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七零小悍妻》 作者:骨生迷 文案: 17岁那年,乔秀兰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知青高义,没想到却是噩梦的开始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高义回城参加考试却是一去不回头…… 乔秀兰进城寻夫,却发现高义早就另娶新欢,翻脸无情。 乔秀兰成了弃妇,成了全村人的笑话。她无颜再回家乡。 捡破烂,洗盘子,摆地摊,世间苦楚她尝了个遍。 终于,乔秀兰成了小有财富的老板,她决定去报复害了自己一生的高义…… 没想到再睁眼,乔秀兰回到了1975年,这不就是她和高义结婚的那一年?! 乔秀兰决定,就算嫁给那个带着孩子的老男人,也不会重蹈覆辙! 没成想,这辈子的她居然找到了一个顶顶厉害的男人,过上了梦里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老男人赵长青这辈子只有两个宗旨: 一,小事都听媳妇的。 二,生死之外无大事。 阅读指南: 美美美的女主,金手指极其粗壮 内容标签:种田文 重生 年代文 主角:乔秀兰,赵长青 第01章   “妈,您别哭了。大夫说了,小妹没事。她今天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全是你们给惯出来的!往后可不能再这么纵容她……”   女人充满怒火的声音在乔秀兰耳边炸开,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费力地睁开眼,恍惚中看到了土炕前一站一坐着两个人。   “哎,妈的好兰花儿,总算醒了。”坐在炕沿上的妇女一把揽住了乔秀兰,眼泪雨点似的打在了她的小脸上。   乔秀兰闻着熟悉的皂角香气,费力地睁眼打量着身处的环境——砖土墙,泥土地,老式的盘条大炕,墙上挂着主席像……这不是,她四十年前的家吗?   “兰花儿,说话呀,咋了这是,身上不舒服?”   妇女心疼地关切着,她圆脸大眼睛,白净的脸上沟壑丛生,夹杂着银丝的头发盘在脑后。可不就是乔秀兰的亲娘李翠娥。   “妈!真的是您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乔秀兰忍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   说起来,她有好几十年没见过亲娘了。   乔秀兰十七岁的时候,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下乡知青高义。后来却惨遭高义抛弃,成了全村人的笑话。她娘更是因为这个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乔秀兰自觉没有脸面再面对家人,就此漂泊远去。   “好了,妈、小妹,别哭了”乔秀兰的大嫂于卫红没好气地说,“这让别人听见了,还真以为咱家小妹没了呢!”   李翠娥中年丧夫,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最能干,在生产大队里当大队长,大儿媳妇于卫红最是精明要强,李翠娥没什么主见,平时全听大儿子、大儿媳的,此时听到她这么说话立马就止住了哭,用手帕捂住了嘴。   “妈去后院洗洗脸,我有话和小妹说。”于卫红把李翠娥支开了。   乔秀兰还有些懵。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来着。她妈明明已经不在了,她也离家几十年了,怎么就会突然回来了呢?   她伸出自己的手打量了一下。双手手指纤纤,白皙粉嫩,没有后来因为长期劳作而磨出来的茧子。这不是一双属于六十岁老人的手,而是属于年轻的她自己!   “哗啦——”于卫红从箱笼里翻出一块红色的布料,直接扔在了乔秀兰的脑袋上。   “小妹,该说的不该说的,哥哥嫂嫂们都跟你说完了。你倒好,在家闹绝食闹到人都差点没了,刚才卫生所的医生来一遭,又花了家里好几块钱。行,既然你不听劝,你就麻溜儿地带着嫁妆去找你的好知青去!”   “大、大嫂,现在是哪年啊?”   于卫红瞪了他一眼,“1975年啊,你饿糊涂了?”   1975年,居然是1975年!这可不就是她不顾家人反对嫁给高义的那一年!   乔秀兰踉踉跄跄地下地,对着墙上挂着的镜子一通照——镜子里的她皮肤白皙,五官秀雅,两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可不就是个十七岁的鲜妍女孩儿样!   “死丫头,跟你说话呢!”说了半天没人理的于卫红愈发来气,手指头戳着乔秀兰的脑门骂道:“全家人金贵着你,妈和你几个哥哥就不说了,我们几个嫂子也不曾薄待你,哪个不是有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紧着你,把你当娇小姐养着。你倒好,为个小白脸要死要活!那个高义有什么好,不就是从北京来的,长得俊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子跟纸扎着似的,来了咱们屯子快两年了,挣的工分从来不够自己吃呢……”   骂着骂着,乔秀兰还没反应,于卫红自己倒是先红了眼睛。   乔秀兰是她公爹的遗腹子,又跟哥哥们差着好些年岁。于卫红当年嫁给乔秀兰的大哥乔建军的时候,乔秀兰还在襁褓里面。李翠娥身子不好,加上当时骤然丧夫,几乎没有能力照顾女儿。还不都是于卫红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这个小姑子长大……这感情,真跟亲生女儿差不了什么。   “砰——”的一声,乔秀兰给于卫红重重地跪下了,“大嫂,我错了!”   她真是错得不能再错了。上辈子她就是猪油蒙了心,看不见家里人的一片真心好意,不惜跟家人反目,铁了心要跟高义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可就如同大嫂说过的那样,高义根本不是个能过日子的人。   婚后的第一年,两人还算和美。她想着让高义好好看书,就自己挑起了家庭的重任。一个女人,拼死拼活地挣了满工分。   高义当时和她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你这么辛苦,我都看在眼睛里。等我回了城,一定带你去过好日子!   乔秀兰满心满眼盼着高义说的好日子,等到77年,国家恢复高考,高义考上大学,成了个大学生!   她多高兴啊,就等着高义来接自己进城了。   就这么等啊等啊,等了一年又一年,足足等了三年,高义的信越来越少。她再也坐不住,收拾铺盖去北京寻夫。   可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的是高义早就另娶新欢,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美满幸福,早就把当年的海誓山盟抛到了脑后。   她冲上去当面质问高义,却被高义喊来保安,给架着扔了出去。   她还记得高义扔出一沓钱砸在她的脸上,冷笑着俯视她说:“乔秀兰,我是大学老师,你是什么东西?一个村妇而已,凭你也配?早年不过是看你可怜,你又巴巴地上赶着,我才跟你玩玩而已。你个不下蛋的母鸡,居然还好意思找到城里来?你不就是想要钱么,拿着这些钱,趁早滚蛋!”   高义这话可谓是句句诛心!她乔秀兰放到当下确实跟他高义身份上天差地别。可早年高义知青下乡饭都吃不饱,是他巴巴地粘着她啊。后来他吃饭念书,可是全凭她的扶持啊!至于她一直没有生育,那更是因为她之前怀过两次,但都因为下地干活而不幸流产了,造成了身子上的亏损……   乔秀兰被气得大病了一场,却又奈何高义不得,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家乡。   可没多久,屯子里的闲话就越穿越厉害了。她乔秀兰成了弃妇,成了全村的笑话。   母亲病死之后,乔秀兰无颜再留下,选择去了北京。   她想,她被高义害了一辈子!凭什么高义就能过的那么顺风顺水呢?她要看着高义倒霉!   可娶了校长女儿的高义非但没有倒霉,反而步步高升,如鱼得水。   反倒是她这个没文化的村妇,一没有学历,二没有人脉,只能在这个大城市里捡破烂、洗盘子、摆地摊……世间苦楚尝了个遍。   就这么过了几十年,高义接了老丈人的班子,成了人人敬重的大学校长。   乔秀兰凭着一份机缘,做生意越来越红火,成了小有钱财的老板。   六十岁那年,乔秀兰的身子垮了,药石无灵,回天乏术——那是她年轻的时候为了照顾高义、辛苦劳作攒下来的沉疴旧疾。   临死之前的乔秀兰将自己整副身家捐给灾区,而后开着车准备去找高义同归于尽……   没想到再睁眼,她却回到了1975年!   “大嫂,我真的知道错了!”乔秀兰泪流满面,当即就要给于卫红磕头。   “小妹,你这是又闹什么?!”于卫红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别跟我来这套!”   乔秀兰为了让家里人同意自己和高义的事情,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说,还不惜闹绝食把自己饿晕过去。此时反常的举动在于卫红看来,不过又是旁的招数。   乔秀兰顺从地站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泪说:“不,大嫂,我真的想明白了,我不跟高义了,我跟谁都不跟他!”   于卫红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子。不过乔秀兰目光坚定,又从来不是个会撒谎骗人的性子,所以于卫红将信将疑地问:“真不闹了?”   乔秀兰点头,“真的,大嫂,我想清楚了。”她真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大嫂,我饿了,家里有吃的没?”乔秀兰肚子‘咕咕’直叫。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上辈子为了磨得家里人同意,可是不吃不喝了足足三天!   “大下午的家里哪有现成吃的,就我还是特地从田里赶回来的!”于卫红虽然是大队长乔建军的媳妇,但从来不偷懒耍滑,今天要不是李翠娥去报信说乔秀兰人事不知了,她也不会火急火燎赶回来。   “我田里还有活儿没干完,先走了,你躺着去吧。”于卫红临走前瞪了一眼乔秀兰,“老实点啊。”   乔秀兰点头如捣蒜,笑眯眯地送了她出门。   “兰花儿啊,你能想清楚太好了!”李翠娥从后院洗完了脸,把方才乔秀兰和于卫红的对话听在了耳朵里。   “我没事儿了。妈,我想通了,就是现在感觉好饿。”尽管乔秀兰是活过几十年的人,但在最亲近的家人面前,还是很自然地撒起娇来,“妈,我想吃你做的疙瘩汤。”   “哎,妈这就给你去做。”李翠娥身子不好,地里的重活是干不了了,就在家干干家务做做饭。反正家里青壮劳动力不少,除了乔秀兰这个被娇养惯了的,那都是一个顶俩,倒也不会短吃少穿。   李翠娥蹒跚着往灶房走去。乔秀兰不吃不喝三天,她也是三天没怎么合眼。这会子走起路来都不利索了。   上辈子的乔秀兰不懂感恩,这辈子看到母亲这样,她真是臊的没脸了,忙说:“妈,你去歇着吧。晚些再给我做也一样,我生火随便做点东西吃就行。”   说完不等李翠娥回答,乔秀兰就钻到了灶房里,找了柴火生起火来。   “这丫头,好几天水米未进了,也不知道好好歇着。”李翠娥说归说,脸上却是流露出由衷的笑意。   可不是高兴呢么,她的兰花儿病了一场,起来人就清醒了精神了。到了李翠娥这个年纪,她还能盼什么呢?不就是图个一家人齐齐整整么。 第02章   乔秀兰坐在灶膛前,火苗跳跃在她的脸庞上,把她苍白的脸色都衬得红润起来。   到了这会子,乔秀兰才真正接受了自己重生回来的事实,开始思索起怎么过好这新生活。   她思考的时候习惯摸着脖颈上的石坠子。动作做出来,乔秀兰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回来了,脖颈上自然没有她后来得到的那个物件儿了。   可这一摸,她居然没有摸空!   乔秀兰惊讶地看着用红绳穿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石坠子。   坠子平平无奇,是个细口瓶子的造型,呈现一种奇异莹润的光泽。   这可不就是上辈子乔秀兰从一个老太太那里得到的机缘?!   上辈子乔秀兰摆地摊的时候帮助了一个被车撞倒的老太太,将她送到了医院。老太太身无长物,就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石坠子送给了乔秀兰。乔秀兰看东西不算贵重,想着是对方一片心意,也就收下来了。   石坠子带了大半年,乔秀兰惊奇地发现这个细口瓶子里居然能倒出水来。   她尝了一尝,发现这水居然是别样的好滋味。   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个梦,梦到了那个老太太。老太太和她说,这是她们家族的宝物,在遇到有缘人的时候,瓶子里就能倒出水。此水名为‘善水’,能食补药用,调理人的身体。上善若水,心怀善心,多做善事,多攒功德,才能激发它的无限妙用。。   醒过来以后,乔秀兰立马去医院寻找老太太的消息。但医院查档之后,居然说从来没接待过这个老太太。   这可真真惊到了乔秀兰,明明是她把老太太送到了医院,看着老太太进的急诊室,怎么就没有这个人了呢?   最终,乔秀兰遍寻不着,只能接受了这是一份机缘的事实。   后来的日子,乔秀兰开始做小食摊的生意。靠着这善水,她的食物就是比别人做的好吃,更能让吃的人感觉到通体舒畅。不过三年,她就拥有了自己第一家饭馆,然后越来越大,经营起了自己的品牌,连锁店开遍全国……   可惜的是,乔秀兰得到这机缘的时候已近中年,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每天喝着善水调养,也只是将寿命延长了二十来年。   老天真真是待她不薄,不仅让她回到了不幸开始之前,还把这宝贵的机缘让她一并带了回来!   “兰花儿,怎么好端端地哭了?”李翠娥拿着一桶麦乳精进了灶房,看到闺女满脸都是泪,连忙心疼地掏出棉帕子。   乔秀兰接过帕子一抹脸,笑道:“没事儿妈,我这是高兴的!”   “妈忘性大了,你大嫂之前托人从城里供销社买的,说是好东西,你先泡一碗喝。”李翠娥把麦乳精放到了灶台上,利索地倒出热水壶里热水给乔秀兰冲了一大碗。   麦乳精在这个年代可真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乔家在黑瞎沟屯虽然算得上是富户,但一般也不会买这种东西。   闻到香甜的气味,乔秀兰是真的觉着饿了,接过碗吹了吹热气就咕咚咚喝完了。   “慢点儿喝,还有呢。妈再给你冲。”李翠娥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着又要开麦乳精的罐子。   “妈,不用了!”乔秀兰连忙给拦住,“三嫂不是快生了吗?这个留给她吃吧。”   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这一年自己绝食抗议,生了好大一场病,闹的乔家人鸡飞狗跳。全家人的心都扑在了自己身上,她三嫂刘巧娟被疏于关怀,大着肚子在田里摔了一跤,一尸两命。   想到这件事,乔秀兰脸上的笑就止住了。   “妈,我三嫂还在田里不?我看看她去。”   跟李翠娥交代了一声,乔秀兰就脚步匆匆地往田里赶。   时下正值秋收,田垄里金黄色的麦子随风荡漾,像一片金黄色的海浪在翻滚,一眼望不到头,十分壮观。田里满满都是带着斗笠拿着镰刀割麦子的人。   生产大队工作都是有明确分工的,每个人负责的田地都是固定的。   乔秀兰刚重生回来,上辈子的记忆实在有些遥远,一时实在想不起自家人都在哪块田里了。   湛蓝深远的天空之下,金黄麦浪的映衬之下,乔秀兰身穿一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两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皮肤白嫩水灵得像刚剥壳的鸡蛋,一双未语先笑的明亮杏眼里透着一些迷茫,成了麦田里最靓丽的风景线。不知道多少大小伙子都看红了耳根。   乔秀兰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就低着头就近找了个人问。   “诶,大哥,你看到我家三嫂没有?”   乔秀兰大哥是大队长,黑瞎沟屯里就没有不认识她们一家人的。   但是对方却久久没有回答。   乔秀兰心里纳闷,就抬头看了看眼前站着的人——这是个皮肤黝黑,身材高瘦,穿着一件空落落的满是补丁的布褂子的男人。   这种身形在这个年代很是常见,但是乔秀兰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男人名叫赵长青,虽然穿的寒酸,但长得十分周正。他浓眉大眼,肩宽腰细,敞开着衣襟露出扇面似的胸膛。叫乔秀兰看来,那真是比后世的硬汉明星不差什么。   可惜他父母早亡,亲戚也没剩下一个,家里穷的只有四面墙。男人这么穷,还落下个‘命硬’的名声,家里又没有长辈操持,一直到眼下二十五六了,还是个光杆司令。而更让他情况糟糕的是,男人在几年前还在路边捡了个孩子。   孩子还不是正常的孩子,是眼歪口斜,智力有问题的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别人抛下的。   一个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突然多了个这么个儿子,赵长青俨然是整个黑瞎沟屯的笑话。   可就是这个‘笑话’,在乔秀兰最困难、最落魄的时候,同样在北京漂泊打工的赵长青却给予了她最大的帮助。   乔秀兰捡纸皮,被当地的无业游民欺侮调笑,是赵长青帮她打架,把那些人都给打服气了;乔秀兰在小饭馆洗碗,无良老板故意拖欠工资,是赵长青一趟又一趟地跑,磨得老板没了脾气,将工资全数补发;乔秀兰摆地摊,被其他摊贩找茬寻衅,是赵长青每天下班之后去给她镇场子,让那些人不敢放肆……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乔秀兰一时竟回想不完。   可以说,赵长青是她那段孤独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亮和温暖。   可惜的是,当后来乔秀兰得了机缘,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的时候,赵长青却忽然失踪了。   乔秀兰托遍了人去寻找,才知道他已经坐牢。   再见面,两人中间隔着铁窗。   赵长青面色平静地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费心费力供养了儿子念书,但是儿子智力缺陷,入学又晚,念了那么些年还在小学里打转。学校的孩子看不起他,经常作弄他,就在几天前一个放学后的傍晚,他的儿子被人骗到了天台,关在了上头。   他的儿子也真是傻,或许想着自己回去晚了父亲该着急了,竟然从五层楼高的天台往下爬。   或许是天太黑了,或许是儿子太心急了,他失足掉了下去。   赵长青认领了儿子的尸体不久,公安局就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但是锁定又有什么用呢?对方是未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根本入不了他的刑。   对方的父母哭着求着,让他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   赵长青很不理解,害了一条人命的人家,怎么就能提出这种要求呢?   而更让他不解的是,那个害了他儿子的男孩,居然会把这件事当成英雄事迹跟同伴炫耀,浑然没有一丝愧疚。   儿子头七那天晚上,赵长青在学校掳走了那个男孩,将他绑在了儿子坟头一夜。   男孩吓坏了,他喊破了喉咙,吓破了胆子,一夜过去,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疯了。   赵长青是自己去公安局自首的。案子很快就判了下来,他虽然配合态度良好,但遇上了严打期,对方家族又小有权势,不肯善罢甘休,赵长青被入了重刑。   “你不用再来看我了。”这是赵长青对乔秀兰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往后,尽管乔秀兰经常往监狱跑,赵长青却一次都没肯见她。   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乔秀兰都在想,是不是她错得太厉害了。她早就看出来,赵长青那么处处维护他,帮助她,是对她有意思的。她却因为过去的伤痛,不敢冒然接受。   如果她早一些释怀过去,如果她早一点接受了男人,是不是眼下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呢?   然而没有如果,赵长青在刑满释放后,就消失在了浩渺人海。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乔秀兰黑暗人生中最后一点温暖光芒,最终还是寂灭了。 第03章   赵长青脸上火辣辣的。   这份火辣不是来自高照的日头,而是来自周围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乔秀兰是什么人物,整个黑瞎沟屯的未婚男青年都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高岭之花!   他赵长青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带孩子的老光棍!   满是嫉妒的视线从四面八方传来,恨不能在赵长青的脸上身上钉出几个窟窿。   他脸上发烫,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似的,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终于,赵长青从惊诧害臊中回过了神,垂着眼睛指了个方向:“在那里——”   可是他指完了方向,面前的人影却没有动。   赵长青心中纳闷,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赵长青就挪不开眼了。只见乔秀兰爱笑的杏眼里蓄满了泪水,眼神满是悲怆,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   “哎,你怎么哭了?”赵长青手足无措,掏遍了全身也没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来。   “小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粗犷浑厚的男声由远及近。   那是乔秀兰的大哥乔建军赶来了。   乔秀兰太过惹眼,一出现就让许多男青年看直了眼睛。乔建军发现了自家妹子,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就赶了过来。这一过来,乔建军居然发现自家妹子哭了,可不是怒火中烧!   “赵长青,你对我妹子干啥了!”乔建军怒目圆瞪,上去就要揪赵长青的胸脯。   “哎,大哥我没事!”乔秀兰连忙阻拦,“就是眼睛里进东西了!”   田里别的不多,泥土石子那遍地都是。   乔建军听了还真相信了,警告意味地瞪了赵长青一眼,拉着乔秀兰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叮嘱:“你不在家好好歇着,出来瞎跑什么?”   乔秀兰打出生就没见过亲爹,长兄又大他十好几岁,从小就像父亲一样看顾着她。   乔秀兰抹干净了眼泪,笑道:“我已经好了,就想过来看看三嫂。”   兄妹二人说着话,就到了乔家人分到的那几亩田地。   一时间她大嫂、二哥、三哥三嫂都跑上来关心她。   乔秀兰一眼就看到了肚子滚圆的三嫂刘巧娟,上前抢了她手里的镰刀说:“三嫂月份这么大了,今天日头又特别毒,先回去歇着吧。”   刘巧娟是个不到三十、脸盘子圆圆的小妇人,平时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听了这话就赶紧说:“小妹说什么胡话呢?这日头多毒啊,晒久了都要脱层皮,你小女孩儿脸皮嫩,快回家歇着去。”   于卫红摘下头上的草帽往乔秀兰头上一罩,赶蚊子似的摆手:“回去回去,小孩子家家别捣乱。”   没错,十七岁的乔秀兰在全家人看来,那就还是个小孩子。   乔秀兰再次眼眶发热,她真的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福,能有这么爱她的一家人。可能也是因为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上辈子的她才能单纯到愚蠢,被一个渣男轻易地毁了一辈子。   “我没捣乱!”乔秀兰说着就矮下身子,手脚麻利地割起麦子来。   十七岁的乔秀兰那还真是没下过几次田地,可她已经重活了一辈子,上辈子那真是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眼下干起活来不比旁人差什么。   一家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乔秀兰手脚利落地收完了一片麦子。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于卫红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于卫红这辈子生了两个儿子,老二老三家那生的也都是儿子。她还真没跟闺女打交道的经验,这要是他家小子敢这么拧,她当场就能削他大脑袋瓜子!   当然了,现在于卫红的两个儿子都在城里念初中,每逢假期回家那也是要帮忙干活的。要是儿子们抢着干活,于卫红那真是高兴都来不及。   “大嫂,”刘巧娟轻轻拉了一把于卫红,“小妹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是了,小妹肯定是想着高义的事情,心里难受,想做点什么发泄。   这么想着,于卫红就没再劝阻。反正马上日头就要偏西,不会那么晒人了。   “那行吧,你干会儿活,累了就自己回去。”于卫红叮嘱了乔秀兰两句,转头又对刘巧娟说:“你也别在这儿待着了,回家陪陪妈吧。”   大家所用的的农具都是公社统一发的,没有多的。刘巧娟的镰刀被乔秀兰抢了,自然也就干不成活了。她月份大了,也确实有些吃不消,于是就回家去了。   “小妹,吃不消可千万得说啊。”乔建军留下这么一句,就去忙自己的了。他身为生产大队的大队长,那真是干一个人的活儿,操几十个人的心,恨不能一个人劈开成好几瓣用。   大家各自忙碌起来。乔秀兰的刘海很快被汗水沾湿了,不过她虽然累,却满心满意都觉得高兴。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蓬勃的生机。   别看乔家人都散了开去,但却都不约而同地关注着乔秀兰的动向。看她干活有条不紊的,人也越来越精神,不像前两天那么恹恹地,家人们也都放下心来,专心于手里的活计。   乔秀兰笑眯眯地割着麦子,冷不丁的,旁边突然窜过来一个人。   乔秀兰吓了一跳,忙往旁边避让,等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她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你来干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害了乔秀兰的知青高义。   高义面容白净俊秀,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海魂衫,下面是墨绿色军装裤和解放鞋,在一群衣衫破旧的庄稼汉里,那确实是鹤立鸡群。   高义矮下身子,扎在麦堆里,生怕别人看见似的,压低了声音问:“兰花儿,你家同意我们的事情了吗?”   看看,这就是她乔秀兰傻乎乎喜欢过的男人。撺掇了她跟家里人闹反抗,几日未见先关心的却不是她的身体。   乔秀兰心里冷笑,面上倒是不显,只小声道:“你跟我来。”   乔秀兰和高义一前一后地走到了田垄旁的小树林。   此时日头已经不算毒辣,大家都忙着挣工分,树林里没有纳凉的人,十分僻静。   “我们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以后不要再提,也不要再来找我。”乔秀兰开门见山。   高义吃惊道:“兰花儿,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怎么能说这么伤人的话?”   乔秀兰冷哼一声,不留情面地说:“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别说满工分,就是一半都挣不到吧?我在家里的时候,全家人都当我是宝贝,吃的喝的从来都是紧着我。跟你……呵,我何必自找苦吃?”   高义好歹是上过高中的知识分子,听到乔秀兰这撕破了脸的话,脸上顿时难堪起来,“兰花儿,我想不到你居然也是这种人!”   乔秀兰抱着手,也不说话,只冷笑着看他。   高义满脸气愤,但看乔秀兰杏眼微眯,薄唇微抿,脸色冷峻,竟比平时还娇艳了几分。一肚子的火气顿时又消下去三分。   他放柔了语调,哄道:“兰花儿,咱们认识也有两年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势力的人。你是不是生气我这两天没去看你?这实在冤枉,这几天你大哥安排了我好些事情,我实在走不开……”   “你少挑拨关系!”乔秀兰脸色冷的能凝出冰来。重生回来,她哪里还能听高义这个小人编排自家大哥的不是!   “我大哥是最公正不过的了,还能特意排揎你不成?那肯定是大伙儿都有份要做的!”   乔秀兰还真说对了。这几天天气眼看要转凉,知青住着的几间老土房都破败的不行,乔建军也是担心这群城里来的知青到了冬天给冻病了,就安排了几个知青去修葺房子。高义这种干不得地里重活儿的,自然是被安排的第一人。这不仅不算是排揎,且算得上照顾了。   高义嗫喏着说不出话来。从前的乔秀兰素来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会他说一句,她就反三句的。   乔秀兰越看他这窝囊样儿越看不上眼,不耐烦地挥手:“我话就摆在这儿了,你别纠缠我了,我俩不可能成!”说完她拔腿就走。   “兰花儿!”高义急了,快步追上就想拉她的手。他是真的想和乔秀兰一起的。乔秀兰人长得漂亮不说,哥哥又是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整个黑瞎沟屯再没有比乔秀兰更适合他的姑娘了。   下乡两年多,若不是靠着乔秀兰的接济,他怕是肚子都吃不饱。返城无望,若是再没了乔秀兰支持,高义都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别碰我!”乔秀兰厌恶地甩开了高义的手,将镰刀横在了两人中间,“你再过来,发生什么事可别怪我!”   高义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忙道:“兰花儿,有话好好说,你可千万别伤害自己!”   是了,乔秀兰素来人畜无害,她此刻举着镰刀,高义想的不是她会伤害自己,而是担心她一个冲动伤害了自己……   乔秀兰嗤笑出声,“谁说我会伤害自己?”要是杀人不犯法,这会子她手里的镰刀早就向这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砍过去了。   高义踌躇着不敢上前,又不甘心就这么放乔秀兰离开,愈发放缓放柔了声音说:“好兰花儿,你可想清楚了,整个黑瞎沟屯甚至十里八乡的,可没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了。”   乔秀兰喜欢知识分子,在农村里大家吃饱饭就不错了,能有几个念过书的。而他高义,可是正经北京来的高中毕业生,将来可能还能考上大学,成为大学生。   “我呸!”乔秀兰啐了他一口,“快死了你的心吧。我乔秀兰这辈子就是嫁猪嫁狗……”说着她伸手朝着麦田方向随便一指,“嫁给田里随便走过来的一个男人,都不会嫁给你!”   话音刚落,麦田方向还真就有个人拐进了小树林——不是赵长青是谁! 第04章   乔秀兰气的狠了,说话声音扬高了。   那几句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赵长青耳朵里,当即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高义吃了瘪,又在外人面前落了面子,咬牙切齿道:“好,乔秀兰,你可别后悔!”说完这句,他又狠狠地瞪了赵长青一眼,快步离开了小树林。   看着赵长青一脸尴尬的样子,乔秀兰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半下午的工夫,赵长青就因为她先后吃了自家大哥和高义的两顿眼刀子。   “长青哥,我就是气话,您别放心上哈。”乔秀兰赶紧解释道。   赵长青在他心里那可算是顶顶忠厚老实的好男人了,怎么能和猪狗放在一起说呢!   “哎,我知道的。”赵长青垂着眼睛,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   他何德何能呢?怎么敢肖想乔秀兰。虽然屯子里的男人都挺看不上高义,觉得他不能干活儿上不得台面,但是人家好歹是北京来的知识分子,谁都知道乔秀兰和他关系好,方才估计是两人吵架说了气话……   赵长青闷不吭声地走到一棵树下,拿起了一个掉色的搪瓷缸子咕咚咚灌下几口冷水,又要往田间去。   “长青哥等等,小石头呢?”乔秀兰喊住了他。   小石头就是赵长青捡到的儿子。上辈子乔秀兰得了善水,在自己身上试用过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智力有问题的小石头。不过那时候小石头已经十好几岁了,喝了一段时间的善水也恢复不到常人的智力。   眼下小石头却是还小,如果能这时候就开始喝善水,或许就能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知道,这小子整天田里瞎玩,谁知道这会子跑到哪里了。”赵长青答话的时候头也没回,说完就逃也是的快步走开了。   ……自己就这般可怕?让他这么避如蛇蝎的。   乔秀兰心里急啊,但是知道这事不能一蹴而就。她现在和赵长青、小石头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猛地亲近了,反倒惹人起疑。   得想个办法才成。   心里揣着事情,乔秀兰回到了麦田里。   她二哥乔建国偷摸着到她跟前,小声问他:“高义跟你说啥了?”   乔家三个儿子,老大乔建军踏实肯干,老三乔建党更是沉稳话少,唯独乔秀兰的二哥乔建国,脑袋灵活的不行。之前大家都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只有他眼尖,看到自家小妹和高义往小树林去了。   “没啥,就是和他说清楚,让他别再来找我了!”   “好妹子,你可终于想通了!”乔建国狐狸似的狭长眼睛弯了起来。   一大家子都关心乔秀兰,于卫红从家里过来后说小妹醒来以后已经想清楚了。他们几个还都将信将疑。眼下听到乔秀兰这么说了,乔建国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好妹子,别担心,不靠那个小知青,二哥也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乔建国这么说着,就笑眯眯地挪回了自己干活的地方。   乔秀兰听到他这话,却是猛然想起一件大事!   这个年头,国家是不允许人民私下做生意的,那叫投机倒把!她二哥后来就是因为投机倒把罪被抓了,在监狱里蹲了好几年,她二嫂本也是个闲不住的,耐不住寂寞就在那几年改嫁了。二哥出狱后事业也没了,家也没了,一下子就颓废了。   尽管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满了大地,可她二哥却因为早年的际遇就颓废得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直到乔秀兰上辈子得重病之前,她都听说二哥是孤寡一人过活。虽然她挣到了钱,每个月都会给家人分上一些,但二哥到底还是没有振作起来。   这一件件一桩桩,那都马虎不得。   乔秀兰甩了甩脑袋,决心先不想高义那个混蛋的事儿,把身边重要的人保护起来才是头等大事!   到了天黑时分,农民们一天的活计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大家伙儿排着队去生产大队还了镰刀,各自回家去了。   乔秀兰之前饿了几天,这天又忙活了半下午,也是累的直不起腰。   “死孩子不在家好好歇着,也不知道来田里作啥幺蛾子。”于卫红骂骂咧咧的,一把搀住了乔秀兰一条胳膊。   于卫红膀大腰圆的,又做惯了粗活,这么一搀,乔秀兰半边身子都感觉被她提轻了。   乔秀兰刚要拒绝自家大嫂的好意,于卫红一个眼刀子扫过来,她就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   就这样,一行人回到了乔家。   李翠娥和刘巧娟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饭桌上摆着杂粮馍馍和扮野菜和一道泥鳅汤。   泥鳅在这个时代的乡下随处可见,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唯独乔秀兰面前,李翠娥放了一碗面疙瘩。   面疙瘩是白面做的,那可是金贵东西,清亮汤底用用泥鳅汤兑的,最上头还卧着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眼下每户人家养鸡数目都是固定的,养鸡养多了就是“梦想走资本主义道路”。家里一天也没有几个鸡蛋,大部分都是拿到集市上换钱,也就是嫂子们坐月子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些。   乔秀兰臊红了脸,夹起荷包蛋就要往刘巧娟碗里放,“鸡蛋给三嫂吃吧。”   刘巧娟连忙端着碗避开,“小妹快吃,荷包蛋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不用的。”   于卫红也说:“自家人饭桌上哪来这么多客套,你快吃你的吧。回头等你三嫂子发动了,月子里少不了她的好吃的!”   一家子都说是这个道理,谁都不肯接她的荷包蛋。   乔秀兰心里暖洋洋的,小口小口地把荷包蛋吃完了。   至于这面疙瘩,乔秀兰是真的不好意思一个人吃了。她只说自己吃不完,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些。   晚饭过后,乔秀兰主动洗了碗。   婆媳几个坐在油灯下面补衣服,李翠娥少不得纳闷地和于卫红说:“这孩子今天醒过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变也是好的变,咱们都高兴不是。妈别担心了,有和我们几个看着,小妹出不了岔子。”   正说着话,乔秀兰端着个大公鸡碗进来了。   “三嫂,把这个喝了吧。”乔秀兰把碗端到了刘巧娟面前。   碗里是冲好了的麦乳精,泛着香甜的气息。   “我哪里用得上喝这个?”刘巧娟小声地推辞着,“这是大嫂特地买回来给你补身体的。”   乔秀兰看了于卫红一眼,继续笑着说道:“我都这么大人了,好好吃几天饭就养回来了。倒是三嫂你,月份这么大了还下地干活,多吃点好的,对你和孩子都好。”   “巧娟快喝吧。”于卫红揭过了碗,递到了刘巧娟嘴边,“这丫头素来护食,今天可是难得的乖巧。”   刘巧娟眼眶一热,她家里兄弟姐妹众多,自己是排在中间,从来没受过家里人的另眼相看,也早就习以为常。但嫁到乔家以后,才知道原来家人之间该是这样互相关心的。现在连被乔家宠的一团孩子气的小妹都这么关心她,怎么让她不感动。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接过了碗。   麦乳精香甜软滑,刘巧娟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一碗麦乳精下了肚子,刘巧娟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这和夏日的燥热不同,而是一种让人感觉到通体舒畅的温暖。   “可真是好东西!”没喝过麦乳精的刘巧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么神奇。   乔秀兰弯了弯唇角。麦乳精虽然金贵,但也只是补身体的东西。她端进来的这碗,是她加了善水的。不过她三嫂没吃过,她也就不说破了。   不久,大家忙完了一些零碎的伙计,吹了油灯各自躺下。   乔家的屋子虽然还算富裕,但架不住家里除了乔秀兰兄妹四人,还有嫂嫂们生的四个男孩。男孩们都在县城里念书,每逢周末回来了还要写作业,他们都是闹腾的性子,住在一起那得翻了天。所以于卫红安排了他们一人一间,乔秀兰就和母亲李翠娥一起睡。   乔秀兰心里揣着事情,睡到半夜就醒了。   李翠娥呼吸均匀,显然是睡得沉了。   乔秀兰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披了件衬衫就摸进了灶房。   外头月光大亮,灶房里也能视物。乔秀兰找出一个搪瓷脸盆,解下了脖颈上的小瓶子,往里头倒了起来。   纤细的水流从瓶子的细口源源不绝地流了出来,很快一个脸盆就被装满了。   乔秀兰很是吃惊,上辈子刚开始的时候瓶子里每天只能倒出一碗水,她自己喝一些,给小石头留一些,然后其他就兑到了做食物用的水里。后来她生意红火了,除了自己的日常开销、未来的储蓄和寄回乡下给家人的补贴,其余的全是捐到贫困地区。   后来细口瓶子里的水就越来越多,但到乔秀兰死之前,那也只能倒上一脸盆。   眼下脸盆已经将将要满了,水流却不见变小。   怎么会这样?   乔秀兰又拿了个脸盆接水,心里思索起来……   她生病后几年,生意越来越大了,很多资金都要留着周转。等到了她准备去和高义同归于尽,就把自己的储蓄留给了家人,店铺都折现了并流动资金一起全捐给了灾区……   难道说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功德算在了里头?   乔秀兰又接了足足三大盆,石瓶子里的水还没倒干净。乔秀兰自己抿了一口,发现这善水不仅更加甘甜清冽,喝下去之后好像还让人更加舒服了。几天饥饿带来的虚弱感和半天劳作带来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家里可没有干净的搪瓷盆了,这么几盆水放着是打眼的。乔秀兰暂时不想和家人说善水的事情,毕竟这个年代,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是很遭忌讳的。   她踱步到了院子里,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水缸。   这个水缸她有印象,听她妈说是当年她爹不好的时候,家里人去挑了山泉水来给他煎药,用来储存山泉水的。后来她爹没了,这个小水缸就不那么得用了,放到了一边闲置。   乔秀兰拿了麻布和水瓢,将小水缸里外擦洗了一遍。然后就一盆一盆地,把善水都倒了进去。   四大盆子善水,立刻把小水缸装了一半多。乔秀兰又拿着瓶子继续倒,一直把水缸堪堪装满,瓶子里的水才倒了干净。   乔秀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正想回屋,冷不丁的,突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难道有贼?! 第05章   乔秀兰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村里人祖上几代开始就熟的不行,这个时代民风又淳朴,再说谁敢到生产大队的队长家里偷东西啊,一家子不要挣工分了嘛?!   “谁在那里?”   “嘘——”她二哥乔建国从阴影里窜了出来,“好妹子,别嚷呀!”   乔秀兰拍着胸脯,纳闷地问:“二哥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吓人玩啊?”   乔建国嘿嘿笑了两声,“小妹不也半夜起来了吗?”   “我前几天睡多了,刚半夜醒了也睡不着就起来找点活儿干。”乔秀兰狐疑地看着他,“二哥说说,到底准备干嘛去?”   乔秀兰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虽然她二哥是在几年后才被抓住的,但显然他当时当倒儿爷的业务已经干的十分熟练,也就是说或许比现在更早,他二哥已经在做买卖了!而且看他现在穿戴整齐的样子,明显就是要出门!   果然,乔建国搓着手不回答,只说:“小孩子家家管大人的事情做什么?快回去睡觉。不然我明天告诉大嫂,可有你好受的。”   “二哥别拿大嫂吓我,我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大嫂还是会听的。你大半夜的这么鬼祟,我才一定要和大哥大嫂说!看他们是先管我,还是先管你!”   “哎!”乔建国急忙拉住她。他家小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以前是很好糊弄的性子,现在却变得聪明了不少。   “好妹子,千万别嚷嚷。二哥出去是有正事的,这里头门道多,你小孩子家家说了也不懂。别给二哥裹乱,回头二哥给你扯花布做新衣裳!”   他这话坐实了乔秀兰的猜想。她二哥要是不做买卖,能这么财大气粗吗?可是现在的她能怎么办呢?她在二哥看来就是个半大孩子,劝说什么他肯定听不进去。如果闹到大哥大嫂那边,他们确实是能拦着二哥。可是二哥素来要强,说不定就会和家里人离了心……   “好了,二哥走了,你早些回去睡。”乔建国说完就摸出了家门。   乔秀兰拦不住,只好回屋躺下,盘算着眼前要办的几件事。   最要紧的,当然是三嫂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不过这辈子有她看顾着,她用善水给三嫂调理身子,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至于避免二哥的牢狱之灾,不过那是几年之后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最后就是小石头的事,她当然是想越早给他喝上善水越好,但这不能急,得找个契机和赵长青父子拉近关系……   就这么想着,乔秀兰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李翠娥就起身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乔秀兰睡得不深,听到响动就也跟着起来了。   早饭是杂粮馍馍和野菜汤。虽然杂粮吃进嗓子里卡人,但只有吃了干饭,上午才能有力气干活。   不用说,这早饭自然是乔秀兰兑了善水进去的。   一家子吃完早饭,都觉得通体舒畅,说不出的轻松。虽说都是干惯了活计的人,可秋日丰收,怎么也比平时累上许多,眼下却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   “今天的粥怎么好像格外好吃?”乔建国把盆子里最后的粥沫子都刮干净了。他半夜就出发了,天亮的时候又赶回来了,可不是饥肠辘辘么。   “是你们小妹做的,说是早些时候醒了没事做,去山里面挑了山泉水回来。”李翠娥笑着解释。   家里的水都是屯子里共用的水井里打的,忽然多了这么一水缸的水,乔秀兰自然要找个好借口。   “大晚上的山里可不太平。”于卫红皱着眉看向乔秀兰,“你万一遇上危险咋办?”   黑瞎沟屯得名于背靠着的黑瞎沟山。顾名思义,山上可是有熊瞎子的。   乔秀兰抿嘴一笑,“大嫂别担心,早些年大哥刚当上大队长的时候,不是老往山上跑吗?熊早就被赶跑了。我跟大哥去过几回,也认得路。都说这山里的山泉水格外养人,我就是想让你们养养身体。”   她这么乖觉,于卫红就不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你大了,不要老让家里人担心。”   吃过了饭,一大家子就要去田里了。   刘巧娟本来还是要去的,但乔秀兰说什么也不让,只说反正自己在家也闲得慌,可以代替刘巧娟去上工。   刘巧娟身子重了,也干不得重活,一天也就挣个两三工分。乔秀兰顶她的活儿,也不会太累。   乔秀兰主动请缨,家里人看着没有不欣慰的,只叮嘱她坚持不住就随时休息,千万不要逞强。   临出门前,乔秀兰跟自家亲娘咬耳根子,让她一会儿把麦乳精用‘山泉水’泡给三嫂喝。又拿了铝制水壶,装了一大壶善水,跟在家人后头出了门。   大伙儿先去生产大队领了镰刀,便开始了收割。   乔秀兰一边干活儿,一边想着小石头的事情。这孩子眼下也在田里乱跑,该找个机会接近才是!   她正出着神,忽然就挺到旁边田垄上有人‘哎呦’一声。   循声看去,就看到一个体态丰腴、穿着花衬衫的女人跌在了地上。   女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回了娘家,小半个月没回黑瞎沟屯的乔家二嫂李红霞。   见到是自家人,乔家人赶紧都围了过去。   李红霞坐在地上破口大骂:“你这个没爹教没娘养的兔崽子,走路不带眼睛是不是?!老娘今天就剥了你的皮……”   她旁边跌坐着一个孩子,两三岁的年纪,光着屁股赤着脚,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布褂子,脸上脏得连本来的肤色都瞧不清,头上都跌破了也不知道哭,只咧着嘴傻笑。正是赵长青家的傻儿子小石头。   赵长青今天被分配了别的活计,不在附近,大伙儿虽然觉得李红霞对孩子骂的难听,却也没人去扶小石头——这孩子傻的呀,以前还在屯子里咬过人,谁知道会不会被他不识好人心给咬了!   乔秀兰心疼坏了,赶紧上前去抱小石头。   她经过李红霞身边的时候,李红霞还以为这小姑子是来扶自己的,没成想竟去扶那个小傻子了。她嘴唇动了动,恨不能把乔秀兰一起骂了。只是想到了乔秀兰是一家子的宝贝蛋子,没敢吱声。   “青天白日的,和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乔建国不耐烦地把自家媳妇拉了起来。   小石头头上破了个口子,汩汩流着血,乔秀兰用手帕给他捂住,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大哥大嫂,我带小石头看医生去。”   自家妹子虽然有些娇气,但是惯是好心的,乔建军倒也没意外,于卫红摸了口袋里几块钱给她,“去吧,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乔建军让大家伙儿都散了,带着人回了各自工作的地方。   李红霞跌了一大跤,又被乔秀兰下了面子,拉下脸招呼也没打一声会就回家去了。   乔秀兰把乔建国拉住了,“二哥,给我点钱呗。”   于卫红给了几块钱,去卫生所看个外伤那是够的。乔秀兰却还有别的打算,这钱就不够了。   乔建国扭头看了看,见大伙儿都回去割麦子了,就摸了口袋拿出一个手帕抱着的小布包,“你要钱干啥?”   乔秀兰接过钱塞进口袋,“反正有用。”   自家小妹儿难得开口,之前又帮着自己保守了秘密,乔建国也就没再多问。   乔秀兰抱着小石头,拿了自己带来的水壶,就往卫生所去了。   她给小石头按了会儿伤口,这时候血已经止住了,应该是伤的不重。   乔秀兰忍不住偷笑,这可不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么!眼下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照顾小石头了! 第06章   乔秀兰先带着小石头去了卫生所。医生给小石头清理了伤口,在他额头伤处贴了纱布,说是上几天药就行了。乔秀兰又跟卫生所要了点水,拿帕子把小石头身上都简单擦洗了一遍。   小石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由着医生和乔秀兰摆弄,不哭不闹,乖巧得让人心疼。   乔秀兰又带着他去搭汽车去,车票五分钱一张,小石头这种小孩不要票。   小石头或许是没坐过汽车,一路上扒着车窗不肯撒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惊讶地小声哇哇叫。   乔秀兰爱怜地看着他,心头柔软地像一汪水。她上辈子很小石头有接触的时候,已经是在北京了。那时候赵长青在北京做些小生意,他将小石头照顾得很好,看起来也不比寻常孩子差什么……没想到小石头小的时候,竟过的这般可怜。   不久后,汽车就开到了县城。小石头身上的衣服明显是赵长青的,已经补得不成样子了。眼下沾了血迹,更是不能穿了。乔秀兰本是想先带小石头去做衣服的,但一下车,小石头的肚子就传来响亮的‘咕咕叫’。   乔秀兰就买了两只白白胖胖的大馍馍,两人坐到了路边的树荫下。   小石头眼睛放光,黝黑的小手抱着一只比他脸还大的馍馍,吃的一脸享受。没多会儿,就吃完了一个。   乔秀兰怕他噎着,拧开水壶给他灌了两口善水。第二只白馍馍她本是给自己买的,但看到小石头眼睛亮亮地一直盯着,便把第二只也递给了他。   小石头小口小口地吃完,餍足地打了个饱嗝。   摸着小石头圆滚滚的肚子。乔秀兰忍不住叹息,这孩子胃口这么好,也不知道平时饿了多少顿。   不过现在好了,只要有她在,绝对不会在让他挨饿了!   乔秀兰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抱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一路上已经引了不少人关住。此时他们在路边坐了一会儿,又引得不少人往这儿看。乔秀兰不想打眼,抱起小石头就离开了。   时下买布还要布票,扯布是不可能了。她就带着孩子去了缝纫社。   缝纫社就是城里人扯了布以后,送过去加工做衣服的地方。做衣服总有些不规则的边角料,拿回去也没什么用,有钱来缝纫社做衣服的也不在乎这个。缝纫社的人多半会饶一些零头,然后就让人把边角料留下。   果然,她刚进门,就看到缝纫机边上放着一筐碎布料。   裁缝是个看起来十分和气的中年妇女,看到乔秀兰虽然穿的普通,但气质非凡,就知道来了生意,立刻笑着起来招呼。   “大姐,我想给这孩子做两身小衣服,身边布票不够了,您看……”   缝纫社里还有别人,裁缝压低了声音说:“大妹子,这可不行,不拿布来,我怎么给你做?”   乔秀兰觑着装碎步的筐子,也低声道:“听大姐的口音,咱们是同乡不是?这孩子没爹没妈的,实在可怜的……”说着她掏出了几块钱偷偷塞到了裁缝手里,“您就可怜可怜孩子,拿边角料做两身小衣服送给孩子,权当同乡情谊了。”   乔秀兰这话说的实在水平。不拿布来让裁缝做衣裳,那不合缝纫社的规矩。可若是看在同乡的情谊可怜孩子,那不算做生意,只算是‘送’的。放到哪个年代,做善事都不算坏规矩不是?   裁缝笑眯眯地收了钱,说:“难怪我看大妹子眼熟,原来咱们是同乡。这孩子还受着伤呐,瞧这穿的,确实是惹人心疼。”然后就拿出皮尺给小石头量了尺寸,让乔秀兰在碎布筐子里挑布。   乔秀兰选了几块颜色相近的布,摸着都是透气的好料子,就递给了裁缝。   这时候的布料难得,裁缝们对所做的衣服都十分珍重,一件衣服没个十天半个月,那是做不好的。   不过乔秀兰给了不少的工钱,又是个走后门的,小石头年纪也小身量小,夏天的小衣服小裤子做起来也快,裁缝也怕别人看到了说嘴,就说趁着这天得空,一两个小时就能给赶工赶出来。   乔秀兰看手里还剩下不少钱,就说让裁缝先做着,自己则带着小石头则去了供销社。   在供销社里排了一会儿队,乔秀兰买了一些水果糖、麦乳精、蜂蜜之类的东西。然后又想到小石头都过的这般不好,赵长青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便又买了搪瓷盆,铁皮热水壶之类的生活用品。   一番采买下来,她二哥给的钱可就花的不剩什么了。   单手提着这么一摞东西出了供销社,没走几步,乔秀兰就感觉到了吃力——也是,她这辈子可是没干过几天活儿的娇娇女,身上没什么力气也是正常。   ……要是能像后世那样找地方寄存就好了。   心念一动,乔秀兰左手提着的东西瞬间就消失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小石头还以为她在变戏法,咯咯直笑。好在这时她已经走到了人不多的路边,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乔秀兰想着东西的下落,眼前就浮现出了一个角落的虚像。   那是个只有一立方米左右的地方,她买的那些东西都好好地放在里头。   这个地方乔秀兰是见过的。正是她上辈子用过的小石瓶所带的空间。不过上辈子这空间极小,不过是一个超市储物格的大小,功能有限。乔秀兰也就用来放放证件印章。   没想到这辈子善水升级了,连这空间也升级了。   乔秀兰喜出望外,又折回供销社,用最后剩下的一些钱买了几个铁皮热水壶。   在空间里放着热水壶,自己这善水也就有地方可以放了!若是以‘山泉水’的名义放在家里,家里人肯定会觉得她天天去山上挑泉水不安全!   新的热水壶被放进了空间,里头的营养品被乔秀兰拿了出来,拎在了手里。   等她一手抱着小石头,一手提着营养品回到供销社,两身小衣服小裤子也就做好了。   裁缝活儿做的细极了,一点儿多余的线头都没有不说,虽然是碎布拼成的,但一点儿也不难看,很像是后世那种特意做出不规则布料拼接的样子。裁缝还特意稍微做大了些,让小石头明年也能穿。   小石头换上新衣服新裤子,立刻变得精神不少。他也不懂好赖,嘴里咂着乔秀兰给他买的水果糖,依旧只知道笑。   乔秀兰跟裁缝道了谢,看着快到中午了,带着小石头坐上了回去的汽车。   回到黑瞎沟屯,乔秋兰更是吸引了一波乡亲们的古怪眼神。她浑不在意,就这么回了家。   家里李翠娥和刘巧娟正在堂屋里说话。   半个月前,二媳妇李红霞和乔建国吵了架,负气出走,回娘家去了。   李翠娥劝了儿子几次,乔建国却不肯去哄。他惯是个主意大的,就是他大哥大嫂也说不动他。   今天一大早,李红霞自己回来了,像之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一样,和李翠娥打了个招呼,就去田里干活了。可出去才不过一会儿,李红霞就拉着脸回来了,摔了屋门,任李翠娥在外面怎么问,她都不肯吱声。   婆媳俩正合计着,突然看到乔秀兰抱着小石头回来了。   “兰花儿,你这是……”李翠娥奇怪地看着她一手孩子,一手一大摞东西。   “妈,三嫂。”乔秀兰喊了人,进里屋放下东西,又把小石头放在了堂屋的条凳上,才和他们解释道:“上午在田里,二嫂和小石头撞倒了一处,小石头流了好多血,我带他去城里看病了。医生说这伤虽然看着轻,但是伤到了脑子。小石头本来就有些……反正就是更加不好了。也不知道长青哥会不会追究,我就又给买了些东西。”   乔秀兰想着长久地照顾小石头,当然把他这伤往重里说。   “可怜的孩子啊。”李翠娥素来心善,听到这话心疼地看着小石头,忍不住地叹息。   刘巧娟却忍不住想着乔秀兰带回来的那一摞营养品……这么些东西,没个几十块下不来吧,小妹真是手指缝宽了,一出手就买这么多东西。不过她也不是挑事掐尖的性子,所以也没说什么。   乔秀兰让李翠娥收拾家里侄子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小鞋子,刘巧娟看乔秀兰一身都是汗,多半是累到了,就打了水来给他们洗脸。   乔秀兰拧了自己的毛巾,先给小石头擦了一遍,然后才给自己擦洗。   正说着话,李红霞从自己屋里出来了。   “二嫂,回来了啊。”乔秀兰知道自家这二嫂心眼不大,主动打招呼,“之前光顾着小石头了,倒是忘了问你,你没伤着吧?”   李红霞心里正一肚子气,又看到换了一身崭新衣服的,正坐在凳子上傻笑的小石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妹,你把这个丧门星带家里来干什么?我刚听着,你还带他去看病了?他这脑子有病就是天生的,难道还能怪在我身上?看他这样儿就和他爹一样不是好东西,这叫‘碰瓷’你懂不懂?!”   她上来就骂骂咧咧的,听得乔秀兰很不舒服。她收了笑,说:“二嫂和小石头撞在一起,小石头撞破了头,那可是大家伙儿都看到的。咱们家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自然该带人家好好看看。”   李红霞对着小石头啐了一口,“是这小兔崽子眼瞎撞上了我,别说是摔破头,摔死了也是他活该!你这么上赶着做什么?一个大姑娘家的,让人白白看笑话!”   李红霞性子泼辣,牙尖嘴利。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乔秀兰还真懒得和她吵,只是冷冷一笑,抱起小石头回屋去了。   刘巧娟早就有眼力见儿地躲开了,堂屋里只剩下李红霞,指天骂地地在那里嚷:“我就知道你们乔家人看不上我了,前几天乔建国不给我脸,今天小姑子为着个小傻子也能顶撞我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嫁的这是什么人家啊……”   她声音极大,恨不得嚷的方圆两三里都听见,可惜这会子邻居们都在田里,并没人来理会她。李红霞惹了个没趣,骂骂咧咧地又回屋去了。   乔秀兰正和李翠娥在屋里给小石头收拾小衣服小裤子。   乔秀兰说:“妈,小石头家里也没个会照顾的人,我看咱们就把他留在家里照顾一段时间怎么样?”   经过一番擦洗打扮的小石头看着也跟普通小孩儿一样可爱精神,他被李红霞的叫骂声吓到了,缩在乔秀兰身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似的。   李翠娥看着,心里怪不落忍的,但是还是说道:“这不太好吧。你还没说亲事呢,这孩子放在咱们家……”他怕屯子里的人说自家闺女和赵长青的闲话。   赵长青是个吃苦耐劳的忠厚孩子,早年失父失母,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乔家没少接济他。只是他们家成分不太好,家里大人全是遭过□□、住过牛棚才死了的。等赵长青大了,屯子里的人也就和他疏远了。这万一自家闺女和他扯上关系……   “妈,咱不想远的。就说今天这事,虽然二嫂说是小石头撞得他,但是二嫂那么大人了,小石头这么小,谁都看得出小石头伤得更重。只为了这一遭,咱们把小石头照顾到伤好了,谁也不能说咱不对不是?”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妈也拿不准主意,还是等你大哥大嫂回来再说。”   乔秀兰没指望自家亲娘能一口答应下来,如她所说,家里现在拿主意的,还是大哥大嫂。不过家里人都对李翠娥十分敬重,有她帮着说话,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到了中午,乔家人都回来吃午饭了。   乔秀兰立刻就和大哥大嫂提了这件事。   乔建军还没说话,于卫红第一个就不赞同。   “小妹,你别往身上揽事儿。虽然是你二嫂和小石头撞了,但你也带小石头去城里看过了,最多咱们再补贴一点钱,赵长青还能来咱家闹不成?”   “大嫂您别急嘛。”乔秀兰陪着笑,放柔了语气,“这不是揽事,就是我看着小石头可怜。你让他回家,可长青哥家里就他一个大男人,他又要下地干活,没个人看孩子。这天这么热,人大夫说了,伤口不好好料理,发炎了可会出人命!小石头虽然是长青哥捡的,可说到底也是咱们屯子里的孤儿,大哥是大队长,照看个孤儿也是正常的不是?”   “别长青哥长,长青哥短的。”于卫红看了乔秀兰一眼,“反正我觉得不成。”   乔秀兰推了坐在旁边的小石头一把,小石头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乔秀兰,又看了看于卫红。他换下了乔秀兰在城里做的新衣服,穿着乔家孩子换下来的旧衣服旧裤子。说也奇怪,小石头平时痴痴傻傻,还有些人来疯,经常脏得不成样子,在外头大哭大闹,今天穿的整整齐齐的,也乖巧了不少,看着让人讨厌不起来。   于卫红看到他的衣服,再看他傻傻的小样子,心也就软了几分,转头问乔建军:“你咋说?”   乔建军看了看自家亲娘,又看了看乔秀兰,就点头说:“小妹也是好心,妈要是不嫌累,就让他待几天就是了,反正也就添双筷子的事情,一个孩子也不费什么粮食。”   李翠娥已经事先和乔秀兰说好了,立刻就接口说:“不累不累,你们几个小子妈都能拉扯大,这么个伤着的孩子能累什么人。”   于卫红也就不再说什么,小石头留在乔家养伤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第07章   吃过饭,一家子都回了屋,外头日头正大,休息一会儿他们还要下田。   乔秀兰帮着收拾碗筷,她二哥乔建国就把她拉到一边说话,问她还剩下多少钱。   乔秀兰耸耸肩,很诚实地告诉他:“都花完了。”   “花完了?!”乔建国目瞪口呆,心疼得直抽气。他那帕子可包了几十块!当时田里人多眼杂,他就直接全给了乔秀兰,没成想她进一趟城就全给花了啊!   “嘿嘿,我不是想着给小石头家买点东西赔罪吗,就全花了。”为了不让家里人说,乔秀兰一回来就把那一摞东西放回了自己屋里。李翠娥问起来,她只说是自己拿存的钱买的。毕竟哥哥们都时不时补贴一些零花钱给乔秀兰,说是她自己的钱,李翠娥也没怀疑。   但是其实乔秀兰身边根本没钱,她的钱早就偷偷摸摸地全补贴给高义了。   乔建国抚着胸口,肉痛得说不出话。   其实也不是他小气,而是这时候几十块钱真的可以算是一笔大钱了。   现在男劳力平均每天就七八分工,女劳力五六分工,生产大队效益好,一个公分也就不到一毛钱。城里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才二三十块呢。   乔建国的钱当然不是靠着工分挣的,可也是起早贪黑,冒着风险挣来的。   “二哥,你别心疼。我会还你的。”   “你拿什么还我?”乔建国叹着气摇头。这钱要是乔秀兰花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点儿事情没有。可花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傻子身上,他真是心疼坏了。   “二哥,我想跟你一起干。”   “跟我干啥……”说到这乔建国猛地截住了话头,惊诧地看着自家小妹。   乔秀兰也不继续往下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已经洞悉了一切。   “你你……”乔建国急的结巴了,“你别裹乱。”   乔秀兰也不急,她已经想好了,反正她二哥在这行扎根了,不可能突然收手。自己和他一起干,既能帮他看着点,也能多挣点钱,改善家里的生活。   不过现在二哥还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乔秀兰决定先做出一批点心来,让他先尝尝自己的手艺再说。   扔下这么个惊雷后,乔秀兰去灶房帮着洗碗了。   乔建国惴惴不安地回了屋。他媳妇李红霞正歪在炕上生闷气。之前吃午饭的时候,李翠娥来喊了她,但是她没应,于卫红说不惯着她,也就没人来喊了。   现在饭点都过了,李红霞肚子饿的直叫,气性也越大了。   乔建国一在炕上坐下,李红霞就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乔建国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便没有理她。   李红霞翻身坐起,指着乔建国的鼻子就骂:“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回家半个月也没想着来找我,我今天自己回来了,还伙同一大家子给我脸色看,一口热饭都不给我吃……这日子没法过了!”   乔建国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这又是闹什么脾气?你自己找我吵得架,又自己回的娘家,我干嘛要去哄你?再说今天,你闷不吭声回了家没去干活,家里也没人说你什么。吃饭的时候妈来喊你了,是你在屋里不理人。别说的好像我们家人都欺负你似的!”   “我为什么和你吵,为什么回娘家,你心里没数吗?我看你就是在外头搞破鞋,不准备和我过了!”   乔建国隔三差五的半夜偷摸起来出门,李红霞发现了几回,逼问他去外头干什么。她这个人藏不住话又爱嚼舌根,乔建国当然不敢和她细说,只推说有事情要去办。李红霞哪里肯干,以为他是乱搞男女关系了,两口子没少为这个吵架。   不过李红霞要面子,也怕因为这个让乔建国被抓了——这年头搞破鞋那也是要坐牢的,倒也没敢往外说。   她不在家的时候,乔建国也反思了下,既然李红霞能守住这个秘密,是不是也能保守住更大的秘密……不过今天乔秀兰忽然说要和他一起干,他又不想和李红霞说了。   “好好,好你个乔建国!合着里外里就我不是人,你欺负我,你妹子欺负我,你们全家都不把我当人……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不活了……”李红霞瘫在炕上又哭又叫,聒噪的声音闹的乔建国耳朵生疼。   眼瞅着又要惊动家里人,乔建国咬咬牙,从箱笼最里侧拿出一个铁皮饼干盒子,放到了李红霞跟前。   李红霞方才还哭闹不休,此时眼泪却是说停就停。她打开了饼干盒子,里面是厚厚的几沓钱,有零的,也有整的,顿时就把她惊到了。   “你要想过,这些就都给你保管。要不过了,就拿着这些回娘家去!”   “哪、哪来这么多钱?”李红霞瞠目结舌,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颤着手去数钱。   “我在城里有路子,不能和你细说。只能告诉你,这是为了你好。”乔建国疲惫地闭了闭眼。   李红霞美滋滋地数着钱,立刻就不再追问了。她娘家兄弟多,家里也不富裕,几个年纪小的弟弟都没说上亲,之前回娘家,她爹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想办法周转接济一下。乔家虽然富裕,但也没富到那个程度,李红霞本来还在发愁,此时却已经盘算起这些钱该怎么用到娘家了。   乔建国抱着手冷眼看着,他不让她问,她看到钱果然就光顾着高兴不问了,也不想想这年头的钱哪是那么好挣的。过去这两年,他虽然没有告诉李红霞自己干了什么,但偶尔也会多给一些家用给她,但这些钱,李红霞一个子儿都没在乔家人身上用,就是两个人的儿子,也没分到一分钱,全让她贴补到娘家去了。   这么想着,乔建国倒对乔秀兰花的那几十块钱不心疼了。好歹小妹是去做好事了,也算攒了功德了。不像让李红霞贴到娘家,石头入水似的,水花都没看见一个。逢年过节去问候,李家连个好脸都没有。   短暂的午休之后,乔家人又要准备下地了。   乔秀兰缺了半天工,下午也要跟着去。让她惊奇的是,上午还拉着脸、活像全世界人都欠了她似的的二嫂李红霞,居然也笑眯眯地出了屋。那笑看着怪瘆人的,像偷了油的老鼠似的。   又是一个枯燥炎热的下午,暮色四合的时候,一天的劳动也就结束了。   乔秀兰装了善水过去,让家里人渴了就喝一些。所以一天下来,一家子倒是谁也没感到特别累。   小石头让李翠娥带了一下午,虽然小家伙只会傻笑,却也不会添乱,让他坐着就坐着,就算是玩也就是在家门口捏土玩,李翠娥非但没觉得累人,反而觉得白天在家没那么无聊了。   晚饭以后,乔秀兰就烧了水给小石头洗澡。   院子里摆上大澡盆,兑上温水,乔秀兰就开始给小石头脱衣服。   小石头看着两三岁了,但一句话都不会说,整天脏兮兮的,脸上拖着鼻涕,也难怪谁都不喜欢。可今天乔秀兰给他喂了几次善水之后,孩子的眼神明显就没那么呆滞了。乔秀兰有信心,只要坚持,这辈子的小石头一定恢复成正常人!   她白天给小石头换衣服的时候也没细看,现在给他脱了衣服,才发现这孩子瘦的惊人,大大的肚子,凸出的肋骨,小手小脚上布满了划伤的小口子,活像后世电视里看到的非洲贫困儿童。   李翠娥先红了眼睛,嘴里不住地说着‘可怜’,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   “小石头,小石头……”满是焦急的浑厚男声在乔家大门外响起。   乔秀兰一听,便知道是赵长青找过来了。她一拍脑子才想起来,一整天光顾着照看小石头和家里人了,竟没想到去知会赵长青一声。他那么个身份,整个屯子的人都不会主动告诉他什么,多半是下了工回到家里才发现小石头不见了。   乔秀兰擦了擦手,赶紧迎到门口。   赵长青还穿着那件敞着前襟的破布褂子,下身是一条灰扑扑的长裤,磨烂的裤脚挽到小腿,包裹着紧致的肌肉线条。   猛地看到乔家院子有人出来了,赵长青忙上前急急地问:“我听说小石头受伤了?”   男人上来的急,乔秀兰没来得及让开,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男人身上的汗味混着草木的味道在乔秀兰鼻尖萦绕。她一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精壮宽阔的胸脯,黄豆大小的汗珠子从他的脖颈往下流淌,穿过胸膛,流向劲瘦的腰身……   乔秀兰的脸颊立刻红透了,她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低低地说:“小石头在里头呢,你跟我来。”   看清自己拉着的人居然是乔秀兰,赵长青后窘迫地红了脸,后知后觉地把褂子的前襟系上。 第08章   乔家的院子里,小石头本是乖乖地坐在澡盆子里,见到了赵长青,就欢叫一声,从早盆子里一站而起,跨了出来,哒哒哒地朝着赵长青跑了过去。   赵长青伸手把小石头接住,也不管他满身水,焦急地把他从头看到了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小石头只有额头一个贴着纱布的小口子,赵长青终于放下心来。   乔秀兰脸上余热未退,便还是低着头说:“小石头和我二嫂撞在一起,撞破了头,我心里过意不去,就带他去城里看了看。下午忘记知会你一声,让你着急了。”   她粉颊微红,眼神潋滟,本就十分俊俏的面容越发好看了。赵长青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地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李翠娥一看赵长青看自家闺女看直了眼,忙上前站到两人中间,将乔秀兰挡在了自己身后,又对着赵长青笑道:“长青啊,你看你一个大男人,家里也没人帮衬,小石头这一受伤,就不能放着他不管了。反正婶子也不用下地,就把小石头放我家,代你照看他几天,你看怎么样?”   “这、这不好吧。”赵长青看了看皮猴似的小石头,又看了看李翠娥,皱眉道:“婶子身体不好,这小子又不定性,别把您累坏了。再说这点小伤,不值当什么!”   “小石头的伤在头上,城里医生说这事可大可小,不能马虎的。再说他挺也挺乖的……”乔秀兰在李翠娥背后出声。   李翠娥把手伸到了后面捏了她一下下,示意她别多话,然后又继续说:“这么个小孩子,能累啥。婶子都能把你几个大哥拉扯大,还治不住他了?你别操心,就这么说定了!”   赵长青小的时候受过乔家不小的恩惠,李翠娥拍了板定下的事,他还真不好回绝。而且他确实心疼儿子,眼下正值秋收,他每天累得自己都顾不过来,小石头今天只是磕破了头,万一下回……他不敢细想。   他抱起小石头细细地叮嘱:“那你就在这里待几天,但记住了,千万不能调皮,你要是不乖,爹知道了就打你屁股。”   小石头只咧着嘴笑,也不知听懂没听懂。   赵长青和儿子说完了话,又对着李翠娥一番感谢,就准备回去。   “长青哥,你吃饭了没?”   乔秀兰出声询问,又得了自家亲娘一顿眼刀子,她浑不在意,从李翠娥身后探出半边脸笑着问:“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家做饭怕是要晚了。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家吃一口。”   李翠娥急的直叹气,自家闺女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先是对着小石头格外热心,现在对赵长青这个老光棍都是格外照顾。但是闺女话都这么说了,李翠娥还能怎么办?只能当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热络地招呼赵长青:“是啊,天可不早了,在我们家吃上一口再走吧。”   “不用了不用了。”赵长青连忙摆手,“我已经吃过了。”   话刚说完,赵长青的肚子就响亮地咕咕叫了两声。他黝黑的脸颊上顿时出现了一丝红晕。   李翠娥虽不想自家闺女和赵长青多接触,但也不是那等狠心人,想着赵长青也确实不容易,她不由分说地把人留下了。   乔秀兰被打发到灶头上端吃的,李翠娥就和赵长青在堂屋里说话。   晚饭过后乔建军带着一大家子去开生产大会了,所以这会儿乔家院子里静悄悄的,能清楚得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长青啊,不要嫌婶子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完年得有二十六了吧?你再不说亲事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谁能看得上我呢。”赵长青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婶子是关心我,但我身无长物,家里就四面土墙,人家好好的姑娘跟了我,也是吃苦。我现在也不奢求那些了,就想守着小石头长大,就这么过吧。”   李翠娥叹息一声。虽然赵长青家里成分不好,可他却是屯子里的老人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性情温厚不用说了,还是一等一能干活的。这么守着个痴傻的、没有血缘的孩子过活,实在太让人心疼。   李翠娥张了张嘴,想说不如把小石头送到城里的福利院,但看到小石头正踮着脚伸着手,拿着一颗被捏皱了的糖放赵长青嘴脸送——那糖是乔秀兰去城里的时候给他买的,拢共也就一小把。本以为这孩子都自己吃掉了,没想到竟是藏着留给赵长青吃。李翠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乔秀兰在灶头上听着,心里是一阵一阵的疼。   赵长青那么好,不论哪家姑娘跟了他,往后肯定是会过上幸福日子的。别人不肯嫁她,她肯呀!   要不是她已经重活一辈子懂事了,现在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和赵长青把话讲清楚,把两个人的婚事给定下来!   乔家的晚饭是杂粮馍馍和凉拌野菜,杂鱼汤。不过乔秀兰交代了母亲兑了山泉水进去,所以这两天的饭食格外可口。平时还能剩下一两个的馍馍居然全都让家里人吃完了。   她烧了火热了汤,翻出橱柜里的精白面,利落地和面揉面擀面条,等鱼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时候,她的面条也擀好了。   面条下锅后煮了一会儿,很快便熟了。乔秀兰知道赵长青胃口大,特地做的手指粗细的手擀面。手擀面翻滚过后,吸足了汤汁,白胖胖的看着十分可口。   乔秀兰盛了一海碗的面条,端着一碟子凉拌野菜,就去了堂屋。   “快趁热吃。”   冒着热气的面条放到了赵长青面前,他却惊得不敢动。   精白面啊,这么金贵的东西,他都不记得上一回吃到是何年何月了。   他的脸涨红了,生怕是乔秀兰这个娇姑娘不知道东西金贵,忙把碗往外推了推,“不用不用,我随便吃点就行了。”   李翠娥嗔怪地看了自家闺女一眼。不过精白面虽然金贵,自家吃得少,但也不是吃不起,每次家里孩子从城里放假回来,全家人也会吃上一顿。反倒是赵长青这诚惶诚恐的态度,让李翠娥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吃吧,今天正好家里馍馍吃完了,你妹子给你现做的。”   赵长青还要推拒,但李翠娥态度也坚决,只说她们都吃饱了,这面条放着没人吃,一会子坨了就浪费了。   冒着热气的精白面条,那香味可真是跟钩子似的。   推拒不了的赵长青道了谢,先喊了小石头来吃。小石头早就让乔秀兰喂饱了,笑嘻嘻地跑开了。赵长青就自己捧着海碗吃了起来。   奶白的汤底鲜香爽口,吃不出一点鱼腥。面条劲道爽滑,比那卡人的杂粮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一口面条下肚,好吃的差点让赵长青把舌头囫囵吞了。肚子里耐了一天的饥饿感被提高到了极限,他大口大口吃着,但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不敢怠慢。   乔秀兰就在旁边静静看着。   男人吃饭还是这么香,就好像上辈子自己摆面摊那会儿一样。那时候不论自己收摊多晚,工作了一个白天的赵长青都会来等她收摊,吃一碗她做的面条,再陪着她一道回家。夜里的小巷子可黑可暗了,可只要他在身边,便一点都不会觉得害怕了。   乔秀兰不自觉地湿了眼眶。   李翠娥在旁边可急坏了,自家闺女看赵长青的眼神温情脉脉,绝对是要出事啊!   一海碗的面条,赵长青一眨眼的工夫就吃完了。滋溜完最后一根面条,他还端起碗,咕咚咚把面汤全喝完了。最后他一抹嘴,才发乔秀兰正半哭半笑地看着自己,而旁边坐着的李翠娥,正黑着脸瞪着乔秀兰。   他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只多半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婶子,谢谢您的面。小石头就麻烦您了。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你吃饱了吗?”乔秀兰跟在他后头送他。   “饱了饱了。”赵长青闷着头,耳根子都发红了。他也不敢瞧她,说完话就逃也是的离开了。   乔秀兰跟赵长青在北京遇到的时候,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赵长青经过一番磨砺,沉稳沧桑,面对任何事情都从容镇定。没成想这老男人年轻的时候居然是个容易害羞的性格。   乔秀兰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   “兰花儿,你跟我进来!”李翠娥脸黑的堪比锅底。   遭了,自家亲娘一定看出什么来了! 第09章   乔秀兰心中慌了起来,他刚只顾着看赵长青了,忘记亲娘还在旁边呢。她妈一个过来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李翠娥把小石头抱到里屋穿衣服。乔秀兰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你对长青……怎么回事?”小石头智力欠缺,年纪又小,李翠娥也没避忌,开门见山地询问起来。   “没、没啥呀。”乔秀兰绞着衣摆,心中忐忑,“长青哥人好,就是命苦了点,我就是心疼。”   “心疼?!!!”李翠娥声音猛然拔高,“秀兰,你心里可得有数。咱们家也不是那种嫌贫爱富挑人家的,长青也确实是个好孩子。但他家长辈的‘帽子’可还都在呢,家庭成分说到底是不好的。况且他还准备把小石头拉扯大……”   李翠娥心地再好,到底还是有私心的。赵长青作为一个同村后辈,她也是心疼的。但不代表她愿意自家闺女跟赵长青一起吃苦挨穷,还得给小石头当后娘,过那低人一等的生活!   “妈,您想到哪儿去了。”乔秀兰确实是想同赵长青一起的,但是对着心忧如焚的亲娘,她是不敢吐露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的,生怕再像上辈子那样把她给刺激了。   “不是这样最好。”李翠娥皱着眉,又叹息:“兰花儿啊,妈不会害你。妈就想你过得好,你知道不?”   乔秀兰上前握了她的手,点头道:“妈,我知道的,我现在不会和长青哥怎么样的。”   当然了,以后就不一定了。   先不说远的,她先得等十年热潮过去,把赵长青家的‘帽子’给摘了。   母女俩说了一会话,乔建军他们也都开完大会回来了。   李翠娥想着给闺女留几分面子,就没跟家里提赵长青来过的事。   这天半夜,心里记挂着事情的乔秀兰又早早地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披了衣服起来,先把瓶子里新产出的善水倒进小水缸,然后就开始热灶生火。   她想跟二哥一起做生意,那就得拿出一些本事来了。   她摆过小吃摊,做小吃的手艺那自不必提,何况还有善水调味,那就是事半功倍了。   只是现在物资匮乏,家里除了一点精白面,还真没有特别好的东西。   乔秀兰在橱柜里翻了翻,翻出一坛子晒干的桂花。   眼下正值九月,开花早的桂花树早就花满枝桠。李翠娥在家除了家务也没事可做,就收集了一些,留着给乔秀兰做头油的。   桂花味道香甜,用来做糕点,那真是十分适合了。   桂花是李翠娥筛检晒干过的,倒是省了乔秀兰许多工序。她先把桂花放锅里煮,把它过于浓香的味道弄淡一些,一边熟练地用善水和面。面和好之后,便是和桂花混合,上锅去蒸。   天快亮的时候,乔秀兰的一锅桂花糕终于出锅。糕点做成小小的方块,鼓鼓胖胖的,缀着一些金色的小巧桂花,看起来既可口又别致。   桂花的香味混合着糕点的甜味混着水蒸气飘散开来,她二哥乔建国闻着味道就到了灶房。   “小妹一大早做什么呢?这么香!”   乔秀兰拿筷子叉了一块让他哥吃,一边有些忐忑地等着他的评价。   这年头白糖也是贵价货,乔秀兰放的很少,只用善水的甘甜去调味。但是善水也没敢多用,毕竟现在虽然善水产量多了许多,但肯定是要先紧着家里人的。而且放多了,也怕别人吃完效果太大,惹来怀疑。所以她和面的时候只舀了一碗善水,兑到了井水里头。   桂花糕一入口,乔建军整个人就惊呆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桂花浓香,糕点软糯,入口即化!而且这种甜,和供销社里买到的那种糕点的甜还不同,更自然更甘冽,就好像是食材本来的味道,一点添加都没有似的!   虽然过去几顿饭,乔秀兰已经让李翠娥加入了善水,但李翠娥到底心疼那是女儿辛苦从山上挑来的山泉水,所以放的也少。且大家平时吃的都是不太好的食材,也未能将善水的美妙发挥出来。   乔建国沉浸在桂花糕的美味中,几口吃掉一块,把手指上粘着的残渣也一并舔了。   “我再吃两块。”乔建军说着又要去拿。平时的他不是个嘴馋的人,家里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小辈。但今天这桂花糕真的太好吃了,吃完一块觉得齿颊留香,仍然不够,忍不住想再吃点。   “二哥吃吧。”乔秀兰笑眯眯地又拈了一块给他。   乔建军这回就吃的很慢了,小口小口吃完了一块,再餍足地叹息一声,“从前都不知道小妹厨艺这么好。”   乔秀兰脸上一臊,从前的她哪里会做这些呢?家里条件还算富裕,亲娘和哥哥嫂子们又宝贝着她,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只会做一点简单的活计。还不都是后来生活所迫给逼出来的。   “我的厨艺二哥是知道,也就普通而已,这糕点能这么好吃,还是拖了山泉水的福。”   他们黑瞎沟屯背靠黑瞎沟山,那山上确实是个好地方,那山泉水听老一辈说还是能入药的。就是山上时常有熊瞎子出没,必须十分熟悉地形,不然乱闯乱走,就容易遇上危险。   听到乔秀兰这么说,乔建军还真相信了。   “山上真的危险,你下回千万别去了。好啦,二哥要出门了。你乖乖的,还是不许跟家里人说,知道不?”   乔秀兰连忙把她二哥拉住,笑着道:“二哥把我这糕点都带去呗。”   “给我都带去干啥,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说着,乔建军脸上的笑僵住了,“小妹,你不会是想……”   乔秀兰连连点头,“我昨天不是和二哥说了一起干吗?今天特地半夜就起来弄的。”   “你居然是说真的?”   “可不是嘛,我还能说这个和你玩?”乔秀兰讨好地笑着,“二哥你这经常往县城跑的,什么好吃的没尝过?你都说我做的这糕点好吃。这要卖出去……”   乔建军沉吟不语。他当了几年的倒儿爷,当然嗅出了其中的商机。可要把自家小妹牵扯进去,不说大哥大嫂和他妈饶不了他,他自己第一个就不愿意。   乔秀兰看着他凝重的面色,已经猜出了他的想法,便松开手说:“二哥不愿意就算了,反正县城离咱们屯又不远,我自己进城去打听打听,也能找到路子……”   “千万别!”乔建军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黑市哪是说进就进的。自家妹子一个没有经验的小姑娘,先不说会不会被公安抓到,光是黑市的地头蛇,就能把她生吞活剥咯!   最后,乔建军还是败下阵来,和乔秀兰说好:“这次就算了,可不能有下回了。”   ……有他在,就算出事了,他自己担着就是,绝对不会把小妹招出来的。总好过小妹一时脑热,糊里糊涂地单干。   乔秀兰又笑了开来,手脚利落地把大锅里的点心全装了出来。   乔建军用布包好,很快就能提着东西出门去了。   他走后,乔秀兰便把锅碗瓢盆刷干净了,开了前后大门通风散味。   等李翠娥起来的时候,灶头上已经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早饭过后,乔秀兰还要下地,李翠娥却不许了,说让乔建军把她分到村头修葺屋子去。   那几间屋子就是下乡知青住的地方,高义就在那里。   家里其他人听了李翠娥这话,都奇怪地看着她。   李翠娥也不解释,只说:“兰花儿脸皮嫩,你们看她下了两天地,明显就晒黑了。我心疼地不行,反正说什么都不能再去田里了。”最主要的是赵长青一般都在田里,她可不想两人还见面。   放到之前,那李翠娥当然是不想闺女和高义走近的。可前一天乔秀兰看赵长青那温情脉脉的眼神,着实把李翠娥给吓到了。   两相对比,那高义还真是不错的选择了。虽然干活上差了点,但家庭成分和个人条件那都比赵长青可好太多了。   “那也行吧。”于卫红点头,她也心疼乔秀兰,对着乔建军说:“反正你两头跑,到时候多看顾一下小妹。”   乔建军点头,还不等他说话。李红霞已经笑嘻嘻地插话说:“那我和小妹一起呗,我照顾小妹!”   家里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谁不知道这二媳妇说想躲懒,挑轻省的活计干。   于卫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村口修屋子虽然是个轻省活儿,但是工分也少。乔建国经常请‘病假’,像今天,他就请了假不上工的——农民都是手停口停,不上工就没得工分,往常李红霞为了那点工分,都是去田里混着的。没想到今天连工分都不要了。   不过于卫红和李红霞妯娌关系一般,就也没说什么,反正到时候吃不饱的又不是他们。   商量好了之后,其他人去了田里,乔秀兰和于卫红就去了村口的破屋子。 第10章   村口的旧土房前,知青们已经都起了身,正在做着准备工作。   乔建军分配好了工作,男知青们就负责砌墙、修屋顶,女知青们就负责递递砖瓦,捣捣水泥。   乔秀兰一来,就感觉到了一道不善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盘桓。   她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就看到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正瞪着自己。   这女孩也是十七八的年纪。她模样甜美,个子小巧,头上别着一个花发卡,穿着的确良的碎花衬衫,下面是一条崭新的军绿色的长裤。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姑娘。   乔秀兰对她有印象。   这个女孩叫林美香,是刚来了黑瞎沟屯一年的女知青。   两人并没有什么过结,只是林美香自视甚高,不大看的上农村人,没想到到了黑瞎沟屯,她竟比乔秀兰给比了下去。加上她对高义青眼有加,而高义和乔秀兰又走得近,久而久之,她就看乔秀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乔秀兰上辈子还真跟她对掐了好几次。但无奈上辈子的她实在是没什么心眼,每回和林美香对上,旁人都觉得是她借着自家大哥大队长的身份欺负人。   两人的眼神对上,林美香就对着乔秀兰轻哼一声,把头撇过去了。   乔秀兰比她多活了几十年,倒是没跟她生气。而且她现在厌恶高义恨不得他去死,跟林美香也没了利害关系。   乔建军离开后,大伙儿很快开始劳动。   她二嫂李红霞还说还照顾她呢,一开工就溜到了阴凉处,跟几个年轻的女知青闲聊起来。   乔秀兰可不想被别人说自己大哥故意安排人来偷懒,所以干起活儿来格外卖力。   高义和几个男知青蹲在墙边砌墙。   他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去瞧院子里正拿着铲子和水泥的乔秀兰。   乔秀兰这天穿了件很普通的淡色棉布衬衫,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小臂。   那手臂白的跟反光似的,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知青的火辣视线。偏乔秀兰还不觉得,只自顾自地干自己的活,额前发丝都湿透了,越发显得面容清丽。   高义心中吃味,但是想到前两天乔秀兰说的那番话,又抹不开面子主动去和乔秀兰说话。   “哎。”和高义同住一个屋的男知青周爱民捣了捣高义,悄声说:“你和秀兰咋了?”   高义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周爱民,比自己下乡还早,来黑瞎沟屯都四五年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就一直没有机会返城。他自然也是觊觎着乔秀兰的。问的话虽然听起来是关心,但语气其实是幸灾乐祸的。   “没咋,我们好着呢。”高义哼了一声,站起身就走到院子里。   “兰花儿,我帮你。”为了不让周爱民钻了空子,面子这种事可以回头再计,高义上前就要抢乔秀兰手里的铲子。   “不用你帮。”乔秀兰皱着眉躲开。   高义神情尴尬,但余光看见周爱民正在旁边看着,还是若无其事地笑道:“我知道你还在同我生气,是我错了,不闹了好不好?”   他这话说的,好像两人关系还暧昧着似的。   乔秀兰听得反胃,但是无奈这时周围都是人,要是自己和高义闹了开来,肯定会被人说闲话。她自己是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但是自家人的面子却是要保住的。   “行,你爱做这个就让给你。”乔秀兰把铲子扔在了地上,一个眼神都不带多给高义,就转头去做别的活儿了。   高义到底落了个没脸,周爱民在旁边嗤笑出声,高义的脸就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乔秀兰可不管高义难堪不难堪,她走到外头和其他几个女知青一起运瓦片。   黑瞎沟屯现在一共有七个知青,四男三女。   乔秀兰上辈子其他几个知青接触不多,只隐约记得大概的名字。   “你好白呀。”一个留着学生头、皮肤略黑的女知青羡慕地看着她的胳膊,忍不住赞叹道:“要是我也这么白就好了。”   乔秀兰认出这是刚来黑瞎沟屯没多久的吴亚萍,她抿嘴一笑,说:“我以前出门少,是捂白的。等过段时间天凉了,日头没那么晒了,你也能变白。”   吴亚萍扁扁嘴,“才不是,我在家那会儿也这么黑。”   “你黑了也好看呀。”乔秀兰真诚地看着她。吴亚萍虽然皮肤黑,但是大眼睛,挺鼻梁,有种‘黑里俏’的美感,在后世那可是很流行的。   女孩子哪有不爱漂亮的,更别说是这夸奖来自容貌不凡的乔秀兰。   吴亚萍也跟着笑起来。她虽然下乡没多久,但多少也听了一些关于乔秀兰的传闻。尤其是林美香经常说乔秀兰仗着自家大哥的身份搞特权欺负人,她还以为乔秀兰真的是那种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姑娘。没想到聊下来,乔秀兰就是个和气人儿。   吴亚萍这么想着心事,一时不觉,脚下一滑,眼看着手里的一篮子瓦片都掉在了地上,她也往瓦片上摔了上去。   “啊!”吴亚萍惊叫着,害怕地闭上了眼。   但是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睁眼一看,就发现自己被乔秀兰给拉住了。   但是乔秀兰为了接住她,自己手里的篮子也摔到了地上。两人篮子里的瓦片顿时就摔裂了好几块。   “这怎么办?”吴亚萍吓得红了眼眶。这瓦片是公家的,摔烂了不说今天的工分泡汤了,说不定还要赔钱。她虽然是城里来的,但是家庭条件并不算好,根本没有钱来赔偿!   “没事没事。”乔秀兰拉着她仔细上下看了看,“人没事就好。”   其他几个人听到了了响动,也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赶了过来。   吴亚萍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地留了下来,又是自责又是后悔。   “哎呦,小妹,你脚上咋了?”她二嫂李红霞也过来看热闹。   听到二嫂这么说了,乔秀兰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她脚上穿的是普通的灰色布鞋,刚才她光顾着去拉吴亚萍,自己没注意,跌下来的瓦片就砸倒了脚趾上。布鞋前头红了一片,显然是砸得厉害了。   “你这个女知青怎么回事?”李红霞上来就推了吴亚萍一把。她今天可是打着照顾乔秀兰的名头来偷懒的,没想到一个没注意,乔秀兰的脚就受伤了。这要让乔家人知道了,那不得集体教训她!   “二嫂,我没事。”乔秀兰拉住李红霞,然后歉意地对着吴亚萍笑了笑,“我二嫂就是太关心我,一时心急,你别放心上哈。”   吴亚萍红着眼眶摇了摇头,“是我不好。你要不是为了拉我,也不会砸到脚。我送你去卫生所吧。”   乔秀兰刚想点头,就听林美香在旁边凉凉地刺道:“哟,生产大队在的妹子就是娇贵,干点活儿砸烂了公家的东西不说,还把自己弄受伤了。这知道的呢,是知道人家娇贵,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是来诚心捣乱呢……”   “你这女知青怎么说话的?”李红霞不甘示弱地嚷回去,“你们这些知青干不了什么活儿,浪费公家的钱修屋子不说,心眼子倒是比谁都坏!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看不顺眼滚回城里去!”   林美香怎么也是城里来的姑娘,和知青们相处的时候,大家看她年纪小,长得又好,多少也让着她。即使是乔建军这眼里不揉沙子的大队长,也很少跟她一般见识。她哪里想到像李红霞这样的村妇,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会这么不留情面呢?!   林美香顿时就红了脸,扬高了声音说:“知青下乡是国家的政策,伟大国家主席定下的。你不服政策,你和主席说去啊!”   “还把主席搬出来压人了……我今天就撕烂了你的嘴!”   眼看着李红霞就要扑上去和林美香厮打,乔秀兰忙把她拉住,说:“二嫂,算了算了。你别急,我这脚没事,回头去卫生所包扎一下就好了。”   她知道林美香和自家二嫂对上,讨不了好,忙着拉架也不是为了维护林美香。而是本来她是占理的一方,但是刚才李红霞不着调的一番话,把所有知青都给骂进去了。刚才还帮着乔秀兰抱不平的其他知青,此时脸色都古怪了起来。   乔秀兰挡在中间,李红霞不好动手,也怕耽搁她包扎,就狠狠地瞪了一眼林美香,搀起乔秀兰往外走。   “二嫂别陪我了,反正卫生所就几步的路,别回头落人口实,说咱不干活。”   李红霞余怒未消,也没坚持,而是说:“那你先去,我去跟你大嫂说一声。”   于卫红是一家子拿主意的,她就不信,自家这厉害大嫂来了,这个女知青还敢这么蹦跶! 第11章   乔秀兰一瘸一拐地走向卫生所。   刚被砸得时候她还不觉得疼,现在走动了几步,就开始感觉到钻心的疼了。   夏日炎炎,蝉鸣聒噪,路上一丝风儿也没有。她干了半天的活儿,她本就出了一背后的汗,这时再忍着疼痛走了两步路,那汗湿的真跟水里捞出来的差不多了。   乔秀兰心里忍不住烦躁起来。   ……早知道不瞎做好人了。   可是真的看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摔在瓦片上坐视不管?   唉,她还真做不出来。   好不容易快到卫生所了,旁边小路上忽然拐出了一个高瘦的人影。   那人身板宽阔,虽然瘦,却是背脊挺直,劲松似的,肩上担着一根扁担,挑着两个大木桶。   乔秀兰眼前一亮,一眼就认出了是赵长青。   好吧,算老天对她还不错,虽让她受了伤又吃了气,但这会儿能遇上赵长青,也算是一种补偿。   “长青哥!”乔秀兰喊了一声。   赵长青闻声便站住了脚,就当乔秀兰以为他要停下来的时候,赵长青却加快了脚步,就好像后头又什么野兽在追他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消失在了乔秀兰的视线中。   至于这样吗?乔秀兰咬住了嘴唇,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委屈,眼中不自觉地泛起了泪花。   她垂着眼睛,继续慢慢地挪动步子。   就在快要走到小路尽头的时候,熟悉的高大身影又再次出现。   赵长青空着手,带着一身水汽又折了回来。   “你咋了?”男人浑厚的关切声响起。   他不问还好,乔秀兰还能忍住眼泪,他这一问,眼眶里的泪珠子就不受控地滚了下来。   “我脚被砸了……”   赵长青低头一看,见她左脚布鞋的前端红了一大片,立刻就跟着急了:“这么严重,流这么多血?你家里人呢?咋让你一个人过来了。”   乔秀兰抽抽搭搭地说:“他们都在干活呢,我刚开始还不觉得疼,想着卫生所就几步路,就一个人过来了……”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哭腔,赵长青心软成了一片。之前什么想要避忌的念头,全都抛到了脑后。   “那你现在还能走不?”   乔秀兰当然摇了摇头,“走不了,太疼了。”   “那我……”   那我背你吧。这句话到了嘴边,赵长青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截住话头,嘴唇翕动,憋了好大会儿才继续说:“那我去通知你家里人吧。”   这个榆木疙瘩!乔秀兰都快被他气笑了。她垂下眼睛,神色委屈地叹息一声,“行吧,那我在路边等着。反正也流了这么多血,再流一会儿也没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长青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宽大的身板在乔秀兰面前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去。”   乔秀兰笑的眉眼弯弯。这会子什么疼痛什么委屈全都消失不见了。本来嘛,她上辈子吃过那么多苦,这么点小伤算的了什么。不过是想和赵长青撒娇罢了。   她生怕赵长青反悔,立刻就趴了上去。   小姑娘的身子轻的像一片羽毛,赵长青毫不费力地一站而起,还十分规矩地把双手捏成了拳头,方正地搁在了自己腰间。   乔秀兰趴在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笑的像只偷腥的狐狸,她把下巴搁在他瘦的骨头突出的肩胛上,闻着他发间湿漉漉的青草香气,心里恨不能他走的慢些,再慢些……   赵长青面无表情,实则心里早就天翻地覆。鼻尖是小姑娘身上传来的香甜气味,像桂花的味道,又比桂花香味更加特别。背上绵绵软软的一团,不用想也知道是小姑娘丰满的胸脯……他心猿意马。他只能强忍住绮念,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上头——小姑娘的身子可太轻太软了,就好像一汪泉水要在他背上化开似的。他每一步都走的谨慎细致,生怕把她给摔了。   男人脚程极快,一步能抵得上乔秀兰两步。才一眨眼的工夫,就能看到卫生所了。   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了卫生所。   赵长青把人放下,低着头就说:“你进去吧,我先走了。”   乔秀兰哪里肯这么放他离开。她咬住下嘴唇,也不答话,只是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赵长青明明是想走的,可是对上她欲说还休的眼神,脚就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开。   两人僵持了数分钟,最后赵长青叹了口气,敲开了卫生所的大门。   卫生所只有一个医生,姓张,二十多岁的姑娘,是在县城里上了中专卫校的,才来黑瞎沟屯没两年。   “流这么多血?快进来!”   张医生打开了大门,乔秀兰顺势就往赵长青身上一歪,赵长青赶紧扶住,身上又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赵长青扶着乔秀兰坐到了凳子上。张医生给乔秀兰脱下鞋袜,只见乔秀兰雪白的脚背上大半边都染上了血,粉嫩的大脚趾指甲紫黑一片,还在汩汩往外渗血。   “还好还好,只是断了指甲,没伤到骨头。”张医生检查过后,就用双氧水给乔秀兰冲洗伤口。   在大家伙儿都干重活计的农村里,这点伤还真算不上什么。但这伤出现在乔秀兰粉雕玉琢的脚上,就显得格外可怖了。赵长青在旁边看着,眉头紧皱得能夹死苍蝇。   脚上虽疼,但在可忍受的范围。但赵长青在边上,乔秀兰就不想忍了,时不时抽气出声。   赵长青看得心急,忙道:“张医生,您轻点。”   张医生笑了笑,说:“要不你来?”   赵长青赶紧摇手,“不用不用。”他一个大老粗,哪儿能做得来这种细致活呢。何况还是乔秀兰的脚,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碰啊!   冲洗完伤口,张医生给乔秀兰用棉签蘸了碘伏擦了伤口,又给她上了药,用纱布把受伤的脚趾包了起来。   “没事了,在家歇几天,三天内不要沾水,过两天自己用碘伏擦擦就行。”   乔秀兰收下张医生给的一小瓶碘伏,掏口袋准备给钱。   张医生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一点小事,不用给钱。”   黑瞎沟屯虽然就这一个卫生所,但是这年头大家吃饱还是问题,所以小病小痛很少会来看,实在是得了大病,那也是去县城里的医院,并看不上张医生这么个小姑娘的医术。   倒是乔秀兰,那是乔家的宝贝疙瘩。有个头疼脑热的,家里人都会带她来卫生所。前两天乔秀兰还身子虚得不行,乔家人请她过去给打了葡萄糖。后来乔秀兰又把小石头带过来包扎了伤口。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算相熟了。   “这哪儿好意思。”乔秀兰抿唇一笑,还是把碘伏的钱给了。   “还疼吗?”赵长青在旁边小声问。   乔秀兰忍住笑,点了点头,“很疼呀。”   张医生年纪不大,但在县城里上学的时候那也是谈过恋爱的。这一看就知道小姑娘是对眼前的黑瘦男人有心。   “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更疼。老话说十指连心,这脚趾也是一样的。”她适时地敲起边鼓。   果然,赵长青听完更紧张了,试探地问乔秀兰:“那你别走路了,我背你回去?”   嘿嘿,乔秀兰心中偷笑,刚想打答好,就听外头尖锐的女声骂骂咧咧地由远及近——   “这谁家挑的两桶大粪?!就扔在路边,害老娘差点一脚踩里头……”   得,她二嫂李红霞来了。   赵长青黝黑的脸上迅速升起红晕,“我活儿还没干完,先走了!”说着就夺门而出。   乔秀兰还没来得及留人,赵长青就已经没了影儿。   她二嫂李红霞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小妹,脚咋样?医生咋说?”   李红霞刚才去和于卫红告状了,本是想让自家厉害的大嫂去给她出头的。没想到于卫红听说乔秀兰受伤,就劈头盖脸地说她轻重缓急不分,竟然放着乔秀兰一个人看伤去了。   李红霞被说得缩了脖子,着急忙慌地来找乔秀兰将功折罪了。   “没事,就是砸坏了指甲,养两天就好了。”乔秀兰恹恹地站起身,和李红霞一起走出了卫生所。   养两天还没事?!李红霞在心里咂舌,这年头家家户户为了吃上饱饭,都恨不能一个人掰成两个去挣工分。也就自家小姑子了,家里金贵得不行,说歇就歇的。   两人沿着路往乔家走,李红霞看她兴致不高,以为她是生自己的气,就找话说道:“奇了怪了,刚来的时候明明路边还有两个大粪桶,这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乔秀兰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她刚遇到赵长青的时候,越喊越走的,敢情是在挑粪呀。那他那一身水汽也就说得通了,应该是特地立刻找了个水塘洗澡了。   原来不是讨厌她,是害臊呀。真可爱。挑大粪都那么可爱。   这么想着,乔秀兰不愉快的心情一扫而空,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第12章   乔秀兰在她二嫂的陪同下回了家。   李翠娥看到她一瘸一拐地回来了,立刻把她搀进了屋里,脱了她的布鞋查看伤口。   乔秀兰的大脚趾被纱布包裹了几圈,看着比平时大了一倍。   李翠娥直呼心疼,又自责起来:“早知道你会受伤,妈说什么也不让你去干活了。”   乔秀兰心情很不错,脚上那点疼痛也就忽略不计了,她笑了笑,说:“这就是个小意外,哪来的早知道。同样的,二嫂也是没想到。妈,回头您别说二嫂啊,要是大哥大嫂问起来,您也得帮着二嫂说话。”   她二哥二嫂的关系一直平平,虽然知道上辈子二哥出事后,二嫂不过一年就改嫁了。不过眼下他们还是夫妻,她也会确保二哥这辈子不去坐牢,也是很希望他们这辈子能和和美美走下去的。   李翠娥点了点头,“妈知道的。”   这时候李红霞正在窗户底下听着,她生怕小姑子在背后和婆婆告状来着。   没想到小姑子倒是主动为她开脱了。平时瞧着娇气的小姑娘,居然也知道帮人说话了。   这么想着,李红霞再看到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小石头,倒也不觉得那么刺眼了。   到了中午,乔家人都从田里回来了吃饭了。   乔秀兰之前想帮忙母亲一起做饭,李翠娥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吃午饭的时候,也不许她出屋子,特地把饭菜端了进去。   如同乔秀兰所说,饭桌上乔建军和于卫红果然批评起了李红霞。   乔建军是因为听说李红霞躲懒没怎么干活,后来还把知青团体骂了的事情,说她没有政治觉悟,居然敢对主席提出的政策指手画脚。   于卫红则比较护短,直接说李红霞打着照顾乔秀兰的旗号去的,居然在乔秀兰受伤后,只顾着和人吵架,让她一个人去卫生所。   别看李红霞在旁人面前那么横,在厉害的哥嫂面前,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被说得缩着脖子直点头,表示下次再也不会了。   李翠娥想着闺女之前的提醒,出来打圆场说:“这事也不怪老二媳妇,是咱们兰花儿自小就没做过什么活计,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弄伤了。老二媳妇看她受伤了,可不是着急上火嘛,这乱说了几句,也不是成心的。”   乔建军夫妇还是很敬重李翠娥的。她这么一说,他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一家子吃过饭,回屋歇了会儿,就又去上工了。   乔秀兰是别想出门了,李翠娥心疼坏了她,恨不能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这年头在家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乔秀兰就开始在家找了侄子们的小衣服小裤子,改给小石头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两天善水的缘故,还是小石头发现乔家人对他的好,他现在没那么只知道疯玩了,每天就在乔家附近玩玩,李翠娥在门口喊一声,他听到了就知道回来。   李翠娥到底心软,虽说刚开始还不愿意让小石头待在自己家,现在却是一会儿不见,就要去门口喊上两声,确保他没乱跑。至于小石头的伤势啊,卫生问题啊,那更是不用乔秀兰操心了,李翠娥一手包办了。   用她的话说,就是‘你几个哥哥小时候调皮起来可不输给小石头什么,妈都能把他们拉拔大,这么个小孩儿让我带着,你就放心吧’。   乔秀兰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看着自家亲娘那略带骄傲的语气,反而觉得安心。   到了傍晚,她二哥乔建国从县城里回来了。   乔秀兰还想着自己做的桂花糕的事情,一听到他回来了,赶紧就出了屋子。   堂屋里,乔建国正拿着茶缸子咕咚咚灌着水。   李翠娥在旁边说他:“你这小子,干点活儿隔三差五就要请病假。也就你大哥是生产队长,才这么惯得你。你再这样下去,别人会说你大哥公私不分的!”   乔建国喝完水一抹嘴,笑着说:“妈,我身体打小就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这上工固然重要,还能比儿子的健康更重要?”   他这话倒是不假。六几年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野地里能吃的野菜树皮都快让人啃完了。   从前李老爹还在的时候,那是勒紧了裤腰带,把口粮都省给了媳妇和孩子。乔建国看着油滑,其实性格却跟李老爹最相近。闹饥荒那几年回回家里好不容得些吃的,乔建国都说在外头吃饱了,家里人不相信,他就露出鼓鼓的肚皮。   他性子跳脱,常往城里跑,交友也是三教九流,家里人还真都相信了。   可后来李翠娥才知道,农村的日子不好过,城里人那也没有余粮。乔建国哪里就能在外面吃上饭呢,他就是在外头刨观音土吃,只为了让家里人活命。   后来年景好了,一家子都没落下什么病根。只有他,年富力强的年纪,身子却还不如小时候。   因为这个,乔建军这个眼里绝不揉沙子的大队长,才对他的‘病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翠娥想到这个,眼眶先红了,也不好再说他。只问他有没有在城里吃饭。又怕他舍不得花钱,回来了也不说真话,自去灶头上把馍馍热了。   乔秀兰挪进堂屋的时候,她二哥已经她妈说完了话。   乔建国一见她,立刻眉开眼笑的,明显是有好消息告诉她。可一看她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脸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   “你腿咋了?”   “没事,就干活的时候砸到了脚趾。看过医生了,说是休息几天就好了。”   乔建国上前半扶半抱地把她放到了条凳上。   “你这丫头怎么不小心些?现在天这么热,伤口发炎了咋办?”   乔秀兰拽了拽他的衣摆,放柔了声音:“好啦二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妈在家呢,她看着我,肯定没两天就能养好。你快和我说说,今天我那些桂花糕卖的咋样?”   说到这个,乔建国的脸上又有了笑影儿:“那可真是好卖极了!小妹你不知道,这么一大包糕点半上午的工夫就全卖光了。还有好些客人从朋友那里尝到了,赶过来买的,知道已经卖完了,那叫一个后悔,上赶着问我明天还有没有……”   说着乔建国就掏出了口袋里的钱,递到了乔秀兰面前。   钱有零有整,乔秀兰一属,足足有六块多!   她早上用了五斤左右的面粉,加了桂花兑上水以后,做了七斤多的桂花糕。   也就是说,她二哥给她卖了□□毛钱一斤!   这精白面也才2毛钱一斤,五斤面粉才一块钱。糖她就抓了一小把,可以忽略不计。   这么算下来,她今天一天就净赚了五块钱!   现在这年头,城里工人的工资多的也才三四十块。乔秀兰摸着这还带着暑热的几块钱,心里美滋滋地想着,照这么下去,一个月挣个小两百块,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然而还不等她发美梦,就听乔建军继续说:“二哥只帮你今天这一回,下回可不许再胡闹了。”   乔秀兰一愣,赶紧说:“别啊,二哥,你看我也是有点本事的,咱们一起干啊。”   她之前虽然吓唬过他二哥说要自己去黑市单干。但她也只是说说,她又不傻,知道这里头水深得很。而且就从今天他二哥卖桂花糕的价钱,他就知道自家二哥不简单。那供销社的饼干才卖7毛钱一斤呢!   两人还不等细说,李翠娥从灶房端着热好的馍馍出来了。   时下天热,馍馍热成温得就能吃。乔建国拿起馍馍就大口吃了起来,显然是真的没舍得在城里吃饭。   母亲在旁,乔秀兰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到底怎么样才能说服她二哥让她长久地入伙一起干啊?! 第13章   暮色四合的时候,不论是农村里的,还是县城里的劳动人民都该回家了。   周瑞从一个位置隐蔽的筒子楼里出来,让附近放风的小弟收了工。   他虽然才三十出头,但接管黑市好些年了,六几年满大街红卫兵、红小兵的时候,他就开始干这个行当。这么些年了,同行跑的跑,坐牢的坐牢,只有他,屹立不倒。靠的,不过是一份谨慎认真的态度而已。   所以周瑞没有回家,而是先去黑市附近巡视一圈。   黑市的地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眼下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   周瑞一个个摊位走过去,剩下的人不论年纪大小,见到了他,莫不尊称一声‘周哥’。   黑市上摊位最好的地方,已经被收拾得妥当。旁边摊位的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叫王自强。   “乔二呢?他今天收摊这么早?”   乔建国虽然是农村人,但人会来事,朋友也多,进了黑市没几年,已经干的十分红火。周瑞知道他家大哥是生产队长长,他不好总是请假,每次出来都不容易。所以每回乔建国请到了假出来的时候,那都是留到最晚的那个。   王自强讨好地递了根白猫香烟给周瑞,笑着说:“这小子今天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收到了几斤上好的点心。上午买点心的人都争破了头,连带着他卖的其他东西也销路特别好。下午晌就回家去了。”   “哦?”周瑞挑眉。能流进黑市的东西,他心里都有数。倒是没听说什么上好的点心。   王自强拿出一个小布包,献宝似的捧到了周瑞眼前,“就是这个。上午我尝了一块觉得好,就买了小半斤。本是想带回去给我家婆娘解馋的,周哥来的正好,带回去给大娘换换口。”   周瑞的母亲身子不好,好些年了,黑市里干了有些年头的老人都知道这个。   周瑞也没推辞,接了布包,和王自强聊了几句,然后在周围巡视完,见没有可疑行踪的,便回家去了。   周瑞的家在县城中心地段极佳的楼房里。那是他爹当年光景好的时候,上头分下来的房子。   后来因为成分问题,他家里过的很是惨淡。后来要不是后来他大哥在部队里立了功,升了军衔,这房子怕是也要拱手让人。   家里黑漆漆一片,周瑞回家后就开了灯。   灯泡是黄光的,顿时就把家里照的暖融融一片。   周瑞他妈蒋玉芬在屋里问;“是不是阿瑞回来了?”   周瑞在外头外号的是‘黑面神’,听到母亲的声音,神色便马上柔软下来。   “妈,您还没睡呢?”   蒋玉芬披了衣服从屋里出来,笑着问他:“今天工作还顺利吧?饿不饿?妈给你热饭。”   蒋玉芬年纪大了身子差,就在家里养着。她并不知道周瑞在外头干什么,周瑞说他在工厂当工人,她就真的相信了。   看着母亲老迈的模样和浑浊的眼神,周瑞心里一阵难受。   “工作很顺利。妈,您别忙了,我已经吃过了。”说着周瑞就把手中的布包递给了母亲,“回来路上买的点心,您尝尝。”   “又乱花钱。”蒋玉芬笑骂他一句,而后拉着儿子坐到桌前。   布包一解开,一阵浓淡适宜的桂花香便扑面而来。   “哟,这么香,一定不便宜吧。”蒋玉芬念叨着,先拈了一块递到周瑞嘴边。   周瑞也被这香味给吸引了,接过一块糕点放到了嘴里。   糕点清甜软糯,入口即化,齿颊留香。这甜味和桂花香味相辅相成,嚼在嘴里就好像置身在漫山遍野的桂花树林子里。更为难得的是,这甜味很特别,不像是加了很多糖的那种粘腻的甜,反而是好像来自食材本身的一般浑然天成。   饶是周瑞这样在黑市里尝惯了好东西的人,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好吃’!   这冷的已经这样好吃了,那刚出锅热着的时候得好吃成什么样儿?   周瑞这时候才相信,王自强说上午那些买糕点的争破头的话,多半是真的。   好东西难得,周瑞不肯多吃,只推说自己吃饱了,让母亲把剩下的都吃了。   蒋玉芬常年被病痛折磨,胃口本就一般,加上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了,能吃的食物就更少了。   今天这软糯的糕点倒是格外对她的胃口。   蒋玉芬本是想吃一块尝尝味道的,但一块吃完,那真是回味无穷。她想着反正是儿子的孝心,再多吃一块也无妨……就这么一块一块,半斤桂花糕就都给吃完了。   当吃完最后一块的时候,蒋玉芬就后悔不迭地道:“妈平时也是嘴馋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好的东西,竟让妈一个人吃完了。”   看着母亲胃口大开的样子,周瑞心情极好,“这东西也不贵,妈喜欢我明天再给你买。”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也就各自去歇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周瑞就起床了。   让他意外的是,母亲居然还在睡着——蒋玉芬早年吃了太多苦。家里最艰难的那几年,一到晚上红卫兵、红小兵们就涌到他们家。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总是早早就醒了。   一直到周瑞洗漱完,蒋玉芬才从屋里出来。   一夜安睡,她的面色好看了不少,人也看着格外精神。   “妈睡晚了,你早饭咋办?”   周瑞笑着摇头,“不碍事,出去随便吃点也一样。”   蒋玉芬通体舒畅,脸上神色也轻松不少,笑着说:“也奇了怪了,昨儿个我还想晚上吃那么些糕点,该积食睡不好了。没想到刚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一晚上连个梦也没发,舒坦!”   周瑞当然没把这一切归功于那桂花糕。只以为是母亲难得开了胃口,吃的舒服放松,所以睡得好,精神也好了,只笑着说:“那行,回头我再买些回来。”   蒋玉芬想说别浪费钱了,但是昨天吃过糕点之后,确实是舒坦不少,就点头说:“行,不贵的话就买一些。”   说完话,周瑞就出了家门。   记挂着母亲交代的事,周瑞这天破天荒地天还亮着就亲自去了黑市一趟。   没成想,乔建国居然又不在摊位上。摊位上只有个十五六的少年,外号叫猴子,是乔建国带了两年的徒弟,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机灵人。   “你师父今天没来?”   猴子咧嘴一笑,说:“周哥知道的,我师父请回假不容易,昨天出来了,就要过两天再亲自过来了。”   乔建国也是个小心的,他每隔两三天才亲自来一趟,其他时候就让猴子来看摊位,他只负责在乡间收东西。当然了,乔建国也不傻,虽然猴子是他一手带进门的,但也知道人在钱财面前靠不住,所以和隔壁摊位的王自强打好了关系,由他监督着猴子收钱。   周瑞点了点头。猴子又试探着问:“周哥找我师父有事?”   周瑞答:“昨天在你师父这得了一点桂花糕,家里老人吃着挺好,就想再来买点。”   这个猴子可真是没办法,他搔了搔头说:“不瞒周哥,光今早来问桂花糕的就有十几个人了。我们摊位的货都是师父一手操办的,我就是个看摊位的,真的不知道他是哪收来的。”   黑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周瑞也没多待,只交代猴子跟乔建国提一声。   隔了一天,乔建国亲自来了黑市。   猴子奇怪地问:“师父昨儿个不是才来,今天咋又出来了?”   乔建国无奈地摆手,“别问了,家里不能待。”   可不是不能待么,自那天回去后,她家小妹非要跟他长期搭伙。他自然是不肯的,几次乔秀兰拉着他说话,都被他躲了开去。   乔秀兰呢,她也不恼。乔建国去哪里,她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到哪里。   这在家里跟出跟进还不算,还要跟着他下地。   乖乖!她脚伤可还没好呢!   家里人自然是不许的,可乔秀兰就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着。他们自然问起来发生了什么。乔建国缄口不言,乔秀兰也不说,就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家里人一想,得,甭问了,肯定是她二哥欺负她了呗!   然后就是他妈,他大哥,他大嫂,连带着平时不说话、在家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三弟,轮番上阵,对他进行了车轮战式的批评教育。   乔建国有苦难言,今天连假都没跟他大哥请,直接翻墙跑出了家——不敢走正门啊,他小妹半夜听着动静呢,门一响就又得跟出来。   钱建国猫进摊位里,扒拉了小马扎坐下,心想终于清静了。   却听猴子说道:“师父,今天周哥特地过来了,他说那桂花糕他家里老人吃着好,想要再买。”   乔建国呆住了。   周瑞啊,黑市大佬,那是他得供着的财神爷!   而且他是出了名的孝子,从他肯为了糕点特地大白天跑进黑市,其重视程度就可窥一斑。他家老母亲居然看上了自家妹子做的桂花糕!自己要是拿不出来,那周瑞肯定得想方设法地把这背后做糕点的人给掏出来!他知道,周瑞是绝对有这个手段的。   乔建国欲哭无泪,这‘内忧外患’的,还真是非同意小妹入伙不可了! 第14章   乔秀兰这天起的一如既往地早。她帮着母亲一起做完早饭后,却没在饭桌上看到二哥乔建国。   乔建军问了起来,她二嫂李红霞才讪笑着说:“建国昨晚上突然闹肚子,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应该是去城里买药吃了。”   往常乔建国出门,要么就是请假,要么就是天亮就赶回来了,倒是头一回这么没交代。不过前头李红霞收了乔建国那么大一笔钱,现在自然帮忙兜着。   乔建军身为一家之主,对于家人是没什么心眼的,自家二弟的身体问题,一直也是他的心结,于是就也没再多问。   乔秀兰在旁边安静听着,心里却是已经猜到他二哥多半是为了躲自己。   她也不急,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二哥再滑不留手,也得回家不是!反正现在家里人也不让她出门干活,她在家安心守着就是。   到了下午,乔家人都去了田里,李翠娥带着小石头去卫生所换药。家里就剩下乔秀兰一个人了。   她也没什么事干,就拿了把蒲扇,端坐在堂屋里等着。   当乔建国跨进家门的时候,乔秀兰嚯地站起身,笑眯眯地迎了出去。   “二哥回来了啊?热坏了吧。”乔秀兰殷勤地给她二哥扇着风。   乔建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灌了两口凉白开才低声道:“我同意你入伙儿了。”   “真的?!”乔秀兰惊喜出声,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这事情可比她想的容易多了!本以为按着他二哥的性子,不磨个十天半个月不能成呢!   乔建国叹息一声,嘟囔道:“我倒希望是假的呢。”要不是周瑞搀和进来,他可不会同意!   乔秀兰拉着她二哥,一瘸一拐地往灶房去,说:“二哥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又想到了一样新东西可以卖。”   乔建国任由她拉着,嘴里还不忘念叨:“你慢点走慢点走,你脚还没好呢!我又不会跑,你急啥!”   乔秀兰带着她二哥来到灶房,此时灶台上摆着一个灰扑扑的陶土坛子。   “这不是咱妈腌的酸梅子吗?”乔建国一眼就认了出来。往年天热的时候,自家小妹苦夏,胃口总是不好。李翠娥每年都会腌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乔秀兰笑的眉眼弯弯,说:“我现在身子比从前好了,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咱妈的劳动成果,放着也是浪费。不如二哥把它带走,在摊位上兑成酸梅汤,不拘是客人,还是商贩,这个天都是喝的上的。”   乔建国摸着下巴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进黑市里的人,不论是商贩还是客人,为了不让人认出,那都是乔装打扮,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时下本就是大热天,在这种装扮下那热得中暑的,更是不在少数。   不得不说,自家小妹居然能把其他商贩也发展成客人的想法,实在是妙!   “这酸梅汤能好喝吗?”乔建国将信将疑。   李翠娥腌制的酸梅子,他也不是没有吃过,里头还放了一些山楂,绝对是够酸的,但吃多了也绝对倒牙。这吃饱都是问题的年头,也没人想过去制什么酸梅汤。   乔秀兰在她二哥没回来的时候早就提前用善水煮了一碗,此时便让乔建国尝一尝。   乔建国在外头奔波回来,一身暑热还没散掉,端起碗就喝了一大口。   酸梅子一如既往地酸爽,但入口之后,却有一种清冽的回甘。   酸酸甜甜的,喝到胃里好不舒服,暑热带来的燥热顿时一扫而空!   “这酸梅汤这么冰?”乔建国喝完一碗抹了抹嘴,意犹未尽。   时下村里人家里也没有冰箱,最凉快的也就是井水了。可井水放到外头,不过一会儿就会带上热气。   但乔秀兰用的善水则与凡水不同,它冬暖夏凉,并不会被外界的温度影响,而且这善水是装在空间里,里面是恒温的。乔秀兰想到卖酸梅汤,一来是这眼下的时节正好合适,二来则是自家亲娘每天盯着自己,她脚上受伤,也不能以山泉水的名头往家里添善水。善水全装在空间里的热水瓶里,马上就要装不下了!   乔秀兰也不点破,只说:“用山泉水做的哩。山上的东西,或许和咱们吃的井水不同吧。”   乔建国点了点头,说:“那这个你准备怎么卖?”   “我先把梅子煮过一滚,二哥用陶土罐子带两罐去,然后卖的时候用水冲一下就行。至于这价钱么,我倒是不知道怎么定价了。”   加了山楂的酸梅子不是稀罕物,这善水更是无本买卖。所以定价方面的事情,就交给乔建国了。   乔建国想了想说:“那咱们就主打养生山泉水的招牌,一大碗五分钱。要是销路不好,我再降价。”   五分钱在这个时代能买一个大饼吃了,倒是真的不便宜了。   “让我跟你一起去呗!”乔秀兰眼巴巴地看着他二哥。   “不行!”乔建国断然拒绝,愁的又把眉头皱了起来,“二哥都答应帮你卖东西了……这是为你好,懂不?”   乔秀兰当然懂。但她也不傻,要想长久地在这行干下去,那肯定得自己熟悉,不能事事依仗二哥。再说,光躲在家里做吃食,往后还怎么帮他二哥规避风险?!   “求求你啦二哥,我就想去见见世面。我就去这一次,好不好?再说卖这酸梅汤,你又要带酸梅,又要带‘山泉水’,你一个人就两个手,哪儿能带的过去……”   面对小妹的撒娇,乔建国还真是没有拒绝的能力。不过兹事体大,搞不好是要坐牢的!他狠了狠心,不去看小妹满脸希冀的脸,还是说:“不行,我宁愿自己多跑两趟!”   “二哥,好二哥,求求你了……”   乔建国生怕自己多待一会儿就会心软同意,撒丫子就往门外狂冲。   乔秀兰一瘸一拐地跟到门口,哪里还能看到自家二哥的身影。   “跑的真快!”乔秀兰气鼓鼓地嘟囔了两句。正准备回家去,猛地却看到旁边树下缩着个鬼祟的身影。   原来是躲在这里了么!   乔秀兰抿嘴偷笑,放轻了脚步挪了过去……   “抓到你了!”   乔秀兰坏笑着跳到树后,一把抓住了男人的一只手。   男人的手黝黑精瘦,带着灼人的暑热。猛得被她抓在手里,抖了一下后,顿时就僵硬起来。   她视线上移,这才发现自己抓着的不是二哥,而是涨红了脸的赵长青。   “长青哥,你怎么在这里?”乔秀兰喜出望外。这两天她脚受着伤,亲娘看贼似的看着,已经有两天没见到赵长青了。   赵长青看了看她抓着自己胳膊的白嫩小手,耳朵根都烧了起来,小声解释道:“我、我就是来看看小石头……”   乔秀兰并不松手,反而把他往家里拉:“我妈带小石头去卫生所换药去了,刚走了没多大会儿,外头热,你进屋等。”   “不用不用,我在外面等就行。”赵长青急忙拒绝。可乔秀兰不撒手,脚上又伤着,他小心翼翼的,却是不敢挣扎。   乔秀兰就这么一路把赵长青拉回了家里。   “怎么就傻站在外头等呢?”看着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的赵长青,乔秀兰心疼坏了,“家里正好有酸梅汤,我拿些给你尝尝。”   说完也不等赵长青拒绝,乔秀兰就拐进灶房,盛了一碗酸梅汤出来。   泛着红色的酸梅汤,盛在普通的大公鸡碗里。小姑娘皓腕纤纤,端着红汤,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赵长青赶紧把眼神从乔秀兰的手腕上挪开,闻着酸梅汤的味道,就不自觉地分泌出了口水。   “那就谢谢乔家妹子了。”赵长青咕咚咚牛饮完了。   还真别说,一碗凉凉的酸梅汤下去,身上的热气立刻就散了。   乔秀兰弯了弯唇角,说:“长青哥常在外头干活,容易中暑。我给你装一点带回去吧。”   她知道赵长青肯定是要拒绝的,所以不等他开口,就又回了灶房去,分出一些酸梅汤装到一个热水壶里。   赵长青很是难受,本是想来偷偷看小石头一眼的,竟成了来又吃又拿的。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做的,就当是我一片心意,谢谢你那天背我去卫生所。带回去好不好?”   小姑娘声音软糯地劝着,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期待。   放眼他成长的二十几年,再也没有人这么待他,这叫他如何拒绝? 第15章   赵长青不答话。乔秀兰就当他答应了,笑眯眯地把热水瓶把赵长青手里一塞。   “那我先回去了。等回头小石头回来了,我再来看他,顺带把热水壶还来。”   “这么快就走?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了不了。”赵长青连连摆手,“我还有活儿没干完,不耽搁了。”   这进屋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又吃又拿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乔秀兰扁了扁嘴,不大乐意,“长青哥,你就这么讨厌我?”   “怎么会!”赵长青急急地辩解。他不知道乔秀兰为什么会有这种误会。   乔秀兰或许不知道,她这几年长成大姑娘了,俨然是整个黑瞎沟屯未婚男青年梦想中的妻子人选。谁多得她看一眼,那都能回去吹嘘一整天。   要是自己换个身份,能这么跟她这么热络,那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可他偏偏是这么个烂泥一般的身份,怎么能脏了云端上的神仙人物呢……   赵长青不擅长说谎。乔秀兰知道他没有骗自己,不过还是不大开心地继续说:“那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些怕我?”   赵长青垂着眼睛,自嘲地笑了笑,“是怕,怕唐突了你,沾脏了你。”   乔秀兰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猛得一疼。她是真的不知道,年轻时候的老男人心底竟是这般自卑敏感。   “你别这样说……你、你很好!”她柔柔地看着他,眼神澄澈而笃定:“真的很好。”   好到上辈子历经风霜的她,不敢轻易和他在一起,生怕辜负了他一片真心。   尽管她说的情真意切,但赵长青并没有被安慰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我先回去了,你脚伤没好,别送了。”   赵长青提着热水壶出了乔家,乔秀兰慢慢地缀在他后头,目送他走远。   赵长青刚走出乔家家门,迎面就遇到了高义和吴亚萍。   吴亚萍手里提着一斤肉,不用说,自然是来看乔秀兰的。   高义则是有心想和乔秀兰缓和关系,跟着吴亚萍一起来探病的。   “你来这里干什么?!”高义一看到赵长青,就斗鸡似的嚷开了。   别看高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黑瞎沟屯很不得人心。他也是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但来了黑瞎沟屯两年,他也是知道赵长青的身世背景的,因此对着他就没什么顾忌了。加上上回小树林里他和乔秀兰吵架,赵长青好巧不巧地去了,更是让他记恨上了。   赵长青呢,知道自己家里成分不好,又得了整个屯子的老一辈的恩惠才能长大。所以平时在屯子里也是老实本分,别人说话难听,他听一耳朵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但是高义一个外来人,他又不曾吃过他家一粒米,干嘛要看他脸色?!   “这是你家的地不成?你来得,我就来不得?”赵长青面色冷峻,睨着他嗤笑,“高知青管得倒宽。”   赵长青身量极高,一米八五左右。高义个子虽不矮,但比他矮上半个头。而且两人虽然都瘦,但赵长青是精瘦,高义则是书生的文弱。   被他这么居高临下的一看,高义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放在平时他可能就躲开了,但是此时旁边还有同行的女知青,更别说这还是在乔家门口。高义就拧着脖子说:“我是管不着你,但是你也该清楚自己身份——茅坑里的石头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腌臜心思,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赵长青沙包大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吵什么呢?!”乔秀兰在院子里就听到了高义的嚷嚷声。她生怕不善言辞的赵长青被高义为难,立刻快步出了来。   乔秀兰来了,赵长青就放开了拳头,面无表情地看了高义一眼,就转身走了。   “兰花儿,你伤着怎么出来了?”高义腆着笑脸,殷勤地伸手扶扶她。   乔秀兰‘啪’一声打掉了他的手,板着脸说:“我跟你说,我伤着心情可不好,你给我滚远点!”   高义连连在她这里吃瘪,这回事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才来的。这时被她又一番不留情面的教训,脸上又挂不住了……   “你……”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乔秀兰,又看了看吴亚萍。吴亚萍一脸尴尬,只当没听出乔秀兰话里的嫌弃味道。   “快滚!你还说人是茅坑里的臭石头,我看你是茅坑里的臭蛆!看到你就恶心!”   乔秀兰拉着吴亚萍往家走,一个多的眼神都懒得给高义。   这人真是恶心透顶:死要面子,又放不下自己给他带来的好处!自己三番地拒绝了他,他要是个有气性的,就该老死不相往来!真不知道上辈子是怎么瞎了眼,看上这么个东西!   **   吴亚萍不发一言地被乔秀兰拉进了家门。   乔秀兰还回身特地把门给关上了。   这年头农村里的人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大门一直都是敞着的。   乔秀兰这么做,不必说,自然是为了给高义看的。   果然,高义在门外愤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乔秀兰哼笑一声,严肃的神情也终于松散下来。她转过脸对着吴亚萍笑了笑,“没吓到你吧?”   “没有没有。”吴亚萍连忙摇头。   但是她确实是惊到了!刚才乔秀兰骂高义的模样,可以说的上是泼辣了。那一会儿她甚至在想,难道乔秀兰对人都是这样的?自己之前看到的和气模样,反而是特殊情况?   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乔秀兰肯定是好人啊,不然怎么会为了救她而弄伤了自己。   “你来看我就行了,怎么还拿东西呢?”乔秀兰亲热地挽着吴亚萍进了堂屋。   这年头肉可不便宜,村里普通人家那是只有逢年过年才会吃肉的。   “之前的事……你没有怪我吧。这是用来谢谢你,也是跟你赔礼道歉的。”吴亚萍细声细气地说着话,略有些底气不足。   “‘谢谢’我就收下了,和我道歉做什么?”乔秀兰说着就往灶房去,准备再盛碗酸梅汤给吴亚萍。   吴亚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忙说:“你别忙了,我就是来瞧瞧你。你伤还没好。”   乔秀兰盛了碗酸梅汤递给她,“自家做的,你先喝一点解解渴,咱们再好好说话。”   盛情难却,吴亚萍道了谢,捧着碗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她同样被酸梅汤的酸爽可口给惊到了,不自觉地就喝完了一碗。   “真好喝!谢谢。”   两人这才回到堂屋说话。   乔秀兰和她面对面地在八仙桌旁坐下,“你和我说说,怎么就要和我道歉了?”   吴亚萍道:“那天我没陪你去卫生所,你没生我的气吧?”   “就这个呀?”乔秀兰弯了弯唇角,脸上浮现出俏皮的笑意,“可不是生气了。都给我气好几天没吃的下饭了。”   她巧笑嫣然,明眸似水,吴亚萍差点给看呆了。   不过她也听出了乔秀兰说的是玩笑话,心里骤然松了口气。当天乔秀兰是为了救她才砸伤了脚,她也本想陪乔秀兰去卫生所的。但是后来李红霞和林美香吵上了,李红霞话说的很难听,把他们一群知青都骂在了里头。   再后来李红霞搀着乔秀兰走了,她也是想跟在后头一起去的。   可林美香把她拉住了,气愤地说:“人家一家子都看不上我们知青,你还上赶着干什么?”   其他几个知青在林美香的煽动之下,对乔家人也是满腹牢骚。   她踌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乔秀兰她们已经走远了。   后头回想起来,吴亚萍真是后悔死了。人家是为了她才弄成这样,那场争吵也是由这件事而起。她才是‘罪魁祸首’那个,却学鸵鸟似的躲开了。实在叫人不齿!   所以她立刻想办法凑钱弄了肉票,买到了肉就赶过来了。   “你没怪我就好。”吴亚萍感动地握住乔秀兰的手,“我这几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你生我的气。”   乔秀兰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她本就没指望什么回报的,但吴亚萍特地买了肉过来探望,倒是个心眼实在的、可以相交的朋友。   上辈子的她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后头和高义结婚了,更是只围着高义转。一辈子活下来,除了赵长青,竟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   “看你好好的,那我先走啦。我还要去城里给我哥寄信。”   “那你晚上来吃晚饭呗?”乔秀兰指了指桌上的肉,“我给你做好菜吃。”   这年头不逢年过节的,很少有人家吃肉。虽然是吴亚萍特地带过来给她的,但乔秀兰既然想跟她交朋友,自然是不会吃独食的。   吴亚萍连连摆手:“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家人多,肯定能吃完的。我先走了,你别送了!”   说完她生怕乔秀兰又拖着伤脚来送,立刻快步走了。   “这姑娘还怪客气的。”乔秀兰笑着摇头。   冷不丁的,她看到长凳下落着一个信封。   吴亚萍方才说要去给他哥哥寄信,应该就是她落下的。   乔秀兰上前捡了。信封上的字迹秀丽娟秀,端端正正写着省城的地址,收件人处则写着‘大哥吴冠礼亲启’。   等等,这不会是她知道的那个吴冠礼吧?!   吴冠礼这个名字,放到数十年后,那可是响彻全国。就是省城的省委书记啊,在乔秀兰得重病之前,甚至还听说他要调拨到中央去了。   乔秀兰对他有些印象,是因为偶然看新闻采访,吴冠礼说起自己的家乡——两人居然是同省老乡,而且吴冠礼还提了自家妹妹早年下乡在黑瞎沟屯当知青的事情。黑瞎沟屯,听到这个久违的家乡名字,乔秀兰当时一阵恍惚。当时就仔仔细细看了采访,想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回忆一番家乡早年的光景。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吴冠礼的妹妹居然是吴亚萍!   因为黑瞎沟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接受几个知青,而家里有些本事的知青,也早就找路子返城了。   谁能想到,未来省委书记的妹妹,现在居然还滞留还在黑瞎沟屯!   没多会儿,吴亚萍又折回来取信。   乔秀兰这会儿对她就没那么随意了,特地把人送出了门。   到了这一刻,乔秀兰才有些模糊的知道,她重生回来最大的宝藏,或许不是善水,而是对未来的了解!   **   却说高义吃了乔秀兰一顿闭门羹之后,就负气往回走。   眼下虽然是劳动的时间,但他这天是特地请的假,所以不用上工。   走了没多大会儿,高义就发现不对劲了——具体的也说不上来,但是就感觉背后发毛。就好像猎物被天敌盯上的那种感觉。   他走走停停,在身后张望数次,都没有看到人影,也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还是有什么隐匿的风险。   就在高义越来越紧张的时候,他在路上见到了周爱民。   周爱民在黑瞎沟屯待了好几年,跟本地的很多人都相熟。此时就看他和另外两个面生的男人走在一起,谈笑风生。   高义从来没觉得周爱民这样可亲过!   “周爱民!”高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周爱民几人回头,高义就快步追了上去。   “你咋没上工啊?”周爱民有些讪讪的。   高义没顾得上他有些心虚的模样,在身后的窥视感终于消失了以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今天不大舒服,请假了。”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特地请假去看乔秀兰,却被对方赶走的事实。   周爱民点了点头,给他介绍说:“这是隔壁村的王国强和冯为民。正好遇上了,我准备请他回去吃饭。”   高义和他们打了招呼,心里不禁纳闷起来——周爱民可是个抠搜的性子,平时两人同住一个屋,他真是什么都要占点便宜,居然还能主动请人吃饭?   四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回到了村口的土房子。   让高义更没想到的是,周爱民请人吃的还不是普通的饭,而是特地买了好些肉和白面馍馍。   这可真是大出血了!   周爱民场面性地喊高义一起吃,高义是个要面子的,就拿了肉票和粮票还他——那还是早些时候乔秀兰接济给他的,这段时间乔秀兰对他不闻不问,没个好脸。剩下的票据也撑不过一个月了。   男人做饭没那么讲究,周爱民进了厨房,把肉切碎,上锅蒸成了肉丸子。   没啥滋味的肉丸子,就着白面馍馍,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大餐了。   几人风卷残云地吃完,周爱民跟王国强和冯为民聊了起来。   高义猜着他们多半是有要紧事,不然周爱民也不会一出手就这么大方。到底吃人嘴短,他就说自己去上工,借故离开了。   肚子吃的饱了,高义心情也好了。   他也没地方去,就在附近随便溜达了一圈。   他开始回忆起这段时间和乔秀兰发生的点点滴滴——不用说,那都是不愉快的事。   可是乔秀兰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自从她跟家里人闹过绝食那次之后,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呢?   高义把那天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能肯定的是,肯定不关乔秀兰家人的事情。他和乔秀兰发展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家里早就反对了的,但乔秀兰一直私下跟他来往。   难道是自己那回没关心她的身体,上去就只问她家里人的态度,惹恼了她?   肯定是了!不然他也实在想不明白了。   最近几天他都没有跟乔秀兰单独相处过,也就没有放下面子真真正正地哄过她。   这么下去两人说不定就真的散了!   高义下了决定,现在乔秀兰不跟着他大哥大嫂上工,脚上又伤着,正是自己好好表现,将功折罪的好机会!   他枕套里还藏着之前乔秀兰给的布票,明天就去给她买点料子,再上门去哄一哄……   这么想着,高义就回了土房子。   他刚走到自己屋外,就听到周爱民的声音在里头传来——   “那就多仰仗两位兄弟了。我先谢谢你们,这杯我干了!”   敢情周爱民这孤寒鬼还准备了酒呢。自己在的时候也没看他拿出来,真是个葛朗台!   “周兄弟你客气了。等你当上了队长的妹夫,再谢我们兄弟不迟!”   ……生产队长的妹夫?他们这是要对乔秀兰做什么?! 第16章   高义怒从心起, 又听屋里的周爱民继续说道——   “不瞒两位大哥,我这心里还真是七上八下的。你说万一他们家要是不肯……”   “哈哈周兄弟想多了。咱们这个计划虽然大胆,但却是不会失败的。只要你把大姑娘往玉米地一拉, 我们兄弟在旁边为你望风, 包你手到擒来……老话咋说的, 生米煮成熟饭了, 还怕他们家不肯吗?”   “就是, 兄弟你好歹是城里来的知青,文化人!还怕他们家不认你这个女婿?这运气好的,说不定大姑娘肚子里都要怀上你的小娃娃了。明年这个时候, 咱们兄弟可要跟你讨红鸡蛋了!”   三人喝酒上头,越说越高兴, 粗言秽语不断。   高义在屋外恨得后槽牙都快咬断了!   他早就知道周爱民是个不安分的,可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干这种事!   乔秀兰心思单纯,说不定还真被他得手了!   高义快步走到屋门前,正想推门进去呵斥他们……可当他的手碰到木门的时候, 他忽然停住了。   周爱民和那两个邻村的男青年, 都不是好对付的。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撞破了他们的奸计,怕是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他了!   他从遥远的北京来, 在这里无亲无故, 怎么也斗不过两个本地人啊!   高义恨恨地呸了一声, 悄摸儿地又离开了。   ***   乔秀兰想去黑市,他二哥乔建国说什么都不同意。那她只好自己想办法。   她的脚伤本就不重,只是当时砸坏了指甲, 看着十分可怖。休养了两天,加上她日日喝善水,并用善水冲洗伤口,只要不快走或是跑步,脚趾已经不会疼了。   第二天凌晨天黑漆漆的,乔秀兰还没起床,乔建国就已经走了。   灶房里少了两个腌酸梅的陶罐和几个放善水的热水瓶。   ……也不知道二哥一个人是怎么拿得下那么多东西的。   乔秀兰也不急,到了上午,家人都去上工了,她就和李翠娥说想去城里逛逛。   李翠娥看着她的脚,面露担忧:“你脚能走不?”   乔秀兰拆了纱布给她看。李翠娥看她大脚趾的指甲上虽然还有乌青,但已经恢复得很好,不发肿也不流脓,也就放下心来,说:“这几天也闷坏你了,去县城里逛逛也好。要钱不?妈给你拿点。”   乔秀兰连忙摇手:“不用不用,我身上有钱。而且我就是去逛逛,不花钱的。”她二哥之前帮他卖桂花糕的钱,还在她这里呢。之前借了他几十块,她有心要先还一部分的,但他二哥却说就这么一点小钱,不用放在心上,让她留着自己花就行。   李翠娥想着儿子们都在私下贴补闺女,闺女私房钱也不少,也就没再多说。   后来趁李翠娥照顾小石头,乔秀兰换下了身上簇新的浅色衬衫,穿上了母亲的布单衣。两条麻花辫也被她拆了,就简单地扎了个马尾在脑后。最后她还翻出了李翠娥洗得发白的旧头巾,包在了头上。   这么一副打扮,真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村妇模样了。   乔秀兰就这么出了家门。平时她出门碰上人,总会吸引许多男青年的视线。今天这模样,倒是没人再瞧她了。   到了县城以后,乔秀兰也不急,先去肉铺逛了逛。   这个时候已经不早,早市已经结束。肉铺里的好肉都被挑走了,只剩下一些不好的部位,但还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果然,当轮到乔秀兰前面几个人的时候,别说肉,猪下水都卖光了。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失望的叹息。   乔秀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仔细观察。果然,排在她前面的那个中年妇衣着光鲜,好像并不是很失望的样子。见没了肉,她转身就走,丝毫不带留恋的。   这一看,就是有其他门路啊!   乔秀兰赶紧跟上,上前攀谈:“大姐,麻烦问一下。俺从乡下来的,这肉铺每天几点开门啊,我来了好几天都没赶上。家里孩子生着病,就想给他做点好吃的……”为了遮掩身份,乔秀兰还特地带上了土话乡音。   中年妇女停住脚步,看着乔秀兰说:“大妹子不知道吧?我们县城里的肉铺都是天不亮就有人在排队了,等一开门,那好肉可就都卖光了。”   乔秀兰无助地绞着衣摆,“这可咋办,我们村离这儿远,家里孩子又离不开人……”最后她跺跺脚,说:“不行,我今天就睡在这外头等着,明天总能买上!”   中年妇女叹息一声,“为了孩子,也是不容易。”最后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大妹子,你带够钱没有?”   肉铺的肉那是供不应求,但价格便宜。黑市的供货量大得多,但价格却贵。   乔秀兰一听就明白过来,忙点头说:“够的够的,为了孩子,哪儿还有不舍得的!”   “那你跟我来。”   中年妇女带着乔秀兰在县城里左拐右绕,先开始是越走人越少,但渐渐地,人又多了起来。   “大妹子往前面走就能买到肉。”中年妇女把乔秀兰带到了黑市。   乔秀兰连忙跟她道谢。两人分开以后,她照着中年妇女指的方向一路往前走。   果然,刚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很多摊贩。加上熙熙攘攘的客人,真是好不热闹!   乔秀兰一个个摊位逛过去,只见那些摊位上卖的东西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她看看停停的,在黑市中间最繁华的路口,就看到了自家二哥。   乔建国蒙着脸,正在摊位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吆喝着:“山泉水调制的酸梅汤咧,酸爽解热,养生养胃哎~~”   这时候已经快接近十点,暑气冒了上来。   他打开了一个陶罐子,酸梅的气息在摊位前萦绕。   路过的客人闻着味道,就不自觉地分泌出了口水。但询价过后,不少人都被五分钱一碗汤水的价格给吓走了,买的人倒不算很多。   乔秀兰能一眼认出蒙着脸的乔建国,同样的,乔建国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她。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乔建国快步上前,把人拉进了摊位。   乔秀兰捏着他的衣摆轻轻摇了摇,“我就想来看看,我不给你捣乱,真的。”   乔建国解了蒙面的布巾给她蒙上,“你啊你,主意真是越来越大了!就是不听话!”   乔秀兰这才发现她二哥布巾下的脸居然是抹了土的。这乔装打扮的,倒是比她还厉害。   “老板,你这酸梅汤咋这么金贵?里头放啥好东西了?”有客人被价钱吓住,但又没走,就打听起里头的成分来。   “大哥,您这就不知道了。这酸梅汤里的梅子、山楂虽然是普通东西,但腌制得好,还加了蜂蜜呢!”乔秀兰抢着开口介绍,“而且这做汤的水就更讲究了。是深山里的山泉水,最是养人的。”   说着她从热水壶中倒了一碗善水煮的酸梅汤,另外从陶罐中分出了一点煮过的酸梅,在摊位里平时放水的小水缸里倒出水,当场又调了一碗。   两碗酸梅汤放在一模一样的两只碗里,看起来差别并不是很大。   “大哥您尝尝。”   男人一手端起一碗,各自尝了一口。他先喝的是普通水现调的,酸梅是真的酸,即使是刚放到水里,喝下去也是酸的让人直皱眉头。而热水壶里倒出来的,事先煮好的那碗,则是酸味和甘甜并有,酸爽宜人,温度还十分冰爽,两口下去既觉解了渴,又消了暑热。真真是好滋味!   “差别这样大!”男人还是不大相信光靠所谓的‘山泉水’能带来这种好滋味,“你们煮过的是不是家了很多糖啊?”   乔秀兰抿嘴一笑,说:“大哥说笑了,这白糖可比酸梅子贵多了,这梅子有多酸,您也试过了。要调出这种甜味,那得下多少白糖?这么麻烦的做法,我们不如直接卖白糖了!”   的确如此。男人想了想,说:“那行,再给我来一碗!”   方才乔秀兰倒的少,也就一个碗底,只够喝上一两口的。他还没觉着味儿,就已经喝下肚了。   乔秀兰收了钱,笑眯眯地倒了满满一碗,又从陶罐里倒了几颗梅子出来。   枚红色的汤水里,放几个赤色的酸梅,光是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男人端起碗,咕咚咚全给喝完了。一身暑热尽数解去不说,肚子里也没有喝过冷水之后的冰凉感,反而觉得暖洋洋的。此时再吃酸梅,也不觉得倒牙了,只觉得酸得够劲!   男人爽快的付了钱,又夸了几句,才离开了。   乔秀兰不知道的是,这位客人算得上是黑市的大客户了。许多在黑市混迹的人都跟他相熟。   此时见他都这般称赞,自然也都抢着来尝尝鲜。   酸梅汤的销路就此打开。不过两三个小时,几个大热水瓶里的酸梅汤就销售一空。   乔建国对着自家小妹竖了个大拇指,“想不到咱家小妹还是个做生意的人才!”   这做买卖的,可没有哪家客人没付钱,就肯给人尝味的。   乔秀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儿就是人才了呢,不过是后世的人都这么招揽生意罢了。   “好了,都卖完了,快回去吧!”乔建国开始赶人。   “这不是还有一壶吗?”乔秀兰奇怪地指着放在角落的热水瓶。那是她之前在镇上买的崭新的热水瓶,绝对不会认错。   “给别人留的,你快回去!”   乔秀兰目的已经达到,怕再待下去,他二哥真给恼了。   乔秀兰走后,乔建国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妹子,真是够大胆的,居然自己打听着过来了!这要万一出事了,算谁的?!   正出着神,冷不丁的,摊位前突然站了个人。   “您明儿请早!”乔建国头也没抬,客客气气地说:“我们摊上的东西都卖完啦!”   可不是卖完了么,乔秀兰做的酸梅汤那么紧俏,他收上来的东西也都品质上乘。就这么搭着卖,已经都卖完了。   猴子伸手拐了拐他,乔建国这才抬起了头。原来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周瑞!   “周哥怎么亲自过来了?”乔建国连忙端起笑脸,“您有什么吩咐,喊人来跑个腿说一声就成!”   周瑞脸上也难得地带了笑,“前儿个的桂花糕还有没有?”   乔建国搔了搔头,为难地说:“不瞒周哥,那做糕点的桂花要洗净晒干之后做出来的才是好滋味。这得过两天才有。不过今儿个得了酸梅汤,也是开胃养胃的好东西,我特地给您留了……您看……”   周瑞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失望,但刚才他来的时候,看到乔建国摊位前人头耸动,想来应该也是好东西。   乔建国把热水壶直接递给了周瑞,又另外包了一小包酸梅子。周瑞要给钱,他没肯收,只说:“周哥喜欢我收上来的东西,那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今天这东西也便宜,不敢收您的钱。”   整个黑市都是周瑞罩着的。别看乔建国现在干的红火,但到底是新人,已经有不少人眼红了。但现在得了周瑞的青眼,那些人暂时动什么歪心思了。这个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乔建国哪里还好意思收他的钱。   “行,往后你收了好东西都给我留一点,月底我来结钱。”   “周哥客气了!”   *   此时乔秀兰已经下了县城回屯子的汽车。下车之后,她怕惹人注意,就没从往常走的大路上去,而是走了一条颇为荒僻的小路。   她美滋滋地盘算着,今天那么些个酸梅汤,一眨眼的功夫就销售一空。但是今天只是试麦,乔建国一个人能带去的数量也有限,所以半上午的功夫就全给卖完了。下午才是一天最热的时候,那时候喝酸梅汤的人应该更多!这要是弄上一大缸去卖,得挣多少钱啊!   光是想想,乔秀兰就忍不住偷笑。   而乔秀兰不知道的是,当他下车的时候,已经有人跟上了他。   当然了,她一路上已经十分小心,所以跟上来的并不是公安便衣。而是高义!   高义前一天偷听到了周爱民几人的话,愁的到了天亮才睡着。   起床后,他就告了假,直奔乔家,敲开了乔家的大门。   可是开门的不是乔秀兰,而是李翠娥。李翠娥说乔秀兰刚出门,去县城了。   高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拔腿就往站台赶。   可他紧赶慢赶的,还是慢了一步,到站台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汽车的尾气。   县城很大,他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乔秀兰去哪里,是无从找起的。但幸好的是,县城人也多,量周爱民几人的胆子,也不敢在县城对乔秀兰动手。   所以他就在站台旁等着。   这么一等,就是大半个上午。一直到他受不住热,准备先回去了,才在人群中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乔秀兰虽然换了朴素的衣服,还包了头巾。但她身材窈窕,头巾外露出的黑发更像绸缎似的柔顺。相熟的人仔细一瞧就能把她认出来!   一路尾随着乔秀兰往越来越荒僻的小路上走,沿途的人也越来越少。   终于当他们走到一片茂密的玉米地旁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别人。   高义再也忍耐不住,小跑着上前把乔秀兰给拉住了。   乔秀兰正盘算着生意,猛得被人拉住,吓得连忙后退两步,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高义。   “你又干嘛?”乔秀兰烦躁地询问出声。这个高义真是烦透了,每回她刚觉着日子舒心,他就跑出来给她添堵!   高义晒了大半个上午,又吃了一肚子汽车尾气,本是心情不好。此时再看乔秀兰厌恶的脸色和不善的语气,心里更是窝火。不过他此番是为了和乔秀兰和好,也是为了给她提醒的,所以就强忍住怒火,笑着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往城里跑了?我在站台等你老半天了。”   高义白净的脸被晒得通红,身上的海魂衫也被汗水湿透了。   乔秀兰可不会有一丝心疼,只抱着手冷冷问她:“你到底要干嘛?”   “好兰花儿,我知道错了。上回不该提议你跟家里闹绝食。我已经想明白了,咱们的事情再重要,也不如你的健康重要!你原谅我这一次,咱们以后好好的,行吗?”   “不行!”乔秀兰断然拒绝,“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我已经不想跟你处了。你别再来纠缠我!”   说完这句,乔秀兰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径自往家走去。   “兰花儿,我还有话和你说呢!”高义急急地跟在后头。想把周爱民他们的事情说给她听。   “你快走开!”当高义再次把她拉住的时候,乔秀兰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你这种人,我连朋友都不会和你做……你也别喊我‘兰花儿’,那是我家里人喊的。你以后就喊我乔同志!你再这么纠缠不清,我就去公安局告你耍流氓,让公安把你抓起来!”   “兰花儿,你真的这么绝情?”高义的脸黑了下来。他自诩读书人,知识分子,那可是心高气傲的。几次三番低声下气来哄乔秀兰,乔秀兰居然这么不知好歹!还一次比一次说话难听!   乔秀兰哼了一声。绝情?她还叫绝情?她这辈子没直接想办法把他弄死,都算是心慈手软了!   乔秀兰用力地推开了他,高义没想到她会下狠手,一个没站稳,直接跌掉到了玉米地里。   乔秀兰对着他‘呸’了一声,拔腿就走。   高义呆呆地坐在玉米地里。这一刻,他的脑子是发懵的。难道他和乔秀兰真的不成了?他身边的票据可越来越少了,再过半个月,那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了!   难道又要过上刚下乡时整天吃卡人的杂粮、还吃不饱饭还要累死累活下地的日子?   不不不……   突然之间,他耳边忽然响起昨天周爱民他们说的话——   “老话咋说的,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怕他们家不肯吗?”   高义从地上爬起来,跑上前,一把把乔秀兰拥住。   乔秀兰怎么也没想到,胆小如鼠的高义居然会来这么一出。短暂的惊讶过后,她镇定了下来,勾了勾唇角。   上辈子的她一个人在大城市讨生活,虽然有赵长青的照应,但赵长青毕竟也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全天候地守着她。为了不受人随意欺侮,也为了有机会亲手教训高义,乔秀兰报班学了自卫术和散打。   现在的她虽然体能不讨好,但一身技巧还在,又是个农家姑娘,对付个文弱书生一般的高义,还真不是难事!   高义把她抱住,乔秀兰没怎么挣扎,他直接把她往玉米地里一带……   “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恼我!”乔秀兰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惊慌地大声呼救,还不是对他有感情!“号兰花儿,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一定……”   话还没说完,高义就吃了乔秀兰角度刁钻的一手肘。   他肋骨生疼,痛呼一声,不自觉地就松了手。   乔秀兰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坐起,插眼,抠喉,再来个撩阴脚……   在高义一连串的‘啊啊啊’惨叫声后,乔秀兰才心满意足地停了手。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要闯是吧!我呸!干坏事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乔秀兰骂得痛快,看着捂着裤丨裆在满地打滚的高义更是痛快!   想不到啊,她上辈子学的防身术居然真的能有用到这个贱人身上的一天!   骂完一通,乔秀兰仍觉不够,又恨恨地在他身上连踹几脚。   “我错了,我错了,兰……乔同志,我再也不敢了!”高义抱头鼠窜,忙不迭地求饶。   最后乔秀兰打累了,也怕高义的呼救声把别人引过来,这才拍了拍手,豪迈地把额头的汗一抹,准备离开。   然而她一转身,就看到了满脸震惊、呆在一旁,双手做着扒开玉米杆子动作的赵长青。或许真的是太意外了,他的动作完全是僵住了。   “长、长青哥?你啥时候来的?”乔秀兰连忙把撸到胳膊肘的袖子放了下来,又掏出帕子把头上的汗和草屑给擦了。   赵长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呐呐地说:“我来了有一会儿了……”   岂止是有一会儿呢。高义刚把乔秀兰拉进来的一瞬间,他就从树后窜过来,捏着拳头准备痛揍高义了!   前一天,高义羞辱了他。赵长青自问不是什么老好人,当然要找机会教训他。可高义也是个警醒的,前一天竟让他找到了认识的人给躲开了。今天赵长青又跟上了他,却看他一直守在站台。   站台上时不时有等车的人和汽车,并不好下手。   赵长青也不着急,像个等待猎物的猎人一般盯着。   后来他就看到高义跟上了一个女人。很快他也认出那人是乔秀兰。   这下他更不好走开了,为的却不是高义,而是为了保护乔秀兰——尽管他知道乔秀兰和高义处对象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是不放心小姑娘和这个混蛋知青单独相处。   可他万万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功夫,乔秀兰就反客为主,压着高义一通暴揍!揍的高义毫无还手之力!   这还是他知道的仙女儿一般的文静小姑娘吗?   他愣住了,然后就见识了乔秀兰长达十几分钟的暴力碾压……   看着赵长青若有所思的神情,乔秀兰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她往常给赵长青献殷勤,他都诚惶诚恐的。这会儿他见识到了她这么泼辣彪悍的一面,以后可不得更加远着她!   都怪高义这个贱人!乔秀兰恨地直咬牙,要不是赵长青在旁,她还得回去再补两脚!   “我送你回去吧。”赵长青说。   乔秀兰点了点头,小媳妇似的跟在他身后。   离开了玉米地,乔秀兰才打好腹稿,柔柔地开口说:“长青哥,我、我平时不是那样的……今天是他先起了坏心思,我被逼急了才这样的。”   赵长青点头,“我知道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只是没想到小白兔似的小姑娘,发起怒来这般凶悍。把他给惊到了。   乔秀兰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你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就怕了我吧?”   怕她?   赵长青忍不住弯了弯薄唇,“怎么会。”   也就高义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被小姑娘压着打。换成是他,一定教小姑娘什么招数都施展不出来!   不对不对,他怎么会对小姑娘做这种事呢!别说做,想都不能想!   赵长青迅速掐掉了脑海里的绮思。但因着这一年头,他的心跳还是加快了不少。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会儿,很快就看到了乔家的院子。   “你先回吧。”赵长青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乔秀兰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家门。   “兰花儿,这是咋了?”李翠娥看到她就迎了上来。   乔秀兰在玉米地里滚过一遭,衣衫全是褶皱,还沾了不少尘土。李翠娥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乔秀兰没想把事情告诉自家亲娘,省的她操心,反正她是没吃亏的。   “没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说你,脚伤没好,非要出去,这摔了吧!”李翠娥念叨着,又关切地问她:“哪儿伤着了?让妈瞧瞧。”   乔秀兰除了手有些疼——打高义打的,全身上下没一丝痛处。李翠娥带她进屋子检查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静下来以后,乔秀兰有了新的打算。   她决定拉着赵长青一起干!   反正她现在在赵长青面前也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了,也不用顾忌什么。两人一处做生意,拉近关系,近水楼台,省的他见了她就跟耗子躲猫似的。   还有就是,她的善水是个必须保守的秘密,她一个人一双手,全做成成品吃食,那是利用不过来的。今天去黑市走了一遭,她发现自己做的吃食受欢迎之余,也给她二哥拉来了许多生意,在她走之前,他二哥其他收上来的东西已经卖完了。这样一天两天还好,长久下去,怕是要给二哥招来妒忌。   黑市里的门道多,说不定就碍了什么人的眼。二哥只身在外,又不肯她这当小妹的牵扯其中,她就得想办法给他添个帮手。   赵长青自然是好人选。   不过这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得和乔建国好好商量商量。   不久后,乔建国也收摊回来了。连着两回,小妹做的东西都带来了极大的客流量,照这么下去,他的生意自然能更加红火。   他拉着乔秀兰进屋,要把今天卖酸梅汤的盈利给她。   乔秀兰不肯收,忙道:“二哥,我前面还拿了你几十块呢。都说亲兄弟明算账,等我帮你赚到的钱还上了那几十块,你再给我不迟。”   “我的好妹妹,那几十块就当二哥给你的不行吗?别跟二哥客气。”   为了堵上李红霞的嘴,他都能拿出一部分攒的钱给她贴补娘家。这给自家小妹花钱,他心甘情愿!   “不不,二哥,我认真的。咱们都一起干了,你得把我当成合作伙伴,而不是半大孩子。”   还‘合作伙伴’呢?乔建国忍不住发笑,但看着乔秀兰认真严肃的神情,他也不再坚持,只说:“那行吧,那二哥先帮你收着。”   “还有这个……”乔秀兰拿出之前卖桂花糕的钱,“我今儿个出门还想着把之前用掉的面粉补上,谁知道一看那面粉袋子,竟比之前还鼓囊了。”   乔家一般是李翠娥管灶房,乔秀兰打下手。李翠娥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乔秀兰重活之前则还是个懵懂的小女孩。乔建国赚了钱,都会往厨房添食材。而且他做的小心,每次都只在原来的容器里添一部分。她们母女两个心大的,竟都没发现。   也就现在乔秀兰重活了一遭,之前又是她用了几斤面粉做了桂花糕,所以对家里剩下的面粉格外有数。今天这一看,就猜到是乔建国给补上了。   乔建国头疼不已,“好妹子,这几斤面粉才多少钱。你咋还跟哥哥算这么清楚。”   “不是跟二哥算。”乔秀兰笑眯眯地,不急不慢地说:“是往常二哥偷偷贴补家里,我都没发现。现在我也能赚钱了,当然也要给家里帮忙。再说马上三嫂就要临盆了,到时候肯定得吃些好东西,咱们的钱见不得光,我也不知道怎么帮忙,就只能麻烦你啦。”   能在一家人眼皮底下把做生意赚来的钱用到他们身上,这本事也就乔建国有了。   “行吧行吧,那钱我帮你先收着。回头你要用钱就跟二哥开口,好不?”   乔秀兰点了点头。   说完这个,乔秀兰试探着问:“二哥,我看你摊位上就那么一个小徒弟,人手方面可还足够?”   早前乔建国单干的时候,猴子一个半大孩子帮忙,那是绝对够得。可现在乔秀兰做的吃食吸引的人太多了,猴子一个人可能就忙不过来了。今天要不是乔建国和乔秀兰都去了,摊位前得乱成一团。可乔秀兰和乔建国不可能天天都去,猴子一个半大孩子肯定是料理不过来的。   但是小妹这么问,难道是想借着人手问题,亲自去当摊贩?这么想着,乔建国就不说话了。   乔秀兰猜出了他的心思,说:“二哥别想歪,我不是要自己去。是想给你引荐一个帮手。”   “是谁?”   “你觉得长青哥怎么样?”   乔建国摸着下巴想了想。赵长青这个人么,家庭条件那是黑瞎沟屯最差的,又捡了个傻儿子,那绝对是缺钱的。而且他这个人话不多,沉稳,也能经得住事儿——别看他在黑瞎沟屯像个面团捏的人儿一样,那是他承了老一辈的恩惠,所以对屯子里的人都十分忍让。出了黑瞎沟屯,他身上的凶狠就都冒出来了。乔建国就亲眼看过他和邻村的几个地痞流氓打架,那真是一个人打好几个,血流了一头都不当回事儿,有股不死不罢休的狠劲儿。   他是个念恩的,乔家这么多年来对他也是照顾有加。而且他孑然一身,唯一沾亲带故的傻儿子还在自家住着。如果他来当帮手,倒是绝对可以放心的。   “他自己跟你提的?”   “哪儿能啊!他都不知道我们做这些。是我自己想的。”   乔建国摸着下巴,说:“行,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别搀和。我来想办法问问他。” 第17章   这一天晚上, 赵长青做了一个十分香艳的梦。   梦里把乔秀兰拖入玉米地的,不是高义,而是他。   小姑娘小脸煞白, 惊慌失措, 疯狂地挣扎着。   可他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粗鲁地压着她, 亲吻她, 撕扯她的衣裳,让她不能动弹……   梦醒时分,裆部濡湿一片。   梦里的真实感还未褪去, 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浑身血液沸腾。   竟然做了这样可耻的梦?!   赵长青唾弃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把破裤子换下,又去院子里拿冷水冲澡。   可冷水冲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浇熄他心里那团躁动的火。   他再也睡不着,也怕再做那种荒唐可耻的梦, 玷污了乔秀兰, 便守到了天光。   天亮以后,赵长青就去生产大队领了镰刀, 早早地下了地。   后来田里的人渐渐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 他总觉得今天大伙儿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那眼神有嫉妒, 有愤恨,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难道他们都知道自己的龌龊心思了?   不不,不可能。梦中的事情, 他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然而就算明确地这样知道,赵长青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正出着神,一个皮肤黝黑的男青年冲到他面前,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呸!不要脸!”   赵长青认出这人是红小兵钱奋斗。他平时也经常挑赵长青的错处,但从来这么没个原因就开骂的。   不过到底已经习以为常,赵长青眼尾都没抬一下,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钱奋斗偏还不放过他,上前对着他就是一脚。   赵长青早就防备着他,敏捷地侧身避让。   钱奋斗一脚踢空,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好你个资本主义走狗,还敢还手!”   赵长青面无表情,说:“钱同志,我只是躲开了,没对你动手。我家庭成分是不好,但是长辈们都去的早。我是屯子里的老农民接济着长大的,资本主义的帽子可不敢乱接。”   钱奋斗‘呸’了一声,说:“你在玉米地里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已经在屯子里都传遍了!你连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难道还是淳朴善良的农民做派了?”   玉米地?赵长青眉头一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我和谁乱搞男女关系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昨儿个大白天,光天化日的,你和乔秀兰在玉米地里被高知青逮个正着,你还恼羞成怒把高知青给打伤了!人高知青现在还躺在炕上起不来了……”   原来竟是高义被乔秀兰痛揍之后,心里意难平。又恰好看到赵长青和乔秀兰一起走远,把他们二人都给恨上了。   反正他和乔秀兰的关系黄定了——就算回头乔秀兰后悔了,就她打人那个凶狠劲儿,他也不敢要啊!他也不可能自曝其短,说是自己强要乔秀兰不成,反被小姑娘打了。所以干脆就把错处全推到了他们身上。   他昨儿个伤的不轻,村里人都是热心肠,沿途遇上了,总要问上两句。   他一不做二不休,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逢人就说,村里也有爱说东加长西家短的妇女,加上又是这种桃色新闻,不到一天的功夫,这闲话已经传了个遍。   如果只说赵长青一个人的事,他多半捏着鼻子就忍了。可事关乔秀兰的清白,他怒火中烧,额头青筋直跳,反驳道:“我和乔同志清清白白,你们看不惯我随便怎么说我!别把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扯进这脏水!”   钱奋斗嗤笑一声,说:“还‘清清白白大姑娘’呢,都跟你在玉米地里滚过一遭了,哪儿来的清白!赵长青,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还不和我们分享分享,乔家那水灵灵的小姑娘是什么滋味……”   这荤腔一开,周围一些好事的也跟着哄笑起来。   倒也有不相信乔秀兰是那等轻浮姑娘的,在旁反驳说:“乔同志大哥还是大队长呢!她怎么可能看的上赵长青?还在青天白日里做那等事情!你们别听了一个人随口胡诌就相信了!”   旁边好事者立马笑道:“这就是你小孩子家家不懂了!人家高知青以前和乔同志那是谈过朋友的,别人说说那可能是胡诌,他还能故意说这种话来污蔑自己对象?”   是了,如果这话是旁人说的,那还有可能是编造瞎话。可高义是城里来的知青,是知识分子,虽说干活上差了点,但人看着文质彬彬,又跟乔秀兰谈着朋友,他说的还能有假?   周围哄闹的声音越来越大,赵长青脸色铁青,捏着拳头纵身扑向了钱奋斗……   钱奋斗欺负赵长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绝对没想到赵长青居然敢和自己动手。   沙包大的拳头,把他的脸打向一边,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赵长青左右挥拳,两拳头下去就把钱奋斗打的眼冒金星,跌在地上爬不下来。他却还嫌不够,一副要当场打死钱奋斗的架势,骑到了他的身上……   乡亲们七手八脚上来拉架,人多了,赵长青双拳难敌四手,这才被拉了开来。   钱奋斗被打的满脸是血,已经没了方才的气焰,只抱着头喊救命。   打架的动静闹得太大了,乔建军听到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   “赵长青、钱奋斗,你们为什么打架?”   钱奋斗门牙都被打掉了,嘴里透风说:“四赵长青先动的手……”   看他被血糊了一脸的模样,乔建军点了两个人把他送去卫生所了。   “赵长青,你为什么要打人?”   赵长青在黑瞎沟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些年来,从来没在屯子里惹过事。所以乔建国倒也没有直接批评他,而是询问起事情的起因经过。   可几十双眼睛看着,几十双耳朵听着,赵长青怎么能把那种侮辱乔秀兰的闲话再说一遍呢?   所以他只是垂着眼睛,只说:“没啥为什么,就是我看他不顺眼,先动的手。”   “你的思想很有问题!”乔建国黑下脸看了她一眼,“这几天你不要参加劳动了,回家反思去!”   不干活就没有工分,不劳动的人民虽然也会分到基本口粮,但那绝对不够吃饱的。赵长青这个年轻力壮的年纪,基本口粮当然是吃不饱的,让他几天不干活就等于他要饿几天的肚子。   处罚挺重,但是赵长青也没有吭声,放下镰刀就走开了。   周围的人方才还交头接耳地起着哄,这时候对上铁面无私的乔建军,看他一出手就罚赵长青不许劳动,都噤了声。   “都干活儿去!在这扎堆干什么!”   乔建国把人赶回了工作岗位,但心里也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   再说乔家这边。前一天酸梅汤试卖很成功,所以今天凌晨时分,乔秀兰就起来煮酸梅汤了。一大早,乔建国就把徒弟猴子喊到了家里,还特地借了一辆自行车。   两人用自行车,把酸梅汤几大坛子全都给运走了。   怕被家里人知晓,乔秀兰给他们放风。   几人一直忙到快天亮,总算结束了工作。   之前她二哥说桂花糕还有不少人在问,但是家里的桂花已经都用光了,她下午还要去外头采一些。但是帮着母亲做完早饭,她就开始犯起了困。   李翠娥看她在饭桌上小鸡啄米似的,就把她饭碗一拿,笑着把她赶回了屋补觉。   乔秀兰想着现在自己也算半只脚踏进黑市了,收入问题肯定是不用愁的,也不差那几个工分,也就乖乖回屋躺下了。   这一觉,她睡到了快中午。   家里静悄悄的,她穿了衣服下床。堂屋里只有她三嫂挺这个大肚子在做针线。   “三嫂,咱妈呢?”   刘巧娟笑了笑,说:“小石头想出去玩,咱妈带着出去了。”   小石头在乔家住了好几天,额头上的伤已经结疤了。李翠娥天天带着他,也带出了感情。倒也不提让他离开的事情。反正他人小胃口小,一天也吃不了多少饭。而且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头自己玩,或是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待着,一点儿也不烦人。   她们姑嫂正说着话,就看到李翠娥气鼓鼓地拉着小石头进了家门。   “妈,咋了?”乔秀兰打量着李翠娥的脸色,心里猜着难道是小石头顽皮惹她生气了,便说:“小石头还小,您甭跟他一般见识。”   小石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乖乖地让李翠娥牵着。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才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抬起了头。   “不关小石头的事情,是……”李翠娥说不出口了。   她本是带着小石头出去玩的,没想到刚出家门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嚼舌根子。说的还是她的宝贝闺女和赵长青!   想到那难听的闲话,李翠娥急红了眼。   “妈,您说话啊,到底咋了?”看着母亲眼眶发红,乔秀兰和刘巧娟都急了。   李翠娥让小石头去了一边玩,然后才压低声音把自己方才听到的言论给转述了。   “他们怎么就敢说这种诛心的话!我去撕了他们的嘴!”平时说话细声细气、脾气最好刘巧娟第一个急了,随手抄起笸箩里的剪刀就要出门去。   “三嫂!”乔秀兰忙把她给拉住,“你当心你的肚子!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听听就算了……”   “这怎么能算!小妹你年纪小不懂,这种话一旦传开,你的名声可就完了。你往后说亲咋办?”刘巧娟说着说着也红了眼眶。   “对!就不能让他们开这个头!”李翠娥也加入了小儿媳妇的阵营,夺过她手里的剪刀,眼看着就要夺门而出。   乔秀兰焦头烂额,她拢共两只手,当下就只能一只手拉一个,不停地劝着他们要冷静。   正僵持着,乔建党从外头跑了回来——   “妈,小妹,快去村口看看,咱们大哥大嫂在和高义对质呢!”   李翠娥和刘巧娟还在为流言的事情气愤着,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们怎么和高义发生矛盾了。   乔秀兰已经猜到了,这种颠倒是非黑白的话,只有高义这个贱人能说得出来!   “妈,三嫂,这流言多半就是高义传的。所以大哥大嫂现在正找他算账呢,你们先别去找传话的人了,先从根子上把高义收拾了才是正事!”   “好个狼心狗肺的高义!”   李翠娥气势汹汹,提着剪刀第一个往村口方向冲过去了。   乔秀兰生怕母亲气急了真闹出个伤人案子出来,赶紧也快步跟上。   没多会儿,他们就赶到了知青住着的土房子前。此时土房子外已经站着好些看热闹的乡亲。   于卫红双手叉腰,在院子里正嚷着:“谁知道你这身伤是从哪里来的?别是你在犯了什么别的事,被人给收拾了,不好意思和人说,就把脏水往我们家兰花儿身上泼!”   ……还别说,于卫红这么一猜,还真猜准了,可不是高义先犯的事儿么!不过连于卫红也没想到的是,收拾高义的不是别人,正是乔秀兰。   乔建国站在于卫红身边,脸色冷的能滴出水来,他声音倒是不高,却很严肃,“高知青,有话咱们兜头兜面讲清楚。你把门关着算怎么回事?”   原来之前有人和乔建国打了小报告。乔建国夫妇一听到这闲话是关于乔秀兰的,哪里还坐得住,两人当即就追到了高义这里。   高义前一天在卫生所拿了药,今天一直在炕上休息。猛地听人说乔建国和于卫红来了,吓得就把屋门关上了。凭他们二人在院子里叫门,他就是不开。   李翠娥走在最前头,拨开人群就冲到了屋门口。   破旧的木门被她拍的砰砰作响,“高义你有本事在背后给我闺女泼脏水,现在就别在屋里当缩头王八!你出来一五一十地说了,真要是我闺女有半点不对,我们全家人给你磕头道歉!可要是你敢说半句假话,老婆子今天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把你的嘴给扎烂!”   乔家一家子来兴师问罪,态度倒是很光明磊落。反倒是把自己形容成受害者的高义,这个时候居然缩在屋里不敢开门,倒像是心虚的样子。   人群中议论纷纷,此时舆论已经歪向了乔秀兰这边。   本来嘛,人家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姑娘,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哪就会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说到底这事是自己惹出来的,没道理只让家人出头。乔秀兰也站到了门前说:“高义,你是不是以为昨天的事情我们家肯定不好意思对人说。所以你就敢随便编排,反正我们不敢对别人解释!可你没想到吧,昨天的事我压根没和家里人提!因为在我看来,不过是被一只恶心的耗子给纠缠了。”   “我被耗子绊了一跤,我也打了耗子。这种事情正大光明,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就在这里光明正大地说了,昨天是你对我起了歪念,把我往玉米地里拉!所以我才打了你!”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乔秀兰坦然承认:“没错,高义那一身伤都是我打的!我一个人打的!”   李翠娥呐呐地不敢相信,“兰、兰花儿,你把人打了?”   “打了啊。往死里打那种。妈你看高义今天门都不敢开,可见他被我打得多害怕!”   一桩桃色新闻,真相竟然这样啼笑皆非。众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乔家人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自己闺女身上的脏水倒是撇开了,可这提着拳头就敢打男人的泼辣名声,怕是真的要长长久久地留下了……这还是不好说亲啊!   “本来呢,我还想着打你一顿,昨天的事也就算了。可你倒好,敢在背后颠倒黑白是吧……”乔秀兰伸手把母亲拉到一边,上前一脚就踢开了本就不怎么牢靠的木门。   ‘砰’的一声,木门应声而倒。   乔秀兰走进屋里,就看到高义坐在土炕上,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乔秀兰直接过去把他从土炕上拉了起来,“走啊,你不是挺能说,咱们去外头好好说道说道。”   论力气,乔秀兰是不如高义的。可人家一大家子还在外头,高义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只能就这么被她拉倒了外头。   外头看热闹的乡亲站满了院子,还有气势汹汹的乔家人死死盯着。   高义嗫喏了半天,才说:“昨天是我不小心唐突了兰……乔同志。乔同志打了我,是我活该。后来大家伙儿问起,我面子上挂不住,才说是被赵长青打的。其实……其实我也没说啥,当时乔同志确实是在玉米地里打的我,赵长青也正好路过。我就跟人说在玉米地遇见了他们,然后被打。其他的……其他的都是乡亲们自己猜的。”   到了这个时候,高义还不忘卖弄小聪明,只把祸都往乡亲们身上推。   乡亲们文化水平低,不像他会钻文字漏洞。可他们也不傻,一下就听出来了他的用意。   “这个知青真是坏到了骨子里!明明是他自己传的闲话,倒是我们瞎猜了!”   “就是!看着人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一肚子坏水!”   人群里议论纷纷,各种指责不断。   乔秀兰此行就是为了澄清事实的,她根本没指望高义会跟她道歉。何况他现在把整个屯子的人都得罪了,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没成想打了他一顿,还能把他的日子搅和得更糟。相比之下,她就算被传了几句和赵长青的闲话,澄清之后倒也没关系了。   ……反正赵长青已经见识了她泼辣的一面,让旁人知道自己现在今非昔比也没什么。她又不想嫁到别家了,说不上亲才好呢。不然怎么说服家里人让她嫁给赵长青!   大家伙儿的唾沫星子都快把高义给淹没了。最后还是乔建军发了话,说既然澄清了误会,这件事就算了,让大家伙儿都散了,各自回岗位上去劳动了。   一家子从土房子出了来,李翠娥尤觉得不解气,恨恨地说:“建军,咱们就这么放过这个狗东西了?会不会太轻饶他了!”   尽管乔秀兰说他没吃亏,但只要一想到,高义居然敢对自家闺女起那等龌龊心思,李翠娥就恨不得当场把他打死!   “妈,您先别急。”乔建军给她顺着气,说:“尽管是他先起了坏念头,但他又没有得手。倒是咱们小妹把人打的……打的有些过分。真要较真闹到公安局,咱们小妹倒成了没理的一方。”   刚才高义的样子,他们都看到了。眼睛通红不说——那是乔秀兰戳的,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这还是看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伤口。   这已经超出了自卫的范畴,完全是在泄愤了。至于收拾高义么,后面有的是法子。   李翠娥想到闺女打男人的举动,又看着乔秀兰头疼起来:“我的兰花儿诶,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招数。”   能把一个男人打成这样的女人,那就是仙女儿,也没人敢娶啊!李翠娥都快愁死了。   乔秀兰拉着母亲的手摇了摇,“那妈照你说,你是愿意我被人欺负,还是我欺负人?”   “那当然是你欺负人了!”   虽说闺女现在落了个泼辣的名声,可总比被高义欺负了去好啊!说到底这是不怪闺女,只怪那个心思腌臜的知青!   “这不就行了。”乔秀兰笑眯眯的,万事不上心的模样,“反正我肯定会有好姻缘的,不急在这一时。” 第18章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即使乔家人够开明,还是让乔秀兰短时间内别出门去了。   乔秀兰本就是要专心准备食材的,干脆就趁着机会歇了下来。   下午晌, 乔秀兰就去采桂花了。   桂花开满枝芽, 在乡间随处可见。但上树采花却不是个简单活儿。尤其是这次采的花还不是用来做头油的, 而是用来做吃食的, 当然更要仔细。   就这么忙活了一下午, 乔秀兰出了一身的汗,抱着两个满满当当的陶土罐子回了家。   放了罐子,乔秀兰回屋换下了汗湿的衣服。这时候已到了傍晚, 她二哥却还没回来。明明前一天酸梅汤还销路畅通,今儿个照理说也不用这么多功夫。   乔秀兰心里纳闷, 把桂花洗净后放到院子里晒着,拿了针线和她三嫂一起在堂屋里做,时不时看向门口……   **   再说县城着边,这天天阴, 要下雨不下的, 闷得人喘不过气。刚过正午,乔建国和猴子一大早运过来的酸梅汤就卖的差不多了。其中买的最多的, 就是黑市的同行了。他们在摊位里一猫就是一整天, 又都乔装打扮着, 正需要这清热解渴的东西。大伙儿都说乔建国居然能把生意做到黑市同行身上了,这做生意的脑子真是绝了。   酸梅汤虽然只挣了不到十块钱,但带来了巨大的客流量, 连带着其他收上来的东西,也卖的差不多了。大庭广众之下,乔建国不好数钱,但捏着鼓鼓囊囊的口袋,还是忍不住笑。   看着摊位上所剩不多的货物,乔建国交代了猴子两句就离开了黑市,准备回黑瞎沟屯。   汽车票五分钱一张,乔建国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怕引人注意,所以仍然选择步行。   可刚出黑市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被人跟上了。   乔建国放慢脚步,脑子里迅速分析着:首先这肯定不是公安,要是公安。自己刚从黑市出来,可以说是逮个正着,早就上来抓人了。那就没有别人了,只可能是黑市的自己人……   黑市里大家就通个名号,像乔建国,对外只称自己叫乔二。也就隔壁摊位的王自强,他们在进黑市前就认识了,所以才知道彼此的真名。   周瑞才来过自家摊位,黑市里眼红的同行暂时不敢对他下手。但保不齐他们想打探出乔建国的真实身份,继而把做桂花糕和酸梅汤的人给找出来……   乔建国走走停停,只当没发现身后的‘尾巴’。   就这么带着人在县城里兜了好几圈,各种复杂地形都走了一遍,乔建国自己都快受不住这闷热的天气了。偏偏他身后的人耐心却极好,死活甩不掉。   住招待所是要开证明的,所以在县城里留宿是不可能的。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乔建国也忍不住焦躁起来。   这时他正好经过了一个偏僻的弄堂,一个死角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把他往里一带。   乔建国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就看到赵长青近在咫尺的脸。   赵长青把食指竖到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放在路边晾晒的草席竖到了乔建国身前,把他给遮挡住。   他自己则半蹲在草席前,拢着双手,神色慵懒,像在此处休息一般。   凌乱的脚步很快追了过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喂,小子,看到鬼鬼祟祟的人经过没有?”   赵长青懒懒地抬了抬眼,漫不经心地说:“这地方偏僻,哪儿有人经过。至于鬼鬼祟祟么,我看你倒是挺鬼祟的。”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男人在城里兜了一下午,本就心情烦躁,听到他这玩笑话就上前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我再好声好气问你一遍,到底看到人经过没有?”   赵长青个子和他差不多,却没有他那一身腱子肉。他却也不慌张,只做出气愤模样说:“我都说我没看见了!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咋了?县城医院在东边,有病赶紧去看!”   男人被他这态度激怒,狠狠地把他一推。   好巧不巧,赵长青带来的半篮子鸡蛋就在他脚边。他正好摔到了上头,鸡蛋顿时全碎了。   赵长青惊叫出声,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扯着嗓子喊:“你这个人,好好地打坏了我的鸡蛋!快赔钱!不然我找公安抓你!”   鸡蛋是金贵东西,一个能卖几毛钱。这么半篮子鸡蛋那少说得三五块钱。   更让男人头疼的是,赵长青嚷的一声比一声高,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说不定还真把公安招来了。   男人跟了乔建国半天,就等于半天没有进项,哪里还能再往外掏钱,忙撇清说:“是你自己没站稳,可不怪我!”然后就逃也是的快步离开了。   “你别跑啊!你给我回来说清楚!”赵长青装作追上去的模样,跟在他后头喊。   在确定男人已经跑远了以后,赵长青才折了回来。脸上方才的愤怒心疼已经消失不见,依旧像平时一样神色淡淡的。   “乔二哥,人走远了,你可以出来了。”   乔建国从草席后面探出身,对着赵长青拱了拱手,“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乔二哥客气。”赵长青蹲下身把碎了一地的鸡蛋壳都捡到了篮子里。   “我赔钱给你吧。”乔建国开始掏口袋。   “不用。”赵长青从地上站起身,微微笑了笑,“这段时间小石头承蒙你们家照顾,这点鸡蛋不值当什么。”   他今天被乔建军罚了不许劳动后就回了家。想着自己不能再拖累乔秀兰,就想把小石头接回家。但是他身边没有钱,空着手去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才把想着把攒的鸡蛋拿到城里卖。   他没来过县城几回,只能打游击一样,沿途兜售。   可人们看他面生,一个买的都没有。   赵长青是个执着的人,就这么在县城里兜售了大半个下午。   就当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乔建国。   乔建国脸上抹了灰,但赵长青还是认了出来。看到乔建国走走停停,频频回头的模样,赵长青猜想他是惹上了麻烦,就没有冒然上前。   听完赵长青诉说来龙去脉,乔建国忍不住问他:“你才来城里,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县城弯弯绕绕的弄堂小路极多,不熟悉得很容易走迷路。黑市选在这附近办,自然也是考虑到了这部分。就算是公安找到了这里,只要望风的人发现不对,吆喝一声他们就能跑掉。   乔建国也是加入黑市以后,搞到了别人绘制的详细地图,才把这里模熟了。   “下午在这附近逛了几圈也就知道了。”赵长青波澜不惊地说。   竟然是走几圈就能记住这复杂的路?看不出啊,赵长青脑子还挺灵活。乔建国在心里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在确定没人继续跟着以后,两人并肩离开县城。   “长青,你就不好奇我为啥被人跟上了?”   赵长青只看着脚下,神色不变地说:“二哥愿意说,自然会说。二哥不愿意说,我也没必要多嘴问。”   可他不问,乔建国心里反而痒痒的。想到自家小妹之前的提议,乔建国试探着问:“你今天拿着鸡蛋进城,是准备卖钱的吧?”   “嗯。可是一个都没卖掉。”   “那是你方法不对哩。下回把鸡蛋给我,我帮你卖。”   赵长青也不追问他哪里来的路子,只笑了一下,说:“那就先谢过了。”   这人……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怎么他还惜字如金,不带多说一句的。   就这么走了好大会儿,赵长青一直没开口,反倒是乔建国先耐不住了,问他:“长青,你想挣钱不?”   “想。”赵长青坦然,“我的条件你是知道的。”   “那你和我一起干咋样?”   “好!”赵长青回答得很迅速,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乔建国无奈,“你就不问问我是干啥的?我要是让你和我一起杀人放火咋办?”   赵长青弯唇笑了笑,刀削斧刻的刚毅面容顿时柔软不少,“二哥不是那种人。而且我大概知道二哥是干什么的……”   乔建国让他继续说下去,他便继续道:“我进城之后,沿路也看到不少兜售东西的。可也没见他们有多少生意。所以我猜应该是县城里是有私下交易的市场的。我虽不知道地方在哪里,但刚才搭救二哥的地方,小路多,弄堂深,容易迷路。如果我来搞这个市场,我就会选在那里……而且不怕二哥笑话,我经常饿的半夜起来去田里捉田鸡吃,有几次看到你半夜出屯子,所以……”   他这么一猜,还真是教他猜对了。乔建国点头,说:“那你怕不怕?咱们这个行当,会来事的挣得多,但风险也大。要是被抓进去,少说也得判个两三年……”   “这有什么好怕的。”赵长青还是那么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挣到了钱,就算我被抓进去关了。想来二哥也不会放着我家小石头不管,我只把挣的钱都给你们,权当小石头寄养在你家了。我在牢房里有的吃有的喝,在哪里不是过……”   他自小苦惯了。虽然屯子里的老人都是热心肠,可到底年头艰难,谁家余粮也不多。他饥一顿饿一顿地长大,只要能吃饱,就算是坐牢,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那行,明天早上天亮前,你在村口等我。”   赵长青点了点头,说:“好,明天我等二哥。二哥回去后要是不愿意要我了,明天也只管和我说,不碍什么。”   他这是怕乔建国在县城待了一天,还不知道黑瞎沟屯里传的闲话。他虽然一心想挣钱,可也不是那种厚脸皮的,如果为了那个传言,乔家要跟他撇清关系,他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两人回到黑瞎沟屯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赵长青想把小石头接回家,就跟着乔建国一起去了乔家。   乔家这时候已经吃过晚饭了,乔建国带着人去村里开大会了,就只有李翠娥和乔秀兰在家。   “还知道回来呐?”李翠娥见到乔建国进大门,就迎到院子里骂道:“这都几点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让人操心!”   乔建国腆着脸笑着:“妈,我错了,下回不会了。咱家还有剩饭么?我快饿坏了。”   李翠娥戳了戳他的脑袋,去灶房端出了早就给他留的饭。   “走啊,长青,咱们一起吃。”乔建国一回头,才发现赵长青没跟着自己进来,只站在门口。他皮肤黑,加上这天又穿了深色的布褂子,李翠娥眼神不大好,刚才竟没有瞧见他。   “不用。我就不进去了,二哥把小石头喊出来就行。”   “这个……”乔建国为难地搔了搔头。小石头这几天一直是李翠娥形影不离带着。老人家常年在家,儿孙们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白天自然是觉得有些无聊冷清的。小石头来家之后,母亲脸上笑容都多了。猛地说要把小石头带走,他得先问问母亲。   “建国进屋啊,在门口傻站着干啥!”   “哎,妈,我就来!”乔建国应着,伸手去拉赵长青,“走走,屋里说话去,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赵长青拧不过他,这才被他拉进了堂屋。   “长青你……你也来了啊。”李翠娥愣了下,然后一边往灶房去一边说:“婶去给你拿双筷子,你跟你二哥一起吃点。”   乔秀兰在屋里突然听到了赵长青来了,立刻就出了去。   农村里的房子灶房和堂屋是通的,而她的屋子要去堂屋则要经过灶房。   灶房里,李翠娥一看到自己闺女出来了,一个眼刀子就甩过去了。   “咋了啊?”乔秀兰有些心虚地做了个口型。   “回屋去!”李翠娥声音虽小,却带着不容反驳的严肃。   乔秀兰没办法,只好站住了脚,不敢再往外走了。   乔建国已经在八仙桌旁坐下,正抓着个大馍馍往嘴里塞。   “别,婶子客气了。我……我不饿。”他想说自己吃过了,但是他傍晚到现在都和乔建国待在一起,谎话是在说不出口。“婶子,我想着小石头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今天就来把他接回去。”   果然,李翠娥闻言就流露出了舍不得的神色。不过小石头到底是人家儿子,没有不让人回家的道理。所以李翠娥还是把小石头喊了出来。   小石头智力有问题,虽然两三岁了,但是好像并不太听得懂大人说话。平时赵长青喊他十次,他能应上一两次就不错了。   可李翠娥刚喊了一声,小石头就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跑进了堂屋。吃了几天饱饭,小石头看着比之前明显圆润了一圈,穿着整洁的小衣服小裤子,跟好人家的小孩没什么差别。他一看到赵长青,就欢快地叫了一声,抱住他的腿。   “小石头,爹来接你回家了。”赵长青一把把小石头抱起,“婶子,二哥,我不打扰了,这就回家去了。”   “长青,吃了饭再走啊。”李翠娥知道赵长青这是因为流言在避忌。可事情的真相她已经知道了,起坏心思的是高义,打人的是自家闺女,赵长青什么都没干,其实是最无辜的那个。   “不了不了,我回家吃就行。”   李翠娥看着赵长青已经走到了门口,就抓了两个大馍馍追上去,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一塞,“带回去吃,别跟婶子客气。”又偏过脸对小石头说:“肚子饿了就来找奶奶,你认得路的对不?”   小石头咯咯直笑,似乎还没明白自己已经要离开乔家了。   赵长青抱着小石头往自己家走,小石头刚开始还搂着他的脖子直笑。这会儿乔家的院子已经远的看不清了,他就不再笑了,只是扭股糖似的频频回头张望。   赵长青对着他的小屁股轻轻打了一巴掌,“回家了,不许胡闹!”   小石头咿咿呀呀急坏了,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却还是很清楚地喊了一声‘奶奶’。   赵长青惊讶地挑了挑眉。自家这傻儿子,养了两年多,除了会说‘饿’,就没有说过话。没想到几天不见,居然会喊人了。而且喊的第一个,还不是他这个当爹的。   还别说,赵长青心里还挺吃味的。   **   乔家这里,赵长青父子走后,乔秀兰才从屋里出了来。   “二哥,事情咋样啊?”   听到二哥和赵长青一起回来了,乔秀兰就猜到他们多半已经商量妥了。   果然,乔建国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一边点头:“已经说好了,你别管了。”   这就行了,其他的倒不用急在一时。   那边李翠娥送完人已经回来了,看到他们兄妹两个凑在一起就问:“你们偷摸说什么呢?”   乔秀兰讨好地笑了笑,“没说啥,就问二哥够不够吃……妈,他们走了啊。”   李翠娥脸色不大好看,她叹了口气,说:“嗯,已经回去了。小石头这孩子怪让人心疼的,也不知道回家后能不能吃饱。”   两兄妹都知道母亲心善,别说是个带了几天的活生生的孩子,就是以前家里养的小鸡小鸭子离开了,她都要难受的。   “妈,没事儿,小石头机灵着呢,他饿了自然会来的。”   相处了几天,他们都发现了,小石头虽然不如平常孩子,但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像在乔家住着的这几天,他就只跟李翠娥、乔秀兰亲近,也会跟他们要吃的。像不喜欢他的李红霞,他是有多远躲多远。   没多会儿,乔建军他们从生产大队回来了。时间不早,大家自去洗漱回屋了。   乔建国累了一天,趁着李红霞不注意,把钱藏好了,就想躺下睡觉。   可她刚闭上眼,李红霞就把他推醒了。   “干啥啊?”   “别睡了。我问你,你觉得我娘家大侄子咋样?” 第19章   李红霞家里兄弟多, 侄子那就更多了。   她冷不丁一提,乔建国都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个。   看他一脸迷茫,李红霞又提醒道:“就是我大哥家的老大, 叫卫东的, 你有印象不?”   乔建国只大概记得有这么个孩子, 含糊地点了点头, “记得记得, 他咋了?”   李红霞笑了笑,讨好地给乔建国捶着腿,“卫东这孩子大了, 人也长得周正,我们村里倒是有几家姑娘都想说给他。我大哥大嫂都看不上呢。你看他跟小妹年纪差不多……”   乔建国本来已经昏昏欲睡, 猛地听到了小妹,他立刻睁开了眼,翻身坐起,冷笑道:“你不会是把心思动到我们小妹身上了吧。”   李红霞知道自家条件不好, 乔秀兰是乔家的宝贝疙瘩, 那放以前,她也是不敢提的。可是今天白日里村口知青住着的屋子里大闹一场, 乔秀兰泼辣彪悍、连男人都能下死手打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这条件好的男青年, 哪儿还会来和她说亲呢?   “你先别急, 你进了城一天,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吧……”李红霞就把白天的事仔仔细细讲给了乔建国听,还特意夸大了高义身上的伤和乔秀兰当着众人一脚把门踹倒的经过。   果然, 乔建国听完,仍然不敢相信:“你说的我小妹……咱家兰花儿?”   “可不是么。这我还能骗你?当时咱妈,大哥大嫂都在呢,不信你明天去问他们。”   乔建国感觉自己过去的认知都颠覆了。自家小妹,那可是几个哥哥嫂嫂都把她当宝贝女儿养的。平日里虽然娇气了些,但很文静,也很少和人红脸……   不过乔建国当然不可能觉得乔秀兰不好,很快,他下了和李翠娥他们一样的结论——都是高义那个畜生害的!瞧瞧把好好的小姑娘逼成什么样儿了!   乔建国磨着牙,已经开始盘算起往后怎么给高义下绊子了。   “咋样啊?”李红霞看他不说话了,心急地催促着。   “啥咋样?”   “你看我大侄子和小妹……”   “那不可能!”乔建国拒绝地斩钉截铁。李家一大家子,家宅不宁,勾心斗角,就没个吃苦耐劳的——不然那么一大家子壮劳动力,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穷困。乔秀兰要是入了这家,挨穷挨苦都不算什么,得被李家人拆了吃了……   “怎么就不可能了?”李红霞脸上没了笑影儿,嗓门也大了起来,“我家卫东那也是正经中专生,咋就配不上兰花儿了?”   李卫东这孩子他不是很了解,但依稀记得他已经二十好几了,一直游手好闲。要像李红霞说的真是个好的,还能在本村说不上亲?乔建国可不和他吵,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家是什么情况,还要我说?”   到底当了许多年的夫妻,他不想说太过难听的话。   但尽管他没说,李红霞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轻视,“你看不起我家是吧?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还给你生了孩子,你现在看不起我了是吧?”   她嚷的一声比一声高,乔建国累了一天,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听到这刺耳的叫嚷,更加心烦意乱。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这事儿在我这就不行,更别说是在妈和大哥大嫂面前。你今天这话我当没听过,以后也不要再提。”说完,乔建国就下了炕,趿拉着鞋出了屋。   乔秀兰在后头气哼哼地喊:“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来睡!”而后就砰一声把门摔上了。   乔建国直接去了儿子屋里睡。被李红霞这么一闹,他脑子里乱的很,躺下后竟没有立刻睡着。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傍晚赵长青为什么说要让他回来想清楚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赵长青进了自己家那么拘谨,还急着把小石头接回去……这做法还真挺磊落的,是条汉子!   不过赵长青这想法纯属多余了,他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这事哪里就关他的事,简直是飞来横祸了。说起来还是自家妹子把高义打坏了,高义为了保全面子才把他拖下了水……光是为了这个,他也得补偿赵长青。   就这么想着事情,乔建国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猴子再次来到了乔家,师徒两人把装着酸梅汤的陶罐子系在了自行车把上。   乔秀兰半夜就起来做桂花糕了,此时刚出锅,还冒着热气。她把糕点盛了几块出来,留给他们当早饭吃,再用布帕子单独把给赵长青的那份包了起来,其他的就用布全裹了起来。   乔建国和猴子三两口一块,很快就吃完了。两人也不耽搁,立刻就趁着熹微的晨光出发了。   当他们到达村口的时候,发现赵长青已经在等着了。   “啥时候来的?”乔建国上前打了招呼,把怀里的小布包递给了他,“边走边吃,吃完我再给你讲讲规矩。”   这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他已经想清楚要带着赵长青一起干了。   赵长青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打开了布包。   桂花的香味扑面而来,他顿时被惊到了。再看这糕点用了上好的白面,他更是不敢下口了。   乔建国笑了笑,催促着说:“快吃,热乎的最好吃,我们都吃过了。”   赵长青昨夜回去后不过睡了几个小时,半夜里就在村口等着了。这会儿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也不再客套,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桂花糕的滋味,那不必再多说,自然是非常好的。   这种熟悉的美味感和吃下肚的舒适感,只有在他前两次吃乔秀兰做的东西的时候才有过。   所以他已经隐隐猜出这糕点是谁做的了。   吃完东西,赵长青帮着分担拿了东西,三个人走得快了,天亮的时候就到了县城。   ****   乔秀兰这边,送走她二哥之后,就回屋补觉去了。   一觉起来,家人都去上工了。李翠娥和刘巧娟后门外荫凉的空地一边摘豆角,一边吹过堂风乘凉。   乔秀兰喝了杯善水,刚在灶上热了火,准备弄点东西吃,就听到院子里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秀兰,你在家吗?”   一听声音,乔秀兰就知道是吴亚萍来了,就忙擦了手迎了出去。   乔家大门口,吴亚萍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碎花衬衫,正在向门里张望。看到乔秀兰出来了,立刻笑着和她招手。   乔秀兰也回以微笑,但当她的视线落在乔秀兰身边那人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就淡了。   吴亚萍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站着个俏生生的姑娘。一件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一条湖蓝色百褶裙,时髦的装束跟乡村的背景显得格格不入,正是林美香。   林美香下乡这么久,也没来过乔家,两人前头还结了梁子,乔秀兰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今天怎么过来了。   林美香也挺别扭的,主动上了别人家的门,脸色却很臭,好像来要账的似的。   不过到底来者是客,乔秀兰还是招呼了他们进屋。   吴亚萍和乔秀兰肩并肩走在前头,她小声地说:“不是我要带她过来的,是我今天本就要来找你。她不知道怎么知道了,非要跟我过来。”   上一回是高义,这一回是林美香。吴亚萍也很无奈啊,生怕乔秀兰觉得自己专门带和她不对付的人过来。   “嗯,没事。”乔秀兰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坐哈,别客气,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说着乔秀兰就去灶房里端了酸梅汤和桂花糕。   一进门就吃上了人家的好东西,吴亚萍抿嘴笑了笑,道了谢,才拈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林美香进了屋都没和乔秀兰打招呼,只是抱着手立在一旁。   乔秀兰也不管她,只拉着吴亚萍问:“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吴亚萍有些赧然地说:“上回在你这里喝了酸梅汤觉得味道很好,而且那几天我本来有些中暑,喝完之后居然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了。昨天我大哥给我来信,说这几天省城也热的厉害,他中暑在家躺了好几天……我、我就想问问,你方不方便给一些梅子……”说着她就从口袋里掏出粮票和钱,“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乖乖,给未来省委书记做酸梅汤,乔秀兰怎么能不方便!她忙按住吴亚萍的手,说:“方便方便,你别跟我客气。这酸梅子是刚入夏那会儿,家里侄子放农忙假去摘的,后来我和我妈在家没事,就全给腌了。真不值钱。”   这她可真没假客气。当时几个侄子瞎玩,比赛采梅子,把家附近的梅子树都给采光了。没有经过加工的梅子酸的倒牙,平常可没什么人吃。乔家往年也就胭上一罐子,给乔秀兰消夏的。后来梅子堆得都快放不下了,李翠娥又见不得他们糟践东西,就和乔秀兰全给腌上了,陶罐子都把家里地窖都给塞满了。   “这怎么好意思。”吴亚萍执意要给钱,“再普通的东西,但是都是你家的劳动成果,无功不受禄。”   乔秀兰拧不过她,就喊了母亲过来。   李翠娥来了一听吴亚萍居然要给钱,就佯装生气说:“吴知青,上回你拿过来的一斤好肉,我还觉得贵重呢。你这回还要再给钱给票的,就是看不上我们农村人了!”   吴亚萍赶紧摆手,“婶子,没有的事。只是空手往回拿,我实在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李翠娥笑着,把她手里的钱和票据又塞回了她的口袋,“放在咱们家,都让我们老二拿到县城做人情了。你要多少尽管拿,千万别婶子客气。”   家里的梅子每天在减少,这自然是瞒不住李翠娥的。所以乔建国只说城里朋友喜欢,拿去送人了。   李翠娥是长辈,她都这么说了,吴亚萍也就不好再坚持,又认认真真地跟她们道了谢。   乔秀兰想着陶土罐子不好运输,就回屋翻出了一个铁皮饼干盒子,洗干净之后,装了满满一盒子。   不过她也知道,酸梅汤的神奇之处,不在梅子,而是在善水。所以也往盒子里倒了一些善水。县城的东西寄到省城要两天,到时候梅子吸足了善水,想来功效也不会差。   确定铁皮盒子密封性极好、不会漏水之后,乔秀兰才把沉甸甸的盒子给了吴亚萍。   吴亚萍用带来的布包好,就说自己先去城里寄东西,一会儿再过来。毕竟这天气也热,她生怕东西在路上就坏了。   乔秀兰送吴亚萍出门,两人都走到院子里了,进门之后一句话都没说的林美香还杵在堂屋里。   林美香到底是和她一起来的,吴亚萍尴尬极了,忙说:“美香,你还不走吗?”   林美香不冷不热地说:“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对不起啊。”吴亚萍对着乔秀兰做了个口型。   “没事,你只管去。”乔秀兰把吴亚萍送出了门口,才折返回来。   “你有事就说。”对着林美香,她可没有那么好脾气了,也学林美香的样子抱起了双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林美香冷冷地哼了一声,乔秀兰的脸顿时就板了下来。   这姑娘不知道是哪里养出的小姐脾气,特地来她家给她脸色看的?   两人对峙了几分钟,林美香败下阵来。毕竟乔秀兰能把高义打成那样,她也有点害怕,怕真的惹怒了乔秀兰她对自己也动起手来……她可真的遭不住。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票据,“喏,这是高知青托我带给你的。他说跟你道歉。”   高义这人吃不了苦,当初他下乡没多久,带来的钱和票据都全都花完了。这些票据乔秀兰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之前给的,毫无负担地就给收了。   林美香看她收下了,松了一口气,说:“高知青不是那种人,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他和我说,前一天听到了他同屋的周爱民和两个邻村的人说要对你不轨。他那天要急巴巴地和你说这件事,所以才拉扯你,造成了误会……”   “误会?”乔秀兰冷笑了一下,“他和你说的?”   林美香点点头,“是啊。”   这个傻姑娘哎!   昨天在知青住处闹开来的时候,林美香并不在,所以并不知道当时高义那窘迫寒碜的模样。她又对高义有心,也不大看的上农村人,可不是任高义哄骗得团团转么。   乔秀兰看着她,就像看着上辈子蠢笨懵懂的自己。   林美香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皱着眉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我劝你别和高义走太近。他那个人……”   “他很好的!”林美香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他到现在也没说过你的坏话,发生了误会被你打了,他也没有怪你,还特地麻烦我带票据来和你道歉,你也不应该说他!”   他还没说她坏话呢?要不是自己和家人态度强硬,直接去找他对质了,这会儿都要成为乡亲口中白日里和男人钻玉米地的浪□□人了。   至于这赔礼道歉么,票据本来就是她给的,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高义一定是后怕了,所以才急着来弥补。他又拉不下脸面,只要拜托了这个傻姑娘。   乔秀兰因为之前砸伤脚被林美香讽刺的那回事,还不大喜欢这个牙尖嘴利的姑娘。现在却有种物伤其类的感觉,看着她也不觉得讨厌了。   “行吧,票据我收下了。至于道歉么,你只帮我转告高义,只要他不再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会去招惹他。”至于家人会不会帮她出气,就不在她的管辖氛围了。   “他肯定不会再来找你的!”林美香斩钉截铁地说着,脸上带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高义受伤后,只有她在旁边体贴照料。从前他不怎么和她说话的,现在对她也是温柔小意。尤其是昨天她特地去城里给他买药,回来后高义对她的态度那更是上了一大个台阶……几年的心意终于有了回应,如何不教她高兴呢!   一看她的笑,乔秀兰这过来人哪还有不明白的,“高义他说的你不要太过相信,他这个人……”   “你别说了!”林美香不耐烦地再次打断她,“好了,我话和东西都带到了,我回去了。”   对方不听劝,乔秀兰也没办法,只能目送她离开。   林美香走后,乔秀兰把林美香转告的话又想了想。   周爱民这个人,她真的是没什么印象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上辈子周爱民也没对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高义这个时候急着将功折罪,肯定是不会说假话的。而且她之前也在奇怪,高义这个人虽然一肚子坏水,但惯会明哲保身,要是没人起这个头,他也没有那么胆子光天化日敢把她往玉米地里拉……   周爱民,周爱名……乔秀兰在心里念叨了几遍。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来了!周爱民当年娶了隔壁村第二生产队长的妹子,后来被公社书记推选成了工农兵大学生。   周爱民进城读了大学后,也是毫无音信,乔秀兰经常在村口等高义的信,也经常遇到那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姑娘。   不过那个姑娘比她坚韧,后来直接打了包袱卷儿,直接去城里找人了。   也是受那个姑娘启发,第二年乔秀兰也进城寻夫……然后就遭受了高义的羞辱,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乡。   那时候她感觉天都塌了,也就没再关注过那个比自己早进城的姑娘。   乔秀兰心中一跳,猜想到高义多半是偷听到了半截话,所以才以为周爱民要不轨的对象是自己!   她立刻站起身,对着后门喊了一声,“妈,三嫂,我出去一趟啊。”   “你这又出去干啥?”李翠娥快步过了来。流言蜚语虽然澄清了,但自家闺女到底是被人泼了脏水,她可不希望闺女出去被人指指点点的。   “有急事,现在来不及说!”乔秀兰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往邻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提出上章错别字,我已经去改啦~   至于二嫂么,后面会有治她的。不过过日子嘛,谁家都有一两个这种亲戚 第20章   乔秀兰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年纪小一些的时候,在附近村子也有几个手帕交。   只是后来朋友们大多早早地就说了亲,嫁了人。只有她, 在县城里念过书不说, 家人也没有早早地把她许了人家。加上后来她的相貌越来越出挑, 家里人也不放心她, 出来走动的也就少了。   不过去往邻村的路, 乔秀兰还是熟门熟路的。   乔秀兰到达邻村的时候快中午了,路边田地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多就已经归家吃饭去了。   乔秀兰跟人打听了生产二队长的家, 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二队长家也是青砖大瓦房,看着是新盖没多久的样子。院门大开着, 隐隐约约传来里头吵闹的声音。   乔秀兰在门口喊了两声,也没见有人出来,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周爱民已经对这家的姑娘下手了?   这么想着, 她就跨进了人家的大门。   刚走到院子里, 就看到堂屋里面扑出来两个正在扭打的女人。   其中一个苗条些的骂道:“好你个牛新梅,在家当老姑婆害我们一家子被说闲话就算了, 还敢偷吃家里的鸡蛋!”   另一个个子高一些壮实一些的女人不甘示弱地回骂:“我当老姑婆咋了, 我爹妈在的时候你口口声声保证说, 就算我在家里一辈子,你这个当嫂子的都不会嫌弃我!好啊,现在爹妈都走了, 你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是吧!”   两人边骂边打,薅头发,抓脸,掐肉,乔秀兰在旁边看着都疼。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天天吵,天天打,能消停会儿嘛?!”堂屋里又出来了个高瘦男人,在一旁劝着架。乔秀兰认出他就是生产二队的队长。然后二队长也看到了院子里的乔秀兰,表情顿时就变得尴尬起来,“这位同志,你是来找谁的?”   乔秀兰尴尬地笑了笑,“我……我来找您家妹妹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两个打架的女人还在撕扯着。   二队长轻咳一声,板下脸来说:“好了,没看到有客人来吗?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新梅,找你的,快别扯你嫂子头发了!”   她们这才分了开来,两人头发蓬乱,衣领子都歪向了一边,实在是有些狼狈。   要不是实在有要紧事,乔秀兰都不好意思待下去了。   “你来找我的是吧?”其中那个高壮的女人,也就是牛新梅,上前一把拉住乔秀兰,带着她往门口走去。   她力气实在有些大,乔秀兰被扯了一个趔趄,忙快步跟上。   到了门外,两人找了个阴凉处说话。   牛新梅随手把蓬乱的齐耳短发随手一捋,一边掏口袋一边问她:“你来找我干啥?”   乔秀兰都不认识她,也不好贸然开口,就说:“牛新梅你好,我是隔壁生产大队的乔秀兰……”   “我知道,这方圆几里谁不认识你呀。”牛新梅很自然地接口,“你就直接说找我干啥,不说虚的。”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煮鸡蛋,开始小心翼翼地剥鸡蛋壳。   “那个……我听说了一件事情。就是我们那儿有个知青叫周爱民的,他找了你们村的两个男人,想对你不轨……所以来给你提个醒。”   牛新梅眼尾都没抬一下,只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煮鸡蛋。鸡蛋壳剥完,露出了一个白胖的鸡蛋。她分了一半递给乔秀兰,“你吃不?”   “不用不用,我不饿。”   牛新梅就一口一半,两口就把一个煮鸡蛋吃饭了。然后又很神奇地摸了一个鸡蛋出来,继续开始剥壳。她边剥边慢条斯理地说:“你说的是王国强和冯为民那两个人吧。其实你没必要特地来提醒我的,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   “是啊。”牛新梅吃下第二个鸡蛋,笑呵呵地说:“他们俩虽然混蛋了些,但往年年景不好的时候,还是我爹妈接济的。而且别看他们人高马大的,其实胆子贼小。刚开始周爱民和他们接触的时候,他们就是为了骗人家的吃的。后来把周爱民的家庭背景打听清楚了,他们就特地来告诉我了……”   “这是……什么意思?”乔秀兰蒙掉了,完全没明白她的话。   “傻姑娘诶!”牛新梅拐了拐她,“那个周爱民,我已经去相看过了。省城来的,模样长得也不赖,还是高中生。这要不是下乡来了,他能看得上我?”   牛新梅生的又高又壮,五官普通,说不上好看,但却是农村人喜欢的那种朴实能干活的长相。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早就周爱民的计划,而且还是你授意你们村的人帮着他出谋划策。”   “是啊。”牛新梅大辣辣地承认了,然后又压低声音,“我是看你特地来提醒我才和你说的,你不许告诉别人啊。”   乔秀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提醒他:“可是周爱民不是真的喜欢你,他就是想回城。你就不怕他翻脸不认人吗?而且对着个不喜欢你的人,这日子……”   “就他?”牛新梅啧了一声,“他那脑子也就黄豆大小,偏还觉得自己聪明过人,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呢,我还能对付不了他?他敢翻脸不认人,我就敢打到他家门上。我都打听清楚了,他家就他一个孩子,上头爹妈身体都不好,我家兄弟子侄好几个,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也不敢!再说这日子么,都是人过出来的。我家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在家吃几个鸡蛋都要看嫂子脸色,村里适龄的男青年都看不上我,哼,我还看不上他们这些地里刨食儿的呢!说真的,我再不找人嫁了,才是过不下去哩。”   乔秀兰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被她这大道理一套一套地又给说懵了。   牛新梅看着乔秀兰俏丽的脸蛋,羡慕地戳了戳,“我要是生的你这么好看,也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既然牛新梅已经想的很明白,乔秀兰也不好再劝,就说:“那你自己一定想清楚了哈。”   牛新梅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等过几天我摆喜酒,你记得来喝啊。”   两人聊了会儿,乔秀兰觉得这姑娘格外爽利,加上上辈子的渊源,就起了结交之心,当下就点头,“好,那你以后要是来了我们村上,有空就来找我玩。”   “死丫头还吃不吃饭了?不吃我全给你吃完了!”牛新梅她大嫂在屋里扯着嗓子喊。   “我去吃饭啦,我嫂子真能不给我留饭。”说着牛新梅又从百宝箱似的口袋里摸了一个煮鸡蛋,塞到了乔秀兰手里,“这个你带回去吃。”然后不等乔秀兰拒绝,就跑进了家门。   乔秀兰跑了一趟,还捞了个鸡蛋。她好笑地摇了摇头,攥着煮鸡蛋回家去了。   **   乔家这边,大家伙儿都上了饭桌,乔秀兰回来的及时,正好赶上了开饭。   饭菜一如既往的简单,凉拌野菜,青椒炒鸡蛋,还有一盆子小鱼汤。   李翠娥拿了汗巾子给她擦脸,说她:“大热天的,也不知道跑出去干啥。”而后看到了乔秀兰手里的鸡蛋,“咋还带了个鸡蛋回来?你要想吃,家里有啊。”   想到牛新梅,乔秀兰弯了弯唇角,“牛新梅给的。”   这个名字听得耳生,李翠娥没反应过来是谁。倒是乔建军知道,他经常和生产二队的队长交流工作经验来着,所以对他家的情况也知道一些。   “你咋和那丫头认识了?”   自家妹子是刚做了一件剽悍泼辣的事,那牛新梅却是自小就虎的很,小时候和男孩子打架,大了就和嫂子打架。她嫂子也是爱嚼舌根的,逢人就说她在家憨吃不干活。一来二去,她名声真是不好听,二十二三了,还没说上亲事。   “她挺有意思的,也挺有主意的。”乔秀兰答应了帮牛新梅保密,就没多说。   她把鸡蛋壳剥了,放到了三嫂刘巧娟碗里。刘巧娟这段时间被乔秀兰各种好东西喂着,也不下地干活了,整个人圆润了一圈,脸色也红润多了。   “小妹,你朋友给的,你自己吃。”   “三嫂别跟我客气了,妈说了,家里还有呢,我想吃自己弄就行。”   刘巧娟也不谦让了,只是看着乔秀兰格外可亲。真的,这段时间受到的照顾,真是比她这辈子都受的多了。乔秀兰有好吃的第一个就想着她,光说今天早上,她就吃了半盘子桂花糕。而且不止乔秀兰大方,婆婆看她吃着喜欢,也让她敞开了吃,半点不带心疼的。   这日子,真是再舒心没有了。   乔秀兰给三嫂剥完鸡蛋,就发现她二嫂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二嫂,你想吃我给你煮一个去?”   李红霞虽然贪吃,但这会儿的心思可不在这个上头。她眼馋的哪里是鸡蛋,是乔秀兰啊!   乔秀兰被乔家养的太娇了,手缝大的不行。现在什么好吃的她都能随手给了。这要是嫁到自己娘家,还不是什么好的都往她娘家搬!   不过她昨儿个被乔建国的坚决不同意的态度吓到了,也不敢贸然提,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乔秀兰不说话。   乔秀兰被她看的怪不自在的。后来还是她大嫂于卫红饭碗一放,说:“红霞,你有话就说,咱们一家子,没什么不能说的。”   乔建国最近请假特别勤,她怕是他们夫妻起了什么矛盾,李红霞不好意思往外说。她身为大嫂,自然要给弟媳妇拿主意的。   全家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李红霞脸上。她心一横,干脆就直接开口说:“其实也没啥大事儿,就是我娘家大侄子,叫卫东那个,过年还到咱家来拜过年的……”   之前她和乔建国提,乔建国是个男人,不记小事,连李卫东是圆是扁都不清。于卫红却是记得李红霞这个侄子的。李卫东二十好几了,中专毕业后他看不上地里刨食儿的活儿,一心想着要去省城当工人。可李家什么家境,哪里能把他送去省城上班。他就这么游手好闲,荡了好几年。来乔家拜年的时候,他那么大个人了,也好意思跟孩子们一起要压岁钱。李翠娥心软,想着没成家也是孩子,每回都给。   又听李红霞继续说:“这孩子也大了,到底中专毕业,眼界也高,看不上村里那些姑娘。所以我想……”   于卫红的眉头皱了起来,妯娌这么些年,她是在了解李红霞不过的了,一听就知道她这是把算盘打到了乔秀兰是身上。   偏乔建军傻傻的没听出来,直接接过话往下说:“你是想把和牛家说亲?”   刚才乔秀兰提了一嘴牛新梅,乔建军想起牛新梅也是年纪不不上亲,接着李红霞就提了自家侄子,可不就让他误会了么!他一个生产大队长,从来管的都是几十家人的吃喝大问题,可不懂这些女人话里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李红霞的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   一家子女人都听懂了李红霞的意思,不过她们都不赞同,所以也就都当听不懂了。   “那我得去问问牛队长的意思,他家虽然也急着帮妹妹说亲。但是你们两家离得远,估计也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愿不愿意把妹妹嫁远了……”   乔建国越说,李红霞的脸色就难看。最可气的是,她还知道乔建国还不是故意这么说气她的,而是真的心眼儿大给误会了。不过乔建国的态度也提了个醒,明明乔家就有个适婚的乔秀兰,他想到的却是之前被提了一句的牛新梅。而且就算他误会自家侄子想说的对象是牛新梅,他也没一口应承下来,还说要去问问人家的意思。可不就是觉得他家侄子连牛新梅都配不上么……   乔秀兰怕她二嫂窘得下不来台,就开口说:“大哥,牛新梅已经有对象了。”   李红霞立刻接口:“没事没事,我家卫东也不急,那就再看看,再看看哈哈……大家吃饭吃饭,下午还要上工,都多吃点。”   饭后,李红霞第一个放了饭碗,跑回自己屋子去了。   乔秀兰收拾了碗筷去灶房洗,没多会儿李翠娥、于卫红也刘巧娟都进来了。   “你们咋都进来了?我一个人洗就成。”   婆媳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出声。   乔秀兰明白过来,她手下不停,一边洗碗一边说:“你们是怕我心里难受吧?没有的事,二嫂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她虽然爱贪小便宜,向着娘家,但说她心眼坏,那是绝对够不上的。她一定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侄子虽然家庭条件差,但是自身条件不错,然后想着我现在泼辣名声在外,不好说亲,就能把家庭这方面给抵了去……算啦,反正这事儿是没影的,都不用到我这里,你们肯定都不会同意的。不可能成的事,没啥好生气的。”   李翠娥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她们生怕小姑娘钻牛角尖,偷偷难受呢。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豁达的一番话,倒显得她们担心多余了。   短暂的午休之后,家人们继续去上工了。   家里琐碎的活计都让乔秀兰揽过去了,李翠娥和刘巧娟没什么事,就继续在屋子里睡午觉。   想着侄子们也快放假回来了,乔秀兰就去了他们的屋子打扫。   一通忙活了半下午,就该准备晚饭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乔建国还没从县城回来。   ……也不知道今天赵长青第一天去黑市顺不顺利,这么想着,乔秀兰就时不时看向门口。   没想到还真让他等到了人。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乔家门口探头探脑的。   乔秀兰一眼认出这是他二哥的小徒弟,心头一跳,立马迎了上去。   “猴子你咋来了?你师父他们呢?”   猴子满头是汗,眼眶发红,看到她立刻就说:“您快去看看我师父他们吧,他们进医院了……”   医院!两个字听得乔秀兰背后冷汗都下来了。庄稼人都皮实,小伤小痛根本就不会去医院。这肯定是出事了!   乔秀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安慰他说:“你先别急,我陪你一道去看看。你等我下。”然后她就折回了家里,去了自己屋,把之前林美香替高义还来的票据全捏在了手里,跟李翠娥说了声自己在附近溜溜弯,而后就和猴子快步往村口走去。   猴子是个面生的外村人,乔秀兰刚办了一件泼辣事,两人走在一起,少不得引人注意。不过猴子到底是个半大孩子,现在生活条件差,孩子们发育得也差,猴子黑黑瘦瘦的,个子也不高,倒是没有好事的人往歪处想。   乔秀兰一心记挂着自己二哥和赵长青,可不管别人怎么看这么想。两人出了村,幸运地搭上了去往县城的末班车。   乔秀兰没来过县城的医院,好在猴子是个机灵的,有他帮着一路打听,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医院的位置。   当他们到底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县城医院是个五层的三栋连楼,在附近一片低矮的建筑物衬托下,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高耸。   猴子是第一次来医院,到了门口就开始发愁:“这么大的地方……咋找啊?”   “不急。”乔秀兰带着他进了大厅,和厅里的门诊护士打听,“护士,请问之前有两个男人一起来的,姓乔和姓赵的,你知道他们被送到哪里了吗?”   护士翻了翻面前的纸质记录,说:“刚没有姓乔和姓赵的两个男人送来。”   大厅里的护士是接待急诊登记的,她这没有记录,说明乔建国和赵长青不是受重伤挂了急诊,多半是自己去挂号的。   乔秀兰松了口气,和护士道过了谢,准备去挂号台那边问问。   挂号台那边还排着队,她和猴子刚走到队尾。就看到乔建国和赵长青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从楼梯上下来。   乔秀兰看到了他们,他们也很快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乔秀兰。   这就是猴子嘴里说的受伤严重到进医院的两个人?   几目相对,场面一时很有些尴尬。   只有猴子还什么都没发现,一看到他师父就哭嚎一嗓子,钻出人群扑上去:“师父,你伤哪儿了?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乔建国无奈地把他推开,照着他的头就是个爆栗子,“你师父我好着哪!你把我妹子请来干啥?”   猴子捂着头,委委屈屈地说:“他们说你和赵叔进医院了呐!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咋?我们还能被人打残咯?”   乔秀兰松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猴子一眼,说:“二哥别难为他了,他也是关心情切。”   乔建国看着赶过来的小妹,讨好地笑了笑,“不怪他,不怪他。二哥就是心疼你,这么急着赶过来,路上累着了吧。走,二哥带你去国营饭店吃饭去。” 第21章   正是晚饭的点, 国营饭店里客人不少。四人运气好,靠角落的圆桌正好空着,他们便坐了过去。   乔秀兰把赵长青和她二哥仔细一通打量, 两人身上都没什么伤口。赵长青额头贴了一小块纱布, 看着也不大严重。   “好啦, 小妹, 别看了, 我们真没事。”乔建国点完了菜,就和猴子你一眼我一语地说起了白日里的事情。   今日摊位上的生意今天是一如既往地好,而且多了赵长青这个帮手, 效率更高了。桂花糕上次做得少,好些客人都惦念着, 前一天乔建国放了消息今天继续卖这糕点,天刚亮就有客人来排队了。   所以尽管他们效率高,但客人实在多,长龙大排, 还是造成了人群的拥堵。   然后前一天跟踪乔建国的那个黑壮汉子就不乐意了。他绰号黑豹, 摊位正好在乔建国对面。这队伍都排到他摊位面前了。更气人的是,那么些个来黑市买东西的客人, 却都不带看他收上来的东西一眼的, 只认准了乔建国卖的那些。   乔建国也挺不好意思的, 还抽出空来特地分装了一些酸梅汤和桂花糕,亲自送了过去赔礼道歉,让他多担待些。   可这个黑豹, 只觉得乔建国是拿东西来耀武扬威的,一言不合就把酸梅汤和糕点全摔在了地上。   汤水糕点撒了一地。乔建国也是有脾气的,加上这些吃食都是自家妹子半夜就起来做的,当下两个人就杠起来了。   黑豹是黑市的老人了,觉得被下了面子,就问乔建国敢不敢签生死状,像个男人一样打上一场。要是乔建国打输了,他也不要他的命,就要他供出背后的手艺人,把收货渠道给他共享。   黑市都是敢冒着蹲大牢风险赚钱的狠人。狠人多了,矛盾自然也就多了。所以周瑞定下了规矩,这黑市里闹矛盾不可调和,就签生死状打上一架。黑市事,黑市毕,不能再节外生枝。   当然了,这黑市有他把控着,也没有放进来那种穷凶极恶的人。所以这生死状,也就是起个威吓作用。黑市开了这么些年,也从来没出过人命。   乔建国少年时那是狠狠饿过几年肚子的,发育得不大好,个子也就一米七出头。   黑豹那可是比赵长青还高一些的,加上一身腱子肉,那个头能抵得上乔建国两个。他敢提出这个,自然是觉得乔建国没这个胆子。   乔建国要是二十出头,没家没口的,说不定真就脑子一热答应了。可他也三十好几了,有老婆有孩子的,黑豹心心念念想挖出来的手艺人,还是自己的亲妹妹。他还真不能答应!   黑豹见他不说话,又是冷嘲热讽一番。   恰好这时候,赵长青那边忙不过来了,他过来寻人了,当下就替乔建国答应了下来。当然了,他答应的,下场的也是他。   之前隔着远黑豹还没注意他,此时离得近了,一眼就认出他是昨天那个卖鸡蛋的。   “好啊小子,昨天把老子耍的团团转,今天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完这句,黑豹和赵长青找了块空地,脱掉了褂子,就光着膀子开干了!   可苦了猴子,又要在摊位里顾着生意,又要担心自家师父和新认识的叔。   最后好不容易摊位上没什么人了,猴子心急火了地去看打架。   可空地上已经叫人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了。他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半大少年,哪里挤得进去。   没办法,他只好又折回了摊位,只能从围观人群的叫好声中判断时局。   然后就这么过了好大一会儿,人群哄闹着散开了,猴子心急火燎地去找人。却被告知乔建国他们和黑豹一起被到医院去了。   地上血迹斑斑,猴子的心当时就凉了一半。   黑豹那种大个子,他师父和赵长青两个都不是对手啊!别真给打坏了!然后他就着急忙慌地去找乔秀兰了……   “你小子,你师父和赵叔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顶用啊?”乔建国又敲了他一个爆栗子,笑骂他:“欺师灭祖的玩意儿!”   猴子笑呵呵地给他倒茶水,“没有没有,师父您在我心中那是顶顶厉害的!我这不是太担心嘛,乱了方寸就给一时想歪了。”   乔秀兰听得心惊肉跳的,忙追着问:“那到底咋了?你们真打起来了?”   乔建国拐了拐赵长青,“你说你说。”   赵长青弯了弯唇角,淡淡地笑了笑,这才开口说:“那个黑豹,真是空有一身蛮力,却是个不会打架的生手。刚开始我摸不清他的底,就只防守。后来过了一会儿,他体力开始不支了,就是我略占上风了。”   “长青你也太谦虚了,那岂止是略占上风,明明是撵着黑豹那小子打……哎呦,现在想起他的熊样儿我都好笑。”乔建国开怀大笑,心情十分不错的模样。有了今天这一出,可没人敢因为眼红妒忌再来招惹他了。   乔秀兰想的更多,可笑不出来,“那那个黑豹怎么样了?伤的很严重吗?”   乔建国笑着摆手,“没有没有,他那是被长青撵得慌不择路了,跌在地上头上磕破了。当时血流的老厉害了,我们这才着急忙慌地把他抬到医院去了。现在人已经没事了,就是血流多了,暂时要在医院住两天。我们一直守到他没事了,家里人也过来,才从楼上下来的。”   乔秀兰这才放心一些,“人没事就好。”   不过说到底也是她思虑不周了,虽然本就猜到二哥会受人嫉妒,但她以为有了赵长青的帮忙,那些人多少会有些顾忌。哪里想到黑市里还有黑豹这种虎的,上来就跟人单挑……   “我觉得今天的事情给咱们提了个醒,那个叫黑豹的,是沉不住气第一个出头的。那其他人呢?总归也有和他心思相同的。而且今天你们说摊位前大排长龙,确实造成了秩序紊乱,长此以往,肯定还有后续的麻烦。”   乔建国搔了搔头,说:“那你说咋办?”   乔秀兰垂下眼睛想了想,说:“二哥,你看咱们能不能另外支一个摊位。你的摊位位置好,在黑市的中心地段,第二个摊位可以稍微偏一点。这样既分担了客流量,位置差的地方再吸引一波客人,那边的人应该也不会有意见。”   “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可是……”乔建国为难了起来,“实话跟你说吧小妹,这摊位里能支摊的,那都是有数的。我们说了都不算,得经过上面大佬批准了才行。”   周瑞外号黑面神,那就是个铁面无私、谨小慎微的主儿。黑市里的人来往,都得过他的眼。而且现在黑市生意不好做,公安查的也严,他多半是不会同意的。   “那个大佬,是姓周吗?”乔秀兰问。   “你咋知道的?”乔建国心头一跳,想着小妹不会是背着自己偷偷去打听什么消息了吧。   别说,乔秀兰还真知道一手消息。不过不是她打听来的,而是上辈子探监的时候,从他二哥嘴里得知的。   乔建国被抓是77年前后,当时公安严打,把整个县城的黑市一锅端了,还树成了全国反面典型。   入狱以后,当时还没离婚的乔建国刚开始心态还挺不错。家人来探监,他还反过来安慰他们,还同他们打趣道:“这是运气差了,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咱们没个当军官的好大哥呢,我们之前的大佬那是早就撤了。我也是傻,看他突然从位置上下来了,竟一时没有察觉到风险……”   时隔多年,乔秀兰已经记不清周瑞的名字,只依稀记得他的姓氏。   跟乔建国验证如今黑市的掌权人确实是这个姓周的以后,乔秀兰就道:“二哥不是说过那位的母亲很喜欢我做的糕点吗?我也就听你提了一下,就记住了一个姓。”   乔建国反思了一下,他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松了,明明之前只是跟小妹说大佬的母亲喜欢她的糕点,居然把周瑞的姓氏都给提了……一定是这几天生意太好,得意忘形了!   正所谓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他们正说着话,周瑞这隐藏在黑市里的‘鬼’就扶着一个瘦弱的老太太进了国营饭店。   县城的国营饭店并不大,此时又恰好是饭点,已经坐满了人。   服务员让他们找人拼桌,但周瑞是带着自家老母亲一起来的,自然是不大乐意老人家挨挤的。   “妈,不然咱们去别处去吃吧。”   “不用不用,难得你一片孝心,来都来了。妈随便找个地方坐就行。”蒋玉芬随手一指角落,“咱们去问问那边的人,愿不愿意和咱们搭台子。”   角落里的桌子是个能坐七八人的圆桌,位置也雅静。正是乔秀兰他们坐着的地方。   乔建国一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周瑞一进来,他就瞧见了。可黑市里的规矩,在外头最好能装作不认识。所以他就没有动作。   母亲发了话,周瑞也没有犹豫,扶着她就过去了。   “乔二,是你啊,还挺巧。”周瑞主动和乔建国打起了招呼。   乔建国从善如流,当即也站起身,笑道:“周哥带大娘来吃饭啊?快,这边坐。”   周瑞和老母亲说自己在厂子里上班,每天早出晚归,蒋玉芬也从来没怀疑过。但最近她吃了乔建国那里的东西,精神头明显比以前好了,也开始和周围的邻居老太太一起活动了,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传闻,开始对周瑞的工作产生了怀疑。   借着这次巧合,周瑞就对自家母亲说:“妈,这是我厂子里的同事乔二。”   乔建国看着十分爽朗,天生长得一副笑脸,尤得老一辈的喜欢。他让开了位子,让蒋玉芬坐到了里头乔秀兰身边。   乔秀兰早就从自家二哥的反应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也客客气气地给老太太倒了茶。   乔秀兰这天进城得匆忙,也没做什么乔装打扮,就穿着家常的浅色衬衫,梳着辫子。蒋玉芬看着她,心底不由赞叹一声‘好俊俏的姑娘’。   说起来,自家这小儿子三十好几了,还没成家呢。其实早就说了亲的,但是六几年家里遭了大灾,对方为了撇清关系,早就不认那门亲事了。一直到近几年,家里靠着大儿子用命搏回来的功勋,日子才好过了。小儿子的婚事却犯了难。这好人家十几二十岁的姑娘,哪里肯嫁这么大年纪的男人。   当然了,蒋玉芬也不是什么莽撞人,只是恰巧看到了乔秀兰这么标致的姑娘,一时感叹而已。   另一边周瑞也在外面坐下了。   乔建国给他倒了茶,他点了点头道了谢,看着赵长青问:“你就是今天新来的?”   赵长青不卑不亢地回答:“是的,今天乔二哥本是要带我去见周哥的,只是下午出了些事情,给耽搁了。”   下午的事情,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不必他说,周瑞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他早就让人把赵长青的家庭背景,为人性格全打听清楚了。   黑豹挑衅在先,赵长青应战在后,本不是赵长青的错处。反倒是看着身形高瘦,竟能把壮实的黑豹撵着打,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而且后来黑豹摔破了头,他能把人送到医院去,也算是有担当了。   周瑞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算是允许赵长青进黑市了。   说话的功夫,乔建国他们先头点的菜终于上来了。   他们今天四个人一起来的,猴子和赵长青又正是能吃的年纪,所以乔建国点了一个回锅肉,一个豆角炒肉,还有一大盆番茄鸡蛋汤和一大盆米饭。   “来来,大娘先吃着。饭点人多,你们的菜不知道啥时候上来呢。”乔建国招呼着蒋玉芬。   乔秀兰也乖巧地先帮蒋玉芬盛了米饭。   蒋玉芬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你们等了好一会儿的,你们先吃就行。”   “大娘客气了。”乔秀兰笑着把盛好的白米饭放到蒋玉芬面前,“平时我二哥就说,在厂子里多亏了周大哥照顾,今天这顿饭算什么。”   “对,周哥平时对我的照顾可大了去了,大娘千万别跟我客气!”   乔秀兰又招来了服务员,另多要了两副碗筷和一个大一些的汤碗。   汤碗她用来从大盆里盛了番茄鸡蛋汤,同样放到了蒋玉芬面前。   她做这些琐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恬淡自然,不带一丝惹人生厌的谄媚讨好,就好像在服侍家里的长辈一般。   纵是周瑞这样惯被黑市里的人捧着的,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一眼。   乔秀兰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望了过去,回以同样自然的微笑。   “这是你妹妹?”周瑞偏过脸小声询问。   乔建国看自家小妹,那当然是无一处不好,当即就自豪地说:“是啊,我家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妹子。大娘和我家老娘差不多年纪,她在家就那么照顾老人的,也是习惯了。”   周瑞不是什么贪花好色的人,况且他年纪够给乔秀兰当爹的了,所以看过那一眼之后就不再去看她了,只说:“你妹妹不错。我妈常跟我念叨想要个小女儿,可惜只生了我和我哥两个皮小子。”   一桌子人动了筷子,乔秀兰时不时给老太太夹菜。   蒋玉芬怪不好意思的,忙说:“丫头,你自己吃,别紧着我。我这个年纪了,还能吃多少。”   乔秀兰弯了弯唇角,笑道:“大娘说哪里话,我二哥跟周哥称兄道弟的,您年纪和我妈也差不多,我看着您格外可亲,盼着您和我妈一样长命百岁呢。您就是太瘦了,该多吃些。这胃口好了,身体也就好了。”   老人家没有不喜欢嘴甜的小辈的,被乔秀兰这么哄着,蒋玉芬还真是比平时多吃了不少。   “大娘一会儿不急着回家吧?我陪您散散步,消消食。我妈经常说上了年纪不能积着食过夜的。反正周哥和我二哥他们吃饭还要好一会儿呢。”   之前饭菜只来了乔建国点的,虽然大家都动了筷子,但男人们都知道这些菜不够几个人分的,所以都吃的不多,只先让蒋玉芬和乔秀兰她们吃饱。后来周瑞去催了菜,又点了另外两道大肉菜和米饭,现在还没端上来呢。   蒋玉芬笑呵呵地说:“这怎么好意思?我看你刚才光顾着给我夹菜了,自己还没吃饱吧?”   “饱了饱了,我胃口本就不大。而且这几日在家吃的多了,我二哥还说我胖了,不让我多吃呢。”   “哪儿就胖了?女孩子嘛,圆润些才好看,那叫有福相。”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说话,就没了男人插话的份儿了。乔秀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扶着蒋玉芬去门口散步。   这时候周瑞点的菜也上来了。   几人也不再讲究,甩开了膀子大吃。   油汪汪的肉配着香喷喷的米饭,不到十分钟,一桌子的饭菜就被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   猴子摸着肚子,餍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这没出息的小子!乔建国甩了个眼刀子过去。   周瑞心情不错,见了就说:“不过是个孩子,由他去嘛!”   猴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也跟着嘿嘿直笑。   没多会儿,乔秀兰扶着蒋玉芬散步完回来了。   两人方才私下说了好一会儿话,看着更加亲密了。   临行前,蒋玉芬拉着乔秀兰的手说:“有空就来城里看看大娘,你周哥成日里早出晚归的,大娘每天就一个人在家待着,是在是无聊冷清得很。”   乔秀兰笑呵呵地应下。   周瑞看母亲是真的喜欢乔秀兰,分别前也特地和乔建国提了,“你家小妹要是有空,就经常去我家走动走动。反正我白天也不在家。”   自家小妹现在就半夜起来鼓捣吃食,白天在家就是睡觉和做家务,再有空不过的了。但是现在小妹主意也大了,乔建国也不愿意她和黑市的关系拉的更近,也不敢替她答应下来,只笑着说:“看我小妹自己吧,他被家里人惯坏了,我还说不动她呢。”   送走了周瑞和蒋玉芬之后,猴子也和他们分道扬镳,回家去了。   路上,乔建国忍不住打趣乔秀兰,“你刚才那么热情干啥?在家也没看你给我盛饭递汤的。”   乔秀兰撇撇嘴,心道还不是为了你!人家周瑞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家二哥能倚靠的可不就是周瑞!这辈子她可不确实还是不是77年那会儿遇上严打,只要和周瑞家里打好关系,他们知道了消息,肯定也会跟他二哥透露一些。这不就是等于上了双保险么!   “好了好了,二哥不说你了,可不许生气!”   乔秀兰傲娇地哼了一声,也不去管自家插科打诨的二哥,只挨近了赵长青问:“长青哥,刚才你吃饱没有?”   方才只为了和老太太打好关系,倒是没顾的上赵长青了。她怕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吃东西呢。   小姑娘一挨近,身上那股自带的香味就萦绕鼻尖,赵长青的心跳出现了片刻的慌乱。不过他这回倒是没脸红了,只是惜字如金地说:“吃饱了。”   怎么还同她这么生分啊?乔秀兰心里忍不住别扭起来。 第22章   “小石头呢?这几天还好吗?”乔秀兰仍不死心的继续问。   小石头每天白天都没事可干, 可不就是往乔家跑。   赵长青虽然没看着小石头,但乔秀兰给了小石头一个铁皮小水壶,小石头喜欢斜跨在身上。他每天回家,小石头的小水壶里都装的满满的。家里的水缸倒是也有水,但是他怕小石头掉进去, 所以是不许他都是在桌子上放一大壶水, 不让小石头接近水缸的。   这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水,不用说,只有乔家人给小石头灌。   所以赵长青一下子就听出了乔秀兰这是在找话和自己说。   不知怎么,他心里就有点甜蜜。   只是乔建国在场,他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是回答说:“挺好的,他现在比以前乖巧多了。”   小石头也喝了好些时候的善水了,但小孩子每天需要喝的水毕竟也有限。所以后来乔秀兰用善水做吃食, 也会分给他一些。现在就算小石头回家去了,但白天的时候也会往乔家跑。李翠娥最喜欢逗弄他,回回见他来了,都要和他说上好一会儿的话, 给他的小水壶灌满‘山泉水’, 再摸摸他的小肚子,塞点东西给他吃。   虽说小石头现在也没有立刻恢复成普通小孩子的模样,但起码不像以前那么不听人话了,也不流口水了,除去不会说话、只会咯咯笑这点, 看着也不比平常孩子差什么。   乔秀兰十分有信心,只要这么调养下去,不出一年,小石头的情况一定能大大好转!   他们说着话,就落在了乔建国后头。越往农村走,路灯就越来越稀少。一轮明月当头,晚风徐徐,四周黑漆漆的,只听到路旁的蝉鸣和蛙叫。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就这么慢慢走着,倒也算事颇有情调了。   乔秀兰和赵长青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希望回家的路能长些,再长些……   乔建国这天心情大好,刚开始还没怎么觉得,猛地一回头,就看到他们离了自己好大一段距离。   “你们走快点啊!尤其是小妹,咱们这么晚回去,妈该担心坏了!”   这不解风情的二哥呀!乔秀兰心里无奈地嘟囔了两句,脚步加快,赶了上去:“来了来了,我出来的时候跟妈说的,她应该不会骂我。”   乔建国苦着脸,“是啊,肯定不会骂你。”要骂也是骂他啊!   脚步加快以后,三个人没多会儿就回到了黑瞎沟屯。   到了村口,赵长青就放缓了脚步,让他们先走。他自己则又绕了几个弯,才往自己家走去。   往乔家走的时候,乔建国少不得和乔秀兰夸赞道:“还是小妹你有眼光,我之前倒是没想到,长青居然能这么得用!”   乔秀兰听了自然高兴,说:“其实我也就是随口一提,也要二哥拿主意。”   为了让二哥长久地给自己当‘僚机’,乔秀兰可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哈哈,那是。我今天虽然只跟他待了一天,但你二哥我看人向来是准的,他是个好帮手!要不是出身不好,让他给我当帮手那都屈才!”赵长青身手好,人也正直有担当,若不是被家庭成分拖累了,那去参军肯定是大有作为。   兄妹两个说着话,就到了家门口。   家门大开着,李翠娥打着手电筒正等着。   “你可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儿了?”   乔秀兰当时走得匆忙,就说是去附近遛弯。这一走就是个把小时,家里人晚饭都吃过了,她还没回来。要是再不见人,李翠娥都要发动全家人去寻找了。   “我去城里找二哥了。妈,让您担心了,都是我不好。”她和乔建国一道回来的,自然是瞒不住的。乔秀兰一边和母亲道歉,一边搀着她进屋。   “是不是你二哥在城里惹事了?”闺女当然是好的,今天做了出格的事情,李翠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不省心的二儿子。   “妈,您还真是了解儿子。”乔建国讨好地笑着,“我今天和朋友打架来着,被咱们村的人撞见了,不知道我们是闹着玩的,就跑到了家里报信。”   “那你受伤没?”   “没有没有,都说是闹着玩了,哪儿还能真受伤。”   男人打架不出出奇,朋友之间,前头起了矛盾打了一场,后头喝过一遭酒,就还能称兄道弟。自己这二儿子人缘素来是好的,处理这么点小事不在话下。进了堂屋,李翠娥把乔建国仔细看了一回,确认他身上没带伤,也就没再追问具体情况,只说他:“下回你自己的事可得处理好,别把你小妹牵扯进去!”   外头已经把闺女传的够泼辣了,这要再牵扯进男人打架的事情,可真是越来越说不清了。   “不会有下次了!我跟您保证。”   “哎,回来了就算了。你们吃过饭没?”   “吃过了吃过了,这不是害小妹白跑一场,我心里过意不去,请她在国营饭店吃的饭呢。”   乔建国陪着小心说着话,总算是把李翠娥哄好了。   当然这不还不算完,乔建国和于卫红等人也都在等着他们回来。几人劳动了一天,吃过饭却没有立刻躺床上歇着,都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也和李翠娥一样,想着他们再不回来,就要出门去找人了。   乔建国和乔秀兰挨了好大一通说,赔笑赔的脸都快僵了。   当然了,最主要挨说的还是乔建国,毕竟是他在外头惹得事。   开完了‘批评大会’,一家人才各自去歇下了。   半夜乔秀兰做好了吃食,送了乔建国出门,也没急着补觉,而是另外收拾了一些糕点出来,用布仔细包好。   没多久,家里人都起来了,乔秀兰和李翠娥一起准备好了早饭,一家子都吃过了,去上工了。   “妈,我想进城一趟。昨儿个不是去见了二哥的朋友吗?他朋友有个老母亲,看着身体不大好的样子,我跟老太太还挺投缘的。家里这不是有山泉水做的糕点嘛,我想去给人送点。”   青天白日的,闺女进城也遇不上什么危险。李翠娥就同意了,说:“你侄子他们上周末也没从学校回来,眼瞅着明天又是周六了,你顺带去他们学校看看,问问他们这周还回不回来,家里你嫂子她们都盼着呢。”   这年头通讯不方便,虽然侄子们只在路程不远的县城念书,但也有半个月没和家人见面了。家里人都怪想念的。   “行。那我再多带点,给小崽子们尝尝。”   她现在每天半夜都要坐上两大锅糕点,足有十五六斤。大头自然是让乔建国拿到黑市去卖了,剩下的就都是给自家人吃。   李翠娥刚开始还怕家里面粉吃的太快,可几天下来,她去灶房的橱柜里看了,面粉袋子还鼓鼓囊囊的。她也不知道是乔建国每天按着数量往里填补,想着或许是这糕点加了桂花吸水多,她也就没说什么。   ***   乔秀兰熟门熟路地进了城。   前一天晚上她已经打听好了周瑞家的住址,问了几个人以后,就顺利找到了地方。   乔家所在的筒子楼,地处县城中央,却不熙攘,很是幽静,真是个难得地好地方。   乔秀兰爬上了楼,敲响了周家的大门。   “来了!”蒋玉芬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等开了门,她瞧见了来人是乔秀兰,立刻就把她拉进了屋,开怀笑道:“秀兰,这么一大早就来了啊?吃过早饭没?”   “大娘,你不忙,我吃了来的。”乔秀兰进屋坐下,笑着说:“昨儿个听大娘平时在家胃口不大好,我家里正好有用山泉水做的糕点,特地给你送一些来,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难为你有心了。”蒋玉芬乐呵呵地拈了一块糕点尝了。熟悉的口味,她一下就认出这就是儿子这几天时不时给自己带回来的。可儿子说是他在外头买的,乔秀兰却说是自家做的……这可奇了怪了。   不过蒋玉芬也是有心思的,所以她也没说破,只把乔秀兰的手艺一通夸。   乔秀兰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周瑞知道,这口味独特的糕点是出自自己之手。   黑市那么些人,哪个不是巴结着周瑞。若是不拿出自己过人的本事,他凭什么就能高看自家一眼呢?   她二哥为了保护她,多半是不会和周瑞透底的。可她同样为了保护二哥,却得跟周瑞讨这个巧。   和蒋玉芬说了一会儿话,乔秀兰就起身告辞。   县城的初中她是认识的,她自己就是那里毕业的。   到达学校的时候,学校还没放饭,是不许外人随意出入的。   乔秀兰是为了给侄子送吃食的,也不急,就在校门口找了个阴凉处等着。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小时,校门打开了,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出来了。   这些学生大多是家住得近,回家吃饭的。   乔秀兰在门卫处登记了,就进了学校。   她一共有四个侄子,老大老二是于卫红生的双胞胎,叫乔福来和乔福生,现在正在念初二。老三是二哥二嫂的独苗苗,叫乔福东。老小就是她三歌三嫂家的乔福明。小的两个正在念初一。   学校也不大,一共也没几幢楼。   乔秀兰不大记得他们在几层了,刚想跟人打听,就看到楼上下来了侄子们一边说话一边从一幢教学楼里出来了。   “小姑,你咋来了?”他们一见到乔秀兰就喜出望外地跑了过来,把她围在了中间。   侄子们又高又壮,朝气蓬勃,看着就像小马驹似的,乔秀兰重生回来后,还没见过他们,猛地见到了,也是忍不住笑。   “你们奶奶说你们怎么上周没回来,让我来瞧瞧你们呢!”   乔福来是大哥,第一个开口回答:“今天考完月考就要放农忙假了,到十一之后才回来上课。上周我们想着好好复习,就没回去。”   侄子们个顶个都是读书的好料子,尤其是双胞胎,那可是从小到大,不论大小考试都考全校第一和第二。学校这时候也没有奖学金,但也十分人性化,知道孩子们正是吃饭长身体的时候,每个学期都会给成绩优异的学生发一些饭票粮票。侄子们都十分要强,每到考试,那都是花十二万分力气去复习。也因为这样,乔家虽然供着四个孩子上学,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孩子们吃的粮食一大部分都是自己挣的哩。   “小姑你带啥好东西了?”乔福东和他爹乔建国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一下子就看到了乔秀兰提来的布包。   “你这小子。”乔秀兰好笑地戳了戳他的额头,“就你眼尖!这是家里做的糕点,特地带来给你们吃的。”   乔福东嘿嘿直笑,十分豪气地说:“小姑还没吃饭吧?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我请客!”   乔福来看了他一眼,说:“老三你别和我抢,我是大哥,我来请!”   其他两个侄子也不同意,刚开学没多久,上学期奖励的饭票粮票才发下来,大家伙儿口袋里都鼓着呢!   四个小子谁也不让,恨不能乔秀兰生出四张嘴来,一人吃他们一顿饭。   就这么说笑着,乔秀兰被他们带到了食堂。   食堂分三个窗口,窗子上分别写着‘甲乙丙’三个大字。   乔秀兰站在旁边看了看,发现甲等窗口,那是有肉菜的,配的是白面馍馍,乙等窗口就和甲等窗口的菜一样,但是没有肉,配的是玉米面馍馍。丙等窗口则看着清汤寡水的,配的是黑乎乎的高粱面馍馍。   三种窗口前都有人排队,但是明显甲等和丙等排队的人少,而乙等窗口前的人则是最多的。   “小姑,你想吃啥?”侄子们簇拥着乔秀兰就往甲等窗口走。   “我随便吃点就成,不用吃这么好的!”乔秀兰心疼侄子们的饭票,拉着他们要往乙等窗口走。   “小姑别和我们客气了,我们四个人都得了奖励呢,还不能让你吃顿肉啦?”   “就是,我们饭票且够呢!小姑咋还和我们客气上了?”   侄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看乔秀兰不肯点菜,就去点好了白菜炖肉和黄瓜炒蛋,还有两个白面馍馍。   乔福来仗着身高优势,抢先给了饭票。   食堂就有桌椅,四个侄子你端菜我端馍馍他擦桌子的,抢着干完了活。   乔秀兰看的眼眶发热。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已经出嫁了。她一个人要撑起夫妻两个人的生活,没日没夜地干着各种体力活。哥哥们生她的气,特地不帮忙,就等着她和家里人服软。侄子们年纪却小,也不懂为啥乔秀兰和自家人突然疏远了,每到放假,就来偷偷替她干活……   可就是这样好的侄子们,在78年一场轰动全国的山体滑坡里,四个折了三个,只剩下了乔福生一个。开朗的孩子从此变得阴郁,热闹的乔家也从此变得门庭冷清。大哥大嫂从现在的爽利人变得沉默寡言,二哥失去了儿子,媳妇又改了嫁,出狱后郁郁寡欢,一蹶不振。三哥后来续娶了一个寡妇,日子也是过得很凑合……   可是这辈子不会了!有她在,一定会护他们周全!   “你们吃啥呀?”   这些菜足够乔秀兰一个人吃了,可加上四个正是能吃年纪的侄子,那就绝对不够了。   乔福来爽朗一笑,说:“小姑先吃啊,别管我们,我们的饭菜一会儿就来!”   正说着话,乔福明在窗口借了个大托盘,一个人托着四个大碗过来了。   这孩子话跟她三哥一样少,也是存在感极低,但是干起活来一点也不马虎。   他们的四个碗里打了乙等窗口的素菜和玉米面馍馍。   乔秀兰哪里好意思一个人吃甲等菜,挑了菜的肉分给他们,也把两个白馍馍分成了四瓣儿,放到了他们碗里。   “你们吃白面的。我在家,你们奶奶经常给我做白面疙瘩,我吃玉米面的就成。”   四个孩子又是一番让。   乔秀兰正了脸色,说:“快吃,别再这客套了。我记得初中吃饭的时间就半个小时吧?可别耽搁了你们下午考试!”   果然,听到要考试,侄子们也不推来让去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真的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乔秀兰刚吃了几筷子菜,半个玉米馍馍,他们碗里的菜却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乔秀兰打开了布包,桂花糕的香味立刻蔓了出来。   “这个糕点是甜口的,不能搭着菜吃。你们要还吃得下,就当甜点吃了,要吃不下,就拿过去下午饿了吃。”   闻着糕点香甜的味道,侄子们异口同声说:“吃得下吃得下,我们还没吃饱呢!”   他们筷子也不用了,直接上手拿。   “小姑,这糕点怎么这么好吃!真是自家做的?”   “我还能特地去买了,然后骗你们啊?都是我做的。而且家里好吃的可不止这个,回来了小姑给你做更多好吃的。”   孩子们也正是好吃的年纪,听到这话,更加期盼回家了。   桂花糕看着精细,味道又香甜得过分,自然引来了不少学生的注意。   平时孩子们都是大方人,遇到相熟的多看了几眼,也就吆喝着大家一起吃了。   可今天这糕点实在美味,又是他们小姑亲手做的,他们就不想和人分享了。   “哟,这不是乔家四个好学生吗?”一个胖胖的男孩从甲等窗口打了菜,慢悠悠地经过。   这男孩虽然长得普通,可身上的白衬衫和军装裤,那都是崭新笔挺。手腕上还带着一块宝石花手表。看着体面阔绰极了。   看他特地在自家桌子面前停下了脚步,乔秀兰询问侄子们:“这是你们朋友?”   四个孩子都收了笑,乔福来说:“你别管了。”   他这么说了,乔秀兰也就不看那个男孩子了。   “那你们快吃吧,下午好好考试!”   那个男孩却没有走开,只是在旁边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家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就靠你们考好成绩挣粮票饭票吗?怎么我刚才听人说你们还在甲等窗口打菜了?这里还吃上精细糕点了,啧啧……难道平时的寒酸全是装出来的?”   “这位同学,请你注意你说话的措辞!”乔秀兰板下脸。任谁听人这么说自家孩子,心里都难受得紧!   “我说话咋了?”胖男孩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你是几年级的?还敢和他们一起吃饭?”   乔秀兰这时候也不过十七岁,又在家养的肤白面嫩,看着也不必初中生大多少。而且这个时候孩子上学也有晚些的。   “我为啥不能和他们一起吃饭?”   “因为他们是被全校排挤的人!你和他们一起,那就是和我作对!”   乔秀兰青筋狂跳,难道这个时代就已经有校园暴力了?   乔福东悄悄拉了拉乔秀兰的袖子,小声对她说:“算了吧小姑,他是校长的侄子,别跟他置气。”   校长侄子怎么了?他们送孩子们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吃校长亲戚的气的!   “这位同学,我是他们的小姑。我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这么针对他们。你要说出他们的错处,我一定替他们道歉!但如果他们没对你做什么,你平白无故地为难他们,这事儿今天还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乔秀兰的态度依旧是礼貌的,但语气也是强硬的。   她到底比胖男孩大了好几岁,又是成人的心智,猛地对上,胖男孩还真不知道怎么答话了。   说起来,乔家的男孩子却是没怎么惹过他。可他们年年考第一,年年从自家伯父那里拿饭票粮票。他爹妈有事没事就把他们拿出来跟自己作比较,让他跟他们学习。光是这个已经够让他看不顺眼了! 第23章   想到自家大人提到乔家兄弟就满意无比、满口称赞的态度, 胖男孩就更加窝火了。   “他们没怎么招惹我,我天生就看他们不顺眼不成吗?”   “成啊。这位小胖子同学……”乔秀兰点了点头,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我只是不明白,你看他们不顺眼, 为什么还上赶着来在他们面前晃悠, 主动和他们说话,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噗——”侄子们不约而同喷笑出声。   “我不叫小胖子同学,我叫王波!你你你……我不跟你这个女孩子一般计较,回头再收拾你们!”说完,胖男孩王波狠狠瞪了乔家兄弟四个,端着饭碗走了。   “哈哈,小姑,笑死我了, 你咋现在这么能说了?”乔福东笑得不行,觉得自家这小姑突然变得能说会道了,跟他爹比也不差什么了。真是随便夹枪带棒几句话就能把人气倒。   “先别笑了。和我说说,这个王波是不是经常在学校里面欺负你们。”   “没有啊。”乔福来接口, “他就是爱时不时刺我们几句, 然后看谁和我们走的近了,就用校长侄子的身份去给人施压,让他们不许和我们交朋友。”   ……如果只是这样,好像情况没有她想象的严重。   不过也很讨人厌了,侄子们又没做什么对不住他的事, 平白无故遭他的针对。而且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是爱交际、好面子的时候,他今天说侄子们穷酸,那平时可能还有更难听的话!这交朋友更是他们的权利了,王波凭什么来干涉?!   “不行,我得去找校长反应反应。”   “不用不用,我们都多大了,这点事还兴告家长那套,同学们该笑话我们了。”   “小姑,别气啦,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就是,他不让别人和我们玩,我们还没心思和人玩,只想好好念书呢。”   侄子们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劝起了乔秀兰。明明他们才是受委屈的人,却像没事人似的劝着她。   乔秀兰心里感动不已,对他们说:“你们自己看着点,也不要像面团似的任人欺负。”   “放心啦,小姑,我们又不是傻子。只是老话说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校长为人很和气,对我们都很照顾。看着他的面子,我不想同王波一般见识而已。”   侄子们都笑嘻嘻的,好像一点儿也不把王波的为难挑衅放在心上似的。   他们下午还有考试,乔秀兰也不拉着他们说话了,让他们赶快回教室去了。   出了学校,乔秀兰没急着回黑瞎沟屯,而是去了黑市。侄子们这么乖巧懂事,真是怎么疼爱都不够,她想趁他们放假的时候做几顿丰盛的,好好犒劳他们!   她今天也没乔装,随手蒙了条汗巾子在脸上。   进了黑市,她熟门熟路地去了自家二哥的摊位。   摊位前站着好些客人,生意正是红火的时候。   乔秀兰也不急,站在了人潮外围。   赵长青的个子不说在这个年代,就是在现代也算挺高的了。所以他在招待客人的时候,很快就瞧见了乔秀兰。   小姑娘穿着白底碎花的衬衫,头发柔顺地扎成辫子,垂在肩膀上,巴掌大的小脸被一块素色的汗巾子蒙住了大半张,只露出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这就算乔装过了?也实在太好认了些。   偏小姑娘还没自觉,一脸安然地缩在人群后头。   赵长青弯了弯嘴角,强忍住了笑。   怕小姑娘等得太久,赵长青和乔建国说了一声。   一听到自家小妹又摸过来了,乔建国欲哭无泪,忙挤了出去,把乔秀兰拉到了一边说话。   “我的祖宗诶!你咋又来了?!”   “二哥,先别急嘛。我没啥事,就是刚从学校看完福来他们,想来这里买点肉,回去给他们做好吃的。”乔秀兰讨好地笑着,还拿着小手给乔建国扇风。   乔建国还真对她发不出脾气,只求饶道:“你去买,你去买,你买了早些走成不?”   乔秀兰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问他:“那个黑豹呢?他家里人没来找你们的麻烦吧?”   “没有没有,他也是条汉子,虽然进了医院,但只和家里人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而且长青上午还特地去瞧他了,把他家人换回去休息了一上午,他中午才从医院赶回来。”   “还是长青哥办事妥帖。那我走了啊。”   “走吧走吧。”乔建国无奈地摆手,虽是赶人的态度,但也怕她被人糊弄了,特地把他带到相熟的摊位上,跟摊主打了招呼,给乔秀兰塞了钱,才回去忙自己的生意。   乔秀兰买了十多块钱的瘦肉,摊主看她大方,又是乔建国带来的,还送了一大根没什么肉的猪骨头给她。   猪骨头这东西熬汤是最好不过的了,乔秀兰客客气气道了谢,提着东西就搭车去了。   回到黑瞎沟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李翠娥正坐在门口的阴凉处摘叶菜。   “可算回来了,午饭吃过了没?”   “吃过了,和福来他们在学校食堂吃的。”知道母亲挂念孙子们,乔秀兰特地和她仔细说道:“他们都很好,还是又高又壮的,说是今天考完月考,然后要放农忙假了,他们为了复习才没回来的。这些小子好像是刚拿到了学校奖励的饭票,个顶个的豪气,中午给我打了两份肉菜还有两个大白面馍馍,还抢着要付饭票……所以啊,我看他们对我那么好,特地去买了肉,给他们包顿饺子吃!”   虽然都是琐碎的小事,但是李翠娥听得无比认真,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重了。   “你也是瞎宠他们,你哥哥们给你的钱和票你自己收着就好,咋一出手就买这么多肉。这不过节不过年的,吃啥饺子。”   李翠娥说归说,却已经走进灶房,开始和面了。   乔秀兰也跟着进去了,利落地洗干净了肉,拿着菜刀当当当开始剁肉。   母女两个手下不停,很快面就和好了,瘦肉也剁碎了。   李翠娥去外头割了几大蓬荠菜回来,洗了切碎以后,和碎肉拌到了一起。然后就是放调料,和饺子馅了。   乔秀兰虽然自信自己做了几十年小吃的手艺不比母亲差,但记忆中,长辈们做的食物总是格外美味的。所以她也没抢活干,让李翠娥一个人负责调料。   李翠娥打开了橱柜,把平时不舍得放的芝麻油和黄酒拿了出来。   芝麻油、黄酒、盐倒进装着馅料的大盆里。李翠娥拿着筷子把馅料顺着一个方向用力搅匀,香味很快就弥漫了出来。   闻着记忆中熟悉的香味,饺子还没开始包,乔秀兰已经不自觉地分泌出口水了。   饺子馅拌好了,面团也醒得差不多了。她三嫂赵巧娟也过来帮忙,三人分成两组,两个擀面皮,一个包饺子,动作都是十二万分的熟练麻利。   等到下午乔建军他们下工的时候,灶房里已经多了好几十个白胖的饺子。   “今天是啥好日子?怎么吃起饺子了?”李红霞鼻子尖,在堂屋里闻到了面粉味和肉味,就惊喜地窜进了灶房。   李翠娥笑呵呵地说:“今天猴小子们考完试回来,秀兰想犒劳他们,拿了私房钱出来买肉的。”   “小妹大方啊!这得多少斤肉啊!”   “我也没什么进项,这私房钱都是平时哥哥们随手给的,我在家吃喝也用不上,拿出来给大家打打牙祭。”   乔秀兰笑呵呵的,一点儿都不带心疼的样子。这可把李红霞眼馋坏了——这小姑子私房钱得有多丰厚啊!   乔建国上回爽快地一次性给了她上百块,已经把她给惊喜坏了。她是自家男人素来把他小妹当宝贝的,难道说私下里也贴补了很多?   这么想着,李红霞又心疼了起来——那都是该给她的钱啊!给了她,她可不会像乔秀兰这样随便拿出来大吃大喝的,可得好好给福东存着。上回乔建国给的钱,她也就鼓捣了一小半回娘家,其他的都在炕洞里藏着呢!   乔秀兰忙着手里的活儿,倒是没注意她二嫂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脸色。   大锅里的水已经滚了,她和母亲拿着案板下饺子。   李红霞虽然嘴馋,倒也没忘了儿子,提醒说:“福东他们都还没回来呢,等他们回了再下不迟。”   乔秀兰抿唇一笑,说:“你们也在地里累了一天了,这是下给你们先吃的。饺子馅和面都还有,等这边的下完了,我和妈接着包。等他们回来了再下第二锅。”   ……这还有第二锅呢!李红霞心里心疼得直抽气,这么多肉,这么多白面,这得多少钱啊!   没多会儿,一大锅饺子熟了,个个滚胖滚胖的,满满当当的馅料看着像要把纤薄白嫩的饺子皮撑破似的。   几大盘饺子端上桌以后,李红霞闻着香味,可把刚才的心疼抛在了脑后,拿着筷子就吃了起来。   “都吃都吃,今天饺子管够!”乔秀兰笑呵呵地招呼他们,又去灶房里把烧火的刘巧娟和还在忙活的李翠娥给‘赶’出了灶房。   饺子馅已经都和好了,饺子皮也都擀好了,只剩下包饺子的工序,乔秀兰手脚麻利地包着,心头满足幸福的感觉都快要溢出来了。这种感觉,即使在她上辈子已经小有财富的时候都没有过,让她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乔福来他们和乔建国前后脚回的家,闻到从自己家里飘出来的香味,几个人立刻就小跑着进了屋。   孩子们依次喊了人,家里顿时更加热闹了。   桌上的饺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孩子们让乔建国先坐下吃,然后就一起钻进了灶房。   本来还十分宽敞的灶房,在站了四个高壮的男孩子之后,瞬间就显得拥挤了。   “小姑,你咋一个人在忙活,我来帮你啊。”   “别闹,老三,你根本不会包饺子,别祸害了好东西!”   “谁说我不会?我看小姑包的挺简单的。”   “别吵了,都听我说,老四去烧火,老二老三去打水来。”乔福来不愧是当大哥的,一来就给弟弟们分配好了任务。   小子们笑嘻嘻地喊一声‘得令’,然后就各去忙各的了。   “福来,那你干啥?”   “我来包饺子呀。”乔福来去洗了手,站到了乔秀兰身边。   他是不会包饺子的,乔秀兰特地放慢了动作让他看清,刚只示范包了两三个,他就上手了。   第一个,包的很是一般,元宝形状不够漂亮。   第二个,那就是很完美了,放到了案板上,连乔秀兰都看不出来他包的和自己包的差别了。   这学习模仿的能力真是绝了!不愧是年年考第一的脑子啊!乔秀兰心里连连赞叹。   有了乔福来的帮忙,包饺子的速度成倍提升了。   没多大会儿,剩下的馅料就全都给包完了。   饺子下锅之后,小子们围着灶台不肯挪步,只一个劲儿地闻着味儿喊‘好香’。乔秀兰看的直笑。   饺子出锅后,装了满满当当四大盘子。   乔秀兰让他们赶紧趁热吃,然后她自己则留在了灶房里,用剩下的面团和了芝麻油,烙了张大饼。   大饼刚下锅烘着,李翠娥就进来了,“快吃去,你侄子他们吃起来可没个饱。”   “行,那妈帮我看着饼。其他的就别收拾了,等我吃完我来干就行了。”   说着话,乔秀兰就洗了手,解下了围裙。   堂屋里饭桌上,四个小子正喷香地大快朵颐。大人们都停了筷子,就是最爱吃的李红霞也没再碰饺子了,只乐呵呵地在旁边看着。   “慢点儿吃,这么些,管够呢!”   乔秀兰拿了个蘸碟,倒了一小碟醋。   “小姑,今天这饺子真是太好吃了!”素来最有大哥风范的乔福来这时都吃的满嘴是油,停下不嘴。   乔秀兰尝了一个。馅料是李翠娥调得,一如既往的鲜香多汁。里头都是上好的瘦肉,一点儿不带注水的,也不像后世的饺子馆那样,为了控制成本,把菜放成肉的几倍,吃下去没什么肉味。而且或许是用善水和了面,这饺子皮吸足了肉汁,也是鲜美嫩滑。   还真是好吃!乔秀兰胃口不大的人,也是吃了七八个。   小子们胃口本就大,在学校里也没吃好,这一吃,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一直到桌上的最后一个饺子被他们吃完,他们才打着饱嗝停了筷子。   这时候灶房里的大饼也烙好了。   虽然烙饼不比饺子美味,但也是精白面和芝麻油做出来的好东西。   小子们是再也吃不下了,乔建国他们兄弟三个却是没有吃饱的,三个人分了一张比脸盆还大的饼,也都打起了饱嗝。   这顿饭吃的大家格外餍足。饭后大家都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回屋,而是留在了残存着食物香气的堂屋里说话。   乔秀兰进灶房洗了锅,现煮了一大锅酸梅汤。   等她收拾好了灶台,酸梅汤也差不多了。   她打开了锅盖,用蒲扇在大锅前扇了一会儿,看热气都散的差不多了,就依次盛了出来。   温热的酸梅汤,虽然不如冰爽的好喝,但也是酸爽开胃,正对眼下撑得难受的小子们的胃口。   几个小子一人喝了三大碗,一起赞叹起:“还是家里舒服啊。”   话最少的乔福明难得的开了口,“要是天天都能吃饺子就好了。”   “你小子。”他爹乔建党没好气地笑骂他,“想啥呢?天天吃饺子,你咋不想当神仙呢?”   这肉饺子一年到头能吃上两顿就不错了,还天天吃,这小子还真敢说。   乔福明红着脸搔了搔头,“我、我说随口一说,而且也不光我想,哥哥们肯定也这样想的。”   三个小子都比他精明,虽然也都有这样的想法,却不说出来,只看着他笑。   家人们都笑作一团。其实他们要幸福真的很简单,能吃好吃饱,再有爱着的人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乔秀兰再次眼眶发热,同时心中豪情万丈。   不就是饺子嘛!再等几年,她一定让全家人都吃的饱饱的,还要吃的好好的!   消过了食,乔家人各自去洗漱休息了。   侄子们虽然半个月没回来了,但他们的屋子,乔秀兰却是时不时打扫的,所以直接开了柜子拿出铺盖,就能睡觉。   乔秀兰也确实觉得累的,简单地洗漱过后,躺到了床上就觉得眼皮粘了起来。   李翠娥也跟着忙活了一大会儿,她却没有睡下,而是拿了蒲扇靠坐在炕上,有一下没一下给乔秀兰扇风。   “妈,快睡吧,我不热。”   “嗯,你先睡吧,妈不困。”   乔秀兰还想再说,但实在太困了,嘟囔了两句就沉沉睡去。   李翠娥慈爱地看着她,还轻轻的替她拢了拢发丝。闺女真是长大了,越来越知道疼人了。这段时间不说分担了绝大部分家务,更是替家人想的事无巨细。今天这么热,她去城里奔波了大半天,回来更是一个人干了几个人的活儿……   可她这么好的闺女,外人怎么就说的难么难听呢?   说她泼辣,说她强悍……   怎么会呢,她的兰花儿真是世界上最好的闺女了。谁家娶了她,可是积了大福了!   ***   尽管这晚乔秀兰睡的十分沉,但是到了半夜的点儿,她还是醒了。   当她做好了糕点和酸梅汤的时候,乔建国才打着呵欠从屋子里出来。   “你咋起这么早?多睡会儿啊,咱们少卖一天又没事!”看着自家小妹眼底下的青影,乔建国可给心疼坏了。   “没事,反正白天有时间再睡。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个信誉,让客人空手而回,总是不好的。”   “小姑娘家家,咋主意这么大。”   “我长大了呗。从前你们都说我还小,我都十七岁了,哪里就还是小孩儿了?”   “行行行,你大你大,你是我姐,是我小祖宗还不成么?”   乔建国帮她一起装了酸梅汤和糕点。猴子也推着自行车上门了。乔建国就立刻把乔秀兰赶回去睡觉。   眼看着没多大会儿天就要亮了,乔秀兰想着自己昨天拎回来的猪骨头,却是没有再去睡觉。   骨头洗净,热水焯过之后再次下锅,开始炖骨头汤。   骨头汤讲究火候,一熬就得个把小时,乔秀兰就守在了灶膛前。   天渐渐地亮了,暑气也上来了,加上这火一熏,那真是热的没边了。   等到李翠娥起身出来准备早饭的时候,乔秀兰已经汗湿得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   “你这一大早是干啥啊?”   乔秀兰讨好地笑了笑,“没干啥,昨儿个不是带了骨头回来么,想着熬成汤,给大家泡馍馍吃。妈,您起来了就麻烦您看着会儿,估计再有个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快擦擦身子睡觉去,你看你都累成啥样了!”   乔秀兰倒觉得还好,忙告饶道:“好了好了,我歇着去了,您别说我睡懒觉就成。”   “快睡去吧,午饭前妈叫你。”   乔秀兰打了盆水回屋,脱了衣服把身上的汗都给擦了,这才觉得舒爽不少,又躺回了炕上。   李翠娥有心让闺女多歇歇的,但早饭的点刚过,就有个黑黑壮壮、脸生的姑娘上了自家的门。   “大娘,秀兰在家不?”   “在家呢,你是……”   姑娘莞尔一笑,显出几分朴实的可爱,“我叫牛新梅,来找秀兰说事情的。”   人家特地上门,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等着,李翠娥进了屋里,小声地叫着乔秀兰。   乔秀兰睡的也浅,很快就醒了。   “这么快就吃饭了啊?”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像个睡懵了的小孩儿一样。   李翠娥心中满是爱怜,说:“不是不是,时间还早,是有个叫牛新梅的姑娘,特地来找你的。”   牛新梅怎么来了?这才几天啊,难道她和周爱民的事已经成了? 第24章   乔秀兰立刻拢了头发, 披了衣服起来。   堂屋里,牛新梅正坐着, 看到她出来就立刻笑着打趣说:“都这个点了你还没起呐?”   乔秀兰笑了笑, 说:“侄子们放假, 起了个大早给他们炖了汤, 我妈非让我多睡会儿。”   “真好。”牛新梅一脸羡慕, “我爹妈在的时候,家里也这么惯着我。哪像现在, 唉……”   乔秀兰刚开始以为她是来报喜的,可看她的神色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妈,您忙去吧,我陪牛姐姐说会儿话。”   支开了母亲后,乔秀兰也不跟牛新梅兜圈子了,直接问她:“你今天怎么忽然来了?”   牛新梅收起了笑,脸上出现了一丝落寞, “周爱民的事情,我只跟你说了。我真是不知道咋办好了, 除了你也不知道能和谁说。”   “那事……没成?”   牛新梅也不扭捏, 直接就告诉她说:“就在昨天, 我下工回家的路上, 周爱民已经把我拉到了玉米地里……”   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敏感,乔秀兰脸颊微烫,“这不就是你的计划吗?你现在……是后悔了?”   牛新梅绞着衣摆,哭丧着脸说:“我没有啊, 是他,他后悔了!”   “啊?他不认账?”   “他要是干了不认账我还能收拾他,可问题就是他啥都没干,刚看清我的脸就扭头跑了!”牛新梅懊恼地说:“早知道我昨儿个打扮得好看些了,也不会把他吓跑了。”   “这是啥意思……他没见过你?”   “是啊,他只知道我大哥是生产二队的队长,知道我急着嫁人,然后听王国强和冯为民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昨儿个我干了一天活,浑身臭汗,满身尘土的,她一定是觉得我太难看了。”   牛新梅知道自己五大三粗的,跟好看搭不上边。可到底是个未婚的大姑娘,被自己相看中意的对象给这么嫌弃了,自尊心真的是被打击到了。   “那你现在咋想的?”   “我……我还想跟他好呗。”   “都这样了,你还想跟他好?”乔秀兰不敢置信,真的是弄不懂这姑娘的想法了。周爱民敢对姑娘家起那等心思,已经说得上的其心不正了。而且这种情况了,他居然还敢嫌弃起人家来了。不论怎么看,都不是良配人选啊!不过各花入个眼,她早就和牛新梅说过这点,可牛新梅却偏偏觉得周爱民这点缺点不算什么,到底是她自己的事情,也不好说她什么。   “是啊。唉,他真的挺好的。以前我都只敢远远地偷看他,昨天近看了,发现他这城里人长得就是和我们农村人不同哈,在咱们这都待了这么久了,还细皮嫩肉的。”提到周爱民,牛新梅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意,“而且他力气真不大,就昨天拽我那劲儿,我单手就能给他提溜喽。你说着过日子,大部分夫妻过日子都得吵架,甚至打架吧?要是跟了他,那真是一点儿都不用担心了。”   确实,牛新梅讲的也是事实。周爱民长得白净斯文,跟高义比也不差什么。就是太瘦了点,看着没什么男人味。老话也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农村里的大多数人家的日子,可不像乔家这么省心舒服。碰上脾气不好的男人,那吵架打架、天天摔摔打打过日子的,真是比比都是。   “既然你来问我了,我就说下我的看法,你听听看,要觉得没道理,也别和我生气哈。”   “你说。”   “我是觉得,这日子虽说都是人过出来的,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夫妻两人终归还是要互相扶持、守望相助的。是,周爱民那小胳膊小腿的,确实是拧不过你。但你能把他治服帖了,他也未必就会真心待你了。你说他心里不和你亲近,自然也不会真心实意地关心你照顾你。就算你俩成了,这日子过得也没啥滋味。就像那些过不下去的夫妻,男人用拳头把媳妇打服了,难道转换个性别,这就成好事了?”   没本事的男人才打媳妇。牛新梅最看不上这种男人了。可乔秀兰提醒了,她才想起来,是啊,她只想着靠武力把周爱民给治服了,和那些男人有什么区别?   她皱起了眉,表情也认真了起来,“那你说咋办。”   “你要真认准了他,就和他好好谈谈。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地谈。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自然是知道的。这处出了感情,日子才能过好不是?”   牛新梅想了一会儿,点头说:“成,我去找他。”说着她就站起身,直接告辞。   这姑娘性格是真的爽利,说去就去了,一点儿不扭捏做作的。   隔了不到十分钟,她又折了回来。   乔秀兰正在堂屋里擦桌子,看她又回到了自家门口,就放了抹布出去迎她:“这么快?咋样了?”   牛新梅微微脸红,“我还不知道他住哪里呢……”   “这简单,我和你一起去。”乔秀兰和母亲说了声,另外用饭盒装了一大盒骨头汤,想着给吴亚萍带过去。   牛新梅就跟小尾巴似的跟着她,闻到骨头汤的香味,她馋的直咽口水。   听到响亮的咽口水声,乔秀兰招呼她:“今天留我家吃饭吧,不过也没啥好菜,就是骨头汤配馍馍,我另外再给你煎两个荷包蛋。”   牛新梅点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似的,之前心里那一丝忐忑紧张也消失不见了,光想着中午饭了。   她们两个说着话就去了村口知青住着的土房子。   这时候快到午饭点了,但还没下工,所以房子里静悄悄的。   乔秀兰在门口喊了一声,里面也没人应。   “咱们再外头等等吧。”   “行。”牛新梅把她拉到树荫下站着,想着是自己麻烦了她,还特地用两只手给她扇风。   她们刚站了没多会儿,吴亚萍就从里头出了来。她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看到乔秀兰就说:“我在屋里听着外头有人说话像你的声音,没想到还真是你来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身上不舒服?”乔秀兰上前握了吴亚萍的手,这么热的天,她的手却是冰凉的。   都是女孩子,吴亚萍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就说:“那个来了,身上不舒服。”   吴亚萍虽然是城里姑娘,但下乡期间一直十分肯苦,要不是真的不舒服,她绝对不会请假的。   “正好我带了点骨头汤来给你,一会热着给你喝了。”乔秀兰说着话,介绍说:“亚萍,这是邻村的牛新梅。”   两人互相问了好,吴亚萍看着牛新梅比她们年纪都大的样子,就喊了声‘牛姐姐’。   牛新梅红了脸。别看她二十多岁了,还真没几个朋友。村里的姑娘都嫌她像男人婆,没有和她一起玩的。   “别客气,叫我新梅就行了。”   说着话,她们就跟着吴亚萍进了屋。   乔秀兰扶着吴亚萍去躺好了,让她们先说着话,转头就进了灶房,去热汤去了。   没多会儿,骨头汤就滚了。乔秀兰吹着热气,端给吴亚萍喝。   吴亚萍感激地看了看她,又看向牛新梅,说:“我们一起分着喝吧。”   “不用,我家还有,你先喝。”   牛新梅虽然嘴馋,但也说:“不用不用,秀兰说今天留我吃午饭,我到时候再喝。”   吴亚萍也不再客气,端着饭盒就喝了起来。   熬的发白的汤,飘着浓浓的骨头香味,光是看着闻着已经胃口大开。而喝进嘴里,那滋味就更是香浓醇厚了。   喝了热汤,吴亚萍小腹处的寒凉疼痛顿时就好了不少。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喝完,她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手脚都没那么冰冷了。   “真是麻烦你了。”吴亚萍捏着乔秀兰的手。   “跟我还客气什么?”乔秀兰拍了拍她的手,“咱们不是好朋友吗?”   吴亚萍弯了弯唇角,“那下回你要有事,我能帮到的,你也千万别和我客气。”   她们正亲亲热热说着话,外边突然有了人声。   这一听,就知道是知青们中午回来休息了。   牛新梅本是坐在炕上和她们一起说话的,听到了声音立马就身姿矫捷地窜了出去。   乔秀兰生怕她太心急把周爱民给吓到了,立刻也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屋,才发现先回来的不是周爱民,而是高义和林美香。   他们两人肩并肩回来的,看起来比从前亲密了不少。   “你来干什么?”林美香蹙着眉头看着乔秀兰。   高义看到乔秀兰的反应就精彩多了,他先是下意识地退到了林美香身后,而后才自觉这个动作有些丢脸,又往外站了站。   乔秀兰先冷冷地看了高义一眼,然后才说:“我来看吴亚萍的,怎么了?”   林美香冷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这几天她和高义的感情突飞猛进,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私底下的高义竟然是这样的温柔如水,体贴温厚。而且还志向远大,想读大学。高义还跟她保证,要是他能有机会返城,一定带她去北京过好日子的。   林美香虽然是城里来的,但她的家乡怎么也不能和繁华的首都相提并论。想着以后的好日子,林美香每天干劲十足,从前的娇气一点没有了,每天抢着在队里干工分多的活儿。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幸福!   牛新梅已经心急得不行了,他们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到了门口等人。   没多会儿,周爱民也回来了。   刚走到土房子大门前,他就呆住了,然后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牛新梅居然追到了这里。   天地良心啊,他在昨天以前真的一直是个好人,小时候还在学校里当过先进标兵,扶过老奶奶过马路,捡过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要不是家里就剩下个身体不好的老母亲,月前来信说生了急病,在医院无人照料,他急着返城,又听了王国强和冯为民的撺掇,这才头一回起了歪心思……   可尽管他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昨天真的下手的时候,他就害怕了。是王国强和冯为民非架着他,说都给他安排好了。他这才硬着头皮趁着快黑的夜色,把牛新梅拉进了玉米地。   可之后他真的怂了,没敢做出进一步越轨的动作。   加上牛新梅比他想的高壮多了,他更没那个胆子了,撒开腿就跑了……   可现在,牛新梅居然找了过来。他们之前从未见过面,牛新梅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难道说是王国强和冯为民出卖了自己?   不会不会,他俩是出谋划策的,把自己卖了,他俩不也得搭进去么?   周爱民脑内思绪翻飞,背后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牛新梅可不知道他纠结的心情,笑着上前打招呼:“你回来了啊?”   “嗯、嗯!”周爱民惨白着脸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能和你说会儿话么?”想到乔秀兰的提醒,牛新梅尽量显得客气有礼貌。   “行,你、你跟我来。”周爱民像扯线木偶似的,僵着手脚,带着她走到了屋后的空地。   “你来找我……干什么?”周爱民紧张得嗓子发堵,双拳紧紧地捏成了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手里。   牛新梅也紧张,但她是那种带着羞涩的紧张。她捏着衣摆,垂着眼睛说:“昨天的事……唉,我也不知道咋说。我就想问你,你愿意跟我谈对象不?”   意料中的兴师问罪并没有到来,周爱民愣了会儿,才难以相信地问:“处、处对象?”   “是啊。我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哥哥是生产二队的队长,家里爹妈都没了,人口也算简单。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了一两岁,但是我没谈过对象,也能干活,你跟我谈对象,我肯定对你好,我挣的工分都归你,让你吃的饱饱的。往后也跟你好好过,要是有机会,让你当工农兵大学生,回去读大学……”说着说着,牛新梅的底气也足了起来。她个人条件是不好,但家庭条件不错啊。尤其周爱民是个滞留在黑瞎沟屯好几年的老知青,自己能为他做的可太多太多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推,周爱民不吭声,牛新梅的底气又泄了下来,神色忐忑地问他:“你觉得咋样?成不成你给句话。”反正她肯定是认准了他了,这文的要不成,就只能来武的了。   她开出的条件可太优厚了,不提别的,光是工分和回城两样,就够周爱民心动的了。下乡这么些年,他天天拼死干活,也堪堪只够自己吃饱。牛新梅人高马大,身板看着比他还厚实,和她一起过日子,那日子自然是更好的。回城就更别说了,每个知青都梦寐以求的。   不过已经周爱民觉得自己已经算计过她一回,已经够对不起人的了,所以还是再向她确认道:“你知道我昨天想对你做什么吗?”   “知道啊。”牛新梅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想跟我谈对象?”   “这有啥,你对我有想法,我对你也有想法啊。你不知道吧,我来过你们村,也见过你几回,我觉得你挺好的。”   看着她爽利又带着几分羞涩的笑容,周爱民的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这可真是个傻姑娘啊!他有什么好,人长得瘦弱,干活也比不上别人,家里虽然是城里的,却没机会返城。就算回去了,那也是个破败穷苦的家,真没什么值得人看重的。牛新梅就算再愁嫁,那也是队长的妹妹,放低一些标准,难道还真能找不着好人家?   见他又不说话了,牛新梅更急了,“到底行不行?你跟我说话,别吊着我,怪难受的。”   “行!”周爱民掷地有声地答应了下来。姑娘家都这么主动了,他没有再缩下去的道理。而且虽说牛新梅说看中了他,但他先做了越轨的事情,她其实根本不用来询问他的意见,直接告诉了家里人,或者用那件事威胁他,他肯定也是不得不答应。可她却坦坦荡荡地来问他的意见,半点儿没有强人所难,真真是个质朴单纯的好姑娘!他也做了决定,一定会好好对她!   “那成,这个给你。”牛新梅笑眯眯地掏了口袋,拿出一小叠饭票赛到周爱民手里,“你多吃点,看你瘦的,怪让人心疼得。回头我得了好东西,也拿来给你吃。”   周爱民缩了手不肯接,“不用不用,我挣得够自己吃。”   “让你拿着就拿着,咋还跟我客气,你不把我当对象吗?”   周爱民眼眶发热。在这个家家户户堪堪温饱的大环境,下乡这么些年,从来没人像牛新梅对他这么贴心贴肺过。这时他再看牛新梅,那真是哪哪儿都顺眼了。   牛新梅把票据塞给了他,才满意地笑了笑,“好了,不耽误你吃饭了。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你好好的,要是遇上了事,千万记得第一个找我。”   周爱民答应了下来,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温情脉脉了。   说完了话,牛新梅先回了土房子,找到了乔秀兰。   乔秀兰看她眉开眼笑的,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两人和吴亚萍打了个招呼,就回了乔家。   乔家人此时也都下工了,侄子们也都下地干活了。他们年纪虽不大,但也是农家孩子,干起活儿也不比成人差多少。   “小姑,你回来了啊!今天早上的骨头汤真好喝!”   “小姑早上累着了吧?我给你捏捏肩。”   “我给小姑捶捶腿。”   侄子们知道了前一天的饺子是乔秀兰掏了私房钱,加上今天一大早乔秀兰给他们熬了骨头汤——那骨头汤的好喝真是不用说,泡着馍馍吃再好不过了。态度那个个顶个的殷勤,小嘴都跟抹了蜜似的。   乔秀兰看的好笑,赶苍蝇似的摆手:“去去,洗手等吃饭去。”   侄子们笑嘻嘻地散开,乔秀兰跟家人说了牛新梅在家吃饭的事情。于卫红作为这个家实际的大家长,很快就跟牛新梅聊了起来。   乔秀兰进了灶房,李翠娥和刘巧娟已经把午饭都准备好了。   杂面馍馍,凉拌婆婆丁,还有个泥鳅汤。   乔秀兰撸了袖子,热锅下油,开始煎鸡蛋。   热油滋滋作响,鸡蛋下锅没一会儿,就呈现出了诱人的金黄色。   乔秀兰煎了七个鸡蛋,装成了一盘。   牛新梅坐在乔家饭桌旁,光是闻着香味就开始咽口水。她在家也经常吃鸡蛋,可嫂子泼辣,不让她吃,她最多只能偷偷用白水煮了。可和白煮蛋,怎么能和油汪汪的煎鸡蛋相比呢?   “来,新梅,别客气。”知道她爱吃鸡蛋,乔秀兰先夹了两个放到她碗里。   “这咋好意思。我吃一个就成了。”   “没事,你吃吧。上回你不是还给了我一个吗,这回我也多给你一个,咱们礼尚往来。”   于卫红也帮着说:“牛家妹子,别客气了。上门是客,家里啥也没准备,你别嫌弃就成。”   说着话,乔秀兰又看向侄子们,“都别愣着了,夹去吃啊。”   侄子们和她道了谢,又乖巧地把煎鸡蛋一分为二,自己吃半个,然后另外一半和他们爹妈分享。   乔秀兰看福明已经把自己的一半分给了三嫂,就把剩下的煎鸡蛋夹给了李翠娥,“妈,昨儿您也累着了,快趁热吃。”   “你这孩子,自己吃。妈都这么大年纪了,吃啥不一样。”李翠娥又要夹还给她。这鸡蛋还没吃,但看到一家人和睦融洽的样子,她心里比吃了什么都高兴。   母女俩也不用客气,乔秀兰就和母亲分着,一人一半吃了。   牛新梅吃着油汪汪、香喷喷的煎鸡蛋,心里满满的都是羡慕。这乔家人过得日子,才有滋有味啊!不像自己家,明明条件也不比乔家差,可管家的大嫂孤寒小气,有了好吃的都是先偷偷摸摸地紧着自己儿子。其实她也没那么贪嘴,非要偷吃家里东西。可就是气不过,明明爹妈在的时候,她也是家里受宠的女儿。爹妈一走,嫂子就变了嘴脸,看自己哪儿都不顺眼。明明在自己家,可却像个外人似的被防备着。   她下了决心,等和周爱民成了家,一定也要像乔家这样过日子! 第25章   乔建国这天从黑市回来, 给乔秀兰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他觉得他觉得没那么好的。   好消息是周瑞已经允许了他们再设一个摊位。而且这还不是乔建国主动提的,是周瑞主动找了他说的。   不那么好的消息就是,周瑞希望乔建国往后能长期稳定地给自家母亲提供吃食。当然了,这吃食自然是乔秀兰做的那种特别美味的。而且更让他奇怪的是,他一直没和周瑞提过这吃食是自家做的,只说是在乡间收上去的。要知道这投机倒把风险大, 很多人可能急缺钱,就插了一脚, 回头难关度过了, 也就收手不干了。   周瑞凭什么就能知道乔建国这里的吃食,是能长期提供的呢?   他不明白, 乔秀兰自然是知道的。   这位黑市大佬可真是聪明人,自己不过去给蒋玉芬送了一次桂花糕。他就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先给了甜枣,再派下任务, 你来我往,也算互不相欠。   乔秀兰现在也就做出了桂花糕和酸梅汤两样受欢迎的吃食。虽然买的人依然很多,但她上次去黑市, 已经看到不少摊位在效仿了。他们卖的自然没有她做的好吃, 但价格便宜许多, 也抢走了一部分客源。长此以往, 可能会有劣币驱除良币的现象。要想不被人超越,那就得不断地推陈出新!   乔秀兰琢磨了一下。这天气还是热,自己也只有半夜到天亮前的几个小时时间, 工序太繁杂的吃食肯定是不行的,不能存放的东西那也不行……   好在她上辈子办小食摊经验丰富,很快就想到了一样应季的吃食——凉皮!   凉皮工序虽然也不少,但耗费时间并不多,而且能存放,多做一些,在外头从早上卖到下午也没事。   于是这天半夜,乔秀兰就起来和面揉面。面里加入适量的盐,揉好之后用湿布盖上,放置三十分钟,接着在盆内放入兑好的善水,把面团放入,像洗衣服一样反复搓洗。   当善水呈现白润的光泽的时候,再把善水过滤到另外的大盆里,再加善水接着洗白滤出。直到洗白的水变清,剩下了发黄的面筋。面筋冲洗过后上锅一蒸,筋道十足,用来当凉皮的菜码最适合了。   接着便是静止过滤的水,这个时间需要四个小时左右。在这个期间,乔秀兰蒸好了桂花糕,煮好了酸梅汤,还点着油灯去了后院自家种植的菜地里挖了几把野菜,摘了一些黄瓜。野菜和黄瓜都切成丝,也是凉皮的菜码。   忙活了一大桶,面浆水也沉淀好了。将最上头的清水舀掉,剩下的粉浆用勺子搅匀,然后放在刷了油的平地大盘子里热水上锅子蒸。   这时候火候就十分讲究了,等面皮鼓起呈透明的时候就要立刻取出,换上另一盘。   就这么一盘一盘换着,乔秀兰做出了几十张凉皮。   等到乔建国起身的时候,乔秀兰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满头大汗地坐在灶台旁的小马扎上。   “我的小祖宗诶,这是又忙啥?”   自家妹子打小就是全家的宝贝疙瘩,下巴虽然尖尖的,但是脸颊一直是圆润的。这段时间忙下来,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了下来,五官虽然是显得更加清丽了,可给家里人心疼坏了。   乔秀兰擦了汗,笑了笑说:“做凉皮呢。二哥,这个你拿过去卖起来很方便,只要把凉皮和菜码都带过去,有人来就装上一点,然后放上菜码,调上酱汁,直接就能吃。可惜家里没有花生米,不然炒一点放里面更香……哦对,酱汁我还没调呢。你等我一下。”   “你快坐着吧,你只管说,我来调。”他虽然是个做饭的门外汉,但到底也做了快两年吃食的生意,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乔秀兰真真觉得有些累了,“把大蒜捣成泥,然后加一点芝麻油、大豆酱油和醋,辣椒油家里有现成的,也可以放一点。”   因为是这辈子头一次尝试着做,所以家里调料不算齐全。乔秀兰想着要是这次卖的好,就再去黑市买点芝麻花生什么的,自己熬一点麻汁出来。   乔建国很快就调好了,乔秀兰尝了味说可以之后,乔建国就翻出家里的两个铁皮大饭盒,把酱汁给装了。   看着自家二哥有条不紊地把食材一样一样打包,乔秀兰才想起来一桩。现在可没有一次性饭盒,这凉皮别人来买了可怎么吃?又不像酸梅汤,可以自家用碗装了,客人咕咚咚喝一碗也就几秒的事情。这黑市的摊位可容不下客人在那里吃东西啊。   她跟乔建国提了后,乔建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你就甭管了!看看你都累成什么模样了,快回去歇着去!”   乔秀兰确实发困了,但还是抚慰他说:“家里桂花已经没了,我下午天天去摘,也怕被人看见不好。之前我看市场上已经有好几家在卖了,咱们卖过今天就不卖了。”   “行行行,都听你的。姑奶奶,别唠叨了。”乔建国看自家妹子每多说一句,小脸就白上两分,真是心疼坏了。   他们兄妹说着话,猴子和赵长青已经过来了。   赵长青刚入伙的时候,乔建国还瞒着他自家妹子做吃食。可经过黑豹一事,他跟赵长青也是交心的兄弟了,便没有什么好瞒了。   这人和人的缘分也真的奇怪,两人也算是打小就认识了,这么些年关系一直不近不远,也就是属于路上遇到了能打个招呼的程度。可一起干活不过几天,关系那可谓是突飞猛进。   周瑞大发慈悲地允许他们多开一个摊位,乔建国也准备把那个摊位交给赵长青打理,租子也由他自己交,盈亏自负,便是让他自己单干当老板了。   乔秀兰做的吃食从今往后就由他们一起卖,但是同样的,他们不收乔秀兰的提成。因为乔秀兰的东西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客流量,这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当然了,这一点也不用乔建国提,赵长青怎么也不好意思挣乔秀兰的钱。   乔建国的生意,现在能算得上是黑市的头一份了。每天营业额能做到一二百。扣掉收东西上来的成本,一天就能挣好几十。这些钱乔建国拿六成,赵长青和猴子一人两成。   不过几天功夫,赵长青身边就多了小几十块。这真的是他这辈子最有钱的时候了。   现在的他每天都充满了干劲,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而且有了钱,吃的自然也就好了,再也不复从前的面如菜色,身子也精壮了几分,看着精神头十足,硬朗的面容更为英俊。   有好几次,黑市上来采买东西的小媳妇大姑娘,都看他看红了脸。也为了他,时不时地就来照顾生意。   连乔秀兰见了他,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好在他们都在忙着把食物装上自行车,倒也没人注意到他。   他们临走前,乔秀兰还特地拉着乔建国问了句:“新摊位啥时候开啊?我想去看。”   “哪有这么快啊,不得选选地方,然后和里面的兄弟打打关系么。你别操心了,都交给二哥来办。”   黑市水深门道多,乔秀兰有心帮忙也帮不上,就不跟着给他们添乱了。   这天的凉皮自然卖的非常好,乔秀兰做出来的凉皮晶莹剔透,白润光色,看着像后世的布丁果冻一样。客人都贪稀奇,加上她前头做的桂花糕和酸梅汤风评极好,自然有的是人抢着尝鲜。而且这凉皮吃的清爽可口,也顶饱。乔建国一份卖三毛钱,凉皮和菜码都放的足足的,大男人吃了也能顶上好一会儿。若是胃口小的女人,那能和自家孩子都吃饱了。   乔秀兰担心的客人如何带走的问题,乔建国也想办法给解决了。他先去买了十几个碗,装了一些凉皮放在摊位上,学着乔秀兰上次的做法,让人尝味。客人尝着觉得好,想买就自家带饭盒来。这县城也不大,能来黑市的绝大部分还是家住县城的本地人,上午赶了早市,中午要还想吃,带了饭盒再过来就是。当然若是有财大气粗嫌麻烦的,也能连碗一起买回去。碗他也没赚钱,按着进价一起卖的。   因此刚过中午没多久,凉皮就全都卖完了。   晚上收市以后,乔建国特地给周瑞送过去一份。分量绝对足够,够他和蒋玉芬一起当晚饭的。   周瑞十分满意,这乔家妹子绝对也是个聪明人。自己不过刚许了她二哥一个摊位的好处,她就立刻知道鼓捣新吃食投桃报李——毕竟桂花糕再好吃,自家母亲也吃了好些天,有些厌了,该换换口了。   所以这天周瑞直接和乔建国说:“街尾拐角的那边,有两个小摊位,做到这个月底就不准备干了。你去看看吧。”   街尾拐角位置不算好,生意只能算一般中的一般,这几年一直在换着人经营。当然了,若是生意好的,赚头非常大的,那摊主也不会说不干就不干了。就乔建国现在这个好摊位,那也是走了狗屎运,正好上任摊主家中遭变,乔建国搭了不少路子,塞了不少钱,才得回来的。   乔建国承了他的情,道了谢,就立刻回去和赵长青商量了。   赵长青进黑市不到半个月,竟然能马上自己经营摊位了。那真的跟天上掉馅饼没有区别了。所以尽管乔建国跟他说那边可能赚不上什么钱,他还是心满意足地说:“已经足够了。二哥已经帮我够多了,租子我自己交,往后每个月我再交三成利润给你。”   乔建国是真心拿他当兄弟,想拉拔他一把的,自然是不肯收他的钱的。不过赵长青十分坚持,他也不好抹他的面子,就答应了下来,想着自己先给他存着,等回头他成家的时候,再想办法随一份厚礼。   第二天,乔建国就带着赵长青去选摊位了。   拐角一共五个摊位,将要空出来的两个摊位正好是连着的。这两个摊位位置都挺逼仄,不像乔建国那边,站上三五个人都绰绰有余。这里头站两个人都要挨挤了。   “居然这么小啊。”乔建国在黑市扎根快两年了,两年都没注意过这拐角里的逼仄摊位,可见其市口有多差。   “长青,我觉得这有点小。你觉得呢?”   赵长青沉吟不语,将两个摊位仔细打量了几回,才问乔建国,“二哥,这边摊位一个月租子多少钱?”   虽然黑市地方不算大,拢共也就涵盖了一条长街,但市口有好坏,摊位也有大小,所以租金不尽相同。像乔建国的摊位,位置好,地方大,一个月光是租金就要两百。   而这街尾拐角里的位置,则便宜多了,一个摊位就七十块。   听完了价格,赵长青算了算身边的钱,对乔建国说:“那我两个一起租了吧。”   这一个月可就一百四十块,绝对是一笔大钱了!在乔秀兰给乔建国带来巨大客流量之前,乔建国一个月扣掉租金的纯利润也就三五百。那还已经是他会钻营,会来事的经营成果,许多摊主的盈利远不如他。   “你可想好了!这一租就得半年起。”虽然租金是按月交付的,但在周瑞那边过了数,可就得做足了时间。不然临时反悔,周瑞那黑面神可多的是整治人的手段。   “嗯!我想试试。”赵长青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对乔秀兰做的美味吃食更有信心。单个摊位实在太小,摆了乔秀兰做的东西就放不下多少别的了。他还想收点别的东西搭着卖,这样才有赚头。   “好!”乔建国看他意气风发的,心中也满是激情。赵长青这边市口是不好,但是有他帮忙啊!他自己的摊位面前经常大排长龙,造成秩序紊乱,而且一大部分排在队尾的客人,很有可能排了好一会儿的队却买不到什么东西,平白惹人埋怨。到时候他自然会把一部分客人指到赵长青那里去。倒也不用担心赵长青亏本,最多就是赚的少些。   于是这年国庆后,赵长青自己的摊位就正是开始营业了。   这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只是黑市生意也不能声张,所以也不能放鞭炮什么的,也就是来几个朋友庆贺一下。   乔秀兰自然也去参加了,而且为了帮赵长青聚拢人气,乔秀兰特地做了卤味,来给他吸引人气。   卤味这种东西,耗费时间长,工序也麻烦,乔秀兰之前是不愿意做的。但是这回她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所以到了这天,赵长青摊位上就多了卤鹅掌,卤鸡脚,还有些鸡鸭鹅的下水卤味。   经过长时间的烹煮,酱料已经深深地进入到了食物里,表面呈现一种黑润的光泽。鹅掌鸡脚都酥烂无比,入口即化,一个鸡脚鹅掌可以切成两三盘,放在外头供人品尝。而且早上刚拿过来的时候,卤味味道极香,味道能散出去半条街。   赵长青将两个摊位合并了,小半边摊位放上乔秀兰做的东西,另外大半边就是他收上来的东西。收货的渠道不用说,自然是乔建国提供的。   乔秀兰跟她二哥说了,想帮着赵长青看半天摊位。   赵长青有心也想扶持赵长青,但他自己摊位忙不过来,却是分丨身乏术的。不过自家小妹代表自己也一样,所以这天乔建国格外慈悲地同意了。   乔秀兰心情也跟着极好,这天早上稍晚一些,跟母亲说了去城里逛逛,就来了黑市。   此时黑市已经开市了,有了不少赶早市的客人。   乔秀兰先去的她二哥的摊位,那边也摆了她新做的卤味,生意已经是极好。然后她去了赵长青那边,赵长青那边也有三五客人,不过对比乔建国那里,就显得冷清多了。   赵长青知道这天乔秀兰要来帮忙,见了他就对他笑了笑,招呼完了客人,就拿出一个崭新的小马扎,让她坐在旁边歇息。   乔秀兰也不同他客气,坐在小马扎上,看着赵长青熟练地招徕客人,分拣货物。   这男人现在眉梢眼角的落寞都不见了,全是蓬勃的生气,整个人就好像被打磨掉了外层石壁的璞玉,看着熠熠生辉的。   真帅气啊!难怪人家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了!   要不是断断续续地有客人过来,乔秀兰都想对着赵长青的帅气模样好好发一通呆了。   就这么到了中午,赵长青这边的客人虽然不像乔建国那边大排长龙,但是一直有人络绎不绝地过来。其中还有不少和赵长青算相识的,见了他都要恭贺一声,说一句‘祝愿找老板生意兴隆’。显然是乔建国那边过来的。   赵长青都会认真谢过,卖东西的时候还会抹掉零头。   乔秀兰在旁边帮着装捡东西,甚至还有客人看他们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格外般配,特地问起:“赵老板,这是你对象?”   乔秀兰听了,小脸立马红到了脸颊。   可让她失望的是,赵长青都会立刻和人解释说:“不是不是,这是乔二哥家的小妹子,来给我帮忙的。您就别调笑了,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好姑娘,还没说亲事呢。”   这些个人精一般的客人,看着小脸通红的乔秀兰,再看看一脸耿直的赵长青,哪还有不明白的,笑得更加厉害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赵长青这边的货物都卖了一小半。不过他收上来的东西少,可见生意是远不如乔建国那边的。   乔秀兰替他着急,就小声同他商量:“长青哥,你看我是不是另外再做点东西给你卖?今天这生意不大好的样子。”   赵长青看着小姑娘比自己还着急的模样,弯唇一笑,“不用不用,这已经很好了。”   他知道自己的摊位市口差,而且刚开始单干,还没什么信誉和老顾客。本就做好了今天冷清的打算,但乔秀兰不嫌麻烦、不惜工本的卤味,使得这生意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期。   “好了,快到午饭的点了,你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赵长青开始赶人了。   乔秀兰确实不好在外待太久,她依依不舍地看了赵长青一眼,这才不大情愿地走开了,先去和她二哥打了个招呼,就往车站去了。   她一走,赵长青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别看这一上午,他有条不紊地做着生意,和乔秀兰的交流也不算多,其实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时不时就想用余光看看乔秀兰在做什么。   乔秀兰给他打下手,一会儿帮着他推销,一会儿帮着他收拾的,就是坐下了,手上也一刻不愿歇着的。看的他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   多好的小姑娘啊!若不是乔二哥说了没关系,他是再舍不得让她在这里忙碌的。   这样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该让人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再不能做这些需要陪着笑脸的活计的。   赵长青正出着神,冷不丁的,他摊位前多了个高大壮硕的身影。正是乔建国对面摊位的黑豹。   “你对象走了啊?”黑豹随意地抓了一小把瓜子磕了起来。   别看两人上回还打了一架,但后来赵长青亲自给他送到了医院,还不时过去给他家人换班,一直把他照顾到了出院。两人就这么成了朋友。   乔秀兰不在,赵长青就忽然不想否认了,只装作没听清他说什么的模样,一边收拾着摊位,一边随意地‘嗯’了一声。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应答的字符,却让他心跳加速,心中甜蜜的情绪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第26章   为了扶持赵长青的生意, 乔秀兰做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卤味。   以前她还是半夜起来准备吃食,现在更是麻烦了,几乎就是等全家人都睡熟了,就要开始忙活了。   卤味在锅里煮着的时候,香味四溢,飘散出去很是明显。刚进十月,天气还是有些闷热, 灶房的前后门却都必须紧闭。   她在灶膛旁边,就像蒸桑拿似的, 一身一身地出汗。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这么经营了一个月,赵长青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不说在那个市口不佳的地段,就是在整个黑市,都不比常人差多少了。   乔秀兰也从卤鹅掌, 卤鸡爪的,一路做到了卤猪蹄,卤肉。各种她能想到的卤味, 都给做了个遍。   乔建国看着自家妹子一天比一天瘦, 可给心疼坏了。麦乳精、蜂蜜、西式点心……凡是他能买到的, 都尽可能买给乔秀兰吃。   十七岁的乔秀兰, 被家里娇宠着长大,还真是有些嘴馋的。但现在的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了, 口腹之欲倒是看得没那么重了。而且吃惯了善水做出来的东西,这些寻常东西还真是不对她的胃口。   所以最后这些东西还是让乔秀兰都攒了下来,分了一些小石头和刘巧娟,其余的自然是都进了侄子们的嘴里。   乔秀兰算了算日子,再过几天,她三嫂刘巧娟就要怀胎九月了。   这个年代也不兴做什么定期产检,有些不讲究的人家,直接在家里就生了。甚至还有那产妇刚生了孩子,即刻就下地干活的。   她自然是要让刘巧娟在医院生产的。到时候三嫂身边得有人服侍,家里都要上工,母亲身体也不好,来回奔波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还得她亲自过去。   所以在乔建国和她说赵长青的生意已经日渐稳定的时候,她立刻就和家里人提议,带三嫂去县城医院检查检查,看看什么时候是预产期,也做好入院待产的准备。   刘巧娟第一个不好意思,拒绝道:“小妹,我哪儿有那么金贵?家里有妈在,还有两个嫂子在,就是我自己,也是生产过的,在家里生就行了。”   乔秀兰当然不同意。上辈子就是因为她的任性胡闹,间接害了三嫂和肚子里的孩子。她愧疚的无以复加,这辈子虽然三嫂一直被照顾得好好的,可她仍然觉得有些不安,当然想要保证她和孩子一切妥当。   “三嫂,妈和嫂子们上回生孩子都哪年的事了?这新时代了,咱们不兴过去那一套。这女人生孩子就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咱们现在既然有条件了,当然是要稳稳当当的。”   这话确实不假,农村在家生孩子的妇女多,同样每年都有在家难产的,折腾到了医院里,也是花钱不说,还更加危险。光是今年黑瞎沟屯就有好几个难产的妇女,有两个运气好的,在医院里顺利生下来了。运气不好的,那一尸两命的事情也有!   刘巧娟自然也是盼着自己这孩子好的。他生乔福明后一直没消息,心里急了许多年,才盼上了第二个孩子。哪里就能不在意。   “就听小妹的吧,弟妹别担心钱的事,不行这钱就我出了。”乔建国和乔秀兰已经很有默契,他现在大小也是个千元户了,当然也想惠泽家里人。而且他也想着,乔秀兰去医院照顾刘巧娟,暂时也能歇上几天,也不用在灶房里一守就是一夜了。   李红霞听了,连忙扯乔建国的衣摆。这在医院生孩子得费多少钱啊?自家男人真是昏了头!   乔建国眼尾都没瞧她,直接把她的手甩了,又看向乔建军和于卫红,“大哥大嫂,你们怎么看?”   乔建军和于卫红都不是小气的人,也让刘巧娟放宽了心,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于卫红说:“你们手头要是不宽裕,大家凑凑也就成了。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大家都是一家人,今天我们帮你,明天也有你帮我们的时候。”   一家子都这么真心实意的,刘巧娟感动地红了眼眶。于是她去医院产检的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翌日一早,乔秀兰陪着刘巧娟去了医院。   刘巧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来县城医院,她上回生乔福明的时候,还是六十年代,别说进医院,那是饭都难吃饱。所以这一回她进医院,那真是跟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极了。可短暂的新鲜感过后,看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和白床单白墙,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她又害怕起来了,紧紧攥着乔秀兰的手,说不然还是回家算了。   “三嫂来都来了,别害怕,没什么的。”乔秀兰安抚了她,带着她排队挂号,然后就去了妇科门诊。   刘巧娟刚走坐到门诊,还没和医生说话呢,身下猛地一暖,一股暖流不受控地换换溜下,沿着她的大腿根一直流到了小腿……   这就是羊水破了!   医生经验也老道,立刻安排了床位。乔秀兰扶着刘巧娟躺上病床的时候还有些懵,这也太巧了吧!   “家属别愣着了,产妇这边还要一会儿才能进产房,新生儿的东西呢,都准备好了吗?还有孩子父亲呢?他必须要过来的。”   产妇生产容易发生意外,要是施行手术,那得直系亲属签字。   这时候刘巧娟反而镇定下来了,反过来笑着安抚乔秀兰:“你先回去通知你三哥,家里有个待产包,里头东西齐全,他知道在哪里,你让他一起带过来就行。”   乔秀兰忙应下了,着急忙慌地跑出了医院,跑去站台搭车了。   此时乔家人都已经吃了早饭在上工了,看到刚出去没多大会儿的乔秀兰居然一个人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都十分惊讶。   乔秀兰也顾不上解释了,拉着她三哥乔建党就往家里跑。   乔建党听说自家媳妇居然刚进医院就要生了,也是脑袋发懵,跑丢了一只鞋都不知道,还是乔秀兰看见了给他捡起来的。   回了家,李翠娥赶紧拿了待产包,三个人再次赶往了医院。   路上乔秀兰已经尽可能地节省时间,但搭汽车一来一回,也是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夫。   好在当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刘巧娟刚开始宫缩。   他们三人围在床前,一个赛一个的紧张,这个问刘巧娟要不是吃东西,那个问刘巧娟疼的厉不厉害。   刘巧娟心态倒是很好,毕竟是生产过一回的了,她感觉到这次生产应该很顺利。   两个多小时后,刘巧娟的宫口开到了十指,可以进产房待产了。   这时候的产房可不像后世的隔音效果那么好,里头别人家婴儿的啼哭声和妇女的痛叫声,在门外听得是清清楚楚。乔秀兰他们安安静静地产房门口等着,紧张地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中午乔秀兰在医院打了饭,硬逼着母亲和三哥都吃了点。三个人又继续去产房守着。   好在没过多久,护士就抱着个黑黑皱皱的小女孩出来了,说是生产很顺利,母女平安。很快,刘巧娟也被推了出来。   李翠娥接过孩子,念了好几声‘老天保佑’。   乔建党匆匆看了女儿一眼,就去守着媳妇了。   刘巧娟满头汗湿,不过精神头看着还不错,看到急红了眼的乔建党,还不忘嗔怪他说:“就是生个孩子,你紧张啥?看过闺女没有啊?”   乔建党说看过了,又问她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夫妻两个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感情好的乔秀兰看着都羡慕。   唉,到底啥时候她才能和赵长青走到这一步啊?   刘巧娟被推回了病房,小丫头也被放到了她的床边。   从她进医院到生产完,一共也就半天功夫,实在算得上很顺利了。   乔建党一会儿看看小闺女,一会儿看看媳妇,除了傻笑已经不会别的了。   “三嫂,你想吃啥?我出去给你买。”   刘巧娟忙说:“不用不用,这城里吃饭贵着呢。我现在感觉还行,休息会儿就能回家了,咱们回家吃也一样。”   后世的生产顺利的妇女也要在医院待上两三天,乔秀兰有心想让三嫂也住上几天,但刘巧娟说什么也不肯。在乔秀兰不在的时候,她已经问过护士了,这医院住一天就要五块钱,哪里是随便就能住的!   “那就待上一晚,明天早上回去,行不?现在已经下午了,咱们回去还得等车搭车,回到家天都黑了,总不能让小丫头吹凉风。”   刘巧娟自己是没事的,可对于小女儿,那自然是千般宝贝着,不愿让她受一点风险的。于是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乔秀兰看李翠娥也跟着担惊受怕了半天,就送了她回去,自己则去给她三嫂买吃食。   下午晌,国营饭店里人也不算多,乔秀兰点了个鸡汤,也需要一些时间。   她想起家里人都知道信儿了,但她二哥一大早就出门了,还不知道三嫂已经生了,便趁着炖汤的时间,跑去黑市报喜了。   她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乔建国的摊位,摊位上却只有猴子一个人。猴子说摊位上的东西已经卖完了,他师父去赵长青那边帮忙了。   过去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乔秀兰又笑眯眯地寻了过去。   刚走了没几分钟,乔秀兰就看到他二哥躲在拐角里,伸着头往赵长青摊位的方向看,也不过去,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二哥,你干啥呢?”   乔建国扭头一看是自家小妹来了,忙伸了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乔秀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见赵长青的摊位前,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正站在赵长青身边,熟练地帮他招徕生意,兜售吃食。   女人半张脸都隐在头巾下,但露出来的眉眼很是清秀,皮肤也很白皙,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长袖衬衫,胸大翘臀,身形丰满,是男人最喜欢的那种体态。   “小妹,你站过来些,别给长青看见了。他这小子害臊呢。”   乔秀兰强忍着怒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二哥,那个女的是谁啊?”   乔建国关顾着瞧热闹,笑嘻嘻地说:“那是黑豹的妹子,是个年轻的小寡妇。黑豹那家伙现在和长青关系可好了,估计是时不时在家念叨长青,她妹妹上个月来,恰巧见过长青一遭,就对他上心了。成日里没事就往他这儿跑……”   乔秀兰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为了赵长青的生意,她累死累活忙了快一个月,他倒好,竟招惹起了别的女人。   瞧够了热闹,乔建国才想起来问她:“小妹,你咋突然过来了?今天你不是陪着你三嫂去医院做检查么?”   “我是来给你报喜的,三嫂生了个小闺女,母女平安。”   “这么快就生了?”乔建国忍不住笑起来,“这可太好了!咱们乔家终于又多了个小丫头片子!走走,二哥这边也忙完了,咱们去看看你三嫂。”   现在照顾她三嫂才是正经事,乔秀兰恨恨地瞪了赵长青一眼,这才跟上了他二哥的步伐。   赵长青这边,他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自己。   他转脸过去一看,只看见一个浅色衬衫的衣角消失在了拐角。   他心中一跳——难道是小姑娘来了?   不对啊,今天他才听乔二哥提了,说小姑娘陪着她三嫂去医院检查了,这会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长青哥,你想啥呢?”陈淑芬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   赵长青这才回过神来,甩了甩头,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赵家妹子,你真不用经常来帮我的忙。我一个人忙得过来的。”这大半个月里,赵长青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回和陈淑芬说这样的话了。   陈淑芬笑呵呵的,权当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还是跟他说:“长青哥别和我客气,我哥把你当兄弟,咱们就不是外人。之前他住院,你不也是忙进忙出的吗?我在家闲着也没什么事,就当我来你这里找点事情干,散散心了。”   赵长青也不是傻子,哪里能感觉不到陈淑芬的意思呢?她要真只是为了找事干,直接去他哥那里帮忙不是更方便?他哥那边市口更好,比他这里可需要人手多了!   可对方到底是个姑娘家,再往深了说就伤了面子了。   当然了,他之前就和黑豹提过了。黑豹态度暧昧,也不接他的话,只说:“我家小妹也不容易,这几年过得太苦了。我就想让她随心一点,做不了她的主。你要嫌她碍手碍脚的麻烦,直接把她赶走就是。”   他说的轻巧,把女人不留情面地赶走这种事,赵长青怎么也做不出来啊!   眼下赵长青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说清楚了。今天他第一反应以为乔秀兰来了的时候,立马心虚地出了一后背的汗。   可天知道,他真的没做任何亏心事。他也知道,他和乔秀兰非亲非故,没什么关系……   可他就是怕她误会,怕她以为他是那种一挣到钱就拈花惹草的男人!   “你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赵长青板下脸。他的五官本就硬朗,不笑的时候就更是严肃了。   陈淑芬脸上的笑还没撤下,猛地听到这不留情面地话,她愣了下,才小心翼翼地问:“长青哥,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你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改。”   “没有,你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对象会不高兴。”   “你有对象?可是……”可是她隔三差五来帮忙大半个月了,也没见赵长青身边有女人啊。她大哥之前倒是提过一嘴,看到过一个像是他对象的小姑娘来帮忙。不过后来那个小姑娘再也没出现,赵长青也再也没提起过,她哥和她就以为是误会了。可是现在赵长青居然主动提起了!   “她这段时间有些忙,所以没过来。不过我还是不想让她误会……”   陈淑芬脸色讪讪地说:“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你忙,你忙……”   终于送走了陈淑芬,赵长青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继续忙活起自己的生意来。   而乔秀兰这边,她的心情可就不那么美丽了。在国营饭店取了鸡汤,她和乔建国去了医院。   刘巧娟喝过了鸡汤,很快就累的睡了过去。   乔建国抢着抱了一会儿小丫头,看着小猫似的小女孩,乔建国不禁想到了自家小妹出生的时候。那时候他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少年,还不会抱孩子,可小妹乖巧,任由哥哥嫂嫂们轮流抱,也不会娇气地哭闹,乖巧极了。一眨眼,小妹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这天晚上自然是由乔建党在医院陪夜的,入夜之前,乔秀兰和乔建国就搭了车回到了黑瞎沟屯。   乔家一片喜气洋洋,一来是因为家里多年没有新生儿了,而来则是在四个大侄子后,终于来了一个小闺女!   李翠娥做好了一些红鸡蛋,就等着明天把刘巧娟母女接回来后,给乡亲们派发了。   大伙儿睡觉之前,乔建国特地问乔秀兰:“你晚上还起来做吃食不?”小妹在城里忙活了一天,再半夜起来,他担心她身子受不了。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乔秀兰像赌气一般地说:“不做,最近都不做!”   谁爱做谁做,想到白天的事她就一肚子气! 第27章   乔秀兰气呼呼地当了甩手掌柜, 久违地睡上了一个完整觉。   第二天一早,乔秀兰和李翠娥进城去接刘巧娟。   刘巧娟生产前被照顾得极好,所以睡过一觉后,她的气色已经好看了不少。   家里人这么照顾她,今天又一大早来接她,而且也不像别人家那样只要小子,不看重闺女——在医院住了一夜, 同病房就有个产妇生了个女儿,被婆家一通冷嘲热讽的, 连想喝口热水都要自己倒。这么一相对比, 她心中更是暖洋洋的。   李翠娥给刘巧娟带了厚罩衫,让她仔细穿好, 然后用厚实的襁褓把小丫头包住,抱在了怀里。   乔建党更是没舍得让刘巧娟爬楼梯,背着她下了楼不算, 一路把她背出了医院。   乔秀兰跟着他们到了车站,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也不知道今天没有自己做的卤味,赵长青那边生意怎么样了?   “兰花儿, 想啥呢?车都来了。”   汽车停在了站台前, 排在前头的人已经开始上车了。他们这边有新生儿, 又有产妇, 就没有跟人挤,而是排在了后头。   “妈,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去给三嫂买点营养品。”   家里倒是有白面和鸡蛋, 但营养品却是没有的。李翠娥不是那种苛待儿媳妇的婆婆,所以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行,那你早去早回。”   乔秀兰和他们分开,快步就往黑市走去。   赵长青可是她先看中的,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拱手让人!而且就算输,她也得输个明白,这么不声不响的就结束了算怎么回事?!   进了黑市,乔秀兰特地绕了一下,没从她二哥的摊位前经过。   到了拐角处,她没急着过去,而是猫到了角落里。   赵长青的摊位前,还是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了。   他们都询问起了今天怎么没有卤味了,得到了赵长青说卤味暂时先不卖了的答复,他们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不过到底来了,他们也还是买了些东西,并没有立刻走开。   乔秀兰将摊位里外都看了一遍,没看到昨天那个女人,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赵长青招呼完了一波客人,又有了被窥视的感觉,他一转脸就看到了小姑娘鬼鬼祟祟的看着自己这边。   两人已经有一个月没好好说话了,最多就是他每天去乔家取货的时候,打个招呼,然后随便聊上两句。但每次都有乔建国在场,所以他们的交谈也都是点到即止。   突然看到她,赵长青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乔秀兰也不躲了,直接走了过去。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赵长青不自觉地就放柔了语气。   “我来给我三嫂买点东西。”乔秀兰面无表情地应答。   看她心情不大好的样子,赵长青以为是她家里有事,就撤了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小心询问道:“三嫂可还好?”   “嗯,挺好的。生了个女孩,母女平安。刚才已经和我妈他们回家去了。”乔秀兰还是没什么表情,垂着眼睛,随手收拾起他摊位上的东西。   赵长青无奈地搔了搔头。他实在有些弄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也怕说多错多,干脆就闭上了嘴。   乔秀兰看他锯嘴葫芦的样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打她重活一回,对赵长青的态度可表现得够明显了。她就不相信,他一点儿都能感觉不到!   两人这么久没好好说上话,他就一句多的都不和自己说?就算不主动提起黑豹家妹子的事情,说点别的也好呀!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各做各的事。   客人一直断断续续的有,有那眼尖的,发现他们气氛不对劲,就调笑说:“赵老板,你这是和对象吵架了?这不行啊,你个大男人也不哄哄人家!”   赵长青更苦恼了,忙陪笑道:“您误会了,不是那么回事。”   客人买完了东西也没久待,很快就离开了。   摊位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乔秀兰气呼呼地把大米袋子一摔,坐到马扎上去了。   赵长青这半早上的心都系在乔秀兰身上,看她脸色更不好了,那是再也忍不住了,准备开口询问了。   可他刚准备开口,黑豹就急吼吼地突然跑了过来兴师问罪:“长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那么对我妹子?”   乔秀兰身形娇小,坐在摊位里半人高的米袋子后面,在外头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她。   赵长青有苦难言,忙道:“豹哥,咱们先不说那个!”   黑豹却不肯善罢甘休,说:“长青,我家妹子虽然是嫁过人的,但她人长得好看,还能干活,自己也没个孩子。你们要是在一起了,她自然把你儿子当亲儿子看!你对她到底有啥不满意的?”   乔秀兰就在旁边听着。赵长青的耳根子都涨红了,心里又急又慌,一时支支吾吾的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黑豹却误会了,以为他这是紧张自家妹子,便缓和了语气,笑道:“对嘛,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家妹子的……”   乔秀兰哪里还能听得下去,蹭一下站起了身。   黑豹没想到还有别人,被她吓了一跳,止住了话头,人也不觉得退后了半步。   “我回去了。”乔秀兰甩下这句话,就立刻快步出了摊位。   “等一下!”赵长青赶紧喊了一声,追了上去。   乔秀兰却充耳不闻,只忍住掉眼泪的冲动,埋着头往前跑了起来。   “你摊位不管了啊?”黑豹也急急地在后头喊。   “你帮我看一会儿!”都什么时候了,他哪还有心思管摊位啊!   扔下这么句话,赵长青就追着乔秀兰离开的方向追出了黑市……   黑豹留在原地帮他看摊位,一时也有些讪讪的。   之前虽然在赵长青这边见过小姑娘一面,但后来小姑娘再也没来过。他几次问起,赵长青都避而不答。他就想着或许是自己误会了,又或许是他们已经不成了。想着不戳兄弟的伤疤,黑豹就没再提过。后来他妹子跟他提了对赵长青的心思,他就一头热想着撮合他们了……   这事儿办的,黑豹都想抽自己大嘴巴子了。   看赵长青对那小姑娘的着急样儿,要是今天自己真坏了他们的关系,怕是这兄弟也当不成了!   **   乔秀兰一口气跑出了黑市。   刚跑到一片树荫下,就从后头被赵长青给拉住了。   “怎么越叫越跑的?”赵长青气喘吁吁的。小姑娘看着纤瘦,没想到体力这么惊人。一口气跑出一二里地,竟不带歇的。   乔秀兰偏过脸不看他,眼眶里的眼泪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哎,你别哭啊。”赵长青慌了神,笨拙地拿袖子给她擦眼泪。   乔秀兰哼了一声,眼泪流的更凶了。   赵长青手足无措,只说:“你要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打我骂我,只是别哭了。”   看到小姑娘的眼泪,他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似的疼。   乔秀兰只管默默流泪,就是不理他。   赵长青越发无奈了,只得求饶道:“小祖宗,您倒是说话呀。这让别人瞧见了,还当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他的声音很是浑厚,低声哄人的时候,更是好听。   乔秀兰拍开他的衣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本来就是你欺负我了。”   “我、我……”赵长青‘我’了半天,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你跟那个黑豹的妹子……你们好了?”   “当然没有!”赵长青立刻正了脸色,解释说:“我就当他是朋友的妹子罢了。她每回来,我都让她回去了。而且我也和黑豹提了,可黑豹说是管不了他妹妹,让我嫌麻烦就把人撵走……可人家到底是女孩子,我总不能当着人给她推走吧。”   赵长青不会撒谎,既然他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黑豹妹子一头热了。   乔秀兰的心气顺了不少,但还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人家是女孩子,你就想着给人留面子。我还是女孩子呢,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我这个月在忙什么,为了谁忙,你心里就没点数?”   小姑娘的眼神太过热烈,赵长青哪里还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这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听到自己响亮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每一声都充满了喜悦和欢快。   原来一直以来,他不是自作多情!   “我和你说话呢!”乔秀兰推了推他。这榆木疙瘩,怎么还发起呆来了?!   “我……”狂喜之后,赵长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乔秀兰什么身份,他自己又是什么身份,“我配不上。”   乔秀兰知道他这是自卑敏感的毛病又犯了。她咬了咬嘴唇,问他:“不管什么身份,这古代还有富家小姐和穷书生在一起的呢!现在是新时代了,人人平等!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是喜欢的。可就是这份难得的喜欢,让他不想小姑娘跟着他这样的人受苦。他更希望她一直能快快乐乐的,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那时候他就算再难过再心疼,都会笑着祝福她……   赵长青垂下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晦涩难明:“你现在还小,可能是一时脑热。你不明白我这种地底里的人是什么环境,你也不知道这份喜欢可能会给你带来什么灾难……”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乔秀兰并不想再让他缩回去。所以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娇嫩柔软,简直像是一块嫩豆腐,赵长青连挣扎都不敢,生怕弄疼了她。   “长青哥,我很认真。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对我也是一样。身份什么的,总是可以跨越的。而且我收到消息,再过个几年,这些什么‘帽子’,都会成为历史,再也不会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了……”   “真的?”尽管知道小姑娘很可能是骗自己的,毕竟家庭成分的‘帽子’,赵长青已经戴了半辈子。怎么可能说摘就摘了。可她说的那么认真,那么笃定,连带着赵长青心里都燃起一丝希望。   乔秀兰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的,咱们村有个女知青,和我是很好的朋友。她哥哥在省城很有本事,就是她告诉我的。”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是活过一辈子,所以知道后世的情况。所以只好把这份本事,安到了未来省委书记身上。   赵长青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片刻之后,他终于说道:“我也喜欢你,或许这份喜欢比你的喜欢来的更厚重。”   终于承认了!   乔秀兰面上一喜,却又听赵长青说:“可在你说的好年代到来之前,我还是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会对你好,把你放在心尖上。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要是在这期间你有了其他喜欢的人,尽管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并不会怪你。”   乔秀兰欲哭无泪。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执拗的男人啊!跟上辈子精明自信的老男人根本是两个人啊!   “别苦着脸了。”赵长青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柔软的发顶,“你还年轻,条件又好,未来肯定能遇上比我更好的。我不求别的,只要你欢喜就好。”   行吧。现在的自己在赵长青看来,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也难怪他会以为自己对他只是一时冲动。乔秀兰安慰着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来日方长,日久见人心,他总会明白自己这份喜欢是何等的坚持!   “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赵长青没有撒开的她的手,就这么一路牵着她。乔秀兰一路磨蹭,他也十分有耐心,放慢了脚步陪着她。   本该十五分钟就该走完的路程,两人愣是走了快半个小时。   到了站台,人多了,赵长青才松开了乔秀兰的手。   “别和家人说今天的事好吗?”赵长青认真地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哀求。尽管他不敢奢望能跟乔秀兰走到最后。可今天的事美好的像一场梦,他还是不愿意轻易醒来。   乔秀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那黑豹的妹妹那边……”   “放心。我之前和他妹妹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你早些回去,别让家人担心。往后要有事,就写张条子塞给小石头,我见着了自然会来找你。”   “好!”乔秀兰笑眯眯地应下。   虽然事情不如她预想的那么顺利,但是好歹两人的关系也算近了一大步。起码赵长青以后不会再躲着她了!   汽车很快就来了,乔秀兰也不好接着磨蹭,就上了车。   赵长青目送她上了车,直到汽车开出很远,消失在了他视线之中,他才离开站台,回黑市去了。   ***   乔秀兰回到了黑瞎沟屯,又走回了家,脸上的笑意却还没淡下去。   “你这丫头,傻笑啥呢?”李翠娥跟邻里街坊发完了红鸡蛋,回来就看到闺女站在家门口傻笑。   “没啥没啥,我替三嫂高兴嘛!”乔秀兰笑嘻嘻地挽上了母亲的胳膊,母女二人肩并肩地进了家门。   “哎?你怎么空手回来的,不是说给你三嫂买补品吗?”   乔秀兰一拍大腿,这才想起来这档子事!   “我忘了……忘了带钱!今早光想着去接三嫂和小侄女了,都没想起来带钱。”   “你这傻丫头诶!”李翠娥无奈地笑骂她,“都多大人了,还这么马虎。”   乔秀兰连忙告饶,让母亲别再念叨自己,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这天的乔家自然是热闹非常,一家子下了工,第一件事就是来瞧瞧小闺女。   乔建党和刘巧娟文化水平都不高,都没想出合适的孩子名字。这又是个小丫头,若是名字叫的难听了,也怕委屈了闺女。   他们让家人帮着起,可除了乔秀兰,大家也都只是勉强认识常用字罢了。于是,顺理成章的,给小丫头起名的任务便落在了乔秀兰身上。   乔秀兰想了想,说:“小侄女不如就跟她哥哥们一样,排福字辈,后面那个字么,我觉得叫福玉或者福欢、福安都挺好听的。”   虽然以前的规矩是只有男孩子们才起排名,女孩儿的名字另起。但是现在是新时代了,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了,国家提倡男女平等,小侄女跟哥哥们排同一个字辈不算出格。而且‘福’这个字,真的很不错,当长辈的,或许不一定希望孩子们个顶个都得成为人中龙凤,但肯定都希望孩子们有福气,能平安顺利地长大。   “就叫福安吧。”刘巧娟看着吃完了奶睡着了的小闺女,心里柔软成了一片。她什么都不奢求,就想孩子平平安安的。   一家人围着孩子聊了好大一会儿,才各自回屋上炕。   乔秀兰却兴奋得睡不着,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着白天的事情。要不是母亲就躺在旁边,她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等到母亲睡熟了,乔秀兰轻手轻脚地起了身。   她在兄嫂屋外逛了一圈,确定他们也都睡下了,便撸了袖子进了灶房。   就她现在这心情,别说卤肉了,给她一头猪,她都能卤起来!   就这么忙活了大半夜,一大锅卤味眼看着就要熟了。乔秀兰才坐在小马扎上歇息。   正当她准备眯着眼打个盹的时候,忽然听到‘扣扣’两声细微响动。   这天不亮的,哪里会有人来敲门?即便是自己家人起来了,也不用敲门不是。   乔秀兰还以为自己是困过头产生幻觉了,然后又是‘扣扣’两声响。她侧耳一听,竟是后门传来的。   后门就连着灶房,时下万籁俱静,所以尽管敲门声很小,乔秀兰还是很简单地分辨出来了。   她谨慎地拉开了一小条门缝,只见熹微的晨光中,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不是赵长青是谁!   “长青哥,你怎么来了?”乔秀兰惊喜地打开了门。   赵长青对着她微微笑了笑,说:“今天起早了,干脆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其实他哪里是起早了,分明是一夜没舍得睡。他生怕自己睡醒了才发现,白日里的事情不过是自己大梦一场。   “进来吧。卤味味道重,飘散出去总是不好。”乔秀兰将他拉进了屋,然后就又把后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进了十一月,天气已经很是凉爽,晚上的时候甚至还会有些寒冷。   但一进了灶房,赵长青才发现里面居然这样热。灶膛里的火烧的旺旺的,锅里的热气也在不断往外冒。刚站了站脚,他后背就出了一层薄汗。   “灶房这么热,你受得住吗?”看着乔秀兰被汗水沾湿的额头,赵长青可心疼坏了。   乔秀兰抿嘴一笑,有些自豪地说:“这你可小看我了,现在这天已经凉了很多。我觉得还好,发发汗就当排毒了。”   是啊,他的小姑娘在他新摊位开张后就开始做卤味,已经做了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他竟不知道她是这么过来的! 第28章   乔建国的生意已经步入轨道, 若是为了他,乔秀兰根本没必要这么苦着自己。   她这么做,还不是都为了他赵长青么。   赵长青心中熨帖无比, 只觉得胸口滚烫, 恨不能将小姑娘揽到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好啦,别傻站着了, 帮我看着火去。”   卤味讲究火候,要把肉食炖烂,肉汁吸收进去, 但也要保持卖相, 不能过于粉烂,没个形状。   赵长青依言坐到了灶膛前, 乔秀兰掀开锅盖,蒸腾的水蒸气扑面而来。浓郁的肉香味立刻充满了整间灶房。   尽管赵长青已经尝过很多次乔秀兰做的卤味, 而且也留过一些带回家和小石头一起吃。但这香味跟勾子似的, 他还是不自觉地分泌出了口水。   乔秀兰用筷子戳了肉, 确定已经煮好了,便说:“已经好了,我把肉都装出来, 你看着火别熄,我给你做早饭吃。”   赵长青和猴子每天早上都过来取货, 所以乔秀兰一般都会做些早饭给他们。但时间有限,所以她都做的简单,也就是热个馍馍或者烘个大饼这样。   今天赵长青来得早, 倒是有时间好好下碗面条给他吃。   乔秀兰在橱柜后面的空隙拖出一袋子之前藏好的白面,熟练地舀出面粉,加了善水和面。   “不用这么麻烦的,我随便吃点就成。”   自打他进屋到现在,乔秀兰脸上的汗就没干过,他心疼坏了,不想她再这么累下去。   “我就下碗面条,不麻烦的。”   说着话,白胖的面团已经在她手里成形。   赵长青一边看着火,一边时不时地看乔秀兰。   小姑娘干活太麻利了,和面抻面行云流水,就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一般,格外的赏心悦目。   当面条下锅以后,乔秀兰随手擦了额头的汗,说:“长青哥,快起来吧,我把后门开开,咱们吹吹风去。”   赵长青也出了一脑门的汗,他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当看清乔秀兰的脸的时候,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姑娘可能是干活累的迷糊了,手上面粉没擦赶紧就往脸上糊,发际线那块白了一边,少白头似的。   “你笑啥啊,我脸上沾脏东西了?”乔秀兰一边问她,一边用手在脸上擦。   她不擦还好,这一擦,整张脸都跟花脸猫似的了。   赵长青忙把她的手拉住,说:“快别擦了,你这是在用面粉敷脸吗?”   赵长青掏出身上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小脸。   从前小姑娘在她面前哭过一回,当时他摸遍了全身,也没一块像样的帕子。后来他挣到了钱,第一件事就买了一叠帕子,每天带在身上,想着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亲手给她用上。   没想到,今天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赵长青给他擦的很仔细,就仿佛在保养一件工艺品似的。   乔秀兰仰着脸,视线从他光洁的下巴一路往上移,略过他的薄唇,他停止的鼻梁,最终挺在他深沉的眼眸里。   赵长青的眼睛其实并不算特别大,只是眉峰略高,眼窝微微下陷,所以一双眼睛看起来格外深邃有神。   他专心致志做事情的时候,眼神凝在一个点上,那双眼睛就更是迷人了。   乔秀兰看的有些痴,然后便情不自禁地垫脚,在赵长青的下巴上飞快亲了一下。   赵长青被她这举动惊到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捂着自己下巴,退后了半步,神情就像是被恶霸调戏了的良家妇女一般。   乔秀兰被他逗笑了,“你干嘛这个表情呀?”   赵长青还在回味那像羽毛一般轻柔的吻,脸上迅速升起红晕,退后两步,结结巴巴地说:“你别这样。”   “我哪儿样了?”乔秀兰不依不饶地上前。   赵长青已经退到灶台前,半边身子都快仰在灶台上,实在没地方躲了。两人离得极近,他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乔秀兰却喜欢看他这害羞的模样,硬是还要往上凑。   赵长青无奈地抓住她的肩膀,带这些求饶意味地说:“你可别再这样了,咱们昨天说好的。”   “咱们说好什么了?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和我说,你也是喜欢我的。”   小姑娘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像一只偷腥的小猫一般可爱。   赵长青心里痒痒的,理智和情感在脑海内斗了你死我活。就当他觉得自己快要失控的时候,灶房外却忽然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赶紧推开乔秀兰,跳到了一边。   而乔秀兰就倒霉了,刚才还在看调笑赵长青,根本没注意到外头的响动。身前没了个人,她扑了个空,直接趴在了灶台上,痛的‘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此时乔建国趿拉着鞋子就走了进来,听到她叫赶紧快步上前,“小妹咋了?”   灶台是青石板砌的,乔秀兰感觉胸口剧痛,却还得强撑着扯起笑说:“没事没事,我就是没当心,给磕着了。”然后恨恨地瞪了赵长青一眼。   “你小心点呀。”乔建国睡眼迷蒙的,一点都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异常,只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赵长青,“长青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赵长青愧疚地看了乔秀兰一眼,才说:“我今天醒得早,就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乔建国一点也没怀疑,还笑着说:“年轻就是好啊,到了我这个年纪,白天但凡累点,觉就怎么都不够睡!”   他们说着话,乔秀兰揉了两下胸口,打开了锅盖,开始盛面条。   面条没加什么作料,就是用的卤肉的汤汁。汤汁里放了八角桂皮等各种香料,又吸足了肉味,香气扑鼻。   两大碗面条盛了出来,乔秀兰又一人给他们碗里放了一大块卤肉。   乔建国刚起床,本来没怎么觉得饿,闻着味道就胃口大开了。   “长青,别愣着了,快吃!”   招呼完赵长青,乔建国就端起面条吃了起来。   面条爽滑筋道,汤汁浓香扑鼻,卤肉则是刚做好没多久,好吃的差点让他咬了舌头。   “往常居然不知道这卤肉汤这么好吃!”乔建国边吃边说,可惜了起来,“这汤用来泡饭下面条可太好了。不用菜我也能吃上一大碗。”   卤汤是乔秀兰上辈子研究了许多方子精心改良过的,当然是好吃的。   可惜的是,这卤汤不能让家里人知道,不然光是用汤泡馍馍吃,就是一顿美味大餐了。   乔秀兰经他一提醒,才想到这卤汤吸足了肉味,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也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那你们带一些去,如果有客人买的卤味多,你们就送一些,让他们回去泡饭也好,下面条也好,也算是一点心意。”   不论哪个年代,做生意的都得讨好顾客。不论是精心将食物做的美味,还是营销策略,都是很重要的。   “那行,我一会儿用罐子装上一些。”   赵长青在旁边默默吃着面。面条的滋味自然是非常好的,可他却有些食不知味。   他刚才怎么就吓得直接自己跳开了呢?害的小姑娘撞疼了。这举动真是太不像样了!也不知道她撞得疼不疼,有没有生自己的气。   不过他平时话就不多,所以乔建国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们刚吃上没多久,猴子也摸过来了。   锅里面条还有,只是有些发了。乔秀兰说再给他重新下。   猴子忙笑着说:“不用不用,我随便吃点就成!”   自家师父看妹子跟眼珠子似的,他要是敢厚着脸皮麻烦人家,那他师父回头得敲肿他的头。   他们吃完了面条,乔秀兰各给他二哥和赵长青装了一罐子卤汤。   赵长青故意磨蹭了一下,最后一个出门口。   “你胸口没事儿吧?”他小声地询问,脸上满是愧疚。   乔秀兰轻哼一声,也不回答他。   其实早就不疼了,但是她得给老男人长长记性,看他下回还敢不敢这么推开她了!   “长青,快点儿啊,再晚赶不上早市了!”乔建国走出几步开外,小声地吆喝着他。   赵长青没办法,只得低声同乔秀兰说了声抱歉,而后就追着乔建国去了。   因为跟赵长青多待了个把小时,乔秀兰心情极好。送走他们后,她也没急着回去补觉,而是把全家人的早饭做了出来。   没多会儿,乔家人都起了床,一家子聚在一起吃早饭。   大家伙儿刚起筷没多久,大门外头就传来一个女声喊乔秀兰。   乔秀兰听出了是牛新梅的声音,忙放了筷子快步出去。   “你来的真巧,快进来一起吃早饭。”她边说边去拉牛新梅。牛新梅往常最喜欢她家的吃食了,今天却没挪脚跟她进去。   乔秀兰心中奇怪,抬眼一眼,就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耷拉着脑袋,情绪很低落的样子。   “你咋了?”   牛新梅看着她,还没说话,泪珠子先掉了下来,“我家里不同意我和周爱民的事情。”   这怎么回事?上辈子牛新梅就是和周爱民在一起的,这辈子他俩身份都没变,怎么就不同意了? 第29章   “你先别哭,事情总有解决办法的。”说着话, 乔秀兰挽着牛新梅进了屋。   “新梅来了啊。”李翠娥笑着同她打招呼。   最近这段时间牛新梅经常往他们村跑, 不时就会来找乔秀兰说说话。所以乔家人和她也熟了不少。   “大娘,我又来打扰了。”牛新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打扰啥, 大娘给你拿副碗筷,吃了早饭再说。”   牛新梅一晚上没睡,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乔家的早饭其实也没比她自家的好多少,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 她就是觉得乔家的吃食格外可口。   吃完了早饭,乔家人都出门去上工了。   牛新梅抢着和乔秀兰一起洗碗。李翠娥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想着她多半是有话和乔秀兰说,就特地把空间留给了她们。   灶房里只有她们两个,牛新梅也不避忌了, 直接就说:“昨天晚上吃过了晚饭,我看家里还剩两个白面馍馍,就拿了一个去给周爱民。后来周爱民说天色不早了, 非要亲自送我回去……”说到这里, 她抿了抿嘴, 露出了一点羞涩的笑意。   “然后就好巧不巧地让我大嫂撞见了。我干脆就和家里人说了我和他谈对象的事情。”她收了笑, 耷拉着眼睛说:“可谁知道, 我大嫂第一个跳出来说谈对象也成,往后要是结婚,得让周爱民拿五十斤粮票和五十斤肉票给我家才成……”   这男婚女嫁的,南方给女方聘礼, 一直是不少地方都有的传统习俗。   但这都是量力而为,尤其是现在这艰难的年代,谁家也不会开口就是一百斤的票据。   别说是周爱民这样滞留在乡间没有根基的穷知青,就是本地的好人家,也未必就舍得这么重礼聘媳妇了。   牛新梅大嫂提出这样的要求,绝对是有心为难了。   “你没和家里人说周爱民的家庭情况吗?”   “说了啊。我说了他家虽然是城里的,但家庭条件很普通,家里老人还常年生病……可我大嫂就是不松口。你别看我大哥也是个队长,可其实耳根子软的很,我家都是我大嫂做主。”牛新梅纠结地绞着洗碗布,“我啥条件你也是知道的,再有两个月过了年,我就二十三了。谁家这么大的姑娘还敢跟对方要一百斤的票啊,光是想想我都要臊死了,他们还真敢提……”   “你别妄自菲薄,你那么好,不比别人家的姑娘差。”乔秀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但是这个条件确实有点为难人……”   乔秀兰不禁奇怪起来,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周爱民都拿不出这么多票的。上辈子他们到底是怎么成的?   “早知道我就不说是我谈对象了,该说我是强迫周爱民和我好的,我大嫂肯定比我都起劲,生怕周爱民反悔,肯定不会提这种要求……”牛新梅都快后悔死了。说啥他们谈对象啊,就该豁出脸面的。   她这么一说,乔秀兰心想难道上辈子真是牛新梅强迫了周爱民,然后牛家人急着让她嫁人,就把他们的婚事给包办了,所以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越想还越真是,牛新梅本来的意思就是用手段强行把周爱民捆住。要不是这辈子自己重活了,和牛新梅打好了关系,劝了她几句,事情可能真的就那么发展了。   “不然……我想办法借点给你?”   做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小生意,乔秀兰也算是小有积蓄了。   “不行!这么多票据,就算我和周爱民结婚了,哪年能还的上?而且让他知道我家人这么贪心,我这辈子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看着乔秀兰真心实意替自己发愁,牛新梅反过来宽慰她说:“我就是心里难受,想和你说说话。你不必太担心,大不了就这么耗着,我就不信,耗到我二十五六,我大嫂还敢提这种要求!还是你家好,你妈和哥哥够把你看得紧要,再不会这么为难你的……”她大嫂嫌她碍眼,嫌她吃得多,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连她谈了对象,她都要出来为难。   洗完了碗,牛新梅也要回去上工了。   乔秀兰送走了她,忍不住为她的事情叹息。   “想啥呢?一大早就唉声叹气的。”李翠娥问她。   乔秀兰一边摘菜,一边说:“妈,你说我将来要是谈对象了,你会不会跟人家要很多聘礼啊?”   李翠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都快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说这话不害臊呀?”   “就我和你两个人,我害臊啥。”   李翠娥也是忍不住叹气。这要放之前,她绝对不用操心闺女嫁不出去,还担心着闺女被高义拐跑了。现在倒好,闺女把高义给打怕了,每回看到她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躲都来不及。有他这个反应,乡里乡亲的,就是想忘了闺女的悍名都不能。以前闺女出门,那些个未婚男青年都红着脸偷瞧她,现在好了,再没有人敢那样了——怕啊,怕惹她不高兴,也给他们打一顿。   乔秀兰的生日月份也大,过完年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了。自从她打完高义之后,再也没人来提过她的亲事了,就除了几个像二儿媳那么不长眼的,拿那种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懒汉来提,都然她虎着脸把人赶走了。   都到这份上了,李翠娥哪儿还敢挑挑拣拣的,只要对方人好,踏实能干活,会对闺女好的,就是家境差点,她也认了。不仅不要什么聘礼,还得拿出攒了多年的私房钱,让闺女风风光光地嫁了!   不过这话李翠娥不好和乔秀兰直说,生怕伤了她的自尊心。   所以李翠娥只是说:“咱家不是那种人家,你要能谈个好对象,妈和你哥哥们高兴还来不及,要啥聘礼。”说着她开始打量闺女的脸色,她无缘无故说起这个,难道是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乔秀兰弯唇笑了笑。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自家母亲的想法就发生了这样大的改变。说到人好,那绝对没有比赵长青更好的了。不过她和赵长青才刚刚开始,还没确定关系,还没到和家人说的时候。   “妈,你别这样看我,我就是随口一问。”   李翠娥的眉头皱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这牛新梅和周爱民谈对象的事,在黑瞎沟屯已经不是秘密了。她都谈上了,自家闺女和她那么要好,怎么就不知道替自己着急!   准备好了午饭的菜,乔秀兰就回屋补觉去了。   李翠娥心里急啊,身边也没人说话,就煮了碗红糖鸡蛋,端给刘巧娟去了。   刘巧娟正在屋里带孩子。安安吃了奶,睡的正香。   “妈,您一大早没歇了,快坐。”刘巧娟拉着她坐了。   “歇啥啊,早上也没干什么活计。活儿都让兰花儿抢着干完了。”想到闺女,李翠娥就忍不住发愁。   “妈咋了?谁惹你生气了?”   “还能是谁?我都快愁的睡不着觉了,偏兰花儿她自己,一点不带着急的。”   其实刘巧娟也在担心着乔秀兰的事情。这小姑子以前是个娇娇女,一点儿不会关心家人的。但是几个月前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对她嘘寒问暖,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都先紧着她,还带她去医院生孩子。她也是真心实意希望小姑子能嫁个好人家的。   “小妹她咋说?”   “她能咋说?没事儿人一样,好像一点儿不担心似的。”   “要不,咱们帮小妹相看相看?”刘巧娟试探着问道。   李翠娥不说话了。这年头农村还是很保守的,好姑娘都是等人家上门来说亲的,没有主动去跟男方提亲事的。闺女的人品样貌那不说整个黑瞎沟屯,就是放到县城里,都是一等一的。这要是自家主动去相看人家了,那就不是女方挑人了,而是被人挑拣了。闺女打小就是全家人的宝贝疙瘩,让她被人评头论足的,李翠娥还真舍不得。   但这似乎眼前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回头我跟你大哥大嫂商量下。”   她们这里商量着乔秀兰的事情,乔秀兰还不知道,睡醒了还美滋滋地从小石瓶的空间里拿了钱来数。   她之前拿她二哥的钱早就还清了,最近做的卤味生意又格外好,一大锅一个上午就卖的精光。一两个月下来,除了偷偷买食材补贴家里,她攒了三百多块。真是很大一笔钱了。   赵长青那边,生意也是一天比一天红火了,这么下去,赵长青挣得不会比她少。   照这个进度,母亲又说不要重聘,他们俩就算年前办婚礼,也不会寒碜了去!   不过现在这情况,家里人多半不会同意的。还得等明年,十年风波过去了,那就好办多了。   乔秀兰掰着手指数日子,恨不能时间再过得快些。 第30章   乔秀兰数完了钱,又检查了一下空间里的东西。   空间里除了一堆储存善水的热水瓶, 还有就是她攒着的各种食材了。   虽然现在天已经凉了, 食材很方便存放了。但是放在家里,难保不会被家里人发现——她可没她二哥那本事, 能把食材就放在人眼皮子底下,而不被人发觉。放在空间里一来不用担心这些,二来还不用担心放坏了,真是一举两得。   把东西和钱都放好了, 乔秀兰才从屋里出来。   家里静悄悄的,李翠娥也不在堂屋和灶房。乔秀兰去了刘巧娟屋里,屋门半开着,她们婆媳两个头挨头,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看到她站到了门边,就都不说了。   “妈,三嫂, 说啥呢?还不让我听。”   “姑娘家家管那么多呐?”李翠娥不愿跟她多说的样子, 给刘巧娟掖了掖被子, 让她躺好, 然后就拉着乔秀兰出去了。   想到三嫂和小侄女, 乔秀兰倒是想起一件事,问李翠娥说:“妈,三嫂和安安都从医院回来了,怎么三嫂娘家那边还没来人瞧啊?”   虽然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可到底是亲骨肉,出嫁了那也是自家人。刘巧娟的家也不远,没道理这么两天了,还没人来瞧。   李翠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红鸡蛋是一早就让你三哥亲自送过去了。可她家里人一听生了个女儿,连过来都不过来了。”   这光听说婆婆看重孙子,对生女孩的媳妇不上心的,没听过谁家娘家这么对待亲生闺女的。李翠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尽可能地对刘巧娟好,希望她月子里不要因为心情而搞坏了身体。   乔秀兰听了也替自家三嫂难受。女儿咋了?这又不是古代帝王侯爵家,家里有皇位、爵位要继承的。现在大家集体在生产大队干体力活,女人确实不如男人挣得多。但放到一二十年后,女人未必就比男人差了去!   “女孩比男孩可贴心多了。我以后要是生孩子,肯定要女孩儿。”她愤愤地嘟囔着。   李翠娥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的确,自家确实不会因为生男生女的为难媳妇,可闺女要是嫁到了别人家,那就不是自家能管到的了。要是乔秀兰嫁进了三儿媳妇娘家那样的人家,还不得可劲儿糟践她。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李翠娥的心都要碎了。三儿媳妇说得对,这好人家不上门,还得自家主动些。她决定等今晚上就好好和大儿子大儿媳妇聊聊这件事。   白天很快就过去了,晚上乔家人下了工,一家子用完了晚饭。   乔秀兰抢着去洗碗了,李翠娥也没帮着收拾桌子,而是把乔建军和于卫红喊到了屋里说话。   都是自家人,她也不兜圈子,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咱家兰花儿又不大,不至于这么着急吧!”乔建军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他小妹就该让人珍而重之地上门求亲,怎么能自家主动去相看呢?要是遇上嘴上没把门的,少不得传出些闲话来,让人把他小妹看轻了去!   “你不懂。”于卫红看了她一眼,“妈担心的有道理。”   这十里八村的地界又不算大,乔秀兰的悍名早就传了个遍。而且黑瞎沟屯适婚的男青年虽然多,但条件好的可不多,前两年,乔秀兰一颗心扑在高义身上,即便不少人对她有心,那也等不起,都早早地说亲了。现在乔秀兰名声坏了,剩下的条件好的,没说亲的,也有些忌惮她的凶悍。   乔秀兰再有几个月就十八岁,听着是个大好的年华。可农村里的姑娘,十六七嫁人是常态,二十岁往上还没说亲就是老姑娘了。家里人都心疼乔秀兰,也不可能让她一定亲就出嫁,肯定还要留一留的。所以最好就是这两年把亲定下,等她二十岁的时候就嫁人。   大儿子神经粗,李翠娥可不指望他了,就问于卫红:“你有啥好人选不?”   于卫红为人爽利,也帮着乔建军这个大队长处理过不少人家的事情,认识的人也不少。   她认真地想了想,说:“还真有一户人家,就隔壁生产大队的有一个姓潘的人家,小伙子叫潘学礼,也有二十岁了,他家人口挺简单,爹没了,就一个老母亲。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以前家里困难的不行了,不过小伙子很有出息,通过了部队的选拔去当兵了。”   当兵的那是绝对的有出息。但是潘学礼到现在还没说上亲,可见家境是真的困难。不过家境差点,李翠娥现在也不挑了。大不了到时候自家想办法补贴一下就是。但是嫁给当兵的,那就得两地分居,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要是闺女嫁了过去,岂不是整天在家服侍婆婆,却见不到自己男人……这种守活寡的日子,李翠娥是舍不得闺女去过的。   “妈的担心我知道,但是现在住的近的未婚男青年,条件最好的就是这个潘学礼了。而且我想了,到时候就算小妹嫁过去,潘学礼回了部队,咱们让小妹带着婆婆住回来就是。反正也就这几年,等几年后潘学礼升了军官或者回来转业,小夫妻还是一样能聚到一起过日子的。”   出嫁的闺女,照道理说是不能回娘家一起住的。毕竟出了嫁就是外人了,家里嫂子弟媳妇的,也不会同意。可是于卫红是当家媳妇,她把乔秀兰当亲闺女看,三儿媳现在跟闺女也亲热,她们都是好说话的。二儿媳虽然难办了些,但在家做不了主,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的话解决了李翠娥的后顾之忧,她立即点头道:“那行,那咱们就找时间去说说?”   于卫红点了点头,说:“不急,等过年,他家孩子放假回来,我亲自上门去说。”由他亲自去说,潘学礼家人口简单,想来就算不成,也不会传出什么闲话,坏了乔秀兰的名声。   ***   乔秀兰可不知道她妈和哥嫂正筹谋着她的终身大事。她洗完碗,收拾了灶台就早早地上了床。   没多会儿,李翠娥也说完话回来了。因为想着乔秀兰的事情有着落了,所以她脸上的神情格外愉悦。   “妈,有啥好事儿啊?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呗。”   “别多事儿,回头你自然知道了。”   一天几回,乔秀兰都被她糊弄了,就不大高兴地撅了噘嘴,拱进李翠娥怀里撒娇。   “都多大了,还跟妈这儿撒娇呢。”李翠娥笑着骂她,但还是用手揽住了她,手在她背后有规律地轻轻拍了起来,像哄小孩睡觉似的。   闻着母亲身上的皂角气味,乔秀兰还真被她拍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做卤味,乔秀兰暗叫了声糟糕,赶紧穿了衣服下床。   她摸进灶房,刚点上油灯,就听到后门口的响动。   门一开,浓重的夜色中,赵长青就像可劲松似的站在门口,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你咋又来了?”乔秀兰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很高兴赵长青再次这么主动来找她,但是她晚上不睡,白天还能补觉,他却是要在摊位里忙一整天的。这么缺觉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我睡不着,就想来看看你。”赵长青的视线下移,落在她胸前的位置,“你那里还疼不?”   虽然知道他这是不带坏心思的关切,但乔秀兰还是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骂他:“你往哪儿看呢?”   赵长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连忙又要道歉。   “哪儿来这么多礼数啊。”乔秀兰胸口早就不疼了,早上的气也全消了,指着灶膛前面的小马扎让他坐,“今天罚你给我烧一夜的火,不准弄熄了!”   这哪儿是惩罚,别说烧一夜,给她烧一辈子他都乐意!赵长青笑呵呵地应了,开始生火。   乔秀兰装模作样的打开橱柜,假装在里面拿东西,其实是从小石瓶的空间取出了卤水和今晚要卤的肉。   “说起来,我一直很奇怪。你天天在家做吃食,家里人就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乔秀兰干笑两声,说:“我妈心大,灶房都是我管着的。加上还有我二哥帮忙,所以他们都没发现。”   她现在每天一锅卤肉就做大十几斤,这么多的肉堆在家里,家里人只要不瞎,那肯定得发现。   好在赵长青没多问,说起别的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乔秀兰想起牛新梅的事情就替她发愁:“我有个朋友谈对象了,两人感情很不错。她家里人却为难她对象,非要一百斤的票据当聘礼,也不知道后面怎么办……”   一百斤的票,这搁两个月前的赵长青来看,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可现在,他荷包鼓囊了,人也不虚了。   “男人嘛,想想办法挣挣总是有的。不然……你让她对象来和我一起干?”   乔秀兰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不成,咱们还是稳当点。”   开玩笑,这做买卖的事情,捅出去就得吃牢饭。她跟周爱民上下两辈子也没说过几句话,怎么敢把他牵扯进来。再说,这行当收益大,风险也大,就算是她信得过周爱民,他有这个胆子来做吗?   她虽然没多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赵长青看她这样,心头不禁一暖。他现在和乔建国熟了,聊得自然也多。偶然听乔建国说了,才知道当初乔建国拉自己入伙,竟然是小姑娘提出来的。   小姑娘对别人都有戒备心,唯独对他没有。他何德何能,凭什么让她高看一眼呢?有时候赵长青都在想,自己到底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居然能得到乔秀兰的青睐。有时候想着想着,还会忍不住偷笑,跟白捡了钱似的高兴。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乔秀兰一通看,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没有半点不顺心的。这样的好姑娘,别说一百斤票据,就是要他的命,他也给!   有人在旁边陪着,时间过的飞快,乔秀兰没怎么觉得,外头的天色就渐亮了。她和赵长青说好,往后觉还是要睡的,不能天天半夜往她这里跑,而且他二哥现在是没多想,但他人精似的,多看到两次自然就会有所察觉。赵长青随口应了,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后来算着时间乔建国差不多该起身了,乔秀兰让赵长青出去了,隔了半小时才装作刚过来的模样。   乔建国也没怀疑,和他一起吃了早饭,就带着卤肉去出早市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没有风浪,但让人格外安心。   当乔秀兰的小金库攒到七百块钱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到了腊月。   赵长青的生意步入了轨道,再也不需要她每天不睡觉熬着做卤肉了。乔秀兰就开始改做肉饼了。   精白面做的酥脆饼皮,泛着诱人的金黄色光泽。里头的肉鲜香可口,塞得满满的,一口咬下去还会爆出肉汁。   更难得的是,到了冬日,善水发挥出了更大的供销。吃上一个肉饼,浑身都会暖洋洋的,任北风再吹,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手冷脚冷。   年前家家户户都会改善伙食,还会买点好东西去走亲访友,所以吃食销量都特别好。一大锅可以烘上几十个肉饼,乔秀兰每天做两锅。但就这样,肉饼还是不够卖的。   乔秀兰知道黑市生意做不长久,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该劝着二哥和赵长青收手了。所以她不想放过这这个赚钱的好机会,所以她就不止晚上做,白天还会去赵长青家里继续做吃食。   他家虽然看着还是很破败,但添了被褥和热水瓶等很多崭新的生活用品。灶房里也有一些余粮了,总算是有点家的气息了。   小石头喝了小半年的善水,不仅不再整天人来疯似的玩,还会说上很多话了。   他最先学会的就是喊‘奶奶’,然后就是喊‘爹’和‘姨姨’。   为了这个,李翠娥他们都高兴了好几天。   现在小石头虽然有时候看起来还是有些呆,但和普通孩子差别已经不大了。   冬天到了,他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藏蓝色大棉袄,下面配条小棉裤,还戴了棉手套——都是李翠娥用家里孩子的小衣服小裤子改的,看着可爱极了。   他也乖巧,乔秀兰时不时过去,他就在家等着她,给她打打下手。   乔秀兰中途还要回家报到,就让他看着火。   他就真的乖乖守着,从来没有偷吃的。   就这样忙活到了年底,乔秀兰又挣了快三百块。而乔建国和赵长青赚的则比她更多。乔建国还托人买了一辆自行车,就放在赵长青家里,每天赵长青来取东西的时候推过来,然后两人骑车去城里,比之前的效率高了很多。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发愁,这个钱到底该怎么花出去呢。   手里有了钱,自然是要改善自家的生活的。乔建国和乔秀兰虽然都在偷偷补贴家里,但又不能被家人发现,所以他们也只能偷偷在灶房里补充点白面和粮油。但李翠娥虽然心大,也不是傻子,所以这个补充的量也十分有限,一个月最多买小几十块钱的东西,不能再多了。   这天乔秀兰刚准备趁着下午的功夫溜出去,就看到自家大哥突然回来了。   乔建军身为生产大队长,从来都是以身作则,勤勤恳恳的干活的。今天还没到下工时间,他突然回来了,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个皮肤很黑的高瘦男青年。   这个男青年乔秀兰认识,叫钱奋斗,是黑瞎沟屯出了名的红小兵。   乔秀兰没和他说过话,但是他从前经常找赵长青的麻烦,她就把这个人给记住了。   乔建军和钱奋斗进了堂屋,就问他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具体给我说说。”   钱奋斗为难地看了在堂屋里扫地的乔秀兰一眼。   乔建国说:“这是我亲妹子,你要不相信她,就是不相信我这个大队长。”   “我哪儿敢不相信您啊。”钱奋斗讨好地笑着,一点儿也没有从前欺负赵长青的盛气凌人模样。   乔秀兰也懒得和钱奋斗待在一个屋子里,转身去了灶房。反正灶房就跟堂屋隔着一道墙,也不妨碍她听他们说话。   堂屋里只剩下乔建军和钱奋斗两个人。钱奋斗急不可耐地开口说:“真的,队长,我在县城里看到赵长青了。他现在也不在咱们屯子里劳动,每天在县城偷鸡摸狗,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自从之前赵长青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打趴了,两个人的梁子就结得更大了。   钱奋斗在炕上养了小半个月才能下地,而且因为掉了门牙,他到现在还被人嘲笑。所以他就卯着劲儿想着找赵长青的麻烦了。   可赵长青自从那次被乔建军罚了不许劳动之后,就不怎么在田垄里出现了。   不劳动可就没工分,没工分就没饭吃。钱奋斗美滋滋地等着看赵长青穷苦潦倒。可等了这么久,赵长青虽然不劳动了,但人却一天比一天精壮,连他家那傻儿子都看着面色红润,机灵了不少。这哪里是穷苦潦倒,分明是过得更好了!   钱奋斗这叫一个酸呀,好长一段时间没睡好。在他看来,赵长青这种带着‘帽子’的人,那就是低人一等,只能吃不饱穿不暖,怎么能过得这么春风得意呢?所以他就时不时在赵长青家附近逛,就等着捉赵长青的痛处。   可他等啊等,除了晚上回家的赵长青,根本等不到他的人——他哪里想到赵长青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呢。然后就是乔秀兰下午时不时去他家看小石头,不过小石头和乔家的渊源,整个屯子里的人都知道,倒是谁都说不出什么错处来。而且他也不敢把歪脑筋动到队长妹妹的身上不是。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钱奋斗今天进城,在供销社里撞见了赵长青。   赵长青没瞧见他,拿着钱在买东西。   麦乳精、蜂蜜、各色糕点、水果糖……赵长青买了一大堆东西,一双大手提得满满当当了。虽然在年前忙着采买的城里人中,他的行为并不打眼。   但身为农村人的钱奋斗都给惊到了,他活了快二十年,也没吃过这么多好东西啊!   而赵长青眼睛也不眨地就付了钱,一点儿不带心疼的样子。   他都不去田间劳动了,哪儿来那么多钱!钱奋斗一想他肯定就没干好事!   但他上次被赵长青打狠了,现在的赵长青身板更结实了,他也不敢冒然上前,只能赶紧回黑瞎沟屯,报告到了乔建军面前。   乔建军刚才在田里听他说赵长青的事,想着赵长青也不容易,就没有在人前仔细说,而是把人带回了家里。   现在钱奋斗把他在县城里看到的仔仔细细都给他说了,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钱奋斗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赵长青的家庭条件整个屯子都清楚,那真是穷的不能再穷了。怎么会几个月不见,他突然就财大气粗起来了?   难道说,真的像钱奋斗说的那样?   “队长,你相信我,我真没瞎说。你要不信,现在就跟我去赵长青家里。他买完了东西肯定得拿回家,咱们去看看有没有,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捉贼拿赃,乔建军也不想冤枉了赵长青,就点了头说:“行,咱们过去看看。”   乔秀兰在灶房里听着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要他们去了赵长青家里,根本不用看他买没买东西回来,光是看他灶房里那些粮油米面,就知道不对劲了!   趁着乔建军和钱奋斗在堂屋里说着话,乔秀兰就从后门溜了出去,飞快地往赵长青家的土房子跑去。 第31章   乔秀兰一口气不带停,用平生最快的跑步速度跑进了赵长青家。   小石头正蹲在门口搭石头玩, 看到她过来, 欢快地叫了一声‘姨姨’,拿着石块要她陪他一起玩。   乔秀兰来不及理他, 忙说:“去村口等你爹,让他千万别带东西回来!”时间有限,她并不知道小石头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只能飞速地说:“很紧要的事情, 小石头一定要帮姨姨的忙,好不好?”   小石头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句,扔下手里的石块就离开了家。   乔秀兰进了灶房,把白面、大米和粮油一股脑儿地往自己空间里塞。塞完又跑进他们的卧房, 开了柜子,把新棉被、新料子一并塞了进去。一立方米大小的空间立刻就被她塞得满满当当。   好在赵长青虽然挣了钱,但依旧还算低调, 家里其他地方除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没有太打眼的大件了。   乔秀兰这么想着, 猛然想到她二哥的自行车还在这里呢!   空间里已经塞满了, 绝对是放不下一辆二八杠的。   只能先推走了。   她刚去后院的柴火堆把自行车推出赵长青家, 迎头就遇上了她大哥乔建军和钱奋斗。   “乔同志怎么在这里?”钱奋斗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想着她难道是来报信的?   乔秀兰额头起了汗,尽可能让自己显得镇定,不大高兴地看着他:“你和我大哥说话不让我听, 我就出来玩了。怎么,我去哪里还要经过你同意?”   她一点儿不带心虚的,钱奋斗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乔建军也有些狐疑地打量她。自家小妹是不会骑自行车的,而且自行车也是稀罕物,也就知青那边有一辆。不过有外人在场,乔建军也没说什么,反而帮她打圆场说:“你学骑车大哥不反对,但是得小心点,摔着了可不许和咱妈和你嫂子哭。”   乔秀兰嘿嘿一笑,把自行车撑脚一踢,假装不知情,“大哥怎么往长青哥家里来了?我刚还想让小石头看我骑车呢,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他人,也不知道又跑哪里玩了。”   乔建军点了点头,说:“我找长青有些事情。”   钱奋斗看他们兄妹还在说话,心里已经急躁起来了。他还是觉得乔秀兰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要是再拖下去,什么证据都能让人藏了起来!   “队长,我先进去看看。”说完这话,钱奋斗就跨进了大门。   赵长青家拢共就三间屋子,堂屋里就一张破破烂烂的八仙桌和两条长凳。钱奋斗先进了卧房,除了一条放在炕上的新被子,都是些半新不旧的衣裳。然后他又钻进了灶房。灶台上很干净,除了几个装在大碗里的玉米面馍馍,空无一物。最后他连后院的茅房也没放过,捏着鼻子进去看了一圈,依旧是一无所获。   不论从哪儿看,赵长青家还是从前那个破败穷困的家。   乔建军就跟在他后头,眉头皱的越来越厉害。   “这就是你说的赵长青揽了一大堆钱的家?”   钱奋斗急的出了汗,搔了搔脑袋,说:“队长,您先别急,他肯定是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咱们不急,且等他回来!”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赵长青买了那么多好东西,肯定得拿回家!   钱奋斗还特地留了个心眼,把乔秀兰给看住了,生怕她去外头通风报信。   三个人就在赵长青家门口等了下去。   乔秀兰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道小石头有没有通知到赵长青。要是赵长青真的提着一堆东西回来了,那可真是说不清了!   大概过了快二十分钟,赵长青和小石头手牵手回来了。   赵长青手里只提了一块巴掌大小的肉。乔秀兰见了立刻就松了一口气。   “乔队长,你们怎么过来了?”   乔建军怒极反笑,脸色不善地看着钱奋斗,“我也奇怪,我没做完工,好端端地跑来这里干什么?”   钱奋斗出了一额头的汗,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不过事情已经捅大了,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所以他还是梗着脖子说:“赵长青,我看到你在县城供销社买东西了!你说,你哪来的钱!还有你那些买的东西呢,是不是让你藏起来了?”   他这语气跟审犯人似的,说着又看向小石头,“是不是你这个小傻子给你爹通风报信了?”   小石头像看不懂他凶恶的表情似的,咯咯直笑。这不用赵长青解释,是个人都不会相信这个痴傻的孩子会做出这么机灵的举动。   赵长青脸色没变,坦坦荡荡地说:“之前乔队长罚我不许劳动,可我和儿子总不能在家等着饿死,所以我去城里找了散工做。马上就是过年了,供销社排长队,今天我东家让我帮忙买东西……”说着他提了提手里的肉,“这就是东家今天看我事情办得好,给的赏头。”   现在的农民虽然都是集体干活。但冬天里田里没什么事情,为了挣口饭吃,确实有不少人去城里做散工,给人跑跑腿、抬抬扛扛、洗洗衣服之类的。因为也不收钱,只是换点东西,也不算违背国家政策。   “你给谁家做工?那家人是干什么的,仔细说出来!”县城的人也不会有那么花钱那么不眨眼的,赵长青肯定在说谎!钱奋斗红着眼,瞪着眼逼问赵长青。   赵长青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说:“就是做散工,今天做东家,明天做西家的,哪里说得清楚,我也不好打听人家的家庭情况。不过我倒是认识人家的家门,你想跟我去看看?”   “哼,看就看!走,要是你敢说谎,我让你今天吃不了兜着走!”钱奋斗说着就上前拉扯赵长青。   “够了!”乔建军不耐烦地大喝一声。钱奋斗针对赵长青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之前钱奋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赵长青和乔秀兰的闲话,他本就烦透了这个人。今天他来告状,乔建军肯听他说话,还特地跑来赵长青家里一趟验证,已经算得上是大公无私了。   可赵长青家里没有打眼的东西,他也没有带回来钱奋斗说的一堆奢侈品,态度也十分自然坦荡,小石头是个傻孩子,当然也不可能去通风报信。种种迹象来看,根本就是钱奋斗对赵长青怀恨在心,所以听风就是雨,根本没了解实际情况,就到自己面前告状……   “我回去了!以后这种没影儿的事情别来和我说了!”乔建军不悦地看了钱奋斗一眼,自顾自走了。   乔秀兰拉着小石头说话,好像她过来真的只是来看他一般。   赵长青收起了脸上的和善,恶狠狠地回瞪钱奋斗,一边捏拳头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敢跟踪我是吧?敢打报告是吧?”   他的眼神凶狠得像野狼一样,钱奋斗立马吓得腿软了,哆哆嗦嗦地向乔秀兰求救:“乔同志,你快听听,赵长青威胁我!”   乔秀兰迷茫地看了看他,“什么啊?我怎么没听到他说话。”   赵长青捏着拳头一步步靠近,钱奋斗赶紧撒丫子跑了。跑出大门的时候还慌不择路,摔了个狗啃泥。   赵长青轻嗤一声,看他跑远了才折了回来。   乔秀兰终于不用再装镇定了,拍了拍胸脯,擦着汗说:“幸好赶得及,可吓死我了。”   赵长青感动地捏了捏她的手,“难为你了。”   “你在县城买的东西呢?藏外头了?”   赵长青点了点头,说:“放心,我在不显眼的地方挖了个坑,都埋起来了。等半夜我再去都挖出来。”   乔秀兰点了点头,将穿的圆滚滚的小石头抱在怀里:“我们小石头真棒,都能给你爹传信了。”   小石头这会儿就不傻笑了,自豪地挺了挺小胸脯,奶声奶气地说:“我棒!”   乔秀兰响亮地亲在了他的小脸上,两人笑成了一团。   赵长青也弯了弯唇角,进了屋子。   一进去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家里明显有人来过!他本以为钱奋斗只是这乔建军等在家门口,没想到他们居然进了自己家!他快步走向了灶房,然后又是卧房。最近添置的东西都不见了。钱奋斗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现,不然刚刚早就揪着他家里的东西不放了。   乔秀兰快步跟了进来,说:“长青哥你别担心,东西都让我早一步收起来了。只有外头的自行车,我没找到地方藏,只说我借来骑着玩的,我大哥也没多问。”   赵长青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钱奋斗的为难,而是因为乔秀兰牵扯了进来。   “你往后别过来了。”赵长青撤下了脸上的笑,十分认真地和乔秀兰说:“是我做事不小心,让钱奋斗给撞见了。但是你不应该为了我和你大哥撒谎,自行车咱们屯就那么两辆,你大哥只要一问人,就能知道你撒谎!”   “知道就知道呗。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别担心。”乔秀兰笑着安抚他,说着要去牵他的手。   赵长青却避开了,越发严肃地说:“我让人抓住了,是我没本事。你真的没必要掺和进来,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往后你也不要再这样做了。”   今天是运气好,乔秀兰帮着她圆了过去。若是有个闪失,钱奋斗是红小兵,肯定不会放过她。说不定闹开来,连乔建军这个生产队长都要牵扯进去。乔家一家都是本分的好人,若是因为他,被套上阶级敌人的帽子,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乔秀兰脸上的笑僵住了,“我搀和?不关我的事?赵长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虽然说得轻巧,但当时藏东西和说谎的时候,心里真是慌得没边了。生怕让她大哥和钱奋斗看出什么猫腻……她这么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赵长青!可他现在非但不领她的情,还黑着脸教训她!   委屈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乔秀兰气呼呼地看着赵长青。   赵长青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却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了。   “好,是我多管闲事!”乔秀兰跺了跺脚,径自走了。   她一路快走,出了赵长青家,然后身后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算你还知道追上来。”乔秀兰转身。结果站在她身后的不是赵长青,而是小石头。   小石头拉着她的衣摆,急的说话直磕巴:“姨姨,不气!爹爹坏!”   乔秀兰摸了摸他的发顶,再看了看门口——赵长青根本没追出来!   这可把乔秀兰气坏了,抱了抱小石头就气鼓鼓地回家去了。   **   腊月里,家里的活计也多,家里所有屋子都要清扫干净,还要准备各色年货。   自从那天两人不欢而散之后,赵长青就再也没再半夜过来了。而乔秀兰替他收在空间里的东西,他也没来讨要。每天早上来取货,他也不多看乔秀兰一眼。就好像两人只是普通的同乡关系一样。   乔秀兰私下骂他‘没心肝’‘白眼狼’,气的好几天没吃好睡好。后来她按捺不住,跟乔建国打听赵长青的近况。   可乔建国的回答让她更生气了,赵长青能吃能睡,生意还做的更加红火,一点儿都没有什么改变。   接近过年,家里人都歇了下来,乔秀兰也不好准备吃食了,跟赵长青的联系彻底断开了。   后来还是村里杀年猪,乔秀兰在人群里见到了赵长青。   赵长青也见了她,却只神色淡淡地跟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村里今年收成好,养了一整年的猪也格外肥美,足足有好几百斤,三五个男人都压不住。   今年也是不赶巧,往年村里杀猪的两个大汉前两天一起吃酒上了头,打了起来,现在还都在家里养伤。   杀猪的可以拿走猪下水当辛苦费,这活儿人人都想干,却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本事。有个男青年领了杀猪的活儿,却挨了肥猪一蹄子,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没经验的乡亲们被他的伤势吓到,一时间谁都不敢去摸那把杀猪刀了。   赵长青默不作声地站了出来,在乔建军那里领了刀。   乔秀兰看的后背冒汗,生怕他也被猪蹄子踹了。却见赵长青脱了大袄子,只穿着一个布背心,一手压住猪肚子,一手提着刀就朝着它肥厚的肚皮划了下去。   年猪激昂地惨叫,挣扎得更加剧烈了。   赵长青却不见一丝慌乱,结结实实地把它压住,劏猪放血……   没多大会儿,猪血放了一大盆,那只猪终于没了声息。   赵长青出了一身的汗,浑身冒着热气儿,一身腱子肉像是镀了层油一样,看着格外精壮结实。   围着看热闹的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跟黏在他身上似的,纷纷红了脸颊。   乔秀兰跟吃了酸葡萄似的,酸味都泛到了喉头。   可在外人看来,她跟赵长青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恨恨地朝着赵长青干瞪眼。   赵长青正在男人堆里说话,根本没注意到女人们的反应。   等他穿好衣服,其他女人早就恢复了正常,只有乔秀兰凶狠地瞪着他。那眼神好像要把他活吃了似的。   唉,都这么久了,小姑娘的气还没消呢。   赵长青理所应当地以为乔秀兰这是还在生气。   那天和乔秀兰吵了架,他心里不是不难受。可他不后悔。他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有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绝对不能有一丁点儿危险。这一点他不会让步,也不会妥协,所以就没急着去哄她。而是想等她气消了,再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这件事。   这段时间他没去找乔秀兰,但时不时和乔建国打听他家里的情况,乔建国总说自家小妹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成天在家黑着脸,不说话。任谁哄都不好使。   他就想着再等等吧,小姑娘气不顺,怎么也不是谈话的时候。   于是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两人一个想着‘等你气消了,我再和你好好说’,一个想着‘也不知道来哄哄我’,于是越发生气,关系就突然僵住了。   年猪杀完了,家家户户都能领肉。赵长青额外得了一副猪下水,且因为他杀猪表现出众,不少人还都主动跟他说起话来。   乔秀兰可不想看他那春风得意的样子,领完了肉就直接回家去了。   等赵长青应付完了乡亲,再回头找她的时候,乔秀兰早就走得没影儿了。 第32章   乔秀兰提着肉回到了家。   李翠娥快步过来接了肉掂了掂, 笑道:“今年的肉真多,能过个好年了!”   乔秀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应付了两句就钻回了自己屋里。   乔秀兰心情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家里人都看在眼里,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又不肯说。   这时候看她又躲了起来,李翠娥免不得和于卫红说:“兰花儿也不知道咋了,这段时间天天愁眉苦脸的。真叫人担心……”   于卫红说:“是不是外面传了什么闲话,让小妹听了难受了?”   家里人对乔秀兰是一如既往的好,她不高兴的原因, 只可能是在外头。   想到外面的人怎么说乔秀兰的,李翠娥就不禁皱眉头问:“潘家那孩子回来没有?”   “妈放心,我看着呢,他这两天就该回来了。我已经和潘大娘说好了,等他儿子一回来,就上咱家门子。”于卫红说着, 也跟着心急起来,“潘大娘身子不好, 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我现在再去他家一趟看看。”   于卫红出门没多久, 外面年猪也分完了,乔建军和赵长青肩并肩回来了。   “长青今儿怎么过来了?”李翠娥笑着将他迎进了家门。   乔建军帮他回答说:“长青今天揽下了杀猪的活儿,队里多分给了他一些下水,他说要送到咱家孝敬您。”   赵长青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在堂屋里打量了一圈, 没找到乔秀兰的身影,就收了视线,点头说:“大娘,往年我就受您和大爷照顾。今年小石头也是多亏了您看顾着,您可千万别和我客气。”   猪下水虽然没有猪肉金贵,但也是难得的好东西。不过这些东西很费工夫,要是收拾不好,那可就难以下口了。李翠娥想着赵长青一个大男人多半也不会收拾,所以也不跟他客气,说:“行,那大娘就收下了。回头都收拾好了,大娘再送一些给你们。”   “长青难得来,别傻站了,快坐。”乔建国热络地招呼他坐下,又塞了把炒瓜子到他手里。   赵长青自然是想跟乔家人打好关系的,所以也没推辞,挨着乔建国坐下了。   冬天里也没什么活计,大伙儿都闲着。男人们坐在一起,有的是时间闲聊。   乔建军问他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其实乔建军事后知道赵长青是为了给乔秀兰抱不平,才把钱奋斗打了,已经后悔罚他那么重了。后来他有心想让赵长青回生产大队劳动,但是钱奋斗的家里人也很厉害,连着在他那里告了半个月的状,还说他要是不秉公断案,他们就闹去县城公安局。   钱奋斗有错在先,但赵长青确实是下狠手把他打的太厉害了。乔建军也难办,只能在中间和稀泥,最后各打五十大板,说两边都有不对,让他们不许找赵长青的麻烦,也说好短时间内不会再让赵长青回来劳动。   也是直到上回钱奋斗再来打小报告,他知道赵长青做散工活的很不错,心里的愧疚才消下去不少。   “家里一切都好,乔大哥放心。我现在养活自己和小石头没有一点问题。当然了,要是能回来劳动是最好的。”   “那行,等过完年,我再去给钱奋斗那边做做思想工作。你只管回来劳动,他们要是还揪着你不放,我来给你做主!”   “那就先谢过大哥了。”   看着赵长青不卑不亢的态度,乔建军也是打心底觉得这小伙子很是不错。要不是家庭成分有问题,又捡了个儿子养着,和自家小妹配成一对那真是很不错了。家里老娘和他媳妇也就不用担心小妹的亲事,天天唉声叹气的了。   他们说着话,于卫红从外面笑着回来了。且她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头还跟着一个穿着一身军装的大小伙子。   “妈,快出来,潘家小子来了。”   李翠娥正在灶房里收拾赵长青送来的猪下水,一听到于卫红的声音立刻擦了手快步出了来。   潘学礼二十出头,理着平头,肤色偏白,长相只能算是普通。但个子高,背板宽,腰杆子挺得像一棵小白杨,看着精神极了。   “乔大娘。”潘学礼爽朗地叫了人,笑着说:“我娘说我不在家这段时间,您和乔大嫂对他多加照顾。刚才村里分了肉,我就拿了一些来孝敬您。”   李翠娥把他从头到脚一打量,真是哪儿哪儿都满意,忙笑着接过:“你这孩子也客气了,快,外头风大,屋里去坐。”   潘学礼进了屋,对着乔建军行了一个板正的军礼,“乔队长好!”   乔建军忙说:“潘同志别客气。”然后亲自拉过一张靠背竹椅,“请坐,请坐。”   潘学礼道了谢坐下,却没有像普通人那样靠着椅背,而是依旧挺着背,坐的笔直端方。   李翠娥笑呵呵地进了卧房,“兰花儿,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乔秀兰倒在炕上,被李翠娥拉了起来。   李翠娥还替她拢了拢头发,扯了扯棉袄的褶子,才拉着她出了来。   乔秀兰一进堂屋,就看到了赵长青。   哼,还知道来看她!   乔秀兰嘴角不禁翘了翘,但还是忍住了笑意,不冷不热地说:“长青哥过来了啊。”   赵长青见了她,倒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不过还不等他们说话,李翠娥就扯了扯乔秀兰的衣摆,介绍潘学礼说:“这是隔壁村的潘同志,在部队里当兵的。”   乔秀兰上下两辈子也不认识潘学礼,所以只是同他道了声‘你好’。   这傻丫头诶!李翠娥在旁边急坏了,跟潘学礼赔笑说:“潘同志,我家兰花儿认生,你别见怪。”   乔秀兰穿了一件大红色的修身小棉袄,换成旁人来穿,多少会有点艳俗。但她五官秀丽,没有一处瑕疵,皮肤又白嫩得像剥壳的煮鸡蛋,那颜色穿在她身上就是恰到好处,将她的衬托得更为娇俏。   潘学礼看了她一眼就红了耳朵根,不敢再看第二眼了,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乔秀兰整副心思都在赵长青身上,一点儿都没察觉家人的异常。   但赵长青不同,他自小尝尽了人情冷暖,早早地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堂屋里,李翠娥和于卫红时不时打量潘学礼,时不时又默契地对视一笑。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她们这是在干什么……   潘学礼是个当兵的,那身军装是他梦寐难求的。光是这点,他就觉得自己比不上潘学礼。而潘学礼身上的自强自信,那就更是他难以学习的。   也对,只有这种人才配的上乔秀兰,他赵长青算什么呢?   赵长青觉得难堪极了,站起身告辞。   偏乔建国,平时人精似的,这方面是真的一窍不通,也没瞧出来家里是在相女婿,一把把赵长青拉住了,说:“走啥呀?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你在我家吃了再走。”   李翠娥看了乔建国一眼,这傻儿子诶!不过赵长青也是难得来家里,还特地送了猪下水来,确实没有不留人吃饭的道理。所以她也说:“对,长青坐着,今天大娘给你烙饼吃。我也怪想小石头的,今天可得留他好好说说话。”   他们都开口留人了,小石头这时候也跟了过来,进了乔家就不肯走了,赵长青便只好又坐了下来。   于卫红特地从屋里拿出来一个塑料攒盒放到桌子上。里头放满了瓜子花生和水果糖,是过年招待贵客的最高标准了。   乔秀兰爱吃零嘴儿,在自家也不用客气,上去就去拿水果糖给小石头吃。   李翠娥立刻拍掉了她的手,皱着眉看她:“你干啥,客人还没动呢!”   乔秀兰嘟了嘟嘴,一时也没明白自家亲娘今天怎么忽然讲究了起来。   “学礼啊,别客气。”李翠娥笑眯眯地把攒盒往潘学礼面前推了推。   堂屋里除了乔建军和乔秀兰两个反应慢的,都在拿眼神打量着潘学礼。   潘学礼被看的脸红了,抓了几颗花生,又把攒盒推到桌子中央,“大家都吃,都吃……”   于卫红推了推乔建军,乔建军就开始跟潘学礼攀谈起来,问他在部队辛不辛苦。   谈到部队里的事情,潘学礼就不再腼腆了,挺直了胸膛,语带自豪地说:“部队里的操练那必须是辛苦的,那这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所以虽然辛苦,但我们这些士兵,心里都是很高兴的!”   “好小伙子!”乔建军由衷地夸赞着,然后又问起部队里的其他事情。   他们说着话,乔秀兰也插不上嘴,一边靠在椅子上剥花生,一边时不时用余光偷看赵长青。   赵长青垂着眼睛,既不参与男人们的谈话,也不回应她的眼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榆木疙瘩,看她一眼会死啊!乔秀兰心里别扭坏了。   “兰花儿,别傻愣着了,跟妈做午饭去!”李翠娥拉起乔秀兰就往灶房去。   乔秀兰跟着她进了灶房,兴致不大高地问:“做啥啊?今天不是说好吃面条吗?”   她一大早就和母亲把面都抻好了,汤底也提前一天熬好了,吃饭前把面条下锅就成了。小菜是萝卜干、酱菜这些入冬前就腌制好的,放在热汤面里也不用加热。   “这不是刚分了猪肉吗?做个大菜!”李翠娥切出来一大块猪肉,笑着去洗肉了。   赵长青和小石头要留下来吃饭,乔秀兰自然乐意多加一道肉菜。   猪肉肥瘦相间,乔秀兰就准备做红烧肉。   她利落地把猪肉切成小块,下锅焯水。   李翠娥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闺女干活。闺女多麻利啊!潘家小伙子看着也是个好的,这郎才女貌的,光是站在一起就般配极了!   “妈,你干啥啊?”乔秀兰被母亲看的都背后发毛了。   “兰花儿,妈问你,你觉得潘学礼咋样?”   乔秀兰把焯过水的猪肉捞起来,漫不经心地说:“啥咋样啊?就那样呗……”说着说着,她反应过来了,嚯地一下转过身,“妈,你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看着闺女终于明白过来了,李翠娥忙不迭点头道:“可不就是那个意思!妈觉得这小伙子真是不错,人看着精神爽利,说话也上场面,在部队里也能吃苦。虽然家里穷了点,但是妈不看重那个。听你大嫂说,他过完正月十五才回部队,你们最好能在这段时间多处处,确定下来……”   “妈,您快打住!”乔秀兰无奈地求饶,“人是不错,但跟我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李翠娥止住了笑,“我跟你讲,你别不上心。过完年就是你生日,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这十里八乡你打听打听,谁家十八岁的大姑娘还没对象。再说了,妈又不是让你立刻嫁给他,就是让你们处处试试。”   “那也不行!”乔秀兰果断拒绝。   “咋不行?你没看上人家?”   这跟潘学礼根本没关系,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人了!不过这不能和母亲说,所以乔秀兰只说:“对,没看上,我不喜欢那样儿的。”   “这还看不上?”李翠娥惊讶得直咂舌,“兰花儿,这样好的小伙儿你都看不上。那你喜欢啥样的?总不能还是高义那种……”   “妈!”乔秀兰有些不开心地放下了锅铲,“提那个人渣干嘛啊!”   “好好,不提不提。那你总得跟妈说说,你喜欢啥样的。”   乔秀兰咬了咬嘴唇,说:“我喜欢长得好看的,能吃苦能干活,脑子还比别人聪明的。最重要的的是还得对我好,对我最好!”当然了,这个人叫赵长青就最好不过了。   “男人好看能当饭吃啊?”李翠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闺女,“我觉得小伙子嘛,长得精神耐看就行。人家在部队里,吃苦肯定能吃的,干活也不会比旁人差。至于这聪明么,我看他说话举止都挺有礼貌的,应该也是聪明的。至于这对你好么,你俩今天才见第一面,人家也来不及表现不是?”   得,她妈一条条地把潘学礼安排到她的择偶标准里了。   乔秀兰苦着脸不说话了。   李翠娥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兰花儿,妈和你大嫂不会害你,潘家这孩子打小品性都很好。你就先处处试试,行不行?”   李翠娥语气放的极为轻缓,还带出一丝哀求。   乔秀兰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知道家人都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只是让她跟别人处对象,她怎么办得到啊!   一道红烧肉做完,李翠娥嘴巴都说干了,乔秀兰也没答应下来。   不过李翠娥还是了解闺女的,知道她打小性子执拗,所以也没再强逼她什么,只是说:“今天人都来了,你就当给妈和你大嫂一个面子,不许撂挑子行不行?”   乔秀兰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李翠娥笑呵呵地摸了摸闺女的发顶,开始洗锅下面条。   没多大会儿,面条也煮好了。   李翠娥让媳妇们进了灶房帮忙,几个女人很快就布好了饭桌,端出了面条和小菜。   乔秀兰端着红烧肉最后走了出来。   李翠娥正在热情地招呼潘学礼,“学礼,今天这红烧肉是你妹子特地做的,可得多吃两块。”   潘学礼也客气地回应着:“让妹子特地为我做菜,这怎么好意思。”   乔秀兰把红烧肉放到了桌上,干巴巴地说:“别客气,我已经做好了,你多吃点。”最好快点吃完,快点回去吧。这哪里是年前吃团圆饭啊,分明是修罗场啊!   潘学礼飞快得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红着脸垂下了眼睛,轻声细语地跟她道了谢。   家里人都在看着他们笑,乔秀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去帮着她嫂子分筷子了。   筷子分到了赵长青手里,赵长青默不作声地接过。如果说乔秀兰只是尴尬的话,他心理已经是难受得发疼了。   乔秀兰也知道他心理多半不好受,只是现在也没机会和他解释,只能招呼他:“长青哥,多吃点,别客气。”   小石头靠在赵长青膝上,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爹和姨姨突然生分起来。他看了看乔秀兰,又看了看赵长青,突然对着乔秀兰清清脆脆地喊了声——“娘!”。 第33章   这突突如其来的一声‘娘’, 让本来热闹非凡的饭桌突然安静了下来。   小石头明白自己说错话, 吓得往赵长青身后直躲。   这孩子学会说话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情, 到现在说完成句子还吃力。怎么会好端端地把乔秀兰喊‘娘’?   难道说闺女和赵长青……李翠娥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乔秀兰倒是一点儿都不见慌张不悦的,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啊!   她之前时不时下午去赵长青家里做吃食, 小石头每次都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有一回小石头问她,为什么别人家里都是有爹和娘的, 只有自己家只有个爹。   天底下小孩哪有不想要母亲的。乔秀兰心疼坏了, 就和他说虽然没有亲娘,但是有她照顾他, 喜欢他。要是想娘了,他也可以把她喊成娘。小石头私下喊过她几回,但没成想今天居然在人前喊了出来。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尴尬。   赵长青脸色也不好看,但他并没有慌乱,只是沉着脸把小石头从身后拉了出来,很认真地同他说:“该叫姨姨或者姨娘,爹和你说多少回了, 不能看到好看的姨姨就喊‘娘’。”   小石头被他训得低下头,绞着手指不说话了。   赵长青对着大家歉然一笑, 说:“这孩子打小没娘,又比寻常小孩学话晚,糊里糊涂乱叫人,让你们笑话了。”   李翠娥也尴尬地笑了笑,忙说:“不打紧不打紧, 小石头还小,还不懂事。我们都知道的,不会怪他的。”   小石头智力不如一般小孩,大家也都知道。放在平常或许他们也不会介意,只当玩笑话听了。   但今天潘学礼在场,他又不知道赵长青父子和乔家人的关系,心里盘算着难道乔家姑娘和这个姓赵的私下里关系亲密?不然人家儿子也不会只管她喊‘娘’不是。而且看乔秀兰也出现任何的不悦神色……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潘学礼都表现得有些不自在。   他不自在了,乔秀兰心情反而好了。   哎,真是错有错着。反正今天的相亲已经算是黄了一半儿了。   吃过午饭,赵长青带着小石头离开了。   潘学礼也没在乔家多待,寒暄了几句后也走了。   李翠娥懊恼地不行,好好地一场相看,竟让小石头的童言童语给搅和了。而且还真是让人无从解释……当然了,她还是很喜欢小石头的,也知道他不是有心的,所以并不会去责怪他什么,只是觉得太不凑巧了。   乔秀兰收拾好了碗筷,就毫无心事地躺到炕上准备睡午觉。   李翠娥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问她说:“是不是你乱教小石头说话了?”   乔秀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小石头为我为啥人家都有娘,就他没有。我就让他私下里想娘的时候可以这么喊我。”   “你啊。”李翠娥用手指直戳她脑门,“你这丫头咋这么拎不清?这娘能乱喊?你还是个没成家的大姑娘,被人家听到了,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乔秀兰笑嘻嘻地任由她戳,扭股糖似的钻进李翠娥怀里,“我本来就不想嫁人嘛。咱家日子这么舒坦,又不是缺我一口饭吃,您干吗这么急着让我去别人家吗?”   对着撒娇的闺女,李翠娥的一肚子火来的快,去的更快。她无奈地拍着乔秀兰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傻丫头诶,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妈已经老了,总有走的一天,还能看顾你一辈子?你现在不想着成家,再过几年,可就来不及咯!”   “妈走了还有哥哥们嘛。”乔秀兰嘟囔着,“我有手有脚,也不用靠哥哥们养活。就只是住在一起,难道他们还能不愿意了?还有大嫂,她把我当女儿疼,她当着家,还能苛待我吗?”   “要不说你傻呢。妈走了,你侄子们也就大了,娶媳妇了。就是你哥哥嫂嫂们不说你,你那些个侄媳妇还能愿意和你这个姑姑住在一起?”   她们母女俩说着体己话,却不知道四个小子正在外头听壁角。   他们虽然年纪不大,但都懂事早。今天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发现他们奶奶格外热情,而他们小姑却显得有些闷闷地不开心。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大人们瞒着他们什么事情,便过来偷听了。   李翠娥说到这里的时候,最沉不住气的乔福明就在立马推门进来说:“奶,我们不会要那种媳妇的!”   这孩子像足了乔秀兰的三哥,平时闷不吭声话最少,心眼却是最实诚的。   其他三个小子都让他这一推门给暴露了,索性也不藏了,也跟着进了屋。   “就是!奶,小姑不想离开咱们家,您干嘛逼她呀?”   “等过两年,我们都长大了,我们就可以照顾小姑了嘛。”   侄子们跟乔秀兰年纪差的都不多,打小就没什么隔阂,猛地听乔秀兰说离家,那心里都是不舍得极了。   “你们这是又裹什么乱呐。”李翠娥头疼地挥手赶他们,“小孩子家家都知道什么啊,快别处玩去!”   好不容易赶走了四个猴小子,她们母女俩才又能好好说话。   乔秀兰窝在母亲的怀里,问她说:“妈,你觉得长青哥咋样?”   李翠娥可不像她反应迟钝,早八百年就看出闺女对赵长青非同一般了。她立马正了脸色,说:“兰花儿,妈跟你认真地说,长青是个好青年,哪方便都很好。即使是他带着小石头,妈也觉得他们父子都很讨人喜欢。但是家庭成分摆在那里。这几年国家对他们是没有从前严苛了,但妈经历过六几年,那可真是……就算是到了现在,你看钱奋斗那几个红卫兵、红小兵,还不是有事没事就去找长青的麻烦。你大哥虽然能帮长青说上两句公道话,但私底下的事情是大家都管不过来的。兰花儿,妈真的不希望你过上那种日子。”   乔秀兰说不出话了。母亲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她是知道往后成分再不是问题。可母亲不知道,她害怕六几年的风波会一直持续下去,所以当然不可能同意她和赵长青的事情。   母女两个沉默了下来,最后李翠娥悠悠地叹了口气,拍着她说:“妈都是为了你好,你往后总能明白的。”   乔秀兰也跟着叹气。时间真的过得再快一些就好了。再等个三四年,摆在眼前的问题就将什么都不是了。   乔秀兰午睡下后,李翠娥就出了屋子,去找于卫红商量了。   潘学礼她们看着都是十分喜欢的,自然不能因为今天饭桌上的一段小插曲而就把关系给弄僵了。   婆媳俩合计了下,然后就带着家里的年货特地去潘家回礼去了。   潘家家徒四壁,一个破院子里拢共只有两间房,而且因为潘学礼在部队常年不着家。他年迈病重的老母亲一个人在家不能料理,所以大门都是破洞漏风的,屋顶的瓦片都是斑驳的,院子里杂草丛生,简直没有一块能下脚的好地。整个家非但没有一丝年味儿,还透出一股萧条冷清的味道。   李翠娥虽然是第一次来潘家,但于卫红早就把情况都告诉过她了,所以她倒也没有介意。   她们俩在门口喊了一声,潘学礼立刻从屋里出了来。   他脱掉了一身军装,穿着一件打满了补丁的黑布袄子。猛地看到来人是她们,潘学礼先是愣了愣,而后才扯了扯身上的袄子,快步迎了出来:“乔大娘和乔大嫂咋突然过来了?”   于卫红也笑着说:“你今儿个不是提来了好些猪肉吗?我和你大娘想着,虽然来看过你妈几回,但不至于收那么贵重的礼。你刚从部队回来,也不知道家里年货准备的怎么样了,就拿了一些过来。”   李翠娥和于卫红带来了春联、鞭炮和一些瓜子花生的零碎东西。价值虽然没有那几斤猪肉贵重,却是真的送礼送到了点子上。   潘学礼刚拿了部队的津贴,准备回来过个像样的年。   可他放假太晚了,没有几天就是过年,供销社的年货都卖的差不多了,即使是有限的还在卖的那些东西,更是大排长龙,供不应求,他有钱也没处买去。   “这可真是多谢大娘和大嫂了。”潘学礼笑着从她们手里接过了东西,将她们请进了屋里。   潘家堂屋里就一张桌子和两条长凳,土还是泥土地,看着都有些脏兮兮的。   坐下之后,李翠娥给于卫红递了个眼色,于卫红就开口说道:“今天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我家小妹心肠最软和了,看小石头没了娘所以格外心疼他些。这孩子学说话晚,也不大懂事,所以才闹出了那么个笑话。”   潘学礼笑着点头,“我都知道的。”   他从乔家出来后就找人打听了乔家和赵家父子的关系,已经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本以为因着这遭误会,今天的相看算是黄了。没想到乔家人还特地过来解释,应该都是对他很满意了!想到乔秀兰那娇俏能干的模样,潘学礼的心就跟着滚烫起来。 第34章   潘学礼笑着给李翠娥和于卫红倒了热水, 又觉得有些寒碜,特地回屋去拿了茶叶。   “学礼, 谁来了啊?”潘大娘从屋里颤巍巍地出了来。   潘大娘和李翠娥差不多年岁,却身形佝偻,孱弱矮小, 脸色青白,眼眶子都瘦得凹陷了进去。这还好是青天白日的, 若是夜里见着了, 小孩子都要被吓哭了。   李翠娥倒是没想到潘大娘看起来这么可怖,有些惊愕地看向于卫红。   于卫红也是吃惊,她虽然来过潘家几回,但每回潘大娘都是卧床休养。她的卧房朝向很不好, 即使是白天都昏昏暗暗的。于卫红还真没看清过潘大娘的真容。   “娘, 你咋出来了?”拿了茶叶出来的潘学礼快步上前,扶着她在条凳上坐下,又跟她介绍说:“是乔家大娘和大嫂来给咱家送年货了。”   潘大娘点了点头, 浑浊的眼睛看了李翠娥和于卫红一眼, 朝着她们点了点头,“难为你们有心了。”   她们正说着话,乔秀兰也跟了过来。   她小睡了片刻起来, 见母亲和大嫂不在家, 就猜着她们到潘家来了。   冷静了一大会儿,她已经想清楚明白了,母亲和大嫂是一番好意, 但她心里有了赵长青,跟旁人是绝无可能的。所以绝对不可能让她们顺利地相看女婿去,所以就忙打听了过来,准备捣乱来的。   “娘和大嫂怎么不等等我?”乔秀兰言笑晏晏地进了潘家大门。   “我跟你大嫂来回礼的,你咋跟过来了?”李翠娥看到她就忙对她使眼色,生怕她再出什么幺蛾子。   “我就跟过来看看嘛。”乔秀兰朝着母亲努努嘴,语气撒娇似的,“我不能来吗?”   李翠娥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不安好心’,要不是在外人面前,又要上手戳她脑门了。   还不等李翠娥回答,潘学礼已经抢着回答说:“能来能来,乔家妹子快请坐,我给你泡茶去。”   乔秀兰俏生生往自家一站,他只觉得破破烂烂的家里都顿时变得光亮起来。有个词叫‘蓬荜生辉’,用在这里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潘学礼殷勤地给乔秀兰搬了椅子,还拿布给她擦了擦,然后才端着茶壶快步去灶房烧水去了。   他这讨好的举动,李翠娥和于卫红都看在眼里,两人对视一笑,都很是满意。   乔秀兰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余光却落在潘大娘身上。   果然和她想的差不多,这位潘大娘青年丧夫,含辛茹苦把儿子抚养成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儿子可以说是她人生的唯一支柱了。当看到潘学礼对乔秀兰态度殷勤的时候,潘大娘的脸上不见欣喜,相反还微不可见的沉了沉脸色。   潘大娘心里也正奇怪着,之前于卫红主动上门提出两家孩子相看的意思,她向同村的人打听了一下,人家说乔家家境殷实,但乔家小妹却是个彪悍的,之前把他们村里的一个男知青打的都不能见人了……于是潘大娘就以为乔秀兰是个五大三粗、浑身有把子力气的老姑娘。   这种姑娘好啊,能干活,会服侍人,就算儿子回部队去了,她一个人也能支撑门庭。   而且彪悍些才好呢,儿子是当兵的,不愁乔秀兰能欺负到他头上去。相反,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有那等心怀不轨的男人上门……   可眼前的乔秀兰,俏生生、娇滴滴,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模样,这要是嫁过来,是她服侍儿子和自己,还是自己和儿子服侍她啊?这跟潘大娘想的未来媳妇的形象可相差太远了。   一间屋子里几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   没多会儿,潘学礼泡好了茶出来,先给乔秀兰倒上,然后才是给其他人。   潘家的茶杯都是有些年头的了,边沿上还有许多豁口。   乔秀兰抿了一口热茶,惊呼一声‘好烫’。   “慢点儿慢点儿。”潘学礼在旁边说着,又接过茶杯给她扇走热气。   未来女婿这么知道疼人,李翠娥真是越看越满意。   乔秀兰也跟着笑,说:“潘大哥家一点儿年味儿也没有,妈、大嫂,反正我们也来了,不如帮忙装点一下。”   李翠娥和于卫红自然点头同意。   “这怎么好意思啊。”潘学礼笑呵呵的,眼神不住地往乔秀兰看去。之前在乔家他还觉得乔秀兰对自己态度很淡,现在看她特地也来了自己家,态度也热情起来了,自然是心情大好。   说着话,几人就忙活了起来。   李翠娥和于卫红都是干惯了活儿的麻利人,有她们在旁边,乔秀兰也不怎么动手,一会儿让潘学礼贴春联,一会儿让他去挂鞭炮。   潘学礼被她指挥得团团转,心里却跟吃了蜜似的甜。   潘大娘就坐在堂屋里看着他们忙碌,一张脸冷的能结出冰来。   不过她的脸色本就因为常年生病而十分难看,除了乔秀兰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谁也没看出她情绪的变化。   过了一个多小时,李翠娥和于卫红将堂屋打扫了出来。乔秀兰帮着擦擦桌椅,摆摆干果,顿时潘家就看着不那么冷清萧条了。作为主人也是男人,潘学礼自然干的最多,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满头都是汗了。   李翠娥笑得特别开怀,这未来女婿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收拾好了,乔秀兰和李翠娥、于卫红也没多留。临走前,李翠娥还热情地招呼潘学礼,让他放年假这段时间多来家里玩。   潘学礼笑呵呵地应下,一直把她们送出了门口。   看着乔秀兰她们走远了,潘学礼这才回了屋。   刚才一番劳动,他出了一身汗,猛地被外头冷风一吹,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而这并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他脚步轻快地回了屋,就看到他妈板着脸,死死瞪着他。   潘学礼心头一跳,以为母亲是哪里不舒服,忙敛起笑容上前询问:“妈,咋了?身子不舒服?”   潘大娘想到方才自家儿子被乔秀兰指使得团团转、却还乐在其中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后就站起身回屋去了。   潘学礼白得他妈一个冷脸,也没明白怎么他妈好端端地生起气来,无奈地搔了搔头。   与冷清的潘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的乔家正热闹非凡。   几个小子在家里你争我抢地贴春联,挂鞭炮,媳妇们坐在一起和面做饼子,乔建国兄弟几个则拿了锤子凿子之类的工具,在修补过去一年家里坏掉的物件。   乔秀兰回家之后就洗了手,加入嫂子们中间一起去做吃食。   李翠娥心满意徐地看着热闹的一家子,又想到乔秀兰终于想开了,愿意试着和潘学礼相处了,真是浑身每一处都觉得舒坦无比。   没过几天,终于到了过年。而在这几天里,潘学礼又来了乔家一次,乔家俨然帮他当成了确定的未来女婿人选,待他格外热情。   乔秀兰看在眼里,也没表现出任何反感,时不时还让潘学礼给她递个东西,打打下手的。李翠娥看着越发高兴了,就等着年后找人算好日子,两家把亲事订下来了。   除夕这天,乔秀兰一大早就起来包饺子,没多会儿李翠娥她们也起来了,一家人都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   不到午饭的点儿,上百个形状各异的饺子就都已经包好了。   乔秀兰看着侄子们故意搞怪拼创意的饺子乐的不行,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不少。   吃过一通热闹的饺子,乔家人聚在一起说话。说起来,大家虽然整年都在一起,但每日上工已经十分劳累,回了家吃了饭就想各自回屋歇着,很少有功夫闲聊。如今真正地闲了下来,家长里短的,话像说不完似的。   晚上年夜饭,李翠娥特地让乔建国把赵长青和小石头喊了过来吃饭。   赵长青这几日很不好过,自从那天从乔家回去后,他严肃认真地训了小石头一通,然后就再也没往乔家来走动了。   这天年夜饭他本是不准备来的,可乔建国盛情相邀,还嘴碎地跟他说:“今年或许是咱家最好的一顿年夜饭了,到了明年小妹定了亲,肯定不会再这么大操大办了。”   赵长青听完立刻就愣住了。这几天他虽然没刻意打听乔家那边的事,但乔家和潘家这几天来往频繁,年根底下家家户户都闲在家里,闲话传的特别快,不少人在传他们两家怕是要结亲了。赵长青心里难受,刻意不再多想,但绝对没想到说乔秀兰居然这么快就要定亲了!   他扯出一个发涩的笑,“这么快?秀兰不是过了年才十八岁吗?”   乔建国自顾自说:“是啊,小妹年岁是不大。不过人家潘学礼是部队里的,正月十五前后就要回去了。再回来又不知道是几个月后,我妈看他哪儿哪儿都满意,就想先定下来,留小妹一二年再出嫁。”   赵长青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不能做任何思考了,木偶似的任乔建国扯着去了乔家。   此时乔家的年夜饭已经上了桌,虽然主食还是饺子,但另外还有几个大菜,有鱼有肉,都是乔秀兰一下午忙活出来的。   “人齐了,开饭咯!”侄子们早就对着一桌子的菜咽了几百回口水,见乔建国和赵长青父子回来了,吆喝一声,争先恐后地上了桌。   “长青,别傻站着了,快坐。”李翠娥招呼着他,又把小石头揽到了身边。   小石头不像往常那样同她亲热,而是有些瑟缩的样子。   李翠娥拿了筷子先给他夹了个炸肉饼吃,他也不笑,只是客客气气地小口小口吃着。   “小石头今天怎么不高兴呀?”李翠娥摸了摸他肉乎乎的小手,又贴了贴他的额头,生怕他是哪里不舒服。   小石头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慢吞吞地说:“爹说我错,奶不喜欢小石头了。”   李翠娥一下子明白过来,小石头这是以为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其实都过了好几天了,后头她闺女和潘学礼的关系也没因为那段小插曲而搞砸,李翠娥哪里还会把他的童言童语放在心上呢。   “没事儿了,奶不生你的气。我们小石头最乖了。”李翠娥轻声哄着他,又抱了抱他,“咱们忘记那天的事好不好?”   见她真的没生自己的气,小石头这才笑了开来,一张小脸神采奕奕地保证说:“我往后不乱喊!”   “好,你最乖!”李翠娥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心里爱他爱的不行了。   乔秀兰从灶房里端出最后一道汤,就看到家人都已经入座了,李翠娥正揽着小石头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赵长青则坐在她二哥身边,垂着眼睛默不作声。   “长青哥来了呀。别客气,多吃点菜,我烧了一下午的。”   乔秀兰像平常一样招呼着他,赵长青低着头应了一声,却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敢了。乔家的氛围太好了,乔秀兰也太好了,他怕自己再多看几眼,就真的再也舍不下了。   大家都动了筷以后,乔建国又回屋去拿了几瓶酒来,说是城里朋友自家酿的,和几个兄弟分着喝起来。   乔秀兰一闻酒味儿,就知道这是茅台酒——黑市上要卖十多块钱一瓶。之前过年收市的时候,乔秀兰逛黑市看到不少人在买,当时想着放到以后能卖大价钱,她也跟着收了几瓶放进了空间里。   没想到她二哥这么豪气,竟也买了好几瓶,装进了别的酒瓶里,用来招待家人。   茅台酒自然是好滋味的,乔家兄弟们推杯换盏,喝的好不热闹。   赵长青心事重重的,被乔建国劝着喝了几杯后有些上头,也跟着多喝了几杯。   一桌子的菜还没吃完,几个喝酒的男人个个都脸红脖子粗,醉醺醺的了。   因为是过年,李翠娥也没说他们,只是让他们去外头吹吹风醒醒酒。   男人们笑着去了院子外头,听到了别人家传来的鞭炮声,便也跟小孩儿似的在家门口放起了鞭炮。四个小子听到鞭炮声哪里还坐得住,也跟着他们的爹一起瞎闹去了。   阵阵喧闹的鞭炮声中,乔秀兰和李翠娥等几个女人也吃完了年夜饭,一起收拾了桌子,洗好了碗筷。   等她们收拾妥当出去的时候,院子里的几个男人和小子们都乐的不着边了。   乔建国喝的最多,此时已经上头到给大家伙儿表演拿大顶了。乔建军和赵长青他们非但没有阻止他,还在旁边拍手叫好。猴小子们哪见过长辈们这么忘形的时候,就也跟着瞎起哄。欢声笑语的,就差把乔家的屋顶掀翻了。   李翠娥实在没眼看,让儿媳妇们把各自的男人拖回屋里休息去了。   赵长青也醉的不轻,回家去了也没人照顾,李翠娥干脆就让孙子们把他搀进了他们的屋子。   反正平时几个小子单独分开住,是因为怕他们晚上闹得太厉害,不能好好写作业。现在是过年,他们乐得挤在一个屋子里睡,空屋子管够。   乔秀兰去泡了蜂蜜水,各个屋子去送了。   哥哥们虽然都醉的厉害,但都有她嫂子们在看顾着,只有赵长青屋子里黑漆漆的,安安静静。   乔秀兰点上了油灯,推了推倒在炕上紧闭着眼的赵长青,“喝点蜂蜜水吧,不然明天起来要头疼的。”   赵长青却不动也不答话,乔秀兰以为他是醉的厉害了,就把蜂蜜水放到了炕桌上,扯了被子给他盖好。   一段时间没有仔细瞧,乔秀兰这会儿自然得好好珍惜这个相处的机会。   她坐在炕沿上,用眼神细细描摹赵长青硬朗的面容。   赵长青白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脸上也有一些肉了,看起来没有那么凶了……总之就是更加好看了。油灯下的他,脸颊酡红,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像一对黑色的蝴蝶微微颤抖着翅膀……   她竟然从没发现这老男人的眼睫毛也这么好看,乔秀兰看的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眼睛……   可她的手刚伸过去,就猛地被人捉住了。   赵长青睁开了眼,疲惫而无奈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都是要定亲的人了,怎么还主动来撩拨他?!   “你醒了啊。”乔秀兰被他捉了个正着,脸颊一红,抽回了自己的手,“快把蜂蜜水喝了。”   赵长青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啊?”乔秀兰觑了他一眼。   两人之前虽然闹了不愉快,但都过了这么久了,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她现在只想好好和赵长青说说话。   “嗯,不方便。”赵长青神色未变,嗓音却忽然变得十分晦涩,很艰难地才说出了一句完整话,“你不久就要定亲了,今天这样……传出去不好。”   “你听说我要定亲了?”   “你二哥说的。”   乔秀兰抚着额头很是无奈,“他这上面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他说的你也信啊?”   赵长青轻笑了一声,神情说不出的落寞,“你不用瞒着我了,上回在你家……我早就瞧出来了。那个姓潘的很不错,部队出身,人也长得周正,你们……”他顿了顿,闭了闭眼,才把满心的酸涩压了下去,接着说:“你们很般配。你不用觉得我会难受,我总是希望你好的。只要你好了,我……”   赵长青后面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乔秀兰已经倾过身子,用嘴吻住了他。   小姑娘的嘴唇软的像果冻,赵长青失神了片刻,而后才回过神来想要推开她。   乔秀兰却不肯退开,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的唇瓣厮磨,赵长青的定力很快就溃不成军。他的手从推拒变成紧揽,从被动转化为了主动,灵活的舌头撬开乔秀兰的嘴唇……   这是个炙热霸道、混杂着酒味儿的亲吻,乔秀兰一度因为缺氧而觉得有些发懵。   亲吻结束后,她软在赵长青的怀里,气喘吁吁。   “你真不和姓潘的定亲?”赵长青的情绪好了很多,却还是患得患失地再次和她确认。   乔秀兰‘啧’了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赵长青心满意足地拥着她,下巴在她的发顶摩挲。这一刻,乔秀兰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她说太阳是方的,那太阳就是方的。他心甘情愿地选择相信。   “好啦,我很快就会解决这件事的。”乔秀兰从他怀里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不能再待了,一会儿我妈该来找我了。”   赵长青依依不舍地目送了她出去,而后才躺回了被窝里。   嘴唇的余温仿佛还未褪去,他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摸摸嘴唇,一会儿傻笑两声,过了好久才混着酒劲儿沉沉睡去。 第35章   过年的时候, 日子总是忙碌又欣喜的, 时间也总是过得特别快。   乔家虽然人口不少, 但本家亲戚不多,春节里走动最多的就是几个媳妇的娘家了。   刘巧娟带着安安回了一趟娘家, 她爹妈兄弟这才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外孙女。   不过他家儿孙众多, 对刘巧娟这个女儿都不是特别上心,更别提是她生的女儿了。   刘巧娟看在眼里, 对比宝贝着她们母女的乔家人, 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所以她也没娘家住下, 当天晚上晚饭也没吃, 就拉着乔建党回了乔家。   二媳妇李红霞这边就精彩了,她初二回娘家住了一天,初三这天就带回了一串子侄子上乔家拜年。明摆着就是来拿红包的。   李翠娥心肠软, 想着他家孩子多,过得也艰难,往年总是给每人一个大红包的。   可今年李红霞做的太不地道了,把她大侄子李卫东也带了过来。   李卫东国字脸, 小眼睛,本不是显年轻的长相, 今年在嘴唇上留了一匹小胡子,二十来岁的人, 站在乔建国旁边跟两兄弟似的。就这还好意思跟一群孩子要红包?   加上之前李红霞提出过让他和乔秀兰结亲的意思,李翠娥对着他,心情就更是复杂了。   于卫红是个心直口快的爽利人, 不用婆婆说,她已经气愤不过了,当时就把李红霞拉到一边说:“我咋记得你说你家大侄子在相对象了?这谈对象的,按着咱们屯子的风俗可就算是大人了。”   李红霞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过还是舍不下红包,腆着笑脸说:“大嫂说啥呢,我家卫东还小呢,这是家里准备给他相,又不是已经谈了,咋就算大人了。”   于卫红抄着手冷笑,“我可没见谁家孩子能留出这么浓密的胡子的……”   李红霞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李卫东一眼。昨天在娘家,她就和李卫东说把胡子剃剃,可李卫东非不听,还说这才有男人味!好了吧,现在让人揪着这个做文章了!   李卫东还是个脾气大的,虽然没听到她们说话,但还是从李红霞的眼神里读懂了乔家的意思,当场就摆下脸来,嚷着说:“不肯给红包就拉倒,扯我胡子干啥!我还不稀罕了呢!还大队长家呢!小气!”说着脚尖一转,直接往门口去了。   乔家本就没人欢迎他,根本没人去拦,只有李红霞着急忙慌地去把他拉住了。   这侄子可真给她愁坏了。他自己不要红包就算了,这关系要闹僵了,其他小侄子也甭想再从乔家这里拿红包了。虽然一个红包就一块钱的样子,但是积少成多,他们十多个人,那就是十多块钱,够娘家大半个月的开销了!   乔建国看着媳妇的这做派,再对上母亲和兄嫂不悦的神色,真是臊得耳根都红透了。   他现在私房钱也有小两千了,虽然防着李红霞,但多少也漏了一点给她。可不管怎么贴补,她娘家的兄弟立不起来,整个娘家还是像个无底洞。   不等家人开口,乔建国就黑着脸走到大门外,把李红霞往家里拉,“你消停点!不然我过去怎么给你的,回头总有办法让你怎么吐出来!”   这还真是掐准了李红霞的命门——这过年前要不是乔建国漏了几十块钱给她,她娘家连个像样的年都过不了!   她被乔建国拉住了,李卫东就冷哼一声,离开了乔家。   乔建国虽然李家人的品性早就了解的一清二楚,还是被这小子气的不轻。本来他年纪就不小了,过去那么些年,他老娘都是给红包的。只是因为今年他家动了那等心思,自家不想给了,反倒成了自家的不是!合着过去那么些年对他的好就全不算数了!   他们夫妻进了屋,乔建国脸黑的跟包公似的。   “好啦,建国,大过年干啥呢。”李翠娥笑着拉了拉他,掏出一叠红包塞到他手里,“去给孩子们发吧。”   见婆婆并没有因为大侄子闹别扭,而不给小侄子们红包,李红霞笑成了一朵儿花,忙对着乔建国赔笑说:“就是就是,大过年的,和个孩子生气干啥。”   乔建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拿着红包去给孩子们发了。   乔秀兰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这段小插曲已经告一段落。   她过年前一段时间忙的太厉害了,猛地闲了下来,加上前一天温度骤降,下了一场大雪,就伤风生起病来了。   她身体素来好,难得生起病来,就是比别人厉害些,鼻塞,咳嗽,耳鸣,各种症状都占了个全套。   李翠娥心疼坏了,本是让乔建国带他去城里看病的。但乔秀兰说这种自然伤风,好好休息几天,吃点瓜果蔬菜,自然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李翠娥拧不过她,就让她先歇着,要是过一两天还不见好,就一定要去看医生的。   “兰花儿,你出来干啥?”李翠娥见了她就要把她往屋里拉,生怕她吹了冷风病的更严重。   “妈,我没事。躺了一天了,想活动活动出出汗。”乔秀兰说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格外的娇嗲。   李翠娥摸了摸她的手,确认她身上是暖和的,这才让人把堂屋里的门关了一半,让她在炭盆旁边坐着。   于卫红和刘巧娟坐在她旁边,一左一右地给她剥桔子。   乔秀兰拢着手烤着火,吃着橘子,惬意得都快忘记自己生着病了。   这天下午,潘学礼来乔家拜年了。   按着老规矩说,年初五之内,走动的都是比较亲近的人家。他选了年初三过来,意思就很明显了。   李翠娥热情地迎了他进来。   潘学礼喊了人,跟乔家一众人都道了好,和大家坐到了一处聊天。   李翠娥特地把他的座位安排到乔秀兰的对面。   不过乔秀兰觉得自家亲娘纯粹多此一举,现在她病的厉害,鼻子里的鼻涕就没停过,谁家大小伙子愿意看到这个啊。   “秀兰这是生病了?”潘学礼没见嫌弃,反而主动关心起她来了。   乔秀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没多大事儿,就是伤风了。”   “伤风也不是小事,回头发烧可就不好了。反正我今天也没啥事,不如我带你去县城医院挂水吧?”   乔秀兰知道自己这病是之前太过劳累,抵抗力差了才搞出来的,其实没多大问题。她就不大想在大冷天出门,摇了摇头说:“不用不用,我歇歇就好了。”   李翠娥却在旁边帮着潘学礼敲边鼓说:“这孩子就是不听劝,我让她去看病,她怎么都不乐意!家里又人人都有事情忙,谁都顾不上她……学礼,你要是有空,就带她去吧。”   过着年,家里个个都闲的不行。自家亲娘为了撮合她和潘学礼,说瞎话说的眼都不眨。乔秀兰无力吐槽。   他们都说好了,乔秀兰也抗争不了,任由李翠娥在她小棉袄外面又套了件军大衣,又给她带了毛线帽和围巾,把她和潘学礼送出了家门。   时下农村里过年还是很热闹的,加上农村人家的大门也不关,家家户户都传出了热闹的说话声,爆竹声。   潘学礼和乔秀兰一前一后的走着,因为乔秀兰这天打扮得太臃肿,路上都没人把她认出来。不过潘学礼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背板直挺,走路跟迈正步似的,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乔秀兰慢吞吞地走在他后头,没多大会儿,两人中间就落开了老长一段距离。   要不是潘学礼回头看了下,他们俩能给走散了。   潘学礼快步折了回来,歉然地笑道:“在部队里习惯了,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乔秀兰身上确实没什么劲儿,但生怕这么说了,潘学礼要提出牵着她走,所以果断说:“不是,我就是穿太多了,走不快。”   潘学礼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放慢了脚步,陪着她慢慢走。   不久后,两人走到了村头马路边上的汽车站台。平时没什么人的站台,过年期间却格外拥挤。   看着都快排出半里地的长队,乔秀兰更加后悔了——好端端的过年出门干啥啊,她就应该在屋里躺着的!   他们俩刚走到队伍末尾排上,就看到村口方向跑过来一个神色慌张的妇女。   妇女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穿军装的潘学礼,快步上前说:“学礼,你咋还在这!快跟我走,你妈身体不好了!”   潘大娘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今年冬天格外冷些,她就更是不好了。   一听到这消息,潘学礼脑袋都发懵了,任由妇女牵着就走。   走了超过了一百米,他才想起乔秀兰,忙又折回来说:“秀兰,实在抱歉,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去看看我妈。”   乔秀兰理解地点了点头,“你快去吧,我没事的!”   潘学礼这才快步跟着妇女往自己家的方向赶去。   他走后,乔秀兰松了口气。和陌生的相亲对象相处,那感觉真的太累了!   她正准备回家,恰好汽车从县城方向开了过来。   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下车的下车,上车的上车。方才还井然有序的队伍,突然就开始你推我搡,混乱不堪。   乔秀兰被卷入了涌动的人群,试着好大会儿,都没能挤出去。   正当她觉得快要被挤成柿饼的时候,突然肩膀上搭上了一双大手。她回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赵长青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笑着说:“一下车就看到你穿的跟个团子似的,你这是要赶车?”   “我要出去啊。”乔秀兰正费力地解释着,突然就感觉到自己脚背不知道被谁狠狠踩了一脚,吃痛地‘嘶’了一声。   赵长青收了笑,双手将她圈在中间,开始带着她往人群外围走。   他人高马大的,有他保驾护航,乔秀兰终于不用再挨挤了,很快就出了人群。   四周的空气终于恢复了流通,乔秀兰把围在脸上的围巾扒拉下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你鼻子怎么了?”赵长青看着鼻头通红的小姑娘,还以为她是被人给挤坏了。   乔秀兰笑了一下,说:“不碍事,我伤风了,擤鼻涕擤的。”   她这一说话,赵长青才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眉头皱了起来,问她说:“那你还出来干啥?今天外头这么冷。”   乔秀兰苦着脸说:“我妈啊,非让潘学礼带我去县城看医生。”   赵长青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四周张望了下,“他人呢?”   乔秀兰怕他不高兴,放软了态度拉了拉他的衣摆,“他家里有点事,让人喊回去了。” 说着话,乔秀兰的脸被冷风一吹,感觉到了冷,打了个寒颤又说:“长青哥,你送我回家去吧。”   听着小姑娘带着鼻音的娇软声音,赵长青却没有一口应下,而是说:“大娘说得对,这生病哪儿能不看医生,得去县城医院看看。”   唉,这又是个爱操心的。乔秀兰知道自己想回家歇着是不可能了。   “怎么去啊?这么多人。”   他们说话的功夫,汽车又装满了一车人开走了。   站台上还有不少人在等车,刚才乔秀兰不过被人围了几分钟,已经感觉到了气闷。这就算是被他们挤上了下一趟汽车,挤一路去县城,她非得晕过去不成。   赵长青伸手把她的围巾又拉高,又把她被挤歪的毛线帽给她正了正,然后就上前蹲了下来,“上来,我带你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严肃。乔秀兰穿的像个球,顺从地笨手笨脚地爬了上去。   赵长青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背着她就往县城的方向走。   “长青哥,要不然还是等汽车吧。”乔秀兰趴在他的背上,认真地建议着。   去县城的路虽然赵长青经常走,但地上积雪还没化,很不好走。更别说还背着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她了。   “不用,你闭着眼睛歇会儿,一会儿就到了。”   赵长青脚下不挺,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乔秀兰也就没再推拒,和他聊起天来。   “你这是刚从城里回来?”   “是啊,今年黑豹对我也算多有照顾,我今天特地去送了年礼。”   黑市里的人真实姓名都是保密的,更别说是家庭住址了。黑豹能把自己家的具体位置告诉赵长青,可见两人关系确实不错。   不过想到黑豹,乔秀兰就难免不想起他家那个体态风流的妹子。   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赵长青发笑道:“你想啥呢?人家妹子都有对象了,计划着年后就结婚了。”   “这么快?”乔秀兰吃惊。明明几个月前,她还对赵长青十分上心来着。   “是啊,听黑豹说他妹子也守了两年的寡了。这世道一个女人家生活也艰难,我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人家,人家也不可能在我一棵树上吊死不是。现在难得遇上了好人家,他们家都高兴坏了……”   乔秀兰不吭声了。这个年头最不好的就是女人地位低,好像不附属男人过活,就是异类一般。她才刚要十八岁,家里都急成这样了,估计黑豹妹子更不好过了。大家伙儿都是到了年纪就结婚生孩子,好像本人的心意根本没那么重要,虽然不是古代那种盲婚哑嫁,但距离自有恋爱还是有一大段距离的。   “怎么不说话了?”   “没。”乔秀兰使劲在他肩头蹭了蹭,“就是有些犯困。”   “那你睡会儿。”赵长青放慢了步伐,极尽可能得走得平稳起来。   乔秀兰前一夜睡的并不安稳,现在整个人缩在军大衣里,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没多大会儿还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赵长青已经背着她进了县城。   县城相比农村,街上的人就少了很多,大小店铺都关了门,看着很是冷清。   “长青哥,怎么不喊我啊?”进了城,路就好走了,哪儿还需要赵长青背,乔秀兰挣扎着要从他背上下来。   “不用,马上就要医院了。”赵长青的大手把她按住,又把她往背上掂了掂,脚步和语气都显得十分轻快。   小姑娘或许不知道,今天从屯子到县城的这段路,是他这辈子走过感觉最幸福的一段路了。   他的背上暖暖的,沉甸甸的,就好像背负着整个世界,让前行的道路变得从未所有的值得期待。   他多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些,再长些。要不是她突然醒了过来,他怕是还要再多兜几个圈子。 第36章   潘学礼跟着同村的妇女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 推开家门,潘大娘却端坐在堂屋里等着他, 一点儿也没见不好的。   “妈, 您这是……”潘学礼很摸不着头脑的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同村的妇女。   同村的妇女却不吃惊, 只笑着说:“潘大娘,学礼我可给你喊回来了, 回头我家小子想进部队的事……”   潘大娘点了点头,说:“我都知道的,麻烦你了。”   妇女也没多待,说完话就直接离开了。   潘学礼哪还有不明白的, 这是他妈特地找人去把他骗回来了!   “妈,您这是干啥?”潘学礼的眉头紧锁, 心里有气, 又不好对着含辛茹苦带大自己的亲妈发作。   潘大娘冷哼一声,脸色铁青, “我干啥你不知道?”   潘学礼隐隐知道他妈的意思,不过转念想到乔秀兰还在汽车站台,所以一边往门口走, 一边说:“不管您想干啥都等我回来再说,秀兰还在村口等我。她生着病呢, 我得带她去医院……”   “你给我站住!”潘大娘暴喝一声,然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潘学礼吓了一跳,忙又折返回来, 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妈,您到底想干啥?”   潘大娘气顺了,才瞪着她开口说:“你不许去!”   潘学礼抿了抿唇,没有应话。   平时自家儿子对自己可谓是有求必应,现在居然敢不答应!潘大娘的心气儿更不顺了,再次重申道:“和乔家的事就到底为止,你不许再去乔家,也不许再去见那个丫头!”   “妈,到底是为啥啊?”潘学礼百思不得其解。乔秀兰虽然名声稍微差了些,但接触下来,他觉得这姑娘不仅长得好看,人也麻利,性格也很好,他真的不明白他妈有什么不满意的。   潘大娘当然不满意,她看乔秀兰真是从头到脚哪儿都不满意。   上回她第一次来自己家,就指使着儿子干这干那……当时潘大娘就很不乐意了,只是看着儿子对乔秀兰真的喜欢,就没发作出来。   可过年这段时间,儿子没事儿就往乔家跑。潘大娘盼了差不多一年,就想着过年儿子放长假,和她好好团聚的,只因为乔秀兰,让她这年过得是一点儿滋味也没有。加上这几天不少亲朋旧友上门来拜年,潘大娘从他们那儿听到了很多关于乔秀兰的事情。然后她这才知道乔秀兰当初打的那个同村知青,早前居然和她关系密切,还对她动了那种心思,所以才被她打了……   好女孩哪会就这么随便谈对象啊。而且还是和那种人!再说那个知青怎么谁都不欺负,就想着欺负她了?说到底还是其身不正!潘大娘这么想着,越发觉得乔秀兰不是个好儿媳人选。   她想和儿子好好说说,但没想到她今天一起身,儿子居然又不在家。她去邻居那儿一问,这才知道儿子居然去乔家拜年了!这才年初三呐,儿子就巴巴地上人家的门,这是已经把乔家认成未来岳家了?她这当妈的还活着呢!她开没发话,儿子居然敢这么自作主张?!当然了,她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这种举动,肯定是乔秀兰那个坏丫头蛊惑的!这还过门就这样了,要是过了门,儿子岂不是把她这当妈的彻底抛到脑后?   潘大娘越想越气,差点气出个好歹来。恰好有同村的妇女上门走动,想摆脱潘学礼帮忙问问部队招人的事情,她就让人跑了一趟,把潘学礼骗了回来。   “反正我就把话撂在这!你要是还敢上乔家的门,和那个乔秀兰牵扯不清,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潘大娘的话说的极重,潘学礼苦着脸,有苦难言。   母子俩僵持了一阵,潘大娘也怕跟儿子离了心,又放软了态度劝他:“儿啊,妈不会害你,妈吃的盐比你的吃的饭还多,那个丫头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真的配不上你。这次的事情是妈的错,没有事先了解清楚,只看着她嫂子是个好的,乔家风评也不错,就犯了糊涂……”说着她假装抹泪,“你爹走得早,妈一个人带你带到这么大。现在你出息了,咱家的日子也越来越盼头了。妈也活不了多久了,就想过几天安稳的好日子。你就听妈一回,成吗?”   看着母亲病弱的模样,潘学礼的心肠根本硬不起来。若不是为了照顾他,他妈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别人家的儿子有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他也不能当那种人。乔秀兰虽然好,但到底没有亲妈重要。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垂着头说:“妈,我知道了,我都听您的,您别哭了。”   ***   此时县城医院里,乔秀兰正优哉游哉地拢着袖子坐在长凳上。   赵长青跑前跑后地给她排队挂号,还不时回头张望,确保她没事,再对她笑一笑。   乔秀兰虽然只是伤风了,但这种被宝贝着紧张着的感觉让她格外受用。   挂好了号,赵长青跟人问清楚了门诊室的位置,才牵着她过去问诊。   看诊的医生是个十分面善和气的中年妇女,照理问了病症,又给她量了体温,看了她的舌苔,就说:“没啥事儿,就是普通感冒,没发烧,扁桃体有些发炎。回家好好休息两天,开店维C银翘片和消炎药吃两顿就好了。”   乔秀兰每天喝着善水,对自己的身体素质还是十分自信的。闻言,她笑眯眯地拉了拉赵长青的衣摆,“我说吧,我真的没啥事。”   赵长青站在她身边,神情却没有她那么轻松,很认真地问医生,“医生,还有没有见效快一点的办法?”   乔秀兰平时就是半夜起来做吃食,过年前更是忙得像个陀螺,人又清瘦了一圈,已经把他心疼坏了。这回一生病,她脸色顿时就看着憔悴了。这要是再病上几天,那可不得再掉几两肉。   “那就挂水吧。挂水好的快。”医生说。   “行,那就挂水,您开单子,我立马缴费去。”   医生开了药单子,赵长青就立马下楼缴费去了。临去之前,她还让乔秀兰就在门诊室等着,千万不要乱跑。   乔秀兰听得好笑,无奈地看他:“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快去吧,哪儿这么多话要交代呀。”   医生看着也跟着笑,同乔秀兰说:“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   乔秀兰心情愉悦地点了点头,说:“是呀,我丈夫就是爱瞎紧张。”   虽然丈夫只是一个称谓,但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她真是满腔的甜蜜。   没多会儿,赵长青缴完了费用,带着乔秀兰去挂水。   说起来,赵长青长这么大还没在医院正经看过病。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只是他,家境差点的农民,那要不是伤筋动骨的,谁也舍不得往县城医院跑。医生说挂水,他还以为是什么特殊的治疗方式。当看到护士拿出粗粗的针头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打吊针。这下子他更紧张了,也跟着护士弯下腰,在旁边嘱咐说:“您轻一点,她怕疼。”   乔秀兰在旁边憋笑憋的难受。其实她哪里就怕疼了,上辈子年老的时候,她几乎就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每天打针挂水,早就习以为常。这也是她伤风后,不想来医院的原因——实在是上辈子留下的阴影太厚重了。   不过看着赵长青这紧张担心的模样,她真的觉得这场病没白生,这趟医院没白来!   护士也挺无奈的,她在科室里扎过针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就没见哪家的男人,这么紧张的。   紧张的情绪会传染,护士还真的没那么轻松了。加上乔秀兰血管细,第一针还真就给扎歪了。   护士道了歉,乔秀兰还没说话,赵长青就着急地开口说:“您小心点儿呀!”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不是特别凶,但他人高马大,身材现在也养出了一些魁梧的感觉,加上长相本就硬朗,脸一板下来,就带出了几分凶悍。年轻的护士被他这一说,还真是有些害怕。   “赵长青你干啥呀!”看着护士都快被他说哭了的样子,乔秀兰赶紧出来打圆场,“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人家干啥!”   小姑娘皱着眉头,虽然是在认真地说人,但声音里带着鼻音,听起来一点儿也唬不住人。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配了这么个男人呢——虽然这男人也挺好看,但看着未免太凶了。这小姑娘这么娇娇软软的,男人发起火来,一只手就能把她收拾了。护士感激地看了乔秀兰一眼,想着万一要是他们一会儿吵了起来,自己可得喊人来帮帮这姑娘……   可护士预想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赵长青被乔秀兰一说,立刻就偃旗息鼓,像只遭了主人训斥的大狗一样,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很乖顺。他放柔了声音说:“我没凶人……”然后又转头对护士道歉,“对不住,我就是太紧张了,没有要怪您的意思……”   护士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碍事,心情也轻松了不少。第二针,她没有扎歪。   “一会儿快滴完了就来喊人换,一共有两瓶的。”说完,护士就托着托盘走了。   当离开输液室的时候,护士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乔秀兰他们一眼。   乔秀兰已经在笑着和赵长青说话了,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都笑得眉眼弯弯。   ***   输液室里只有零星几个病人,整个房间安静极了,只有偶尔的几句小小的说话声。一大瓶药水还没挂完,乔秀兰已经觉得眼皮下坠了。   “别睡,这里冷,别回头睡着了病的更厉害。”赵长青和她说着话,又伸手碰了碰她放在扶手上打吊针的那只手。她的手还是那么软和,只是指尖凉的厉害。   乔秀兰打了个呵欠,眼泪花都冒出来了,肚子还适时地咕咕叫了两声。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赵长青给她拢了拢外头罩着的军大衣,快步走出了输液室。   等他离开了,乔秀兰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年初三,国营饭店也放假,黑市里头也不营业,赵长青能去哪里买吃的啊……   不过不到半个小时,赵长青就用行动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捧着一个饭盒回来了,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个灌满了热水的热水袋。   热水袋被他放到乔秀兰打吊针的那只手下面捂着。饭盒一打开,里头是一碗清清爽爽的面条,上头卧着个白白胖胖的溏心蛋。   乔秀兰在家的时候,对着一桌子鱼肉都没什么胃口,此刻闻到面条的香气,却觉得饥肠辘辘了。   “快吃,外头也没啥好买的,这是我去人家家里,让人给做的。”   赵长青吹了吹热气,又拿帕子把筷子擦了擦,抄起一小筷子面条喂到乔秀兰嘴边。   乔秀兰左手打的吊针,右手却还闲着。不过赵长青这么自觉地喂她,她也没有推拒的道理,所以立刻就凑过去吃了起来。   一大碗热汤面下肚,乔秀兰立刻就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   赵长青确定她已经吃饱了,这才把她剩下的面条和热汤全给吃完了。   “你不担心我传染给你啊?”乔秀兰擤着鼻涕问她。   赵长青爽朗一笑,“就我这身板,还能被你传染了?”说完就把饭盒盖好了,顺便也把乔秀兰擤完鼻涕的纸团都给收拾进了垃圾桶。   等他忙完了,又坐回了她身边,乔秀兰歪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长青哥,你真好。”   虽然一直知道他很好,但越相处,越觉得这老男人真是哪儿哪儿都好。   赵长青被她这话逗笑了,“我就给你买碗面条,这就算好了?”   “不止这个。反正就很好很好。”   乔秀兰亲昵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输液室里这时已经没有人了,赵长青也不用顾忌什么,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问她:“还要不要睡会儿?”   乔秀兰还是犯困,却摇头:“不睡了,咱们说会儿话吧。”   比起睡觉,她当然更想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单独相处时间。 第37章   两瓶水挂完, 乔秀兰赵长青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太阳已经出来了,积雪融了不少。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汽车站依旧是人山人海,赵长青不想乔秀兰挨挤, 就说还要背她回去。   乔秀兰心疼他,当然不肯。于是两人还是坐上了人满为患的汽车。   汽车上的座位是一开车就被人占满了,赵长青和人解释了乔秀兰刚从医院出来, 又出了一块钱, 买了一个座位。   乔秀兰坐在座位上, 赵长青就站在他旁边, 用身体替她抵挡着其他乘客, 所以一路下来,她也没怎么觉得难受。   回到黑瞎沟屯, 路边的人多了, 乔秀兰和赵长青就分了开来, 各回各家去了。   乔秀兰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家里人已经吃过了午饭,正聚在一起打牌的打牌,说话的说话。   李翠娥见她脸上笑意正浓, 也跟着笑起来,一边往她身后张望一边问:“医生咋说?”   “医生说就是普通伤风, 没发烧,没啥事。”乔秀兰一边说一边把帽子围巾和军大衣往下脱。   李翠娥看她笨重,忙上手帮忙, 一边还不住地往门口看:“咋你一个人回来的?学礼呢?”   乔秀兰脱掉了厚重的外装,觉得轻快了不少,笑着说:“我和他刚到车站,他就让同村的人喊回去了,说他妈不大好……”   “然后呢?”   “然后我就自己个儿去医院了呗,还在医院挂了两瓶水。”   李翠娥心疼看了闺女一眼。这年头上汽车上得多挤,她是知道的。这事儿闹得,最后居然是闺女生着病一个人去城里看病。   乔秀兰笑呵呵地拿了只橘子剥着吃,一点儿心事也没有。   李翠娥想着城里也没什么吃的,闺女多半是饿着,就去下了碗面条给她吃。   乔秀兰吃完了面条,又吃了药,困劲儿又上来了,进屋睡觉去了。   李翠娥心里却有些别扭,潘学礼就算家里出了急事,也不至于就把乔秀兰一个人扔在汽车站。而且就算当时真的没空陪她,事后总该来乔家说一声,看望一下。这会儿瞧着天都快黑了,潘学礼的人影儿都没有。   不过潘大娘的病容她也是见过的,那绝对不是装的,估计是真的不好了。所以李翠娥也没苛责什么,晚饭前还特地让乔建军和乔建国兄弟俩带东西去看望了一下。想着若是他家真的出事了,潘学礼一个人照料不过来,多两个男人去帮把手总是好的。   没成想,乔建军和乔建国两人刚去了没多会儿,就原封不动地带着东西回来了,而且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乔秀兰还在睡觉,李翠娥也没惊动家里人,不动声色地把兄弟俩拉到一边说话。   还不等她开口,乔建国已经抢先说道:“妈,别问了,我和大哥被人赶出来了。”   “这怎么会?”李翠娥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乔建军。   乔建军也点头说:“我和老二刚进潘家大门,嘴还没张。潘大娘就冷着脸问我俩干啥去的。我们赔着笑脸说是去探病的。潘大娘却说自己好的很,不劳我们去探望。又说两家非亲非故的,受不起咱们家的好意,让咱们往后没空别上他们家门……”   “怎么会这样?”李翠娥被潘家人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有些懵,“那潘学礼呢?他不在家?”   “妈快别提这个人了!”乔建国黑着脸说,“他就在旁边捏着鼻子不吭声,任由他妈赶人……妈,你说这种熊人,怎么配得上咱家小妹!要不是大哥拉着我走,我今天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李翠娥的脸也沉了下来。潘大娘根本没生病,她不过是借着生病把潘学礼喊回去,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本来,乔秀兰嫁到潘家这种人家已经算是低嫁了,不过是看着潘学礼有出息,人也不错而已。没成想,潘大娘居然还看不上乔秀兰了……而且这事情也不是乔家剃头挑子一头热,本就是两家大人都默许的。现在潘家这一闹,就好像自家上赶着倒贴似的……   李翠娥气的不轻,整张脸都气白了,脚步踉跄着,差点晕过去。   乔建军和乔建国都着急忙慌地把她架到了椅子上坐下。   于卫红等几个媳妇,看到李翠娥突然这样,也是七手八脚地上来关怀。   李翠娥就着于卫红的手喝了两口热茶,才顶到喉咙口的气给压下去。   恰好这时候,乔秀兰也起来了,见李翠娥面色苍白,也是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乔建军和乔建国都缄口不语。   李翠娥红着眼眶拉着乔秀兰的手,“兰花儿,是妈对不住你啊。”   “妈,咋了啊?别哭,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儿自热是瞒不住的,李翠娥便和她一五一十地说了。   乔秀兰听完,倒没觉得吃惊。说起来还得多亏了潘大娘这爱子如命的性格,让她没怎么动脑子,就搅黄了这门亲事。这种老太太她见得多了,把儿子当成眼珠子,命根子,给儿子娶的那不是媳妇,而是佣人。她根本不用特地表现差劲儿,只要让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格,她保管看自己不顺眼……   只是乔秀兰也没想到,潘大娘居然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而且事情还办的这样难看。   “妈,没事儿。潘大娘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儿子呢!”乔秀兰安慰着李翠娥,“本来我也不急着嫁人嘛。”   李翠娥抹着眼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于卫红心里也又是气又是愧疚。说起来这门亲事最开始还是她提出来的呢。只是之前潘学礼不在家,潘大娘看着那会儿还十分客气好说话,谁能想到潘学礼一回家,潘大娘就变了副嘴脸呢?!   一家子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凝重,替乔秀兰抱不平。   “哎呀,大家都开心点,这不是过年嘛。”乔秀兰拉拉这个,拍拍那个的,“这没多大事儿啊,我又没跟潘学礼怎么着。两家也没明定下来什么,总比往后定了亲,甚至是我嫁过去了,再闹出来好对不对?”   她这么一说,乔家人一想也真是。   潘大娘这么看不上乔秀兰,还好是现在发作出来了。要是再晚些,甚至是乔秀兰嫁过去了,她才开始发难,那颗真是害了乔秀兰一辈子。现在这亲事拉倒就拉倒了,自家再给乔秀兰相看更好的就是了,又不是除了他家没有别人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在乔秀兰的安抚之下,家里人心情都平复了下来。   后头潘学礼后来回部队之前还特地上门来了一趟。   这回李翠娥再看到他可没有好脸色了,门也没让他进,更没让他见乔秀兰,让乔建军他们几个把他堵在门口,问他还来做什么。   潘学礼尴尬地笑了笑,捧上自己带的一堆礼品说:“我马上就要回部队了。这段日子多亏了您家的照顾,这是我一点儿心意……”   李翠娥冷笑,“可不敢呢。你妈说的对,咱们两家非亲非故,我们家也受不住你的东西。你怎么拿来的,就怎么带回去吧!”   “乔大娘,您别这样。我知道是我对不起秀兰……”   “你这说的什么话?”李翠娥立马打断了他的话,“你和我闺女拢共也不过说过几句话,有啥对得起对不起的。你别说这种惹人误会的话了,我家秀兰往后还要嫁人的!”   潘学礼也觉得这件事办的很难堪,所以被李翠娥说了,也捏着鼻子认了,提着东西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李翠娥看他这唯唯诺诺的性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怎么就觉得这小伙子人不错的?现在看来,他的性格也太软和了些,虽然是当兵的,却不带什么血性。这真要是觉得对不起自家,就该豁出脸皮来道歉,也不会听了三两句冷话就直接走了。   经过这一遭,李翠娥可不敢再胡乱给乔秀兰相看人家了,只想着过完年,再好好琢磨琢磨。   可她万万没想到,潘大娘不认这门亲事还不算,还在潘学礼回部队之后,在他们村大肆宣扬乔秀兰的种种不是,说她空长个好模样,又不会干活,眼巴巴地倒贴他儿子……   等这闲话从邻村传到乔家的时候,乔秀兰的名声可以说是彻底臭掉了。   李翠娥知道后差点气个倒仰。于卫红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带着家里人就上门讨说法。   潘大娘自觉理亏,还不等他们质问,就往地上一躺,扯着嗓子说他们欺负人。要不是隔壁村的二队长和乔建军有些交情,出来打了圆场,这事儿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第38章   最终乔秀兰这门相看了一半的亲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李翠娥本还想着年后再帮她相看别家, 可经过此遭, 说乔秀兰不好的闲话是越来越多了。后头传的厉害了,还有人说她是恨嫁恨得上头了,竟做出了逼婚的事情。可怜了潘大娘孤儿寡母的, 被乔家人逼迫得没办法了,才撕破脸皮大闹了开来……   舆论总是容易倾向于弱者的,所以流言传的越来越厉害, 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乔秀兰觉得如果自己是局外人,怕是也要相信了。   李翠娥和人解释了几回却都无济于事, 气的嘴边起了一个大火泡。   乔秀兰倒是看的很开, 名声这种事情对这辈子的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反正这东西又影响不了她吃饭喝水, 别人也不敢当着她面说,人长在人家嘴上, 背地里人家爱怎么说也不关她的事情。她还劝家里人说, 没必要去和别人解释什么, 这种事情本就解释不清,等时间长了, 大家有了新的话题, 自然也就不会再关注她了。   家里人看乔秀兰没有被流言影响到,再被她安慰了几番,也总算是好受一些。   开春以后,农村的活计也多了起来,家里人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状态。   黑市也跟着开张了, 乔秀兰也开始了忙碌。   过去小半年她积攒了不少熟客,吃食自然是格外好卖。而且因为过年她歇了一个多月,熟客们一个多月没吃上她做的东西都格外想念,买起来可谓是毫不手软。   这年入夏之前,牛新梅和周爱民的婚期提上了日程。   牛新梅她嫂子过年之前还想着要周爱民一百斤票据。牛新梅只当耳旁风,天天还是在家里吃,在家里住,得了好东西就往周爱民那边搬。   她嫂子为了这个和她吵架,打架,就这么闹了几个月。最后牛新梅索性就说自己不谈对象了,嫁不出去就在家待一辈子。之后还真的有一个月没去找周爱民,周爱民几次上门来找她,她也避而不见。   她嫂子终于耐不住了,松了口,从一百斤票据降到了五十斤,后来又降到了三十斤。   三十斤票,算是普通人家嫁姑娘要收的聘礼,很公道了。不过对周爱民这个穷知青来说,确实是困难了些。   牛新梅算了算自己攒的票据,还差一小半,就只能来向乔秀兰求助了。   乔秀兰手头票据不多,但黑市里可以用钱换票,所以就收了二十斤上来给她。   票据刚到手,她当天就给牛新梅送过去了。   牛新梅看到那么一叠票,就推辞说:“不用这么多的,我自己能凑出十六七斤。”   乔秀兰把票都塞到她手里,说:“票都给你家了,你俩婚后不过了啊?”   别人家嫁闺女,收到的聘礼会还一些给闺女当嫁妆,让小俩口过日子。但牛家大嫂显然是不会的,乔秀兰不想牛新梅和周爱民结婚了,反而过得比娘家还不如。   自家人都狠心,反倒是乔秀兰这么个外人,为她处处考虑,牛新梅红着眼眶和她道了谢,说等日子好过了,肯定会归还的。   乔秀兰让她不要急,又问她屋子准备好没有。   现在知青住着的屋子是生产队统一安排的,几人一间。牛新梅肯定不能带周爱民回去和她嫂子一起住,想跟着周爱民在生产一队一起劳动的,但和其他知青挤在一个院子里肯定也是不行的。   这还真把牛新梅给问住了。这段日子她光想着和她嫂子做斗争,想着怎么凑粮票,婚后的事情竟然一点都没有考虑。周爱民倒是考虑到了,但是他一个外来知青,那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好在这时候农村的物资都是公家安排的,乔秀兰和她大哥说了声,乔建军就在村里扒拉了一下,找到了一间荒废的屋子,让他们婚后去住。   那荒废的屋子就在赵长青家旁边,离黑瞎子山极近,平常也没什么人往那里去,也算是个僻静清幽的好地方。   乔秀兰抽了一天时间出来,和吴亚萍、牛新梅一起,三个人把屋子里外都打扫了一遍。屋子里头的家具不多,而且都破破烂烂的,乔秀兰提议说找人再打一套新的,当做随礼送给他们,反正这年头大山里木材管够,不做那么精细的,请人做粗工,光出工费,也不需要多少钱。牛新梅却不肯再让她出钱了,只说有的用就成,她不讲究。   后头乔秀兰和赵长青提了一嘴,赵长青借了斧子,去山里砍了棵几棵树拖回自己家,喊了黑豹来帮忙。   黑豹在进黑市做生意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木工。手艺虽然荒废了,但是基本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们俩断断续续地忙活了快一个月,还真有模有样地做出了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和一个大立柜。   虽然都是那种最简单的款式,也没包浆上色,但都抛了光,打了蜡,活儿也做的细致,看上去崭崭新新的,总比那屋子里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旧家具好。   黑豹刚开始听赵长青说是结婚用的东西,还以为是他好事近了,每天收了市,就摸着黑骑着自行车,一头扎进他家干活,别提多起劲儿了。后头东西都做的差不多了,他才知道自己给误会了,这是赵长青用来做了送给乔秀兰手帕交结婚用的,差点把他给气到了。   你说这么点活儿,请人来做,也就给个几十块工费不是,至于他们两个当老板的这么拼命不!   赵长青听完他的抱怨哈哈一笑,托乔秀兰趁着下午的闲暇来自家做了两道好菜,晚上和黑豹一起就着菜吃了一顿酒,才算把他哄好了。   票据准备好了,新房也万事俱备,牛新梅和周爱民终于要结婚了。   这年头婚礼也不用准备什么,就是双方家人朋友凑到一起吃一顿喜酒,对着主席像完成一个仪式就行了。   牛新梅穿了一件大红色薄外套,那还是她妈在世的时候给她准备的,被她保存很好,颜色还很鲜亮,就是款式稍微旧了些。   乔秀兰猜到牛新梅肯定不肯收自己的礼钱,她干脆就去供销社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新的搪瓷脸盆、热水壶、被褥枕套这些。参加婚礼那天,她把东西都扎上大红色的布条,提了过去。   牛新梅见了又红了眼眶。她爹妈去世之前,家里几个嫂嫂以她大嫂为首,都说往后会给她攒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她爹妈也放心了,一点儿私房也没给她攒,都拿出来分给她几个哥哥和侄子了。没想到真到了出嫁的时候,几个嫂子一个出钱的也没有了,哥哥们私房钱也不多,一共凑了三十块钱给她。   论起来还是乔秀兰出钱出力最多,忙前忙后的,比哥哥嫂子们更像她的娘家人。   乔秀兰看她要哭,忙说:“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带流眼泪的,意头可不好。”   周爱民也在旁边小声劝慰:“别哭了,往后就不跟你哥哥嫂嫂们过了,我会好好对你的。”   周爱民这几个月有了牛新梅的接济,终于不是个瘦猴样儿了。加上这天他结婚,换了一身自己一直不大舍得穿的灰色中山装,看着也十分精神。   这天的酒席办的十分简单,就是牛新梅几个嫂子出力做了几桌素菜。   来参加的宾客人也简单,牛家亲戚也不多,一共坐了四桌。周爱民那头就更简单了,他家都不在这里,只写信回去报了喜,家里也没来人,他就邀请了同村几个有些交情的,一共坐了一桌半。   就这么五桌半人,就是一场婚礼了。   但就是这样简单到有些寒酸的婚礼,乔秀兰在旁边看的是一脸艳羡。   ……什么时候她才能嫁给赵长青啊。   赵长青因为帮着牛新梅出工出力做了新家具,也被邀请来吃喜酒。   两人隔着几个人坐在一桌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又是甜蜜又是心酸。   李翠娥就坐在乔秀兰旁边,席间少不得和她说:“你看人家新梅,这不是也把自己嫁出去了么?唉,就是她爹妈走得早,哥哥嫂子不肯尽心,看着怪让人心疼的。你可抓点紧,有妈在,肯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乔秀兰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似的笑,“妈您肯定能长命百岁,日子还长着哩,急啥呀。”   坐在她另一边的吴亚萍也跟着说:“就是,大娘,我们兰花儿这人品样貌那都是顶尖的,绝对不愁嫁。”   她们俩这半年来感情越发要好,到现在已经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了。之前林美香在背后跟风说乔秀兰的闲话,让她听见了,她和林美香吵了起来,两人差点为了这个打架。   林美香和吴亚萍虽然算不上要好,但住在一个屋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加上吴亚萍性子软糯,也算是有几分交情。那回为了乔秀兰的事情结下了梁子,林美香更加记恨乔秀兰了。只是她的记恨就跟外面那些流言一样,伤不到乔秀兰分毫。反倒是吴亚萍和乔秀兰越来越要好,乔秀兰做了吃食,时不时去给她送上一些。   林美香挣的工分都要分给高义,自己平时都不能吃饱的,每回闻到了乔秀兰做的吃食的香味就口水直流,但乔秀兰和吴亚萍都当看不见,一口也不带分给她的。   这会儿乔秀兰和吴亚萍小声地说笑着,林美香在隔壁桌听得就格外不是滋味。   高义坐在她旁边,看她黑下了脸就宽慰她说:“别和那些无关人等置气。有些人心眼子大,名声都臭成那样了,还有脸来喝别人的喜酒。我要是那些人啊,我都躲在家里不好意思出门了。”   高义因为早前玉米地的事情,再也得不到乔建军的特殊照顾,和其他人一样做重活,半年下来黑瘦了一大圈,再也不见什么文质彬彬,看着就和个普通庄稼汉差不多。也就林美香吃了迷魂药一样,对他不离不弃的,还觉得两人的日子挺甜蜜。   高义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自然是说给乔秀兰听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高,但也不算低,乔秀兰虽然和他们不在一桌,但离得也不远,这话自然是传了过来。   她心理素质极好,面不改色,倒是李翠娥先黑了脸,赵长青正和乔建国说话,闻言他们的脸也沉了下来。   乔秀兰赶紧对他们摇了摇头,今天是牛新梅结婚的大日子,她可不想和高义闹起来,权当听了几声狗叫就是了。   乔家人和赵长青也都是识大体的人,所以尽管都恨得咬牙切齿的,但都没发作出来。   就当乔秀兰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的时候,就听林美香一声尖叫。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她身边的高义从头到肩膀全部湿透了,像是被人兜头泼了水一般。   而高义旁边,则是拿着一个空杯子、满脸怒容的牛新梅。   “牛新梅,你做什么?!”林美香气冲冲地站上去找牛新梅算账。   牛新梅一只手就把她按住了,对着高义斥责道:“听听你说的什么屁话,别以为时间久了,你过去做的丑事大家伙儿都忘了!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敢编排我们秀兰的不是!老娘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说人闲话的下场!”   话还没说完,牛新梅抄起桌上一碗菜又扣到了高义头上。   高义完全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林美香说着话,旁边敬酒的牛新梅会冲过来对自己泼酒又扣菜的。他平时也没这个胆子当着乔家人的面说乔秀兰的坏话,不过想着今天是牛新梅的好日子,乔秀兰和她要好,肯定不会发作为难自己。没想到,乔秀兰是没发作,发作的居然是新娘子本人……   林美香又是一叠声的尖叫,分贝高得能刺痛人的耳膜。   牛新梅厌恶地把她往高义身上一推,这一下林美香身上也沾了半身的酒和菜汤,看着也十分狼狈。   高义满脸通红,看着牛新梅叉腰怒目圆瞪的模样,他也不敢和她说话,只敢扭头对着周爱民说:“周爱民,你怎么不管管你媳妇?”   周爱民也是吃惊,没想到自家媳妇突然发作了。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跟高义这个薄有交情的人相比,他当然是回护自己媳妇,所以他摊摊手说:“高义,今天是我们大喜日子,你在这里说这种话,难怪我媳妇发作。”   林美香愤恨地咬着嘴唇,眼神在场内一逡巡,落在了牛队长的脸上。   “二队长,你家妹子无缘无故撒泼,你管不管?”   牛队长是个妻管严,妹子和媳妇对上的时候,他帮媳妇。但是妹子和别人对上了,他当然是帮妹子了,当下也说:“两位知青同志,我们家好意邀请你们来吃喜酒,也没收你们随礼,你们却说那种话,是不是存心来捣乱的?”   牛新梅她大嫂也在旁边凉凉地说:“牛新梅这个丫头的泼辣劲儿你们没领教过吧?敢在她面前瞎说话,该!”   在场的人要么就是隔壁村牛家的亲戚,要么就是生产一队在乔建军手下挣工分的人,加上确实是高义挑衅在先,所以根本没人帮他们说话。   “你们太欺负人了!”林美香红着眼眶尖声控诉。   牛新梅叉腰回瞪过去:“自己嘴贱,还怪人还击了!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秀兰那种好性儿的!再让我听到一次,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   乔秀兰心中感动,但也不想毁了他们的婚礼,就走到牛新梅后头拉了拉她的衣摆,“算了算了。”   “算啥啊。”牛新梅也没看后面是谁,随手就把她的手挥开了。然后她见了是乔秀兰,刚才还火冒三丈的气焰顿时就消了下去,努了努嘴卖乖说:“秀兰,他说你坏话。”   “我知道。”乔秀兰拉了拉她的手,“算啦,就当听疯狗乱叫了,别坏了你的好日子。”   “嗯,都听你的。”牛新梅答应了她,转头看向高义和林美香的时候,表情又变得凶狠起来,“听到没,秀兰大度不跟你们一般计较,还不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哼!我们还不稀罕呢!”林美香恨恨地跺了跺脚,拉着高义灰溜溜地走了。   “你就是太好性儿了,”牛新梅对乔秀兰说,“才让人这么欺负到头上了。下回要还有这种人,你就交给我,别脏了你的手!”   “知道啦,反正往后你就住这片儿,肯定不会有人再敢欺负我了。”乔秀兰心里暖暖的,这辈子她结交的朋友都对她好极了,这样的朋友,对她再好都是值得的。 第39章   高义和林美香走后, 牛新梅还埋怨周爱民:“本来就让你请几个朋友的,怎么把他们都请过来了?平白无故地找晦气!”   周爱民也很无辜,他下乡这几年,关系最好的也就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几个知青了。知青们同吃同住, 白天也一起劳动,他也很难一一单独通知, 就趁着大家都在的时候给通知了。   高义和林美香就过来了,他还特地把他们安排到了另外一桌, 没想到还是闹出了事。   “算啦,爱民他和高义同住了好几年,结婚这种大事不通知一声也说不过去。”乔秀兰小声劝着牛新梅。   牛新梅冷哼一声, 看着周爱民说:“反正你往后不许和他来往了!”   周爱民连连点头, 拍着胸脯保证说:“那是那是,我才和不和那种人来往!”   牛新梅一如既往地强势,但是周爱民却乐的当弱势的那个,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倒是很甜蜜。   乔秀兰在旁边看的捂嘴直笑, 她有预感,这辈子牛新梅过得肯定不会差!   婚礼继续,两个新人端着酒杯一桌一桌过来敬酒。周爱民不太会喝酒, 喜宴上的酒虽然是浓度不高的米酒, 但是后劲大,所以他也不敢多喝。牛新梅就替他挡酒,来者不拒的, 一桌桌喝下来,脸颊都喝红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嗓门也变大了,隐隐有要发酒疯的趋势。   后来喜宴结束,乔秀兰担心她难受,开了一罐子她送的礼里头的蜂蜜,还不等她开始泡蜂蜜水,周爱民已经来抢着干活了,还说:“秀兰,你帮的已经够多了。这交给我就行了。”   说着话,周爱民泡着蜂蜜水端进了屋里。   乔秀兰跟在他后头进去,看着他温声细语地把醉酒状态的牛新梅哄了起来,然后把蜂蜜水吹凉了,再用勺子一点一点喂她喝。   牛新梅喝完了蜂蜜水,还是有些迷糊,抱着他的胳膊呜呜哭泣起来,嘴里喊着‘爹妈’。   乔秀兰在旁边看的直叹气,这姑娘大大咧咧的,到底还是有心思敏感细腻的一面,哥哥嫂嫂对她的亲事不尽心,她又不是石头心肠,心里终归还是难受的,不然今天也不会喝的这么醉。   周爱民抱着牛新梅像哄小孩儿似的哄着,总算是把她哄安稳了。   乔秀兰也没有多待,跟周爱民说了一声就回去了。   她今天感触良多,看着不被家人理解的牛新梅,仿佛就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所以更加想好好帮助她。不过庆幸的是,牛新梅比她坚强多了,周爱民也比高义那个人渣好很多,来日总是可期的。   她揣着心事出了他们的新房,然后就看见了等在一旁的赵长青。   下午晌的日头毒辣,赵长青站在树荫下,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布褂子。   乔秀兰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去年夏天,自己刚重生的时候。   不过去年的赵长青可没有不打补丁的布褂子,人长得没有这么壮实,脸上也不会带着宠溺的笑看她。   心头的乌云立刻消散,乔秀兰笑着上前:“长青哥,你还没回去呐?”   赵长青也笑,摸了摸她的发顶说:“小糊涂蛋,我家就在旁边。”   “在旁边那也得走过去十多分钟的路,难不成你搬到他们新房门口啦?”   “好啦,不闹了,我是来等着送你回家的。”   两人说着话,就往乔家的方向走去。乔秀兰心情也轻快不少,“就几步路的功夫,我自己走回家就是了。你之前帮着新梅做家具,忙了好多天,中午又吃了酒,现在应该多歇歇嘛。”   赵长青轻轻地‘嗯’了一声。   乔秀兰说的没错,乔家离新房路也不远,他今天确实没必要等在外头。只是今天婚宴上闹出了高义那桩事情,他生怕乔秀兰心里不好受,所以特地等着想和她说说话。   赵长青说话吞吞吐吐,乔秀兰和他没聊两句就猜到了他的意思,笑着道:“你想多啦,高义也就敢嘴上说说,没看到后头新梅出手教训他,他怂的屁都不敢放一个么。就这种怂人,我当成笑话看罢了,怎么会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不会因为高义这个人而难受,可他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不是早就再传么,只是人家都只敢在背后说,就他脑子坏掉了,居然说嘴到我跟前了。什么名声啊,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嫁不出去就拉倒呗,我还图个清静呢,反正有人稀罕我。”她偏过脸笑眯眯地看她,眼神潋滟,宛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赵长青不禁弯了弯唇角。是啊,别人说他的小姑娘不好没关系,他知道她的好就成。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他也会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乔家附近。   乔秀兰想起来一桩事,压低了声音和他商量说:“今年开春你就地里和黑市两天跑,短时间内还好,时间长了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这还真是说到了赵长青心坎上。他去年是因为钱奋斗的事情,被乔建军罚了不许劳动,所以才有大把时间泡在黑市里。今年乔建军已经允许他回田里劳动了,他虽然可以偶尔请假,但也不能终日不见人。乔建国身边倒是有个猴子帮忙,可猴子这样没什么坏心,又机灵会来事的帮手,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一时之间,赵长青还真是没想到好办法。   “我听说吧……”乔秀兰琢磨了一下措辞,说:“我好朋友吴亚萍她哥哥不是省城里的嘛,听说今年下半年还是明年什么,可能要遇上严打。咱们现在也赚了一些钱了,是不是为了稳妥,可以早些撤出来?”   让她二哥和赵长青今年扯出黑市是乔秀兰过年时就打算好的了,只是她二哥主意大,而且虽然他们兄妹搭了这么久的伙儿,乔建国还是不想她牵涉太多,很多事情都不和她说,只想把她当孩子似的保护起来。倒是赵长青,对她没什么隐瞒,有了事情还会同她商量着来,所以乔秀兰才先和他开口提了这个。   “严打?”赵长青的神情认真了起来,“消息来源可靠吗?”   “可靠的吧……”如果事情还是像上辈子那样发展的话,那这个消息来源自然是可靠无比的。   赵长青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好,我回头和你二哥商量商量,他和周瑞关系好,不知道能不能从周瑞那边打探出一些消息来。”   乔秀兰听到他说想办法和周瑞套消息,提着的心就放下去了一大半。   这位黑市大佬,人孝顺,也有本事。她过去翻着花样给他妈做吃食,老人家对她很喜欢,几次都说想把她认作干闺女。为着这一份情分,她相信周瑞要真是听到了风声,肯定会拉拔自家一把。   说完了话,乔秀兰回了乔家,赵长青则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黑市来钱快,他前后做了不过半年多,就攒下了近千的家底。要是旁人或许就被这富贵迷了眼,不会听乔秀兰说的话——毕竟黑市从六几年就开到现在了,虽然换了几次地方,但有周瑞看着,一直稳稳当当的,说要严打取缔,谁会相信,谁又愿意相信呢。   可他头脑冷静,也知道乔秀兰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所以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和乔建国在黑市碰头的时候,赵长青就把下半年可能要严打的事情告诉了乔建国。   乔建国听完也是沉了脸,问他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赵长青没说是乔秀兰告诉他的,只说:“我也是听朋友说的,他为人可靠,但这个消息也是他从省城听来的。可靠不可靠,他也拿不准。”   这种事情要是真遇上了那就是几年的牢狱之灾,虽然乔建国进黑市之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也不可能不规避风险,真的心甘情愿往牢里去。   “我找机会问问周瑞吧,他应该比咱们知道的多。”乔建国说。   于是这天收市之后,乔建国和赵长青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黑市附近的一座筒子楼。   这里就是周瑞平时待着的地方,黑市的人要找他说事情,都往这里来。   可他们去了,才从周瑞手下那里知道周瑞前一天就带着他妈出门去了,说是去省城探望他大哥,也顺带给带他妈去省城医院看看身体。   两人扑了空,只得怀着心事就此离开。   周瑞这一去,就去了两个月,九月之前,他才从省城回到了县城。   他回来之后风尘仆仆地直接来了黑市,听手下说乔建国和赵长青找了他许多回,就让人立刻把他们找了过来。   这两个月里,黑市依旧是生意红火,有条不紊,可不知怎么的,乔建国和赵长青就是感觉心里不踏实。所以知道周瑞回来了,两人把手头的生意一放,立刻就赶了过来。   还不等乔建国和赵长青开口,周瑞已经先说道:“咱们这生意做不得了,马上国家就要出大事。你们快收拾一下,立刻结束了去。”   听了他这话,乔建国和赵长青没有吃惊,反而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周瑞带着疑惑问他们:“你们这是早就知道?”   乔建国说:“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是也不知道真假,所以才想着问问周哥。”   周瑞认真地说:“之前我大哥让人来把我和我妈接到了城里,说是省城有个大夫能治我妈的病。我也就没有怀疑就过去了,去了才知道省城里已经变天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显然不能多说的样子,“我大哥本是想把我和我妈直接留在省城的,不过我妈隐隐猜到了一些,私下和我说她是吃了你妹子做的吃食,身体才好了的,承了你们的情,遇上了事我们总不能独善其身……”   这半年来,蒋玉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了。她身体好了,也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关心周瑞了,所以已经大概知道他从事的行当。这回周瑞大哥把他们扣在省城,蒋玉芬就猜到了可能要发生大事,想了办法支开了大儿子的人,让周瑞赶紧抽空回县城一趟。   “那是光咱们撤走还是大伙儿都……”乔建国试探着问。他进黑市时间不短了,跟很多人都有交情,遇上了事情也不想光自己上岸,把兄弟朋友留在水坑里。   “既然我想办法回来了,我自然是要做上一番安排的。”周瑞说,“不过我大哥那边的消息也不能对外传播,所以我只能说是听到了风声,至于他们撤不撤走,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乔建国和赵长青都点了头,保证不会泄露他大哥那边的事情。   当天晚上,周瑞召开了一场黑市的紧急会议。   黑市里所有的摊主都到齐了。周瑞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和众人说:“我妈身体不好你们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现在她老人家年纪更大了,我准备带她去省城定居,往后就看顾不到这里了……”   这话一说,众人立刻议论纷纷。周瑞这一走,黑市就没了领头人,可不是大事么!   “我听到一些风声,咱们这生意……你们都明白的,一个不好,那就是吃牢饭。趁着这个机会,我给你们提提醒,要是能收就趁早收了吧。”   “周哥,你这话可不地道!”人群里一个小个子男人拢着双手冷笑,“你自己赚的盆板钵满了,带着老娘能去省城享福了,撇下咱们一班兄弟不说,还不让我们继续挣钱了?”   周瑞认出这是最早来黑市的赵全,在在场众人里面算是资格最老的。当初一众黑市元老推选领头人,赵全输给了他,这么些年来一直对他都不服气。   赵全的话一出口,一些跟他关系好的摊主也跟着说:“就是,周哥自己赚够了,怎么还不让咱们赚钱了?”   “这公安年年都在严打,也没看咱们这里出事。我才不信什么风声呢……”   “就是,我这生意这两年才见起色,说不干就不干了,那我过去那些年挨的苦算什么?难道还回乡下去种地吗?”   众人议论纷纷,对周瑞的抱怨渐渐多了起来。   周瑞倒也不在意,他只是出于好心给众人提醒,至于他们听不听,听多少,就不再他干预的范围之内了。他大哥知道他做黑市买卖的事情,已经准备抽出空来好好收拾他,他操心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所以他一发不言,等议论声消下去了,才开口说:“我就是给你们提个醒,至于你们是留是走,还看你们自己。”   说完了这话,周瑞收拾了自己东西,就带着两个手下离开了筒子楼。   赵全看到周瑞一走,已经开始发表起了自己的‘竞选宣言’,誓要做黑市下一任领头人了。   乔建国和赵长青对视了一眼,两人就很默契地拉着身边人一起出去了。   乔建国拉了跟自己关系铁的朋友,赵长青则只是拉了黑豹。   “干啥呀,长青。”黑豹不大乐意地想抽回自己的胳膊,“我感觉赵全那人除了资格老些,本事还不如我呢。他都能竞选,我也想……”   赵长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嫌家里的饭不好吃,想去尝尝牢饭,你就尽管留下来。”   黑豹被他冷峻的脸色吓到了,愣了半晌才呐呐地问:“真、真的要出事了?”   赵长青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乔建国,言简意赅地说:“这是为你好。”   黑豹这才反应过来,赵长青和乔建国走得近,乔建国和周瑞关系又好,他们两人知道的肯定比他们这些人多。周瑞是个黑面神,对谁都冷冷清清的、不算热络,自然不可能跟他们这些摊主透底,但乔建国和赵长青这样,显然是知道一些不能对外披露的内幕的……   再一细想,周瑞他妈身体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要是去省城看病,那应该需要更多的钱。以周瑞的精明劲儿,怎么也不可能放掉黑市这块大肥肉,完全可以请人照顾他妈,自己则留在黑市赚更多的医药费……   方才他听了赵全的煽动,光想着周瑞不在后,不用再交租子,能赚更多的钱,差点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就决定继续留下来……黑豹起了一后背的冷汗。   乔建国和赵长青做好了决定,周瑞离开的第二天,他们就把手头的东西都便宜卖了,就此歇市。   乔秀兰知道他们已经决定撤出来了,自然心情大好,便提醒他们往后黑市很有可能要歇业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手上的钱虽然多,但往后买东西还要靠票据,所以应该早做准备,多备一些票据。   乔建国和赵长青说办就办,很快就用钱换了各种票上来。   这年十月,四人帮被粉碎,十年风波终于结束了。 第40章   十年风波结束, 大城市里发生了巨变, 而黑瞎沟屯这乡下地方却没怎么受到影响。   乔秀兰知道从明年开始国家将发生更大的变化,首先是将要恢复高考。   她一直对知识分子很有好感, 所以上辈子才会对高义那么上心。后来她被高义抛弃后,自己一个人在城市讨生活,每天晚上一个人觉得孤独的时候,就是靠看书来排遣寂寞。读的书多了,人也变得豁达了,只是当时条件差, 她也没条件去进学。后来她靠着善水生意红火了,却又没有时间了。   一直到上辈子乔秀兰生重病之前,她还在想等自己年纪大了, 就去报个老年大学, 总算是一偿自己读大学的夙愿。可惜造化弄人, 最终她还是没读成。   这辈子她得了机会重生, 现在全家人的日子也越来越红火,她二哥和赵长青也全须全尾地从黑市退了出来, 她有钱又有闲,就想早做准备,开始复习, 参加高考。   当然了,乔秀兰也知道明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就她这点天分和文化, 考上大学的希望很是渺茫。但怎么说呢,她就是想竭尽全力地试一试,就算不成功,那也算没有遗憾了。而且明年不成,还有后年,大后年,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总会有机会去读大学的。   不过这个决定下的简单,准备开始复习的时候,乔秀兰就犯了难——这年头哪里去找参考书啊!   整个黑瞎沟屯就没有几个高中生,而且人家的书都是当宝贝一样在家里存着的,非亲非故地上门去借,人家也不会给啊。书店里就更别说了,只有一些红宝书和宣扬共产主义的书……这可把乔秀兰愁坏了。   后头她和牛新梅、吴亚萍在一起玩的时候,她们见她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询问起来。   对着她们,乔秀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告诉了他们。   牛新梅听得一头雾水,她只有小学文化,堪堪认识字的水平,所以很摸不着头脑地问她:“你好端端地,怎么想起来看那些了?我看到书就头疼,尤其是那些算数……你这不是没事找罪受嘛!”她似乎是回忆起了上学时的‘惨痛经历’,抱着头作痛苦状。   乔秀兰笑着捶了她一下,说:“学习知识文化是好事,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找罪受了?”   牛新梅摊摊手,“那没办法,我天生不是那块料子。”   吴亚萍也跟着笑,问乔秀兰说:“你是不是也知道了国家可能恢复高考的事情?”   乔秀兰惊讶道:“你也知道?”   她记得国家恢复高考是在77年的9月之后,眼下才76年的冬天,照道理说应该谁都不知道才对。   吴亚萍说:“也不算知道吧,我哥哥朋友多,然后有些朋友家世也算显赫,漏了一些风给他。但他们也说不准,所以只说可能。我哥哥是一心想上大学的,所以已经在家开始看书了。之前他给我写信提了,说要是我也想考,可以寄一些学习资料给我。”   乔秀兰眼中跳跃着希望的小火苗,但她也知道学习资料宝贵,所以没有冒然开口。   不过不用她说,吴亚萍又接着说:“正好我还没给我哥回信,回头我就写了信让他寄过来。这下你不用发愁了吧?你看你天天眉头皱的,皱纹都要出来了。”   乔秀兰没理她的调笑,上前抱着她狠狠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亚萍,我可爱死你了!”   乔秀兰笑靥如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吴亚萍差点儿都给看呆了。   “我呢,我呢。”牛新梅巴巴把自己的脸也凑了上来。   乔秀兰也毫不吝啬地抱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三个人笑闹成一团。   吴亚萍是真心实意把乔秀兰当闺蜜的,所以回去后就立刻给她哥哥回了信,不到三天,他哥哥的回信和一大摞书籍就寄了过来。   吴亚萍提着书就给乔秀兰送过去了。   乔秀兰正在灶房里煲汤,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就迎了出去。   “怎么这么快就给我送过来了?你先看,你看完的我再看就成。”   吴亚萍笑着摆手,“新梅说她不是那块料,我又哪里是那块料了,不然当年也不会高中都没考上。你就别和我客气了,要是明年真能恢复高考,你考出个好成绩,就算是对我最大的回报啦!”   乔秀兰去洗干净了手,才珍而重之地把一摞半新不旧的参考书接过手里,立刻放进了屋里。   放完了书,乔秀兰留吴亚萍吃晚饭。   吴亚萍也没和她客气,洗了手一起帮她准备晚饭。   乔秀兰这天熬的是鱼汤,汤色已经被熬成了奶白,再放上一些豆腐和白菜慢慢炖着,出国前再放上一把切碎了的小葱,光着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一大锅鱼汤被端上了桌,另外还有醋溜白菜、肉沫豆腐等,也都是色香味俱全。   吴亚萍光是看着就直流口水,笑着对乔秀兰说:“老来你这蹭吃蹭喝,你还不肯收我的粮票,我都不好意思了。”   乔秀兰递了个热的玉米面馍馍给她,“之前你说这种话我就不说什么了,今天你给我送了那么些参考书来,再和我客气,我可不高兴了。”   她们说着话,乔家其他人也陆续上了桌。   乔秀兰每天都往家里做的吃食里加善水,算起来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乔家几乎没人生病,而且精神头都越来越好,自家人日日对着倒还不觉得,外人看了,谁不赞叹她家人一声精神利落。   乔建国已经从黑市退出来两个多月了,正好赶上了秋收的末班车,一直忙到刚刚入冬,才算歇了下来。他也不觉得累——毕竟以前黑市田里两头跑,还要提心吊胆小心别人知道的时候更累人不是!只是觉得太闲了,闲的好像不需要动脑子了,扯线木偶一样地过活,让他觉得十分不得劲。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没什么精神,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这天乔秀兰做的鱼汤鲜香到了骨子里,酥烂的鱼肉更是一点儿腥味都没有,乔建国不禁多喝了两碗,也问起来:“小妹,眼瞅这天越来越冷了,你从哪里抓来的活鱼啊?”   乔秀兰朝着他挤了下眼睛,“不是我抓的,是今天小石头给我送过来的,大概是长青哥抓的吧。”   乔建国立刻会意,这鱼应该是赵长青从别的渠道搞过来的。   赵长青离开黑市后,也回了生产大队劳动。说起来,他们哥儿俩也有些时候没有好好聚聚了。这鱼倒是给乔建国提了醒——难道赵长青找到别的赚钱路子了?   吃完了晚饭,吴亚萍告辞离开,乔秀兰收拾了碗筷去洗了,其他人就围在堂屋里烤火说话。   乔建国揣着心事,拢着双手出门去找赵长青了。   赵长青家里还是像从前一般,看起来有些破旧。但乔建国进了屋,就发现屋里的情况大变样了——八仙桌和条凳都换成了新的,另外还添了长桌和小板凳,炭盆里的炭也是放的足足的。   赵长青正在和小石头吃晚饭,饭桌上也摆着一大锅鱼汤。   只是他的手艺实在欠佳,这鱼汤不论是香味还是色泽,都跟乔秀兰做的差了一大截。   “二哥咋过来了?吃晚饭了没有?”   “吃过了,你先吃,别忙着招呼我了。”   说是这么说,赵长青还是起身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没多会儿,小石头吃完了,乖乖地把饭碗送进了灶房,又回来跟赵长青说:“爹,我想去乔奶奶家睡。”   现在天冷了,他都跟他爹睡一个被窝,可赵长青白天都在干活,身上汗味重,他嗅觉灵敏,总觉得难受。不像李翠娥和乔秀兰那儿,她们身上都香香的,还会搂着他给他讲故事。   “你咋事这么多?大晚上跑人家家里睡觉?”   小石头不大高兴地嘟了嘟嘴,小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乔建国。   乔建国被他看的心头一软,拉了拉赵长青,“没事儿,我家也刚吃完晚饭,我妈正没事呢,这两天还念叨小石头来着,你就让他去吧。”   “是啊,爹,让我去吧,我保证乖乖的。”小石头扭股糖似的蹭到赵长青腿边撒娇。   “走走走,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光想着去别人家!”赵长青无奈地同意了。   小石头嘿嘿笑了两声,脚步轻快地跑出了家门。   乔建国忍不住笑着说:“小石头真是大了,现在看着真是聪明机灵,一点儿不比别人家孩子差。”   提到这个,赵长青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意,“是啊,多亏了大娘和秀兰的照顾,这孩子现在不仅说话清楚了,还越来越鬼灵精了。”   聊了几句养儿经,乔建国正了脸色,问他说:“长青,今天你给我家送的鱼是哪里来的?”   现在外头的水是刺骨的凉,可没什么人敢这个天气下河抓鱼。赵长青送给乔秀兰那条鱼,肥美鲜活,可不是那种死了以后再被冻上的。   “二哥今天要是不来,我也正想找机会和二哥说这件事。”赵长青起身把大门关上,“这鱼是黑豹给我送来的。他和我说,现在黑市刚刚经过严打,摊贩撤走大半,很不景气。再去摆摊,他也是不敢的。不过咱们总不能再回去过地理刨食儿的日子,所以他另外找了一条赚钱的路子……”   “什么路子?”   “养鱼!” 第41章   乔建国眉毛一挑, 说:“这养鱼得需要买鱼苗,还得要一大片池塘, 而且每天也离不开人……这风险,可不比在黑市小。”   这风险只大不小,而且需要的成本十分可观。赵长青点头,“所以我没有一口应承下他, 只说再考虑考虑。”   乔建国心里有些痒痒的。在黑市做摊贩,也就是赚个中间差价,还得交租子,赚的再多也有限。可要是自己搞养殖, 那赚的肯定就不止那么些了。   “黑豹怎么突然想起养鱼了?”   “他和我说,他之前摊子上经常卖的鲜鱼, 就是他自家亲戚养出来的,规模还不小。只是前不久不是黑市出事了么, 他亲戚胆子小,不敢干了, 就想找人把生意盘出去。”   黑豹虽然是个大老粗, 但也在黑市盘桓许多年了,办事也是小心的。他能提出这个建议,显然是考察过了。   “这个确实还得想想。和咱们从前做点零售不同, 而且咱们也没那个技术。黑豹亲戚不干了的话,咱们最多请教一些,更多的还是得自己琢磨,一个不好那就是赔本买卖。”   “是啊, 他亲戚说只能偶尔来指点一下。”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都有些心动,却不敢贸然冒那么大的风险。   说完了话,乔建国就回家去了。   乔家人都已经睡下了,只有乔秀兰和李翠娥的屋子里还点着油灯。   乔建国敲了门进去,“妈、小妹,咋还没睡呢?”   乔秀兰坐在书桌前看书,李翠娥则在灯火下做针线,小石头也没睡,坐在乔秀兰膝盖上,好奇地看着书上的文字。   “你小妹呀,突然想看书了,我就陪她一会儿。”   乔建国也上前看了看乔秀兰的书,笑着说:“小妹怎么想起来了看书了?”   乔秀兰正在背英语单词,随口答应说:“亚萍哥哥说往后国家可能要恢复高考,我就想早点做准备。”   自从知道吴亚萍是未来省委书记的妹妹,乔秀兰未卜先知知道的那些消息来源就都安排到了她哥哥头上。乔家人都习惯了,都知道吴亚萍哥哥人在省城,本事特别大,消息特别灵通。   “哇!”乔建国夸张地惊叫一声,“那咱们家岂不是要出一个大学生?”   乔秀兰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二哥!”   乔建国挨了捶,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你看就是了,二哥不笑话你了。”   乔秀兰哼了一声,不再理她,继续专心致志地默写单词。书是吴亚萍哥哥托关系弄来的,她肯定不能弄脏,所以只是跟侄子们借来了铅笔橡皮和他们用过的作业本,在作业本空白的地方写了再擦掉。   乔建国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就说:“小妹,你咋不弄本新本子啊,这擦来擦去的不累吗?”   “还好啊。作业本贵啊,我用着旧的就好了。”乔秀兰一边回答一边就写错了一个单词,一边用橡皮擦一边说:“好啦,二哥你别和我说话了,都让我分心了!”   “行行,我不妨碍你。”乔建国笑着往旁边站了站。   摇曳的一豆灯火下,乔秀兰全神贯注,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乔建国看着看着,就不觉皱了眉头。   家里没有电灯,光靠两盏油灯可太昏暗了!这一天两天地还好,时间长了,自家小妹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县城里倒是早就通电了,但是农村里电力设施还不普及,也就公社和生产大队那边有电。   小妹好学是好事,但是不能这么寒碜,乔建国心里忽然就有了主意,风险大就风险大吧,他得给小妹提供好的学习环境!而且往远了说,要是国家真的恢复了高考,自家小妹和四个小子们,那都是得去考的,这学费路费和生活费,那都是钱!先不论他们能不能考上,自己总得先给他们准备着!   光靠着挣的工分,那最多只能自家人吃饱,闲钱那是没有的。尽管乔建国身边还有几千块钱,但这段时间没有进项,还是让他生出坐吃山空的危机感来。   小石头并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只是看着乔秀兰那么认真,他就很乖觉地没有多嘴发问,只是把不懂的字词都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小石头回到了自己家,就拉着赵长青问:“爹,考大学是什么意思?”   赵长青正在算自己手头的钱,也没认真听,就是随口回答:“大学就是最厉害的学校,上完就能变得很厉害,很有出息。”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拍着小胸脯说:“那我也要考大学!”   赵长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才多大?这就想考大学了?”   小石头用小手捂住额头,说:“姨姨能考,我也能考啊!我要和姨姨一起考!”   赵长青止住了笑,正了脸色问:“你乔姨要考大学?你从哪里听来的?”   “就昨天晚上啊,姨姨和二伯伯说的。”   小石头说完这个就迈着小短腿跑去外头玩了。   乔秀兰要考大学了?赵长青对国家政策并不清楚,但是知道乔秀兰有个朋友的哥哥在省城,消息很灵通,之前黑市严打的事情还是那边先透出来的。这回的消息多半也不会错。   乔秀兰在赵长青心里真的是顶顶聪慧剔透的人儿了,她要想考,他相信她一定能考上!   两人的关系才确定不久,而且还没过明路。他日乔秀兰摇身一变成了大学生,他可就更配不上她了!   赵长青的脑海里警钟狂响,呆坐了半晌之后,赵长青把数完的所有钞票捏在了手里。他得拼一拼了!   这天晚上,乔建国又来了赵长青家一趟。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商量定了下来,隔天两人就一起去找了黑豹,立刻就筹备起来。   乔秀兰可不知道自己一个考大学的决定,给她二哥和赵长青带来了多大的影响。她一心扑在书本上,每天除了干家务,就是拿着书本恶补知识。   吴亚萍的哥哥吴冠礼真的是个本事人,不仅搞来了这么多复习资料,上头还有一些他做的笔记标注,勾选出了一些他觉得可能会考的东西。   乔秀兰真是觉得受益匪浅,为了不辜负他的提携,更是废寝忘食了。   李翠娥刚开始还没管她,觉得国家恢复高考还是没影儿的事,自家闺女又好几年没碰书本了,估计就是三分钟热度。   可她没想到,乔秀兰这热度一直从冬天烧到了初春,连中间过年的时候,她都是泡在屋里看书,没怎么玩乐。而且她还越来越刻苦,遇到不会地就问她侄子们,侄子们要是也不会,她就把抄写下来,让他们带到学校去请教老师,总之是一点儿也没有消退的势头。   她后来和闺女提了几次相亲的事情,闺女还都以看书给打发了,说是万事等她明年考完再说。   这给李翠娥愁的,嘴边差点又起了大火泡。   77年的春天到来之际,乔秀兰终于把吴冠礼寄过来的一摞学习资料都完全看透了,不说倒背如流吧,但所有的知识点都已经牢牢地掌握了。   然后她又用了几顿好吃的,‘贿赂’了侄子们和她一起抄写,把她觉得比较难的部分都抄写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赶紧把学习资料给吴亚萍送了过去——毕竟吴冠礼把这么珍贵的学习资料寄过来,是为了自家妹妹不是。所以她不可能一直霸占着,还得让吴亚萍学习。   吴亚萍听她说几个月里竟都把书看会了,惊讶得直咂舌,“我哥哥说我能半年内能把这些看完一遍就很难得了,这才几个月啊,你居然都记住了?”   乔秀兰腼腆地笑了笑:“还没有融会贯通,就是死记硬背。像数学上,我就有很多不会,多亏了我侄子们聪明,还有他们学校老师的帮忙,我才学了个七七八八。”   吴亚萍佩服地说:“你还是厉害,这么些书让我看,怕是没个一两年看不完,更别说记住了。不过既然你学得快,我再写信给我哥哥,让他再弄一些过来。”   乔秀兰先道了谢,又邀请她回头来家里吃饭。   还了书,乔秀兰回到了家里,李翠娥这天笑得格外开怀。总算,闺女都看完了书,不用再书呆子似的成天捧着书本。她又说起相亲的事情,乔秀兰只装傻,拍了下脑袋说:“哎呀,今天的单词还没背,回头别给忘了。”然后又钻进屋里,看起自己的笔记了。   前面的知识差不多掌握了,后面的学习资料还没寄过来,乔秀兰每天只要复习笔记,突然就闲了下来。   这一闲,她就发现自家二哥不对劲了——她二哥又开始隔三差五请假了!   她也没有贸然发问,而是在乔建国再次请假的时候,偷偷半夜起来,守在堂屋里。   天没亮,乔建国趿拉着鞋子出了屋,摸黑出门去了。   乔秀兰听到响动就跟了出去。   乔建国是个警醒的,但是时下天色还黑,而且他又是刚睡醒,也没想到家里会有人跟踪自己,所以一路上还真的没发现缀在他后头的乔秀兰。   乔秀兰跟在她二哥后头越走越奇怪,他居然没有出村去,而是往赵长青家去。   难道这事儿赵长青也有份?   乔秀兰有点不高兴了,她二哥把她当小孩子,不肯和她说就罢了。赵长青可是时不时就来瞧她的,前一天他们还偷偷在后院聊了好大一会儿,他只让她注意身体,别看书看坏了眼睛,丝毫没提他最近在做的事!   赵长青家附近比较荒僻,乔秀兰也不敢跟的太近了,在一棵大树后站了一会儿,才往他家去了。   说来也巧,她进院子的时候,赵长青和乔建国正好肩并肩从屋里出来。   三人撞了个正着,乔建国立刻尴尬地说:“小妹,大半夜不睡觉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乔秀兰抱着手哼笑说:“二哥自己也是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的,先不忙问我,我倒要问问二哥和长青哥,这是又在做什么呢?”   乔建国干笑着搔了搔头,转头看了看赵长青。赵长青也是神色尴尬,他倒不是故意要瞒着乔秀兰,而是知道乔秀兰这段时间看书看得废寝忘食,不想让她再多操心,所以想晚点告诉她的。没想到没等他告诉,倒让乔秀兰自己给发现了。   他们俩你看我、我看你地不说话,乔秀兰努了努嘴说:“你们到现在还不肯告诉我,这是信不过我吗?”   “哪儿能啊!”乔建国说,又叹了口气,无奈道:“行行行,告诉你了。你跟我来。”   说着话,乔建国就走到了前头。   乔秀兰和赵长青跟在他后头,两人肩并肩地走到一起。   赵长青感觉到乔秀兰有些不高兴,讨好地去拉她的手。   乔秀兰轻哼一声,‘啪’一声打掉了他的手。   走在前头的乔建国听到声响,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乔秀兰抓着脖子说:“唉,这春天里哪儿来的蚊子呀。”   乔建国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还不忘叮嘱她说:“可能是靠近山里,蚊虫多了。小妹,你一会儿可千万跟紧我。”   乔秀兰应了一声,瞪了赵长青一眼,快步跟上。   走了没多会儿,他们三人就到了黑瞎子山下。   这山早几年还有熊瞎子出没,一直到乔建军当上了生产队长,才发动了村民上山驱赶野兽。但尽管这样,这座山还是鲜少有人过来。此时黑瞎子山隐在夜色之中,茂盛的植被影影绰绰,看着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乔秀兰猛地看了,心里都忍不住发怵。   乔建国和赵长青在山下的树丛里扒拉出了两个手电筒。手电筒一亮,前路立刻明朗了起来,乔秀兰看的清楚了,心里的害怕也消下去不少。   乔建国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熟门熟路地往山上去。   山上树丛茂盛,只有一条逼仄的人走出来的小路,旁边还时不时有叶子锋利的野草割脚,并不好走。乔建国特地放慢了脚步,生怕乔秀兰摔了。   就这么磕磕巴巴走了半小时,天色渐渐发亮了,目的地也终于到达了。   在地势相对平缓的半山腰,一个比足球场还大的池塘映入了乔秀兰的眼帘,池塘旁边还有一个简易的小木屋,看着像是刚搭没多久的。   乔秀兰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二哥,你们这是干什么?搞养殖?”   乔建国赞了她一声聪明,说:“现在还只是刚开始,我和长青、黑豹,还有请了几个人,花了大工夫才把池塘下面该挖的挖,该堵的堵上,还引了山泉水过来,一直忙到昨天才把鱼苗放进去。”   乔秀兰是真的不懂这个,只呐呐地说:“那成本得不少钱吧?”   乔建国‘嗯’了一声,笑着说:“我们三个凑钱弄的。等回头长成了,二哥让你顿顿有鱼吃!”   “那你们也都没经验啊,就这么搞,不怕亏本啊?”   乔建国摸了摸鼻子,说:“这本来是黑豹家亲戚的买卖,他家亲戚指点了我们混养、密养和轮捕轮放这些技术,鱼苗也是从他那里买的,保管健康。但是我们都没实践过,所以回头还得自己摸索着来。”   乔秀兰咂舌他们的大胆,而且居然没和她一起商量,前期已经在挖池塘上头投入了这么大手笔,这要是养坏了,得亏多少钱啊!乔秀兰甚至怀疑,自家二哥多年积攒的半副身家都投进去了!不过既然他们已经搞起来了,乔秀兰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说:“正好亚萍要再帮我和她哥哥借书,我再麻烦她哥哥捎两本养鱼的书来看看吧。摸着过河总不是长久之计。”   看过了池塘,乔秀兰又进去小木屋看了看。里头除了一些养鱼的工具饵料之外,就是一张木头单人床。还要一床半新不旧的被褥,乔秀兰看着有些眼熟。   赵长青解释说:“放了鱼苗之后,往后就需要人轮班守着了。二哥和黑豹都不方便,往后我就会住在这里守着。”   乔秀兰心疼,“你白天还要在田里干活,晚上睡在山上守着鱼苗,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赵长青毫不介意地笑了笑,“我年轻,少睡一会儿也不碍事。而且白天找点轻省的活儿干,也没什么受不了的。”   乔秀兰还是不放心,只心里暗暗想着回头得多在赵家放一些善水,让赵长青喝了补补身体。   想到善水,乔秀兰脑海内突然灵光一闪——养鱼讲究水质,这黑瞎子山上的水已经是出名的好,但是怎么也不如善水啊!这要是用善水来养鱼,这鱼吃在水里,养在水里,长大了该是怎么的好滋味啊!   这么一想,她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不少,立刻出了木屋,去了池塘边上。乔建国也在池塘边上,正忙着捞小鱼苗检查,趁他不注意,乔秀兰就从空间里取出了一个热水瓶,把满满一热水瓶的水灌进了池塘里。   等到乔建国抬头的时候,乔秀兰手里的热水瓶已经灌空了,瞬间就把热水瓶收进了空间里。   乔建国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小妹手里又再次空空如也。   “小妹,你拿的什么啊?”他惊讶地询问。   乔秀兰伸出空空的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二哥眼花了吧,我什么也没拿啊。”   乔建国上前把她的手仔细看了一遍,又看她今天穿了件没有口袋的浅色衬衫,确实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不禁揉着眼睛喃喃道:“难道是我最近睡得太少了吗?怎么就眼花成这样了。”   而就在他们兄妹身后,小木屋旁边,赵长青一脸震惊。   他是跟着乔秀兰出来的,乔秀兰和她说完了话就面上一喜,快步出了来,他只是以为她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就跟在她后头出了来,而没有上去管她。   可让他惊奇的是,乔秀兰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一个热水瓶,然后就把水都往池塘里倒,接着她手里的热水瓶又腾空消失了……   别说乔建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他这个全程都在看着的,都觉得是自己晚上没睡好,大早上发梦了!   乔秀兰和乔建国说完了话,转头就看见赵长青站在小木屋门口发呆。   “长青哥,想什么呢?”   “没,没事。我就是在想,往后我住在山上,不知道小石头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害怕。”   “这个简单呀,让小石头来我家住着就是了,我妈稀罕他得不行。”   “嗯,好的。”赵长青心不在焉地应承着。   他虽然不知道乔秀兰在隐瞒什么,但他却无条件的信任她。既然她不想说,连她二哥都瞒着,他就当自己今天什么都没看见!反正他的小姑娘人美心善,肯定不会做害他们的事情! 第42章   乔秀兰没在山上多待,天大亮了以后她就一个人下山去了。   乔建国和赵长青放心不下她, 还是送了她半程。   乔秀兰回家的时候李翠娥已经起来做早饭了。   “一大早就没影儿了, 这是又去哪里了?”   乔秀兰笑着上前帮忙,说:“就是之前习惯早起看书, 早早地就醒了。瞧着今天天气好, 就在附近转了转。”   李翠娥点头道:“就是, 你之前天天闷在屋子里, 人也不活动, 现在多活动活动才好!”   说着话,母女二人很快就把早饭做了出来。   一家子用完早饭,该去上工的上工, 李翠娥在屋里抱孙女, 乔秀兰就立刻去找了吴亚萍,和她说想要买一些关于养鱼的书。   吴亚萍听了,少不得问她要来干什么。   乔秀兰就说:“我家大哥呗,想着给生产大队搞搞副业,但是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头绪。咱们这黑瞎山上水好, 所以我就寻思着不知道能不能搞养鱼。你先别对外人说哈,省的大家有了希望,回头我们没搞成, 让他们平白失望。”   吴亚萍点头, “我知道的。我记得我哥哥好像有个朋友家就是农业局的,我让他问问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乔秀兰在旁边听了直咂舌, 不愧是未来的省委书记啊,即使现在还在微末之时,那已经是相交满天下了。这还真是条金大腿啊!   一周之后,吴冠礼寄过来了一摞参考书,吴亚萍给乔秀兰送去了。   乔秀兰往下一翻,下面果然塞着三本关于养鱼的书。   乔建国和赵长青文化水平都不高,尤其是赵长青,孤苦伶仃地靠吃百家饭长大的,没有念过一天书。让他们看书,是一件不大可行的事情。所以乔秀兰立刻就自己研读起来,把知识点整理成大白话,誊抄在了一个本子上。   几天时间内,她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离开书桌前。最后写满了两个作业本,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接着她把作业本送到了乔建国和赵长青面前,一字一句地给他们解释起来。   乔建国和赵长青也是没想到,黑豹亲戚说随便养养就能赚钱的活儿,里头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这么多门道!   到底是投入了大成本的买卖,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都抽出半天时间听乔秀兰讲解。也正好趁着这个功夫,乔秀兰下午晌经常往黑瞎沟山上跑,每天往里倒上一热水壶的善水。   *****   黑豹这天趁着家里老母亲一睡下,半夜里就推了自行车往黑瞎沟屯赶。   路上,他懊恼得恨不能腾出手来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看着亲戚拍着胸脯保证说养鱼的买卖只赚不亏,又想着亲戚这么些年给自己提供的鲜鱼一直很好,卖的供不应求,就拉着赵长青、乔建国入伙,把生意盘了下来。   要不是前一天晚饭的时候,母亲把亲戚家的老人喊来家里吃饭,那老太太吃了一碗酒,糊涂了把底儿给他透了,他真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原来他亲戚所谓包赚不赔的买卖,早期根本不是他本人操持,而是靠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帮工。后来黑市被肃清严打,帮工们就不愿意干了——本来嘛,他们又不是老板,赚的又不多,却干着风险巨大的买卖,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   帮工们不干之后,他那个亲戚也没上心,另外招了一批人来干。只是这一干,他亲戚发现不对了,那些个鱼开始出各种大小问题了。到了后来,他粗粗一算,居然是赚不到什么钱了——不过幸好,他前头投入的成本早就在这些年收回来了。尝试了个把月没有起色之后,他亲戚在亏本之前就把买卖盘了出来。甚至连他最后卖给他们的鱼苗,都有带着病的,所以价格才会那么优惠,半卖半送的……而至于他说的那些技术,根本就是道听途说、纸上谈兵,实践经验那是丝毫没有的,后续根本不可能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   黑豹这段时间一直在帮着牵线搭桥售货渠道,把亲戚那边已经养成的鱼都给卖了出去,鱼塘里的事情都是交给乔建国和赵长青盯着。他这一路上的心情可谓是忐忑到了极致,就害怕过去一看,鱼塘里的鱼苗已经死了大半。   就这么怀着忐忑的心情,黑豹到了赵长青家,把自行车往他家院子里的草垛里一塞,他就揣着手电筒上山去了。   夜间山路并不好走,黑豹摔了好几跤也不敢慢下脚步,就这么连滚带爬地上了去。   他到的时候,赵长青刚起身不久,正端着个大搪瓷盆子在屋外打水洗脸。   “你咋突然过来了?”见了他,赵长青笑着打趣,又把他仔细一打量,见他灰头土脸的,更是好笑道:“黑灯瞎火的山路不好走,你等天亮一些过来也一样啊。反正我们这山僻静,根本没人过来,也不怕被人盯上。”   黑豹一心想着鱼苗,根本没空理会赵长青的打趣,埋着头就往池塘边去了。   这一看,他就惊得说不出话了。   池塘里也不仅有鱼,还放了各种水植,各色水植的映衬之下,小鱼们听到了响动,还不怕人地靠近面游来游去,看着生机勃勃,极为喜人。   黑豹又拿了边上的大网,打捞了一兜小鱼查看,小鱼们极为有力地摆动着尾巴,个顶个地都长得膘肥体壮。   “怎么样?养的可以吧?”赵长青笑着和他说,“我也是看了书才知道,原来你亲戚给的鲢鱼、鳙鱼、草鱼、鲫鱼这些鱼苗混养是有讲究的。鱼塘里头我们放了隐藻、硅藻和其他鞭毛藻类,而且后头还要进行什么增氧,都是有门道的。等这些都弄好了,咱们这鱼塘的生态系统才算完整。后头等鱼塘系统稳定了,我们还能在旁边开辟菜地,圈养鸡鸭,来个综合经营。”   这些专业术语听得黑豹一愣一愣的,这些东西他亲戚可从没说过,赵长青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成竹在胸的样子,真的把他给震住了。   “你别这么看我。”赵长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我就是跟着学而已。至于后头实践么,乔二哥说他再搭搭路子,找几个有经验的帮工来。”   得知了书上的知识,赵长青和乔建国才知道里头的学问可深了去了。他们三个人已经凑了将近一万块钱进去,可不敢胡闹了,立刻就照着书上的知识准备开去,乔建国也不惜大价钱,就寻经验丰富的帮工了。   黑豹听着赵长青说了许多这段时间他们从书本上学习的知识,听得真是云里雾里,他呐呐地不敢置信:“这书上的技术也太神奇了,带着病的鱼都能长这么好……”   “你说什么?带病?”赵长青收了笑,严肃了起来。   黑豹愧疚懊恼地说:“我也是刚知道,我那亲戚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手下有经验的人走了,他自己打理不来,这才把生意盘给了我。他卖给咱们的鱼苗都不大好。”   越说,黑豹的声音越低,恨不能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赵长青蹙着眉头没说话。鱼苗们刚放进这个池塘的时候,确实是没什么生气,他和乔建国还十分担心来着。可几天之后,它们就恢复了活力,到后来放了水植和藻类进去,它们就更欢了。他们就以为刚开始是小鱼们猛然换了环境,一时不习惯才会那样。这段时间算下来,鱼苗的成活率在90%以上,从书上的知识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喜人的成绩了!   这书上提到的技术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本来带病的鱼给养好了啊!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到了乔秀兰往池塘里倒水的画面。后来乔秀兰每天上山给他们讲书本知识,时不时也会在鱼塘边上逗留,赵长青留了个心眼,所以后头也不止一次看她往鱼塘里头倒水。   难道说……全靠小姑娘倒进去的水?   赵长青不信奉怪力乱神,此时却是不得不相信了,若不是有神奇的力量在帮忙,他们的鱼塘怎么会在短时间内情况大好?   “长青,是我对不住你们。”见赵长青不说话,黑豹以为他是气自己糊涂莽撞,立马保证说:“这买卖要是亏本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还本金给你们,不会让你们亏本的。”   “未必就会到那一步,你先别这么担心。”   赵长青安抚了黑豹两句,把他送下了山后,他在山下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往乔家去了——这回他是必须好好问问乔秀兰那神奇的水的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养鱼知识都是我百度+胡诌的,看个乐就行了 第43章   赵长青熟门熟路地到了乔家附近。   乔家大门敞开着, 乔秀兰正在院子里喂鸡。   她穿着家常的浅色碎花衬衫, 或许是在做活的缘故,衬衫被折到了胳膊肘, 露出一截莹润如玉的小手臂——即使就在做着普通的农家活儿, 却依旧美好得像一幅画。   赵长青走到门边,突然就不想上前破坏这美好的画面了。   看到赵长青突然过来, 乔秀兰立刻放下了鸡食,擦了擦手就迎了出去,“你咋突然过来了?我妈还在屋里呢。”   赵长青压低了声音说:“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嗯, 你去后门等我, 我洗把手就过来。”   乔秀兰快步回到了院里, 喂完了鸡,洗了手, 再去堂屋里逛了一圈, 见李翠娥正抱着小安安逗弄,没怎么注意到她, 就进了灶房, 从后门溜了出去。   “你尝尝这个。”乔秀兰笑眯眯地递了块油饼给他。   油饼这东西不费什么功夫, 就是用精白面做的饼子,但是炸起来费油是真的,炸出来之后再洒上一层白糖, 成本可不算低。因此也算是稀罕东西了。   油饼是早上乔秀兰刚炸的,现在还温热着。一块就巴掌大小,赵长青两口就吃完了。   “怎么样?滋味还行吧?”乔秀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小石头喜欢的不行,早饭吃了三块,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早上起来老没什么胃口,可把我愁坏了。”   赵长青现在都住在山上,小石头再怎么也是个孩子,让他一个人在家住着,乔秀兰实在不放心,干脆就把他接过来长住了。   “你为了他特地做的?”赵长青心中感动,拉了拉乔秀兰的手。   小姑娘的手还是那么柔软白嫩,但是手背上居然有几个红点,看着格外扎眼。   眼看着赵长青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忙说:“没事儿,就是早上炸油饼的时候没注意,让油点子溅了两下。”   赵长青心疼地把她的手背拉到嘴边,轻轻吹气,“这孩子就是被你养的嘴刁了,饿他两顿就老实了。”   乔秀兰捂嘴直笑,“你还是不是亲爹了?”   赵长青也跟着笑。他自然是把小石头当亲儿子的,不然当初情况那么艰难的时候,他也不会分出自己的口粮把他养到这么大。让他感动的是,乔秀兰也是真心喜欢和关心小石头,简直要把他这个当爹的比下去。   “对了,你要和我说啥?咱们得快点儿说了,我妈一会儿不见我得找我了。”   赵长青抿了抿唇,到了嘴边的话却问不出口了。   其实有什么好问的呢?就算是怪力乱神的事情,但是对方是乔秀兰啊,心心念念都在为他好,为他们父子好的乔秀兰,就算她身上有什么秘密,那也是她不想说或者是不方便说的。他贸然问了,岂不是强她所难?   “没事,我就是想和你说今天黑豹来看过了,说我们养的鱼都很好,肯定很快就能把本金都赚回来!”   黑豹虽然没参与过养鱼,但是他卖了很多年的鱼,鉴别鱼的品质的本事肯定是有的。乔秀兰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瞒你说,你们刚开始说要养鱼,我还挺担心的呢!”   他们说着话,李翠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兰花儿,人呢?怎么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妈,我在后院摘野菜呢!这就来!”乔秀兰忙应了一声,然后轻轻推了推赵长青,“下回我得了空去山上找你。”   赵长青点了点头,做贼似的快步离开,走之前还大胆地拉起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啄了一口。   乔秀兰脸颊泛红,轻轻地啐了他一口,随手从地里薅了把野菜,也快步回去了。   ****   乔建国在县城里托了各种关系去找有经验的帮工。   乔秀兰给她出了主意,说这种身怀一技之长的人才十分难得,所以不要吝啬成本,可以让对方以技术参与盈利分成,这样对方也会上心,更加用心地把鱼养好。   乔建国也不是小气的人,像这回搞养鱼,他和黑豹出了大头,赵长青出的本金少,但是他出工出力,住到了山上,所以他和黑豹也没吝啬,说好往后盈利的三成给赵长青。所以他们商量过后也都同意了乔秀兰的建议,决定让1分利给帮工。   但饶是乔建国这么不惜工本,但短时间内还是没人上门应征。   本来嘛,会这种技术活的人凭的那都是长时间在岗位上积累下来的经验,本就是带着风险的行当,人家既然有岗位了,做生不如做熟,很少会有人愿意挪窝,也很少会有老板愿意放人。   乔建国忙活了快十天,还是一无所获,这可真把他愁坏了。   不过他们运气也真的不差,这档口黑豹不是知道了他亲戚家的老底了么——他亲戚家走掉的那几个帮工,现在不正好闲着又是专业对口的人才么!   黑豹去他亲戚那儿打听,乔建国也发动了黑市的人脉去寻找。   没过几天,还真让他们找到了其中两个帮工的家。   这两个帮工是一对师徒,老师父快五十岁了,没成过家,无儿无女,收了个小徒弟,带在身边教了好几年的养鱼技术,虽然辞了工,但他们也没分开,就像寻常父子一样住在一块。   乔建国和黑豹马不停蹄地捧着礼物上门去了。   人老师傅听了他们的话,就马上拒绝说:“我们就是不想干了,才从宋老板那里辞工的。前些时候黑市的风波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一个老的,半只脚迈进棺材里了,一个小的,眼瞅着马上就该说亲事了,就是想过些安生日子。你们还是另外去寻其他人吧。”   老师傅懒懒地坐在摇椅上,表现出来拒绝地态度却很是坚决。   乔建国也没气馁,还是陪着笑脸说:“您和小师傅从前在宋老板那里干的真是好,不然咱们兄弟也不会慕名而来。不瞒您说,咱们要不是没办法,也不会求到您眼前……”说着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黑豹。   黑豹耷拉着眉毛开口说:“老师傅,您口中的宋老板就是我堂叔,正经没出五服的亲戚。我就是从他那里盘过来的生意,还拉了我两个兄弟入伙。那上千尾鱼苗都放进鱼塘了,我那堂叔才告诉我,他往年养鱼靠的都是您几位,他一点儿本事也没有的,更可恶的是,您走后,他养的那些鱼还出了各种毛病,所以才半卖半送了给我们……”   老师傅在宋老板手下干了好几年的活儿,这位吝啬孤寒、却没几斤几两本事的老板为人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数月,他就能把好好的鱼塘生意给折腾黄了,还把病鱼苗卖给了自己本家亲戚。   “这宋老板真是……真是……”老师傅嚯地从摇椅上坐起了身,一时之间还真是没想到合适的词来说他。   一看这老师傅情绪激动起来,乔建国就觉得有戏,继续说道:“老师傅,那些鱼苗都是您过去的心血,总不能让它们就这么白白没了……我们也不是白白让您帮忙,您要是愿意,就带着小师傅来教教我们技术,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我们一定好好学,到时候你们不想干了,随时就能撤走。而且我们不仅给你们开工钱,还分你们一成利。当然了,我们还是盼望着你们能长长久久地入伙,咱们一起好好干……”   “这……”老师傅动摇了。宋老板可能只把鱼塘里的几千条生命当成生意,他照顾了鱼塘那么些年,对那些鱼却是有感情的,这一批鱼苗要是死了,他养的鱼也就等于绝了。而且一成利,这绝对是大手笔了。要是养的好,那一年就能有几千块钱进项!老师傅是被宋老板寒了心,才趁着黑市的风波带着徒弟退出来的。可乔建国几个人,态度谦恭,进退有度,开出的条件也诱人,实在不像宋老板那种刻薄寡恩的人……   “师傅,你还想啥啊!”小徒弟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您老颐养天年和我说亲那都是费钱的事,咱们过去跟了宋老板几年,拢共也就攒了几百块……您要是不愿意,就让我和他们去吧,我挣了钱回来好好孝敬你!”   老师傅有一下没一下地裹着旱烟袋没说话。   乔建国和黑豹也十分有耐心地候在一边,一句都没有催促。   终于过了好大一会儿,老师傅放下了旱烟袋说:“那我和你们走一趟吧,不过我也不敢打包票能把这批鱼给你们养好。”   他再有本事,到底也不是兽医,只能做好平时的养殖,降低鱼生病的概率,也不可能把病鱼给养好,所以没敢把话说满。   “行!”乔建国和黑豹相视一笑,两人紧绷着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第44章   老师傅既然点了头,乔建国和黑豹也没耽搁, 这天两人就各骑一辆自行车, 带着老师傅和他的小徒弟去了黑瞎子山。   因为要避人耳目, 所以他们选了傍晚时分,乡亲们都下工回家了以后。   等他们到达了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赵长青这天虽然没跟着他们一起去, 依旧守在山上,但心里也很是七上八下。   见到他们一行四人来了,他提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老师傅是个务实的人, 到了地方之后就去鱼塘看鱼去了。   鱼塘里的小鱼不用说,自然还是生机勃勃, 结结实实的。   老师傅捞了好几兜鱼上来看, 结果都是这般。   他怀疑地看向黑豹:“这些就是宋老板卖给你的病鱼苗?”   黑豹点头, 看了看乔建国, 又看了看赵长青, “我两位兄弟可以作证, 这些鱼刚来的时候那可都是病恹恹的,摆尾巴都没力气, 就差一口气翻肚皮了。”   乔建国说:“是啊,老师傅,我们再怎么心急也不可能诓骗你啊。这鱼刚来的时候和现在可不一样,得亏了我们这山上的山泉水是出了名的好,这才给养好了。”   赵长青没提过乔秀兰倒水这桩事,所以乔建国就只以为是山泉水的起到了作用。   老师傅一直帮着宋老板养鱼, 宋老板也一直在给黑市固定地供货,早前乔秀兰做的吃食声名大噪,打的就是山泉水的神奇招牌。所以老师傅倒是没有怀疑他的话,只是赞叹说:“这山泉水也太神奇了,不仅能做吃食,连病鱼都能养好!”   看过了鱼还算精神,老师傅自然就留了下来。   这年头也不兴写合同,就立下字据,几人签了名,各人自留一份藏好,也就算是敲定了。   老师傅和小徒弟在山上的小木屋住了下来,赵长青解放了出来,每隔几天上去住一夜轮班就成。   果然不负他们所望,老师傅十分有经验,每个时间段鱼塘里该做什么,该注意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有条不紊。加上赵长青和乔建国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和他交流,做起事来自然更是事半功倍。   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鱼塘马上就到了收获的时候。   第一批鱼长得格外膘肥体壮,乔建国和赵长青几个看在眼里都喜在心里,知道这说不定第一年就能把本金挣回来。   这年9月,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恢复了停止十年的全国高考!   城市里所有读过书的青年都为这个消息沸腾了!   不过黑瞎沟屯到底是乡下地方,整个屯子里正经上过学的人都不多,所以这个消息倒是并没有对她们产生多大的影响。   乔秀兰已经复习了很久了,此时心情也十分平静。   吴亚萍刚开始还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过这半年来也被乔秀兰带动了学习的积极性,劳动间隙也经常捧着学习资料,还经常借阅乔秀兰的笔记,慢慢地学习积极性也被调动了起来,也准备在这年冬天下场去尝试一番了。   心情最不是平静的就是高义和林美香了。   这两个人前者心比天高,后头那个,就等着前头那个发达了带着她一起去过好日子的。   之前吴亚萍时不时捧着书看,林美香还嘲笑她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吴亚萍没同她一般见识。   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这两人立刻就坐不住了。   高义写信回北京,让家人给自己寄学习资料了。   林美香陪着笑脸找上吴亚萍,想跟她结束了。   可事情的结果让他们很是失望,高义家里人的回信久久没有到来,吴亚萍虽然脾气好,却也不是那种烂好人,自然不肯把他哥哥弄来的宝贵资料分享给林美香。   他们两头都落了空,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眼看着没过几个月就是高考的日子,他们想了一圈,只能求到了乔秀兰头上。   毕竟他们也知道,吴亚萍不肯借书,说到底还是帮着乔秀兰,只要乔秀兰点了头,吴亚萍那好脾气的人,肯定没什么不同意的。   乔秀兰可不知道他们的盘算,这天早上,她照常早起背单词,背到天色发亮,就把全家人的早饭都给准备了出来。   就当乔家人聚在餐桌上吃着早饭的时候,高义和林美香提着肉和富强粉上门了。   之前吴亚萍已经把他们想借书的事情和乔秀兰说了,所以对于他们的上门,乔秀兰并不吃惊。上辈子高义复习的时候,是乔秀兰问娘家借了粮票,让他寄回了北京,他家里人才把他过去的课本都翻找了出来,给寄了过来。乔秀兰没想到的是,这辈子的高义没了多余能寄回去的粮票,居然家里人也不把课本寄过来了。   乔家其他人可没有乔秀兰冷静,看到他们居然敢上门,一个两个都沉了脸。   “大队长,早上好!”高义笑着和乔建国打招呼。   乔建军碍着身份,抿着唇点了点头,问高义说:“你们一大早上门干什么?”   高义跟看不见他们黑脸似的,笑着说:“大队长,您是我们生产大队的领头人。我们这人民群众的,有困难不得找您吗?”他也算学聪明了,知道一开口就问乔秀兰,乔秀兰肯定不肯,所以想从乔建军这边下手。   乔建军虽然平时对生产队员极好,但烦透了他,可不想跟他打什么机锋,摆摆手说:“你有话就直接说,别跟我这兜圈子。”   林美香就立刻抢着开口道:“大队长,我们高义是正经高中生,现在国家恢复高考了,他自然是想参加的。但是他身边没有学习资料,外面也寻不着,我们听说您家妹子已经复习一段时间了,所以我们就想来借阅一下……当然我们也不是白借,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说着她就把手里半袋子富强粉和一斤猪肉递上了前。   高义继续陪着笑说:“大队长,我说句托大的话,咱们屯子里正经高中毕业生拢共就两个,他们多年没碰书本了,也未必就能考的比我好。您把书借给我,我要是有幸考上了,肯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更不会忘了黑瞎沟屯。”   这年头大学生可是宝贝疙瘩,别说黑瞎沟屯,就是整个县城,都未必能考上一个。高义身上有着普通农民没有的书卷气,又说的信誓旦旦,换成从前,乔建军说不定还真的愿意去培养他。可现在经过那么多事,高义的品性早就看透了,这种人还没发达的时候已经这般了,这要是发达了,还能记得他这个大队长,记得黑瞎沟屯?乔建军还没异想天开到那个地步。   所以他脸色一点儿不带波动的,只是说:“书是别人借给我妹子的,既不是我的,也不是我看的,我做不得主。你们求我也没用。”   这拒绝是高义意料之中的,所以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林美香。   林美香走到乔秀兰跟前,‘噗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   乔秀兰吓了一跳,忙后退了两步,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美香咬着嘴唇,整张脸都别扭得皱了起来,过了半晌才闭着眼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乔姐姐,往日是我不懂事,是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许是因为觉得屈辱或者委屈,她的脸色惨白,眼眶中慢慢流下了两行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   乔秀兰虽然不喜欢林美香,但绝对说不上恨她。此时看往常那么高傲的她放下自尊求到自己面前的行为,只觉得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上辈子的她何尝不是这样呢?为了一个高义,什么自尊自爱都抛到了脑后,满心满眼地只想他好。   不必说,林美香这么做,自然是高义的授意。高义也当真奸猾,知道他自己来求,乔秀兰眼尾都懒得抬一下,就让林美香当众给她下跪。   说句实话,乔秀兰不是心狠的人。如果是林美香自己要复习,为过去她针对乔秀兰的行为道个歉,低个头,也根本不用下跪,乔秀兰多半是乐意同她分享学习资料的。可他这么做却是为了人渣高义,乔秀兰真的是不愿意——难道这辈子还要看高义借着高考来个鲤鱼登龙门?她又不是个傻子!   乔秀兰心一狠,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不用你这样!”   林美香被她从地上拽起,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苦苦哀求道:“乔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就把书借给我们吧,我们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乔秀兰撇开眼不去看她,只说:“书本是我借来的,也不好借给你们。我要复习,亚萍也要复习,我们看完之后还要寄还给他哥哥看,不会再外借的!”   林美香没想到乔秀兰如此狠心,她长这么大,给她爹娘都没下跪过,这回为了高义高考的事情可真是豁出去了。   于卫红知道乔秀兰心软,怕她真的耐不住林美香的磨,站出来说:“高知青,林知青,我们小妹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本不是她的东西,主人家不同意,她怎么好再借给别人?你们也别再这磨了,我们吃完早饭还要上工的,要是耽搁了,整队人都要空等!”说着就把桌上的东西又往他们手里一塞,把他们往门口赶。   于卫红作为大队长媳妇,人又精明强干,素来是有威信的,高义和林美香自然不敢跟她起正面冲突,就这么被她半赶半请地轰了出去。   林美香眼眶通红,脸色惨白,出了乔家的门却还不忘安慰高义说:“没关系,我们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再去求求那两个准备高考的高中生……”   高义卸下了笑,不耐烦地打断她说:“人家不要复习吗?冬天就要考试了,谁会把资料借给咱们!要不是你,上个月生病把粮票都给花完了,我把那些粮票寄回家去,我那些个叔伯兄弟也不会把我的课本都霸占了去!”   林美香没想到自己忙前忙后,反倒落了埋怨,惨白着脸说:“你怪我?我生病确实是用了不少粮票,可那些粮票都是我自己攒的啊!卫生所的大夫不是说了吗,我这段时间营养不良,要稍微吃些好的,才能把身体养好……”越说林美香越难受,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往下落。从前的她家庭条件虽然一般,但家里爹妈和哥哥宠着,那也是不愁吃喝,要不是为了接济高义和时不时接济他家里,她怎么会熬出个‘营养不良’生病的下场? 第45章   林美香越想越委屈, 最后再也说不出话,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高义被林美香哭的心烦, 他看了看身后的乔家,再看了看她。   林美香不论是家境、能力还是长相样貌,那都不如乔秀兰。要不是乔秀兰不和他好了,他犯得上和她在一起么?再回想当初和乔秀兰在一起那阵, 乔秀兰每个月都把他哥哥贴补给她的钱票都给他,他不怎么用干活不说,手头还一直很宽裕……   这么两相对比, 高义真是看林美香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现在知道哭了, 早干嘛去了?”高义黑着脸责怪她,“走啊,还站在别人家大门口干什么?还嫌今天不够丢脸吗?”   “我都为了你对她下跪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他们两个就站在乔家大门口吵了起来,乔家人在堂屋里听得是一清二楚。   大家伙儿听到高义那混账话, 真是恨不能出去痛打他一顿。   最终乔秀兰坐不住了, 站起身来出了屋。   林美香哭的满脸是泪,高义一点儿也不心疼他, 还在一声一声地叱责她。   “你别骂她了, 我改主意了!”   高义愣了愣,顿时喜出望外道:“真的?”   乔秀兰点了点头, “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她既然肯松口了, 条件当然是任她说,高义脸上狂喜,让她尽管说来。   乔秀兰清了清嗓子, 说:“我还是那句话,书是人家借给我的,我不好再外借。所以,要看书也可以,得在我家看。”   “这没问题!”高义抢着答应下来。本来他还觉得知青住着的那个小院子十分嘈杂拥挤,能来乔家看书,自然是他求之不得的。   乔秀兰懒得看他,只是看着林美香说:“我只把书借给你看,你可以记笔记,可以抄录,这个我不管,你愿意吗?”   “借给我看?”林美香愣住了,喃喃地说:“可是是高义要高考……”   “那我可不管。”乔秀兰耸了耸肩,说:“你要愿意呢,你就来看。当然也不能白看,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要你的钱和票,只要你每天在我家做半天活儿——我最近都在看书,我妈又要带外孙女,又要干活,我心疼她,所以才肯的。反正条件就这样,你要能接受,你就来。不能接受就拉倒。”   说完,乔秀兰就抱住了双臂,不再说话了。   林美香纠结地皱了眉头,虽然刚才还在和高义吵嘴,但她还是想要高义好的。让她去看书再抄录,这效率得多低啊……她虽然也上过初中,但是文化知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哪儿知道哪里重要,哪里不重要啊。   高义凝眉苦思,知道乔秀兰这是已经在让步了,多的是不敢奢求了,所以他就推了推林美香说:“就这样吧,你先听乔同志的。”   “好!”林美香生怕乔秀兰反悔,急急地说:“那就说好了,那我今天就在你家……”   “不行,你明天再来!”乔秀兰说。“我得和家里人说一声,你明天一大早过来,和我一起烧早饭。”   说定之后,乔秀兰就把大门带上,进屋去了。   高义这会儿对林美香可不是那副横眉冷指的模样了,而是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脸,“方才没吓着你吧?我就是知道乔秀兰心软,故意说给她听的。”   “真的?”林美香将信将疑。   “可不是!你都为了我和人下跪了,我能不知道你的好?”高义揽着林美香的肩膀,柔声说:“你今天晚上好好歇着,明天可得养足了精神。”   林美香嘴角一弯,漾出一个甜蜜的笑,嗔怪说:“你也是,不和我商量商量,我还以为你真的怪我呢。”   高义的脸上是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点了点她的鼻子,说:“和你商量了,你哪里来那么真实的反应呢。”这会儿他看林美香可不觉得烦了,只想着把她哄好了,让她每天多抄些东西回来,然后他就能好好复习,最后考上大学,走上人生巅峰……   两人边说话边往村口的屋子走。   林美香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哎,乔秀兰让我在那儿待一天,那我不是不能干活了?那咱俩怎么吃饭?”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尽管高义现在做的活已经比以前重多了,但他到底底子差,能做的活实在有限。也就是林美香咬着牙,一个女孩子挣着男劳动力的工分,两人才能勉强温饱。   “为了将来的好日子,咱们勒紧裤腰带,苦上几个月就好了。”高义继续哄着他,算着身边的票据,想着往后他可以一天只吃两顿,至于林美香么,她又不用干体力活了,一天吃上一顿就行了。   ***   高义和林美香走后,乔秀兰就把她决定让林美香来家里看书的事情和家里人说了。   于卫红第一个不同意,站起来说:“小妹你糊涂啊!那个高义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干啥对他那么好!”   乔秀兰忙解释说:“大嫂,我不是为了他!我是觉得林美香挺可怜的,想拉拔她一把。”   “他俩谈着对象呢,拉拔她不就等于拉拔高义?”   “那也未必。”乔秀兰陪着笑脸说,“都说耳濡目染嘛,林美香这是被高义的假温柔给蒙了眼睛,兴许往后她就想清楚了呢。再说了,我也不给她白看,还让她帮咱家干活儿呢。我最近都在忙着看书,为难了咱妈,又要带安安,又要干家务,这半年来人都瘦了。”   李翠娥现在确实比之前忙碌,但天天好吃好喝的,家里也没个不舒心的,她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辛苦。不过乔秀兰对她狂打眼色,所以她也帮着说:“是啊,卫红,林知青那样不就是从前的兰花儿吗?看着怪可怜的,咱们能帮的,就帮上一把吧。”   于卫红还是千百个不赞同。不过乔秀兰已经和人家说好了,又有李翠娥帮腔,所以最后于卫红也就没多说什么。   当天下午趁着空档,乔秀兰特地去黑瞎子山上找了赵长青一趟。   赵长青正在鱼塘边上听老师傅说养鱼经。老师傅说得也没什么章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长青听得极其认真,手头拿着一支铅笔和一本小本子。   乔秀兰人都上来了,他都没发现。   老师傅早就见过乔秀兰了,也知道她是乔建国的妹子。而且他虽然打了一辈子光棍,经历过的事情可不算少,所以也早就看出了她和赵长青的关系。   “好了,先说到这儿了。”老师傅笑着站起身进了小木屋,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   赵长青这会儿还在低着头在小本子上写东西,依旧没发现乔秀兰已经站在他背后了。   乔秀兰抿嘴偷笑,低下头去看他的本子。   他的本子上写满了东西,字却很少,大部分都是一些乔秀兰看不懂的符号。   她的影子盖在了本子上,赵长青立刻反应了过来,‘啪’一声把自己本子合上,笑着问她说:“你怎么来了啊?”   乔秀兰笑着说:“我早就来了呀,就是有些人,记东西记得入迷了。咋还不让人看呐,这么宝贝?”   赵长青也跟着笑,“我就是瞎写的,鬼画符一样。”   乔秀兰在他身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想了想说:“你要是想学字,我可以教你。”   赵长青的眼睛亮了亮,说:“好啊,不过先不急,你不是今年冬天就要高考吗?等你考完也不迟。对了,你今天怎么忽然过来了?最近我们鱼塘的鱼准备收获了,动静比平时大,你最好少过来。”   乔秀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的,我是有事和你说一声,往后这几个月我就要全心全意看书了。”   赵长青问她什么事,乔秀兰就把这天早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了。   赵长青听完久久没有言语,乔秀兰怕他生气,讨好地拉了拉他的手,说:“长青哥,我跟高义真的没什么了。我就是觉得林美香怪可怜的,想借着这次机会开导开导他。”   赵长青弯了弯唇,“你之前都把人打那样了,我还能觉得你对他有什么?我只是心疼你啊……”他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我的傻姑娘,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副软和的心肠。”   乔秀兰蹭着他的大手,轻声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   她不过就是透过林美香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说是心疼林美香,何尝不是心疼上辈子的自己呢。物伤其类,说的就是这种感觉了。   两人挨在一块儿说了会儿话,乔秀兰才依依不舍地下了山。   赵长青知道未来要有几个月见不着她,而且往后因为林美香在,他也不好随便去找她,所以也是格外地舍不得,一直把她送到山脚下才回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乔秀兰刚醒,还在穿衣服,就听到了外头砰砰作响的敲门声。   她套好了衬衫,拢了头发,就去开门了。   林美香站在门外,进了门就问她说:“我先干点什么?”   乔秀兰也不同她客气,说:“我们早上喝小米粥,你先去把水烧了。”   林美香应了一声,问清了水缸和柴火的位置,就撸了袖子干起活儿来。   乔秀兰回屋梳头,李翠娥听到了响动也醒了,准备起身。   乔秀兰把她按住了,说:“妈,您再躺着眯一会儿。林美香来帮忙了,早饭做好了我喊您。”   李翠娥说:“还真让人林知青干活儿啊?”   “那还有假的啊?您别操心了,我有分寸的。”   乔秀兰梳好了头就也去灶上忙活了。   早饭是熬的稠稠的小米粥,配腌好的酱菜和炸小鱼。   一大锅小米粥很快就好了,乔秀兰让林美香用大盆盛了出来。   闻着小米粥香甜的味道,林美香只觉得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不过碍着乔秀兰在场,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疯狂咽口水。   乔家真是比她想的富裕得多,居然一大早就喝小米粥,而且还熬的这么稠,这得多少小米啊,又需要多少粮票啊……光是算算这个,林美香都觉得心疼。   而让她更没想到的是,粥被盛出来之后,乔秀兰开始往锅里倒油了。一直到把大铁锅的中间倒上了一层油,乔秀兰才把油壶给盖上。   锅里的油热着的时候,乔秀兰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大盆,里头都是些拇指粗细的小鱼,已经提前刮好了鳞片和去了内脏,收拾的干干净净。   小鱼裹上了蛋液和淀粉,下了锅之后霹雳拉帕作响。   眨眼的功夫,那香味就从油锅里窜了出来。   林美香这会儿就真的忍不住了,口水不断地分泌着,一咽下去就是响亮的‘咕咚’一声。   小鱼炸至金黄色,被乔秀兰用笊篱捞了上来,摆在大盆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乔家人也都先后起了,闻到炸鱼的味道都自觉地拿好了自己的碗筷,守候在了餐桌前。   饭菜都上桌之后,乔秀兰围裙一解,把李翠娥也喊了出来,手一挥:“开饭!”   甜软的小米粥,配着咸香的酱菜,再来一条撒了白芝麻的脆爽小鱼,那自然是美味非常。谁都顾不上说话,饭桌上一时安静极了,只听到大家伙儿咀嚼的声音。   乔秀兰喝了两口热热的小米粥,觉得晨困立刻消灭了,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林美香一直没从灶房里出来。   乔秀兰的粥都快喝了半碗了,迟迟没看到她出来,就起身去找她。   灶房里,林美香坐在烧火的小马扎上,正捧着一个黑乎乎的高粱面馍馍,用手一点儿一点儿撕着吃。   “你怎么还自己带干粮啊?”乔秀兰困惑地看了看她。   林美香窘迫地把馍馍往身后藏了藏,说:“我就是想节约一点回去吃饭的时间。”要不是乔秀兰炸的小鱼实在太香——她馋的不行了,她早上本来没准备吃东西的,身边带的这个高粱面馍馍就是她一天的口粮了。   乔秀兰说:“我本也没想让你回去吃饭啊,跟我吃饭去啊。”   林美香再次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乔秀兰会喊她一起吃饭,而且吃的还是那么精细的东西!   乔秀兰看她木愣愣的,拉着她出去了。   饭桌上的空位被填满了,乔秀兰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说:“自己夹菜吃,快点吃完,一会儿你把碗洗了,就该看书了。”   林美香还是有些怯生生的,看乔家其他人也没说什么,才捧着碗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小米粥的顺滑的口感,当然不是高粱面馍馍能比的。而且说来也奇怪,这粥是她看着熬的,一点儿糖也没放,喝起来却带着淡淡甜味。   她喝完了半碗粥,乔家人也都吃的差不多了,打着饱嗝去上工了。   乔秀兰和李翠娥也放了筷子,李翠娥要收拾桌子,被乔秀兰拦住了,让她去看着安安就行,其他的别管。   等他们都离开了,林美香才拿起筷子,夹了几块剩下的酱菜吃。   酱菜就是腌过的大白菜和黄瓜,放了辣椒,又咸又辣,立刻就把她的味觉给调动了起来。   就着酱菜,那小半碗小米粥也很快喝完了。   乔秀兰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才进了堂屋,看她吃的发了汗,脸蛋红扑扑的,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了。   桌上还剩了三五条炸小鱼,胃口大开的林美香本是想一起吃完的,但是看到乔秀兰进来,她立刻就把筷子放下来了。   “吃啊,看我干嘛,快点吃,吃了好干活。”   林美香觉得自己也不是贪吃的人,可那炸小鱼的香味却跟勾子似的,她最终还能没能克制住,夹了一条吃了起来。   小鱼还是温热的,咬下去满口酥脆。而更为难得的是,这小鱼一点儿腥味也没有,而且肉质紧实,格外鲜美。她再一个没忍住,一口气把剩下的小鱼都给吃完了。吃的满口流油,就这样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鱼真好吃!是外头买的吗?”   “不是,是我二哥朋友给的。”乔秀兰随口糊弄。这当然是他们鱼塘里产出的了,要不是怕大鱼打眼,现在他们家就是顿顿吃大鱼都吃的上。 第46章   林美香吃过了东西, 很自觉地收拾了桌子, 洗碗去了。   她虽然是一大早就过来了, 但那也是为了高义, 所以才愿意给乔秀兰伏低做小的。这会儿她吃了人家那么精细的东西, 干起活儿来倒是有几分心甘情愿了。   乔秀兰回屋去把自己十分宝贝的学习资料都拿了出来。   等林美香洗完了碗进来, 她已经又背了十几个单词。   桌上摊着一本英语书和两个本子。   一个本子是乔秀兰的,另一个空白的是她给林美香准备的。   “我们早上先复习英语吧。现在也不考口语,咱们背单词就行。”   林美香在乔秀兰身边坐下,拿起铅笔就开始抄。   乔秀兰也不管她, 只背自己的, 只是和她说:“你随便抄, 午饭之前我抽背。早上就先背三十个吧, 背不全中午就没饭吃。”   林美香听了就咂舌道:“三十个单词?我一天也背不了这么多啊!而且也不是我高考……”   “我说了, 我不管别人,我只管你。话就摆在这里, 你要愿意吃黑馍馍,你就只管抄书就成。”乔秀兰说完也不管她了, 继续看自己的书。   林美香砸吧了一下嘴, 回味起了刚才的早饭——这早饭就已经这么多好吃的了, 午饭再让她吃黑馍馍,可怎么吃得下啊!说起来,她的胃口不算大,没和高义在一起的时候,家里时不时寄钱和票给她, 加上她挣的工分,完全是够吃的,时不时还能去县城的国营饭店打打牙祭。可和高义在一起之后,高义做的活少,吃的却不少,家里还需要接济,她手头顿时就拮据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了,林美香真心觉得今天这顿早饭比她过去十几年吃过的东西都美味。   看着生涩的单词,林美香先花了半上午,利落地抄写了百十来个单词,然后就也开始尝试背诵。她也好些年没看书了,只凭着记忆和音标来死记硬背,就这么磕磕巴巴地背了半上午。   中午之前,乔秀兰放了笔,让林美香和她一起做午饭。   这天的午饭是泥鳅汤、青椒炒小鱼和玉米面馍馍,酱菜。   小鱼还是早上的那种拇指粗细的小鱼,又是一大盆,乔秀兰不惜工本地下了大量的油和香料,爆炒过后整间灶房都弥漫着香味。   小鱼炒完以后,林美香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被香味勾走了。   正当她出着神的时候,乔秀兰喊她一起揉面,突然就开口抽查起了早上说的三十个单词。   林美香赶紧定了定神,努力搜寻着记忆背了起来。   乔秀兰抽查得也刁钻,一会儿是说中文,让她说英文,还得拼写。一会儿就是说英文,让她说出中文意思,然后再拼写。三十个单词,她翻来覆去地问,林美香背得艰难极了。有些前头明明还记得,但被乔秀兰颠来倒去地问多了,居然答不上来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林美香就出了一头的汗,感觉跟小学的时候上课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一样紧张。   最后,乔秀兰的玉米馍馍都上锅了,抽问也终于结束了。   “还行吧,三十个是认真背的,不过还不够熟练,下午再看看巩固一下。下回就是五十个起步了。”   林美香听得直挑眉……半天功夫背五十个单词,那她别说给高义抄东西了,怕是一分钟都不能分心了!   当然了,这就是乔秀兰要的效果。林美香的表现可以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了,她刚开始背单词的时候,因为太久没接触书本,一天也背不下五十个。本以为三十个的数量,就能让林美香专心背,顾不上抄写了,没想到这姑娘的记忆力居然这么强大。   中午乔家人下了工,大家一起吃午饭。   林美香的座位还是在乔秀兰身边,一个巴掌大的玉米面馍馍,加上几条咸辣的小鱼,配着下饭的酱菜,她没多会儿就吃的饱饱的了。   “你这胃口也真小啊。”乔秀兰又拿了个馍馍放她碗里,“下午你还要干活的,再吃一个。”   林美香摸着松软的玉米馍馍,试探地问乔秀兰说:“这个我吃不下了,可以带回去晚上吃吗?”   乔秀兰想也不想就回答说:“当然不行!”她用脚后跟也能想到这馍馍让她带回去,最后进的是高义的肚子啊!   林美香刚才心里还有些感动,却没想到她说变脸就扁脸,她不大高兴地扁了扁嘴。。   乔秀兰可不惯着她,把馍馍拿了回来,说:“既然吃不下就算了,你一会儿把碗洗了,然后把堂屋和灶房都打扫一遍,尤其是地,扫完还要拖两遍。”   林美香闷闷地‘噢’了一声,撸了衣袖干活去了。   乔家人都去午睡了,乔秀兰没觉得困,就抓了把瓜子在旁边看着林美香干活。   林美香吭哧吭哧收拾好了饭桌,洗完了碗,开始拖地,一抬头就是在嗑瓜子的乔秀兰。   “你没事儿干就睡觉去,别碍着我干活。”她没好气地说。   乔秀兰也哼笑说:“我在自己家嗑瓜子,又没把瓜子皮往地上吐,怎么就碍着你了?”   林美香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她要是有乔秀兰这么好的命,哪里还要为了一点复习资料跑人家家里干活去!   乔秀兰翘着脚,慢吞吞地说:“是不是心理不平衡啦?”   林美香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干活。   “其实你家境也不差吧?你看看你,一个好好的城里姑娘,家里不说多富裕吧,但好歹是千娇百宠长大的。我记得你前两年还穿过一条蓝色的百褶裙?样式挺时髦的,不便宜吧?”   “那当然,那是我姑姑在省城的百货商店买的,小地方才买不到!”   “怎么这两年不见你穿了?”   林美香又说不出话了。去年高义说他家里急用钱,她没办法,把裙子拿出去卖了……   乔秀兰从她的表情里猜出了什么,赶紧煽风点火说:“真可惜,那么好看的裙子。你早说不想要啊,我买你的啊。”   林美香觉得屈辱极了,整张脸都憋得通红。要是放在平时,她早就和乔秀兰吵起来了。   “唉,你看看你,现在皮肤也不白了,也没有以前细腻了。以前多漂亮啊,现在看着……真教人心疼。”   乔秀兰是真心实意觉得林美香为了高义那么个人渣,而舍弃了自己本来优渥的条件十分可惜。可林美香本就十分介意自己容貌的变化,加上这话又是昔日情敌说出来的,她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乔秀兰在讽刺她!   “你够了啊!别在这阴阳怪气的!”林美香怒气冲冲地看向她。   乔秀兰看她真的急了,就笑呵呵地说:“你不乐意听就算啦,我这不是看你闷头干活挺无聊的,跟你闲话几句么。行吧,那我也去睡会儿,你好好干活!”   对上她浑不在意的笑脸,林美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更加卖力的干活……   半个多小时后,乔家人都起了,去上工了。   乔秀兰慢吞吞地出来检查工作了。   还别说林美香这个城里姑娘现在干活真是一把好手。一个小时不到的功夫,堂屋和灶房就被她打扫得焕然一新,连墙角都没有一丝灰了。   可乔秀兰看着却只想叹气——林美香来给她干活是都是为了高义,她干的越尽心,就证明她越喜欢高义啊!   看来想磨掉这姑娘对高义的热情,还真不是一两天的功夫。   下午乔秀兰又让林美香干了些别的,然后才让她和自己一起看书。   下午看的是语文,这上头需要背诵的东西就多了,林美香干了半天的活儿,不觉得累似的,拿起笔就抄,一下午就抄了好几篇文言文,连带着其中的注释,等她抄完,已经是黄昏时分。   乔秀兰又要准备去热晚饭了,林美香很自觉地站起身帮忙。   乔秀兰把她拉住了,说:“晚饭就是热热中午的菜,没什么活儿,不需要你帮忙。天也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了,你明天早上再过来吧。”   林美香点了点头,也没纠缠,拿着自己抄了一天的本子就回去了。   路上,她回想了一下白天发生的事情。她发现乔秀兰好像也没她想象中那么面目可憎,虽然一直让她干这干那的,可是也给她吃了两顿精细粮,并没有苛待她,反而已经算的上很大方了。   想到吃的,林美香摸了摸身边硬邦邦的高粱面馍馍,这就是她今天的晚饭了。   唉,要是能顿顿吃上乔家的饭,那该有多好啊! 第47章   林美香回了住处, 高义已经急迫地等在门口了, 看到林美香回来了, 他上前一把拽住她:“怎么样?她有没有把书给你看?你抄了多少了?”   “你抓疼我了!”林美香急忙抽回自己的手。   高义这才松开了手, 还是急着问她要抄写的内容。   林美香把本子拿给他看了, 说:“上午复习的单词, 下午复习的文言文,我给你抄了好几页……”   高义还不等林美香说完, 就拿着本子钻进了屋子。   林美香被扔在了外头, 有些不高兴,但转念想到高义一心扑在学习上是好事。她就把心头的不愉快给压下去了。   想到高义应该还没吃晚饭,林美香钻进灶房里,热了两个馍馍, 送到了他屋里。   高义已经聚精会神地看起她的笔记,头也没抬, 只是让她先放着。   “你先吃呗, 一会儿冷了就更噎人了。”林美香给他倒了碗冷水放到他手边。   她本是好意, 没想到高义不耐烦地嚷了起来:“都说不吃不吃了, 你在这啰嗦什么啊!”   他随手一推,差点把林美香手里的水碗给推翻了。   林美香这会儿可是真受不住他的气了,把水碗往桌子上用力一放,说:“我也是为你好,你这个态度对我做什么?我是为了谁才一大早去人家家里干活,这天擦黑的才能回来歇着!”   高义虽然烦她烦得不行了,但转念一想自己往后还得靠林美香去给自己抄书, 忙扯出笑容说:“我这不是太认真了么,不是故意给你气受哈!”然后他放下了笔,讨好地拉了拉她的手,“吃,我这就吃,咱俩一起吃。”   林美香心气顺了些,也放低了声音说:“你吃吧,我还不大饿。”最主要的是,乔秀兰做的东西太好吃了,这曾经沧海难为水,再让她转头来吃噎人的黑馍馍,她实在是下不去嘴。   高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林美香不去上工了,他手头更紧了,情愿她吃的越少越好,但这一天下来一顿也不吃,过几天饿坏了,谁去给他抄书去?所以他柔声劝说道:“我知道让你吃高粱面是委屈你了,可咱们不是手头紧么,你委屈一段时间,好歹吃两口,等我往后考上大学了,肯定顿顿让你吃好的。”   林美香心里甜蜜,弯了弯唇说:“我真不饿,白天在乔家吃了两餐的。早上吃的是小米粥,中午吃的玉米面馍馍。”说着她回味起了那好滋味,不自觉地砸吧了两下嘴,“还别说,乔秀兰的厨艺真的不错,配着吃的酱菜和小鱼儿都特别好吃。你知道吗,她一顿做那么一盆小鱼,早上是油炸的,中午是爆炒的,都好吃极了……”她越说越馋,肚子还跟着‘咕咕’叫了两声。   高义听了,脸立刻拉了下来,把黑馍馍又放回了碗里,“所以你就一个人吃了两顿精细粮,回来让我吃这种东西?”   “我也说过想带回来的,可是乔秀兰不准啊。而且他家人口多,吃的也不少,其实最好也没剩下什么,带回来你也不够吃……”   高义把装馍馍的碗往旁边一推,冷冷地哼了一声,就不再理她了。   林美香就坐在炕上,委屈地生起了闷气。又不是她没想着高义,确实是乔秀兰不肯。人家肯给她一份口粮,已经是很大方了,总不能强迫人家连带他的口粮也照顾了吧!   高义聚精会神地看着林美香的笔记。林美香给他抄了百十来个单词和几篇文言文,一共占了三五页纸。但是内容都还算浅显,如果是没什么基础的人,可能要看上两天。但高义不同,他是高中生,而且在学校的时候学习成绩还名列前茅,脑子里还是有些东西的。所以他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半个小时的功夫,他就给粗粗看过一遍了。   本子又被翻了一页,后头已经是空白的了。   “这就没了?这就是你抄了一天的东西?”高义火冒三丈地拍了桌子。要是靠着这个进度去复习,一个月也复习不到什么东西啊!   他嚯地站起身来,拿着本子走到林美香跟前,高声质问她:“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啊?!”   “有啊,可是我时间也不多啊。早上要帮着乔秀兰一起做早饭,吃过早饭才能开始学习。然后她还让我边抄边背,说要是我背不会,就不让我吃午饭……”说着说着林美香有些心虚,她确实是贪乔家的午饭,所以上午没怎么尽心,“可是我下午的时候一干完活,就立刻给你抄这些文言文了。这东西晦涩,我还一个字一个字地比着抄,眼睛都快看花了……”   高义越听越生气,打断她说:“为了顿吃的,你脑子都昏掉了!是我考试,不是你要考试,你去给她背什么书啊?你这个人怎么轻重不分的?你看书能顶什么用?你最多就算是个认识字的文盲!”   林美香听了火也起来了。她虽然去乔家干的活不能和上工相比,但到底是去别人家里,要小心翼翼看人脸色的。而且抄东西的时候她生怕抄漏了或者抄错了,所以格外的谨慎仔细,写完还要认真比对上两遍。一天下来,又是干家务,又是动脑子的,也没比去上工轻松多少。   可到了高义嘴里,她就好像一个千古罪人一样了!还说她是个文盲?她也是正经初中毕业的!   “行,我是文盲,我轻重不分,我配不上你好吧!明天我不去了不成吗?你要考试,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林美香说着话,跺了跺脚就摔门出去了。   这时候知青们也都下工回来了,听到两人吵上了,少不得进来劝两句。   这个说:“高义,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美香全心全意为了你,你不能这么说人家。”   那个道:“是啊,你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和她吵。她到底也是个女孩儿家啊……”   高义本就火大,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心情就更烦躁了。   换成平时,他可能就顺着台阶下了,给林美香道个歉,说两句软话服个软,也就算揭过了。可他实在太紧张高考了——那是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渠道,一点儿都不容马虎。林美香却为了顿吃食,把他的毕生大事放到了后头,实在是让他气不过!加上林美香形容的乔家的好生活,更是让他觉得憋闷,不平衡。要是和他好的是乔秀兰,他现在可不就是吃着精细粮,看着一手的学习资料,复习着呢嘛!   林美香在他门口站了站,久久没见到高义追出来道歉,委屈地红了眼眶,钻进了自己屋里,躺到了炕上。   当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林美香一直没能睡着。不知怎么的,她耳边一直回响着乔秀兰下午说的话:   “其实你家境也不差吧?你看看你,一个好好的城里姑娘,家里不说多富裕吧,但好歹是千娇百宠长大的的……”   “你看看你,现在皮肤也不白了,也没有以前细腻了。以前多漂亮啊,现在看着……真教人心疼……”   委屈的泪水打湿了枕巾,她本以为自己是心甘情愿为高义付出的。可当高义不领情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这般委屈难受。   再回想起高义过去的种种作为,一次一次的变脸,林美香不禁怀疑——这个男人真的值得吗?   值得她放弃优渥的条件,跟着他一起挨苦吗?值得她为了他连自尊都不要吗?值得……托付一生吗?   这一夜,林美香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第二天天刚亮,林美香就起了身。   高义起得比她更早,正在院子里背昨天她抄回来的单词。   看到林美香出来,高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和她打招呼:“起来了啊?昨天是我说话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但是考试确实比一顿吃食重要,你今天多抄一些回来啊。”   他这话说的,好像是没想过她已经不想再为他去乔家抄书了。   林美香一夜没睡,心烦意乱地应了一声,自去打水洗脸。   梳头的时候,她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自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脸色难看极了。   可高义就像看不见似的,一直跟着她念叨着让她今天抄一些数学题回来给他做……   林美香又累又倦,懒得再同他争吵什么,去灶房里拿了个黑馍馍就往乔家去了。   乔家,乔秀兰已经起身了,大门敞开着,她正在院子里扫地。   林美香同她打了个招呼,木然地去接她手里的扫帚。   乔秀兰抬头看了她一眼,惊讶地问:“你眼睛怎么了?昨晚上没睡好?”   林美香僵硬地咧了咧嘴,想回答,可话还没出口,眼泪却先滚了下来。 第48章   乔秀兰吓了一跳, 忙把她往屋里拉, “怎么好端端地哭上了?”   林美香也没想到, 她在同屋的知青面前没哭, 在高义面前没哭, 却在乔秀兰面前示了弱。她飞速地抹了把脸, 强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晚上没睡好, 眼睛疼。”   乔秀兰也不傻, 知道她这是要面子,说:“那中午你和我一起午睡会儿吧。”   林美香无可无不可,闷闷地应了一声,闷着头开始干活了。   有她帮忙, 早饭没多会儿就做好了。   饭桌上林美香依旧不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饭后, 她收拾了碗筷去灶台洗。   李翠娥看着就把乔秀兰拉到屋里说话, “林知青今天看着情绪不高, 脸色也差, 是不是你昨天给她安排多了活计,她累着了?”   乔秀兰弯了弯唇角,不见担心,反而心情不错的样子,说:“妈,我有数的,她这样子看着是个高义吵架了。我的意思本来就是这样, 她离了高义,好日子才算真正来了哩。”   李翠娥想了想,也确实,林美香往常是个刁蛮任性的性子,现在已经被清苦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到底也是人家心头疼着的女孩儿,同高义在一起真是糟蹋了。   她们母女说了会儿话,林美香也洗完了碗,也就该看书了。   早上依旧是背单词,乔秀兰还没张口,林美香已经先说道:“我自己带了馍馍,不在你家吃午饭。”   这就是不愿意背书,要全心全意给高义抄书的意思了。   乔秀兰也不多劝,由她去了。   今天是乔建国和赵长青养的鱼开卖的日子,乔秀兰心中记挂,也不知道他们卖的怎么样了。所以上午的时候少不得分心,反倒是林美香,闷着头只管抄书,好像不会累似的。看到了她,乔秀兰想到了高义,高义也在复习呢!而且他学习底子可比她厚实,她要是再不抓紧,岂不是让高义越到前头去!   想到这里,乔秀兰摒弃了杂念,认认真真开始看书。   一个上午的功夫很快过去,中午之前,她们俩一起准备午饭。   乔建国拿回来的一兜子小鱼吃完了,所以这天乔秀兰也没做什么好菜,就是炒了一大盘蔬菜,切了点腊肉上锅蒸了,再来一道小泥鳅豆腐汤,也就齐活儿了。   林美香心中暗叫还好,要是今天乔秀兰还做那喷香可口的炸小鱼,她觉得自己可能真要遭不住。可饶是这样,一盘盘菜出锅的时候,那香味还是直往她鼻子里蹿,惹得她又狠狠咽了一通口水。   乔秀兰偏还使坏,最后做豆腐汤的时候还故意说自己今天口淡,还林美香来尝味道。   林美香尝了一口,那豆腐汤鲜美极了,这泥鳅虽然是平常东西,村里人都经常吃的,可总带着一点土腥味,很难处理。可乔秀兰这汤竟做出了河鲜的美味,吃到嘴里,只觉得鲜,一点儿不带腥气的。那豆腐也白嫩嫩的,随着汤锅的咕嘟咕嘟声而簌簌抖动,就像邀人品尝似的。林美香以尝味为名,又夹了一小块豆腐。豆腐滑嫩,吸足了汤汁,比她平常吃的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   林美香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想到自己和乔秀兰说的话,还是放下了筷子,说:“味道很好,豆腐也嫩的很,可以出锅了!”   乔秀兰笑眯眯地应了声‘好’。拿了汤碗出来,把汤盛了出来。   午饭的时候,林美香特地躲了开去,进灶房里去打扫灶头了。   锅里虽然已经没了菜,但饭菜的香味还在。林美香闻着香味,肚子叫了起来,只能拿出自己带的黑馍馍,坐在小马扎上干巴巴地吃了起来。   乔家人边吃午饭,边拉着家常,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干着活,不知怎么就鼻头发酸。   想想往年自己还在家的时候,家里活计都是母亲和嫂嫂操持,她只要垂着手负责吃就行了。家里也不说多富裕吧,但她是幺女,爹妈宝贝着,总是把好吃的都省给她。就算是下了乡,爹妈手头但凡送快些,都要巴巴地都寄钱和票给她,生怕她受了委屈、吃了苦头……她的日子怎么就一步一步过成这样了呢?   和着泪水,林美香苦涩地吃完了半个黑馍馍。   等乔家人吃完了饭,她就去收拾桌子,接着洗碗。   乔秀兰这回也不心软了,并没有喊她吃东西,只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午睡。   林美香手里不停,摇了摇头说:“你睡吧,不用管我,我早些把活干完,下午继续抄书。”   桥秀兰给她分配好了打扫任务,就回屋午睡去了。   下午她们复习的是数学,这上头乔秀兰是个苦手,林美香也没好到哪里去,抄各种习题的时候眉头深锁。   天擦黑的时候,林美香收了本子,起身告辞。   一天下来,她又是干活,又是抄题,虽然比不得上工干的活儿多,但一天只吃了半个黑馍馍,加上前一夜几乎没合眼,已经是又累又饿,眼前发花了。   乔秀兰送她出门,看着怪不落忍的,和她说明天可以晚些过来。   林美香疲惫地应下了,慢吞吞地往住处挪。   等她回到土房子的时候,高义又在焦急地等着了。   前一天林美香抄来的东西,他一个晚上就看熟了,再经过一个白天,可以说是烂熟于胸。所以今天他格外焦急紧张,生怕她今天又为了一顿吃食,把他的大事抛到了脑后。   这一天他难捱极了,没去上工,让林美香用自己的劳动力去换学习资料,知青们虽然嘴上没说,但对他的行为却不很赞同。加上前一天他和林美香吵架弄出了动静,大家伙儿更是看不上他。今天一整天,知青们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日子过得,就好像回到了两年前乔秀兰带着乔家人来同他对质之后。   “你可总算回来了!”看到林美香,高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抽了她手里的本子就开始看。   本子一页页往后翻,林美香这天抄了足足十五页。而且还正有他需要的数学。   “可太好了!”高义喜不自胜,宝贝似的抱着本子就钻回了自己屋里,眼尾都没瞧林美香一眼。   林美香身上难受,心里更难受,眼前一黑,居然就这么倒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这是低血糖犯了,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手脚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恰好吴亚萍下了工先回来了,见她倒在大门口,忙快步上去,把她扶进了屋里。   “这是怎么了?身上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把你扶到卫生所去?”吴亚萍焦急地询问着。虽说两人关系很一般,但到底同住了好几年,她心肠也软和,看她面色极差,也是着急了。   林美香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有些低血糖。你帮我倒碗水,我吃点东西就好了。”   吴亚萍摸了摸桌上茶壶,时值深秋,桌上的水都冰冰凉的。想着林美香到底不舒服,她去自己炕头拿了一颗糖给她,然后拿着茶壶去灶房烧水去了。   林美香拆了糖放到了嘴里,淡淡的橙子味瞬间弥漫了口腔。闭了闭眼之后,她觉得舒服了不少,手里不住地摸索着糖纸。   没多会儿,吴亚萍烧好了水过来,倒了热水,吹了热气段给了她。   林美香摸出怀里硬邦邦的馍馍,揪成了小疙瘩,一点一点就着水吃了。   吴亚萍在旁边看着,心里真是怪不落忍的。   吴亚萍吃完了东西,脸色稍微好了些,但看着还是不大好。她素来都是要强的,突然这么弱不禁风的,倒是让吴亚萍讨厌不起来了。所以她问林美香说:“你还吃么?我那儿还有吃的。”   林美香摇了摇头,躺进了被窝里,“我没事了,你去忙自己的吧,我躺会儿就好了。”   吴亚萍应了一声,去灶房烧晚饭了。   她还有半袋子面粉,蒸了几只白面馍馍。吃完了两只之后,吴亚萍还是心肠软,拿了两只去给林美香。   她刚端着碗进到屋里,就看到高义也在,想着他是来看林美香的,她正想退出去,却听高义老大不高兴地抱怨道:“这道题我算来算去不对,你是不是抄错答案了?你来看看,到底是你抄这个答案对,还是我算的答案对?”   林美香这一天笔杆子就没停过,哪里还记得自己抄的其中一题。加上她刚刚才缓过来,眼前还发着花,哪里就能看进去那些个数字公式。   她闭了闭眼,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抄的时候对了好几遍,你要不相信,你自己去乔家问问。”   高义更生气了,扯住林美香一条胳膊,把她往外拉,边拉边说:“我要是能去,我还用得上你?你先别睡,趁着天还不晚,你再跑一趟问问去!”   林美香心如刀绞,却没有再哭。这一刻,她的心终于完全冷了下来。 第49章   吴亚萍实在看不过眼了, 上前挡住高义, 说:“你这是干什么?她身体不舒服你看不出来吗?再紧要的题目, 你就非得今天弄明白吗?”   高义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他对吴亚萍也是有着怨恨的,这复习资料本就是她弄来的, 要是她肯借给他, 他和林美香也犯不着去求乔秀兰!   “我和美香说话,关你什么事?!”高义恶声恶气地推开了她,继续去拉扯林美香。   “我和美香一个屋子住着,你就不能在我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吴亚萍也不让分毫, 还是挡在林美香炕边上。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呢!人美香都没说什么……”   “够了!”林美香用尽全力地大喊了一声。此时的她眼眶通红, 脸色和嘴唇都惨白, 看起来可怖极了。   高义吓了一跳, 声音顿时低了下来, “美、美香, 你别生气……明天再问也一样的。”   “我不会去帮你拿资料了。”林美香疲惫地闭了闭眼, 再睁眼的时候, 她的眼神无比清明坚定,“高义, 我想清楚了, 我们……就这样吧。”   高义大惊失色,“美香,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就这样?我们在一起这么几年,你就因为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是不是乔秀兰和你说了什么?”   “你别扯别人!我和你的问题,也不是这一天两天了。”林美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受够了。”   “我知道现在你是辛苦了,但是你想想,我还有几个月就可以参加高考了,到时候我考上了……”   “那也跟我没关系了。”林美香甩开他的手,又躺了下来,“就算你往后飞黄腾达了,也跟我没关系了。”   高义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愣了半晌才呐呐地说:“你一定是病糊涂了……对,一定是病糊涂了。我不烦你了,你好好休息,我们以后再说……”   说完,高义就逃也似的跑开了。   吴亚萍也没想到,林美香突然就清醒过来了。不过到底是好事,所以她给林美香掖了掖背角,说:“你别太难过了,这是好事呢。”   林美香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女孩子到底也是心软的,高义再不济,也是她放在心尖上喜欢了好几年的人。现在决定要分开了,她心里依旧是刺痛难忍,眼泪不受控地就流了下来。   “我把馍馍放桌上了,一会儿你饿了就自己吃。”吴亚萍十分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了林美香,自己则去了屋外。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吴亚萍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干脆就去找乔秀兰了。   乔家刚吃过晚饭,李翠娥没让乔秀兰洗碗,把她赶到门口遛弯去了。   两人在乔家门口碰上了头,吴亚萍立刻就把方才的事情告诉了她。   乔秀兰听完,眉眼一弯,笑着说:“这结果倒是比我预期得早的多。林美香不容易,总算是从泥潭里面爬出来了。”   吴亚萍犹豫着问:“他们在一起好几年了,感情一直要好。林美香为了高义,什么都能忍。我也没想到,她今天居然能态度那么坚决地说出那些话。我就怕明天高义再说说好话,她又给陷进去了……”   乔秀兰点头道:“我也没觉得她一下子就能和高义断了。不急,反正她还要每天往我这来,越到后头,她总是越清醒的。”   “她还会过来?她不是说和高义结束了吗?”   乔秀兰抿唇想了想,“她到底心肠软,你且看着吧。”   她们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果然,如乔秀兰所说,第二天林美香还是早早地来乔家报道了。   她前一晚吃了吴亚萍给的白面馍馍,本以为心中难受,多半又是要失眠的。可没成想,躺下没多会儿,就沉沉睡去了。经过一夜休整,她这天的脸色也好看多了。   一大早,高义就又来赔着笑脸纠缠她了。   林美香没有再次心软,看着高义那反复无常的面孔,只觉得陌生。   高义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句句不离他人生至关重要的高考,为的不过就是还让她去乔家抄写复习资料。可从头到尾,他都没去深究林美香为什么会和他提分手。   两人到底几年感情,加上林美香也不想日日对着他,干脆也没多说什么,收拾了一下就往乔家来了。   乔秀兰只装作不知道她和高义的情况,还和平时一样带着她干活,复习。   林美香这时候就没有那么拼命了,早上应承了乔秀兰背书,中午美美地吃了顿可口的午餐。下午晌,她还和乔秀兰一起眯了会儿午觉。   天擦黑的时候她回到住处,把本子塞给高义,一句话都没和他多说,就回了屋里。   知青们吃住都在一起,大家伙儿也没什么秘密,都知道林美香和高义关系闹僵了。   和她们同屋住着的还要一个女知青,叫姜小艺。她也看不上高义,十分支持林美香的醒悟,所以晚上她们三个人都进了屋以后,姜小艺就把屋门给锁了。   后来高义再来找林美香,姜小艺和吴亚萍都不给他开门,只说都睡下了。   林美香也钻进了被窝,只当听不见高义喊她。   高义记挂着复习,在门口逗留了没两分钟就回去了。   很快,大半个月的时光一逛而过。   林美香已经给高义抄完了一整个本子,她没让乔秀兰再给新的,自己掏钱去买了两本。   高义复习得跟疯魔了似的,成日里捧着本子复习,一天到晚饭也顾不上吃一顿。   可惜林美香现在天天往乔家跑,脑子越来越清醒,心里羡慕着乔秀兰的日子,只想着往后自己怎么过的和她一般,完全没心思去关心他。   于是这年入冬之前,高考眼看着就在眼前,高义忽然病倒了。   他刚开始只是感冒,然后就发起了热,因为没钱,也没法去医院看病,只能按着土房子蒙着被子捂汗,最后他发了一场高烧,烧的人事不知,一直到晚上同屋的男知青们下了工,才发现了他出事了,凑钱把他送到了县城医院里去。   乔秀兰可不关心高义是死是活,她开始全心全意地复习了,除了吃饭再也不迈出屋门一步。   乔家人看她那么认真,也都跟着上了心,在家都轻声细气地说话,连走路都不带声音的。   这年的高考是在12月,天气已经十分寒冷。   乔秀兰已经把能看的学习资料都复习完了,前一天天还没暗就睡下了。   开考的第一天,天还没亮,她起身洗漱,随便垫巴了一些东西,烧了一壶善水放进铝制水壶,又带了几个白面馍馍,穿好手套围巾帽子,就准备去城里考试了。   她刚准备出门,就看到赵长青已经推着自行车在门口等着了。   前一天晚上,李翠娥就说要早起帮乔秀兰准备吃食,她没让,只说让家里人还按平时的作息,千万别太上心,不然就给她太大压力了。家里人看她已经如临大敌一般,当然不想再给她施压,也就答应了下来,让她平常心去考就行。   但是乔秀兰把赵长青给漏了,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早就过来等着。   “长青哥,你来干啥啊?今天村口有拖拉机能去县城,我坐那个去就好了。”   赵长青笑了笑,说:“拖拉机也没比我这自行车快多少。省的你去等了,我直接带你过去就行。”   他既然有心,乔秀兰也没想拒绝,直接就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赵长青还特地带了一件他自己的大棉袄,兜头就把乔秀兰罩上,确保她吹不着风,才开始骑车。   自行车稳稳当当地往前行着,乔秀兰靠在赵长青宽阔的背上,心中紧张不安的情绪突然就消了下去。   考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已经尽力了,没有遗憾了。   反正来日方长,总不急在这一次的。   她还有赵长青啊,不论她考上没考上,他都会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平静下来之后,她居然又有些困倦,靠在赵长青背上眯上了眼睛。   自行车颠簸了一下,乔秀兰用力揽住了赵长青精瘦的腰身,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   看着天色还早,赵长青踩得慢了一些,怕她真的睡着了受了风寒,就找了话题和她说话。   乔秀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知道了他们今年鱼塘收成极好,不仅数量多,养出来的鱼肉质还格外鲜美。尤其马上就快过年,县城萧条了快一年的黑市又活泛了起来,客人们开始准备年货,争相购买……黑豹还搭了路子,找了货车,把鱼卖去了省城,价格更高,赚的更多,若不是距离实在有些远,运输不大方便,他们甚至还想把鱼卖到更远的地方去……总之,这是他们丰收的一年,几乎已经把本钱都给赚了回来。   赵长青越说越开心,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想着,要是乔秀兰今遭没考上,明年他多少也能赚几千块了,到时候就拿着全部家当,上乔家提亲去!当然了,若是她考上了,他就把钱给她当学费,当生活费,让她当个衣食无忧的大学生! 第50章   天刚亮的时候, 赵长青载着乔秀兰到了考场外。   虽然此时时间还早,但是大铁门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堆考生。   赵长青停好了自行车,将乔秀兰带到门口等着。   好在考生们素质都很不错, 自发自觉地排着队, 倒是没有人推搡。   人群里安安静静的,不少人还在打着手电筒看书。   乔秀兰被这气氛感染, 也有些紧张起来。   赵长青看出了她的紧张, 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说:“没事没事, 今年考不中咱们明年再考也是一样。”   这话叫旁边的考生听见了, 都很诧异得看着他。   高考,那可是足以改变人的一生的大事!而且现在条件艰难, 备考一次,少说得少干几个月的活儿,不少人都因为备考, 而欠下了亲朋好友的外债——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好像吃饭喝水似的?还这次不中明年再考,来这儿玩呢?   乔秀兰拧了一下赵长青的手, 说:“长青哥, 你先回去吧。马上考场开了门, 我们凭报名表进去,你也进不去。早些回去吧。”   赵长青不置可否,只说:“我看你进去了再说。”   寒风瑟瑟,乔秀兰裹着大棉袄, 带着帽子围巾,也没怎么觉得冷。只是看着他被冻红了的脸觉得心疼。不过他不肯走,她也有些依恋她,觉得有他在安心不少,就也由着他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考场里有人出来了开门。   乔秀兰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她一回头,见到赵长青还站在原地,笑着同她挥手。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藏青色棉袄,本是鼓鼓囊囊的衣服,穿在身姿挺拔的他身上,却格外好看。即便是在一堆年轻又富有书卷气的考生当中,这样的赵长青也是鹤立鸡群,格外打眼。   乔秀兰看的直笑,同他打了手势,让他快些回去。   “哎,同志,那个是你对象吧?对你可真好。”走在乔秀兰旁边的女考生笑着同她打趣,“我家那个懒猪,这会子还在家里睡的香呢。”   乔秀兰抿唇一笑,心里柔软一片,“是啊,他非要送我来。”   进入考场后,工作人员来收了报名表,又让考生们一个一个签了字,就给他们分配了考场。   到了这一会儿,乔秀兰反而冷静了下来。   第一门考试很快开始,乔秀兰摒弃了杂念,开始认真答卷。   考试要考一整天,中午的时候,考生们可以回家,也可以在考场里吃饭。当然了,这里是不供应饭的,但是有个烧锅炉的地方可以热饭。   乔秀兰带了白面馍馍,把水壶和饭盒在锅炉上热了,就解决了中午饭。   下午的考试也还算顺利,出考场的时候,有的人眉飞色舞,志得意满,有的人一脸苍白,形容落寞,还有那种不堪压力,在考场外掩面哭了起来的。   乔秀兰十分平静,收拾了文具,挎上书包出了考场。   一出来,她就看到了推着自行车等在门口的赵长青。   “长青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了啊?”乔秀兰小跑着上前,杏眼里酝满了笑意。   赵长青根本没回去,一直都在考场附近候着。只是他也不说破,只道:“刚来没多会儿,我知道你们考试的时间,所以掐着点过来的。”   乔秀兰轻巧地跳上自行车后座,笑着说:“那你来得还挺准时,我好饿,我们快些回家吧。“   虽然知道乔秀兰说的是各自回家。可‘回家’这个词,还是让赵长青心头一暖。   “坐稳啦!”赵长青叮嘱一声,用力地踩住了脚蹬。   乔秀兰咯咯直笑,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回去的路上,赵长青让她好好休息,就没怎么和她说话。   乔秀兰心中奇怪,就问他:“你就不问问我,考的好不好?”   赵长青顶着风,声音有些忽远忽近地:“我问这些做什么?你只要开心,就足够了。”   这天考了数学,乔秀兰很不擅长,有些题目确实不知道做的对不对,心里本来是有些忐忑的。但听了他的话,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开心的,虽然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但是我已经尽力了。”   “嗯,我知道。”赵长青说。   天色发暗的时候,乔秀兰和赵长青回到了黑瞎沟屯。   赵长青本是让乔秀兰在村口就下车的,省的让人看了说嘴。   乔秀兰却耍赖,一会儿说自己累得不想走路,一会儿又说自己戴着帽子围巾,没人会认得她。   赵长青没办法,便一直把她送到了乔家门口。   乔秀兰下了车,赵长青说一句‘我走了’,就又骑上车,飞快地离开了。   乔秀兰无奈地在原地嘟囔,“跑这么快做什么?又不是做贼!”   此时乔家人全都聚在堂屋里,都在焦急地等着乔秀兰的消息。   她一进家门,大伙儿就把她围上了。   这个问:“冷不冷啊?快屋里烤火去!”   那个说:“饿不饿?晚饭马上就能吃!”   乔秀兰众星捧月地进了屋,一边摘帽子围巾,一边好笑地回答:“不冷,考场里头吹不着风,暖和着呢。饿也还好,中午带了馍馍去的,考场里头的锅炉房能加热。”   众人看她精神头极好,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李翠娥张罗着开饭。因为今天是乔秀兰高考的大日子,所以吃的格外丰盛,她还特地杀了家里一只老母鸡,家了香菇枸杞,就为了给乔秀兰补身体的。饭桌上还有一条红烧鱼,那鱼体格巨大,切开放了两个大碗才盛得下。这个不用说,自然是她二哥乔建国特地想了由头拿回来的。   乔秀兰先喝了碗热滚滚的鸡汤,身上出了一些热汗,手脚也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给乔秀兰夹菜,却都小心翼翼地,没有刻意询问她考的如何。   乔秀兰吃饱喝足后,自己先提了起来说:“今天考了语文和数学,语文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数学,我底子薄弱,有些题目参考资料上也没复习到,只能自己摸索着答题,也不知道答得对不对,不过已经尽力了……”   李翠娥一听,生怕她心里难受,立刻就说:“尽力就好,明天还得考一天,咱们不想那么多!来,再喝碗汤,一会儿妈烧热水给你擦擦身子,晚上睡个好觉。”   于卫红也跟着说:“就是,小妹,考完就过去了,咱不想那过去的事儿。今天早点睡,明天正常考。等考完了,嫂子给你扯新布头做衣裳。”   乔秀兰复习的这段时间,几乎一心都扑在了书本上,尤其是考前,那是几乎一刻不离书桌。眼看着就快过年了,她算起来有近一年的时候没做新衣裳了。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成日里就穿着旧衣裳,于卫红早就打算着给她做一身崭新的衣裳好过年。   乔建国也跟着道:“小妹考完了也没事做,二哥最近也得闲,不如带你去省城玩两天?”   乔秀兰眼睛亮了亮。省城,那自然是好地方!年前吴亚萍的返城指标下来了,马上她就要回家去了,乔秀兰正有心想去和她大哥亲自道谢,也送送这个真心实意的好朋友。而且她还有些私心,知道她大哥未来的贵重身份,想提前去刷刷好感度。   “好啊!亚萍马上就要返城了,我正不舍得她呢。”   李红霞在旁边看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听说省城里什么都要钱,这进城去玩一趟,又得花多少钱啊!而且乔建国也忒不会疼人,怎么不见他带她这正经媳妇和儿子去?带乔秀兰去做什么!白白糟践钱!   可惜她纠结得指甲都快掐断了,大家伙儿却关心着乔秀兰,没有一个人去瞧她。当然了,他们就算瞧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和家人们说完了话,乔秀兰觉得有些累了,李翠娥给她拿热水擦了身子,就把她赶回了屋里睡觉。   第二天一早,赵长青自然还来送她。   乔秀兰这回是一点都不心慌了,心平气和地去了考场。   一天考下来,这年的高考也就结束了。   乔秀兰心头一松,觉得不论成绩如何,她都不会觉得遗憾了!   出了考场,乔秀兰却没在门口看到赵长青。   高考第一天和她搭过话的那个女考生,见她在门口张望,就好心提醒说:“同志,你在找你对象吧?刚才考场里头有个人晕过去被抬出来了,听说好像是你们的老乡,你对象和人一起把他送医院去了。”   老乡?乔秀兰蹙眉一想,今年他们村连带她,一共有四个人参加高考。另外两个她不太相熟,还有一个就是高义了。   赵长青是个热心肠,受过屯子里老人们的恩惠,看到人晕倒了自然会搭把手。   也不知道谁那么倒霉。   乔秀兰这么想着,就也快步往医院去了。 第51章   快到医院的时候, 乔秀兰才一拍脑子,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又不知道晕倒的考生是哪个,进了医院怎么找人啊?   真是考试给考糊涂了!   幸好,她遇上了刚从医院里出来的赵长青。   乔秀兰裹得活像‘套子里的人’,赵长青还是一眼瞧见了她,快步上前歉然道:“你等久了吧?我正想回去接你呢!”   乔秀兰莞尔,“没等久,我刚出考场就听说你把人送到医院来了。怎么样,那个晕倒的考生没事吧?”   赵长青回答说:“不算没事, 医生说他身子挺虚的, 而且一直咳嗽, 可能是肺炎, 详细的还要等诊断结果。”   乔秀兰奇怪地看着他,赵长青为人正直,为什么说人病的挺重, 脸色却还挺轻松?   “病倒的考生是……”   “是高义啊。”   “啊,是他!”   乔秀兰总算明白为什么赵长青一点都没表示担心了。   她笑了笑, 问他说:“你怎么还亲自送他?”   “刚开始是考场里的几个监考老师把他抬出来的, 我就跟过来看了看。”赵长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其实不是因为热心才跟来医院的,而是来看高义笑话的。这人心术不正,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一点都不带同情的。   “不提他了,走吧,咱们回家去吧。”   赵长青推了自行车, 两人很快就回黑瞎沟屯去了。   赵长青照例在乔家门口放下了他,自己则飞速离开了。   此时的乔家不仅是乔家人在焦急等待着,牛新梅、吴亚萍和林美香都早早地到了,就为了听她的消息。   乔秀兰进屋,大家伙儿把她围住,终于不用担心影响她的情绪,可以直接问她考的怎么样了。   乔秀兰笑着道:“还不错,不过至于考不考的上,那就不知道啦。”   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数学成绩,其他科目都可以通过下苦工来死记硬背。只有数学,需要一定的基础功底和举一反三的聪明。实在不是短短半年一年就能赶上的。   “好了好了,考完就算了。今天你们都留下吃饭,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李翠娥笑着招呼了几个姑娘,和几个媳妇去灶房忙碌了。   吴亚萍和牛新梅素来和乔秀兰要好,但是之前因为她要全心复习高考,已经有几个月没来乔家找她了。尤其是吴亚萍,她本来十二月月头就可以返城了,就为了听乔秀兰的消息,特地多留了几天。这会儿她们聚到一起,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乔秀兰几个哥哥都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把空间留给了她们,各自去找事情做了。   乔秀兰拉着她们坐下,回屋去拿了个攒盒,装上了花生瓜子和小橘子分给大家一起吃。   吴亚萍笑着说:“其实今天大娘要是不留饭,我也要在你们家蹭这一顿饭的。这两天我就要回城去了,怕是往后吃不到你家的饭了。”   下乡这几年,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也有泪有笑的,骤然要走了,她也有些舍不得乔秀兰她们。   乔秀兰笑着捏了一下她的手,说:“回城还不好?你这话说的,让美香听了,又该钻牛角尖不高兴了。”   林美香在乔家做工做到高考前,和乔秀兰已经十分相熟。加上之前吴亚萍在她病着的时候帮了她不少忙,所以她也算是正式成了她们的小姐妹。   林美香现在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她写信和家里说了自己和高义分开的事,家里人都高兴坏了,给她寄来了不少东西。她不用再帮扶高义,日子也舒心了。好吃好喝地养了一个多月,人也丰盈了。现在她穿着一件崭新的鹅黄色小棉袄,衬托的肌肤莹润,之前的苍白病容一扫而空。   她努了努嘴,轻哼一声说:“我心眼哪儿有那么小!我爹妈也来信和我说了,现在情况好,国家政策也宽松了,我明年应该也能有机会返城了。”其实她的家境在城里虽然普通,但亲戚朋友里头也有不少厉害的,要不是为了高义,她早就能想办法回城了。   牛新梅眼巴巴地看着她们,“以后你们都走了,秀兰也去城里上大学了,村里可就只有我了。你们可千万别忘了我。”   乔秀兰咯咯直笑,“我自己都没底的事,怎么到你嘴里,我就成了板上钉钉的大学生了?再说,就算我们都走了,你不是还有周爱民吗?”   牛新梅和周爱民刚开始的日子虽然艰难,但两个人互相扶持,风雨同舟,又都是能脚踏实地干活的,现在小日子已经过得很不错了。她本来是想厚着个脸皮求哥哥给周爱民弄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的,但是周爱民不肯。一来是他不想让牛新梅再回娘家受她嫂子的气,二来是现在国家恢复高考了,往后可以预见,这工农兵大学生肯定没有自己凭实力考上大学的大学生值钱。所以他准备复习一下,参加明年的高考。   换成别人,被小姐妹提到了自己丈夫,肯定是要害羞的。但牛新梅是个直爽的性子,她嘿嘿直笑,说:“是啊,有他在,我肯定是不用担心的。希望他明年好好考,到时候我也能去城里了,咱们还在一处!”   乔秀兰说:“那我一会儿去把复习资料都整理了,你拿回去,让他先看起来。要是我今年没考上,明年还要继续看的。到时候可还得还我啊。”   正好这时候李翠娥从灶房里出来,一字不落地把她的话听到了耳朵里,立刻就说:“你这孩子,成绩还没出来,怎么说丧气话?”   乔秀兰无奈地笑,“妈,这不是丧气话。今年高考确实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录取率也就5%。这一百个人里头也就录取五个人。人家都是正经高中生来考的,我还能一口气超过95个人去?”   李翠娥还是说:“我还是觉得你能行。”   乔秀兰很自然地接口,“不行也没事,明年还能再考。这一回生两回熟的,我总能考上。”   有其他人在,李翠娥也没说什么,转头又进灶房去了。   “妈,咋了这是?”于卫红看她出去了一趟,回来眉头就皱到了一起,立刻关切道。   对着儿媳妇们,李翠娥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说:“你小妹说今年考不上,明年还要继续考呢。”   刘巧娟笑着说:“妈,咱小妹是个稳妥人,成绩没出来,她肯定不会把话说满。我看她是下了苦工的,未必就真的考不上。”   于卫红也说:“是啊,而且就算真的考不上了,明年再努力也一样。咱们小妹聪明又刻苦,肯定能成为大学生的。”   李翠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我倒不是非要她今年就考上。但是这一年多,她复习的劲儿你们也瞧见了,旁的事情再也不上心的。这眼看着就是过年,过完年就是她生日。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啊,明年再耽搁一年,这亲事……”   乔秀兰复习的这一年多,李翠娥心里虽然着急她的亲事,但也分得出轻重缓急,知道考大学至关重要。又看乔秀兰很是执着,所以就没怎么干涉她。   但是闺女一年大过一年,前两年还能她还能挑挑拣拣的,现在可真是很难说亲事了。   村里这个年纪的姑娘,不仅是普遍已经结婚了,还都成了孩子他妈了!   而且先不提乔秀兰过往的名声,光说她一门心思考大学的事情,别人看了多少会觉得这姑娘心气儿高,不是能好好过日子的媳妇人选……   这要是乔秀兰今年考上了,成为了正经大学生,不用局限在这个乡下地方还好。要是没考上,还要接着考,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闺女给淹了。   李翠娥的择婿标准已经无限放低了,真的,只要对方人好,穷点丑点矮点都没事,只要对她闺女好,她闺女也看的上,她立马就能掏出一副嫁妆,让他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去!   乔家里,李红霞最是看不惯乔秀兰这么看书的。在她看来,女孩儿嘛,就该是早早结婚生子的,这成立日就知道发大学生的梦,像是怎么回事!而且她家福东也一天天大了,往后肯定也是要考大学的,家里的资源这么有限,自然是要先紧着男孩儿的!   “妈,我倒是有个人选。”李红霞笑着说。   李翠娥几人都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之前她想把自家不学无术的大侄子说给乔秀兰的事情,大家伙儿可都还没忘!   李红霞一看她们的眼神,就知道她们会错意了,立刻就说:“妈,大嫂,你们可别这么看我。天地良心,我这回可没存私心……你们觉得赵长青咋样?” 第52章   李红霞也不是无故提到赵长青, 而是近两年赵长青和乔建国走得近极了,乔建国回来后总是三不五时提到这个人。李红霞此时一听到乔秀兰的亲事,就想到把他们凑到一起。   两个都是婚事上老大难的老男人、老姑娘, 这凑到一起,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其他的,李红霞可不管了,她就只想着快些把小姑子送出门子去了。   刘翠娥听了, 久久没有言语。   乔秀兰对赵长青的那点心思,她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本以为闺女是一时脑热,可过了这么几年, 闺女一直拖着不肯说亲事, 李翠娥心里多少有数——多半是为了赵长青,不肯将就呢!   尽管十年风波已经过去了, 现在情势好了很多,听说北京里还有不少冤假错案得到了平反,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拿陈年旧事做文章了。可到底事关闺女一辈子的幸福, 李翠娥还是不敢轻易下决定。   于卫红盯了李红霞一眼,然后笑道:“妈, 您先别操心。等小妹的高考成绩出来后,咱们再商量不迟。”   李翠娥点了点头,不再说这个, 专心做着手里的活计。   李红霞自讨了没趣,摸了摸鼻子也不吭声了。   ***   堂屋里,乔秀兰还在和小姐妹说着话。   说了半晌,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对了,今天考场里高义昏过去了,让人抬进医院去了。”   说完,牛新梅和吴亚萍都安静了下来,都小心翼翼地看着林美香的脸色。   林美香扯起一个冷笑,哼声说:“都看我做什么?这关我什么事?”   她帮高义抄了快两个月的复习资料,已经算是对他们这维持了数年的感情最后的交代。本来她还想着,高义高考也是大事,要是他再来纠缠,她就耐着性子再等等,等他高考了,再把关系撇清楚了。可没想到,事情根本没她想的麻烦,在她抄完复习资料之后,高义连个笑脸都懒得奉承了,成日里就躲在房间里看书,只把她当空气。要不是她的脑子早就清楚了,怕是还要被他气病了。   不过这样也好,双方断了个干净,再也不用担心夜长梦多了!   乔秀兰抿唇一笑,说:“我就当个新鲜事儿和你说说,你摆什么脸?”   林美香努了努嘴,傲娇地说:“他那种人,自命不凡得很,高考前就一副未来大学生的嘴脸了。今遭让他吃点教训也好,省的鼻孔朝天的。”   乔秀兰当然也是这个想法,高义吃瘪,她才是最高兴的那个!而且她想的比林美香还长远,高义家庭条件差,明年林美香就返城了,到时候可没人傻乎乎地帮扶他了,多半是很难再去考了!   没多会儿,李翠娥和儿媳妇们做好了晚饭,大家伙儿热热闹闹地吃过了。乔秀兰送了吴亚萍她们出门,转头就看见乔建国也走到了堂屋外头,对她挤眉弄眼的。   乔秀兰看的好笑,和她二哥走到角落里说话。   乔建国搔了搔头,有些抱歉地说:“小妹,二哥之前不是和你说带你去省城玩么,正好我们鱼塘那边也有点事情要那里办……可你二嫂,非是不同意,说这去省城玩得花好多钱。往常她吵吵也就算了,我也习惯了,懒得理她。可你侄子不是快中考了么,我怎么也得顾忌着孩子的心情。所以你看……”   乔秀兰理解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的。没事儿啊二哥,我往后再去省城也一样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乔建国压低了声音说:“二哥的意思是,省城你照样去,二哥给你报销一切费用。但是二哥自己是去不了了,鱼塘的事情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让长青过去……你和他一起去,行不?”   这还用问?当然是行得不能再行了!   乔秀兰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后头乔建国和家里说了,马上小子们都要中考了,他一时走不开,让乔秀兰一个人去省城。   乔秀兰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但是还没出过远门,李翠娥有些不放心。   乔秀兰就哄着她说:“妈,没事儿啊,到时候二哥把我送到火车站,我和亚萍一起坐车,火车上还有乘警,而且拢共也不要几个小时,肯定没问题的。”   李翠娥一想也是。闺女还参加高考了呢,这往后要是成了大学生,可不是得经常搭车两头跑,让她提前去熟悉熟悉情况也好。而且吴亚萍同她感情也要好,又是土生土长的省城人,肯定都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于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于是高考后的第三天,乔秀兰拿了个手拎包,里头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就离开了家门。   黑豹早就往省城去了,鱼塘的事情最近都是乔建国和赵长青两个操持。现在赵长青也要过去,鱼塘的生意也离不开人,所以乔建国就只是把乔秀兰和吴亚萍带到了县城,然后和赵长青汇合了,叮嘱了赵长青几句,他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赵长青很有自觉,一来先是接了乔秀兰的包,又问吴亚萍说:“吴知青,需要我帮你拎包吗?”   吴亚萍这是返城,带的东西自然比乔秀兰多。她现在拎着倒是还好,只是回头上了火车,人挤人的,她估计就遭不住了,所以就笑着说:“那就麻烦你了。回头到了省城,我请你们吃饭。”   赵长青弯了弯唇角,应了一声好,单手就把吴亚萍的两个大包背上了身。   他们比火车票上的发车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到了火车站。年关将近,火车站里人山人海。   赵长青给她们两个姑娘找了位置坐下,又把大小包都拢到了一起,然后就快步出了去。   没多会儿,他拿了两瓶水回来,说:“火车还要好一会儿,你们先喝水。”   乔秀兰和吴亚萍接了。他又走到行李旁边,看守起行李来了。   吴亚萍笑着同乔秀兰咬耳朵:“这个赵同志,人长得周正,看着有些凶相,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温柔妥帖的。”   乔秀兰莞尔,点头道:“是啊,他这个人很好的。”   吴亚萍同她当了好几年的小姐妹,虽然没听她提过赵长青,但经过这么会儿相处,已经看出了一些苗头,说:“你们要是想好了,就赶快把事情给办了。明年我哥哥说什么都要让我参加高考的,你们早些办事,我也能抽空溜出来喝你们一杯喜酒。”   乔秀兰也没瞒她什么,点头说:“我有分寸的,应该明年年头上就能定下来。”   上辈子这一年过年的前两天,侄子们被同学喊到山上去玩,当时前头已经下了十多天的大雪,将将停了雪。侄子们就在那时候遇到了雪崩和山体滑坡,被埋在了下头。后来乡亲们上山救人,四个侄子被救出来了三个,二哥家的福东护着兄弟们,自己则没了生机。   后头还发生了好些事情,只是都跟乔家无关了,家里失去了一个孩子,那是他们最愁云惨淡的一个新年。   这辈子乔秀兰肯定不会让侄子们出去浑玩。而那次山崩,反而可以成为她和赵长青的一个契机。   她已经想好了计划,这回去了省城,再安排一番,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没多久,火车进站了,赵长青背着满杯背的行李,护送乔秀兰和赵长青上了车。   绿皮火车的环境不是太好,人挤人的,还有不少人没在年关上买到坐票,就买了站票回乡,所以格外拥挤。   不过幸好有赵长青在,他声量高,手也长,一路上分花拂柳的,轻松地拨开了人群,让两个姑娘坐到了自己位子上。   赵长青给他们塞好了行李后,就也坐下了。   这时候陆陆续续的,上车的人越来越多,她们身边的位置也坐满了人。   乔秀兰和吴亚萍坐在一边,赵长青单独坐在她们对面。后来又上来了两个姑娘,挤到了赵长青边上。   两个姑娘年纪都不大,穿的却很时髦,一上车就很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说话。   她们说话的声音格外响亮,一边嬉笑打闹,一边还时不时偷瞄赵长青。赵长青这天起得早,此时觉得有些困了,就抄着手,闭着眼休息,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异常。   乔秀兰和吴亚萍对视一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两个小姑娘,是在借机吸引赵长青的注意呢!   不过也难怪她们这样,赵长青这回是去省城谈生意的,所以格外打扮了一下,穿了一件崭新的黑色皮衣。裁剪得当的皮衣包裹着他精壮的身材,显得他样貌格外清俊,带着一丝凌厉的帅气。 第53章   对面的女孩嬉笑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累似的。吴亚萍都替她们累的慌, 凑到乔秀兰耳边小声说:“你就不管管?”   乔秀兰好笑地说:“我管啥?”然后她觑了对面赵长青一眼。   吴亚萍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赵长青还维持着抱着手的姿势,正靠在座位另一边睡觉,自始至终眼都没睁,更别说去看身边的姑娘一眼。   ……也是,他这么规矩, 确实很让人放心。   感受到她们的目光,赵长青才转过脸来, 询问乔秀兰说:“怎么了?”   乔秀兰笑着摇了摇头。   赵长青解开了随身的包, 拿出一个小编织袋, 里头装着一堆小橘子。他递到了乔秀兰眼前, 说:“是不是坐车不舒服啊?你先吃点,回头想吐喊我, 我带了袋子,也带了晕车药,你不舒服就开口。”   这辈子的乔秀兰确实是第一次出远门,所以也难怪赵长青担心她不舒服。   他这话一说, 身边两个姑娘说话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她们不再拿眼尾偷瞧赵长青了, 而是改为打量乔秀兰了。   乔秀兰身上穿的是前两年做的鹅黄色小棉袄,毛领收腰的样式, 穿在她身上衬得肤色莹润,身形窈窕。不过到底是家常找人手工做的,平常看着倒是还好, 跟赵长青身边的城里女孩身上的棉袄相比,还是显得有些寒碜。   所以那两个女孩看了她两眼,然后就笑嘻嘻地咬起了耳朵。   吴亚萍厌烦地皱起了眉,女孩子的心思大家都清楚,不用说,她们肯定是在对乔秀兰评头论足。   乔秀兰倒没觉得怎么样,重生一回,虽然她心态一天比一天年轻,但也没幼稚到和小女孩计较这些。   她拉了拉吴亚萍,说:“你不是刚说早上起太早困得很吗?靠着我睡会儿吧。”   被她这么一说,吴亚萍还真觉得眼皮子往下坠,她打了个呵欠,小睡之前还不忘和她说:“你有事喊我哈,别不声不响地让人欺负。”   乔秀兰无奈地笑。她哪里就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性格,眼下只是懒得和陌生人计较罢了。而且对方的敌视是因为对赵长青的青睐——自家男人这么有吸引力,她心里还挺高兴呢!   看到吴亚萍闭上了眼,赵长青怕乔秀兰一个人无聊,就不睡了,又打开了自己的包,拿出了花生瓜子之类的东西,眼巴巴地递到乔秀兰面前,“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随便都带了点。你先吃着垫垫肚子。”   乔秀兰摇了摇头,说:“这些家里都有,我也不怎么饿。”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火车上就有各种吃喝卖,不过和后世一样,火车上的东西价格能比外头贵好几倍,很不划算。   乔秀兰把他按住了,笑着说:“我在家里吃了东西出来的,这才上车多大会儿啊,我真不饿,你别忙活了。”   他们俩说了会儿话,赵长青身旁的两个姑娘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低了,最后也不看他们了。本来嘛,她们还以为赵长青不看她们是性格冷漠,然后她们看他和乔秀兰说话,见乔秀兰虽然长得不错,穿的却很土,想着两人可能只是同乡……后来赵长青眼巴巴地给乔秀兰献殷勤,她们就不能装看不见了,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了,就很识趣儿地不再想着法子吸引赵长青的注意力了。   所以嘛,很多时候,这种事情只要男人的态度摆出来,根本没有那么多事儿。   吴亚萍睡了一个多小时,等她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   归家在即,她整个人显得很兴奋,拉着乔秀兰说起了省城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   乔秀兰上辈子去过省城,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对现在的省城,她确实很陌生。她耐心地听着,听到好玩的地方,还会适当地提出两个问题,这可把吴亚萍给问高兴了,说起来更是滔滔不绝。   就这么热闹了一路,火车靠站了。   火车停留的时间有限,人们争先恐后的下车,一时间车厢里拥挤无比。   赵长青让她们拿了随身的包先下车,而后才挤着人去拿了行李。   乔秀兰和吴亚萍一下车,立刻就有好几个妇女迎上来,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七嘴八舌地招揽她们。   “小姑娘去哪儿啊?要不要车啊?”   “小姑娘吃不吃饭?口味包你满意!”   吴亚萍用地道地本地话说:“都不用,我们回家!”   妇女们一听是本地人,立刻就散了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吴亚萍对着乔秀兰咬耳朵:“你当心的包,这些揽客的有一些手脚不干净。”   乔秀兰点了点头,立刻就把手按住了放钱的口袋。   没多会儿,赵长青提着行李出来了。   吴亚萍去外头招了人力车,三个人上了车后,吴亚萍就报了个地址,然后和他们说:“秀兰,你和我回家去住不?咱俩一个屋。”   乔秀兰如果是一个人来的,那肯定是去她家住的。不过同行的还有赵长青,她不想把她撇在一边,就拒绝了,说:“我二哥拖人开的证明,我和长青哥住招待所。”   吴亚萍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说行吧,“那你住我家附近的招待所吧,离省城中心近,去哪儿都方便。”   她是本地人,乔秀兰和赵长青人生地不熟的,自然都说好。   吴亚萍一直把她们送到了招待所,看着他们进去了,才让车夫往自己家去。   省城的招待所建的格外好,在县城里也只有县城医院能和它相提并论了。   前台是个十分面善的妇女。乔秀兰和赵长青拿出了两张证明,要求开了两间房。乔秀兰刚准备从口袋掏钱,赵长青已经先她一步,拿出了两张大团结。   妇女看过证明,拿了钥匙,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两人的房间挨在一起,里面各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小的淋浴间,然后就是一张桌子和两张沙发椅。   赵长青帮她把包拿了进去,问她说:“你是想先歇会儿还是先出去吃东西?”   马上就到中午了,乔秀兰确实有些饿。不过她和吴亚萍越好晚上要去她家吃晚饭,这会儿还什么都没准备,她下午得出去买东西,没什么功夫睡觉,只有现在能先歇会儿。   “我想先躺会儿,你要是饿了就先出去吃点。我下午要出去买东西,那会儿再吃就行。”   赵长青点了点头,说:“没事,我等你。你先歇,回头出门的时候喊我一声。”   两人难得单独出来,乔秀兰还想跟他腻歪一会儿。但是偏偏赵长青守礼得过分,一听乔秀兰准备歇着,说完话就立马带上门出去了。   乔秀兰无奈地直叹气。这榆木疙瘩,都这么久了,还没开窍。   不过她也不急,只要这回筹划得当,两人的亲事也就定下来了。她倒是想看看,结婚之后的赵长青,还会不会这样!   淋浴间里热水常有,冲澡比农村方便很多。   乔秀兰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钻进了被窝。   起了个大早,又坐了一个上午的车,她躺下没多会儿就睡着了。招待所的隔音效果很好,也可能是这年头省城的汽车也不多的缘故,所以这一觉她睡的十分香甜。等再睁眼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乔秀兰看了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四点了,心头一惊,立刻坐起身拢了头发,套了棉袄,去敲隔壁的房门。   她刚敲了第一下,门就立刻开了,赵长青探出个笑脸,看着她说:“你这一会儿可够长的。”   乔秀兰埋怨说:“你怎么也不喊醒我呀,都这么点了,五点就要和亚萍碰头了。”   赵长青直笑,“你自己睡的香,还怪我不喊你呐?往常倒不知道,你这么能睡。”   乔秀兰脸颊微红,“我平常也不这样,就是前段时间睡太少了,加上今天坐车有点累。唉,快别说了,也不知道百货商店关门没有,我得赶紧去买东西。”   赵长青把她拉住,说:“先不急,你先进屋。”   乔秀兰进了他的房间,才看到他桌子上放着一个大果篮,还有几盒包装精良的点心和茶叶。   “你怎么知道我要买这些?”乔秀兰喜出望外。   赵长青说:“你肯定是准备给吴家的礼物,我下午去敲了你房门两次,你多半是睡的香没听到,我就先出去买了。”   他这么妥帖地都给她安排好了,自己却还埋怨她,乔秀兰讨好地拉了拉他的手,“长青哥,你真好。”   “别再这儿卖乖了。”赵长青往外头推她,“快回屋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该出门了。”   乔秀兰应了一声,又对他说:“那你也准备一下,别回头我收拾好了,反而还要等你。”   “我也要去?”赵长青有些惊讶。   “是啊。”乔秀兰点头,也不好同他细说,只是道:“你去吧,对你肯定有好处的。”   吴家大哥那可是未来的省委书记,将来想见他一面都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现在能近水楼台刷刷好感度,可不得抓紧机会好好表现! 第54章   冬日里傍晚快到五点的时候, 天色已经发暗。   吴亚萍搭了人力车过来, 乔秀兰和赵长青提着大小包上了车。   吴亚萍嗔怪她说:“你去我家吃饭怎么还带东西啊?这么些东西, 不便宜吧!”   乔秀兰抿唇笑了笑, 说:“又不是给你买的,你大哥给我寄了那么多回书, 我买来感谢他的还不成么?”   吴亚萍还是替她心疼,“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情,哪里就要这么多谢礼啊!”   三个人说着话,没多会儿就到了吴家附近。   吴亚萍的父母在大学里工作,不过不是教职人员,就是普通的职工,负责看大门和打扫卫生的工作。他们的房子就是学校分配的学校附近筒子楼里的普通小房子。   这时候大家伙儿都已经下班了,筒子楼里人进人出, 楼道里的公共厨房更是满满的都是人。   吴亚萍带着他们一路进去,沿途遇上了不少熟人, 都用方言和她打招呼。   吴亚萍一一喊了人,寒暄了几句, 然后把他们带进了自己家。   吴家一共五口人, 住在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 稍显逼仄。此时吴家已经备好了饭菜, 一家子都在等着他们了。   因为想到吴冠礼的未来身份,乔秀兰有些紧张,站在门口打过招呼,就不敢多说话了。   赵长青虽然也是第一回来省城, 不过他到底是做了一段时间生意的人,所以表现得倒是十分镇定。同时他心里也有些纳罕,乔秀兰一直是个遇事淡定不慌的性格,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显得格外拘谨。   吴妈妈是个圆脸和气的妇女,立刻上前拉着乔秀兰的手说:“这就是秀兰啊,长得可真好。往常老听亚萍说你吗,我还呐喊是什么神仙人物呢。今天这一见,亚萍可真没夸大。”   吴妈妈的手也是做惯了活计的,温暖干燥,带着一些茧子。   乔秀兰很快放松下来,弯了弯唇角,说:“吴妈妈别夸我了,我都要害羞了。匆忙过来也没准备什么,就随便在外面买了一些,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唉,这孩子还挺客气。”吴妈妈看着乔秀兰长得秀丽,说话也不小家子气,加上过去几年吴亚萍一直说在乡下承蒙她的照顾,吴妈妈真是越看她越喜欢。要不是乔秀兰后头还站着提着礼物的赵长青,她都想给自家儿子争取争取了。   吴妈妈夸完了她,又看着赵长青道:“这是……”   “是我对象。我第一次进城,他不放心,特地陪我来的。”   “哎。”吴妈妈并不惊讶,又接着说:“真是郎才女貌啊,你俩站在一起跟画报上的人似的。快,别站着了,都屋里坐,饭菜都是我烧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   乔秀兰被吴妈妈拉着坐下了,这才敢正眼打量吴家人。   吴爸爸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看起来也十分面善。吴亚萍还有个弟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养的白净可爱,一点儿也不怕生。最后当然就是吴亚萍的大哥吴冠礼了。吴冠礼现在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他的五官继承了吴家父母的长处,肤色白净,五官清秀,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身形看着还有些瘦弱——谁能想到若干年后,他会成为那样一个身居要位的大人物呢?   吴亚萍喊上弟弟去拿了碗筷,然后笑着对乔秀兰说:“我妈不到逢年过节的可不进厨房,成天都让我们吃食堂的。今天我们也是沾了你们的光了!”   吴妈妈笑着打了她一下,“小丫头说什么呢!”然后又热情地招呼乔秀兰和赵长青说:“你们别拘谨,就跟自己家一样。”   桌上一共四菜一汤,一道红烧肉,一条清蒸鱼,还有两个蔬菜,另外还有一小盆蘑菇汤。吴家家境在省城这种环境里也就是普通人家,能准备这么丰富的菜色,可见其父母对乔秀兰的看重。   乔秀兰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她和吴亚萍要好,但是吴亚萍是个知礼的人,从来不肯平白无故受她好处,两人总是礼尚往来的。倒是她,几次搭了她的东风,让她大哥寄了好几次复习资料和养鱼的专业书籍。   “快吃,我也不知道你爱吃啥,就照着家里人口味随便做的,你多吃点。”吴妈妈让她起了筷,又拿了公筷给她夹菜。   大家都起了筷子,氛围也就变得松动了。   吴家妈妈的菜做的很不错,虽然比不上乔秀兰用善水做出来的那些吃食,但也别具风味,很有家的味道。   吴家爸爸和吴冠礼都是话不多的人,吴家妈妈却是个会来事儿的性子,她一直给乔秀兰和赵长青夹菜,时不时问一些生活上的问题,和他们聊上几句,算是把他们照顾的十分周到了。   饭后,吴家妈妈拆了他们带来的果篮,大家一起分着吃了。然后她体贴地拉着吴家爸爸和小儿子出去遛弯,把空间留给他们年轻人说话。   赵长青又另外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递到了吴冠礼面前。   盒子打开,是一支派克钢笔。   吴冠礼现在虽然年纪也不大,但一双眼睛却仿佛会看透人心似的。之前乔秀兰拖他买了养鱼的书,吴亚萍可能没多想,但他自然是猜到了一些。   他知道眼前的乡下姑娘是妹妹的手帕交,妹妹在乡下的时候承蒙她的照顾,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过。   此时他看到了价值不菲的钢笔,也没显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弯了弯唇角,说:“你们太客气了。”   “过去那些资料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难得。一点小小心意,您不收我们倒是不好意思了。”   吴冠礼也不说收,也不说不收,只是转头微笑着同吴亚萍说:“你不是说要带小姐妹看你的房间吗?你床底下那些……”   “哎呀!”吴亚萍怪叫一声,“你不许说!”说着她又转头对着乔秀兰说:“秀兰,你跟我来,我房间有好玩的。”   乔秀兰知道这是吴冠礼想单独和赵长青说话,就随着吴亚萍过去了。   吴冠礼的房间是里头的小房间,里头布置很简单,上下两层的架子床,一个大衣柜,然后就是两张书桌。架子床下面那层是他弟弟睡的,床头还有一个小兔子玩偶。   吴亚萍低声拽出一个小箱子,里头是一摞花花绿绿的彩页杂志。   这东西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   吴亚萍献宝似的,压低声音和她说:“这都是我哥拖朋友给我带的港台杂志,咱们这儿可不好买。我爹妈都不让我看这些,咱俩偷偷看会儿呗。”   她这个态度,尽管乔秀兰满脑子想的都是吴冠礼和赵长青的谈话内容,还是和她一起看起杂志。   杂志上谈论的是港台的明星和他们那里繁华的盛况,确实是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令人看了眼花的内容。不过乔秀兰什么都经历过了,更是知道若干年后大陆的发展并不会比他们差,甚至还会反超他们,所以倒也并不是特别有兴致。   耐着性子看了半小时,乔秀兰坐不住了,站起身出了屋子。   吴家的客厅里安静极了,还是只有吴冠礼和赵长青两个人。他们两人并不在聊天,而是在下象棋。两个人一人坐在棋盘一边,都是聚精会神的模样,一句话都不带说的。   乔秀兰甚至还不知道赵长青居然还会下象棋。她的象棋水平堪堪只是能看懂,她放轻了呼吸站在旁边看了好大会儿,赵长青和吴冠礼你来我往地互相吃棋,一直到双方各剩下几个棋。   乔秀兰就等着看最后结果了,谁知道吴冠礼把旗一放,笑着说:“今天就到这吧。”   赵长青也跟着笑,“好的,多谢你了,我明白了。”   乔秀兰一头雾水,明知道他们话里有话,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当下也不好发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哑谜。   吴冠礼收拾好了棋盘,又把在屋内沉迷看杂志的吴亚萍揪了出来,四个人又坐到一起说话。   乔秀兰终于有了和吴冠礼说话的机会,立刻就寻了由头试探着问道:“吴大哥,现在国家新气象了。一些上一辈的老问题……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解决了?”   她说的当然就是赵长青的成分问题。近两年国家平凡了好些冤假错案,她也希望赵长青能早日摆脱上一代的帽子阴影。   赵长青也听明白了,他知道乔秀兰是在关心她,在桌子底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   吴冠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赵长青,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知道,不过我有个朋友,家里是有这种情况的。前几年他在部队里立了功,上一代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现在国家新气象了,这种事情应该也就更容易了。”   有了他这几句话,乔秀兰提着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赵长青的帽子问题,稳稳地可以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是对我断更的惩罚。码字的时候,背后传来‘咚’一声巨响,吓得我还以为是地震还是啥的……   扭头一看,我的傻儿子跳上衣柜,把衣柜猜塌了!!!   天哪,为什么会有这种沙雕猫!!! 第55章   他们四个人说了会儿话, 吴妈妈和吴爸爸他们也散完步回来了。   有长辈在, 很多话题就不好再聊下去了。   吴妈妈问了一些乔秀兰家里的事情, 一番聊下来,跟乔秀兰越发亲热了。   时间不早了, 乔秀兰和赵长青起身告辞。吴亚萍亲自把他们出了楼。   一出来, 乔秀兰就忍不住了, 立刻问赵长青说:“你们怎么好好地下起棋来了?还有你们说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赵长青但笑不语,只说:“往常老听你说吴知青的大哥如何厉害, 如何消息灵通, 我还觉得你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今天这一见,吴家大哥确实是个厉害人物……”   赵长青和吴冠礼的年纪其实差不多。可他一口一个吴家大哥的, 可见对吴冠礼是真的十分欣赏。于是接下来回宾馆的路上, 乔秀兰就听赵长青夸了吴冠礼一路。   至于他们打的哑谜, 既然赵长青不愿意多说, 乔秀兰也就没再继续追问,权当是他们男人间的秘密了。   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这个年代可没什么夜生活,大街上已经几乎没人了,前台那个中年妇女也趴在前台睡着了。   乔秀兰和赵长青轻手轻脚地上了楼,赵长青直接就掏出钥匙在开自己的房门了。   乔秀兰很是无语。她和家里说了,就来省城玩两天,后天早上就要坐火车回去了。两人的单独相处时间可不多了!   “怎么不进屋?”赵长青开好了门,站在门口询问她。   乔秀兰瞪了他一眼, “我下午睡太久了,进屋也睡不着。”   赵长青一想也是,说:“那不然我陪你听会儿广播?”   房间里没有电视,倒是有收音机,也算是难得的娱乐活动了。   乔秀兰倒无所谓玩什么,只是想跟他待在一处罢了,就应了下来。   两人进了乔秀兰的房间,乔秀兰很自然地脱了外套, 正想问赵长青要不要喝点热水,她去外面的锅炉房接,就看到赵长青手并没有跟着进屋,而是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眼神都不知道落到哪里好。   乔秀兰顺着他的视线一瞧,原来是她之前出门的时候太心急了,换下来的衣服随手就丢在了床上,床铺也没有收拾。此时凌乱的床上大辣辣地放着她换下来的内衣和秋衣……   乔秀兰臊红了脸,惊叫一声忙扑过去把被子拉起盖住衣物。   赵长青讪笑着挠了挠脸。   “你你你……喝不喝水?”乔秀兰结巴了一下才把自己要问的话问了出来。   赵长青看她满脸窘迫的小模样,心情大好。这丫头,往常只有她逗他的份儿,这会儿居然轮到她自己吃不消了。   “刚在吴家喝过了,我不渴。”赵长青压住上扬的嘴角,若无其事地说:“不是说听广播么,你别忙活了。”   乔秀兰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拧开了桌子上的收音机。   房间里有两张沙发椅,用了许多年的样子,虽然擦得很干净,但皮子已经不大能看了。   两人并排坐下,乔秀兰随手打开的广播电台里,正在播放着舒缓的音乐。要不是方才的小插曲,气氛算是很好了。   两人安静待了一会儿,乔秀兰脸上的热度才退了下去。   “我后天早上的火车,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我会在省城多待几天,有些事情黑豹一个人忙不过来。明天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逛逛。”   乔秀兰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就说:“随便逛逛吧。我挺想去省城大学看看的,不过不知道那里能不能让外人进。”吴家爸妈就在省城大学上班,拖他们的关系自然是能自由出入的。只是人家已经先后帮了那么多,这么点小事乔秀兰也不好意思麻烦他们。   赵长青笑了笑,说:“我想着你来省城肯定想去大学看看的,刚才已经问过吴大哥了,他说省城大学往常管理都很严格,不过最近快放假了,不少家属都会来,所以就管的没那么严了,除了宿舍楼,其他地方都能进去。”   这家伙,看着疙瘩似的,倒是一天比一天更懂她的心了。乔秀兰抿嘴笑了笑,又听赵长青忽然结结巴巴说:“年后我……我去你家同你妈和大哥他们说咱家的事怎么样?”   乔秀兰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赵长青这是在说两个人的亲事了。多年的夙愿终于要达成了,她耳际发热,不由地心跳加速。   “怎么?你不愿意?”赵长青心里比她更紧张,见她并不回应,心已经揪了起来。   乔秀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咱们都好了这么久了,我有什么不同意的?”   ……这家伙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女孩儿家的娇羞啊!她前头主动了那么久,就不许让她在这会儿害羞一下嘛?!   赵长青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我怕到时候你家人不同意。”   乔秀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怕,我有办法。”   她虽然没明说,赵长青却无条件地相信她有这个办法。小姑娘身上有太多神奇的地方了,先是之前养鱼的时候那随手拿出又能随时收起的水壶,再回想这两年来,她格外大胆,又处处谨慎小心,就好对未来发生的事尽在掌握似的。   “好,那你等着我。”   两人相视一笑,多余的事情不用言语,已经默契十足。   说了一会儿话以后,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快十一点了。   赵长青让乔秀兰赶紧睡觉,不然明天可没有精神出去逛了。   乔秀兰牵着他的衣摆,也不说话,也不放手。   赵长青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背,“是不是在陌生的地方不敢睡?这样吧,我守着你,等你睡了我再走。”   乔秀兰应了一声,快速去卫生间洗漱了,钻进了被窝里,然后才把毛衣脱了,从被窝里拿了出来。   赵长青看着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喉头微动,不过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大灯关了,留下床头的小灯,又帮她把被角掖好,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被子。   赵长青身量高,手也格外大,放在被子上像只大蒲扇。   乔秀兰笑嘻嘻地从被窝里伸手出来,捉住他的手指把玩。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茧子也很厚重,手指却是纤长骨瘦,看起来和摸起来感觉都很是不错。   这边乔秀兰还没摸够,偏赵长青不解风情,一边嘟囔着:“快盖好,别回头着凉了。”然后就不由她分说地把她的手臂给塞进了被窝,而且还怕她继续不老实,背角都给掖得死死的。   乔秀兰对他这一直以来的耿直都快习以为常了。她感觉自己是不大困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明天的行程,可就这么被他拍着拍着,还真被他哄睡着了,连他什么时候关灯走人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赵长青怕她又睡过头,早早地就来敲门把她喊了起来。   两人在招待所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往省城大学去了。   省城大学是全国都排的上的大学,建筑宏伟,占地面积极大。马上就是放假,不少学生家属都来接人了,里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而且和乡下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不论是打扮还是说话,都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   乔秀兰若不是见识过后世的各种繁华,这会儿怕是也要看花了眼。   两人在校园里溜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省城大学逛完了一遍。   出了大学以后,乔秀兰和赵长青吃过了午饭,又去了百货公司。省城的百货公司商品琳琅满目,什么都有的卖。女人不论到了哪个年纪,都是对购物有着执着的天性。乔秀兰一路看过去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地,挑花了眼。可她也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就是喜欢逛和看,百货公司上下几层都逛完了,她都没花出去一分钱。   同样的,男人不论到了哪个年纪,好像都不喜欢陪女人逛街。   赵长青陪着她上上下下逛得腿都酸了,也没看她买一样东西,只好同她求饶道:“你想买什么?我什么都给你买。咱别这么没有目的地闲逛行不行?”   乔秀兰说:“我没什么想买的,就是随便看看。”   赵长青举手投降,“时间不早了,我们吃完午饭再陪你逛成不?”   乔秀兰一看百货公司里的立钟,才发现这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了。知道了时间,这一会儿她才感觉到饿。   她讨好地笑了两声,赶紧拉着他出去找地方吃饭。   饭后,乔秀兰就不继续瞎逛了。其实她想买的东西十分有限,就是买点点心茶叶,再给四个侄子一人买身成衣。这么几样东西,一共也没花多少时间。   买完东西,乔秀兰走了大半天,也觉得累了,就和赵长青说回招待所休息。   赵长青还想着带她去省城的景点逛逛,乔秀兰听了直摇头。不论到什么时候,这些景点那都是人山人海,更别说眼下是大冬天,学生都放假了,附近的农民也都没什么活计要忙,肯定都往这些地方跑。   赵长青看她兴趣不大,也就没说什么,给她提着东西就往招待所去。   晚上他们还是要去吴亚萍家吃饭。回到房间后,乔秀兰就赶紧休息会儿。   赵长青也没有吵她,只说自己有事情做,安顿好了他就出去了。   乔秀兰睡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赵长青已经回到隔壁房间了。   没多会儿,吴亚萍就过来接他们了。   这次再去吴家,乔秀兰就能以平常心对待了——未来的省委书记也不是什么妖魔化的人物,一个鼻子两个嘴的,也没多可怕。   晚餐依旧十分丰盛。吃过晚饭以后,吴亚萍就不像前一天那么生龙活虎了,紧紧拉着乔秀兰的手不放。过去的几年,她们每隔两三天就能见面,也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往后她们一个在省城,一个在乡下,路程虽不算特别遥远,但也不容易见面了。   乔秀兰也挺舍不得她的。不过她毕竟比她经历得多,也看得开些,所以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只挑了好话安抚她说:“咱们离得又不远,这回我来一遭,已经认得路了,也认识你家。下回我来,你可别不认人,把我关在外头不让我进门。”   吴亚萍笑了开来,“你只管来,下回我们一起住,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吴妈妈也跟着说,“对,秀兰,我听亚萍说你也参加高考了,到时候要是考上了,就来我们家住。阿姨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三人说说笑笑的,总算是把吴亚萍的眼泪给哄回去了。   而赵长青则又和吴冠礼下起了想起,吴爸爸也在旁边看着,三个人一句话都不说,气氛却也很是融洽。   从吴家出来后,乔秀兰和赵长青回了招待所。   第二天要早起坐火车,乔秀兰也不和他腻歪了。赵长青依旧是把她哄睡着了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赵长青买好了早饭,敲门把她喊醒了。两人吃了早饭,就直奔火车站。   乔秀兰来省城的时候就一个小包,回去的时候因为买了不少东西,就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包。   赵长青替她拿好,叮嘱她几句,又买了站台票,准备亲自把她送上车。   乔秀兰看着他忙前忙后的,心里格外充实。   临上车之前,赵长青拉住了她的左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就往她手腕上套。   乔秀兰仔细一瞧,居然是一块女士手表。   “你买这个干什么?不便宜吧。”   赵长青替她戴好,越看越觉得这银白色的金属表带,戴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很是合适。   她揉了揉她的发顶,说:“早些时候你复习的时候就想给你买的,只是那时候忙着鱼塘的事情抽不开身,县城里又买不到什么好的。你别嫌我买的晚就好。”   两三百块钱的贵重东西,乔秀兰心里只有受用的,又怎么会嫌他。而且她前一天在百货公司里进过钟表店,当时就对着现在手上这款都看了两眼,赵长青也不知道是真的留意到了,还是随便买的,正好碰上了。   赵长青怕她不肯收,所以到临发车的时候才拿给她。所以两人也来不及多说什么,站台开始检票了。   赵长青把她送上了车,给她放好了行李,又特地替她座位旁边的人放好了行李,刷了波好感度,陪了笑脸让他们多看顾一些,这才下了火车。   因为他的安排,这一路上乔秀兰还真是受了旁边乘客不少照顾,又是给她分水果吃,又是下车帮她取行李的。   下了火车,她二哥乔建国已经在等着了。   乔建国自觉对不住自家妹子,所以格外地殷勤周到,抢了她的包提着不说,又问她在城里玩的好不好,坐车坐的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   “都好都好,亚萍招待我呢,还有长青哥也在呢,我吃得好,玩的好,什么委屈都没受。”   乔建国笑呵呵地应着,“开心就好,你这出去才两三天,咱妈在家里天天都念叨你了。好像你出了大远门似的,又是担心这又是担心那的,还把我说了好大一通,怪我没陪着你去。”   当然也不止李翠娥,乔秀兰这不在家的两天,乔建国自己也是刮心挠肺地担心紧张,后悔自己没陪她一起去。   兄妹两个搭车回到了家,李翠娥和她大嫂、三嫂都在门口等着了,这么一见面,当然又是一通亲香,各种问不完说不完的话。   乔秀兰的四个侄子也从学校放假回来了。四个小的现在还没去过省城,虽然插不上话,却也眼巴巴地在旁边等着,就想多听点关于省城的事情。   乔秀兰打开了大包,把买回来的东西分给大家。   侄子们看到新衣服高兴坏了,立刻就回屋去换上了。   买回来的成衣虽然没有做的那么合身,但机器做出来的衣服,总归比手工得更时髦,更挺括。四个侄子本来就小马驹似的朝气,换上这城里人的衣裤,就更显得精神了。   他们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又珍而重之地回屋换下了。   乔秀兰的目光一直在四个侄子身上。   上辈子的他们,就是在这个寒假里出了意外。所以她本来能在城里多玩几天的,就是因为想着他们,所以只待了两天就赶紧回来了。   侄子们换下了新衣裳,勾肩搭背地从屋子里出来了。   乔秀兰因为一直在关注着他们,所以听到了三哥家的福明随口说了句:“过几天王波约咱们去山上玩,到时候我们就换上新衣服,看他还嘲不嘲笑我们穷酸!”   大哥福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小姑特地给咱们从省城买的,你就穿着它往山上跑?回头蹭脏了磕破了怎么办?白白糟践小姑的一番心意。我看你也别穿新衣服了,反正咱们身量差不多,你衣服给我吧。”   福明也是个老实孩子,被他说红了脸,立刻就说:“我就是随便说说,我也没有糟践小姑心意的意思……”说着又小心翼翼去看乔秀兰的脸色。   乔秀兰的脸色说不上好,倒不是因为一身衣服,而是他们说要上山的事……上辈子他们可不就是在山上出的事!   乔福明看她脸色不豫,立刻就红着脸解释说:“小姑,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未免吓到他们,乔秀兰平复了心绪,挂起笑容,说:“没事儿,小姑想事情呢,没生你的气。衣服给了你们了,当然是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又不是买回来让你们供着的。我刚才听你们说要去山上是怎么回事?”   乔福东说:“就是王波,你还记得吗?上回你来看我们,在饭堂遇到的那个。”   乔秀兰倒是有些印象,说:“那个小胖子对吧?你们校长的侄子。我记得他不是和你们很不对付么?怎么和你们玩到一块儿了?”   “也不算玩到一块吧。明年开学大哥他们就要中考毕业了么,同学们都挺舍不得的,就想着大家趁着寒假一起玩玩。好多同学都是县城人,就想到农村里玩玩……”   大冬天上山喝风,乔秀兰真心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玩的项目,也只有他们这些体力无处发泄的半大少年会觉得好玩了。   乔秀兰有信心可以劝服侄子们不去山上,但是这不仅仅是侄子们的事情,上辈子那场灾难,不仅他们遭了灾,也有其他人。独善其身并不难,难的是怎么防微杜渐,把大家伙儿都救了。 第56章   “你们准备去哪座山上玩?”乔秀兰虽然对他们的安排已经心中有数, 但是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乔福明说:“就去咱们这附近的黑瞎子山上。大哥我们班上有几个同村的同学, 就是他们提议的。”   黑瞎子山其实不只是一座山, 而是泛指黑瞎沟屯附近的一片山脉。像赵长青他们搞鱼塘的那座山,就是最靠近村子的一座。山势平缓, 高度也不算很高, 用来发展养殖很是不错, 但风景就很一般,上辈子的侄子们是在另一个山头上出的事。   “那山上可有熊。”   乔福明哈哈大笑说:“小姑可别拿我们当小孩子哄,早些年大伯当上大队长的时候, 不是就带人上山去确认过很多回了, 现在上头哪里还有熊啊。而且我们老师也教过,熊冬天可都是在洞穴里冬眠的, 就算真的有, 我们又不往洞穴里去, 也不会有事。”   果然, 这种吓小孩的话对侄子们没什么用。而且别人家或许不清楚,乔家人却是知道当年乔建军在山上花了大工夫,确保山上没有凶猛野兽的。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   “等过完年吧。”   地点和时间这就都对上了。乔秀兰沉吟不语。   **   乔秀兰回来后没两天,赵长青也从省城回来了。   他来找过乔建国一回,乔秀兰虽然没听他们聊什么,但看两人说话的神色,她猜着应该是生意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等他们说完话,乔秀兰就走过去喊了赵长青一声,说有话要和他说。   两人几天未见, 绝对说不上生分。但是几天前赵长青和她说好的,这回回来要跟乔家提他俩的亲事的,所以赵长青此时见了她,竟然生生闹了个红脸。   他现在不像之前那样每天在地里刨食儿晒得黝黑了,面皮子白净了,这脸上的红可骗不了人。   乔建国在旁边见了,奇怪地问:“长青你咋了?脸上怎么红了,不舒服?”   乔秀兰要跟赵长青说的可不光是他们俩的事情,她无奈地挥手赶人,“二哥你别裹乱,我有事和长青哥说。”   乔建国笑呵呵地逗她:“啥事二哥还不能听了?”   乔秀兰懒得瞒他,说:“商量提亲的事,你听了干啥?”   “提亲?谁和谁啊?”   乔秀兰又是一阵无语。赵长青也没好意思说,只在旁边看着乔秀兰笑。   乔建国这时要还不明白,那真跟傻子没有区别了。他愣了大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问:“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处对象了?”   乔秀兰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然你怎么会让长青哥带我去省城。”   要是以前,乔秀兰还觉得是他二哥这上头有些迟钝,所以一直没察觉到她和赵长青的关系。但是这回他让赵长青带着她出门了,谁也不会把自家亲妹子交托到没关系的外男身上吧!所以乔秀兰就觉得他二哥多半是早就已经明白过来了,是为了顾及他们的面子,所以乐见其成,才没有说破。   乔建国讷讷地说:“我不是,我没有……”天地良心,他把小了自己十多岁的小妹当女儿,把赵长青当兄弟。在他眼里,他们两人差了好些岁,那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啊!加上他跟赵长青处了几年,知道他老实稳妥,所以才让他同行照顾。而且乔秀兰是和吴亚萍去的,赵长青是去找黑豹一起办事的,他想着两人就是去的路上搭个伴,进了城肯定是各有奔头的。   “你们不会……”后半句话,乔建国没好意思明说,只是以一脸‘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痛心神色看着赵长青。   赵长青立刻正色说:“二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和秀兰清清白白!”   往常赵长青就是这么喊他的,此时这称谓听到耳朵里,乔建国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你别喊我‘二哥’,我缓缓,我缓缓……”乔建国说完这个就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赵长青一脸担忧地看向乔秀兰,“你二哥是不是不同意?”他本来还寻思着以他和乔建国这几年的交情,乔建国说什么都会是站在他那边的。没想到他现在居然是这种反应。   乔秀兰摆摆手,说:“没事,我二哥这是和自己生气呢。咱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往这么久,他却一直没发现……等他想明白就好了。”   赵长青闷不吭声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些没底,不敢再提立刻去乔家提亲的事情了。   乔秀兰也顾不上说这个,也正了脸色说:“长青哥,我有另外的事要和你谈。你鱼塘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赵长青没明白她怎么一下子扯到鱼塘了,不过还是告诉她:“这几天天气冷,鱼塘很有可能要结冰。幸好老师傅他们师徒两个没有家室牵绊,过年的时候也能留在那里照看。”   乔秀兰点了点头,又接着说:“我侄子他们过年的时候要带同学去黑瞎子山……”   赵长青说:“应该没事吧,上山的路在另一边,我们那片是荒地。而且附近山头那么多,我们那座山是风景最不好的,他们应该也不会去。就算真的撞上了,都是品性单纯的学生,也能圆过去。”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不能上山。”乔秀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们上山会出事。”   “会出事?”赵长青认真地看着她,也不质疑她是怎么未卜先知的,只问她:“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重生回来的事情,乔秀兰和谁都没说过。   但赵长青不同,这是她即将说亲事,准备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她不想对他隐瞒一辈子,也对他有信心,相信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把她当成妖魔。而且两人往后相处得多了,总有些事情瞒不住,与其让他日后猜疑,不如她现在如实相告。   乔秀兰闭了闭,深呼吸了几下才下了决定,“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赵长青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乔家,往没什么人的山脚下走去。   一直到了山脚下,乔秀兰才打好了腹稿,说:“就这里吧。长青哥,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事情,不是和你说笑,也不是什么恶作剧,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乔秀兰把她上下两辈子的事情都说给了他听。   “就是这样,所以我一开始就喜欢你,想要接近你……”   赵长青听完,久久不能言语。   这也在乔秀兰意料之中,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任谁听了也得反应一阵儿。   好一会儿之后,赵长青才缓过神来,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我上回在山上看到你突然拿出一个热水壶,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   乔秀兰本来是没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儿说的,不过既然他早有发现,她也没什么瞒的必要,索性就开诚布公地扯出脖子上挂着的小石瓶。   “就是这个,这个瓶子能储存一种神奇的‘水’,我最开始在自己身上做的实验,这种水不仅能改善吃食的口味,还对人的身体有益。上辈子我就是靠它发家,可惜那时候小石头已经很大了,喝过之后效果不是很好,而且后来没多久又出了那档子事……不过这辈子我前两年就给小石头喝起来了,所以他现在一年比一年机灵。”说到这里,乔秀兰笑了笑,“我这辈子做吃食,多半靠的也是它。之前你们也不和我商量就搞出了鱼塘,我是怕你们亏了本,所以才往你们的鱼塘里加水……”   她前后又说了好大一通,可半天过去,赵长青该是一言不发。本来信心十足的乔秀兰突然就没底气了。   ……会不会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就是放到几十年后各种重生穿越、电视剧百花齐放的年代,大众也只会把这种事当成故事来听。   她的头越低越厉害,声音也越来越小,“长青哥,我……我真的没骗你。你要是一时不能接受,我们、我们可以先分开冷静一阵……”   她自私地想,冷静可以,但是最终她不会和他分开的!反正她已经主动了这么久,和赵长青已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就在她没有胡思乱想更多的时候,赵长青已经一把拉住她的手,仔细攥在了掌心里。   乔秀兰这才敢抬起头去看她,赵长青的眼眶已经红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态,哑着嗓子说:“秀兰,我赵长青怎么值得……”   在乔秀兰的诉说里,他上辈子也不过是在旁守护了她几年,最后一时冲动,把自己搭进了监狱,最后甚至没能在她病入膏肓的时候守在她身边。而这辈子他一开始对乔秀兰的示好,更多的是惊讶和抗拒,甚至避她如蛇蝎猛兽……他自己想着是为她好,却不知道她心里藏了这么多的苦,经历了那么多的难。那时候的她,心里该多难受啊!   这么好的乔秀兰,他怎么值得?! 第57章   这天晚上, 赵长青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的他是他,又不是他。   他已经年近半百了,从监狱里出来后选择远走他乡, 放下了心底藏着的那个女人。   他知道女人那么好,那么能干, 就算往后他不在她身边了, 她也能好好照顾自己。总好过和他这个劳改犯在一起,承受外界异样的眼光。   然而没有女人,也没有儿子在身边的日子, 即使他后来又做成功了事业, 依旧也过得浑浑噩噩,生不如死。   不过好在,女人后来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能作为成功人士经常出现在电视和新闻里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女人的资料,一遍遍看她的访问, 看她的采访。   真好啊, 他想,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依旧光彩照人,事业又这么成功, 家庭方面一定也很美满了。   可后来, 一直到新闻报导的时候,他才知道女人已经沉疴深重,药石无灵。   他慌了手脚,立刻订了机票去找她。   回到北京的那天, 下了蒙蒙的细雨。他捏着早就查到的地址,催促着司机开的快些。   看着纹丝不动的堵车长龙,司机也很无奈地和他说:“赵先生,我真的事先查过这条路线,按道理说这个时间点不该这么堵的。”   他也没有责怪司机的意思,只是心头狂跳,不好的预感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焦急地等待了半小时后,他下车改为步行。   走了又大概一个小时,他终于走到了最前头堵车的源头——原来是一辆私家车在首都大学门口撞了人。   现场很是惨烈,那辆私家车已经撞得面目全非,而被撞的人和司机则当场丧命。   一时间警务人员和救护人员都在附近忙碌。在场目睹事发的群众议论纷纷,说这肇事的司机肯定是有备而来,而且当时大学门口的人不少,这司机却很有技术地只撞了那一个人……又有人说,被撞的是大学的校长,这位校长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阴私事儿,把人得罪狠了才糟了报应……   各种议论声嘈杂入耳。出门就遇到这样的事,他心头那种不好的预感就更强烈了。   不过他本来就不是好事的性子,所以也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离去了。   最后,当他好不容易另外找到了车,找去了女人住着的医院,却发现病床空了,医务人员只说是病人在知道没有治愈的情况下,放弃了治疗,选择出院……   于是他又奔向她的住址。   他想,最后的这一点时间,他一定要好好守住她。   可惜,没有最后了。他和她再次擦肩而过,一秒一分都没有,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女人后半辈子也没有再找一个伴侣,更没有任何孩子。最后她以那么惨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女人平时性子软糯,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到底是对这个世界多绝望,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宣告死亡。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这么好的人,会落得这个下场。他更恨自己,居然以为她好的名义,把她撇在了一边……   赵长青泪流满面地醒了过来。   这个梦实在太过真实,他一阵恍惚,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的上辈子发生过得事情。   不过乔秀兰和他说的是上辈子的她后来生意红火,功成名就,即使他没在身边,她后来也过得很好。所以在最后缠绵病榻的时候,她也没有遗憾,走得十分安乐。   显然,她的话和这个梦是相反的。   但是不论这个梦的真假,既然她那么说了,赵长青也不愿继续再多问。   反正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天可怜见,这辈子她可以从头来过,没有着高义的道,也没有经历过后来的诸多苦楚。   不过想到高义,赵长青还是恨得牙痒痒。   从前他只是看高义不惯,但想着高义也从来没得逞什么,只是为人讨厌了些,他也没有真的出手对付过他。   现在么,这个人真是死不足惜了!   他的姑娘到底还是心软,重活了一辈子,也没改掉善良的本性。   不过还有他在,她只要照顾好自己,其他的事情他来就好。   **   这年过年之前,高考成绩从电台公布了。   乔建国热地从城里买了一个收音机回来。乔家个个如临大敌,无比紧张地早早守在了收音机面前。   乔秀兰本来觉得自己心态还挺好,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也被氛围感染,心跳加速,喉头发紧。   不过成绩已经定了下来,也不会跟他们迫切的心情挂钩。   最后成绩公布出来,跟乔秀兰预估的分数差不多,到底还是不算尽如人意——她的数学考得实在不理想。   分数线还没出来,乔家人一来是不大懂,二来是怕她不高兴,所以谁都没敢多说什么。   李翠娥实在心焦,问乔建国说:“老二,你小妹这个成绩能上大学不?”   家里人文化程度都不高,但是乔建国性格最活泛,最会来事儿,懂的也最多,尤其这几年来,他说话办事越来越有章法了,所以遇上了事儿,家里人不自觉地都会先问问他。   乔建国看了看乔秀兰,又看了看自家亲妈,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乔秀兰很快就平复好了心情,“好啦,妈,你别为难二哥了。我觉得很大可能是不行了。不过没关系,我早就有数了。这次不行也没关系,我尽力了。”   李翠娥点头如捣蒜,说:“对,不行就算了,反正妈就希望你过得快活,多的不指望的。秀兰啊,马上就过年了,过完年你看……”   她话还没说完,又听乔秀兰接着道:“反正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复习过一回,也考过一回了,我也算有经验了。”   李翠娥说不完下面的话了,她想劝乔秀兰过完年好好找婆家来着。   乔建国现在已经知道乔秀兰和赵长青的关系了,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是乐见其成的。所以他这时候适时地插话说:“妈,您别操心了,小妹想考就考呗。其他的不用他和您操心,我这当哥哥的,肯定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李翠娥面上不禁一喜,二儿子虽然性子是家里最跳脱的,但也是个稳妥人,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物色到好人选了!他交际面广,眼光也高,总比她这样只知道在村里打转的妇人认识的人多!李翠娥美滋滋地想,马上就是过年了,最好就是那时候把人带回来,明年他们就结婚!   成绩出来之后,尘埃落定,乔家人开始筹备过年了。   乔秀兰心头也是一块石头落地,整副心思都放在四个侄子身上。   四个正值青春期的侄子放了寒假,家里活计也少,正是他们坐不住的时候。   往常乔秀兰这个当小姑的最没有架子了,大人们说他们的时候,她还会帮着他们说话。   这回乔秀兰一反常态,先是和李翠娥说侄子们都大了,尤其老大老二开了学就要中考了,正是要紧的时候,努力了这么些年,可不能在紧要关头掉了下来。而且高考也恢复了,侄子们那么聪明,又努力又有天赋,往后肯定是要考大学的,光是考上高中可不能够,往后还得考大学的……   一番道理,她一说,李翠娥就听得直点头,立刻就去和儿子媳妇们说了。   她是家里最有威信的,乔秀兰的哥嫂们都不会违逆他,立刻就把侄子们管了起来,再不许他们成天出去乱跑的了。   侄子们叫苦不迭,但任凭他们说了一车皮的好话,大人们就是不肯松口。   家里人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也藏不得什么秘密,侄子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事是他们小姑先开的头。   换成不懂事的孩子,这时候肯定是要怨他了。   可乔家的孩子却是格外聪明懂事。   老大乔福来心思最是通透,他把前后想了想,就对弟弟们说:“小姑平时最不爱拘着我们了,这回一番常态……会不会是因为她高考的事情?”   老二乔福生和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听他一说就反应过来:“是了,小姑这回这么用功都没考上,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肯定心里是难受的。她走过这条艰难的路,也对我们寄予厚望,肯定是不希望我们重蹈覆辙。”   乔福东和乔福明听了,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小姑考不上没事,往后我们四个都努力,考上了大学,学好知识,再给小姑辅导。”   “对,我们现在就是太小了,只能给予小姑一点点帮助。我们要加倍努力才行,要是小姑一直考不上,我以后就当老师去。小姑想学什么我都教给她,不会让她比大学生差什么!”   “就你还当老师?”乔福东嘲笑他,“兄弟四个,大哥二哥成绩最好,给小姑当老师也轮不到你啊!”   乔福明也不生气,搔了搔后脑勺说:“我就是这么一说嘿嘿,大哥二哥肯定比我厉害。”   四个兄弟说笑了一阵,想法格外统一,那就是乔秀兰不会害他们,肯定是为了他们好哩! 第58章   乔秀兰可不知道侄子们怎么想的, 她只知道要打起精神盯着侄子们, 千万不能再让他们出意外。同时她也担心家里盯得太紧了, 引起侄子们的逆反心理——毕竟他们再乖再懂事,到底还是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年纪,要是他们偷偷约了同学出去可就不好了。   不过她也是想的太多, 侄子们给她想好了理由后, 就再也不提出去玩的事了, 每天只在家里帮忙, 还时不时给她逗乐子,讨她欢心。   乔秀兰本是想她来安排这件事的,但自从那天和赵长青坦白之后, 赵长青就说这件事包在她身上。加上也不知道李翠娥最近怎么了, 成天乐呵呵的,就好像家里要有什么喜事似的。而且虽然依然疼爱她, 遇事都听她的意见, 却是对她看的很紧, 不仅不让侄子们出门,也不许她出去。乔秀兰厚着脸皮撒娇耍赖都不顶用, 李翠娥只让她收收心, 在家安心等着。   这放以前, 乔秀兰得急死了。   幸好, 现在赵长青知情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行动起来可比她方便太多了。   过年前,乔秀兰趁着李翠娥出门送年礼, 走算是找到了空档出了门。   赵长青平时都在山上照看鱼塘,但是到了冬天,村里的人都闲下来了,经常在村里闲逛,他就不好再经常往鱼塘跑了,所以鱼塘的事情都交给了两个帮工,他自己则下了山,像大家一样待在家里。   乔秀兰直接去了他家,却没找到赵长青的人影。   不过小石头在家,他现在已经快到可以上小学的年纪了。他现在说话已经十分流利了,面貌上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眉眼长开了一些,身量也长高了,加上他家条件也上来了,所以吃的也好了,小石头身上的软肉多了,看着眉清目秀的,像个小女孩一般玉雪可爱。   这会儿在村里可没人把他当疯小孩了,平时路上遇到了他,有些大人看他可爱,还会主动和他说说话。小石头也没有因为小时候被大家歧视的事情仇视乡亲们,还是保持着小孩子单纯美好的天性。   “姨姨?你好久没来看我啦!”小石头一见了乔秀兰就一头扎进了她怀里,软糯糯地撒娇。   乔秀兰歉然地回抱了抱他。之前她忙着复习高考,后来考完从省城回来,李翠娥就不让她出门了。说起来确实是好久没有好好看看小石头了。孩子一天一个模样,乔秀兰还真的是挺想他的。   “你爹呢?有事出去了?”   小石头在她怀里蹭了会儿,才抬起小脸说:“爹说他有事,最近都扛着锄头出门的,还和我说,姨姨要是来了,就去后面的山上找他。”   乔秀兰这就明白了,赵长青这是在为侄子们的事情忙碌呢。   她和小石头说了会儿话,天突然阴了下来。   这段时间已经断断续续在下大雪了,也就是这两天才放了晴,李翠娥这才忙着出去送礼,把乔秀兰先放到了一边。乔秀兰怕一会儿雪下来了不好走,就让小石头乖乖进了屋里,她自己则去找赵长青了。   黑瞎子山是附近连绵的一片山脉的总称,她还不知道赵长青在偷偷筹备什么,所以本来也没指望能找到他。   但说来也巧,她没走出去多远,就看到了扛着锄头往家走的赵长青。   时下正值隆冬,田里是一点活计都没有的。而且锄头都是生产大队统一的,谁家也没有私人的。他这个模样出现,着实奇怪。   乔秀兰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有别人,才松了口气快步上前说:“长青哥,你这明晃晃地干啥呢?生怕别人不知道呀?”   赵长青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笑着说:“大冬天的又老是下雪,谁没事往山上跑。再说我是先看到了你,而后才过来的。”说着他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峰,“我从那里下来的。”   乔秀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去,一眼就认出那座山就是侄子们和同学们出事的那座山。   之前她和赵长青提过侄子们选了离村子稍远,地势高,视野最好的一座山,没想到就这么只言片语,赵长青还真把地方找了出来。   乔秀兰弯了弯唇角,说:“你都安排好了?”   赵长青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说过包在我身上,肯定不会有错。”说着他怕乔秀兰不放心,就带着她过去视察工作情况。   洋洋洒洒的大雪说下就下,不过两人都是农村长大的,也没那么讲究,放慢了脚步当心滑到就是。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乔秀兰到了那座山的山脚下——只见本该通向山上的山脚下,被挖了一个巨大的坑,而且坑上虽然铺了一层草,但铺的十分潦草,露出半个打洞。而且这草还是那种家里拿出来的干草。山脚下其他地方的植被在入冬后就都褪去了,那一大片黄悠悠的干草看着显眼极了——生怕别人看不见这里的大洞似的。   “我不止在这挖了,山上还挖了,还在很明显的地方放了自制的捕兽夹。你放心,那捕兽夹是我用木头做的,特地做的十分粗制,一点儿也不锋利,别说隔着冬天的厚裤子夹伤人了,就是小猫小狗也弄不伤……”   说着赵长青拉着乔秀兰的手,把她往山上又带了带。   只见上山的一路上,各种粗制滥造、显眼无比的陷阱、捕兽夹屡见不鲜,赵长青也真的是煞费苦心了,就差在各个地方插上一块块写着“此处陷阱多,不适合上山”的牌子了。   乔秀兰心中感动不已。重生回来这几年,她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但心底的秘密压抑得太久,不能与人分享,不能对人倾诉,她的内心到底还是有些孤单的。   幸好,现在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两人在山上待了会儿,雪下的越发大了。   “咱们在山上躲一会儿吧,这里附近有个小山洞,我这几天经常在里头休息。”赵长青笑着对她说,又把她的手捉在手里搓揉。   两人好些天没见面了,乔秀兰也确实不舍得这么早回去,她点了点头,随着他又往山上走了一小段路,找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小山洞。   山洞确实不大,洞口进去的时候赵长青还要微微低头,进去以后高度倒是够了,不过就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两人挨着坐了,连个点火把的位置都没有。   幸好外头虽然下着大雪,但一时间气温倒是没有骤降,加上两人都穿的厚实,身上也热乎着,挨在一起,吹不到风就不觉得冷了。   外头静悄悄的,只听到山风的呼啸。   乔秀兰问他说:“你这几天就光忙着在山上挖洞了啊?”   赵长青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个大老粗,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就想着这样布置一下,他们看到了也就不会往山上去了。”   乔秀兰摩挲了一下他手心里的老茧,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才半个月不见,他手心的茧子又厚了、硬了不少。   两人正说着话,乔秀兰忽然感觉到了从地底发出来的一丝颤动。   因为是坐在地上的关系,所以尽管那颤动的感觉不是很强,她还是很明显地察觉了。   “不好,快走!”乔秀兰立刻站起身,拉着赵长青出了山洞。   她真是自信地昏了头,只想着上辈子这山是过完年才出的事,但这辈子赵长青事先在山下挖了那么几个大坑,她居然没想到山崩会提前! 第59章   赵长青一看乔秀兰神色慌张的模样, 立刻也反应了过来。他长腿一迈, 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乔秀兰的前头。   他们两没跑多久, 山上的震感就更强烈了。   幸运的是赵长青之前来山上挖洞的时候已经很熟悉地形, 他带着乔秀兰飞速地下山。   地上积了雪并不好走,走得快了还会打滑。不过这档口他们也顾不上了,全力以赴地往山下跑。赵长青的速度显然是比乔秀兰快的,但为了迁就他, 他刻意放慢了一些速度。   “你先走!”乔秀兰说。   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就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以她的脚程,踏着雪下山起码要半小时。   “你说什么傻话呢!”赵长青第一次用很不愉快的表情看着她。   乔秀兰脚下不停, 她心跳得飞快,脑子也转得飞快, 一边说:“你速度比我快, 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她要是没了, 家里人虽然伤心,但日子还能过。要是赵长青没了, 小石头可就没了唯一的亲人。   “没有什么万一!”赵长青说的斩钉截铁。然后他蹲下身, 用不容置喙的命令的语气对她说, “上来!”   赵长青对着她的时候都是温柔宠溺的, 很少有这么大男人的时候。   乔秀兰还真的有点吓到,立马照着他的话爬上了他宽阔的背。   赵长青站起身,全力奔跑下山。   乔秀兰在他背上紧紧的环住她的脖子,好几次他都觉得赵长青要滑到, 但最后他都化险为夷。   二十分钟不到,他们就到了山下。   此时这座山上的震感已经明显到山下都难以忽略了,山上还时不时有石头滚落。不过幸好震感强烈的仅仅是这个山头,其他山头并没有被波及。   赵长青对她说:“你先回家去,我去村里通知乡亲们。”   虽然这荒山野岭的,平时没什么人来,但也保不齐有贪玩的孩子。所以还是很有回去通知的必要。   乔秀兰点了点头,两人正准备分开,就听到了微弱的叫救命的声音。   这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说的是有点蹩脚的普通话,而且声音不是从其他地方传来的,就是山脚下赵长青挖的一个大坑里。   两人走到坑附近去一看,就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外乡人在大坑里叫着救命。   坑挖得不深,这个男人身上却带着伤,一边肩头出了血,一只手也无力地垂着。也正是这伤势,所以男人再也没力气从坑里出来了。   赵长青跳下坑,把这个瘦弱的男人推了上来,乔秀兰站在大坑旁边帮忙,很快就把人拉了上来。   “你带他去看医生吧,我去通知乡亲们就行了。”乔秀兰说。   赵长青刚点了点头,那个瘦弱的男人却挣扎着坐起身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赵长青的手,“这位兄弟,还有其他人在山上。求求你,救救他!”   电光火石之间,赵长青还没来得及回答,乔秀兰已经抢着说:“不行!咱们回去找人!”   别人不知道这座山后面会怎么样,她可是知道的,这座山最后肯定会崩塌!而且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像被挖空了一样整个山头崩塌。这种情形,别说赵长青就是一个普通人,哪怕他是会飞天遁地的大侠都讨不了巧!   “求求你了,我儿子还在里面……求求……”瘦弱的外乡人呢喃着晕了过去。   “没事的。”赵长青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看着她说:“你不是说这山是年后才会崩塌的么,现在或许只是先兆。我去看看,要是有危险,我立刻就下来。”   乔秀兰后背发寒,比刚刚在山上察觉到震感还害怕,她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上前就想去拉赵长青的手。   赵长青第一次避开了她,对他笑了笑,说:“我去去就回,你好好的。”   乔秀兰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赵长青又飞快地上了山。   乔秀兰把晕倒了的瘦弱男人往远一点的地方又拖了拖。   因为带着迁怒,所以她手脚没有特意放轻,却也避开了他肩头的伤处。   离开那座山几十米之后,震感已经完全消失了,男人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了看眼前的乔秀兰,然后又挣扎着爬起来,要往山上去的样子。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别添乱了,我对象已经去山上了,你儿子在什么地方?”乔秀兰把男人按住,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儿子所在的地方比较近。   “我儿子就在半山腰的盗洞里……”他因为失血,脸色惨白。可比脸色还惨淡无光的,是他的眼神。他们的盗洞选的位置偏僻,儿子又在下面,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乔秀兰一听到‘盗洞’这个词就暗骂了一句脏话。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本地人都不来的山上遇到这么个陌生的外乡人了,敢情是盗墓的!   上辈子这座山的坍塌,一部分是因为大雪,另一主要部分就是这山里藏了一个古代墓穴,有好几个目无王法的盗墓团队盯上了这里,耗子似的在这里勘测打洞,把这座山中间部分给挖空了一部分——当时公安也是查了好久,才把位置隐秘的墓穴的事给查出来了。可惜刚开始大家谁也没想到这回事,那些团体在事发之后就溜之大吉,还趁着那时候事发哄闹,运走了一批贵重的文物。   可以说,这些盗墓团体才是上辈子害死她侄子的元凶!   她之前的计划是让赵长青帮忙阻止侄子们上山,然后山崩塌以后,让赵长青以墓穴发现者的身份把这件事报告上去。这样一来能保护墓穴里的文物,二来也能让赵长青挣个功劳,把身份问题给解决了。   她也确实思虑了很久,怕提前把墓穴的事情上报上去,上面的人过来问他们是怎么发现的不好交代,也怕那些穷凶极恶的盗墓贼事后寻仇,所以才想等着山崩了,再让赵长青出面。   但是没想到她千算万算,居然没想到这山会提前崩塌。   早知道这样,就算被公安带回去审问,也好过让赵长青冒险!   乔秀兰不准备干等着了,拔腿就往村子里跑。   村里正是农闲,外头又下着大雪,所以大家伙儿都歇在家里。   乔秀兰一路跑一路喊:“山塌了,大家快去救人啊!”   她歇斯底里地喊,很快乡亲们就从屋子里出来了,询问发生了什么。   乔秀兰跑回了家,也来不及仔细说,就对着家里人说:“黑瞎子山塌了,长青哥上去救人了!”   李翠娥他们一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乔建军站了起来,沉着地说:“你先别急,我带人去看看!”然后乔秀兰另外两个哥哥也站了起来,出了门去。   “咋回事啊秀兰,山怎么就塌了?”李翠娥忙不迭地给她擦眼泪。   乔秀兰一抹脸,来不及多说,立刻就跟上了哥哥们的步伐。   因为乔秀兰的喊声,此时乔家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乡亲们。   乔建军很快就组织好了人手,带着几个壮年男村民往大山的方向去了。   乔秀兰去给他们带路,一行人很快到了山脚下。   村民们刚跟来的时候还将信将疑的,此时走到这里感觉到震感了,又看山头上的雪和石子簌簌地往下滑,这才正视起来。他们这会儿也不敢冒然上山了,神情一个比一个的担心。   “队长,这山怎么好端端地就要塌了?不会影响到咱们村子吧!”   乔建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询问地看向乔秀兰。   乔秀兰没好气地往旁边一指,“问他啊!他是盗墓的!”   村民们立刻议论纷纷的,这个说要抓他去公安局,那个说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能有什么宝贝……可他们就是说话,谁也不提上山救人的事。   乔秀兰拉着乔建军的袖子,急的嗓子都哑了,“大哥,那个盗墓的说他儿子在山上,长青哥上去救人了,怎么办啊……”   乔建军神情也很凝重,可他身为大队长,也不能逼村民们不顾自己的危险去帮忙救人。   “我上去看看,谁愿意来的就一起来!”乔建军说完话,立刻就往山上去了。乔建军和乔建党一直没说话,但乔建军一动,他们也立刻跟了上去。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没跟着动。乔秀兰这才后悔起自己的心急鲁莽,她光想着回去求救了,可谁也没有舍生忘死去救人的义务。而且大家都是农民,就知道地里的事情,谁也没学过什么救援,大家就算有心,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乔秀兰可不想在赵长青生死未卜的时候再把哥哥搭进去,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只是哑着嗓子说:“大哥,我们报警吧,等警察来处理。长青哥他……他本事大,应该不会有事的。”   乔建国却说:“小妹,不管是赵长青还是别人,我都有这个义务去帮忙。”他说的无比坚定,就好像当年他刚当上大队长,为了村民的安全,不顾家人反对孤身一人去山上驱赶野兽的时候……   “看!有人下来了!”有人喊道。 第60章   乔秀兰眼眶一热, 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再次落了下来。   赵长青背着一个瘦弱的人影跑下了山。村民们上前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 把他背上的人给放到了地上。   乔秀兰也顾不上旁边有没有人了,奔过去给了赵长青一个熊抱。   赵长青那头刚把背上的人放下,猛地被她一撞,踉跄了两下才稳住了身形。   “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笑着用力地回抱着她。   乔秀兰不用再隐忍了, 就埋头在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赵长青脸上挂着宠溺的笑意,轻手轻脚地拍着她的背小声哄着她。   旁边的村民们也好,乔秀兰三个哥哥也好,脸上惊讶的神情不亚于刚才过来看到山崩。   “好了,咱们先回去吧。别回头再出什么事。”乔建国实在没眼看了,招呼着大家把盗墓的父子一起带走。   乔秀兰和赵长青走在最后面,她刚才是真的吓得狠了。到了面对大自然的残酷一面,她才发现自己什么用处也没有。   一行人离开了大山, 回到了村子里,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村里的乡亲们都听到了风声, 都在焦急地等着听消息。   “没事了,大家不用担心!”   乔建军这个大队长这么说了, 乡亲们提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不久, 县城的公安也赶了过来。   乔建军去和他们说了一下情况, 公安把盗墓的两父子带上了警车, 然后又派出了人手去山脚下看了看。   好在这场山崩虽然声势浩大,但只是虚惊一场。震动没多久就停止了,除了盗墓的那两父子运气不好, 在盗洞的地方被滚下来的石头砸伤了,其他人没有受一丝伤害,就是上山去找人的赵长青,也只是在救人的时候擦伤了手而已。   公安很快就把人带走了,并抚慰了群众的情绪,说稍后会向上面回报情况,派一些地质专家来查看,让大家不用担心。   山崩的事情就这么暂时告一段落,但是乔秀兰和赵长青的事情却不是这么能轻易揭过去的。两人在山脚下就抱上了,然后一直回到村子里,乔秀兰都没放开赵长青的手。   在知道山崩没有后续之后,乡亲们却还没有散,有几个八卦一点的妇女眼睛跟黏在了他们拉着的手上头。   “都回去吧,看啥啊!”乔建国没好气地哄人,然后扯过乔秀兰,“快跟我回家去。”   这小妹可真是愁死他了。刚开始是一直瞒着他,后头告诉他了,却要求他必须对家里人保密,说是回头等机会再和家里人挑明。这么个大秘密,可把他憋坏了!结果她倒好,今天这么多人,她自己就给挑破了。   “老二。”乔建军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看出来他也是知情者了。   “回吧回吧,咱们一起回去。”乔秀兰一边说,一边拉着赵长青往家走。   “秀兰,不然咱们改天再找个机会……”赵长青有些犹豫。他去山上救人的时候都没有犹豫,这会子却紧张起来,手心都涔涔地往外冒汗。   “不用改天,就今天!”乔秀兰说的斩钉截铁。   今天出了这么一桩大事,她可不想再瞒着家里人什么了。她之前就是想得太多,这也怕,那也怕的,险些就让赵长青至于险地!   乔建军兄弟几个看到他们走了,也立刻快步跟上。   他们一走,乡亲们散开的散开,没散开地却是跟着去看热闹了。   李翠娥几个都在乔家大门口忧心忡忡地等着,一见到他们回来,他们立刻就迎了上去。   乔建军同家人们说了一下情况,李翠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她的眼神就落在了乔秀兰和赵长青拉着的手上。   “妈,咱们有话进屋说。”   乔建国一边说,一边哄着李翠娥进了屋。   乔秀兰他们也跟着进了去,乔建国特地在门口多站了站。乡亲们多少还是有些怕他这个大队长的,所以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大家伙儿一溜烟似的就散了。   进了屋,李翠娥就对着乔秀兰瞪眼,“还不把手松开!”   乔秀兰还来不及说话,赵长青已经率先一步撒开了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到了一边。   “兰花儿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翠娥是真的急了,她是面团脾气的人,但为了外头关于乔秀兰的流言蜚语,已经不知道和人红了多少次脸。之前乔建国说的那么笃定,她就等着过年的时候他把相看好的人带上门了。   可今天这事一出,不用想了,这亲事肯定又黄了!而且这还不止,村里那些人看见了,这话不知道又要说的多难听!   “妈,您别急。我和长青哥本来就在一起了,今天他险些出事,我就也顾不上那些了,想着把事情挑明了,直接和您说。”   “什么叫本来就在一起了?乔秀兰,你真是翅膀硬了,本事大了,敢偷偷跟人处对象!”   乔秀兰还真记不得她妈什么时候叫过她全名,可见她这回真是气的厉害了。   “妈,您别生气,咱们有话好好说。”乔建军开始敲起了边鼓,他作为大哥,本来也不大同意乔秀兰和赵长青处对象。但乔秀兰已经是铁了心了的样子,李翠娥又气的狠了,他反而不好再发作,只能从中调和。   乔建国也适当地开口说:“就是啊妈,我之前不是说给小妹相看对象么,我想的就是长青啊。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呢,今天就出了这么一回事。”   “好啊你们!”李翠娥的眼眶红了,“你们一个二个都知道是不是?就把我瞒在鼓里!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妈的吗?”   说完这句,李翠娥就气的进了屋,用力地摔上了屋门。   堂屋里,大家面面相觑的,一时都有些尴尬。   “我、我先回去吧。”赵长青说。   “我去劝劝妈。”乔秀兰说着看了乔建国一眼。   乔建国稀里糊涂地就被李翠娥当成了他们的‘同谋’,没办法,还得帮着说好话。   他拍了拍赵长青的肩膀,“没事,咱妈就是一时生气,等回头想明白了就好了。来,别傻站了,坐啊。”   他一口一个‘咱妈’的,乔建军他们就是想赶人也不成了。   乔秀兰摸到了卧房,门虽然被带上了,却没被锁上。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就看到她妈正坐在炕上无声地抹泪呢。   她忍不住叹气,她就是怕李翠娥伤心,所以一直都没敢和她坦白,只想着等机会,这么一等,今天差点把赵长青给等没了。   “妈,咱们好好说说成不成?”她放软了语气,撒娇似的黏到了李翠娥身边。   这种撒娇的招数,过去可谓是百试百灵。这回李翠娥却没缓和脸色,仍然冷着脸说:“你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好的坏的,妈都和你说了,你就是不听。现在还敢瞒着我……”   “妈,您别哭。我给你好好说说。你看我最开始喜欢的是高义吧,你觉得长青哥同他比咋样?”   李翠娥哼了一声,“这有啥好比的?长青怎么也是周周正正好性儿的……”   听到她夸赵长青,乔秀兰面上一喜。   李翠娥见了就止住了话头,“反正不好比的。”   乔秀兰不气馁,接着说:“那还有后来那个当兵的,叫啥来着我都忘了。他也是周周正正好性儿的了吧?可他家里,他那老母亲,可都不是好相与的吧。”   她忘得差不多了,李翠娥可没忘。当时那亲事退完,潘家还好一通编排。要不是出了那桩事,乔秀兰的亲事也不会难上加难。   “您看吧,这前后跟我有纠葛的人,都不如长青哥。”   “那两个是不如,可总也有好的啊!”   “可我不喜欢别人,就喜欢长青哥。”   “你这丫头……”   “妈,我知道您担心的什么。长青哥的身份已经完全不是问题了。”   李翠娥止住了眼泪,愣愣地看着她,“真的?”   “今天长青哥不是上山救人了么?您还不知道吧,他救出来的是个盗墓的,听说咱们附近的那座山里头,有个什么墓穴,里面的东西可值钱了。公安说过几天上面会有专家来勘测……长青哥这不仅救了人,还保住了咱们国家的财产,他那身份还能是什么问题?我上回去省城玩回来和您说过的吧,吴亚萍哥哥说的,现在大城市里好多人都靠着立功表现把‘帽子’给摘了呢。”   为了给以后赵长青摘帽子做铺垫,乔秀兰可是一早就把吴家大哥的话转告给了李翠娥。不过李翠娥听完还是将信将疑,“你可别再骗我了。其他的你也别说了,要是长青的‘帽子’这回真能顺利摘了,不用你说,我立马备好嫁妆,过完年就把你这个不省心地给嫁出去!” 第61章   乔秀兰最终还是没能劝服李翠娥。不过李翠娥的态度也软化了, 说是等山崩事件的处理结果出来再说。   在这个时代, 李翠娥并不觉得赵长青家里穷和捡了个孩子养是多大的问题,只是纠结他的身份,已经算是十分开明了。   所以乔秀兰也没强求她一口答应下来,已然是心满意足了。   出了卧房以后,乔秀兰才发现家里的气氛有点奇怪。   此时已经快要是晚饭的点了, 于卫红几个嫂子都在厨房里忙活。侄子们感觉到家里怪异的氛围,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不说话。而她几个哥哥, 则和赵长青坐在一处, 都是脸色凝重的模样,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乔秀兰刚想去活跃下气氛, 恰好于卫红端着菜从灶房里出来。   “兰花儿,站着干什么, 端菜去!”于卫红说。   乔秀兰应了一声, 快步去灶房里帮忙。   灶房里她二嫂李红霞和三嫂刘巧娟正在洗刷灶台,她一进去,李红霞就对她挤眉弄眼地说:“兰花儿啊, 灶房里烟火气重, 你去堂屋招呼客人就成。”   乔家李翠娥现在是持反对的态度, 其他人则是观望态度,就是乔建国, 也只敢偷偷给他们敲敲边鼓。也只有李红霞,是乔家人里头最急着让乔秀兰出嫁的,恨不得越过李翠娥, 立刻就把他们的亲事给答应下来。   她们很快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赵长青几次都想站起身来告辞,但乔建国说什么都不让,只招呼他在家吃饭。   乔家其他人的态度虽然说什么热络,但看在乔秀兰的面子上,该有的客气还是客气的。   所以这餐饭的氛围实在怪异透了。   饭后赵长青没肯再多待,同众人告饶一声就离开了。   他一走,不用说,真正的‘批评大会’要展开了。   乔建军坐在上首,不怒自威。不过他先审的不是乔秀兰,而是乔建国。   “老二,你先来说。”   乔建国苦哈哈地罚站,“大哥,我真冤枉,我也是小妹从省城回来后才知道的。小妹说等过完年就跟家里摊牌了,所以我才帮着瞒了几天……我要是早早地知道了,就是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乔建国虽然是做生意的时候胆子极大,但对家里人,他可从来不使什么心眼子。所以他这么一说,乔建军也没有再为难他,转而看向了乔秀兰。   乔秀兰都把赵长青明目张胆地带回家了,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了。不用她大哥多问,她就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始末都交代了。   听完,乔建军的脸沉了下来。   也不光是他,她大嫂、三哥三嫂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乔秀兰也知道自己瞒着家里人和赵长青处对象的事,在这个时代算得上离经叛道了。所以她垂着手乖乖地站着,说:“大哥,我就是喜欢他,想和他一块儿。不是故意要瞒着大家,只是怕大家不同意,才寻思着找准时机再和家里说。”   乔建军听完,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于卫红出来打了圆场,说:“建军,事情都这样了,咱们再怪兰花儿也没用了。长青什么样的品性,这么几年接触下来,咱们都是清楚的。他配的上咱们兰花儿,至于其他的,那也不是长青的错。”然后她又对乔秀兰说,“其余的等他们商量吧,你跟我进屋去,咱妈今天饭都没出来吃,我另给她留了饭,咱们先劝着妈把饭吃了再说。”   乔秀兰点了点头,跟着于卫红端饭进了屋里。   李翠娥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不过还是说没胃口。又是于卫红好说歹说,李翠娥才看在她的面子上,吃完了半碗饭。   等她吃饭,乔秀兰陪着于卫红去灶房洗碗。   “大嫂今天真是多亏你了。”乔秀兰感激地看着她,一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卫红认真地看着她,说:“小妹,我今天这么做并不就是觉得你瞒着家里谈对象是对的。只是我寻思着从前的事——你之前说喜欢高义,咱妈和你几个哥哥都不同意,后来你不依不饶地在家里闹,一会儿闹绝食,一会儿是成日里哭,弄的咱妈和你哥哥们都没了办法,差点就要松口了。那时候是我绝对不同意,我是真心觉得高义配不上你,你要是真跟了他,往后不知道要过多少苦日子。这次我是觉得长青人不错,你也长大了成熟了,不像过去像个孩子一样懵懂,所以才想着这次该尊重你的决定。但你要明白了,女孩子结婚可不是儿戏,一旦你嫁了这个人,可没有回头路了。我们都是盼着你好的,明白吗?”   乔秀兰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又酸又软和,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李翠娥一直没怎么肯出房门,也没怎么给乔秀兰和乔建国什么好脸色。年光将近,李翠娥又这样,乔家人就谁也不敢提乔秀兰和赵长青的事情了,只当做无事发生过。   就在乔家人都以为今年这个年将要过得寡然无味的时候,事情却忽然有了转机。   年二十六,县城公安局又来人了,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几名省城来的地质学家和考古专家。   他们一共坐了两辆车过来的,一辆是普通的警车,另一辆却是很洋气的小轿车,村里不少人都去看了热闹。   公安把出事的那座山给封了起来,只放了几个专家和陪同人员进去。   乡亲们站在山脚下,也上不去,议论的更厉害了。   后来公安怕大家伙儿有情绪,就找了乔建军这个大队长,和他说明了情况——原来那对盗墓的父子真的在这荒山下头发现了墓穴,而且他们还不经意走漏了风声,弄的其他团体的盗墓的也争相过来勘测。之前他们发现山脚下有人做了捕猎的陷阱,以为是这消息都漏到外行耳朵里了,又生怕这里的人报警,所以才在年前这个其他人都回家团圆的时候还跑来继续挖盗洞。没想到这里发生了山崩,这对父子一个被困在洞里,一个被砸伤了胳膊下山求救,掉进了捕猎的陷阱里……   公安审问出了这些之后就把信息上报了,上面派出了专家来看,如果真有墓穴,那么往后就要在这里开展大型考古活动了。说完这些,公安又和乔建军打听,最早发现山崩和救人的是哪个人。如果墓穴的消息坐实,那么这个人不仅是救人有功,还很好地保护了国家财产,政府肯定是会颁发一个奖项以资鼓励的。 第62章   乔秀兰和家里人都说了这回赵长青立了功, 国家肯定会给他奖励,他的出身将不再是问题。   可家里人都是半信半疑,毕竟在他们这样的小地方, 一旦被扣上‘帽子’,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谁家也没见得能翻身。他们以为她是不想和赵长青分开, 所以才特别异想天开这么说的。   谁知道公安还真验证了她的说法。   乔建军也挺喜欢赵长青的,虽然年纪大点, 带着小石头,但是人好, 长得也好, 小石头现在也是聪明伶俐,家里人都喜欢的,加上乔秀兰的年纪在农村也不小了, 前面还黄了两次亲事, 两人相配倒也算得宜。   听完公安的话,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乔建军难得地弯了弯嘴角。   他把看热闹的乡亲们都带回了村里,立刻就回乔家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李翠娥已经好几天没个笑脸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总算是能展颜了。   “咱们小妹的亲事这就有着落啦!还好年头上清闲, 我们几个当嫂子的可都有功夫, 该操办的可得操办起来了!”二嫂李红霞在旁边跟着出谋划策, 就差说过年前把乔秀兰送出门子了。   乔建国在家也吃了不少挂落,眼看着能成事儿了,他也跟着嘿嘿直乐。   乔建军还是正着脸色, 看了乔建国一眼。   乔建国立马止住了笑,看向李红霞说:“你别瞎说,咱们小妹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红霞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不过到底这两年她太多次没讨着好,性子收敛了不少,所以也没上赶着回嘴。   当然了,最高兴的还是要属乔秀兰了。不过家人都在,她也不好做出多激动的反应,只是垂着眼睛笑。   公安和专家们动作极快,加上那盗墓的父子俩口供也详细,他们没两天就发现了墓穴的入口。   只是这墓穴入口也建的极其讲究,别说是他们这群不想破坏墓穴构造的专家,就是那些只想着捞一波跑路的盗墓的,都没能找到捷径,只能采取最蠢的办法在各个地方打盗洞。   不过这墓穴的讲究,也恰恰证明了这墓穴主人的显赫身份。   几乎是一夜之间,省城的各路考古专家都放弃了过年和家人的团圆时间,齐聚到了黑瞎沟屯。警卫力量就更别说了,后面那个差点崩塌的山头已经被完全隔离了出来。   因着多了这么些外人,黑瞎沟屯的这个新年过的格外不同。   人多了,首先他们的吃住就成了问题。   上头领导也是一波一波的来,最后这个任务就分配到了乔建军身上。   乔建军只好去发动乡亲,让专家能够入住本地人家。   乡亲们都忙着过年,本是都不大愿意让外人来家里住的,但大家伙儿也都知道兹事体大,加上乔建军也很有威信,所有他们虽然稍微不大情愿,还是打扫了自家的空屋子出来。   乔建军作为大队长,当然要以身作则,所以这年乔家也被安排进来了两个专家。   专家住了进来,透露的消息也就更多了。   经过了他们众人几天的努力,墓穴的入口已经被打开了,里头的陪葬品价值无可估计,已知墓穴主人的身份贵重无比,但具体多贵重,那就还有待考究。   于是黑瞎沟屯就在这样闹哄哄的氛围里过完了年,而年头上,上头对赵长青的表彰也下来了。   当然了,表彰只是表彰,实质性的奖品那是没有的,就是一面写着‘见义勇为’和‘先进个人’的锦旗罢了。   但是重要的是,有了这个表彰,赵长青的身份也就完全不同了。国家都承认他的‘先进’了,谁还能拿他的‘帽子’说事儿?都不用赵长青去运作什么,记者和县城的领导就都闻风而来。一时间赵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赵长青也没耽搁,打铁趁热,立刻就提着一堆东西来乔家提亲了。   最大的‘帽子’问题被解决了,李翠娥和乔建军他们也没有不同意的,乐呵呵地就把他们的亲事给订了下来。   盼了经年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乔秀兰心里简直比吃了蜜还甜。不过她也没忘了旁的,等家里人和赵长青说完话,她就把赵长青拉到一边,问他鱼塘的事情怎么办,毕竟最近黑瞎沟屯的外人可太多了,而且赵长青作为牵引出这件事的主角,不少眼睛都盯着他呢。   赵长青宽慰似的拉了拉她的手,乔秀兰刚想躲开,又一想现在两人可是正大光明的未婚夫妻了,也没什么好躲开的。两人第一次正大光明地拉着手说话。   赵长青说:“不用担心,之前我救完人就大概猜到了一些,连夜就去做安排了。老师傅他们早就回去了,山上的小屋也连夜拆了,鱼塘那边也做了布置。现在山那边人多眼杂,我们暂时都不会往鱼塘去。”   乔秀兰这才放下心来。现在事情好不容易拨云见日,钱财什么的已经不在她考虑范围了,她就希望两个人能顺利成婚。   他们两个挨着说话,也不用避人。   这景象落在李翠娥眼里,倒是再也不觉得刺眼了。她只是对着于卫红无奈地笑道:“这丫头,和长青感情真是要好。往常也不知道是怎么瞒过我们的。”   于卫红也跟着笑,“他们感情好是好事。今天长青带来的东西也让我吃惊,各色点心茶叶就不说了,还有几十斤粮票肉票。这么些东西,就是咱们家,一时之间也是拿不出的。看来长青这是攒了好些年,就等着娶咱家小妹呢。”   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赵长青积蓄的一小部分,所以觉得赵长青为了娶乔秀兰是放进来整副身家,额外用心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李翠娥笑得越发开心,说:“他们婚后还要带着小石头,兰花儿也被咱们娇惯着不大会谋生,这些东西……”   于卫红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妈您别操心,这个是咱们几个当哥嫂的都说好的,聘礼是一分不会扣小妹的,回头各家还要出陪嫁。肯定让他们婚后也过得顺风顺水的。”   李翠娥心中越发满意,现在乔秀兰的婚事也定好了,她这一辈子真是不觉得有任何遗憾了。 第63章 正文完   乔秀兰和赵长青的婚期定在了78年的春天。   年前李翠娥虽然和乔秀兰说了气话, 说要赵长青的‘帽子’真能摘了,过完年就立刻把她嫁出去。可真到了乔秀兰要出嫁的时候,李翠娥也就舍不得了。   不过再舍不得,乔秀兰的年纪到底也不小了, 加上她之前和赵长青当着乡亲们的面牵了手, 再拖下去外面肯定会有闲话, 所以一过完年,李翠娥和于卫红几个就开始忙着操办了。   首先乔秀兰肯定是要去赵长青家住的, 那房子里外就得先打扫一遍。   既然两家定了亲, 乔家人也没有嫌弃的, 趁着年后事情不多,乔秀兰几个哥哥就去把他家的房子都修补了一遍。至于家具,李翠娥早在乔秀兰没长成的时候就和县城的木匠说好了, 每次寻到了好木头都存到木匠处。婚期一定下来,木匠就把存下的木头全打成了好家具。而被套枕套什么的,则有于卫红几个当嫂子的绣了。   赵长青看着乔家人里外忙活,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私下里他问乔秀兰说要不要他再拿些钱和票据出来补贴。乔秀兰当然说不要, 他提亲的时候拿了几十斤粮票和肉票出来,乔家人已经觉得那是很大一笔了。如果再拿出更多的, 她家里人肯定要觉得奇怪了。   后来赵长青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又去和乔建国提了。乔建国也是一样的话,说他们的钱都还不能见光,尤其是现在黑瞎沟屯来往好些个外人, 更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打眼。不过赵长青有这份心,他这当舅哥的还是挺欣慰的。   婚期定好了,乔秀兰的嫁妆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定席面和通知亲朋好友了。   这时候也结婚都是在家里办席,普通人家就是家里人自己烧,条件稍微好点的就请厨子来帮忙。   李翠娥的意思是这次喜宴就她来烧菜,几个媳妇打打下手,到时候早一点开始准备,还是来得及的。   乔秀兰却不同意,乔家本家亲戚不多,赵长青那边的亲戚就更是几乎没有了。可两家人的朋友多啊,尤其是她大哥是当了多年的大队长,在黑瞎沟屯很有声望,到时候来道贺的乡亲肯定不会少。   她的意思就是请几个厨子和帮工来帮忙,这时候人工费用也不贵,也花不了多少钱。她自己攒了小金库,支付这点费用实在不算什么。   李翠娥又说她小孩家家能有什么钱,就算攒了些钱那也得留着往后过日子。   两厢争执,后头还是赵长青直接把人给请了,亲自带到了乔家。   女婿有心,李翠娥自然高兴,也就不提要去亲自操持喜宴的事情了。   很快,婚礼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剩下的就是邀请亲朋了。这时候通讯也不发达,住得近的就是亲自上门送喜帖,远一些的便用邮寄的方式。喜帖都是乔秀兰自己写的,普通的红纸,端方的毛笔字,很是简洁。   住得近的自然不用说了,接了喜帖都乐呵呵地道贺,并答应一定会去吃喜酒。吴亚萍虽然住在省城,一接到乔秀兰的喜帖,提前就搭车过来了,说是要陪着乔秀兰出嫁。   当然了,作为新嫁娘,除了写请柬以外,她大部分的时间也就是陪着嫂子们做做针线。就这样,于卫红她们还不肯让她多做,说是她往后嫁了人,多得是时候要操持这些,不如趁着现在还没出嫁,在家好好歇歇。   李翠娥和哥哥们对她好,这自然不用多说了,这是血脉连着的亲人。难得的是嫂子们这些年来对她也是十分照顾,她二嫂李红霞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大体上心不坏,三嫂刘巧娟自从怀安安的时候受了她的好,后头也是把她当亲妹子看。她大嫂于卫红就更不用说了,说是把她当亲女儿也不为过。   可惜的是现在这时代,好多东西都不能轻易外漏,不然乔秀兰肯定想着在出嫁前报答一下嫂子们。不过来日方长,她只要把这份好记在心里,总有报答他们的时候。   黑瞎沟屯有未婚夫妻在婚期定下来之后,婚前不能见面的习俗,所以自从过完年,虽然赵长青经常往乔家跑,但乔秀兰却是一直不能和他见面的。   幸好还有小石头这个小机灵鬼,时不时往乔秀兰身边去,充当他爹的传声筒。   照理说小石头是要等乔秀兰和赵长青结婚之后,再改口喊她娘的。但是小家伙实在是太喜欢乔秀兰了,一听说他们定下婚期之后,就自发自觉地改口了。乐得李翠娥还同乔秀兰打趣说:“这孩子也真是乖觉,平常人家总要给小辈一个大红包,小石头连红包不收就一口一个‘妈’地喊你,说起来还替咱们省钱了呢。”   小石头听完,喜滋滋地点头,“我要妈,不要钱!”   李翠娥抱他坐上膝头,还是往他口袋里塞了个大红包,又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那你以后也不喊我奶奶了,得喊姥姥了!”   小石头跟李翠娥的感情不比和乔秀兰的差,他在她怀里咯咯直笑,立刻清脆响亮地喊起了‘姥姥’。   乔秀兰看着他们祖孙两个其乐融融的模样,心头柔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   日子如流水一般缓缓流淌,终于到了乔秀兰和赵长青结婚当天。   这天一大早,乔家就忙活起来了。李翠娥烧了早饭,大家吃过就开始了各自的行动。男人们搬出借来的桌椅,放到了院子里准备招待客人。赵长青也是天刚亮就到了,跟着他们一起忙活。   女人们则是帮着乔秀兰打扮。   乔秀兰的喜服是仿唐装的样式,上面是宽袖窄领的大红色斜襟长袖上装,下面是一条长到脚腕的红色长裙。   喜服虽然样式简单,不像百货公司里面卖的那种裙子花纹复杂,却是李翠娥和于卫红几个一针一线,仔细按着乔秀兰的尺寸做出来的。   加上乔秀兰条件也好,这喜服一上身,越发衬得她长颈窄腰,骨肉匀停。   她二哥乔建国还特地托人从省城买了一套化妆品过来,乔秀兰扑了粉,描了眉,嘴上涂了薄薄一层口红,五官越发昳丽。看的李翠娥直夸她好看,然后又想到这么好的闺女往后就要嫁进别人家了,又红了眼眶。   乔秀兰自己也眼眶发热,还是于卫红把她们劝住了,说两家离得又不远,乔秀兰就是每天回来都不是问题。   就这么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来参加婚礼的客人把乔家的院子都挤满了。   喜宴之前,一对新人要对着主席像宣誓。   牛新梅和吴亚萍充当乔秀兰的傧相,两人之前都在忙着给客人们发红鸡蛋和喜糖,忙完了才进去陪着乔秀兰出屋。   “秀兰今天可真好看!”牛新梅眼睛冒光地看着她,觉得乔秀兰今天就像画报上的明星一样。   吴亚萍也心有所感,红着眼睛说:“你们前后都嫁人了,现在就剩下我了。回头我在省城结婚,你们可一定要来。”   乔秀兰一左一右地揽了揽她们的肩膀,“你结婚,我和新梅肯定要去的。咱们都好好地,往后咱们都努力过好,希望将来咱们能在省城一起生活。”   吴亚萍和牛新梅都道好,三个小姐妹手拉手,谁也不肯撒开。   堂屋里,赵长青一边招待客人,一边心急地频频往乔秀兰的卧室望。   好不容易到了吉时,乔秀兰出了屋子。赵长青拔腿就往她身边走。   他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皮夹克,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最让人耳目一新的是,这一日的他笑得格外开怀,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   “哎呀,这看把我们新郎官给急的。”乔建国在旁边笑着打趣,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赵长青丝毫不介意,就也跟着笑,黑灼灼的眼睛却不离乔秀兰。   乔秀兰被他看得红了脸。   乔建军这个大队长充当见证人,让他们往主席像前站,该宣誓了。   赵长青拉住了乔秀兰的手,眼神里饱含着期待和小心翼翼,“秀兰,你会后悔吗?”   乔秀兰笑了,“怎么会。”   她的目光在乔家人身上一一逡巡,他们也都在笑。   重活了一辈子,家人富足安康,她也终于和赵长青结了婚。后悔?她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