣摆,解开他中裤上束绳,直接将手伸了进去,叶适双眸微睁。   “呃……华华……”叶适话音未落,姜灼华便身子前倾,上前堵住了他的唇,怕他再跑,索性咬住他的舌头,叫他没有逃跑的余地。   方才忽然停下的感觉再度续上,且还比刚才更清晰更刺/激,叶适如何还能受得住,一把将她搂紧在怀,激烈深吻。   叶适毕竟是第一次,不多时,他就在姜灼华手里投了降,那堵塞的洪水一泻而下的感觉,几欲让他的神思涌上巅峰。   之前,他更多的是好奇和向往,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终终于理解,为何有人沉迷于美/色,男欢女爱的乐趣,原是如此令人沉迷。   姜灼华动了动手,不由微惊,这是忍了多久?这么大的量?   投降后的叶适,感觉到姜灼华手在动,这才知道了害臊,委实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善后。   姜灼华见他眼神逃离,也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方才留下的余韵,他的脸颊上透着层层红晕,耳朵尖亦是红得不行。   姜灼华不由失笑,伸手轻刮一下他高/挺的鼻梁骨,而后揶揄道:“我去清理一下。”   叶适闻言,更是没脸看她,转身爬倒在贵妃榻上,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姜灼华笑得愈发揶揄,伸手捏着他发上赤金的簪冠摆动两下,而后起身去了净室。   她就不信,尝到甜头后,叶适往后还能忍?   姜灼华洗完手回来,但见叶适已经正经八百地坐在书桌后继续批折子,就好似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   就是破天荒地地没有抬头看她,要知道,以往她出去一下,等她回来后,叶适一定会抬头跟她说两句话,再继续忙手里的事。   懂!姜灼华理解,越是窘迫的时候,越是需要正经的模样去掩饰。估计他现在心里的波浪,已经翻了好几次海啸了。   姜灼华配合着他,佯装什么也没发生,接着坐回贵妃榻上去看话本子。   叶适觉察到姜灼华坐下,这才悄悄抬眼去看她,但见她临风窗下,斜倚在榻,华贵的鸾凤衣长长铺盖在贵妃榻上,有一段落在地上,整个人婀娜多姿,美艳不可方物。   姜灼华觉察到叶适的目光,忽而抬头,冲他挑眉,并眨了下一只眼睛。   “咻”地恍如一把箭穿透叶适的心,慌得他再度低下了头,刚维持住的正经神色,被面上的红晕给破了功。   姜灼华没忍住笑了两声,低头继续看话本,不再理会叶适。   然而叶适,眼在奏折上,心却在姜灼华那里,原本剩下的这几本奏折,按他以往的速度,两刻钟就能批完,今天却批了整整半个时辰,到晚膳时,他方才批完。   晚膳全程叶适都觉得别扭,不好意思说话,更不好意思看姜灼华。   姜灼华知道他那点儿心思,吃过饭后,便借口不太舒服,早早回了偏殿,沐浴后,特意换了身轻薄撩人的睡袍,便早早上了榻等他回来。   谁知这一晚,叶适磨磨唧唧,磨磨唧唧,一直不回来,姜灼华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外面天都黑漆麻乌了,还不见他回来。只好遣了桂荣去看看,谁知桂荣回来后说,陛下在尚书房见大臣,估计回来会晚。   姜灼华闻言翻了个白眼,又等了一会儿,见叶适还没有回来的迹象,而她也困得不行了,便只好不等了,给他留了一盏灯,便自己先睡了。   尚书房内,沈言坐在下首的位置,看着盯着偏殿方向的叶适,开口问道:“陛下,您都叫臣来这儿一晚上了,是有什么事让陛下无法开口吗?”   沈言也是无奈,今晚本来要去找康定,谁知被陛下宣了来,宣来后也没什么国事,就是让他坐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聊天也就罢了,没什么,关键是陛下您别老走神啊。   叶适这才回过神来,对沈言道:“没什么。今晚辛苦爱卿,天色不早了,朕派人送你出宫。”   沈言站起身,对叶适道:“谢陛下。那个……陛下,微臣有件小事,想麻烦陛下。”   叶适点点头:“嗯,你说。”   沈言道:“当年,康定为助陛下夺位,将自己的孩子,都送去了别国,这几日,她的孩子们,都从关外回来了。”   叶适不解道:“那这是好事啊。”   沈言蹙眉,轻叹一声道:“是好事没错,但是问题是,康定的那几个孩子,不大接受微臣。”   叶适这才恍然,敢情沈言看上的是康定长公主,叶适不由一笑,问道:“你的意思是,叫朕帮帮你。”   沈言点点头,行礼道:“不知,微臣是否有这份殊荣?”   叶适笑笑,道:“小事,等大婚后,朕和皇后去康定府上走一趟。正好康定是皇后的小姥姥,朕也去见见亲戚。”   沈言闻言谢恩:“微臣谢主隆恩。”   沈言行礼后离去,叶适这才起身往偏殿而去。   等他回到偏殿,姜灼华已经睡着了。他悄悄的去了汤池沐浴,让黎公公在汤池服侍他换了睡袍,这才回了偏殿寝殿。   怕吵醒姜灼华,叶适小心的拉开被子钻了进去,而后将她揽进了怀里。   真不敢在她醒着的时候见她,总感觉自己的忍耐好似到了顶,他真的爱她,越是爱,越是珍惜,就越想将最好的留在最后。   睡梦中,姜灼华意识到他回来,伸手抱住了他,又往他怀里窜了窜,窝进他的怀里,复又陷入梦境中。   黑暗中,叶适抿唇一笑,她每次只有睡着后,才会乖得像只猫一样,醒着的时候,被碾压的那个人,永远是自己,如此想着,叶适轻轻在姜灼华额上印下一吻,抱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醒来时,叶适已经去了早朝。   她起来后梳洗完毕,画了个很淡的妆,将发髻用一支金簪松散的挽住,随便吃了点糕点,喝了几口茶,又重新换了套好看的睡袍躺回榻上,然后对桂荣说道:   “等陛下下朝,你就说娘娘今日不舒服,一直没起,叫他过来看我。” 第107章   姜灼华将装着安神花的枕头拿了起来, 垫在背后,斜靠在榻上。特意选了一条轻薄的小毯子盖在腰间,上半身婀娜的身段好似高低起伏的山峦,被轻薄的睡袍轻轻覆盖着。   她纤细白嫩的手支着太阳穴,眉心间故意含了一抹病痛之色,静候叶适下朝归来。   桂容一直在御乾宫门外等叶适, 一见叶适下朝回来,便跪地行礼道:“给陛下请安。陛下, 皇后娘娘今早醒来不大舒服,一直没起, 您快去瞧瞧。”   叶适闻言心头一慌, 忙对身后跟随的小太监道:“去请太医。”   说罢,他连朝服都来不及换, 穿着上玄下朱的龙袍,头上尚带着十二毓平天冠, 就这般匆忙赶去了偏殿寝殿。   叶适一进寝殿, 就见姜灼华神色难受地靠在枕头上,他忙走过去在塌边坐下, 手撑在姜灼华身子两侧,身子前倾,关怀道:“怎么会突然不舒服?我已经着人去请太医, 一会儿给你好好看看。”   姜灼华闻言一愣, 忙放下手臂坐起来, 干笑两下, 说道:“不用请太医,就是小毛病。”   叶适自是不放心,蹙眉严肃道:“再小的毛病也得看。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姜灼华闻言无奈,只得道:“就是、就是吃不下饭,兴许是天气热的缘故。不用请太医,真不用。”   叶适闻言觉得奇怪,他的华华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从前稍微哪里有点儿不舒服,必然立马就会找人来看。   今日怎么会连饭都吃不下,却不让叫太医?要知道,论享受生活,华华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康定长公主除外。   叶适心里起了疑,这才细细观察起姜灼华,但见她身上穿的睡袍,已经不是他晨起是看到的那件,脸上也涂了淡淡的胭脂,头发梳得平整顺滑,哪有半点儿刚起的模样?   叶适还留意到,姜灼华的唇边,有那么一点点糕点的碎屑。不是吃不下吗?这糕点碎屑是怎么回事?   哦,叶适了然,怕是他的华华,还没放弃想拿下他。   叶适就不明白了,分明大婚近在眼前,为何她一定要提前和他在一起。   念及此,叶适转头对一名小太监道:“去太医院说一声,不必过来了。”   小太监领命下去。   叶适也没戳穿姜灼华,配合着哄道:“要是吃不下饭,我喂你吃些可好?”   姜灼华刚吃饱,自是不想再吃,便对叶适道:“都说了吃不下,还是先不吃了,若不然……你上来,再陪我睡会儿。”   果然,来了!   叶适当然不会配合,他佯装严肃道:“吃不下也得吃,不吃饭怎么行?我喂你喝点儿粥。”   说着,就示意桂荣去取,桂荣领命去了小厨房。   姜灼华趁机抱住叶适的脖子,衣袖下滑,光滑的手臂搭在叶适肩头,她冲叶适缓缓得眨眨眼睛,神色万分妩媚,低语道:“你就再陪我上来睡会儿呗。”   说着,将叶适拉倒在榻上,叶适头上的十二毓平天冠尚未取下,头挨不着床面,只得一直仰着脖子。   姜灼华趴在叶适胸口,含着笑意用食指勾他下巴,在他唇边问道:“昨天的感觉好吗?喜不喜欢?想不想再来一次?”   叶适听她提起昨天,窘迫的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在煎熬之际,正见桂荣端了一碗粥进来,叶适忙道:“华华,粥来了。”   “嗯?”姜灼华回头去看。   就在她回眸的这一瞬间,叶适趁机坐了起来,忙站起身,从桂荣手里接过粥碗,复又回去在塌边坐下,拿着勺子轻轻搅动。   姜灼华尚半趴在榻上,见他反应这么快,翻了个白眼,只得无奈地坐起了身。   叶适抿唇一笑,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吹了吹,送到了姜灼华唇边。   姜灼华看看粥,又看看叶适,再看看粥,又看看叶适,而后泄气般地轻叹一声,张口吃了。   粥没喝几口,姜灼华就吃不下了,毕竟刚才吃了一些糕点垫肚子,她没好气的对叶适道:“不吃了,吃不下。”   叶适自然知道她之前吃过了,抿唇一笑,而后将碗放在了一旁,对姜灼华道:“我先去书房批折子,你一会儿换好衣服过来,可好?”   听到这话,姜灼华估摸着他应该是猜到自己在装模作样了,她若是真不舒服,叶适怎么可能会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   念及此,姜灼华只好点点头。   叶适看着她温柔地一笑,伸手将她唇边的糕点碎渣轻轻擦去,姜灼华招惹叶适,已经和吃饭睡觉那般顺手且习惯。   见叶适修长的手指到唇边,姜灼华头微微一低,便将他的食指含进了口中,上挑的凤眸看向叶适,眼里满是酥到骨头里妩媚。   这下,叶适愣了,看着她涂了胭脂的双唇含着自己手指,一时间,脑中可耻的画面乱飞,复又想起了昨日她带给自己的那份极致的愉悦。   姜灼华见他神色发愣,心头窃喜,舌尖在口中,缠着他的手指绕了一圈。   砰、砰、砰,叶适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耳中阵阵嗡鸣,他手一颤,将手指抽了出来。   而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朝寝殿门外走去。   姜灼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知道今天又没戏了,只好皱鼻嫌弃地看了他背影一眼,从榻上下来,准备去换衣服。   叶适走到寝殿门外,忽然站住脚步,他抬起右手,眼睛盯着自己的食指,满脑子都是方才在她口中的感觉,温滑湿润,柔软万分,这就叫他不得不联想,是不是与她缠绵缱绻,也是类似的感觉。   想着,幻想了无数次的画面,在他脑中汹涌而来,再兼昨日她带给自己的那份感觉,一时间,叶适只觉丹田之内火烧火燎,片刻都难以忍受。   姜灼华刚穿好鞋,从榻上站起身,还未来及走出半步,却见叶适面无表情地再度走了回来。   姜灼华不解地看着他,叶适来到她的面前站定,低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漆黑的双眸里潜藏着姜灼华从未见过的灼灼烈焰。   就在她正欲开口询问的时候,叶适忽然伸手抱住她,将她压倒进身后的睡榻里,抱着她一同翻滚进了里侧,并顺势压在了她的身上。   叶适的呼吸不受控制的加重,抱着她,漆黑的双眸流连在她的唇上,在她唇边低语道:“华华,我忍不到了……”   说罢,叶适呼吸一紧,随即便紧紧稳住了她的唇,手直接抓上了她身前的那片柔软。   黎公公见此,自然知道帝后要干什么,忙将寝殿中太监宫女赶了出去,而后放下卧室门上铁锈红的落地帷帐,转身走了出去,并将门好生关好。   今日叶适的亲吻,那不叫吻,叫啃,从唇啃到脸颊,再啃到脖颈,再啃到锁骨,而后拉下她轻薄的睡袍,取下她的肚兜,一路往下啃去。   姜灼华不由享受地咬唇,啊,还是熟悉的霸道、激烈、勇猛,对,继续,不要停。   叶适尚穿着朝服,里里外外好几层,本以为脱起来会很麻烦,然而皇帝陛下大概是憋久了,那么多层的朝服,一层层解开后,直接从身上扒下来扔去了榻外。   他的十二毓平天冠很挡,姜灼华伸手帮他摘了,他黑长的头发顺直垂了下来,落在姜灼华身上。   刚开始,终于得逞的姜灼华自然是万分得意,外加万分享受,老老实实体验被征服的感觉。   不要停,继续,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停!停!停!没一会儿,姜灼华得意不起来了,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轻点儿……慢点儿……”   哎喂,不带一直这么猛的啊哎喂!本想教他,进不去别硬进,节奏舒缓点儿来啊……   奈何心里一堆话想说,可是到嘴边,姜灼华只剩一个“啊”字出了口,眼角亦是疼地被逼出了眼泪。   呜呜呜,前世第一次没这么痛苦啊,叶适不仅个头高,那哪儿个头都大啊。   就在他彻底如了意的瞬间,姜灼华疼的魂儿都差点儿飞出体外,感觉被他劈成了两半,整个身子僵硬的挺直,喊疼都喊不出来了,唯有水葱似的指甲,深深掐进叶适双肩的皮/肉里。   痛苦就这么结束了吗?并没有!   憋久了的人真他娘的可怕,第一次啊,要不要每一下都那么认真的全部没进去?之前给你是你自己不要,这会儿要不要这么如狼似虎,这么折腾人啊?啊?啊?   饶是姜灼华满心里乱骂,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嘴边的最后剩下的全是:“啊……呃……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在姜灼华眼里,哪怕就一会儿也好似过了几百年那般漫长,总算是结束了这打仗般的第一次。   叶适手肘撑着床面,抱着她,总算是恢复了温柔,伴随着尚未平复的喘/息,轻轻地轻吻着她的唇。   过了好久、好久,姜灼华全身被抽空的力气,方才一点点儿的回来,她这才有气无力地捧起叶适的脸颊,虚弱地说道:“陛下,刚开始啊,你不能这么来。你这是要我呢?还是要我命呢?”   叶适听她这般嫌弃,半口微张愣了愣,而后问道:“那……那我该怎么做?”   姜灼华为了不叫自己再受罪,只好耐着性子教他:“刚开始,不要一下子就那么深,可以先浅浅地来,等我适应了,你再慢慢深起来。”   叶适闻言,低眉想了想,而后唇边漫过一个笑意,伸手扣住姜灼华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枕上,然后按照她教地做了起来,姜灼华不由一愣,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佯装乖巧地跟她问道:“华华,是这样吗?我做的对不对?”   呜呜呜,你滚开!   然而,姜灼华话未出口,叶适已俯身堵住了她的唇,松开她的手腕,拖起她的后背将她揽进了怀里。   这一回,总算是消停了,叶适好歹是没了方才那般急切的索取,姜灼华明显好受了很多,渐渐的,总算在疼痛中觉出些舒爽的滋味来,闭起双眸,与他一起沉沦进缱绻缠绵里…… 第108章   厚重的落地铁锈红帷帐, 罩在卧房外, 将榻上的光影蒙得有几分昏暗, 缱绻缠绵间, 满是意犹未尽的旖旎绵绵。   在叶适与她分开之后, 姜灼华扶着自己那双, 已经僵硬到好似不是自己的腿,双唇紧抿,小心地用手推着将腿合起来,而后侧身摊躺在榻上,宛如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叶适看着万分揪心, 修长的手捏着她的手臂, 从她背后探过身子来, 看着她直勾勾目视前方的表情, 神色间颇有些担忧, 试探着在她耳畔唤她道:“华华……”   “别说话,我想睡觉。”姜灼华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话, 然后继续一滩水一般的躺着。   叶适拉过薄毯盖在两人身上, 在毯子下将她揽进怀里, 亲亲她的侧脸,而后鼻息一直在她耳畔流连, 时不时地用鼻尖蹭一下她的耳朵、脸颊。   叶适的身心满是得到满足后的愉悦, 且还是刚得到, 自然对姜灼华愈发的迷恋, 但听他在她耳畔呢喃轻唤道:“华华, 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说着,将她耳朵含进口中,舌尖顺在她耳廓的弧度,来回挑/逗,惹的姜灼华半壁身子又酥又痒。   姜灼华微微皱鼻,男人床上说的话不能信,不过话说回来,叶适说的还是可以挑着信信的。   姜灼华身上回了些劲儿,将手伸到头顶,轻拍了两下叶适的脑袋,说道:“去叫太医给我熬止疼的药。”   叶适闻言愣了愣,而后失笑,不由低头将自己的脸埋进姜灼华的颈弯里。   方才也是她教了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头一回确实有些鲁莽,估计害她受了不少罪。   饶是叶适心里清楚她难受,却不知她难受的程度,居然在她耳畔问道:“那,要吩咐给汤池加水吗?估计等咱们沐浴完,止疼药也熬好了。”   姜灼华闻言,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牙齿上,拉起叶适抱着自己的手臂,下去就是一口。   “嘶……”叶适不由发愣,姜灼华松开他,瞪他一眼而后嗔道:“你看我现在起得来吗?想体验下什么感觉吗?喊十个侍卫进来打你一顿,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叶适这才明白她到底有多疼,那可得好好叫太医去准备一下,想着他坐起身开始穿衣服,顺道跟姜灼华问了句不相干的:“华华此言,是说我一敌十吗?”   “呵呵……”姜灼华陪着笑了笑,从毯子里伸出手臂,指着叶适道:“现在不要得意,等我这段劲儿过去,到时候咱们再战,看你到底有没有一敌十的本事。”   叶适已穿好了中衣中裤,坐在塌边,边穿鞋边问:“得多久啊?”   姜灼华看着房梁,认真地嘟囔道:“大婚前你不要再碰我。”   叶适笑笑,应下:“好。”   说着,叶适走到寝殿门外,将门拉开。黎公公听见门响,转过身子,但见叶适一身明黄色暗龙纹中衣站在门内,黎公公行礼道:“陛下,您吩咐。”   叶适冲他招招手,将黎公公招到近前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黎公公行礼应下,面上带着自家儿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神色,转身去了太医院。   姜灼华在榻上躺了一整天,叶适只好命人将奏折拿到偏殿寝殿里来,陪着姜灼华在屋里呆着。   余下的几日,叶适也当真听话,饶是每晚抱着姜灼华睡觉他都“立竿见影”,但是居然都能忍住不跟她求欢。   吃药休息了两三日,姜灼华那被十个人打了一般的浑身酸痛,总算是缓过了劲儿来。   这日上午,姜灼华对着妆镜戴好最后一支镂空雕花金簪,起身往尚书房而去。   估摸着时间,叶适也该下朝了。按计划,她是打算今日回府待嫁,一会儿过去陪叶适吃个饭,她就准备着回姜府,等十日后的大婚。   姜灼华来到尚书房时,叶适刚换下朝服,在椅子上坐下。   见姜灼华进来,朝她抿唇一笑,示意黎公公该等人出去,而后向她伸出手去。   姜灼华会意,走过去将手放进他的掌心,正欲在他身边特意给她备下的椅子上坐下,叶适忽而拉着她的手,让她骑在了自己腿面上。   姜灼华不解,但见叶适仰头看着她,漆黑的眸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彩,他开口,语气中颇有些委屈道:“华华,要好久你才能再进宫。”   姜灼华无奈失笑:“多久?十天!久吗?”   叶适点点头:“久。”说着,一手揽紧她的腰,将她裙摆掀起,手顺着她的膝盖,一路游走而上。   姜灼华忙道:“说好的大婚前你不再……”   然而话音未落,叶适忽地直起腰,吻住了她的唇,将她禁锢在怀里。   他的手在俩人身体的间隙内一阵忙活,直到姜灼华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腰让她坐了下去,心中方才一阵怒骂:骗子啊!说好的以后她说什么他都听呢?   又是一个春/色旖旎的上午,事后,一同去汤池沐浴,吃过饭后,叶适借口散步为由,亲送姜灼华到了宫门口,若不是门外姜灼风早已备下马车来接她,估计叶适还能一路“散步”到姜府去。   隆重又繁琐的规矩,前前后后准备了好久,之前一直由姜灼风夫妻,姜重锦夫妻帮着弄,饶是如此,等姜灼华回来后,大婚前的这十日,依旧是脚不沾地。   九月初九当日,姜灼华半夜就被拉起来开面上妆,待头发盘完,饰品都戴好后,天都亮了,姜灼华起来准备穿婚服,谁知脑袋一重,险些后仰摔过去。   程佩玖忙扶住她,关怀道:“娘娘,怎么了?”   姜灼华道:“头发太重。”   程佩玖不由抿唇,可不嘛,这估摸着把几斤黄金戴头上了吧,就不说那些拇指粗的十六支金钗步摇,仅仅正中的赤金衔珠凤冠,就得多重。   婚服是皇后规制的凤衣,共五层,长长曳地,须得四名宫女各分左右同时提起,婚服明黄色做底,因是婚服,上绣正红色凤凰,凤凰周边,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正圆的珍珠做点缀,凤凰眼睛处泛着波光的猫儿眼,更是价值连城。凤凰的羽毛,由工匠悉心打造的薄如蝉翼的金片连接串成,栩栩如生之态,仿佛有一只真的凤凰大大地停留在姜灼华的衣裙上。   据嬷嬷所言,这套婚服,是陛下刚夺位后不久,就命人去着手准备的,一切要求,都是陛下亲自所提。   穿好婚服,嬷嬷取来四个赤金的指甲套,分别给姜灼华戴在了两只手上。   待一切穿戴妥当,满屋子的人都傻眼儿了,盯着姜灼华,各个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程佩玖的目光,一直满含歆羡的看着姜灼华,心下不由赞叹,何为国色,这便是。   仿佛姜灼华那张扬肆意的美貌,天生就是为皇后而生,如此这般华美到极致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不仅没有撑不起,反而叫人生出她天生就该这么穿的感觉来。   即没有让人觉得衣服比人抢眼,也没有让人觉得人盖过衣服,与她贴合的是那般的完美。   就在姜灼华在姜府准备的同时,上千的御林军从宫里出来,在道路两侧,以三步一人的距离,一路从皇宫正门排到了姜府门口,阵仗不可不谓不大。   御林军的身后,早已站满了出来观礼的京城百姓,乌压压的一大片,在御林军护起的人墙外推推搡搡,朝着姜府的方向张望。   皇帝大婚,自古以来便没有去皇后娘家迎亲的规矩,都是皇后娘家人,吉时到了之后,亲自将皇后送到宫内,送到皇帝面前。   叶适本打算亲自迎娶,吓得姜灼华生生给他拦住了,生怕有人行刺,更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叶适不想委屈她,姜灼华又一再坚持,最后,两人只好折中了一下,叶适在宫门处迎娶。   吉时到,姜灼华手持却扇,在浩浩荡荡的簇拥下出了耀华堂。   姜府门外停着皇后规制的琉璃盖八抬大轿,轿撵后面,是比正常皇后仪仗还要多出一半的仪仗队伍,只比皇帝出行的仪仗差了那么一点点。   姜灼华扶着哥哥的手,由哥哥亲自将她送进了轿子里,姜灼风放下轿帘,上了轿子旁边脖子上帮着大红花的黑骢骏马上。   但听黎公公高唱一声:“起。”   轿子便被抬起,于此同时,威严的丝乐响起,紧紧跟随在轿撵后面。   轿子在御林军开辟的道路上,缓缓往皇宫驶去,道两旁的百姓见到轿子的一瞬间,齐齐落地跪拜:“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多少年后,京城百姓提起永熙元年九月初九的帝后大婚,他们记得最清的,大概就是那天膝盖跪疼了。毕竟只要跪下,在皇后的仪仗队伍走完之前,他们是不能起来的。   那一天,那轿子走过去很久之后,依然见不到尾的仪仗队伍,至今叫他们记忆犹新。   京城里谁也想不到,当初被人人诟病的姜大小姐,居然一切都是为了助永熙帝夺位,最后还成为了皇后,这也就罢了,偏生永熙帝对她感情深厚,连后宫都没有纳,如此这般的福气,大概是前世吃尽苦头,这辈子方才修来的。   不知走了多久,轿子方才停下,但听外面黎公公道:“陛下迎亲。”   话音落,便有人掀起了轿帘,姜灼华透过却扇的空隙,见到不远处宫门内,叶适身着帝王婚服,站在百官的正前方,他的身后是三公,再往后是九卿,九卿之后便是各卿的属官。   叶适高大的身影在人群里很显眼,即便隔得远,姜灼华依旧能感觉到来自他眼神里的温柔,姜灼华抿唇一笑,下了轿子。   顺着地上的毯子,朝着叶适走去,来到他的面前,按照规矩跪地行礼:“臣妾敬祝陛下圣安。”   叶适抿唇一笑,弯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而后帝后一同转身,叶适身后的百官自觉让出一条路,叶适握着姜灼华的手,一同与她走进宫内。   随后便是在百官的陪同下,一系列复杂到不能再复杂的流程,除了寻常的同牢、合卺酒等礼仪外,帝后还有祭祖告太庙,颁旨赦天下等各种附加的政治礼仪。   等一切礼毕后,方才是帝后在御乾宫前,一同接受百官朝拜。   在接受百官朝拜的时候,姜灼华分明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离断不远了,这头饰,真的、真的太重了。   除了百官朝拜,前面的每一项礼节里,都有敬酒的流程,一整天的典礼下来,叶适委实喝了不少,他那点儿小酒量,基本已经到头了。   待一切礼毕,帝后方才进了御乾宫,俩人各自被人分开,循礼带到不同的房间去换衣服。   姜灼华尚未走进御乾宫寝殿,便闻到一股股香味,在大门推开的那一刹间,姜灼华才发现,御乾宫的寝殿早已变了模样,涂着椒墙,那香味便是来自椒墙。   这屋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成双成对,没有一样落单的,龙凤喜榻的四周围着铁锈红的落地帷帐,上面坠着金黄的流苏坠子。   这时,姜灼华忽在寝殿里间的墙上,看到了一幅哪咤自刎图,看落款,便知是叶适画的。   姜灼华看着那副画抿唇一笑,心间万分的感动。   她命桂荣将一直拿着的那个匣子递给她,姜灼华从匣子里取出两个人偶,一个是叶适亲手雕的她,另一个是当初离京时,她捏得那个叶适。   她拿着那这个人偶,将它们放在了哪吒图下面的案上,两个小人相依相偎,一直相伴。   宫女们服侍姜灼华换下了厚重的婚服,沐浴后给她换上一套按规制今日该穿的百子衣,衣服上绣满了各式各样玩耍的小孩子。   桂荣将榻上的撒帐都收了,而后扶了姜灼华坐下。   不多时,叶适也换好衣服走了进来,一众宫女见此,行礼后排成一排退了出去,桂荣一直等叶适走到塌边,放下喜榻四周的帷帐后,方才转身离去。   喝了不少酒的叶适,面色绯红,他走到姜灼华的身边坐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畔问道:“华华,婚房你可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说道:“喜欢。”   姜灼华本以为,十多天没见,洞房花烛夜,他怎么也得和她直奔主题啊。   谁知,叶适抱着她,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姜灼华这才记起来,叶适有个喝完酒就话多的毛病。   叶适抱着她躺在榻上,在她耳畔说道:“华华,你可知,今日你的婚服,早在你答应嫁给我之前,我就已经命人开始缝制了,你知道吗?今日在宫门处见到你穿着它,是那么那么的好看,我就好似达成了一个夙愿,心中居然生出有生之年能看到的庆幸。御乾宫现在的模样,我都是按照我的想法给你装点的,你若是哪里不喜欢,咱们就改,一切都按照你想要的来改。”   姜灼华点点头,说道:“喜欢,都很喜欢。”   叶适听她说喜欢,笑容就好似个被长辈夸奖的孩子,他继续说道:“华华,有时候我一直在想,我若是一直没有遇到你,我会是什么样子?我细细的想了想,我可能会变成像历代帝王一样的人,冷漠、无情、对人没有半点真心。”   说到这儿,叶适顿了顿,忽然笑起,听起来像是自嘲,他额头贴上姜灼华的鬓发,接着说道:“其实,除了你,我对旁人,还是没有半点真心。华华,为什么你这么特别,跟你在一起,我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把真心交给你,没有半点后顾之忧,不像面对旁人,我总会不自主的害怕,怕别人算计我,做什么都是放一半收一半,紧绷着情绪,特别的累。”   姜灼华伸手捏了下叶适脸颊,敷衍道:“嗯,你放心,我没脑子算计你。”   叶适闻言失笑,将姜灼华搂得更紧了些,在她耳畔接着道:“华华,你之前说不嫁我,你不在的那段时间,你知道我每一天过得多难受吗?那时候,我是想着你在京城的另一面,我才撑下来的。有一天,我想去看看你,叫元嘉骗你上清风揽月,我在远处看看就好,可谁知,等了很久都没见到你,元嘉出来后我才知道,你早就离府了。”   “华华,知道你离开,我当真没一刻都坐立难安,我好想去找你,特别的想。那时我就想着,我是皇帝,不能那么不负责任的丢下国事跑出去,但是我还是去了,我为别人活了一辈子,日后也得为别人而活。我这辈子,大概只为自己做过一件事,就是离宫去姑苏找你。华华,我一生都不后悔做出那个决定,只要有你在身边,我的身边就有光明,再多再复杂的朝堂之事,我都用撑下去的动力。”   姜灼华听着这番话,脑海中复又出现他在昆山中箭的情形,心头不由一揪,她有些不敢往下听了,伸手勾了一下叶适的脸颊,问道:“我说皇帝陛下,这洞房花烛夜,你是打算拉着我说一晚上话吗?”   叶适闻言,忽而一笑,细密的吻,这才雨点般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夜,姜灼华才惊讶的发现,喝醉之后的叶适,不仅话多,还他娘的会!叫!床!要知道,之前几次,叶适都是蒙头干活儿型的。   叶适那混雅好听的声音,在耳畔随着感觉自然而发的时候,别提多好听,多刺/激。关键是龙凤花烛下,姜灼华能清楚地看到他出声的时候,还会轻轻皱一下眉,那欲罢不能的神情和声音,对她来说,当真比吃了春/药还来劲。   洞房花烛夜,俩人都是极致的身心熨帖,事后,龙凤花烛已燃去一半,叶适搂着她,忽而在她耳畔问道:“华华,你说,你前世是因为我登基,和哥哥以为要被斩首,所以才去清风揽月楼顶喝酒,摔下来离世的?”   姜灼华点点头:“嗯,对啊。”   但见叶适忽而抬头,漆黑的双眸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眸里的神色越来越悲伤,越来越悲伤……   姜灼华被他这眼神弄得怪怪的,正欲说一句,其实喝多之后摔死没多疼的时候,却听叶适道:“那那个世界的我,没有你,该过得多可怜?你怎么会怕我呢?甚至怕到失足殒命。在那个世界,你怎么会怕我呢?”   最后一句话,叶适重复了两遍,仿佛对这事实,非常的难以接受和想不通,华华怕他,怕到不小心丢了自己性命,不想还好,越想越钻牛角尖,心里生疼。   姜灼华见他神色痛苦,伸手搂住他,亲吻他的脸颊,他的嘴唇,而后安慰道:“不要多想了,这一世,总之现在,我再也不会怕你。今生今世,你不负我,我也定不负你。”   叶适闻言,看着姜灼华抿唇一笑,将她搂紧怀里,说道:“华华,我亦如此,此生不相负……”   姜灼华在他怀里闭起了眼睛,唇边挂着温暖笑意,心间一遍遍地书写着他的名字——叶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