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前夫刚死时》 作者:老胡十八 文案: 曾经十里八村一枝花的李曼青不是个好女人,丈夫刚死,拿了他的赔偿金同真爱私奔了,还打掉老唐家唯一的孩子,落得个终生不孕的下场。 一觉醒来,回到了前夫刚死时,再有七天,巨额赔偿金就要到了,肿么破? 【入坑提示】 ①关于男主:坚持唐丰年不动摇,但他不是完人,会犯错。 ②关于女主:更不是完人,甚至前世都不是好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种田文 重生 年代文 主角:李曼青 ┃ 配角:唐丰年,季云喜 ┃ 其它:九零,煤老板,包工头 第1章 哭声   李曼青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那哭声撕心裂肺,满含巨大的悲痛,悲痛得连她个旁观者听着都心酸不已,正是别人说的什么“闻者伤心听者流泪”……那人定是正在经历什么切肤之痛。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到底是什么人在哭,但无奈手却酸软得抬不起来,像全身力气被抽干一般。   像是干活累到精疲力尽一般,但自从家政公司辞职后,她就再未如此辛苦过了啊……当然,也有可能是重感冒了。   想到感冒,她自嘲的笑了两声。   不想,笑声没有,只从喉咙里“咯咯”的冒出两声来,像卡了痰一样,犹如一把陈旧的锯子在锯木头一般的粗犷难听。   那哭声就顿了顿,有男声劝道:“老太婆别哭了,快瞧瞧曼青去。”   李曼青只觉着这把嗓音熟悉得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两年愿意同她说话的男人已经不多了,横竖都能数得出来,不是门口当保安的老刘,就是同在家政公司打扫卫生的老李。   然而,他们都是云城市本地人,不是这种大山里的口音,倒像威城的乡下口音多些……而威城乡下,正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之处。   李曼青悠悠的叹了口气。   一双苍老的手就摸到她脸上来。   李曼青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来,看到的就是一张苍老的,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曼青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哭得久了,老太太沙哑着嗓子,也跟着悠悠的叹口气。   见她仍大眼圆睁,一眨不眨的看着自个儿,晓得是悲伤得狠了,也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以后几十年要怎么过?想着不禁愈发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她,“哇”一声又哭出来。   李曼青被她哭声一震,终于回过神来,这是她以前的婆婆,是她前夫的亲妈,威城县大山沟里的罗翠珍……可她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啊!   怎么就会见到她?李曼青难以置信,自己好好的在出租屋睡了一觉,醒来就见到已经去世了的前婆婆。   “老太婆别哭了,我已经请隔壁建华去刘家村叫了大囡和姑爷,你赶紧去换身衣服……”   “我呸!换什么衣服,丰年都没了,我就是穿成一朵花儿又有什么用?我可怜的丰年,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咋就狠心丢下你可怜的娘去了!”老太太又声嘶力竭的哭起来。   李曼青心头一震!   这时唐丰年刚死,是二十年前!她赶紧伸出手来看了看,这是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手背肌肤光泽有弹性,掌面纹理细致柔软,而不是在家政公司熬出来的粗糙老茧!   她试探着叫唐老太太:“妈?”   老太太顿了顿,好容易忍住哭声,也答应不出来,只两眼无神的望着她。   看来真是唐老太了!太好了,她居然回到二十年前了,那时候她才二十一岁,才高中毕业两年,风华正茂!李曼青高兴得一把抱住她,又“妈”“妈”的叫了几声,激动得又哭又笑。   唐老太以为儿媳妇傻了,忙双手拖住她的脸,看着她眼睛道:“曼青咋啦?可千万别傻了啊,丰年才没了,你可不能再出事儿……呜呜……”又哭起来。   “妈,别哭了,咱们会好好的,我会好好孝顺你们,不让你们……”过早的逝世。上一辈子的唐家二老,在独子唐丰年去世后没多久也都去世了。   凭心而论,在前世仅有的两年婆媳时光里,两位老人待她不错。因为她是高中毕业,在不识字的老两口看来已经是“高学历”了,人又生得白净秀气,在家里被父母宠着,嫁来唐家也颇得他们照顾。   尤其是后来独自在外的二十年,历尽风霜,吃尽苦头,她才晓得,他们待她真的已经非常厚道了。   而且,她还在唐家一片悲痛时卷走了前夫的赔偿金……无异于雪上加霜了。   “曼青别哭了,你也劝劝你妈,咱们……唉,算了。”唐德旺一屁股坐凳子上,双手抱头说不出话来。李曼青现在还没被无止境的夜班摧残成老花眼,可以清晰的看见泪水大滴大滴的从老人下颌滚落。   丧子之痛,即使是沉默寡言的农村汉子,也哭红了眼。   李曼青试着动了动身子,感觉没那么酸痛了,赶紧下地,见床下有一双绣花的塑料底鞋……这种塑料鞋底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   四周看了一圈,只有左边墙角处摆了一张红木桌子,上头的红色油漆斑驳得可怜,桌上放了个被火烟熏得乌漆墨黑的茶壶。   她挣扎着下地,走到桌旁,提起茶壶倒了一碗浅黄色的水,“咕噜咕噜”两大口喝光……太过瘾了!这种带着淡淡清苦味的苦茶水,她已经好多年没喝过了。   而且唐家老太太是个勤快人,常说不能喝生水,家里每天都有温开水和苦茶水备着,现在喝进肚还是温热的。   虽说茶水是温热的,但李曼青肚子却不买账,“咕咕咕”的叫了一阵,正好被唐老太听见,心疼的叹口气,道:“曼青别哭了,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我……我去给你热饭。”可她自个儿的声音都是哽咽的。   李曼青忙道:“妈你歇着,我去。”   也顾不上老人家眼里的疑惑,三两步跑到隔壁的厨房去。她来婆家两年,几乎就没做过饭,老太太诧异也是正常。   李曼青一面汗颜,一面将锅洞门打开,见里头还有老太太中午做饭时烧的木柴头,有一半灰灰的,她熟练的拿火钳戳下那层灰后,露出红通通的火头来,再拢一把碎叶子盖上去,拿篾编的火扇扇了几下,“轰”一声,火就燃起来了。   习惯性的抬起左手来,她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二十年前的大山深处,她没有手表,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但看这还冒热气的锅灶,也就中午饭后没多久,不会超过两点钟。   她忙打开灶旁的木头柜子,见里头放了几个青绿色的洋瓷大碗,端出来一看,有半碗酸菜炒的土豆薄片,还有半小碗凉拌的春芽……李曼青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她已经好多年没吃过太平乡的春芽了。   正要洗锅热菜,突然就听见门外吵吵嚷嚷,有陌生的女人哭声传来,她刚要叫婆婆去开门,那木头做的大门就“嘭”一声被人从外头撞开了。 第2章 死因   唐家的大门是被撞开的……当然,本来也没上锁。   “爸妈,建华说的是真的吗?怎么可能,丰年怎么可能……呜呜……”   李曼青从厨房伸出头来,愣了片刻才认出来,是多年不见的大姑姐,嫁去刘家村的唐丰莲。此时的她还没到四十岁,头发也没白,面色白净,身材丰.满,身上穿着暗红色的呢子大衣,下头配了条深灰色的健美裤……这一身,就是在二十年后也不过时。   唐丰莲是老唐家几姊妹里日子最好过的一个……直到后来的事情发生。   大姑姐只来得及看了她一眼,就跑进堂屋去,母女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就“哇”一声抱头痛哭起来。   李曼青麻木的听着她们的哭声。唐丰年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作为老唐家唯一一根独苗,突然间说没就没了,至亲之人谁也受不了。   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唐丰年的老婆,倒是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可能是时隔太久,二十年了,久得她已经记不清唐丰年的长相了,当然,若像大姑姐这般面对面还是认得出来的,但若让她在脑海里勾勒,却是无从下笔的。   他留给她的唯一印象就是力气大,个子高,和发自内心的害怕,其余的……跟一个陌生人也没啥区别。李曼青倒是想要挤两滴“鳄鱼”眼泪,但她根本挤不出来。   才想着,唐德旺和大姐夫刘建国劝着,屋里的嚎啕大哭好容易收了,只听得见两个女人的呜咽声。   “建华说的消息……爸妈从哪儿听来的?”这是大姐夫的声音。   唐德旺沙哑着嗓子,道:“他们一起下井的三个人,一个都没跑出来……”   原来是唐丰年跟着村里人在县里另一个乡的私人煤矿上挖煤,已经挖了五六年了,前两年结婚后,家里人再不让他去了,但他说趁现在的老板是厚道人,以后矿被兼并了就再没这么好拿工钱了,硬是才正月初八就出了门。   谁知这一去竟是天人永隔。   泪水未干的母女俩又哭起来。   “那是谁带回来的话?可当得准?”   唐德旺揉了揉通红的双眼,道:“建华他二哥带他去的,话也是他带回来的,说是……埋得太深了,矿口全埋死了,老板不愿再花钱挖开,咱们……”   唐丰莲带着哭音接嘴道:“那丰年就这么啥都没了?!”尸骨无存。   李曼青心头也跟着一酸。地处偏远山区的威城县能在未来的三年后脱颖而出,成为远近闻名的县级市,同它本身发达的煤矿经济密不可分。但有煤的是威城县下另一个叫大渔的乡,不是唐家所在的太平乡。   整个威城县每年死在矿上的人不会少于七八个,人人都知道危险,矿井塌.方会死人,瓦.斯爆.炸会死人,甚至采矿架塌了,也会死人……但饶是如此,村里年轻人还是趋之若鹜。   二十年前,还在上一个世纪,改.革.开放的春风尚未吹到内陆山区,大山里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刨一年也挣不了八百块钱,而下矿每个月就能有一百块,正经机关单位也不过如此,确实属于高收入了!   唐丰年是老两口的老来得子,连着生了三个姑娘才得的儿子,父母年迈,姐姐们都已出嫁,妹妹还在读书,他不得不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现在,顶梁柱没了,唐家老小真是老的老,小的小,往后生计之艰难,可想而知了。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矿上的赔偿金还是被他们信任的儿媳妇卷走了。   李曼青恨不能狠狠的扇自己两个耳光,她上辈子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能做出这种蠢事来,因为愧对唐家人,无颜面对亲生父母,她一出去就是二十年,再不敢同任何人联系。   “那咱们怎么说也要上矿看看去!”这是唐丰莲的主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到弟弟的尸骨就要被永永远远的埋在百米深的地下,心口就是一阵绞痛。   唐老太哽咽着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家里没人看着,你小妹还在学校不知道消息,你兄弟媳妇性子也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唐丰莲无奈点点头,弟媳妇那软脚虾,确实不放心让她守家。   “那行,不如就让她先去刘家庄,那边有我公公婆婆给她作伴,我和建国陪你们去大渔。”说着就要叫老公刘建国带李曼青过去。   李曼青在厨房里听得心头一动,上辈子的这时候,她死活闹着不肯去大姑姐家,最后闹得公婆没去成矿上,唐丰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就无人得知,只任由矿上老板单方面的做主,给了他们一笔巨款打发过去。   当然,说“巨款”也只是对唐家而言,对那些煤老板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这么不识大体的哭闹了。   李曼青进堂屋去,低着头道:“妈,大姐,就让我跟你们去吧。”她不敢抬头,怕她们看见她一滴泪都没有的眼睛,对于一个刚死了老公的女人来说,这绝对不正常。   “曼青怎么成?不是说坐不惯拖拉机麽?”唐老太满眼狐疑。   李曼青老脸一红,她上辈子确实够“讲究”,也够作的,农村人居然以“坐不惯拖拉机”为由,连自己生死不明的老公都不去看一眼。   “我……想去。”她低着头憋出这么一句,唐家母女都只当她是悲伤所致,还拍了拍她肩背,安慰“不怕,咱们去看看”。   “曼青从昨日中午就没吃过饭,怕待会儿路上饿,我去给她热个饭去……”唐老太忙着进了厨房,大姑姐不赞成的看了弟媳妇一眼。这个媳妇,自娶来啥也不会做,不下地,不进田,居然连厨房都不进,也就她妈这样的好脾气了,要去了老刘家,还不得被教着做人?   李曼青一看大姑姐那熟悉的“看不惯”眼神,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她在婆家没有被教做人,却在后来的二十年,被社会教会了!   那二十年里,她种过地,养过猪,进过厂,在小餐馆洗过盘子,也在高大的写字楼外擦过窗子,还在小区里做过钟点工……只要能挣钱,能还债,就是扫马路她都愿意。   是的,还债,替“真爱”还债。即使后来这几年她年老色衰,他已经弃她而去,但他欠下的一屁股债,债主可不会放过他对外的“老婆”李曼青。   才想着,就听一声“姑妈”,门口进来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的年轻男子。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她一生的悲剧源头来了。   罗有秀你个王八蛋!李曼青眼睛都红了。 第3章 出门   那把嗓音,那个自以为时髦风流的打扮,他就是化成灰,李曼青都能认出来!   唐老太听见,赶紧从厨房伸出头去,客气道:“有秀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别怪姑妈招待不了你了。”老太太吸了吸鼻子,又问他吃过饭了没。   李曼青低着头,使劲掐着自己大腿,只有疼痛能让她清醒,清醒着不要冲动犯蠢。   上辈子,自己就是被他的人模狗样给迷了心……当然,也是她眼瞎,自以为给她念两句徐志摩的诗就是喜欢她了,给她从城里带双塑料鞋底回来就是关心她了。   直到后来,她跟着他离开宣城县,没多久就被他以做生意为由榨干赔偿金……然后才露出他的真实面目。她只要一说要回宣城来,他就一面痛哭流涕认错,画“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大饼,一面恐吓她回去就是给娘家丢人现眼,哥哥嫂子一定不会认她……   可怜她那多年书竟然白读了,就这么让他一面红脸一面白脸的拦住。   再后来,年纪大了,为了生计整日奔波,她竟然就再也没回来过。   “表姐回来了,表妹也在啊,听说丰年出事了,是真的吗?”他虽问的是唐丰莲,眼睛却只落在李曼青身上。   见她今日穿了件大红的毛衣,显得脸又白又小,眼睛又黑又亮,若不知内情的,都只当她是十五六的女学生,哪里想得到是已婚少.妇了,还真是十里八村难得的好人材啊……可惜他的死鬼表弟无福消受。   唐丰莲历来见不惯他这副不务正业的模样,若是往日,定要打趣他西装革履上哪儿当大老板去了,今日却是再无心接嘴的。   李曼青尽量捏紧了拳头,逼着自己不看他,只盯着地板发呆。这两年,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打上水泥地板了,只除了唐家。她记得唐丰年过年的时候说等明年上冬冷了,请工便宜,他要提前回来打的……现在他人没了,唐家的泥土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换得了了。   “是啊,你表弟……唉,我们正打算去瞧瞧。”唐德旺勉强应付一句。   “上哪儿瞧去?我听说那矿井两百来米深呢,入口堵死了,别说人了,根本连苍蝇都飞不进一只去……”罗有秀讲得“栩栩如生”,唐德旺听得浊泪四下。   这不是往老人家伤口上撒盐麽?李曼青恨不得让他快些闭嘴,唐丰莲已经怒目圆睁。   “表弟若没事就回去吧,咱们待会儿忙得很。”大姐夫出口了。   罗有秀还想再哔哔,看了眼大姐夫脚下的编织皮凉鞋,这可是城里人才穿得起的……只得讪讪住了嘴。   没一会儿唐老太热好了饭菜,就着鲜嫩的凉拌春芽,李曼青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白米饭。想到今日去的目的,又回房换下那红得耀眼的毛衣,穿了件印有椰子树的的确良衬衣,三月份天气还有些凉,外头又加了件猪肝色的小毛衣,有意将前襟一排扣子揭开,就成了后世的针织开衫的造型。   这件小毛衣还是娘家嫂子送她的,当年流行说“猪肝色”,其实也就是后世说的卡其色与紫色的混合,显老效果杠杠的!   果然,她才穿上这一身出来,罗有秀就皱了皱眉,深觉一副好样貌被这西里古怪的打扮给埋没了。   唐德旺一把大锁锁了门,几人走到村口,刚好见大榕树下有老人坐着晒太阳,见他们一家老小的出门,也都知道是丰年的事儿,劝道:“丰年爹妈,咱们不怕啊,去了好好同老板说说,多多少少赔点钱,你们以后也能有个着落……”   又听得两老哭成泪人,李曼青终于在“麻木”了半日后,跟着掉了几滴泪。   大平地村地处高寒山区,交通闭塞,二十年前还没通公路,要到乡里去只能走两个小时的山路。这年代在城里已经到处是自行车了,大平地却只村长家有唯一一辆,还因路太窄太陡了没法骑……其闭塞与落后可想而知了。   李曼青就叹了口气,上辈子虽说是个穷打工的,但地铁公交出租都出门就能坐,回到“交通全靠走”的二十年前还真不适应。   唐丰莲却误会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曼青要走不了就先跟你姐夫家去。”   李曼青连忙摇头:“能走能走,咱们赶紧走吧。”   等灰头土脸走到乡里,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大姐夫去找了辆拖拉机来,每人一块钱,一路“突突突”的将他们颠簸到大渔乡,又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这还是知道他们有急事儿,算“突”得快的……再不到,李曼青都要吐了。整个五脏六腑都被颠得变形了。   只是,下了拖拉机,众人都傻了,只知道“矿上”“矿上”的叫,但大渔大大小小的私人煤矿不下五六个,他们连人家煤矿名字、地点都说不出来,去哪里找人去?   唐德旺红着眼,见人就问“知道唐丰年在哪个矿上吗”“听说哪个矿上出事了吗”,这年代出了事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家就是知道也不敢同他们说的。   唐丰莲骂大姐夫:“你咋就脑袋少根筋,走之前不会问问建华他二哥,现在这大海捞针都捞不着!”又要使他回去问人。   光一个单边都得三个小时,还是有拖拉机坐的,要没车坐,靠他走路一来一回还不得七八个小时,都走到半夜了!   李曼青忙拦住:“大姐夫不用跑了,我记着丰年说过,那煤老板好像姓季,名字叫啥不知道,但只消问问季老板的矿在哪儿,总能找着的。”她之所以记得,是当年那笔赔偿金是季老板亲自送上门的,她还有些印象。   果然,李曼青堆着笑脸,找了家叫“利民农资”的店,一问季老板,人家就指给她了:“那可远了,走路走不到的,喏,乡.政.府门前过去有马车,你们只消说去‘云喜’煤矿,人家就会带你们去了。”   几人赶紧又去找车,每人五毛钱,又是坐了一个小时多才到矿上,而此时,天已经擦黑了。   就在他们走后,乡.政.府门前的一辆黑色桑塔纳里,年轻的司机问坐在后座的人:“老板,这怎么办?听见他们说话了,就是找唐丰年的。”   男人蹙着眉,弹了弹烟灰,半晌才道:“那就让他们找去。现金准备好了没?”   司机晓得这是要做好打发他们的准备了,赶紧道:“都取出来了,两万块。另外两家的都只给一万五,会不会被他们知道了闹出事儿来?”同样是埋矿井里了,要赔偿的话都得一视同仁,不然封得了这家的口却封不了那家的,到时候还是麻烦。   后面的男人却再没出声了,只望着那女孩子的背影沉思,没想到啊,这种穷乡僻壤还能有这么白净的姑娘。他来大渔三年了,倒是第一回见。   就是穿衣品味忒老土! 第4章 矿上   太阳落山,唐家五人终于颠到了“云喜煤矿”门前。暮色里的铁大门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一想到自家儿子就死在了里面,唐家两老那眼泪愈发成了断线的珠子。   几人才下车,就有两只半人高的狼狗吠起来,“汪汪”恨不得挣脱铁链的束缚冲出来,李曼青吓得往后缩了缩。这东西可不是好惹的,以前跟她一起打扫卫生的老刘说过,他们老家有人被狗咬了,觉着几百块的狂犬疫苗贵,没去打,结果才半年就死了。   她可不想才重生回来就得狂犬病!想着就拉住要上前的唐丰莲。   门口保安一看见他们拖家带口哭哭啼啼的,早猜到就是昨日矿.难来的家属了,也不敢开门放他们进去,只喝问:“你们几个做什么的?咱们这里闲杂人不得入内。”   大姐夫上前,点头哈腰的将事由给说了,那保安却只敷衍他们让等会儿,具体等到什么时候却又不说。   唐丰莲是风风火火的脾气,一听就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大声叫起来:“我兄弟在你们矿上没了,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来问问怎么了?你今天要不放我们进去,我们还就不走了!”   “老板不在,我也做不了这主,放你们进去也没用。”   唐老太红着眼哀求道:“大兄弟,咱们不是坏人,就在隔壁太平乡,我儿子叫唐丰年,都在你们矿上干了五六年了,你一定知道的。”   那小伙子,个子高,人也生得浓眉大眼,往日话不多,他当然知道,昨日下井前还同他打过招呼呢,谁知道就……   想着也动了点恻隐之心,好言好语道:“你们也别着急,我们老板快到了,等他来了,有什么话都好说。”   唐德旺见他好说话,就问:“大兄弟可见过我家丰年?”   保安自个儿也是为人父母的,正要安慰他两句,只听“吱呲——”一声刹车声,一辆铮亮的黑色轿车就停在铁门前。那两只猖狂的大狼狗也不吠了,李曼青估摸着是主人回来了。   果然,那保安赶紧三两步跑出来,点头哈腰拉开后排车门,半晌,伸出一只穿黑西装裤的腿来,唐家众人屏气凝神。   李曼青一路上已经想好了,既然唐丰年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那她只能想办法多为唐家两老要点赔偿金,就是多一百块钱也够他们花半年了……就当是为上辈子的自己赎罪吧。   无论何时代,能开私人煤矿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钱他们不缺,只是关系不好找,为了给上头省事儿,出了矿.难都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只要她提得恰到好处,应该能得一笔不菲的赔偿。   男子一下车,唐丰莲就扑过去拉住他车门,边哭边说:“季老板,你一定要把井口挖开,要让我们看看兄弟啊!”   男子躲避不及,皱眉看着女人鼻涕眼泪抹在自个儿身上,司机小刘赶紧拉她:“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啊,别拉拉扯扯的。”   唐丰莲已经哭红了眼,哪里还听得进去别人怎么说,只一个劲的哭求要见弟弟,李曼青眼见光哭不是个办法,只得上前拉劝,对穿黑西装的男子说:“咱们好端端的人来了你们矿上就没了,季老板可得有个说法。”   男子见她冷着脸面无表情,比在大渔乡.政.府前见时又白净了点,连露出来的手腕都快赶上他衬衣的颜色了,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生的……宣城地处高原,海拔高,紫外线照射强烈,男女老幼没几个白的。   李曼青抬头,见这季老板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瘦高个儿,她得仰着头才看得见他表情,当然此时的表情也比较臭。   国字脸,五官深邃,脸黑……这是李曼青对季云喜的第一印象。当然,没有浮夸的手指粗的金链子,也没有满手戴满金戒指,至少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像煤老板。   “季老板怎么说?”少女娇嫩的声音把季云喜的神思拉回来。   “哦,这次塌方是他们违规操作所致,本来老板已经让他们停工了,说是再检查一下,是他们三人不听指挥,自己钻进去的……所以,这次的事故,主要责任还是在唐丰年三人身上,你们闹也没用!”司机小刘一板一眼,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唐家一家子都是老实人,闻言都愣住,以为真是自家儿子“自作自受”。   李曼青却心内不屑,她二十年打工生涯已经见多了这种情形,出了事都是先将责任往你身上推,讲责任划分?不过是欺负他们老实巴交的农民罢了。   “我们不是闹事的,只想进去看看儿子……哪怕是看看他住的地方也行。”   “就是,我们只想去看看,责任如何划分,还得靠上头的认定。”   季云喜闻言,定定的看了李曼青片刻。看得她也开始害怕起来,其实她也拿不准这种事该到什么部门反应,心想实在不行就只能报警了。   “小刘,你领他们去宿舍看看。”季云喜最终丢下这么句话走了。   唐家五口跟着司机,绕过堆成山的煤炭,踩着黑漆漆的路面来到一栋二层小楼里。唐丰年的宿舍在二楼,楼道里全是黑漆漆的煤灰,工人们挂在走廊上的衣服也都蒙了层灰似的。   “喏,那就是他的床了,你们顺便把他东西带回去吧。”唐老太太已经扑在那张木板床上哭起来了。   李曼青印象中的唐丰年还算干净,至少夫妻仅有的几次生活,他都洗刷得干干净净,没想到他一个人的床铺却是一团乱麻,红红绿绿的枕头和被子胡乱堆着,床下有一双塑料底的布鞋,是他过年回家时穿过的,床旁的桌上放着一个陶瓷口缸,里面竖了一把刷得劈了毛歪歪扭扭的牙刷。   他的个人物品少得一目了然。   不过那抽屉却是上了锁的,司机小刘叫来保安,帮着他们用锤子砸开了,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沓钞票,钞票下还压了个小本子。李曼青眼尖,看见上面“小楷本”三个大字。   他一个大男人买这种小学生的作业本干嘛?莫非是账本? 第5章 日记   心里想着,手就先把本子拿起来。   翻开第一页,顶上写了“一九九二年六月二十三号,天气晴。”   李曼青了然,这是日记,不是什么账本。好奇心驱使,她见其他人都正睹物思人,搂着他的铺盖哭呢,没人注意这边,就偷偷摸摸看起来。   “明天就要回家结婚了,心内既欢喜又复杂,爸妈做的糊涂事,我都二十七的人了,偏要给我找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我看得出来,她对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但八百块的彩礼已经给了,妈说领不了证也要先把酒席办了。不过,她的皮肤特别白,眼睛又黑又亮,戴上城里人的眼镜一定特别漂亮。”   事实证明,等她真戴上眼镜,一点儿也不漂亮,也不知道这唐丰年是什么审美,难道只要是没见过的城里人才有的玩意儿都是好的?   李曼青这才想起来,当年她爸爸得了急性阑尾炎,没有手术费,只得收了老唐家的“巨额”彩礼,先把她嫁过去。当然,后来她才知道,那八百块全拿去给哥哥娶媳妇了。   原来这婚不止她不乐意,就连唐丰年也结得不情不愿啊。   她继续往下翻:“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四号,小雨,攒了三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块手表,但她好像不喜欢。”   这个她还有印象,回门那天在乡里见人戴着手表,她多看了几眼,三个月后他就献宝似的买了一块给她。她当时想的是,自己都不读书了,戴了手表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在家干农活!尤其是想到当初学习成绩不如自己的许多同学都考上了大学,她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场,对这象征“文化人”的东西越发不待见了。   后来,那块表被她扔哪儿去了都不知道……没想到却是唐丰年三个月的血汗钱。   李曼青有点惭愧,继续往下翻,就大同小异了。   “今天给她买了块丝巾,她好像不喜欢。”   “今天看她喜欢城里人烫的卷毛,拿钱让她去,她又不去。”   “昨天建民嫂子穿了双水晶凉鞋,她看着可羡慕了,买给她她又不喜欢。”   “她的脾气有点怪,不过也能理解。”   ……   无一例外的,都是他讨好她,她不为所动。   年纪越大,泪窝子越浅,李曼青忍着眼眶湿润,慢慢的叹了口气,有经历才有对比,这样看下来,唐丰年对她真的挺好,上辈子她都只顾着心高气傲了,居然错过了身边这么好的男人。   而这一世,偏偏让她重生在他死后,知道了他的苦心又如何?人死如烟灭。哪怕是早重生回来一个月,一天,甚至几个小时,她都能让他别下井啊!   老天爷一定是在捉弄她。   “曼青,快把你男人的东西收了,我陪爸妈去矿上看看。”唐丰莲扶着老太太下去了,那保安闻言多看了她两眼,没想到这女孩子居然是唐丰年的媳妇儿。   李曼青答应下来,把他的铺盖整整齐齐卷了,口杯牙刷和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裳也收拾了,“小楷本”放最底下,藏在被窝里,这才想起来抽屉里的钱。   那“日记”她没看完,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五号,连续加了两个月的班,想要给她买一条真正的珍珠项链,可是加班费才有三十多块,不知道下个月回家能不能攒够。”   忍着心酸数了数,那沓钞票一共是三十六块四毛。   这样心酸的“真相”,对她的重生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捉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好好照顾爹妈,让他们安度晚年。   直到天黑了好大会儿,唐家几个才回来,看婆婆身上被抹黑的衣服,李曼青猜到她肯定是扑在煤堆上哭了,又掏出手帕亲自给她擦了泪。   这时,季云喜才进宿舍里来,先对着唐家二老深深的鞠了个躬,真诚道:“对不住两位,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们矿上也有一定的责任,我们深表歉意,这是两万块钱,希望叔叔婶子能接受。”说着双手递上两沓蓝灰色的钞票,二十年前的百元大钞还不是红色的。   李曼青在心内叹了口气,比上辈子少了一万。   上辈子的赔偿金,是季云喜亲自送到唐家去的,她还记得自己见了那厚厚三沓钞票时,心内的欢喜……现在想来,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   唐丰年待她可算掏心掏肺了,她却只顾着欢欢喜喜收下他的买命钱。   虽说矿上一死人就用钱封口已经是当地约定俗成的事了,但唐家二老终究是老实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这么主动的赔偿,而且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钱,不知道要怎么办。   还是大姐夫出来道:“爸妈就收下吧,没了丰年,你们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李曼青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替前夫好好孝顺父母了,自然想要多帮他们要点,忙站出来说话:“季老板既然有这个心,就多替老人想想,丰年一个月能挣一百,两万块相当于就是两百个月,即十六年多的工资收入。丰年今年二十九岁,如果他没出这事,至少还可以工作三十年……况且以后物价一年比一年高,工资也在水涨船高……光这么点钱怕是不行。”   屋内众人愣住,没想到她会这么“算”。   她顿了顿,又说:“两万块看着虽多,却也只是在咱们这种山区,现在沿海城市的两万块,可没那么值钱。”   季云喜眸光一动,又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李曼青在这种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下,忍着心内害怕,想到上辈子早逝的老人,家道中落的大姑姐,辍学打工的小姑子……都是没钱惹的祸——现在多要一分,以后就能让他们多一分保障!   “当然,如果季老板觉得不行的话,我们就只能报警了,毕竟三个大活人消失了,别说乡里了,就是县里省里都得重视的。到时候警察一来,矿上得停工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到时候损失的可就不好说了。”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季云喜不爽,非常、极其、相当的不爽!自从他有了钱后,还没有被人这么威胁过!   小刘急得叫住李曼青:“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别胡说八道!”   季云喜怒极反笑,气定神闲的问:“那你说,多少合适?” 第6章 赔偿   要多少合适?   这个问题李曼青没仔细想过,但她经历过日新月异的二十年,知道没多久宣城县就会升为县级市,煤矿工业会越来越发达,整个大渔乡一跃成为本省煤老板聚集最多的地方。   煤老板多,到处是暴发户,连带着在宣城县盖起了不少豪华别墅,许多民房也被改造成楼房、商品房,还没进入新世纪,宣城县的房价就已经超过省会城市了。   尤其是宣城县靠近大渔、太平两个乡的一带,已经寸土寸金了。那时候能在这些地方有所房子或者有块宅基地,那可都是有钱人了!   “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家属所受的心灵创伤,精神打击,尤其是两位老人……希望季老板能多看顾两分。”   “也不要季老板出多少钱,只消你帮我们在县城西边买所房子就成,以后老人做不了农活了,去县里养老能有个安身之处。”怕他不答应,李曼青补充道:“不需要多大,能带个农家院最好。”   季云喜倒是没说什么,别说县城边的农家院了,就是县城里的职工房,都不要多少钱……于是听完也就点点头。   李曼青见他不再盯着自己看了,压力顿减,又继续道:“赔偿金就按三十年工龄算,每年一千二……”剩下的你自己算去。   小刘给了她个白眼,三万六……这丫头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这年头土豆才两毛一斤,大米也才六毛一斤,三万六是什么概念她知道吗?!若过错真全在煤矿上也就罢了,都早已经通知过别忙着下井了,他们三个偏要下去,出事还讹上老板了?要是换了别的煤老板,一分不给又能怎样?   老板已经看在唐丰年不是主谋,只是跟着另两个下去的份上,多给他们家五千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季云喜反倒没说什么,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还有吗?”   李曼青心口狂跳,生怕惹恼了姓季的,一分也拿不到。   她上辈子也是老实巴交的,在家政公司不满那六百块的押金却又不敢开口说,最后被辞退了还一分钱没退着……又气又怒之下,无处讨说法,这才稀里糊涂重生回来的。   这些做生意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似乎是骂过姓季的,她就有了动力与勇气般,李曼青慢慢抬起了头与他对视。   季云喜见她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亮光闪烁,像是刚哭过,又见她虽衣着老气,但形容稚嫩,两颊尚有婴儿肥,怕也就是唐家的小妹子,以后没了顶梁柱,确实是没倚仗了。而且听她说话有理有据,一听就是读书人,以后还要花不知多少钱呢。   嗯,对,读书人,季云喜自十四岁出门闯荡,连初中都没毕业过,最羡慕的就是有文化的读书人。   这小姑娘虽威胁过他,但他总觉着她有种读书人的傲气。   对读书人,他要格外宽厚一点。   “好,都可以。只是你们家得签个字。”这种老实人最好对付了,只要白纸黑字写明了,可以一绝后患。   李曼青松了口气,能比上辈子多了一所房子和六千块钱,已经是她能要到的最多了。钱虽然只有三万六,在沿海城市也算不上多少,但在宣城县,尤其是大平地那么个偏远山村,已经是巨款了。   而最值钱的还是那套农家院。   季云喜又看了李曼青一眼,最终还是给了小刘一个眼色就走了。   小刘说:“我们手边没那么多现金,先拿两万给你们,剩下的一万六过两天给你们送家去,你们留个地址,房子买好了会送房产证去给你们。”   李曼青实在是被上辈子猖獗的假.钞弄怕了,有一回买了五块钱的菜,被菜贩子找了九十块的假.钱,直到买米被拒收才知道钱是假的……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怕了!   于是坚决不再收现金,只说:“不用给现金,我把我爸的户头告诉你,你存他存折上就成,买房子时能让我去看看吗?”她会尽量挑一个屋子多,院子大,反正占地面积越大越好的房子!   这年头懂得用存折的农村人还不多,门外的季云喜挑了挑眉,读书人终究是不一样,也不知道她是哪个中学的?   “行,那就下星期的今天,我们开车去接你们,先存钱再看房。”李曼青才不要告诉他们,你们的小轿车可进不了咱们村!   等一切落定,天已经黑透了,回去肯定是回不去的,但矿在山上,附近也没什么招待所,只能由小刘开车将他们送去大渔乡上,找了家招待所,本来想要开三间房的,老太太怕她一个人不敢住,说开两间得了,她们母女仨住一间,老头子和大姑爷住一间。   通过今天的事,唐丰莲对李曼青终于有了点改观,至少她的书没白读,替他们多要到一万六了。   而唐老太太最满意的是,她让对方将赔偿金存在老头子的户头上,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保障了。   “曼青和你姐睡床头,我睡床尾,将就下就成了。”   招待所的床李曼青看了一眼,还没一米四,三个人睡是够折磨人的,况且又颠簸了一天,老人家腿脚不好,可别受这罪了。   “妈你年纪大了,怎么能让你睡床尾,不如还是多开一间,我自己住也不成问题。”   老太太还要劝,唐丰莲突然拽了她袖子一把,于是就变成她们母女俩一间,曼青自己一间。   李曼青只当没看见,人家是亲母女,现在又多了这么大笔钱,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也正常。   只是,等洗漱完睡下了,她才想起来,晚饭还没吃呢!走了两小时的山路,又拖拉机小马车的换着颠了两个多小时,中午那两碗饭早已经消化得无影无踪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都只吃得下一碗饭的人,今天却吃两碗都不够……她只归结于是太平乡的春芽太好吃了!这可是在后世都出了名的。   刚迷迷糊糊,就有人来敲门。   “曼青睡了吗?”这是婆婆的声音,她赶紧爬起身,披上小毛衣去开门。   唐家母女俩进了房间,先东拉西扯的说半日,最终还是唐老太犹犹豫豫的说明来意。   “曼青哪,妈跟你商量个事儿,也不是让你现在就想,等回去了你啥时候想到都成。既然丰年也去了,没留下个一男半女,你还年轻,我们也不强求……要是想改嫁,我们都随你,赔偿金我们会给你一半……”   大姑姐也道:“你别多想,只是事先给你透个底,你要有啥想法都可以说出来……”   李曼青被“没个一男半女”给惊醒,自醒来她都在忙着想法子替唐家多要点钱,居然没想起一件万分紧要的事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已经怀孕了! 第7章 怀孕   上辈子她是跟着罗有秀到了省城后才发现怀孕的,记得当时的罗有秀当场就脸色一变,说什么不嫌弃她,但是不能让唐家的种进罗家……天真愚蠢的她也怕带着孩子进不了罗家门,真就跟着他去了黑诊所。   那诊所医生估计也没资质,听她说例假快三个月没来了,也不验血,直接给她一颗药,让她吃了肚子痛就去便盆上蹲着……可能是小生命太顽强了,肚子痛了四五个小时,血出了不少,肉团却没打下来。   最后没办法,黑诊所给她做了清宫术,刮下来的……   “我们还这么年轻,孩子以后都会有的,等你养好了一定会生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宝贝,我爸妈都可喜欢小孩子了!”这是罗有秀安慰她的话。   可惜,也不知是当时手术出了问题还是上天的惩罚,后面的二十年,她再也没怀上过了。当时说好要跟她白头偕老的罗有秀,早就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这一回,她坚决不能再打掉自己的孩子了!她要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宝贝,她要他健健康康长大,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她都要让他们好好读书,以后成家立业,她也能像别的同龄老太太一般周一到周五带孙子,周末跨越大半个城市挤公交去买菜。   “曼青想什么呢?不怕,我们都能看得开,你学历高,性子又好,也不用害羞……”   “妈,我怀孕了。”   “啊?!”唐老太太惊得脚下一个踉跄,幸好唐丰莲扶住了她。   “曼青说什么?我人老了耳朵不好使……”   “我例假两个月没来了,高中课本上说的,怀孕的人才会这样。”她知道,其实月经不调三两个月不来都是常见的,罪过罪过,但她低着头,带着恰到好处的少.妇娇羞。   “曼青确定吗?”这是唐丰莲的难以置信。   “我……也不确定,只是书上这样说,也有可能是我生病了。”   “别别别,瞎说什么,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哪里病不病的,肯定就是有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咱们老唐家可终于有后了,丰年他……也能瞑目了。”唐丰莲喜极而泣。   李曼青见她们都这么激动,又不确定起来,如果这辈子被自己重生改变了命数怎么办?会不会她就又没孩子了?到时候她们白欢喜不说,她又要受命运的捉弄。   “妈,大姐你们先别……我也不确定。”   “不怕不怕,咱们曼青不怕,怪道你这几日胃口好呢,平时只小猫似的吃得下半碗饭,这几天每顿都得两碗,可不就是大喜事吗?!”   大姑姐也跟着问:“闻见油烟味儿腻不腻,想不想吐?怕不怕鱼腥?想吃酸的还是辣的?唉,不对,咱们还没吃晚饭呢。”   “曼青饿不饿?”   天都早黑透了,李曼青不想给她们添麻烦,只推说“不饿”,但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噜”的叫起来。   大姑姐看她闹了个大红脸,越看越喜欢,哎呀这弟媳妇不止是生得好,还聪明,以后生的侄儿侄女肯定也是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哎呀,不行,不能饿到小团子!   唐丰莲赶紧去拍丈夫的门,让他出去买点吃的来。   “曼青喜欢吃什么?米线还是面条?面包喜欢吗?就是烤出来的面饼,看着圆溜溜那种,芳菲那丫头怪喜欢的。”刘芳菲是大姑姐的女儿,今年刚十七岁。   这是……把她当闺女一样了?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年头的面包可都是稀罕东西,但都味道单一还死贵死贵的,后世啥味道啥形状的都有,她别的爱好没有,只喜欢做烘焙。也不需要花多少钱,让公司里的年轻人帮她网购一个两三百块钱的烤箱,自己买面和奶油……每天下了班就在出租屋琢磨,刚开始还买过一套烘焙的教程,后来学会了就只自行发挥了。   那个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面包店。   “那就是面包了,让你姐夫给你买两个大的去。”说着就将刘建国使得团团转。   李曼青还来不及劝阻,大姐夫已经跑出去了。   剩下的唐家三口也不哭了,只一个劲的围着她转,一会儿问她可要喝水,唐德旺颠颠着下去打了壶开水来。一会儿问她可要躺平了休息,怪她不早说,早说就不坐那拖拉机了,可千万别颠出毛病来才是。   一时间,唐丰年去世的悲痛倒是冲淡了不少。   李曼青挑在这个时候说,目的就是想让老人高兴一点,尤其想到最后司机说的,明天会有派出所的民.警上矿,给人家瞧过,有了死亡认定,注销了户口……那时候才是心如刀割。她提前说出来,儿子没了,至少给他们个期盼也好……只是求老天爷保佑,千万别是空欢喜一场啊!   等了快一个小时,大姐夫才满头大汗的端了个红色塑料袋回来,里面用白瓷盘子装了满满一盘的蛋炒饭。   李曼青刚想说怎么不用一次性餐盒装呢,大姐夫就笑着解释:“多给了五毛钱,那老板娘连盘子送咱们了。”原来二十年前的大渔乡还没有那么多白色垃圾,人家见他跑了一条街买吃的,又要带走,只能多出钱了。   一打开来,随着丝丝热气,屋里弥漫出一股鸡蛋和米饭的香味儿。   大姐夫又憨厚的笑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卖面包的,得去到县里才行,曼青就将就着吃一顿。”   唐老太也道:“对对,今晚随意吃点,明早咱们进城去,给你买两斤面包,想吃啥咱都多买点儿!”   众人眼巴巴看着她,劝她赶紧趁热吃。   李曼青望着那盘被大姐夫小心翼翼“端”回来的蛋炒饭,那鸡蛋都快有米饭多了,肯定花了不少钱……心下微热,自己上辈子真是猪油蒙了心,有这么好的家人却不懂得珍惜。   “我吃不完,妈你们也来吃点儿。”   “我们不饿,睡一觉就能到天亮了,曼青快吃!”说着一个塞筷子给她,一个帮她塑料袋整整齐齐的收拾好了,都众星拱月的伺候她。   自己不吃,反倒拂了他们的好意,李曼青最后还是狼吞虎咽的吃了尖尖一盘蛋炒饭。   心满意足的曼青,临睡前还不忘感慨:嗯,有家人的感觉真好!前夫一家人真好! 第8章 进城   四月十八号,在家政公司养成的生物钟,五点半到点儿就醒了。其实一整夜她都没怎么睡好,下头路上一夜都有拉煤的大车过,那“轰隆隆”的响声,承载着几十吨黑漆漆的煤块,仿佛在提醒着她,她的前夫在死前一天为了攒钱买珍珠项链下的井,死在了那不见天日的深井里,埋在黑漆漆的煤块下……   肯定很孤单吧。   而她,真不是个东西。   醒来,枕头都是湿的。她去招待所走廊尽头的洗漱台上洗了一把冷水脸,终究年轻,状态好,掬两捧凉水扑上去,眼下的肿都消了不少。   刚洗完,大姑姐就叫起来:“呀!曼青怎么洗冷水?也不等等,我去给你打热水来。”   李曼青笑笑,她上辈子的年纪比现在的大姑姐还大了,哪里好意思等着她伺候。   “爸妈起了没?”   “起了起了,咱们赶紧收拾一下,待会儿天亮人家就要退房了,耽搁一分钟都得多出钱呢……你说这什么地方啊,咱们要在自个儿家里,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哪里还要一分一秒的管着……待会儿啊,咱们先去医院检查一下,没问题再回家去。”   昨天颠簸了那么久,李曼青也不放心,还是得去看看才行。   几人洗漱完毕,下去退了房,那招待所是刚从国营转为私人承包的,老板娘待他们极其客气,几时回家,家住哪儿的寒暄了几句。终于,经了昨晚的“喜事”,唐家老太太勉强能有心情应付几句了。   大姐夫憨厚的问:“爸妈可要吃了早点再进城?”   唐丰莲瞪了他一眼:“吃什么饭,你忘了村里人说的,人家大医院要抽血,不能吃东西的!”   “要抽血的是曼青,爸妈哪里饿得住……”大姐夫性子憨厚老实,惟老婆马首是瞻,家里条件虽好,却也做不得主。   大姑姐一想也是,唐家二老却不肯吃,只说要先去检查,饭不忙着吃,其实也根本吃不下。   这回可不敢再坐拖拉机了,大姐夫先去帮他们找了辆小马车来,他自个儿才跟着小刘上矿去料理。   宣城县的交通工具,还是以马车为主。虽说叫“马车”,却是骡子拉的。   前面有两匹骡子做动力,后头用钢管铁条焊接了一个两三米长的车架,设成三排座位,都垫上海绵垫子,上头蒙了五颜六色的碎花布,坐上去软和多了。   每人一块钱的高额车费,颠了两个小时才到宣城县。   此时的县城还是个边陲小地,县里最高的楼也不过七八层,而县医院的楼算是县里较为体面的建筑了,门诊楼和住院楼合为一体,足有五层高。   李曼青上辈子进惯了医院,什么送*鸟,安*儿,什么不孕不育,只要是听说能治不孕症的,管它公立私立,中药西药她都吃了不知多少。现在再进医院倒是不觉着有什么,轻车驾熟的去矮窗口前挂号就成,唐家几人却懵得很,大平地的人连生孩子都是在家自个儿生的,还真没进过正规医院来。   李曼青让他们等着就成,自己去取了尿,又抽了血。   “曼青果然是读书人,就是有见识,还说咱们领她来看病呢,来了倒是她跑上跑下……”   “妈你就放着她来吧,以后……没了丰年,她得学着做什么都只能靠自己。”   母女俩又沉默了。   还是唐德旺打破沉默,问:“可要去告诉丰梅一声?她还不知道她哥哥的消息,另外丰年的丧事,你们怎么想的?”唐丰梅是唐家最小的闺女,与李曼青同岁。   唐老太太又红了眼,流着泪骂了句:“什么丧事不丧事,连衣裳角都没找着片,怎么装棺?等着……等着以后孩子大了,再说吧。丰梅就待会儿去跟她说一声,可别影响她读书了。”   众人又沉默,不敢再往老太太伤口上撒盐。   现在的县医院,还没达到后世人满为患的程度,尤其是看妇产科的人不多,没等多大会儿,就叫到李曼青了。   众人赶紧跟了她进门,将那小小的诊室挤得逼仄极了,老大夫推了推眼镜,笑着问:“这是新媳妇吗?你们可别臊了她,反正回去一样会告诉你们好消息的。”   “是好消息?真怀上了?”唐丰莲迫不及待。   “尿hcg和血hcg都是阳性,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了!半个月后再来打个b超看看。”   前面的英文字母众人听不懂,但话是明白了,看来是真怀上了!可真佛祖保佑!   唐丰莲又问:“怀多长时间了?怀象好不好?”   “按末次月经算,怀上五十多天了,怀象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指标样样都好,别担心,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就行了!”   众人大喜!连怀多少天都检查得出来,那真是不会有错了!城里大医院就是不得了,以后可得多来检查几次,看看孩子好不好。   李曼青也松了口气,前世每次例假推迟几天,她都满心欢喜,小心翼翼的查过,结果却是“阴性”“阴性”“月经不调”,甚至有一次还是“假阳性”让她白高兴一场……她等这几句话就像等了一辈子那么长。   有孩子了,她李曼青这辈子终于有孩子了!还是唐丰年的孩子,就是为了他……为了两位老人,她也要好好保住这个孩子。   李曼青不由自主将手放在小.腹上,那里有个小生命,已经扎根五十多天了。   唐家众人欢喜不已,这个遗腹子算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了。虽然还没拿到赔偿金,但昨天出门带的钱还没花完,老两口让丰莲县一中找丰梅,他们拉着曼青上街去了。   “曼青昨晚不是要吃那什么面包吗?咱们买两斤回去,给你天天当早点吃,吃完了再来买!”李曼青阻拦不及,他们就买了两公斤圆溜溜的面包。   “曼青现在还不分酸甜苦辣的想吃,那就酸梅子、水果糖各买两斤,辣的家里有青辣椒,随你吃啊。”   “老头子,再割几斤肉去,看看有没有排骨,没有的话大骨头也行,多买点儿,回去给她熬高汤,煮米线给她吃……”水果糖啥的李曼青倒是没兴趣,但肉嘛……嗯,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得了妈,咱们不买了,你们还没吃饭呢,先去吃碗早点再说。”老太太舍不得花那钱,总觉着自己还能饿,钱省下来要给媳妇买补身子的。   “妈,人家书上都说了,孕妇最好的补品就是咱们家里自己种的东西,春芽洋芋萝卜都好,家里养的老母鸡和鸡蛋更好,可别花这冤枉钱了。”   见老太太还是不依,她只得抱着她胳膊摇晃,笑着道:“妈,你们不饿我都饿了,走吧,是我想吃了,你们陪我吃一碗总成了吧?”   两老这才愿意进馆子。   刚吃好呢,唐丰莲两人就找过来了。   是的,两人,大姑姐身后跟了条亦步亦趋的小尾巴。   唐丰梅和李曼青同年,今年二十一岁,因为读书读得晚,今年才上高三,七月份要高考了,现在半个月才回一次家。此时的她扎了两个麻花辫,眼睛哭得红通通的,一把抱住唐老太放声大哭,“哥”“哥”的喊了两声,像一只陡然失仗的小兽。   李曼青随着她的哭声,不由自主的又想到那本日记,唐丰年真是个好哥哥,好丈夫……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人,既然要让我看到他的心,那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早重生几个小时?!   哪怕只是几个小时啊贼老天!   她们哭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李曼青递了帕子给小姑子擦泪,见她斜挎了个帆布包,忙问:“丰梅要跟我们回家吗?”   不待她点头,老太太咬牙切齿道:“丫头回什么家,给我好好回去读书,一定要读出个名堂来!要让村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看看,没了你哥,咱们家也不会垮!你得好好读书,得考大学,要给你侄子侄女做个好榜样!”   唐丰梅不解,还以为她说的“侄子侄女”是大姐和二姐家的,嘟囔道:“芳菲都要高考了,她做我榜样还差不多……”   “你嫂子有了。”   “啊?!”   “可是真的?嫂子?”   李曼青笑着点点头,小姑娘突然就又哭又笑,念叨“我哥也能瞑目了”“我要好好读书,以后就像我哥对我一样对他们,我也要把他们供到大学毕业,要让他们比村里任何一个小孩儿都过得好!”   嘴上笑着,眼泪却刷刷刷的掉,说不出的心酸与扭曲。   这一刻,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遗腹子是他们全家人的希望,也是他们的责任。 第9章 房间   等几人回到大平地,天又快黑了。   这时代,尤其是大平地这个村子,出门都得赶早,不然光出村进村就要四个小时,出去办事买东西啥的再磨蹭一下,可不就是得摸黑回家了。   才进村子,村里的狗就“汪汪汪”沸腾起来,有人开门出来,见是唐家人,就都安慰两句“节哀顺变”,大家沉默着回了家。   好多年不走这么远的路了,李曼青累得手脚酸软,得坐下喝两口水才慢慢匀过气来。   因为大姐夫在,虽然才遭逢不幸,老两口还是强打精神提了腊肉来,准备煮肉吃。   是的,煮肉吃。   李曼青好多年没听过这三个字了,只有宣城县的乡下地方才兴这么说,因为他们这儿的腊肉是远近闻名的。尤其三四月份,肉挂得不算特别干,又还没生虫,用清水小火慢煮一个小时,连汤都是奶白色的,喝起来没有一般腊肉的咸味儿。   那腊肉切开来,肥瘦相间,肥的油汪汪,瘦的红通通,就连肉皮都香糯得不得了!也不用再下锅炒,直接切了装盘,李曼青能一口气吃下三碗饭。   老太太听进去她在县里说的“春芽洋芋萝卜”了,要老头子给她打春芽去。   李曼青忙拦住了:“爸妈你们别吓我,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打什么春芽,要吃明天再去,现在家里不是有新鲜洋芋嘛,炒几个就是了。”说着赶紧去厨房里提了个背篓出来。   里头有十几个拳头大的洋芋,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层粗糙的土黄色皮来。后世菜市场上多的是红皮紫皮白皮的,却很少能再买到这么纯正的黄心洋芋了。   李曼青一面削皮,一面咽口水。这黄心洋芋是真面啊!又沙,入口即化,给她个蘸水配着,她能吃半斤!   可能真是小生命也需要营养,她重生回来这一整天都在想吃的……四十多岁的人了,罪过罪过。   等饭菜上桌,李曼青果然顾不上害羞,连着添了三回饭才摸着肚皮叹息:孩子啊,你妈为了你的营养,怕是要在老唐家留下“没心没肺”的标签了。   吃完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李曼青抢着收碗洗碗,还想要去打洗脚水来伺候公公婆婆,吓得老太太拉住她:“好姑娘,你可别吓你妈了,记住别拿重的东西了。”   李曼青虽知身子不会那么脆弱,但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安老人的心,她只能乖乖放下了。   唐家现住的是土垒的平房,用木头担了一层楼板分成上下两层,每层有两间房。楼下一间作待客的堂屋,一间是小两口的新房,从堂屋后装了架木头楼梯,往上就是老两口的房间,剩下另一间作客房,正好给丰莲两口子住。   等洗完回房,她还不适应,自从“私奔”后,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进她和唐丰年的房间。最醒目的就是那张木床了,有一米八,本来结婚时打的那张只有一米六还是一米四来着,但她为了不跟唐丰年睡一个被窝,要在中间隔出“楚河汉界”来,硬闹着他重新打了这张更大的。   可当时打都打好了,他们又睡过,再退是退不掉的,那木匠那段日子又不在家,她非闹着多等一天都不行,丰年矿上又催他赶紧回去上班……没办法,最后是公公婆婆翻山越岭去另外一个乡,请另一个木匠打的。   现在想来,真是万分后悔。为了一张床,要折腾唐家一家子,她当年可真够作的。   也就是唐家人了,若换了别家,早教她做人了。   床上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套铺盖,他不在,她就将他的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了,连鞋袜都没剩一双……这个房间,仿佛成了她的私人领地。   想到今天带回来的东西,她赶紧把那本“小楷本”翻出来,不敢多看一眼的压至枕头下,仿佛承载的太多,又太重。   对了,日记……她又在床下翻箱倒柜,半天找出来一双灰尘满满的鞋子,拿抹布擦了两遍才看出来,是他日记里记的“水晶凉鞋”。   就是那种像啫喱的材料,里头有无数亮晶晶的点状物,以她二十年后的眼光看来,非常劣质和俗气……现在,却不止是一双鞋子了,它还承载着一个男人满满的心意。   李曼青也不管灰不灰了,光脚套上看看,嗯,确实挺好看的,她本来就白,这鞋子衬托下,一双脚都仿佛白玉一般……好吧,不得不承认,除了眼镜,唐丰年买的东西都挺适合她的。   只可惜……   唉!李曼青叹口气,再没心思试了,收起来放回床下去。人虽躺床上了,心却静不下来,脑海里全是那个男人的日记,想到他买的表,他买的丝巾,还有他说人家烫卷发是“卷毛”……想着想着又笑起来。   怎么这么笨,连卷发都不知道?她后来也烫过几回,刚开始是图时髦,后来那几年经常上夜班,头发熬掉了三分之一,不烫烫都得露头皮了,再染一染还可以遮白发,这样找工作好找些。   想到那些日子,愈发无眠了。   不行,她得找到那个男人买的东西才行!   李曼青一骨碌爬起身来,拉亮了电灯,将屋里翻了一遍,终于找出一堆小东西来,除了他日记里记的,居然还有一只绿色的口红。   她想起来了,有一回去赶集,她看见人家涂得红艳艳的嘴巴,不过是多看了两眼,他就问她“可喜欢”“买给你”,她才不喜欢呢,只是好奇罢了。   他却会错意,果然下一次回来就买了一只,可惜里头拧开是绿色的,涂在唇上得等一会儿才会慢慢变成红色……现在看来,也不知是什么化学材料做的。   她将这些小东西擦拭干净,整整齐齐的放到床旁的梳妆台上,侧着身看着它们发起呆来。好像看着它们,就像又看到那个男人似的,心中说不出的满足,居然也就渐渐睡着了。   睡前她想:唐丰年,听说人的魂魄要七天才散得去,今天才第二天,你快来和我说两句话吧,我会告诉你,我要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让他读大学,好好孝敬你的父母。我不会再走错路了。   结果,背了半天台词,睡着了就真睡着了,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只有枕头是湿的,台词也牢刻在心中,一辈子不会忘了。 第10章 二姐   天才亮,李曼青又醒了,一醒来就睡不住,自己去厨房烧了洗脸水,听见楼上有咳嗽声,怕是老两口也醒了,她又把他们的洗脸水也烧上。   唐家现在的灶还是泥土垒的,一共两口锅,那口大些的以前是煮猪食用的,去年腊月里杀了年猪,说是要等栽秧时候再买猪仔来养了,现在倒是空闲下来了。另一口小一些,则是平时做饭用的。   两口锅的区别一目了然,一口黑漆漆油亮亮,明显是经常沾油盐做饭的,一口生了黄黄的锈迹,那就是煮猪食的了。   见洗脸水烧开了,忙舀进保温水壶里,洗干净锅,见柜子里还有两把挂面,就直接烧水下面。等面熟了,先捞进温水盆里盛着,再从瓦罐里舀了两勺猪油化开,拿三个鸡蛋磕了下锅,煎出浓浓的鸡蛋香味来。   唐老太太循着香味儿进屋,见是她在做饭,诧异极了。以前都是她做好再叫她,三催四请都不肯起床的……现在却勤快起来了。   果然,怀了孩子就是不一样,有担当了,仿佛一夜之间就褪去了孩子气。   老太太替她找了个貌似合理的解释。   待几人都洗漱好了,她的鸡蛋汤也烧好了,每碗面头上舀了满满一大勺,她自己做饭做习惯了,这些活都信手拈来。唐丰莲看了暗暗点头,回去教导闺女:“多跟你舅妈学学,别看人家平日只知道看书,关键时候又会讲道理,又能下得厨房!”   包括大姐夫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肿的。   大家肿着眼吃了面,坐在堂屋里沉默着。那是一种突然缺了主心骨的不知所措,李曼青心又揪在一处了。她不能让公公婆婆再这样下去,老年人寿命长短和心情有很大的关系,像上辈子的他们,上辈子的她,都是郁郁寡欢活不长的。   她私心里已经将自己定义为“老年人”了。   “爸妈,你们不是要养猪吗,正好去村里问问,哪家有猪仔捉一对儿来,我先去把猪圈打扫干净。”有事做就不容易胡思乱想了,只盼着时间能治愈一切。   唐德旺叹口气,“吧嗒”了一口旱烟桶,总觉着儿子没了,养猪都没意思了,他以前是最爱吃肉的,现在……养给谁吃?   老太太却还能强打起精神:“去,待会儿就去,也不用走远,隔壁建华家就有,挑着长手长脚能吃的捉。”   老伴最终还是点点头。   老太太又看着大闺女两口子道:“左右家里也没事了,你们就回去吧,等芳菲放假了把她带来玩几天,也陪陪她舅妈。”   唐丰莲放心不下,蹙着眉道:“家里有公公婆婆呢,不如我们就再陪你们几天,丰菊也还不知道消息,等着她回来了咱们再一起走。”唐丰菊是唐家二闺女,嫁在乡里另一个村,离大平地又更远了,不过更靠近乡里,得先走路到乡里,再从乡里走到大平地,少说也是三个小时的路程。   她没回来,所有人都善意的以为是这原因。   李曼青将眼睛看向别处。其实她知道,二姑子唐丰菊没回来,单纯就是不想回来,或者是二姐夫不让回来。   她嫁到老唐家两年,这位二姑子就只回来过两回,要隔得远也就算了,娘家婆家都一个乡的,远也远不到哪儿去……   正想着呢,大门又被“哐当”一声推开了。   还没见着人呢,就听见一声“妈”,唐老太太赶紧出去:“诶!丰菊回来了,快进来坐。”说过又伸头往后面看了看,没见人,就问:“你姑爷呢?”   唐丰菊满不在乎:“他和小峰在后头,正同人说话呢。”   “丰年的事是真的吗?昨天建华带话去家了,但我们都去县里了,没遇着他,等晚上回来才听邻居说的,五点多天没亮就赶来了。”   李曼青悄悄看了看昨晚戴上的手表,现在已经十点半了,走路来要三个小时,其实走得快的话两个半也够了,和她“五点多就赶来”可对不上。   老太太没心思琢磨这个,又同闺女抹起泪来。   二姑姐不住的回忆:“丰年十八岁的时候跟着我去城里看电影,咱们舍不得花钱,从家里带了几个饭团去,结果人太多把饭团都挤成饼了,全扒拉在他衬衣上……”   “丰年良心可好了,才八岁就说要买拖拉机给爸爸开。”   “丰年还说让咱们家小峰好好读书,学费不够尽管同他说……”   ……   点点滴滴全是唐丰年的好,可要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老人好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被她这么一提,老太太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捂着心口“哎哟”起来。   李曼青被吓了一跳,赶紧问:“妈你怎么了?”   二姑姐才终于止住她的絮絮叨叨,也慌了手脚。   老太太弯着腰“哎哟”两声,曼青赶紧替她后背顺气,家里人全都围过来。   “妈你别难过,没了丰年还有咱们啊,咱们也不比丰年差。小时候丰年……”   “可住嘴吧,就你话多!”唐丰莲骂了二妹一句。若非她开口“丰年”这样,闭口“丰年”那样的提,老人也不会被她勾成这样!这个二妹永远拎不清。   “大姐怎么这么说话,凭啥要我住嘴,我说错什么了吗?丰年难道不好吗?他结婚前可还借了你们三百块钱呢,到现在都不提不问是啥意思?他人是死了,可债还在啊!”   “我说呢,怪不得你再不肯同我往来,原来是记着那三百块钱的仇!你咋知道我不会还,我本来就想着端午前要还给他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只想着找人便宜呢?!”   “唐丰莲你说谁占人便宜,啊?这家里没有人比你再会占便宜了,当年你出嫁爸妈给了你多少嫁妆,我出嫁他们又给了多少,你心里没点数吗?别给我装,趁现在爸妈都在,咱们就问清楚,别一个二个藏着掖着了!”说着就果真要同老人追根究底了。 第11章 吵嘴   李曼青被她这脾气惊到,都这时候了还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活了两辈子,她终于能找着一个比她还拎不清的人了。   一面想着,一面赶紧扶老人进屋,也不敢扶着她爬楼梯回房了,只扶她就近进了自己房间。   “妈,你先躺一下,我去叫大姐夫回来,让他背你去医院。”村里不通公路,有车也开不进来,要出去只能靠人力了。   老太太一把拉住她:“别了,不用,我躺会儿缓过来就成了。”说着无师自通的深呼吸几口,果然气息也平稳不少。   “妈你觉着心口咋样?有没有刺痛?有没有憋闷喘不过气来?”拜后世公交车上的广告所赐,李曼青知道这都是心绞痛和心肌梗塞的症状。   “刺痛倒是没有,只是发闷,闷得难受,心跳停了一样……不过现在好多了,别费那事了。”   “不行,妈你这得去大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心脏……那等你缓过来了咱们再去也成。”说着还是要出去喊大姐夫。   老太太忙拉住她:“好孩子,都说不用了,那等哪天赶集再去也一样,现在已经舒服多了,只是口有点儿渴,嘴巴里发苦……”   曼青忙出去泡了半小碗蜂蜜水来给她,婆媳俩拉着手说了几句家常,全当外头那两姐妹不存在。她们一吵起来,唐德旺来问老婆子,见她没啥事儿也就避开了,自个儿去寻打春芽的大女婿,留两个闺女在院里掰扯。   看来,这姐妹俩针尖对麦芒的情景他们都习以为常了。   姐俩相差四岁,其实在唐家老两口这儿,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只不知道怎么的,两人打小就得争个高低。   “曼青别听你二姐胡说,丰年借你大姐那三百块钱,她年前就说要还了,是我自作主张让她先给芳菲考大学用的,当时想着咱们家里暂时也用不着钱,就……”多少亲戚就因为借钱而疏远了,老太太怕儿媳妇多想。   李曼青点点头,还安慰她:“大姐他们手边儿转不过来就让他们先用着,没事的。”其实人都是这样的,并非大姑姐贪便宜,只是想着娘家不急用,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他们家的条件还不缺这点钱,还是肯定会还的。   老太太松口气,曼青也不去打探当年两姐妹的嫁妆问题,反正那都是她嫁进来前十几年的事儿了。   姐俩吵了有小一刻钟,才终于“鸣金收兵”,大姐夫和唐德旺终于也从房后回来了。老太太歇过那一阵,不习惯儿媳妇的新床,又让扶她上楼去了。   院里,曼青正挑着一箩红黄色的植物看,一攒攒的嫩枝,散发着清香味儿,是她最喜欢的。她也不管那姐俩大眼瞪小眼,自行拿小刀削去根底上的疙瘩,摘去外层老的枝叶,等快拣完了,大姑姐才过来说:“你歇着吧,让我来。”   曼青也不跟她客气,自己进厨房去淘米,因听说二姐夫和侄子也来了,她就特意多煮了两碗米。   “妈怎么样了?”二姑姐也跟进厨房来。   “缓过来了,二姐你上去瞧瞧她吧。”想起方才的事,又不忘提醒她:“别提丰年的事了,她老人家从昨天到现在眼泪就没干过。”   唐丰菊点点头上楼去了。   大姑姐见她走了,也进来问:“妈怎么样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同她吵的,但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动不动就翻那些老黄历,全家谁都对她不好,只有她婆家才是心肝肉的疼她……”   巴拉巴拉又是一串。   李曼青无奈苦笑,这就是中年妇女的通病,她以前也这样,见了聊得来的都会大吐苦水,现在的人生……排除唐丰年这次命运不怀好意的捉弄外,她其实挺满意的。   年轻二十岁,眼睛不花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还有了孩子,曾经愧对的老人也还健健康康的,她没啥不满意的,所以听以前“同龄人”的吐黑泥也不觉着烦,反倒有种暗戳戳的窃喜。   仿佛自己是被上天优待的那一个。   “曼青你听见了吗?”   “啊?听着呢,大姐你说啥,我听着呢。”   唐丰莲以为她是被噩耗打击得神思不属了,见她回答得驴头不对马嘴也不计较,又说了两句就出去了。   嗯,有春芽,还有正宗土鸡蛋,腊肉火腿也还有,到底是凉拌了吃?炒鸡蛋吃?还是焖火腿丁?这是个问题。   李曼青在想到底要吃啥的时候,大门口又进来两人。三十多岁穿西装的男子是二姐夫,跟在他身后穿运动服的是他们的儿子杜峰。   见了唐家人又是一阵哭,哭过后少不得要问煤老板赔多少钱,什么时候赔的问题。一听说赔三万六,二姐夫一下子就叫起来:“这么多?!”   二姐横了他一眼,骂道:“这叫什么多,你忘了村里那家,也是死在矿上,赔了四万呢!怎么就只有这么点见识?”   “这能比麽?那家可是闹到县上去了,先闹开去再私了,赔的就要多点儿。爸妈你们也是,急啥急,应该等着我们今天跟你们去才对。”   “对!你们着什么急,现在去早了可少了好几千块钱呢……”却压根没想起来,老人家想要见儿子遗体的心情比想要赔偿急迫多了。   “大姐和大姐夫也是,你们怎么也不劝着点,这么大的事不等等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不是亲连襟呢,防贼似的……”   唐丰莲刚想骂回去,想到刚被气得心口痛的亲妈,只得忍耐下来,冷哼道:“你们厉害?厉害怎么今天才姗姗来迟?得了得了,别说你们进县城的话了,就你们是大忙人成了吧?昨天还多亏了曼青呢,帮咱们多要了一万六下来。”   二姐夫杜海涛冷哼一声:“就她那闷声不吭的?要我去,少说也是这个数。”伸出四个手指头比了比。   因二楼的窗子是开着的,他们又没刻意压低声音,李曼青在下头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这二姐夫是耍嘴皮子届的一把好手!后来她在省城还见过二姑姐一回,说是杜峰闯了祸,坐牢去了,二姐夫又忽悠了别人二三十万的“投资”,被要债的追得无处可躲。快六十岁的二姑姐了,头发白了大半,在另一家家政公司当保洁,一个女人既要养老公,又要养儿子,艰难得很。   “不行,爸妈你们太软了,这个事不能就这么了了,现在那些煤老板可有钱着呢,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你们把煤矿名字告诉我,先别忙着去派出所注销户口,待会儿就去叫几个朋友,三万六太少了,我还就不信了,闹开了他少了四万块解决不了……” 第12章 手表   李曼青大惊。   如果让二姐夫再去要钱,惹恼了姓季的,原先说好的赔偿能不能兑现得了就不好说了,她为唐家争取来的农家院才是最值钱的……不行,不能让他坏了事儿!   况且,就二姐夫上辈子那尿.性,她不信他会没私心,别到时候一层层瓜分,轮到老人手里的还赶不上现在这点钱呢。   正巧隔壁建华媳妇,她叫声嫂子的来了。李曼青赶紧扯着嗓子喊:“爸妈,云芬嫂子来了。”上头杜海涛的话才刹住。   唐家的邻居姓李,有三个儿子,帮着去叫大姑姐和二姑姐的建华是老小一个,他媳妇叫杨云芬。云芬见李曼青居然在厨房里,倒是诧异得很,他们家这媳妇儿也有下厨房的时候啊!   原来她是代公婆来问问唐家,可还有啥要帮忙的。二哥跑回来传了话又跑回矿上去了,家里只有他们两口子在,两个老的也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了,根本做不了什么。   唐家也知道他们家的为难,不肯再让他们帮忙。   曼青趁婆婆送云芬的时候,赶紧劝她:“妈,咱们同季老板说好的事儿,要不还是别变了……以前丰年就说过,季老板是个厚道人,从来不会扣发他们工资,连一天都不会迟的……”   老太太也有些犹豫:“可你二姐夫说能要到四万呢……这……不是我们老的贪心,我们也没几年好活了,只是你肚里的孩子,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就当是为了他……”   “我知道爸妈的苦心,只是咱们同人家说好的,出尔反尔怕起了反作用。而且二姐夫找朋友不也得给人家钱,到时候还欠人情……”她做媳妇的,不能直说姐夫会昧钱,只能旁敲侧击。   果然,老太太一听也是,二姑爷那脾气,到时候大手大脚进几顿馆子抽两条好烟,这钱还不是白要了?   想到这儿就下意识的看了看媳妇肚子,他们现在一切都是为了孩子,能给孩子保住那三万六就成了——“得,那我让他别去了。”   吃过午饭,村里陆陆续续来了人,大多数是劝唐家人看开些的,也有来打探得了多少赔偿金的。在整个宣城县老百姓眼里,只要矿上死了人,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报.警不是料理后事,而是要赔偿……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但悲哀又能如何?宣城县在西南山区的大山沟里,靠种地只能混个温饱,想挣钱只有上矿去。私人煤矿作业不安全这谁都知道,国营的稍微安全些,但不是大学生又进不去,你怕死你不敢去,那有的人等着要去呢。   当年的唐丰年要不是和李建华家做了邻居,也轮不到这样的“好事”。   好在唐家老两口也不是大嘴巴的,别人问赔偿金的事就推说还不知道,得等半个月才下来,希望到时候大家都别再关注这事了。   “舅妈,你手上戴的啥?”   正在自个儿房间打瞌睡的曼青被吓了一跳。这两天婆婆和大姑姐进来都会先敲门的,这么大个半小子突然悄无声息跑进来,怪吓人的。   她也不客气:“小峰以后进来先敲一下门,怪吓人的。”   杜峰噘着嘴,吊儿郎当的四处转悠,嘴里说着“怪讲究”,手却拉开梳妆台抽屉,捡起昨天晚上的口红看了看,似乎是不感兴趣又“啪嗒”一声摔回去。   曼青心疼极了,那是唐丰年的心血啊……   “你动作轻些,别翻了,没你们男孩子喜欢的东西。”   “嗨,舅妈真小气,我连看看都不成麽?问你手上戴的啥也不说……”臭小子一点做错事的自觉都没有。   对这种熊孩子,李曼青也懒得啰嗦,扬了扬手就说:“手表,以后好好读书让你爸妈给买一个,现在先出去吧,我要歇会儿。”   “那给我戴戴看成麽?”   李曼青头疼,这个侄子,照二姑姐说的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若是不值钱的东西借他看一下也就罢了,这可是唐丰年三个月的血汗钱呢!她今早刚决定,以后再也不脱下去了,就当是让他陪着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以后她还能说这是爸爸的东西。   遂也轻笑着说:“不成的呀,这是大人的东西,你小孩子看了也没用,快出去吧。”说完转头不再看他。   “小气鬼喝凉水,不就是块破表吗?戴一下都舍不得,还不是我舅舅买的,你吃的穿的戴的没一样不是舅舅买的!”   李曼青愣住,他说的倒是事实,只是:送我那是你舅舅的事儿,你臭小子激动啥?话要出口,又忍住了,跟个十多岁的孩子斗嘴她才不屑呢。   见她不说话,他也自觉无趣,四处鼓捣一圈见真没啥好东西就出去了。   曼青早已经不是真正二十岁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了,这么几句话不痛不痒的没当回事儿,再加起得早,刚怀孩子容易疲劳,床上躺着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   迷迷糊糊间,感觉左手痒得很,像有什么小动物在碰她,她刚想动动手,哪知那手就被人捏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卡擦”一声,手腕上一轻,她赶忙睁开眼,“啊”的惊叫一声,就见杜峰拿了她的手表怪笑一声……跑了。   跑了?!   李曼青第一反应是赶紧去追,上辈子她也没被抢过东西,只听说一起做钟点工的同事,在火车站被人抢了金项链,她又追上去给抢回来了。   电光火石间,她刚想起身追出去,突然间想到肚里的孩子。对,孩子!孩子不能有事儿,于是又喘着粗气坐回床上去。总之就在家里,他爹妈也在,她就不信了,还拿不回来东西!   如果没记错,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可不是两三岁不懂事的孩子,连偷带抢,这是要上天了啊!   现在连她一个大人的东西都抢,以后自己的孩子出生了,又比他小那么多岁,又没爸爸护着,还不知得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呢!   看来不止要拿回手表,还得治治这熊孩子! 第13章 无奈   下定主意,确定熊孩子已经到院里了,李曼青就故意“啊”一声大叫起来,又尖又细,保证隔壁堂屋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都忙问:“曼青咋啦?”   “家里进贼了!”   “啊?!”众人大惊。   老太太三两步跑进来,见她穿戴整齐,忙问:“贼呢?躲哪里了?老头子建国海涛,你们快进来抓贼了!”   三个男人一听召唤也赶紧跑进来,都问贼在哪儿。   李曼青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模样,喘了两口气才说:“我也没看见正脸,只见个一米五六的背影,像是男的,刚睁开眼就跑出去了。”   老太太一听跑出去了,先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那快看看,少了什么没有,哎呀怎么会青天白日的进贼了,他从哪儿跑出去的?”说着就去看窗户,窗子关得严严实实。   曼青作势四看,突然叫起来:“爸妈,我手表不见了!”   这年代的手表可还是稀罕物呢,尤其是这山沟沟里,正因为稀罕,所以熊孩子见了才想要。   她突然就呜咽起来:“妈,我好没用……那表……那表还是丰年买给我的,我没用,连他的东西都守不住……”她可不敢说是他花了三个月工资买的,上辈子婆媳剧没少看,要想和平共处,在婆婆跟前就不能太嘚瑟人家儿子对自己的好,即使他人已经没了。   “就是我早上戴着那块,你们都看见的。”   老太太一听果然暴跳如雷,骂道:“是哪个短命鬼干的,也不打听打听我老唐家是什么人,就是我儿子不在了,也容不得这些阿猫阿狗上门!”又安慰媳妇:“曼青别怕,横竖跑不远,让你爸他们去,逮着了打个半死再送派出所去!”   曼青“害怕”的点点头。   唐德旺领着两个女婿出门,在大门外不远处见着外孙,问他有没有见到有人跑出去。   杜峰只顾着摆弄手表,头都不抬:“哎呀没看见,外公你怎么那么多事,咱们快吃晚饭吧,吃了赶紧回家去,我作业还没做完呢!”   “那成,进去跟你外婆说,让她快做饭吧,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刚要走,突然听见大女婿奇怪道:“咦……小峰手上这表是哪儿来的?他才这么小大的孩子,妹婿你们就买表给他了,可当心点,丢了怪可惜的。”   “大姐夫说什么笑呢,我们家哪有钱给他买表,他老子都还是个光手杆呢!”   唐德旺一听,心内一动,又怕冤枉了孩子,就试探着问:“你舅妈的手表你在哪儿捡到的?”   熊孩子可嚣张了:“不是捡的,是我从她手上撸下来的,睡得死沉死沉的,我……啊,爸爸别揪我耳朵!”   唐德旺一听,果然是这熊孩子拿的,听听,还“撸”呢,他个半大小子进舅妈房里也不嫌害臊,居然还强行拿他舅妈的东西……关键这金贵东西还是丰年生前买的!   “爸我好好问问他,小峰是个好孩子,他故意说反话呢,哪里是撸下来的,就是地上捡的,对不对小峰?”边说边使眼色。   可惜熊孩子在家熊惯了,以前舅舅在他可能还怕着点儿,现在自以为就是山中霸王了,不止不顺着他爸的话说,还梗着脖子犟:“爸你才胡说呢,明明就不是捡的,是我……”   “那你快还给舅妈吧。”唐德旺伸手过去。   “还她干嘛,这我拿的就是我的了,拿出去能卖几十块钱呢,干嘛还给她?”   唐德旺气结,但他历来老实惯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熊孩子的强词夺理,只看着二姑爷,让他这当爹的教育他。   杜海涛被臊得脸通红,手下愈发用劲拧儿子耳朵:“快拿给你外公,不然把你屁股打开花信不信?”其实他哪里舍得打?只是在人前“威胁”一下罢了。   “妈!妈!快来救我,我爸要打死我了!”臭小子鬼哭狼嚎,别说唐丰菊了,连隔壁的云芬嫂子都被他嚎出来了。   “咋啦这是,杜海涛你好端端的打孩子干嘛?你儿子好不容易请假一天放松放松,你怎么只知道打他啊?”   曼青在屋里听得嘴角抽搐。   看来,杜峰这孩子之所以熊,就是有对熊家长啊!她本来还想提醒二姑姐,好好管教管教他呢……现在?她多那嘴还怕讨嫌呢!   当着外人面被骂,二姐夫面子上下不来,红着脸道:“还好意思说,你自己来看看,他捡了他舅妈的表,让还回去他还不乐意,说什么他捡到就是他的,你说皮不皮?”   其实唐丰菊在厨房里也听见动静了,知道是“偷”的,听丈夫这么说,也就心有灵犀的打了杜峰一巴掌:“好小子,知道你眼力好,走路上都能捡到东西,也怪你舅妈,三魂丢了六魄的走路,自个儿连块表都守不住,要是外人捡了她不是败家吗?不过你是好孩子,快还给她吧,明天带你进城买面包吃去。”   李曼青:……   这他妈也能成?!她本来还想吓唬他不还回来就报警的。   熊孩子终于看懂他妈妈的眼色了,嘟着嘴顺势“无辜”起来:“舅妈真是的,下回再捡到就不还了!”不情不愿的撸下手表来,仿佛是不死心,又跟他妈讲条件:“明天真能不去学校吗?那你得给我买三斤面包才成。”   “是是是,小祖宗,别皮了。”   熊孩子这才把手表递过去,唐德旺刚要接,他突然就不怀好意的怪笑一声,众人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块表“卡擦”一声掉到地上去。   唐德旺叹了口气,还好是泥土地,要是像别人家的水泥地,还不得摔坏啊!他赶紧捡起来吹干净灰,想要说什么又当着左邻右舍的面不好说,进了房去。   当然,接过手表的曼青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一茬,只在心内道:怪不得这熊孩子将来要坐牢呢,一家子偷梁换柱搭台唱戏的本事就是强!本来还想好好教育教育他呢,既然你们这么拦着,反正我东西也完好无损的拿回来了,他以后爱干嘛干嘛,别来祸害我娘俩就成。   闹了这么一出,李曼青再出门时就把房间门给锁了,二姑姐念了句“真金贵”,被老太太瞪了一眼。   晚饭也就吃得不太愉快,主要是杜家三口不愉快,曼青看桌上全是她喜欢吃的,开开心心吃下两碗饭,又喝了一碗骨头汤,若非婆婆拦着,她还能再喝一碗。   孩子得有营养! 第14章 “老公”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巨额赔偿金就要来了。   但这一世的李曼青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一场,唐丰年还能活着,她宁愿不要这笔巨款,他们可以好好的在一起,孝顺父母,抚养孩子,做一对寻常不过的九零夫妇。   然而没有这种如果。   曼青叹了口气,听见“滴滴”两声汽车喇叭响,果然小刘来了。   本来唐家的意思是,让公公跟着去存钱就行了,她却坚持要自己去,她要去看房子。   因为不想耽搁时间,她吃过早点就出发,九点钟就在乡里等着了,反正进村的路只有一条,她在这儿守着总是能等到云喜煤矿的人。   “小姑娘怎么只有你?你爸妈呢?”小刘摇下车窗。   “他们腿脚不便懒得跑了,我去也是一样的。”说过也不客气,直接拉开后排车门。   谁知后排却坐了个人,还是一样的黑色西装,翘着二郎腿,看见车门开了抬起眼来“勉为其难”的看了她一眼。   曼青颇为意外,只得勉强挤出个笑来:“季老板也去啊。”   姓季的不出声,也不点头。   这款轿车本就狭窄,他一个人跷着二郎腿将整个后排占了三分之二,曼青又不好意思说“麻烦你挪一挪,挤挤”,只得讪讪的关了车门,去坐副驾。   “老板,先去哪儿?”   季云喜也不说话,车里安静了片刻,他像个思维迟钝的老年人一样,慢悠悠的想了半晌,才道:“信用社。”   曼青松了口气,下意识就用戴着手表的左手捋了捋鬓发。   后排的季云喜随着她动作,看到她手腕上闪着银光的表,微微一愣:她手腕也忒细了,怕不注意就会滑.脱出去。   “可以让卖表的取两个扣子下去。”   ……   车内悄无声息。   李曼青看着车窗外发呆,压根不知道人家同她说话。   小刘看了她一眼,见她没动静。又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动静。再偷偷看一眼后排的老板,嗯,脸色不好看了。   这小姑娘是不是傻啊,老板同她说话呢,她呆头鹅似的。   “好好开车。”   小刘心下一抖,手上却稳稳的把着方向盘,他老板果然是不能偷看的。有一回是在云市,等红绿灯的时候,天气燥热,他耐不住从后视镜里偷看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老板。等回到宣城了,他才说他红绿灯反应慢了点。直到晚上睡觉他才反应过来,老板说的是白天的事儿……可他不是正在打瞌睡麽?   这疑问他也不敢问,就像现在一样。   “哪儿买的?”看吧,老板又发话了。   小姑娘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刘,确定是在和自己说话,才不确定的问:“什么?”   “表。”小刘实在忍不住提醒她了,怎么这么呆。   “哦,这个啊,是我老公买的。”她本想习惯性说“前夫”的,但感觉他人才没了七天,她就这么称呼他,有点人走茶凉的伤感……和没良心。   ……   车内又是一顿。   什么叫她“老公”?季云喜的臭脸终于有了丝波动,努力从后面看她,见她说过以后又“嗯哼”的清咳了声,还是那么云淡风轻。   却哪里知道丢了个惊天霹雳弹给他。   小刘也一惊,双目圆睁,上上下下看了她两遍,怎么看怎么像个女学生啊:“你……你结婚了?”   他们不知,后排的季云喜也屏住了呼吸,定定看着女子的侧脸。她的脸比手更白,从侧面看过去没有过分挺拔的鼻梁,却也有明显的山根,鼻头还微微有一点点翘,从正面看不出来,更平添了两分娇俏。   怎么看怎么像个女学生啊。   “对啊,我老公就是唐丰年。”   小刘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问:“啥时候结的婚?你还未成年吧?这也能领证?”   李曼青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了笑,不出声。她和唐丰年确实还没领过证呢,以前是年纪小,去年满了她却又推三阻四。   季云喜知道了,哪是结了婚,这他妈明显是非.法同居的啊!   不过农村也不讲究这个,只要不读书了,都是十七八岁先办酒,有孩子就生,等年纪到了领个证就成,甚至有孩子生了五六年都不去领证的。大家对“结婚证”这东西压根不当一回事儿。   “那还读书麽?”季云喜突然问了句。   李曼青一愣,读书……于她来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是啊,她还读书麽?她没想或这问题,但上辈子二十年的打工生涯告诉她:不读书真是没前途的。   刚开始在外头,因为是九零年代的高中学历,她还稍微好找工作一点儿,给人家厂里当过领班,负责做点笔墨登记的事,后来大学生出来就没她的事儿了。   再后来,正好赶上创办民营幼儿园的浪潮,她外貌白净秀气,又是高中生,还真去当过几个月的保育员,只是工资太低,还不如人家当保姆的,上午做一家,下午做另一家,一个月能有双份工资拿。所以才辞职去了家政公司。   她比谁都羡慕刘芳菲和唐丰梅,同样年纪的女孩子,她们能够在象牙塔里为人生理想而奋斗,她……却只能在山沟沟里淘生活。   但话又说回来,受够了上辈子疲于奔命的打工生涯,现在能与世无争的在山清水秀的环境里吃吃喝喝,于她来说也是种上天的恩赐了。   所以,关于读书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季云喜一愣,这有啥想过没想过的,她这年纪不读就不读啊,要读就读啊,正好男人也死了,她直接回娘家继续读书不就行了?   “你家哪儿的?”   李曼青不用确认也知道,他问的是娘家。   她的娘家在另外一个乡,叫连安,距离太平乡得有百来公里,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坐拖拉机的话得花两个小时。当然,下了拖拉机还得再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翻山越岭才能到李家村。 第15章 选房   李曼青的娘家在更远的连安乡,距离县城的距离相当于太平乡和大渔乡加一起。   她当年之所以狠得下心来私奔,就是觉着父母将她“卖”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在这世上已经了无牵挂了。   “连安是个好地方,能种甘蔗。”   “季老板去过?”她微微转头看着男人,说话时眼睛不看人显得不礼貌,但与他对视她又不自在。   还好,季云喜自己先咳一声转开头去了,避免了她的不自在。   “我们老板何止是去过,还打算在那儿办个糖厂呢,都去考察过好几回了。诶你们家是连安哪儿的?镇上的还是哪个村的?”   办糖厂啊,那确实是个好主意,连安乡就在金沙江的支流旁,水资源丰富得很,气候又足够热,不止一年能种两季水稻,还能养鱼种甘蔗。那里出的甘蔗跟别的地方又不一样,是又细又泡还足够甜的……李曼青想着就咽了口口水。   这姓季的果然是做生意的,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有他。   “李家村的,我这两年也没怎么回去过,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以前乡里倒是有个糖厂,我读高二时候还在呢,现在不知倒闭了没。”当年她哥哥就是在那厂里打工的。   “嗨,那国营的是吧?早倒闭了,不倒闭也干不过咱们私营的,一个个混吃等死哪里赚得了钱……”小刘嘚吧嘚吧嘚,另两人偶尔搭一句,很快就到了大渔乡上。   二十年前的太平乡别说这样银行那样银行了,就连农村信用社都没有,存钱都得去到隔壁的大渔乡才行。几人办了转账,李曼青见绿绿的存折本子上确确实实多了三万六,这才仔细的将存折贴身放了,准备上县里去。   车上,小刘代老板说了,他们事先看好的农家院有三处,都在宣城县靠近大渔和太平这边,也就是县西边。一所是刚盖起来两年的红砖房,有两层,每层只两间房,房顶没有浇灌,仍然盖的瓦片。   一所盖起来五六年了,也是红砖房,不过只有一层,但有整整六大间,以后有条件了再浇灌两层不是问题。   最后一处是快十年的土房子了,但因为盖起来以后没人住,勉强还算新的,只是墙体被风雨侵蚀,有些掉了皮。但它屋子更多,分为前后两进,足足有十二间之多,也是大平房,还搭了个院子。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李曼青就选了最后一处,但表面上却还是说“都去看看”,先去前两处看了看,见果然都是红砖房,屋子虽住过人,却也是干净整洁的。   到了土房子那儿,比另外两处更靠近县城一些,距离空气污染的大渔乡又远些,而且是在上风向,煤灰粉尘吹不到。最主要是面积宽广,不止有十二间屋的大平房,还有个两三百平米的大院子,虽然围墙已经塌了几个角,但里头种着绿油油的青辣椒和紫澄澄的茄子都安然无恙,没有被偷踏采摘过的痕迹……看来左邻右舍都是正当人。   以后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邻居安分些,他们作为外乡人也能少些麻烦。   “就这里吧。”   “啊?!”   “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土房子,里头啥都没有,墙还掉了皮,院墙也塌了角,就连院子里都是股粪味儿……”小刘难以置信,竭尽所能的找这房子的茬。   不为别的,既然老板也不在乎这么点钱,那就要帮她挑个值钱点儿的,好歹唐丰年确实死在矿上了,她作为唐丰年的“遗孀”,理应得到这些照顾。   季云喜也挑了挑眉,看她两条淡淡的长眉拧到一处,带着女孩子少有的坚定,问:“确定了麽?”   曼青心里恨不得“确定”“确定”“确定”的大喊三声,这么大的面积,到时候拆迁了她得成富一代了啊!   以后她儿子或者闺女就是拆二代,富二代!还是新世纪的拆迁户,拿了钱就是光存银行里吃利息也够了……绝对稳赚不赔啊!   嘴上却不忘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我看这里的土房子跟家里的挺像,等我爸妈来了住着也习惯,而且不用爬楼,他们腿脚不好也省力,闲下来了还能自个儿种点瓜果蔬菜……”总之就是再合适不过了。   季云喜又挑了挑眉,似乎是不太相信。但曼青没时间细究了,眼见着已经过了下午一点半了,她要不想摸黑走山路回家,现在就得赶紧办交接事宜了。   唉,住山沟沟里就是这么不方便。   见她眼睛不停的往外墙外看,季云喜就道:“墙过几天让人来给你们糊一糊。”省得孤儿寡母的被人翻墙头。   曼青没想到他能这么“好心”,也就“嗯”了声,三人相顾无言,等着房主来办手续。   有钱好办事,三点钟不到,手续就办完了。可能是上辈子吃过太多亏了,曼青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全程交接过户拿证她都一眼不敢错的盯着。见这房子也才买作八千块钱,她倒是松了口气,八千块对现在的唐家来说是个大数字,但对季云喜来说,不过是买个心安罢了。   她其实一直怕房子贵,他不肯买。   直到拿到了房产证,见上头落的是她的名字,心才落回原处。   说到落户问题,本来那天在矿上谈条件时她想的是和钱一样全落到公公名下,但那天见识了二姑姐一家子的熊,她突然就觉着得留个心眼了。   不是不信任公公婆婆,他们也是好人,不过是老好人,太好说话了,明明都知道就是杜峰偷了表,偏还要帮着说是“捡”的……她是儿媳妇,怀着他们的孙子,这固然重要,但杜峰也是他们的孙子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不会偏袒谁,只会尽量一碗水端平。   但在没爸爸的孩子身上,这样的“一碗水”本身就是吃亏。   就当她小人之心,给未来的孩子多留条后路吧。 第16章 “表妹”   转了钱,买了房,李曼青代公公唐德旺签了字,这份“和解”就算完成了。自此,唐丰年这个人就再不存在了。   虽然心有戚戚,但现在有了孩子,曼青难过一会儿就丢开去,见姓季的也没意见,就请小刘载她去买了几斤大骨头。恰巧看见枇杷黄橙橙的,想到那水汪汪甜丝丝的口感,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又买了三斤。   出门前婆婆塞了二十块钱给她,本来还想再多买点的,毕竟进城一趟不容易。但想到车只能到乡上,她得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呢,太重的东西拿不了,也只得作罢。   季刘二人把她送到乡政.府门前就折回去了。   李曼青拎着几大个红色塑料袋,总共十一二斤的东西,几乎是三步一歇的往家走。路上遇见几个赶了黄牛,背着冒尖背篓的村里人,都问她从哪儿回来,不住打探矿上赔了多少钱。   她都一律只说赔偿还没下来,得等过段时间才知道。   “哟!丰年媳妇可别藏着掖着了,看你买这么多好东西,肯定赔了不少钱吧!”   另一个说:“可不是,说出来听听又怎么样,我们又不会上.你家借。”   可怜李曼青上辈子只窝在家里,没怎么同村里人走动过,还真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们,只是直觉的不喜欢她们说的话。好像唐丰年死了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一般,真是刺戳在谁身上谁才疼!换她们老公或者儿子,怕就笑不出来了。   怪不得那天婆婆会说什么“村里人狗眼看人低”的。   心里想着,也就不愿意再同她们一路,故意放缓脚步,慢悠悠的走。现在的大平地要出村,只有唯一一条羊肠小路,一米来宽,遇着赶牲口的得远远的选个宽敞地儿让开才行。上辈子直到去到了省城,她才知道这个地方的落后与闭塞。   “表妹!”   “表妹!等等我!”   曼青回头,见后方隔了半个山头的地方,以现在的视力能明显看清,有个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在喊她。   又是化成灰都认识的罗有秀!   曼青恨从心头起,懒得搭理他,提紧了东西,加快脚步,她宁愿听那些长舌妇唠叨,也不愿与他同路。   “表妹……”他走进了山凹处,声音就隐隐约约的,愈发显得阴魂不散了。   曼青很想骂人:表妹表你妈的妹!   但她时刻告诉自己:李曼青你是老年人了,老年人不能动气不能急躁,血压会飙的。   对,做人就得有老年人的自觉。   待她好容易追上赶牛的,少不了又要被问“你表哥叫你呢,怎么不等等他?”   罗有秀是曼青婆婆的亲侄儿,与唐丰年是亲亲的表兄弟,流着四分之一相同的血,可饶是这样的血亲,他上辈子还是把她给诱.拐了。   这辈子,诱.拐私奔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别的便宜他也休想再占!她一定要让婆婆小心他,别让他以表兄弟的名义再上门来蹭吃蹭喝了。   “诶,丰年媳妇走那么快干嘛,是怕你表哥借钱吗?你们家得了那么多的赔偿金,亲戚间借点使使也没事啊,咋比你婆婆还小气?”   李曼青告诉自己:我是老年人,我要平心静气多活几年,我不理她。   果然,还真别说,心理暗示就是有用了,她可以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了。   “咦……婆婆媳妇一家子这么小气,怪不得儿子短命呢!活该断子绝孙!”   曼青脚下一顿,说她可以,说婆婆就过分了,而且,诅咒唐家断子绝孙是几个意思?她肚子里可还揣着个呢,啥叫断子绝孙?还连她未出世的孩子也骂上了?   老唐家怎么就招她惹她了?   “婶子这是什么话?别说我们家还一分钱没拿着呢,就是拿到钱了,借不借也是我们家的事儿,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她虽以“老年人”自居,却不代表老年人都是怂包啊!   上辈子的老年人,可不是好惹的哦。   “哟,丰年媳妇说话还怪难听的,啥指手画脚,你们家敢做,还不兴咱们说了啊?说两句就指手画脚,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指手画脚,等我家大华大全几兄弟听见了,还不得教教你!”也难为这婆娘了,背了七八十斤重的背篓,还能双手叉腰同她吵。   李曼青使劲想了想,也没想起来她是哪家的,只是听口气他们家有好几个儿子,有儿子了不起啊?想找茬就找茬。   曼青不想吵架,一点都不想,她只想好好珍惜上天恩赐的青春时光。但她这么不依不饶的劲头,曼青就是个面人也忍不了了。   刚想开口呢,就听一声“表妹”……妈蛋!真是阴魂不散啊!   “表妹,怎么都不等等我?让我追得好苦。”曼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追”字听着格外分明。   “三婶和表妹说什么呢,老远就听着怪热闹的。”罗有秀自以为风流的捋捋顶上的“两片瓦”。   这是二十年前最流行的发型了,没有之一,像什么香港的四大天王,台湾的小虎队,都是留这发型,曼青在学校里时也略有了解。   但此时的李曼青已经换了芯子了,见他故意作态,只觉着丑陋得很,直接把脸转开去。   “能说什么,自然是说他们家发财的事咯,跟你姑妈一个德行……”话未说完,就听见前头一起背草的婆娘惊叫:“呀!你家牛踩人家包谷地去了!”   惹事的婆娘被吓一跳,赶紧一把将背篓甩地上,骂一声“挨千刀的畜生”就跳下路边包谷地里,再来不及逞口舌了。   现在家家户户都是靠田地里这点出息过活呢,人家正长得好的包谷苗子,绿油油的喜人极了,被牲口齐腰啃了,还怎么结包谷棒子?这可是断人口粮的大事,农村为这打上门的数不胜数。   曼青心内憋笑,可惜她不知道这块地是谁家的,不然回去给她“宣传”一下,省得她闲极无聊招惹唐家。   “表妹笑什么呢?手里提的啥?我帮你吧。”说着就要去接。   李曼青忙往后退了两步,被他碰到,她还嫌恶心呢。   罗有秀见她拒绝,只当是年轻面嫩呢,也不计较,与她并排走了,一面贪婪的看着她白嫩的脸颊,一面问:“怎么今天还上街了,是去的乡里还是县城?”   见李曼青不搭话,他又自言自语:“买枇杷肯定是去县里了。今年咱们太平乡的枇杷还没上市呢,表妹喜欢吃的话,过两天等我家的熟了,只管上我家摘去……”   李曼青加快脚步。   “诶,表妹,丰年没了,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听我朋友说现在去省城打工可赚钱了,在花卉公司上班,一个月能有五十多块呢!你要想去,我……”   曼青忍无可忍,“表妹”表他妈的妹,简直魔音穿耳啊!   “能不能别再叫我表妹?你烦不烦啊!”   见她终于肯说话了,罗有秀如闻天籁,又紧紧盯着她侧脸瞧,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不叫你表妹,那叫你曼青怎么样?”男人满眼期待。   李曼青心下作呕,上辈子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对他的套路已经了然于胸,先是“表妹”,后来就是“曼青”,“媳妇儿”“老婆”……到后来他已经跟外面的女人生下孩子了,她听见他背着她说她是“不会下蛋的”……   他那张嘴,真是会说甜言蜜语,也会喷粪啊!   什么都是你这张嘴作怪,那就让它来个狗啃泥吧!   曼青见他只顾着看自己,压根没注意脚下,就悄悄伸出右脚去。   “随便你。”她还破天荒的对他笑了笑。   罗有秀仿佛看呆了一样,左脚提起来刚好绊在曼青脚踝上,只听“噗通”一声,就朝路中央扑下去。   太平乡的雨水不太好,入了春也才下过两场雨,路面全是一层厚厚的黄灰,一阵风吹来能把人眼睛都给迷了。   没有任何悬念的,罗有秀就扑了一身一嘴的黄土,那身金贵的西装也被黄灰淹没。   曼青只觉脚踝一阵刺痛,故意借题发挥:“你怎么走路的?踢到我脚了,还好咱们是同村的,要是踢到外面的人,我怕你要闯祸哦。”   说着下意识的甩甩脚踝,果然是真痛的。这时候才后怕起来,要伤了孩子怎么办,切记以后都不能这样了。   但能让他吃个哑巴亏,她又是得意的,遂也慢慢的跛着脚往村里去了。   这么一耽搁,就到七点多了,山后只剩一圈微弱的余晖。刚走到村口,就遇见心急火燎的唐老太太。   “曼青可回来了,我还说要出去看看呢,怎么去到天黑了……”说着不由分说的接过几个口袋,掂了掂,又问:“怎么提这么重的东西,早说让我跟你去了,好歹能给你提东西,你倒好,非犟着自个儿……”   只关心她东西提重了回来晚了,对赔偿金的事却只字不提。   曼青心下微暖。 第17章 口信   婆媳俩提了东西,慢悠悠往家走。大平地一共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唐家位于村子靠后的地方,要走七八分钟才能到。   路上遇见好几户大门敞开的人家,见了她们婆媳俩,都笑着招呼两声。   “婶子接到你家媳妇儿了,咋去了这久?哟!还买东西了……”说着说着,又都满眼探究的看着她们,似乎是想要打听赔偿金的问题,又觉着不好意思在这口子上撒盐。   老太太都只敷衍两句,在前头加快了脚步,连带着曼青也不得不走快起来。   “诶,那可是老唐家的?”   婆媳俩以为又是要套话的,只当没听见,赶紧加快脚步。   “诶,等等,老唐家的,有你们家的信!”   二人顿住。   信?谁会给他们写信?   “喏,邮递员来说了,有人给你们家留了口信,说是让星期四下午两点半,在乡里邮政所等着,有电话。”村长一面说,一面狐疑的打量她们。   见她们都发愣,村长又问:“知不知道是谁找你们?说是要拿电话机打电话呢,能听见声音那种。”电话机在大平地那可还没几个人见过呢。   曼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二十年前的宣城县不是一般的落后,已知的整个太平乡只有唯一一部电话机,还是在乡里邮政所,得分时段排队打,排队接。   据说光安装费就得好几千,乡.政.府在邮政所统一安了一部,方便全乡父老,家里有人在外省打工的,可以通过那机器听见对方的声音……当然,曼青知道不止有电话机,还有传呼机,以后还有手机,有电脑。   只是,唐家三个闺女两个女婿都在宣城县,根本没人在外省,也从来没有人给他们打过电话啊!   曼青虽读过高中,但自从结婚后就与同学断了联系,不可能是找她的。丰梅在学校,找她也不可能找到乡里来……思来想去,他们认识的能打电话的人,好像就只有云喜煤矿了。   “可是赔偿的事儿出了岔子?”老太太小声问曼青,她也想到了这茬。   曼青摇摇头:“不是,所有事情都办妥了,本本全在我身上揣着呢。”再说了,要找她们直接来家里就行,那电话费都够他们来回跑几趟了,不用这么麻烦。   老太太就长长的松了口气。   “叫你们哪,丰年媳妇,听到没有啊?知道是谁吗?”村长老婆也来打探了。   曼青心内一动,接嘴道:“怕是矿上找咱们……唉!”说着低头抹眼泪。   果然,村长两口子就睁大了眼:“怕是要说赔偿的事了,了不得,到时候就是好大一笔了!你们可得多说点好话,让他们多赔一点儿……”外加哪个村的谁谁谁死了赔了多少,哪个村的谁谁谁又赔了多少,压根没想起这笔钱是一个男人用命换回来的。   老太太又红了眼,眼泪却掉不下来,可能是哭得太多了,眼泪早哭干了。   曼青就叹了口气,人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好像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命……既然人都死了,那肯定是拿钱最重要了。   她嘴里应下,牵着婆婆,慢慢回了家。   今天四月二十五号,星期一,星期四是二十八号,也就是大后天。管它谁打的电话呢,到时候接了就知道了。   家里,老两口早早的就做好饭等着她,菜在锅里还热着,米饭也还在风炉上支着,炉里火炭还是热的。她已经好久没被这样照顾过了。   吃过热乎乎的饭菜,曼青收拾了锅碗瓢盆,才从怀里掏出两个小本本来:“喏,爸妈,这是东西。三万六在爸爸存折上了,你们看一下数字对不对,赶紧收好。房产证……”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写了她名字。   “别别,两样都由你是收着就成,我们老了也弄不来这些本本,万一哪天弄掉了多可惜,你收着就成,这都是以后孩子读书娶媳妇的钱。”说到孩子,老人情绪终于又好了一点,这是他们唯一的期盼了。   曼青本来是决心要把存折拿给他们的,但现在听老人说得真诚,况且还有二姐夫一家不省心的,为了不节外生枝,她还是收下了——孩子的未来,她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那好,我会好好收稳当的,以后哪里花到钱了都会跟爸妈说,要取钱了再找爸拿身份证。”正好一个保管存折,一个保管身份证。   老两口愈发满意了,若她没怀上孩子,那可能还不会这么放心,现在有了孩子,看她凡事都以孩子为重,看样子是会守着孩子过的,他们也要给她一点保障。   就是以后要改嫁,也至少守到孩子能读书了。   直到躺床上了,曼青心内仍觉着暖融融的,两位老人待她,确实是够真诚了,真诚到她都不知道怎么回馈他们了。   一会儿,又好奇那电话到底是谁打的。刚才桌上.她问过公公了,他也不认识外头的人,不知道谁会打电话。   算了算了,大后天就知道了,想着也就睡着了。   接下来两天,唐德旺去隔壁建华家捉了两头猪仔来,老两口扛着锄头和化肥,下地去了。太平乡的包谷一年要锄两次草,四月份刚到半人高时一次,在跟脚下撒一把化肥,再稍微扒一点土盖上就成。等到了六七月份还得锄一回,为了防止雨水糟了根脚,还要专门挖出一条沟来,工作量更大。   现在第一道倒是省力,曼青只在家煮猪食,伺候着猪鸡,再做好一日三餐就成。   每日的猪草都由老人找来,帮她剁好,她做些轻巧的。   因是自个儿做饭,她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春芽已经基本没了,就开始吃青椒和茄子,剥两瓣蒜,舀一勺婆婆自己腌的豆瓣酱,就能做个酱爆茄子。   或者削两个洋芋,切片或者切丝,配上酸腌菜和青椒,炒出来都下饭得很。她本来是喜欢吃生脆的,但考虑到两个老人牙齿和脾胃问题,她都特意做成熟透的,软软的入口即化。   极得他们欢心。   到了星期四这天,一大早的,吃过早点,婆媳俩就出门了。总觉着电话不是找她的,想到来回还得四个小时的山路,她压根就不想去。   可是又怕光让老人去的话,遇着什么事又没人商量,她也放心不下,只得跟着婆婆去了。   她们算走的早的,到邮政所门口才十二点过,正好赶上所里工作人员下班,她们也没个去处,只在街上四处走了走。   “曼青可要吃米线?”   曼青摇摇头,家里吃得饱饱的才出门呢,一碗米线五毛钱,差不多够买一斤米了,还是能省则省,以后养孩子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没事儿,咱们不用省钱,你去吃一碗吧……那天你两个姐姐都说了,以后孩子出生了,她们会帮着抚养的。”老太太真是老实人,大闺女的话倒是可信,但二闺女说这话……曼青总觉着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那三万六的巨款,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呢。   不过,嘴上还是宽她的心:“好,大姐和二姐的心意我都记着呢,到时候有需要了会请她们帮衬的。”   婆媳俩也舍不得吃米线,只三毛钱买了三个包子,曼青两个,婆婆一个。吃过就一直坐邮政所门口等着,等到一点钟上班了,先由排在前头的人打电话,每个人限制在十五分钟以内,刚打了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就道:“好了好了,今天打电话的名额没了,轮到接电话了,你们没排到的明天再来。”   就听身后有人唉声叹气。   这时代在城里,条件好些的都会装电话了,只太平乡这种高寒山区,全乡四五万人,都指着这台电话机与外界联系呢。   李曼青递上户口本,工作人员也不在意,只随便看一眼,就道:“来吧,一分钟三毛钱,有什么话快说,别磨蹭,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李曼青拿起听筒,突然就害怕起来,连手都微微发起抖来。好像隔着电话线,藏了什么洪水猛兽。   “诶你抖什么,别动,还没响呢,你拿起来干什么?会跑钱的知不知道?”好像那座电话机就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一般,工作人员着紧得很。   曼青被吓一跳,赶紧“吧嗒”一声又扣回去。   她低头看了看表,已经两点过两分了,电话还没响。   不知道那头是谁,会不会准时,如果超过五分钟不打过来,就要轮到下一个打出去了,到时对方再打就打不进来了。   她仔细想了两天,能指明要找唐家人的,肯定是认识他们的……排除她的同学,排除丰梅的同学,排除老两口认识的人,就只剩唐丰年……的同学了!他当年虽只是初中毕业,但因为是在县里读的书,有什么同学公公婆婆也不知道。   到底会是谁呢?   “叮铃铃——” 第18章 电话   “叮铃铃——”   电话响了,李曼青又被吓一跳,仿佛电话那头正有张血盆大口,等着她跳下去一样,她突然就怯场了:“妈快过来,你来接吧。”   老人家从来没打过电话,也被那响个不停的铁筒吓一跳,不敢过去。   “诶你们磨蹭什么,还不快接起来?响过七声不接的话,他那头就得断了,重新打过来又要再花钱呢!”所里专门有一个守电话机的工作人员,动不动就要说她“电话机跑着钱呢”,又不是不给她钱,着什么急。   曼青定了定心神,“啪”一把抓起听筒,放到耳朵前。   那工作人员又翻着白眼咋呼:“你轻点!抓坏了可得赔呢!”见她抓起来半天却又不说话,她又不耐烦道:“听声音用上面那头,说话用嘴巴冲着下面那头!”以为她也是不会用电话机的“土老帽”。   李曼青却充耳不闻,全副心思都只在那被人捏得热乎乎的电话听筒上。她接电话从来不喜欢说“喂”,感觉不够礼貌,都是习惯性等着对方先出声,她再想要怎么称呼人。   何况,不知道是谁,她也先不出声,等着电话那头先出声。   然而,那头也不出声,只听得见听筒里“滋滋滋”的电流声。   如果是唐丰年的同学的话,她要怎么告诉对方,丰年已经没了?哭是暂时哭不出来,对方听她太冷静会不会骂她铁石心肠?丈夫死了居然哭都不哭一声,确实不像话。   难道真是云喜煤矿的人?这么小远的距离,也犯得着打电话?可真够糟蹋钱的……诶,对,钱啊!她们接电话的也要出钱呢!每分钟三毛钱,她可不是来听电流声的。   “啊喂!说话啊,别哑巴了,不说话钱也照样要跑呢!”曼青又被电话员吼了。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发声:“喂?”   然后,感觉对面的电流声都加重了似的。就像是有个人在那头,呼吸突然就加粗加重了。   她在心里纳闷,到底是谁,花钱来听电流声,真是人傻钱多!   “喂?请问是哪位?是找唐丰年的吗?我是唐丰年老婆,丰年半个月前没了,家里只有我和公公婆婆,来一趟乡里不方便,你有啥要说的能不能麻烦快点说……”待会儿还要赶路回家呢。   不确定他同学是不是本地的,怕人家听不懂她的宣城口音,她还特意憋了一口普通话。   然后,感觉电话里的电流声更大了,还伴随“刺啦刺啦”的摩擦声,像摩擦了塑料袋,又像电线冒火花了一样……嗯,上辈子看过的恐怖片都涌上心头,什么裹.尸.袋,什么电锯……   曼青突然就毛骨悚然。   “喂?请问你还在吗?如果你不认识我,不愿意和我说话的话,让我婆婆来接,你和她说好不好?”她温声细语商量着,希望对方能答应,就是“嗯”一声也行啊。   但那头依然没有人声,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打错了。   “喂?你好,我们这里是云岭省宣城县太平乡,我们是唐丰年的家属,如果不是找我们的话,你是不是打错了?如果打错的话,你能不能先把电话挂断,好让排在后面的人接打?”   那头依然没人说话,李曼青一看手表,急了,这什么情况啊,她听了三分钟的电流声?!那可是一块钱啊!一块钱!都够她未来孩子吃两碗米线了。她们省吃俭用来,连米线都舍不得吃一碗,可不是来听电流声的!   她内心是非常、十分、极其的想挂电话,但心头总有个声音提醒她:万一是真找她们的呢?万一真是唐丰年的同学呢,人家好心好意慰问一下她这“遗孀”,可不能拂了人家好意啊。   “妈,你来接吧。”曼青把听筒递给婆婆,又小声教她:“问问他是谁,怎么不说话,你就说你是丰年家妈就行,看他说不说。”   老太太一脸懵神,捏着听筒的手紧作一团,将话筒凑在嘴边,学着媳妇“喂”了一声,又问媳妇:“曼青啊,咋里头没人说话?村里人不是说只要我这头说话,电话里也有个小人说话吗?”   李曼青又气又好笑,这可不是有人躲在电话机后。只是对方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不说话?于是又在老太太耳边一字一句的教她。   于是,电话员在旁听见的就是:“喂,我是唐丰年的妈妈,请问你是谁?找他什么事?如果不是要紧事的话就算了,你们找别人吧,他已经不在了。如果是要紧的,那对不住,他也帮不了你了……”后面这些是老太太自个儿哭着说的,曼青没教她。   曼青心头一酸,婆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被这莫名其妙的电话勾起来,那边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气急了,一把抢过电话去,故意恶狠狠的“威胁”:“喂,你别寻我们孤儿寡母的开心,我数三声,再不出声就挂了啊!”却不知她自个儿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哽咽起来。   “一……”   “二……”   “三……”   “我挂了啊?”   ……   曼青气急了,王八蛋,这到底是人是鬼,不说拉倒!“啪”一声,她挂了电话,才发现有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   她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戏弄哭的一天。总觉着心底有莫名的委屈,令她鼻子眼睛都发酸。   “八分三十二秒,两块七毛钱!下一个……”   李曼青一听,气得心口都疼了,明明还没满九分钟,她偏收了她们九分钟的钱,将近三块,都够她们一家三口,哦,不,算上肚子里的是四口,都够他们四口两天的伙食费了。   这电话真是接得莫名其妙,一肚子火气,又气又委屈。   但这时候全乡只这一部电话,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除了乖乖给钱,别无他法。而且还得痛快些给,不然那女人又开始叨叨叨的数落人了,仿佛电话机是她宝贝儿子,碰一下都心疼。   婆媳俩离了邮政所,再买了两斤盐巴味精啥的,就已经三点钟了,再耽搁不得,紧着往家赶。   晚间,曼青躺床上,耳边仿佛都还能听见那“滋滋滋”的电流声,下意识的要看时间,才想起来手表已经摘下来了,她只得摩挲着光洁的手腕,渐渐出神。   二十一岁的她,手腕纤细,一直在外面读书,没做过几天农活,皮肤白皙光泽,骨肉纤和有度,比一般女子要好看得多。老年人也有爱美之心,她慢慢摩挲着就傻乐起来。   夜里做梦也梦到电话响,她胆战心惊接起来,突然那听筒就多了个液晶屏,屏幕那头居然有个高大的男人,但无论她怎么看,也看不见他长相,只隐约看出来理了个平头,精神抖擞。   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了,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后生了。现在电视上多的是花样美男,乖萌精致有余,阳刚威猛不足。   等醒来,她才反应过来,梦里的“现在”其实是她上辈子了。   因为夜里做了梦,睡眠就不太好,早上天亮了好大会儿也不想起床。听见院子里有公婆剁猪草的“叨叨”声,公公抽旱烟的“吧嗒”声,春日里鸟儿觅食的“叽喳”声……仿佛就是春日乡村里的欢快乐曲。   肚子也“咕噜噜”来凑热闹了,曼青摸摸小.腹,真是个小馋嘴……嗯,虽然它现在还啥都不是。   “曼青起了?快洗漱去,热水在温瓶里,洗过赶紧吃早点,炒了蛋炒饭,还在锅里热着呢,我去给你端来。”说着就要歇下手里的菜刀。   曼青赶紧拦住:“妈不用麻烦了,我自己端去。”想到什么,又道:“妈,晚上丰梅回来正好,星期天咱们一起和她进城去,医生让我半个月后照b超,你跟爸正好也去检查一下身体。”现在唐丰年没了,她就要替他尽到责任。   “检查啥,不费那钱,我好着呢,带你妈去就行。”唐德旺抽了口旱烟,可能是吸得急了,“咳咳”的呛起来。   自从有了孩子,李曼青就谨小慎微,知道“二手烟”危害大,想要劝公公别吸了,但老人家也没啥爱好,唯这一口烟,又正逢丧子之痛,她也不好开口。不过,常年四季吸烟的,肺上可得注意。   “爸也去,给你们都检查一下,人家城里人每年都兴体检呢。”两老自是舍不得钱,怎么也不肯。曼青知道一时半会儿她也说服不了他们,想着等晚上小姑子家来了再劝劝。   唐丰梅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家里人也不敢让她做事,地里活计有老人去,家里猪鸡饭菜有嫂子操持,她就只用吃饭睡觉看书就成。   可小姑娘闲不住,一天跟在曼青身后,眨巴着哭红的大眼睛问:“他会踢你吗?嫂子。”   曼青“噗嗤”一乐:“咱们生物课本上不是学过嘛,他现在还是个受.精.卵呢,不急,等你高考完,应该就会踢人了。”眼里满是期盼,她也好想好想看看他或者她长什么样啊!   丰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问:“那嫂子现在有啥想吃的没?我下次从城里给你买回来。”她摸了摸口袋,那里还有哥哥活着时给她的零花钱,她一分没舍得用。   嗯,以后都买好东西给嫂子和侄子吃! 第19章 双胎   果然,有丰梅加入劝说队伍,连续两晚,唐家堂屋里都多了点人气似的,家里已经半个月没传出过笑声了……当然,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老两口拗不过她们姑嫂,也乐见她们关系和睦,只得勉为其难答应了。   星期天,天还没亮,老太太就先把猪食煮好,把大门钥匙留给隔壁的云芬嫂子,请她中午过来帮着喂喂猪鸡。   曼青想到小姑子在学校食堂清汤寡水的,家里别的没有,腊肉倒是还多,就去提了两条净瘦的来,切成小块合着干辣椒油炸过,再找个洗干净的罐头瓶子,给她装了满满两瓶。   “记得去了学校赶紧吃完啊,放不久的。”   丰梅笑道:“好嘞!到时候我就不用打菜了,光打二两白饭,就能下着吃饱了。”还能省伙食费呢。   “哪能光吃饭,菜还是要打的,这就当加餐的,宿舍里也让人家尝尝,别自个儿吃啊……不怕,吃完了下个月回来,我再给你炸。”   丰梅笑得更开心了,过去挽着她的胳膊,左一声“嫂子”,右一声“嫂子”的叫。   等几人收拾完,换好衣服,天已经亮了,紧赶慢赶,到县里也十点半了。为了抽血,曼青和公婆都还饿着肚子。   只是,等抽了血才知道上回的老大夫不在,就是b超室也不上班,要想检查得等明天了。老两口要做心电图和胸片的,也没遇着人,人家只管急诊的,他们病情不急,大夫就让他们明天来。   老两口一听,道:“那正好,咱们也不检查了,别费那钱,曼青要吃啥,咱们赶紧买几斤去,趁回家还赶早。”   李曼青知道,如果这回不让他们检查上,下回他们是绝不可能再跟着来了,所以,回家……今天是不能回去的。   “爸妈,我还要等着明天做检查呢,那天老大夫说了……”   婆婆赶紧点头:“是啊,那成,我跟你爸先回去,让丰梅请个假来陪你在招待所住一晚,你明天检查完了再慢慢回来,我出来乡里接你也成。”   丰梅自然说“好”,能跟嫂子睡一床,她可喜欢啦,还能跟小侄子“说话”呢。   只是——“诶,妈,你们急忙忙回去干嘛,家里猪鸡有云芬嫂子帮着喂,咱们也好不容易进一趟城,还哪儿都没去过呢。再说了,住啥招待所,家有现成的房子为啥不住啊?”   “啥现成的房子,我们家哪里……哦!曼青是说季老板赔偿的那里吗?”   曼青点头,她倒是里里外外都看过了,公婆和小姑子却都还没看过呢,今天就当去瞧瞧吧。   于是,曼青也不耽搁,决定今晚要在县城住了,立马就去买了四套床单铺盖,把老人家心疼得直念:“这可费啥钱,铺盖家里多的是,早知道就从家里带几套来了。”   “没事儿,咱们买了也不浪费,以后搬来县里了,大姐和二姐回来也能有个住处,那里房间多得很呢。”   那座院子在城西靠大渔乡那边一个叫“莲花”的村子,从县城走路只消十一二分钟就到了。门是普通的木门,院墙比成年男子还高,墙头上镶嵌了一圈亮晶晶尖戳戳的玻璃碎片,在春天的阳光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上回来的时候都还没有的。   看来是季老板让人帮他们做的,不止好看,还防贼。   这人倒是挺细心的。   果然坍塌了那几处也被修好了,本都掉了皮的墙,现在也被他们刷了一层水泥灰,以后再刮风下雨都不怕了。光这些活计都要好些人手和工钱呢,这姓季的为人确实还不错,以前的唐丰年没说错。   老两口先把前后十二个屋子看完一遍,都感慨:“诶这季老板倒是个厚道人,只是,咱们没柴没火的,待会儿晚饭可咋整?老头子,你去外头看看,可有干树枝和落叶,去抓一篓回来。我去买两斤米,曼青和丰梅想吃啥?妈去买。”   曼青笑起来:“哎呀,妈你着啥急,爸也别去了,晚饭咱们下馆子去,别麻烦了。”   看老两口都心疼不已,她又给丰梅使眼色。果然,唐丰梅也抱着老太太胳膊劝,说“小侄子需要营养”“小侄子要下馆子”的趣话,逗得老人都笑起来,算是应下了。   曼青摸摸尚未凸起的肚子,悄声道:孩子,你姑姑已经拿着你作尚方宝剑了。   也不许曼青摸凉水,老太太和丰梅把全新的铺盖都洗了晾在大院子里,宣城县风又大,又在上风向,两个小时都不用就全晒干了。   晚饭是去县里馆子吃的,一盘冒尖的回锅肉也才两块钱,随便点两个肉两个素外加一个汤,也才六七块钱,众人都吃得心满意足。晚饭后天还早,两个老人先回去收拾屋子,曼青姑嫂俩就在县里逛街。   李曼青已经好久没逛过街了,虽然现在的街上全是些过时俗气被淘汰的东西,但她依然逛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丰梅,紧张她肚子,一会儿问她累不累,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吃这个喝那个的……和她哥哥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曼青难免又想起唐丰年来,那个她已经没什么印象的男人,孩子的父亲。他是众人眼里的好儿子、好兄弟、好哥哥,也是好丈夫,却唯独没办法再做一个好爸爸了。   因为没有父亲,她要尽最大努力,才能让孩子过得好,只是心里也知道,给他或她双份的爱也弥补不了父亲的缺位。   单亲妈妈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姑嫂俩买了四双最便宜的凉拖鞋,又买了几块毛巾帕子,卫生纸啥的,就回了莲花村。丰梅跟学校里请了假,陪他们在新家住了一晚,翌日老早的又赶回学校上课。   唐家三口赶早到了医院,曼青先抽血做了检查,在等结果的期间,又拉着老不情愿的公婆去做了全身检查,忙到十点半才检查完,趁结果还没出来,又去医院门口吃了早点。   等转回妇产科门诊时,有个护士尖着嗓子问:“你是李曼青吗?叫你半天了怎么不来,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等着吗?这都什么人啊,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态度不太好。   曼青在上辈子也没少见这种人,明明诊室门口根本没人等着,她偏要说得好像她不来耽搁了多少人的抢救时机一样……但为了不惹麻烦,她还是只能忍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胆小怕事,怀着孩子千万别出岔子。   但有时候,胆小怕事并不能息事宁人。   至少这护士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见她不出声,还以为自己站理了,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一遍,嘀咕开来:“怪不得看着不正经,小小年纪就怀上野孩子……”   曼青一愣,这是在说她?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一身的确良的衬衣和裤子,小毛衣微微上卷,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来,袜子穿得挺高,连脚踝都没露出一点儿来……这怎么看怎么正经的打扮,怎么就“不正经”了?!   “这位同志怎么说话的?我家曼青好好的怀孩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是野孩子了?!”唐老太太不乐意了。   那护士刚走了两步,闻言就转过头来,不屑道:“这才多大年纪,今天勾一个,明天戏一个的,谁知道怀的是谁的野孩子,告诉你,云喜哥哥可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大家都没注意后头那句,只被什么“勾”什么“戏”的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了,老太太前几天瞧着不怎么说话,那是丧子之痛打击下说不出话来,其实本质还是一个摸爬滚打多年的农村老太太。   此时被她一激,老头子和儿媳妇都拉不住,三两步冲到那护士跟前,颤抖着声音问:“看你也是个小姑娘,怎么嘴里这么不积德,我好好的儿媳妇,怀的当然是我的孙子了,作为国家工作人员,你……我一定要找领导告你!”   护士不确定的问:“她真是你儿媳妇?”心里顿时窃喜起来。   “难道要拿户口本给你看吗?”   护士突然就笑起来,如释重负,转身就要走了。   “等等,你骂了我儿媳妇和孙子,一句话不说就要走了?”老太太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就在她们吵嘴的工夫里,已经有不少人围拢过来了,见此也都跟着说:“对啊,小姑娘,那些话怪难听的,最基本得道个歉啊。”   “就是,人家好好的孩子,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哪?”   “这事可得道歉才行,要是不道歉,就找院长去,还不信了,会解决不了。”   护士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臊得红了脸,使劲瞪了一眼人群外的李曼青,心里暗骂两声“狐狸精”“有了老公还要勾搭云喜哥哥”,又怕自己工作不保,她能进县医院可是家里使了力的,她要敢丢了工作,她妈绝对不会饶她的……   遂只得不情不愿的说了声“对不起”,抽.出袖子来跑了。   “这是怎么了?都赶紧的散了散了,李曼青来了吗?”   老太太“士气大振”,“诶”“诶”的答应两声,赶紧跑过去:“来了来了,大夫咋说的?”   那老大夫笑着道:“可要恭喜了!你们家一口气能得两个孙子嘞!” 第20章 打探   “啊?!”这回不止老太太了,就是李曼青也惊得脚步踉跄了。   “这,大夫的意思是?”唐德旺红着脸问。   老大夫已经见惯了这样的情形,笑着说:“从b超单来看,有两个孕囊,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双胞胎了……我都好长时间没遇到了,你们福气可真好!”当地方言说“孙子”是泛指孙辈,无论孙子还是孙女都可以这么叫。   唐家三口愣了片刻,老太太先反应过来,含着泪念了句“阿弥陀佛,祖宗保佑”。唐德旺也看着儿媳妇和老伴说不出话来,脸却兴奋得通红。   “恭喜恭喜,你们家可有福气了!看看,连新媳妇都高兴傻了!”本来刚才吵嘴时就有人围观,大家都还没完全散开,现在一听这小媳妇怀了双胞胎,立刻上来说恭喜的话,心想,这样的喜气能沾一点儿回去也不错啊!   曼青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摸摸平坦的小.腹,她不止有孩子了,而且还是双胞胎!她李曼青终于有两个孩子了!想着就有热泪滚落,这是她盼了一辈子的福气,上天可怜她,还给了她双倍的福气!   难怪上辈子在省城,吃了药痛了几个小时都打不下去,原来是有两个小生命在苦苦坚持着,而她……处心积虑只为了“消灭”他们,先吃药后手术,任由那冰凉的器具……她真不配做母亲。   她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那些她自以为的“不幸”“不公平”,全是咎由自取。   现在能得到重来一回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抚养他们,好好对老人,好好替唐丰年担起他的责任。   “曼青别怕啊,别哭,到时候咱们提前来医院住着,咱们在医院里生啊,不怕不怕。”婆婆以为她是害怕生双胞胎困难。   尤其是在大平地,就没听说过哪家的媳妇是在医院生的孩子。基本都是肚子开始发动了,再从附近村里请个土婆子去,在家里熬几个小时,生出来了让婆子拿剪刀剪脐带就行。但幸运的是,也没听说哪家的媳妇没撑过这一关的。   “那大夫,我媳妇身体怎么样?怀得好不好?要不要开点安胎药回去吃?”   老大夫一听又笑了:“不用不用,好着呢,记得回去多补充点营养,不要干体力活……下个月再来检查就成了。”   三人都非常高兴。   自离了诊室,婆婆的手就一直搀扶着曼青,让她有种“皇后娘娘”“唯我独尊”的感觉,她现在这肚子可金贵得不得了了。   可能是上辈子求而不得的遗憾,别说公婆了,就是她自个儿也紧张得很,原先以为只有一个的时候,出门上街买东西拎东西,她啥都能做,现在知道揣了两个,居然连走路步伐都不敢跨太大了。   因为有了两个,所以原先计划买的东西就不够了。   “老头子,排骨买五斤去。”   “还有曼青爱吃的枇杷,看看还有没有,买个七八斤……”   “妈,不用买这么多,到时候放不住坏了多可惜啊……”再说了对枇杷她也说不上喜欢,只是想吃甜甜润润的水果,而那天在街上正好看到而已,老人家就以为她喜欢吃这个了。   她心里暖暖的。   “不怕,回去我拿井里给你镇着,吃不坏。”   曼青见老人家终于又露出笑脸来,冲淡了这半个月来的伤感,也不好再推脱,只说:“爸,那你就看看,还有没别的水果,每样买两斤就成,别全买成枇杷了。排骨也别买多,大骨头可以买几个。”这年代她补充不了叶酸和钙片,但多喝汤多吃水果总没错。   骨头汤补钙,生了儿子的话个子长得高。   水果补充维生素,生了姑娘的话皮肤好。   *******   两天后,整个大平地的人都知道老唐家媳妇怀了遗腹子了,而且还是双胞胎!   那年代不兴什么多卵针和试管婴儿,能自然怀上双胞胎的真是少之又少,大平地三十来户人家,还从来没人生出过双胞胎呢!大家的惊奇可想而知。   自从回来后,村里好几个还没生养的小媳妇,就专往唐家跑了。今天是来借把锄头,明天又来借盒火柴,不好意思说是来沾点喜气,来了却直往曼青跟前去。   进入五月份后,天气开始热起来,地里包谷也锄完了,今年出了丰年这档子事,唐家也不栽秧了,只把三亩不到的水田租给村长家,到秋天收了谷子替唐家交三百斤谷子的公粮,再给他们家送五百斤大米来,尽够他们吃的了。   所以,别人家在忙着栽种的时候,他们反倒清闲下来。   本来村里有要栽秧的,都来喊老太太去,毕竟她也才五十来岁,干活又是一把好手,这年纪在农村干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曼青想起那天大夫说的,婆婆心脏不太好,怕她劳累了愈发严重,硬是不许她去做活。   相反,经常“咳咳”的公公反倒样样好,肺上也没啥问题。所以,当他说要去帮人家犁田的时候,曼青也就没阻拦了。他们家以前养过牛,还有块犁水田的靶子,别人用不惯,只有他能用,每次请他去,都开五块钱一天的工钱。   一想到五块钱够儿媳妇进城体检的车费了,老人家也不管辛苦不辛苦,大热的日头下,溅得一身的泥浆,连脸上都是黄泥点子。   这种时候,再甜的葡萄和枇杷,曼青也有点食难下咽。   “丰年媳妇,你婆婆在家吗?”   曼青放下手里的葡萄,慢慢站起来,却见村长媳妇正站在门口张望,见了她立马就将眼睛放在她肚子上,像两道射线,仿佛片刻就要看穿她……的肚子。   “我妈不在,去菜园里了,婶子快进来坐。”曼青现在是做啥都轻手轻脚了,也不敢过去拉她,只远远的靠墙站了。   村长媳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孩子几个月了?都还没显怀呢,怎么就知道是双胞胎了?”语气里不太相信。   曼青笑得腼腆:“去县医院检查过了,大夫说的……”   “这敢情好!老唐家几代单传,轮到丰年这一代突然没了,当时还说要绝户了呢……现在可好,你就有了,可千万保佑别生两个黄毛丫头出来啊!”   曼青:……   闺女怎么了?甭管闺女儿子她都喜欢啊,相信公公婆婆也会喜欢的,他们也不像别的老人一听怀孕就追着问男女,大夫也不知道是还看不出来还是怎么的,就没说性别。唐家人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她个外人来说嘴了,还什么“绝户”,曼青听着就刺耳朵,收了脸上笑意,抽.出手来。   “丰年媳妇啊,你年纪还轻,不知道老人家就图个香火,你要生不出儿子来,那可不就是老唐家的罪人了?他们家这么多的赔偿金给谁继承去?你家二姑姐我可是知道的,那德行,大雁飞过都要拔根毛下来的人……”   “婶子有事就去菜园里找我妈吧,锅里还煮着猪食呢,就不招待了。”曼青说着就进厨房去。   但这婆娘却是个“锲而不舍”的,居然又跟到厨房里,伸头进做饭的锅里看看,见熬了三四个大骨头,汤已经快成浓稠的灰白色了,就咂嘴道:“哎哟,你现在可是唐家的大功臣呢,他们就给你吃这个?光秃秃的大骨头,肉都剃不下一丝儿来。家里钱啊,估计都给你小姑子读书去了。”   她歇了口气,又继续道:“都说姑娘读书不如养老母猪,他们怕是还想着没了丰年就把丰梅招家里呢……唉,那么大笔的赔偿金,真可惜了……”   李曼青被那“姑娘读书不如养老母猪”给刺激得嘴角抽搐,说她:“婶子这话可说不得,人家现在国家都在提倡男女平等呢,姑娘读书正常得很。要是被乡政.府的人听见了,你和政.府唱反调,那叔的村长还怎么当了?”   老婆子被噎了一口,仍道:“丰年媳妇就是年轻,不知道咱们女人家啊,不止得有钱,还得有儿子才行……诶,对了,煤老板赔了你们家多少钱?”说到钱,两颗浑浊的眼珠子也开始冒起光来。   曼青心道:看吧,“挑拨”半天,可终于说到主题上来了。   她故意叹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哭”道:“婶子……可别提钱的事儿了,煤老板到现在还没说怎么赔呢……咱们老农民,也不敢去问人家,只能等消息了。”   “哦——”   曼青突然又问:“咱们不像婶子日子好过,连吃的都成问题了,听说今年米涨价了,要不那三亩田,婶子家还是多给一百斤米吧?拿外头卖也可值钱了……”   村长媳妇“惊吓”过度,连忙摆手:“哎哟!谁说米涨价啦?我家吃饭的嘴多,那五百斤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了,明年公粮还要上涨,要不是看在同村的份上,我们都种不下去了……算了,家里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啊。”像有恶狗追似的,她急忙忙就出门了。   曼青轻笑,这两口子,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还得寸进尺,想要挑拨他们家关系,她已经错过一次了,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哦,对了,今天邮递员又来说了,你们家星期四下午两点半有电话……是谁找你们啊?”八卦禀性难移。   曼青一愣,到底是谁又要关心唐家了?   一样的星期四,一样的两点半。   莫非还是上次那人?嫌他们家钱多啊?又要来耍一回?   当即,李曼青就决定了,这个电话她坚决不去接。 第21章 亲妈   虽说她不愿意再去接电话了,但人家能打来就表示和唐家有关系的,她也不能自作主张的替公婆决断,晚间还是跟他们说了,去不去随他们。   婆婆一听,也不乐意再去,关键是上次的两块七毛钱她还心疼着呢。   “老婆子,要不还是去听听吧,可能是丰年同学,咱们也别不识好歹……”   老太太一听,也对,万一是真找儿子的怎么办?他们好歹给人家递个消息吧,也不枉儿子来人世间走一遭……想着想着,又难过起来。   曼青见此,只得道:“那好,后天就爸妈你们去吧,我在家管着猪鸡。”   “曼青一个人在家怕不怕?要不还是让你爸自己去吧,我在家给你做伴儿。”   李曼青汗颜,以前的她可真是爱扯后腿不顾大局的。后来在省城一个人十年如一日的待出租屋,也没见她害怕……果然,人都是惯出来的。   “我没事,妈你们去就行了,记得如果那头还是不说话,你们就数三声,再不说就挂掉算了。”不然电话费跑得她心疼。   这半个月来到处跑,光车费就去了三十多,田地里啥产出都没有,家里光出不进了,她现在又怀了孩子,不敢怎么走动,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赚钱也没个谱。   公婆虽嘴上不说,但都知道,光指着存折上那点赔偿金是不行的。   李曼青也是急在心里。   等公婆一走,她就坐院子里出神。她上辈子做过的工作虽多,但全是给人打工,现在要自己做了,还真是费脑筋的。   比如,以前做过的保洁保育员啥的,现在还没有那么多的家政公司,乡下地方不可能做这个的。   进工厂?怀着孩子不可能千里迢迢南下的。   做小吃?她除了会鼓捣点面包糕点,就只会做点家常菜。   对了,面包!   她上辈子唯一的乐趣就是烘焙了,基本上后世市面上常见的面包样式和口味,她都会一些,拿来二十年前,绝对是让人耳目一新的。一想到前两次买的硬.邦.邦又没滋没味的面包,她就觉着是商机。   但问题是,她没有烤箱啊……   这时代还没网购,别说乡下地方了,就是宣城县都没有烤箱,哪怕是去到省城,也不一定能买着……倒是去沿海发达城市看看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但她肚子里揣了两个娃,也没法子去省外。   真是个幸福的遗憾啊。   曼青笑着摸摸小.腹,这两个小家伙,你们妈妈的第一条发财大计就被你俩耽搁了,以后可得好好听话才行,不然打你们小屁屁哦!   中午一个人,她就拿骨头汤下了碗面,切两片肥瘦相间的腊肉放碗上,嘴里特别淡,却又不敢吃辣椒,怕上火了得吃消炎药,听说许多抗生素都是有致畸风险的。   有了孩子真是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了,衣服不敢穿少了,怕着凉感冒要吃药打针。饮食不敢辛辣刺激了,怕上火还是得吃药……能活血的水果什么山楂桃子李子的,她也不敢吃。   “呲溜”完一大海碗的面条,又把猪鸡给喂了,从内闩好门,曼青就回房睡午觉了。   只是还没睡下多大会儿呢,就听见有人拍大门,她又只得起身披了外套去开门。   “亲家,曼青在吗……哦,是曼青啊。”   门口站了个四十来岁的农村妇女,穿着的确良的花衬衣,头上戴了顶用红漆画过花儿的大草帽……还是一样的打扮,曼青红了眼,支吾着叫了声“妈”,就哭出来。   老太太一愣,忙拉住她安慰:“别哭了别哭了,怎么也不带个信回去,我也是昨天上县里遇着你大姑姐,不然都不知道丰年的事。”   曼青已经二十年没见过自己亲妈了。   二十年!   漂泊在外面这二十年,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是亲人的模样,但那种做错事的羞耻,那种卯足了劲不成功就不回乡的倔强……她真的能二十年不回来。   亏她还一直觉得是父母对她心如铁石,其实她又何尝不是铁石心肠?   见闺女哭得肩膀都抽起来,刘莲枝轻轻拍着她肩膀,僵硬着手臂抱住她:“别哭了,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比你侄子还爱哭。”   曼青一听小侄子,这才想起来问:“侄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读书了没?”   刘莲枝一愣:“去年满月时候你不是回去过吗?才两周岁不到呢,读什么书?”   曼青一顿,她总是不自觉的就回到二十年后,以那时的眼光看这些人,她都有点迷糊了。   “唉,你也别哭了,难过也没用,死了男人的多的是,你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以为曼青是丧夫之痛。   “妈,你和爸爸身体好吗?”这么多年。   “我好着呢,你爸还不是老样子,三天两头就闹头疼脑热的,大病没有,药却不能断……每个月光药钱就得花好几十,你哥的糖厂也倒闭了,已经在家闲了好几个月了,咱们家里这半年可真是风吹树叶不进门了!”   这种熟悉的埋怨语气,动辄就哭家里没钱的脾气……真是久违了!以前觉着心烦不已,现在却是满满的幸福感。   “那我爸怎么没来?他这几年都吃些什么药?”   刘莲枝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什么叫“这几年”,正月里她不是才回去过麽……   不过还是道:“不就是安乃近,克感敏,还有头痛粉啥的,买一回都是一盒一盒的买,人家卫生院都认识他了。”   曼青心头一动,这几个药应该不贵啊,她也吃过的,哪里就至于花好几十了?   不过,转瞬想到她妈的脾气,她就懂了,最爱装穷叫苦夸大其词,本来只买作两块钱的衬衣,别人一问,她都要说是十块钱,大概是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快.感罢?   曼青想着就笑起来。   “你笑啥?莫非是真急傻了不成?”   曼青拉着她进屋,问吃饭了没,要去给她下面条。   “别忙活了,我吃过才来的。你公公婆婆呢?”   “他们上县里去了。”曼青倒了一杯温温的苦茶水递给她。   “这时候去县里干嘛?赔偿金下来了吗?赔了多少啊?”还是以前的脾气,心是不坏,可就是……有点一言难尽。   曼青怕她又要哭穷,赶紧道:“下是下来了,你别出去说啊,只是人家直接打我公公存折上的,我也碰不着。”你也别打主意了。   果然,刘莲枝喝了口水,惋惜道:“唉,算了算了。”又劝她:“你自己也看开些,虽是在老人存折上,但终究是一家人,不可能把你抹开去的,老人帮你们收着也好,省得又乱花。”   曼青点点头。   “那丰年的丧事呢?听你大姑姐说是不办了?”   “是啊,婆婆不想办了,说等以后孩子懂事了领他们上坟磕磕头就行了……”   刘莲枝被呛了一口,咳了两声,急道:“等等,什么孩子?”又打量她一眼,这半个月她胃口大开,确实长胖了点:“莫非是你有了?”   曼青笑着点点头,补充一句:“前天去检查了,说是双胞胎呢。”下意识又摸了摸肚子。   “哎哟!老天爷哪!真是双胞胎?!”刘莲枝双手合十,念了几句感谢列祖列宗的话。   “那现在怀得怎么样?想吃什么口味?想不想吐?腰酸不酸?怎么不早说,我给你提鸡蛋来补补,真是的,你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事就瞒着你老娘,啊?!”又喜又气,气得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点。   曼青只觉心里都是暖融融的,有妈真好。虽然她有些不太好的脾气,但她终究是自己亲妈啊。   “等着,正好我身上还揣了几块钱,你们村哪家养的鸡多?我去买几个鸡蛋去。”说着就要出门。   曼青忙拉住她:“妈你别跑了,鸡蛋咱们家里管够呢,婆婆每天早上都煮两个给我吃呢。”   刘莲枝不信,去他们家放鸡蛋的箩筐旁“检查”了一下,见果然还有半箩多呢,放多了搁久了就不新鲜了,这才放下心来,又要去给她买老母鸡。   “你看看你们家养的,全是半大不小的嫩鸡,哪里有老母鸡补,我这就去捉一只。”说着风风火火出了门。   曼青在后面看得哭笑不得。   刘莲枝嘴巴大有嘴巴大的好处,容易跟人打成一片,才半小时呢,她就买了两只黑脚杆的老母鸡回来,忙着要去宰。   曼青赶紧劝她先歇歇,公婆马上就到家了,让公公来宰就成了,她个女人家提刀弄剪的怪麻烦。   果然,才说过没多大会儿,唐德旺和罗翠珍就回来了。不例外的,又是红肿着眼睛。   “亲家母来了,老头子快捉一只鸡宰宰去,楼上好的瘦的腊肉也提一条下来……”不知可是错觉,曼青觉着她婆婆热情得像换了个人。   不是说她以前不热情,以前也热情,但现在却更多了一种安心,一种隐隐的欢喜,好像捡了钱一样,想乐又不敢乐,只能偷着庆幸的感觉。   “诶!好,这就去!亲家母要喝酒不?听说你酒量好得很,村里有卖酒的,我打两斤去!”说着就乐颠颠的出门了。   喝酒?!乐颠颠?!   曼青怀疑自己听错了,就是两个姐夫在那晚,公公也没提喝酒啊。村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家里才死了人,不可能喝酒的。   而且,还兴致颇高的样子……怎么接了个电话就古怪起来。 第22章 古怪   曼青见公婆虽红肿着眼,但精神状态却……像打了鸡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怕是错觉?莫非是出门捡到钱了?   她试探道:“妈,你们今天……”   “好,都挺顺利的,喏,还买了你爱吃的水果,每样都有几斤呢,快趁现在还早,先尝几个看看,合不合口味,喜欢吃的下星期再给你买。”老太太笑得开怀。   下星期还去?也是今天吗?难道就不心疼钱吗?她好想问一句。   刘莲枝却以为她不通人情世故,轻推了她一把:“曼青,你婆婆跟你说话呢,傻愣着干啥?”   “嗨,亲家母不用说她,曼青好着呢,她年纪还小,一下子怀了孩子得反应反应,她跟你说了没?”反倒替她说起好话来。   于是,亲家母两个就着“怀孕”的话题展开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自己年轻时候怎么了,怀了几个怎么了,生了几个又怎么了……就连唐丰年小时候尿床的事都说光了。   曼青一面笑,一面又觉着古怪,她婆婆现在再提起唐丰年也不哭了……看来这是个好的进展,时间果然能治愈一切伤痛。   她们也不用曼青上手,亲家三个杀鸡的杀鸡,切肉的切肉,听曼青说想吃点有味儿的,又去菜园里扯了一把青椒来,专挑嫩黄的软的摘,煎三个鸡蛋炒了,也不辣嘴,吃了不容易上火。   曼青在院里闻到香味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现在的饭量快赶上公公了,两菜一汤都不够她一个人吃。实在饿得扛不住,去两老买回的东西里,拿了一串青绿色的水晶葡萄洗干净,慢悠悠的吃起来。   可惜唐家没电视,以前丰年说是下半年要买的,村里好几家都有电视了,不过都是黑白的,还没有彩电……现在,她也挣不了钱,是没法子没电视了。   她上辈子也算个电视妇女了,各种结婚出轨离婚婆媳苦情……都是她的最爱。现在突然没了这些肥皂剧的陪伴,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没多大会儿,厨房里的菜就好了。满满一洋瓷大碗的乌鸡,冒尖一碟子的腊肉,一大碗青椒炒鸡蛋,一盆白菜炖豆腐,放几瓣蒜清炒的洋瓜尖,还有婆婆自己做的豆瓣酱……菜碟子虽不多,但都装得满满的,四个人吃足够了。李曼青再没时间感慨没电视看的事了,所有菜都是她喜欢的。   三个老人其实也吃不下多少,都可着劲的劝她多吃,这个给她盛汤,那个给她夹肉,吃了两碗还不够,非得劝着她吃第三碗。   曼青摸摸小肚子,两个小家伙没鼓起来,吃下去的汤汤水水却鼓起来了,赶紧摆手不要了,再吃今晚就要睡不着了。   唐家也没啥娱乐活动,洗刷了锅碗瓢盆就无事可做了。   “妈,今天接电话怎么说的?”   老太太刚说了“丰年”两个字,唐德旺就咳了两声,大家也没注意到,老太太顿了顿才说:“接通了,是丰年同学打来的,问问咱们好不好。”眉宇间却隐隐有压制不住的欢喜。   曼青了然,那定是唐丰年极好的朋友了。   遂问:“是哪个?我怎么没听他说过。”其实她对他都不了解,更别说他的朋友了,这么问不过是想引着老人多说话,说得多了情绪开朗就好了。   谁知老太太却支支吾吾,看着老头子欲言又止。   “哦,是这样的,他……那个同学说是在深市,过段时间回来看看我们,你瞧你妈就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公公的解释,曼青听起来有点怪。   “那这同学怪好的,还从外省跑回来看你们。不知道他在深市做什么,是打工还是有正式工作的?”刘莲枝接过口去。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了想,才说:“我们也不知道,好像是给人家盖房子吧,还说让咱们在家别省着,他回来了会给咱们钱……”似乎是觉着不合适,她又补充一句:“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哪能要他钱呢。”   刘莲枝听得双眼圆睁:“果真?盖房子的可都是包工头呢!那可不得了嘞!是什么同学怎么就这么好,我家志青咋就没这样的同学,就是曼青也没有。”   两个老人都害羞的笑起来。   “那听妈的意思,下星期还要去接电话?”   “是呢,他说还有事儿要同咱们说,还是两点半去……”似乎是怕儿媳妇不高兴,老太太觑着她脸色说话。   曼青点点头,既然接电话能让老人家开怀,那她也不吝啬这几块钱。毕竟钱没了可以挣,人不好了却是啥都没意义了。   晚间躺床上,曼青就跟她妈说,让他们两老也去医院里检查检查,尤其她爸爸,怎么老是不舒服,还是得去看看,不能省钱。说到最后,见她妈还在推,她只得说“大不了我给你们钱就是”,她妈才不情不愿的应下来。   她以为闺女是从赔偿金里拿钱孝敬他们,所以就半推半就应下了。   其实曼青说出来就愣了,赔偿金在存折里,得拿公公的身份证才能取到。虽然公婆明面上不会说啥,但,拿丰年的赔偿金给他们检查身体,道义上虽没错,却有些……别扭。   若是突发急病她肯定二话不说,但现在,一想到那钱是买命钱,活生生一个人就要被这笔钱掩埋过去……心内说不出的难过,那钱也沉重得令她不敢触碰。   仿佛多花一分,唐丰年这个人就要褪色一点,花着花着,钱花没了,他人也就如一缕青烟般消散了。   可她还舍不得让他就这么消失,她想让他陪陪孩子,哪怕是多陪几天,让他们知道有爸爸这个人,曾在世间存活过……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况且,娘家还有个年轻力壮的哥哥在,她开不了这口。但孝敬爸妈又是必须的……   好在以前公婆对她好,每回上街都给她一二十块钱,逢年过节压岁钱也照着小姑子丰梅的来,再加丰年每次回来都会给她一些,每次二三十,攒下来也有两三百了。   嗯,唐丰年真好。   他这些悄悄的补贴,也不知道是偷偷加了多少次班,冒着生命危险下了多少次井才攒下来的。   曼青又湿了眼眶,他怎么就那么傻?   所以,话到嘴边,她又改了个说法:“我身上也没什么钱,赔偿金肯定是要留着给两个孩子的,以后养他们不知得多艰难……你们检查身体的钱,多的我也拿不出,就拿三十块给你们吧,让哥哥再拿三十也就够了。”前几天公婆两人都才花了四十多。   刘莲枝忙道:“我还以为你拿那钱呢,那算了,你自个儿的钱留着买点补品吃吃就行,别给我了,我们也不去检查了。”说着又摸黑爬起来,窸窸窣窣从裤兜里翻出几张钱来。   小声塞到闺女枕头下:“喏,这是二十块钱,多的我也没有,你嫂子那脾气你也知道,你哥哥被她管得严丝合缝,一分钱都落不到我手里来,这还是我卖菜攒下来的。你拿着想吃啥零嘴买点儿。”   曼青虽知哥嫂不是这样的人,但她妈……唉,就是这样的脾气。她心内又是暖,又是好笑,实在想不通怎么就有这么矛盾的人。   “我不要,你拿去检查去,老年人的身体不能耽搁。”她坚决不肯收,硬塞回了她妈手里。   第二天一大早的,才吃过早点,刘莲枝就要回家了,曼青赶紧将说好要给她的三十块钱悄悄塞给她,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一定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只恨没电话了,不然非得直接打给她哥,让他“押”着他们去。   说到电话……自从接了电话,公婆状态转变之大,就像换了个人。   以前一说养猪,就说丰年没了养给谁吃。现在喂猪打猪草比谁都积极,看着小猪仔圆滚滚的身子还会自言自语:多吃点,长快点,到时候好杀了吃肉。   嗯?说好的丰年没了就没人吃肉呢?   以前看着曼青肚皮就要感慨“可惜丰年看不见了”,现在却是:以后要好好读书,比你们爸爸还聪明,比他还能干,多出去闯荡……   嗯?说好的遗腹子可怜呢,怎么再也不提这茬了?   就是吃饭,公婆也比以前胃口好多了。半个月就要宰一只鸡,不过他们也舍不得吃,都给曼青留着,每顿吃几块,四五天才吃完。   实在是古怪。   好像被击垮的生活又战.后重建了一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他们突然焕发生机?李曼青不想去深究,只要他们好好的,心态调整过来她比谁都开心。   他们开心就好,她没必要去刨根问底他们为什么开心,鸡蛋好吃就行,才没必要晓得是哪只鸡下的蛋呢!   当天送走亲妈,吃过午饭,她刚进屋打算睡个午觉,就见枕头下压了五十块钱。那三十块整票是她拿给她妈的,另外二十是一堆红红绿绿起了毛边的零钱,红的是一块,绿的是两块……全是她妈卖菜攒下来的。   唉,她妈啊,啥都好,就是这嘴巴大的毛病,怎么就不能改改?曼青又幸福得流下泪来。   有了钱,外加公婆心情开朗,顿顿好吃好喝的给她补,才四个月,她的肚子就如吹了气的气球,一天一个样的鼓起来。又因为是怀了双胎,很有可能早产(虽还不至于),曼青哪儿也不敢去。   连娘家也不敢回,她爹妈那头,最终还是没去检查,但都来看过她两回了,每次提来的鸡蛋就够她吃一个月,还没吃完呢,他们又提了一箩来。   她现在吃鸡蛋已经吃得快吐了。 第23章 移居   七月七号、八号两天高考完,唐德旺去学校里帮丰梅搬回了铺盖,小姑娘也不跟同学去哪儿玩,乖乖的跟着她爹就回家了。   一到家,所有人都问“考得怎么样”,就连李曼青也没能免俗,她上辈子没机会参加高考,也不知道高考什么难度,只是听说以前比她学习差的许多人都考上大学了,这回身边好容易也有个高考过的,就心痒得很。   上辈子翻到新世纪后,对高考这件事,可谓是“全民皆兵”,全民皆重视了。现在除了家有考生的,其他人都不会关注,尤其是大平地这个村子,大家该种地的种地,该养猪的养猪。   曼青以为唐家人都知道,没了丰年,丰梅就是所有人的希望,她的命运改变也能带动着唐家人在村里地位的提升,所以二老应该是更紧张的。   谁知道……他们听丰梅说上不了重点大学,居然一点都不失望不说,还笑着安慰她“没事儿,大不了补习一年”,还让她别灰心。   重点是,他们一点儿也不失望!就像这次失误只是一件小事,有比它更欢喜百倍的大事在等着一样……曼青觉着这两个月的公婆实在古怪。   不过——“重点大学上不了,省城大学应该没问题。”丰梅抿着唇笑道。   曼青一喜:“果真?”省城大学也是大学啊,现在虽没名气,但自1998年开始会被建设成所谓的“某85”大学,而且是全省的唯一一所。   “那你报了啥专业?”这个问题两老就没想到了,他们压根不知道什么专业不专业的。   “我报了地矿,以后也跟着哥哥上矿去。”小姑娘又自豪又辛酸。   曼青心内一酸,这专业光听名字就是要上山下井的,辛苦不说,还危险。这小姑娘真是……   “你这丫头,怎么跟你哥哥比,咋不跟你侄女比?”这说的是大姑姐家的芳菲。   芳菲学习成绩非常好,比丰梅小四岁,却是个小学霸,三年来就没掉过县一中的前三名,重点大学绝对是妥妥的了。上次大姑姐来的时候就说过了,想让她学法律,他们从电视上看到了,当大律师可了不起。   曼青对这外甥女没啥印象,只记得她是个学霸,后来考上了大学,但大姐夫跟着人学做生意亏了钱,家道中落,她到底还有没有继续念书她也不知道。只是后来遇到二姑姐那次,出于愧疚她打听了一下大姑姐家的事,听说这么不幸,虽不是她造成的,想到他们两口子对唐家的扶持,还是拿了两千块钱给唐丰菊,让她转交大姐。现在想来,那相当于她两个月工资的钱,怕是也没到大姐手里。   但她知道,上辈子因为自己的狼心狗肺,唐家两老病了,丰梅连高考都没参加,辍学打工了。   她忍着泪咬紧牙关,这一世,她要她们都好好的,代替她将没读的书都读完,让她们被她连累了的本应该辉煌的人生回归到正轨上来。   “丰梅不怕,别想家里的事,你自己想读啥就读啥,学费嫂子会想办法,爸妈也没去过省城,你要考上了,咱们全家送你去报道,就当上省城玩耍了,怎么样?”   两老也跟着说:“是啊,到时候咱们也去坐坐火车,听说火车还有卧铺呢,可以躺平了睡觉。”   曼青心道,他们还知道卧铺?都没出过门,也不知道是谁跟他们说的。   小姑娘被这么一开解,也开心起来:“好啊,到时候九月份开学,小侄子能出生了吗?”才问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补救道:“到时候他们刚好七个月,去不了也没关系,等我国庆放假回来就能带他们去啦!”   曼青被她一提醒,心头也是抖了抖,准妈妈最怕的就是早产,哪怕是早一个星期都怕。眼见着肚子越来越大了,等过了六个月,她就再不敢随意走动了。等到要生的时候,出村真的是个问题啊,万一肚子痛起来她自个儿走不了路,家里又没个青壮年可以背她,公公也不方便……总不能就窝在家里“闭门产娃”吧?   不行,大平地是待不了了,至少在她平安生产前,不能再待村里,她不允许孩子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再说了,对大平地的村民,她实在没什么好感。虽说都是穷惹的祸,但丰年才没,她们一个二个不说安慰一下,只削尖了脑袋打听赔偿金的事,莫名的心烦。   这样的村民,离了也好,省得到时候又生出事来。   “爸妈,地里活计也做完了,要不咱们就去莲花村待几天呗?”先待“几天”,等他们住习惯了就不会再念着大平地了。   “这……不好吧?那里啥都没有,柴米油盐菜全得花钱买,咱们在家多的不说,菜想吃啥就去菜园子里拔。”主要还是花钱的问题,也压根就没把那儿当作“家”。   “没事儿,咱们可以把家里的菜和米背去啊,腊肉也背几条去,那里现成的锅灶都有,柴火的话爸闲不住可以去山上捡几篓,也花不了几个钱。”   曼青怕他们不同意,又说:“我肚子越来越大了,怕到时候去检查不方便……要生了也麻烦……”   果然,一听这个,想起以前的事来,两老眼神一暗,都赶紧点头答应。   只是——“那老婆子跟着去,我帮你们送米和菜,丰梅也去陪你嫂子,我留家里照管猪鸡。”公公主动提出来留守大本营。   曼青一听也是这道理,家里猪鸡一日离不了人,请隔壁云芬嫂子照管个三两天是可以,但时间长了人家也有自个儿活计要做啊。现在自己也挣不了钱,不然可以大大方方说不养了,卖了了事。   说来说去,还是得赶紧生孩子,卸了货好想法子挣钱啊!   她摸着肚子,心道:两个小家伙,妈妈为了你们可是错失好几个万了,以后得好好听话才成,不然……哼哼,不然能怎样,打?她是舍不得打的,就只能多亲他们几口了。   唐老太太是个好外婆,说是要带信去丰莲和丰菊家问问,芳菲和小峰要不要去,反正也是暑假,不耽搁他们念书,正好去的话就一路走,到时候她回来帮老头子干活,也能多几个人陪着曼青。   李曼青一听“小峰”,脑仁就疼。   那熊孩子,她只想躲得远远的。   “妈,小峰就算了吧,怕二姐要让他做事呢,男孩子力气大,帮着家里放放牛也顶半个劳力呢。”   老太太不以为然:“嗨,他能做啥活计?别让你二姐闲着伺候他就成了。”这倒是实话,杜峰十三岁的人了,地没下过几次,即使去了也是祸害庄稼的,倒还不如有个地方远远的将他打发了好。   “但他男孩子调皮得很,我怕到时候咱们管不住他,那边一开门就是大马路牙子,车来车往的……万一,也不好。”   唐丰梅也不喜欢那熊孩子,以前每次来唐家都要偷拿她的钢笔,那可是哥哥买给她的。于是也跟嫂子统一战.线:“妈你就别多事了,那熊孩子出了什么好歹,他爷爷奶奶可惹不起。”撒泼耍赖他们招架不住。   老太太见闺女和儿媳都不赞成,也只得讪讪的歇下话头。   众人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曼青把自己能穿的衣服都收拾出来,准备整理了带莲花村去。丰梅以为是她要洗的,拿背篓背去坝塘里帮她全洗了,看着小姑娘搓得通红的双手,她也是哭笑不得……那是洗干净还没上过身的衣服啊,她才一不注意就被她收走了。   有个极其勤快的小姑子,还真是幸福的苦恼啊!   老两口也把装米的柜子打开,用蛇皮口袋装了满满两大口袋,那是装化肥的口袋,曼青看见上头标了“50kg”的标志……两百斤大米,她们几个娘子军什么时候才吃得完啊!   “爸妈,你们别装这么多米,这么远的山路背得怪辛苦的,也留一点在家给爸吃啊。”   “放心,给他留得多着呢!咱们不缺米,多拿点给你们,到时候吃腻了可以拿去榨米线……诶,对了,要吃米线那得有鸡蛋,丰梅,上楼把鸡蛋篮子提下来,给你们满满的装两篮,随你们吃,到时候不够了我再给你们送去啊。”   他们越是这样,她心内越是痛恨,痛恨自己上辈子识人不清,狼心狗肺。同时伴随着痛恨的,又是焦灼与责任感。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她李曼青的责任,她必须像个男人一样,好好照顾他们。   大平地虽在高原上,但因为气候干热,又离金沙江不远,水资源不缺,连带着水稻也种得好,他们吃米都不愁,甚至每年还有不少人家吃不完拿去卖呢。以前唐家的主要收入就是卖米卖包谷,但自从丰年没了,两老口也没心情种水稻了。   唉,怎么又想到唐丰年了?   曼青拍拍脑袋,想将他从脑海里抹除,但脑袋抛开了,心里却仍是不受控制的想到他,一会儿是他的日记,一会儿是手腕上的表,一会儿是他偷着补贴她的钱……竟满满的全是他的好。   老天爷给她开这样的玩笑,一定是在惩罚她上辈子的狼心狗肺,鬼迷心窍了。一开始她以为只要重生了,一切都能重来,身体可以恢复健康,孩子可以保住,公婆可以安享晚年……却不知,有些东西是真的一错过就再回不来的了。   而这样的东西,她不配拥有。是的,不配。   她只能认命。反正这辈子再不会嫁人了,最大的心愿就是两头的老人好好的,好好供小姑子读大学,大姑姐一家能一帆风顺,而她,能够得到两个孩子,就是人生最大的幸运了。上辈子错过的,被她连累的,老天爷就是给她机会来弥补的。   弄清楚自己要什么,比盲目选择更重要。   经了这段日子,她可以确定,这些曾被她连累的人都好好的健在,就是老天爷的厚爱,这一回,她坚决不会再走错路,不会辜负这份厚爱。   只是,午夜梦回时,心里又总有萦绕不去的悲伤。   她可以没有丈夫,没有可以嘘寒问暖的枕边人,没有可以替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这是她应得的报应。但是,让她两个未出世的孩子没有父亲,以后被人欺负了没有父亲出头,青春懵懂时没有父亲的引导,以后成家时没有父亲的谆谆教导,甚至从牙牙学语时喊“爸爸”这个音节都没人能答应……   错在她一人,为何孩子要受这种委屈?   难道这也是他们身为她李曼青的孩子的原罪吗?老天爷残忍起来,真是“童叟无欺”,丝毫不留情面啊——人,果然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   “曼青想啥呢?你……要不要去接电话?”老太太将她从悔恨中拉回神来。   李曼青晃了晃脑袋,后知后觉的问:“妈说了啥,接什么电话?”   老太太心内惴惴,看看老头子的眼神,见他仍然不赞成,但……想到儿媳妇还怀着孩子呢,不能再瞒着她了!管那头怎么说呢,他们年轻人的事她不懂,她只要儿媳妇好好的,孙子好好的。   “我说,星期四的电话,要不还是你去接?丰年……”   “咳咳”唐德旺又打断她的话。   “哦,丰年的同学说,他想同你说两句话。”怕她不愿意,她又赶紧道:“不怕,那个‘同学’我们见过的,待人挺好,也热情,你去了同他好好说就成,我们还没跟他说你怀了孩子的事,想着你亲口告诉他比较好……毕竟他也关心着你。”   曼青觉着奇怪:“他的同学找我能有啥说的,怀孩子的事,怕还是别说了吧,怪不好意思的。”告诉前夫的同学她怀孕了……额,这是什么操作?   老太太赶紧抢着说:“别别,你亲口跟他说才好呢。他说等那头安定下来就回来看看咱们。”   李曼青满头雾水,唐丰年的同学怎么这么古怪,真能大老远回来看唐家人?   不过,看在他能让老人开怀的份上,她还是勉为其难去接吧,看那头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对老人负责,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弥补遗憾,就从今天开始!   深市的某个建筑工地上,穿黑体恤的男人不顾大太阳,装满沙灰的大桶挑了一担又一担。躲在阴凉处休息的工友都笑起来,操着全国各地不知哪儿的口音问:“那小子吃了大力丸了?都不知道休息,年轻就是好啊,老子有他这么大年纪时候……”   “嗨,你不知道,他又要去打电话了呢,估计啊,是家里婆娘催着带钱回去了……他也怪舍得,有那风雨不动打电话的闲钱,还不如少干点活呢。” 第24章 大肥章   收好要搬走的东西, 两百斤的大米,七八条腊肉,还有鸡蛋蔬菜十来斤,外加李曼青的日常用品和衣服……嗯, 老唐家快被搬空了, 至少她的房间是基本搬空了。   搬的东西多, 称得上“劳力”的却只有唐德旺一人, 老太太和丰梅都只能搬五六十斤, 曼青不顾众人劝阻拿了七八斤的棉絮也是极限了。   这么多东西, 一次肯定是搬不走的。   考虑到车费问题, 从太平乡去县里,即使是坐小马车也得八毛钱一个人,多跑一趟就多出一次车费,大家都想一次性搬完。可隔壁李家三兄弟都不在家, 云芬嫂子也没多大力气……这可难住他们了。   “姑妈家里怎么这么热闹?听说你们要搬走了?”   李曼青一听见罗有秀的声音就避开了,怀着孩子, 她不想动气,更不想动手。   “诶有秀来了, 你们家地里活计做完了?”   “还没呢, 咱们家地多,不如姑妈家方便。听我三婶说你们要搬家呢,就来看看, 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他三婶说的是隔壁邻居, 就是上回在路上跟曼青打听赔偿金那讨人嫌的婆娘。   不过, 罗有秀这毛病,随时不忘显摆他们家地多……老太太心头一梗。   地多?   还不是从他们老唐家牙缝里抠出去的?!   当年包产到户时,丰梅还没出生,唐家一共有六口人,分了六亩多的水田。要知道,那时的水田刚从生产队分到农民手中,可是施肥施得最足,产量最高的时候,六亩地足够他们一家六口吃了。   是的,六口。   老太太心口一痛,她还有个三闺女的,比丰年大了两岁。田才分到手里没多久,三闺女就病死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先是说肚子痛,刚开始大人都没当回事儿,只以为是小孩子吃多了伤了食,痛着痛着,等他们反应过来孩子没出来吃晚饭时,就已经叫不答应了。   至于是什么病,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年背了她还有体温的身子到乡里,大夫说是伤寒,治不好了。他们不信,又请了车拉去县里,才到半路呢,身子就凉了。   后来有人说是阑尾炎,有人说是疝气,也有说是肠梗阻,还有人说是撞了邪……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夺走了三闺女,只知道在闺女死后第五天,她娘家哥哥就闹着要来分走他们的田。   “你们家死了个人,田就多出来了,得给我们才成!”这是她亲哥哥直截了当、振振有词的说法。   “你们家两个闺女总之是要嫁人的,留着这么多地多浪费啊,反观咱们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这做姑姑的忍心看着侄子挨饿吗?”这是亲嫂子的诛心话。   “翠珍哪,你爹把话搁在这儿了,三丫头面上的田必须拿给你哥哥,你要是不拿,就不配做罗家的闺女!”这是她爸爸斩钉截铁的“命令”。   所有人都只顾着逼她把三闺女的田“让”出去,却没人安慰过她这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更没人心疼过她埋在地底下的闺女。她还那么小,就要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土地下……   唐家是外来户,在村里毫无根基,不出意外的,他们家的田被硬生生抠给娘家哥哥了。后来,丰莲和丰菊出嫁,他们又来抠走了她们面上的。   所以,唐家直到现在都只有三亩不到的水田。   想起这茬,老太太积了几十年的怨气又开始暗流涌动,虽已吵过闹过无数回了,但还是不足以泄愤,只恨不得找哥哥嫂子来问问,他们的心是铁打的吗?   但,怨归怨,那都是她和哥嫂间的恩怨了,侄儿是下一辈,她也分得清,不会将这口怨气出在他身上。遂也只淡淡笑了声:“是,你们家是田地多。”   罗有秀不觉其中的讽刺,继续问:“姑妈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要搬家了,搬去哪儿啊?也没听姑妈说哪里还有房子来着……莫非是丰年的赔偿……”   这是赤.裸.裸的打探了。   老太太冷淡道:“哦,忘记跟你们说了,丰年以前在矿上挣了钱,给我们在县里买了房子,咱们现在就是搬去好让你表妹养胎的。”知道了事情原委,她不想再说什么赔偿金的事,总觉着不吉利,怕一语成箴。   罗有秀被那“养胎”二字打击得蔫头蔫脑,嘴角抽搐:怎么就怀上了呢?那死鬼表弟倒是有两分本事。   不过,他现在更关心房子的事儿,还要再打听房子在哪儿,有多大,买作多少钱,老太太已经岔开话题:“不是要帮我们搬东西吗?那快来吧,咱们东西可不少。”   “有秀,来,帮姑爹把这袋米扛上。”一百斤呢!   “有秀表哥,来,帮我把这袋瓜果提上。”二十斤呢!   “有秀,这几个盆是她们要拿的,你来帮姑妈添把手。”   ……   罗有秀好想仰天长叹:天哪!我也只有两只手啊,这又背又提又抱的,两个小时的山路,我他妈怎么出得去?!   当然,没人理他。   活该!让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让你整天游手好闲,让你来瞎打听!曼青在屋里憋笑,别看唐家人老实,其实精起来还是有两刷子的。   正笑着呢,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大姐夫带着芳菲也来了。   “爸妈你们要搬家怎么也不提前带个信,我们来给你们搬,早知道丰莲今天就不去做工了。”   芳菲也跟着解释:“就是,我妈还以为外公外婆只是去两天呢,早知道要……呀!小舅妈!你肚子怎么这么大了?哇!我要有表弟表妹了啦!”   小丫头性子活泼,与年龄相仿的舅妈天然的亲近。   曼青抿着嘴笑,她这张巧嘴,以后不出意外的话可是大律师了!   见她也没带什么衣服,只背了个斜挎包,曼青就找了两件自己姑娘时候的衣服给她带上,到了莲花村可以换洗着穿。见外甥女都有了,小姑子也眼馋,曼青又找了两件给她,这才都不好意思的傻乐起来。   李曼青家虽没钱,但她总在外面读书,人又生得好看,买衣服眼光好,她三四年前买的衣服现在俩小姑娘看见还喜欢呢。   *******   得益于两个壮劳力的“帮忙”,唐家的东西一口气就搬清了,到乡里,支走了罗有秀,找辆小马车,等慢悠悠颠到莲花村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大姐夫和老爷子不放心她们一堆娘子军,决定当天不走了,等第二天再回家。大家七手八脚把十二间屋子全收拾出来,男人家负责翻箱倒柜的体力活,老太太就领着丰梅和芳菲扫尘抹灰,收拾带来的衣服,曼青只负责指挥就行了。   房间多的是,后面那一进都直接没人住,光前头的每人一间屋还嫌多呢,不过丰梅和芳菲好像非常“舍不得”远离双胞胎,都说要跟嫂子(小舅妈)住一个屋。   老太太不好说外孙女,只拿眼睛瞪闺女。   丰梅嘟着嘴:“妈就是偏心,芳菲一来我就要靠后排了!我就想看着嫂子,陪着他们,好不好嘛?好不好?”把老太太摇得站都站不稳。   大姐夫赶紧说自己闺女:“芳菲别不懂事,你小丫头别给你舅妈添麻烦,自己住一个屋就成,不行的话跟你外婆住。”   刘芳菲也嘟着嘴,颇为遗憾,不过还是懂事的应下了。   曼青好笑,拜肚子里两个小家伙所赐,她居然成了家里的香饽饽了!遂笑着开口道:“诶,不怕,让她们跟我住吧,只是现在月份大了要起夜,你们别嫌我吵就行。”   两个女孩子点头如捣蒜。   就这样,原先放左边第二间的床就不够睡了,老太太让他们去把她房里的大床搬过来,换上新的床单铺盖,又临窗放了,床尾支个装衣服的柜子给她们。   房间宽敞明亮,白天有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将铺盖都晒得暖暖的,晚上盖着也软和。屋里家具不多,曼青也不容易磕碰到哪儿,看着就安全。   收拾完东西,米和肉都是现成的,直接在院子里摘几个嫩茄子炒一碟。后院还有两圃小青菜,上次来时老太太见那大片的土地荒着怪可惜,去买了点种子来撒上,这两个月没浇过水,没施过肥,全靠老天爷恩赐的阳光雨露,居然也长得又嫩又绿。   曼青看着就流口水。   小青菜啊,洗干净一整棵也才一尺长,不用切,直接连根煮,不放油不放盐的烧个素菜汤……她能吃下一整锅!   其实这么大的,都算不上“菜”,只能叫“菜苗”,在农村谁都舍不得吃的。但李曼青垂涎欲滴的模样实在是太明显了,老太太也没法子,只得“忍痛”拔了两把来,专门煮了一碗给她。   芳菲说县一中门口有家卤菜特别好吃,大人拿了钱让她们俩去买一斤来,又用青椒炒了几个鸡蛋,炒了块麻辣豆腐,天没黑,晚饭就上桌了。   见着曼青实在是喜欢那碗小菜苗,老太太只得道:“喜欢吃就多吃点儿,两圃都给你吃算了。反正吃完了再撒,明天我把院子里的空地都开出来,你想吃啥就种啥。”   曼青幸福不已。   这些菜都是没用过化肥农药的有机蔬菜,在二十年后可要高档超市才买得到的,她从来舍不得买。现在不花钱就能吃到,她……得代替孩子多吃点儿!   嗯,对,就是代替肚子里两个小家伙吃的。   晚上,李曼青领着小姑子和外甥女,笑闹了半宿方歇了,唐家两老房里的灯却也亮了大半夜。   “老头子昨天的意思是让我别说?丰年那小子你怎么也跟着他乱来,这种节骨眼儿上,可别让儿媳妇恼了。”   唐德旺习惯性的摸摸前襟衣服口袋,旱烟枪放家里了,现在没烟抽还挺不习惯,只得摸了把后脑勺,叹道:“我也知道。只是丰年的脾气你还不清楚?犟起来三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说让先别说咱们就别说了吧……儿媳妇怀孕了我们不也还没跟他说嘛。”   老太太一听,也是,他们这头瞒着丰年,丰年那头又要瞒着曼青……这夹心饼干可真难做。   “可我都说了,星期四的电话还是让曼青去接吧。她那么大个肚子挺不容易的,丰年要不要说实话那是他自个儿的事,我这当婆婆的也不能作践人家闺女啊。”   唐德旺叹口气,算是默认了。   “对了,你说,那季老板那头咱们怎么说?赔偿金和这房子可咋整?”电灯将屋子照得通亮,老太太打量着平整的天花板,又遗憾道:“钱咱们一分不动退给他,只是这房子……曼青怕是要在这儿住到生产的,咱们怎么交代啊?”   “没事儿,等着她跟丰年通上话了再说,大不了咱们借钱自个儿买下来,以后给他们小两口住。”只要儿子好好的,这些钱他们都会一分不少的退回去。   老太太“嗯”了声,翻个身准备睡了。   半晌,见身边人又连续翻了几个身,唐德旺终于忍不住了:“咋还不关灯?你翻来覆去折腾啥呢?”   “诶我说,那找谁借钱去?”老太太犹豫了好大会儿,才小心翼翼问出口。   她娘家那头是不用想了,老唐家几代单传,也没兄弟姐妹可以借。两个闺女,除了丰莲那里可以借到一点,丰菊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雁过拔毛的脾气,哪里借得到她的钱。   身旁的人却已经打起了呼噜。   老爷子和大姐夫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附近山上给她们捡了柴火,够烧个把星期的。老太太跟着住了三日,把院子里全收拾干净了才回家去。   *******   三人过了几天逍遥自在的快活日子,等到星期四,也就是七月十四号这一天,曼青带上小姑子和外甥女,回太平乡去。   接电话!   “嫂子你说会是我哥的哪个同学啊?大老远的打电话回来,这么好的交情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对呀,小舅妈,我舅舅也没跟我说过呢。”   关于这声“小舅妈”,李曼青想起来了,她嫁来唐家时只有十九岁,只比芳菲大四岁,而且因为皮肤细白,动不动就脸红的性子,看起来也就跟芳菲差不多大。   所以,这小丫头叫她偏要在“舅妈”前加个“小”字。   “我也不知道他这位同学,管他呢,反正超过一分钟不出声,我就挂电话!”主旨只有一个,不能费钱。   老太太心头一动,暗道:儿子啊,你可别再闷声不吭了,被挂了可怪不了我。   因李曼青在整个太平乡都是出挑的人材了,电话员对她印象深刻得很,一见她就问:“又来接电话了?可别再光拿着电话不吭气儿了啊,会跑钱的!”视线落在她便便大腹上,又问:“怀上了?几个月了?”   曼青心内憋笑,现在想来,她老将“跑钱”挂口头上,也是出于好意,嘴巴毒了点,人倒不坏。遂也就笑着答应道:“快五个月啦!”   “哟?五个月就这么大?别是双胞胎吧!”   曼青笑着点点头,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满足与期待,这种羡慕眼光,这一个月来她也已经习惯了,从大平地到莲花村,自从知道是他们买了那房子,左邻右舍都来走动过,一听说她怀了双胞胎,都是如出一辙的羡慕与渴望。   曼青前面还排了几个人,基本每一个电话都打得意犹未尽。有个老太太哭红了眼还不肯挂电话,嘴里不住的“好好休息,别太辛苦,买药吃”的念叨,估计是儿女在外省的,除了能在电话机前叮嘱一番,她也别无他法。   有了孩子,曼青更能体会这种为人父母的苦心,要不是电话员掐着线,她宁愿把自己的时间让出来,让老人家多讲几句……反正那“同学”,她压根不认识。   想着,时间就到了,电话“叮铃铃”一声响起来。   这一次,知道就是唐丰年的同学,公婆也同人家说过话的,她倒是不怕了,才响两声就接起来:“喂?你好。”   标准的普通话,刻意放柔和了的嗓音。   电话那头的人一声“妈”就卡在喉咙里。   “喂?你好,听得见吗?”曼青以为是信号不好,手机用习惯了,下意识的就拿着话筒左右晃了晃,想要找个信号更好的角落。   吓得那电话员“呀”一声叫起来:“喂!你干什么,别把电话晃坏了,这可是大几千的东西呢!”   曼青顿住,不敢再动。   电话那头的人,自然也听见电话员的咋呼了,心内一紧,怕她受委屈,可要说话……他又……还是再等等吧。   于是,他“嗯哼”咳了一声,心内却惴惴:她会不会听出来是我的声音?会不会被她识破了?她会不会生气?如果她生气了,我要怎么哄她,以前那些法子她好像都不喜欢……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李曼青压根就没听出来是谁,只觉着听见咳嗽声就松了口气——有人在就好,她还真怕电话那头是个什么精怪呢。   “喂?你嗓子不舒服吗?是不是感觉喉咙里老是有痰,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这是慢性咽炎的症状,要不去买点那啥药吃吃吧。”这在电视上听了无数遍的广告词,上辈子那二十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可现在却突然短路了,那个药叫啥名字来着……   电话那头的人,大手紧紧握住电话,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心,又有什么溢出来了。   她说话怎么就那么好听呢?细声细语,柔声细气,既不是蚊子哼哼那种,也不是尖着嗓子的娇气……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好听!   好听得他恨不得立马插翅飞回去,好好的仔仔细细的听她说个三天三夜。   可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你别着急,她可能是对任何人都这样说话,你没有什么特别的……别忘了在梦里她是怎么对你的。   是的,梦里。   *******   四月十五号那天,刚写完最后一篇日记,把“日记本”放回抽屉内,上锁。累极了的他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居然做起梦来。   想到那梦,他不自在的挠了挠后脑勺。   他梦见第二天,和往常一样,他和大渔乡的林友贵、杨宝柱一起下井,在门口还见到保安对他笑了笑,那两只半人高的大狼狗也破天荒的冲他摇了摇尾巴。然后,在井里,他听见后方有石块掉落的声音,出于求生的本能,他让他们快跑。   但林友贵和杨宝柱都不当一回事,在梦里他着急也没用,可能是知道在梦里,所以他也随他们去,侥幸的以为这只是上头土松了。   他们又在里头挖了许久,没带手表,他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可能是半个小时,也可能是四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总之,那黑漆漆的不见天日的矿井在“轰”一声巨响中,塌了。   平时能够容得下十几人的空间,突然就变得一丝空气都留不住了,巨大的煤块压在他胸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想喊人,很想拉铃,上头的工友听见铃声肯定会来救他们……但他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在梦里,他能听见自己骨头被压断的脆响,能听见自己仅剩的几口粗重的呼吸,那是一种不甘的呐喊,生命最后的挣扎。   是啊,他不甘。   他爹妈还没享过一天福,他怎么就能死了呢?   他才结婚两年不到,不,准确的说是六百八十五天,但在家的时间却又只有三十二天,连个零头都没到。这三十二天里,虽然也在家,但基本上都是他做他的活,她在房里睡她的觉,没几句语言交流。   他不甘啊,他还没跟小妻子好好说过话,本来想的是再干两年就回去,和她好好生个孩子,过小日子。   是啊,他的小妻子……   想着,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果然人之将死,见到的会是最挂念的人,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小妻子。只是,她怎么跟着个男人走了?他看不见男人长相,只从背影看见他们牵着手,慢慢的出了大平地,去了省城。   她为什么要和他去省城呢?她连跟自己进县城都不愿意。   她为什么会对着那人笑靥如花,还发出银铃样的笑声呢?她对自己就从来没笑过。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对比让他心灰意冷。   小妻子真不愿意嫁给他——这个曾被他刻意回避的事实,又重新以一种讽刺的、嚣张的姿势出现在眼前。   他很愤怒。   不过这只是在梦里,醒来一摸还在宿舍的钢丝床上,瞬间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真是个吓人的噩梦!他的小妻子那么乖巧柔顺,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这作死的鬼梦!   只不过,这还不是最作死的,等十六号早上,他跟林友贵和杨宝柱在井口汇合时,他愣了愣,两个“死”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活生生有说有笑的出现了……   然而更离奇的是,门口的保安真的对他笑了笑,那两条除了季老板的话谁都不听的狼狗居然也冲着他摇尾巴,还破天荒的乖顺的“呜呜”了两声……一切都在朝着梦里的方向发展。   他害怕了。   “要不今天咱们还是别下井了。”   “嗨,丰年咋啦,想你婆娘啦?要想回被窝里想去,你不去咱们要去呢,听说设备出了问题,不许咱们加班了,趁现在还没封井,再下去两个小时,也能得十块钱呢!”   唐丰年想到抽屉里那三十多块钱……要买真正的珍珠项链,确实还差得远呢。于是,咬咬牙也跟着下去了。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升降机下去后没有摇铃让上面的人拉上去。   他提心吊胆,心不在焉的挖着煤,头顶上的灯忽明忽暗,估计是电池要干了,将不大的井底也照得惨白惨白的,仿佛在预示着今天是个不祥的日子。   突然,“嘭”一声,后方有石块掉落……又是和梦里一样!   他吓得声音都变了:“宝柱哥,友贵,咱们赶紧出去!井要塌了!”   他二人“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个古怪,塌什么塌,这么大个矿井怎么可能塌,季老板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诶,不过,话说回来,塌了也不怕,他还得赔咱们钱呢!我他妈倒还巴不得它塌呢,好给我儿子留份老婆本!”   说着二人咧嘴一笑。   唐丰年想到与梦境越来越接近,接近到一模一样的情景,也顾不上解释了,硬是生拉活拽把他们推上升降机……直到来到地面上,终于觉得逃出生天了。   但他二人实在不信,还要犟着下去,唐丰年无法,说自己梦见他们仨都死了,他们肯定不信,只能东拉西扯的绊住他们,企图拖延时间,如果没记错的话,不超过一个小时,世故就要发生了。   “你们实在不信的话,咱们就去附近树林里等着,不出一个小时,这矿绝对会塌,如果不塌……这两个小时的加班费我赔你们,怎么样?”   他历来话不多,但只要一说出来,那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   二人不信会有矿.难,但他们信他会给钱。所以还真就不下去了,三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躺着睡了一觉。   *******   然而,这觉是被“轰隆隆”一声吓醒的,下头矿场里有人喊“塌了塌了”,有人大声问“下头有人吗”。他们吓得一身冷汗,动不敢动一下,屏住呼吸听着下头的动静。   “快,告诉老板去!”   “快,召集每一个小队,所有人来场上集合,清点人数!”   “到底有没有人下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确定。   最后还是门口保安出来说:“怕是有三个呢,刚才我还看见下去了,唐丰年和大渔乡那两个,常在一处上工的……”   于是,矿上的负责人找来他们组的小组长,一问就知道是他们仨,又让人去宿舍里找过,确实没人,又在广播里播报喊他们名字,遍寻不着。   可以确定,他们仨就是被埋在下头了。顿时,整个矿场乱成一团,云喜煤矿死人,这还是第一次!   矿井塌了——季云喜和负责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二三百米的深度,挖?怎么挖?成本得多少?值不值?   矿井塌了——唐、林、杨三人险些吓尿了裤子。   “丰年兄弟,要不是你,咱们今天……就要交代在底下了。丰年兄弟可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哪!”   唐丰年后背的汗却没干。   狗不吠了,保安对他笑了,石头掉了,都可以说是偶然,但这么大这么深个矿井说塌就塌了,他不相信还是偶然!那么,接下来的……会成真吗?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就出现小妻子牵着那个男人的手的画面,他们……真的会去省城吗?   他又愤怒又害怕。愤怒她居然敢背着他……害怕她真敢。   不过,害怕归害怕,既然逃出生天了,还是回去吧。   “啥?还回去?回去干嘛?!丰年你是不是傻啊,这么好个机会,送上门的钱哪有再推出去的道理。老板赔偿金肯定不少,那么大笔钱咱们就是干一辈子也不一定挣得到,再干几年,我们的肺可就不行了……”大家都知道煤矿上干久了肺就得废了,没钱医就只能等死。   唐丰年了然,知道他们是想将计就计,金蝉脱壳,好借机帮家里拿一笔赔偿金。   可他不想。   他只想知道她会不会还跟那个男人去省城。   于是,三人一拍即合(虽然目的并不相同),都决定不出去了,就在山上躲了一夜。   第二天,四月十七号,唐丰年在山上树丛里,看见他爸妈大姐大姐夫……和小妻子来矿上找他。他听见妈和大姐的痛哭声,她却纹丝不动,全程一滴眼泪都没掉。   他又失望,又愤怒。   她是他的妻子啊,她怎么可以这样?   四月十八号,他跟着他们去了县城,知道他的赔偿金都打在爸爸户头上,知道她还安慰爸妈,说要好好孝顺他们,知道大姐夫给她端了一碗蛋炒饭……他都知道。   至少她待老人不像以前那么冷淡了,至少她会帮忙多要赔偿金了。他又有些欣慰,还好,她果然心地不坏。   只是,她居然一点儿也不难过,这个事情让他耿耿于怀,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她掏心掏肺,凭什么永远只能贴她的冷屁股?这小白眼狼!不识好歹!这种愤怒与不甘就成了一股意气。   于是,当他们在矿山上躲了三天后,他终于抵不住林友贵和杨宝柱的劝说,跟着他们南下深市去了。   赔偿金他受之有愧,他要去挣钱,要给爸妈养老,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要看看,他的小妻子在他不在的时候到底会不会跟人跑了。他妈的他还要揪出那野男人来!到底是哪个狗.日的居然敢拐了他媳妇,揪出来非宰了他不可!   所以,刚到深市,他就给乡里邮局打了电话。   就当是听听他们的声音吧。听听她有没有哭鼻子。   然而……他又失望了,她居然还能有心情讲那怪模怪样的普通话?丈夫死了,她不是应该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吗?不是应该了无生趣吗?   不过,好在听她的意思是,她没跑,还好好的跟爹妈在一处呢。   这也算老怀甚慰了。   所以,第二个星期,他又打回去了,他还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不过她没去接,是他爸妈接到的。听着老人的哭声,他再忍不住说了实话,他没死,他跑出来了,他还坐火车去了深市,还在工地上给人盖房子,因为吃苦耐劳,工人都听他的话,以后有条件了可能还会自己组建施工队包活干……   到时候他能挣到钱了,会把赔偿金还回去的。还让他们在家千万别省,该吃就吃,该花就花,他以后会挣到钱的。   果然,这个电话就是两老的定心丸,一吃下去,那股精神头就回来了。   只是,他也告诉爸妈,千万别跟曼青说实话,怕她生气,等他过几个月回家去了再同她当面解释。当然,真实目的肯定是不可能说的。   于是,接下来两个月,每接一回电话,唐家老两口就精神焕发两分,能听见活生生的儿子的声音,能听见他对未来的计划和安排,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他们此生别无他求。   当然,唐丰年也从电话里得知,他的小妻子在家都很乖,没有见什么野男人,更没有私奔,还帮着爸妈干活……嗯,至于干活这一块,他不忘提醒爸妈,别让她出去晒太阳,她前几年在学校读书没吃过苦,山里的太阳一晒就得病。   也别把她晒黑了。   他喜欢她白白的,亮亮的模样。   *******   “喂?你还在听吗?”曼青的声音将唐丰年的神思唤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不出声,但曼青就是觉着他正在听,一定在听。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跟我说?”不然怎么跟公婆都是好好的,她一来接就不出声了……要么就是她有毒!   “没事儿,我是丰年的老婆,你把我当他就行,有什么话都能说的。”   那头还是没声音,但可能是月份渐渐大了,李曼青的脾气也开始温和下来,居然前所未有的耐心起来,他不出声,她也不动气。   想到孩子,她下意识的摸摸高突的肚子,刚才中午只吃了一碗面,也不知道他们饿了没。突然,里头有什么就轻轻动了一下,刚好就在她手掌下,像什么小动物的软爪子,有一层厚厚的肉垫,隔着衣服挠到了皮肤……她“呀”一声叫出来。   宝宝会动了!   他们会动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在动,上次也没问大夫到底是两兄弟还是两姐妹,亦或是兄妹俩,公婆顾忌着她的面,也没问过。她总觉得已成定局的事就没必要提前知道了,生下来自然会知道。   不过看这调皮样,无论儿子还是闺女,铁定淘气!   一个星期前都只会“咕噜噜”响的,像肠道胀气引起胃肠蠕动一样,还有点像小鱼儿在水里游……现在突然就会动了,是真的在动,小手小脚伸展的动!   唐丰年在电话那头也被她吓到,紧张道:“怎么了?”情急之下已经忘了不能出声这茬,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要静观其变的决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自梦醒来的愤怒与不甘,又有土崩瓦解的趋势。   不过,他又想多了。   李曼青压根没注意到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了,她只顾用手在肚子上轻轻滑动,像做游戏一样,想要引着他们再动一次。果然,又有个小家伙动了一下,她只觉着肚皮一紧,仿佛被震动到一样……那感觉,幸福得她眼眶发热。   仿佛全世界最大的宝藏就在她怀里揣着。   “呀!他们会动了,肯定是知道我在打电话,知道他们爸爸的朋友来关心他们了!”激动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唐丰年不知道什么“他们”,什么“爸爸”,只当她是语无伦次,刚想再问一声怎么了,就听小妻子给他丢过来一个炸.弹。   “丰年虽然没了,但我们有孩子了,五个多月,刚好二十一周了。你们不用担心,老唐家有后了。”   什么叫“有孩子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已经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还是双胞胎呢,我每个月都在按时检查……医生说挺好的……你也不用担心了,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关心,如果工作忙的话就不用赶回来了,以后……嘟嘟嘟……”   电话断了。   曼青满肚子感谢的话,就被这么掐断了,她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十五分钟呢。心道这个同学也是奇怪,要么就不说话,要么就不声不响的挂电话。   却不知,那头的唐丰年已经被这炸.弹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听“双胞胎”“五个多月了”,惊得手都发起抖来,激动之下使劲拍了一把桌子,不小心扯脱了电话线……   这真是一个甜蜜的,幸福的炸.弹,炸得他脑袋发昏,天旋地转。   “喂,你怎么回事啊,电话线被扯断了,别人还怎么打?”电话超市的老板娘不乐意了,这些外地人就是笨手笨脚,没个轻重。不过啊,他们在工地上确实能挣到钱,这年头出门打工的人还不多,深市又正一天一个样的盖房子,像这种青壮年劳动力是极缺的。   虽然辛苦,但一天也能挣十块钱,尤其这年轻人,每个星期都来打十五分钟的电话,她能挣他不少钱呢!   “我有孩子了!”他操着口她听不懂的方言口音激动道。   “啊?你说什么?”她的普通话也不标准,只能勉强让外省人听得懂。   “我有孩子了!双胞胎!五个月了!”他终于说了普通话。   老板娘眉头一挑,生意人的惯性,下意识的就笑着道:“那恭喜啦,要当爸爸啦!”心内却奇怪,他看样子都三十出头了,肯定不是第一次当爹了,怎么还这么激动。   是啊,要当爸爸了,他要当爸爸了,他们有两个孩子了!这时候的唐丰年,哪里还想的起来自己坚持的要“静观其变”,要等着看她会不会跟野男人跑,他妈的还跑什么跑啊,她都是他娃儿的娘了!   他光顾着傻乐,等反应过来电话断了,插上线再打过去的时候,那头就已经占线了……估计是轮到下一个接电话了。   不行,多等一分钟都不行,他今天,现在,马上就必须回去,他媳妇和孩子在等着他。 第25章 聊天   “啥?丰年你要回去?不行不行, 咱们现在是‘已经死了’的人,不能回去。你一露面,季老板就知道咱们没死了,那赔偿金……”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林友贵和杨宝柱坚决不同意。   唐丰年知道他们的意思, 如果他被发现了, 那他俩也跑不了了, 说不定还会被告上法庭, 假死骗赔偿金, 派出所都已经把他们户口销了……一旦回去, 不止钱没了,还会扯上官司,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他们招架不住。   他的孩子不能有一个坐牢的爸爸。   但是,他真的好想回去。   现在的他, 只想先做一个爸爸,管它坐不坐牢呢!   “我家里有急事, 一定要回去一趟,顶多三天……我会小心的, 不让季老板发现。”后面这句算妥协了。   见他二人还是不同意, 唐丰年又说:“咱们这么东躲西藏的,不可能藏一辈子啊,赔偿金……还是要还回去的。”不是在征求他们意见, 而是告诉他们他的决定。   “丰年你是不是傻啊, 我们家赔了两万块呢!知道两万块什么概念吗?我儿子可以不用再下矿井了, 还能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别以为季老板平时不说话就是个善茬了,要被发现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到时候为了还债,我儿子还得下井,不知道哪天就要走了他爹的老路……”唐家的三万六加房子,林家和杨家,每家也多了五千块。   唐丰年能理解他们的苦衷,谁家里没有难念的经,谁家不缺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他当时虽不图钱,只顾着头脑发热意气用事,但现在说出去谁信?倒是有点骑虎难下了。   况且,他也知道季云喜不是软柿子,被他们摆了这么一道,这口气不是轻易咽得下去的。记得三年前另外一个私矿,也是死了人,不过却是五个,不知道怎么的捅到省里去了,那老板和负责人坐牢不说,整个煤矿全面停工倒闭。如果因为他们三人的原因,给云喜煤矿带去灭顶之灾……季云喜会怎么对付他们,他心里也没底,更没想好要怎么从这困局里脱身。   “两万块听起来多,但咱们在这里的工钱是矿上的三倍,只要肯干,总能挣到的。”三个月省吃俭用他都挣了一千块了。   林友贵“呸”了一口:“那也不想想一天要流多少汗!累得我这胳膊腿躺下就不会动了。你说躺着就能有两万块,为啥咱们还要费这苦劲?”   杨宝柱也跟着附和:“可不是,我是不会回去了,那两万块就当给那老娘们和儿子了,在这头什么样的婆娘找不着?还稀罕她那死鱼样?”说着就“意犹未尽”的咂吧咂吧嘴。   可不就是意犹未尽嘛,他昨天半夜才从红灯区找鸡回来呢,虽然唐丰年并不想说这两个字。   唐丰年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被他爬上床的声音吵醒了,也懒得再劝他,反正劝过也不听。一说就是“你才开荤多久,女人的事你懂个屁”“你婆娘还年轻,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自己婆娘有多好,没必要跟他说。   他的钱他会想办法还清的。   他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工也能躲就躲,上面的包工头自然不爱找他们出工,来了这么久每人也才挣了两三百块钱。关键是突然从高寒山区来到灯红酒绿的深市,五花八门的都市生活早让他们迷了眼,下馆子,抽好烟喝好酒,甚至找女人……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见他不出声,林杨二人对视一眼,又确认了一遍:“那咱们说好了啊,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不许回去。你回去就是坑我们!”   唐丰年不出声,他等不及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趁林友贵和杨宝柱还在呼呼大睡,他就出了门。怀里贴胸口揣着卷成一卷的钞票,去火车站买了最近一趟去云城的车票。   行车三十八小时五十七分,也就是三十九个小时,两天一夜的时间,从云城到宣城县再花七个小时,顶多四天后,他就能看见她了。   *******   李曼青自接了这通有毒的电话,心情又开始微妙起来,总觉着这个“同学”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她挺着大肚子,也不敢再走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回大平地,就在乡里等着,丰梅和芳菲回家去拿点菜,省得花钱买。   乡政.府门前有两条长凳,曼青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铺上,慢悠悠的坐凳子上等人。她相貌出众,肚子又大,即使坐着,那肚子的高突依然显眼。   显眼到小轿车里的人一眼就看到。   那是怎么回事?如果没看错的话,是唐丰年家那个小寡妇吧?季云喜急忙踩了一脚刹车。   “吱呲——”一声,黑色的桑塔纳停在曼青跟前。   乡里鸟不拉屎,开得起小轿车的只有那几个煤老板,李曼青不用抬头都知道车主人是谁。她下意识将眼光往后排看去,隔着黑漆漆的玻璃,不太看得清,倒像是没人,这才松了口气,慢悠悠扶着腰站起来。   她莫名的有些怕季云喜。   “小刘师傅来办事啊?你们老板今天没来……哦,是季老板啊。”车窗慢慢摇下来,她看见一张精瘦的国字脸,脸色很臭。   季云喜也不接她话,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咚咚咚”的敲着,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在有节律的谋划什么,眼睛却落在她高突的肚子上。   怎么就这么别扭……和让人不爽呢?才几个月不见,肚子就吹了气。   自己开车的煤老板,曼青还是第一次见,似乎是不相信,又问:“季老板来办事吗?小刘师傅哪儿去了?”   自从出了矿.难,明明三家的家属都安抚得好好的,该赔的钱也赔了,全程也很低调,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被县里叫去说了一顿,少不得又放了次血。本来以为事情能掩下去了,谁知道又说矿要停工整顿,他妈的到现在都整了四个月了,还是没说啥时候可以开工!   矿上一天不开工,没活干,工人都跑了。   他妈的!一定是哪个背后捅了刀子!季云喜气得拍了方向盘一把。   李曼青只觉着他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臭,看来县里的传言还是有道理的……更加不敢跟他说话了,慢慢的退开两步去。   沉默了半晌,季云喜的视线依然放回她肚子上,不答反问:“几个月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刚好五个月了。”   季云喜在心内快速的算了一下,五个月,那就是二月里怀上的,过年时候,正好唐丰年放假回家……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内心的微妙。   非常意外,当时她怎么没说怀孕的事。其实怎么说呢?有什么好说的,她老公死了,还死在自己矿上,她不扑上来打他就算理智的了。   又有股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不爽。不知道是被她“欺骗”的不爽,还是事情出乎意料的不爽,本来以为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突然就变成带球寡妇了……   李曼青见他半天不说话,就道:“季老板有事先忙吧,不打扰了。”说着自顾自的又坐回凳子上。   肚子太大,她又轻手轻脚的小心翼翼,像个行动不便的大胖子,配上她那瘦弱的体格,又别扭得很,更像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人。   季云喜看得眉头一皱,沉声问:“要去哪儿?”   “县城……不过还要等人呢,季老板先忙去吧。”   “我不忙。”   ……   额,这个……煤老板不是日理万机日进斗金的吗?连司机都忙得没工夫要他自个儿开车了,怎么会不忙?   季云喜一见她呆头呆脑的模样就觉着那肚子愈发刺眼了,明明还是个女学生,怎么就怀孕了?唐丰年也真下得了手!不止非.法同居,还搞大了肚子!   “还不上车?”   “上车干什么?不了不了,不耽搁季老板的事,我再等等。”   “我正好要回县里。”可以载你一程。   曼青心动,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实在是那小马车太难坐了!往县城去的路被运煤炭的大货车压得坑坑洼洼,小马车在上头颠簸得她难受,又没车厢车门啥的挡一挡,一不小心没拉稳还有可能被颠下车去,她坐一次提心吊胆一次,今天来接电话都是冒险了。   当然,拖拉机比小马车还颠簸得厉害呢。   能有小轿车坐,她是心动的。   遂试探着问:“那季老板,事情不忙的话……能不能麻烦您等半个小时,我小姑子回家去了,得一会儿才到。”她们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了,如果不耽搁的话,估计也快要到了。   季云喜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冷冷吐了三个字:“上来吧。”   直到坐进车子里,一股凉风吹来,曼青才舒服得叹了口气,有车真好啊!不用风吹日晒,不用颠拖拉机,不用……看人脸色。尤其是季云喜这种阴晴不定的性子,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说句话就那么难吗?   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生意人做派,让她倍感压力。   可能是宝宝也感觉到妈妈的紧张了,在她肚子里动了两下,她估摸着是一个踢了一脚,让她别紧张……真是两个贴心的小家伙呢!曼青突然就放松下来,轻轻的抚了抚肚子,以示安慰。   季云喜从后视镜里看见的,就是一个眉目舒展,嘴角含笑的年轻妈妈模样。   有了这个小插曲,李曼青也不怎么紧张了,主动开口道:“季老板家孩子多大了?”自从当了准妈妈,她又找到一种新的搭讪方式。   前面的人一愣,皱了皱眉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是在仔细回想什么,不太确定的说:“十二三岁吧。”   “十二三岁”“吧”?到底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他自己当父亲的都不知道吗?曼青心内不解,继续问:“那应该是上小学五六年级了吧?”   这回,季云喜没有再犹豫了:“初二了。”   “哟!那可厉害了!这么小大就上初二!”其实在后世也不奇怪,这个年纪正好是上初中的,但在整体入学年纪都偏大的宣城县,确实是少见的。   “是儿子还是闺女?学习肯定很厉害啦,以后考大学不成问题吧!”说完才后悔,人家煤老板的儿子闺女哪里用考大学,都是初中毕业就送出国的,她可真是少见多怪了。   季云喜无悲无喜,冷着声音道:“是女儿,成绩不知道,她不跟我,是断给女方那头的。” 第26章 回家   正说着, 丰梅和芳菲大包小包的来了,在长凳上没看见曼青的身影,就“咦”了声。说好她坐在这儿等她们的。   曼青想要出去,但肚子大, 车内又狭窄, 她动作起来不方便, 生怕哪里磕碰到, 只得摇下车窗叫她们:“丰梅, 芳菲, 我在这儿呢, 快上车。”   两个小姑娘见是辆小轿车,哪里好意思上……都还没坐过小轿车呢。   “快上来吧,咱们不坐小马车了,季老板要进城办事儿, 正好跟他坐顺风车。”她尽量说服自己不要怕,是他主动说要载她的, 不是自己死皮赖脸赖上的,也不是自己眼皮子浅, 而是坐小马车实在太胆战心惊了。   二人这才上车……都被狗撵似的挤后排去了。   季云喜看她们三个小姑娘挤在后排, 明明他旁边的副驾还空荡荡,宽宽敞敞的……而且怀里还紧紧抱住她们那几个大包小包,生怕他去抢一样。   季老板扶额, 不嫌挤吗?   要是再配上双目含泪欲掉不掉的表情,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罪大恶极干什么坏事了。   “包放后面吧。”他开了车门下去, 不由分说接过她们的包放后备箱,又对曼青说:“你在后面不好坐就来前面吧。”   曼青一听也是,车内空间小,空气有限,她们才上车她就有点头脑发昏,胸口不舒服了。但两个小姑娘都只是第一次见季老板,让她们去她们也不好意思,反倒是她,也算跟他打过几回交道的“熟人”了。   等她坐定,系好安全带,季云喜一偏头就看见她高高鼓起的肚子被带子勒得愈发明显了,像一座小山。别的孕妇他也见过,五个月只是冒个尖呢,怎么她的“五个月”,就这么让人胆战心惊?   想着,连车子都开得极慢,生怕颠到那大肚子。   曼青在乡里等了三个多小时,早已经饥肠辘辘耐不住,可能是两个孩子消耗得快,一饿就觉着虚,整个人都手脚无力,连话都不想说,靠在座椅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季云喜话不多,又有糟心事,两个小姑娘也不敢说话,这段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等李曼青听见“嫂子”“嫂子”的叫声时,车已经停在莲花村的家门口了。趁着两个小姑娘搬东西进屋的空晌,曼青小心翼翼从副驾“爬”下去,道:“多谢季老板了,要不进屋喝杯茶吧?”   季云喜一想到矿上的糟心事,眉头就解不开,哪有心思喝茶,看着她那大得出奇的肚子,终究还是不放心,问:“去检查过没有?”怎么肚子这么大。   “每个月都按时检查呢,两个小家伙都好好的,发育得挺好!”那是一种即将初为人母的骄傲,孩子好就是她最大的骄傲。   季云喜眸光一闪,原来是双胞胎啊,先前的疑惑也就解释得通了。又在车内看了她两眼,想要说点什么,好像又无话可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一声不吭开车走了。   李曼青慢悠悠的在门口站了会儿,远处的夕阳正撒下一片金光来,整个宣城县连着莲花村都被镀上一层金光,又柔和又温暖。   她刚扶着墙走到门口,季云喜的车子又掉转头过来,问她:“你是高中毕业吗?”虽然没参加高考,但拿到毕业证了。   见她点头,他又说:“连安的糖厂下个月就要开工了,你要是没事做的话,可以去厂里帮着算算账。”   李曼青一喜,这可是份工作啊!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她相信季云喜的眼光,糖厂肯定会越做越大,越来越好,只要它不倒闭,她就有稳定收入来养孩子了!   这么好的差事,曼青没有拒绝的道理,连忙点头应下:“好,好,到时候我能出门了就打电话给您……”这才想起来她还没人家的联系方式,又赶紧笑着问:“季老板的电话多少?”   见她喜笑颜开,他莫名的也觉着心情好了点,就把办公室号码告诉她。   夕阳下,李曼青看着本来坐司机的位置坐了他,不是一般的别扭。而且以前每次都油光铮亮的车子,今天在乡里却沾了不少泥土……他怎么就自己开车了呢?   她白天问的时候,他好像脸色很臭都不愿意说。能够让一个财大气粗的煤老板不愿提及的事,她下意识的就觉着肯定和生意有关。   他可能真的亏本了?垮了?不至于不至于,损失却是肯定的。   随即,想到乡里人说的,云喜煤矿要倒闭的传言,可能并非全是捕风捉影。不然那么大的投入怎么停工这么久?煤矿承包是以时间计的,三年五年为期,停工一天,对承包者来说都是损失。   放着那么大的损失不去抢救,却要另开利润更低的糖厂……看来是有点力不从心,病急乱投医的感觉了。   不过,她还没那么圣母,自己吃饭都成问题还替大老板操心。因着一下子解决了以后的就业问题,心情瞬间就明亮起来。才进门就叫肚子饿,要吃米线。芳菲去厨房里生火,她自己挺着大肚子去屋后掐了几根小葱来,丰梅舀了两勺鸡汤,给她下了一碗米线。   曼青让她们也吃,两个小姑娘却说不想吃米线,只想吃饭,曼青一听“饭”,想到那白花花的米饭和喷香的腊肉,绿油油的菜苗……肚子又开始叫起来。真是什么都想吃啊,怎么就这么馋呢?   于是,她今天的晚饭又吃了两顿。   等晚上洗了脸脚躺床上,芳菲拿了本《高等数学》在看,这就为大学做准备了……曼青被她好学的模样所感染,也借了她的高中数学课本来看,以后真去糖厂算账了,估计就是会计吧?肯定要跟成堆的数字打交道,她现在先熟悉熟悉。   二十年没看过教科书了,本来令她头大如斗的数学课本,她居然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想来也是有点好笑,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的喜好啊。   两人肩并肩靠在枕头上看得认真,直到快十点钟,都到她们的睡眠时间了,才发现丰梅还没进屋。   曼青行动不便,便让芳菲出去喊她,刚开始以为她还在厨房里烧洗脚水,厨房门却关着,又去后院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芳菲“小姨妈”“小姨妈”的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应。   曼青上下眼皮正打着架,即将两败俱伤进入梦乡时,被外甥女的叫声一下子给惊醒了,赶紧开了玻璃窗问:“找着她没有?”   见芳菲摇头,她的瞌睡一瞬间就不翼而飞。这时候都快十点钟了,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她个小姑娘……曼青吓得心头砰砰直跳。   赶紧趿着塑料拖鞋出去,跟着芳菲把院子里每个角落都找遍,就差掘地三尺了。   “芳菲去拿个手电筒来,我们出门找。”李曼青当机立断,如果门外找一圈还找不到的话就去报警。   因为丰梅历来懂事,即使是有同学来找她,她都会跟自己说一声的,这种不告而别……她想到上辈子曾闹得人心惶惶的“女大学生失联”事件。   丰梅是唐丰年的亲妹妹,唯一的妹妹,脾性跟她哥哥很像,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万一遇到坏人了也一根筋,不懂得机智自救……不行,她不能让她出事!   慌张起来,也顾不上肚子里孩子怎么动了,这时候可千万别出事啊。她们这院里十多天了只有几个女孩子在,有心的看在眼里说不定就……哎,不行,她一定要去报警!   芳菲扶着她,小心翼翼出了门,门口的路也有些坑洼,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心惊。两人一面喊丰梅的名字,一面往县里派出所走。   刚走到村口,就听芳菲“嚯”的叫了一声,路口直挺挺站着个人影,在漆黑的夜里怪吓人的。   “丰梅?是丰梅吗?”   路口的人影小小的“嗯”了声……是熟悉的声音。   二人顿时松了口气,李曼青慢慢弯下腰扶着肚子喘了两口气,肚皮一阵一阵的发紧,也不知是小家伙们动的,还是她自个儿心跳的……感觉整个人的感官全集中在肚皮上了,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唐丰梅慢慢走过来,小声叫“嫂子”,曼青实在是肚皮紧得难受,好像连肚皮上的血管神经都“嘟嘟嘟”的跳起来,没空搭理她。   丰梅又叫了声“嫂子”,见她不答应,以为是生气了,就带着哭音道歉:“嫂子,我错了,我不该害你们担心,只是……”   “别说了……快,快……扶我回去。”李曼青觉着肚皮跳得越来越明显了。这种跳就像眼皮跳,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想要按捺住让它别跳了,但它依然以自己特有的节律,两秒钟跳一下,跳得她胆战心惊。   “小舅妈你哪里不舒服?要不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是啊,嫂子我错了,我们送你去医院!”   李曼青将身体的重量倚靠在路口的电线杆上,深呼吸几口,用手轻轻抚摸着肚子,一下一下的,配合着呼吸……渐渐的终于跳得不是那么频繁了,四五秒钟才跳一下。   静静的喘了两三分钟,肚子终于不是那么跳了,曼青才冷静道:“咱们回去吧,应该没事了。”   芳菲和丰梅都被吓到了,赶紧一人扶住一边,慢慢的把她往家门口搀扶。   进了屋,芳菲还好,还能保持冷静,去给舅妈倒了半杯温开水。丰梅却是红着眼睛枯坐,哭也哭不出来,就是不敢看李曼青,显然是愧疚极了。   待坐了一刻钟,肚子终于静下来了,她起身微微转了转腰身,见肚子也不痛,也没有下坠感,又让芳菲扶着去厕所,没见红啥的,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丰梅今晚怎么了?”   “我……嫂子,我错了,害你们担心了。”   芳菲见她们姑嫂俩的架势,自觉的去了厨房。   曼青拉住唐丰梅的手,细细捏了两下,叹道:“我知道你懂事,平时去哪儿都会事先说一声的,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丰梅红着眼欲言又止。   “丰梅,你哥哥没了,家里爸妈年纪也大了,现在孩子又没出生,这家里许多事都只能我们俩撑着,你要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跟嫂子说啊。”别自个儿憋着。   小姑娘哭着叫了声“嫂子”,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嫂子,你说,你说老天爷是不是不长眼,我哥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就……”   是啊,唐丰年不止待唐家人好,待她这个不理他的妻子也好得无话可说,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让他长命百岁?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这样的悲痛与惋惜,自从看了他的日记,又知道怀了孩子后,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我知道不能惹嫂子伤心,可是,一看到季老板我就想到我哥……他就是在他矿上没了的,我忍不住想,要是他们的矿不出问题就好了,为什么他那么大个矿就不能好好检查一下?为什么要让我哥下去?”她心内不是一般的膈应,在车上还好,一下了车,这股悲伤与愤懑就倾盆而出。   “嫂子,我不甘心哪!我哥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他凭什么还可以一副无事人模样?凭什么啊?!”小姑娘哭喊起来。   李曼青心头一痛,原来症结在这儿。   是啊,这场悲剧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只要季云喜让人好好检查矿井,将有问题的矿井封锁起来,不让人下去,他就不会有事儿……不过,经过这么几次接触,她觉着季云喜可能没说假话,那个矿井也许是真有问题的,负责人也是真说过不让下去的,况且事后他赔偿认错的态度也挺真诚。   他作为负责一方,他的责任尽到了。   “如果……如果他们能早点发现,能把井挖开,说不定我哥就……”   但李曼青知道,这种可能性为零。因为这几年上头不重视,下井虽也会准备氧气,不过只是一小瓶,就是他能有幸活下来,也支撑不到他被救。要挖那么深的深度,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的。   其实,这个事儿,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结果。若矿上的人能态度强硬,直接封锁矿井,就没人能下去……只是他们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若唐丰年三人能够听劝,悲剧也不会发生……只是为了钱,他们都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悲剧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丰梅,其实这事,谁都不想它发生的……尤其是煤矿老板。那天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厂里也说了比较复杂……况且,对煤矿的名声影响也很坏,听季老板的司机说,县里罚了他们好大一笔款,矿上停工到现在三个多月了,就是工人也跑了大半。”这其实不是小刘说的,而是她根据外面传闻推测的。   云喜煤矿曾经是整个大渔乡最大的私矿了,出了这事,与半倒闭无异了。不知道季云喜实力如何,要是不强的……怕是不好说了。   丰梅愣了愣,带着哭音道:“哼!我还巴不得它快点倒闭呢!我哥也能……呜呜……”死能瞑目。   其实她也是说气话。毕竟以前他哥在矿上,每个月一百块的工资,都是拿来供她读书和家里开销了,若没有云喜煤矿,她这书也肯定读不了……做人也不能忘恩负义。   只是一想到……唉,她也好心烦!   李曼青捏了捏她的手,知道她的矛盾。其实唐丰梅本质也是个胆小又善良的姑娘。   “没事没事,哭过就好了,咱们不怕,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你好好读大学,等我把孩子生了,让爸妈来城里带孩子养老,我出去上班,一定供你念大学,以后他们也要上大学!”   丰梅一把抱住她,哭着喊了声“嫂子”。   仿佛,日子就是这么有了生机和希望,就是这么一天天的,有悲伤,有希望,交替纠结着过下去的。   不过,意外的惊喜总是在第二天等着她们。   *******   丰梅哭过一场,情绪比以前正常多了。以前虽有说有笑但总是毫无征兆的就郁郁寡欢下来,现在倒好,不怎么笑了,眼神里却多了一层青年人的坚毅。   这也就跟她哥哥愈发像了。   有时候看到她的眼神,李曼青都会有种错觉:这到底是唐丰年还是唐丰梅?虽然她对唐丰年的外貌真没印象了,但这种眼神却是她印象深刻的……这也算她曾经害怕的源泉。   她和唐丰年在结婚前只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她还在学校里时,她还记得是在数学课后。   那天她妈妈来找她,说是爸爸住院了,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做手术。她急得哭红了眼,说要去县医院看看爸爸,妈妈却又拦住她,说不着急先吃个饭。   于是,“顺理成章”的,吃饭的时候她见到了同桌的唐丰年,身形高大,不苟言笑。跟她数学老师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阴沉”。   在这顿吃得极其不自在的饭后,她妈问她“觉着这个哥哥怎么样”,她一听是“哥哥”,就说“挺好的”……如果他不是老看她的话。   就这一句“挺好的”,她就被嫁给了他,那堂数学课也成了她最后一课。   她想不通爸妈为什么就急着要把自己“卖”掉,这样一个男人,才见一面就成了她的未婚夫,她怎么可能对他有好感?所以第二次进城买衣服和首饰时,她满心的不情愿。   再然后就是结婚当天,她穿着红衣服,画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浓妆,跟着他一桌一桌的给亲朋好友敬酒。她甚至连他碰一下手都不乐意。   他们的夫妻之实是婚后一年才有的,刚开始连与他同.床她都抗拒,被子要分开盖,他也还算尊重她。后来,她满了二十岁以后,自己也死心了,认命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就稀里糊涂的发生了。   当然,她是害怕的,因为害怕他这个人,连带着也害怕在一起。   现在想来颇为后悔,她应该多点耐心,不要总是拒绝的,只有沟通过才知道两个人适不适合。结果,就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前夫是什么脾气,完全不知道他喜好,连话都没好好说过几句,他就没了。   以后,孩子问起来,他们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么回答?除了一个“好人”,他还是什么人?   越想越觉着对不住孩子。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这种自责越发折磨人。   *******   且说唐丰年这头,七月十五号早上八点发车,正赶上大学生放暑假,坐票全卖光了,又舍不得买卧铺票,硬生生在拥挤不堪的过道上熬了三十九个小时,经了大半个中国,□□个省份,终于在十七号早上七点多到了云城。   云城是云岭省省城,以前没来过只觉着怕是繁华得不得了,自从去了深市,见过世面,反倒觉着也只不过是个不怎么大的内陆高原省会了。   当然,即使是内陆高原城市,但比宣城县,比太平乡,比大平地那又是天上地下了。   他算了一下,云城到宣城县的汽车一天发两趟,早十点发车的话下午五点钟到,如果是中午十二点发车的话,晚上七点到。他买了十二点的票,那样的话他走回大平地刚好是半夜,没人会看见。   剩下这几个小时,正好去街上逛逛,给未来的孩子买了辆小脚踏车,买了才反应过来有两个孩子呢,一辆怕不够。想要再买一辆,又怕万一生的是姑娘,跟她妈妈一样文静秀气,不喜欢怎么办?   小姑娘喜欢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唐丰莲和唐丰菊都比他大得多,他能记事时她们已经出嫁了,小妹丰梅又比他小太多,他也没注意她喜欢过什么。至于比他大两岁的三姐,他也没啥印象了,只记得她喜欢每天放学路上吹口琴。   好吧,那就买口琴吧。   以前没孩子时他从不会多看一眼卖衣服的地方,更不会看那些卖小孩子衣服的。现在嘛,他的孩子肯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才行!   “刚出生的孩子穿什么衣服?”   店主笑起来:“哎呀大兄弟,刚出生的孩子不能穿外面买的衣服,要大人穿过的布料才行,那样的柔软,还吉利!”   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脸色一红,他是真不知道。   “那……两个月总能穿了吧?”   这店主真是个良心店主:“算了算了,你懂啥,让你媳妇来买。”   对啊,媳妇!他还没给媳妇买过衣服呢!正好店里进来一对小夫妻,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说要买孕妇装,店主拿出一件宽宽大大的衣服来。   原来,世上还是“孕妇装”这种东西啊。   “怀了五个月的双胞胎能穿得下吗?”唐丰年自豪的问出口。   “穿得了穿得了!放心,能穿到生产前呢,我们家的衣服够宽!”少不了又说几句双胞胎福气好的恭维话来。   于是,唐丰年开开心心的买了两件孕妇装,一辆小脚踏车和一把口琴,外加一堆吃吃喝喝的。糙汉子也不讲究,跟店家要了个红红绿绿格子花纹的编织袋……乱七八糟全塞一袋了。   他这副打扮和行头,倒是愈发像刚从外省打工回来的。在汽车站遇到不少穿水晶凉鞋的中年妇女问他“大兄弟住店不住”,语气带着种隐隐的兴奋与暧昧。   他都目不斜视摇了摇头。   宣城县在距离省城四百多公里的大山深处,长途汽车要先跑两个小时的高速公路,再转一个多小时的省道,剩下三个小时全在山沟沟里弯弯绕绕的盘旋——典型的盘山公路,直线距离没多远,爬坡却要爬好久好久。   唐丰年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难捱过。   他在深市上车前买的十个大饼已经吃完了,七月份的火车,吃到最后一个已经馊了,怕吃坏肚子还得花钱看病,他不敢再吃就扔了。下了火车忙着买票买东西,也没顾上吃东西,现在可是饥肠辘辘了。   外加火车上鱼龙混杂,为了护住胸口的一千块钱,他眼都不敢眨一下,现在山路十八弯的绕,他禁不住就睡着了。   等醒来时,车子已经快到县城了,外面太阳还没落山。   他赶紧一摸胸口,钱还在。   松了一口气后,赶紧收拾好编织袋,按捺住越来越激动的心情,也不敢在人前露面,县城可以说是季老板的天下了,只敢在车站侧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枯坐——等天黑。   天一黑,他赶紧挎上编织袋,又去高价打了辆拖拉机,趁着夜色回了太平乡,再从乡里走山路回大平地。   天早已经黑透了,山里气候还有些凉,他却热得满头大汗,这感觉,紧张!刺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媳妇和爹妈了,丰梅高考结束了也该在家的……嗯,这三个月的东躲西藏提心吊胆都值了!   他在走了无数遍的山路上笑起来。   这才是他的家。   *******   一个半小时后,唐家二老看着院门口站着的男人,“哇”一声就哭出来。   隔壁的狗立马就吠起来。   唐丰年赶紧拉住他妈:“妈,别出声,不能让人知道我回来了。”   每天都挂在嘴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的儿子,突然间一声不吭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了,两个老人激动得又哭又笑,但都忍着不敢出声,赶紧拉了他进堂屋,把门从里头关好了。   “丰年,我的丰年,来,我看看,是不是妈眼花了……”老太太说着又哭起来。   唐丰年愧疚不已,低着头任老人看,还配合的动动手脚,表示他好端端的四肢俱全呢。   老人家见他果真好好的,“瘦了瘦了”的念叨,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松下来却又恼怒起来,拉着他“啪啪啪”的打了十几下。罗翠珍是真下了力气打的,边打边压低了声音骂:“你个小短命鬼,你好狠的心,瞒了我们……差点被你吓死!再不回来就要给你爹妈收尸了!”   唐丰年低着头任打任骂,那么大的事故,他还能有机会活着被他妈打,真是老天爷的恩赐了!那个梦绝对是上天对他的厚爱。   “爸,妈,对不住,是我不对,当时只顾着跑了,没想到先给你们通个气儿,害你们难过……”他现在想来也鄙视当时的自己,确实是欠考虑了。   老太太可不会轻易“饶”过他,又继续捶了他几拳,骂“小短命鬼,你爹妈劝你的,你媳妇和……”   “行了行了,你也别打他了。丰年等着,我去给你下面条。”他们家情况与别家反过来,罗翠珍脾气火爆,动辄打骂孩子,唐德旺反倒是个不爱打孩子的。   丰年“诶”的应了声,他实在是太饿了。   老头子刚到厨房里,就听见大门被拍响,吓得手里的火柴都掉了。这时候,丰年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来……不会是派出所来抓人的吧?!   他赶紧“老婆子”的大喊一声,屋内母子俩也被吓到。老太太推着儿子赶紧躲楼上去,楼上后窗有架简易的木楼梯,如果情况不对,让他赶紧顺着梯子爬下去,能跑多远跑多远!   “德旺叔在厨房吗?”唐家的厨房就在大门旁,外面的人听到他说话,才这么问。   唐德旺一听是隔壁建华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将大门打开条缝,见只他一个人,身后也没人跟着,知道不是警察,松了口气。   “叔怎么了?在隔壁听见这边有声音,我爸让来看看。”唐家只剩两个留守老人,他们这些左邻右舍的青壮年就格外留意些,村里二流子好几个呢。   老人笑道:“没事没事,是你婶子,又梦见你丰年兄弟了,你也知道……”   李建华了解的叹口气,又往堂屋伸头看了看,安慰道:“叔婶也别胡思乱想了,总会过去的,大的看不了,那就看看小的,将来两个孙子够你们淘的。我家那个,才十岁不到,你看看,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刚才不写作业又被揍了一顿,鬼哭狼嚎……”   他劝慰了几句,唐德旺配合了几句,也就走了。   夜深人静的山村,唐丰年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心想,他的孩子他以后可舍不得揍,疼都还来不及呢……还有孩儿他妈,隔壁都听见说话声了,她在家居然没听见,肯定正睡得香吧?   等下了楼,也不急着回房看她,怕吵醒她,想先等面吃了洗刷得干干净净再回房。   嗯,她就爱干净,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火车和汽车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脏东西,她闻见又要不开心了。   有一次他喝了点酒,嘴里哈出来的全是酒气,她都不给他上床,硬丢了一床铺盖让他睡地下。他们家的泥土地可不是好睡的,睡到半夜有蟑螂来脸上爬呢。他捉了爬得正欢的蟑螂,拿着去问她:“你看,地上有蟑螂,能让我上床睡吗?”   还故意把张牙舞爪的小虫子往她跟前送。   他以为像她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肯定是会害怕的。   哪知道她只冷冷一笑,夺过那蟑螂丢地下,穿着鞋“啪”一脚踩了……额,现在想起她那句“唐丰年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只觉着又好笑又幸福。   本来以为是个小娇妻,哪知却是……嗯,是啥他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表面那样就对了。   她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性格呢?他真是期待。   “丰年,快别傻愣了,赶紧来吃面。”老太太递上满满一洋瓷大碗的面条,赶时间,怕他饿,两老口只炒了半碗腊肉,连鸡蛋都没煎几个。   “赶紧吃,鸡蛋明天再煎,你媳妇吃剩的还有半篓呢。”   唐丰年吃得欢快极了,他就喜欢吃鸡蛋,煮的蒸的煎的炸的,这仨月在外头也没舍得吃,现在光听听就咽口水了。   她媳妇也爱吃就好,以后跟媳妇一起吃才有意思呢。   等吃完面条,把半碗腊肉全吃光了,满足得打了个饱嗝,他才恋恋不舍的歇下筷子。虽然心内是恨不得赶紧回房的,但见父母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泪水涟涟,他也不好立马回去,陪着两个老人说起话来。   知道父母能保守住秘密,不忍他们再担心,索性一字不落把那天“矿.难”的事全说了。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真是老天要留咱们老唐家一条活路啊,还好你们跑出来了。”老太太扶着闷闷的心口叹息。   唐德旺也松了口气,问道:“那他们另外两人呢?也跟着你去深市了?”   唐丰年点点头,不是他们跟着他去,是他跟着他们去才对。林友贵说他们村有人在那边,工资高得很,男的在工地一天好几块呢,女的更不得了,一个月就是好几百。   当然,后来他也知道了,好几百的工资可不是工地干苦力能挣到的。   “那你们仨也是一起回来的?”   唐丰年摇摇头,他们早已乐不思蜀了,他不一样。   “那回来就不走了吧,儿子?”老太太这句问得小心翼翼。   唐丰年沉默着不出声,不是不愿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自己都没想好,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警察那边都还好说,大不了想办法重新办个户口,关键是季老板跟前……   “爸妈,你们知道矿上怎么样了吗?”   他们不怎么出门,还真不知道,只能摇摇头。   唐丰年只希望云喜煤矿不要被他们连累了,不然……季老板十几岁就出门闯荡,白道黑.道都混得开的人……他要是赤条条光棍汉他肯定不怕,但他现在已经上有老下有小了。   唐德旺“吧唧”了一口旱烟,沉声道:“赔偿金打了三万六,咱们什么时候还回去?”没说存折在他媳妇那儿。   “爸妈放心,钱我肯定会还回去的。我现在在外头能挣到钱,肯定会一分不少还给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那卷成个紫蓝色的小卷筒来。   老太太接过去,打开见是五张百元大钞,这可是五百块钱呢!忙惊道:“这是哪儿来的?儿子咱们违法乱纪的事可不能做啊!”   唐丰年神情一顿,其实这只是一半呢,她妈就怀疑他做什么坏事了,那要是知道其实有一千……还不得当他是去杀人放火了?   “这是我这三个月挣的,你们收起来开销吧,身体不好也去医院看看,家里该买的该吃的都别省。”   老太太相信儿子的品性,放下心来,又把钱全推回去:“拿给你媳妇吧,咱们老了花不了什么钱,她现在怀着孩子,想吃啥也能买点。”最主要是安她的心。   唐丰年不接那钱,他怀里还有另外五张呢,那才是补贴她的。大平地不成文的习俗,只要老人还在世,一家大小的钱财都在老人手里捏着,他以前每个月交工资都习惯了。   反正他们家独儿子,他们怎么省怎么花以后还是他们年轻人的。至于他媳妇,他知道她不喜欢管钱,他就每个月补贴她几十块零花就行了。   想到媳妇儿,他一秒钟也等不得了,赶紧把钱塞他妈手里,去院里打了半盆冷水,稀里哗啦认认真真,连脚指头都不放过的搓了个澡,见果然搓出一身泥来,又赶紧换了盆水,再打了一道香皂。   唐家老两口在屋里听见水声,又听见瓢盆碰撞的响声,知道他有点急了,先是一愣,而后又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等他全身洗白白了,这才屁颠屁颠往隔壁小两口的新房而去。 第27章 媳妇   “妈, 曼青人呢?”唐丰年头发还没干,偶尔会滴个小水珠。   “傻儿子,头发也不擦,小心老了得风湿。”老太太笑得眉目舒展。   “妈, 曼青呢?”他依然固执着。   似是想起什么来, 又问:“难道是回连安去了?那么大个肚子, 你们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明显的不赞成。   罗翠珍笑着骂道:“那是她亲妈, 还怕她娘家吃了她不成?”当时让你不好好跟人家讲电话, 现在活该了吧?   “啊?怎么这么不凑巧, 连安乡真够远的!”现在深更半夜的, 去到连安李家村都天亮了。   见儿子懊恼,罗翠珍这才笑着道:“逗你的,你们矿上老板不是赔了咱们一所农家院嘛,就在县城边上, 你媳妇去养胎正好……”   话没说完,唐丰年就问:“就她一个人敢住吗?妈你怎么不去陪陪她?”其实是一听季老板“赔的”就心内黯然, 深觉自己和林友贵杨宝柱一样,假死占了人家便宜。   当然,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 事情远比他以为的复杂多了,也严重多了。   老太太更乐了,她这儿子平时挺沉稳一人, 怎么这回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 尤其是这股紧张他媳妇的劲头, 突然开窍了。   “有丰梅和你大姐家芳菲陪着她呢,不怕。我三不逢时也会去一趟。”   唐丰年这才放心,可是想见她的心却更迫切了:“爸,家里有没手电筒?”   “不行,深更半夜的出什么门,明天见也一样。”两老直接堵了他的话。   “但白天我不能出去,万一被矿上的人看见……”   老人脸上的喜色瞬间就没了,唐德旺叹了口气:“唉,东躲西藏终究不是个办法,钱咱们还是尽早退回去吧。”   唐丰年点头,当务之急不是退钱这么简单,他要先知道矿上的情况才行,而要打听云喜煤矿的事,去县城就势在必行——“行,那我先睡一会儿。”   这一觉,唐家三人都睡得极不安稳。   两个人的新房还是以前的样子,铺盖都还在,粉红印了牡丹花的床单,仿丝绸的被面套米白色的底儿……是两年前结婚时置办的。   柜子里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他的几件衣服,还有过年回家时穿的那双塑料底布鞋也还在。组合柜带了个梳妆台,抽屉里也基本收空了……看样子他的小妻子是要在县里长住了。   唐丰年枕着她洗得干干净净的铺盖,本应该安心极的,但一想到矿上的事还没着落,自己成了黑户……只打了个把小时的盹就翻身起了。   趁着才凌晨四点,走快些到乡里天还没亮,再搭车去县里也没人看得见。老太太见他猴急猴急的,怕他找不着莲花村的房子,也跟他一路出门。   *******   李曼青以前经常上夜班,生物钟完全被打乱了,刚重生回来那几天都睡不大好,但自从怀孕后,睡眠突然就好了。有时候可以从晚上十点睡到第二天中午十点,整整十二个小时。   今天也不例外,芳菲和丰梅都早早起了看书锻炼身体,曼青一个人在宽敞的大床上睡得香甜。   老太太和唐丰年像地下特工一样,大气不敢喘的来到莲花村。一路上遇到几个新邻居,见她身后陌生男子,都问是哪个。   “娘家侄子,跟我来买点儿东西。”   这样的“娘家侄子”让来开门的芳菲也吓了一跳,“舅舅”的惊呼一声,赶紧反应过来把大门从内闩好了,小声问:“外婆,我没看错吧,这怎么是舅舅?”怎么大清早的见鬼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说来话长,咱们待会儿再说。你舅妈和丰梅呢?”   刘芳菲指指后面的屋子,红了眼拽着唐丰年的袖子摇晃:“舅舅,舅舅你怎么……你还好吗?”   唐丰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一伸手就能轻易揉到她脑袋,但想到她也十□□的大姑娘了,又半道转了方向,摸着后脑勺笑道:“这不好好的吗?哎呀小丫头别哭了,你妈知道我把你惹哭了,又要被她追着打了!”   芳菲小时候总爱跟这个英俊高大的舅舅玩,但唐丰年不喜欢她这样爱哭的小丫头,就会故意吓唬她,一吓就哭。她一哭,唐丰莲就要追着弟弟打。   想到小时候的事,小姑娘“噗嗤”一笑,真是泪中带笑。   本来以为已经死了的舅舅,突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书本里的马克思恩格斯解释不了啊!   “小姨妈快来!”   丰梅从厨房里出来,一面擦手一面说“你又发现什么好玩的了,晚上的电影我不去啊,别来磨我了……”一抬头见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使劲揉了揉眼睛,那泪水却不听使唤的“簌簌”滚落。   “丰梅别哭,真是你哥回来了。”老太太抱住她。   唐丰梅又仰着头看“那人”,见他古铜色的国字脸,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都是唐家几姊妹的典型长相,尤其左边嘴角青黑色的胡茬里隐隐有颗痣……才比针尖大那么一点点。   这真是哥哥!   “哥,你怎么……”   唐丰年摸摸她头顶,笑道:“我好好的回来了,别哭了。”面上虽笑着,心内却愧疚不已。他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死了”这三个月,真是辛苦他们了。   “高考完了吧?什么时候出成绩?”   丰梅瓮声瓮气答应了几句,才想起来现在天才亮呢,赶紧问:“妈你们吃过饭了没?我去煮早饭。”   老太太跟着她进了厨房,刘芳菲偷笑着指了指小舅妈的房间,也自觉的跑屋后去了……唉,从今天开始要自个儿睡了,都不能跟小表弟小表妹说话了呢!   唐丰年蹑手蹑脚摸到她指的房间,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屋里最醒目的就是那张大木床,快两米宽了。床上的花被窝拱起个大包来,那“包”还会动,隔不了几分钟就要翻个身,一会儿正面躺着,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   那个翻来覆去的“包”让被窝盖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来。   脸上的眉毛又细又长,还有两个形状极好的眉峰,比一般女孩子又多了两分英气……所以,这就是她不怕蟑螂的理由?   唐丰年想着就笑起来。   唐家人的鼻子都又高又大,还挺得很,她的却不一样。唐丰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盯着她鼻子看了好久……这也太翘了!怎么会有人鼻头是翘的?怎么会还翘得这么可爱?   她的嘴也挺好看,不大不小,嘴唇也不厚不薄,颜色是少女天然的粉.嫩,有时候睡得沉了还会“呼呼”的冒两声小呼噜……不过是要仔细听才听得出来。   就像现在,他站在床边就能听见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也不知道以后的孩子会不会像她,也打这么秀气的呼噜……嗯,最好是像她,要是像他自个儿就遭了。刚结婚那一年,他只要先睡着,呼噜声都可以大得她睡不着,但她胆子小,又害羞,不敢跟他说。   是他有一次半夜醒来发现她没睡着,仔细问她才问出来的。   后来他就知道了,每次同床都尽量让她先睡,等她睡着了,他再睡……这样就吵不到她了。   不过,后来他又发现一个好处了——趁她睡着,他可以从侧面好好“观察”她。那两年她终究年纪小,时不时还会冒两颗痘,他在黑夜里看不清,就会悄悄拿手电筒来,用手捂住光照向别处,这样就有余光够他看清她了。   每当这时候,他就仿佛回到了十五六岁一样,宿舍里几个初中同学躲在被窝里,拿手电筒照着看小说……嗯,虽然看的都是成人读物了。   但那种刺激和兴奋都是一样的。   少年时被窝里看小说,跟婚后灯下看媳妇……都是一样的。   睡梦中的李曼青不□□稳,肚子大起来后怎么睡都不舒服。她上辈子虽再没怀过,但因为期盼久了,平时也会关注一下孕期问题,听说平躺着容易腿肿,左侧卧又会压迫到心脏,右侧卧对胎盘供血不好,趴着又怕压到宝宝……当然这都是各执一词,她也拿不准到底哪个更科学。   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换着姿势睡。   不过,姿势问题没什么,关键是她在梦里老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那灼热的眼光像两道射线,直直盯在她脸上……再好的睡眠也睡不着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个穿黑色短袖的男人,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呀!”大白天有男人进她房里,正要喊人,突然又觉着有点眼熟。   她使劲揉揉眼睛,见那“鬼影”还在,诧异的自言自语:“怎么这么眼熟……”原谅她已经二十年没见过这个人或者“鬼”了。   “曼青别怕,是我。”那男人弯下腰去看着她的眼睛。   李曼青吓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听见他叫她名字,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她被吓到,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安的动了几下。   来不及多想,赶紧伸手进被窝,轻轻的抚了抚肚皮。   在这半分钟的时间内,她整个人是木楞的。   直到肚子里平静下来,她才仔细看那男人,几乎是一瞬间,她脑海里关于唐丰年的印象,就与眼前的男人重叠在一处,梦里那个看不清五官的平头男与他完完整整的契合了。   原来,是唐丰年。   随即,她又被吓了一跳——唐丰年不是死了吗?!真成鬼了?可是玻璃窗外太阳那么大,鬼的话不会有影子,他的影子却是清晰可见的。   她努力稳住心跳,试探道:“那你……”不会也是重生了吧?   “曼青别怕,是我,我回来了……这段日子你受委屈了。”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又怕她甩开,伤到肚子。   “什么叫‘回来了’?”果然是知道她上辈子的所作所为,化作厉鬼也不放过她吗?可是厉鬼是穿红衣服的啊,他怎么是黑衣服?   “我没死在矿上,我跑出来了,还去了深市,这三个月我在那边一直都在想你……们。”   李曼青喃喃:“跑出来了?”难道真是肉身?怎么跟上辈子不一样啊。   “是,我提前做梦……预感到,刚好有石块掉落时就跑出来,我好好的,你看……”说着就站起身动了动手脚。   会动,还有影子——那就是肉身无疑了,李曼青又松了口气。   “过来我看看。”   唐丰年心想:我媳妇可终于知道关心我了,那她当时听闻死讯一滴泪不掉的事,我就既往不咎吧。说不定她半夜躲被窝里哭过多少次了呢!   嗯,就是这样,他媳妇一定躲着哭了。   他高高兴兴走到床边,说:“我回来了,你别哭了……嘶!”媳妇掐他干什么?   李曼青见他不叫疼,又下手重重的拧了一把,疼得他胳膊一动……哦,原来是真人啊,不是她做梦,更不是白日见鬼。   唐丰年还活着,那个省吃俭用偷偷补贴她的男人还活着,那个给她买表买凉鞋买丝巾买一切她喜欢的东西的人还活着,那个会偷偷写日记的男人还活着……   活着就好,她的孩子有爸爸了。   李曼青的眼眶早就湿了。   “诶,媳妇你别哭啊,我好好的……别哭别哭。”情急之下他也不怕她抗拒了,跪着爬上床一把搂住她。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李曼青那眼泪水就再也止不住,仿佛开了闸的水龙头,只一路路的往下滑,滑过两颊,滑过下巴,掉到睡衣上。   唐丰年从没见她这么哭过。   以前的李曼青在刚嫁来那段日子也会哭,想家,想读书,想高考,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在农村种田养猪,更不想嫁给他。但都是偷偷躲着哭,唐家人下地去了,她才出房门,躲在院子葡萄架下。   他中途回来喝水曾见到过两次。   他以为是她一个人在家怕。所以他就专门让她妈留家给她作伴。还好,老太太也通情达理。   那种哭,让他有点苦恼,又有点不耐烦。他们家宽宽敞敞的四间大瓦房,光光亮亮,又不是住石头洞里,她有啥好怕的?女孩子就是屁事多,尤其是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动不动就掉眼泪,还没外甥女芳菲好玩呢!   所以他也不会安慰她,反倒上瘾了似的,每天在地里不好好干活,半小时就要跑回家喝一次水……其实水没动过,就躲在屋后看她哭。   后来,觉出这个小姑娘的好来,他也不忍心再看她哭了……当然,可能是认命了,或者习惯了,她也很少再哭了。   像现在这样的大哭,他完全没经验。除了将她搂得更紧,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李曼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年漂泊日子她都没哭过几次,就是知道自己不能生了,她也没哭过。现在却哭成泪人,根本停不下来,哭得急了,还忍不住“嗝”了两声,肩膀忍不住的发抖。   看着怪可怜的——这是唐丰年的感觉。   于是,在这种“她真可怜我应该认错”的潜意识支配下,他无奈道:“诶别哭了,我……我错了还不成吗?”   才说过就后悔,他压根没错啊!   错的是她跟着野男人跑了……虽然在梦里,但他心里还疙瘩着呢,要不是看在她怀孕的份上,他才不愿回来呢!   曼青忍住心头莫名其妙的酸楚,又忍不住好奇,就断断续续问:“你……你错……嗝……错哪儿了……嗝!”   唐丰年一愣,他妈的他根本没错好吗?!   但一低头,看见她大眼里满满的亮晶晶的泪水,圆润的下巴上欲掉不掉的泪珠子……唉,怎么就这么可怜?   好吧——“错在不该骗你们,不该让你们担心。”   李曼青点点头,继续问:“还有……嗝……呢?”   还有?!他妈的他压根没错啊,在外面这三个月他起早贪黑一天没休息过,除了干活就是想他们,剩下的时间就是一边干活一边想他们……他哪里还有错?   但一低头,看见她满含期待的目光,好像他“错”得越多越充分,她就越满足一样……   好吧——“还错在不该丢下你们母子几个。”这他妈真不是男人做的事,他当时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这么单纯这么乖巧,怎么会跟野男人跑呢?   他一定是被那个梦前半截成真的部分吓傻了。   一听到孩子,李曼青的哭声终于能忍下一点点了,伸手摸了摸肚子,小家伙们感觉到妈妈的手,又在她手下动了动,她嘴角就慢慢翘起来。   按理说才六个月不到的孩子,不会这么活跃和“懂事”啊。   怎么随时都能感觉到妈妈的情绪呢,真是两个乖宝宝!这种做了母亲后才能体会到的默契,原来就叫血脉相连,母子连心啊。   唐丰年见小妻子唇边漾出两个小梨涡,心内一软,她年纪还这么小,深市跟她一样大的都还娇生惯养呢,就是丰梅也还在读书,她却就要生儿育女做“寡妇”……确实是他对不住她。   “好了好了,乖啦,我回来不用怕了。”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李曼青的父亲是个老实人,沉默寡言,自从她记事后,别说抱着她安慰了,就是肩膀都没拍过她一下。现在被唐丰年这么轻缓的抚了两下,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与安全。   这是一种关爱。   可能女人做母亲后会更加渴望被关爱吧?曼青居然下意识的将身体重量靠到他手上。   见她沉默着不出声,唐丰年又试探着叫了声:“曼青?”   李曼青沉浸在这种安全感里,不出声。   唐丰年却以为她还在生气,问题是他都赔过罪了啊,那她到底是还在气什么呢?莫非是气他打电话回来又不说话?第一次接电话,她的委屈他能感觉到。   好吧——“我错了,不该打电话不出声,让你害怕,让你生气。”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会不会像梦里一样跟人跑。   李曼青:……嗯?她都快忘记那茬了,他怎么还记着啊。原来他果然是那个所谓的在深市的丰年同学。抬头见他正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翻脸无情的母老虎一样。   其实唐丰年不是软弱性子。   记得去年五月里,家家户户犁田栽秧,大平地每家都有几亩水田,加上隔壁两个村的七八十户,近四百亩的水田,但坝塘却只一座,从坝里放水的沟又只有七八寸宽,到了那几天为了争水打起来的人家不少。   唐丰年常年在矿上,隔壁村的人就当老唐家好欺负的,把唐家田里正在放的水给截了,直到秧苗都拔好了,他们才发现田里没水。秧苗一旦脱离了泥土就活不长了,秧苗没了,那来年的水稻也不用想了。   老太太险些急白了头发,公公唐德旺找上那人家去,不止事情没解决,还被他们家俩儿子推了几个跟头。   丰梅自个儿跑矿上去叫了他回来……不知怎么搞的,当天那家截水的人家就乖乖给他们田里灌满水了……听说还是花钱借柴油机抽的。   李曼青是后来才知道,唐丰年当天找到那户人家去,把人家两兄弟给打了,尤其是头一天带头去抢水的大儿子,被打得哭爹喊娘。因为这种事本就是他们无理欺负人,闹到村委会去人家也是帮理不帮亲。打又打不过牛高马大的唐丰年,闹也闹不过……最终只得认错赔罪了。   以前的李曼青觉着他真是个粗人,不讲理,用书上的话说就是“山野村夫”,但后来遇见过各式各样的奇葩人物后,她才知道,在这种“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适当的武力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就是这样一个会靠拳头说话得男人,他不会念徐志摩的诗,不会在生理期泡红糖水,但却会一分一厘的存钱给她买东西,会风尘仆仆赶回来看她和孩子。   他的小心翼翼与好脾气,从来只是在她面前。   曼青心内柔软极了,头一偏,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语:“你没错,错的是我,大错特错。”她曾经以为的“真爱”,会念诗会泡红糖水,然而只是在吸她的血,等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又投奔别人的怀抱。   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狼心狗肺,害很多人本应该辉煌的人生全都偏离了轨道……她就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是我不好,我配不上你。”她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掉泪了,想起那二十年的艰辛与悔恨,想起这个傻子隐忍的付出,她被深深的自责和悔恨缠绕着。老天爷真是厚待她,本来以为就这样了……他居然猛安然无恙的回来。   好,真好。   他活着,比什么都好。   她要尽一切办法弥补上辈子被她连累的人,包括他。   唐丰年急了:“说什么胡话呢,是我配不上你才对。你看你年轻漂亮又乖巧,书读得还多,我只一事无成……甚至东躲西藏。”   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带着眼泪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哪里漂亮乖巧了?就个高中而已,哪里读书多了……”自从怀孕后,人都胖得变形了。   “你就是漂亮啊!”一本正经看着她微微发福的脸庞。   哪个女人不喜欢被老公夸漂亮,李曼青也不例外,红着脸推他:“好好说话,怎么这么讨厌。”   这是在撒娇吗?——唐丰年呆了,他的小妻子从来没有对他撒过娇。   他看着她细白的小手推了他一把,看着她掀开被子露出高突的肚子来。曼青图凉快,又没专门的睡衣穿,就拿了他一件穿旧的衬衣作睡衣。布料已经被他穿得磨出毛边来了,软得不得了,贴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只是,这样的衣服有个特点,半透明,而且……贴身。   她自个儿不觉得,唐丰年顺着那高突的肚子往上,一眼就看到两座形状姣好的山峰,孕期补得好,居然隔着衣服都触目惊心……怕是有以前的两个倍不止了。   嗯,虽然,他以前也没亲眼见过,只是“办事”时趁她不注意偷摸过一把——她不给摸啊,一摸就翻脸。   当然,也就更没见过那顶上隐约的两朵红梅了,尖翘翘的……完了,要流鼻血了!他可是旷了半年的男人了。   唐丰年赶紧红着脸转开头,不敢看她。   李曼青摸摸肚子,可能是感觉到爸爸的存在,今天两小家伙格外兴奋,已经踢了她好几次了。   “你要不要摸.摸?”   三十岁的人了,唐丰年老脸一红,摸她那儿……不适合吧?不是不想摸,自从结婚后他就没有一天不想摸的,有时候想得都快魔怔了,做梦也乱七八糟……可,现在是大白天啊!   有个词叫啥,白日宣啥的,不太好吧?   而且,她还怀着身子呢,人家说这种时候不能“办事”的。   诶,不对,他的小妻子什么时候这么主动了?难道真如别人说的“小别胜新婚”?   心里胡思乱想着,曼青已经拉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肚皮上,隔着衣服,小家伙很给力的动了一下。   唐丰年被吓了一跳:“什么,这是什么在动?”女人的胸应该不会动啊。   曼青“噗嗤”又乐了:“你自己看呗。”   他这才僵硬着脖子转过头来,见自己的手在她肚子上,半晌才讷讷道:“是他们在动了啊……”说不出是失望多些还是惊喜多些。   见他隐隐有点失望,李曼青安慰他:“不怕,他们现在还小,不怎么活跃,等到下个月就可以在里面踢球了。”想起那夸张情形,她自己笑起来。   真是精.虫.上脑啊!唐丰年鄙视了自己一把,赶紧问她:“他们乖不乖?有没有去大医院检查?”   “每个月都去呢,挺好的。”   正说着,老太太就在院子里喊:“丰年曼青吃早点咯!”   李曼青赶紧让他先出去,自己穿好衣服,扶着腰出门,洗脸水早烧好了,她蹲不下去,只能让小姑子把脸盆端在一个半人高的台阶上,她弯着腰洗漱。   厨房里,丰梅红着眼问:“哥,妈说的是真的吗?”   见他点头,又问:“那哥回来就不走了吧?”   所有人都在问他这个问题,但他只能让他们失望了:“走的,待不了几天。”关于对煤矿的担忧,对季老板的担忧,他都一字不提。   “对了,听说云喜煤矿的事了吗?”   于是,唐丰梅和刘芳菲你一言我一语,把听来的话都说了。   唐丰年的眉毛越皱越紧,到最后,听说煤矿相当于半倒闭状态了,一颗心瞬间就跌落谷底。   他们的事情严重了,比他能想象的还严重。   “外头……暂时别说我还活着,更不能说我回来过的话。”怕二姐家坏事,他又补充:“大姐和二姐那儿也别说。”   芳菲点点头,舅舅的话她最听了!   李曼青却皱了皱眉,不赞成他这么做,尤其是云喜煤矿现在的情形,如果他还瞒着,不就是跟骗保一样的性质了吗?她刚开始也被他“活着”这个惊喜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事不能这么办!   上辈子她也看过不少普法节目,这种虚构事实……哦,不,他们是隐瞒事实真相,误导他人而获得经济利益,尤其是巨额经济利益的行为……她不敢想象。   她好不容易有能赎罪的机会,绝不能让他越陷越深。   各怀心思的吃过早点,老太太给俩小姑娘使眼色,说是要上街就出门了,留下小两口在家。   李曼青再睡不住,又没电视看,只好搬个凳子到院里,坐在葡萄架下,顶上有密密麻麻的巴掌大的叶子遮阳,可凉快了。   这个葡萄架是原来那户人家种的,听说是七八年的老葡萄了,原主人砍了好几次,它生命力顽强得很,居然每一年都能再发新枝。虽然葡萄是不结了,但夏日乘凉挺不错。   “喜欢这院子?”她看着葡萄架的神色欢愉,应该就是喜欢了。   “还好,离县里近,上医院方便。”以后还能让孩子当拆二代。   可惜,却再也不是他们的了。   但李曼青不贪心,上天能给她重来一回就是最大的恩赐了,与他能活着,他们都能活着相比,什么拆二代,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我们自己买下来吧。”   唐丰年一愣,电光火石间,他就明白,原来他刚才说那句话她已经猜到了。他的小妻子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明。   两个聪明人,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唐丰年一五一十把经过说了,只是隐去做梦那段。   “佛祖保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唐丰年看着她的如释重负的模样,心内苦涩得慌,不知煤矿情况前,他还能说赔钱说道歉,现在……那么大的生意,不是赔钱和几句“对不起”能解决的。人家季老板又不欠他们,凭什么要受这无妄之灾,换他他也不干!   当时林友贵和杨宝柱确实是有意为之,他虽无意,却也是知情不报,隐瞒真相……整整三个月。   他虽然不懂什么法律,但这种情况,活脱脱就是诈骗啊!   是啊,诈骗。他一直不敢想这两个字,这两个刚上矿第一天就听过的字。   其实七年前大渔乡也出过一件事,父子俩下矿,最后只有父亲上来,说是儿子中毒死在下面,又被塌方埋了……当地煤矿每年都要死几个人,众人不疑有他。当时还闹到县上,一次性赔偿了两万块。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没半年,那家人就说赔偿金花光了,今天是老父亲生病,明天是老母亲生病,过两天又是小儿子要结婚……换着名目的上矿要钱。   刚开始,为了息事宁人,几百块“小钱”煤老板也给了,可到后来越来越过分,他小儿子结婚人家凭啥要给钱?找人打了一顿了事。   只是后来还是那家人邻居爆出来的,他们家大儿子根本没死,他老婆还怀孕了呢!   也怪他们作到头了,煤老板二话不说直接告到法院去,最后以“诈骗罪”被判了八年……到现在都还没出狱呢,他老婆一生下孩子就跑了。   是的,跑了。自己坐牢了,老婆跑了,对一个农村家庭,一个农村男人来说,算是最没尊严的活法了。   想起那个梦,唐丰年看着妻子的眼神就有些小心翼翼。   她……会不会……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他坐牢的话,她会不会就更有理由,理直气壮的跟野男人跑了?   他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她不是那种人。   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唐丰年如果你去坐牢了,人家才二十出头,凭啥要守活寡?凭啥要替你照顾爹妈?还有两个拖油瓶。   不怪他把人往坏处想,实在是这大山里太穷了,男人坐牢,女人跑了改嫁就是惯例……也是人之常情,谁也说不出个错字来。每年因为婆媳矛盾,男人打,家里穷,重男轻女……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跑了的女人都有好几个。   这个事情,如果解决不好,他也会步上当年那人的后尘,他的事例他的名字就会成为每一个矿工下井第一天必知的反面教材。   “那成,咱们自己买下来吧,那三万六你看什么时候也还回去?给季老板道个歉。”李曼青觉着,只要人好好的,那钱她可以加倍还回去。   唐丰年不想她担心,只说:“我自有打算,你别愁了。对了,到时候如果买下来了,要不我们就安部电话机。”这是已经定下主意了,不是询问她的意见。   李曼青一听这意思,急了,怎么他还是铁了心要去深市?   “咱们可别想岔了啊,安什么电话机,快把钱退回去才是……”   “我自有打算。”语气里比刚才又多了两分冷静。   “一部电话机可得好几千,咱们去哪儿拿那么多钱?赔偿金的主意别打了,你这搞不好可是诈骗,要……坐牢的。”她实在是太紧张了,眼里的焦急和担心都快溢出来了。   唐丰年刚冷硬起来的心又软下来,忍住过去抱她的冲动,道:“你放心。”我不会去坐牢,不会让你有跑的机会。“钱你不用担心,我在外头能挣到。”说着才想起什么来,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卷筒来。   曼青接过去,见是五张百元大钞,被他贴身藏得久了,汗水浸湿,已经软湿了……心内顿时也跟着一软。   这傻子!   “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挣了这么多?”他以前在矿上也才一百块钱一个月,都算高收入了。   “工地上钱好挣……”觑着媳妇脸色,又悄声说:“另一半我交给了爸妈,拿出来家里开销,这里的你收着,想吃啥自己买。”   李曼青觉着今天一定是她的幸运日!   不然怎么老公回来了,还把这么大笔钱交给她管了。上辈子见多了两口子各挣各各管各的情形,现在见他直接把收入的一半拿给自己……当零花!   这样的好男人,真是个傻子!   别以为她不知道工地的活计有多苦,每一分钱都是烈日下汗水里泡出来的。况且,苦还是其次的,最主要还是危险,从脚手架摔下来,高空坠物,操作事故,遍地生锈的钉子扎破脚……哪一样都有可能致命。   不行。   “工地别去了,深市那边做进出口贸易的工厂挺多,你们可以去厂里看看,男人家在室内做体力活也安全。”   当然,最好是直接别出远门,就在家里陪着老人和孩子。但她不是真正的二十一岁了,他们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云喜煤矿的事解释不清楚,转来转去离不开一个“钱”字。   她满眼心疼的看着男人:“你先去,等我孩子生下来能断奶了,也跟着你去。”到时候孩子老人带,虽然舍不得,但也无奈,只能他们去挣钱,回来找个什么小生意做做,有了固定营生,一家人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她想的简单,她的阅历和见识,决定了她目前只能想到这样的计划。   唐丰年不以为然。   进厂一个月能有多少钱?还不如在矿上呢,至少离家近。他已经有了想法,挣钱是男人的事,她只要在家带好孩子就行。 第28章   估摸着午饭时间快到了, 李曼青扶着腰进厨房,别的弯不下腰做不了,淘米煮饭还可以。   她刚把米放盆里,准备加水, 唐丰年一把接过瓢去:“放着我来。”   他手指修长, 手掌宽厚, 洗米“稀里哗啦”几下就搞定了, 只是他上头有姐姐, 下头有妹妹,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 也没煮过饭,不知道要加多少水。曼青站灶旁,指着教他,一瓢一瓢的加水, 加完水又蹲灶门前生火加柴,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在那边吃的习惯吗?”   “还好, 我只吃面,汤好喝。”   曼青一顿:“光吃面怎么吃得饱?还是要吃米饭才扛饿。”干体力活呢。又想到他那五百块钱不知道是怎么省下来的……唉, 她脑海里总会冒出来那本日记和三十多块钱。   他上辈子就是为了……才没了的。   他越是这样对她好, 她越是愧不敢当,要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他还会这样对他好吗?   不会, 他也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   曼青不敢看他的眼, 只下定决心待会儿塞两百块钱给他, 让他别这么省了。她能做的只有赎罪,让所有人的命运回归到正轨上来。   火烧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跑出去扛了那红蓝格子编织袋进来:“喏,这是给你们仨买的。”   曼青只当是他给孩子买的,也饶有兴致的一样样拿出来看。   “呀!咋还买了这种小车车,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到时候骑不了多浪费。”眼睛却觑着他,想要观察他对“生男生女”的看法。   然而唐丰年却面不改色:“闺女不也照样能骑?她们要不喜欢再另买就是了。”   “这个是什么?口琴?这个买给小姑娘倒是合适,只是万一又是两个小子怎么办?”   唐丰年继续面不改色:“随他们,喜欢就玩,不喜欢就不要呗。”   李曼青捂着嘴笑起来,即将当爸爸的唐丰年,原来是这样一个唐丰年——温暖,宠溺。   “呀!怎么还有孕妇装?”她上辈子憧憬了二十年却怎么也没机会穿上身的衣服,她兴奋得提着在身前比划,除了动作笨拙,还真有点小姑娘的样子了。   唐丰年见她喜欢,也松了口气,他终于买对东西了!   看完东西,曼青又去屋后摘了两条大丝瓜回来,慢慢坐着用小刀刮皮。还没刮完呢,婆婆领着丰梅她们回来了,手里提了些吃的,抢过她手上的活,没一会儿饭菜就上桌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吃过饭,李曼青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感觉肚子消化得差不多了,这才回房睡午觉。唐丰年日夜兼程赶回来,也是困得不行,丰梅和芳菲已经自觉的搬走了她们的被子和衣服,老太太又换了新床单。   那间屋就成了他们两口子的私人领地了。   李曼青见她们收拾得麻利,知道婆婆的意思,莫名的红了脸。   唐丰年却自然得很,她媳妇的房本来就只能他进,这不是天经地义的麽?   她先在屋里换好睡衣,才开门放他进去。   虽然是夫妻,但却没有寻常夫妻的亲密。对李曼青来说,唐丰年只是她二十年没见的“前夫”,一个几乎接近于陌生的男人,突然躺一起肯定不自在。   不过,她的不自在没持续多久,身旁的男人就“呼呼”起来。他实在是累极了。   这所房子在县城至太平乡的主干道旁,门口就是大马路,中午正是车多的时候,运煤的大车呼啸而过,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唐丰年在火车上熬了一夜,昨晚到家也基本没睡,现在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呼噜声会吵人。   李曼青先是听着外面车子过路的声音,后来没车过了,又听见后院鸟雀欢腾声,夏日的午后格外寂静,甚至隔了两间屋婆婆三人说话也隐约入耳。   这所房子真的挺好,位置绝佳,交通便利,屋子也够大,住着舒服,以后还能给孩子留个保证——她很想要。   但……这是季老板的。   对,想到季老板,她突然冷静下来,他的矿一天没开工,损失就一天比一天大!   听丰年的意思是还要下深市。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着季云喜人不坏,院墙头上五颜六色的玻璃茬子正闪着奇异的光……心里过意不去,拖得越久,对他损失越大。   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不如就跟他商量一下,趁他还没去深市,先上门“负荆请罪”把钱退了,季老板人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一会儿又觉着做生意的没一个是真正省油的灯,人家不发威并不代表是好欺负的……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   她这一觉睡得不□□稳……换了谁,被人饿狼似的盯着,都不会睡得好。   眼见她翻了个身,像小婴儿样微微努嘴——马上就要醒来了。唐丰年赶紧躺平装睡,要是发现自己偷看她,少不了又要生气。   以前他乐此不疲的“灯下看老婆”之所以中断,就是有一回被她发现了,也不敢正面骂他,只带着哭音嘟囔了句“变.态”就背过身去……那种委屈巴巴的模样,他至今还记得。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一夜回到解放前”。从此,她又不跟他盖一个被窝了,自己用被窝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缩里面去。   他问过她,不热吗,她又嘟囔了个什么,将自己裹得更紧……仿佛他就是洪水猛兽,耍流氓的变.态。   不过现在倒好,他嫌热不盖被子,她也只简单的在肚子上搭了条薄被……就是想裹也裹不严了。   李曼青一睁眼见他睡得好好的,面容平静,双手搭在胸前,长腿伸直,胸口是节律均匀的起伏……还暗自纳闷,难道刚才感觉错了?   他的眉毛生得极好,形状长而弯,却又不是那种女子画出来的圆润的弯,而是棱角分明的弯……眉头圆钝,眉峰高扬,眉尾下挫且宽厚。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人都好看。   这样的眉毛配上高大挺直的鼻子,生在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平添一股正气……这样的正气,真让人好奇他睁开眼来会是什么样,是年画上张飞关羽那样豹头环眼吗?   肯定不是。   她记得中午吃饭时他坐自己对面,时不时看她都带着点笑意,不是少年人那种灿烂的,显而易见的笑,而是不注意都看不出来的微微上挑的情绪。   这样的笑把他琥珀色的眸子衬托得温润了两分,反正怎么看怎么好看。   不知道孩子会不会遗传他这点?她一直对自己不够高挺的鼻子不满意,尤其是那疏疏淡淡的眉毛,男孩子生成她这样可不够阳刚,女孩子的话可别遗传她的鼻子……   正想着,身旁的人就睁开眼。   四目相对。   曼青受不住他眼里的灼热,不自在的转开头:“你醒啦?”   “嗯。”   其实早醒啦,看她都看四五分钟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看见她穿着自己的衬衣,就禁不住咽了口口水,故意无话找话:“他们乖不乖?”   曼青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下来,轻轻抚了抚肚子,笑道:“只要我情绪没啥大的波动,他们都很乖,好久才会动一下。”   “咦……现在又动啦!你要不要也摸摸?”   摸!当然想摸!最想摸的还不是肚子!   但是——“好啊,我手心有汗……”话未说完,李曼青已经把他大手放肚皮上了。   然而,两人屏气凝神等了一会儿,里头都安静得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唐丰年渐渐尴尬起来。   ……   曼青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道:好孩子,够给你们妈妈面子的啊!   唐丰年被她笑得不自在,看她一口洁白的牙齿都露出来,有点牙痒痒……像是想要拿什么磨磨牙,最好是……唉,算了,指不定她又要骂他“变.态”“耍流氓”了。   曼青见她不自在,心头却分外柔软,摸着肚子小声道:“宝宝乖,给爸爸摸摸,动一动?”他大老远跑回来呢。   神奇的,肚子里果然就动了两下。   难怪上辈子有什么“胎教”呢,大人以为还在肚子里的孩子啥都不懂,其实五个月时胎儿的内耳发育已经完成了,对声音刺激都会有反应,只是有的宝宝“配合”一点,有的不是那么配合而已。   他们的孩子奇怪,只配合妈妈,不配合爸爸。   曼青开解道:“你才回来,他们对你的声音不熟悉呢,我天天对着他俩自言自语,所以更习惯听我的……”其实你是个好爸爸。   果然,唐丰年这才好受些:“那以后我都在外面,怎么办?”他们是不是都不认我了?如果……万一,他真坐牢的话……不不不,他不敢多想,他不允许自己孩子有一个坐牢的爸爸。   为了转移心头的焦躁,他问:“怎么你经常跟他们说话吗?”她为什么会对着肚子自言自语,是因为现实生活里没人跟她说话吗?   他妈和丰梅都不陪她说话吗?   这可真“冤枉”她们了,曼青不许老太太出去干体力活,在家又闲不住,最常做的事就是捡豆子。   唐家包谷地里会种些黄豆和红豆,黄豆熟得早,已经收回来了。得拿簸箕和筛子,把大小参差不齐的豆子捡匀净了才卖得上好价钱。包谷才三毛一斤的年代,黄豆却可以卖到八毛呢!就是红豆便宜些,也能卖四毛,这可是老唐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了。   她们一面捡,一面引着她说话,说以前学校里的事,娘家连安的事,更多时候则是憧憬两个小家伙的未来。   曼青听他问“常年不在家怎么办”,也叹息一声——为了生活,这都是无奈之举。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一样,都希望陪着孩子无忧无虑的长大。   可是老唐家这么多张嘴都等着靠他吃饭呢,五个月后她生产要住院,万一双胞胎早产了(有很大概率)住保温箱可就花钱如流水了,老人身体不好要花钱,丰梅上大学要花钱……没有一样是能躲开“钱”字的。   况且,还有赔偿金那把大刀悬在头顶。   “跟你商量个事儿。”曼青神色严肃。   “嗯。”   “就是……煤矿上……赔偿金咱们抽个时间去退了吧?也去派出所把你户口的事情解决了。”不然就成黑户了,还好二十年前买车票不用身份证,不然他可就寸步难行了。   唐丰年一愣,他的小妻子果然不一样了,开始想他所想,虑他所虑了。   曼青却会错意,以为他不愿退钱,急了:“诶我说,你别……别想岔了啊,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咱们不兴贪那便宜。”搞不好就成诈骗罪了。   见他点头,貌似“听进去”的样子,她又继续道:“况且,季老板人挺好的,你以前不是老说人家是厚道人嘛,咱们不能坑他……听说云喜煤矿现在已经快倒闭了,人家那么大的投资,可千万别……”   “我也有这打算,要去跟季老板说明,再去县里给他作证,洗清污名……只是,友贵和宝柱哥,却怕不会再回来了。”本来以他一贯的脾气,这事不会犹豫这么久。   他的顾虑主要还是来源于林友贵和杨宝柱,朝夕相处五年,他第一次下井就是他们带的。   可以算他师傅了。虽然他们金蝉脱壳骗赔偿金确实不地道,但他们终究带过他几年。   煤矿上的工人,尤其是挖煤工,从来没有超过十年工龄的,不,应该说七八年的都很少见,他们俩都干七年多了,即使他们自己不走,季老板也会让他们走人。   因为他们的肺基本已经废了。   先是咳嗽咯痰,满口满口的痰,不出两年就开始胸痛咯血……慢慢的,没几年就要死在家里,静悄悄的死。村里人都还不知道这是职业病,在二十年后叫“尘肺”。   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明白,是煤灰吸太多了。   一开始也有人回矿上闹过,但煤老板钱多势重,想要赔偿?出了我的门就不可能了。去乡里县上也闹过,人家要医学诊断,病理检验,去医院也检查不出个什么来,讨说法的路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慢慢的,闹了没用,大家也就不闹了,就是病了,地里活计还得做啊,耗不起!   就是在二十年后,职业病得到重视的年代,这种病也不是随便一家医院都能诊断的……不管什么时候,弱势群体的维权之路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他们的肺废了,家里没有经济收入,他们的儿子还得重复上矿养家,到年限了被撵走,回家咳嗽胸痛,维权遥遥无期,最后悄悄死亡……这样的命运,简直是魔咒。然后,又是十多年,儿子的肺废了,孙子顶上……矿工虽比种地挣得多,但都是用生命换回来的。   所以当时被杨宝柱一说给儿子留一笔,不用再下矿了,他虽然还没当父亲,却也同情他们,能理解他们。   但,同情终究是同情,季老板也没错。跟其他煤老板比起来,他从未拖欠过他们一天工资,逢年过节还能多得几块加班费……这不是谁弱谁有理的事。   这社会就是这样,每个人有什么样的能力,就只能在什么样的位置,他们要想不让子子孙孙重复吸煤灰至死的命运,就得让他们走出大山去——“知识改变命运”这话放任何年代都没错。   “咱们就当给孩子积德了,给他们做榜样,好不好?”她眼巴巴望着唐丰年,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千万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孩子……是啊,他有孩子了,以后他的孩子要好好读书,要走出大山——“好。”   李曼青大喜,头上那把刀突然就不见了。   “好,我有季老板电话,咱们待会儿就去给他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陪你去。”想到这所房子,又道:“房子咱们跟他商量商量,能不能先租给我们住,当时也才买作八千块,不出三年,我们肯定能买过来的。”   唐丰年挑挑眉,她怎么有老板电话?   李曼青仿佛是知道他心思,笑道:“那天我回乡里接电话,还是他送我们回来的,说是要在连安开个糖厂,我可以去里头上班……当时就问他留了电话。”   对呀,如果孩子小不舍得分开的话,她可以先去糖厂上班,等到他们能上幼儿园了再出去。   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当农村留守妇女了。   商量好这事,二人都松了口气,唐丰年先去屋后,见靠院墙处堆了些柴火,怕夏季雨水多淋湿了,就忙把柴抱进厨房去。   厨房里支了两口石头打的水缸,上次大姐夫挑的水快用完了,唐丰年问过哪里有水井,就挑着扁担出门了。   李曼青在屋内听着铁桶“啪啦”声,说不出的心安。家里有了男人就是不一样,她们再不用担心吃水问题了。其实大姐夫挑的早用完了,缸里剩下的是丰梅和芳菲提回来的。   她们也没做过多少农活,挑不动扁担,就用桶提,每次提半桶多点儿,从几百米外的另一户人家提来,要是路上不巧遇见大货车扬起的灰尘,回到家就喝不成了,只能拿来洗脚。   因为水来之不易,所以她们仨都格外珍惜,澡也不怎么敢洗,都只能将就着用毛巾擦两遍……现在有了水,她今天一定要好好的,痛痛快快洗个澡!   想着,李曼青就甜甜的睡去,等醒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看一眼手表,才三点过几分,自己慢悠悠起了身,洗了把冷水脸,见丰梅和芳菲正在葡萄架下看书,问:“妈呢?”   “卖菜去了,说是屋后菜苗长大了嫂子也吃不完,她就摘两筐上县里卖卖看。”吃不完开花结种就浪费了,拿去卖还能得几块零花钱。   “这么大太阳,要卖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啊,知道在哪条街上吗?要不咱们给妈送壶水去。”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丰梅赶紧开心的收起书本,去厨房里灌了满满一壶温开水:“上午妈看见菜摊子上两毛钱一斤的菜还没咱们家的好呢,就说要去试试,我知道在哪儿,我去就成了,嫂子你好好在家歇着。”   李曼青这几天已经歇够了,早就想出门走动走动了,又问芳菲要不要去,三个人跟屋后忙活的唐丰年说一声就出门。   此时的宣城县还只有老县城,后世所谓的“新城区”其实就是她们现在的莲花村往南一大片区域。虽说是村子,却在公路边,出门顺着公路走三四分钟就到路口,路口往西是去大渔乡的方向,往南则是太平乡。   过了人字形的路口就进入县城了。   一路上,丰梅和芳菲都在说唐丰年的事儿:“我哥还好好的,太好啦!”   “我就说舅舅不可能出事的,现在好好回来真好!等过几天我妈来了,也让她亲眼看看,省得她老骂我说胡话。”   曼青想起来,问:“诶,芳菲你爸妈这久在家里忙啥呢?”她没记错的话刘家好像已经不种田了。   他们家有两亩大田挨着河边,大姑姐有生意头脑,和周围附近的几户人家商量过,花了钱租过他们的田来,并在一处,得有七八亩大一片,都用来种菜了。   春天种韭菜、扁豆,夏天种黄瓜、辣椒、茄子,秋天大蒜和芹菜,冬天萝卜大葱……一年四季不会断出息。   所以大姑姐在唐家几姊妹里是最好过的。   “这几天忙着摘黄瓜呢,说是养老了就不值钱了,我爷奶都下菜园子了。”看来是很忙。   丰梅说:“那我去你们家帮两天忙吧,反正我哥也回来了。”不用她再陪着嫂子。   曼青也乐见,就笑着应下,说好明天就让婆婆送她们去刘家村。   只是,很多时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第29章   等她们将整条菜街走到头了也没找到老太太时, 三人都愣住。   丰梅念叨:“咦……上午我们来的就是这条街啊,妈说的两毛钱一斤的菜就是那种啊,怎么没人?”不止原来这个摊子没人,她旁边两个竹筐旁也没人。   芳菲也奇怪:“外婆对县城又不熟悉, 能去哪儿?”   “大姐, 麻烦问一下啊, 有没有见到个穿蓝衣服的老太太来卖菜, 就是这么大的小白菜。”李曼青指着那两个箩筐里的菜问, 越看越觉得像她们家的。   希望别真是他们家的, 毕竟小白菜都长一个样。   “嗨, 你们就是那老太太的家人吗?”   “对啊,怎么现在才来,吵架昏倒了我们到处问都没问出她家住哪儿……”   “你们家哪儿的,还不快去医院看看……”众人七嘴八舌。   曼青一听“昏倒”, 急了,赶紧问:“送去哪家医院?”其实县里就只有两家医院, 县医院和县中医院。   “我们也不知道啊,是他们……哎对就是他们, 是他们送去的, 你们去问他们吧!”大姐指着两个年轻男子道。   三人赶紧过去,一个问“我外婆怎么了”“我妈严不严重”,一个问“医生怎么说”……七嘴八舌, 把那两年轻人都问愣了。   “就近送去县医院, 医生要找家属, 我们不是……就折回来了。”县医院,那就是曼青产检的医院,她熟得很。   她们赶紧道谢过,撒丫子就往县医院跑。   跑了两步又想起来:“芳菲你跑得快,快回去告诉你舅舅……诶,算了先别跟他说,我们先去看看。”怕他一着急就跑出来,撞见煤矿上的人就遭了,本来自己主动去认错是可以有主动权的,但等到被人发现了,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两个小姑娘也这么觉着,赶紧要扶李曼青走,被她拒绝了,等她小心翼翼扶着肚子赶到县医院急诊科时,已经见不着人了。   “护士,我问一下,刚才送来晕倒的老太太在哪儿?”   那护士不耐烦的翻着白眼:“怎么又来问,不是说了在心内科嘛,平时不管老人死活,现在一个个的开始装孝子贤孙……”剩下的话曼青听不见了,她顺着院里的指示图找到三楼。   刚过了楼梯口就见丰梅正蹲地下哭……顿时就心内一沉。   “妈呢?”   “嫂子!医生说……说……进手术室了。”唐丰梅哭得说不出整话来。   李曼青的心顿时就沉到谷底……手术室!是什么样的病需要进手术室?老太太那次体检,大夫就说心脏不好,她平时都软磨硬泡劝她多休息,确实很少干体力活,就是心情悲痛她也经常引着他们说话开导……后来两老情绪恢复了她比谁都开心。   怎么才三个月时间,就……除了二姑姐回来吵架那回,以前也从没听她说过哪儿不舒服。   想起老太太中午还精气神十足的抢着做饭,想到往日里老人家的好,李曼青心内一痛。好容易儿子九死一生回来了,妈又出事……唐家怎么就不能顺顺利利的?!   不,不会,婆婆不会有事的。那天老人家还说好等她坐月子了让亲妈刘莲枝也来照顾,她只要负责坐好月子,尿布她们会洗,还说以后她负责接送两个孩子上学呢,说送丰梅上省城要顺道给他们买小书包小鞋子……一切憧憬都还宛如昨日。   不,不行,她一定要稳住。她不相信老天爷会这么残忍!   李曼青用指甲掐着掌心,惟有疼痛能让她清醒。正想安慰丰梅几句,就听外面走廊里有人喊:“刚才来的家属呢?就那老太太的家属快过来。”   丰梅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医院又不敢嚎啕大哭吵人,强忍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曼青自个儿扶着墙走过去。   “怎么又换人了?你是菜市场昏倒那老太太的家属吗?”见曼青点头,护士又问她老太太姓名,年纪,以前生过什么病,吃过什么药,是什么血型。   一听“血型”,她就知道真是要准备做手术了。   “我妈从来没查过,不知道血型。”   护士来不及多说,看了一眼她的大肚子,点点头道:“行,那你有兄弟姊妹吗?让他们赶紧来准备着。”她把曼青当成老太太的闺女了。   曼青不知道要“准备”干嘛,不敢想那两个胆战心惊的字……她赶紧让丰梅回去喊唐丰年,如果有什么,他这个亲儿子不在身边,将是一辈子的遗憾。   “护士,我妈怎么了?”为什么需要做手术。   “心脏骤停,正在抢救,你们先交三千块钱,到时候多退少补。”说着就递过两张纸去。   “把它签了。”   李曼青一听“心脏骤停”,那颗沉到谷底的心就重重的、闷闷的跳了两下。好好的心脏怎么会停跳?她虽不懂医学知识,却也知道这四个字的严重,就如一把铁锤,重重的砸在心头。   丰梅哭着走过来,跟她一起看那两张纸,等着救命的关头,根本来不及细看,扫到头上的“知情同意书”几个字就几笔写下“李曼青”三字。   “快去下面把钱交了,等着救人呢。”护士又催。   丰梅带着哭音问:“能不能等两天,我们没这么多钱。”要先去筹钱。这年代的三千块钱真的是巨款了,医院也是被逃医药费的弄怕了,多交一点在账户上才放心。   这个护士脾气挺好,知道这年头的农村人又没医疗保险,哪里拿得出来这么多钱,就小声道:“不管有多少,你们先交点儿,救命要紧。”这种情况她见多了。   曼青来不及多想,一口应下:“好,钱我们有,你们先抢救我妈,我这就去取钱。”   刚说完,楼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芳菲领着唐丰年也来到了。此时的唐丰年顾不上躲藏了,大白天出门连帽子也没戴一顶,急得满面通红,眉头紧锁。   护士拿着她签过字的东西走了,李曼青跟他们简短的交代清楚,就道:“丰年你回大平地去找爸爸和他的身份证,打车去。芳菲回刘家村去喊你爸妈,我跑不快,就让丰梅回去我床尾的柜子里拿存折,包在那间猪肝色的毛衣里面,你一打开就能看见。”   众人都慌了,见她还冷静,自然是怎么安排怎么去了。   等拿来存折,钱虽还取不到,但先把存折压在护士站,也是种保证。那护士还安慰她们:“你们别担心,尤其你,还大着肚子呢,赶紧坐下,我们赵医生是从北京进修回来的。”   话虽如此,她们却不可能坐得住,一个劲的追问:“怎么就心脏骤停了?是不是心肌梗死?还是心绞痛?”她也压根不懂,只以有限的道听途说的“常识”来问。   “具体原因还不清楚,等赵医生下了手术才知道。”   曼青又问手术室在哪儿,姑嫂俩搀扶着来到二楼,仿佛离老太太近一点儿,心里的害怕就能稍微缓解一点。   上辈子在电视剧里看了无数遍的画面终于成真了:绿色的正在亮着灯的手术室,幽暗的医院走廊,焦急的家属。   “嫂子,你说咱妈会不会……”   李曼青心里也没底,“心脏骤停”一听就是很严重很危急的病症,但口头上还要安慰她:“没事,不会有事的。你忘了咱妈是连鸡都不敢杀的?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香吃斋,菩萨一定会保佑她,一定会平安无事。”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那为什么会骤停?”丰梅红着眼。   是啊,为什么?这个问题李曼青也很想知道。这辈子她好好的保住了孩子,好好的承欢他们膝下,丰年也好好的回来了,为什么还会这样?而且还比上辈子来得更早,到底是什么原因提前触发了这枚“炸.弹”?   明明上次体检时,医生都还说只是有点儿心动过缓的,怎么就……难道真是年纪大了,躲不过这一劫?   不,她偏不信!   “别怕,知道咱们在这儿守着,妈一定会撑过去的。”她还要好好弥补他们,让他们过上儿孙满堂的日子。   没一会儿,有个穿绿色手术服的人出来,帽子口罩和眼镜蒙得严严实实,她们赶紧迎上去问:“医生,里头老太太怎么样?”   那人打量她们一眼,才说:“抢救过来了。”   李曼青觉着她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庆幸和欢喜,就是唐丰年活着回来也没有。   “不过,要安支架。”   丰梅一头雾水,李曼青心内一动,赶紧问:“我妈是得的冠心病吗?”她以前一起做保洁的老周就是这样,举全家之力,花好几万装了个什么进口支架。   那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对,只是我们医院做不了这手术,现在只能尽力抢救,给她装一个起搏器,你们还是要尽快转院。”九十年代心脏支架手术刚刚引进中国,像宣城县这种山区县城,是没这个技术的。   “那要转去哪里?省城吗?”   “去到省城怕来不及,我待会儿给你们家联系,隔壁云安市可以做,家属尽快准备一下。”   曼青心内一紧,还是问:“那我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稳住,但要及时扩充冠脉,医院会安排救护车转院。”   李曼青不懂这些专业术语,但她知道,医生能安排转院,就是还有希望的……顿时又松了口气,这么一紧一松,心口发闷,连孩子也不安的动了几下。   唐丰年才走了一个小时不到,不可能回得来,老太太的情况不等人,她当机立断,让丰梅留下等着她哥姐几个,她先跟着救护车去云安。   饶是已经想过自己大着肚子可能不妥当,但丰梅啥都不懂,只会哭,与其让她六神无主的跟去,不如还是她去吧。这时候,她脑子里想到的全是两辈子来婆婆的好,她的宽容,她的爱护,同亲闺女也没差了。   这种时候,她一定要在她身边,不管什么原因。   当即,揣上怀里的五百块钱,跟丰梅交代清楚,把存折留给她,让她哥来取了钱再去云安市找她们。   丰梅欲言又止,但李曼青已经来不及了,有护士催她,车要走了。   *******   剩下的五个小时,李曼青都终生难忘,事后回想起来,只觉着上天待唐家还是网开一面的。   路上花了两小时,到了云安市医院,已经有专人等候,一分钟都没耽搁,老太太就被送进手术室。   “来喝点水吧,大着肚子怪辛苦的,别守了。”有护士看不过眼,劝她。   崩了一天的神经也累了,曼青听劝过去坐下,又接了护士递来的开水,小口小口的抿着。   “你没兄弟姊妹吗?怎么一个人来?”还大着肚子。   李曼青只勉强笑笑,没说自己是儿媳妇,老太太亲生儿女还没赶来呢。   “是装支架的吧?刘医生装支架的技术很好,省城都有人慕名来呢!你妈肯定不会有事的。”   见曼青点头,她又问:“你们怎么也不重视一下,你妈平时肯定就有不舒服,这种病不是一朝一夕生的。”   “可……我们五月份体检时,都还好好的,没啥大毛病。”想起什么,曼青又问:“我妈这种情况,除了打心电图和拍片,还有没什么比较好的检查方式?”   “你们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在咱们这边还可以做冠脉造影,确诊率很高。”李曼青不懂这些,但都默默记在心里,寻思着等回去了要督促着老太太去检查。至于这造影是不是常规检查,能不能定期做,她没想那么多。   一小时的忐忑后,罗翠珍终于被推出手术室,因为不是大手术,也不用进监护室,直接在病房给她排了个床位。   “妈,妈能听到我说话吗?”她在老太太耳旁小声问。   老太太虚弱的抬起眼皮,只“嗯”了一声,又断断续续问:“我这是……在哪儿?”   中午都还风风火火抢着做饭的人,现在就……李曼青的热泪夺眶而出。   “在医院呢,没事了,妈好了啊,咱们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大姐和丰年快到了,你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他们了。”为了安慰她,又笑道:“我肚里这两个也乖得很,知道听奶奶的话,要好好守着奶奶呢。”   老太太的眼睛慢悠悠转到她肚子上,终于轻轻扯了扯嘴角。估计是想笑,但精神太差了笑不出来。   “得了得了,让病人好好休息,家属别说话了啊。”   曼青看着老太太闭上的眼睛,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抢救过来就好,人还在就好。 第30章   等唐家几姊妹和老父亲赶到云安市医院时, 天已经黑透了。   老太太还没醒,睡梦里眉头微皱,但呼吸平缓,医生也说没事了, 众人这心可才终于放下来。   “嫂子, 我来守, 你们去吃饭吧。”让嫂子一个人来云安的事, 丰梅愧疚极了。   “没事, 我也懒得走动, 你们帮我随便带点回来就成。”   她也知道唐丰年要回大平地找公公, 他跑得快,县医院等着催钱,谁也想不到会要临时转院……他赶不来不能怪他,但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当妈了,她有种感同身受的不舒服。   一个女人十月怀胎生下孩子, 在最需要儿女的时候,他们却不在, 反倒让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人陪着渡过难关。   她也知道自己矫情了, 但女人的不舒服……就是来得这么突然和莫名。   大姑红着眼对曼青说:“辛苦你了,你们去吧,我来守。”她终于又对弟媳妇有了改观, 今天还全亏她呢。   唐德旺也皱着眉坐床边, 看着老太太叹气, 唐家今年是犯了什么灾星,丰年才好,老婆子又遭罪。   大家都争着要守病人,反倒把床上的人吵醒了。   罗翠珍悠悠叹口气,望着儿女和老伴说:“让你们爸留下吧,你们快吃饭去。”单独只对曼青笑了笑,眼里不乏安慰。   “那妈想吃什么?我们买进来。”唐丰年心内一痛。   老太太看着儿子,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失望,啥也不说。   众人出去也只是随便吃点,给唐德旺带了一份蛋炒饭,老太太一碗稀饭和两袋豆奶粉。唐丰莲一勺一勺的喂她,一面问她可还有哪儿不舒服,一面说起白天的事来。   原来,白天老太太去卖菜,七月的天本来就热得水泥地冒烟,胸口闷得慌,因为菜价又和她旁边那人吵了几句嘴,气怒攻心就昏倒了。菜街众人吓住,赶紧又掐人中又呼救的,折腾过来也是迷迷糊糊,又走了几步就昏倒了。   所有人都只当她是中暑昏倒。   好在有两个年轻后生将她送到县医院,抢救过来了。   断断续续听了过程,姐弟几个全都松口气,还好今天遇到好心人,不然……哪怕迟了一分钟,都不敢想象。   李曼青也在心内感慨,二十年前有二十年前的好,至少老人倒了还有人敢扶。   “我没事了,你们先去找个招待所,明天再说。”老太太不知怎么的,不太想说话,儿女几个都有点不适应,只当她还没恢复过来,精神不济。   丰梅留下来守床,其他几人都出去住招待所。大姑姐两口子没有经历过白天的惊魂时刻,倒是觉着惊喜不已——弟弟“死而复生”,老太太也安然无恙,算双喜临门了。一会儿问弟弟在那边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辛不辛苦,一会儿又问还去不去,什么时候走,要不让大姐夫也跟着去。   毕竟一个月三百块钱,比在家种菜还赚得多呢!   李曼青就不一样了,白天又惊又怕还没注意,现在一歇下来,只觉着整个人都快垮了。   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白天动多了,到了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想说话,只听着大姑姐的兴奋与欢喜,和明显不太想说话的唐丰年唠叨。   等两口子进了房间,曼青才确定他的不对劲。   不止老太太和她不想说话,连他也一言不发。   “你们取了多少现金来?”她只是不习惯这样沉闷的唐丰年,故意无话找话。   “八千。”顿了顿,又道:“县医院付了一千二。”主要是起搏器贵。   “也好,多取一点省得到时候不够还得来回跑。”   男人又沉默。   看着男人拿盆打水的背影,笔直得犹如一棵青松,曼青从侧面看见他腮帮子却咬得死紧……唉,他怕是愧疚今天这种时候自己不在婆婆身边吧?婆婆怪他也就算了,跟自己上辈子那些糊涂事比起来,她又哪里有立场怪他呢?   “你……也别多想了,妈好好的就行……她能理解你的难处。”虽然老太太的失落显而易见,在自己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亲儿女,而是她这个儿媳妇。   男人不出声,端着瓷盆的手臂却青筋暴起……有那么一瞬间,李曼青担心他会把半盆多的水连盆带水摔出去。   在这一刻,李曼青突然觉着,她越来越不了解唐丰年了。   “洗吧。”他丢下两个字,又问要毛巾吗,曼青看看那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红花绒线毛巾,赶紧摇头,怕他没看见,又出声说不要了。   因为肚子大,她洗脸也蹲不下去,男人默不作声的把盆端到床头柜上,又将靠柜子的床单铺盖掀开,免得水撒上头。   曼青随意洗过,看着他把水端出去倒掉,听见楼道里水龙头的“哗啦”声,还有他上厕所关门的声音……唯独没有人声。   白天出门急,哪里想得到要带换洗衣物,没有睡衣,肚子大了,胸脯也沉甸甸的难受,曼青只得把内.衣解了单独脱下来,穿着里头的确良的衬衣躺床上。   唐丰年一进门就看见那件淡紫色带蕾.丝花边的内.衣,整整齐齐放在床旁的凳子上,尤其上头鼓起的两个包……眼神闪了闪,不自在的转过头。   见他只在床沿坐着,不脱衣服也不躺下,曼青道:“快躺下吧,明天还要早起呢,赶在查房前去,听听医生怎么说。”   唐丰年依然不出声,背对她看着木门出神,浑身气场低迷。   “别担心了,老人家好好的就成,快躺下吧。”她安慰得越来越有心无力。   “对了,你们来了,那芳菲怎么办?是回家还是在莲花村?二姐家有人去通知吗?”她私心里虽不喜欢二姑姐一家,但几姊妹同一个爹妈养的,重病时候不通知她也说不过去,再如何有恩怨有不和,那是他们小辈间的官司,于老太太而言,却都只是她的孩子,一视同仁的孩子。   “我明天就去自首。”   “嗯?!”李曼青一肚子宽慰的话就梗在喉头。   似是难以置信,她又问:“啥?我没听清。”   他仍然背对着她:“我明天就去自首。”   “是说去矿上吗?”她不死心的试探道。   “派出所。”   ……   李曼青心头大惊,咽了口口水:”你的意思是……要去派出所报案……那赔偿金怎么办?”光今天取出来那八千,就够老唐家赔的,如果真定了罪,还得处罚金,不知道要赔多少。   赔钱都是小问题,他们害煤矿停工那么长时间,本来就是三人应付的代价。关键是——万一被判刑,怎么办?   “花了多少,该赔多少损失,我一定会赔上。”   唐丰年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神色,一字一顿问:“如果,我坐牢了,你会等我吗?”   李曼青怪道:“瞎说什么呢,哪里要坐牢了……”其实她也知道,坐牢的可能性几乎百分百了,以前在电视里看过一个骗保险的,金额才十几万,都被判了五年。唐家这三万六和八千块的农家院,四万四的财产,加一起算是金额巨大了。   她不敢想,如果罪名成立,会判几年。   “你会等我吗?”他不依不饶。   李曼青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拉了拉被子,想要将被子盖到胸上来,随即想到这被子也不知是多少人盖过的,又不自然的用脚勾下去一截儿。   “会等我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没看到她的小动作,只全神贯注等着她的答案。   她很想说肯定会啊,这还用问吗?   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自个儿心口也不舒服,重生一回的意义,难道就是看着唐丰年进监狱?可是不进监狱,这个事怎么了?   不止要进监狱,该赔的还得赔。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那些损失不可能因为坐牢就一笔勾销的。   “会吗?”他的神色已从最开始的一本正经,变得小心翼翼。   “你胡思乱想什么,你有自首情节,坐什么牢……”   他一把抓住她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曼青,我只问你,会等我吗?”她从来没发现,他还有这么固执的时候,固执得像个孩子,为了得到大人的一句保证,左一遍右一遍的确认。   李曼青感觉他手心湿漉漉的,像洗了脸水气还没干透,又像夏日里热出的手汗……总之她为自己找借口,他的手心泛湿是正常的。   可是,什么样的孩子会反反复复需要大人的保证呢?要么是大人说话不算数,有食言而肥的黑历史和风险,要么是孩子没安全感,不确定这句承诺当不当真……尤其是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两簇火光渐渐淡下去,她犹豫得越久,火苗就越淡,快接近熄灭。   更像一个孩子了。   “好,我会等你。”她嘴角含笑,鼻子却有点酸。她不是什么好女人,根本不值得他这么认真。   唐丰年手上一紧,曼青忍住那声即将出口的“痛”。   “真的?”他又要确认,嘴角已经慢慢翘起来。   “真的。”鼻子越来越酸了。   “会等我几年?”   李曼青扶额,这男人怎么回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尽想着自己坐牢了!也不知道是他想得太严重了,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一直等下去。”她重生的意义,就是要回来赎罪的。既然他能活下来,那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无论怎么样,她一定会坚守下去。   “你保证?”   李曼青笑得无奈:“真的,我保证,不等你等谁啊……”话未说完,就被男人一把抱住,自然也就没看见她眼里亮晶晶的湿润。   她略微不自在的动动身子,想要推开他,但又知道他能主动去自首,定是下了巨大决心的,给他抱抱,就当是鼓励他吧。   但抱抱也就抱抱吧,他居然还把头往她锁.骨窝拱,拱得她又痒又难为情,怎么说他们也是二十年没见的人了,跟陌生人没差啊……   “曼青,媳妇,委屈你了。”他喃喃着,深深的吸了几口她身上的气味。曼青的头发是昨天才洗的,刚好到肩下两寸,编成半长不短的麻花辫拉到前头来,刚好露出碎碎的发梢……戳到他脸上,还带着洗发香波的气味。   他又贪婪的拱了拱:“我对不住你。”   曼青心内一痛,顿住身子,半晌才颤抖着声音说:“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眼泪快要忍不住了。   “不,是我对不住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要你们替我担心……以后,都不会了。”他紧紧抱住她。   也不知是抱得太紧了,还是孩子们终于肯给他面子了,居然使劲动了几下,他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大睁着眼睛问:“是他们在动吗?”   曼青不敢看他,怕眼泪会忍不住,只低着头嗯一声,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覆盖到肚子上:“你摸.摸,他们知道爸爸妈妈在一起,可开心了!”说完立马后悔了,赶紧下意识的捂住嘴。   他好容易下的决心,本来就在担心看不到孩子,不能跟她在一起的事,她又提这茬,不就是扯他后腿吗?   唐丰年却抬头笑笑,拉下她的手:“没事,我会好好改造,争取在他们上学前……出来。”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一句寻常不过的话,李曼青却听出了一股生离死别的味道,早就强忍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吧嗒”掉下。   唐丰年王八蛋!   “说……说什么鬼话呢!别一天老想着坐牢,你肯定会好好的……”本来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把钱和房退回去就没事了,现在看来,唐丰年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他这么认真,那就真的很有可能了?   她明明对他没感情啊,为什么要哭?!她使劲吸了吸鼻子,想要捶他一顿,却手脚酸软,绷了一整天,还要说什么坐牢不坐牢的话,为啥要让她受这罪?晚上都睡不着了!   也不知道心里怎么了,她不断安慰自己,她对他没感情,他只是她二十年没见的陌生人……可眼泪却越掉越凶。   唐丰年心头软得不像话。他才回来一天,就把她惹哭了两回。   有那些一瞬间,唐丰年想要打退堂鼓了。   但,一想到老太太的失望,想到要让自己孩子不再重复他的命运,要让他们走出大山,他必须要站出去,做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父亲!   他又咬了咬牙。   “别怕,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们的。谁都不可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他以为她哭是害怕,害怕家里没男人要被欺负。她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有多艰难,他不敢想象,还有年迈的父母,上学的丰梅,时不时要来打秋风的二姐……他们家的经有多难念,他比谁都清楚。   但,就让他自私一回吧。   他想堂堂正正和他们在一起,想走在阳光下送孩子上学,想在父母生病时光明正大的出头,担起一个男人的担子。   最重要的,他想和她在一起,做一个让她骄傲的丈夫,而不是阴沟里的老鼠。   “别哭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他拍拍她的背,有什么正从心里溢出来,顺着眼角滚落。   李曼青哪里还睡得着,满脑子都是他要去坐牢的事,一会儿是他两辈子的好,一会儿是家里老人的担忧,公婆和几个姑子的脸不断闪现……唯独没有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担心是担心老人受不了这打击,心内却有股说不出的骄傲和安定。帮无辜的季老板减少损失,赔偿损失,再不用背负着心理包袱生活,换了谁都能安心的。   没有谁比她更能体会惴惴不安,东躲西藏的恐惧。   至于孩子,她可以骄傲的告诉他们:“你们的爸爸很厉害,很有勇气,他正在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以后你们都不能学他做错事,他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最重要的一点,不管儿子还是闺女,她都想让他们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   至于怕被欺负?她也不是包子,谁敢欺负她的孩子,她第一个饶不了他!   想着,其实未来也不是那么让她恐惧的。   况且——“你在那边见过电话超市吗?”其实就是收费的公用电话,一部电话机支在一个独立的小隔间里,使用的人要说啥也可以不用顾忌,而且不会有人掐着线的催促。   “见过,我就是在那儿打的电话。”也算不上“超市”,就一个小卖部,安了部电话机,因为在工地旁,生意好得很。   曼青一直在想挣钱的事,现在经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了点念头,她肚子大,哪儿也去不了,但坐着就能守的生意,她却可以做啊。   “要不……咱们也开一个那样的吧?”以后,等他出来了,或者,如果,她是说如果啊,如果他判得年头长了,等不到他出来,她就自己做面包,卖面包攒钱开,总要有个固定营生的。   她强迫自己多往积极的方面想,尽量“憧憬”未来的日子,说得旁若无人。唐丰年却心头一痛。   牙关紧咬,如果苍天能听见,他,唐丰年,一定会出来,一定会让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他对天发誓。   临睡前,她主动向他靠近,小声说:“你好好改造,我们娘仨等着你回来。”   黑夜里的唐丰年虽没有出声,但他正翻来覆去的身子,就再也没动过了。   一整夜没动。   天一亮,才六点过几分,压根没睡着的二人就起身,刚好隔壁的公公和大姑姐他们也洗漱好了,几人沉默着吃过早点,又给丰梅和老太太带了两份,赶到住院楼去。   估计老太太也没休息好,眼下泡肿得厉害,见了儿女几个都淡淡的,只有见到曼青才勉强有笑意,朝她招手道:“曼青昨晚睡得好不好?习不习惯?”   李曼青笑着回答:“挺好的,那家招待所在背着马路那面,什么车声都听不见,安静得很,睡得还挺香。”   老太太信以为真,欣慰的笑笑。   没一会儿,医生来查房,说是没问题了,再观察两天,如果没事就可以回家了。众人都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   “丰梅辛苦了吧?走,我和大姐带你回招待所休息。”知道唐丰年肯定有话要跟老人说,她支开丰梅和大姑姐两口子,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剩下的,就看他自个儿了。   曼青留给男人一个“你看着办,别刺激到老人”的眼神,就出了医院。   九点多的云安市正沐浴在晨光中,街道两旁全是半人粗的梧桐树,因为挨着东南亚某个国家,那个国家以前曾是法兰西的殖民地,连带着云安市也遗留有许多法兰西特色。   漂亮的梧桐树,华丽繁复的老虎窗,廊柱雕花……宣城县与之相比,就朴实土帽多了。   大姑姐兴致不错:“诶,等等,那里是卖什么的?咱们过去看看。”   丰梅也没心思回去睡觉,搀着曼青跟过去,大姐夫可能已经习惯了自家老婆的脾气,一声不吭的跟在她们后头。   原来是一家服装店,躲在法式建筑里,曼青一岔眼还以为是咖啡店呢!进去见卖的都是些的确良料子,偶尔有几件纯棉的挂在最高处,顾客摸不到。   见她们穿着普通,卖衣服的就说:“看看可以,别摸啊。”语气极不耐烦,心想,又是来过眼瘾的!   曼青本来就没兴致,担忧着唐丰年和老人说的事,不想进去,她这么一说,愈发不耐烦进去了,只说要透透气,站门口和大姐夫说话。   “大姐夫,芳菲怎么没来?”   “丰年让她去喊她二姨了,说是不能把他们落下。”朴实的农村汉子愁眉苦眼,并未因小舅子的回来而开怀多少。   曼青点点头,唐丰年果然是个分得清的。   刘建国看着李曼青,见她眉目不舒,以为也跟他一样的担忧,就劝道:“她舅妈也别担心了,赔偿金咱们一分不动的退回去就行,到时候我也跟着去,多说点好话,应该没事的。”   他倒是有心了,自从丰年“没了”,就全靠他在帮着跑前跑后……大姑姐两口子真的挺好。   “不怕,妈看病的钱,你姐也说了,咱们出一半,昨天丰年取的八千,咱们先补上……前几天菜地里刚收了一水,手里还有点钱……”他不自在的挠挠脑袋。   李曼青心内一暖,这年代,嫁出去的闺女还能有这心,而且还是女婿主动开的口,实属难得……遂真心实意的感激他。   两人又随意说了几句闲话,突然,李曼青的眼光被斜对面一家铺子给吸引了。   跟丰梅姐俩打过招呼,她慢悠悠扶着肚子去到对面。   只见外头支了几张矮桌子,上头用塑料盆放着一堆黄白色的点心,但都铁实得很,一点儿都不松软……饶是铁得可以打人了,依然有许多人排队买。   一个一斤,一个两斤的,才不大会儿工夫就卖了大半盆。   一问价格,都是两块钱一斤,跟上好的五花肉一个价了。李曼青咋舌,这钱也太好挣了吧?!   她想要进店去看看他们的烤箱什么样,却被小工拦住:“诶不行,闲人免进的。”遂只能隔着块塑料布,看见后头黑漆漆小作坊一样的隔间,隐约有说笑声传出来。   “曼青想吃糕点吗?来,姐买两斤给你。”说着,唐丰莲就要让小工称两斤给她。   “不用,大姐,我只是随便看看。”都不知道怎么烤出来的,她可不敢吃。   不过——“要不咱们去卖面粉的地方看看吧。”   大姑姐见她是真不想吃,又问丰梅也不吃,只能就此打住,一路问到粮油市场去。   云安市不愧是边境城市,现在虽还没有建成全省乃至全国对外开放的重要门户,经济却已经甩隔壁的宣城县几条街了。光一个菜市场都分成五六个区,卖粮油的,卖生禽的,卖蔬菜的,卖熟食的……各占了半条街。   她们直奔卖面粉的地方,鸡蛋面粉和糖盐,家里都有,材料上顶多买点牛奶奶粉和酵母就成了,关键就是缺烤箱。   *******   “老板知道哪儿有烤箱卖吗?”李曼青已经不知道这是问的第几家了。   唐家姐妹俩都很诧异:“嫂子,你问那东西干嘛?是要买回家吗?”   她不想八字还没一撇就放出风去,只说等以后孩子出生了做糕点给他们吃。   “嫂子还会做糕点啊?”小姑娘肿成核桃的眼睛开始放光:“那面包会做吗?就是街上卖的那种,大大的,软软的,圆溜溜的那种。”   曼青笑着点头。何止是圆的,三角形的方的长的椭圆的,甚至多边形的都会!这在以前可是她打发时间的好办法呢,心情不好啥的,自己埋头鼓捣一会儿,又能笑着看苦情剧了,百试百灵。   “那买吧买吧,以后做给小侄子吃多好啊!”   大姑姐也笑着鼓励她:“想要就买吧,身上没带钱不怕,我带着呢!”唐丰莲摸着胸口对她眨眼睛,两颊生了晒斑的脸也显得生动许多。   曼青一愣,大姑姐也有这么……的时候啊!   她确实没带钱,带来的五百块已经交在市医院了。但即使要买也要先找到烤箱才行,没烤箱,她总不能买一堆材料回去油炸吧?   好在功夫不负苦心人,在整个粮油区都快被她们问完时,离出口不远处有家人终于说:“那东西啊,我见过,要去洋人街才有。”   李曼青一愣:洋人街?这么小大个地方还专门有外国人聚居的地方啊?那怎么她们一路都没遇见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只是,当他们七弯八拐一路问到时,才知道所谓的“洋人街”是几十年前的叫法了。现在那里已经基本被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占领……毫无欧美西方人的痕迹了。   不过,也算她们运气好,洋人没有,但洋人用的东西却不少,自然也包括烤箱了。   二十年前的烤箱品种单一,不像后世有那么多家用台式的,现在只有嵌入式的大家伙,只是一听要五千多的价格,所有人都不言语了……这价格,比老太太看病还贵了!   丰梅见曼青失望,就劝道:“嫂子,要不还是算了,等以后咱们条件好些……再来……”   唐丰莲就没这么温柔了,大声道:“买啥买,这价都够买几头牛了,有这精神头折腾吃的,不如买几头牛崽养养,两年后倒手一卖还能赚点钱呢!”   大姐夫轻轻拽她袖子,唐丰莲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啥也没说了。   李曼青知道,大姑姐这是以为她又故态萌发……也只得尴尬的笑笑,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不买不买,我就看看,当长见识了。”心内尴尬得很。   有一个“火眼金睛”的大姑姐,她的计划又只能搁浅了。   唐丰莲这才又重新看她顺眼了。   所以,等她“退而求其次”说要买奶粉和酵母时,也痛痛快快借钱给她了,还说就几块钱不用还了。   几人都是第一次来云安,免不了吃用物件买了几样,等回到医院附近,也不急着回招待所,先去病房里看老太太。   下午两点半的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不见唐丰年,只老两口侧身看着玻璃窗发呆。   “诶妈怎么不好好休息,肚子饿了没?让建国去给你们买吃的。”其实她们也没吃过呢。   老太太红着眼道:“不用了,一天打这么多针水,肚子都打饱了。”   唐德旺也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他不想吃。   话虽如此,李曼青却发现他们精神状态明显比上午好多了。上午眼睛是不红,但情绪也不高,现在倒好,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估摸着是唐丰年跟他们商量好了。   看来,公婆真是这年代不可多得的开明老人了。   要是换了别家老人,别说劝他退钱,同意他去自首了,怕是还巴不得能多捞点呢!她不得不佩服,有这样的父母,所以唐丰年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们轻松了,李曼青也轻松了。一开始还怕他们接受不了,又急出病来。   正说着,唐丰年进来,手里提了两提荔枝。   丰梅诧异道:“哥咋买了荔枝?这东西挺贵的。”她也只是跟同学吃过一次,甜丝丝的,肉又厚又嫩,说是要去到两广才有。   唐丰年也不细说,让他们自己动手,他洗干净手剥了一个给老太太:“来,妈,你不是说针水打得你胃里面寡嘛,尝尝这个。”   老太太终于又有了笑意,瞪了他一眼:“去去去,你妈有手有脚呢,剥给你媳妇吧。”   李曼青不好意思,她现在跟唐丰年处于一种不亲密也不疏离的状态,二十年没见的“熟人”,让他剥水果给她吃?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看着唐丰年伸过来的手,就不肯接。   可能是以前的她“调.教有方”,他的手跟大多数农村男人的不一样,没有黑黄的际线分明的指甲,十个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紧紧贴着指尖肉际,上头米白色的月牙整整齐齐。   显得手指也不是那么粗笨,有种干净的、清透的舒适感。   连带着他掌心里的荔枝也晶莹剔透,娇艳欲滴……她嘴上说不吃,肚子却“咕噜噜”叫起来。   夏天的衣裳薄,病房又安静,那声音简直不要太响亮。   妈蛋!太不争气了!一定是没吃中午饭的关系,她才不稀罕一颗荔枝呢!   “曼青快吃吧,可别馋到孩子,再馋就要造反咯!”老太太难得有心情开玩笑,大家也跟着打趣。   李曼青最终不(含)情(羞)不(带)愿(恼)的吃下去。   怪甜的。   *******   放下包袱,老太太这病也好了大半,又有儿女不离不弃的守着,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第三天医生查完房就说她可以出院了。唐丰年不放心,又追着医生,让给老人好好的全面的检查一遍,确定是真没问题了,又让给开了两个月的养心药,答应半年来复查一回支架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医药费住宿费杂七杂八算下来,一共花了三千多,比曼青预想的低了点,倒是又松了口气。   老人好好的,全家人比什么都开心,只是除了唐丰菊,四天了,直到他们出院,她都没来看一眼。   *******   未免夜长梦多,一回到莲花村,趁着众人说话的功夫,李曼青和唐丰年就去县里打电话。   电话“嘟——”的每响一声,她的心就跟着紧跳一下。   好在没响几声,那头就接起来了。   “喂,云喜煤矿,请问哪位?”这把声音李曼青没听过。   她咽了口口水:“你好,请问季老板在吗?”   那头顿了顿,电话里传来一阵杂音,怕是那人捂住听筒跟人说话。随即,那头就问:“你是哪位?找我们老板什么事?”   看这样子是在的。   “我是唐丰年的老婆,能不能让我跟季老板说两句话?”   没一会儿,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喂”,李曼青整个人都更紧张了,如果她可以长毛的话,后背那一溜一定是竖起来了。   “季老板您好,我是唐丰年的老婆。”   “知道。”   那头的人依然冷静,说话永远一个调子,不悲不喜。李曼青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有心跳加速的时候?或许,做生意的都是这么深藏不露?老狐狸?   一个不主动出声,一个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就尴尬起来,只听得见“滋滋滋”的电流声。   唐丰年眸光微闪。李曼青不知道,她一紧张就会抠手指甲,她左手拿着听筒,右手拇指使劲抠着无名指的指甲。   季云喜听那头半天不说话,心内一动,不会是遇着什么难事了?她们孤儿寡母的在莲花村,门前来来往往全是车子,墙头上的玻璃茬子怕是挡不住有心之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温和,办公室几个年轻人全一副“嚯见鬼了”的表情,眼睛看材料看得认真,耳朵却竖得比狗都直。   李曼青本来紧张的心情,被他这么一问,又放松了两分,他的声音仿佛有治愈能力一般……想起那天车上的贴心,其实他人真的不坏。   是唐丰年三人害惨他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能冷静下来,清咳一声:“没事,季老板我没事。想问一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能不能跟您见个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先不敢提唐丰年。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那头就说:“好。”说过又微微懊恼,揉了揉太阳穴。   小年轻们愈发将头埋成鸵鸟了。   老板不恼才怪呢,煤矿还没开工,几个月前死了那两人的家属昨天又找上来了,要让老板给她们亲戚找工作。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然是没错的。要他们说,老板从一开始也忒好说话了,才给了他们得寸进尺的机会。要是换了别的煤老板,反正矿上的责任尽到了,他们要犟着下去出了事不反让他们赔偿损失就算好的了……现在,居然还敢来讹钱!   这次是唐丰年他老婆,肯定是见另两家拿到好处了,也想趁热打铁找口吃的!   几个年轻人心内不屑。   季云喜也有些古怪,要平时,昨天才被闹了一遭,今天肯定电话都不会接的……他不止接电话,还语气温和。   古怪,古怪。 第31章   约好第二天早上九点, 季云喜来县里办事,顺道上莲花村见面,可能是完全看开了,心头那把大刀握在自己手里, 唐丰年和李曼青都松了口气。   回到莲花村, 就听大姑姐说要回去了, 地里的菜耽搁不起, 不赶紧摘下来可就一文不值了。   “大姐, 那也等吃过晚饭再走吧, 待会儿让丰年打着手电筒送你们。”他们要回刘家村也够远的, 要先到太平乡再进村。   唐丰莲笑得开怀:“没事没事,送啥送,你们好好陪陪妈,等我地里的菜收完了, 回来陪他们住两天,也好好住住这县里的房子。”   除了丰梅以外的唐家四口, 神色黯了黯,但老太太想到儿子的决定, 转瞬就说:“好, 到时候有事会去通知你们。”绝口不提丰年要去自首的事。   一整夜,所有唐家人都睡不好。   唐丰年怕吵到曼青,睡不着也不敢翻身, 僵着身子熬了半夜。其实李曼青也没睡着, 没听见他的呼噜声, 就试探着问:“睡着了吗?”   身旁的男人不出声,只若有似无的动动手,曼青主动伸过去,一大一小两只手就紧紧握在一起,仿佛两颗贴在一起的心。   第二天,几人才起,丰梅在厨房已经做好早点了。虽然没胃口,但曼青还是强迫自己多吃点,今天还有硬仗要打,不能饿着孩子。   吃过饭,唐丰年就让妹子去厨房里把东西给收拾了,他们从大平地带来的锅碗瓢盆,米面肉菜没吃完的,全都收拾到背篓里。老太太也回房准备卷铺盖,凡是唐家带来的东西,能带走的都打包好。   带不走的也给人家好好收拾干净,尽量恢复入住前的模样。   李曼青不忙着收拾自个儿衣服,坐在葡萄架下等着季云喜。   连续几天没睡好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是疲惫中透出一股兴奋。不,准确说是紧张。她一紧张,肚子里两个小家伙也闹腾得慌,坐不住只能起身,准备出去路边走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刹车声。   随着关车门“嘭”的一声,隔了好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听见敲门声。   李曼青赶紧扶着肚子去开门。只见门外的季云喜,依然是一身黑色西装,本就高瘦的身形,显得愈发瘦了。他两手提了些东西,有纸盒子装的芝麻糊和豆奶粉,还有红色塑料袋装的水果,满满两手,得有十几斤重。   曼青愧疚得不敢看他,局促的招呼“季老板您好”,下意识就要帮他接过来。   季云喜皱着眉,那个“您”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但也不出声,只微微避开手,侧身进了门……又是自己开车来的。   “老板。”   季云喜正别扭唐丰年家小寡妇的“您”,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那个声音。院里的葡萄架在一进门的右手边,他进门视线只看正前方,要顺着声音看人,就得往右转转身子。   只是,等看到那人,他的身子就顿住,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唐丰年?!以前逢年过节慰问工人的时候,他见过那小伙子,挺年轻精神的,后来人死了身份证上他也见过。   他下意识就回头看那小寡妇,见她挺着大肚子跟在自己身后,脸色又红又白的不自然,也不敢与他对视……当然,她从来就不敢跟他对视。   “老板,我是唐丰年。”   季云喜心头大骇,面上却只抬了抬眉毛,一步不差的把手里东西稳稳的放石桌上,可能是东西太沉了,窄窄的塑料袋勒得手掌酸疼,他慢条斯理的揉了揉。   揉了揉。   又揉了揉。   李曼青怀疑,他揉着揉着就会照头脸给唐丰年一拳……她不忍看,闭上了眼。   不过,季云喜并未打人,只咬着腮帮子,上上下下打量唐丰年两圈,又点点头,意思是“原来如此”,或者“小子你等着”?反正李曼青上辈子就是不爱出头的性子,什么事什么人,不惹到她头上时,她都事不关己。   但唐丰年不是外人啊,是她孩子的爸爸。   李曼青又睁开眼,正要替不出声的男人说个“开场白”,唐丰年就自顾自走到季云喜面前。   “老板,对不起,因为我的意气用事给矿上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言辞恳切。   季云喜咬咬腮帮子。   “那林友贵和杨宝柱呢?”这是确定他们也活着了。   “在深市,没回来。”挣扎了一下,他还是实话实说。   李曼青松了口气,现在已经知道整件事是他们撺掇的了,他能实话实说就是认清了原则问题。   这不是发善心的时候,也不是谁弱谁有理的时候,那么大的损失,人家季老板才冤呢。   季云喜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那天,听见上头有石块掉落,我们就出了矿井,大家都想下井,又怕真出事,留在附近观望,后来真塌了,矿上到处找我们……一时想岔了,到后面见家人拿了赔偿金,愈发错上加错。”   季云喜不说话,似乎是在判断他这套说辞的真实性。   “后来,我们去了外地,都不知道矿上停工的事,直到前几天我回来,才听说……没想到给老板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对不起。”他深深的鞠躬。   这是实话,他只是猜到上头可能会罚煤矿的款,没想到能严重到这种地步。要早知道他肯定就回来了,也怪他,因为个莫名其妙的梦就疑神疑鬼,偏要跟小妻子赌气,搞得现在骑虎难下。   但站出来承担总是没错的。   只是,苦了她和孩子。   他看着李曼青的眼神就满是愧意。   季云喜自然看见了,心内愈发不舒服,但依然不说话,冷冷的,死死的盯住他。   电光火石,仿佛有什么一触即发。   突然,“嘭”一声,李曼青还没反应过来,唐丰年就踉跄了两步。她想要上前劝说,但肚子太大不好往前凑,其实最主要是心里知道,他们仨干的“好事”,挨打都是轻的。   男人自有男人的解决方式。   而拳头,只是最初级的。   李曼青以妻子的身份,站在唐丰年这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季云喜不是什么恶人,更相信唐丰年承担错误的勇气……这顿打,本就是该得的。   一边是不占理的孩子爸爸,一边是无辜的季老板……桌上的几袋东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刺眼,刺得她心头发闷。   唐丰年这次的事真不地道。如果跟着去了深市是他头脑发热,一念之差,那后来三个月的时间,明明够他跟矿上递个消息,澄清一下的。   只是,她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抽了什么风,把劫后余生的欢喜变成心惊肉跳的诈骗。   唉!事情就是这么一步步恶化的。   正叹着,唐丰年又遭一拳,后退几步仍止不住跌坐在地,看不出来精瘦的季老板力气挺大。   坐地上的他“呸”的吐了一口夹血丝的唾沫,对着她安抚的眨眨眼,道:“乖,曼青先进去,没你的事。”别吓到了。   但她哪里能进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等着来自季老板的“审判”。   突然,季云喜一步步朝她走过来,曼青一愣:这是要打我?忍不住后退几步,险些绊在石坎上,季云喜赶紧拉了她一把,皱着眉道:“让开些。”   她汗颜,人家好心好意……赶紧抱着肚子退开几步,心想,若打得过分了,还是得上前劝架。   当然,这都不算“打架”,因为只有季云喜在动手,唐丰年被他打得踉跄倒地,又爬起来,扯掉上衣,光着膀子任打,全程一声不吭,也不还手。   季云喜身上的西装外套是合身的高级货,他动作太大,把纽扣挣掉了,发出“啪擦”的脆响。   唐丰年似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痛,不偏不移的站在那儿,看着他的纽扣掉落在地,看着他的皮鞋踩在上头,看着他后退,又踩了一脚,那墨黑的扣子就留下几道擦痕。   仿佛他的人生,被自己的一念之差抹上了痕迹。   但不怕,捡起来擦干净,有再也擦拭不去的痕迹也不怕,只要她不嫌弃,依然是个好扣子。   他又把目光放在他的小妻子身上,蠕动着嘴唇,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但他却不知道,李曼青哪里有资格受他这三个字。   唐家三口在屋里收拾床铺,这些东西是搬了好几次才搬来的,现在要再搬回大平地去,不知得费多大的劲。院子里也没大吵大闹,也没打翻物件,所以他们都不知道……也幸好不知道。   揍了十来拳,季云喜终于平息了情绪,但心头那股怒气却越烧越旺。   看了那小寡妇一眼……哦,不,已经不是寡妇了,是看了唐丰年老婆一眼,他对男人说:“走,我们出去。”当着女人的面算什么。   唐丰年踉跄了两下才站起来,慢慢蹒跚着,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对她附耳:“乖,快进去帮妈看看还有什么没收拾的,我一会儿就回来。”又看着她的肚子,想要伸手摸一摸,一伸出来才发现满手的灰,只能自言自语:“要乖乖听妈妈的话,等爸爸回来……”   回来做什么,他却再没说,猛的转过头去。   李曼青从侧面看见他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属于男人,属于父亲的隐忍与勇气。   心内一痛,顿时拉起他的手覆到自己肚子上,果然,里头的宝宝也心有灵犀的动了几下。   她拉着他僵硬的大手,从上到下慢慢的顺了几下,里头就动得更欢快了。   “别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衣服……”   “我不管,他们就想让爸爸摸.摸,你必须得摸!”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哽咽中又带了年轻女孩子的娇嗔。唐丰年心头软得不像话,若非有外人在场,恨不得一把抱住她……他还从未亲过她呢,虽然平时也想,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恨不得抱住她好好的,认认真真的亲个三天三夜。   他好喜欢她,又好对不起她。   当时的一念之差,这三个月的踟蹰不定,真是造化弄人,自作自受。   想着,收回手,狠狠心:“你先进去帮妈收东西吧,别担心。”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曼青点点头,知道这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老人,让他们别再出意外,于是狠狠抹了把泪,摸着肚子进屋,关好门。   *******   门外,季云喜打开车门,却不坐进去,心头那股火实在太旺,烧得他浑身不自在,一想到这三个月的糟心事,何止是打一顿,有一瞬间,他妈的真想弄死他!   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是他说他还活着,说他们跑了的一瞬间,他想弄死他,还是他媳妇看着他倒地眉头紧蹙的一瞬间。   他本来只是想给他几拳,发泄一顿心中的怒气。但她像个傻子似的挺着大肚子站那儿……他就觉着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他回来了,她不再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而是……她男人明明回来了,他还觉着她无依无靠。   两个大男人打架,她挺个大肚子站着干嘛?这种热闹是她能凑的吗?   是不是傻啊,怎么也不知道躲躲……季云喜气得狠狠踢了车门一脚。   “老板,是我对不起你,对不上矿上,我这就去派出所自首。”   身边没有孕妇,季云喜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只见他冷笑一声,“他们俩呢?”   “我……我也不知道,不确定他们还在不在深市。”毕竟以林友贵和杨宝柱花钱如流水的速度,手里那点工钱是支撑不了几日的。   最关键的,他当时说好只回来三天的,现在都六天了,他们或许早就跑了。   季云喜没有咬牙切齿,但眼神里就是有股明晃晃的愤怒,像利剑的银光一闪而过,让人不寒而栗。   林友贵,杨宝柱,很好,他记住他们了。   跑?!   把他季云喜当成什么人了。   唐丰年一看他眼神就心知不妙,他虽不赞成林杨二人的金蝉脱壳之计,但……林友贵和杨宝柱,他们纵然有再多不是,但终究算他师傅,他上矿第一份工是他们教的,第一次下井是他们带的。   他们铁了心不会再回来了,找是找不到,家里老人孩子却还要生活……   只有那两万块的赔偿金在,他们儿子才能安然无恙的在家娶媳妇,以后还能有钱供孙子读书,走出大山……最终改变命运。   “老板,是我的错,就让我来承担吧。矿上的损失我会赔偿,马上就去自首。”   季云喜怒极反笑:“呵,你赔?”   “虽然我现在没能力,但以后一定会赔上的,老板全记在我头上,以后出狱了……我说到做到。”   季云喜嗤笑一声,是这小子太单纯了还是他太小看自己的矿了?   “三万六的赔偿金我们之前从没动过,家里老人生病,昨天刚取了八千出来,还剩四千多块,我会全数存进去,转给老板,花掉那三千多我也会赔上,等我出狱了会按利息还。”   季云喜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心道,他虽然有点不自量力,但至少还有点担当。   “至于房子,老板宽限我们两日,后天天黑之前会搬走。”   季云喜一愣。搬回那个鸟不拉屎的村子吗?他没去过,有一次心血来潮专门让小刘去打听过,说是车子开不进去,进村还有一段三百来米的坡,陡是不陡,问题是大肚子爬坡下坡的,怎么进出?   关键是,他媳妇已经快六个月,没多久就要生了啊。   见他迟疑,唐丰年以为他是嫌唐家人动作慢了,又赶紧保证:“我们最迟后天天黑,一定会搬走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请老板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季云喜听“家人”,脑海里又冒出那天小寡妇抿着嘴笑的模样——“是我老公买的”。   不就一块破表嘛!至于让她欢喜成那样。   不过,就算是破表,那也是唐丰年几个月的工资了,他待她,确实是够亲厚,人家两口子,本来就是家人,他个外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怀的是他的孩子,还怕他会亏待她不成?   于是,将出口提醒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一声“嗯”。   唐丰年松了口气,“我现在就跟老板一路,去派出所自首。老板等我回去说两句话。”   季云喜一声不吭,不置可否。   屋里,李曼青正跟丰梅说话:“你们录取信息什么时候下来?”如果这两天就搬走的话,到时候出村一趟不方便,更别说进县城了,还是先问个准确日子的好。   “还早呢,说是先出分数,再出录取结果,得等到八月中旬吧。”   现在才七月二十二号,还有二十多天呢,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丰年哪儿去了?”老太太一见他进门就紧张。   “我去和季老板说清楚了……这就去……”   “现在就要去了吗?还回来吗?警.察同志会不会同意你回家拿两件衣服?”老太太转头又安排曼青:“去给他收两件衣服,在里头别冷到了。”   李曼青张了张嘴,本来想说牢里有囚服,穿不了自个儿衣服,但又怕会刺激到她,只低头出了门。走到半道才想起来,他的衣服都在大平地啊。   再折回去他们母子四口正说体己话呢,回房她又不想看大包小包的烦心,正是进退不得。   “省着点体力吧。”   李曼青抬头,见季云喜站在大门口,扯开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了,只穿了件雪白白到刺眼的衬衫,袖口卷到肘窝,下摆塞进西装裤里,看着挺精神……尤其皮带系出一段精瘦的腰来,看着要比往日年轻一点。   “季老板您说什么体力?”   季云喜见她仰头看着自己,那么远的山路进村,可不就是要体力吗?看她平地走路都得扶墙了……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无依无靠的傻子,动不动就“您”的,他到底是有多老?也不过是比唐丰年大两岁而已。   小媳妇是个傻的,怎么唐丰年也是个傻子不成?就没想过在城里租个房子给她住到生产,再不济,他也没说要立马收回房子啊。   “预产期什么时候?”他捏了捏眉心。   李曼青笑了,笑得心满意足:“大夫说是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那是不早产的情况下,但医生也说了,过了七个月,随时都有可能……最好是做好准备。   “那快了。”意思是要担心别早产了。   谁知道李曼青却想到孩子爸爸,叹口气:“是啊,快了,可惜他们爸爸不在。”不能看着他们出生,不能陪着她。   没一会儿,唐丰年出来了,见他俩站在一处,顿了顿也不说话。   李曼青走过去,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住,仿佛这一去就再也难回了,想要说的话一大堆,像什么注意身体,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来……却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丰年看着她,愧疚道:“在家好好保重身体,我争取在孩子上学前出来。爸妈和丰梅就交给你了,他们老了,你多担待些,罗家那头别来往了,妈不乐意,也能少点麻烦。丰梅脾气倔,认死理,你多迁就她,一定要让她读大学……有困难就去找大姐,借钱和人情都先欠着,我回来还。二姐你别跟她计较,她从小脾气就那样……”   絮絮叨叨,这是两辈子以来,两个人在一起,唐丰年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从他爸妈到姐姐妹妹,甚至老太太娘家也提了下。   只是,李曼青却有股说不出的委屈:这些话他明明昨晚就能交代的,她主动问他有没什么说的,他不吭气,现在……照顾老人和小姑子,他不用开口她都会放心上。   李曼青一面恨自己矫情,这种时候还莫名其妙的闹情绪,一面强忍泪意,踮起脚尖说:“你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肚子大了,做起来费力。   季云喜从门口看过来,只看得到那触目惊心的大肚子,和凌空的脚后跟,像用尽全力在向什么靠拢……他真担心她那点点脚尖会承受不住大肚子。   唐丰年也回握她,沉声道:“委屈你了,曼青。”说罢转身便走。   李曼青急了,赶紧扶着肚子追了两步:“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她希望以后孩子懂事了,能跟他们说,即使爸爸没能在身边陪你们长大,但你们的名字是他千挑万选取出来的。   然而,可能是心有愧疚,可能是自首心切,唐丰年顿了顿,还是没回头就走了。   一瞬间,李曼青的眼泪流再控制不住,她知道这种时候不是纠结小事的时候,知道他要去做一个阳光下的男人,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好弟弟,可是……她就是委屈。   不用耽搁多久,只要五分钟,不,三分钟,甚至两分钟就能想出来,即使是二十年后烂大街的“华”“霞”“国”“梅”,也没关系。甚至先顺口取个小名也好啊,豆豆欢欢晶晶……先叫两年,以后有机会了再取大名也成啊!   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妈妈的难过,使劲动了好几下,曼青左手抹泪,右手放肚子上顺着。可惜他们并未如往常般静下来,不止不静,还在她手下动得更厉害了,动着动着,突然就一下一下,短促而又频繁的跳动。   连带着肚皮也一下一下的紧,明显不同于以往小手小脚的伸展运动……更像是,打嗝?像哭岔气的小孩儿,一口气嗝在心肺间,“呃——”一声舒舒服服得打出来。   肚子怎么会打嗝呢?   还是孩子在打嗝?   她害怕得紧紧抱住肚子,慢慢弯下腰去,可又怕他们真的在打嗝,弯着腰压迫他们气道,阻碍呼吸,又赶紧强撑着直起腰来。   就这么皱着眉动了几下,一双黑色皮鞋来到她跟前:“肚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李曼青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肚皮一阵一阵的紧,没有下坠感,也不痛,应该是无事的,就摇摇头。   季云喜忍住想要揉按太阳穴的手,想劝她要不还是在城里租个房子吧,要不依然住这里,房租以后再说……可唐丰年不出声,他没立场开这口。   “算了,有事就打我办公室电话,说名字。”   至于是什么“算了”,他欲言又止什么,李曼青无暇思量,只说:“谢谢您。”   “您”……季云喜觉着自己今天就是来找不舒服的。   出了门,两人上车,季云喜不再犹豫,发动车子掉头。中午的阳光正耀眼,撒在墙头玻璃茬子上,折射出五颜六色亮晶晶的光,也不知是玻璃本色,还是阳光本色。   车子开到村口,唐丰年突然说:“老板,能不能再等我一下,我回去说两句话。”   季云喜皱眉,紧紧握住方向盘,好像是在忍气,想到那小寡妇哭的模样,最终还是把车子停下。唐丰年迫不及待下车,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门前,一把推开门,把正抱着肚子抹泪的李曼青吓了一跳。   她红着眼,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你……你回来,有什么落下的吗?”   他站在跑步之外:“回来说对不起。”   “嗯?”   “给曼青说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见季老板一眨不眨看着你,我就生了气。   自从那梦之后,他总是莫名其妙的就觉着她会跑。   “我……我没事,你快去吧,待会儿爸妈看见又……”   话未说完,他已经一把抱住她,隔着大肚子,他把下巴轻轻的支在她头顶,摩挲两下:“我早就想好了,儿子叫唐鹤,姑娘叫唐雁。”   李曼青一愣,本来以为会是多稀奇古怪呢,这两个名字在二十年后也是随处可见的啊。   ”那,万一是两个儿子,或者两个闺女呢?”   他毫不犹豫:“就是这两个,定了。反正大的叫唐鹤,小的叫唐雁。”说着又在她头顶摩挲两下。   李曼青突发奇想,如果闺女先出生,那岂不是要背个男孩名字走天下了?儿子后出生,那以后光看名字岂不是要被认成女生?似乎是已经遇见那场景,她忍不住笑起来。   他见她终于笑了,在她额头“吧唧”一口,说了句“等我”,就走了。   *****   季云喜心事重重将车子开出莲花村,往北就是县城,公.安局在最北边,不存在堵车一说,五六分钟就能到。   车内沉默,等快到公.安局,只差两百米时,冷不丁的,季云喜突然说:“给你个机会,替我做件事,成了就不用坐牢……你愿意吗?”   唐丰年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就亢奋起来——不用坐牢!他只听得见这四个字!   “季老板只管说,只要不是违法的,我一定……”   “别说一定,我不想听那种话,你只要答应我,车子开进去就是给你登记户口的。”   似乎是为了给他时间思考,车子停下来,他不算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的敲着。公.安局门口没有红绿灯,他车子停在马路正中央,两侧都停了满满的出警车,后面的车子根本过不去,纷纷在屁股后头按喇叭。   唐丰年只觉着,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是他一辈子最为漫长的一刻,答应什么事怎么做有什么危害……通通敌不过“不用坐牢”四个字。   后面的车辆按了好几声喇叭,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公.安局前目不斜视的武.警也转过头来……终于。   “好,我愿意。”   季云喜不知是喜是悲,牵了一下嘴角,车子径直停在大门前。   门卫问:“做什么的?”   “补办户口。”   *******   两个小时后,司机小刘擦着脸上的汗水,看着眼前“死而复生”的人,满眼狐疑。   不是说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这种事他跟着老板听说过几次,绝对是,妥妥的假死骗赔偿金!   他没死,那剩下那两个肯定也没死了,前天还被他们家属闹了一回,老板虽没大发雷霆,但气场却更生人勿近了。   但,就是这样“生人勿近”的老板,怎么会帮唐丰年补办户口,还跟里头的人说是什么乌龙,他们当时没下井……办事员不干,最后是亲自打电话给局长,老板和局长面谈了半个小时才搞定的。   就这么一件登记户口的事,又要花出去不少人情。   为他?   值得麽?   季云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脑袋发热了,一路上,他脑海里总是出现那个踮着脚尖的大肚子,一会儿是她抿嘴说“老公买的”,一会儿是“五个月了双胞胎”……无一不是满足和欢喜。   好像,她能拥有现在这一切,就是上天的恩赐,她不胜欢喜与感恩。   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她无依无靠?尤其最后她追着问孩子名字时,那种无助与倔强,他居然恨不得替唐丰年回答算了。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名字,随口说一个,不管大名小名,能用就行。   他妈的,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生得出来的,当爹的不出声,那就让她自个儿取。   她那么多年书都白读了吗?怎么连两个孩子名字都取不出来,非得追着男人问?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枉他以前还觉着她肚里墨水多,小小年纪就生儿育女浪费了……现在看来,就她那傻子样的脑袋,还是早早结婚有个归宿好。   想到归宿,这老唐家,儿媳妇这么大的肚子就不担心吗?想起她进村的路,万一肚子痛了要生怎么办?再花俩小时出村,她能等,她肚子里的孩子能等吗?到时候生路上……他小时候就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他们村有个女人就是在路上生的孩子。   从生产队挣工分回来的路上,男男女女围作一堆帮她“助威”,“鬼哭狼嚎”生下来,哭得大老爷们都笑起来,顺手就用生产队的镰刀割脐带,后来长大就叫“路生”。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她的孩子叫路生,不想孩子长大被村里人笑说“小兔崽子你从你妈肚子里怎么爬出来的我都见过”,不想被同龄孩子拿石头追着打,一面打一面说“你是不要脸的路生”“你妈生你不要脸”……   母亲九死一生成了远近闻名的“不要脸”。   母亲没错,孩子也没错,把隐私当笑谈传给儿子孙子,让他们一直取笑下去的人才有错。   但不是每一位母亲,都有勇气顶着“不要脸”的帽子活一辈子,他不想她也……   他就是那个路生。   上头两个哥哥,大哥叫季云贵,二哥叫季云强,到他就是季路生了。   他曾无数次痛恨过这名字,这两个字仿佛就是把他钉在耻辱柱上的铁钉,怎么努力怎么挣脱都只是在它们束缚之下的小打小闹。十四岁那年,家里老头又喝醉酒追着他打,用满嘴酒气骂他“滚”,他就真的滚了。   滚到外头,吃糠咽菜干苦力,上山下海跑大货,他都不觉得苦,因为再没人会叫他“路生”,他叫季云喜了,得全世界所有喜爱的季家孩子。   后来,十八岁上,母亲再次喝农药寻死,他不得不回家,被他们压着头娶了媳妇,在家待了半年,见母亲确实好不了了……与其在村里男女老幼谁都上头上脸的叫他“路生”,不如出去当季云喜。   他又走了。   现在想来,其实名字也就代号而已,可以叫张三,可以叫李四,为什么就不可以叫路生呢?那些自以为的屈辱,自以为难熬的日子,不过是儿童时的孤独在作祟。   但偶尔夜深人静时,他又会想,凭什么要他原谅他们?如果当年那个缩在墙角玩泥巴的孩子不是他季云喜,如果没有母亲日日夜夜的庇护和宽慰,没有出走的勇气,他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   归根结底,他不想她的孩子也被叫“路生”。好在,他终于是又跑回去了。   *******   拿到了补办登记证,唐丰年满心欢喜,他可以不用坐牢了,他父母有人养,孩子也可以有爸爸陪伴,最重要的,她再没机会跟人跑了。   多么令人欣喜,多么幸运!   “老板,多谢老板既往不咎,老板的事尽管说,我一定会做到。”   季云喜从回忆里醒过神,望着他欣喜的面庞,又开始想到他家小寡妇。   她知道不用一个人养孩子,该是欢喜的吧?她丈夫回了家,以后就阖家团圆了,多好啊!她男人在挺好的,以后再也不用无依无靠。   就当……   就当什么,他心头有股气堵着,想不出就当是什么,可能是许久不曾完完整整想起以前的事,再想起依然意难平,就当是挽救两个孩子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吧。   就当他日行一善。   嗯,就这样。   季云喜留下一句“明天上矿找我”就走了。   小刘得了指示,没好气的问唐丰年:“怎么又回来了?有种永远别回来啊!”   唐丰年自知理亏,低头任说。   “赔偿金得加利息一分不少赔出来,房子就当借你们住的,尽快凑够钱买下来,不然那种破房子老板收回也没屁用!房租就按每个月三十块算,一日不买下来就一日出房租。”   唐丰年答应不迭。   “还有,今天的事任何人都不许说出去,只说是你有自首情节,老板愿意和解,签了和解书就成。”顿了顿,“不过,你要敢耍花招……”   唐丰年不卑不亢:“说出来自然会做到。”   “至于要你做的事,也不是杀人放火,明天自然会知道。”   唐丰年相信季云喜的为人,他说不是违法的事,那就一定不是……顶多是他自己不好出面而已。没关系,只要做完他的事,他就清白了,以后就是自由人了!   欢欢喜喜回到莲花村,见大门开着,葡萄架下的石桌还在,上头那几个塑料袋七倒八歪的放着,本来装得满满的水果也去了大半,地下还丢了几个啃过一嘴的青苹果。   宣城县不产苹果,尤其是这种酸酸甜甜的青苹果,都是外省运来的,买……应该挺贵的,反正唐家从来没买过。   谁都舍不得丢地下。   他以为是老太太怎么了,三两步去到堂屋前,见门关着,里头有把熟悉的嗓音说什么“妈可回来了”“医了多少钱”的话。   果然,一推门进去,就见二姐唐丰菊坐老太太跟前。他妈没事……这就好。   “呀!丰年!这怎么是丰年?我没看错吧?”   众人也跟着大惊,只不过惊得不一样,杜家三口是惊奇他一个“死了”的人又出现,唐家几口则是……   李曼青正在喝水的手也顿住。不是去自首了吗?   她眨巴红肿的眼睛,看他径直走到婆婆跟前,身上衣服好端端的,头发也还在,没被剃光头,手脚活动自如,没戴镣铐……真是自由身啊。   老太太忍不住,一把抱住他:“丰年,我的丰年,怎么……人家允许你回来拿东西吗?”又赶紧叫丰梅和曼青:“赶紧,你要拿什么快说,让她们帮你收拾去。”   唐丰年拍拍她肩膀,笑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去了公.安局,人家说我这是自首,老板不忍咱们孤儿寡母的分离,只要我们还上赔偿金和利息,他同意和解。”   “和解?不用坐牢了吗?!”   “是,我们把钱还上,就没事了……季老板真是个好人。”他看着曼青,眼里是满满的幸运和欢喜。 第32章   唐丰年回来了(还不用坐牢), 悬在唐家人头上的刀没了,二姐夫也难得主动掏钱去买了酒和肉来,大家心满意足的吃了一顿。   如果可以忽略杜峰那臭小子的话,李曼青觉着这顿饭还挺安心的。   因为她发现, 自己喜欢吃的青苹果被他啃一嘴就扔!不是不给他吃, 他好好的想吃几个吃几个, 她一点意见没有, 问题是, 那么贵那么好吃的苹果, 他啃一嘴就扔!   “酸死了, 这什么鬼苹果,一点儿都不红,也不甜!”   “青苹果都这个味儿,没一个甜的……要甜得养黄了才行。”曼青嘴角抽搐。   才说话间, 那小子又拿起一个,准备“卡擦”咬一嘴。   李曼青赶紧道:“别咬了, 看着就是酸的。”别酸了你的牙!   唐丰年回头,看着外甥道:“要吃好好吃, 不吃别浪费。”   杜峰这才不情不愿放下, 嘟囔句“小气鬼喝凉水”,又挨到曼青跟前问:“里面真有两个娃娃?我怎么看怎么不像嘛,会不会是乱说的?”   B超机要看错她也没办法啊!李曼青恨不得白眼送他, 但还是很完美的笑着忍下来了, 二姑姐那尿性, 她一说她儿子,少不了要帮腔,老太太才出院,别给她添糟心事。   谁知她就是不理他,唐丰菊也能找着话头埋汰她:“小峰你知道啥,你舅妈可是每个月都在大医院检查呢。”说着就有点酸,她以前怀儿子时可没这待遇,生都是自个儿在家生的。   老太太知道她心病,笑道:“年代不同啦,咱们以前毕竟没这条件不是,现在好了肯定要让孙子好好的……”   “什么孙子不孙子的,妈别高兴太早,万一是两个黄毛丫头,这些钱不就白花了?”   季云喜脸色一放,李曼青赶在他前面开口:“二姐一下就生了儿子,运气可真好,我也赶不上。对了,以前爸妈对你和大姐总不比儿子差吧,怎么还丫头不丫头的……总之啊,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儿子闺女都喜欢!”   她盼了两辈子的孩子呢,她要给他们世上最好的一切。   唐丰梅也说:“就是,二姐自个儿是女的,还整天重男轻女,以后生个闺女看你怎么说。”   “嗨,怎么连你也来捣乱,好话不会说,尽诅咒你姐姐生闺女啊?”   李曼青:……   额,这个,生闺女是“诅咒”的话……好吧,这种“诅咒”多给她来几个也不错!   李曼青懒得理她,和老人招呼一声就回房,怕那臭小子又摸进来,把门从里头闩好了,先慢走了几圈,又喝了一杯白开水,拿着丰梅的书边走边看。   “有人吗,开门,我要进去!”   这家人原来的门是自己用木头打的,比不上后世的质量,李曼青真怕他把门摇倒了,就故意说:“舅妈睡了,你去别的地儿玩吧。”   “这么早就睡觉,怕不是个懒婆娘?”说过自以为好笑,“嘿嘿”笑了两声。   这什么破孩子,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她以后的孩子要敢这样,非揍得他知道点眉高眼低才行。   她一直觉着,孩子该揍就是得揍,不能往死里揍,但至少要让他知道,做错了就要挨揍。   她不由得想起唐丰年来,看他在桌上偶尔的黯然神伤,就开始担心起来。他白天伤的不过是皮毛,就这么轻飘飘一顿打,总觉着“不够”,毕竟那么大的损失,她光想着都心慌。   季老板果真这么宽宏大度?   会不会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待会儿一定要问问他。   正想着,一抬头,就见窗前趴着张脸,吓了她一跳。七月的傍晚热得心口发闷,她关门就得开窗,哪知那熊孩子居然把头从窗口伸进来,瞪眼伸舌的做鬼脸。   看她被吓到,就边跳边叫:“呀!懒婆娘被我吓到了!该!”   李曼青摸着惊魂未定的肚子,气不打一处来,这熊孩子,今天不收拾他一顿,还当跟他闹着玩呢!把窗子关了从里面闩上,又拿钥匙把门也锁了,去堂屋找二姑姐。   孩子是他俩的,她先找家长。   谁知唐丰菊一听,不止不骂儿子,还说她:“怎么这么小气,你房里又没金银财宝,让外甥看一眼怎么了?”又问儿子:“小峰乖,你说你有没有干坏事儿?”   杜峰自然是梗着脖子不认的。   唐丰年正跟二姐夫喝酒,听见这话,赶紧转头问曼青:“怎么了?有没有吓到?”满眼关切的看着她。   可能是喝了酒,说话间有股淡淡的酒气,以前她不喜欢,现在……居然觉着有点好闻?   好闻?李曼青赶紧摇摇头,她最不喜欢闻酒气的,今天肯定是被气昏头了,感觉有偏差。   “怎么了?吓到了,要不要去医院。”他又凑近问,那股酒气更浓了。   也就那突然一下心慌心跳,现在已经缓过来了,李曼青摇摇头。   唐丰年这才转头,直直的看着外甥,沉声问:“你舅妈说的是真的吗?”   在他妈面前,他可以撒泼耍赖,但舅舅……他从小就怕——“我……我……就是……她是懒婆娘!天没黑就睡觉!”   唐丰年脸色一沉,定定看着他,心内尤其不舒服。他在家他都敢这么说她,那不在的时候,不知又说了多少回,什么婆娘不婆娘,这话是他能说的吗?   “道歉。”   “什么啊,我又……凭什么要我道歉?”   老太太息事宁人:“得了得了,小峰要尊重舅妈知道吗?懒婆娘那种话不能说长辈,就是同辈也不能说,学校老师教过要做文明人,你忘啦?”   熊孩子依然不知见好就收,扯着嗓子嚎:“我就要说,就要说,她就是懒婆娘,就是我舅舅花八百块钱买回来的懒婆娘!懒婆娘!”   唐丰菊两口子脸都绿了,这种话他小孩子哪里知道,还不是跟他们学的。   李曼青有些尴尬,她确实是算八百块买来的……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好,不如不出声。   唐丰年下意识紧张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一副沮丧模样,立时就怒道:“我再说一遍,说错话要道歉。”   杜峰看舅舅眼神不善,知道有点怕了,赶紧躲到他妈身后:“妈你看看,舅舅凶我!”   “丰年这是做什么,才回来就给我们下马威?不开心我们来就直说,大不了咱们马上就走,明明来看妈的,搞得我们是来瞧你两口子脸色似的……这家可还是爸妈在当呢,你两口子凭什么撵我们?”   唐丰年正色道:“二姐别说那些,小峰说错话,还吓到他舅妈,道个歉的事。”   老太太有些为难,一个是儿子,一个是闺女,都她身上掉下的肉。今天才刚把丰年的事解决了,本该皆大欢喜,不想闹得难看,赶紧做和事佬。   “算了算了,孩子不懂事就算了,曼青大人不记小人过,丰菊你回去也好好教教孩子,这是自家人可以不计较,要对着外人,人家可不讲情面。”   李曼青也知道老人都喜欢看姊妹和睦,本来过了那阵也没事了,就不想把事闹大,主动退步:“对呀,我和孩子没事就好了,小峰以后多注意点……姐夫你们快喝酒,我去给你们热菜。”男人的酒喝了两个多小时了,用猪油炒的菜已经冷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白天她的眼泪太刺眼,唐丰年非梗着脖子:“杜峰,道歉。”   本以为万事大吉的熊孩子,这下真不乐意了,大声嚷嚷:“妈,快走,我再也不来了!这什么破地方,个个都帮着懒婆娘说话,就咱们是外人,大肚子了不起啊,看她以后能下只金凤凰出来!”   李曼青扶额:这小子的嘴,真恨不得抽他两个嘴巴子。   唐丰年二话不说,歇了酒碗,从门后拿起把扫帚来。   这扫帚是用棕榈扎的,手柄那段极其铁硬,打身上够疼,应该够他长记性了。   只见他将扫帚调了个儿,手柄那段朝着杜峰:“再问一遍,道不道歉?”   杜峰这才知道怕了,愈发躲在他妈背后,连眼睛都不敢露出来。   “丰年这是做什么?对我不满拿孩子撒什么气?就唐丰莲是你姐,我就不是了?她有钱你们就都去抱她大腿,一个二个都看不起我,嫌我穷是吧,我们这就走!”唐丰菊突然毫无征兆的就发起疯来。   “杜海涛你是打从娘胎出来就没喝过黄汤吗,还愣着干嘛,不赶紧走?”   二姐夫讪讪的,不知道是不敢说话还是怎么回事,果然放下酒碗就要走。   老太太急了:“丰菊这是做什么,小孩子的事值得你上纲上线,给我好好坐回去,乱什么乱!”老太太不愧是一家之主,从来说一不二,一发火,拍了桌子一把,唐丰菊就不敢动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杜峰的“道歉”也就揭过去了。   曼青作为“始作俑者”,被唐丰菊瞪了好几眼,懒得再应酬他们,收拾了碗筷就回房。没一会儿,唐丰年懒得听他二姐的含沙射影,也回来看她。   “二姐的话,你别放心上,她从小就这脾气,以后她回来你少跟她打交道就成。”   李曼青很满意他全程都向着自己,朝他笑笑:“没事,我知道。”反正这种情节以前的婆媳苦情剧她没少看,知道怎么避免麻烦。以后一见他们来就把自己屋子门窗锁好,她就不信那熊孩子还有招儿。   敢撬门撬窗,莲花村离派出所这么近,她不介意报警的。   “他们乖不乖?”   曼青抚摸着肚子,可能是快到平时睡眠时间,他们都没白天活泼,只懒洋洋的意思性的回应她两下。   “对了,季老板真跟你和解了?”   “嗯。”   “他有没再说别的?”   “没有,他也是个好人。”顿了顿,他又说:“跟你商量个事儿,过段日子我想回深市去,老板虽说只用退赔偿金和利息,但我还是想尽量赔偿他损失……虽然,可能也赔不了多少,但也尽量……”   曼青笑了,笑得眉目舒展,这傻子,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好,我同意,到时候我也跟着你去,咱们开两个户头,一个存以后孩子读书和老人养老的钱,一个存赔偿的,每个月存点,也是咱们心意。”   唐丰年这才舒口气,紧紧搂住她,把下巴支她头顶,闻见一股香波味儿,只觉着舒心极了,情不自禁又在她额头亲了两口。   房间太安静,他“吧唧”得不要太响亮,曼青红着脸推他:“去去,不害臊,你儿子闺女知道呢。”   “怎么知道?”   “他们早能听声了,别欺负他们小。”   “果真?”他笑得不怀好意,“行,那我亲小声点,让他们听不见总行吧!”   两人玩笑几句,方才洗漱歇下。二姑姐一家肯定是没“走”成,老太太和不情不愿的丰梅给他们腾了两间房出来,石桌上的东西也被吃光,折腾到快十二点,外头来两个人寻杜海涛,说是上县里玩,杜峰吵嚷着跟去……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点,二姑姐也不知跟老太太嘀咕些什么,红着眼睛,唐丰年说要出去一趟,大家不疑有他。   *****   两个小时后,云喜煤矿。   “老板,不好了!真他妈奇怪,我好像看到唐丰年了!”保安跑进办公区。   几个办公的小年轻都觉着这名字耳熟得很,突然有人说:“唐丰年不就是几个月前,死了那个吗?”   “啊?怎么死了的人……保安是不是看错了啊。”   大家七嘴八舌,小声议论开。   “都给我回去,说什么小话!手头的工作都做完了吗?老板花钱请你们来可是干活的,别一天天舌头比农村妇女还长……”这些大学生,别的本事没有,倒是八婆得很!   这些去年才高薪聘请进来的大学生,虽不是一开始就跟着老板的老人,但老板看重学历高的,依然给了他们极高的待遇……工资比他还高呢,小刘心里不乐意极了。   身后的唐丰年不卑不亢,跟着他进了季云喜办公室。   小年轻们竖起耳朵听动静,刚开始没啥声响,没一会儿,里面传来“啪”一声,茶杯碎地的声音……看来老板很生气嘛!   果然,没一会儿,小刘就用撮箕扫了一堆碎瓷片出来,虽进出都将门关得严实,看不到里头情景,但他们都推测老板脸色肯定臭到家了。   没一会儿,又是“哗啦”一声,好像是桌上的东西全被扫地下了。年轻人们全都屏气凝神,老板真的生气了!   不,是非常生气——因为里头有一句“唐丰年你他妈敢上别的矿试试?!”   大家都猜:莫非是唐丰年也要像别的工人一样……跑了?而且是跑隔壁东升煤矿去?   自从云喜煤矿停工整顿,隔壁东升就来挖了好些人,挖煤工还好,不过是全凭苦力,再去村里招就是,多的大把的人抢着来呢。关键是几个老手的爆破工和瓦斯检查员,被那头挖走了。   没了这两个核心技术工种,旧的井已经埋了,县里就是同意他们开工,他们也开不起来啊!   所以老板对隔壁的痛恨可想而知了。   其实还远不止这样,那头东升煤矿的老板是外省人,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倒好,比云喜晚了两年开的,却样样跟云喜打擂台。云喜承包八年,他就承包十年,云喜主打贫煤(一种煤炭等级),东升也主打这个,跟着抢生意。   但贫煤终究赚不了几个钱,而且危险得很,像这种一出事故就要完蛋的架势,风险太大,不值当!随着经济水平的提升,国人生活质量也在不断提高,单纯的烧煤炭已经慢慢吃不开了。   所以,去年,季云喜就在筹划办焦化厂的事儿,自个儿炼煤气,到时候不止可以不再依赖外省的煤炭用户,直接卖煤气,而且还能把炼出来的沥青、焦炭和炭精成品卖给铸造厂,一条龙自个儿包了,连渣都能卖,挣得更多。   如果李曼青知道,肯定要赞一句“有眼光”了,二十年前的季云喜就知道给企业寻找转型的机会,要真做好了,那就是二十年后教科书式的成功案例了啊!   可惜——采样化验选址都进行大半年了,谁知道东升煤矿那头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抢先一步向上头报备,听说最迟下个月就要批下来了。   一头是停工三个月连煤都挖不了,一头是风风火火准备建焦化厂……云喜这个曾经的大渔乡第一私矿,就真要成为历史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尤其是乡下这些没读过什么书,胆子又大的煤老板……季云喜不发火才见鬼了。   大学生们心里有数,小声嘀咕几句,心道这唐丰年狗胆可真大……赶紧坐回位子上去。   等出了云喜煤矿,唐丰年手心的汗才干,站在门口看着这个自己干了五年的矿,心内五味陈杂。   如果不出那档子事,他好好干下去,不用多久,其实矿上也不会要他了——满七年就可以准备卷铺盖走人了。   他走了没关系,只是上有老下有小,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大平地是待不了了,他不想以后孩子上下学要重复他们翻山越岭的苦日子,想让他们在城里读书,上下学有人接送,想让他们每晚的作业都有人监督……好好读,以后替他走出去。   “我呸!只要能挣钱,哪儿不是挣?我他妈还稀罕你这儿了?”他吐了一口唾沫,又使劲搓了两脚。   门口的保安劝道:“小伙子,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能捡条命下来就是好的了。”   唐丰年说笑两句,大多数是抱怨云喜的话,从老板到下头的员工,再到下井的艰辛,反正就是这也没,那也没……只恨不得把它形容成黑作坊了。   保安劝他:“可拉倒吧,说云喜不好,那你是没去过别的矿,好歹你们下井,氧气瓶和面罩都有,你知道那家吗?”   “隔壁的东升吗?”   “对,他们家哟……他妈的连升降机都是地上控制,到点了才放下去,上头不拉他们,挖煤的就是闷死在里头都没法子,更别说该氧气瓶了……你说丧不丧德?”   唐丰年心内一动,想到方才在办公室的话,又跟他打听了许多,将东升煤矿的事能知道的都知道了个遍,等回到家时,天又快黑了。   *****   “哥回来了?咋出去了一整天,午饭在哪儿吃的?”   唐丰年笑着答应,又小声问:“二姐还在不?”   丰梅险些翻了个白眼:“还在呢,一整天就跟咱妈哭穷,她能穷?鬼才信呢!”可能是气难平,小姑娘又道:“妈的手术费,咱们不要,人家大姐还硬要塞一半过来,你瞧瞧她,别说钱了,名义是来看妈,连水果都不提两斤来……”   唐丰年赶紧打断她:“得了得了,知道你是要吃水果,明天给你买成了吧?可别念了。”   丰梅跺跺脚,笑着跑了。   李曼青从窗内看见他,把门锁了出来:“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热饭。”他们已经吃过了。   唐丰年却只看着她笑,不露牙那种,甚至都看不出来是笑,只有上挑的情绪。   因着头一天的不愉快,李曼青也懒得再自找没趣,让丰梅陪她上县里转转,谁知道转了两个小时回来,二姑姐一家还在……少不得又要被她念几句,所以她一整天都不太开怀。   现在一看到他的“笑”,毫无缘由的,她居然也开心起来。   “怎么穿这么少,买的孕妇装怎么不穿?”   她笑得不好意思,抿着嘴瞪了他一眼:“人家那是城里人穿的,咱们这乡下地方穿出去,不知道的还当是把睡衣穿出去呢。”诶不对,他们这儿都不兴穿睡衣的,像唐丰年,直接脱得只剩条裤衩子就睡,就是丰梅她们,也随便穿件里头的衣服就睡。   “没事,以后咱们也是城里人了。”   曼青以为他是说要买下这所房子的意思,也笑道:“是啊,以后咱们住这儿可就要赚大了。”   “明天,我要回矿上去了。” 第33章   “什么?你要回煤矿?”李曼青一惊。   “不是说要去深市吗, 矿上太危险了, 好容易九死一生, 爸妈肯定不同意。”   想到自己答应过季老板的事,唐丰年坚定的摇头:“没事儿,深市以后肯定要去的。”而且,“我要陪着你,等到他们出生。”他的眼睛放到她肚子上。   钱什么时候都能挣, 但孩子的出生却只有一次。   “那不去煤矿也行啊, 咱们在县城里到处找找,找点别的活计干着, 也差不了。”   唐丰年坚定的摇头, 怕她多想, 又转开说别的去了。李曼青见他去意已决,心知是劝不动了, 只得道:“那你记得跟爸妈好好说,怕他们受不了这刺激。”   也不知道他跟老人怎么说的,第二天, 老人都没有阻拦他,他吃过中午饭就出门了。   二姑姐一家还在,老两口虽欢喜儿女在身旁,但这年代大家都是种地吃饭的,地里活计谁也耽搁不起, 午饭后老太太就发话:“趁天还早, 不用摸黑进村, 你们差不多可以走了。”   唐丰菊脸一苦,老大不乐意:“妈就撵我们啦,我还想再住几天呢!”   “就是,我也想住,回去上个街多不容易,这里好,还能天天上街,有好东西吃!”当然买东西的钱也是跟外公外婆要的。   老太太看了唐德旺一眼,被他们烦得没耐心了,“小峰听话,快跟着爸妈回去,帮他们做活,收收地里庄稼,十三岁该懂事了。”   “地里活计不用愁,有他爷爷奶奶呢。”   罗翠珍脸色一放:“怎么说话呢,你公婆年纪比我们还大,早该享福了,你们年轻力壮不想着多干点给他们减轻负担,反倒要指望着他们?我罗翠珍可没教过你这种闺女!”   听她妈语气严厉了,唐丰菊这才不情不愿答应,只是——“小峰回去也做不了啥,咱们那地儿鸟不拉屎,也让他跟着外公外婆在城里住段日子,长长见识吧。”   老太太不同意,昨晚她就觉着对不住媳妇了,再把他留下,怕媳妇会多想。   丰梅也不干了:“二姐可别,你们家这大少爷可别丢给我们,我伺候不了!”这臭小子才来两天,就把她做的饭从头到尾嫌弃了一遍,不是油少了就是味精少了。   嫂子说了,味精吃多了不好,他们家都不兴吃太重,他来了不客随主便,还要指手画脚……丰梅还嫌心烦呢!   眼见着唐丰菊又要借题发挥说混话了,李曼青灵机一动:臭小子,你不就是怕干活,想要混吃混喝嘛,我就让你美梦泡汤!   就笑道:“也成,小峰都这么大了,昨天他舅舅还说矿上要招个运煤工人,短期的也行,把煤炭从二三百米深的井里运到地面上,一天干十个小时能有三块钱,老板把这任务交给他,正愁找不着人呢……现在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让小峰去,省得他闲着也是闲着,还能挣点零花钱!”   仿佛真是一片“好心”。   要不怎么说杜峰是个蠢孩子呢,他一听“三块钱”,居然跟着叫好:“好!我去!我喜欢!我要挣钱!”   唐丰菊两口子急了,他们这傻儿子以为是在家里,偷奸耍滑蒙混过关就行吗?三块钱能做啥,丰年才九死一生呢,“二三百米深”“十个小时”就如魔音穿耳……他们的心肝宝贝哪里吃得了这苦?!   生怕独苗苗真傻了吧唧的去,她赶紧道:“快,咱们收拾收拾,趁天还早,这就家去,地里包谷还得看看,估摸着可以掰了……”   杜峰不乐意,觉着自己人生第一桶金被他妈阻挠了,又哭又闹,十三岁的人了,一屁股坐地上撒起泼来……丰梅在旁又把二姐数落了一顿,这都教的什么孩子,跟个泼皮无赖一样!   当然,最后,一心想要“挣大钱”的杜峰是被二姑姐两口子连哄带骗拖走的。   他们一走,唐家终于清净了。   唐丰年当天回来过一趟,说是工作落实了,继续回煤矿上班,老板人好,还同意他半个月回来一趟,第三天就上矿了……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以为是回云喜煤矿。   唐德旺说是大平地地里庄稼能收了,让老婆子在城里好好修养,他跟闺女回去收了。大家都没意见,各司其职。   天气更热了,曼青肚子更大,有时候走路也走不了多远,睡觉也睡不了多久,整日里只用做饭锻炼和睡觉,老太太终究舍不得后院那几圃菜和茄子,吃不完养老了怪可惜的,又拿去卖了。   不过李曼青每天跟着她去,帮她找个阴凉的地儿,也不图卖多少钱,卖多卖少也不在意,不过是让她有点事做,她陪着她说说话,到饭点了再回去做饭。   日子也过得逍遥快活。   期间,顺道送菜进城,大姑姐又来过两次,给她们送了几样时鲜蔬菜……日子一晃就到了八月中旬。   李曼青每天都要往县一中跟前走一趟——看录取情况。她问过了,每年校门口都会帖长长的告示栏,凡是被录取中的学生都会榜上有名,什么学校,什么专业,都会写在上面——算是光荣榜了。   至于这种事,她这个县一中毕业的人为啥还需要问别人?那可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啊!   她闲得无事,就每天去一趟。   这天,刚从菜市场走到一中门口的路上,中途要经过县里的客运站,就是后世说的长途汽车站,里面的班车主要是发往省城和外地的,客流量很大。门口有两个卖包子的小摊子,才半人高,支两个风炉,一口大铁锅,放蒸笼就行。   其实她也不喜欢吃面食,但人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时可能不喜欢吃,但见人买,而且买的人还多的时候,也会想要尝尝味道。   “包子怎么卖?有些什么馅儿的?”   “豆沙香菇白菜酸菜洋芋,两毛一个!”   李曼青心想,还真贵!两毛钱抵得上一斤土豆了。不过实在是太馋了,还是掏钱买了四个,两个豆沙,两个香菇,只成年人拳头大。   才从蒸笼拿出来,她提着价值四斤土豆的包子也不吃,走了两步,突然心内一动,又转身问卖包子的:“大姐,你们家摊子支在这儿没城管来撵吗?”   那大姐正好没客人了,笑道:“什么城管?”   李曼青:……   好吧,换个说法——“那你们每天交多少摊位费?”   “交啥摊位费,车站也不管我们要,他们要了就一个月给个十块二十块的。”   听她满不在乎的语气,这二十块根本不是钱一样,看来,别看人家摊子小,肯定能挣不少钱呢!   李曼青心头欢喜,当即也顾不上吃包子了,提着就往菜市场赶。   老太太正和旁边人聊天呢,见儿媳妇又折回来,奇道:“这是怎么了,忘带钥匙了吗?正好,妈这儿有,快拿了回去,别晒太阳。”儿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她晒太阳的。   曼青笑着摇摇头,把装包子的塑料袋递过去:“喏,有豆沙和香菇的,妈要吃啥哪一种?”甜咸的各吃一个怕她胃不舒服。   “我不吃,你吃吧,待会儿回家吃饭去。”   曼青不管,据她观察,老太太平时不喜欢吃甜的,就把两个香菇的塞她手里:“快吃吧,吃过跟妈商量个事儿。”   老太太这才笑着接过去,旁边人知道这大肚子的是她儿媳妇,都羡慕不已,这么好的儿媳妇,跟亲闺女也不差了。她们家那几个媳妇,三天不吵上房揭瓦的德性,真该让她们瞧瞧什么叫别人家的儿媳妇!   等吃过包子,喝了两口保温壶里的温开水,曼青才问:“要不咱们买几斤洋芋,待会儿炸洋芋吃吧。”   “洋芋家里有,过两天让你爸背几十斤来,随你吃。”意思是别花这钱了,等几天再吃。   曼青厚着脸皮撒娇:“咱们随便买几斤吧,我炸一次给妈尝尝,要不好吃随你怎么说我。”她只希望老人别当她是固态萌发。   儿媳妇自怀孕后变了个人一样,懂事多了,难得这么犟,怕是真的想吃了,老太太只得道:“好好好,想吃就买。”当即揣钱去买了八斤。   有了洋芋,老太太的茄子也卖光了,婆媳俩赶紧回家去。   小葱和芫荽后院就有,大蒜和豆瓣酱从大平地带来的还剩不少,菜籽油是唐家自个儿种的油菜炸的。   曼青削了三个洋芋,切成杏子大的块状,把油烧热,再把洋芋放下油炸几分钟,出锅用蒜泥、豆瓣酱、小葱和芫荽调拌均匀。   一碗香喷喷的炸土豆就成了。   老太太见她抱着大肚子折腾,说是要帮她做,都被拒绝了——她要自己试试,能做出个什么味道来。   等不烫口了尝一块,又香又沙,微微放一点盐巴和味精,味道就再合适不过了。   “妈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她满眼期待。   农村人连吃的油都不够,哪里舍得拿来搞这花样,却想不到洋芋还可以有这种吃法,老太太赞不绝口:“嗯好吃!怪香的,你爱吃我天天做给你吃,以后油锅面前还是别来凑了。”   眼睛望着那剩下的小半锅油,心疼不已。   “妈,你瞧这半锅油剩下多浪费呐,要不……咱们明天也这样炸,炸了拿去卖?”炸洋芋这种街边小吃,在二十年后的云岭省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是个云岭人,就没有没吃过的。   当然,在二十年前,省城有没有她不知道,但她逛遍县城可以肯定,在宣城县可没有。   别小看这种街边小吃,后世本地新闻头条上常有“卖了五年炸洋芋的他,全款两套房”的新闻,大家都会开玩笑说上班不如炸洋芋……李曼青没想到自己这玩笑话也有成真的一天。   “这东西真能卖?洋芋谁家没有,谁会花钱买了吃啊。”老太太节省惯了,不太相信会有这种“傻子”。   曼青笑起来:“肯定会有的,白天那种包子妈觉着怎么样?人家都能卖两毛钱一个呢!”   “啥?那种肉星子都没一点的包子还卖两毛?那可是一斤洋芋钱了,乖乖,城里人怎么这么傻……”   “噗……”   李曼青一口笑喷出来,这不是城里人傻不傻的问题,是市场!市场啊市场!大家手里有了余钱,总得换着花样吃吃吧,更何况还是客运站那种地方,人流量大,又都是出远门的,买点能吃饱肚子的东西,谁会在意那几毛钱?   “没事,咱们明天去试试看就知道了。”   当即,婆媳俩也不做饭了,就着开水吃光那碗洋芋。把风炉找出来,又找了几个搪瓷口缸,考虑到有人吃不来葱、蒜和芫荽,将每一样切细分开装,削了五六斤洋芋,切成块用清水泡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二人就起床,吃过早点赶紧肩挑手提的,搬了两次才把东西搬到客运站门口。   反正也没人来驱赶,她们就选了个最宽敞的地儿,既挡不到进出的班车,又醒目得很,所有人进进出出都能看见。   她们带了引火柴和煤炭来,等把煤炭烧红,天色已经全亮了。刚把油锅支上,就有人问:“这是卖啥,油条麽?”   老太太不好意思说是洋芋……毕竟那东西真是谁家都有啊,吃不完还喂猪呢!拿家里喂猪的东西来卖钱,她怎么就是觉着城里人是人傻钱多呢?   “炸洋芋,大姐可以尝尝。”李曼青也没做过生意,干巴巴说过这么一句就不会说了,夸都不会夸两句。   好在这年头的人都比较朴实,卖东西的一客气,她们也有点心动,班车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呢,索性也都站旁边看起热闹来。   有人见她大肚子,就问“几个月啦”,曼青终于找到个自己能搭得上的话题,也跟她们聊起来。   老太太不让她上手,没一会儿就炸出一锅来,分成几个盘子装好,几个热心的大姐尝过,都说好吃。   “这怎么卖的呀?”   老太太觉着吧,这喂猪的东西一毛钱一份都不值,反正她是不会买的。   谁知李曼青笑道:“六毛钱一盘,这么一大盘,够大姐吃个饱了!”   众人一听也是,乍一听六毛钱贵,其实量不少啊,买三个包子肯定吃不饱,还没油没盐的,但买炸洋芋就不一样了,又香,味道也好,还能吃饱!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围观的都说要来一盘。   老太太一愣,刚想说“你们清醒一点,这是洋芋啊洋芋”,曼青已经应下,勤脚快手帮着装了五六盘递过去,又递了筷子。   知道这盘子筷子是人自家吃饭用的,大家都不走远,就站在那儿吃,几分钟就吃完了。   她们只带了十个盘子十双筷子来,以为也卖不了多少,哪知一会儿就用光了……洋芋却还有大半呢!   没盘子装了,又没多余的水洗,老太太愁起来:“这可咋整,要不你看着摊子,我跑回去洗,洗了再拿来。”看着媳妇兜里的六块钱,老太太精神百倍。   六块钱哪!相当于丰年在矿上两天的工资了,她罗翠珍从来没想到,自己能有半个小时就挣六块钱的一天!本来以为儿子在矿上就是高工资了,却哪里知道,媳妇一个主意就能挣这么多!   有钱挣,她精神头就来了,二十年前年轻那会儿在大平地,要论干活的勤快劲,手脚的麻利,就没谁比得过她!   “别了,妈你看着,我去那边瞧瞧。”曼青拦下她,老太太激动得脸都红了,万一路上走急了出问题可不好。   穿过马路,斜对面就有个批发市场,各种日用品,锅碗瓢盆塑料制品啥都有……可惜就是没一次性餐盒。没法子,她只能买了两打小号的白色塑料袋,虽然知道不够卫生,但没餐盒只能将就一下了。   这种时候,她就不得不感慨宣城县的落后。它的经济、通讯、交通和文化,仿佛都被困在这个高原山顶上,除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雷打不动的强烈紫外线,这里的人什么都接收不到。   有多少人,尤其是公婆这样的老人,是终其一生连火车都没见过的,更何况飞机轮船了……就是小姑子丰梅,对这些也只是书本上学过。   李曼青暗下决心,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带老人出去走走,公婆这头,她连安娘家那头,让他们也坐坐天上飞的,水里跑的交通工具,该吃该玩的都要让他们享受一下。   买了塑料袋回去,已经有人等着买洋芋了。   曼青赶紧扯了个崭新的袋子,让婆婆在盆里拌好冷却一会儿,不那么烫了再盛进袋子里,每袋只有盘子装的一半,价格也就只卖三毛了。   谁知,这可真是想对法子了!   本来六毛的时候有些人还在观望,舍不得那钱,现在才卖三毛了,也就比一个包子贵点儿,还比包子管饱,比包子好吃,大家都排着队的买。   婆媳俩忙得停不下来,婆婆负责切块下锅拌料,媳妇就负责收钱找零,考虑到肚子里的孩子,曼青都尽量离油烟远些。   没一会儿,昨天买的八斤洋芋全卖光了。   老太太尝到甜头,让媳妇守着,她赶紧又去买了二十斤,一面削,一面洗切,一面又炸又拌……等太阳落山,新买的洋芋也快用光了,客运站该发的车也发走,没什么人了。   她们才发现——除了中午的两个包子,还没吃饭呢!   “哎哟,瞧我,可把曼青饿着了,走,咱们收了摊子,下馆子去!”老太太难得这么大方和开心。   李曼青坐在凳子上抹汗,还好她中途回家搬了两个凳子来,不然她这腰得酸痛成什么样啊。“馆子就别下了,等下星期丰年回来,爸和丰梅也来,咱们再全家一起去。”   老太太笑得开怀:“走,管他们做什么,男人不在家女人就不能吃好的了?这都新社会了!咱娘俩自个儿去,你想吃啥咱们就吃啥!”死活硬要拖媳妇去,“奖励”她。   曼青没法子,也只得先搬了东西回家,洗过脸手,去以前吃过那家,婆媳俩点了一荤一素一汤,吃得饱饱的,顺道又给她买了几斤水果回家。   婆婆心心念念要买那天她说好吃的那种青苹果,但天色晚了大家都收摊了,走了两条街都没看见。   老太太懊恼不已:“小峰那熊孩子,浪费那么多,下次再来我得收拾他一顿,他爸妈也是不着调的,这么大的孩子还惯着,以后有他们受的!”   曼青心道:婆婆诶,您可真说对了,那小子上辈子就是坐牢的。   但二姑姐的坏话婆婆能说,她却不能多嘴,只一笑而过。罗翠珍也愧疚得很,媳妇怀着唐家的孙子,被那臭小子乱说,要不是看在闺女份上,自己又刚出院,她都恨不得揍他一顿了。   “曼青,妈知道委屈你了。以后他们再来,我让你二姐好好教教他,不教规矩了以后就别跟咱们来往了……你别多想,在妈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   曼青笑着点头。   是啊,两老待她确实好,确实是跟闺女一样了,她还能有啥要求?那天的事她是生气,但她知道上辈子婆婆就是活活被气死的,在这种小事上,她不想再气她。至少要收拾他们也得等婆婆身体好了,或者挑个她不在家的日子再说,才刚做手术出院,她只能忍忍了。   此事不提,回到家,婆媳俩在电灯下数起钱来。   “呀!你没数错,这真有三十六块?”婆婆难以置信。   三十六块什么概念?快赶上唐丰年半个月的工资了!   李曼青点头,还有几毛零钱没算呢,她也没想到真能有这么多。刨除成本也还净赚三十块呢!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炸洋芋,居然能卖这么多钱!   此时的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看来上辈子那些卖炸洋芋全款买房的新闻是真的!不是哗众取宠!只要找对了地儿,人流量大,生意怕是不用愁的。 第34章   有了这个意外的良好开端, 接下来几天, 婆媳俩都早出晚归,中午饭也不回家做了, 直接在客运站附近吃点, 要么下馆子, 要么是米线包子大饼,凑合一顿。   曼青肚子大了,老太太也心疼她跟着出门, 说过几次让她别去了,她一个人也能卖,动作慢的话少卖点钱也没关系。   但曼青担心的不是钱的问题, 而是怕上次卖菜的悲剧又重演, 每天跟着出门,平时没客人就远远坐开,尽量不闻那油烟味儿,实在累了就回家睡个午觉。   持续了一个星期, 孩子胎动各方面都正常,她不止不觉着累,而且还因为白天有事做了, 晚间一沾枕头就睡着,梦都不做一个。   人反倒愈发精神了。   八月的包谷还绿油油的, 正戴红须, 公公和丰梅回去了几天, 把草给锄了, 化肥放完,就转回莲花村……顺便又背了两篓瓜菜米肉。   “嫂子,妈说的是真的吗?你们真去卖炸洋芋了?”丰梅回去干了半个月的农活,脸蛋和胳膊晒得通红,人也黑了一个度。   “去去去,小丫头,你老娘还会哄你不成?”老太太笑得红光满面,丰年出事这近半年的时间,这回她终于发自真心的,毫无负担的笑起来。   “喏,这是你嫂子跟着我出摊卖的,六天时间卖了一百三十多。”老太太把一沓整整齐齐的钱掏出来放桌上,头两天大家图新鲜,每天都能进账三十多,后面过了那劲头生意虽没那么好了,但也能保持在十七八块。   丰梅看了一眼红红绿绿的零钱,就缠着要吃土豆,曼青起身,准备去厨房做点给她尝尝。   老太太却把她留下:“曼青等会儿,我把钱给你,你收好了。”将桌上那沓纸币推过去。   曼青大惊:“妈这是做什么?钱不一直都是你们收的嘛。”又真心诚意道:“你们收着,比我们自己收还存得下钱来。”反正以他们对孩子的期待来看,等孩子出生了一切吃用他们都不会吝啬。   她本人是花不了多少钱的,大头还是在孩子身上。   “我们也老了,还有几年活头都不知道,拿了钱也没用,况且这还是全靠你出的主意,你出的力呢,让你收你就收。”   “你收着,想吃啥就自个儿买点,别管我们,你们年轻人喜欢吃的我们也吃不来,有时候也顾不了你们口味。”老太太想起卖的炸洋芋,偶尔吃几块还行,吃多了她就舌头尖又辣又疼。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曼青满心的熨帖。   本来她也不收,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二姑姐一家来,尤其是那天早上跟老人不知道说了啥,哭得双眼通红……就当她小人吧,以后老人孩子都得花钱,还得赔偿季老板损失,担子确实很重。   见媳妇收了钱,老两口这才笑起来。   第二天,公公说要回大平地去挖洋芋,唐家地里种了不少,前几天还嫌吃不完,给邻居送了几篓喂猪呢。现在想想,不就跟把钱往大河里倒一样浪费麽?   “爸,要不你回村里问问,有谁家要卖洋芋和菜籽油的,咱们也省得外面买……价格你就比着咱们在县里买的,比那价低点就行,让他们帮你送出村也省力!”因为还要多加运费呢。   唐德旺一想也对,像老婆子说的,这生意肯定能长久,以后肯定要长期买洋芋的,跟外面是买,跟村里人也一样买,还能落两句好话。   当即,老两口商量着去了。   李曼青吃够了洋芋,见院角那几株丝瓜开始有婴儿臂粗,正是鲜嫩的时候,昨天买回来的豆腐还有,被婆婆拿清水泡了,正好可以烧个丝瓜豆腐汤。   光想想,口水就控制不住了。   于是,唐丰年进门看见的就是自家小媳妇一面心不在焉的削丝瓜,一面猛咽口水的场景……怎么跟几天没吃饭似的。   “饿了?”   “嗯?”   曼青一喜:“你回来啦?”一手拿着长长的丝瓜,一手握着一把亮蹭蹭的水果刀。   唐丰年看得眉头一皱,也不说话,赶紧接过刀子,先去洗了手,坐回小凳子上,问她:“还要再刮几个?”   “什么?”   唐丰年觉着他媳妇果真有点不一样——变傻了。   以前多机灵个人啊,现在一问三不知,思想总慢了半拍……不过,她这模样更让他喜欢,也说不出是怎么吸引他的,就觉着这样一个小呆瓜,除了在家好好带孩子就啥也做不了了。   这样也就不会跟谁跑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丝瓜,不小心碰到她软乎乎的手,有些惊奇……怎么会这么软!他们虽然孩子都有了,但却从未牵过手,顶多不小心触碰到一下,她就火速的避开。   刚开始他也想偷偷牵一下,但被她骂过两次“臭流.氓”后就再不敢碰了。   果然,女人怀了孩子,性子都要温和许多——他归咎于此。   “怎么手是绿油油的?”   曼青一愣,这才发现整个手掌心都是绿的,因为丝瓜还嫩,她舍不得削一层皮,只轻轻用刀刃刮,没想到那汁就染手上了。   “要打香皂麽?”   “嗯?”李曼青又愣了。   唐丰年心内发笑,面上却仍一本正经:“洗手要不要打香皂?”他也拿不准,因为她洗脸也不是每一次都打,有时候打有时候又不打,让一个直男来预测他老婆今天洗脸到底会不会打香皂……这真的是个世界难题。   他不知道,自己平时也不是这么纠结的性子,但对上.她,就是会不由自主的放小心,舍不得对她不认真。   “我自己洗吧,你要抢活干就好好干。”   她想抽.出手,但他貌似没怎么用力的大手,她却换了几个角度怎么也拿不出来。   似乎是不满她的“挣扎”,他用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抚了两下,就像大人摸小孩子头顶一样,顺着发丝轻轻揉按……   李曼青不自在的红了脸,想要说他什么,又怕屋里的公婆听见,就瞪他一眼:“不用你帮我,我自己会洗。”   唐丰年第一次见她这种含羞带娇的眼神,眸光暗了暗,清了清喑哑的嗓子,二话不说就帮她洗手。先挫手掌,手背,再搓指尖,指缝,连指甲肉际也不放过,看着一双绿绿的小手被他洗得白白净净,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而他常年干活,手掌粗糙得很,每一次揉.搓都带来轻微的刮擦感,让她痒得快笑出来。只是毕竟有阅历的女人了,不能让他察觉自己异样,只绷着脸不出声。   于是,唐丰梅从厨房窗户里看出来,见嫂子“气鼓鼓”的,哥哥也“板着脸”帮她洗手……看来两人又闹不愉快了。   她叹口气,这种情形以前可没少见,她哥也不知是不会说话还是怎么的,总惹嫂子不开心。嫂子平时待她也挺和气的,怎么到她哥身上,就不那么好相处的样子?   *****   晚间,唐家人正吃着饭,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大家都奇怪:“这时候谁会来啊?”   老太太歇了碗筷,心神不宁,“怎么我这眼皮老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丰莲和丰菊那儿……”   李曼青曾看见她揉左眼,就宽她心:“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咱们家这是要有喜事了!”   果然,门口进来的是丰梅高中同学,叫孟玲玲,家住县城边另一个村,以前来找丰梅玩过。   那小姑娘先跟众人打过招呼,曼青忙去给她拿碗筷。   孟玲玲道:“曼青姐别忙了,我吃过才来的。”又问丰梅:“你去看了没?你考上啦!”   “啥?!”   “我就说你要去看了肯定会去找我的,果然……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上点心?我要有你这么好的成绩,巴不得一天去看十次八次呢!”孟玲玲恨铁不成钢,在她背上拍了两把。   李曼青迫不及待问:“我们家丰梅上啦?上了哪个学校,啥专业?”   所有人都热切的看着小姑娘,把她看得都害羞了,支吾道:“省城大学,还是地矿呢!她最想读的考上啦!”   众人大喜,他们老唐家终于要出个大学生了!   丰梅也激动得小脸通红,拉着孟玲玲的手都在颤抖。曼青知道她想亲自去看看,正好现在天也还没黑,就道:“想去就去吧,碗我来洗,记得看一眼就赶紧回来啊……对了,也瞧瞧芳菲,看她上了哪个学校。”学霸外甥女肯定是榜上有名的。   “玲玲,看了跟丰梅来我家啊,姐给你们炸洋芋吃!”   两个小姑娘一面答应,一面跑出去。   “老婆子,去,把我的杨梅酒提来,我要跟丰年喝两杯。”   平时公公喝酒,婆婆都要念叨几句的,今天高兴得一反常态:“好!我也要喝两口!待会儿我要喝醉了,就得辛苦曼青收拾一下了。”   难得他们高兴,曼青也不劝阻,去厨房给他们炒了一盘花生米来。   老两口开始忆苦思甜,说以前自家在大平地怎么怎么受欺负了,吃了张三李四的什么亏了,被坑了些什么东西啦……估摸着都是老人的通病,唐丰年听得耳朵起茧,曼青却津津有味。   她只知道婆婆的娘家是罗有秀家,往日里逢年过节也不来往,却不知两家人还有那三亩田的纠葛……怪不得当年她跟着罗有秀在外面,从来没听他提起自己亲姑妈的事。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看不起咱们老唐家外来户,连我亲哥嫂都不是个东西……现在好了,我罗翠珍的闺女是大学生了!以后有工作了,气死他们!”   老太太喝了半盅酒,说话就随性多了。   唐德旺也难得的开口:“是啊,丰梅丫头可让咱们扬眉吐气了,不止她上大学,以后咱们孙儿男女也上,大学以后还有啥?反正什么最高就读到啥!”   曼青接嘴:“还有研究生,博士和博士后呢。”   “对,就是这些什么生什么士的,有多高就读多高!”   曼青笑起来,落日余晖里的公公难得的高扬着头颅,脸上是喝酒后的兴高采烈。这个农村汉子平时给她的印象就是木讷少言,跟婆婆比起来,不发火也不怎么表露情绪……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的情绪。   其实,他也跟婆婆一样待她好。   殊不知,她在看别人,却也有人在看她呢。   唐丰年见她满目欢喜的看着父母,眼里是感激和钦佩……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从来只会低着头吃自个儿的,顶多问到她了,才抬头说两句……以前的她像一只迷途的羔羊,离了母羊的庇护,被关到一个陌生的羊圈中,有害怕,有逃避……更多的是抗拒。   现在,她虽然还是羔羊,白白的,瘦瘦的,大眼睛水灵灵的,但……怎么说呢,仿佛是开始把这个羊圈当自己的家了。   嗯,这样挺好的,她人都是他的,心也得是他的。   两个小姑娘都听话得很,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怎么样?”曼青觉着自己比人家两个高考生还紧张了。   “我真上啦,芳菲也上啦,是首都的政法大学,法学系!”   别人不知道,曼青却是吓一跳!   乖乖,那可是真正的名牌重点大学啦,还是王牌专业,她那个小脑袋瓜里到底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不行,等她下次来了,她得好好问问她,都是怎么学的,以后也教教自己孩子。   大姑姐一家都心想事成了。   “这么厉害?那怕是状元了吧?”   “可不是,咱们县一中的状元了,县里肯定也是她第一!”丰梅也开心,又遗憾,“可惜她不在这儿,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知道消息。”   老太太打包票:“没事儿,明天或后天你大姐就要进城送菜了,我告诉她也一样的。到时候让芳菲来玩几天,你们好亲近亲近,以后她去首都了,可就不容易见面了。”   老太太虽没去过,但也知道首都城市那肯定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诶不行,我闺女考上大学了,咱们得回村办酒!给那些人瞧瞧……”见孟玲玲还在,老太太就没继续忆苦思甜。   曼青赶紧去厨房,刚才切好的土豆还泡在水里,她捞了小半盆出来沥水气。   “放着我来,你回房休息吧。”唐丰年接过盆,又道:“我提回的袋子里有个新枕头,晚上给你垫上。”他上次就注意到她偷偷捶后腰,问过矿上食堂大姐,都说肚子大腰受不住。   曼青一笑:“没事,就是要多动动,不然到时候不好生呢。你去帮我拔两根葱来,芫荽别摘了,玲玲不吃那东西。”   唐丰年一顿:“你怎么知道?”似乎是在期待什么,心头有点微热。   “她来玩过几次啊,聊天时也会提到啊,这么明显的事,怎么可能记错。”   “哦。”   男人面不改色出门,心头却有些不爽,她能记得不相干的人,人家不吃芫荽她都知道,那他……   为啥刚才桌上的蘸水里会有芫荽啊……他也不吃的。   农村孩子没那条件,一般都是有啥吃啥,葱姜蒜这些调料品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很少有不吃的。而唐丰年就是个异类,从小不吃芫荽和折耳根,刚开始连薄荷都不吃。   上辈子两人没啥交流,李曼青确实不知道他不吃芫荽,这一世,他没说过,唐家人也没提过,她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所以,等曼青炸好洋芋,一回头,见男人不声不响站在身后时,还被吓了一跳:“葱洗好了没?”   他不出声,递上一把青翠欲滴的小葱。   曼青接过,放砧板上“叨叨叨”开始切开。因为觉着他有点奇怪,趁切葱时候还转头看了他两眼。   唐丰年那心都提起来:就不怕切到手麽?他哪里还顾得上闹别扭,赶紧过去接过她的菜刀。怎么女人切菜可以不用看的吗?   “我来切吧,你看洋芋是不是焦了。”   曼青果然又去看洋芋,锅底上是有几块焦了,炸的金黄焦香,她还更喜欢吃呢!不过怕上火,也只能放心里想想罢了。   等她回过神来,看着砧板上前后不一样的小葱……她切的细细碎碎的,他切的得有一寸长……这葱是佐料啊,又不是要炒肉!   她忘了他从小就没做过饭。   “酒不喝了?”怎么跟门神似的站我身后。   “嗯。”   “怎么不喝了,爸还没喝够呢,你再陪陪他呗。”   唐丰年皱着眉: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以前最讨厌自己喝酒的。   “我不吃。”   “哦……不吃啥?”   “不吃芫荽。”他就当她是不知道,先告诉她一次,以后,如果她还记不住……他会狠狠“收拾”她的!自个儿男人的事都记不住,记外人倒是准。   “好,知道了,快进去吧。”说着也端了洋芋进屋。   两个小姑娘都还没吃过呢,才吃一块就赞不绝口。   “嗯,好吃,曼青姐怎么想到的,真好吃!”   “我嫂子可厉害呢,会的可多了,还会做面包呢,以后你也来我家吃面包!”   孟玲玲刚答应完,又有些伤感:“都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读呢,大专我妈怕是不会让我读,可费钱了,还不包分配。”   原来她只考上省城一所大专的会计专业。   曼青忙安慰她:“放心吧,你妈肯定会让你读的,会计可吃香了,不包分配也没事,自己找工作也好找,工资还高呢!”   几人说笑几句,天就黑了,老人不放心让孟玲玲一个人回去,让唐丰年送送她。   李曼青见丰梅争着去洗刷,她也乐得轻松,洗漱好就躺床上去。这几天天天在外头卖洋芋,已经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了,才八点半呢,就呵欠连天。   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身旁有人躺下。   “回来了?送到家了没?”   “嗯。”   “那就好,快睡吧。”说着,她就翻了个身,面朝唐丰年侧躺着。   唐丰年已经被她“调.教”成习惯了,每次睡前都要洗刷干净。今天也不例外,头发还是潮的,他就急慌慌跑进屋了。曼青一转身就闻到股洗发香波的味儿,清香得很,瞬间就清醒过来。   “还洗头了啊。”说着自然而然伸手摸了把,“怎么还是湿的,等擦干再睡。”   唐丰年不动。   曼青只得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她作浴巾用的大毛巾,“来,我给你擦,快坐起来。”   唐丰年依然不动。   李曼青就去拉他。没想到还一拉就轻轻松松拉起来了,不止起来了,还顺势一把搂住她脖子,嘴巴凑在她耳朵上。   呼出的气热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喝酒的关系,还是天太热,李曼青觉着她耳朵要烧起来了。赶紧红着脸推他:“把头抬起来,还擦不擦头发了?”   “不擦。”说着拱她耳朵。   有什么软软的热热的触感,她耳朵愈发红了,那一圈又硬又刺的胡茬,摩得她耳朵发痒,连带着左颊一片都烧起来。   “你……你别胡闹……不擦……”下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因为他拱了耳朵不算,又拱到脖子上去了。有短又硬的头发戳在脖子上,不疼,却痒。   “快别胡闹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男人没声音。   她依然只穿他的衬衣当睡衣,仿佛月上轻纱,朦胧又魅惑……他却觉得碍事极了,恨不得一把扯下去。想着,脑袋越拱越往下,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曼青想要推他,手才碰到他灼热的皮肤,就吓得缩回来。   “还站得住麽?”他喑哑着嗓子。   “确实……有点儿站不……啊!”话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打横抱起。   “快放我下去……你儿子恐高!”她那么大个肚子,总觉着害怕,一百多斤呢,万一他抱不住怎么办?失了手可不是好玩的。   他不止不放,还使坏的故意轻轻动了一下:“嗯,重了。”其实双臂绷紧了,一点儿也不敢放松,故意动一下,装作是在“颠”……挺幼稚的。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得好像他以前抱过她似的。他们名义是夫妻,可却还从没亲密到正常夫妻的程度……除了生孩子那件事儿。 第35章   曼青被他这句“重了”逗笑, 两辈子加一起得五六年了, 他明明就没抱过她,还装得有模有样。   “你都没抱过我……怎么知道我重了?”等他放下来, 她笑着问。   却不知道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果然, 男人就只听见前半句——“那以后一定多抱抱!”他求之不得呢!果然女人怀孕了就是不一样, 要换以前,这都是不敢想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红了脸。   “嗯?哪个意思?”   李曼青觉着,自己再跟他掰扯下去, 只会越描越黑,还是换个话题吧:“矿上重新开工后怎么样?”   “挺好的。”他不肯多说:“别浪费时间了。”说着就凑到她耳根,哈了几口热气。   自从他回来, 先是老太太出事, 后来又愁自首的事,再然后又去矿上半个月……这是第一次,什么事也不用想,两个人安安心心躺床上。   她不多想, 他却没法子不多想,一会儿是她头发的香味儿,一会儿是她身上说不出的味儿……可她明明每天都洗澡的呀, 到底是什么在香?   “你洗脸了?”   “嗯。”废话,谁睡觉不洗脸啊!   “打香皂没?”   曼青扶额, 他这话怎么感觉怪怪的, 今天收摊收得早, 一回来就洗过澡, 所以睡前就没用香皂了。   “那怎么有股味儿?”   闻言,李曼青以为是后来炸洋芋染的油烟味,就抬手自己闻了闻……也没味儿啊,衣服都是换过的。   哪知,就这么一抬手的功夫,他就一把拿住她细白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的举到头顶。不过怕她翻脸,他都轻轻的虚捏着,让她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活动。   果然,她就试着动了动:“快睡觉,别胡闹了。”   “你是我媳妇儿,什么叫胡闹?”他伸过大半个身子来,没有压到肚子,头就在她脸上。   李曼青知道他的意思,但他们终究是二十年没见了,就比陌生人好那么一点点,要亲密……她心里还是不自在。   “嗯?”他紧紧盯着她,见她没有翻脸,那就是不生气了,心内大喜,又跟着往下压一点,慢慢的觑着她眼色,见她只是难为情,没有以前的厌恶,胆子就愈发大了。   趁她注意力在脸上,一副生怕他亲下去的模样,他突然就松手。曼青动了动手,也没觉得哪儿不舒服,算他还知道轻重。   突然,感觉胸前一紧,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去……还用力摸了摸。   李曼青顿住,“诶,你别……”   他赶紧停住,小心翼翼问:“弄疼你了吗?”说着又轻轻抚了抚,像在给小猫顺毛一样。   见她摇头,他的胆子更大了……不疼就好,不疼他就好好感受一下。原来它们是这么软啊,又饱满又柔软,一只手完全握不过来,真像两只有柔软皮毛的大白兔。   嗯?大白兔?!   他这形容……还好李曼青不知道,不然一口老血得吐出来。   “别……孩子呢,医生说不能……”她想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他手看着没使力,她也不疼,可要推却又推不开,像牛皮糖一样黏在上面。   “我知道,乖,我只摸.摸。”心里暗暗补了句:老子结婚快三年了还没摸过呢!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可能是为了弥补婚后三年还不能过手瘾的遗憾,唐丰年真的是极尽所能的“折腾”。李曼青见他嘴边一圈青黑的胡茬,看着怪可怜的。她知道男人憋太久了不太好,那就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体谅体谅他吧。   说服了自己,她就闭了眼,不敢看他,心想他“折腾”一会儿也就放过了,像小孩子,突然得了个新玩具,总得先玩一会儿,玩够了自然就丢开了。   哪知这是个乐此不疲的“孩子”,不止手上“玩”,嘴里还要叨叨叨,一会儿“怎么会这么软”,一会儿“我能看看吗就看一眼”“你是我媳妇儿怎么不给看”,一会儿又是“明天不想去上班了”……当然最后也没能看,仅限于过手瘾。   李曼青:……   唐丰年真是个傻子!   两人折腾大半宿,也就睡下了。如果不是半夜被热醒两次,这一觉还是睡得挺好的。   等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身旁早没人了,一看表已经快九点了。想到今天要出去卖洋芋,她居然睡过头了!这可耽搁了多少生意!   等她穿好衣服出门,见厨房里昨晚收回来的风炉油壶都不见了,应该是婆婆自个儿出去了。   她赶紧洗脸刷牙,再怎么赶时间也不能饿着孩子,正好厨房灶台上还炖着碗热乎乎的面条,放得太久已经软和了,吃进嘴正好软软烂烂的,入口即化。   “爸,我妈出去卖洋芋了麽?”公公进厨房来喝水。   唐德旺也不看她,拿了把砍刀劈柴:“出去了,丰梅也跟她去了。”   既然有丰梅帮婆婆出摊,李曼青放下心来,面条也不急着吃了,先去隔壁房间舀了一小块腐乳来,这段日子喜欢吃口味重的,像什么豆瓣酱腐乳酸腌菜,老太太做得都很合她口味,每顿饭都要下一点。   等吃完这顿迟到的“早点”,距离午饭时间还早,她又把屋里屋外都打扫一遍,土院子泼点水,慢慢的尽量压着灰扫干净,又去后院菜园里看过,见每一圃都被老太太锄得干干净净,一根多余的杂草都没有。   她毫无下手之处。   婆婆太勤快了,家里院里凡是她能看见的地方,都没活儿干了。   *****   且说唐丰年那头,一大早的起了就出门,老两口和丰梅以为他们两口子还睡着呢,也没吵他们。而李曼青这头,却又以为他大清早上班去了。   他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先去吃过早点,又去县西边茶楼,喝了半小时的茶,连续换了两个包间,终于来了个穿西装的小伙子,正是季老板跟前的小刘。   还好县里没熟人,不然肯定要奇怪了:这小子不是刚和云喜煤矿闹掰吗,怎么两人还有来往。   只不过,他们也只是在包厢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就相继离开了。   唐丰年心里有了数,一路走回家,快到路口的时候,想起他妈昨晚说的,那种青苹果买不到,又折回县里,跑了两条街,可终于让他找到了。   既然她们都说不容易买,那就多买点吧!   于是,正在看书的李曼青就见男人抬了满满一箱青苹果回来……他是不是傻啊?青苹果放久了就不酸了!不过心里却觉着甜丝丝的。   等唐丰年恋恋不舍回了矿上,唐家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丰梅好像卖洋芋卖上瘾了,有时候老太太还没起呢,她就先把东西全收拾好了,只等着她妈起床就出门。   越是到孕后期,晚上睡觉越是不舒服,不是膀胱被压得想上厕所,就是胃被顶得难受,吃不下什么,还容易心慌心跳……这不,才半个月呢,所有人都说李曼青没以前白胖了。   这天,她正在葡萄架下一面走,一面看书呢,老太太跟人说笑着回来。   “曼青快瞧瞧,这是谁来了。”   “呀!妈,你咋来了?”   刘莲枝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还不欢迎你妈来啊?哟,怎么脸色不太好?”她才四十出头,皮肤白净,性格又外向爱说笑,看起来跟大姑姐唐丰莲差不多大。   站在罗老太太跟前就像两代人,不像亲家母。   曼青笑着接过她妈手里的东西,又是满满几袋水果和豆奶粉,后头婆婆手里还提了满满一箩鸡蛋。   “亲家母也太客气,人来就行了,还买这么多东西。”   “应该的,你们也别客气,我这丫头什么德行我最清楚,这几年肯定让你们操心了……唉,也是没办法,我们老两口也只养了她一个闺女,小时候没舍得教,现在只能你们多担待了。”   “哪里哪里,曼青是个好媳妇,谁见了都得夸两句呢!”   曼青也笑起来,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遇到这么好的老人,不好意思听她们继续夸,就接嘴道:“月份大了,睡不大好。”解释她这段时间为什么脸色不好。   “看看吧,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现在自个儿怀过,才知道当年我们养你们有多不容易。你现在条件可好,要啥有啥,我们那年代,大肚子照样挣工分……”   巴拉巴拉,亲家母两个又开始例行的忆苦思甜。   李曼青赶紧回屋给她们倒了两杯温水来:“哎呀,妈你一来可好,慢慢聊,我去给你们热饭。”   “别忙活了,我来不及吃,待会儿还得家去呢,你嫂子那不省心的,前几天刚做了小月子,还指着我回去伺候呢。”   做小月子说的是小.产或者堕.胎后半个月的修养时间,曼青一惊:“怎么嫂子……”她上辈子完全不知道有些事。当然,上辈子的这时候她已经在省城了。   刘莲枝叹了口气,罗老太太知情识趣,说去看看菜园子,人就闪了,她虽然好听八卦,但人家李家的家事,她也不好赖着听。   “唉!你嫂子可真让人不省心!自个儿生养过的,两个月没来事儿了心里没点数,还跟着你哥下河捞鱼,被凉到了,都见红了才知道……晚了!”   捞鱼这事李曼青有印象,她小时候也没少干。每逢六七月份,田里用水用得差不多了,得赶在雨水来临前把蓄满的坝塘给泄.了,不然突然一场暴雨发了山洪可就糟糕,坝塘耐得住还好,耐不住的要被淹没或者冲垮,从上游开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往下游蔓延……到时候毁的可就不止一两个村了。   所以村村寨寨都会赶在雨季前泄洪。   而泄洪泄到底上,就会剩下不少鱼虾,那时候也没人专门搞养殖,都是纯天然野生的,无主之物全村都可以去捉,谁捉到算谁的。所以家家户户倾巢而出是常事。   只是,她没想到,嫂子也会去。而且还……   “怎么嫂子也去?”   “嗨,还不是嘴馋惹的祸,自从你哥没了工作,家里风吹树叶不进门,没肉吃她就馋了,听说放水捉鱼了,跟只猴子似的比你哥还跑得快!”   李曼青:……   她妈这张嘴啊,她实在想象不出历来稳重的嫂子像猴子的情景!   “既然这样,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来你女婿家又不是去外人家……待会儿记得把鸡蛋和豆奶粉提回去给嫂子补补吧。”   此时,刘莲枝才想起来女婿的事:“刚听你婆婆说,丰年没事儿了?”   “嗯。”李曼青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版本给她说了,少不了又是一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我哥工作现在还没着落麽?”   “可不是,糖厂倒闭了,他都闲了一年了,你爸又要天天吃药,你侄子马上就上幼儿园了……”   李曼青耐着性子听她叨叨半天,才道:“听说连安乡里有人要办个糖厂呢,我哥高中毕业,看能不能进去找个班上上?”她不好说是季老板办的。   反正以他哥的学历和工作经验,不用有熟人也能进得去,况且他们唐家和季老板这“熟人”可熟得尴尬极了,除非迫不得已,她也不好开这口。   “果真?是你在县里听说啥消息了麽?前两个月我们也听说要办糖厂的事儿,听说还是个煤老板去办呢……可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又停工了。”   停工?李曼青皱眉思索,难道是又反悔撤资了?   不过凭直觉,季云喜不是那种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人,难道是什么事耽搁了?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能耽搁他商业地图脚步的事,要么是不可控的抵抗,要么是更大的利益。   既然,唐丰年都回去上班了,矿上开工了,那不可能是阻碍,肯定是遇到更大的利益了。   以她的见识和阅历,承包私矿就已经是巨大利益的买卖了,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生意的利益更大……索性也丢开不去想了,反正所有人好好的就行。   “那行,去不了就算了,妈回去问问我哥,丰年过段日子要去深市,看他要不要也去?那边工资要比咱们云岭省高多了。”   刘莲枝一听就拍着胸脯保证:“肯定的!这么好的事谁会不去?他就是不去我也拿根绳子给他绑去咯!”   李曼青:……   先同情哥哥三分钟。   果然,刘莲枝只坐着聊了会儿天,喝了两杯水就急匆匆走了,说是下个月估摸着她快生了,她再来,到时候捉几只老母鸡来。   李曼青心头发笑,她妈这张嘴就是这样,嘴上抱怨她嫂子怎么怎么的,心头却挂念得很,好不容易来瞧她一趟,也脚底抹油的赶回去照顾。   关于季老板糖厂又熄火的事儿,她听过一耳朵也就罢了,没再放心上。   没几天,卖洋芋回来的丰梅在饭桌上道:“听说大渔乡有家煤矿被匿名举报了。”   曼青心里担心是唐丰年所在的矿,就停下筷子,“听说是哪家没,你哥没事吧?”所有人都被那场矿.难吓怕了,一眨不眨的看着丰梅。   “好像跟我哥他们没关系,说是叫什么东升还是什么的,规模挺大,号称大渔第一大私矿的,说举报就被举报。”   老两口不懂,以为被举报就是要坐牢了,叹道:“唉,你说人家做这么大生意,每天流水样的进钱,还不是政.府说抓人就抓人,还是咱们做小生意的安心,顶多车站里交点摊位费……不用坐牢!”   前几天,有穿着车站工作人员服装的人来收了她们二十块的“税”,反正也就一天收入,唐家人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税,也还是乖乖交了。老实人们觉着,只要不撵他们走就好。   保住摊位就是保住了饭碗。   “知道是举报什么吗?总得有个由头吧。”   “安全操作没达标,听说是连下井的氧气瓶都没有……”而且最主要的是这几年还“悄悄”死了好几个人呢,这句丰梅没敢说,怕吓到他们。   死了人就威逼利诱,强行封口——这在哪儿都是要完蛋的节奏。   然而,事情还远不止于此。   到了九月底,听说县里去人查了,果然是不达标,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前死过人的家属,不知道怎么又“突发奇想”告到县里去了,本来已经威逼利诱封住的口,又把那些事儿给供出来。   就连李曼青这个不出门的孕妇都听说了,看来是闹得满城风雨。   这年头都是下头不告,上头不管,只要告上去了,那县里就得派人来查,这一查不得了,居然查出东升偷.税漏.税来。   这可不是小事。   一座私矿,尤其是号称大渔乡乃至整个宣城县第一大的私矿,一年光煤炭上的流水得走多少?曼青不敢想,也没想过这问题。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家宝藏租给你开采,你还给我耍马虎眼?因数额巨大,县里不敢处理,往上报到省里,省里专门成立了工作小组,必须查,往死里查!   不止东升被查了个底朝天,全县所有的私矿都要查。但这种事历来都是谁屁股底下有屎谁遭殃,其他煤矿或多或少都有点水分,但本地人胆子小,都罚了款就没事了。   只有东升是“艺高人胆大”,差的过分了,听说公.安局的直接上矿抓人了。   而这么多矿里,只有云喜一家“幸免于难”,不知道是本来就干净,还是提前有准备,把屁股擦干净了……反正据说到了年尾,云喜煤矿还评上个最佳什么单位来着。   县里闹得满城风雨,唐丰年也没回来,唐家人只知道云喜煤矿没事,那就他也没事了。   其实就是云喜不干净,也跟下头挖煤工人没干系。此时的唐丰年,正在季云喜办公室。   成了这么大的事,小刘终于不再看他不顺眼了,“这次干得漂亮,直接让那王八羔子翻不了身!”   唐丰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一开始他也有点怕,害怕会诬陷、冤枉了好人。可等他真的去了东升煤矿,才发现保安说的一点不夸张,甚至还只说到了皮毛。   它最大的问题在于不拿人命当回事。他也算死过一回的人了,见了他们那比云喜还宽大几个倍的井底,随时无人应答的升降机都头皮发麻。   他过去还打听到,“悄悄”死了那几人真是死得冤,下面拉绳子,上面没人……就因为没到点儿,看管的人也不在意。据说那几人的家属还被威胁,老农民连字都不识,被强拽着按了手印。   到头来上面到底写了啥,谁都不知道。   所以,让他搜罗证据,暗中协助举报人,他都问心无愧,反而有种“替天行道”的正义感。   当然,最后那几家人去闹,也是他找上门出的主意……没想到顺水推舟又助了季老板一力。季云喜趁机拿过东升的矿,把它的工人从上到下几百人全接收了,成为名副其实的宣城第一私矿。   而停工这三个月的损失,远远及不上他从这次兼并获得的利益,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连个零头都比不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行啊唐丰年,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是蔫坏蔫坏的!”   他笑笑,不过他们都看不出来他在笑。   “对了,老板,那咱们揪出来的内鬼怎么处置?”   季云喜冷笑一声,怎么处置?他高薪聘请的大学生吃里扒外,把他正鼓捣焦化厂的事一股脑全漏给东升那边了。这次停工这么久,其实唐丰年三人的事只是一个诱因,他明明已经解决好了,最主要还是东升也眼馋他这点子,想法子打压他捅他刀子,所以才被耽搁这么久。   “咱们做生意的也要讲法,不是有个什么侵犯还是泄露商业机密罪?得让他付出代价。”   小刘答应着去了。   一时,屋里就只剩唐丰年和季云喜。   “以后有什么打算?”   唐丰年正色道:“等孩子出生就下深市。”   “嗯。有想过回来吗?”   唐丰年知道他还是想让自己再回云喜煤矿,但他见识了东升的事后,知道这世上赚钱的法子千万种,他不会再选这种最危险的了。   因为他有父母,有妻子,还有了孩子。   终于,他不再欠谁的了,从今天起,他可以抬头挺胸,做回唐丰年了! 第36章   九月初, 老唐家风风光光的回村里给丰梅办了场升学宴。   因曼青肚子太大, 进出村不便,所以就让她留在莲花村, 该买该洗的, 都在莲花村提前洗好, 到了正日子头一天再包车拉回乡里去。   要办升学宴,唐丰年自然也从矿上回来了。   “你怕不怕?要不我让妈留下来陪你吧。”他作为家里唯一的壮劳力,肯定要回去挑大梁的。   “这有什么怕的, 我把门户关紧了就成。这么大的日子,妈怎么能缺席?”她知道老太太的心病,这次花这么多钱可是要决心“扬眉吐气”一回的。   “再说了, 要有事我就大声喊, 隔壁婶子会过来的,你就放心吧!”   李曼青知道“远亲不如近邻”,现在大家住土院子,一家一户只一墙之隔, 平时有个啥好分的水果菜蔬,她都会给左右邻居送点。   你来我往,婆婆在家时还有婶子来串门, 邻里也颇为和谐。   唐丰年点点头,再没多说, 李曼青以为就这么说定了。送走他们, 她一个人在家也跟平时一样, 该吃饭吃饭, 该睡觉睡觉,走之前老太太就已经把菜买好了,够她吃个三五天……反正他们也最多三天就回来了。   可能是肚子太大了,看着触目惊心得很,所有人都劝她多休息,但她知道最好的还是顺产,对母婴都好。为了尽量顺产,她只能多运动,在葡萄架下走来走去,前几天丰梅不知从哪儿给她找了套小说来。   继高中三年的语文数学历史课本都被看完后,她终于不用再看教科书了!   “妈,你们走了没?”   曼青听见是大姑姐的声音,赶紧给她开门。   唐丰莲也被她的大肚子闪了眼,心疼道:“你别走来走去的,赶紧好好歇着吧。”   “爸妈呢?走了没?”前几天就告诉过她今天要回大平地摆酒,她今天进城送菜顺便来问问,可要一路回去。大姐夫和芳菲从刘家村直接去了。   知道他们都走了,唐丰莲念叨句:“怎么这么急,既然包了车就等等我……”省得她自己还要出一次车费。   一面说着,一面搀兄弟媳妇回房,不放心得叮嘱:“你自个儿留点神,肚子痛了赶紧出门上医院,尤其是有下坠感的时候,一定要赶紧上医院。”   这些话婆婆出门前就交代过了,李曼青笑着应下,送走她后,锁好门就开始睡午觉。   虽然已经进了九月,但天气却仍热得很,她一个人在家,不敢开窗睡,只微微开了个缝,热得被子都盖不住。因为热,躺了两个多小时才睡着,最后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一看表,已经快五点半了。   “曼青在不在?”这声音怎么听着像她妈。   “妈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刘莲枝恨铁不成钢,想要像以前一样用食指戳戳她脑门,看见大得惊人的肚子,又忍住。只道:“怎么半天才来?又是在睡觉?”   “一天睡那么久还睡不够吗,别老躺着,起来动动。”   “妈你怎么来了?”家里事不忙吗?   “丰年去叫我,说他们要回大平地办酒,担心你一个人在家,让我来陪陪你。”刘莲枝又心满意足的笑起来,“你姑爷倒是有心了,可别再不给人家好脸色,你能有多金贵?大老远的人家跑到李家村,把我送到乡里,他还得赶回大平地去……”   曼青心内软得不像话,这傻子,等他再回到大平地都得天黑了吧。   “妈放心吧,我都想明白了。”   “你来了,那我嫂子怎么办?”   “她早好了,都能下床干活了。你姑爷亲自上门请的,我能不来吗?”嘴上说着,手上熟练的剥着几瓣大蒜,前院里的茄子又结了一水,老太太忙着卖洋芋,没功夫再去卖三分不值二厘的菜,自家吃不完都送人了。现在新结的是嫩茄子,拿大酱爆了加蒜瓣,特别下饭。   吃过饭,刘莲枝搀着她出门,往县里走了一遭,直走到身上微微出层细汗才回家。   就这么陪她住了三天,唐家人办完酒,唐丰年和老太太匆忙从大平地赶回来。刘莲枝放心不下家里,又见闺女好端端的能吃能睡,想着离生还早呢,就又回去了。   没两天,芳菲这个县状元也办酒了。因为要宴请县一中的老师,所以大姑姐家就把酒摆在县城馆子里,李曼青抱着肚子去吃了一顿。   自个儿身边居然出了个活生生的高考状元,也不知是太高兴了情绪波动大,还是酒席上吃的东西杂了点,当晚才回到家就不舒服。   先是心头烦躁睡不着,到了后半夜开始反胃,清口水不断往上涌,实在忍不住,就在快要吐的前一秒,李曼青赶紧坐起身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她一动,唐丰年就醒了。   李曼青想要说没事,但才一张嘴,就有清口水不受控制的分泌。   “别怕,来把衣服穿上,我们去医院。”唐丰年冷静的声音,也给了她勇气。只见他赶紧叫老太太来伺候媳妇穿衣服,自己赤着上身出门找车。   但伸手不见五指的凌晨三点,除了偶尔有大货车路过,根本就连拖拉机都见不到一辆。正好唐德旺也起了,屋里电灯一开,他赶紧让他爸出去拦车,他当机立断,把前几天用木板拼的手推车腾出来,抱了两床被子来,垫得软乎乎的。   又回房打横抱起媳妇,往院里走。   “不怕,曼青,忍一忍就到医院了。”   李曼青心头翻滚得说不出话来,肚皮一阵一阵的发紧,怀疑可能要生了……但才七个月啊,她还想让他们多在肚里待几天呢,怎么这么不听话。   唐丰年和婆婆推着她上医院,一进医院就叫“医生快,我媳妇要生了!”   有护士揉着眼睛,慢条斯理走过来问:“还能自己走吗?”   唐丰年急了,吼道:“能不能快点,她自己走不了了!”要能走谁还用脏兮兮的手推车推来啊?!   护士白了他一眼:“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你个大男人着什么急?”   唐丰年懒得跟她分辩,俯下.身问曼青:“怎么样,要不我抱你上去?”因为妇产科手术室在二楼。   人都一样,一进了医院,看到医护人员,天然的就多了两分安全感,心也安下来。胃里那股翻腾劲没了,肚皮也没刚才紧了。她慢慢摇头,让他们扶着她站起来,尝试着走了几步,没问题。   反正二楼也没几步路,唐丰年扶着她,慢慢爬到二楼,刚要进走廊,身后就有护士叫起来:“喂!你们做什么?”   唐丰年一头雾水:“不是要去手术室麽?”   “噗嗤!”护士笑起来,大声道:“着啥急,她要生还早着呢!先上去给医生看看。”   等他们花了将近十分钟爬到四楼时,值班医生才说:“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李曼青也不确定,她跟婆婆丰梅坐一桌,明明吃的跟他们一样,怎么就光她不舒服?唐丰年要喝酒,是跟大姐夫坐的,中途见她喜欢百合肉丸,还专门找服务员盛了半小碗送来给她……莫非是那东西的缘故?   唐家确实是没吃过那东西,但她重生前常吃的啊。   “我给她多盛了点百合,是不是这个缘故?”唐丰年沉声道,心内愧疚极了。实在是她眼巴巴看着一盘百合肉丸没了的表情太可怜了,他妈和妹子忙着跟别人说话,没顾得上她,她大着肚子够不着,本来好好喝着酒的人,连酒也不喝了,给她又要了半碗来。   “怪我,以后会注意。”他紧紧握着小妻子的手。   “没事,先观察一天看看。”医生已经见惯不怪,给他们安排了床位,针也不用打。   “妈你跟丰梅先回去吧,我陪她。”   老太太自责:“怪我,顾着跟芳菲她奶奶说话去了。”   她们两亲家母好长时间不见,聊个天也正常,曼青不会真怪她,要怪也是怪自己贪嘴,赶紧让她们回去休息。   她由唐丰年扶着躺病床上休息,等天亮以后医生查房,才说生孩子还早着呢,先回去,反胃不用管,又没吐没拉的,先饿个一天半天的就行了。   果然,回去她也不想吃东西,中途泡了两袋豆奶粉,饭菜啥都没吃,到了晚上就好多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除了饿,什么不舒服都没了,大家见她一会儿就喝完一碗小米粥,知道是虚惊一场,这才放下心来。   九月十号,大姑姐家两口子送芳菲上首都去了。九月十二号,经商量后,去请刘莲枝来照顾曼青,还是由公婆和唐丰年送丰梅去省城。   从坐上班车的那一刻,唐丰年就在担心,他媳妇一个人在家,还怪讲究,他们小两口的床连老岳母都不让睡,母女俩不住一个屋,万一她半夜又闹起来怎么办?   但送丰梅读书他不跟着的话,爸妈又从没出过门,怕到时候在哪儿坐车回来都不知道。   遂一到了省城,几人哪儿也不去,先把丰梅送学校报道,交了学费,勉强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买十点的车票,下午五点就到家。   见媳妇好好的,他也松了口气。   连着几天,他又出去一整天才回来,到家洗过手第一件事就问“肚子里那两个好好的吧?”   李曼青笑起来:“好着呢!原先还怕早产,两个小家伙倒好,要到预产期了还纹丝不动,慢吞吞的一点不着急……以后定是两个慢性子。”   想到他起的名字,“你起那俩名,什么鹤啊雁的,都天上飞的,哪有他们这么慢?”   唐丰年笑得心满意足:“慢些才好,以后都健健康康的。”   “以后我白天要出去干活,爸妈也忙着卖洋芋,你一个人无聊,我接妈来陪你怎么样?”   能跟亲妈在一起,当然是更安心的。但——“你要出去干嘛?不是说不回矿上了吗?”   他朝她安抚的笑笑,虽然看不出来是在笑。“县里要盖百货大楼,我跟同学商量好了,找几个人去工地干活,少说得半年才能完工。”   李曼青一听不是回煤矿,也放心了,问他是哪个同学,家住哪儿的,要不要请人家来吃个饭,要找几个人之类的。   “你别担心,安全得很,离家又近,你要生了我半个小时就能赶回来。”顿了顿,又道:“妈的意思是,等二姐夫地里包谷收完了,让我喊喊他……”   善良的想要一碗水端平的老人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前提是这得不是“外人”才行。以她对二姐夫的了解,上辈子忽悠人家做生意,欠下一屁股债……可别自找麻烦了。   但她不能直说他二姐和二姐夫的坏话,只说:“好啊,等他们地里忙活完了再说。”现在就别去提了,要知道有这么好的事,他比小狗还窜得快呢!   但唐丰年却皱着眉。   “怎么了?你不会是现在就想去叫他吧?人家地里活计没做完,可别耽搁了……”她试着阻挠,心想,实在不行的话她就撒撒娇。   是的,撒娇。   她发现唐丰年只吃软不吃硬。有什么不好跟婆婆开口的,只要跟他说几句好话,红着脸晃晃他袖子,他立马就转头和婆婆说了……关键是还能把她干干净净摘出去。   而且,他好像特受不了她撒娇。有一回,大白天呢,她才问“好不好嘛”,他就忘了她说的啥,抱着她脑门一顿亲,要不是拦得及时,都要亲到嘴了。   “不是,我不想叫他来。”   “啊,啥?!”你不想叫咋不早说啊,还让我想那么多……   “为啥……不想叫他来?”她轻轻开口,生怕说话声音大了,就会勾起他的想法,真叫了他来。   她实在是烦透二姑姐一家了。   “烦。”男人皱着眉,吐出一个字来。   “烦什么呀?他不是你姐夫吗?”心内默默祈祷:唐丰年啊唐丰年,你可千万别叫他,你要敢叫他来干活,我……我就跟你绝交!   她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祈祷”,其实面上的小心翼翼太明显了,那种假吧意思的担忧里,藏着隐隐的欢喜,就叫做——窃喜。   他心内一软,一把抱住她:“别怕,以后有我了,谁也不敢欺负你。”有我给你撑腰,不喜欢谁就不喜欢,不用看谁脸色,听谁嚼舌根子,不让他们上门就不让上门,家里啥事都你说了算……当然,这仅限于小事。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人这一辈子,除了生死,本就无大事。   李曼青不知道这男人怎么莫名其妙就说这种话,生怕他忘了刚说的,倔强着问他:“诶你还没说为啥不叫他呢!”   男人不满,把她脑袋往自个儿怀里按。   李曼青继续挣扎,她要确定他为什么不叫他,还得确定他确实不会叫他,最好是让他发誓真的不叫他。   不是她小气不念情。   如果是大姐夫家里忙得过来,这种好事她肯定劝他叫上大姐夫,但二姐夫……就他那尿性,去了偷奸耍滑,让唐丰年这个叫去的人怎么做人?他出个什么纰漏,都得帮他兜着擦屁股!这还是轻的,顶多不要他干了就是。如果他借机和什么人狼狈为奸,拱下小舅子这个“包工头”的位置去,那岂不是白送他便宜了?   这份差事是唐丰年早出晚归花钱又花人情,找了同学才说下来的,有两天晚上还喝得酩酊大醉呢。让他坐收渔翁之利?她不能让唐丰年冒这险。   是自己的,就得牢牢捏在自己手里。   “你一定要听吗?”他憋着笑。   “那你亲这里一口,我就告诉你。”他眯着眼睛指指自己嘴唇。   因为整天在外头跑,风吹日晒,他的嘴唇干燥得都起皮了,颜色淡淡的,不薄不厚,尤其是和周围一圈胡茬比起来,没啥存在感。   曼青红着脸,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似的,什么亲不亲的,不说拉倒,她还不想听呢!李曼青转头就想走。   “诶,等等,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就亲你男人一口都不愿意,总有收拾你的时候!   “那你说吧,为啥?”她得意的挺着肚子,故意挺了挺胸。   哪晓得这动作却让那儿更明显,男人偷偷咽了口口水,挨着她耳朵,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你不喜欢啊。”   李曼青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心头那股遮遮掩掩的窃喜,一下子就冲出心田,咧嘴露出四颗白净的牙齿来。   随即,想到自己这欢喜太明显了,人家可是亲姐夫呢,她应该藏着点……嗯,对,藏着点!又咬住嘴唇,故意虎着脸,“啊喂,你说什么呢,叫不叫是你的事,可别扯上.我啊!”   她眼里的欢喜实在是太明显了。唐丰年突然觉着,在“讨好她”这件事上,他终于走对了一步,没有再做无用功了。   把她不喜欢的人也当作自己不喜欢的人,永远和她统一战线……比花再多的钱买再多的东西,都更有效!   “好,跟你没关系,就是我不喜欢他,行了吧?”他实在没忍住,用手捏了捏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耳朵。   像对心爱的小孩子,喜欢得爱不释手……怎么喜欢都喜欢不够。   说定这事,第二天一大早,唐丰年就换上一身旧衣服出门了。工地上干活,不是灰就是土的,时不时再掉几滴石灰混凝土,半天下来就没干净衣服了。   他从隔壁邻居那里叫了两兄弟来,再加孟玲玲两个哥哥,又让带话回去给大平地的李建华,问他要不要来……拢共预备五个人。   还得感谢在深市那三个月呢,他不怕吃苦不怕晒,跟着人家打桩机师傅学过,趁天热师傅们都休息了,他还义务顶人家的班。这种盖百货大楼的肥差本来落不到他个村里人身上,是上头大包工头要找打桩的,一问没几个人用过。   他初中同学正好在里头,偶尔跟他提过一嘴巴,当时就求着人情找到大包工,又是请吃饭又是送好烟,才把这活计给接下来。   没本钱,没文化,没学历,没人脉,他的成功要比同龄人来得晚,也来得更艰难。   好在,他找人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找去的五人,做事认真,又肯吃苦,才几天功夫,上头大包工都很满意,连带着对他这个小头目也满意,拍着胸脯保证以后还要把刷墙和贴瓷砖的活包给他。   *******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胎动渐渐少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曼青肚子上。进入十月份,全家都在提心吊胆,两个小宝宝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十月中旬,刘莲枝大包小包又来了,这一次就是要住到闺女做好月子的意思了。罗老太太欢欢喜喜在她隔壁给亲家母安排了一间屋,洋芋就让老头子和她去卖,家里要吃啥米面肉菜她都早早的买回来,坐月子要吃的鸡蛋老母鸡,全都准备得妥妥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直到十月十八号这天早晨,李曼青吃完早点刚在院里走动,肚子就痛起来。不是吃坏东西那种痛,是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伴随着痛,整个沉甸甸的大肚子都在往下坠——这是发动了!   她赶紧让她妈替她收拾东西,孩子的小衣裳,小包布,奶瓶,她的换洗衣服……等收拾好,她已经痛出汗来了。   虽然没生过,但她知道从发动到正式生,时间还长着呢,尤其是头胎,不知道要折腾几个小时,所以也不赶时间坐车,反倒四平八稳的往医院走。   肚子痛也只是一阵阵的,过了那阵又没感觉了。   走到客运站,还有时间跟公婆说一声,婆婆收摊子回去,公公去工地上叫唐丰年。 第37章   等亲家母两个扶着李曼青到医院, 正好赶上一身泥点子的唐丰年从另一边过来。   “怎么样?肚子痛不痛?是不是要生了?”   李曼青咬牙点头。   除了痛和紧张, 还有股情不自禁的欢喜。两辈子了,她终于有孩子了。   几人簇拥着前往妇产科四楼, 大夫看过后只说还早呢, 让等等, 给她指了个护士,跟着她去一张床上躺着,剩下的时间就是等了。   肚子一会儿痛, 一会儿又不痛的,没啥规律性可言,间隔时间也长, 尚可忍受, 最主要是腰酸得难受,大肚子扯得整个腰杆都仿佛要断了。一看她想要挪身子,唐丰年就打横抱起她,帮她翻了个身。   “曼青别怕, 咱们先尽力生,听说不好生还能做手术呢,打了麻药你啥感觉都没有。”   李曼青汗颜, 她妈是打量她什么都不知道呢?打了麻药醒来更疼的好吗?而且也不利于恢复。   “曼青可要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李曼青疼得心神不宁, 根本没心思吃东西, 只摇摇头。   刚从工地过来, 唐丰年手上还沾了层细碎的沙子, 袖口卷起来一截儿也沾了泥沙。但他紧紧握住李曼青,一刻也没松开过。   曼青不自在的抽手,她疼得手心出汗,跟他手上的泥沙混在一处,腻得难受。   他以为她是害怕,愈发握得紧了:“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李曼青真想破口大骂:谁他妈说一会儿就好了?你生过孩子没?孩子是一会儿就生得下来的吗?   最终出口只是说:“我想洗手。”   唐丰年这才松开,见她软乎乎的手心果然黑黄一片,这才发现自己一路紧着跑来,手都没洗过呢!“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湿毛巾。”   他先洗了自己的手,又从带来的包里翻出她自己的毛巾,润湿了帮她擦手,一根一根的,同样是连指尖都没放过。等擦好了又折回去把毛巾洗干净,晾上。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公公唐德旺,三人都在陪曼青说话,意图分散注意力。大概一个小时后,阵痛开始规律,每十分钟痛一次,她就知道这是开始规律宫缩了。   医生又来看了一眼,说还早呢,家人可以先回去做饭。   但大家都期待小宝贝的到来,谁也不肯回去,就静静守在床前。隔壁床上有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也是来生孩子的,但只有一个年老妇女在,估计是亲妈陪产,婆家人还没看见。   “诶你们着啥急,还早着呢!我看你们闺女年纪还小,才头胎吧?又是双胞胎,那更早得很呢!我闺女生头胎时候可惨了,痛了一天一夜,最后生了个大胖小子……”   罗老太太来了兴致,问:“那医生让开刀……哦,做手术不?”生怕那两个字吓到儿媳妇。   “让啊,但闺女说什么顺产的孩子聪明,我们就只能等等了,现在我外孙果然聪明,才五岁就上幼儿园,老师教的儿歌回来就会唱,数数能一口气数到二十了呢……”   老太太一听,问她们哪儿的,孩子在哪儿上幼儿园,学费怎么样,老师教得好不好,学些啥……全打听了,仿佛她的孙子马上就要上了一样。   唐家在大平地,附近村子没有幼儿园,所有孩子上学都是从一年级汉语拼音啊哦呃开始。   正说着,曼青压抑不住的“啊”了一声,实在是太疼了!   所有人都在安慰她“不怕不怕”,可真没办法不怕啊!待痛过那一阵,李曼青想要一个人静静,又不好直接开口,只拽着唐丰年的袖子看着老人摇头。   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二人间终究还是有了点默契。   唐丰年就道:“妈,要不你们先出去走走,回家给曼青熬点汤来,我在这儿陪着她。”   两老太太又问过医生,说还早呢,这才不甚放心的走了,说是要给她用人参熬老母鸡汤来。   吵吵嚷嚷的老人一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还疼吗?”   李曼青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能不疼?”这傻男人怎么老问这种问题,难道他觉得生孩子的痛是痛一会儿就没了?   想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她带着哭音问:“唐丰年,我……我问你,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唐丰年就说:“都喜欢。”反正都是他的孩子。   “不行,你得好好想想,一点思考时间都没有,肯定是不过大脑敷衍我!”   唐丰年果然皱着眉头,貌似思索了一会儿,在她期盼的眼神下,还是说:“都喜欢。”反正儿子闺女都得好好教,以后都得上大学。   女人的脾气就是这么怪,男人说喜欢什么都不对,喜欢男孩,那就是重男轻女。喜欢女孩?那是女儿奴,我可就没地位了。都喜欢?那绝对是不经大脑敷衍人!   李曼青故意说:“反正我只喜欢闺女,儿子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们老唐家要只喜欢儿子怎么办?”   “不会,都喜欢。”   他说得越少,李曼青越不开心,铁了心认定他就是不经大脑瞎说的。“不行,你必须得说一个。”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她声音愈发哽咽了。   唐丰年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蓄了层水汽,衬得眼珠更黑了,里头有显而易见的担忧与害怕……她才二十一岁,同样二十一岁的丰梅正张开翅膀投入象牙塔的怀抱,而她,却就要生儿育女。   罢了,她喜欢听那就多说点吧。   “真的,只要是你生的,儿子也喜欢,闺女更喜欢,就是只小猫小狗我都喜欢!”   “噗嗤!”   李曼青捶了他两下,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又不是阿猫阿狗,你要喜欢猫狗,自个儿到隔壁抱两只去。”   他们现在的邻居家养了只土黄色的母狗,上个月刚生了一窝小崽崽,全是黑嘴唇黑鼻子黑眼睛的小奶狗,背上还有黄白相间的斑块,尾巴尖儿也是白的……李曼青怎么看怎么喜欢。   好想养一只啊!   但历来对她有求必应的老太太却不同意,农村老人说什么孕妇养了猫狗不吉利,其实用二十年后的观点看还是跟弓形虫传染病有关,确实有致畸致流产的风险。李曼青上辈子也了解过一点,老太太一反对,也就没有再坚持了。   现在一听唐丰年提起,那颗想要养狗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能养,对身体不好。”他一板一眼。   “而且那畜生怪烦人的,别吓着孩子。”来个人它吠一阵,才出生的孩子三魂六魄不齐全,被吓掉魂了怎么办?当然,这种话是他妈说的,他虽不信什么三魂六魄,但自己的孩子肯定是要小心的。   “好不好嘛?”肚子又开始痛起来,曼青难受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唐丰年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但孩子的事不是小事,还是坚持不同意。   “唐丰年,你给不给养?不给养我就不生了!不生了,我要出院!”她觉着自己开始作天作地了,平时也不这样啊,怎么临到要生孩子了反而固态萌发。   唐丰年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心内说不出的熟悉——这才是她嘛。他的小妻子以前就是这副模样。   “乖,别闹,听我说。到时候你要养两个孩子,哪还有时间养狗啊?阿猫阿狗可不是光给它一碗吃的就能打发的,你还要……”其实还要怎么伺候它们,他也不懂。   “哦,对了,我以前在深市见过,还有人给它们穿衣服呢,到时候你连孩子衣服都忙不过来,还要给它们穿?”可别折腾人了。   李曼青知道,那都是城里人养狗的方式,她想得很简单,定时喂点狗食就成了,哪里要那些花样。   正要反驳呢,肚子又痛起来,那种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的感觉更强烈了。   “啊!好痛!”她忍不住惊呼出口。   就在这样的疼痛下,好像激发了她上辈子看苦情剧的记忆,居然还能有心思问唐丰年:“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只能保一方,你是保大还是保小?”   唐丰年皱眉,难得的凶她:“胡说什么?不可能!”   “我说如果啊,你得选一个。”   唐丰年拿她无奈:“都保,你们都会好好的。”   李曼青依然不满意,或者说这种时候的女人都有的通病,非得追着问:“不行,你得选,只能选一个……你不选,我帮你选,你一定要保孩子,我……我不值得……”我上辈子不是个东西。   唐丰年咬着腮帮子,仿佛是在忍着极大的怒气,半晌才沉声道:“你胡说什么!”   也不知是被他凶的,还是确实痛到极致了,李曼青的泪水再忍不住,稀里哗啦开始流,流得狠了,连鼻涕也控制不住。   她觉着,自从重生来,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的委屈。唐丰年这王八蛋,以前还说他好呢,说他对她百依百顺,现在看来全是假象!她都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他还凶她!   唐丰年却头大如斗,怎么这么莫名其妙?他啥都没说,她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娇气,凶一句都不行!   可能是哭得可怜了,隔壁床的老太太看不过眼,“年轻人,倒是劝劝你媳妇儿啊,这都没发力呢就哭成泪人,待会儿还不得把人家墙都给哭倒了?是不是看丈母娘不在,就不管你媳妇儿了?”   唐丰年尴尬,他实在是拿这样的李曼青没办法。   “行了,别哭了。”   “看你都哭成什么样了,快把眼泪擦擦。”   回应他的只有李曼青“啊”的痛呼。   唐丰年不敢再说什么“忍忍就好”的话惹她生气,只紧紧握住她的手,见她痛得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和泪水混在一处,连衣服前襟大片都湿了,赶紧用袖子心疼的替她擦掉。   但他袖子实在是太脏了,工地上一身灰沾上汗水全化开,黑漆漆的黏在她脸上,太扎眼了。   待她痛过这一阵,他赶紧去拿了毛巾来替她擦干净,又仔仔细细帮她洗了脸。   “闺女,你姑爷可真好,跟电视里伺候太后娘娘似的伺候你,赶紧的趁着现在还大着肚子,多使唤使唤,以后卸了货就指使不动啦!”   李曼青过了那阵莫名其妙的气头,情绪终于缓下来,又有些好笑,故意问他:“果真这样麽?”   唐丰年板着脸不出声。   她忍着腹痛跟隔壁床老太太说笑过几句,让男人扶着下床,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时间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三个小时后,李曼青的疼痛间隔时间逐渐缩短到三分钟一次,几乎痛到呼吸困难时,医生终于说宫口开了。   接下来四个小时,宫口从一指开到三指时,护士把她推进了待产室。陆陆续续,五指,七指,九指……   这样的痛,终其一生,李曼青都不愿再回想。   人痛到极致,真的是可以见啥咬啥的……反正家里带来的洗脸毛巾已经被她咬坏了,要不是嫌床上的铺盖下不了口,不然也要被她咬坏的。   就在这样即将咬坏一条毛巾的痛苦里,她突然有股强烈的便意……然后,两个孩子间隔八分钟,相继出生。   熬汤的俩亲家母在李曼青被送进产房后就来了,跟唐丰年一起守在门口。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恨不得把整个走廊都踏出个坑来。   终于,里头一阵忙乱,有小婴儿的哭声传来,众人这才松口气。   约摸一刻钟后,护士抱了孩子出来。唐丰年迫不及待问:“大人怎么样?还好吗?”他手心已经汗湿了,粘腻得难受,也不知道她在里面怎么样,怕早就衣服都哭湿了吧?   两个老太太赶紧迎上去,异口同声的问:“是男孩女孩?”   “恭喜恭喜,是两个孙女呢!大人也好好的。”   几乎是同时的,两老人眼里都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不过,也就一瞬间,又都开心起来,反正能怀双胞胎也是天大的福气了,孙子以后再生也一样。   罗老太太还跟刘莲枝说:“孙女我也喜欢!先开花后结果才好呢!孩子能给我们看看吗?”   两个护士也笑着弯下腰,把孩子展现在她们面前。   那真是两只小猴子。   又红又皱,太阳穴两侧还青黑一片,鼻子山根处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头发又黄又长,漏出来的手臂只有自个儿大拇指那么粗……真是两只小丑猴子。   这是唐丰年对闺女们的第一印象——小丑猴子。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说真丑,这么丑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啊,他得替她们挣多少嫁妆才能找得着姑爷啊……眼眶却热得耐不住,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孩子,生怕一眨眼就有什么从眼眶滚落。   护士笑起来:“看看,咱们新爸爸都喜极而泣了!”   两个老人也跟着抹泪。在这种时候,男女都不重要了,感叹生命,感恩奇迹才是第一反应。就这么小小的两只丑猴子,居然能在妈妈肚里气定神闲的待九个月,以后,她们还会长高长大,长成漂亮的小姑娘,然后,大姑娘,上大学……   生命的神奇,血脉的传承,一代一代,就是这么延续下去。   “我闺女好好的吗?”刘莲枝又确认一遍,罗老太太也跟着看护士。   “好好的,观察一个小时,没问题就可以送回病房了。”   众人点点头。   有个护士年纪小点,眨巴眨巴眼睛,问唐丰年:“新爸爸要不要抱抱小宝宝?”   唐丰年居然吓得咽了口口水,刚想答应,又想起自己这一身的泥点子衣服,怕把泥灰弄在她们身上,居然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扯脱了身上的外套,见里头的短袖也是灰的,又顺着头把短袖脱了。   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来。   “啊喂,你做什么?不抱算了……”护士被吓到了。   罗老太太急了,赶紧说好话:“同志等等,我儿子是怕自个儿衣服脏呢,他没别的意思。”说着也是又气又笑,这臭小子真是,昏了头了。   唐丰年满眼期待的看着两只小丑猴,不知要先抱哪一个。   “哪个是先出生的?”可能是沉默得久了,一开口他的嗓音沙哑得很。   左边的护士说:“这个是先生的,右边那个晚了八分钟。喏,手腕上戴了红绳的是老大,蓝绳的是老二。”   唐丰年的眼睛在两只小丑猴上打量,原谅他实在分不清,刚出生的孩子在他眼里都一样……的不好看。   不过,谁让他是爹呢!就是不好看也喜欢她们啊!   护士可能是见多了这种情形,笑道:“你别看现在是这样子,过几天一长开可漂亮了!没见她们妈妈多好看吗,肯定随她呢!”   唐丰年一想也对,他媳妇儿那么好看,闺女哪能差了。   于是先小心翼翼接过老大抱了抱,又换了老二抱,两个都还不会睁眼睛,只有小手手动了两下。那俩亲家母一人抱了一个,都说:“呀!真漂亮!我孙女真漂亮!以后肯定比她们妈妈还好看!”   唐丰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道:他妈和丈母娘真能睁着眼说瞎话的。   不过,世事难料,女大十八变,以后会有人打他脸的。   抱过孩子,俩老太太跟着护士抱上楼了,唐丰年一个人在产房门口等着,果然,一个小时后,李曼青被推出来。   可能是累极了,她闭着眼,被九个小时的疼痛折磨得面色苍白,就连露在外头的指尖也是白得近乎透明。   天天见惯了她的大肚子,突然一下之间瘪下去了,他还有些不适应……那么小个肚子,居然藏了两只小丑猴,不得不再次感慨生命的奇迹。   李曼青这一觉睡得安稳极了,再不用担心半夜肚子疼,不用担心起夜,不用担心早产,两辈子第一次觉着安稳,身心百分百的安稳。   等她醒来,天色已经全黑了,室内白炽灯亮得晃眼,她不舒服的眯了眯眼。   身旁立马有人说:“你醒了?”   李曼青顺着声音慢慢转头,见男人一身泥灰衣服弯着腰看她,居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好像是睡前她都还在孤孤单单的出租屋里,醒来那个曾死在井底的前夫就活生生看着她。   对哦,她重生了,还有孩子了!   对,孩子。   “孩子呢?”生产时的声嘶力竭,现在全变成了沙哑,一开口连嗓子都是痛的。   唐丰年先慢慢扶起她,又递过来一个保温杯盖子。李曼青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温温润润的,好像是一早就凉好的水,入口却又不凉……刚刚好的润进心头,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活过来两分。   只是,等活过来后,身下的疼痛就排山倒海的涌来。   她不敢再动,生怕多动一下就会加重伤口,疼得她撕心裂肺。   但即使再疼,孩子却是要看的。   “孩子呢?是儿子还是闺女?”   唐丰年笑起来:“是闺女,两只小丑猴。”他就没见过那么丑的孩子!心里想是这么想,面上的笑却止也止不住。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两只小猴子是自己的孩子,身上留着自己的血,那种欢喜,真是与有荣焉。   李曼青一听是闺女,第一反应是看男人脸色,见他笑得傻子似的,心头那块大石就落了地,嗔道:“什么小丑猴,你才丑呢!”   又赶紧说:“我要看看我闺女。”   唐丰年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小家伙,被她一说也觉着自己求全责备了,才多大小点,哪里看得出来丑不丑的……遂赶紧改口:“是,不丑,她们不丑,是我丑。”   曼青笑得得意极了。   但……   等她真正看见孩子后,也恨不得捂上眼睛。   这还真就是两只小丑猴啊!脸蛋又红又皱不说,还头发也黄秧秧,跟山茅草似的……她明明记得吃了不少水果了呀,长胖了那么多斤,敢情孩子一点没吸收到,全长她身上去了?   而且,她自己皮肤又细又白,怎么她们都那么红?   她的视线落到身旁男人上……应该是遗传他多些吧!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没一会儿,问过大夫可以吃东西了,婆婆和刘莲枝赶紧捧了鸡汤喂她,因为要催奶,所以汤里没啥盐,实在是吃得没滋没味。   没一会儿,抱了孩子来吸,好在她身体比较争气,也有可能是坚持顺产的关系,没一会儿就通了。看着两个吃得饱饱的孩子,她也不管有盐没盐了,又捏着鼻子喝了两个半碗。   见男人仍眼巴巴望着自己,曼青心头一软:“赶紧回去吧,让妈照顾我就成了。”   男人不放心,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快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李曼青实在是累极了,没一会儿又睡着。等再醒来,天色依然是黑的,房间里的灯也关了,透过窗外的路灯,见自己床边趴了个漆黑的脑袋。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他就抬起头来:“怎么了,要上厕所吗?”   李曼青几不可闻的点点头,男人赶紧扶着她,慢慢下了床,再一步步挪到厕所。他就在门口等着,寂静的夜里,“撒撒”的放水声不要太明显。   李曼青已经顾不上害羞了,女人一生里最狼狈的时候莫过于此,生产时撕裂的伤口又痛,本应该畅快无比的上厕所也成了酷刑……她实在没忍住“嘶”了一声。   唐丰年刚要推门,又缩回手去,贴着门问:“还好吗?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李曼青咬着牙说“不用”,慢慢扶着墙站起来。她发誓,她再也不生了!这种痛苦,真的一辈子受一次就够了!   一直熬到天亮,曼青看他那身脏衣服实在碍眼,撵他回去洗澡换衣服,她不缺照顾的人,亲妈和婆婆都争着要“上岗”呢! 第38章   曼青母女仨在医院里住了三天, 身上就腻得耐不住。十月的天还热, 整日躺床上难动弹,她自己都感觉捂出味儿来了。   她倒是无数次想要洗个澡, 但身下太疼了, 没法子独立起身, 一起来,婆婆和亲妈就恨不得抱着她大腿阻挠。   只有躺会床上去,她们才松口气。   一旦她要犟, 两个老太太就跟闺女说:“大双小双,你们看看妈妈是不是不听话,让别忙着洗澡都不行, 咱们那时候, 别说洗澡了,没人照顾连水都喝不上口……”   这是夸张了,李曼青看两个小丫头眼睛乌溜溜的看着老人,就像真的听得懂大人说什么似的……其实她们连视力都没发育好呢, 哪里看得清。   “呀!眼睛怎么这么大,还骨碌碌的跟着转,长大肯定是两个漂亮姑娘!”罗老太太抱着孩子爱不释手。   刘莲枝也夸:“可不是, 比曼青小时候还大呢!一看就是像丰年!”   李曼青:……   这明明更像她一点好吗?唐丰年的眼睛可没她大,而且就他那皮肤黑的, 要像他那完了, 长大就是两个小黑妞!   两个小丫头取的小名也简单, 因为是双胞胎, 姐姐就叫大双,妹妹叫小双,是李曼青自个儿取的。孩子就是这样神奇,没出生前觉着世上名字那么多,随便凑两个字在一起就成了,但等真正生下她们,就根本舍不得随便取了。   总觉着世上最最好的字搭一起,也配不上自个儿孩子。   “可好好躺着吧,不洗几天不会死。”刘莲枝瞪了李曼青一眼。   曼青讪笑,她上辈子也算是老年人了,知道坐月子有坐月子的讲究,年轻时候不注意,多的是这个病那个病的,遂只得歇下,盼着赶紧出院,回家去把房门一关,自己偷着擦擦也好啊。   在这儿……连偷着擦的机会都没有。   终于,等到第四天,医生看过大人孩子,说是可以出院了。母女几个才包裹严实,大包小包的往家搬东西。工地上的活开始步上正轨,唐丰年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大家都有默契的没叫他来。   正准备走时,大姑姐和李曼青娘家嫂子也来了。   她哥哥李志青,当年也是高中毕业,不过不同的是,她是没机会高考继续读,李志青是爹妈苦苦哀求他可用点心吧也考不上……后来跟隔壁村的杨丽娜看对眼了。   那年代能自由恋爱挺好的,若能再修成正果那就更完美了,李家所有人都盼着他们能成。   哪知杨家老两口生了七个闺女才生到儿子,杨丽娜前头六个姐姐都早嫁人了,只剩她跟老幺那根独苗苗。兄弟要娶媳妇得花钱啊,老两口年纪已经六十开外了挣不来钱,怎么娶?   那自然是七个姐姐每人凑点呗,反正千把块钱每人凑百来块就够了。   杨家老两口偏不,他们家的儿子是宝贝蛋,现在娶媳妇花千把块是小钱,以后媳妇生孩子得花钱,盖房子得花钱,找不到工作得花钱,以后他们过世了还得花钱,儿子的儿子读书娶媳妇也得花钱……   反正都得钱钱钱,许许多多的钱,现在不趁着老两口还在世帮他多要点,以后老人没了,几个姐姐哪里会管他?于是,“深谋远虑”“居安思危”的杨家老两口给七个闺女下了命令:弟弟要娶媳妇了,给我每家拿五百块钱来!   这可炸了锅了,前头六个姐姐有家有口,人婆家也不乐意她们做“扶弟魔”啊!农家就地里那点出息,要钱没有,有也不给,大不了把你们家扶弟狂魔拉回去重新嫁一头!   六个姐姐被这五百块钱逼得吵吵嚷嚷,险些家破人亡。   当然,最终也没拿到钱,顶多是心软“良心好”那几个,每人凑了七八十块给他们,只求以后别来逼她们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没嫁的就是摇钱树了。他们眼皮子底下都看得见杨丽娜和李志青的来往,寻常父母看两人情投意合,都会顺水推舟许了这门亲事,但杨家不一样。   他们一口咬定了闺女要嫁有钱人,不能嫁李志青这穷小子。你要娶我家闺女也行,彩礼得照着有钱人的来,少于一千六别上门。   一千六是什么概念?   李家一年的毛收入也没五百块,再刨除农药化肥粮种成本,顶多三百块的净收入。照这个收入,不遇天灾和人祸,不吃不喝,也得攒六七年才攒得下来。   李家去哪儿拿这么多彩礼?   反正最后两个年轻人被迫分手了一段时间。没多久,耐不住相思之苦,杨丽娜干脆跑来李家住下不回去了。   任她爹妈打骂上门闹事,就是不回去。   李家也不是那空手套白狼的人家,见两个年轻人实在是分不开,就寻思着一千六拿不出来,那拿一半总行吧?八百块在农村也是高额彩礼了。   杨家依然不依不饶,一口咬定不拿一千二来,他们家闺女就是拖回去拿铁链锁了也不给嫁。李家实在是被闹得烦了,正巧赶上唐家老太太四处给大龄儿子说媳妇,听说她家儿子还是在煤矿上班呢,工资不低……   于是,还在上高三的李曼青就不知不觉中成了为哥哥娶媳妇的妹子。十九岁的她才会有被抛弃的感觉,自觉了无牵挂跟着罗有秀跑了。   此时的杨丽娜看着白白胖胖,容光焕发的小姑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李曼青对她一向颇有好感,她也是险些成为扶弟狂魔的无辜女子,当初若不是决心跟着哥哥,他俩也不可能有今日。遂先对她笑着打招呼。   “嫂子来了,这几天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杨丽娜一愣,心知是婆婆说出去的,顿时不自在得很,随意应付两句,不欲多谈。   李曼青知情识趣,晓得她是不想说这事,就岔开话题,问:“我哥最近怎么样?在家忙什么呢?”   杨丽娜眼睛看着她,嘴里却道:“小辉天天找奶奶,闹得我也没法子出门干活,爸也病得起不了身,你哥一个人种小麦……都快一个星期了还没种完。”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曼青总有种她在说她妈的感觉。似乎是不满她只顾着闺女,不管家里孙子,落下地里活计。   李曼青又不好开口让她妈回去,搞得像在撵老人似的。刘莲枝似乎也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说别的转过话头去了。   大姑姐提了满满一箩新鲜鸡蛋来,手里还有几袋红枣和红糖,曼青客气了几句。   唐丰莲刚放下手里东西,就说要看小侄女。   过了三天,大双小双脸上那层红皮褪下,慢慢显得粉红起来,眉毛虽然不太看得出来,但形状跟唐丰年的挺像,以后定是开朗直爽的女孩子。   “妈等等,你们都别说,让我们猜猜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她拉了杨丽娜来。   “呀!怎么长得这么像,放一起你们能分出谁是谁来麽?”   李曼青笑起来,其实这两小猴子根本不像。可能是还在婴儿期,都长得不太好看,这个时期的小孩子,只要胖瘦差不多,再穿套相近的衣服,一瞬间看去果然像。   其实,大双屁股上青黑色的印记明显。   刚开始她以为是胎记,吓了一跳,后来听老人说是胎毒,以后慢慢长大就没了。也有说是上辈子被仗刑的人才有,这辈子是来还债的,这样的孩子心善。   不过屁股看不见,但医院里戴的手绳可以区分。   “喏,代红绳的是大双,蓝绳的是小双。”   唐丰莲笑起来,抱着大双轻轻摇晃两下,贴着她小脑门问:“大双说是不是啊?你是不是大双啊?”   小丫头根本啥都不知道,不哭也不笑,就滴流滴流看着她。   唐丰莲喜欢得不行,又故意逗她:“来,大双乖,快叫大姑。”   大双依然无悲无喜的看着她……或许也还看不清她。   杨丽娜抱了小双,看着她身上崭新又柔软的纯棉小衣裳,笑道:“这衣服挺贵的吧?她们身子长得快,穿不了两个月就小了,还怪可惜的。”   李曼青笑笑,包括她在内的唐家人都想给她们最好的,光这么一套开档小衣服就花了五六块,确实挺贵的。她一开始也说就跟大姐讨芳菲小时候的来穿吧,唐丰年不同意,说什么他闺女哪里能穿别人剩下的。   硬让他妈去买新的。   罗老太太闻言,就笑起来:“可不是,她们爸爸非得要买新的,我也觉着没多久就穿不了怪可惜的,不过……”正想说以后再生小弟弟也可以穿。   突然就听杨丽娜接嘴:“那要不就给我吧,我拿回去给小辉弟弟妹妹穿。”   老太太一愣,毕竟前不久才听说她做小月子的,这么快就又怀上啦?   唐丰莲性格大咧,“你怀上啦?那可恭喜啦!”   谁知她却红着脸说:“没有没有,还早着呢,我就是这么一说……”   这下子,唐丰莲脸色就有点微妙了。这亲家舅母是怎么回事儿,本来亲戚间讨要几件小孩衣服图个吉利,也是常事,但人家孩子还好端端穿上身两天的新衣服呢,她就开始要……   李曼青也有点尴尬,赶紧岔开话题:“咱们快收拾收拾,走吧,回去还得给她俩洗尿布呢。”   现在还没纸尿裤,小孩尿布都是用大人贴身衣物或床单缝制的,一条条的用,一会儿就脏了,在医院里阳光照射不足,而且什么病人衣服都有,她不让洗,都老太太积攒着带回家去洗。   等回到莲花村,太阳正大。   她想要在院里透透风,也被亲妈和婆婆撵回房了。   他们的房间已经被老太太用报纸糊了一层,主要是蒙住玻璃窗,连头顶上的灯泡也被报纸罩起来……说是这样光线不刺小孩儿眼。   她和孩子一进门,门就被婆婆关上了。   也睡不着,就静静的看着小家伙们努嘴巴。可能是饿了,努着努着还发出小小的“哦”声,她赶紧掀了衣服喂她们。先喂出声的大双,喂完一边,帮她竖着身子拍拍奶嗝,等气顺了才放下,换小双来喂。   因为想要养成她们白天活动,晚间睡觉的好习惯,她就故意逗着她们说话,一会儿问“这是哪里呀”,一会儿“回家家咯”,一会儿又许诺“等妈妈能出月子就抱你们去葡萄架下晒太阳”……叨叨也挺有趣的。   没一会儿,两个小丫头打着秀气的小哈欠睡着了,外头的说话声就分外明显。   “亲家妈这院子怪大的,买了多长时间了?我咋没听说你们什么时候买了院子。”这是嫂子杨丽娜的声音。   老太太怕家丑外扬,也不说唐丰年那一连串的纠纷,只推说是租的,等过段日子孩子满月还得搬回大平地去。至于要卖洋芋攒房钱她也没提。   唐家好容易有了个赚钱营生,她可不敢轻易说出去……主要是穷怕了啊!   杨丽娜一听是租的,又问跟谁租的,租金多少。   老人就实话实说。   一听每个月才三十块的租金,杨丽娜就惊道:“这么便宜?那等你们搬走后,我们能不能来租,我还想着小辉读书了可以来县里做点小生意,正愁着没住处呢!”   老太太再说什么,李曼青没心思听了。她只是觉着尴尬,没想到时隔二十年的嫂子,是这样一个不一样的嫂子了。   她记忆中的杨丽娜,大方得体,不爱说话,但一说都会说在点子上,颇得她爸妈欢心。而且哥哥也敬重她,连带着她也觉得她是个稳重人。   怎么这次来,一开口就让人接不下话去?   她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上辈子没跟嫂子相处过多长时间,许多问题都是近距离相处才能发现的。   没一会儿,唐丰莲问“带信去给唐丰菊没”,老太太好像是戳着她脑门“咬牙切齿”:“什么叫唐丰菊,二妹就二妹,你们多大仇多大怨呢?”   因为是远离李家婆媳俩,躲在屋檐下说的,李曼青在室内听得一清二楚。   这姐俩真是冤家啊,姐妹不叫姐妹,都是直呼其名。   “她侄女出生了也不来看看,全世界就她婆家最好,咱们娘家人都是坑她害她的……”   “唉,小祖宗能不能少说两句,还有客人在呢,也给你老娘留点面子。”   唐丰莲这才住口,过去陪李家婆媳俩说话。   “怎么不把小辉带来玩两天?自从满月酒后我都两年没见过小家伙了。”   “那小子可皮了,还好没带他来呢,不然这院子都得被他闹得翻过身来……”杨丽娜一说起儿子就滔滔不绝。   李曼青心道,嫂子虽不会说话,好歹待孩子却是个好母亲呢,只要她跟哥哥好好过日子就行,自己嫁出来的人还是别管那么多了。   有时候,手伸太长也招人讨厌。   想着也就睡着了,等醒来已经是挨晚六点多了,肚子饿得咕噜叫,外头堂屋听着挺热闹,怕是要准备开饭了。   也不知道唐丰年回来了没。   这几天他都是六点半准时到医院看她们,曼青怕他休息不好精力欠佳,都是陪着说会儿话就使他回家来睡。   正想着,房间门被推开,唐丰年穿了身脏衣服进门,摸到床边见她眼睛大睁,就问:“怎么就醒了?我到医院才知道你们出院了。”   也不待她回答,就去看床里头的小襁褓,两个小猴子正并排睡得香甜。   “回来有没有哭闹?”   曼青慢慢挪着身子坐起来,“没有,乖得很呢!”   唐丰年见报纸糊着屋里光线不好,就下意识的放轻声音:“要不要开灯?”   “别,小心刺了她们眼睛。”   唐丰年“哦”了声,又俯下.身看了一眼,见他们说话都没吵醒小猴子们,这才抱了身干净衣服,过去后院换洗。李曼青爱洁,每天都得洗澡,他就在二进屋后拿砖头砌了一人宽的小隔间,里头装上排水的地漏,烧一盆热水,掺一半凉水,拿漱口缸舀了冲澡,比自个儿躲屋里洗方便多了。   没一会儿,他就湿着头发进屋了。   “好点了没?还疼吗?”   李曼青点头,疼是肯定疼的,而且还有恶露不干净,整个人都不舒服,恨不得痛痛快快洗个澡。   “别想了,妈说让我看着你,不能洗澡,以后落下月子病够你受的。”   李曼青立马收回可怜兮兮的小眼神。   “待会儿晚饭你们自己吃啊,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别等我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李曼青皱眉,“是跟谁约好的麽?”   “还不是我那初中同学,他帮我约了上头大包工,再见个面,把刷墙和贴瓷砖的活给定下来……到时候咱们就能买下这房子了。”   李曼青不懂这些工地上的事,但她知道,刷墙和贴瓷砖可不是谁都能干的,至少比一般的工地苦力要多点技术含量。   “你以前做过这个吗?会不会……”   “不用担心,不会做学就行了,孟家二哥会呢,吃点苦总能学会的,你跟孩子在家好好的……明天想吃啥?下了班我去给你买。”除了凉的。   她十分,特别,非常的想吃根冰棍,仰着脑袋可怜巴巴看他,真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招人喜欢!他没忍住揉了揉她头顶。   然而……   李曼青已经六天没洗头了。   生孩子那天流了不知多少汗水,头发已经腻得一丝一缕的……他一手揉去,抹了一巴掌的油……   李曼青见他嘴角抽搐,笑得停不下来,又不敢大声,怕吵醒孩子,把肩膀忍得一抖一抖的。   唐丰年看了看自己手掌心,顿了几秒钟,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明天太阳大让妈帮你洗个头吧。”   李曼青觉着自己堕落了,这时候不以为耻反倒乐得起来。   唐丰年跟丈母娘打个招呼就出门了,罗老太太赶紧把锅里热乎的鸡汤端了一碗进屋,另用瓷碗装了满满一碗鸡肉和小炒肉。   “快趁热吃,小炒肉我没放葱姜蒜,只稍稍加了点盐巴味精。”   李曼青这几天吃肉吃够了,没啥食欲,特别想吃后院那种一指长的小菜苗,但都全长成大白菜了。   老太太一听就答应:“好,你先吃,明天一早妈去菜场给你买啊,喝点汤也行,不用天天喝鸡汤。但催奶的鲫鱼汤得喝。”   李曼青刚想拒绝,看见身旁嗷嗷待哺的两小只,又只得答应。   等外头吃好,杨丽娜推门进来。   “丰年去哪儿了?怎么没见他上桌吃饭?”   李曼青只说他外头临时有事,对不住的地方以后再赔罪。   “听你婆婆说,他在外头包活计干呢?”“能赚不少钱吧?一天有三十块不?”   他没说过,李曼青也忙着生孩子,还真不知道一天能挣多少。   “你可别大意啊,男人有了钱就起外心,他整天在工地上,横竖都是些泥腿子男人,你这里又还在坐月子,这时候的男人就是见只老母猪也觉得美了……”   李曼青:……   额,她相信唐丰年不是那么没品味的人,不然也不会单身到二十七岁了。而且现在还一身债呢,哪有心思琢磨那些?   “嫂子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不知道男人的德性……不过也不用怕,你哥不是在家闲着嘛,让他来跟着挣点生活费,最主要是帮你看着妹婿,防着他乱来。”   哦……   李曼青懂了,这才是原因。   其实她本来也想抽个空问问唐丰年工地上还缺不缺人,能不能把李志青安排进去,反正都是体力活,他有的是力气。   “好,我会问丰年,但那种话嫂子还是别说了。”   她的神色太严肃,杨丽娜微微一愣,心头有个声音道:看吧,她就是这样,她又来了!每次好心好意给她提个建议,她就满脸防备,生怕自己坑她。 第39章   晚间, 李曼青和孩子睡得迷迷糊糊时, 唐丰年才一身酒气的回来。   “小丑猴睡着了没?”他吐着股酒气,脑袋就凑在曼青脸上。   “去去, 臭死了。什么丑猴, 人家叫大双小双。”李曼青推开他脑袋。这爹真是的, 别人的爸爸都是女儿奴,恨不得把闺女当小公主宠爱,他倒好, 开口闭口小丑猴。   大双小双啊,你们以后可得争气点,长漂亮些, 好好的, 狠狠的打你们爸爸的脸!   “哪里臭了?嗯,我闻闻,是我媳妇身上吗?”说着就在她脸上嗅,嗅着嗅着, 又拱到脖子上去。   李曼青问他要不要醒酒茶,好在他人还清醒着说不用,就推他去洗漱。   自从睡前喂过一次, 两小只都再没醒过,哼也没哼一声。这样的孩子真省心, 李曼青舒服的翻个身, 面对她们。看着她们微微起伏的小胸脯, 心内说不出的满足。   “看什么呢?她们衣服还够穿不?穿不了就不要了, 重新买几套。”他听说小孩儿都是见风长的。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李曼青就想起白天嫂子的话来。不是她小气,舍不得几件小孩衣服,是大双小双都还才穿了两天呢,就送她?她的孩子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   “别买了,省得被人惦记。”她皱着眉。   “怎么了?”唐丰年想要问她,她却已经背过身去看孩子了。   他实在太累了,又喝了酒,脑袋昏沉,没多大会儿就开始迷迷糊糊。   半晌,听见李曼青问:“你那里还缺人不?”   唐丰年顿了顿,头脑清醒过来,也不说缺不缺,只问:“是哪个要来?”   “我哥,糖厂倒闭了没班上……要不缺人就算了,也不是非得加进去,别让你为难。”   唐丰年又顿了顿,她还从没求过他什么事。   “好,让他后天来。”唐丰年倒头就睡。   李曼青既欢喜又愧疚。他们的五人小分队已经扩充成七人了,有两个是他同学家亲戚,欠人家人情呢,不加不行。加的人越多,鱼龙混杂,不知道是些什么品性,到时候不听指挥也麻烦。   关键是,上头包下来的钱是有数的,就像蛋糕只那么大,来的人越多,分到手的也就越少。   他能不问缘由就让哥哥去,确实是很给她面子了。   不管嫂子怎么样,在她记忆里,哥哥还是蛮不错的。让他有点活计干,也省得闲家里被嫂子吹耳旁风。   第二天,唐丰年老早就出门了,她跟刘莲枝说了一声,没说是自己提的,只说唐丰年听说哥哥在家,主动问他要不要来工地上,给他安排个活儿。   果然,刘莲枝感激不已,直念叨:“这么好的活计去哪里找,姑爷可真有心了。你得好好待人家,赶紧把身子养好,抓紧时间生下儿子来……”   后半段李曼青不耐烦听。自从生了大双小双,那种生产的痛苦她不想再受一次,连回忆起来太阳穴都是痛的。而且,她真觉着闺女没什么不好的,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呢?   二十年后,也就是大双小双二十岁时,六千万光棍找不着媳妇呢!   只要好好教养,闺女比儿子还孝顺呢。当然,至于什么孝顺不孝顺的问题,她还没想过,即使他们真的只有两个闺女,她也不会像别的农村家庭一样招上门女婿。钱她能自己挣,老自个儿养,孩子她们想干嘛就干嘛。   当然,理想是完美的,她们想干嘛就干嘛,可等她们真的……时,她这当妈都就发愁了!   “妈,要不家里忙你就先回去吧,我这头有婆婆,不用担心。”省得嫂子又含沙射影。   刘莲枝知道她的顾虑,挑着眉头骂道:“你多什么话,她有本事来上房揭瓦啊,我来照顾自己闺女怎么了,轮得到她指手画脚?她流了两个,我都没说什么呢……”   “妈头昏了不成,什么流了两个,不是上次才说做小月子嘛。”   刘莲枝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般,讷讷道:“算了,不提那些。你也给我硬气一点,几件孩子衣服,就她没见过世面,上赶着讨要……有这样的娘家人,你婆婆和大姑姐怎么看你?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你留!”   李曼青任她说,再不吐槽她妈嘴碎了。以前是真不知道嫂子脾气,冤枉她妈了。   “没事,我再陪你两天,再给大双小双缝几块尿布。”   于是,第二天,杨丽娜乐颠颠回家叫李志青去了,刘莲枝留下来,把大人睡得软绵绵的床单拆小了,里头垫上大人衣裳上的布,再垫一层棉花,缝严实了。   李曼青让她缝好以后再洗两道,虽然里头垫的芯已经洗过了,但只要经了大人的手,不止得再洗,还得晾晒在大太阳下,让紫外线消消毒。   “瞎讲究,你小时候还不是这么带过来的,也没见你多灾多难啊,真是指使你妈不花钱!”   李曼青笑笑,自己的孩子自己疼。   当晚,李志青果然就来了,挎了个帆布包,身后还背了冒尖一篓的新鲜洋芋和小葱芫荽。   “大老远的背这些来干嘛,咱们家里也有呢。”   李志青歇下背篓,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听小辉妈说你们做生意呢,反正咱们家里也吃不完,就给你们送点,等过几天有时间回去了再给你们背几篓来。”   二十五岁的李志青高高瘦瘦,平时比较木讷,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李曼青一眨不眨的看着哥哥,她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他了。   “哥,你……还好吧?”上辈子她跑出去后再没回来过,他们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   “没事,百来斤东西,不重。”李志青抹了把汗,背篓背得久了,后背让汗水浸透,留下大片深色的暗痕。   罗老太太见到这么多东西,都是他们能卖钱的,脸色果然就更和蔼了,赶紧递过一杯温开水去。   李志青“咕噜噜”一口喝光。   李曼青又赶紧递过唐丰年的毛巾给他,擦擦脸。   “行了,赶紧回房歇着去。丰年的工地在哪儿,我看看去。”   李曼青大致给他说了个方向,他就出门了。   从背影看,他比唐丰年矮四五公分,也比他瘦多了,像个高中生。   李志青帆布包里带了两件换洗衣物,还贴心的带了张床单,怕是担心自己工地回来弄脏了唐家铺盖呢。曼青起不了身,老太太就在后面给他收拾了一间房出来,床单铺盖全是新洗干净的。   *****   男人们每天早出晚归,公婆两人卖洋芋,刘莲枝也回连安了,家里就只剩李曼青一人。   一日三餐由婆婆煮好送进屋,孩子尿布有老人洗,她除了睡觉就是喂奶,陪孩子说话……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终于在十一月十八号这天熬到头。   天一亮,唐家院里就热闹起来。   李曼青头一天已经洗过澡和头发,婆婆一起她就醒了,床里侧的丫头还睡得香甜,屏气凝神能听到一点点秀气的呼吸声,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她情不自禁亲了亲她们小脸蛋。   穿好衣服,踏出房门居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曼青咋就起了?厨房有面条,快趁热吃了。”老太太正扫着院子。   她躺得久了,整个人都懒懒的,也没食欲,接过扫把,继续将院子扫完。   “大姐二姐什么时候来?”   “早着呢!她们能赶上晚饭就不错了。”   李曼青不再说话,劳动一下,筋骨活动开,果然神清气爽!胃口也开了,等她吃完一碗面条,听见一阵小奶猫样的哼唧声传来,她赶紧洗了手进屋。   果然是两姊妹醒了。   “乖乖大双,妈妈来啦!”她一边轻轻拍着襁褓背面,一边解开衣服喂奶。   看着小家伙叽咕叽咕的吞咽,她心内说不出的满足。小双和姐姐比起来,就吃得少一点,当时出生体重也确实要轻点。而姐妹俩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头发不好。   发色黄,发质软,发量稀疏。所以即使已经胖出双下巴了,她也不敢减肥,得给她们准备好充足的口粮才行啊!   没一会儿,隔壁邻居抬了桌凳过来,因为今天要吃满月酒,借了七八张桌子,加上唐家原有的两张,正好十桌足够了。酒席要用的米面肉菜已经准备好,红鸡蛋也昨晚就染好,没一会儿,相帮的一来,院子愈发热闹了。   唐家院子够大,锅灶一字排开都还宽敞,隔壁婶子见她跟着忙前忙后,反劝她:“丰年媳妇忙啥呢,快回去躺着吧,别吹了冷风。”   还有人起哄说要看看双胞胎,她从善如流,见两个小丫头也醒了,正滴溜溜的四看。就喊来婆婆,给她们穿好衣服,又搭上一块通风透气的丝巾,以防去了外头风大,能挡挡灰尘。   “哟!两个小宝贝真漂亮!皮肤真像你家儿媳妇!”   李曼青自豪的挺挺胸膛,大双小双经过一个月的“蜕变”,终于褪去了那层黑红,又长了奶膘,小脸蛋白里透红,真像两颗小苹果。   “眼睛真漂亮!又黑又亮,还是双眼皮!”   眼睛确实也挺漂亮的,最主要是不喜欢哭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用眼睛看着你,大人根本没几个受得了。   唐丰年以前还“小丑猴”“小丑猴”的挂嘴边,这几天都再不叫了。   “好看好看,你们家刚添的孙子也好看!”老太太客气道。   “你们家也快了,先开花后结果,一年半载再添个孙子可就齐全了!”众街坊都看着李曼青打趣。   “就是头发太黄了,怀孕时候是不是没补充好营养啊?断奶后得买奶粉来补补才行。我孙女小时候也这样,吃了好几百块钱的奶粉才长起来呢!”有人热心的出主意。   别的孩子一出生胎发都比较黑,这两小只可能是住在同一个肚子里,空间不够还是养分不够,长的不太好。   李曼青看着闺女们的小黄毛犯愁,头发太少以后扎辫子很难扎出花样来……她就想把她们打扮得美美的!前世电视上学来的那么多编发盘发技巧,她还无处施展呢!   “那成,等过几个月试试看。”   等她再次哄睡着孩子,大姑姐就到了。   应该说是唐丰莲和唐丰菊……以及二姐夫一家子来了。   李曼青懒得跟她打交道,招呼一声就躲回房了。   院里,老太太拉着杜峰问:“小峰放假了麽?”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星期三,学校还在上课呢。   “没放,不过老师都不管我,我想来吃红鸡蛋呢!”语气里不乏得意。   老太太叫了两声“乖孙”,也舍不得劝他别逃学,赶紧塞了两个红鸡蛋给他,还说“快趁热吃,多着呢,吃了还有”。   李曼青听得直摇头,这孩子好好的书不读,跟着爹妈东奔西跑,在家熬夜看电视,来了县里又熬夜吃烧烤,走鸡斗狗不到饭点不回家,大人谁都降服不了他,就差跟着他爹抽烟喝酒了。   没一会儿,杜峰果然又来敲她的门,但她早从里锁上了,就是窗户也锁严实了……小子敲了几下没动静也就走了。   还好两个小丫头睡得沉。   李曼青叹了口气,眼见着老太太身体好起来了,她寻思着要不今天就收拾了这小子?省得夜长梦多。而且一次性把他拾掇了,以后大双小双长大才不会被他欺负。   但,总得找个由头才行。   当着众人的面,让他爹妈无话可说。   没一会儿,她娘家那头也来了,刘莲枝挑了个红纸包着的担子,里头有几只脚拴在一处的老母鸡,还有豆腐白米红糖红枣若干,后面杨丽娜手里提着一箩鸡蛋。而她们身后还跟了几个李家的亲戚和街坊。   当地有不成文的习俗,满月酒只兴家里女人和孩子去吃,男人都不来凑热闹。所以李曼青也没看见她爸爸。   她忙给娘家亲戚端茶倒水,老太太也来跟着招待,堂屋里只唐丰莲姐俩对坐,一个不理一个。   唐丰菊这段日子忙着下地收包谷种小麦,人晒黑了一圈,看着愈发不好相处了。   唐丰莲可不管她好不好相处,指着她脚下那堆瓜子壳儿道:“这么大的人了,嗑了瓜子不会扫扫麽?待会儿来了客人看着什么样。”   唐丰菊阴阳怪气:“哟!你了不起,姑娘上了首都的大学又怎么着?我回自个儿娘家要你管?”杜峰昨天刚被老师撵回家,而人家的孩子却考了县状元,她心头愤愤不平。   却不想想,孩子都是她惯出来的。 第40章   唐丰莲气得“哼”了声, “别这么阴阳怪气, 要不是侄女出生,我还懒得回来看你这德性。”   “喂, 唐丰莲你说清楚, 我什么德性, 就这么两个黄毛丫头,又不是带把儿的,我还不乐意回来呢!”   这可戳到唐丰莲心病了。   她嫁给大姐夫已经十八年了, 除了芳菲再没个一男半女,要不是她泼辣,刘建国又只听她的, 不然光婆家的口水都把她淹死了。   虽嘴上说着“儿子闺女都一样”, 可每每婆婆指摘她时,她都有苦难言。没想到在婆家被百般责难也就罢了,连亲妹子都不忘踩她痛脚。   “什么叫黄毛丫头,你不是女的啊?有种你儿子以后别娶女的, 让你生一屋子的儿子,自个儿过去!”   两人说话声渐渐大起来,也不知道是谁踢了桌子一脚, 连带着上头的茶壶都移了位,发出“哐当”一声响。   有街坊问:“这是咋啦?”   老太太忍着气, 笑道:“两姊妹又玩闹起来了, 从小就跟两只猴子似的, 比她们俩侄女还调皮呢!”眼睛却给李曼青使眼色。   曼青知道, 心道:什么玩闹,肯定是又针尖麦芒对上了。   果然,等她进屋一看,姐俩正一个不理一个,满地瓜子壳儿,连凳子也倒了一条。   李曼青扶起凳子,又拿扫把撮箕打扫干净水泥地板,“大姐,妈好像在找你呢。”   唐丰莲不疑有他,哼了一声出去了。   对于二姑姐,李曼青真不想跟她有过多的接触,反正不管说什么,她都能扯到“你就是看不起我嫌我穷”这个点上。   “丰年呢?”   “出门还没回来。”   “出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曼青不想让她知道唐丰年在工地干活的事,省得她又有机可乘。   “别以为我不知道,丰年在县里给人家盖百货大楼,当包工头呢!”   “哪是什么包工头,就是干点体力活,挣点奶粉钱。”本来也就不是包工头,顶多算个小头目罢了。   “就两个丫头片子,吃什么奶粉,可省省吧,我们小峰从小……”   李曼青心头气恼,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二姐怎么老说丫头片子,咱们自己都是女人,自己不尊重自己,还怎么让男人尊重我们?”   “看你上纲上线,给你说玩笑话呢,非要扯啥尊重不尊重的。对了,听说你娘家哥哥在咱们家里住着呢?丰年工地上还要人不,要不把你二姐夫也安插.进去,咱们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听说在工地一天就二三十呢!”   曼青心道:看吧,来了来了。   这种兄弟姊妹真是,自家过得差时没人主动过问一下,日子稍微有点起色了,就猫儿闻到腥似的,一拥而上。怎么也不想想唐丰年的难处?   这一刻,李曼青真同情唐丰年。   她气极反笑:“呵,听说?二姐听谁说的?”   “我也是家里的闺女,我妈跟我说两句贴心话怎么了?轮到你个外人冷嘲热讽?我倒是要问问我妈,咱们老唐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姓李的多嘴了!”   李曼青:……   “二姐没必要说话这么难听吧?开口闭口就说我是外人,好歹我也嫁进来两年,孩子都生两个了……”   “还好意思提生孩子,就两个黄毛丫头算什么,有种你生个带把儿的出来……”   不管是“黄毛”还是“丫头”,都刺到李曼青的逆鳞了。   “今天是孩子的满月酒,既然二姐这么不给你侄女面子,不给丰年面子,那咱们就去妈跟前好好评评理。”   要告是吧?去吧去吧,我还巴不得你去呢!老娘忍你这一家子极品已经忍够了,也他妈不用找什么由头了,今天就跟你了断!   “慢着,你们闹哪门子疯呢?”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门。   “丰菊快收收你那张嘴,我和你爸还在呢,你不要脸面我们还要。”大喜的日子里简直是找骂!   李曼青松了口气,正要避开去看看孩子,突然,老太太转头又说她:“你也是,好好看着孩子去,别只顾着打嘴仗。”   李曼青:……   这叫打嘴仗?!   是她挑起的吗?难道还要让她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什么都让着二姑姐,任她把母女仨都骂光了才算贤惠?   她以为是老太太刚进门,没听见事情起因,就尴尬的笑了笑,道:“妈,不是打嘴仗,是二姐她说大双小双……”   “行了行了,我知道,她的脾气你让着点,赶紧看孩子去。”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她也知道事情是闺女挑起来的,但媳妇要是能让着她点,肯定也吵不起来,反正先各打五十大板,等客人走了再掰扯。   李曼青见她皱眉,紧张起来:“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也顾不上自己委屈了,老人上辈子的遭遇摆在那儿。   老太太见她还知道关心自己,松了口气,心也软下来:“没事,就是被你们吵的脑袋疼。快回房吧,知道你委屈了,但你二姐几个月也不回来一次,她德性又丑,你就让让她吧。”   虽然有了孩子,唐丰年也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但上辈子的愧疚和遗憾还在心头,李曼青生怕老人又出事,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刺激她,想了想还是忍下去了。   跟那二十年的受的委屈和不平比起来,就几句话,也算不了什么。   却不知,有时候,亲人给的委屈,比外人给的委屈更有杀伤力。   等她回房,见闺女们还呼呼睡着,方才那股委屈和不平也就慢慢褪去。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被吵醒,真是两只小猪猪。   媳妇始终是媳妇,公婆再好,也不会赶得上亲生的。她一直知道公婆待她好,但这种好,在亲生闺女面前,却是可以退一步的。   设身处地想想,她以后要生儿子了,儿子娶进门的媳妇,跟大双小双比起来,肯定是会毫不犹豫的站她们姐妹啊!所以,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不会委屈。   只是觉着不平而已。   “大猪猪,小猪猪,你们爸爸回来我得问问他,你们妈妈是不是外人,他要敢说他姐姐好,敢说我是外人……你们就跟我回娘家去!”   随即,想到嫂子杨丽娜的脾气,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女人结了婚真的就只能靠自己了,于娘家,有了嫂子和侄子,她回去也比不上从前。于婆家,生不了儿子就是“外人”……李曼青真想骂人,这什么贼老天!   她还就不信了,让她重生一回就是让她来做夹心饼干的!   大双小双真是非常省心的孩子,不饿就不会醒,醒来也不会哭,顶多哼唧几声,只要妈妈一抱起来,被抱的那一个不哭了,剩下那个也不会再哭。只是可惜李曼青只有一双手,只能换着抱。   *****   等她们再醒时,已经到下午三点半了。因为晚上来客人,按习俗要抱孩子出去,她找出婆婆准备好的两套红衣服,轻手轻脚给她们穿上。   这一个月,她营养补充得好,孩子也长得好,虽然比不上别人家的胖宝贝,但比刚出生时可有肉多了。小手臂一截儿一截儿的,手腕上还戴了老太太打的银手镯,她们一晃小手,铃铛就会响。   听力开始健全,两姐妹已经会跟着铃铛声转头了……虽然转不过来。   每一个动作,每一点改变,她都记在心里。可惜没相机,不然真恨不能留住这些成长的瞬间。   “别傻笑了,赶紧把她们衣服穿好,外头都说要看双胞胎呢。”刘莲枝进屋来,顺手摸了摸两个丫头的脸颊,见没人,又悄声问:“刚才闹什么呢?”   李曼青不想她担心,只说是大姑姐和二姑姐吵嘴。   果然,等两个丫头出去,走哪儿都有人争着抱,顺便收获一堆好听话。   “真漂亮!”   “皮肤真好!”   “小衣裳怪好看,哪儿买的?”   “真乖,一点儿也不认生!”   当然,最后都会回到原点——“好好养身子,争取明年生对双胞胎儿子。”   农村里大家都相信双胞胎是会“遗传”的,头胎双胞胎,接下来再生双胎的几率更大。   被众多奶奶婶子围观,大双小双没多大会儿又开始打哈欠了。杨丽娜争着要帮她抱回去,李曼青不好拒绝,就把最乖的小双给她,两人慢慢抱回房睡下。   再出来时,就准备开席了。客人基本来齐了,大家以家庭和熟人为单位,坐了八桌,刘莲枝朝她们招手,曼青就过去和娘家人做一桌。   “叫曼青是吧?还记得婶子吗?”有个包头巾的老太太给她打招呼。   曼青迟疑了片刻,二十年前的故人,她只知道要叫婶子,至于是谁家的就想不起了。   “嗨,莲枝你看,你闺女都不记得我了!才嫁来三年呢……哈哈……”   李曼青被她笑得红了脸,只得喊了声“婶子”。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家洋娃跟你是从小的同学呢!”   “洋娃”……怎么这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老太太一见她神色,又笑了:“我儿子叫张海洋啊,还记得吗?你们高中还一个班呢!”   李曼青恍然,是张海洋的妈妈啊,那她还记得。   实在是她重生前半个月才见过他的。当时她接到一份工,说是郊区有户人家新装修好的别墅,要几个钟点工去打扫一下,三百多平八百块钱,尤其是他们家那红木雕花的旋转楼梯,可把她腰都累弯了。   女主人是个四十出头的气质女人,抱臂跟在她身旁,一会儿嫌弃这儿没擦干净,一会儿说她那儿别碰的……要不是为了那八百块钱,她真不想干了。   当然,最后她才知道,人家花的是两千,肯定就要有两千块的服务质量,至于到她们四人手里拢共只剩八百,那是家政公司的事。   就为了这八百,不,两百块钱,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时,见到了她的同村小伙伴——张海洋,张老板。   她还记得男主人惊诧的眼神,“你是……李曼青吗?”   曼青愣着点点头,背后的手不自觉的揉了揉老腰。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张海洋啊!洋娃啊!”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一个村一个班啊,后来高三那年你不读了,听你妈说是嫁人了,我还给你写过信让你嫂子带去的,怎么不回我信啊……我还以为再联系不上了。”   男主人的滔滔不绝,女主人的鄙夷,让阴沟里的李曼青恨不得找个地缝,再钻回阴沟去。   她从没想过,自己抛夫弃子远走他乡,还有再在他乡遇故知的时候。而这位“故知”是她的大主顾,她却只是他们家找来打扫卫生的阿姨。   这种人生落差,这种地位悬殊,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记得,记得,婶子家洋娃现在哪儿呢?”   “他呀,去云安了,跟着那边师傅做生意,什么跨国贸易啥的,我也说不来。”   李曼青不知道他上辈子是靠这个起家的,好奇道:“那具体是做什么呢?”   “听说是倒水果,越国的香蕉菠萝榴莲,在那边不值几个钱,他们拉过来卖,能赚点差价。”尤其是这几年条件好了,大家都舍得尝个鲜。   李曼青眼睛一亮,倒水果啊!她知道,后世这些热带水果都挺吃香的,尤其是榴莲,她以为那么臭的东西怕白送都没人要,哪知道在超市里卖得可贵了!现在两国的经济水平差异还不大,等过个几年,尤其是新世纪后,中国远远的甩了越国几条街,到时候贸易差价大,赚头可不小!   “那可真厉害,婶子以后有福了。洋娃赚了大钱把你们接进城里养老,到时候有享不完的福呢。”   老太太被她夸得心花怒放,也连说“你们家也不错啊都住到县里来了。”   曼青留了个心眼,问她平时跟张海洋怎么联系,又跟她要了张海洋的电话号码,寻思着以后有机会联络一下。   那次直到她们走,张海洋还送了好几斤新鲜水果给她呢,说是要请她吃饭,老同学叙叙旧,实在是她太自卑了,连跟人家同桌而食的勇气都没有。   不然,张海洋还真是个好同学。   没一会儿,菜上桌了,五六碗荤菜,鸡鸭鱼肉都有,三四个素材,笋子花生米都是她爱吃的,还有一大海碗的凉米线。出了月子,终于可以放开肚皮的吃了。   刘莲枝看不过眼了,“你慢些吃,怎么几年没吃过似的。”   曼青心道:可不就是二十多年没吃过了麽?自从重生回来发现怀孕,她就不敢吃这些重口味的,现在出了“牢笼”,可得多吃点补回来。   正吃着,隐隐约约,好像听见小猫叫声——当然,她不会真以为是小猫,那是大双小双的哭声。   她赶紧放下碗筷,杨丽娜问:“咋了?”   “我好像听见孩子哭了。”这种哭声她一个月里听过几十次,不可能错。   “没有啊,在哪儿哭呢?”还转过头问刘莲枝:“妈,双胞胎哭了没?”   刘莲枝正跟张海洋他妈说得开心呢,头也不回,“哪里哭了,乖得很呢!”   尽管杨丽娜仍信誓旦旦,但出于母亲的直觉,她还是不信,得亲眼看过才放心,赶紧起身离了席。   刚到房门口,那小猫样的叫声更明显了。她赶紧加快脚步,刚来到门口,准备掏钥匙开门呢,那门居然一推就开了。   但顾不上多想到底是谁开了她的房门,因为她魂都快吓掉了。   只见房间里有个成年大的人影正趴在床上,她的被子被蹂.躏成团,有半截还拖在地下。   两个小襁褓就在离床边三四公分远的地方,稍稍碰到一下就会摔下床去……那床有快一米高呢!她每次都很小心,把她们放在靠墙处不算,还要用被子挡在外头,把她们围起来。   以前新闻上看过小孩子从床上摔下来的新闻,轻则脑震荡,重者颅内出血啥的,她光看新闻都心内颤颤。   关键是,杜峰手里还拿着把手掌长的剪刀,刀刃上有层黄黄的铁锈……“破伤风”三个字从脑海里蹦出来。   李曼青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这王八蛋在干什么?!   她不敢大喊,怕吓到他,一失手就完了。   不过,李曼青没惊叫,杜峰却看见她了,还得意的眯眯眼,故意道:“舅妈你看,她们怎么是小黄毛啊?”手里揪起一撮又黄又软的头发。   可能是被扯到头皮,小双不舒服的“嗯哼”了两声,还微微挣扎了两下……但在十三岁牛高马大的杜峰手下,犹如螳臂当车。   李曼青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杜峰这王八蛋!小杂碎!今天不灭了他,她就不配做妈妈!   他就是觑着李曼青神色,见她越紧张他越兴奋。李曼青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先稳住他,抢过他手里的剪刀再说。   “因为她们营养跟不上啊,哪像你营养那么好。”李曼青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那不如我帮她们剪了吧,两个小黄毛!”他还把生锈的剪刀口对着两个小丫头晃。李曼青真怕他一不小心没拿稳……   “好啊,你先别剪,让你舅舅回来看看,再教你剪。”   他一嘟嘴:“才不要呢!舅舅只会教训人!我现在就要剪!”说着愈发扯紧了那搓头发,把剪刀凑上去。   只听“卡擦”一声,在小双”哇”一声大哭里,他手里就拿住了黄绒绒的头发,还朝着李曼青龇牙。   “哈哈哈,终于哭起来了,刚才怎么都不哭?”   王八蛋,小杂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出生老娘都还没剪过她们头发呢,今天你居然敢剪了她头发,老娘就断你手指!李曼青趁他分神,箭步冲过去,一把夺过剪刀。   杜峰急了:“你抢我剪刀干什么?”   李曼青怕他胡来,赶紧在他背上拍了拍,“舅妈逗你玩呢,走,咱们去外头玩,你喜欢吃酥肉麽?你外婆刚炸了一盆酥肉呢,舅妈带你去吃。”说着赶紧把小双抱起来,安抚的拍了拍,手里的剪刀却捏得紧紧的。   等把姐妹俩都放回床里侧,也不管被窝脏不脏了,先给她们围起来……这颗心才终于落回原地。   而那把剪刀,一直被她紧紧的捏在手里,手指关节已经泛白。   “走,咱们出去玩。”李曼青不由分说推着他,等他一踏过门槛,立马从门后拿起棕榈扎的扫帚来。上次唐丰年要揍他,被唐丰菊拦下来了。   他今天穿着学校的校服裤,她将扫把铁实那头转过来,先把门关了,又不放心的锁上……把唯一两把钥匙塞怀里,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可能是太紧张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现在突然缓过来,像缺水的鱼,大口大口喘了好久,心头仍梗得难受。   她难受,孩子难受,她就要让这王八蛋也难受。   李曼青卯足了劲,把扫把杆重重的打在杜峰小腿上。   “啊!痛!”他叫着跳了两步,刚要回头,李曼青又从背后给他来了两下。   杜峰刚要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李曼青紧紧拽住他校服摆,使了吃奶的劲,“啪”“啪”的打他小腿。   “哇!妈!救命!”杜峰一声就哭出来,一边哭一边挣扎。   李曼青平时也没啥大力气,但为母则强,这时候的她,居然让杜峰挣不开。   她也不出声,也不骂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不弄死他,以后他要欺负自己孩子。如果不弄死他,以后两个闺女还要受多少委屈都不知道呢。   对,弄死他!   她忍他们一家子已经够久了!本还想要找个由头摆脱他们,现在去他妈的由头!欺负我闺女就要你好看!就是跟婆婆闹翻也不管了!   孩子就是她的命。   “妈,妈,快来救我,舅妈要杀人了!”   杜峰这小王八羔子,说他傻,他却知道怎么戳心眼子的欺负人,说他精,他又只会张着嘴干嚎。   李曼青才不管他嚎什么呢,一手拽紧了,一手就使劲打。   才几下的功夫,小腿肚已经红肿起来,有些被棕榈杆刮到的地方都出血了。隔着校服裤子隐隐有湿痕透出来。   也算他活该,他在这儿鬼哭狼嚎,唐丰菊却正在厨房找她妈告状呢。   “妈,你别纵着丰年媳妇。你看看,她今天说那些叫什么话,我虽嫁出去了,但也是老唐家闺女啊,我回自个儿娘家怎么了?嗑几个瓜子儿要被她夹枪带棒的讽刺!”   老太太使劲戳了戳她脑门:“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德性!你兄弟媳妇是个软性子,要不是惹急了,怎么会跟你顶嘴?别给我扯这些,就问你,小峰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不去学校?”   唐丰菊咽下嘴里的肉,不以为然。“他们老师把他撵回家了,说是跟老师顶嘴,和同学动手。你管他呢,就当给他休息几天。”   原来是躲厨房里吃肉呢,盆里炸好的酥肉和冷片,专门捡着瘦的好的吃。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在她手上打了一把,骂道:“要吃好好拿筷子吃!你用手捡过的,还让别人怎么吃?”   唐丰菊不满的嘟囔了一声,见她妈动真格的,只得拿了双筷子,手脚灵活的翻捡起来。   “可别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你看看人家芳菲,从小到大,就没缺过一天的课,连生着病都要进学堂呢!这年头还是得读书才有出路,你也别整天说你婆婆这不好那不好了,要有本事就好好教教小峰……他那些毛病不改了,以后有你受的。”   唐丰菊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嘴里“嗯嗯”的答应着,手下翻肉的动作却没停。   老太太无奈的叹口气,知道她压根没听进去,终究是自个儿闺女,她再不喜欢也只能好好教,若连她这亲妈都放任自流了,她以后可咋整?   罗翠珍是一副慈母心肠,却没想到,闺女大了,根本不把她的苦心当一回事。听见她开口闭口用芳菲做榜样,心里那口气就咽不下去。   “你老芳菲这好那好的,怎么不见她孝顺你啊?读书厉害了不起啊?还不是个书呆子!再说了,她个丫头片子,读大学有屁用,还不如赶紧趁年轻嫁个好人家,多得两分彩礼钱呢!”   “有你这么当小姨的吗?丫头片子怎么了?你就是带把儿的了?”   唐丰菊噘着嘴,肉也不翻了,气道:“我看哪你是老糊涂了,丰年家两个闺女就把你喜得没边儿了。就俩丫头片子,你说以后能有多大出息?我看那些衣服都挺好的,给了她们多可惜啊。我们家小峰不见你送他几件……”   罗翠珍跟她说不清,懒得再理她,自个儿转过身去叹气。   但唐丰菊可不罢休,以为是说到点子上了,继续叨叨叨闺女怎么了,儿子又怎么了,唐丰莲怎么了,兄弟媳妇怎么了……   她自个儿叨得兴起,厨房离李曼青的屋子又是最远的,院里正散席,人声鼎沸,自然就没听见儿子的呼救。   李曼青直打得手都酸了,才发现杜峰已经被她打得坐地上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扫把杆已经被打断了两根。   她把扫把一扔,抓起他头发,捡起扔地上的剪刀,“卡擦卡擦”一顿乱剪。边剪边问:“还敢不敢欺负我闺女了?”   杜峰带着哭音:”不敢了。”   “我不敢了,舅妈,再也不敢了。”边哭边求。   李曼青一想到小双被他大力揪起的头皮,心口就发痛,愈发用劲揪着他头发,又是几剪下去。   等到地上撒了黑压压一层头发,才有人进来。   “呀!这是做什么?”   杜峰瞬间活过来,“舅妈要杀了我啦!”   来人是莲花村的邻居,只当他开玩笑呢:“怪道刚才听见你小子叫声,原来是被舅妈拉着剪头发呢!你这么长的头发确实该剪了,学校老师没说你麽?”   杜峰险些翻了个白眼,没看见他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了吗?   “妈呀!快来救我,舅妈要杀了我!”这回是真哭了。   终于,敞开着的门,把他的哭声传出去,通过议论纷纷的人群,传到厨房的唐丰菊耳朵里。   “妈,我怎么听着是小峰的哭声啊?”   老太太快被她烦死了,闭着眼道:“那你快去瞧瞧,别让他闯祸,门口就是大马路,别乱跑。”   唐丰菊又贪心的往嘴里塞了一块精瘦的酥肉,擦擦嘴巴出门。   “你家小峰怎么了?跟他舅妈闹啥呢,还不快去瞧瞧。”   唐丰菊心道:我儿子宇宙无敌世界第一爆厉害,就丰年媳妇那面人性子,能耐他何?   等一进门,险些没被吓死。   只见她儿子本来乌黑浓密的头发被狗啃过似的,有几处还露了头皮,脑门上还有血迹,估摸着是挣扎间碰到剪刀,戳破的。   地上一层乌黑油亮的碎发——是她儿子的心头宝!   “你做什么?”   李曼青笑得灿烂极了:“给小峰剪头发呢。”   唐丰菊嚣张惯了,三两步冲过去,想要夺过她的剪刀,被避开了。   “诶,二姐别来抢,刀剑不长眼,不小心戳了脑袋还不是你心疼。”就像她心疼大双小双一样。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别人就是剪撮头发都不行!   唐丰菊赶紧收了手,顺势打在杜峰肩头:“你是傻了不成?还不赶紧站起来,坐地上任她剪?”   这一下刚好拍在他痛处,“嗷”一声叫起来。   “好痛,唐丰菊你怎么才来,她要杀了我了!”估计是在家跟大人学的,好好的“妈妈”不叫,直呼其名。   真是好家教!   李曼青冷笑,见剪得够丑了,心头也爽快了,把剪刀放回老太太的针线篓。   “儿子怎么了?快说句话啊,别光顾着哭,到底是哪里痛?”唐丰菊不管三七二十一,紧紧抱住儿子,在他身上乱摸一气。   可把小子疼得……假哭都变成真哭了。   杜峰是真不知害臊,快十四岁的人了,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一把把的流,眼睛被泪水蒙住,一低头顺势全抹他妈衣服上。   唐丰菊今天这身可是新衣服,气得又拍了他一把:“臭小子,不会自己擦擦吗?”   “啊,痛!”杜峰哭得更惨了。   把正要走的客人都引到这头来。   唐丰菊赶紧掀开他衣服,一看……险些昏过去。   只见她儿子白斩鸡似的背上,横七竖八好几道红印,腰部往下她还想再翻,杜峰终于知道羞耻了,哭着拽紧了裤子。   “是谁打的你?跟妈妈说。”   杜峰刚想说是舅妈,就听见李曼青冷笑。想起她刚才说的:要班上同学知道他被个女人打了,他还要脸不要?以后还怎么跟着学校里的扛把子混社会?   到嘴的话就变成了哇哇大哭。   一点男孩子气概都没有!   李曼青愈发瞧不起了。唐丰菊两口子真是教的好儿子!   唐丰菊心疼死了,紧紧抱住儿子,满嘴“作死的”“懒婆娘”“缺了大德”乱骂。   李曼青占了便宜,出了那口气,最关键是他看自己眼神都闪烁了,以后肯定怕自己,这样自个儿孩子就安全了……知道“穷寇莫追”,也就不再冷笑。   “二姐,带小峰去打针破伤风疫苗吧。”刚才把他脑袋碰破皮了,虽然是他挣扎导致的,但她还是狠不下心来。   唐丰菊一听不干了。   “打什么疫苗,那可得花钱呢!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得水啊,这才离了我多长时间,儿子就差点被家里人打死!”   “这家里还姓唐吗?怎么不姓李?”   “自以为生两个臭黄毛丫头就了不起了?爸妈啊,你们快来评评理!”   李曼青淡定道:“别喊了,小峰打针要紧。”怕她心疼钱,又道:“钱我给他出。”   唐丰菊的嘴才闭上。   可惜杜峰真是个蠢孩子,一听要打针,死也不去。看李曼青的眼神愈发害怕了,心道,这懒婆娘真是个大魔头!   “我不去!要打你自个儿打去!”顶着狗啃头,要是不小心被同学看见,他以后还怎么混?   唐丰菊气得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傻啊?不用咱们出钱,这针不打白不打!”   周围的人一听,都哄堂大笑。   李曼青不想跟他们费时间,怕吵闹半天吓到大双小双,想赶紧摆脱他们,就道:“你们只管去打,拿了发票回来我照着给钱。”   “慢着,这事可不是光打针就行的。”二姐夫杜海涛喝得醉醺醺,挤开人群。   “杜海涛你是死处没喝过黄汤吗,你儿子都差点被人杀了,还不赶紧来瞧瞧!”   二姐夫脸色涨红,扶在儿子肩上,口齿不清的问:“儿子,她还打你哪儿了?咱们去检查,再住半个月的院。”   杜峰被李曼青的眼神吓到……实在是太疼了,想起都还痛呢,他要敢说出去,少不了又是一顿打。但不说的话,自己这顿打好像就白挨了……   “别怕,跟你爸爸说,谁打的?打你哪儿了?”   杜峰看看爹妈,又看看一脸淡定的李曼青,左右为难。   “这是闹什么呢?一个个的不省心!众位街坊对不住了,为家里小事扫了大家的兴,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请回来。”这就是送客了。   但农村妇女,少有不八卦的,不止不肯走,还眼巴巴瞧着几人,只盼着多来点热闹,以后也能多点谈资。   罗翠珍瞪了杜家三口一眼,又不满的看着李曼青:“得了得了,赶紧看孩子去,闹这些干什么。”   李曼青想说是他先欺负自己孩子的,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这样的好日子丢了脸,老人家生气正常。她作为“不识好歹”“没眼色”的后辈,要再一五一十掰扯开,愈发让老人糟心了。   反正,她闺女受的气,她已经亲自找补回来了。   小王八羔子以后不敢再犯浑就是最大的收获。   遂也就不出声了。   但她不出声可以,杜海涛却不行。一把搂过儿子:“儿子你说,不怕,外婆给你做主呢。”   喝醉了手下没轻重,把“受伤”的杜峰扯了个踉跄,又跌坐地上。   “啊!好痛!我腿痛!”他腿才是重灾区。李曼青一开始就是冲着他腿去的,虽然气昏了头,但理智尚存,头面胸腹这些有危险的地方都没打。   “儿子我看看,这是怎么了?”唐丰菊一把撸起他裤腿。   只见那小腿上红一道紫一道纵横交错,有的地方已经破皮出了血。   一见血,唐丰菊气得大吼一声,“啊”的叫着朝李曼青冲过去。   曼青早有准备,早料到这一步,轻轻错了两步就闪开去,让她扑了个空。   老太太看着外孙肿得萝卜似的小腿,也心疼得很,看着曼青的眼神充满责备。   李曼青被那眼神看得一愣:莫非老太太以为是她的错?可除了她自己,没人看见杜峰怎么对闺女的啊!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稍微不注意就会戳到孩子脸上,那么嫩那么软的皮肤……无论是留下永不磨灭的疤痕,还是破伤风……都是她无法承受的伤痛。   还有那一米高的床沿……   她突然说不出的委屈。   他们都只看到杜峰那点皮外伤,却没想到他以前的屡次挑衅,更没看到她闺女受的罪。   “死娼妇!今天老子跟你拼了!”唐丰菊见一把没扑中,又要卷土重来。   “慢着,谁敢打我媳妇儿?”唐丰年咬着牙挤开人群。 第41章   唐丰菊正准备扑过去, 唐丰年就挤过人群来。   “谁敢打我媳妇儿?”   唐丰菊见自家兄弟来了, 以为“说理”的人来了,急忙一把拽住弟弟袖子, 指着杜峰的小腿道:“丰年你做舅舅的快看看, 你媳妇干的好事, 你好好的外甥被她打成残废了!我老唐家是缺了几辈子大德,居然娶了这么个歹毒婆娘回来?”   李曼青梗着脖子。   为了自己闺女讨公道,为了闺女以后不再受欺负, 为了自己这半年多的隐忍找个出路,她没错。   不止一点错没有,而且还隐隐骄傲。   她希望以后大双小双被人欺负不敢还手时, 有人能对她们说:你们很小的时候, 妈妈可勇敢了,你们被欺负她比谁都心疼,比谁都勇敢。   敢于反抗,敢于承担那些反抗连带的不快。   比如老太太责备的眼神, 比如二姑姐一家的咒骂,甚至责打。   她已经想好了,唐丰菊要敢扑过来, 她不会任她打骂,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反抗, 掐抓挠一切能用的手段, 她都会招呼到她脸上去。她就不信了, 会打不过她, 就是打不过,也得让她痛。   唯有痛苦和眼泪能让人长记性,尤其是唐丰菊这种仿佛全世界都欠她的脾气。没看见杜峰都不敢跟她对视了麽?   反正一顿打解决不了,就两顿。她不会手软。   唐丰年却不理他二姐,冷冷的看了杜峰一眼,脑海里全是刚才看见的场景。   二姐一家在责骂她,连他妈也在怪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人群里,咬着嘴唇,满脸无奈与委屈。仿佛全世界都抛弃她,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小妻子委屈了。   他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打杜峰,不想知道她跟二姐生了什么争执,他只想抱住她,告诉她:你不用怕,不用委屈。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一众大婶大娘并唐家人,李家人,眼睁睁看着唐丰年一把推开他二姐,抱住李曼青,并附耳对她说了什么。   只见李曼青一愣,愣过后眼睛一眨,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长长的睫毛上掉下。动了动手,似乎是想要回抱他,又极快的放下手。   此时的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着唐丰年果真是爱护他老婆的。   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愤懑与失落。   唐丰菊炸了:“唐丰年,你看清楚,挨打的是你外甥!看看你外甥受了多大的罪,再晚回来几分钟就见不着活人了!是不是娶了媳妇就连姐姐都不认了?要还认我这姐姐,今天就给我跟狐狸精离婚!立马离婚!”   “嚯!”   众人大惊。   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家庭纠纷,看着李曼青年纪也不大,跟个孩子似的,和牛高马大的杜峰在一起,只当玩闹呢。怎么玩闹一下就上升到“离婚”的地步了?   罗老太太一惊,黑着脸道:“丰菊给我闭嘴!没你什么事。”她好好的儿媳妇,离什么婚?离了去哪儿再找这么懂事孝顺的媳妇了?   万一找个自个儿闺女这样德性的,唯恐天下不乱,挑三拨四,她以后哪还有安宁日子过?她只想家里好好的,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兄弟姊妹间的小打小闹,她都能接受。   唐丰年冷笑一声,看着她二姐,掩不住的失望。她永远是这副脾气,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是对自己不利的事,动不动就以亲情关系相逼,屁大点事就上纲上线。   呵,离婚?   李曼青挣开唐丰年怀抱,留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慢慢走到唐丰菊面前,定定的看着她,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也不叫二姐了。   “怕了吧?告诉你,怕也晚了!我老唐家不要你这种婆娘了!好吃懒做,还生不了儿子,娶你回来做什么?”她得意极了。   李曼青不答反问:“杜峰真的委屈吗?”至于离不离婚,那是她两口子的事,没必要跟她个外人多啰嗦。   况且,唐丰年也是受害者,他是大双小双的父亲。如果她们出了什么事,他不会比她好过。   “还不委屈,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我儿子的腿都废了!”   李曼青很想淡淡一笑,但她压根笑不出来。老太太的指责,突然让她明白,不说出事情原委,不狠狠打她们脸,她就是委屈到刨墙也没用。   于是,她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到杜峰面前,见他瑟缩着不敢看自己,就提了他衣后领,也许真是为母则强,居然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提起来。   “来,走两步。”   “大魔头”的和颜悦色,杜峰却两股战战,她又想怎么打他了?哼!他才不怕呢,有爸妈在,她不敢怎么样。   心里是这么想的,脚下却非常听使唤的走了两步,见她朝自己轻轻的勾手指,又瑟缩着走回来……就这么来来回回走了两趟,五六十步的样子。   李曼青对众人道:“各位婶子做个见证,他的腿废了没?”   杨丽娜“噗嗤”一声笑出来:“好端端的呢!跑起来恐怕还没人追得上呢!”   “对啊,好好的,说什么废不废,他这都是皮外伤,我打我家儿子比这瘆人多了,现在不也好好的跑得比猴还快?”   “就是!”   有人来说公道话,唐丰菊还想再耍赖,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想要对一向听话的儿媳妇使眼色,别闹了,自家人关起门来有话好好说,当着这么多人面,她只觉着丢人。   丰梅考大学好不容易挣来的面子都被丢光了。   但李曼青似乎不太买账。   “好,既然杜峰好好的,那我就问问他。”曼青说罢,转头问他:“你说,你做了什么,舅妈为什么打你啊?”语气温和极了。   仿佛就真是个温柔可亲的长辈,在循循善诱,让他什么都不用怕,实话实说就好。   杜峰的腿又开始疼了。不止腿疼,全身都疼,脑海里全是她拽着他死劲打的画面。   “妈!我要回家!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让我回去!”他不敢看李曼青的眼睛,仿佛多叫几声“妈”,就能得到什么庇护一样。这是孩子的正常反应,但李曼青觉着,快十四岁的杜峰,已经不单纯是“孩子”了。   如果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随意欺负弱小的人都算“孩子”,那她两个尚在襁褓中连脑袋都还不会转的闺女,又算什么?   她们活该被欺负吗?   不,上辈子做错事的是她,她们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恩赐和财富。   做错事她在弥补,她会承担,但她首先得是母亲。   她定定站着,想起上辈子的事,下意识就看着老太太发愣。她上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唐家二老,她原以为,只要她好好孝顺他们,把他们当亲爹妈尊敬,她就能赎罪,能安心。   可是,事实证明,老太太是唐丰菊的母亲,她也有她的私心。而她,李曼青,是大双小双的母亲,她也得有私心。   她得先做好一个母亲,再做她的孝顺儿媳妇。   从唐丰年的角度看过去,就见她傻愣愣站着,还时不时看着他妈发呆,像是在……看他妈脸色行事。   他心头大震,他的小妻子什么时候是这样的性子了?他不在家这两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记得以前刚嫁来时,她有读书人的清高,除了必要的打招呼,她从不会跟他们家人多讲一句话,更别说看他们眼色了。   “好,你不说是吧?那我帮你说。”   李曼青从针线篓里捡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大家看,这把剪刀是做什么的?”   有人不解:“能做什么用?都锈成这样了。”   “不知道大家听过破伤风没有?以前我们班有个同学,他爸爸就是被生锈的剪刀扎到腿了,后来得了破伤风,整个身子骨头肌肉全僵直变形,喉咙喘不上气来,活活被憋死的。”这个是真实事例,她之所以对这个病如此敏感,就是学校里听过这样的事。   张海洋他妈一听,赶紧附和:“对,我也听我们家洋娃说过。三十多岁的汉子,说是中毒死了……就是县里的,你们都听说过吧?”   有人是真听过,有人没听过,但都被“中毒”吓到了。   就那么小小一把生锈了,杀鸡都不一定杀得死的剪刀……却可以杀人于无形。   唐丰菊急了,又要去扑李曼青,被唐丰年皱着眉头拉住,他心头有不好的预感,这个剪刀跟她,或者跟他们的孩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看吧,你也知道急,那刚才杜峰把剪刀拿我闺女脑门上要戳下去的时候,我又是什么感受?”   杜峰狡辩:“哪有,我没有戳她们,只是剪了她们的小黄毛!”那么大的罪名他才不背呢,一出口就吐出了实话。   仿佛一滴水掉进沸腾的油锅里。   唐丰年脸色一变,他自个儿闺女,有名有姓,叫“小丑猴”是他的事,外人凭什么叫她们“小黄毛”?关键是,他居然敢剪她们头发?!   在场老人脸色都不好看,才满月的孩子不兴剪头发,得出了百日才行。因为当地人觉着,胎发是孩子与生俱来的,刚从母体出来时三魂六魄不健全,得有母亲身上的东西护着才能平安长大。   所以,大双小双的头发虽黄,又少,李曼青不知风俗前也提过要给她们剪剪,被老个老人坚决拒绝了。她们的第一道护身符不能随便碰。   老太太使劲瞪了唐丰菊母子俩一眼,那可是她亲孙女啊!   刘莲枝终于从变故里回过神来,怒道:“好啊!我说我闺女怎么了,你们这是多见不得双胞胎?连胎发都要偷着剪,万一剪刀戳了哪里一下,是不是正好如了你们意?”   大家看着杜峰的眼神满是不赞同。孩子虽不是自家的,但这谁都知道的忌讳,谁都得遵守。这么大的孩子了,父母是怎么教的?   又是破伤风死人,又是剪人家“护身符”,这哪是个为人父母能忍的?   唐丰年双手握拳,两步跨过去,揪起杜峰衣领,杜海涛的酒被吓醒了,赶紧抱住他胳膊,老太太和唐丰菊,一个抱手,一个抱腿,拖住他。   “别糊涂,他是你外甥。”   “丰年,看在姐姐的面上,小峰回去我会好好教的,你饶过他这一次。”可谓是声泪俱下了。   而李曼青要的不止是她们声泪俱下,她要所有人都明白,她闺女谁也别想欺负。   于是,她又拿出钥匙,当着众人的面,开了房门,刚才听见闺女哭声了。   “当然,他还不止是要戳我闺女,还要摔我孩子呢。”   众人跟着来到门前。   李曼青先过去看了看,两个小丫头正张着小嘴哼唧,不是小孩子常见那种嚎啕大哭,是不舒服的哼唧。   以往,只要一哼唧,妈妈就会抱她们,今天李曼青也不例外,先抱受委屈的小双摇了摇,见不哼了,她才指着床道:“大家做个见证,帮我看看,这么高的床铺,小孩子摔下来会怎么样?”   她不喜欢用大红大绿的床单,现在铺的是浅蓝色的一块,颇为素雅。所以上头那几个黄黑带泥巴的鞋印就分外明显。   她指着杜峰的脚:“你踩的,不会不认吧?”杜峰缩了缩脚。   “刚才就是他偷偷摸进屋里来,要从床上把我闺女摔下去的。”   唐丰年心头大痛,一扬手臂,要追上去给他耳刮子,被唐丰菊死死抱住。   “我没有,我没有摔她们,只是试试她们……啊,外婆别打我!”   李曼青对婆婆那一巴掌视而不见,她闺女受的罪,哪是一巴掌能解决的。深吸一口气,又把孩子抱到门口,摸着头顶给大家看。   只见小家伙白白净净的头皮上有一块儿红得特别明显,上头头发没了,显得愈发醒目。   唐丰年倒吸一口凉气,闺女的头发实在是太少了。小脑袋上除了小玉团子脸,就是白晃晃的头皮。红了那么块他看着都疼。   不敢想象闺女刚才有多疼。   气急了的唐丰年,三个人都拉不住。他一扬左手,甩开唐丰菊,一个耳刮子就甩杜峰脸上。   只听“啪”一声,杜峰“哇”一声就哭出来,嘴张得太大,口水涟漪,可把唐丰菊心疼得……“啊”一声扑上来打唐丰年。   这时候她就只知道儿子了,哪里还顾得上他是她亲兄弟,拳打脚踢,又抓又挠。老太太险些被气晕过去,想在中间挡着,却怎么也挡不住。   李曼青可不管唐丰年疼不疼,他作为孩子爸爸,闺女受委屈时候不在,现在帮闺女出口气,受点罪是应该的。   至于老太太也被唐丰菊“误伤”了……她愧疚的闭上眼。   怀里的小双被嚎啕大哭吓到,也跟着“哇哇”哭起来,她赶紧关了门,解开衣服喂她,一边喂一边轻拍,又坐大双旁跟她说话。   “大双不怕啊,妈妈在……爸爸也在。”   唐丰莲见自己妈被挠了,从后面拉住唐丰菊,骂道:“你疯了不成?你儿子做的好事,丰年赏他一耳光怎么了。”   “杜海涛,你是死人吗?你老婆儿子被人欺负成这样,你他妈再窝囊废,信不信我当场就跟你离婚?”   杜海涛赶紧上去拉唐丰年。   唐丰菊是女人,他不会动手,但杜海涛是男人,而且是罪魁祸首的父亲。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唐丰年一点也不客气,反手就给他一拳。   只怪杜海涛平时闲散惯了,身上没二两肉,更别说力气了。一拳就被打翻在地。唐丰年又跟过来,揪起他衣襟,对着脸上又是一拳。他张牙舞爪来挡,又连着给他双臂上来了几拳。   唐丰年本来就生得高大,又天天干体力活,现又正在气头上,才两分钟不到,杜海涛就鼻青脸肿了。   唐丰菊还想要咋呼着扑过来,唐丰莲拉住她。她早就见不惯杜峰父子俩了,好吃懒做,偷奸耍滑,脚手还不干净。   刘建国每次才刚买的好烟,准备留着传菜老板呢,在他跟前走一遭,烟就没了。亲连襟,为几包烟吵架她做不到,但看到他被教训……那真是喜闻乐见!   杜峰瑟缩在墙角,不敢过去。   见杜海涛被揍得哭爹喊娘,围观的终于劝架了:“别打了,算了,孩子间闹过就行了。”   李曼青在屋里听得冷笑。   看吧,看客就是这样,听杜峰的所作所为时,一个个正义凛然谴责他,一见他们挨了几个拳头,又说“够了”“讨回来了”“别过分”……   什么叫过分?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一刹那她想过报警。   她不想跟她们拉扯,他们做父母的不愿意教,外人教他们又心疼,那就让警察来教吧。   但看到两个闺女好好的,除了头皮红,没有明显的证据,她又只能泄气。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走不了正规途径,那就让孩子爸爸的拳头说话吧。   外面哭嚷得厉害,大双小双被吓得哇哇大哭,她一双手忙不过来,这个还没哄好,那个又哭了。索性鞋子也不脱,躺倒床上去,一边搂一个,轻轻拍着。   唐丰年听见孩子哭声,心头更痛,一把拎住杜峰,揪到院子里去,照着他脸上又给了两个嘴巴子。   唐丰菊扶上杜海涛,也赶紧跟出去,不敢再撒泼打滚了,只一个劲想要抱住弟弟。   唐丰年咬咬牙,腮帮子鼓起来,显得一张国字脸更方了。但李曼青从窗内看出去,却觉着他前所未有的帅,好看。   他被众人拖住,只用一个手指头指着杜峰,“我问你,还敢不敢了?”   杜峰肿着脸哭:“不敢了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清楚,不敢什么。”   “再不敢欺负她们了,再也不敢了。”怕他不信,还伸出两个手指头来,像要发誓一样。   “还有呢?”   “还有……啊,别打我,我说,我认错。再也不敢欺负舅妈了,不敢欺负小黄毛……啊,别打,是双胞胎,再不敢欺负她们了。”   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在青紫的脸上分外明显,真是又脏又狼狈。   但唐丰年不会就这么放他,又狠狠盯着他,继续问:“要是再犯了呢?”   “我不敢了。”小子脑袋倒是转得快。   “再问一遍,如果再犯了怎么办?”   杜峰四下一看,根本没人救得了他,只得说:“再犯就任舅舅打,打死我算了。”   有人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唐丰年却看都不看一眼,又给了他一个耳刮子,“记住,这是你欺负大双的。”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啪”一声,“这是你欺负小双的。”   杜峰疼得嘴都张不开了,心想:还欺负舅妈了……   果然,又是一耳刮子,“这是欺负你舅妈的。记住了没?”   杜峰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打死在这儿了,他舅舅根本不是亲舅舅,是大魔头,跟李曼青那个大魔头是一伙的!   “记住了,记住了。”他边哭边认错。   唐丰年这才放过他。唐丰菊两口子一把抱住杜峰,又哭又骂。   “我狠心的爹妈啊,眼睁睁看着外孙被打死,这还是不是我娘家了?亲舅舅打外甥,非得打死才罢休!老天爷哪……”   杜海涛是骨头最软的一个,连骂都不敢骂了,只假装看孩子,给众人留了个后背……他今天这脸可丢大发了。   老太太也不拉了,看着唐丰年悠悠的叹口气,先前唐丰菊和李曼青争执,她还能帮着唐丰菊一点。现在一边是外孙,一边是孙女,她两边都心疼。   索性也谁都不说了。   反正,老唐家这面子里子,今天是丢光了。   唐丰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唐丰菊:“你是我二姐,但曼青是我媳妇,大双小双是我闺女,在教好你自己孩子前,别再来我家了。”这是让她永远别再上门了。   唐丰菊又“哇”一声哭起来,指着他骂:“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小时候……”剩下的李曼青没听了。   唐丰年小时候怎么待她们,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是他们姐弟的事,唐丰年自己会解决,她只想要孩子好好的。   果然,她躺中间,一手搂了一个,两小只哭着哭着就变哼唧了,最后哼着哼着也没声了,只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转来转去。   李曼青亲了一口小双的头顶。   好孩子,让你委屈了。是妈妈想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忍他们,不会再顾忌什么人,重生回来,你们才是妈妈的全部。 第42章   唐丰菊再喋喋不休, 终究比不过对儿子的心疼,唐家人见一向好说话的丰年翻起脸来比谁都狠,也都不敢说话了。   两人准备送杜峰上医院,刚走到门口,李曼青不知何时又出来了。   “等一下。”   这个声音,让杜峰小腿肚又开始疼了。   本来已经跟着杜家人散到门口的街坊,又都齐齐回头。   “把你们的东西带走。”刚才杜海涛被打时脱下来的衣服还在凳子上,她看着闹心, 而且……   有人见不惯杜家做派的, 就故意问:“快把你们挑来的担子都带走吧,人家唐家不缺这几只鸡几个蛋。”   杨丽娜又笑起来:“哎哟,可别开玩笑了, 他们家哪有带什么东西来,甩着两只空手进门哩!”   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来喝满月酒, 别说至亲了, 就是她们这些街坊都会送几十个鸡蛋几碗米的, 他们家二姑姐, 居然啥都不送……来白吃?   还欺负人家孩子?   造孽哟造孽哟,这种姑姐可别来往了。   李曼青也是这么想的。   为了防止他们又找借口折回来,李曼青直接堵了他们的路。   刚才指天骂地赌咒发誓再不回来的唐丰菊, 终于知道老脸一红, 赶紧回去把衣服拿了, 灰溜溜的出门。   至于那破伤风还打不打, 李曼青也懒得操心了, 反正她的责任已经尽到。她也不管众人脸色,回房把门从里头闩上。   院里安静下来,两个小丫头却没睡着,正用黑溜溜的眼睛到处看。见妈妈回来了,还微微动了动小手,带得铃铛脆响。   李曼青看着又“哦哦哦”的小双,心疼的叹口气:真是个小没心没肺的。她才一抱起来,闻着味儿,脑袋就往她怀里拱。   看来是饿了……她今天确实比往日少喂了一回。   等吃上口粮,小丫头一只小手还紧紧拽着妈妈的衣服,仿佛生怕她跑了似的。李曼青摸摸她脑袋,头发确实是太少了,心想等能吃荤了,一定要给她们好好补补。   院里,客人(吃瓜群众)一走,越发显得院子空旷了。   老太太看着唐丰年,刚要开口,唐丰年就正色道:“妈,以后别再让他们来了。”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再有不对,也是你二姐啊,小时候……”   “妈别说小时候的事了,人都会变,咱们现在各有各的家庭。她跟大姐的官司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我可以不管,但欺负到孩子就不行。”   罗翠珍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突然觉得陌生极了。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她说也不回嘴的孩子了,他有了骨肉,有了妻子,有了别的更在意的人……看得出来,他更呵护她们。   她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老婆子别说了,年轻人有自个儿打算,咱们别掺和。”唐德旺敲了敲烟枪,眉头紧皱。   “就你还有心情抽烟,我都要被这几个讨债鬼烦死了,早知道儿女都是债,我做什么生他们俩,现在大了没一个省心的!”本来还想说两句儿媳妇的不是,见李家婆媳俩还在呢,又及时收住嘴。   “家里事多,让你们饿肚子了,我这就给你们热菜去。”李志青和唐丰年刚从工地回来,水米未进。   杨丽娜紧紧靠在李志青手臂上,眼里是来不及收回的羡慕与嫉妒。   她这小姑子可真是好命哪!   她刚想问问李志青,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他会不会护着自己,李志青却已经推开她,去看他妹妹了。   “咚咚咚”   李曼青以为是唐丰年回来了,把门栓拉开,却是哥哥李志青在门口。   “哥你们还没吃饭吧?快去厨房吃,我就不出门了。”   “你还好吧?我没能及时赶回来。”下了工经过新华书店,他进去看了会儿书,妹婿先回来的。等他后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唐丰年胖揍杜峰。   “没事。”其实说不失望是假的。   李曼青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她跟婆家闹矛盾了,有娘家人替她撑腰的情景,但今天也不知是太着急了来不及多想,还是内心深知不会有这种“奇迹”……总之她也压根就没对他们抱多大希望。   杨丽娜中途倒是帮她说过两句话,不过都是城门楼上好乘凉的事罢了。   而且,她还有个疑问没追究呢。   “哥,你叫嫂子过来,我有话问她。”   李志青见妹子小脸崩得紧紧的,一看就是生气了,心知怕是杨丽娜做了什么,心头也气恼得很。   但当着妹子不好说,等去到院里就没好气:“曼青叫你呢,看什么看,不知道帮着她,现在热闹还没看够?”   杨丽娜噘着嘴:“什么嘛,我哪里反应得过来?外头人这么多,根本没听见屋里动静……你就会想着你妹子,都嫁出去的人了,还要害我……”仿佛一个无知少女般。   但李志青素来不喜欢她这种做派,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正正经经说话?挤眉弄眼孩子气,在屋里也就罢了,现在来了亲家家,还……直接气得不理她。   杨丽娜气不过,跺跺脚骂了两句“死木头”才进屋。   “曼青呀,孩子怎么样?没被吓着吧?”   李曼青正色道:“哥,你也来一下。”她没办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经过婆婆的事也算是知道了,现在她除了靠自己,谁也靠不住。这种事一旦发现苗头,就一定不能再放过。   “怎么了曼青?”   “哥,我想问问嫂子,当时抱大双小双进来睡觉,是她跟我一起的,而最后的门也是她锁的。我已经明确提醒过让她把门锁好,我不知道……”   杨丽娜一愣,脸涨得通红。   李曼青虽已隐隐有了猜想,但见她真这副模样,心头愈发失望了。   “那嫂子倒是说清楚,当时怎么回事。”   李志青皱着眉,见媳妇不说话,瞪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杨丽娜觉着委屈极了。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他就怪她,什么都只会向着他妹妹。他到底有没有想过,能陪他过一辈子的永远只可能是媳妇,妹子早就是别家的人了!   杨丽娜委屈着,像个孩子似的,梗着脖子不说话。   李曼青一愣,不知道她闹的是哪一出。   “嫂子,当时我让妈帮我抱孩子回房,是你争着要帮我抱小双,后来我也提醒过要把门锁死了,杜峰为什么还能进去?”门窗都好好的,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两把钥匙都在她手里,连老人都没有,他能大摇大摆进屋,肯定是门没锁。   办喜事人多口杂,就是屋里没小婴儿,进出也该把卧室门锁好。这是常识,她不相信杨丽娜会不知道。   当时她抱着小双左亲右亲,一副亲不够的样子,李曼青等不及就先出门了。但她出门前提醒过两次,让她锁好门,因她才到院子里,就见她跟出来了,所以也就没多想。   杨丽娜的泪珠在眼里打转,仿佛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李曼青今天被闹得脑袋疼,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直接对她哥道:“哥,今天这事,跟嫂子的过失也有关系,我不想再说什么,只希望她以后能好好注意一下,做事周全一些。”   李志青愧疚极了,连连点头,“赶紧给曼青道歉,都要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头没脑!”   其实也不算重话,但不知怎么的,杨丽娜居然“哇”一声就哭起来。   不是一般女人委屈的低啜,是嚎啕大哭。   她一哭,两个孩子本就睡得不安稳,一被吓,也跟着“哇哇”哭起来。   李曼青头大,不再理她,赶紧去抱起最委屈的小双安慰,大双也在床内哭得响亮,她心疼的摸摸她小脸。门口的杨丽娜被李志青气急败坏拉走了,她干脆把门一关,躺到床上去,一边搂一个,轻轻的拍着。   她是真想不通,她和哥哥还什么都没说她呢,就让她道个歉,至于委屈成那样?用后世一个词形容,这也太玻璃心了吧?   “大双小双啊,你们以后可不能这么玻璃心,知道麽?没有那个把你们捧在手心里的人,玻璃心过头就是作了……”反正她们听不懂,她就胡言乱语,只要让她们听见妈妈的声音,就能很快安定下来。   “什么玻璃心?”   曼青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唐丰年已经进屋来了。   “没事,我瞎说的。饭吃了没?”   “吃了。爸妈去医院了,咱们差不多就歇了吧。”   李曼青点点头,唐丰菊是他们的亲闺女,杜峰是亲外孙,他们放心不下去看看,本就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把人领家里来,她没意见。   唐丰年身上还穿着工地那身脏衣服,也不敢碰闺女们,只走近弯腰看看:“怎么脸这么红?”   “小孩子哭伤心了都这样。”   可能是“伤心”两个字戳到他的肺管子了,男人紧了紧拳头。   “小双的头发怎么样?”当时只远远的瞟了一眼就怒不可遏,来不及细看。   曼青微微端起闺女脑袋和脖子,让他看了一眼。头皮发红的地方已经慢慢褪下去了,但头发没了,却把头皮光秃秃一片显得愈发明显。   唐丰年咬牙骂了句“王八蛋”,又道:“别怕,等我工地上结了钱,你拿去买点好的奶粉给她们补补。”   李曼青也不知道,像她们这样的黄头发,吃奶粉能不能补起来,但儿童期多补充营养或者中药调理是可以补起来的,都说“女大十八变”,她有信心,她们也会拥有一头青丝的。   “对了,刚才她们舅舅怎么了?”其实是听见杨丽娜哭声了,不好问女人的事,就说舅哥。   李曼青不想再节外生枝,杨丽娜的事她就等着看,看她哥怎么处理。娘家人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只求别给她添乱。   等支了唐丰年去洗澡,她把孩子哄睡,出去到院里时已经听不见杨丽娜的哭声了。   “曼青,你哥嫂闹什么呢?一个气鼓鼓,一个哭哭啼啼。”   面对刘莲枝的问题,李曼青也不替嫂子隐瞒,一五一十说了。果然,她妈就气得跺脚:“我说呢,好端端的房间,那熊小子怎么就进得去了,原来是她长尾巴了!”   “你等着,我去说她,太不像话,都提醒过多少次了,还这样……在家里也常犯这种毛病,晚上睡觉不关大门,早起不倒尿壶,有一次还把小辉锁在装米的柜子里……”   李曼青不出声,跟在她后头去李志青的房间。才走近,就听见杨丽娜压抑的哭声。   “我是你老婆,你怎么不帮帮我,眼睁睁看着你妹子说我……不帮就算了,还煽风点火,生怕她不够恨我!”   “你到底是要老婆还是要妹子,今天你给我说清楚!”   “你不要我了没关系,我马上领了小辉回娘家,以后再不回你们李家……什么都你妹子好,就让你跟她过去!”   李志青忍了许久由着她说,眼见着越来越不像话,怒道:“得了!别在人家里废话,有什么要说的回家去说。先去给曼青道歉,咱们把该收拾的收拾了,趁天没黑,赶紧回去。”   刘莲枝一愣,里头的杨丽娜也急了:“你发什么疯,走什么走,工地上好好的活计不干,回去喝西北风啊?!”   “有你这样的娘家人,她还嫌不够乱吗?咱们收拾了就走。”不由分说就要去卷铺盖。   杨丽娜一把抱住他胳膊:“你急什么,孩子不是没事嘛,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么高的工钱你说不干就不干,小辉学费怎么办?”   李志青垂着头,“怎么小辉是孩子,人家大双小双就不是孩子了?人家的孩子同样是宝贝,亏你还当妈的,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   “我又怎么了我?你妹妹的孩子不是好好的麽,你别给我上纲上线!”   李志青气得急了,骂了句:“强词夺理!好,你不走是吧?那我走,我跟妈走,你有脸就好好待着。”   这种时候,李曼青进去不知道能说什么,她不能原谅杨丽娜,但她也希望哥哥能跟着唐丰年好好干,他挣到钱了,爸妈日子才能好过。最主要是他远离了杨丽娜,也能少被她“腐蚀”。   李志青从小就是书呆子,认死理。就是这样古板认死理的人,才能跟杨丽娜谈一场对抗全世界的恋爱,虽然,杨丽娜跑他们家住着不走了……这个事有点不太好。   “别吵了,志青忙什么,别冲动。”刘莲枝推门进去。   “还有你,做错事你还有理了?赶紧给我道歉去!只你自己孩子是宝,别人的都是草吗?”   杨丽娜低着头不出声。   “曼青,进来,你嫂子要给你道歉呢。”   李曼青刚抬起一腿要跨过门槛,突然留顿住。   她妈这个和稀泥两边做好人的情景,怎么有点似曾相识?上次杜峰乱说话挑衅她时,婆婆也是这么处理的。   当时她觉着老人家是想家和万事兴,也理解她的苦心,可结果呢?该护亲闺女还是护闺女,她这个媳妇只能让步。   而且,人都是这样,只要让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有了第二步,等第三步不再让了,就是你的错了……婆婆责备的目光还如芒在背。   好,都想要我退步是吧?   我还偏就不退了!   李曼青收回脚步,稳稳的站在门口。   “曼青,快进来。怎么不进来?”   “妈你别叫了,让她出去,哪有赔礼道歉还要人家上门的道理?她做错事还有理了不成?”李志青气冲冲。   刘莲枝顿了顿,也说:“对,丽娜快出去道歉。”   过了快一分钟,杨丽娜才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出门。   “曼青,嫂子对不住你,是我没把门关好,以后再不会了。”她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看小姑子。   李曼青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她可以接受道歉,但她不原谅她成年人还犯这种低级错误,遂连吭也不吭一声。   刘莲枝刚要叫她答应,李志青就皱着眉拽了一把他妈的袖子。   杨丽娜见此,也只得又磨蹭着上前,稍微诚意一点:“嫂子不是有意的,以后再不会了。”   李志青也跟上来,“是我们不好,害她们受罪了,来,这是二十块钱,你拿去给孩子买点东西吃。”   杨丽娜一见老公手里的钱,眼睛瞪得铜铃大,她记得他出门时身上没带一分钱的啊,怎么现在还有二十块?是当时没掏干净麽?还是他已经拿到工钱了却骗她?   说来好笑,李家虽也像唐家一样,儿子挣的钱要上交给父母,但杨丽娜每次都会用“来例假要买纸”“头痛要吃药”“小辉要吃糖”的借口,在李志青交钱之前先拿一半出来。   所以刘莲枝吐槽他们两口子私心重也不是无中生有。   李志青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每次出门身上有多少钱都要被老婆搜干净,回来又有多少也要被她拿去数几遍……刚开始还觉着她天真可爱孩子气,时间久了也是烦不甚烦。   他又一根筋,不会像别的男人藏私房钱,每次弄得包里跟底.裤一样干净。   这二十块还是有老板见唐丰年踏实,找他下班去卖水产的地方卸货,他又叫上.他,两个人对半分得的。唐丰年那二十已经拿给李曼青了,他这点就一直揣身上,想着等他妈来吃满月酒了给她带回去做家用。   李曼青心下感动,本不欲收他的辛苦钱,但一见嫂子脸色,突然就心内一动。   你不是觉着我孩子没出事不疼不痒麽?那我也让你尝尝这种“不疼不痒”。   “好,既然是嫂子不对,那我就不客气了,咱们亲兄妹明算账,我收是因为嫂子不对,两个孩子该得的补偿……希望以后不要再出这种事了。”   杨丽娜心疼得都快哭了,二十块啊!   “是不是,嫂子?”   但也只能忍痛说:“是是,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我他妈赔不起啊!   闹了这么一出,李曼青也累了,让她妈早点休息,她自个儿回房。唐丰年已经洗好擦干头发了,正抱着小双,凑灯下看她头皮呢。   “别看了,再看也不能立马长出来……以后咱们都小心些。”   唐丰年点头,没再问后头闹什么。   李曼青手里还捏着那二十块钱,寻思着明天等她妈和嫂子一走,她就还给哥哥。一个男人出门在外,身上没钱怎么行走?也亏她俩做得出来!   “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   “以后,我哥的工钱,你结一半现金给他就行。剩下的帮他存户头上,以后小辉读大学咱们再给他,他自个儿要花用也从里面拿。”   唐丰年虽不解,但也不多问。   “你们不是还没结工钱嘛,哪儿来的二十块钱?”   唐丰年不欲多聊,“管那么多干嘛,几块零花钱有啥好问的。”也绝口不提他主动带大舅子赚外快的事。   李曼青就抿着嘴笑起来,这男人她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了,但也却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小双听见妈妈声音,“哦哦”的叫了两声,曼青赶紧接过去,亲了亲她额头,今天出去了几趟,孩子脑门上没以前干净了。她自言自语:“小家伙该洗脸了。”   唐丰年立马动作娴熟的,从柜子顶上拿了盆和崭新的小毛巾,出门打了半盆开水浸泡毛巾,等试过温度合适了,才说:“你来给她们洗吧。”   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一个月了,虽然他非常,十分的想亲自给她们洗脸,但他手太粗糙了,怕老茧划到她们又嫩又软的皮肤。   还是媳妇的软,两个小家伙动都不动一下,任由妈妈洗脸。   李曼青不止手软,心内也软得不像话,他今天当着人面说的那句“有我在”,真是软到心底了。   是啊,有他在,可以帮大双小双教训坏小子,可以偷偷帮衬她在意的人,可以给她从未享受过的安全感。 第43章   窗外北风呼啸, 夹杂着宣城特有的煤灰颗粒, 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闷响。   李曼青揉着眼睛,含糊不清道:“今天怕是下雨了,要不就别去了, 休息一天吧。”   身旁的男人只说:“今天就能完工了。”又歪过脑袋看了她一眼。经过四个月的修养,李曼青脸上的浮肿早已褪下,白天又要淘孩子又要伺候猪鸡,半夜还得定时喂孩子, 连月子里补起来的双下巴都没了。   又恢复一张白净的瓜子脸, 昨夜休息得好, 肤色里还透着淡淡的粉红。   唐丰年很想亲一口——当然, 他也这么做了。   四个多月的大双小双已经会跟着声音转头了, 听见“吧唧”一声, 以为是谁又亲了她们, 像平时爸爸妈妈怎么亲也亲不够她们一样,“咯咯”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转头看妈妈的大红脸, 笑得更开心了。   李曼青打了他两下:“快走开, 你闺女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两个小丫头精着呢!   唐丰年压住她的手, 一把就举过头顶,故意将身子的整个重量压在她身上。   早起的男人,已经有什么灼热抵到她了……李曼青不敢再挣扎, 只轻轻推他:“你闺女肚子饿了, 快让开。”   男人喑哑着嗓子对她耳语:“我也饿了。”都饿了一年了!   说话间热气全喷她耳间, 热乎乎的难受,仿佛心跳都快了两分。   就在这么旖旎的氛围里,也不知是大双还是小双,谁“咘”的叫了一声,李曼青喷笑:“听见没,你闺女说你不知羞呢,快让开。”   唐丰年气馁,“恶狠狠”的亲了她脸颊两口,又翻身进去床里亲两个闺女,硬硬的胡茬亲得她们咯吱笑,笑出来的口水全喷他脸上……才恋恋不舍的下了床。   快过年了,这几天工地上的活计也接近尾声,打桩早干完了,后来又包了粉墙和贴瓷砖来干,百货公司等着年前要验收,他得风雨无阻的出门。   每天天不亮就上工,中午也来不及回家,得晚上天黑透半日才进门,李曼青看着他每顿饭都吃着就能睡着,心疼得很。   她抱了抱两个往她怀里拱的闺女,笑着安抚道:“别急别急,先去给爸爸和舅舅做早饭,你们先等等啊。”说着用被子将她们围在床里侧。   果然,厨房里炸洋芋的家什已经不在了,公婆又早早卖洋芋去了。她先在风炉上给他们烧了一壶洗脸水,同时在小锅里打了五六个鸡蛋,又切了半碗火腿丁,舀出昨晚吃剩的冷饭,放足猪油和盐巴,炒了快半锅的蛋炒饭。   等她刚夹了半小碗咸菜,他们也洗好脸了。   “哥,你们快趁热吃,不然冷的快。”又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大骨头汤。   男人们狼吞虎咽,十分钟不到,半锅饭就没了。   “中午不想做饭就算了,带着孩子下馆子去。”唐丰年又喝了口浓浓的骨头汤,满足得舒了口气。怪不得闺女喜欢这东西呢,又浓又香,喝进肚里暖融融的,身子都跟着暖起来。   这几天愈发冷了,汽车站的客流量更多,外省打工回来的,读书放寒假的,都要在客运站中转,连带着唐家的洋芋愈发好卖了。老两口比儿子还早出晚归,除了中途回来拿洋芋和水,一步都离不了摊子。   李曼青每天只要管自己中午饭就成,倒是轻松。   “行,到时候我问问丰梅。”唐丰梅也放寒假回来了。   等送走他们,李曼青才抽出空去喂孩子,两个小丫头的尿布换过,又用开水洗过,给她们穿得暖暖的抱到堂屋里。先在水泥地上铺一层化肥口袋,上头加几件大人的旧衣服,再盖一层毛毯,直到感觉不到地板的冰凉了,才放她们到上头爬。   大双小双每天最喜欢的就是爬毛毯。当然也还爬不了多远,多数时候是躺着“啊啊哦哦”说些大人听不懂的话。   果然,现在一看见这块“乐园”,就高兴得“啊啊”直叫,张着小手恨不得自个儿扑过去。   李曼青怕她们爬超过毛毯,受了水泥地的凉气,用几张凳子给她们围出个小天地来。   她自己则在门口一面跟她们说话,一面洗衣服,剁猪草,喂鸡……每天的日子都一个样。   说不烦是不可能的。   但孩子这么小,让老人带着,她去赚钱,却又舍不得。总觉着在孩子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舍不得错过她们成长的任何一个瞬间。   没一会儿,丰梅也起了,从厨房煮了两碗面条来,姑嫂俩吃了。猪鸡已经喂好,又喂过奶,李曼青让丰梅看着孩子,锁好大门,她自个儿换了衣服出门,就当放放风吧。   可惜,腊月里的寒风一点儿也不好放,宣城县虽不会下雪,但风里带了湿冷之气,迎面吹来把人脸蛋都刮得通红,尤其两只耳朵露外面,都冻僵了。   她使劲搓了搓耳朵,又哈了两口白气,往县城北面走,那是靠近云安市的地方,这段日子天天窝家里带孩子,唐丰年工地上已经结回来一千块钱了,公婆每个月给她的三百块,外加她平时攒下来的,也有快两千块了,她想再瞧瞧有没有合适的烤箱。   说起公婆拿钱的问题,自唐丰菊闹过那一遭后,公婆商量了几天,还是决定他们出去做生意,留她在家带孩子,每个月从卖洋芋的收入里拿三百块给她,用作生活日常和孩子花销。   她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收下,天冷了家里买炭,老人孩子添置衣服鞋袜,每日的柴米油盐和房租……三百块看起来是挺多,但花下来也只剩一半了。   其余的在老人手里,以后万一有个什么急用,就从他们那儿拿,她也没意见。   两千块钱,她能买什么样的烤箱呢?如果嵌入式的肯定不够,只能看看有没有台式的。   可惜,宣城县实在是太偏僻落后了,她转遍了整个县城,也没见一家卖的。这里卖的面包都是从隔壁云安市进的货,没有现烤的。最后烤箱没买着,顺路买了两斤苹果和橘子,给孩子吃。   又转客运站问老人要不要回家吃午饭,见他们都忙不及回去,就说让他们别随便吃快餐了,等她煮好让丰梅给他们送来。两老笑呵呵应下。   等她买了两手的菜到家,孩子已经饿得“呜呜”叫了,大双抱着自己脚趾头啃,出门前给她穿的厚厚的棉袜子已经不知丢哪儿去了。   丰梅松了口气:“嫂子可回来了,我去做饭,你赶紧哄哄她们吧,我实在没法子,才给她们穿上的袜子,一眨眼功夫又不见了……两个小家伙也不怕冻。”   李曼青把菜交给她,自个儿用热水洗过手,待手上的温度正常了,才去抱孩子。   可能真是饿极了,大双急迫得都要把她毛衣掀起来了。   小双也好不到哪儿去,啃了左脚啃右脚,就在喂大双的时间里,馋不住又把手指也啃了一遍。   李曼青哭笑不得,她现在又瘦回来,产的口粮根本都不够她们吃,买的奶粉她们也不吃,倒是大人吃的米面瓜果喜欢得很。大人在桌上吃饭,就把她们放在木头做的小车车里。   她们也不跟旁的小孩一样哭闹,光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大人筷子,再把手指头塞嘴里啃,口水就没断过。   唐丰年心疼得不得了,发话:“就给她们吃点吧!”   于是,中午那顿就开始喂糊糊和骨头汤应付,只有早晚才给吃奶了。   她稍微给她们吃点解解馋,拿个红苹果切碎捣成泥,放风炉上炖得温温热热的,再用小调羹一勺一勺的喂,酸酸甜甜还香喷喷的,两姐妹可喜欢吃了。   等她和丰梅吃饭时,她又顺道喂她们点骨头汤。可惜两个丫头嘴太小,眼又馋,大勺吃进去包不住,顺着嘴角下巴滴滴答答全流围兜上。   于是,唐丰年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闺女们像两个小乞儿一样淋淋漓漓的模样,眉头顿时就皱到一处。   “哥吃了没?要不给你拿副碗筷?”   “不用,外头吃过才回来的。”   两个小丫头听见爸爸的声音,含着一口汤转头,习惯性的咧嘴笑,一笑,那汤又顺着嘴角流干净了。   李曼青泄气,故意唬她们:“还吃不吃了?要看爸爸就让爸爸喂,我不喂了啊?”   两个小丫头果然朝唐丰年张手,要抱抱要汤汤。   李曼青骂了句“小没良心的”,转过头自吃自的。唐丰年就洗了手来喂她们。   “怎么有时间回来?”   “完工了,吃过散伙饭就回来了。”   李曼青来了兴致,不是今早才说还没完工嘛,怎么才四个小时的功夫就做完了?   “刷了多少平?”“瓷砖都贴好了吗?”“我哥呢?”   唐丰年一面喂孩子,一面跟她说了,最后又说老板给结了三分之一的工钱,剩下三分之一得等验收过了才给。   趁着丰梅去送饭的功夫,李曼青又问他:“我明天想去云安一趟,早早出门,下午回来,你看着孩子成麽?”她会提前把她们“口粮”备好,到点了就温给她们喝。   “去干嘛?”   八字没一撇呢,李曼青不想提前说出来:“就当出去放放风呗,这几个月快把我憋坏了。”她无比佩服后世的全职妈妈们,孩子是可爱,但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都在伺候她们,伺候男人,她真的做不到。   唐丰年眼神暗了暗,心道:老子才要“憋坏”了呢!   但嘴上却不情不愿的“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   谁知到了第二天,她刚起身,他也跟着起了。   “怎么起这么早,难得不去工地,再睡会儿吧。”她是要出远门,得去赶最早一趟班车。   “我跟你去。”   “啊?!”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她出门,让他在家看一天孩子,也体会一把全天候带孩子的感觉吗?怎么现在又临时变卦……   “那孩子……”   “我让妈别摆摊了,她看孩子。”   老太太带孩子,李曼青再没有不放心的,也就答应下来。   临出门前又亲了亲睡梦中的姐妹俩,仔仔细细把她们小被子盖严实,将钥匙拿给老太太,一连交代了好几遍,几点去抱她们穿衣服,几点给换尿布,几点喂奶,几点喂水果,水果一定要炖温……   “去吧去吧,放放心心的,就当出门走走,丰年家几姊妹都我自己带大的。”   曼青不好意思的笑笑,也觉着自己紧张过头了。   “身上钱还够不够?要不再拿两百给你们?”   李曼青赶紧摇头,他们给的已经够多了。昨晚听说她要去云安就给了两百块的车费,刚才公公又给丰年塞了一百。   走了几步,还没出门呢,李曼青就舍不得了,仿佛心也跟着留在房里,紧紧的黏在闺女身上了。   唐丰年知道她心病,叹道:“走吧,几个小时就回来了。”   李曼青看了看表,现在才凌晨五点四十,顺利的话,晚上八点前就能到家了……咬咬牙,为了她们更好的明天,暂时的分别都是值得的。   *******   两个小时后,八点过十分,班车准时到达云安市。   两人下车吃了点东西,就直奔“洋人街”而去。上回已经来看过,现在曼青就直奔卖厨具的地方去,前头看了好几家,依然只有嵌入式的,加上昨天唐丰年结的,也才三千出头。   六千块钱真拿不出来。   唐丰年见她面上沮丧,劝道:“罢了,买不着就算了,年后我去深市给你买一台。”   李曼青眼睛一亮,深市买的肯定好,而且也肯定比这边便宜。问题是最少也还得等一个月呢,她自重生回来还没挣到什么钱,总觉着不挣钱的人生都是不完美的。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说:“好,咱们再去最后一家看看,不行只能等你买回来了。”   唐丰年不知道她为什么非得买个机器,不就是烤面包的嘛,他们家油锅可以炸,蒸笼可以蒸,也就是她这种读书人稀罕洋人玩意儿,要他说,怎么弄都是吃。   鸡蛋好吃就行,他才不管是煎的还是煮的。   刚进店门,就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儿,李曼青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久违的面包味,面粉被牛奶发酵出来的奶香味儿……她一年多没闻过了。   “你闻闻,这就是面包味儿,跟油煎油炸的不一样。”她小声提醒唐丰年。   因为说得小声,微微嘟着嘴皱起鼻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就是要星星,他也恨不得能摘来给她。   唐丰年心头欢喜,正要说待会儿买几斤给她呢,就听一把中年男声道:“呀,小姑娘好灵的鼻子!”   “不是我鼻子灵,是老板烤得好。”   中年男人啤酒肚挺大,当然,这时候还不是喝啤酒喝出来的……他扶着摇椅扶手站起来,指着桌上盘子:“不嫌烤焦了的话,你们尝尝,我家媳妇儿折腾的,说是什么面包,才出烤箱的。”   眼里满是期待。   李曼青一听“烤箱”,心内一动,客气一声,用手纸包着拿了半个尝尝。   真是久违的味道啊,又香又松软……除了背面被烤焦了,有点苦。而且里头甜味儿也不均匀,一块块甜得齁了,一处处又没甜味……可能是生手。   李曼青顺势夸道:“挺好吃的,不错不错,新手能烤成这样相当不错了。”虽然有点违心,但人家好心好意,还是要夸两句。   “噗嗤!”   隔壁屋里传来一声笑。   李曼青脸红,自己夸得确实有点……马屁精的嫌疑。   “别难为人家小姑娘了,你自个儿烤成什么样,心里还没点数吗?这一条街全被你送遍了,没看人家老李一看见你端着盘子出门就躲得远远的吗?”有个高瘦女人从隔间墙走“出来”。   曼青这才发现店铺分成两间,隔壁那间也是他们家的,中间隔墙上打了个月亮门,挂了跟墙纸一个颜色的门帘,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   胖男人被她拆穿也不恼,无奈的摇摇头,仿佛拿她没办法一样,“唉,你怎么又说实话了,我还想听听他们意见呢,下次还能改进改进。”   “哈哈,别,可别再‘改进’了,你哪次的改进是成功的?快半年了,我吃起来还一个味儿。”   又笑着问李曼青:“怎么样小姑娘?是不是咽不下去啊?难吃就别不好意思啊,来,喝口水漱漱嘴。”把干净的瓷杯涮了两道,才倒半杯温开水递过去。   李曼青笑着接过,喝了两口,才道:“面包味儿是有了,口感也够松软,比外头卖的好多了。”   “可不是,外头卖那些,又黑又硬,跟石头似的,也就市场里没竞争对手,不然就那样的……都不够看哩!”胖男人接嘴。   李曼青深以为然,也跟着点头,她也吃不下那些。只恨自己没钱买烤箱,不然……   “莫非小姑娘也会烤面包?”老板见她点头,又赶紧道:“那你给叔叔提提意见,下次好改进。”   唐丰年看这也没比自己大几岁的男人自称是她“叔叔”,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那他岂不是也……他好像没那么老吧?!   “叔叔烤的挺好的,只是火候太大了,把温度调低五十度,烘焙时间稍微调短一点,如果有锡纸的话,就翻一下面。”   “哦?还能用锡纸?我都是直接放铁盘里烤的。”   李曼青满头大汗,怪不得一面焦黑了,铁……那导热确实不方便,一开始预热太慢,最后出箱散热又太慢。   而且还容易黏锅啊。   不,应该叫黏盘才对。   “对了,叔叔是用什么箱烤的?”应该不是嵌入式的,不然他一次只烤这么点,太浪费了。这年头电费挺贵的,烤箱热一次要浪费那么多电费,是她的话都得心疼死了。   “我去南方买的,才这么小大。”老板用手比了比,才五六十公分长。   李曼青一喜:“那叔叔能给我看一眼吗?”   老板立马用毛巾包着抱出来给她看。   只见这个小烤箱才七十公分长,五十公分高,通体黑色,难得的连门也是钢化玻璃的,里头什么情形外头能看见。里头分了三层,用两个发热的导管隔开……跟她上辈子买的差不多。   李曼青大喜,她没想到在二十年前也能见到这么“先进”的工具!立时就激动道:“叔叔还有没多余的,能不能卖我一个?”   老板遗憾的摇头:“没了,我也是冒着被你婶子骂的风险偷买的,哪里敢多买。”见她实在喜欢,就道:“要不,你喜欢的话,就看看那些大的?我可以便宜点儿卖给你。”   就是再怎么便宜,也还得五千块钱呢,她怎么有钱买。   李曼青遗憾的摇头,看来这次还是要空手而归了,只能等年后,要么唐丰年买回来,要么她再想法子多攒点钱。   但……两千块钱,要攒下来,谈何容易?   曼青又不死心的看了两眼,走了这么多地方,就这儿能遇到这么合心意的。   “要不……你实在喜欢的话,我的借你烤一次?”老板以为她是打算买了自个儿烤着玩,过过瘾的。   反正借的也不是自己的,李曼青怕自己烤了一次后更加舍不得挪脚了,只摇摇头。   唐丰年见她眼馋的模样,就像看见大双小双眼巴巴看着他筷子流口水一样……母女三个还挺像的——嘴巴馋。   可怜李曼青都要冤死了,她在这儿东奔西走找烤箱,男人却以为她是嘴馋想要折腾自个儿吃的……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肯定会被打脸的。   女人能挣钱的时候,可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第44章   “要不就试试吧。”   唐丰年见她实在眼馋, 也劝她试试,以为跟大双小双一样, 过了瘾她就能丢开去。   “小姑娘就试试吧,正好我那儿还有面呢,发酵好了。”   李曼青一听,看唐丰年的意思是不信她能做出个什么样来,一路过来他都只当自己小打小闹呢, 要不就让他“开开眼”?   见她答应, 老板娘就去把面盆端来,“喏,牛奶和糖在这儿, 你随便放。”   李曼青见面已经发酵好了, 再放糖已经来不及, 洗了手后开始揪面团,把剩下的面揪成八个一两大小的。然后用水果刀把每个团子都切成五个均匀的薄片, 像包包子的面皮那么大,再像糖葫芦一样压一半露一半的摞在一起, 最后从下往上卷被窝一样卷作一卷。   不止每个团子大小一致,面皮厚薄均匀, 整个动作还自然娴熟, 仿佛是经常做的一般。   “小姑娘还有花样?这是要做个啥?”老板刚开始以为她是要做薄薄的烤面饼, 现在见她卷作一筒又不像了。   “玫瑰小面包。”二十年后她常烤了送给同事吃, 为此, 还有人专门介绍她去面包店工作过。   不过她只去了两天, 见他们使用大量香精糖精,真正的小麦原香却不复存在……后来就自己走了,还是回来干保洁的活儿安心,想吃啥面包就自己烤。   唐丰年却奇怪的多看了她两眼,心道: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般娴熟的动作,怕不是第一次做了。   只见李曼青拿过水果刀,将面卷拦腰切成两段,平放在砧板上,稍微用手在上面捏了几下,动了几下……咦,居然三两下的功夫就成了玫瑰花样?   老板惊道:“呀!原来是这样!面包还可以这么做啊!”他学了半年,只会做方方正正那种,顶多再加个圆形的……实在是没天赋,也没见谁这么花样迭出的做过。   李曼青淡淡一笑,这算啥,她还会做各种小动物的呢!以后孩子大了可以做给她们吃……想到大双小双那两个小馋嘴,怕是光看着口水都得把衣服淋湿了。   她仿佛就增添了无穷的动力。   做好玫瑰花样,再微微刷层油在上面,放进烤箱后就是等待了。   “能问一句,小姑娘这是在哪儿学的手艺吗?”   “高中时无意中看了一本烘焙的书,又跟着同学回家练习过,会点皮毛。”至于是哪个家有烤箱的同学,哪本“闲书”就别问我了。   果然,那老板也不再追问,只说:“看来倒是挺有天赋的,还读着书麽?想不想继续学这个?我听说羊城那边专门有教这手艺的学校,让你哥哥回去跟家里人说,送你去学那个……”   李曼青见他说得兴起,不忍心打断他,更不好泼他冷水,其实她早不读书了,还成了孩子妈。   老板娘见唐丰年紧张李曼青的神色,况二人间自有股浑然天成的亲密,恐怕不是兄妹那么简单,赶紧悄悄拉了老公一把。   老板不解的看着他老婆,气得女人使劲掐了他一把,要是没外人在场,真恨不得又骂他了,怎么这么笨!   李曼青羡慕他们的相处模式,笑着主动挽过唐丰年的手,“这是我老公,我们结婚三年了,有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女儿。”   于是,被当作哥哥的正在郁闷的某人,瞬间就愉悦起来。抽.出手紧紧搂住她的肩,似乎是炫耀般挺了挺胸膛。   老板一愣,也跟着笑起来,两口子不好意思的解围,忙要给他们泡茶。   “我姓蔡,这是我老婆,你们跟着叫声蔡婶就行。”   李曼青开开心心的叫了,唐丰年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妇人,实在开不了这口,什么“叔”什么“婶”的,就是他同龄人啊!   “你们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云安本地的?”   “是呢,今天刚从宣城过来,打算来瞧瞧烤箱,看有没合适的,买一个回去,鼓捣点吃的给孩子。”说到孩子,李曼青愈发想她们了。   已经十点半了,也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按时喂她们奶,有没有热过再给她们喝,小孩子脾胃弱,吃了凉的怕受不住。她就从来没给她们吃过,连水果都得温热的才行。   正想着,只听“叮”一声,她定的二十五分钟到了。   李曼青垫着湿毛巾端出烤盘,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众人一看盘里的东西,都“呀”一声惊呼出来。   “这……怎么还真成玫瑰花了?”   “怎么是这种金黄色啊?还像专门上过色一样,花瓣有的地方浓厚些,有的轻亮些,看着怪自然的。”   唐丰年虽没说话,心内却也奇怪: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莫非真是高中?但她从没说过自己有什么要好的同学啊……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小妻子了,或者说,在以前仅有的三十多天的相处时光里,他就没了解过她。   “叔叔尝尝看怎么样?”李曼青刚递过盘子去,蔡老板就迫不及待拿了一个起来。   也不吃,先左右端详,越看越觉着像玫瑰花,叫“玫瑰小面包”确实挺形象的。又凑鼻端闻了闻,因为受热均匀,烘焙时间得宜,色泽金黄焦香,一丝糊味儿都没有。   仿佛是舍不得直接吃下肚,他轻轻掰开一片“花瓣”,见里头松软得很,居然还有空心的地方,不得不叹道:“烤得真好!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连甜味都均匀了。”   蔡婶就没他那么“磨叽”,三下五除二吃了一个,赞道:“嗯不错,比老蔡烤的好吃多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婶子谦虚了,蔡叔烤的也不错,要不是他发的面好,我也烤不出这效果来。”   见唐丰年坐着不说话,也不动手拿,她就用纸巾包着拿了一个给他,“快尝尝,我没骗你。”眼里是满满的期待。   唐丰年不喜欢甜食,一听什么”甜不甜”的就没胃口,但见她眼里闪烁着的亮光,像春日夜空里的星辰,居然不忍让她失望。   两嘴就吃了一个。   当然,吃太快了,他也没啥感觉,只觉着量太少了,烤得蓬蓬松松,实际大小却还不够他一嘴……有种毛多肉少的遗憾。   “味道怎么样?”   唐丰年实话实说:“可能她们会喜欢吃。”跟没牙老太太吃的似的,不用咀嚼,三两下就化了,也好消化。不行就用开水给她们泡了……两个小馋嘴肯定喜欢。   “味道挺好,小姑娘有手艺,大可以自己做这门生意……我是没这本事,不然老早就有想法了。”蔡老板颇为遗憾,他有一颗厨神的心,奈何却只生了吃货的嘴。   “我也想过啊,可惜没烤箱。”   “哦……怪不得,你们这次就是来买烤箱的,是打算回宣城县自己做吗?”   李曼青点点头,五千块钱难倒英雄汉哪!   蔡老板也不说话了,沉吟半晌,又慢条斯理的吃了两个小面包,突然道:“你是真想买烤箱吗?”   别说真想假想了,李曼青连做梦都在想!   “那要不这样,既然要做,咱就做大的。就用大烤箱吧!”   李曼青难为情道:“是有这想法,但咱们手边暂时没这么多钱……”何况还欠了季老板一身债呢,房子也还没买下来。   她不知道其实唐丰年已经解决好那头了。   蔡老板与老婆对视一眼,笑道:“这不怕,既然你有这手艺,我可以帮你解决烤箱的问题。”   “哦,果真?”李曼青不太相信,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人家做生意的,性子和气是惯性使然,要真涉及经济利益,肯定不会干吃亏的事。   “对,我给你提供烤箱,但你们的生意,我参一股怎么样?”   李曼青看他笑的狐狸样,原来是要以设备入股啊……遂正色道:“既然蔡叔说的明白,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知蔡叔打算怎么参股?怎么分利?”   一听这话,蔡雄波笑得更畅快了,他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好,我寻思着,给你提供五千块的烤箱,你专门负责烤面包,卖了的话,不论盈亏,我跟你共同承担……只要每个月分我百分之四十的利润,如何?”   李曼青快速的在心内算了一下,她负责出技术和面粉牛奶糖等原料,外加香油电费等必不可少的支出,如果光这些的话,只拿六成也没问题。   可,关键是——“不知道市场销售怎么解决?蔡叔有何高见?”   吃食,尤其是现烤的面包,那都是有严格保质期的,没有稳定的客源和市场,卖不出去就是最大的麻烦了。   当然,卖出去了结果发现是过期的,那麻烦更大了!   蔡雄波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笑道:“这个我相信曼青侄女的本事,光宣城县十八万的人口,就足够了。”   李曼青一顿,他这是让自己解决?   “蔡老板说的都对,但这样的话,明显是咱们吃亏了。”唐丰年突然插嘴道。   “哦?怎么说?”   “最关键的技术和市场咱们都负责了,蔡老板光提供一台设备就坐等分红……其实,设备哪里都能搞到,并非只有蔡老板有。说句难听的,再等个把月,咱们自己都能买到……”意思不言而喻。   我的技术是必不可少的,你的设备却是可以被人取代的。一个月后我们就能自己做,还不用同谁分利,你这四成利未免狮子大开口了。   李曼青从没做过生意,当然,卖点炸洋芋那也确实算不上生意。所以,当蔡雄波主动说要提供设备时,她险些欢欢喜喜应下。此时一听唐丰年的话,瞬间又冷静下来。   对啊,没有你的设备,我照样可以做,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遂也淡笑道:“蔡叔可别欺负咱们乡下人不懂生意经,您要有诚心,咱们就好商好量,我相信,咱们这生意只要做起来,您付出的这五千块,不用多久就能赚回来。”   唐丰年听她说得信誓旦旦,虽是空话,却无端端的令人不得不相信。   果然,蔡老板打量她片刻,又笑起来:“好!曼青侄女好气魄,那你说,我拿多少合适?” 第45章   蔡雄波拿多少合适?   这个问题李曼青确实得好好考虑一下。他最大的助益就是提供烤箱, 相当于五千块钱。在刚起步时他们确实需要合伙人,单打独斗的话,唐家的经济能力扛不住。   同时, 她也明白,五千块乍一听是挺多的, 但他却并非不可替代的。其实唐丰年说的没错, 不跟他合作, 他们也能找到别的合伙人。   “咱们没做过生意, 比不上蔡叔您见识广, 不如就让我们商量一下。”   蔡家两口子笑着退到屋外,留他们商量。   “曼青,要不咱们就不找他合作了, 等工地的钱结清了我也能买一个给你。”唐丰年还不知道她做面包到底都不能赚钱,自己都不确定的事, 先跟别人牵扯上经济利益……总觉着不稳妥。   “不, 咱们早开始一天, 就能多赚一天的钱。”就算到年后,账都结清了, 他们手里满打满算也才五千块钱, 买了烤箱可就啥都没了。   她不能让他身无分文的留在深市。   其实老两口手里肯定是有点钱的,但自闹过那一架后,他们再没说把卖洋芋的钱拿给他们的话, 李曼青也不知是堵着口气不想靠他们, 还是不忍心要他们的血汗钱……总之压根就没想过从他们那儿拿本钱。   上个月过冬至吃糍粑, 唐丰年工地上难得休息一天,本想着全家下馆子喝羊肉汤呢,老两口却说要去大姑姐家一趟,背了满满几篓的糍粑和肉出门。谁知过了两天遇到大姑姐,她却说两老根本没去刘家村。   至于去了哪里,那就是光头上的虱子了。   当然,李曼青是当妈的,也能理解他们的苦心,所以这事知道了也只放心里,没跟唐丰年提过。   而且最关键的,三月份前都有丰梅在家帮她看孩子,她能放心大胆的尝试烤面包,成不成压力都不大。等丰梅开学了,她一个人既要带孩子,又要忙烤面包,肯定会兼顾不过来,到时候要是唐丰年也南下了……她就真分身乏术了。   所以,得尽快起步才行。趁这两个月的时间,有人帮她看孩子,赶紧把局面打开。   “要不,我们就给他二成利吧?”她实在是太想尽快开工了。   唐丰年顿了顿,还是觉着整件事他媳妇最辛苦,却要白白分出去这么多,替她不值。   不过——“如果成了,你估计能挣多少?”   “保守估计,等步上正轨后,每天卖三十斤,如果一块钱一斤的话,利润能有六毛,每天就有十八块净收入。”这是她做的最低估计,如果顺利的话,挣的只会多不会少。   想到自己手里有了钱,不用再每个月眼巴巴等着公婆“发”生活费,大双小双可以买许许多多漂亮的小裙子小皮鞋,以后可以送她们学钢琴学画画……她就说不出的兴奋,看着窗外的眼里都开始发光。   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好处,就是能给孩子最好的。   十八块钱跟公婆卖洋芋比起来是不多,但绝对没有他们辛苦。不用起早贪黑,闲暇了还能陪孩子,就是抱不到她们,让她们听见妈妈的声音,也会安心许多。   爸爸不在身边,她不想她们觉着妈妈也不陪她们。   现在的她只能以孩子为主。她亲妈刘莲枝……唉,李曼青叹口气,嫂子肯定不会同意她来帮她带孩子的,要靠亲妈想都不用想。   她也不可能说得动打了鸡血的公婆,放下每天三四十块的收入来帮她带孩子。   寻思这么久,除了自己,她谁也靠不了。其实这样左右为难的妈妈在二十年后更多,跟她一起打扫卫生的许多人都是儿孙成群的中老年了,要说子女条件也不差,为啥他们还在外头打工?   大部分都是带孩子带出来的矛盾。   两代人教育观念不一样,老人觉着能吃饱穿暖就行了,放他们在地上随便爬也没事。年轻妈妈上了一天班,本以为回家能跟孩子亲近亲近,谁知道一开门看见的却是个脏兮兮的小猴子,“面目全非”,亲不下嘴不说,还得跟老人拌嘴。   老人还觉着更冤呢,人家跟我一样年纪的都还在挣钱跳广场舞,我不要你的钱给你免费带孩子,你还挑三拣四?   那你自个儿请保姆去吧!   所以,她的想法就是,自己的孩子要自己带。   两口子都是自尊心强的人,说难听了叫心高气傲,这里琢磨来琢磨去,成本差两千,寻常人都会想,大不了去跟人借就行了。他们却不同,也不知是知道无处可借还是不愿求人,居然都没提跟人借的事。   十八块……唐丰年敲着手指,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动作,还是无师自通的小习惯。   分二成的话,一个月就得分出一百块钱去。而且,如果他媳妇的事真能越做越好,那以后岂不是分出去的更多?天下没有这样好赚的钱。   “一口价买断,给他七千块钱。”   “啊?!”   唐丰年看着她惊诧的小脸,心内悠悠叹了口气,年纪还是太小了,不知道别人给她支了个坑呢,以后不管她挣多挣少,都得被人家拿走近一半……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整天叫嚣着要做生意。   “放心,待会儿别出声,我来跟他谈。”   果然,等蔡家两口子进门,唐丰年就直接开口:“蔡老板是爽快人,我就直说了。咱们小本买卖赚不了几个钱,如果你愿意卖咱们烤箱的话,我可以给你五千五或者七千块一台。”   蔡雄波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你直接买烤箱?”怎么还有两个价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只是咱们条件有限,不能一次性付清,如果蔡老板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先付两千块,剩下的三千块半年后再给,另加两百块利息。”这是第一种选择。   “如果您嫌分期给麻烦的话,咱们就先欠着,满一年后直接付七千块。”   蔡雄波本来气定神闲,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最后变成直接从他这儿买烤箱?还是赊账分期付款?那他们的生意就是没他什么事了?   “这个……怕是……”他想要断然拒绝,又怕唐丰年果然掉头走人。   如果是李曼青跟他谈的话,他可以高高在上把握主动权,但这男人的话,一开始不出声,现在一出声就破了他的如意算盘……不容小觑。   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死,留点余地。   “这个生意,唐兄弟不厚道,怕是我吃亏吧。”   唐丰年挑了挑眉,喝了口刚倒的热茶,学着矿上季老板的样子,等茶水慢慢下肚了,才道:“蔡老板可以算一下,半年的话能得两百块钱利息,一年的话能得两千块利息,今天咱们身份证户口本都带着,待会儿找人写个借条就行,绝对跑不了……稳赚不赔的生意。”   李曼青终于反应过来,唐丰年吃定了人家,就是只给一口价了,也赶紧道:“是啊,就是存银行也没这么高利息的。”   “蔡叔蔡婶你们考虑一下呗?绝对稳赚不赔。”   蔡雄波和老婆对视一眼,不死心道:“不,我不要你们的烤箱钱,如果只要两成利呢?”见唐丰年不为所动,又继续加条件:“到时候你们的面包来了云安市,我还认识几个人,可以帮着找路子。”   李曼青心内又是一动,如果能走出宣城县,那肯定是求之不得啊!二成利,又正好是她的心理预期。   她正要答应,想起方才唐丰年说的,让她别说话,由他来谈……在外面还是要给他点面子,又赶紧憋住不说话。   唐丰年眸光一动,二成利不重要,关键是能把面包卖到云安来,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在工地上这几个月,他算是明白了,人脉和关系,就是一笔隐形财富。   “二成利对我们来说还是太高了,我们家烤面包的成本本来就比外头高,没多大赚头,全家人出动做这事,怕还是……如果是五年内每月一成利的话,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一成利?!而且有效期才五年?!   那一个月下来也就四五十块钱,他光卖厨具三天也能挣这么多!   还得倒贴五千块钱的烤箱出去……光这个本得八年时间才能收回来呢,才合作五年,万一回不了本怎么办?而且,如果他们中途开不下去倒闭了,他才是血本无归的那个好吗?   唐丰年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三年内,如果因为我们的原因导致开不下去,我会将五千块钱如数奉还,再加两千块利息。”你要掺一脚就得风险共担,不能有钱赚才来,亏钱就躲得远远的啊。   蔡雄波沉吟半晌,这个算不错的提议了,三年时间,赔了他就当不花钱买个教训,还能赚利息……而且他相信,以李曼青的手艺,赔是不可能赔的。   “如果成了,还得请蔡老板帮衬,替咱们多宣传宣传,毕竟咱们有了赚头,您这头才赚得更多不是?”   老板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唐兄弟可真会开玩笑!咱们这叫哪门子的赚头,只要你们吃剩的给咱们留口汤就行。”这意思是同意了。   李曼青大喜,听蔡家两口子的意思,人家既是云安本地人,又是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如果能有他们帮着打开这边的市场,靠上他们的人脉,以后还可以做大。   虽然她还不敢想做多大,但人都是这样,一旦尝到了甜头,以后就再难安于现状了。   “既然蔡哥和嫂子有这诚心,咱们就说定了,以后一切经营事务由我们决定,你们只要等着收钱就行。而且……”他顿住。   蔡雄波暗骂一声,这小子真不是善茬,他还想怎么着,他这么多成本都贴进去了!再过分,他可不答应了啊。   “唐兄弟有话不妨直说,咱们以后都不是外人。”   “是这样,既然点子是我媳妇出的,手艺也是她的,那咱们得说定了,为了保护咱们两家人共同的利益,她的手艺不能外传出去,至少十年之内不能再出现一样的店铺。”   蔡雄波是真没想过要自己做,他的手艺……已经被打击得够呛了。   这简单,他赶紧点头应下。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也不用写欠条了,待会儿就把合同给签了。”蔡雄波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李曼青赶紧道:“不急,咱们今晚先回家一趟,明天一大早过来怎么样?”因为涉及到合同的事,他们都没读过几年书,跟这些老油条打交道可不能掉以轻心。   老板娘又笑起来:“好,你们考虑考虑。只是这大老远的也不用回去了,咱们家有多余的房间,你们要不嫌弃的话就去家里将就一下,或是外头住招待所也成。”   李曼青哪里会在云安过夜,不是她不相信他们,是她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呢!就是离了一个晚上都不行!   “多谢蔡婶好意,咱们也不叫叔婶了,以后都叫嫂子怎么样?”又顺道夸了几句她年轻貌美,气质绝佳。   只要是个女人都爱听,石秋菊果然笑得花枝乱颤。   “家里孩子还没断奶,离不了娘,咱们还得赶早去车站呢。”   蔡家两口子一听孩子,眼神暗了暗,强颜欢笑道:“好好好,那不耽搁你们时间,一起吃顿便饭再让老蔡送你们去车站。”   唐丰年和李曼青都有默契的婉拒了。   等到出了门,李曼青手心的汗还没干,这就是她重生赚钱的第一步了,如果走的顺利,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如果不成……那就背七千块钱的债吧!反正他们现在欠的债也不少了。   李曼青“呼呼”舒了两口气,安慰自己,债多不愁。   “肚子饿了没?先去吃点东西。”唐丰年不由分说,拉着她拐进另一条街。   因为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好像要离了批发市场才放松得下来,唐丰年的手就顺势一直握着她。   云安市的特产是豌豆粉,用豌豆面做的凉粉,口感丝滑易消化,入口即化,还有股淡淡的豌豆原香味儿,李曼青前世也吃过几次。   所以,等男人问她要吃什么的时候,她留愉快的说“豌豆粉”。   唐丰年挑挑眉,她怎么知道豌豆粉?也许是上回老太太住院时来吃过。   云安的豌豆粉跟全国各地的都不一样,不止可以凉拌着吃,酸甜酸辣蒜香啥口味的都有,而且还能煮了吃,拔丝吃,油炸吃……油盐酱醋香菜一放,也算特色了。   可惜唐丰年貌似不太感冒,见她喜欢,又给她叫了一份,自己只要了一碗面,三两下吃完就看着她。   李曼青嘴巴小小巧巧,豌豆粉都是切成长条状,她一口还吃不完,只咬得下三分之一来,在咀嚼时不小心还会露出一点点米牙来,秀秀气气,说不出的好看。   唐丰年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怎么这么难吃的东西她会喜欢?而且还吃得怪香!就像大小双,明明还牙都没有,见他吃瓜就看瓜,见他吃花生米也要看花生米,仿佛只要是大人吃的,就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曼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抬头问:“吃饱了没?”   男人就当一语双关来听,摇摇头。   他这么大个子,一碗面确实不够吃,曼青又要给他叫一碗,却听他道:“别叫了,晚上回家再吃。”我看你吃就行。   李曼青闻言,豌豆粉还有一半露在嘴边,就故意咬着那半截粉,笑道:“那看我做什么,我又不能当饭吃。”   可能是难得的两个人在外面,唐丰年挺有“贼心”的,居然小声道:“怎么不能?我晚上能尝尝吗?”   “轰!”   李曼青感觉自己脸颊已经红成秋天的苹果了,嘴里那豌豆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你……”也太不害臊了吧?!还大白天呢,说什么胡话!   腹诽好几句,嘴上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脸颊的温度灼人。   其实唐丰年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孟浪了,他心内虽憧憬了好多次,但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一出口就后悔起来,她那么正派,以前就是想亲她一口都不行,自己说这种荤话,她肯定要翻脸了。   遂小心翼翼看着她,心想若翻脸的话,要怎么哄回来。   哪知他的小妻子不止没翻脸,还把脸蛋给羞得通红,含羞带怯的撩了他一眼……虽然,实际上是瞪了一眼。   男人的胆子就是这么一下下大起来的——得寸进尺。   他决定趁热打铁,把自己福利定下来,又把身子往她那边凑了凑,小声问:“不说话就这么定了?”晚上早点回去。   李曼青险些把嘴里豌豆粉喷出来,“说什么呢,谁跟你定,你自个儿玩耍去……”怎么越说越歪了。   其实这几个月他虽早出晚归累得不想说话,但偶尔也试探过,但李曼青终究觉着二人感情还没到位,生孩子那是重生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重生后的人生……她不想委屈、将就自己,得感情温度到了,才能水到渠成。   确实委屈他了。   要不,就今晚……那啥,奖励他一下?今天这事还多靠他呢。 第46章   吃过东西,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五个小时,李曼青就拉着唐丰年绕出小巷,一路问人“哪儿有律师事务所”。   “什么律师事务所?”男人不解。   “我觉得还是咨询一下专门的律师, 请人家拟一份合同,到时候跟蔡哥那边的比对一下, 如果有不合适的, 咱们心里也能有底。”   不怪她疑心重, 实在是上辈子被坑骗怕了, 现在自己有主动权, 就宁肯多一事,多花点钱,别再把自己绕进去了。毕竟他们跟蔡雄波两口子是今天才认识的, 人心隔肚皮,他们不会主动坑人, 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等着被坑啊。   唐丰年听她这么说, 愈发多看了她两眼。   怎么……他的小妻子想的比他还周全?懂的倒是挺多!果然读过高中就是不一样啊。   心内暗下决定,以后闺女们可得多读点书才行。   李曼青所料不差, 云安市与越国接壤, 跨国贸易频繁,市里居然有三家律所。他们找了门面最大的一家,说明来意。   人家马上给他们安排了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也就三个小时的时间, 什么都给敲定妥了。   拿着手里的白纸黑字, 李曼青松了口气。   唐丰年则是捏了把冷汗,他一直以为做生意是双方商量好就行,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啊!   他从大包工手里接活,都是说好打多少桩,刷多少平的墙给多少钱,没有订金,更没有合同,都是活干到一半,结三分之一的工钱给他,他再分给七人小分队。等完工了再结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一得等验收合格了才能拿到。   当时还觉着人家不地道,活干了一半钱却没到位。现在想来,他同学找的大包工已经算很厚道了,这些钱都是人家自掏腰包垫出来的。   如果遇到不负责任的,拿了人家三分之一的工钱跑了,大包工的活儿干不完,上头就结不到款,他还得花高价重新找人来做……这不是坑人麽!   时代不同了,做啥都得合法,有理有据才行。   办完心头大事,两人又专门去商店给闺女买了几样小玩具,见到在宣城县买不到的水果,也给她们买了几斤,天冷了给老两口又买了两件棉衣和帽子。他们天天在外头,穿戴一定要保暖。   其实自从出了月子,他们的衣服都是李曼青在洗,丰梅回来这几天稍微好些,她能帮着分担不少。平时曼青最怕洗棉衣,她手又小,搓也搓不动,只能拿根棒子放搓衣板上敲打,每打一棍,都在想以后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买洗衣机。   “洗衣机”三个字都念成魔咒了。   想到家里的孩子,两人归心似箭,早早的就在车站等着,六点钟,班车才准时发车。   *******   八点过的县城,已经黑透了,路灯昏黄而微弱,寒风一阵一阵直往人脸上呼,李曼青冷得直打颤。   一下车,唐丰年就把自己外套给她披上,若非他两手提满了买的东西,不然非得把她小手呵在手里才行。   只得提醒她:“快把手揣衣服兜里。”   李曼青不敢揣,怕下过露水的水泥地踩滑了,手一时拿不出来……可就完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孩子,一整天见不到自己,也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了。老太太有没有按时喂她们吃的,爬毛毯时有没有穿好小袜子,可别冻到脚了。   越想走得越快,居然把唐丰年甩后面了。   此时的唐家屋里,正鸡飞狗跳呢。   老太太和丰梅一人抱一个,在屋里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最后走到门口,伸头看了眼黑洞洞的院子,叹道:“你哥嫂怎么去了这么久,早该到家了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丰梅拍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双,坚定道:“妈别胡思乱想,不可能,肯定是天黑得早,路不好走,车开的慢呢。我们放假回来那天就是这样,司机……”   话未说完,怀里的小双又开始新一轮的嚎啕大哭。   小双一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大双也跟着哭。   唐德旺听得眉头紧皱,小孩子都是谁带的多跟谁,他们天天忙着卖洋芋,带不了她们,现在可好,姐妹俩都不跟他们。   早上听到哼唧声,老婆子进去抱她们,刚开始都好好的,直到换好尿布都没看见妈妈,姐俩就开始哭起来,先是试探性的小声哭,以为妈妈听到就来了。   哭了几声没动静,两人才嚎啕大哭——确定妈妈真的不在了。   好容易哄到不哭了,喂的东西也不吃,抱回房让睡觉也不睡,只眼巴巴望着门口。   唉,他看了也心疼!   就这么大的两小只,除了哭,没法子表达自己的情绪,他们也束手无策。   正感慨着,就听见大门被拍响。   老婆子和丰梅正抱着孩子哄,老头子赶紧跑出去开门。   “回来了,赶紧的,进来吃饭。”   李曼青叫了声“爸”,除了闺女的哭声,耳朵里再听不见别人说的话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闺女哭了,而且嗓子都是又干又哑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大双小双别哭了,妈妈来啦,妈妈在这儿呢,快看。”两个小丫头听见熟悉的声音,不仅没止住哭声,而且还哭得更凶了。   李曼青也不敢直接抱她们,先用热水洗过手,又擦了把脸,等身上暖和了,才接过大双抱住,使劲亲了亲她。   只见白玉团子似的小脸,已经哭得通红,鼻涕眼泪口水糊了一脸,可能是天黑,老人也看不见,有些还直接流进嘴里了……真是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小丫头一挨到妈妈,不像平时一样拱她胸脯,掀她衣服,而是用两只小手紧紧搂住她脖子,生怕她又不见了一样。   李曼青心疼得胸口发闷,就这样的两小只,让她怎么舍得离开她们?只恨不得像袋鼠妈妈一样,随时把她们揣身上挂着,走哪儿带哪儿才行。   小双也从丰梅怀里伸手过来,泪珠子在眼里打转,哭得急了,一抽一抽的打嗝,要抱抱。   李曼青赶紧让丰梅把她抱回房,她躺床上,一手搂一个,就让她们靠在自己胸膛上。   “乖乖,是妈妈不好,妈妈以后再也不出远门了,就是出去也把你们带上,好不好?”两小只趴她胸口抽噎。   “今天跟奶奶在家有没有好好喝奶呀?”   闺女们不理她。   “有没有吃苹果呀?妈妈昨天买的大红苹果。”   闺女们依然不理,只紧紧拽着她衣襟。   “妈妈还给你们买了青枣呢,绿色的大枣子,可甜了,在爸爸手里提着……快别哭了。”   她实在是心疼她们脸上那些口水眼泪,想要翻身起来,拿帕子给她们擦擦。两小只却不让,紧紧拽着她,她一动,她们就开始哼唧。   本来就抽噎的小双,愈发惹人怜了。   李曼青也不管,就用自己袖子给她们擦,刚擦干净,唐丰年也进屋了。伸头过来看,见她们脸红得很,就问:“怎么连眉毛都是红的?”   “哭急眼了呗,拿帕子来,帮她们洗洗脸。”   等热乎乎的帕子擦到脸上,两小只才稍微缓过来,李曼青摸了摸她们小脚脚,感觉触手一片冰凉,袜子早没了。怕是哭闹间踹掉哪儿去了,只心疼的替她们捂脚。   没一会儿,确定妈妈是真的不会走了,小脚脚也暖乎乎的,姐妹俩这才知道要找奶吃了。   可终于缓过来了——李曼青一面喂她们,一面松口气。这就是年轻妈妈的不容易,一面是孩子离不了人,一面是生存压力大,不上班不行。   唉,她得好好挣钱,赶紧挣钱,以后都再不跟她们分离了。   喂过她们,外头堂屋里众人还等着她吃饭呢。姐妹俩不肯睡觉,她只得把她们放小车车里,就放自己跟前,她吃什么,见好消化的,就喂一点点给她们。   唐丰年看着闺女成了小可怜,也是说不出的气闷,见她们喜欢大人吃的,就喂了她们两口汤。   可能是白天光顾着哭,没好好吃过东西,现在喝上一口,终于引动肚里的馋虫,砸吧砸吧嘴,又开始往他那头凑了。   等他接手过去,李曼青终于能松口气,好好吃自己的饭了。   “今天怎么样?都买了些啥?”老太太主动问。   李曼青就随意说了几句,刚想说明天还要去一趟,见两只小可怜对着自己没心没肺的笑,又说不出口了。大冬天的,班车上人又多,又不通风,带她们去肯定是不行的。   两个小时的车程,她身体健健康康的都憋得不舒服了。   但还把她们留家里,再像今天这样哭一场,怕都要哭病了……   唐丰年似乎是知道她的为难,主动道:“明天我还要出去一趟,爸妈你们洋芋别卖了,也休息两天,帮着带带孩子。”   丰梅见爸妈脸色讪讪,怕还是舍不得那份收入,主动开口:“爸妈你们也该好好休息了,大冷天在车站门口吹风,好端端的都吹出毛病来,洋芋等天暖些再去卖都成。”   说起天冷,李曼青这才想起来,拿出那两件棉衣和帽子,催着他们试试,如果不合适,明天过去再换。   老两口笑呵呵的转了两下,都说:“合适合适,怪暖和的,过几天过年就能穿了!”   “啥过年穿,趁这几天天冷就赶紧上身吧!”曼青捂着嘴笑起来,过年还有过年的新衣服呢。   两个小丫头见妈妈笑,也跟着咧嘴,露出一口淡粉色的牙床来,光秃秃的,还附送许多口水给她们爹。   李曼青见了,笑得更开心了。   可能是心里还害怕妈妈会突然不见,姐妹俩一直闹腾到十点过,眼皮撑不住了才睡。   等把她们哄睡着,李曼青已经累得不想再动一下,呈大字型躺床上,被子都来不及盖,人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没一会儿,好像是在梦中,感觉耳旁有人小声说话:“怎么被子也不盖,可别着凉了。”接着就身上一暖,李曼青舒服的喟叹出声,朝着热源翻了个身。   因为床里侧睡着姐妹俩,她就是在梦里也知道不能往里面翻。她们盖一床一米长的小被子,不跟大人盖一床,她翻身倒是不会凉到她们。   当妈了就是不一样,连做梦都得记着照顾闺女……唉,也不知道,这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解脱。看今天这架势,在上学前把她们丢给老太太带是行不通了。   这口气一叹,居然还把自己给叹醒了。   “怎么了?”男人侧躺着身子看她。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屋顶发愣,仿佛那里就是她的期盼。   唐丰年突然心头一紧,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仿佛心内背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他的小妻子应该是无忧无虑,只用带带孩子就行的。   他一把抱住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别怕,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我保证。”他不想赌咒发誓他要让她过上怎样的日子,不敢说要让闺女怎样幸福,但至少,他不会再让人欺负她们。   而在这世道,不想再被欺负,就得有钱,有许许多多的钱。   他把头埋进她的脖颈,放她身后的手却紧握成拳。   “嫁给我,不会让你后悔。”   李曼青一顿,想起这傻男人的两辈子来。   那一字一句不知被他摩挲过多少次的小楷本,那些他省吃俭用买给她的东西,是两辈子都存在的事实,她可以装聋作哑。但那天陪她待产时的紧张,一个个落在杜峰和杜海涛身上的拳头……都是这个男人这辈子对她的呵护,重活一回的她没办法再置之不理。   曼青转身,看着他道:“我不后悔。”只怕你后悔。   她的眼睛太过诚实,里头像有光在闪烁。   唐丰年激动地一把抱住她,试探着在她嘴角亲了一口,见她没翻脸,又大着胆子往唇上移。   曼青静静等着,待他口里的热气与自己的嘴唇只一线之差时,突然状似无意的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   唐丰年见到那淡粉色一截舌.尖,顿时就脑袋一热,再控制不住,身体突然支撑不住,扑到她唇上去。   于是……   想象中的唇齿相依……   并没有出现。   因为他激动之下,一口钢牙直接磕在她下巴上了。   “卡”一声脆响,仿佛听到了骨头的脆响,李曼青觉着,从下巴开始,整个脸都痛起来……等她想起不能出声吓到孩子时,“啊”一声痛呼已经控制不住了。   果然,床里的两个小丫头就动动身子,努了努没牙的小嘴,小拳头捏着放在脸旁,小双甚至还不安的皱眉。   李曼青赶紧忍着下巴痛拍了她两下,“别怕别怕,妈妈在旁边呢”,小丫头这才哼一声又睡过去。   “你……没事吧?给我看看。”   李曼青不给他看,气得背过身不理他。   心内咆哮:苍天呐!怎么会有这么笨的男人?!本来想要“奖励”他一下的,这一磕,把她刚升起的好感全磕没了不说,还差点吓到孩子……   “曼青对不住,我……太激动……”真不是故意的。   他尝试着掰了几次她的身子,见她就是不转过来,就从身后一把抱住她,手紧紧抱在她腰.间。   李曼青怀孕前只九十斤不到的体重,小.腰用“盈盈一握”都不足以形容。现在孩子四个多月了,她的体重慢慢减下去,腰.腹又恢复少女时的纤细,他一把抱上去,居然有种还没自己大腿粗的错觉。   “怎么这么细!”他惊呼出声,把声音压在嗓子里,有种说不出的危险。   李曼青不自在的缩了缩身子。   不想,她就这么一缩,正好将腰下挺.翘的突起紧紧靠在他身下。   唐丰年下意识就更加贴到她身后去,一面贴,一面自顾自的摩了几下。   这种熟悉的久违的感觉,李曼青也不知是舒服的,还是怎么回事,身子居然打了两个抖。   唐丰年以为她是害怕,就紧紧抱住她,愈发贴紧了,靠着她耳朵道:“别怕,我只蹭蹭。”他听说女人生了孩子后对那种事的想法更淡了,她没生孩子前就没想法,现在……   恐怕更是把他当洪水猛兽了。   所以,虽然他憋得身子都疼了,但不急……慢慢来。   当然,他是想慢,但他身子却不听话,李曼青觉着,也才摩了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身子颤.抖,呼吸粗重起来,没一会儿,隔着两层裤子,她都能感觉到一阵湿气。   唐丰年过了那个劲,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怎么就跟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也太不争气了!   李曼青却知道,这才是憋狠了的正常反应。“奖励”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虽不会安慰他,但还是闷在被子里憋着笑问:“要不要换条裤子?你先丢床下,明天我帮你洗。”   漆黑的夜里,唐丰年闹了个大红脸。 第47章   第二天, 李曼青在睡梦里感觉到身边人起身, 想起今天有事,她强撑着睁开眼, 刚动了动身子, 紧挨着她的小双就皱眉哼唧。   她又不敢动了。   男人听见闺女的哼唧声,赶紧道:“今天你别去了, 好好看孩子。”   “还要签合同呢。”   “我去就行, 你还要点什么,我一道买回来了。”   昨天律师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 该准备的, 该注意的都有了底, 光让他去也行, 于是把自己的身份证拿给他, “那烤箱怕是得请车拉回来,有车你就顺道帮我买三百斤面粉,五斤酵母,奶粉也买二十斤,对了, 还有香油……再看看有没有豆沙, 帮我买五斤,久了放不住。”   牛奶县里老供销社就有, 还是新鲜的。   有男人跑腿, 果然省心不少, 唐丰年一走, 她又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是被孩子笑声给吵醒的。   她一睁眼,就看见小双把身子趴在她胸脯上,小丫头咧着牙床对她笑,边笑边流口水。她一看手表,才七点不到,平时这时候还不会醒呢……   今天这么反常,肯定是昨天一觉醒来她不见的事吓到她们了。   李曼青愧疚不已,举起她又亲又揉,灯下仔细看她被剪了头发的地方,已经完完整整长出来了。刚满百日,她就把她们胎发剃了,现在长出来的头发果然就更黑更硬一点,她喜欢得多摸了两下,愈发把小丫头逗得“咯咯”直乐。   “我怎么听见孩子笑声,她们醒了麽?”老太太在外头问唐德旺。   曼青赶紧答应一声,“妈,我在呢,丰年自个儿去了。”   一听这话,老人家就有点心动,既然她在家带孩子,那要不他们就……   “曼青,那你在家好好看着孩子啊,我们卖洋芋去?”   李曼青叹口气,两老这几个月真是“走火入魔”了,连一天都不肯休息。   “这么冷的天,你们就多睡会儿,别去了呗?”   “没事没事,你好好看孩子,午饭我回来做啊……”说着就进厨房收家什去了。   好在有丰梅在家,李曼青喂过孩子,把她们交给她,自个儿出门上县里转了一圈,看看哪儿人流量大,明天的摊子就摆哪儿去。   北面新盖的百货大楼还没正式投入使用,但六层的高楼,在只有一片平房的县城里,颇有种鹤立鸡群之感。因为醒目,楼前又有块空旷的水泥地,不少老人锻炼的,带着孩子玩耍的……跟后世步行街广场一样。   李曼青围着广场走了一圈,见偶尔有两个卖包子馒头的摊子,生意一般,但没人来撵,应该就是“默认”能摆摊的。   *******   吃过午饭,曼青正带着孩子睡觉呢,突然听见“突突”的柴油机声声,以为是隔壁哪家用柴油机抽水,她帮孩子盖好被子,出去开了门却见是唐丰年。   “怎么这么快就到家了?”他身后还有辆拖拉机正在“突突突”的冒着黑烟。   从拖拉机上下来两人,正是昨天见过的蔡雄波和石秋菊。   “蔡哥蔡嫂也来了,赶紧进屋。”   石秋菊亲热的挽着她的手,“不用管他们,先卸东西再说。”   李曼青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事情成了。赶紧请石秋菊进门,丰梅在屋里听见说话,也连忙出来倒茶给他们,口称“姐姐”。   石秋菊拉着她上下打量,赞不绝口:“好姑娘,真懂事!在哪儿上学呢?”   一听她在省城大学,“诶可真棒!怪不得你嫂子老夸呢,现在可终于得见一回了。”   丰梅红着脸听她说话,李曼青端了凳子来院里让她们坐。宣城县的冬天冷只是冷早晚,太阳没出时能降到三四度,下午太阳一照,又能升到二十几度,有时候还热得只能穿短袖呢。   坐葡萄架下正好视野开阔,阳光温暖。   石秋菊看了院子,叹道:“诶,曼青你们家可真安逸!交通便利,出门就能坐车,房子又多,院子也够大!比我们好过多了!”   “哪里,嫂子过奖了,你们在云安市要啥没有,咱们这点农家院哪里够看……”   见唐丰年和蔡雄波搬了烤箱进门,大门只开了半扇,家伙太大进不来,李曼青赶紧去帮他们开门。   “快歇歇,让司机师傅也来喝口水。”拖拉机大老远的从云安开过来,可真够辛苦。   李曼青递上毛巾给他们,又倒了温温的茶水,让他们快喝。   院里人多,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夸唐家院子安逸,不时还笑声阵阵,屋里的小丫头就被吵醒了,小猫似的哼几声。   李曼青赶紧洗过手,进屋抱她们出来。   “这就是你们家的双胞胎闺女?可真漂亮!几个月了?”石秋菊眼馋的看着她们。   两个小丫头也不怕生,任由陌生阿姨打量,水灵灵的大眼睛把院里所有人都看了一遍,见到唐丰年就主动张开手要抱抱。   “爸爸还没洗手呢,待会儿再抱啊,要吃果果麽?”她嘬嘬嘴,两小只就跟着咽口水。   石秋菊实在是太稀罕她们了,见机赶紧道:“曼青妹子忙你的去,我来帮你抱。”   李曼青试着把大双递到她怀里,见小丫头不哭不闹,这才放心,赶紧洗净了苹果,坐在她们看得见的地方,连削带切,几下就捣好水果泥。太阳正大,水果又没放过冰箱,她就直接端给她们吃,让丰梅帮她喂。   “坐着玩会儿啊,我去给你们做饭。”这个点就能到家,肯定是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动身了。   中午煮的米饭还剩好大一锅,李曼青切了碗口大一块火腿肉,用清水煮上,又去后院摘了一把青椒,中午买的豆腐还有大半没切呢,正好从后院摘两根丝瓜来烧个汤。   没一会儿,饭菜做好,唐丰年在院里支了个桌,又提了老爷子泡的梅子酒出来,几人围坐一处。   “妹子不止会烤面包,连做菜手艺也是一绝,才说个话的功夫呢,这么多菜就上桌了。”   只见桌上摆了尖尖一碟火腿薄片,红白相间,瘦多肥少,独有的腊肉香味扑鼻而来。一碟黄绿相间的青椒炒鸡蛋,一盆清清爽爽的丝瓜豆腐汤,外加中午吃剩没动过的小米辣芹菜牛肉末,又炸了一盘香脆的花生米好下酒。   蔡雄波看着一桌子的菜,感叹道:“唉,唐老弟娶这媳妇是娶到宝了,我家这个……连煮米放多少水都不知道……”他们已经用上电饭锅和电炒锅了。   “去去去,我不会,说的就像你会似的……咱俩啊,半斤八两。”   “你看你看,还不能说了。”   大家都笑起来,看得出来,两口子感情很好。   李曼青拗不过石秋菊,也跟着坐下,陪着他们吃了点。两个闺女在旁边看见,拍着小车车就要上桌。   唐丰年忍不住,用筷子夹了绿豆大一点火腿肥肉给大双。所有人屏气凝神,李曼青平时还没喂过她们肉呢,又刚喂了甜甜的苹果泥,怕她们吃不来又咸又油的。   却见大双没牙的小嘴巴窝在一起,悄悄蠕动几下,眼睛就亮起来,又拍了一把小车车,意思是还要。   小双也看得口水淋漓,拍着手要。   唐丰年又夹了一点点给小双,之后,任她们怎么要,怎么想引起他的注意,都不给吃了。   蔡雄波看不过去,被她们小眼神萌得心都快化了,劝道:“老弟,再给她们吃点呗,待会儿我去街上买几斤来,任她们吃。”   唐丰年客气道:“不用,蔡哥费心了,她们刚吃过水果,怕坏肚子。”语气娴熟,仿佛这样的小事是每一个为人父母者必知的常识,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嘴角是上扬的。   蔡家两口子闻言,静了一瞬,才讪讪笑着转移话题。李曼青觉着奇怪,昨天在云安说到孩子时,他们也是这副遗憾的表情。   莫非……二人还没孩子?或是孩子出了什么事?   但一想到这是人家不愿提及的隐私,也就不好打听,笑着说起别的。   等一顿饭吃完,已经五点钟了。   趁着蔡雄波在,李曼青把电插上,给烤箱放空预热了二十分钟,见发热管烤盘啥的都正常,冷却后又用湿抹布把里里外外全擦干净。   唐丰年把后进房里正对着他们卧室那间收出来,将烤箱搬进去。考虑到大功率问题,又去莲花村委会问过,单独买了个电闸来,帮她把水电全接好了……最主要是得安全。   “妹子,既事情成了,那你们慢慢琢磨啊,趁天还没黑,我们就先回去了。”   李曼青一愣,赶紧腾出发面的手来。   现在五点多,等他们上路天就黑了。而且开拖拉机的师傅早喝得醉醺醺的,说话都打结了……李曼青哪里敢放心他们走。   “嫂子急啥,难得来一趟,玩两日再说。正好明天要试试面包呢,你们也去看看。丰梅,快来拉住秋菊姐,别让她走。”她手上沾了白晃晃的面粉。   唐丰梅也又劝又拉,硬把他们留下来。   晚间,因为有客人在,唐家去外头下馆子。大双小双终于在出生后的四个多月里,第一次下馆子了。   可能是人多,又嘈杂,两个小丫头都没在家活泼,非得窝在妈妈身边才有安全感。餐馆里又有男人抽烟喝酒,李曼青没吃多少,准备带孩子回家。   唐丰年见她坐立不安,低头问:“怎么了?不舒服麽?”   “没有,双们该睡觉了。”   唐丰年一听,放下酒杯,“那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不是“你”,不是“她们”,偏偏是“你们”,有一种她跟孩子融为一体的感觉,李曼青心内暖乎不已。   但蔡雄波是她们第一个合作伙伴,以后还要借助他的人脉和资源,得好好维护这段关系。李曼青还是拒绝了,让丰梅跟她抱孩子出门。   姑嫂俩有说有笑,刚到县医院门口,遇到匆匆而来的孟玲玲,小脸通红,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玲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孟玲玲红着眼,“我妈……我今天从外婆家回来,听说我妈……住院了。”   “别怕别怕,你妈妈肯定会好好的,有医生在呢,别担心。”李曼青安慰了两句,看丰梅也着急,就让她去看看,反正出门带了两个背带,她把大双背身后,小双背前面,也不算重。   丰梅帮着她绑好背带,目送她走了几步才进医院。   李曼青也是第一次这么前后同时背孩子,大冬天的热出一身汗来。两个小丫头却喜欢得不得了,一个从后面抓她头发,一个从前面揪她耳朵,时不时还对视一笑。   眼见着天色黑了,李曼青加快脚步,怕冷风吹着她们。   不想一着急还容易出错,刚要到人字路口,不知道踩了什么,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前倾。   情急之下,只想到胸前的小双,一定要用手掌撑住,不能让她后脑勺落地,万一如果趴地下了,她要怎么用力,才能不压到她……   然而,意料中的双掌撑地并没有来临,孩子也没哭。   有人从旁拉了她一把。   惊魂未定的曼青赶紧拍小双屁股,安慰安慰,顺着前臂那几根瘦长的手指,李曼青看见个熟人。   好久不见的熟人。   “季……季老板,多谢您。”   季云喜“嗯”了声,好奇的看着两个孩子。   一前一后……而且还长得挺像,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还好李曼青不知道他的心内话,不然还不得喷笑出来?小婴儿时红彤彤皱巴巴看着确实像,现在慢慢长开后,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她们不一样。大双更像唐丰年一点,眉毛除了没他的黑浓,其余的眉峰形状都一模一样。   小双眉毛就淡多了,五官也比较柔和,跟李曼青更像,尤其是胆子小。有一次,隔壁邻居放鞭炮,当场把她吓哭不说,接下来几天都睡不安稳。所以大人都对小双更呵护一点,连睡觉都是小双挨着妈妈睡。   “哪个是唐鹤?”   曼青愣了愣,反应过来是问孩子名字呢,就笑道:“后面的是姐姐,叫唐鹤,少面的是妹妹,叫唐雁。”心内却奇怪,他怎么知道孩子名字的。   季云喜“哦”一声,原来是两个女儿啊。   李曼青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结果等了半分钟,他却还在看孩子。以为他是犹豫着怎么叫孩子呢,又道:“季老板叫她们大双小双就行。”   两小只已经能听音了,听见这四个字,以为是妈妈叫自己呢,激动得在背带里一动一动的,像是要窜出来一样。   “以后小心点,天黑了别出门。”   李曼青点点头,真心觉着季老板是个好人,每一次见面都关心人不说,关键是还同意跟唐丰年和解,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季老板,欠您的钱……因为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剩下的我们明年才能还清,对不住了。您看,什么时候有空,请您赏光吃顿便饭?”上次她想送礼,被唐丰年拒绝了,那请吃饭应该没问题吧?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唐丰年已经还清了。   果然,季云喜似乎是在思索,考虑自己有没有这档期,他的焦化厂上个月开工生产了,整天都要待厂里坐镇,连她孩子生了他都不知道。   要不是今晚刚好遇见,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触目惊心的大肚子上。   “到时候再说。”季云喜丢下这一句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头有个穿……连衣裙?!   李曼青怀疑自己看错,又定睛一看,真是个穿橘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身条笔直,裙子的质量挺好,把她的腰线收得恰到好处,愈发衬托得整个人玲珑有致了。   再一看脸,李曼青愣住。   即使同为女人,她也不得不赞叹,这女人的脸真是独得上天宠爱的,双瞳剪水,秋波微转,一刹眼看过去只觉着妩媚异常。但细看的话,又觉着眼里如有春华,像是……像个青春勃发,未经世事的少女。   但凭女人的直觉,李曼青觉着她应该是有一定阅历的女子了。   想到季云喜的身价,正好离异多年,不就是黄金单身汉吗?曼青恍然,人家这么大的煤老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不是正好找了个妩媚与清纯兼具的麽,而且这两种感觉还一点儿都不违和。   实在是难得!   曼青赞叹过一声也就没在意了。   等回到家,天色已经黑透,她哄睡着孩子,进厨房看了看面盆,见发酵得挺好,到明天肯定能用了,又检查过糖、盐、豆沙都保存好了,才去后进打扫房间。   蔡家两口子和拖拉机师傅都在,她得给人家准备两个房间才行。   好在唐家别的没有,床单铺盖却不缺,她老早就备了好几套,全是洗干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此时只要给他们铺上就行。   等她刚收拾完,唐丰年居然也回来了。   “怎么做这个?让丰梅来就行了,你也歇歇。”说着就要唤丰梅。   “别,她上医院看孟家嫂子去了。”   “孩子睡了没?”说话间,男人嘴里喷出一口酒气。   “睡了睡了,怎么回来了?蔡哥他们呢?”   “看看你们到家了没……嗝……”   李曼青嫌他酒气重,推他:“要去就赶紧去,不去就洗漱去,喝口解酒茶。”心道,从馆子到家就十分钟的路程,还能走丢了不成?心里却暖暖的。   “不去了,他们喝来喝去就那么点,没意思。”喝不过他,荤话还怪多,尤其蔡雄波找来那司机,要不是看在蔡家面子上,他都想揍他了。   “我帮你揉面吧。”   “揉好了,明天直接切就成。”   “那我明天帮你切,早早的起。”   李曼青“噗嗤”一声又笑出来:“不用,你会啥,别把我面切坏了……啊!你干嘛?担心有人回来。”真是个无赖!   “怕什么,这是在自己家里,我们是夫妻……”他又开始挨着她耳朵说话了。   李曼青赶紧推开他,说正经的:“你说,咱们这房子什么时候才能买,季老板的钱怎么办?我手里还有两千,要不咱们先把欠的钱还了?”   唐丰年一顿:“不欠他了。”   李曼青还要再问,男人却不肯再说,“别管那么多了,不出半年,我一定把这儿的房子买下来。”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曼青张了张嘴,其实想说八千块钱的话,要不问问老两口那儿,少说两千块也是有的,再从大姑姐那儿借一点,先把房子买下来再说。   有个词叫“夜长梦多”。   但老人不主动提,她去要……又怕他们有想法,他们早出晚归挣的辛苦钱,就是留着自己养老也天经地义。他们已经成年,老人对他们再没有义务了。   没一会儿,唐家人带着蔡雄波他们回来了,李曼青烧了水给他们洗漱,中途大小双又醒过一次,听见堂屋里说话声,又“啊啊”叫着出来玩了一会儿。   蔡家两口子确实喜欢孩子,一人抱一个,要不是顾忌着孩子跟他们还不熟,真恨不得亲上几口了。   “刚才你们走得早,来,大双,这是蔡婶给你的见面礼。”石秋菊递了个红包给孩子,蔡雄波也给小双塞了一个。   曼青还来不及阻拦,大双一把抢过去就要塞嘴里。   “这是做什么,嫂子太客气了,她们还不会花钱呢,别破费了。”她要把厚厚的红包还回去。   石秋菊却不收:“诶,以后大了有大的,这是见面礼,只够给她们买玩具。别跟我们客气,咱们还得常来常往呢!”   夫妻俩都诚心诚意,曼青也不好再推辞。   等临睡了回房一看,每个红包里居然包了整整一百八十八块钱!他们两口子也太客气了。   当然,他们的客气还不止于此,第二天她去卖面包,他们带大小双上街,又给她们打了一对银项圈和长命锁,外加吃的穿的若干,全是老百货商场里的高档货。   这么厚重的见面礼,李曼青愈发不好意思了。 第48章   第二天, 因为心里有事, 李曼青早早的就醒了,一看表, 才六点。   她悄悄起身, 把孩子的小被子盖严实,刚准备从唐丰年身上跨过, 他也醒了。   俩人到厨房, 准备煮早点,不想遇到唐德旺和老太太刚收拾好家什, 准备出门。   唐丰年就皱眉:“妈你们怎么还去, 就在家带孩子吧。”你们不带, 俩孙女都不爱跟你们了。   还有一句没说出来:你们这么大年纪还忙着挣钱, 曼青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做饭吃不消。但他有分寸, 想是这么想,说却不能说。   老太太面色讪讪,人家左邻右舍跟他们一样年纪的,确实都在带孙子了,每次看到同龄人含饴弄孙, 颐养天年, 他们也羡慕,但……真是穷怕了啊!   五十多年的穷日子, 他们真的怕了!   以前在大平地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 现在好容易得了这份营生, 每天三四十, 他们怎么舍得放下?但儿子的话,老太太又不好反驳,毕竟这年纪了,在家带孙子才是“正事”。   曼青见他们尴尬,就笑道:“没事,妈你们要去就去吧,趁这几天丰梅在家,让她看大双小双。”等她开学了,咱们真得好好聊聊这问题了。   两老如释重负,逃也似的出门。   “别看了,昨晚不是信誓旦旦要帮我切面麽?赶紧来吧!”   李曼青打算烤两种,一种夹沙的,一种玫瑰小面包。   她先让唐丰年帮她全切鸡蛋大的面团,压成面饼,依次排开,再卷好,她只用动手塑型,捏出玫瑰花样来就行。   “你怎么会做这个?”男人只顾着切面,头也不回。   “以前书上学的。”是啊,就是书上学的,网购的烘焙书……网购……唉,虽然她不怎么用,但是真的好怀念那个时候啊,足不出户,衣食住行啥都可以在上头买到。   “对了,以后双们跟我在外头,得给她们做个大点的小车,最好是能并排放那种,滑轮要是能带刹车就好了。”   唐丰年“嗯”一声,把她的要求记下来。   等面包烤上,丰梅也起了,去厨房烧洗脸水,煮面条。   等蔡家两口子起来,吃过早点,李曼青的面包也烤好了。   刚打开玻璃烤箱门,丰梅就“哇”一声惊呼出来。   “嫂子,这就是面包吗?好漂亮!还是玫瑰花的形状呢!我能尝一个吗?”她眼巴巴望着李曼青。   “好,尽管吃,但要等会儿啊,现在还烫嘴呢……”话未说完,丰梅已经用手帕包着咬了一口。   “嗯……真好吃!真香!我一个人能吃完一整箱!”   蔡家两口子笑起来,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怎么回事,眼睛有点肿。   眼见着快到孩子起床时间了,李曼青教唐丰年,玫瑰小面包用塑料袋套手上,一个个捡出来放不锈钢桶里,夹沙的用菜刀从底下铲,因为图省事儿,她没有一个个分开烤。   等她收拾好孩子,他也捡完了。   双们闻到香喷喷的面包味儿,“呀呀”叫着流口水。唐丰年用筷子夹了小小一丝丝给她们,一入口黑黝黝的眼睛就亮了。   “哈哈,连最挑嘴的小孩子都觉得好吃,妹子今天的面包肯定能大卖!”   李曼青汗颜:他们家这两只可不挑嘴,一点儿都不挑!   因为是第一天卖,众人都心内惴惴,带上孩子,挑上装满面包的桶,提上簸箕和凳子,还有孩子的小车车……拖家带口,倾巢而出。   八点多的广场,虽然寒风凛冽,但在寒假里,孩子们不用上学,正是热闹时候,光卖包子的都有三家呢,比昨天来看的时候还多。   李曼青领着众人,把摊子摆在新大楼门口一株梧桐树下,待会儿太阳大起来可以给孩子遮阳。先支两张小凳子,把簸箕放上头,簸箕里铺一层干净的纱布,再用塑料袋包着捡出面包,整整齐齐放簸箕里。   人都是爱看热闹的,他们一行六七个人一来就引得众人侧目,再见他们围在一处支摊子,就有人问:“你们是卖东西吗?”   “是呢!卖面包!可好吃了,婶子可以给你们家孙子买几个尝尝!”丰梅比曼青还激动。   本来面包就是新奇东西,这年代的小孩没有不爱的,一听是面包,就都围拢过来。   “奶奶我要!”   “爷爷,面包!”   老人被孩子吵得烦了,骂道:“兔崽子在家有面条米线不好好吃,一出门就要这要那,以后都不带你们来了啊?”   小孩子被“威胁”到,咬着手指问:“那就买一个可以吗?就一个……呀!还像朵花呢!奶奶我要!”   “要要要,要什么要,面包有啥好吃的,不就是馒头放点糖麽?乖啊,回去奶奶买几斤馒头,天天放糖给你吃啊,还能蘸蜂蜜呢。”   石秋菊“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老太太,白馒头放糖,那是人家的,咱们的可不一样呢!您看看,能有咱们这焦黄的颜色麽?能有这样好看吗?”   自己的吐槽被人家老板听见,老太太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见此,李曼青用塑料袋套上手,拿水果刀把小面包切成拇指大的小块,装盘子里端到他们面前:“婶子尝尝呗,不要您钱,就是不买也没关系,就当尝尝……”   老太太还没动手呢,身前的小子已经接了一块。   方一入嘴,小孩子的眼睛就跟双们一样亮起来,不同的是,双们只会流口水,他们却能张口要:“好吃!奶奶买吧买吧!我就要!”   李曼青又递了一块给老太太:“婶子您尝尝。”   “诶不用,我牙不好,嚼不动哩!”   “咱们家的不用牙,又蓬又软,不信您尝尝,真不要您钱!”石秋菊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气,巴不得亲自喂她嘴里去。   老太太拗不过,终于尝了一块——“唔,好吃!还可以!怎么卖的啊?”   李曼青想好了,现在才刚开始,她可以优惠点,只要能把名声打出去,口口相传有了客户,绝不差市场。   “一块二一斤,我们刚开张,头三天买三送一,您花三斤的钱,实际却能买到四斤!”   “还有夹沙的,您老尝一点,又甜又糯,最适合您这样的老人家吃了!”李曼青递过另一个盘子。   老太太顺势尝了一小块,确实挺好吃的,芯子特别软,几乎不用牙就吃下去了。   想着反正一块二也不贵,菜市场那家卖一块三呢,还没这一半好吃,关键是还能白得一斤!相当于白得了一块二的便宜!傻子才不买呢!   “奶奶奶奶,快买吧,我饿不住了……”   “那成,给我孙子来两斤,送一斤是吧?那就来三斤,一共四斤是吧?两斤带花,两斤夹沙!”县城里的老人多数是退休工人,手里不缺这几块钱,眼都不眨就买了。   有了这个开头,旁边看热闹的也尝了两块,这时代的老百姓还特别朴实,总觉着尝了就得买,不然就是占人便宜。   李曼青油放得足,压秤,一斤称不了几个,大家都买两斤,但一想再加一斤就能免费得一斤……诶不行,还是得要三斤!人都是这样,如果没有附带的送一斤,大家最多也就买两斤,但那白送的一块二,真的很有吸引力啊!   你四斤我四斤,没一会儿,挑来的两担就卖完了。   唐丰年领着拖拉机师傅又回家挑剩下的两担,众人守在摊子上等着。   双们是真喜欢吃面包,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大双还好,在小车车里一窜一窜的蹦跶,“呀呀”叫着,如果翻译过来就是“别拿我面包”。小双却小嘴一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极了。   蔡雄波和石秋菊实在爱得不行,抱着她们哄道:“不怕不怕,还有呢!妈妈烤那么多,明天还烤,宝贝们想吃多少尽管吃!”   李曼青也哭笑不得。快五个月的孩子就知道护食了。   双胞胎确实挺稀罕的,广场上的老人都围过来问:“是双胞胎呀?可真乖!”   “多有福气啊,一次抱俩,明年努力一把,赶紧生对儿子!”   大家七嘴八舌,双们见大人说的貌似很开心的样子,也收了眼泪,跟着傻笑起来。   李曼青松了口气,她带她们出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她们多见见人,小双实在是太怕生了,胆子又小,就当给她们锻炼锻炼。反正衣服穿得暖暖的,袜子也穿了两双,太阳一出根本不用担心会冻到她们。   等他们面包再挑来,蔡家夫妇和丰梅就抱了孩子上街,有熟悉的姑姑在,她们也不找妈妈了,见到吃的玩的就不眨眼的盯着。   哪里知道她们的老母亲已经开始想她们了。   等李曼青心不在焉的卖完所有面包,几人才转回来。   丰梅小声跟她说了,蔡哥两口子给她们买了好多东西,不止有手上提的,还有找银匠打的首饰,要过两天才拿得到。   “嫂子你们怎么又客气,咱们多不好意思啊。”   石秋菊和丈夫对视一眼,低声道:“你别客气,不瞒你说,咱俩没个一男半女,挣再多也带不进坟肚子……喜欢她们,就当自个儿侄女一样,给她们拿着玩吧……以后,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面了。”   李曼青心头一动,她果然猜对了。   “那嫂子,你们找医生看过没?”也不知是不能生,还是生了出过啥意外。   石秋菊叹了口气,只说:“待会儿再说吧,咱们先把摊子收了回家。”   大家七手八脚,才十二点不到就回家了。   “走,咱们下馆子去!”蔡雄波让李曼青别做饭了,直接下馆子,又让丰梅去叫老两口,让别摆摊了,先吃饭再说。   唐丰年眼神一动,他发现,自从“见识”了面包生意的火爆后,他们两口子愈发热情了。   做生意的嘛,有利可图才会付出。   “行,大双小双有口福了,蔡伯伯对你们可真好!”李曼青和丈夫对视一眼,逗闺女。   石秋菊接嘴:“诶,咱们只有这两个侄女,不对她们好对谁好啊?走,双们不是爱吃火腿肉嘛,给她们多来点儿,吃个够!”   因为下午没事了,唐丰年跟蔡雄波就敞开肚皮的吃喝,连带着拖拉机师傅也喝醉了。李曼青怕他们下午要走,又不好让他别喝,搞得像她小气似的。   石秋菊也不出声,等他们酒喝完已经三点多,又走不了了。   孩子玩累了,一会儿就睡得香甜,石秋菊陪曼青送孩子回家睡觉。   “咱们还想多玩一天,曼青妹子没意见吧?”   “嫂子可别说这话羞臊我了,你们能来,可是咱们的荣幸,别说一天了,就是十天半个月几年的,咱都求之不得呢!”   石秋菊心情不错,笑道:“妹子嘴巴这么能耐,怪不得丰年兄弟对你服服帖帖,唯命是从呢。”   李曼青被她说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哪有”,其实心里也特别甜。   唐丰年活着的日子真好!上辈子求而不得的孩子、老公,都有了,双方的老人都健健康康的……她觉着重生一回已经满足了。   “咱们女人图个啥?不就是老公孩子热炕头?妹子现在啥都有了,以后事业只会蒸蒸日上,我却……唉!”   曼青见她说着说着就沮丧下来,赶紧安慰道:“嫂子谦虚了,你们这么好过的日子,万事不愁,得好好享受才是。”   “呵,万事不愁?是啊,没孩子也挺好的,只要咱们两口子吃饱就行……可是……”   “妹子你别看我生意做得红火,不瞒你说,我们在云安的三个铺面都是我撑起来的,去年又在省城刚买了套房子……可是,你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失败是什么吗?”石秋菊顿了顿,望天叹道:“就是没孩子啊!”   说着,眼泪就滴答滴答掉下来。   李曼青也跟着心痛,这种痛苦她再清楚不过。   上辈子的她不就是这么过来的麽?日日夜夜的睡不着,不分白天黑夜的干着城市里最下等的工作,拿着刚够吃饱的工资,年轻那几年还有心思大江南北的求医……后来,年纪一大也就是死心了。   每天过着不死不活毫无盼头的日子。   说句丧德的,最气苦的一瞬间,她都动过买个孩子来养养的念头,反正谁养的跟谁亲,只要对他好就成……不过几乎又是一瞬间的,她就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别人的孩子也是父母的心头宝啊。   她不是没去福利院问过,还没到四十岁时,她就想过要领养了,但她一个月几百块的工资,还得常年吃药,跟罗有秀又没领过证,人家说她不具备□□的经济条件……那时候的她,真羡慕新闻上那些能在垃圾堆捡孩子的人。   要是她也能捡到一个,该多好啊!无论健康与否,无论美丑,不管男女,只要是个孩子,就是陪伴。   “没事,我知道,我都懂,嫂子别难过了,你们有没有看过医生?”她递了张纸巾给石秋菊。   “看过,云安市的大小医院全看过,省城每年去两回……唉,双方都好好的,你说咋就是生不了孩子呢?”   这个问题,李曼青也回答不了。只能安慰她,拍拍肩膀,鼓励她,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对了,那蔡哥那头有没有孩子多的亲戚,如果他们愿意,你们可以收养一个啊。”这样双方都能看见孩子,生父母放心,他们也能养到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两全其美。   谁知石秋菊却深深的叹口气:“唉,他们?别再来喝咱们的血就成!收养他们的孩子,怕是正中那些吸血虫的下怀了!我就是一辈子没孩子,也不会要!”   估计是有什么仇怨呢,李曼青不好多问,只说别的。   太阳一出,两小只在背带里睡着了,脑后脖子上捂出了好多汗,李曼青不敢用湿毛巾,只用干净的小帕子帮她们擦干净,再慢慢的放床上去,又用被子把四周围起来才放心。   卧室的窗子开了个缝,两人坐在院里小声聊天。   “咱们就羡慕妹子有两个这么可人疼的闺女,家里老人也好相处,没啥多余的兄弟姊妹闹心……真是两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嫂子谦虚了,咱们还背了一身债呢,这房子你们看着好,其实也是租的,别的地方……真是债多不愁啦!”   说着两个人都笑起来。   石秋菊佩服李曼青的心态,吃的住的啥都不是自己的,却仍有这么好的心态说笑。这两天她也算看出来了,他们公婆虽好,却不爱带孩子,小两口又要还债,又要养孩子,经济上确实挺辛苦的。   “你们买房子还差多少?要不先从我们这儿拿点去?反正不用急着还,以后手头转开了再说。”   李曼青赶紧道:“多谢嫂子一片好意,只是孩子爹说了,房子不急,以后总能买下来的。”而且如果她的面包生意如果能一直像今天这么好的话,她自己也能买下来。   石秋菊见她真是不想借钱,愈发高看她了。   这样的年轻人,不轻易开口借钱,又能吃苦耐劳……以后肯定不会差。遂愈发下定决心交定他们这朋友了。   到了晚间,李曼青发好面,准备好第二天要用的东西,终于能做她忍了一天的事了。   数钱!   她的钱是用个塑料袋装的,里头居然有三张十块的整票!她一见就放心了,今天赚的肯定不少,因为只烤了一箱,最高估计,成本也才二十块出头。   剩下红的绿的块票加一起有二十七,另外毛票也有五块多,总的算下来居然有六十二块七毛!   净赚足有四十块!而且,还是搞活动买三送一呢,如果不送那一斤,少说还能多卖十块钱。   不用一刻不离的守在油锅前,不用顶着寒风早出晚归,只去了半天,就挣够一天炸洋芋的钱!李曼青激动不已。   而且这跟卖洋芋最大的不同是,她可以一分不落全自个儿留着,公婆也无话可说。对一个打了一辈子工的底层劳动者来说,这真是无法形容的欢喜了!李曼青拿着钱的手都是抖的。   唐丰年看她颤抖的手,无声的扯扯嘴角,真是个傻姑娘。 第49章   有了钱, 就有动力!   有动力, 什么严寒,什么赖床, 都不再是问题!   第二天,他们才刚到梧桐树下,就有人围过来:“你们就是买面包的吗?”   “今天还有买三送一的活动吗?”   “还有夹沙的吗?”毕竟这年代只有包子里才有豆沙。   有昨天没买到的, 就笑道:“小老板, 我昨天就来了,没买到……今天可得先卖给我才行!”   “我家那崽子昨天见同学吃什么玫瑰小面包,非逼着我来买两斤……”   李曼青没想到她的面包能如此受欢迎, 本来只烤了一箱, 现在看来绝对不够卖……赶紧让石秋菊和丰梅帮她看着摊子, 她跟唐丰年又回去现烤了一箱。   他们生意好, 蔡家两口子分红更多, 当然更高兴了。两家人虽才相处了短短的三天,却非常的愉快。   李曼青替孩子收了丰厚的见面礼, 也发现他们虽是做生意的, 趋利避害是本能,但待他们, 尤其是待两个孩子,真是没话说的。   遂也决心把这朋友交下来。   第三天, 她提前给他们烤了几斤的土司, 让路上慢慢吃。又专门下周边村子买了两只二十来斤的猪火腿, 土鸡蛋啥的, 让他们带家吃。   “妹子做什么买这些,留着给侄女吃吧。”   “嫂子别嫌弃,咱们乡下地方也没啥特别的,你们就当带回去尝个味道,以后记得要常来玩啊。大双小双是不是啊,快说‘伯伯们常来玩’……”   双们:看我们无齿之笑。   等送走他们,唐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老两口依然一天不落的早出晚归,连亲儿子亲闺女都不太见得着他们面,只有两小只在晚饭后能被他们抱着出门走走。   丰梅就帮哥嫂带孩子,每天跟着他们去摆摊,孩子睡着了就背回来睡觉,睡醒又再送广场上去。   这么来来回回的跑,才几天功夫,孩子就晒黑了一个度。但好在精神状态极好,比以前活跃,也比以前开朗多了,再见到众多陌生人的围观,她们都不躲到妈妈胸前了。   大大方方任其打量,大家都夸“这俩孩子真大方!”   自己的孩子被夸,李曼青比吃了糖还开心。   “别笑了,赶紧看着摊子,我回去把剩下的挑来,早点卖完早点过去。”唐丰年偷偷捏了捏她的手。   原来是大姑姐家芳菲回来了,他们家今年菜种得挺好,收入可观,家里又养了两头猪,不缺钱,猪一头都舍不得卖,说是要全杀了吃,让他们今天过去吃杀猪饭。   宣城县的杀猪饭是一绝。   首先,当地猪都兴喂熟食,就是猪食得煮熟的,除了纯纯的包谷面,就是山上纯野生的猪草,吃了这种熟食的猪虽不怎么长膘,肉却极瘦,极香。   其次,他们的猪还得是老猪,就是养足一年半以上的猪才能杀,多数都是两年的。不像后世,全是用饲料催出来的嫩猪,七八个月甚至半年就宰杀了吃,肉是嫩了,结果全是饲料催出来的。   再次,杀猪饭都在腊冬十月才开吃,现宰现吃的头刀菜,许多特色菜都要在当天才能吃到……想到垂涎了两辈子的杀猪饭,李曼青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唐家的猪是四月里才捉来的猪仔,现在还杀不了,大平地倒是有人顺道来喊过他们回去吃,但大家都没时间,也没那交情回去。大姑姐家这顿……应该是他们今年的头一顿。   等卖完面包,唐丰年送家什回去,曼青顺道去买了七八斤苹果和桂圆,外加金黄鲜艳的香橙子,全都是不便宜的水果。刘家还有老人在,又给他们买了几袋藕粉和罐头。   老两口那头也买了不少,加一起居然足有二十多斤。   曼青又赶回屋里,自己换了件墨绿色的格子大衣,下配一条修身喇叭牛仔裤和粗跟皮鞋,显得人挺拔又精神。一头青丝清清爽爽的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辫,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说她已经结婚生孩子了,压根没人会信。   大双小双的所有衣服都是一样的,顶多颜色不同。今天大双穿的是淡蓝色灯芯绒的小套装,小双则是浅粉色……不过都还是开裆裤,得垫上尿布才行。   怕她们晚上回来吹了夜风,李曼青又给戴上两顶橘黄色的毛线帽,还是大姑姐亲自打了送来的呢!从远处看去就像两个圆溜溜的橙子!唐丰年刚见第一眼时险些笑喷出来。   老太太见了也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抱过大双:“哎哟!奶奶的乖孙,人家好好的白玉团子,非让你妈打扮成个黄橙子!”   大双咧着牙床笑,见奶奶耳垂上带着圆环形发银光的小东西,一把就抓住不放。   “哎哟!小祖宗,快放开,奶奶的耳朵都要被扯掉了!”   大双见奶奶不笑了,似懂非懂,知道是弄疼她了,赶紧又松开小手。   唐家直接包了一辆拖拉机,李曼青怕颠到她们,事先拿个垫子垫在车厢里,一上车就坐垫子上,稳稳的抱着她们。也不知是师傅开的平稳,还是怎么回事,两姐妹不止不觉着颠簸,而且还欢喜得很!只要哪里有个坑颠了一下,她们就“咯咯”笑起来。   真是两个没心没肺的。   刘家村可方便多了,从太平乡往东走两公里就到了,最重要的是通公路!拖拉机能直接开进村去。   才四点钟不到,离杀猪宴开席还早着呢,众人一下车,就在村口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曼青和丰梅对视一眼,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   “小峰,你爸妈来了没?”老太太不好在儿子面前表现得太高兴,压抑着欢喜问那身影。   “你们怎么才来,我们昨天就来了,要不是有电视,我都早在不住了……舅……舅……”臭小子一见唐丰年和李曼青,顿时就结巴起来。   实在是三个月前那顿打……印象太深刻了!   两个“大魔头”联手,打得他跟爸爸鼻青脸肿,还挨了一针破伤风,养了几天去学校,被同学指着嘲笑了一天,他就再不敢去读书了,死乞白赖在家玩了半个月,直到脸上一点印子都没了才肯上学。   不过他这顿打也没白挨,至少让他学乖了点,嘴巴依然贱,但手却不敢乱惹祸了。   李曼青只当不见,反正留心自个儿孩子别被他接近就成。   “来,小峰真乖,好好听话,来大姨妈家不许惹祸啊……来,外婆给你水果吃。”老太太递了两个橙子给他。   臭小子不敢接,偷眼看着舅舅舅妈,见他们目不斜视,懒得看自己一眼,这才赶紧接过来塞包里。再看一眼,见他们真不看自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己伸手进袋子里拿了两个大苹果,赶紧一溜烟跑了。   李曼青:……   好吧,其实,这样怕自己也挺好的。   刘家老人比唐家老两口大了十几岁,已经六十多了,但因为常年下地干活,身子骨好得很!老爷子抽起旱烟来,比唐德旺还上瘾,“吧嗒吧嗒”就是一管,“吧嗒吧嗒”又是一管。   两老见唐家人提了这么多东西上门,愈发笑得见眉不见眼,赶紧亲自出门迎接。   “亲家来就来了,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让咱们怎么好意思呢!快进门,屋里暖和!”又拉着丰梅问上大学好不好玩,一年多少学费,每个月要多少伙食费。   刘老太太一见小两口,先拉了唐丰年的手感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姐姐回来说……我还不信呢,现在可好了,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赶不上的好福气呢!可得好好过日子!”   曼青在旁笑着点头。   老太太这又转头拉曼青:“呀!好俊俏的小媳妇儿!听丰莲说你十月里生了双胞胎,满月时候正好赶上地里菜出的多,就没忙得赢去吃酒……这就是双胞胎啦?”指着两个孩子。   曼青又赶紧点头答应,故意逗她们:“大双小双,这是亲家奶奶,快喊奶奶。”其实哪里会喊人,不过是“咯咯”笑两声。   不过老人家还就是喜欢各种笑脸好的孩子,抢着抱过去逗。   芳菲也从屋里出来。   “小舅妈!怎么生了孩子还是这么苗条?我天天读书还反倒长胖了,有没有什么秘诀呀?”   这话把李曼青奉承得笑起来。她确实是不易长胖的体质,吃的不少,睡眠也挺好,每天摆摊的重活都由唐丰年承包了……只能说,还是带孩子太累了。   芳菲抢着抱双们,“两个小表妹,你们好好听听我声音,耳熟不耳熟?没出生时我可是天天晚上给你们读故事呢!”   两小只不知道她说什么,但见她是善良的小姐姐,又爱笑,也跟着喜欢她,抓着她衣服上亮晶晶的饰物“咯咯”笑。   众人又大笑起来,其乐融融。   除了不自在的,脸没处摆的唐丰菊两口子。   “这死老太婆,咱们昨天来咋不见她这么热情,现在倒好……真是狗眼看人低!唐丰年能挣到钱了就都巴结他,全是见风使舵的势利眼,没一个好东西!”几个月不见,她的偏激与无赖,好像又“更胜一筹”了。   却不知要想别人尊重,首先得自己会做人才行。   他们前几天听见带信说大姐家要杀年猪了,昨天一大早就提前赶来刘家村,生怕吃少了一顿似的。   来也就罢了,一家三口还甩了六只空手,险些把唐丰莲气个半死。   不是她图他们那几块钱的东西,实在是她没面子啊!别人的娘家姐妹来都是来做面子的,她的亲妹子可好,就这么半分脸面不给她留。但好在今天爹妈来了,带的礼物也够多,她心里才舒坦些。   以后再跟婆婆吵嘴,不会被骂“娘家全来白吃”了。   一高兴,她心情就畅快,加倍的对双们好。   “来,双儿们,大姑妈给你们肉吃!”她捡了半碗刚新鲜出锅的酥肉来,怕她们积食,多是面团团。   当地兴用刚杀的猪前腿作头刀肉来炸酥肉,切成大拇指大,裹着面粉、鸡蛋和蜂蜜,放油锅里炸至金黄焦香,一捞出来就能吃。里头肥瘦相间,一吃一口酥油,特别下饭。有多余的面粉和着鸡蛋蜂蜜,就直接炸成小拇指大的面团团,比油条还好吃。   对于又香又甜还脆的东西,两小只自然是来者不拒,一面用牙床“咯吱”“咯吱”磨,一面又滴滴答答掉口水。   唐丰莲喜欢得抱着她们又亲又揉,怎么就有这么可爱的宝贝呢?   没一会儿,太阳还老大,但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刘家的杀猪宴开始了。   李曼青带着孩子,跟两位老太太坐一桌,婆婆还能帮着喂喂孩子。   宣城县的杀猪饭,像什么茨菇炖排骨,猪血炒腌菜,鲜葱炒猪肝,都是李曼青喜欢吃的。她先用家里带来的小碗碗,给孩子们盛了半碗排骨汤,又用勺子舀了一点细细的茨菇喂她们。   其实在唐家也常吃排骨,李曼青常用胡萝卜、玉米、山药、党参换着炖,可能是吃腻了,现在一喝到茨菇炖的,清香又清爽,姐妹俩的眼睛又亮了。   李曼青只顾着给她们弄吃的。   还是唐丰年在隔壁男人桌上,见她没顾得上吃什么,去厨房找大姐悄悄舀了半碗排骨来,又挑着她爱这几样,每样夹了不少。   芳菲捂着嘴笑:“舅舅对你可真好!像小公主似的……”   “去去去,什么公主什么仆人的,你小孩子家家懂啥……”李曼青红了脸。   “小舅妈别欺负我小,我啥不知道啊,在咱们学校里,多少比我小的都谈对象了!我这都算大龄了!”   “哟,小丫头就知道谈对象了,别着急,你还小呢,等以后当大律师了,多少好男人等着你挑呢。”李曼青也曾憧憬过大学生活,好奇道:“你们一天几节课啊?还要不要上早晚自习?班主任是男的女的,学校离首都广场有多远……”   芳菲早习惯这些问题了,她回来这半个月都不知道被人问过多少次,笑呵呵跟她全说了。   李曼青听得满眼惊奇。   她曾经做梦都在想的生活,有人帮她过上了。挺好。   “舅妈这么喜欢,不如明年暑假去玩一趟?带上双儿们,我去火车站接你们,带你们吃最有名的首都烤鸭!还带你们去故宫圆明园,可好玩了,以前只在课本里见过,看了真实的才知道那种震撼……”   李曼青满眼冒光。   说来惭愧,上辈子虽然活了四十多年,但她从来没去过首都。   还好,今生总有机会的。   正想着,突然听见有小孩子在门口喊:“淹水了,有人淹水了!” 第50章   众人吃吃喝喝, 家长里短正开心着, 突然被“淹水了”吓得一怔。   热闹的院子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李曼青也跟着心头一跳, 对“淹水”两个字,起初还有点陌生,现在一看众人表情, 突然如醍醐灌顶。   溺水。   这在二十年后是多么熟悉的两个字。山村留守儿童私自下坝塘游泳溺水而亡, 成年人想不开跳河跳江,年轻人见义勇为溺水而亡……几乎每年都要有几个这样的悲剧上头条。   溺水……仿佛永远与“死亡”两个字联系在一处。   连安乡临近金沙江,水资源丰富, 乡内河流湖泊星罗密布, 李曼青小时候几乎是听着关于溺水而亡的恐怖故事长大的。   翻过他们家房后那座山, 就有一座坝塘, 以前同村有几个女孩子, 比她大七八岁,暑假洗衣服时下河洗澡, 淹死了一个, 记得那个小姐姐还曾给她吃过李子……在她很小的时候。   刘莲枝常用这个事例吓唬她,以至于两辈子活了四十多年, 她家门口就有河,却从来没下去洗过, 更不会游泳。   “什么?!狗娃你说啥?!”坐门口那桌, 有个女人失声惊呼。   今天来吃饭的大多数都已为人父母, 一听这话, 顿时都急了。   “是哪个落水了?在哪里?”大家七嘴八舌,可以归结为这么一句。   那个叫狗娃的小孩子,也才六七岁,刚上一年级的样子,说话都不太说得清,他哪里会归结几千只鸭子的叫声为一句话,反倒被众人一吼,小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也……没……”   “快说啊!到底是哪个,在哪里!”因刘家村周围也有两三座坝塘,他不说清楚,大家去哪里找都没个头绪。   还好,有个中年妇女一把抱住他,对着众人道:“你们吼我儿子干什么,让他好好说。”   有了母亲的保护,小狗娃终于能说出来了:“在进村口那座坝,坝尾子那里,正扑腾着……”话没说完,所有人男男女女都跑出去了。   这时候,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掉水里了,等问出来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这么多父母,二三十个孩子都来了,也难保是谁家的。   这种心急如焚,生怕这个炸.弹掉到自家头上的心情……李曼青就是不当妈也能理解。因为有几个汉子吼得比较大声,小双又吓得开始哼唧了,她忙让丰梅把大双给她,用两个背带前后背了一个。   她最近发现,自从那天晚上这么背过她们后,两姐妹都特别喜欢这种树袋熊的姿势,母女仨合为一体,都能更有安全感。   反正她们还小,加一起也就二十斤出头,她还能背得动。   本来,她是压根就不想去凑热闹的,怕吓到孩子。但大姑姐也心急如焚,今天来吃酒的可还有别村的呢,全是刘家的亲朋好友,万一是客人的孩子出了点什么事,她们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硬是被唐丰莲给拉了出门。   唐丰年早跟一群汉子跑出去了,大姐夫还拿了长竹竿和网兜,以及一个空轮胎。   等他们赶到村口的坝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担心是刘家的客人出事,李曼青护着孩子脑袋,挤开人群,往边上去看。   只见坝塘中央飘着块红蓝色的布料,看第一眼时她以为是哪个孩子的衣服丢水里了。等见众人都指着那件衣服叹息时,李曼青再仔细一看,险些没被吓死!   只见衣服另一头,有一刻黑压压的脑袋——那分明是一个人!飘在水上!   是什么人会一动不动的飘在水面上?!李曼青不敢多想,心头狂跳,赶紧掏出绑在背带上的丝巾,盖在两个孩子的脑袋上,遮挡住她们的眼睛。   十分后悔跟着来了。   小孩子三魂六魄不齐全,可千万别让什么不干净的邪祟撞见才好啊。   “诶,看那衣服怎么有点像杨老六家的?是不是叫铃铛的?”   “对呀,我昨天也看见小铃铛穿这个衣服……”   “赶紧的,谁去喊一下杨老六两口子!”   有孩子撒丫子就跑出去了。   李曼青不知详情,但一听“杨老六”就大体明白了。   要说大姐夫刘建国家,在整个刘家村也算条件上乘的人家了。当年为着租地种菜的事,附近几家都说好了,只有杨家,怎么也不肯租。   不租也就罢了,他们家的八分田正好横亘在刘家租来的七八亩田中央,像后世拆迁钉子户似的,刘家种啥,他跟着种啥,大姑姐没少为这事闹心。   跟着人家有样学样也就罢了,他还不好好照管菜蔬。众所周知,农村种菜,还在小菜苗时是要打农药的,打了药后得两个月才能吃。他们家倒好,要么就一滴农药不打,让那虫害成灾,周边的刘家菜地都被他祸害了一圈。   这还算好的,顶多产量差些,出不了问题。   他却还嫌不够过分,有时候人家刘家菜准备采摘上市了,他头一天去可着劲的给那八分地喷农药,周边被他殃及的一圈“池鱼”,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要吧,生怕卖出去吃出毛病来,到时候刘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要了吧,那又是笔不小的损失!   唐丰莲跟杨老六婆娘为这事吵过不知多少架了。   高价租他们家的八分,给他们家送烟请吃饭,给村长送礼……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他们家就跟块茅坑边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无从下手。   眼见着刘家日子一年比一年兴旺,杨家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反正我们家做不成的事,你们也别想做!   上个月大姑姐回去还跟她们骂了半天这杨老六呢。   这也就能想得通了,为什么从刘家跑出来的客人不见他们家人,刘家的杀猪饭他们是不会去吃的。   刘家村是个大村。这座坝塘光看水面得有五六个唐家院子大,孩子漂浮的位置又在正中央,靠近坝梗涵洞的地方,游过去也得二三十米,再驮着个喝饱水的身子游回来……李曼青不敢多想。   她也来不及多想。   因为唐丰年已经脱了上衣,“噗通”一声跳下水了。   另外三个汉子也脱了衣服,跟在他后面五六米远的地方,以防万一待会儿他体力不支。   李曼青的心,随着他长长的手臂划动,一下一下的闷跳不停。他还有两个孩子,还有爹妈,还有她……可不能出事啊!   实在是上辈子救人不成反被溺死的新闻太多了。   唐丰莲也小声嘀咕道:“丰年怎么……杨老六家的事哪个敢惹……”   原来,这刘家村虽姓刘,但里头有一半都是外姓人,而这一半里头,又有三分之二都姓杨,连村支书和书记都是姓杨的。整个杨氏一门的团结是众所周知的,当地外姓人一般不敢惹,当然,他们也不会主动惹事,大家住一个村,大多数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相安无事。   可万一,现在唐丰年下去救人了,到底还是不是个“人”,还有没有气儿,大家都心知肚明,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这时候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他倒好……   唐丰莲气得跺了跺脚。   李曼青一听,心也揪起来。对这些几大族的陈年旧账,她也略有耳闻。   唐丰年刚游到那人附近,就有个女人哭着挤到人群前头,左一声“铃铛”,右一声“铃铛”的哭喊,估计就是孩子母亲了。李曼青这个做母亲的,听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不敢想象,如果是大双小双谁出了这种事,她可还能活得下去。   只要是母亲,都是一样的心情。   才几息的功夫,一群男男女女,约摸十六七人也挤到前头来了。有个皮肤白净的老太太站在曼青身后,哭道:“姑娘能不能让我上前看看?那是我孙子。”   李曼青赶紧转身,扶了她一把,又给她空了个位置出来。   “铃铛啊,我的铃铛,不是说今天要让奶奶给你做红烧肉麽,怎么现在……我的儿啊!”老人头发灰白,浊泪纵横。   杨老六媳妇看着唐丰年的背影哭道:“快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家铃铛!”   坝塘靠近前头坝梗那一块,底下有涵洞,是水最深也最凉的一处。唐丰年忍着刺骨的凉意游过去,也不敢看孩子脸色,不敢看不敢说话,把孩子驮在肩上往回游。但冬天孩子衣服穿得厚,被水泡透后又湿又重,唐丰年渐渐的也有点力竭。   围观众人没看出来,李曼青却见他已经被呛了两口水,划水的速度也在减慢……肯定是体力不支了。   她赶紧隔着人群大喊:“大姐夫,快把竹竿和轮胎丢下去!”   刘建国也反应过来,抡圆了胳膊,“噗通”一声把轮胎扔下去,稳稳的浮在水面上,就成了个救生圈。   唐丰年擦了一把被轮胎溅起的水花,把肩上的孩子放到轮胎上,他再一手抓紧了轮胎,慢慢向岸边靠,没几步就抓住了大姐夫伸过去的竹竿。两边同时使力,终于把他和孩子拖上岸去。   杨家人已经一拥而上,来不及说什么话,唐丰年就被推到一边去。   李曼青赶紧上前,拿自己围巾给他擦身上水气,又拉他去余晖下,希望借助微弱的余晖给他烤干湿气。   “怎么胆子怎么大?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刘家村有这么多青壮年都没跳呢,他个外村的着什么急……说是这么说,嘴角却翘起来。   她的男人是这样的好人,以后闺女们长大了都会为有这样的爸爸而骄傲。   “只是,以后还得量力而行。”要不是正好大姐夫拿了工具来,他可得费老大的劲了。   唐丰年安抚的摸了摸她脑袋,又歪过头看两个闺女。   这样闹的人堆里,她们居然还能睡着……真是两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   他无声的扯扯嘴角。   “铃铛啊铃铛,怎么会这样,我老杨家这是造了几辈子的孽啊,我好好的孩子,下午出门都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有去无回了?”女人哭得撕心裂肺。   “你们谁能救救我儿子,我两口子给你们当牛做马!”   “快救救他吧,咱们老杨家就这一根独苗啊!”   有人看不过意,就劝道:“别哭了,让他好好的走吧,带回去洗洗身上……”好装棺。   “我呸!王二麻子去你妈的,我儿子好好的,走什么走!装什么棺材!”有个男人也哭着骂起来。   李曼青实在不忍,她以前在家政公司时接受过培训,万一有人招她去伺候老人啥的,基本的急救常识也懂一点点。别的不会,溺水后的急救她还记得,只是从来没有真枪实弹操作过。   她轻轻的解下双们,把她们交给芳菲和丰梅背好,让她们赶紧回家去关好门户,万一救不过来被迁怒了,孩子不能有事。   她这才挤过人群,看着面脸泪痕的女人道:“我能试一试,不过不保证能不能救得过来。”   女人一喜:“好,赶紧,求求你了,快救救铃铛吧!”   唐丰莲一听这话,急了,赶紧在旁边道:“曼青你别犯傻!”杨家一家癞子她躲还来不及呢。主要是大姑姐也没见过淹死了的人还能救过来,怕她啥都不懂说胡话呢。   李曼青来不及多说,只当着众人面,大声道:“那你两口子立个保证,保证不怪我。”   在孩子的性命面前,什么仇恨,什么嫉妒都是小事了。   两口子赶紧点头,又让全村人替他们作证。   李曼青也不耽搁,让唐丰年帮他把孩子衣服全脱了扔开。狗娃去刘家喊人时,铃铛还在水里挣扎,众人出来的急,没耽搁几分钟就救起来了。所以孩子的头脸还没发青,肚子也还没鼓胀起来,四肢也还没完全僵硬。   如果照以前培训的来看,应该还有救!   又让他抱着孩子头朝下放到自己大腿上,形成一个肚子高嘴巴低的体位。李曼青在孩子背上使劲拍了几下,掰开他的嘴倒立几秒钟,果然有水从他嘴里倒出来。   她在心内不断默念要领——先清胃里的水,再人工呼吸。   折腾几下,又把孩子放平,她不敢摸孩子劲动脉看还有没搏动,只能硬着头皮施救。作为母亲,她只希望,万一自己的孩子有遭逢不幸的一天,也能有人见义勇为,多一个人帮忙就多一丝希望。   嗯,就这样。   李曼青说服自己,控了几下水,赶紧把他放平在地,找准两个乳.头连线的中点,两个手掌叠在一起,左手五指翘起,双肘关节伸直,垂直往下压,具体的注意事项她不记得了,毕竟当时也只是临阵磨枪,从没在真人身上练习过。   成年人按压下陷五公分,铃铛才十一二岁,那就四公分吧,不停歇的连续按压三十次后,暂停下,喘口气,又继续按压……反复循环。   周围的人见她这样,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是啥意思,只有见过的解释道:“这是在救人哩!我在县医院见过,那次有人晕倒了……”   杨家人一听,才将刚要出口的质问忍住,真是救人就好,只要能救孩子,一切都好说。   唐丰年一眨不眨的看着媳妇儿,此时的她,因为全心全意专注于救人,有两缕刘海从马尾上掉下来,轻轻的晃荡在耳前,愈发凸显出她的一丝不苟。   他的媳妇儿懂得真多。   只是,这也太冒险了,万一没救回来……可别惹一身腥。   随即,他又紧了紧拳头,有他在,谁也别想伤害到媳妇儿!   等按得手都酸了,李曼青才停下来,累得站不起来,直接跪在地上,给铃铛清理口腔,见没啥异物阻塞呼吸道,这才抬高下巴,深吸一口气憋住,捏住他鼻子,朝他嘴里吹去。   ……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整个刘家村的人,他们的三观仿佛在这一刻全部炸裂开来。   嚯!这小姑娘可真够大胆的,比电视机里还敢演!光天化日之下就直接亲嘴儿了!   这好像是刘建国家小舅子的媳妇儿……这小婆娘也太大胆了吧!   这到底是救人还是……   唐丰莲和老太太羞得没眼看,又不敢打断一丝不苟的她,只觉着老唐家的脸在这一刻真是丢尽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唐丰年的腮帮子已经鼓成山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都还没亲过的媳妇的嘴,居然被这么个不知是死是活的臭小子给亲了!虽然是被动的亲,但他依然忍不下这口气!   不行,忍不了了!   不行,不再忍了!   他一把推开挡在跟前的人,拉住还要再一口亲下去的媳妇,咬牙切齿道:“放着我来,你歇歇。”   不由分说,直接推开李曼青,有样学样,捏着臭小子的鼻子嘴对嘴吹气。   他觉着,今天这小子要能活过来,日后一定不会放过他!一定、必须得打烂他的臭嘴!   情急之下,李曼青是真没想那么多,孩子也才十一二岁,她个四十多岁的老阿姨,压根没法把他往“男人”上想。等被唐丰年拦住了,才反应过来。   不过也顾不上害羞,趁空闲喘两口气,抹抹汗,待他吹了十多口赶紧拦住他:“可以了。”   又继续来按压他胸口。   就这么一会儿吹气,一会儿按压,反反复复,两口子交替着进行。余晖里的唐丰年和李曼青,不知道自己有多帅,有多美。   所有刘家村的人都在想:就冲着他们那满头大汗,那红扑扑的脸蛋,今天这孩子……就是救不回来,也不能怪他们。   因为,他们实在是尽力了。   众人有目共睹。   就是杨家人也忘了哭,一颗心高悬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的脸,期待着他的眼睛赶紧睁开,期待着他能爬起来活蹦乱跳。只要他能好好的,他们再也不打他不骂他了,书爱读不读,他们再也不会用刘芳菲的例子来鞭策他了,他要吃红烧肉……就给他烧一辈子。   只要他好好的。   李曼青觉着,她的人生从未如此漫长过,就是生大双小双那天也没有。   双们是她的孩子,她的宝贝,这个素未蒙面的铃铛也是他爸妈的宝贝。她一定要救活他。   她实在是太认真了,认真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和地下的孩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孩子吐出一口水来,众人“呀”一声,如炸.弹一般在她耳旁响起。   “好了!好了!”   “活了!”   “还真活了!”   李曼青按压的双手仿佛已经麻木,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做到点它不会停。   唐丰年一把抱住她:“行了,可以了。”   她呆滞的目光才开始转回来。   见孩子“呕”“呕”的吐了两口水,眼睛虽没睁开,但能自己吐水,在大家看来,就是活过来了。   这时,李曼青才反应过来,急道:“赶紧叫救护车!”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就不知道了,上辈子培训班的老师只教过按到苏醒,救护车来了就是医生的事了。   “对,赶紧的,救护车!二哥,赶紧去打电话……”杨老六声音哽咽,喜极而泣。   唐丰莲也顾不上心头疙瘩了,大声道:“建国早去叫拖拉机了!”果然,话音未落,就听见“突突突”的拖拉机声。   刚好李曼青他们坐来的拖拉机还没走,大姐夫找了司机来,大家轻手轻脚把孩子抬上车。因为不放心,又恳求李曼青和唐丰年跟着去一趟,非得等到了医院才放心。   人命关天,二人也不推辞,跳上车,继续方才的动作,一个按压一个吹气,孩子已经慢慢能有自主呼吸了。   刘家村离乡政府很近,十分钟就到了,早有乡卫生院的医生等候着,给孩子吸上氧气,又有医生护士陪同着送上救护车,往县医院而去。 第51章   等把孩子送到县医院, 天色已经擦黑了。   李曼青和唐丰年,就跟杨老六两口子,在走廊上等着。   “多谢你们,我们还……那啥……都听说了,你们是建国的舅子……我们待会儿一定登门道谢, 给他们赔罪, 那八分地, 咱们一分钱不能要,让他们想种啥就拿去。”杨老六愧疚得无法。   唐丰年客气道:“不用,你们两家人有啥好好商量。”   其实他也早听见大姐的唠叨了, 但那毕竟是两家人自个儿的事, 里头还夹杂着上一辈的恩怨,他不会挟恩图报。   杨老六媳妇也道:“今天多谢兄弟和妹子了, 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上哥哥嫂子的地方,千万别客气!”倒是比男人更直爽些。   李曼青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她想孩子了。   他们跟着来了,芳菲和丰梅背她们回去, 也不知道醒了没?要是醒了见不着她, 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哭闹?事发突然,她一点儿吃的都没给她们准备, 也不知道肚子饿了没。   她们会不会煮点糊糊喂喂?她俩闺女口味不一样, 大双喜欢吃咸的糊糊, 小双喜欢吃甜的。   压根就是她和唐丰年的翻版。   如果煮糊糊的话, 可千万别放错糖和盐。   唐丰年紧紧握了握媳妇的手, 也想到孩子了。   几人各怀心事,等了十几分钟,有护士出来问:“你们是孩子家长麽?”   杨家两口子忙点头不迭。   “急救还挺到位,没啥事了,打两天消炎针就可以了。”   四个大人瞬时松了口气。   “大夫我儿子醒了没?能说话不?我能不能看看他?”护士点头,两口子跟着进去了。   唐丰年和李曼青就在外头等着。   “以后……”   “以后……”   两人同时开口。   李曼青笑起来,“你先说吧。”   “以后,别这么莽撞了,人家有那么多人在呢,万一……别给自己惹麻烦。”唐丰年皱着眉头。   李曼青又笑起来,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也要说这个?”她还正要“教育”他别莽撞呢,救人不成反被溺死的悲剧可不少。   男人不出声,愈发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孩子的妈妈果然不一样。那种时候要是普通女人,早吓得不跑也缩后头了,哪里还能再争着救人?   他不做他想,只归结为——果然,读过高中就是不一样。   “待会儿我先送你回家,在家里好好等着,把门给锁好了,我去背孩子回来。”   李曼青哪里舍得留孩子在刘家村,倔强道:“不行,我怕她们会哭,还是得自己去。”   唐丰年见她眉宇间的坚定,也跟着不由分说:“就这么定了,听话。”外头太冷了,她的围巾给他擦水擦湿了,不知扔哪儿去了。拖拉机又没个顶棚,怕她吹了夜风受凉。   李曼青还要再争,唐丰年已拉了她的手出门,对门口的拖拉机师傅说:“师傅先等会儿,我回家拿点东西。”   李曼青想了一路,最终还是觉着自己别去凑热闹了,万一大人冷病了,还得传给孩子,到时候她吃药还是不吃药,对她们都不好。   说来也神奇,大双小双马上五个月了,居然什么病都没生过一场。小到感冒便秘拉肚子啥的,都没有。   她赶紧回房,找了两套厚实的孩子衣服,又找了两条干净的尿布。“如果已经尿湿了,就赶紧给她们换换,别捂出病来。”   又拿了两块新买的大毛巾,特别厚实,本来是留着春天给她们当被子盖的。“盖在头上,别让她们吹了冷风。”   要不是唐丰年不让,她还想再找四双小袜子呢,怕凉到小脚脚。   “行了行了,好好在家,锁好门,没听见我的声音,谁来都不许开门,知道吗?”   李曼青笑着点头,催他赶紧出门,两小只还嗷嗷待哺呢。   等男人一走,李曼青果然立马锁门。现在她已经供应不上两姐妹的口粮了,怕她们饿,又去厨房煮了两碗米糊糊,顺道检查了一下明天烤面包的面,已经发起来了。   前几天买的苹果和橙子还有两个,她细细的捣了一碗苹果泥,把橙子一瓣瓣的剥好,去了皮,连籽也挑干净,放灶台上温着。   做好这些,反正她们回来还早,一天忙乱下来,身上腻歪得难受。李曼青又烧了一锅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从县城到太平乡要一个小时,再到刘家村还得十多分钟,天黑师傅肯定开得慢,怎么说也要三个小时才能到家。李曼青看了几回手表,唐丰年出门是六点半,从八点看到九点,又看到九点半。   还没回来。   这年头还没多少小轿车,路上跑的多是大货车。又没有电子摄像头,不少货车师傅都趁着夜黑风高使劲的超速……希望他们一定平安回来。   说来也巧,唐丰年紧赶慢赶到了大姐家,正遇上闺女哭闹呢,芳菲和丰梅怎么哄也哄不住,他爸妈平时不带她们,这时候她们眼睛都不带看一眼爷爷奶奶。倒是唐丰莲抱过去能哄住一会会儿。   “看吧,我就说,小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你们待她们多好,人家都不领情,现在连抱都不要抱了,也不知道跟哪个学的臭德行……”唐丰菊见李曼青不在,少不了要给她妈上点眼药水。   “别胡说,是咱们带她们的时间不多。小孩子哪个不是这样?谁带得多就亲谁。”老太太不赞同,瞪了她一眼。   要说臭德性,她二闺女这才臭呢!   “你可学着点吧,都多大的人了,见一次就说一次你兄弟媳妇的话,成个什么样儿?!人家可从来不说你。”   唐丰菊瞅着没人注意这边,噘嘴道:“妈就会护着她,她精着呢!肯定不会跟你当面说啊,都给丰年吹枕头风去了,你忘了上次,小峰被他们打成那个样子……这哪是亲舅舅下得去的手?!”   罗翠珍实在烦不甚烦,懒得接她话,转身跟芳菲说话去了。   唐丰莲早听见她的小报告了,冷哼一声:“唐丰菊你可闭嘴吧,还要人家怎么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爸妈去了你那儿……人家不说并不代表不知道,整得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似的!”   见她还要还嘴,唐丰莲又道:“以前你老说爸妈偏心,嫁妆没我的多,现在……哼哼,我都知道呢,别给我装糊涂!”老两口十天半个月就要去一趟二妹家,去干嘛?她只是懒得计较而已。   “还有,妈你们也是,正经的儿子不顾……以后唐丰菊是能给你们养老还是怎么着?我瞧你们以后怎么好意思让丰年两口子养老!”说着说着,她也气起来。   一面是替丰年不值,听说现在住的房子都还是租的呢,孩子又小,哪哪都要花钱。唐丰菊别看她装穷叫苦,其实还是有几个钱的。她爸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心都不知道偏哪儿去了!   一面,也不得不承认,她心头还是有股淡淡的委屈和不平。   同样是亲闺女,娘家的事她哪件落下了?反倒是唐丰菊,该花钱该出力就当缩头乌龟了,一有点儿好处比兔子还跑得快!她爸妈的眼睛也不知是怎么长的……   正吐槽着,唐丰年进来了,只是脸色不大好。   唐丰年捏了捏拳头,心头挂念着闺女,忍下那口气。   双们一听见爸爸的声音,好像找到倾诉委屈的人了,哭得更是止都止不住。   唐丰年一把抱住两姐妹,既心疼又欣慰。好样的,也不枉他每天都要亲她们好多次了,还记得会认爸爸了!   “怎么只你转回,曼青呢?”   “她在家等着,我来接孩子。”唐丰年也不啰嗦,一面给她们换尿布加衣服,一面把孩子背身上去。   “怎么,天都黑了,你还要回去啊?”唐丰莲急了。   “回去。”孩子妈还等着呢。   “别啊,大人耐得住,她们哪里受得了那风吹,就歇一晚吧,大姐又不是外人,歇一晚,明天早早的再走也一样。孩子吃的我会煮,不就米糊糊麽?”   她是真心为侄女考虑。   唐丰年一想到李曼青的着急,如果今晚父女仨不回去,说不定半夜她就亲自跑来了。   “要回去。你们慢慢收拾。”   唐丰菊“噗嗤”一声就笑出来:“唐丰莲快看看,你千声万声的亲兄弟,人家把你当亲姐姐没?”   唐丰年冷冷的看了二姐一眼,一句话不说,只问爹妈:“爸妈你们要不就在大姐家玩两天,我不等你们了。”孩子还饿着呢。   老太太舍不得第二天的炸洋芋生意,倒是挺想走的,但唐丰菊却眼珠子一转,抱着她胳膊道:“妈走啥走,他要回去跟他媳妇找奶吃就让他回去,你可得陪我再住两天。”   唐丰莲心头一跳:这是还要再住两天呢?!光这两天就够她心烦的了!但在公婆面前,她又不敢表现出跟娘家妹子不和,不然到时候更有理由让他们看笑话了。   唐丰年忍着气,弯下腰,让大姐把大毛巾搭在两个孩子头上,又好好的别在背带上,一句话不说。   人就出门去了。   老两口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好像,自从那回的事后,儿子跟他们的关系也没以前好了。   不过,不用他们惆怅多大会儿,杜峰就来抱着他们胳膊要钱了,说什么要去小卖部买东西吃,他们被缠得没法子,掏出钱来,还没来得及数呢,就被臭小子一把全抢走了。   丰梅跺跺脚,恨道:“妈你怎么回事,给他那么多干嘛?拿了钱就会干坏事儿,还嫌不够闹心啊?!”   唐丰菊不干了,嘴一张噼里啪啦也骂开来……唐丰莲气得不理她们,别人的娘家亲戚都是来挣面子的,她的可好,都是来丢脸的!   真后悔当时让带话去给杜家,现在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唐丰年可没这心情管她们官司,一上拖拉机就道:“师傅,尽量开慢点啊,咱们不赶时间。”   借着手电筒的光,他微微掀开条缝,见胸前的小双,可能是真饿狠了,正“吧唧吧唧”吮着自个儿手指头呢。   小双看到爸爸,就“咯咯”笑了一声。   在她看来,爸爸妈妈就是在一起的,只要见到爸爸,那妈妈也不远了。   她一笑,背后的大双也在毛巾下笑起来。   唐丰年听着闺女们的笑声,只觉着心满意足,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他都拥有了。   他轻轻拍拍大双屁股,哄道:“乖啊,咱们马上就到家了。”   *******   李曼青在屋里看了不知多少次表,从九点半看到九点四十,又到九点五十,等到了十点,还没听见敲门声,再坐不住,穿上大衣,正准备出门瞧瞧,门就突然响起来。   “曼青,我们回来了。”男人的声音让她如闻天籁。   她赶紧开了门,见唐丰年成了树袋熊,头发被夜风吹得一片杂乱,脸颊和耳朵都红通通的。   宣城县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赶紧掀开毛巾,见小双已经睡着了,脸蛋倒是不红,她又伸手摸了摸,也不凉。   “赶紧把她们放下来,锅里还有一碗面条。”今天男人们都只顾着喝酒,一出事就往外头跑,还没吃过一口饭呢。   唐丰年帮着抱孩子回房,两小只一离开爸爸温暖的身体,就哼唧着醒过来了。   她们才睁开眼,看到妈妈就在眼前,突然就眼睛一亮,那种显而易见的欢喜……李曼青不知道怎么形容,仿佛就是一道光,突然出现在她们眼里。   她一辈子都会记得这种温暖。   果然是饿得狠了,吃起奶来气都不喘,没多大会儿,她就觉着自己被掏空了。好在还有水果泥和糊糊,喂了半碗下去,直到她们心不在焉了,李曼青就知道,这是吃饱了。   唐丰年也端了面条来母女仨跟前吃。   “爸妈和丰梅呢?”   他呲溜了一大口,仿佛一切正常,云淡风轻道:“不回来了,先玩两天。”   “也好,也让他们休息两天,钱哪有挣得够的时候,好容易去一趟就多玩两天。”   唐丰年装作无意的看了她一眼,试探道:“丰梅不在,明天要不就别去卖面包了?”不然谁给他们带孩子。   “没事,面都发好了,咱们辛苦些,起早一点趁她们没醒,你先帮我把家什送过去,我卖上了你再回来看孩子。”她是真不在意。   小姑子也是年轻人,好容易放寒假,让她天天守着孩子,她这当嫂子的也于心不忍。   “那……爸妈呢?”男人看着她脸色。   “爸妈?哦,没事,反正大双小双也不爱跟他们。”他们回来也带不了孩子。   “不生气麽?”   “生什么气?谁跟你说老人就得天天窝家里带孙子了?他们有自个儿的事做,我还更放心呢,身体好可比什么都省心。”   唐丰年已经做好了媳妇儿吐黑泥的准备,谁知,她却一点儿也不生气?还乐意他们出去做事?问题是她也从来没跟他提过要老人拿钱出来的话……   要是别家儿媳妇,还不得吵翻天了。   而且,二姐今晚还说那些话……他的小妻子,受了不少委屈了。   他一把抱住她。   曼青推他:“快洗漱去,你瞧瞧这两只小猪,才吃饱又睡着了……顺便热了毛巾来,给两只小花猫擦擦……啊!你发什么疯?”   话未说完,男人就打横抱起她。   李曼青怕太大声吓到孩子,赶紧拍他手臂:“快把我放下去。”   “委屈你了。”   李曼青顿住,她知道他的意思。   老人自己只忙着挣钱,每个月少说也能有一千块钱的收入,但“发”给她的生活费只有三百,剩下那七百多……他们买烤箱,他们只字不提。   现在,房子还是租的,他们也没提……   唉!   曼青不敢有怨言,是的,不敢。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弥补他们,只要两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着,几千块钱她自己也能挣。她无怨无悔伺候他们的目的不是要图他们手里的钱,只是为她上辈子犯的错赎罪。   还因为,他们是唐丰年的父母。只要不伤害到双们,老人要顾谁,要偏心哪个,那是他们自己的钱,他们有权利支配。   “不委屈,他们是你的爹妈,还是大双小双的爷爷奶奶啊。”她嘴角含笑,像自己这种坏事做尽的女人,能有机会重来,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男人再三确认,见她真没有不快,心才终于放下,连带着把她也放下。爸妈这几个月的不对劲,还有今晚那些话,他在外面都听到了,等他们回来,一定要好好跟他们谈谈。   李曼青刚要往床里爬,她早洗漱好了,刚才喂孩子又把外衣也脱了,只穿了孕妇装,正好可以当冬天的睡衣用。   突然,男人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的腰。   “诶你干什么,臭死了,快洗洗去。”透过衣服,她都能感觉到他大手的灼热。   唐丰年先小心翼翼看了闺女们一眼,见她们睡得熟,才道:“抱抱你。”   男人的力气,哪里是李曼青挣脱得了的,她要往里爬,他就在身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有一种天然的雄性征服欲在作祟。   好想……   嗯,他也这么做了。   李曼青只觉身上一凉,孕妇装是裙子,已经被他掀到腰.间了。   因为屋里暖和,她也不用穿秋衣秋裤,所以,唐丰年看见的就是一条淡紫色的小三角……又因为她趴着,显得腰.线特别细,把那里衬托得又圆又翘……   而且她皮肤白细,穿紫色真是说不出的漂亮……仿佛,就是人间尤.物。   虽已经结婚三年了,但他还真没见过……   唐丰年只觉着头脑一热,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要从鼻子里冒出来,人也不受控制的,一把将她拖回来,“嗷呜”一口咬到她紫色的布料上去。   李曼青:“……”好痛!   “你……你先放开……嗯……”这王八蛋居然还用舌.头舔了舔,她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快……放……”孩子还在旁边呢。   他喘着粗气,使劲在她细白的皮肤上“吧唧”了一口,李曼青腿都软了,被他亲过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我亲亲。”男人不由分说,抱紧了她的细.腰不放。   李曼青听出他声音里的危险来,下意识把腿给并.拢了。   男人想要继续探索,被她紧.并的双.腿给挡住,喑哑着嗓子道:“乖,分开一点……”   李曼青哪里肯听他的,想要伸腿踹他,又怕他“趁虚而入”,灵机一动,他不是吃软不吃硬嘛?   “求你了,放开我,好不好?”她故意带了哭音。心道:装哭,谁还不会啊?!   唐丰年却身上发紧,受不了她这娇滴滴的声音,不止不放,还愈发紧紧抱住。   他又“吧唧”了一口,“你求谁?”   “求你。”李曼青咬紧牙关,尽量让声音正常一点,不能“鼓励”他为所欲为。   几乎是恶狠狠的,男人又问:“我是谁?我是你的什么人?”   李曼青毫不犹豫,带着哭音道:“是……是我老公。”   男人只觉着“老公”两个字顺耳极了,他的小妻子果然又乖又听话。那……要是他再继续问,是不是就能……   “除了老公,还是什么?”他掐着她的腰。   李曼青吃痛,身上颤栗,忍住即将出口的娇声,带着哭音道:“男人,是我男人。放了我好不好?”   唐丰年作为一个正常的,憋了一年多的男人,再忍不住,一把放开她,三下五除二除去束缚……   李曼青刚获自由,还没好生躺下去呢,他就压到她身上去……   “别……孩子……”这种少儿不宜的事,她没法当着孩子来。   “嘘……乖,小声些,我会轻点。”男人掀起她的睡裙,把头埋在早已觊觎多时的温柔乡。   他果然很小心,憋红了脸小心翼翼蹭着,正准备“大举进攻”时,也不知是白天饿狠了,还是吹了冷风,小双就哼唧起来。   两人吓得顿住,男人剑.拔.弩.张,女人也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不敢看孩子。 第52章   两人屏住呼吸看着孩子。   小双哼唧两声, 可能是没等到妈妈的安慰, 又哼了两声, 她身旁的大双就被她吵醒, 慢慢睁开眼来。   ……   见到爸妈在一起,爸爸爬在妈妈身上,无齿小儿“咯咯”一笑。   唐丰年恨得牙痒痒,得让老人回来带孩子才成,他哪里受得了这惊吓啊!好端端得雄风都得……摔!   小双睁眼, 见灯还亮着, 也笑起来, 翻身过来挨着妈妈睡。   李曼青尴尬极了, 轻手轻脚穿好衣服, 虽知她们还啥都不懂,但……她还是气得掐了唐丰年一把。   男人也红着脸翻到床外去, 平时孩子醒了他肯定要亲两口,现在……真恨不得没这两个小磨人精才好!   “我他妈都要憋死了!”他低声骂了句。   李曼青一顿, 掐了他一把:“注意文明用语, 孩子可听着呢!”   唐丰年哼了声, 不再出声。   孩子跟他们睡, 确实是个大问题。   “过两天给她们打张小床,带帘子的。”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去去去, 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把人家关小黑屋啊……”父母忙着自己“寻开心”, 把孩子放小床上,遮光的帘子一拉……想起那种情形,她愈发忍不住笑意。   双们听妈妈笑,也傻傻的跟着笑起来,却压根不懂,她们跟妈妈睡一起的美好时光即将结束了。   第二天,欲求不满的男人半天不想起床。   李曼青知道他委屈,也由着他不舒坦,等刚烧好洗脸水,他就来到厨房帮忙了。   “不行,今晚必须得办事了!”他看着她谈条件,真像个孩子。   李曼青笑道:“看你表现,先别废话,赶紧帮忙。”   面是现成发好的,两个人合作,一小时不到,就全放到烤箱里去了。按照昨天约定好的,唐丰年先把家什搬到小广场上去,李曼青一面看孩子,一面守着烤箱。   “来了来了,双胞胎家的面包来了!”   “诶,你们家小老板呢?双胞胎来了没?”   “今天的面包呢?还有夹沙的没?我家孙子不吃饭,闹着要吃夹沙面包,今天一定得给我留几斤啊……”   唐丰年:“……”欲求不满的男人脸色非常臭。   他实在应付不了这么多女人的嘴巴,只干巴巴的“来”“有”“还没出门”,言简意赅回答几句。   但中老年大妈的积极性可不是随便几个字就能打发掉的,东拉西扯天南海北的追着问了好久,直到他支好摊子落荒而逃。   当然,因为他人生得高大,面貌方正,他一走,就有大妈自发的帮他看摊子。   等他到家,烤箱时间到了,把电插头一拔,待冷却几分钟,他就用纱布包着手,把面包一个个的捡出来,整整齐齐放簸箕里。   屋里孩子也醒了,李曼青先喂饱她们,又给她们换尿布穿衣服洗脸……她曾无数次想过,这种时候要是有个老人在该多好,她可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赚钱。   等两头收拾好,曼青把孩子交给唐丰年,自己出去卖面包。连续一个星期,吃过的都会接着买,没吃过的也慕名前来,买三送一的活动早结束了,虽然仍是一块二一斤的价格,但因为每天只烤两箱,限量供应,倒是不存在卖不完的情况。   中午饭唐丰年带着孩子来叫她,一家四口下馆子吃的。   基本从上午十点卖到下午两点就没了。遇到县里赶集,下头乡镇来人多的那天,就烤三箱,也不会超过三点就能卖完。   丰梅倒是建议过,让她多烤两箱,但她不舍得浪费时间。   李曼青想得很清楚,赚钱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孩子的成长却只有一次,她每天花在外头的时间严格控制在五个小时内,卖完就赶紧回家陪孩子。   收摊回家路上,正好看见有卖甘蔗的。她买了两根长长的,反正小双爱吃甜的,回去给她捣汁儿当饮料喝。   刚到家,外头太阳正好,唐丰年把葡萄架下收拾出来,铺上毛毯,两小只正在上头爬得欢快,一见到妈妈就“哦哦”叫起来。   李曼青把甘蔗洗干净,削了皮,正准备切小呢,大门突然就“砰砰砰”响起来,像是门都要被掀翻了一样。   两小只被吓得一愣,大双还好,用手指指大门,“哦哦”叫,意思是提醒爸妈去开门。小双已经红了眼眶,哼唧起来了。   唐丰年大怒,是哪个王八蛋!吓到他闺女!   他给媳妇儿使了个眼色,李曼青赶紧抱起孩子回房。   “丰年快开门,快救命啊!”   “丰年,快来人哪!你姐姐要被打死了!”   是唐丰菊的声音。   唐丰年更加不想开了,他的好二姐,想也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他看着直到妻女都进屋了,才慢条斯理开门。   唐丰菊不防他不声不响就开了门,一个踉跄险些摔进门槛来,怪叫道:“啊喂,唐丰年你搞什么,我是你姐姐,就不能事先说一声?!”   唐丰年冷着脸不说话,昨晚她那些挑三拨四的话他都听见了。   唐丰菊却不需要他的回应,一把推开另一扇门,拉着身后的杜峰闯进门。唐丰年这才看见,她背后还“躲”了个人。   “二姐这是做什么?”他记得上次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教好孩子之前别上他的门。   “赶紧的,找个地儿给你外甥躲躲。”   “小峰别怕啊,来了外婆家咱们不怕了啊,舅舅会保护你,那些坏人再不敢拿你怎么着……”   唐丰年看着杜峰缩手缩脚的模样,脸还肿了一半……肯定不是哪儿撞伤的,愈发笃定没好事。   他也不出声,在不知道事情原委之前,他都不想掺和,说句难听的,他二姐什么德行,他从小就知道,只是嫁人后“病”得更重了。   “听到没有啊唐丰年?你外甥正被人追着打杀呢!看到他这半边脸没?就是被那死棺材瓤子打的,你姐夫还在后头拦着,赶紧给小峰找个地方躲躲,不然怕是要被……”   唐丰年依然不出声,只定定的看着杜峰。   就在片刻的功夫里,唐丰莲也扶着老太太赶上来了。   “丰年,快进去,关门!”   “赶紧的,给小峰藏到后院去。”   老太太一见到儿子,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不再需要闺女搀扶,一个箭步跨过门槛,“啪”一声就把大门给合上了。觉着不放心,把门闩插上不说,又从墙角拿了把锄头来顶住。   这架势……   李曼青在屋内看得满头雾水。   怎么像有狗在追似的。   她拍着小双,把窗帘拉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光线一暗,两个本就爬了半天毛毯的小丫头就开始打哈欠,没两分钟就昏昏欲睡。   等李曼青哄睡着她们,锁了门出去,就见唐丰菊正抱着老太太哭,因为是在后.进面包房隔壁,双们在房里还不大听得见。   “好了好了,快别嚎了,你兄弟在,有他给你做主,怕什么怕,难不成还能真的杀人偿命?”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横……李曼青心道:真杀了人不就是得偿命吗?   “是不是啊丰年?”老太太一眨不眨的看着儿子,似乎是在逼问,一定要让他表个态。   李曼青跟着心头一紧,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会儿要唐丰年做主撑腰,一会儿又逼他答应……这哪里像求人的态度?   唐丰年不接他妈的话,只冷着声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睛冷冷的看向杜峰。   杜峰被“大魔王”吓得又后退两步,吞吞吐吐:“他……他说……我……淹水……”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李曼青心头一跳,淹水?!昨天在刘家村才遭了一回呢,这是什么意思?她跟唐丰年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担忧。   “说清楚!”   “丰年你凶他做什么?你外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回,就别再吓他了!他不敢说,让我来说。”唐丰菊拦在儿子面前。   “昨天还亏得你们救了那小棺材瓤子,要不是你两口子,哪还有他们什么事……”她气得牙痒痒,不过李曼青却看出几分心虚来。   不简单,这事肯定不是她说的版本。   趁人不注意,她轻轻拽了拽唐丰年的袖子,摇摇头。要替外甥出头可以,得看是什么事。如果真跟杨家有关,杨铃铛是他们两口子救回来的,怎么会对他们喊打喊杀?   “算了,大姐说吧。”   唐丰莲也急得满脸通红,可能是害怕,手也抖得不成样子。   “先听我说,妈,丰年,今天这事你们别来掺和……”   “我呸!唐丰莲你还是我亲姐姐吗?啊?!你两口子自个儿当缩头乌龟,还不允许我兄弟给我出头了,这是什么道理?!丰年他想管谁的事就管,你他妈废什么话?!丰年啊,别听她瞎几.把胡说。”   唐丰菊状若疯癫,曼青庆幸,还好孩子睡着了,不然耳朵都要被她污染了。   老太太也帮着二闺女说话:“丰莲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峰要是出事了,我们心里怎么过得去?兄弟姊妹间能帮就帮一把,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这种事丰年肯定得伸手。”   “就是就是,唐丰莲你不帮就别废话!”   唐丰年被她们吵得心烦,冷声道:“有什么事就说,不说拉倒。”他要去哄闺女了。   李曼青打心底里不相信唐丰菊的话,悄悄拉了大姑姐去堂屋。   “大姐,到底怎么回事?”   “唉,还不是她那宝贝儿子惹的祸!你们别掺和,这次的事不小。”   原来是昨天他们救了杨铃铛后,杨家一家老小都挺感谢他们的,当晚回去就专门带了礼物上刘家门赔罪了,说是以前的他们不是人,以后要租还是怎么的,那八分田都随他们。   刘建国也是老实人,既然他们愿意租,那就照着市场价来,该给多少给多少便是。当晚都说得好好的,两家人多年的恩怨算是握手言和了,而且刘家在村里还得了个好名声。   哪知,今天一大早,铃铛还没出院呢,杨家老人去医院看了一回,回来就叫上杨家男男女女二三十人冲刘家去了。   正在热热闹闹的众人被这架势吓到。   杨家老太太哭红了眼,指着杜峰要他偿命。   早上她去看孙子,醒过来的铃铛已经能说话了。要不是他自个儿说,谁也想不到他这次淹水的事不是自个儿作出来的。说是昨晚一堆孩子在一处玩,他见杜峰怀里抱着两个苹果和橙子,小孩子嘛,家里不过年不过节的,也不兴买水果,见了就馋。   铃铛胆子也大,不嫌害臊,见了杜峰的水果就跟他讨要。杜峰嘴里答应着给他,等把他叫去人少的坝尾上,却一把将苹果扔水里去,还说什么“你捡到就归你”,人就跑了。   铃铛十一二岁,正是嘴巴馋胆又大的年纪,一看苹果飘得不远,就在岸边泥沙上,一伸手就能拿到,遂伸长了手去够。   却不知,他一伸手,水面波动起来,搁浅的苹果就飘动起来。眼睁睁看着红彤彤的苹果飘远了,他哪里肯死心,总觉着只要再伸一次手,就能碰到酸酸甜甜的果子了。   谁知他一伸手,水纹波动更大,苹果飘得更远了。   于是,他赤着脚往下走了两步,又继续伸手。   还是没够到,情急之下大大的跨了一步……人就踩坝塘里去了。   李曼青虽未亲眼得见,却也听得胆战心惊。最初的问题不大,一个苹果引起的,可是杜峰这……不想给人家他可以直说啊,扔水里让人去捡,十四岁的人了,难道连这么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一个“熊”字可以概括的了。   怪不得昨天都还感恩戴德的杨家,今天就要打打杀杀了。   换了她,谁要敢这么戏弄自己孩子,还害了孩子一条命……她也一定会让他偿命的。   “你说这让咱们怎么帮他?怎么给他做主?早上打到家里去,你大姐夫给拦住了,连他也被打了,还有你二姐夫,打得更惨,她娘俩只顾着往县里跑,刚出村就坐上拖拉机,后头追的杨家人虽没车坐……不过也应该快追到了。”   见兄弟媳妇沉默不语,唐丰莲以为是吓到她了,赶紧安慰道:“曼青别怕,这事跟咱们没关,你让丰年别掺和,快背上孩子,上街上人多的地儿躲躲去。”   李曼青重重点头,感激大姑姐还算理智,想起老太太的逼迫,只觉着说不出的寒心。   这就明摆着的事,这么大的事得杜峰自己负责了,顶多算杜家两口子的事,跟刘家和唐家可没关系……她偏要把丰年扯进去。   怎么撑腰?怎么给这王八蛋出头?谁帮他谁就是脑袋进水了!   要不是铃铛在水里扑腾的时候恰好被孩子看到了,要不是小狗娃回去喊人,要不是唐丰年跳下去捞他,要不是她刚好学过心肺复苏……不敢想象,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这么一条命就被他给害了!   李曼青又气又恨,这小王八羔子真是打死活该!   当即也不啰嗦,直接推门进去,见老太太和唐丰菊正一人一边抱着唐丰年胳膊,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遂说起话来也不客气:“我把话放这儿了,今天这事,我们不管,也管不了。”   唐丰菊炸了,放开兄弟,一把朝她扑过去:“我今天撕烂你这张臭嘴!小娼妇!我老唐家的事关你个外人什么事?轮得到你插嘴了?老子今天……”   话没说完,唐丰年在后头一把抓住她,咬着牙道:“她是我媳妇。”   李曼青可没时间来跟他感动,一把拽住唐丰年另一只手,“咱们走,背着孩子走,他们自个儿闯的祸自个儿擦屁股去!”   其实唐丰年这么大半天都被她们抱着哭,根本没听出来是什么事。李曼青一面收拾孩子包裹,一面把原委给说了。   唐丰年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他没想到,他的好姐姐,要逼他出这种头,外甥杀人放火了也得他这舅舅兜着?最寒心的还是他妈,他一个普通的农村汉子,哪里有能耐压得下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来?   还是,在她老人家看来,杜峰这次只不过是“玩闹”?依然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老太太也追到房里来,见儿媳妇忙着背孩子,急道:“曼青你别乱,先劝劝丰年,你两个姐夫已经被打了,现在只能让他出头,可不能……”   “妈,这事咱们管不了。如果,你执意要管的话,我们就只能避出去,等你们解决清楚了,咱们再回来。”见老太太还是“执迷不悟”,李曼青想起上辈子自己做的错事来,心头仍有丝丝缕缕的愧疚在作祟,还是多劝道:“这次的事,要不是抢救及时,人家好端端个孩子就没了,妈你们好好想想,是咱们管得了的麽?”   其实,罗翠珍比谁都清楚问题的严重性。   杨家老太太打上门来,她就知道外孙这回是闯大祸了!但……闺女的痛哭流涕,外孙的鬼哭狼嚎,她硬不下心来不管。   “我知道,但……如果连咱们自己人都不管他了,他还哪里有活路?”浊泪顺着她满是沟壑的脸往下流。   李曼青不止不同情,还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这样一张老泪纵横的脸,她昨晚才看见,那是铃铛奶奶的。   在这件事里,铃铛何其无辜?他也只是个孩子啊,他懂什么?杜峰这小王八羔子!   李曼青不再多言,刚要把孩子背上身,突然听唐丰年道:“慢着。”   曼青心头一跳,他不会是……也被老太太和唐丰菊给洗脑了吧?这事他哪里管得了?!   可心里又有个声音道:人家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万一他真要多管闲事……她母女仨怎么办?   如果……她是说如果啊,万一他真要管的话,她立马背了孩子就走,立马回娘家,反正他们本来就没领证!她就是回去看嫂子杨丽娜的脸色,也不要跟这种拎不清的男人过一辈子!   反正,她自认为,上辈子欠他们家的,都已经还清了!   她停下手中动作,静静的看着他。这个男人,他们这辈子还能不能走下去,就看他了。   “要走也是他们走,这家可还姓唐呢。”他一字一顿。   老太太一惊:“你要撵他们走?不行不行,现在杨家人正满大街的找小峰呢,他们只要一出去,铁定就……丰年,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外甥被打死啊!”   唐丰年不为所动。   李曼青却松了口气,也跟着一屁股坐回床上去,还好,这个男人没让她失望。   是啊,这是她的家,她的孩子在这里出生,也要在这里长大,凭什么是他们躲出去?!   老娘今天还就不走了!   李曼青见两小只还睡得好好的,推着老太太出门,只给唐丰年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生生让男人听出一股危险的味道来。   好像,今天,他不把这事解决了,不解决得合她心意,他就要失去一生最大的财富一样。   “好,放心,把门锁好。”他说了这么一句就出门。   赶在李曼青锁门前,他又推开一条缝,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是你的男人,还是她们的父亲。”   曼青想起昨晚意乱情迷时说的“我的男人”,莫名的红了脸,心道:老娘今天就相信你一回。   *****   门外,唐丰菊哭哭啼啼,自然是不肯走。   杜峰也知道,自己今天只有待在舅舅家才能保住一条狗命,死也不肯出门。   “妈!到底谁才是你儿子?你可摸着良心替你两个孙女想想,今天这事丰年帮不了,我也帮不了!”这是唐丰莲的声音,她算是小两口以外唯一还理智尚存的人了。   唐丰菊自不肯退让,噼里啪啦又骂开来。   李曼青冷笑,自己养的儿子自己负责,反正杜峰迟早是坐牢的货,今天……也只是先教他做人罢了。   至于代价,那是杜家人该考虑的事情。   全程没听见唐丰年的声音,估计也是懒得跟他们说话了,只听见院里有推搡间碰倒物件儿的响声,好像是他强行要推杜峰出门。   到了大门边,小王八蛋紧紧扒住门框不撒手,唐丰菊拽着弟弟的胳膊,老太太在旁跺脚骂,唐丰莲也被气哭了,边哭边骂他们这是坑丰年。   好一片混乱!   李曼青冷笑,紧紧搂住两个睡得香甜的孩子,还好这小王八蛋惹的不是她的孩子,不然……   正闹着,门口一阵喧嚣,几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叫道:“就是这儿!小兔崽子躲这儿呢!大家快来!今天打死他算我杨老六的!我去坐牢!”因当地民风确实彪悍,穷山恶水,也没啥法律意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不少,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仇。   一群人二三十个冲到唐家门前,可能是看到唐丰年,大家都还记得昨天是他救了铃铛,顾忌着他,不好下手硬拽杜峰。   杨老六道:“丰年兄弟,昨天的事我杨家上下感激不尽,你两口子的恩情咱们记着呢,以后一定会还。但一码归一码,这小兔崽子,我也不会放过!要不是他使坏,我儿子也不会受这场罪。”   唐丰年点点头,还未说话,唐丰菊就跳出来一把护住儿子。骂道:“我去你妈的!要不是我兄弟两口子,你儿子早在哪儿做水鬼都不知道呢!要是知道感恩的,今天就得放了我儿子,丰年你说是不是?”   李曼青又冷笑起来,就唐丰菊这张破嘴,今天不把她儿子坑死她是不罢休了。   果然,杨家人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有女人骂道:“我呸!你个小卖皮的,还有脸诅咒我儿子?老子今天不干死你!”说着就冲上来,和唐丰菊扭打起来。   李曼青可不心疼,熊孩子都是熊家长惯出来的,这样的熊家长被揍一顿那是轻的。   果然,唐丰年也不去拉架,女人打架他本来就不会插手。其他男人也不插手。   杨老六媳妇和唐丰菊都是泼辣性子,在各自村里都是有名的泼辣货,横行霸道惯了,此次撞到一起,那真是王不见王,有我没她了。   而且,都还有个共同之处——都是为儿子而战!   一个掐脸,一个掐脖子,一个揪头发,一个抽嘴巴子。   反正都是厉害角色。   因为打得厉害了,门口过路车辆居然还停下来,左邻右舍都过来看热闹了。   当然,见杨家人手里的锄头镰刀,大家都不敢劝架,看热闹的都远远的躲开去。   李曼青一面帮孩子盖好被窝,一面兴致勃勃的猜想,这俩人谁会赢……想了几分钟,外头还没分出胜负来,索性笑了两声,无所谓谁赢谁输,反正受委屈的是铃铛,这事儿还是唐丰菊理亏,她要是乖乖挨打还能好好解决,这架一打……没法善了了。   估摸着得有二十多分钟,外头的哭声才大起来,明显是唐丰菊落败了,哭得撕心裂肺,坐地下日爹倒娘,赌咒发誓的骂,骂杨家忘恩负义不是东西,骂她娘家人全死绝了,看着她被打……   老太太也哭着上前,被唐丰莲拉住了。   杜峰吓得边哭边躲门框后,真是弱小无助又可怜。   唐丰年怕吓到大双小双,亲自跟杨老六赔罪:“我二姐家孩子犯的错,我也不帮他推脱。只是,我家里还有孩子尚在襁褓中,你们两家人要怎么商量怎么解决,能不能换个地方?”   杨老六就怕他出头,到时候他对这熊孩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了他落得个忘恩负义不是人的名声,不打这口气又咽不下去。   其实他们今天来,不是非要杜峰的命,就是要他道歉赔钱,当然,基本的一顿打免不了的。   既然丰年兄弟是个明白人,他也就不让他难做人,道:“是了,咱们恩是恩,怨是怨,这是我跟杜家的事,跟你们无关,就是你姐夫建国被打了,该道歉我们也会上门去。”   他身后一群男人也道:“是呢!孩子是孩子,大人是大人,咱们救命之恩不能忘。走,换个地方理论!”   说着就要来拖杜峰。   可杜峰真是个不会看眉高眼低的,普通人这时候见他们脸色好转,不都应该是可着劲的赔礼道歉认错吗?他倒好,一不做二不休,撒丫子就往唐家院里跑。   杨家人也不干了!   小兔崽子想跑?没门儿!大家一窝蜂的往院里涌!   李曼青吓得赶紧搂紧孩子,可千万别打砸啊!院里每一样物件儿都是她花钱置办的!   不过,好在杨家人还顾着唐丰年的面子,虽进了院子,却没打砸,甚至都没怎么骂人,记着人家屋里还有孩子呢,谁都是当爹当妈的,知道心疼襁褓中的孩子。   整个院子只有杜峰的鬼哭狼嚎,和跟着涌进来的吃瓜群众的笑声。   “这小子我记得,就上回,差点摔了唐家双胞胎的,就是他!”   “哟!这可够出息的,还以为挨了那一顿打能长点教训,现在又闯祸了?”   “嗨,可不是,听说是要淹死人家孩子呢……”来人三言两语把道听途说的事情给讲了。   众人都被吓到:“嚯!就这还敢跑!要是害的我家孩子,老子上去就先剁了他的手!”   “看吧,上次自家人教,这当爹妈的还舍不得,这回好了,让外人来教,不断手断脚算我输!”   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突然,“滴呜滴呜”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有人在外头喊,“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挤在这儿干什么呢!别妨碍公务啊!”   李曼青心头一松,警察来了。   原来是芳菲和丰梅等着杨家人追着母子几个跑了,也从后头赶上来。两个小丫头机灵,知道这事不能让舅舅沾上,反正杜峰犯的错得自个儿承担,就直接跑公安局报案去了。   果然,等警察一来,院里追逐的杨家人也不敢乱动了,再怎么彪悍终究是大字不识的农民。   “干什么呢,都给我出来!你们这是私闯民宅知道麽?”   “公安同志,他害了我儿子!你们可得给我儿子做主呐!”   “别急别急,先出去,有话上所里说去!”说着就赶着众人并杜峰出门,杨老六为首的男男女女也不敢出声了,唐丰菊也心虚,不敢再撒野,赶紧跟着警车往县里去。 第53章   老太太也跟着去派出所了, 丰梅和大姑姐气得跺脚, 不好当着嫂子(弟媳妇)的面说亲妈话, 只站在门后嘀咕。   “大姐你说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非得扯上.我哥,我哥好不容易才……她就不能给他省点心麽?!”小姑娘替哥哥委屈。   “问我,我也不知道,跟中了邪似的,唐丰菊说东绝不往西,独儿子的话都没她好使!你不知道,上回还跟丰年闹过呢!”   如此这般,姐妹俩小声的把双们满月酒上的事给说了。   李曼青在屋里虽听不见,但看她们架势也知道在说什么。   还好,这家里还是清醒的更多。   不过,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唐丰年商量呢。   “你瞧着他们真能把杜峰怎么着麽?”   男人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兀自睡得香甜的闺女们,才沉声道:“不会。”   李曼青也觉着不会怎么着他, 生命危险至少是没有的。杨家人要真打杀他, 中午他们就出不了村了。   “我觉着也是,他还不满十四周岁吧?铃铛也救回来了,刑事责任判不到,也不用坐牢,从轻处罚的话, 估摸着还是赔钱的问题。”这就跟后世许多未成年人犯罪一样, 年龄在那儿宽限着, 虽想着都替杨家人气,但确实也没给铃铛造成实质性的巨大损害……   李曼青跺跺脚。   要合法合理的收拾他,真还就欠了点。   不过,赔钱的话……   “你先别说话,我先把丑话放前头啊。我不借钱给他们,一分不借。”不是“不同意”“不愿意”,是直接不借,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唐丰年苦笑道:“放心,我也不想借,咱们都不借。”就让他们付出代价吧,自己种的恶果自己尝。   “可,爸妈那边怎么说?”她就担心老两口心甘情愿拿钱给他们摆平,到时候一点教训没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关键是拿出去的钱估计再也拿不回来了。   她倒不是心疼钱。   因为她一直清楚,老人起早贪黑挣的钱,他们有绝对的支配自由,给谁花都一样。   问题是,她心疼他们啊!就这种祸秧子要赔出去他们一辈子的积蓄,以后小王八改造不好的话,照样不会记老人的好。她替他们不值!   而且,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   老两口手里的钱,大部分确实是这半年来他们自个儿挣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以前唐丰年在矿上的血汗钱。他每个月都会将大头交给爹妈,自己省吃俭用给她留零花。   她不忍心他的血汗钱被拿去填补杜峰。   “我想让他真正长个教训。”她看着唐丰年的眼睛,一脸严肃。   男人点头,道:“放心,我会跟爸妈说。”   等唐丰莲姐俩进来,小两口就不再说杜家的事。   “孩子呢?吓到没有?”大姑姐关心道。   李曼青心内一暖,大姐对大双小双是真心实意的喜爱和关心。每次来家吃的穿的要买两手不说,还一有时间就给她们织毛衣织帽子,现在她们穿的衣服很多都是这位大姑妈亲手做的。   “没有,应该还睡着呢。”李曼青笑着开了房间门,给她进去看孩子。   “嫂子,爸妈……他们……你别跟他们计较,人老了有点糊涂。”丰梅跟她小声赔不是。   “没事,老人嘛,咱们谁都有老的一天。”李曼青也确实不计较,跟其他动不动就吵架骂街的婆婆相比,老太太确实算难得的好婆婆了,尤其是唐丰年“死了”那三个月,对她真是无微不至。大到生孩子产检每次陪同,上街水果鲜肉骨头一样不落,小到家里活计,就是碗都不让她洗。   他们待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   就是因为感念他们的好,所以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血汗钱拿去填无底洞。   杜家这个无底洞,填过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们还认唐丰菊这个闺女,就免不了要被她以母女之名吸血。最好的是直接断绝关系,永不来往。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这时候的李曼青只恨不得唐家能搬家,搬得远远的,让唐丰菊再没本事找上门来。   “我们都会劝爸妈的,不让他们再昏头。”小姑娘紧了紧拳头,鼓腮帮子的模样简直跟她哥哥如出一辙。   “呀!曼青,你闺女醒了呢,还说人家睡得像小猪,早醒了!”大姑姐故意逗了两个小丫头,把她们惹得“咯咯”笑。   李曼青赶紧进屋抱她们。因那场闹剧,俩人睡得比平时晚多了,现在醒来早就饿了,直把头往妈妈怀里拱。   唐丰莲实在是爱得不行,抱着又亲又揉。“对了,我给她们勾了两双毛线鞋子,忘记拿过来了,芳菲记得提醒我,下次给她们拿过来。”   又问大双:“大侄女你喜不喜欢啊?”   大双能听懂“喜欢”两个字了,虚站在她膝头一跳一跳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大姐怎么又给她们织东西了,小人儿穿不了那么多,新的都还有好几件呢!”   “诶,衣服是衣服,这次的是鞋子,系带的可以给她们绑紧些,不容易蹬掉了,天冷了可得护好小脚脚。”大家想起她们蹬了袜子啃脚趾头的事情来,都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当杜家的事不存在一样,该笑笑,该吃吃。   没一会儿,唐德旺领着受伤的大姐夫和二姐夫回来了。   “怎么我儿子呢?小峰哪儿去了?不会是……”杜海涛一脸惊恐,想起中午杨家人的凶神恶煞来,这回是真着急。   他可只有一个儿子啊!   “派出所去了!”唐丰莲也不跟他多言,拉着刘建国问伤势如何,要不要去医院。   李曼青见大姐夫额头破了个小口子,流出来的血迹已经干了结痂,赶紧从水壶里倒了小半盆开水,放了点盐巴给他消毒。   眼见着杜海涛跑出门了,唐家兄妹几个并老爷子坐一起商量起来。   “爸,你说这事咋办?”唐丰莲和丰梅对视一眼,要先听听老爷子的意见,如果他也跟老太太一样拎不清,这事可还就难办了。   唐德旺敲了敲烟枪,把上次吃剩的烟灰震落,刚换上一截儿新的旱烟,见两个孙女都在小车车里玩呢,又赶紧放回桌上去。   “咳……这个,我先听听你们意见。”他看着唯一的儿子。   唐丰年也不推脱,直截了当道:“爸,这事我们管不了。杜峰确实该教训教训了。”   老爷子点点头。   想到媳妇儿说的,唐丰年又补充道:“咱们没钱借她,我打算把房子给买下来。”闺女马上会走路了,房子还是租的,这是他一个男人的失败。   老爷子一愣,问道:“果真么?我和你妈手里有五千,你工地上结了多少?”房子不是自己的,传统的农家老汉比谁都不踏实,为这事没少辗转反侧。   唐丰年看了李曼青一眼,见她没意见,才说:“两千。”   老爷子叹口气:“唉,不成啊,这也才七千,四月里季老板买的时候是八千,就算他一文不涨的卖咱们,也还差了一千块呢!”   唐丰莲赶紧接嘴:“没事,确定要买的话,我那儿可以拿一千来。”大姐夫也憨厚的跟着点头。   众人心内一暖,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兄弟姐妹的互相帮扶了,真希望以后大双小双之间也能这样。   李曼青觉着,既然决定要买了,那就事不宜迟,尽快买下来才好……先下手为强,把钱花出去,她就不信唐丰菊还能撺掇老太太把房子给退了!   “那我去给季老板打电话吧?咱们跟他约个时间,什么时候把户给过了。”必须快刀斩乱麻。   丰梅小声问她爹:“那……我妈……那里怎么说?”姊妹三人都眼巴巴看着老爷子。   唐德旺皱着眉头,心一狠:“我去跟她说,咱们管不了。”平时百八十块的偷着补贴二闺女就算了,这种时候,人命关天的事,得让小峰长点教训才成。   现在不教,以后闯更大的祸,怎么办?   当即,李曼青就把孩子留给他们照管,自个儿出门给云喜煤矿打电话。   这回接电话的是小刘,李曼青一下就听出他声音来了。   “找我们老板啊?他上县里去了,有什么事等明天上班了我会转告的。”   李曼青就把房产过户的事给他说了,想着让他先跟季老板通个气儿,看季云喜的意思,如果要加价啥的,他们也好有个准备,好去筹钱。   “哦,是莲花村房子的事儿啊,老板已经说了,让你们随时办都行,正好,上次拿回来的房产证还没改呢,我待会儿直接给你送去就行。”   李曼青没想到他这么爽快,毕竟这都半年了,要涨点房价都是可以的,他这么爽快应下,要不要问问他老板呢?而且,听这意思,她把房产证还回去后,他们都没去办?还是她的名字?   想到这儿,愈发不好意思了,哪里好再麻烦他急忙忙跑一趟?赶紧道:“那行,不着急,小刘师傅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顺路来就行了,本该我们亲自上矿才对……”   “没事儿,我正好也要去接老板,顺路。”   李曼青忙感激不尽。不知道为啥,一听季老板又过回有司机接送的日子,她也跟着松口气。   等她打完电话回到家,老太太还没回来呢。   她回房从床垫下拿出个塑料袋来,里头是她和唐丰年小半年的积蓄,不用数也知道,加上一个星期来卖面包的收入,一共三千三百块,全是换好的整票。   既然唐丰年说只有两千,那她就拿两千出去,剩下的得留着急用,万一老人孩子谁生病了,可都是得花钱的。   老爷子也回房,提了个脏兮兮的蛇皮口袋来,一看就是天天炸洋芋被油溅的,黑一块黄一块。老人家颤抖着手,把一堆零零整整五颜六色的纸币倒地上。   李曼青心内一酸,老两口存这几千块钱,不知道有多心酸,吹了多少冷风,吸了多少油烟。   几姊妹七手八脚数着钱,老爷子又回房,不知从哪里摸出块手帕来,里头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厚厚的一摞紫蓝色大钞,沧桑的大手慢慢的生怕数错一般,颤抖着数出整整四十二张来。   曼青眼眶发热,下定决心,愈是心酸,愈是体谅他们的不容易,她愈是不能让这血汗钱去填无底洞!   坚决不能!   老人那里数出来五千四百多,曼青给他们留了四百多,只拿了五千块的整钱,他们想买啥也能买点。   “行,还差一千,那我让你姐夫跑家拿去。”   一来一回天都黑了,也不安全。李曼青拦下了,反正她手里还有一千三,先拿一千出来,大姐那里就不借了,只要面包生意不断,手里也能转得开。   “到时候实在转不开,我们再找大姐拿。”   唐丰莲也就没再多说,满意弟媳妇这半年来的转变,有了孩子真的懂事多了。   因为大姐两口子在,唐丰年专门跑街上买了两条鱼来,趁着芳菲也在,老说在首都吃够了甜腻的口味,李曼青又让他看看有没有柠檬,有的话买几个回来,家里宰只鸡,她做个柠檬手撕鸡给小姑娘吃。   “什么是柠檬?”男人一脸懵。   “额……就是像橘子大小,皮比橘子还厚,有黄的,也有绿的……”   男人满头雾水。   李曼青笑道:“你就记得跟老板说,能酸掉牙那种绝不会错!”   众人大笑起来,两小只的口水早不听使唤“滴滴答答”淌了一围兜。可能是想长牙了,双们最近的口水不是一般多,手里抓到个啥都要往嘴里塞。   小家伙,待会儿酸死你们!   也算他们运气好,唐丰年跑了县里的所有水果摊,居然还真让他买着了,既然媳妇儿指定要这东西,那他就多买点,一口气买了四斤来。   李曼青:“……”   老爷子和大姐夫杀鸡退毛,唐丰年杀鱼刮鳞,芳菲和丰梅看着孩子,李曼青就和大姑姐在厨房里煎煮烹炸。没一会儿,唐家院里就传来饭菜的香味儿。   两小只知道要吃饭了,口水愈发不听使唤,“呀呀”叫着朝厨房张手。   季云喜在门口,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温馨,热闹,满院的人间烟火。   心头泛起淡淡的羡慕。   “诶季老板来了,快屋里请坐。”唐德旺赶紧洗手招呼他。   季云喜客气的摇摇手,就站院里,看着两个白玉团子发呆。怎么会有这么白这么乖巧的孩子呢?他小时候也见过村里的孩子,又黄又瘦,面色青黑,饿极了还目光呆滞。   他们的孩子,应该会幸福的。   唐丰年放下手里正在处理的鱼,洗过手走过来给他传了根烟,叫了声“老板”。   “最近忙什么呢?”季云喜用细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唐丰年擦了根火柴给他点着。   “没啥忙的,就在家看看孩子。”嘴角却微微翘起来。   季云喜觉着那“笑”有点刺眼,不自在的转开去,看着他们家的唐鹤和唐雁,小丫头们也不怕生,还朝着他傻笑……跟她们妈挺像的。   “年后怎么打算的,还是南下麽?”   “是。”   季云喜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又问:“真不回矿上了?我焦化厂里现在缺人,可以让你负责一块。”意思是给他个“一官半职”当当,这在旁人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差。   但唐丰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貌似隐藏得很好,实际却在下意识的找寻什么人的眼光,立马道:“多谢老板美意,我还是下深市看看吧。”   他就不信,凭自己,也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作为男人,他也不想再欠季老板人情。   季云喜见他还是不识好歹,冷哼一声,给身后的小刘使了个眼色。   小刘恨不得摇着唐丰年的胳膊告诉他清醒点儿,要不是看他上次的事办得漂亮,这么好的机会哪里轮得到他!   “喏,这是房产证,房钱你们给八千就行了。”小伙子不情不愿。   唐丰年接过来一看,见上头落的是孩子妈的名,点点头,回房提了早就数好的八千块钱出来,正准备在院里当面再数一遍,小刘觑着季云喜不耐烦的脸色,赶紧道:“诶得了得了,别数了,咱们还得回大渔去呢!”   唐丰年顺势扎紧口袋,递过去。   季云喜已经大步出门了,小刘提了钱赶紧追上去。   其实李曼青在厨房里听见他们来了,但觉着这么大的事还是让男人“做主”吧,就假装气定神闲的做饭。   没一会儿,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唐丰年进厨房来,递给她一个小本本。   李曼青打开一看,见上头的名字果然是自己的,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不过,怕他多想,还是清清嗓子,道:“嗯哼,等大双小双长大,这就是她们的,我先替她们收着。”反正不用到她们长大,这里的房子就要拆了。   想到这房子终于真真正正成自己的了,李曼青心内窃喜不已,抿着嘴笑起来。   唐丰年看她小狐狸似的笑容,嘴角也跟着翘起来。   “好啦,快收好吧,是你的。”唐丰年十分想揉揉她的脑袋,就像对大双小双一样。   大姑姐歪过脑袋来,也没看清,只笑道:“哟!拿到房本啦?这可好!正好买了这么多菜,咱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李曼青不好意思,怕她看见上头名字不好,赶紧贴着胸口揣好。   有了房产证,只要坐等成拆迁户,李曼青浑身都充满力量。跑后院去拔了几根香葱来,看到旁边菜圃里绿油油的芫荽,第一反应就是——孩子爸不吃这东西!   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笑起来。   锅里的鸡煮得利骨了,赶紧一整只捞出来,她先用筷子把两个腿夹下来撕碎了放回汤里,盛出满满一小碗浓汤并碎肉来,分孩子的两个小碗里冷却。等捞出来的鸡凉了,用塑料袋套手上撕成小块。   因为鸡是煮得非常软非常熟的,虽是家养快一年的老母鸡了,却都不用费力,三两下就撕得只剩一副鸡骨架了。   切了两个买回来的柠檬,冬天的柠檬都是从隔壁云安市过来的,估计是越国货,不便宜。她极其小心,不肯浪费一滴的全捣碎成汁儿,和着香葱、小米辣、芝麻及辣椒油,趁热拌到一处——一盆酸爽的手撕柠檬鸡就出炉了。   芳菲闻到香味儿,看得眼眨不眨。   “呀!我能尝一块吗舅妈?”   “去去去,大姑娘了,可不是三岁小孩儿。”唐丰莲在她拿筷子的手上拍了一下。   李曼青笑起来,就着撕鸡的手捡了两块给她。   小姑娘的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边吃边叫“好吃”,虽然眼巴巴看着,但知道不能再吃了,十分不舍的准备出门。   “别跑了,来帮我加柴,我烧个鱼,让你舅妈喂孩子去。”   李曼青端着两个小半碗的鸡汤回房,小勺小勺的喂给双们。可能是真要长牙齿了,以前不敢喂的鸡丝,现在喂进去,她们都知道用牙床慢慢耐着性子的磨了。   她每顿骨头汤排骨汤鱼汤的喂,补钙补得好,跟同龄孩子比起来,她们骨头都要比人家硬不少,李曼青心里眼里全是满满的自豪。   太阳还没落山,柠檬鸡,红烧鱼,酥肉汤,韭菜鸡蛋,清炒花菜……香喷喷的饭菜已经摆了一桌。   众人正准备开吃,门上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老太太回来了。   以及她身后如丧考妣的唐丰菊和杜海涛。   “妈,你们回来得正好,赶紧来吃饭。”唐丰莲只当看不见他们的表情,端起早就拿出来的碗给他们盛饭。   李曼青也给老太太递毛巾擦脸,又故意逗闺女们叫“奶奶,吃饭饭”。但想到派出所的事,老太太实在笑不出来。   唐丰菊两口子实在是饿得狠了,见了一桌子的好菜,也忘了白天闹得要死要活再也不来“白眼狼的兄弟家”了,自个儿拿了碗来满满的盛了两碗,大快朵颐。   大家虽不喜她,但也不至于不给饭吃,都没说什么,心不在焉的吃完晚饭。   李曼青一面洗碗,一面感慨:可惜了柠檬鸡,全被他们两口子吃完了,早知道应该留一点不放辣椒的给两小只尝尝。   屋里,老太太惊呼出声:“啥?!拿去买房子了?!” 第54章   “啥?拿去买房子了?!”   这声惊呼是老太太的, 李曼青抿着嘴笑起来,她也不正面跟婆婆冲突,反正买房的决定是唐丰年和公公提的, 也是公公点头同意的。   对于现在的唐家来说,房子才是刚需,填无底洞?对不起,咱们没钱了,也没那好心!   “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这么大个房子说买就买, 也太儿戏了吧?丰莲, 老实说, 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唐丰莲不干了, 跳起来道:“妈可别冤枉我, 这么大的事是我能撺掇的吗?再说了, 你别的不说, 一来就怀疑我, 真是……真是……”嘴上是这么说, 心里却隐隐有点窃喜。   辛亏家里男人决定得早!不然还真是便宜他们了!   老太太也知道自己过分了,赶紧补救:“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妈不是有意的啊, 你别放心上。”出嫁的闺女,她也不好再怎么说。   只是仍觉着难以置信:“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老爷子被她的“火眼金睛”一看, 也不出声, 还是唐丰年冷着脸道:“今天刚买的。”   “啥?!怎么早不买晚不买偏偏今天买, 你二姐可还等着钱救急呢……”看着儿子越来越冷的脸色,她也说不下去了。   要说她会不知道自己偏帮丰菊不对?   不,她知道,一直知道,问题是狠不下心来拒绝,受不了闺女的哭声和哀求。她也知道儿子孩子小,房子又是租的,困难大着呢!得多替他们想想,可闺女也不容易……   就像丰菊说的:“三姊妹里就我生了儿子,负担大着呢,以后娶媳妇盖房子的钱在哪儿还不知道,大姐和丰年家都只有闺女,养得再好以后还不是要嫁出去?只要嫁出去就有彩礼钱拿,他们以后不愁日子过。”   其实她也不是非得逼着他们生孙子,只是,只有孙女的话确实是要嫁出去的,她偏帮着有儿子的丰菊一点,她自认为也说得过去。   唐丰莲不知道二妹给她妈灌了什么迷魂汤,只得使出杀手锏——“妈你考虑清楚,以后是谁给你养老!”   老太太心头一顿,她不怕没人养老,在她看来,只要自个儿还能动一天,就绝对不会麻烦儿女,但……儿子养老就是天经地义的,丰菊说得再好听,她也不信她能给自己养老!自己这么补贴她,确实对不住儿子儿媳。   想到儿子也是九死一生才回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哪儿她都疼……算了!   “唉!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们的事了!”老太太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出去跟唐丰菊两口子怎么说的,就听见她“哇”一声大哭,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撒起泼来。   横竖就是白天那些话,娘家不是人,兄弟白眼狼,存心要害死她儿子。   双们才刚吃饱,正是精神头足的时候,她哭还睁着大眼睛四处找人,看是谁嚎啕大哭。   老爷子实在是听得烦了,提着烟枪出门,看着院里不成体统的姑娘和女婿,无奈道:“小峰这事,公安同志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那家棺材瓤子要偿命,人家警察也说了,这不是命.案,不能动不动喊打喊杀,让咱们和平解决。”唐丰菊顿了顿,又道:“爸你说怎么和平解决?他们不就是要钱麽!”   又乱七八糟骂了一堆。   唐德旺用烟枪在墙上重重的敲了两下,震慑住她。   “好好说话,你这什么臭毛病!”   “杨家说,要咱们赔钱,赔……赔……”   “赔多少?”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一万。”   ……   整个唐家小院,除了大双小双,一点声音都没有。   “嚯!乖乖!一万块啊!这可是打劫了!”就是素来看不惯妹妹妹婿的唐丰莲,也忍不住惊呼。   李曼青也吓了一跳,一万块是什么概念?杨家可真够狠的!   不过呢,转过来想,如果有谁这么害了自己的孩子,别说赔一万了,就是三万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丰梅还留了个心眼,不确定道:”他们真要一万了?”会不会是二姐为了借钱故意夸大其词。   唐丰菊挺了挺胸膛,大声道:“臭丫头,你姐还会骗你不成?一万块听起来不多,但咱们也拿不出来,妈是没听见他们一家子凶神恶煞……”可能是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她讪讪的住了嘴。   唐家兄妹几个对视一眼,大姐冷哼一声。果然是死不悔改!   唐丰菊被她们鄙视得不自在,眼神闪烁,继续色厉内荏:“去去去,你个丫头片子懂个屁,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唐丰梅真是一根筋,急了:“我哪是小孩子了?二姐动不动丫头片子,你知道自己是丫头片子,嫁出去的人了还回来逼爸妈,逼我哥,你良心就不会痛吗?”   “嗨!你还不能说了?一说就给我上纲上线,你现在每年学费花多少咋不说?每个月爸妈给你寄多少钱你算过没有?我他妈以前要有这条件,现在也是大学毕业端铁饭碗的人了!轮得到你来冷嘲热讽?!”   丰梅也急了,骂又骂不过她,哽咽道:“我是没想到二姐你这么没心没肺,咱们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来逼咱们,到底还有没有把咱们当亲兄妹?”眼睛都被她气红了。   “就是把你们当亲兄妹,这不,出事了才首先想到我一母同胞的好兄弟吗?”   李曼青:……   你赢了,这黑白颠倒,横说横有理,竖说竖有理的本事,不去当律师可惜了!   说到律师,未来的大律师刘芳菲小姑娘不乐意了:“二姨,他们真要一万块了?”   唐丰菊不敢看她眼睛,只点头。   小姑娘当没看见,“啪”的拍了一巴掌,高兴道:“好!真是天助二姨了,走,咱们这就告他们敲诈勒索去!这么大的金额肯定够定罪了!到时候让他们吃个闷亏!”   唐丰菊却一副便秘表情。   “其实……”   “怎么啦二姨?”芳菲“天真”极了,唐丰莲笑着瞪了闺女一眼,这小人精真是!   “哎呀你们别管这些啦,其实……他们也说了没一万的话,八千也行。”   李曼青心头一动,这二姑姐可够绝的,她敢保证,人家要的绝对不是这个数,别说八千了,顶多五千,甚至五千不到!她这么“借”钱,能借给她的都是傻子!   真是唐丰莲的话说对了——仿佛全世界就她聪明,别人都傻子,任她玩弄于股掌间呢!   老爷子气得重重砸了一下烟枪,严肃道:“还不说实话,那你赶快趁天没黑回家去吧。”说着就要进屋去。   唐丰菊急了,她妈已经被气得不理她了,要连爹也不管了,那这钱可不就是得她自个儿出了?   不行!   “爸你听我说,他们说了,最少五千,真不能少了,再少咱们小峰可就没活路了。他们不止要打他,还要打得他上不了学,出不了门呢!”   李曼青嗤笑一声。   果然,唐丰年也不信,冷声道:“不说实话算了,明天我亲自问杨家去。”   估摸着唐丰菊自己也知道骗不了兄弟姐妹多久,只得不情不愿的实话实说:“他们……他们说……三千块不能再少了。”   唐家众人“哦”了声,他们好二姐的算盘打得可真响,明明三千块的事,偏要用一万块来骗钱。   对,在现在的唐家人眼里,唐丰菊要实话实说的话大家感官还能好点,这样……简直就是骗钱!   有也不借!更何况确实没钱。   “不巧,正好今天云喜煤矿老板来了,说是咱们这房子再不买,有人看上了,咱们等不到你妈回来,就赶着先买了。”老爷子平时从不说谎,第一次说还真不习惯。这都是唐丰莲想出来的借口。   因为他从不说谎,所以他说的话,比谁都有说服力。   果然,唐丰菊也半信半疑起来:“真这样?没这么巧吧。”   “丰菊,咱们确实是没钱了。况且,这事本就是小峰不对,你们也好好教教他,以后闯出更大的祸,你们可咋整?”老爷子语重心长。   可惜唐丰菊充耳不闻,只追问:“爸真不借吗?”   老人点头。   “走,杜海涛,咱们这就走,回去砸锅卖铁也要把你儿子赎出来,这门亲咱们从今往后就断了!”拽着目光呆滞的二姐夫就要走人。   直到他们走到门口,唐家人也不出声挽留。   两口子下不了台,只得硬着头皮出门。   李曼青一直在厨房里没出来,见他们走了,煮了两个红糖鸡蛋送到婆婆房里。   “妈,起来吃点东西吧,刚才看你也没吃下什么。”   如果是儿子闺女来劝,老太太可能还要骂两句,但儿媳妇……她又没错,她犯不着跟她赌气,也就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   “我不舒服,就不吃了,不用管我。”   曼青憋笑,老太太在屋里肯定听到唐丰菊的滑稽了,现在她这个跟着瞎起哄的,肯定正是害臊的时候。遂也不提那茬,只说:“妈这几天辛苦了,咱们做儿女的都知道呢,丰年他们怕被您老人家说,不敢进来呢。”   “我骂他们什么了?不借就不借,我又不是非逼着他……算了,孩子大了小心思就多了,不用管他。”   “就是,他也就是牛脾气。对了,妈你知道这房子多少钱吗?”   老太太一听钱,立马来了兴致:“多少?”   “这么好的位置,这么方便的交通,以后不管是去县里还是回乡里,门口都能坐车……买的人可多了!就半年时间都涨了呢,那头过去,上次我带你们去看过那家,你们猜涨了多少?”   说到钱,老太太也不躲了,掀开被窝坐起来。   “涨了多少?”   李曼青伸出一个手指头,“整整涨了一千块呢!”   “嚯!才半年就涨一千!”老太太急了,“那咱们这里又涨了多少?”估摸着不会下这个数。   李曼青故意卖关子,“妈你猜猜看。”   老太太已经笃定最少涨了一千块了,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我……我能猜啥……早知道,咱们当时就是借钱也把它买下来,能省一千块钱呢!要是以后不住了,咱们就是转手卖了也能赚钱,唉!真是早买一天就能省下不少钱呢!”   “噗嗤!”李曼青笑起来。   “妈,爸和丰年怕的就是这个!所以啊,今天人家季老板一来,问咱们还要不要,不要他要卖别人了,可把他们父子俩急的……东拼西凑,又从大姐那儿拿了点,原封不动八千块给买了。”   “啥?!才八千?!”   “对啊,所以啊,你说咱们这时机赶得巧不巧?哪怕晚了一会儿,季老板转手就要卖给别人了……这就相当于咱们一口气赚了一千块呢!”以后还不止一千。   老太太终于有了点喜色,仿佛活过来一般,双手合十“佛祖保佑”念了两句。   “所以啊,妈就别怪他们啦,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也没时间去找您商量不是,人季老板身后就跟了另一个主顾来,说等着咱们不要他就要转手的,多犹豫两分钟这一千块可就是别人的了……不信你问大姐,大姐也看见那人了。”   老太太知道儿媳妇孝顺,说的话比鬼精的亲闺女可信呢,自然不会真去问。   觑着老人神色缓和,李曼青递上碗筷:“妈快吃了这俩鸡蛋,都放冷了呢。”   老太太也不给儿媳妇摆脸色,接过去吃起来,李曼青松了口气。老太太可还装着心脏支架呢,别太气狠了。   其实罗翠珍这人吧,只要不被唐丰菊怂恿,大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理智的,要完全隔开她们不可能,人家是亲母女,只能慢慢的让她没时间没机会被她腐蚀才行。   吃过鸡蛋,曼青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才出门给大姑姐“报告”战果。   “呼,吃东西了就好,过几天慢慢就忘记了。”   老爷子也松了口气,忍不住去院里抽了两管旱烟。   只有唐丰年仍皱着眉头,曼青知道这次老太太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他寒心了。   曼青悄悄把他拉回房,劝道:“妈还装着支架呢,别让她气狠了。二姐那头,咱们只要立场坚定,不怕她再来磨,三千块听起来是多,但他们自己想想办法总能凑出来的,只有割他们块肉下来,才知道长教训呢。”   男人点点头。   “你待会儿也去劝劝妈,就说明天带她上云安检查身体去,人家医生不是说隔几个月就要复查一次麽,探探她口风……带出去也好,省得那头又来闹。”   唐丰年心头一动,对啊,把老人带出去,一来散散心,让她看看这家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顺便也别再被二姐“腐蚀”!   立马,唐丰年就去了老太太房里。   母子二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快两个小时,直到两小只都睡眼惺忪了,唐丰年才回房。   “说好了没?”   “嗯。”   “那明天要去云安麽?”   “嗯。”   男人貌似不太想说话,但李曼青还有重要任务交给他呢。“帮我再买几斤豆沙回来,顺路的话再去问问,有没有黄油和果酱,有的话买五斤回来。”   男人默默记下。   “对了,明天起早些,去市场上买两只土鸡,给蔡哥他们带去炖汤喝,也是咱们的心意。”   两人都把目光放在闺女们脖子上,那里有两个银光闪亮的项圈。   果然,亲儿子说话,比儿媳妇说的管用多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呢,老太太就起了,听说儿子要买东西送人,争着出门买去了。   等她买回来,曼青的早饭也做好了,一家人吃过,芳菲抱着她妈的胳膊摇晃,一脸讨好:“妈我不回去了,在外婆家住几天,陪两个小表妹玩,好不好嘛?等过年再回去好不好?”   唐丰莲知道闺女懂事又机灵,有她在,多帮着劝劝老太太也是好事,自然答应:“好,要玩可以,但不许犯懒哦,帮着你舅妈带带孩子,做饭洗碗扫地给我放勤快些!”   李曼青笑起来:“这可好,又多了个带孩子的!”   大家都笑起来。   等唐丰年陪着他妈出门了,李曼青才开始烤面包。芳菲和丰梅把房前屋后都打扫了个遍,双们才醒。   李曼青这半个月来又瘦了两斤,奶水的营养已经大不如前,有意要培养她们吃辅食的习惯,就故意不去抱她们,让芳菲和丰梅端了鸡汤喂她们。   反正鸡汤也好喝,又够香,她们见哼几声妈妈都不来喂奶,也就不情不愿的喝了。   等她面包烤好,孩子已经被收拾妥当了。李曼青挑上家什,两个小姑娘一人背一个闺女,一起说笑着去了小广场。   太阳刚升起,广场上正热闹,老人跳扇子舞的,打太极拳的,眉目舒展。小孩儿打陀螺的,滚铁环的,打纸乌龟的……也是朝气蓬勃。   见了双胞胎家面包支摊,赶紧就凑上来,尤其小孩子来得多。   兜里钱不够的,就三五成群,你三毛我四毛的拼凑起来买一斤,大家分着吃。零花钱多的直接两三斤一起买,还有拉着爷爷奶奶来的,可着劲的闹要多买一点。   大人笑骂几句,还是会掏钱买给他们。   李曼青的生意就格外好做。   两小只不止要长牙了,连腿也硬起来,一看见哥哥姐姐们玩的纸乌龟,都“啊啊”叫着要扑下去玩。有两个大学生帮她带着,李曼青放心得很,又回家去烤了两箱。   等三箱面包卖完,也才三点过一刻,几人到家正是最热的时候。太阳大得很,两小只好像被晒蔫了一样,无精打采。   当然,李曼青知道,她们是因为没吃奶。   她去厨房,见昨天买的柠檬还剩了满满一口袋,就拿了两个出来,切片捣汁儿,加了满满两大勺蜂蜜,又放了几粒冰糖,用温开水泡出一大壶酸酸甜甜的柠檬水来,给她们端进屋。   “嫂子这是什么?”   “柠檬水!来,拿喝茶的杯子给你们倒了啊,尝尝。”   “柠檬?那可酸了!拌鸡我倒是喜欢吃,光喝水,还不得酸掉牙啊?”芳菲又想尝尝,又害怕真的酸倒牙。   李曼青笑道:“那你们看看这两个小馋嘴怎么喝啊。”说着抱过大双,不管她脑袋怎么往她怀里拱,就是不理她,只舀了一小勺柠檬水放她嘴里。   只见正在挣扎的小人儿就砸吧砸吧嘴巴,眼睛“刷”一下亮起来,也不拱了,张着手就去抢勺子。   “哈哈,看见没?再不喝可就被她们喝光了啊!”   芳菲和丰梅赶紧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半杯。   “好喝!酸酸甜甜,还解渴!舅妈是放了糖麽?不对,肯定还有蜂蜜!”   小双见姐姐都能吃了,也张着手要。李曼青赶紧喂了她一勺,小丫头“呀呀”乱叫,不找奶吃了,只顾着要喝酸酸甜甜的。   李曼青找出以前为了喂奶粉买的奶瓶,用开水烫过,好好的清洗了几道,把温温的柠檬水装在奶瓶里,给她们自个儿抱着喝。   家里水果几乎不断,苹果香蕉橙子天天有,水果泥配上糊糊鸡汤鸡丝,大人吃饭时再时不时喂她们点好消化的东西……慢慢的对母乳的依赖也就降低了。   当然,不出众人所料,下午时候,唐丰菊两口子又来了一回。   见老太太真不在家,剩下几个是油盐不进的,又骂骂咧咧走了。反正她孩子还未成年,派出所不可能真拘留他的,他们要赶紧去“赎”了孩子回家。   晚上,天黑了一会儿,唐丰年和老太太就回来了。   “怎么样妈,大夫怎么说的?”   “没事没事,好着呢!只让别动气,别太劳累就成。”   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又见唐丰年买回来的东西,黄油没买着,果酱倒是买了几罐。   李曼青大喜!见大家好奇,就道:“这是果酱,就是用水果腌制的,可以用来作面包夹心,明天咱们就试试!”   老太太跟着儿子去了蔡家一趟,见人家宽敞明亮的铺面两大间,里头卖的厨具都是崭新锃亮的高档货,又见他们二十一寸的大彩电,心头羡慕不已。   见不到唐丰菊,这种城市生活带来的冲击,暂时冲淡了她对外孙的担忧。也不提他们的话,只跟老头子聊那台大彩电。唐丰莲家也有电视机,不过是黑白的,原来世上还有那么神奇的东西啊!人在里面就跟活的一样,穿红戴绿看得一清二楚。   儿女们见她不提那家子了,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第55章   到了晚上,李曼青又热了鸡汤, 准备给两小只每人喂半碗充饥。   老太太终于主动接过碗, 道:“你坐着吃吧, 我来喂她们。”   曼青不让, 她坐了一天的班车, 怕她身体不舒服, 要她好好歇着。   “不累,出门就有车坐, 又不用走路, 哪里累了。倒是你, 又要卖面包, 又要带孩子的,快吃饭吧!我中午在云安吃了豌豆粉,现在不太吃得下。”   李曼青这才把碗递给她。   也不知道唐丰年怎么跟她沟通的,老太太今天的态度还挺积极, 不止争着带孩子, 饭后还抱了她们到院里玩耍,直到哄睡着了,两小只都没想起来, 今天还没喝过奶呢!   果然,有老人带孩子真的轻松很多, 曼青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顺便把头发也清清爽爽的洗了。   平时她们没睡着, 她都洗不了。一披散了头发下来, 她们就要张着小手手去抓,跟她们缠半天,头发又是湿的,心情难免会烦躁,睡觉也睡不好。   晚上睡得好,第二天起得也早,昨天买回来的果酱只有菠萝和山楂的,因为在整个云岭省,就这两个水果最便宜又能做果酱保存。前头步骤跟玫瑰面包都是一样的,只成型的时候裹一点果酱在里头就成。   夹沙的早卖完了,她又重新烤了半箱。   刚把烤箱门合上,两小只就开始哼唧起来,因为昨天没吃奶,早上醒来脾气就不太好。李曼青不敢耽搁,先喂了她们一顿,正要抱起来换尿布,老太太就来敲门。   “放着我来吧,忙你的去。”   “妈你们没出门?”   老太太脸色讪讪,昨天儿子说的话还在耳边呢,哪里会再好意思出去卖洋芋,只含糊道:“你爸有事,今天不去了。”   “对了,丰年呢?”   “怕是去孟家了。”昨晚睡前他说年后要去南边,趁着年关近了,去问问孟家哥哥,还要不要一起去。   因他们吃苦耐劳,为人踏实,带这样的人做事,他也省心。另外李志青已经说好要同去的,还有隔壁邻居家两个儿子,大平地的李建华,目前能确定的有四个,正好还差两个。   老太太又问是什么事,李曼青怕她又要把杜海涛塞进来,只推说不知道。   有人帮着带孩子,李曼青刚把第一箱面包取出来,又紧着烤上一箱,多发了一盆面,想着来得及的话今天就烤四箱。因为挨近年关了,下头乡镇来买东西的人挺多,每人两三斤,一天就是烤上白斤都不够卖的。   现在,整个宣城县卖面包的只有三家,其他两家都是圆溜溜那种寡淡无味的,只有李曼青的带花样,还有夹沙和果酱,自然供不应求。   “原来面包还可以这么做啊,小老板,你们家面包里头包的啥?”怪甜的,还吃出股菠萝味来!   “婶子您手里这个是菠萝果酱的,喏,这儿还有山楂的,胃口不好吃了能健胃消食呢,家里有孩子可以带点儿,帮助消化!”   老人一听,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了几斤,又问“双胞胎怎么没来麽?”   李曼青笑起来。   “双胞胎”已经成为小摊子的招牌了,她一直愁着以后做大了到底起个啥名字好,现在不用愁了,一说“双胞胎”,大家都知道是百货广场卖面包的。   虽然烤了四箱,但因为品种齐全,可供选择的花样多,才四点不到,就卖光了。她正要收摊子,唐丰年从另一头走过来。   “怎么,你那头完事儿了?”   “完了,说好都去,初八就走。”   李曼青一顿:“走怎么急?要不过了元宵节再走?”   “算了,赶在正月里过去,找活也容易些。”   李曼青点点头,确实是这样,二十年后的春运说的可不就是这回事嘛,除了一身力气,他们没学历没资源,去晚了工作机会就没了。   而且,他早点去也好,尽量能包活计就包了自己干,比给人打小工好多了,光年前盖百货大楼这四个多月,他自己当小包工就挣了三千块,下头他叫去那几个,就是李志青那么能吃苦的,也不过才挣到八百多。   “成,你放心地去,我们在家会好好的。”   男人也不说话,帮着把重的物件拿了,只让她提着个坐的小凳子。   路过菜市场,她想去买两根大骨头,男人道:“妈买回去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老太太这几个月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卖洋芋了,难得有她来买菜的时候。   男人不自在,“你放心,我都跟妈说好了,以后逢集你来卖面包,他们帮着带大双小双,平时就爸和她换着出门,能卖多少算多少。”   李曼青笑起来,这就是儿子和儿媳的区别。   这话要她去说,老太太绝对不乐意,但儿子说的,让他们帮着带孙子这可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到家,双们已经饿得嗷嗷叫了。一问,原来是昨天没吃奶,杂七杂八吃了些,今天害怕又没奶吃,居然喂啥都不吃,宁愿吃小手手也不吃!   李曼青:“……”真是两个小人精!   “快来快来,妈妈回来了!哎哟,带你们俩可比卖洋芋辛苦多了!”老太太捶着腰说笑。   芳菲立马狗腿道:“那我给外婆捶捶。”   “去去去,待会儿再说,我先做饭去了,喊你外公差不多回来了。”不用出门,老爷子也闲不住,去隔壁串门了。   刚把孩子哄睡着,外头就刮起了风,天上乌云也重,太阳早把头脸藏起来了,估摸着没多大会儿就要下雨。今天尝到了甜头,李曼青决定明天依然烤四箱,这样牛奶厂送来的牛奶怕是不够。   她连续用了八.九天,每天都是好几斤,厂里知道她是烤面包的,专门有人给送上门来,都是当天新鲜的,今天后面那箱没牛奶了,都是用奶粉兑的,她觉着味道终究欠了点,还是亲自去说一声,让明天多送点。   唐丰年不知道忙什么,又看不见人影了,她只得自个儿拿了把伞出门。   县里的牛奶厂在南边,出了莲花村还得再走二十分钟才到。一路都有源源不断的大货车经过,扬起阵阵黑灰,宣城县现在的环境还可以,二十年后等大家都意识到环保问题时,整个城市都已经被黑灰给覆盖了。   她记得那次听张海洋说过,他爸妈原先搬来县里,住了几年,他爸就得了肺上的毛病,辗转求医几年,最后还是回连安乡去了,就是他到了省城,想要接老人去养老,他爸也不情愿。   环境问题好像是到她重生前几个月,才得到重视的。私矿被限制了,许多小型煤老板也跟着倒闭,大型的则跟风转战房地产。环境稍微好些了,宣城市的经济却又一蹶不振,她曾听二姑姐抱怨过。   本来她在家附近的私矿上打打零工也能度日,结果大形势一变,她却要背井离乡上省城才能找到工作了。   不过,她养了那样的儿子,不管在哪儿打工,都不过是在替儿子和老公做嫁衣罢了。   其实,上辈子李曼青是很同情她的,但自从见识到她德行后,她就怎么也同情不起来了……只盼着这次的事,能让杜峰长点教训,也给杜家两口子敲敲警钟。   正想着,忽然听见什么声音,路边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李曼青吓得顿住脚步。   不会是蛇吧?跟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李曼青也是最怕蛇的,像什么泥鳅黄鳝她觉着也是同类,前几天老太太还说买点来给大双小双补补,她连连摇头。   看到都毛骨悚然,还得杀了煮给孩子吃,她不敢想象。反正能补的东西多了去了,用别的也能替代。   “呜呜……”   这一声更明显了,李曼青可以确定,至少排除蛇了,她松了口气。   会不会是耗子啥的?她也不敢直接走过去,从路边捡了根树枝,慢慢的小心的伸过去,戳了戳草丛。   可能是被动静惊到,那里又“呜呜”了一声,有点像猫猫狗狗。   猫狗李曼青可不怕!   她放心的走过去,见有个灰黑的袋子,看着像农村装化肥的蛇皮口袋,只是经年累月被风雨侵蚀,已经跟路面颜色融为一体了。   慢慢用树枝挑开袋子,就露出灰黄的一小团来,才成年男子巴掌大,头脸藏在袋子里,只看得见两只软塌塌的小耳朵。   是狗。   李曼青又松了口气,试探着“嘬嘬”嘴,小东西又“呜呜”的回应她。   就在大马路旁,周围也没民房,不知道是从哪儿跑来的。不过还这么小,怕连走路都走不稳呢,也许就是周围哪里的流浪狗生的。   既然是流浪狗生的,那她也就不敢乱抱了,母狗都是护崽的,万一她抱了正好被狗妈妈看见,可就惹火上身了。   李曼青遗憾的叹了口气,心想待会儿到牛奶厂可以问问,他们有没煮熟的奶,买一点儿来喂喂它,实在是太可怜了。   *******   “老板娘怎么还自己来了?是有什么事吗?”牛奶厂的老板人挺热情。   当然,说是叫“厂”,员工却只有他们一大家子,因为是刚从国营手里接过来的,百废待兴,除了有几头奶牛,一套消毒设备,啥都没有。   “乔老板客气了,我这算哪门子老板,不过小本生意罢了!”又跟他说明来意,让明天多送一点牛奶到莲花村。   “好嘞!老板娘生意兴隆,带着咱们也喝口汤!”   李曼青又笑起来,这家人真是做生意的料,什么话说出来都讨人喜欢。   “哪里哪里,你们才是生意兴隆呢!”   哪知,乔老板却苦了脸,叹口气,道:“唉,说是厂,咱们这也就是混口饭吃……照这几天的架势,怕是连肚子都混不饱咯……”   曼青多嘴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说出来不怕老板娘笑话,咱们家的牛奶,昨天才刚倒了一桶出去呢!挤出来却卖不出去,我们也没法子啊!除了你们家能多拿点,县里零零散散有些人家会要……”   这倒真是,这年代在沿海城市喝牛奶那是家常便饭了已经,在落后闭塞的宣城县,却只有知识分子家庭才有这习惯。不是奶贵,是习惯问题。   李曼青自己也没这习惯,她总觉着纯牛奶腥,喝不来,反倒是超市里那些酸奶鲜花奶和各种蛋白饮料能喝点。   酸奶……   对啊!   “乔老板别愁,前几天还听我外甥女说,在外省,人家喝牛奶的可多了去了!牛奶不止能卖鲜奶,还能做成酸奶和饮料呢!卖得可贵了!”   乔老板一喜,赶紧问:“是什么酸奶?加过醋的吗?”   李曼青:“……”   额,这个……“我也不知道,听说是什么工艺发酵的,你要感兴趣的话,直接去沿海城市看看,学套工艺回来,保管不愁生意!”   乔老板有些心动,这一天天的牛养着,料吃着,产得出来却卖不出去,他们接手奶厂的资金还是找大舅子担保贷的款呢!一天天只赔不赚,贷款利息却照样刷刷刷的跑,他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一听说有转机的可能,顿时就把她的话放在心头,寻思着晚上跟老婆商量一下,不行他就真跑一趟。   “你们家卖不完的牛奶还倒掉啊,怪可惜的,不知道有没有煮熟的,能不能给我半小碗?”   “有有有,别说半碗,半锅都有呢!中午儿子煮了喝的,还剩不少,我拿个桶,全盛给你提回去吧?臭小子还放了糖呢!”   李曼青忙道:“不用不用,只要半碗就行了。那头过来见了只小狗,怪可怜的……”   乔老板明白,叹口气:“唉!那窝狗崽确实挺可怜的,三天前拉煤的大货车把母狗给碾死了,我家那臭小子还追着人家货车骂呢!”   “啊?!”李曼青惊呼出声。   母狗死了啊……那一窝狗崽可怎么活?   “乔老板见有人收留它们没?”   “这一窝才生了三只,都说不三不四,就是两只或者五只也行,独独三只,没人愿意养的……不吉利。”其实他儿子也想养,但他不同意。   养狗有忌讳,只有一只的独狗不能养,三只四只的也不能养。   李曼青却不信这个,一胎能生几个,这就跟人一样,不是母亲能决定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只嗷嗷待哺的小东西被饿死。就是没被饿死,冷也要冷死的。   当即就跟乔老板要了个纸箱,拿上伞,再端上半瓢熟牛奶出门。   果然,刚才只看到一只,现在她仔细在周围找了找,又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另外两只。都是一样的黄黑毛,塌耳朵,身上的毛蓬松得很,看着像几只小胖狗,手拿上去才知道,全是假象,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因为没有狗妈妈照管,三只脸上眼睛鼻子全糊作一团了,也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脏的。   眼见着天越来越黑,马上就要有暴雨来临,李曼青赶紧把塑料瓢放它们鼻子下,“嘬嘬”两声,三小只就摇着尾巴“嗒嗒嗒”舔起来了。   等它们舔完牛奶,还把瓢的里里外外给舔了一遍,李曼青用纸箱把它们装了,赶紧往家赶。   一进门,院里都是饭菜的香味儿,丰梅见她抱了个纸箱,奇怪道:“嫂子买了啥?不是说去牛奶厂嘛。”   因为不确定狗狗有没有带病,她也不敢把它们抱到人前,只远远的站在门后。“路上捡了三只小狗,怪可怜的。”   丰梅和芳菲毕竟是年轻女孩儿,对这些猫猫狗狗的特别感兴趣,正要凑上前去,曼青拦住她们:“大家先别来看,等我把它们收拾好了再说。”反正她抱都抱过了,一事不烦二主。   后进屋没人住,她就抱着纸箱去那头,在屋檐下捡了几块砖头,随意搭了个狗棚,上头用块竹篱笆盖顶,怕待会儿下雨淋湿了,又拿了两条蛇皮口袋来盖上,可以防水。   窝里给它们放了堆稻草,刚放进去,三小只就趴在干爽的稻草上摇尾巴。   正看得出神呢,唐丰年在旁边道:“怎么拿了这东西来?”一副非常不喜欢的模样。   “怪可怜的,我不捡回来的话,晚上一场暴雨,说不定就没命了。”   “那丢远些,放这儿拦着人走路。”   李曼青看狗窝在房子侧面的屋檐下,除了老太太种菜,根本没人会走到这儿来,怎么就挡人了?   “嗨,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啊?”见男人不出声,她就小声嘀咕:“真是没爱心!”   自己只顾着嘀咕了,没注意到那副噘着嘴巴不乐意的模样,跟生气的闺女特别像,活脱脱就是放大版的小双。   唐丰年心内也跟着一软,知道是自己挑剔过头了,没见还好,既然见了,总不能让它们在荒郊野外等死吧。唉!大不了以后长大了能养活自己了,再把它们扔出去!   三只狗:……瑟瑟发抖。   “那快洗洗去,瞧你一身狗味儿!”   李曼青哭笑不得,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唐丰年的嘴巴这么毒。   不过,不用他提醒,她也肯定要洗的。把澡和头发洗了不算,甚至连今天穿出去的一身衣服她都洗了,拿过狗的手,她还用肥皂清洗了好几遍。   众人才刚吃上饭,外头雷声大作,没一会儿,倾盆大雨就来了。   “这么大的雨,大平地怕都出不了门了。”   “是啊,还好咱们小麦早种了,下点雨也好,田里的油菜不用专门回去浇水了。”   “别,快过年了,就是不浇水也回去背点菜来,在这里啥都得花钱买……”   老两口身在县城,心却还在大平地,城里千好万好,就是连吃的菜都得花钱买这一点不好。想他们以前在大平地的时候,当季蔬菜从来吃不完,最后喂猪的多的是呢!   饭是吃完了,但雨下得太大,唐家院子里已经有两三公分深的积水了。雨下个不停,也没办法去厨房洗碗,一家子就坐着聊天。   大双小双刚吃饱喝足,精神得很,放小车车里坐不住,都要争着出来爬毛毯。一家子围坐一起,把她们围在中央,大双可兴奋了,居然抓着凳子脚,想要站起来了。   “哈哈,大丫头可厉害,爬都爬不利索呢,就想站起来走了!”   众人一看,可不是,双膝跪地,小手手抓着李曼青的衣角,跃跃欲试呢!   “小丫头来,奶奶抱,咱们不跟姐姐学,好好的一步一步来啊,走路早了也不好,以后容易罗圈腿……”   可能是真能听懂大人的话,老太太口中的“大丫头”赶紧放开妈妈的衣服,又跟条毛毛虫似的趴回地上去蠕动。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有了她们,整个家里不知多了多少乐趣。   这样其乐融融的夜晚,要是能再有台电视机就好了!李曼青不无遗憾的奢望。   不过,等过了年,这也就不是奢望了,买是肯定要买一台的,让老人家有点娱乐活动打发时间也挺好的。   到了腊月二十七,大姑姐来接闺女了,顺便说了下杜峰闯祸的后续。   听说杨家一口咬定要三千块,杨家族人又彪悍,警察只让他们自己解决,唐丰菊两口子没法,最终东拼西凑还是拿了三千块钱出来,把儿子给“赎”回去了。   这一赎可是伤筋动骨脱层皮了,杜家老两口还算狠得下心,硬是把两口子骂得抬不起头来,就差跪地保证会好好教孩子了。   当然,至于唐丰菊怎么痛哭流涕她就没当着老太太说了,老人家一听女婿还是把钱凑出来了,倒放下心来,又知道儿子脾气,不敢再提要接济他们一家的话。   接下来几天,有老人带孩子,李曼青每天都烤四箱,十点出门,四点归家,反正重活都由唐丰年干,中午饭也是他送去的,终于赶在除夕前挣够了过年的钱。 第56章   到了腊月三十这天, 整个宣城县迎来了前所未有的, 最热闹的一天。早上天还没亮, 大门外过路的拖拉机“突突”声就没断过。   尤其是年关,矿上都放假了, 没了运煤的大货车, “突突”声愈发明显。   除了两小只,所有唐家人都起了,赶着要在最后一天卖一波年货, 一家老小全出动了。就连屋后狗圈里那三只,也“汪汪汪”的跟着凑热闹。   刚抱回来那天,老太太还不大情愿,念叨什么“人都吃不饱呢哪有粮食喂它们”, 可每天人吃剩的汤汤水水,残羹冷炙,有时甚至就猪食啥的, 胡乱喂它们一盆,居然很快的就通起人性来。   半夜有个风吹草动它们比谁都机灵,一吠家里人都醒了。   跟以前在大平地一样,挨近年关,小偷小摸都开始活跃起来。甚至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 挨偷的比大平地还多。   隔壁邻居, 杀了猪晒院里的香肠和火腿, 大白天的也被偷了。村口那家更倒霉, 两百来斤的大肥猪, 还没来得及杀呢,大半夜就被赶走了,报案了也没用,猪身上又没写名字,一宰毛一拔,谁知道是谁家的……老太太光听听都心疼。   但有了三只狗就不一样了,他们也不用绳子拴,放养着,只要院里进人,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连着睡了几天好觉的李曼青,才揉着眼睛进厨房,就见唐丰年和老爷子已经揉好三盆面了。   老太太和丰梅正拿刀切着面团,见她来了,赶紧道:“曼青快洗脸去,面条在灶台上炖着,我们不会你那捏花儿的手艺,只能帮着切切面。”   曼青感动不已,所有人都把卖面包当作自个儿的事来做,大家拧成一条绳,齐心协力往发家致富奔小康的路上努力,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外头寒风呼啸,屋里却干得热火朝天。   李曼青负责捏面塑型,其他人揉面的,切面的,放烤箱的……井井有条,没一会儿,第一箱就出炉了。唐丰年帮她送到广场去,李曼青就在那儿守着,由唐丰年回去教她们烤别的。   下午三点不到,六箱面包就全卖光了!   光一天时间就挣了一百三十多块!   想到屋里年货已经提前备好,年夜饭也有老人和丰梅做,李曼青揣着钱,心满意足的回家过年。   院里,两个孩子在小车车上玩耍。老爷子前几天请木匠打了一辆双人的小车,中间只用一块木板隔开,上头有个小桌板,还很贴心的挖了两个凹槽,正好够放她们的小碗碗。   刚打好,也没上漆,晒了几天太阳,父子俩用磨砂纸把里里外外全磨光滑了,确保不会硌到她们,才放进去坐。   这一坐可不得了,姐妹俩以前的小车车都是竹篾编的,每人一辆,相当于吃饭的小椅子,现在可好,姐俩连在一处,就是没大人陪,俩人也能玩得开心。   见妈妈回来,也不找妈妈了,手里拿了一只布老虎和布猴子玩得津津有味呢!   六点钟不到,唐家的年夜饭就出锅了。老爷子带着唐丰年贴春联,李曼青带着丰梅上菜,老太太将每样菜盛了半小碗,用筛子装了,端到大门前,净手焚香祭祀列祖列宗,嘴里小声念叨着:“感谢列祖列宗保佑丰年平安回来,老唐家有了闺女,日子越过越好”。   当然最后少不了又求他们保佑儿媳妇赶紧生儿子传宗接代,年后儿子下深市一路顺风事事如意,闺女大学毕业分个好工作。   等她念叨完,唐丰年要放炮仗了,李曼青抱着孩子躲到后进屋去。不过大双“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喜欢这种欢腾的场景,不止不觉着害怕,还兴奋的又蹦又跳,她只要捂住小双耳朵就行。   献完大门,又去献厨房门,然后堂屋,猪圈鸡圈,甚至连狗窝也插了两柱香,许愿六畜兴旺。   等凡是有门的地方都献完了,李曼青姑嫂俩也把所有饭菜摆上桌了。一盆热气腾腾的乌鸡,香甜可口的红烧鱼,喷香的火腿肉,卤牛肉,专门从云安市买来的烤鸭,麻辣豆腐,还有好几样清爽的小菜……这无疑是唐家一整年里最丰盛的一顿。   想起去年在大平地,还只有鸡和火腿,所有人都感慨万千。   “去年咱们在大平地还停电了呢!现在可好,就是再来几百家人,电也够用!”老太太看着头顶的电灯感慨。   见李曼青疑惑,老太太就笑起来:“你不记得了?停电你还让丰年去找村长呢。”   曼青老脸一红,对他们来说是去年的事,于她,那可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连除夕夜都会停电,可以想象大平地的落后了,家家户户用电,好像是村里办事处的总闸跳闸了。她不想摸黑吃饭,就逼着唐丰年去找村长。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大年夜村长可懒得管这些事,最后是唐丰年自个儿去合的闸。   唐丰年似乎是也想起这茬了,难得的笑道:“不记得了没关系,以后都不会了。”   大双小双不知道大人说什么,但见他们嘴巴都一张一合,就也跟着“哦哦”的叫。   李曼青赶紧把放温的鸡汤喂给她们,见大双有吃的了,小双也“哦哦”叫,真像个坐井底等着投喂的小青蛙,唐丰年爱得不行,赶紧接过另一碗,也学着媳妇的模样,小勺小勺的喂她。   汤里还有软软的鸡丝,她们一吃到就在车里蹦,老太太就道:“这么喜欢吃肉,喂她们点鱼肉吧。”说着就挑了块没刺的递过来。   李曼青还没接到呢,就被大双中途给截了,一把塞嘴里。   她的的意思是,先帮她们检查一下有没有小刺,因为今天买的是鲤鱼,刺不少……哪知她闺女已经三两下吃进肚了。   不过,好在挑的也不大,确实没刺,她磨几下就咽下去了。   于是,老太太又如法炮制挑了一小块给小双,这一回,李曼青先接住了,用筷子和勺子仔细的放眼前扒开检查过,见确实没刺了才喂给她。   小孩儿对酸酸甜甜的口味是毫无抵抗力的。   才吃了一块鱼肉,再喂鸡汤就不喝了,大眼睛直溜溜的看着奶奶筷子,因为她们知道,刚才那个好吃的东西是奶奶夹来的。   有了这个开头,全家人都开始争着给她们喂吃的。爷爷喂一小块软软的土豆,姑姑喂一口青菜汤,爸爸也要用筷子蘸着喂一口碗里的白酒。   啥?!白酒!   李曼青在桌子下掐了男人的腰一把,这酒是能给她们吃的?!   老太太也笑骂:“你们爸爸怎么这么坏,还饭都不会吃呢,就要教你们喝酒!坏胚子!羞羞羞!”两个也不知道奶奶说什么,反正跟着笑总没错。   一家子其乐融融,李曼青看着神采飞扬的公婆,青春活泼的小姑子,还有沉稳踏实的男人,两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上辈子求而不得的温暖,全都有了。   上天待她,何其厚爱!   她只顾着看别人,却不知别人也在看她呢。   唐丰年见小妻子这个看看,那个瞧瞧,没一会儿眼睛就亮晶晶起来,亮着亮着,好像有什么摇摇欲坠。   他情不自禁的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什么话都没说。   吃完饭,没有电视机,逗大双小双就是所有人的娱乐活动。放炮仗的太多了,东边未歇,西边又起,全是噼里啪啦的响声。李曼青怕吓到她们,想先把她们哄睡着。   唐丰年帮着她烧热水,兑凉水,打香皂,她特意给姐妹俩从头到脚全洗了一遍。   辞旧迎新,过了十二点就是新的一年了。   等澡洗好,给她们换上漂亮的新衣服,唐丰年又来帮她倒洗澡水。李曼青抱着孩子回堂屋,准备再陪她们玩会儿就哄睡觉。   “来,丫头们,这是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以后好好听话,好好读书考大学!”老太太递了个红纸包给大双小双。   姐俩一见红艳艳的东西就一把拿过来要塞嘴里,李曼青赶紧掰她们手:“吃不得吃不得,来,妈妈帮你们收着,以后买玩具啊。”   老爷子却当了真,主动开口道:“不怕,玩具过几天爷爷买,压岁钱你们留着当零花。”   听这话,李曼青以为“零花”就是几块,哪知道回房一看,才发现居然每人有五十块呢!也不知道老人攒了多久,上次买房刚把他们掏空……   后来,她在红包背面写上:一九九五年春节,零花。   发了孩子的,唐丰年、丰梅、曼青也每人得了一个,大家又凑上去“新春大吉,恭喜发财”的吉利话说了几句,两老笑呵呵应下,催他们:“你们早点歇息,我跟你爸守岁。”   李曼青确实累了,六箱面包卖完就已经够累了,回来又忙着年夜饭,给孩子洗澡,反正在外面那二十年她也没守过,也就没那心思熬夜了。   见唐丰年跟老人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就先抱孩子回房了。   两小只穿着的纯棉连体衫是她赶在年前去云安市买的,正中央有长长的竖排扣,不用套头穿,脱也方便。李曼青把她们衣服脱了放床上自由翻滚,再用被子毛毯把四周围起来,这才转身找衣服。   明天带她们出去街上逛逛,她也要换身衣服。   但衣柜里的全是以前的衣服,对她来说就是二十年前的衣服,只有两个极端,要么就是各种暗黑系列显老神器,要么就是各种大红,极其艳丽的颜色……找了一圈,还是只有上次那身格子大衣能穿。   怀孕时穿不了什么衣服,都是捡着什么宽松穿什么,生了孩子又忙着做生意,还真没时间好好买过衣服。   打开柜子另一扇门,唐丰年也没几件衣服,三件上衣两条裤子,全被她洗得干干净净分开摆放,一伸手就能抓到。   她以前独居惯了,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唐丰年一开始也会乱扔衣服,有时候穿过的跟没穿过的扔一起,有时候衣服裤子扔在一起,她说过他两次,见实在改不了了,只能自己替他收拾。   真是老妈子的命哪!   李曼青笑着感慨一句,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愁。   找了半天,床里的两小只滚着滚着就睡着了,她给她们盖好被子,伸个懒腰,脱了毛衣,里头还有件秋衣,脱了秋衣,正要把内衣也脱了放床边,过几天给洗了。   明天初一不兴洗衣服,初二要回娘家,估计得等娘家回来才能洗了。   不过好在她还有另两套内衣,这套淡紫色的是以前高中时候买的了,在那个年代,带钢圈的内衣算新潮东西了。她还记得自己夏天都不敢穿在校服衬衣里面,怕被后排男同学看到。哪个女生要是穿了这种“大人衣服”,注定会成为班上女生讨论的焦点。   其实在后世,也不过是个衣服罢了,这个时候在沿海城市都有人穿比.基.尼了……她不得不再次感慨宣城县的落后。   “叹什么气?”   李曼青被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唐丰年,红着脸道:“进来怎么也不吱一声?”   见他目光灼热,这才想起来自己刚脱了秋衣,身上只穿着……赶紧双臂抱在胸前,红着脸想躲,但房间就那么大,家具就只有一个柜子,真是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那个……你,能不能先转过去啊?”她红着脸。   她这一抱,把胸前雪白挤得愈发明显,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又白又美。孕期长出来的肚子已经消下去了,显得腰.肢又白又细……紫色真的很适合她。   男人吸了一口气,视线愈发带了灼人的温度,哪里肯转过身。   不止不转身,还走到跟前去,故意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好看,我喜欢。”   李曼青大窘。   孩子四个多月了,但她平时喂奶都是避开人的,晚上要喂孩子也转身面朝里,他也挺正经的貌似从来没看到过。   “胡说什么,我就……就换个衣服,你先转过去,好不好嘛?”她又开始细声细气了。   此时的男人,再想不到别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办事的时候,能不能也这么娇声娇气?   心里想着,手就一把抱住她,脑袋紧挨在她耳旁:“她们睡着了。”意思不言而喻。   说话间呼出来的热气全喷她耳朵上,李曼青觉着自己耳朵又热又烫,像要熟了一样。   男人从身后看到红彤彤的耳朵,跟白净纤细的脖子形成鲜明对比,顿时有股热气从下面直充脑门,一张嘴就含.住了她的耳朵。   那种温温热热的,湿漉漉的包裹着的感觉,李曼青腿都软了,意识里想要推他,但手却软得抬不起来,只讷讷的重复着“嗯”“啊”。   就这么无意识的几声,对男人来说却是莫大的鼓励。   他大手顺着往上,触到她高高隆.起的雪白之处,隔着紫色的障碍物,摩挲了几下。他的手掌有茧,刮在皮肤上有种不自觉的颤栗,曼青连带着“嗯”了两声。   男人愈发被鼓励到,又微微用了点力。   曼青皱着眉头喊了声“疼”,像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一般,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娇嗔。   唐丰年不再犹豫,嘴巴凑到她诱.人的唇.瓣上,伸.舌轻轻碰了一下。   李曼青早被他亲得魂飞魄散,此时也只能被迫的轻启双.唇。他想要进一步,却苦于自己在她身后,不敢生硬的掰她头,只一把将她抱到床上,趁着她还没从体.位改变里回过神来,就将他觊觎已久的柔.嫩含.在嘴里。   “哦……”   意乱之间,也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   跟他火热的体温相比,李曼青身上有些凉,下意识的往他身上贴,含糊一句:“好冷。”   男人口齿不清的说“一会儿就不冷了”,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秋裤已经不知所踪,两条灼热的大腿正压在她身上,肌肤相亲。   ……   疼痛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那种再次被撕裂的痛感,从那处蔓延至全身时,李曼青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诶,你别……疼……”她语无伦次,推在他手臂上的掌心居然出了层汗。   “不怕,我轻点,乖,放松,让我进去,嗯?”他慢慢诱导着,感觉到那里又胀又痛,自己也紧张得冒了身汗,暗自纳闷,怎么跟前年那回似的,那是二人的第一次。但他知道,这次跟那次又有明显的区别,那次她是抗拒的,生涩的。这回……感觉有点湿润了。   那是独属于女人的欢迎与接受。   李曼青实在是疼得急了,生孩子时的痛苦仿佛又要上演,使劲推他,几乎是哭求道:“我怕,你先出去……过几天……”   想说过几天等我准备好时,她就感觉有什么灼热的东西跳了两下,愈发精神抖擞了,他居然特别不要脸的在她耳边道:“我轻点,都有水了……”   “轰!”   李曼青脸红成虾米,这男人怎么这么口无禁忌,胡言乱语,她以后一定要好好调.教他,改掉这臭毛病……却不知,未来的路还长,到底是谁调.教谁,还不好说呢!   就在她分神的功夫里,他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剩下的时间,李曼青根本来不及想要怎么改造他,怎么让他做二十四孝好老公了,自己都成了海浪里的小船,飘忽不定。   她害怕堂屋里听到动静,只得把手臂咬在嘴里,将每每抑制不住的声音都压在嘴里。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些细细碎碎的似哭非哭的声音在房里晃荡,伴随着肢体撞击的“啪啪”声。   好在,唐丰年实在是憋得久了,没持续多久就喘着粗气趴在她身上。   李曼青松了口气,一张脸已经红得不像话,又不敢睁眼看他,待他缓过来了,才行心有余悸的道:“都没安全措施怎么办?”   她上辈子千方百计怀不上,四处求医时总会遇到那些轻轻松松就怀孕的女人,甚至有不少都是还在哺乳期内就意外的……她的大双小双才几个月,她不想有这种“意外”。   男人喘着粗气,把头埋在温柔乡里,半晌才瓮声瓮气问:“什么措施?”   李曼青不记得这时候有没有安.全.套,有也不好意思跟他直说,只微微扭了扭身子,小声道:“你知道的啊……”话未说完,感觉到体内又要复苏的什么,赶紧不敢再动。   男人也反应过来了,沉声道:“我注意,待会儿不弄在里……”   “什么待会儿不待会儿的,不许闹了啊,睡觉了。”她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男人算是知道了,生了孩子果然不一样,赖着不理她,兀自又动了几下。   “起开,重死了,快起来。”   男人意犹未尽的起来让她躺平,还无师自通的把她脑袋搬来自个儿胳膊上枕着。   “腻死了,去洗洗。”她使劲推他,想要让他去烧水,她可没脸出去,老人一看都进房了还要洗,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不用洗,反正待会儿还办……”男人舒舒服服的叹口气,一副淡定模样。   “办什么办!讨厌死了!”李曼青背过身去不理他。   屋里暖融融的,两小只睡得非常安稳,不过自从不用襁褓捆手捆脚后,她们就学会蹬被子了,尤其大双那边,稍不注意,她的小脚脚就露到外头。李曼青一夜要给她拉好几次。   此时也不例外,粉红色的小袜子蹬掉了一只,光脚掌露在被子外,可能是在做什么梦,大脚趾还一动一动的……跟她爸爸太像了。   “以后可得注意点,大双什么都跟你学,可别带坏了孩子。”   “什么叫带坏,我们不办事,哪里来的她们?”   李曼青:“……”跟你没法沟通了。   男人长臂一伸,就把她勾回身边去,附耳问:“不叫办事,那叫什么?”故意又朝她耳朵哈了口气。果然,原本白到近乎透明的耳朵又红了。   李曼青发觉,这唐丰年真是越来越无赖了! 第57章   当然, 李曼青的“松口气”松得太早了。   男人见她真跟以前不一样了, 仿佛生了孩子就解锁了什么似的……他爱得不行,抱着她什么“我喜欢”“原来这么舒服”的说了几句,不容她拒绝, 又硬来了两次。   这回,她真相信,真有人能够“一夜三次郎”, 除了刚开始那次憋久了太激动, 后来两次她都快被折腾死了。   最后一次, 迷迷糊糊间, 她听见县里烟花绽放的声音, 全身瘫软的感慨:“到新的一年了。”大年初一了。   想到当地有说法,大年初一干啥,接下来一年都干啥。所以大人都会教育孩子,初一不能花钱,不然一年都得舍财,最好是再赚点钱, 那就预示着一年都有钱赚。   唐丰年也想到这茬了, 喘着粗气道:“老子就喜欢一年都这样……办你!”说着猛的撞了她一下。   李曼青忍不住“啊”的惊呼一声,带着哭音道:“嗯……轻点……孩子……会听见的。”因为撞得狠了, 花枝乱颤,也不知道是舒服还是痛苦, 眼睛像蒙了一层水雾。   男人紧紧抱住她, 又亲又收拾, 一副又爱又恨的模样,舒服得说不出话来。   ……   直到骤雨方歇,他才瓮声瓮气道:“让爸妈带孩子,你跟我去吧。”   李曼青正揉着腰的手就顿住。   一想到那天看不见自己,姐俩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情景,李曼青坚定的摇头:“孩子还太小,离不开她们。”   男人沉默良久,就在李曼青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才应了声“嗯”。   李曼青实在是太累了,根本来不及揣摩他情绪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好像听他说“我早点回来”,她无意识的“嗯”一声,算是对他的回应。   第二天一早,李曼青是被孩子给吵醒的。   外头天光大亮,两个孩子正跟毛毛虫似的,趴在她胸口,昨晚脱了的衣服,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给她穿上的,她们要找口粮,但妈妈穿着衣服,她们掀不开,急得“啊啊”大叫。   李曼青想把她们抱下去,但整个身子又酸又软,像被车轮压过似的,手臂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男人得意的笑笑,帮她把孩子抱下去,李曼青瞪了他一眼,才开始伺候两个小祖宗。   他们一家四口刚收拾好,老太太就在窗外道:“大丫头小丫头快来吃汤圆咯!”   李曼青脸红,老人名义上是叫孩子,其实却是在叫他们两个大人。   不过,这还不是最脸红的,等她一出门,婆婆说热水在洗澡房里时……她已经不止是想瞪男人了,她想打人!   有个勤快的婆婆……大年初一就勤快得让人尴尬。   不过老太太却满面红光,比谁都高兴,这可是好事啊!说不定她很快就要有孙子了呢!其实她还担心儿子去了深市的话,长年累月不回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呢……现在可好!他俩感情好,她的孙子可不就在来的路上了嘛。   等吃过甜甜的汤圆,李曼青给她们换了漂亮的小衣服,准备前后各背一个。哪知昨晚实在是被折腾得狠了,试了两次都没背上身。   男人一进屋,就见她揉手臂,又见两个裹背带里吃手指的闺女,奇怪道:“要带她们出去?”   也不待她回答,他一把抱起大双,动作娴熟的背到身后去。好久没被爸爸背了,大双激动的在身后又蹦又跳。   见小双张着手要背,李曼青也不客气,把小双勒到他身前去……看着被打扮成树袋熊的男人,李曼青不由得抿着嘴笑起来。   有男人在真好,她只要负责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就行,穿高跟皮鞋也不怕了!于是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条牛仔喇叭裤,搭配一件显瘦的毛衣,再穿上放得落灰的高跟鞋(临时擦干净的)。   不过,男人却皱着眉。   “怎么穿这个?”说的是她自认为显瘦的毛衣。   “穿个外衣去。”   外头太阳老高,本来穿毛衣就够热的,再让她套件大衣,这不是受罪麽?李曼青坚持不去。   男人看着她胸前高挺,这毛衣确实挺显瘦的,一把细腰被衬得分外明显,所以该丰满的地方也毫不含糊的显露出来了。他脑海里总出现昨晚的画面,身子也开始火热起来。   李曼青不喜欢他这个动不动就皱眉的毛病,跟高中数学老师似的……趁他不备就跑出门了。   孩子在后头“啊啊”叫,指着妈妈的方向,唐丰年无奈的叹口气,他的小妻子怎么又不听话了?真是欠收拾!晚上得……   一家四口来到街上,人还挺多,摆摊的多,买东西的也多,全是穿着新衣服的男女老幼。不止人多,时不时还有熊孩子放炮仗,不是点了引线再放那种,看见冒烟的地儿可以躲开,而是无声无烟的摔炮!   李曼青眼睁睁看着路边有个女人踩摔炮上,被炸得尖叫连连……顿时也后悔了,这种时候就不应该带孩子来凑热闹的,万一吓到两小只。   怕双们害怕,她专门走在唐丰年身后,手拍着大双的小屁股,再不错眼的看着小双。   可惜她还是多虑了,唐丰年高高大大,走人堆里鹤立鸡群,前后又背了孩子,丢炮仗的熊孩子都怕他,他们周围根本没人敢扔。外加大双是个人来疯的脾气,听见响声不止不怕,还兴奋得又蹦又跳,小双见姐姐开心,也跟着傻乐,根本没把炮仗响声当回事!   真是两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等过了县政府前的大街,到了平时小商品批发市场周围,他们才知道什么叫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擦踵,李曼青要紧紧拽住唐丰年才勉强不被挤散。   好容易挤到个稍微空旷点的地儿,却见一堆人围在一起,大双“啊啊”叫着往那里指,本来今天就是带她们出来玩的,唐丰年就顺着小人儿的意,拉着媳妇走进去。   只见人群里头有块七八平方的空地,一堆堆的摆了些东西,最近的有“唐僧肉”“果丹皮”,都是小孩儿爱吃的零嘴,稍微远一些有苹果香蕉等水果,再远些有塑料水枪,五颜六色的橡皮筋,最远的居然是小孩儿鞋子和衣服。   明摆着就是吸引小孩儿来玩的。   等等,在一双小鞋子后面居然是块砖头。   嗯?最远的居然是砖头?   李曼青以为自己看错了,旁边人指着老板身后道:“那玩具可大了,都有小孩儿那么大,还怎么玩啊?”   那是个半米高的棕熊玩偶,在二十年后别说半米高,就是两米高的都不少,但在这时代,她在云安市跑了好多地方买给双们的布玩偶都只有十多公分大……这么“巨大”的确实罕见!   怪不得要放块砖头替代呢,那么大的玩偶根本没地方摆了啊!   李曼青满眼冒光的看着棕熊,唐丰年误以为是她想要,“不屑”道:“怎么还要这玩意儿?她们要还差不多。”   想到闺女可能真会喜欢,他突然就来了兴致,问老板那东西是怎么卖的。   老板摆摆手:“兄弟不用花钱买,只要你本事好,哥哥我送你了!”   李曼青一听就懂了,这在后世的乡镇集市上是很常见的套路了,出点钱,给几个圈圈,套到什么要什么。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套不到的,不然老板早亏死了。   但人的天性就是这样,越套不到的越想要,只要孩子想要,就得花钱再买圈圈,最后反正老板还是会笑呵呵的鼓励他们,再努力一把,下次一定能套中哒!   而且价格也貌似比较“公道”,大人两块钱五个圈,小孩儿一块钱五个圈。   果然,有孩子一听一块钱五个圈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刚收的压岁钱来,先来五个。   他们精着呢!眼前的“唐僧肉”和“果丹皮”才一毛钱一袋,即使五个圈全中也才五毛钱,觉着不划算,都卯足了劲的套水枪和衣服……当然,最终肯定是啥也套不着的。   围观众人见几个小孩儿几分钟的时间就套了好几块钱出去,急道:“可别费这钱了,让我来!肯定一套一个准!”   别人跟着起哄:“你来啊,来啊!”   汉子果然掏出两块钱,跃跃欲试。   当然,最终,在大家“唉”“唉”的几声遗憾里,他也是一样的白抛出去几块钱了。   李曼青心道:这老板的钱也太好挣了吧!才短短十分钟不到呢,就进账十块钱了!   “给我来几个。”唐丰年看着最后那块砖头,拍了拍大双的小脚脚。   “好嘞!来,兄弟,这是五个圈,您拿好咯!”听口音不像本地人,也挺不容易的,大年初一跑外地做生意。   李曼青从兜里递了两块钱过去,怪心疼的,好几个汉子都套不着,她也下意识的觉着唐丰年套不着。关键人家都两手空空,他还背了两个孩子呢,难度更大!   双们就喜欢热闹,尤其大双眼巴巴看着爸爸,使劲往上窜,含着手指咽口水……她看见红红的苹果了!拿东西吃起来酸酸甜甜,她喜欢。   只见唐丰年就笔直的站在原地,轻轻往前一扔,第二排的苹果套中一个了!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刚才的汉子懊恼道:“嗨,早知道我也套苹果了,几块钱花出去,牙缝都没塞上!”   李曼青心想,还算他有点眼光,不好高骛远,反正钱都花了踏踏实实的能得个苹果也不错,出来玩嘛,开心就好。   “好嘞!这是大兄弟的苹果,来,妹子你帮他拿好啊。”老板递了个小碗口大的红苹果过来。   大双比妈妈还激动,伸长了小手去够。不干不净的东西,曼青可不敢递给她,稍不注意就塞嘴里去了……只紧紧抱在手里。   唐丰年稍微停顿一下,见她好好的抱着苹果,又“刷”的扔出去一个圈,“噗”一声,套住了那把水枪!虽是塑料的,没啥质量可言,但自个儿买的话少说也得两三块钱!   众人“嚯”一声叫起来。   “兄弟厉害啊,看不出来呀!背着孩子都能套中!”   李曼青也抿着嘴笑起来——至少回本了。   众人正感慨着呢,唐丰年又扔出去一个圈,云淡风轻的好像也没使什么力气,圈就落在那包五颜六色的橡皮筋上了。   有小女孩忍不住“呀”一声叫起来,扯着大人的袖子道:“爸爸爸爸,你快去,我也要!”那种橡皮筋不止扎头发好看,而且质量好,还耐用。   汉子被闺女催得蠢蠢欲动,心道:看这兄弟也没怎么着呢,就白得了好几样东西!不行,等他完了,他们也要试试!   于是,“普普通通的唐丰年”就这么一伸手的功夫里,又套了一包橡皮筋,递给身旁的小女孩。反正他们家闺女还小,头发也没几根,用不上这东西。   得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大家都高兴,只有老板红了脸——急了!要个个都跟他一样,那他还不得亏死啊!   “还有最后一个圈,兄弟想好要套啥了没?”最好是别套上,老子已经在亏本了!   “套衣服,那小衣服好看!”唐丰年却看一眼就转开了,那种衣服质量,他闺女才不穿呢。   “套鞋子!鞋子好看,还是小皮鞋呢!”   李曼青一看,颜色倒是挺鲜艳的,还没她巴掌一半大呢,等双们一两岁也能穿了,只是皮质不太好,她不喜欢。   想着又把视线放到那个大熊上……拿回去洗干净了,给闺女们玩倒是挺好的。   唐丰年一见她眼神,也不用犹豫,站直了身子,对准那块砖头,用力把竹篾编的圈圈抛出去。   众人眼巴巴望着,“噗”一声……又中了!   李曼青率先“啊”一声惊呼,真中了诶!唐丰年的手还挺准的!   “中了中了,老板快把玩具拿过来!”大家都在起哄,好像套中的人是自己一样。   那老板苦着脸,不情不愿的把大熊递给李曼青,还要强颜欢笑:“大兄弟真厉害,是当兵的麽?”只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才有这种准头。   李曼青咧着嘴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别人只当他本事,李曼青却发现,他并没有像前头的人一样,一来就对准远处值钱的东西。而是站得稳稳的,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一步步增加难度,适应风速阻碍用力啥的。最终那一扔,他也肯定是考虑到竹篾东西轻巧,稍微往远处多扔了一点,等被风一吹,自然就会落到砖头上了。   这个男人,还算有点头脑。   李曼青喜笑颜开,像个孩子似的,抱着大熊去逗闺女。   见娘仨心满意足,唐丰年也舒了口气,给周围被闺女缠着要橡皮筋的汉子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等一家子慢慢逛回到家,院里坐了几个人,看着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李曼青只当是老太太在外头交的朋友,还主动笑着点点头,招呼了声“婶子喝水”。   其中有个老妇女,嘴角微微一僵,看着唐丰年不敢说话。   曼青暗自纳闷,难道是唐家的熟人,还认识唐丰年?   但回来的路上孩子就睡着了,李曼青忙着抱她们回房睡觉,也没心思多想。   外头人又多,太阳又大,两小只裹在背带里,衣服湿了好大一块,脖子后出了好大一窝汗,李曼青也不敢用水,只拿干毛巾替她们慢慢的揩,等揩得差不多了,才给她们脱得只剩小.裤裤的睡觉。   洗毛巾的时候,顺道把抱回来的熊也给洗了。用肥皂把每一个角落都洗刷干净,虽然洗掉了好多毛,但掉色倒是不严重。   里头的棉花一湿了水就变沉,晾衣服的绳子怕是耐不住,唐丰年见她东张西望,拿来个干净的簸箕。   “喏,放上面吧。”他家小媳妇真是瞎讲究,这东西也要洗?   等他们收拾好,丰梅就悄悄磨蹭到哥嫂跟前。   “嫂子你们在哪儿买的玩偶,好大啊,我也想买一个。”   “你哥空手套白狼套的……诶也不对,应该是花了两块钱的。”   丰梅还没说什么呢,院里竖着耳朵的老妇女就接嘴:“两块钱?买这破东西,你们就是太年轻,不会过日子,就几块破布,不能吃不能穿的,你婆婆也太惯着你了,要在我家……”   曼青一头雾水,她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关她屁事儿?!而且,两块钱换这么有意思的东西,能给孩子带来快乐和陪伴,她觉得已经值了。   但想到是婆婆的朋友,跟个老太婆呛声婆婆也没面子,她只能装没听见。   丰梅皱着眉,小声道:“真讨厌,又来了。”   “谁啊?怎么你们都认识,我只觉着有点眼熟……”   “嫂子不记得了?她们是大平地的啊,说话那个是罗家舅妈……说是来县里玩,听说咱们家在这儿,来接咱们妈回去呢。”   李曼青脑袋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位“罗家舅妈”,应该就是罗有秀他妈,唐家几姊妹的亲舅妈。她上辈子虽跟罗有秀在一起好多年,但因为是私奔出来的,她从来没去过罗家,直到后来罗有秀跟外头的女人怀上了,她就再没心思管他罗家事。所以也就没跟他妈打过照面。   见嫂子脸色难看,丰梅赶紧道:“嫂子别管她,要不是年初一不能骂人,我早忍不住了!”   正说着,老太太从屋里出来,没好气的对几人说:“你们回去吧,我家里有事,大平地就不回去了。”早在三闺女死的那年,她就没把罗家当娘家人了。   “他姑说什么话呢,咱们兄弟姊妹间就是要走走才亲呢,越走越亲,我出门前你哥就说了,今儿不把你接回去,他也不让我进家门了!”   一起来的几个妇人也跟着劝老太太。   “就是,怎么说也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嫂子也亲自来接了,回去吃个饭的事儿,不耽搁你生意。”大平地都传遍了,唐家靠卖洋芋在县里买了大房子。   其实老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再怎么恨哥嫂,但亲爹毕竟还在人世,虽然当年老爷子也跟着帮哥哥夺唐家田地,但他也快八十的老人了,看一眼少一眼。   “是啊,看一眼少一眼,你爹那么大年纪了,你们家日子这么好过,该把他接来享享福才对!”有个妇女越说越不像样了,仿佛不接老头子来就是不孝顺一样。   李曼青不知两家人纠葛,丰梅却是从小听着那些老黄历长大的,一听就不乐意了:“婶子说的什么话,我外公那么大年纪了,山路又难走,知道的说咱们接他来享福,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是折腾老人家呢!”   “哟,大学生就是了不起啊,牙尖嘴利得很,我才说一句呢,人家就机关枪似的喷我了……”   “行了行了,等我跟家里商量一下再说,趁天还没黑,你们都回去吧。”罗家舅妈本来还想着她会留她们宿呢,也尝尝县里大房子的滋味,哪晓得她一点情面也不留,连晚饭都不留一顿,只得讪讪出门。   晚上,李曼青试探着问:“妈明天……”   “到时候看吧,你大姐也不回来。”唐丰莲二十七那天就说了,家里有事,她要初六才回来。至于唐丰菊,估计不会回来了,大家也没把她考虑在内。   听这意思,没有断然拒绝,那就是还要回去的。儿女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上一辈的事,他们也没立场。   李曼青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想起罗有秀,不要想起上辈子的事,但晚上还是做梦了,梦到她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等着他回来吃饭,等着他陪她去看病。   一直等到天黑,出租屋的门都没被人打开过。   其实她也没一开始那么恨他了,尤其是有了孩子后,她知道那些所谓的被他引诱,被他撺掇,都是自己立场不坚定而已。如果她能好好的想清楚要什么,在唐丰年刚死时,她就不会跟着他跑,不会放心的把钱交给他做生意。   当时,跟着他跑到省城,无依无靠又惊慌失措,虽情有可原,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受不住他的怂恿与威胁,自己的孩子说打就打,说不要就不要……她最该责怪的还是自己。   她也曾无数次后悔过,害怕唐家两老无依无靠,想要回来照顾他们,但把三万块买命钱败光的她,实在是没这脸回来。   千错万错,都是她自己的错。   当然,虽没一开始恨的咬牙切齿了,但她依然不会原谅他。李曼青紧紧抱住孩子,没事,他欠她的,一辈子还长,总有机会讨回来的。 第58章   大年初二一大早, 不用李曼青叫起,唐丰年已经早早起了烧好洗脸水,夫妻俩把睡得正香的闺女叫醒,用温热的帕子给她们擦脸洗手, 再换上那身崭新的灯芯绒连体服。   还是上次去大姑姐家吃杀猪饭时就穿过的, 怕她们冷,依然给戴了软软的毛线帽子。   刚抱出门, 一阵冷风袭来, 小双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 把头埋到妈妈怀里。李曼青赶紧摸摸她小脸, 把衣服领子拉高, 帽子拉低,细白的脖子被围得严严实实。   “乖啊,待会儿太阳出来就不冷了, 咱们早点去,还能赶上外婆家的午饭呢!”   唐丰年赶紧拿了背带, 主动接过小双去背着, 又学着上次赶夜路一般, 拿了大毛巾盖在背带上, 小丫头就闭着眼睛趴在爸爸胸前睡着了。   老太太在院里安排他们:“喏, 提回去的东西在桌子上, 待会儿去到街上记得再买两封炮仗, 要缺啥你们自己看着再买点啊。”说罢就要塞钱给儿媳妇。   李曼青赶紧推回去给她, 回去的东西年前老人家就买好了, 两袋茶叶,两条好烟,两瓶酒,两老各一件棉衣,还有水果豆奶粉若干……也够可以了!   毕竟他们小两口回去还得给红包呢。   因为不确定会不会留宿,李曼青还是多带了几块尿布和孩子衣服。买的东西本就多,再加一个孩子包袱,李曼青看着被捆成树袋熊的唐丰年,有点犯难……   老爷子赶紧争着提起大包小包,“我给你们送到车站”,就率先出了门。   说是车站,也不过是县里一块空地,停了稀稀拉拉几辆拖拉机和小马车,勉强算个停“车”场。也不用买票,还离着一段路呢,见他们大包小包还背着孩子,自然有人迎上来问“兄弟去哪儿,要不要坐车”。   他们来得巧,刚好去连安乡的拖拉机要走了,上头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都是拖家带口的。   唐家四口刚上车,就有人问:“你们也是回娘家的麽?”   唐丰年不出声,李曼青接嘴道:“是嘞!你们连安哪儿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拖拉机就开动了。   李曼青怕风吹到孩子,时不时的让唐丰年弯腰,她帮着把大毛巾盖好。   “哟!不用盖这么严实,我们家这两个,出门从来不戴帽子不盖啥的,你看,不也健健康康,皮实得很!”说着指了指两个正靠在拖拉机车厢边打瞌睡的孩子。   李曼青一看,险些笑出来!   可真够皮实的,两个脸蛋黑黄也就罢了,两颊还皲裂发红,跟抹了胭脂一样……她小时候有一年冬天也皲裂了,每天洗脸痛得要死,一笑咧到嘴,扯到脸颊更是痛不欲生。   因为小时候受过这些罪,所以轮到自己当妈时,她对孩子的保护就格外上心,出门该准备的防护措施一样不少,果然大双小双不管走哪儿都是被夸的。   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孩子,谁都喜欢。   但她也不能说人家孩子脸蛋皲裂了不好,只笑着道:“你们家的身体可真好!以后长大定是大高个儿,帅小伙!”   大家说说笑笑,一个小时也没那么难熬。在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的时候,李曼青暗自庆幸,还好没吃早点,不然吃进去的都得全吐出来。   等下了车,唐丰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有几家早点铺子已经开门了。   曼青摇摇头,她现在胃里难受得很,什么都不想吃,“早知道就买两颗晕车药了。”   唐丰年扶着她,找了个长凳坐下歇息。太阳出来,两小只早醒了,含着手指头东张西望,这是她们从没来过的地方呢。   大双真是个小馋嘴,见有卖包子的蒸笼,一揭开就是白腾腾的雾气,还伴随着香菇和豆沙的香味儿,她皱着小鼻子一吸……   嗯,豆沙她吃过,在妈妈的面包里有。   还有一股是什么味儿,超级超级香的,她还没吃过呢。   李曼青本来正精神萎靡呢,一见她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噗嗤”一声就笑出来。   “快看看你闺女,才见人家卖包子呢,口水就淌到你背上了……刚换的衣服,我洗都洗不过来。待会儿你外婆见了,还道我们是怎么饿着你了……”   唐丰年回头看了一眼,但因为背带捆得紧,他也看见,只让媳妇坐着,自己过去买了三个大包子来。   大双闻见那种香喷喷的味道就在爸爸身上,激动得又蹦又跳,“啊啊”叫着,仿佛在说“我要吃我要吃”。唐丰年也憋不住了,跟着笑起来。   “你还太小了,吃不了哦,等再大些,妈妈做给你们吃……”话未说完,就听见有人叫“曼青”。   两人回头,见李志青背了个背篓,正看着他们笑。   “呀!哥你怎么来了?还这么早呢……”唐丰年也赶紧起身,叫了声“哥”。   “没事,爸妈怕你们带着孩子不方便,让我来接接你们。”见地下放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责怪道:“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咱们家里有呢,你们大老远带着多麻烦啊……”   “我都好久没见爸妈了,小辉呢?给他买了个小书包,马上上学就可以背了。”   “在家,那小子听说我要来,哭着闹着要跟来呢!”李志青想起儿子撵路的场景,也笑起来。   他赶紧把背篓放下,李曼青才发现里头用塑料袋装了几块白豆腐,还有好几根大骨头,一块两三斤重的精瘦后腿肉……应该是临时来买的。   而且,她没看错的话,骨头下面看着像几个洋芋。   李家甚至整个宣城县的农民都不缺洋芋,他不可能是来买的……应该是背来卖的。   大年初二就来卖洋芋,卖了好买肉……她觉着奇怪。   按理说他年前结的工钱有八百多,怕被妈妈和嫂子全拿走了,她还帮他收着三百块呢……怎么过个年的功夫,就花光了?   但当着唐丰年的面,她还是忍住没问出来。   等把他们带来的东西全装进去,大大的背篓还没满呢。李曼青又去买了几斤水果,路过肉摊的时候见今天的肉还挺好,可能是大年初二没什么人买肉,新鲜的后腿肉还剩一个多呢。   李曼青就直接买了个新鲜的后腿。   他们在家每顿都有肉,倒是不缺吃的,反正手里有钱,只要出门几分钟就能买到。娘家却不一样,手里有没有钱不好说,就是有,想买也得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行。   他们今年没杀猪,本来挺好的大肥猪,说是嫂子娘家兄弟的孩子要办酒,被亲家借去了,说好后年再还他们一头。   这只猪后腿吃不完可以让他们擦点盐巴挂起来作腊肉,以后慢慢吃都行。还有新鲜的猪肝和大肠也有一副,李曼青也全买了,让他们慢慢吃。   等李志青见妹子又买了这么多东西来,急道:“你做什么,咱们家里有呢!”尤其是见她居然使了吃奶的力气提了只猪后腿来,牛脾气上来,硬要提回去退了。   李曼青:“……”   “哥别客气,咱们多久都不回来一趟,这是咱们做姑姑姑父买给小辉吃的。”唐丰年拉住李志青,他这大舅哥真是牛脾气。   不过,他就欣赏这样的人,踏实肯干,又不贪便宜。   李家村离乡里挺远,得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李曼青饶是甩着空手了,也依然走得气喘吁吁,尤其出了镇得再爬个一公里多的破才能上山,光那架坡就够费力的。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先歇歇吧。”爬到坡头,她双手叉腰喘气。无比佩服小时候的自己,记得那时候一听要上街,她比谁都高兴!这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哪里会放在眼里啊。   李志青和妹婿对视一眼,无奈的笑起来,指着坡脚新盖的一片砖房,道:“看见没,那就是新建的糖厂,以前的厂房全拆了。”   “是季老板盖的麽?”唐丰年听李曼青说过一句。   “好像是,说是个煤老板……人家生意做的大,哪儿哪儿都有,八月里糖厂才开工呢,年前就说焦化厂也做起来了……”   男人们望着连绵的砖房,眼里不乏羡慕。   这么大的商业版图,没有男人不向往。季云喜也就比他们大几岁而已,但人家拥有的,却是他们几辈子也挣不到的产业。   唐丰年不自在的别开头,看着小媳妇那仿佛会发光的眼睛,愈发不是滋味……他的心病不止于此。   等她休息够了,三人才一鼓作气往家赶。   不同于大平地稀稀拉拉东一家,西一家的分布,李家村是个大村子,全村两百来户人家全集中在青龙河边上,有的地方一家与另一家只一墙之隔,热闹是热闹了,但矛盾也不少。   谁家有个什么事儿,不出两小时,全村都知道了。   这不,“志青接妹子回来了?听说你卖洋芋去了,今天的洋芋多少钱一斤啊?”有个上年纪的妇女问李志青。   李志青臊红了脸,他早上起来才知道肉没了,身上也没钱,火烧火燎的背了一篓洋芋出门,不知道被谁看见了,传得全村都知道他大年初二就卖洋芋。   问题是连妹婿也知道了……   唐家现在日子好过,妹婿也能耐,他就怕自己给妹子丢了人,到时候她公婆姑子看不起她。   慌得赶紧给唐丰年解释:“哦,不,不是,家里放不住了,怕发芽,小辉奶奶让我顺路背一篓出去……”他实在是不会说谎,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就差在脸上写“窘迫”两个字了。   唐丰年笑起来,“哥也是,卖外头干嘛,我们家还到处找洋芋呢,以后别卖了,让我爸找个拖拉机来,有多少要多少。”   那妇人一听,赶紧道:“你是曼青姑爷吧?长得可真精神!你们家真要洋芋麽?我家挺多的,到时候能不能也把我家的买了……”   唐丰年笑着点点头。   他们这头刚进李家门,那头就有人传播开去,不出两小时,全村都传遍了,“李曼青婆婆家做大生意呢,洋芋都是用拖拉机拉的,咱们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来了?赶紧进来,快把我外孙放下来,外婆抱抱。”刘莲枝笑着迎上来。   小两口给她打过招呼,把早就醒了的闺女们放下来,李曼青洗过手,一面拿出备好的干帕子帮她们擦脖子里的汗,一面问:“我爸呢?”   “知道你要回来,上箐里捉石蚌去了。”   李曼青愣了愣,才想起来,这“石蚌”是他们当地叫法,其实就是一种跟田鸡特别像的东西,但比田鸡又稀有很多。因为它们只在阴凉的石头缝里出没,腿部肌肉特别发达,轻轻一蹦就能蹦老远老高,一般很难捉到,所以价格也很贵。   她记得三十那天在县里看到过,才小孩子拳头大的个儿,价格都是猪肉的五六倍呢!   但这种东西贵有贵的道理。一是难得,只有连安乡这么丰富的水资源才养得出来,成年男子出去一天也捉不到几只。二是好吃,她从小就喜欢那种鲜嫩喷香的味道,当地有说法,用石蚌汤补钙特别好,小孩子吃了长得高。   小时候她个子矮,头发也不好,爸爸为了给她补钙,大半夜的打着手电筒去捉,有时候去守一夜也捉不到两只。煮出来连汤带肉全是她一个人吃的,爸妈和哥哥一口都不舍得喝。   正月里水又凉,她爸爸身体本来就不好……   李曼青眼眶湿润,低着头不让众人看见,嘟囔道:“妈也是,怎么不劝劝我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吃那东西……”   “不用管他,你不吃你两个丫头不是要吃嘛!看这脑袋,太阳这么大,快把帽子摘了,你也把她们惯得太娇气了……”   李曼青摸摸小双枯黄的头发,叹了口气。   正说着,一个小男孩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冲出来,一把抱住李志青的腿。   “爸爸爸爸,买肉了没?”   李志青尴尬极了,瞪了后头跟着出来的杨丽娜一眼,道:“别一天只惦记着吃,还没跟姑姑姑父打招呼呢。”   小辉转头,躲在爸爸腿后,也不敢出来,只把手指含嘴里,伸出小脑袋打量四个“陌生人”。   “小辉,来姑姑这儿,给你好吃的。”李曼青拿出一把水果糖哄他。   孩子这才怯怯的笑着,想吃糖却又不敢上前,看看妈妈脸色又看看奶奶,再看看爸爸,见他们都没阻止,这才小跑着来到姑姑跟前。   李曼青见他大年初二呢,还穿着件脏兮兮的旧衣服,就庆幸还好自己给他买了一身新衣服,不然这么大的村子,家家户户的小伙伴都穿新衣服,就他穿旧的,出去玩都要被笑话呢。笑话过也就罢了,全村都知道,等以后上学了都还要被同学取笑呢。   对这种日子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小时候有好几年,她和哥哥都没新衣服穿,并不是说李家没这点钱,而是她妈的脾气……有也要省着,反正“孩子长得快,穿不了几年就浪费了”,基本都是她穿哥哥的旧衣服,哥哥穿她妈的旧衣服,她妈嘛……也没什么新衣服。   反正攒几年好容易有件新衣服,刘莲枝都得张扬得全村人都知道。   唉,让孩子受这罪,又是何苦呢?   李曼青叹口气,把买的东西全拿出来,侄子的小书包,格子衬衫配松紧裤,还有一双锃亮的大头皮鞋。可把那小子高兴得,抱着小书包又蹦又跳,左一声“姑姑”右一声“姑姑”的叫。   两件厚实的棉衣,是给爸妈的。刘莲枝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怪着“怎么又花钱”,心里却早乐开了花。   哥嫂的她没买,只是看了唐丰年一眼,他赶紧双手递上一个红包给岳母,又拿了个小的给侄子。   杨丽娜这才笑起来,教小辉道:“还不快谢谢姑姑姑父?”   小子怯怯的说了声“谢谢”,不敢看唐丰年,就挨在姑姑腿边,伸长了脖子看小双。   “这是妹妹吗?”   “对呀,小辉都当哥哥了,以后就是大孩子,可以上学了,开不开心啊?”   “开森。”三岁的小家伙发音还不太准,逗得众人大笑起来。   李曼青把孩子递给唐丰年,跟着刘莲枝进厨房,准备做饭。   “你哥也是,买这么大只后腿干嘛,多浪费……”   李曼青没说是自己买的,只小声问她:“我哥不是年前才结的账吗,怎么……也不给孩子买件新衣服穿穿?”她没提怎么还靠卖洋芋买肉吃。   刘莲枝气极了,咬牙切齿问:“别给我提结账的事了!你老实跟我说,丰年结了多少给他?”   李曼青一头雾水,小声道:“我亲眼看着的,八百块,一分不少。”   “啥?!八百?!”   李曼青见她一脸难以置信,不敢说其实还有三百是她拿着呢。   刘莲枝气得跺脚,指着外头骂:“还不是你嫂子那家吸血鬼,你哥工钱拿回来那天我不在家,等晚上回来了才知道被她抠走了,说是六百块全借她兄弟了,说什么孩子要办酒,没买菜钱……才借了我一头猪去,现在又借钱,我瞧着怕也是不知哪年才会还了!”   顿了顿,又痛心疾首的骂道:“八百块呢!她还骗我说是六百!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她也气得骂不出来了,女婿还在呢,有气也只能忍着。   李曼青也有些无语,不是她心偏向娘家,她从来不反对亲戚间借点钱互相帮助一下,但关键是得看什么人啊!就刘家那逼着出嫁闺女做扶弟魔的脾气,她觉着这钱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了!   想起李志青每天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不知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好容易挣了点过年的钱,连孩子衣服都买不起一身,就这么“撒”出去了……   李曼青也是跺脚。   她哥能不能有点主见啊,这么多钱说借就借,哪怕是留个三四百,借一半出去,李家的年也不可能过得这么……囊中羞涩啊!他们大人要“做好事”照顾兄弟姊妹,能不能先把自己孩子照顾好啊?!   李曼青恨不得拉他哥来骂一顿。   但她知道,人家两口子的事她不能多嘴,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只能叹口气。   “妈,你也改改吧,我哥在外头太不容易了,大热的天工地上人家个个买冰棍吃,就我哥连冰棍都舍不得吃一根,他个大男人在外头,身上不能一分钱不带……你要拿家用,也给他留点吧。”   刘莲枝不好意思,红着脸嗔怪:“得了得了,知道了,他个大男人不买纸不吃零嘴,不抽烟不喝酒,哪里需要花什么钱……”   想到杨丽娜的“盘剥”也不比她少,又道:“再说了,我不帮他收起来,还不是要被你嫂子收走了?到时候又让她拿回去补贴娘家兄弟,那才可惜呢!”   李曼青不想说嫂子的坏话,小声道:“妈也别找借口,我哥要怎么给嫂子,那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儿,你也别管太严了。”   其实她也能理解杨丽娜的处境,娘家步步紧逼,婆婆又扣扣索索管得严,全家能挣钱的男人就一个,她不来逼李志青逼谁?   还是那句话,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一旦嫁了人,对婆家娘家而言,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她今天给娘家买什么,给多少红包,都不用跟婆家商量,更不用跟唐丰年“报备”,就是因为卖面包的钱全在自己手里呢!   “成,不说这些了,我先把骨头熬上,晚上给两丫头喝。”这是李志青看唐家顿顿有汤总结出来的,知道妹子妹婿紧张孩子,他专门买的骨头。   没一会儿,嫂子也进厨房了,把李曼青推出去,“外头坐着玩去,我来跟妈做。”   李曼青从善如流,出去跟哥哥聊天了。   她得好好劝劝他,自己拿点主意,别亲妈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婆说什么又是什么,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孩子想想,好好的男孩子,养得胆子那么小……但凡他这当爹的能果决一点,也能给儿子做个好榜样啊。   他在两个女人中间做夹心饼干,其实,受罪的还是孩子。 第59章   这头, 李曼青找了个没人的地儿, 和哥哥聊了好大会儿。   见他听进去了, 心头也松了口气,反正没几天他就要跟唐丰年南下了, 也许隔开些, 夫妻感情能更好一点,也能给刘莲枝留点反省的时间和空间。   于三方来说,都是一个好的契机。   最主要的, 是要让刘莲枝和杨丽娜意识到, 哥哥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不是他们手里的木偶人。   那头, 也不知道婆媳俩小声说了什么,等饭做好端上桌时, 李曼青发现嫂子杨丽娜的眼睛是红的。   “外婆的乖孙,快洗洗手, 准备吃饭饭咯!”刘莲枝虽然语调轻松,但神色也颇为不快。   李曼青全当不知, 用家里带来的毛巾打湿,给闺女擦脸洗手。   两小只过了刚到外婆家那股兴奋劲,又睡了一觉,现在刚醒来精神足得很,抬着小脑袋东张西望, 闻见饭菜香味儿就情不自禁流口水。   几人七手八脚, 腾出桌子, 刚把饭菜摆上桌,李兰章就提着个塑料桶进门了。   唐丰年叫了声“爸”,赶紧起身帮老丈人肩上的锄头接下来。   “爸回来了,以后别去捉了,县里也能买到。”天寒地冻别去受那罪了,曼青心疼她爸。   李兰章是四十多岁的农家汉子,肤色黝黑,双眼浑浊,面上沟壑纵横,腿脚也不太好了,走路快不起来。听见闺女的话也只是缓慢的咧着嘴笑笑,好像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   两辈子来,李曼青跟爸爸的关系都及不上母亲,尤其是上辈子,她对父亲的记忆都只有十三岁前的。因为十三岁开始,她到乡里上初中,十六岁到县里上高中,十九岁就是结婚……二十一岁私奔……   当着哥哥嫂子的面,她有意提醒他们,问:“爸妈,你们去检查过身体了没?”   刘莲枝不以为然:“嗨,费那钱干啥,咱们都好好的呢,又没生病,上什么医院。”   李曼青却不赞成,她爸爸才四十多岁的人,腿脚动作却跟六七十的老人似的,这叫什么“好”?   这几天医院也没啥人,哥哥初八就要走了,让嫂子带他们去,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他们会去。她正想说那就等过了十五她抽空带他们去,见唐丰年在身边,又不好当着他的面这么直白的“补贴”娘家,只得忍住了。   哪知唐丰年却主动道:“那等我们去深市了,让曼青带你们去。”不容商量。   李曼青一愣,刘莲枝也欢喜起来,笑道:“没事,不让你们花那钱,我们好……”   “就这么说定了,过了元宵节你们去县里吧,让曼青带你们去,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方便再来连安接你们。”今天爬个坡都香汗淋漓,娇.喘吁吁了。   嗯,男人的脑回路就是这么清奇,他家小媳妇连流的汗都是香的!   见老两口笑着应下,李曼青满意唐丰年的态度,把大双递给他:“喏,给你闺女喂两口汤,都快馋哭了。”   “骨头汤别喝了,没味道,老头子捉了几只石蚌?我去烧汤!”刘莲枝接过桶看。   揭开上层的蛇皮口袋,里头有小半桶清水,有三只黄褐色的四脚石蚌正趴在桶底。乍然见光,三只突然活跃起来,噼里啪啦准备跳出来。   小辉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躲在李志青大腿后,欲哭不哭,泪水挂在眼眶里,像只小鹿。   杨丽娜忙着上菜,刘莲枝却心大得很,笑着捉了一只,故意拿到孙子面前,道:“来,摸一摸,看它会不会咬你。”把石蚌鼓鼓的两只大眼睛凑到他跟前去。   小辉被吓得一面缩,一面“哇”一声就哭出来。   李曼青急了,“妈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别吓他了,要烧汤就快去。”孩子本来就胆子小了,再被这么一吓……她看着都心疼。   还好嫂子没看见,不然又是一场婆媳矛盾。   “也太娇气了,三岁的男娃娃,别说怕石蚌,连咱们自己养的大公鸡都能把他吓哭,可得多练练才是……”   曼青抱起小辉安慰,梗着脖子道:“那也不是这么练的啊。”   小辉瘦瘦小小,但极其乖巧,安慰几声,再给他两粒亮晶晶的水果糖就不哭了。   李曼青这才温声哄道:“姑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怕呢,不过啊,等长大变成大孩子就不怕了!它不会咬人,四只腿特别厉害,蹦得老远了,你跑慢些还追不着呢!”   “这么……快,真……的吗?”刚哭过,小家伙说话还一抽一抽的。   李曼青心软得不像话,紧紧抱住他,声音愈发轻柔了:“当然!小辉要不要去看看?咱们不摸,就看看它有没有四条腿,好不好?”   小孩子害怕归害怕,但好奇心却是旺盛的。   她抱着他来到厨房,刘莲枝正在洗锅,还没开始血.腥的处理场面呢,赶紧先给他看了一眼。   “怎么样?是不是有四条腿呀?”   小辉哪里会数数,只配合的乖巧的点点头。   她又把他放地下,安慰道:“不怕啊,小辉再陪姑姑看看,它要是蹦出来,我们就去追追看,比比看,到底谁跑得快,好不好呀?”   就这么一步步的哄着,安慰着,到最后,小辉居然还悄悄伸手摸了一小把。李曼青出门,和唐丰年相视一笑。   没有哪个孩子是生下来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以后的性格怎么样,基本全靠父母怎么教,怎么引导。   小双见妈妈一直抱着“别的孩子”,皱着眉头,嘴一瘪,马上就要哭了。   “看看你闺女,才多大,就会吃醋了!”   众人都笑起来,三个不知所云的孩子也跟着大人笑,院里其乐融融。   等刘莲枝的石蚌汤烧好了,李曼青自己先迫不及待尝了口。“太鲜啦!”这可是真正的河鲜,水深石头多的地方才养得出来这么嫩的肉。   李曼青故意朝三个孩子砸吧砸吧嘴,又尝了一小块白色的肉,好吃的眯起了眼。   果然,三个都眼巴巴看着她,盯着那半盆汤,哪里还想得起来刚才被这丑东西吓哭了。   众人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李曼青也不着急,先盛出三小碗汤来,等放得不烫嘴了,才问:“小辉可以自己吃吗?”   小家伙点点头,她就把汤端过去,拿了调羹给他,自己专心一勺一勺的喂闺女,时不时再夹几块鲜嫩无比的石蚌肉给她们。   杨丽娜乐得不用照管孩子,自顾自的吃了两碗饭,要不是李志青推她,都想不起来给桌上添菜盛饭。刘莲枝也大大咧咧,自然不会说她,只有李志青一个人黯然伤神。   他的媳妇儿,虽比曼青大了几岁,为人处世却差远了,永远跟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似的。   等饭后,他又悄悄塞了二十块钱给妹子。   “哥哥这是做什么?大双小双还小呢,不会花钱,给她们也是便宜了我,别给了。”她以为是压岁钱。   李志青不自在道:“压岁钱待会儿……待会儿给,这是给爸妈检查的,我知道还远远不够,但现在手边……等明年过年回来了我再补上,算哥哥欠你的。”   “那哥哥更不用给了,你出门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咱们轮流着来,今年我给他们出,明年再由哥哥出,怎么样?”怕他自责,她也没说全由自己出。   倒不是在意那点钱,只是怕万一被嫂子知道了,以为自己是好说话的,她哥倒是不会怎么样,就怕耐不住嫂子的枕头风。反正在照顾老人的事情上,儿子闺女都一样的义务,谁有能力谁多花点也没啥。   李志青却是一根筋,见妹子不肯收,就道:“那你记得从那三百里扣。”   他还有三百由妹子帮他拿着,听妹子的话,还好没跟老妈和老婆说呢,不然可能就真保不住了。   等他们说完,刘莲枝又把李曼青拉进房里,小声问:“丰年去深市,你真不跟着去?”   “跟去做啥,孩子还这么小。”而且她的面包生意势头正好,没必要背井离乡。   “孩子怕啥?丢给你公公婆婆带,他们自个儿的亲孙子哪有不心疼的,你好好跟了去,捏着他的钱,别让他乱来。”多少小包工头都在外头有别的女人呢,老婆在家累成黄脸婆,男人却带着小老婆吃香喝辣。   她可不想闺女也着了这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要她丢给老人,怎么可能?虽不敢苟同,但李曼青还是道:“妈也别多想了,我相信丰年的人品。”   刘莲枝恨铁不成钢,用食指戳着她脑门道:“我的傻闺女哟,你们才结婚多久?他当然是样样紧着你咯,以后隔得远了,长时间不在一处……你好好想想。”   顿了顿,见闺女依然“执迷不悟”,又道:“最关键的,姑爷能耐,你婆家日子也好过,可得抓紧时间生儿子才是硬道理!你不跟着去,儿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吗?”   李曼青知道她和婆婆一样,对自己只生了两个闺女不太满意,总催着她生儿子,虽然她已经想好不生了,至少在最近五年内都不会再生了……但还是耐着性子敷衍她。   “好好好,知道了,妈你又不是没生过,这事急不来……”   院里,双们睡着了,杨丽娜帮着把孩子抱去他们房间,唐丰年跟老丈人坐院里聊天。   不过,这种“聊天”颇为古怪,翁婿俩三年来也只过年时见过,连“熟人”都算不上,又都是寡言少语的性子,一问一答几句话就歇火了。   李曼青憋着笑,提醒道:“爸的象棋还在不在?你们下一会儿吧。”   李兰章反应过来,忙乐颠颠的回房找他的宝贝去了。   老人家别的兴趣没有,就是爱下象棋。李曼青记得小时候就喜欢看他和村里人下棋,自己在旁边看着,把被“吃掉”的棋子捡出来,红的黑的垒在一起,像搭积木一样,横的竖的,玩得不亦乐乎。   而且还会特别天真的问:“爸你们能不能下快一点儿,我还等着棋子玩呢!”把大人逗得哄堂大笑,李兰章笑着把她架在脖子上,叫她“小傻囡”。   想着,那情景仿佛昨日重现,爸爸光滑的没有皱纹的脸,灵活矫健的动作,乌黑的头发……其实,她爸也有年轻快活的时候啊,只不过被生活磨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傻笑什么,进屋看看孩子去。”唐丰年不方便跟着杨丽娜回房,终究不放心孩子。   李曼青忙进屋,见宽敞的大床上,并排横躺着三个孩子,她把他们仨都往床里侧抱了点,又用两床被子把外侧围起来,人虽坐院里聊天,耳朵却留意听着孩子动静。   刘莲枝见她心不在焉,又开始数落她把孩子养得太娇气了。   “你看看小辉,就是他妈什么都娇惯着,现在可好,脾气软得面人似的,以后上学可咋整?你嫂子还说要去县里做点小生意呢,到时候再把孩子接出去,还不得被她养成小姑娘?”   “妈,人家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你别老念叨这些……诶你别急啊,我知道你也是心疼孙子,想要让他硬气一点,但你的法子也太粗暴了,小辉还是个孩子,哪里经得住吓?以后还是得一点点慢慢来才行。”   “还有,你跟嫂子这么逼我哥,他夹在中间不好做人,连带着孩子也被你们吓得不喜欢说话。妈你别忙着否认,嫂子我虽然不太了解,但你的脾气我却知道。”   刘莲枝老脸一红,她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但仍不肯放弃“负隅顽抗”,强辩起来。   “你知道个屁!她那臭脾气,不是我背后说人……你瞧瞧,你们好容易回来一趟,她饭一吃就当甩手掌柜,去村里串门了……也就是我脾气好,不然……”   李曼青见她妈越扯越远了,赶紧截住话头:“大正月里串串门也没啥,毕竟他们今天都没回娘家,妈也多体谅一下。”   “我呸!还回娘家呢,你以为是她不想回去?三十那天我就说了,要回去就把钱给我要回来,八百快呢说借就借,问过我意见没?还有那头大肥猪,也值两三百块钱呢!她娘家的无底洞……你哥出去也好,等家里一年到头只见一次钱,我看她还怎么补贴!”   李曼青忙把她劝哥哥的话说了,刘莲枝的气才慢慢平下来。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钱“借”都借出去了,现在急也没用,过几天她得亲自上门一趟!   就不信了,管它几十几百呢,能要回来一点是一点。   等下午,孩子睡醒,曼青也想多陪父母住一天,就没收东西,把她们换下来的尿布给洗了,趁着太阳大,晾在院里,没多大会儿就晒干了。   晚上,刘莲枝把以前她没嫁人时的屋子收拾出来,让他们一家四口住进去,自不在话下。   因为嫂子没回娘家,小辉的新衣服也没机会穿上身,没地方可去怪可怜的,第二天,李曼青就让两老带着小辉去县里玩两天。   一开始他们自然是拒绝的。   但女婿也真诚的开口了,小辉又眼巴巴看着他们,想到趁儿子还在家守着,他们就当出去放松放松,等吃过午饭后还是跟着闺女和女婿走了。   李志青怕妹子破费,又再次强调让她从那三百块里拿花销,又嘱咐儿子不许讨要东西,不许淘气等等。   小辉兴高采烈,能去县里就能上街!他姑姑姑父真好!   小家伙也不抱他爸爸的大腿了,改去抱姑姑的,仰着脑袋问“县里有大火车吗”“有铁环吗”“有糖吃吗”……把大人们都逗笑了。   等到了乡里,看见“突突突”冒着黑烟的拖拉机,他居然大声道:“姑姑快看!大火车!”终于看见小伙伴们说的大火车了,他得第一时间跟姑姑分享。   “噗嗤!”李曼青实在憋不住了,“这是拖拉机,不是火车。”又把火车是很长的一截截连在一起的事跟他说了,可惜他有限的脑袋瓜里实在想象不出来,只能似懂非懂的点头。   等再见了运煤的大货车,他又叫“火车”……   这回就是唐丰年也忍不住笑了,揉着他脑袋道:“这还没火车大呢,等过几天你爸爸就要去坐火车了,让他回来跟你说说火车什么样吧。”暗下决心,他就是吃糠咽菜,也要让自己的孩子出去走走。   见他这么执着于“火车”,李曼青当天就带他上街买了个小火车造型的玩具,可把他欢喜得,又蹦又跳,姑姑教他喊谁就乖乖喊谁。   他嘴甜又听话,唐家两老自然也喜欢,又给了个大大的红包,吃的玩的全拿出来放桌上,让他带着两个妹妹玩。   三个人爬在毛毯上,“咿咿呀呀”说些大人听不懂的话。   因为要陪爸妈,李曼青也没去卖面包,白天带着他们出去县里逛,回家来饭菜公婆早做好了,倒是玩得开心。   到了初六,刘莲枝和李兰章挂念家里猪鸡,顿顿好吃好喝也实在待不住了。和姑爷说了许多道别的话,譬如到了南边要好好挣钱,别跟着外省人学坏,好好看着大舅哥,别让他闯祸,有事就打电话回来,没钱尽管说……   吃过午饭,唐丰年只得把归心似箭的祖孙三人送回李家村去。   *******   “回来了?送到家没?”李曼青一面擦头发,一面问他。   “到了。”   “赶紧的,饭菜还在灶台上热着呢,快去吃了早点休息。”明天初七一过,后天就要出远门了。   “在李家村吃过了。”见屋里没人,他从后面一把抱住妻子。   “怎么又晚上洗头了?”瞎讲究,对身体也不好。   “这不是白天没时间嘛,瞧瞧你两个闺女,哪里是离得了人的。别人生了孩子都长胖,我还反瘦了……”说着,颇为苦恼的捏了捏自己的腰。   可惜一点肉都捏不起来,每天脚不沾地的忙进忙出,吃的挺好,量也不少了,但就是长不起肉来。   男人也跟着轻轻捏了一把,“嗯,确实太瘦了,得补补。”说着,手就往上去了。   下头那么细,好像还不够他虚握一把,上头却又那么……沉甸甸。   他咽了口口水,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先触碰了一下她的头发,见干得差不多了,就低声道:“咱们快歇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李曼青一看表,才八点半呢,平时都是十点钟才睡的,怎么今天睡这么早?   以为是他送老人累了,李曼青也体谅他,道:“好,那你快洗漱去。”   十分钟后,男人湿着头发进屋了,把正在弯腰铺床的小媳妇吓了一跳。   “呀!怎么就洗好了?不会是洗冷水吧?”   “热水,妈烧的。”他不由分说,一把抱住她的腰就往床上放。   “别折腾了,先把头发擦擦。”可惜,她的推拒对牛高马大的他来说,就是挠痒痒的力道,反倒多了种欲迎还拒的意味。   “后天就走了,你得喂饱我。”“喂饱”两个字就像是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一般,男人三两下脱了大短裤,又要去掀她的睡裙。   李曼青腿早软了,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   只是,他的“为所欲为”也太不要脸了!   “诶,你别胡来,明天闺女发现口粮少了会哭的……喂,你能不能轻点……啊!轻点,求你了!”她面若桃花,星眼朦胧,像蕴了两湾柔柔的春水,又哭又求间,居然还真带了几滴出来。   这反倒刺激得男人更用力冲.刺,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也含糊不清:“我先尝尝,先把你男人喂饱!”   原来,他说的“喂饱”是这个意思啊……在睡前,李曼青满脑袋都是这两个字。 第60章   初七一大早, 李曼青刚洗着脸, 大门就被拍响了。   “大姐大姐夫来得可早,先坐一坐, 我煮早饭去啊。”天也才亮没多大会儿。   “正好有拖拉机去村里收菜,我们就搭顺风车出来了。”唐丰莲这是解释怎么天才亮就到了,又问:“丰年呢?”   “接水管去了。”   怕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不方便, 老去人家井里挑水也不好,有时候唐德旺起的早, 人家还没起床呢, 等着用水去敲门也不好意思。   前几天,唐丰年跟那户人家商量了一下, 一年给他们家一百块钱, 唐家自己买个抽水泵,用管子把水直接接到唐家院里来, 再装个水龙头, 一开就能有水,方便多了。   本来平时村里人去挑水也是免费的,他们额外的给一百块, 那户人家哪里有不愿意的, 还逢人便夸唐家人厚道呢!   “这敢情好, 省得挑来挑去的麻烦……让你大姐夫去帮帮忙,就是以前村口那家吗?”   见李曼青点头, 刘建国撸撸袖子就出门了。   曼青赶紧把放凉的洗脸水泼到屋后去, 里头也没打过香皂, 跟清水差不多。   老太太又在后院种了一圃西红柿,嫩嫩的绿芽刚破土而出,怕冻着,还专门铺了层稻草在上头。她也不敢全泼,只轻轻的均匀的撒了半盆在稻草上,让水珠子慢慢的渗透下去,剩下的就泼洗澡房里,从下水道流出去了。   “妈侍弄的菜苗可真好,整个大平地就没有她养不出来的苗。以前是不知道这还能卖钱,现在咱们自己种菜,才知道光苗种钱都要花出去好些呢。”大姑姐跟着过来看。   李曼青还真不太懂这个,问:“哪些是苗,哪些又是种?”   这问题把唐丰莲逗笑起来,“果然是只顾着读书了,莴苣莲花白花菜这些肯定要育苗啊,白菜青菜萝卜倒是可以随便撒种……妈做这个可拿手了!”   她又指着另一圃嫩苗道:“我这个月正好要栽莴苣,让妈给我留点,省得去外头买了。对了,妈呢?”   不待弟媳妇说话,她又自言自语:“莫非是又出去卖洋芋了?大正月里也不休息几天。”   李曼青不接话,反正她这几天在家,有丰梅帮着自己带孩子,人手绰绰有余,他们要卖就让他们去吧。   正说着,丰梅也起了,来叫李曼青:“嫂子,大双小双怕是醒了。”   她也顾不上说话,一面擦手一面进屋,见小双果然已经趴床上狗刨式“哦哦”了,小胸脯垫在床上,手脚并用高抬着,像要自个儿爬起来一样。   李曼青赶紧给她换尿布,喂过奶后穿了身粉红色的小毛衣,大姑姐就争着抱过去了,直夸这毛衣真好看,过几天闲了再给她织一件。   “芳菲怎么没来?”   “来了,先找同学去了,说是中午饭前再过来。”唐丰莲一面说话,一面亲侄女的脑门,把她亲得“咯咯”笑个不停。   李曼青一听,心里有数,早饭就只随便用火腿丁和鸡蛋下了几碗面条,吃过后让大姑姐帮她看着孩子,她上县里多买了点菜。   果然,十点多,她刚买菜到家,芳菲也来了,正抱着大双玩呢。母女俩是真喜欢双们,每次买来的水果全是孩子能吃的,时不时还衣服帽子的送,李曼青都要不好意思了。   她记忆中好像还真没送过芳菲什么东西……   见她和丰梅在厨房做饭,唐丰莲打声招呼,抱着姐俩出门玩去了。李曼青想想,觉着愧疚,又回房悄悄往包好的红包里多加了二十块钱。   十二点不到,老两口被大闺女催着收摊回来了,唐丰年和大姐夫也刚好把水管接好,众人围坐一处吃过午饭。孩子白天在外头玩得久了,才吃过饭就闹着要睡觉,李曼青赶紧回房哄她们去,留下唐家几口在堂屋说话。   “丰年东西收好没?”   “曼青收好了。”   “嗯,你媳妇儿做事我们都放心,以后可得好好待她们娘仨。”   唐丰年点点头,越是要离家了,越是舍不得她们,不知道没有她们在身边的日子,他要怎么过……   “给你媳妇留点钱,两个孩子一张嘴就是要吃,不能短了她们,还有爸妈,那么点炸洋芋你们就别去卖了,油熏火燎的怪难受,不如好好在家带孙子,人家曼青一天也能挣不少呢!”   唐丰莲也是为爹妈好,好好的福不享,一天尽往外跑,这不是找罪受麽?   老太太觑着儿子脸色,赶紧应下。   丰梅也来帮着说项:“爸妈,等我过几天开学了,嫂子更忙不过来,既然哥哥出去了,你们就得好好的替他们看好孩子。”   小姑娘一脸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老太太绷不住笑了。   “知道知道,就你们主意大,听你们的就是。”其实过了年他们发现,洋芋也不好卖了。   因为现在不止他们一家了,就在他们摊子的对面,也支起了两家,批发市场冒出来一家,菜市场门口也多了一家……本来独家生意还能赚三四十,现在每天七.八块都成问题了。   这落差,除了唉声叹气,他们也没办法。   没有谁规定这钱只能他们挣啊,就那么没啥技术含量的小生意,只要不懒,谁都能做。   “丰年去了那边,挣钱都是其次的,最主要得保重身体,该吃吃,别省啊。”大姐夫也难得的主动开口说话了。   “对,没钱了打电话回来,咱们帮着想法子。”   唐丰年怎么可能跟他们要钱,不过还是点头应下。   “对了,舅舅记得鞋子穿好啊,工地上铁钉多,不小心扎了脚一定记得要去打破伤风,还有,爬脚手架时得系根安全绳……”   唐丰年笑:“你还知道这些啊?怎么跟你舅妈一个调调。”难道是读书人都这样吗?   “舅舅别打岔,我说的可是真的!人家工地上都说‘一人安全,全家放心’呢,别让我舅妈担心。”   “就是,注意安全,多打电话。待会儿去县里邮政局抄个电话号码,记得打回来……”老太太说着,抹了把泪。   唐德旺拍拍老伴的肩,也跟着沉沉的叹了口气。   “妈,当着大姐和丰梅的面,我问你个准话,万一二姐又回来借钱怎么办?”唐丰年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老太太第一反应是否认:“她不会来了,上次咱们没借给她……”   “万一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都说不会来借了,哪来的万一……”   唐丰年皱着眉头,正色道:“妈,二姐的脾气咱们都清楚,他们手里那么多的田地,只要勤快些,不愁日子过,你不用老担心她。”   他顿了顿,“真正该担心的,是大双小双,我不在家,不能再让杜峰欺负了。”说得斩钉截铁。   “自然,你放心吧,小峰也受了教训,不会再乱来。”老太太脸色讪讪,都怪自己,要不是上次偏心眼寒了儿子的心,儿子也不会这么不“信任”她。   唐丰年点点头,又对大姐道:“大姐,姐夫,爸妈就拜托你们了。还有曼青和孩子,她胆子小,年纪又轻,没经过什么事,你们就多留意一点,帮衬帮衬她,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好。”   “嗨,说什么好不好的,这不用你交代,我以后每个星期跟着拖拉机进一趟城,会留心的。你自己好好挣钱,争取早点回来过年。”   众人说过嘱托,刘家三口就回家了。唐丰年又专门跟老爷子说了几句,无非是让看着他妈,别由着她昏头。   李曼青在房里喂奶,隐隐约约听得见他们的说话声,自己躺着躺着也就睡着了。等醒来时才知道大姐他们已经走了,愈发不好意思。   “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咱们从李家村带回来的洋芋,新鲜得很,应该给他们带点回去的。”刘家自从种了菜后,也没多余的田地种洋芋了,要吃都得花钱买。   “没事,大姐不会计较的。”男人摸了摸她黑压压的脑袋。   李曼青的头发生得挺好,乌黑油亮,又只到肩下两三公分,每天用橡皮筋扎个矮矮的马尾,衬着雪白的脖颈,有种温柔娴静的美感。   唐丰年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好好保重自己,别太累了。”   曼青点头。   一想到就要分别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就是提不上劲来。白天有事忙还好,现在一闲下来,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   “有人闹事不用怕,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不行就报警,打电话给我,我会回来。”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多大点事儿啊,你在外省好好待着,浪费这车票钱回来干嘛?”如果连她重生一回都解决不了的事,他回来又能怎么样。   “如果二姐和杜家人再来找麻烦,都好好记着,我回来收拾他们。”他努力的想挤一个“笑”出来,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只能把她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别怕,有我。”他拍着她的肩膀,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或许,等他回来时,闺女们都会走路,会叫爸爸了。   他不舍的摸摸闺女们脑袋,知道她们睡得香甜,根本不知道他说什么,还是忍不住像个老父亲一样嘱咐:“好好听妈妈的话,过年给你们买新衣服。”   李曼青忍住心内酸楚,故意笑着逗他:“好啊,你闺女就喜欢新衣服,小丫头都知道美丑了。”奶奶给买的紫红色的小围兜她不戴,只戴妈妈买的有小兔子耳朵的,大家都说她知道臭美了。   有时候抱她到镜子面前,都知道看里面的自己了。   唐丰年也想起闺女的小模样,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惹得睡梦中的小双皱着鼻子摇头,一副嫌弃表情,跟她妈妈真像!   “真像你!”似喟叹,似庆幸。   李曼青突然就眼眶发酸,重生回来,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跟这个男人说说话,还没好好弥补他,他又要出门了。   突然,她一把抱住男人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瓮声瓮气道:“你要好好的回来。”   “嗯,我保证。”唐丰年嘴角含笑。   这一夜,李曼青几乎没睡着过,凌晨五点多,老太太在窗外喊“丰年快起了”,两口子立马翻身而起。   后进屋里的李志青和李建华也起了,昨天晚上八点多来到时,他们都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两双鞋,唐丰年又领他们去县里买了几样洗漱用品,火车上也可以用。至于被子铺盖,等到了深市再买也是一样的。   几人刚吃过早点,孟玲玲的两个哥哥也大包小包来到了。   “起超,起能,赶紧来吃早点!”孟家两个儿子都结婚了,一个叫孟起超,一个叫孟起能。   “多谢婶子挂念,我们出门前都吃过了。”   老太太一看他们的行李挺多,吃穿住样样齐全,又有些后悔了,责怪李曼青:“我就说应该多给他们准备点东西的,连被子都没一床,到了那边怎么办?万一火车上冷可咋整?”   李建华道:“婶子不用担心,咱们都带着棉大衣呢,到时候冷了拿出来盖上,兄弟几个挤在一处,可比睡床还暖和呢!”   老太太被他逗得笑起来,嘱咐道:“到了那边好好团结,对外省人可得留点心眼,除了你们跟去的兄弟几个,谁也不能信……不图挣多少钱,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回来。”   几人笑着应下。   六点钟,大家送着他们到车站,先坐六点半的班车到云城,再买最近的火车票到深市。   千叮咛万嘱咐,统统归为“好好的回来”一句,两老已经红了眼,李曼青也好不到哪儿去。   等眼送着他们的车开走了,几人才慢慢回家。   丰梅没跟着送出来,留在家里看两个侄女,李曼青给她带了两个肉包子回来,她也红着眼吃了。   两小只睡得香甜,根本不知道她们的爸爸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留在她们模糊的记忆里的,只有昨晚爸爸特别特别扎人的胡子,很讨厌的抱着她们扎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怎么扎她们,怎么亲她们,都爱不够。   李曼青没睡好,左右家里也没事了,又睡了个回笼觉,只是心头总觉着缺了点什么,躺着看了半日的天花板,到快吃中午饭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丰梅,叫你嫂子去,吃午饭了。”老太太从厨房伸出头来。   丰梅正陪着两个小侄女玩呢,正要放下孩子去喊人,唐德旺敲敲烟枪,叹了口气。“罢了,就别打扰她了,等饿了自然会起来吃,待会儿帮她把饭菜炖上。”   老太太也叹了口气,知道儿媳妇的不容易。   大家都默契十足的没有叫她,就连双们也玩累了就自个儿睡着。所以,等李曼青自然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她打着哈欠出房门,老太太正在院里纳鞋底,笑道:“睡醒了?肚子饿不饿?中午饭还温着呢,你瞧瞧想吃不,不想吃妈待会儿早点做晚饭。”   李曼青心情低落,也懒得去看了,就说等着晚饭一起吃吧。   她先去看两个睡醒来又开始玩的闺女一眼,“怎么都肚子不饿吗?”   “妈已经喂过她们石蚌汤了,连汤带肉的吃了半小碗呢!”   李曼青奇怪,“哪里来的石蚌?”   “哦,昨天志青哥哥带来的,用塑料袋装了水养着,嫂子忙着呢,就没跟你说。”   李曼青心内一暖,她哥也真是,大老远的拿塑料袋装水提来,怕是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吧?也不知道连夜去山里守了多久才捉到……   想着,自己也来了食欲,去厨房盛了小半碗喝进肚。这才转去面包房里,把明天要用的面给发上,又把闲了好几天的烤箱里里外外抹了一遍,香油、猪油,鸡蛋都看过,确定够用了,这才出门去牛奶厂。   她得跟乔老板说一声,让他们明天开始可以送奶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她才刚到村口人字路口,就听见熟悉的招呼声。   “老板娘过年好啊!”   “哟!乔老板!过年好过年好,新春大吉,财源广进!”她回以一笑。   “老板娘这是哪儿去?我们正要往你们家去呢!”他手里提了几斤水果和两个礼品盒子,身后还跟着笑意盈盈的老板娘和儿子。   李曼青愈发笑脸相迎,道:“可巧,我也正准备往你们厂里去呢……嫂子家里坐去!”说着主动挽起了她的手。   女人与女人之间要更好交流些,两人就着过年的话题聊起来,才到唐家门口,就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嫂子快来坐,喝点水。”她把他们请进屋,老太太也赶紧放下针线来招呼。   乔老板率先给老人打招呼,亲手递上带来的礼物,见两个漂亮的小姑娘正趴在毛毯上玩,就道:“都说老板娘家有对双胞胎千金,现在可终于得见了,真乖,来,这是乔伯伯给的压岁钱,拿去买糖吃啊。”   李曼青赶紧拦住,“乔老板这是做什么,她们还不会花钱呢,别破费了。”   乔家嫂子道:“妹子不用客气,大正月的,也是咱们个小小的心意。”硬是把红包塞双们手里。   两个小丫头见大人们推来推去,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呢,也跟着傻乐起来,“啊啊”叫着。   “瞧吧,她们主意大着呢,妹子可做不了主,咱们就是给两个侄女的。”   李曼青无法,赶紧给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她就紧跑着上县里买菜买肉去了。   “阿姨,那三只小狗在哪儿,我可不可以看一眼?”小伙子还挺懂礼貌。   “曼青妹子别管他,一听要来你们家,别的不激动,就问我是不是可以看见那三只狗,真是个没出息的,整天书不好好念,就喜欢猫猫狗狗……”   对这个儿子,乔嫂子无奈极了。   “嫂子谦虚了,小孩子有爱心挺好的,说明乔哥和嫂子教得好呢!”赶紧领他去后院。   因为正月里上门的人多,它们又爱吠,老爷子就把它们关狗圈里了,现在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叫的倒是更欢腾了。   “小心些啊,别被它们咬了。”为了以防万一,李曼青还是找绳子把它们拴到葡萄架下了,就让他搬个小凳子,远远的坐着逗它们玩。   “妹子快别理他,咱们来说说话,今天啊,可是来感谢妹子的!”   却是原来,那天乔老板听了李曼青的建议,当晚跟老婆商量过,实在是厂里天天倒贴钱的亏着呢,刻不容缓,第二天就上省城坐火车去深市了。果然,人家大超市里专门有卖各种酸奶甜奶的,他费劲口舌打听到厂家联系方式,又亲自跑人家厂门口看过。   想学人家技术,光说几句好话肯定是学不到的。   他当机立断,决定年后就亲自进厂,去实地学一遍,最好是能挖几个人,买套设备回来……当然,这在当时是奢望,事后证明,只要决心下够,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儿!   等真正见识过人家沿海城市的吃法,才知道自家浪费了多少好东西,要真能做那么多花样出来,那可都是明晃晃的钱呢!   若非李曼青提醒,他们恐怕现在都还坐井观天,怨天尤人呢。所以对李曼青的感谢也就格外的诚心,吃的用的送了一堆,又包了两个大红包。   当然,更重要的,跟李曼青打好关系,以后都从他厂里拿牛奶,他不止多了个稳定客户,搞不好还能赚点名气呢!   他算是看出来了,她的面包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到时候对牛奶的需求越来越大,他一说出去,是供双胞胎家做面包的优质奶,别人也会高看他两眼。   唐家的盛情难却,乔家三口还是留下来吃了顿丰盛的晚饭,说好从第二天开始正常送奶,这才准备家去。   李曼青抽空回房悄悄看了一眼给两小只的红包,每人二十块,也不算少了,她狠狠心,在两个包的基础上又加了点,封了个五十的还回去,趁他们出门之际塞给小伙子。   当然,一家三口硬是不肯收,最后那小子直接捂紧了衣兜,招呼一声就一溜烟的跑了。   李曼青想要追出去,又被乔家两口子拦住……最后,她的大红包也没送出去。   于是,一九九五年的春天,唐鹤和唐雁收到了她们人生中第一个不是亲戚送的红包。 第61章   唐丰年一走,唐家人又回复到以前在大平地的生活, 关门闭户过日子,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只不过不同的是, 当时在大平地以为他已经“死了”, 了无生趣;现在知道他在远方, 大家都心怀希望。   大人能够隐藏自己的情绪, 想起唐丰年时聊聊他以前的事, 慢慢也就捱过去了。小孩子却不会。   正月初八晚上,都过九点了,大双小双却怎么也不肯睡觉。李曼青背着哄了半天也没睡着,后来她实在熬不住了,自个儿躺床上,就让她们趴她胸口,有句没句说着话, 心想等玩累了总会睡了吧。   谁知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小阵,醒来却见两小只还醒着呢, 一面揉眼睛一面拿手指外面。   “天黑黑了,咱们不出去了啊, 明天再玩。”她说得有气无力。   “啊啊!”   “啊什么呀,快睡了, 不睡就让奶奶带你们, 妈妈困困, 要睡了哦。”   她一说, 两小只更加不睡了,话也不会说,只知道趴在妈妈身上看床外头。自她们出生,那个位置都有人在,今天爸爸不在,她们真不习惯。   李曼青慢慢回过神来,这是找爸爸啊。   “爸爸出门了,明年才回家,你们乖乖听话,啊……妈妈太困了……”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明天还要卖面包呢,她们再不睡,她真想让老太太带去了。   小双委屈极了,扁着嘴就想哭,但见妈妈已经累得闭上眼,只得自个儿忍住,拿手抠妈妈衣领上的花边,扣着扣着,自己也累了。   心想可能再等一会儿,爸爸就回来了。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又没见到爸爸。   不,不止没见爸爸,连妈妈也没看见,哭了是奶奶来抱起,尿布是奶奶换的,衣服是奶奶穿的,连水果泥也是奶奶喂的……直到中午才看见妈妈。   李曼青一到家,没听见预料中的孩子哭声,倒是先松了口气,只是,等她见到哭成小花猫的孩子时,心头又疼起来。   “怎么这么可怜,小花猫,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啊?”   她们都不理她,只把头埋在她胸前抽泣。   她慢慢颠了颠,“好了好了,以后都跟奶奶在家好好玩啊,妈妈买好吃的给你们。”   两小只也听不懂,就觉着委屈,平时一直陪在身边的两个人都见不着了,爸爸……爸爸可是她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陪着了呢!   “别理她们,小孩儿都这样,哭着哭着就习惯了,不哭不闹哪里那么好长大?”老太太笑着安慰曼青。   李曼青苦笑一声,赶紧喂过奶,吃了午饭又回广场上去。   接下来几天,李曼青既要应付生意,又要哄她们睡觉,真是身心俱疲。哭得急了,她也不知道她们是真的心情难过想爸爸了,还是身上哪里不舒服。鼻涕眼泪一把把,她一面擦一面难过,自己也不是滋味。   她只能尽量多抽时间陪她们,每天早上帮她们换尿布穿好衣服再出门,中午回来两小只就谁也不要,牛皮糖似的挂在她身上。下午倒是回来得早,但她也没时间做晚饭,因为闺女们就赖她身上了。   “小祖宗,两个小姑奶奶,你们爸爸在的时候都没这么粘人,怎么他一走,你们都不听话了……”   大双回她一声“啊啊”。   洋芋虽然没以前好卖了,但孙女们不喜欢爷爷身上的烟味儿,不要他抱,老爷子在家也闲不住,问过儿媳妇的意见,还是又推着手推车出门去卖了,每天能进个五六块也是钱。   老太太算是看清了,这生意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盛况”了,老伴一个人也能应付得过来,她就安心在家带孩子。   李曼青乐见得很,每天睡到八点半,起来烤好面包就到九点半,再把摊子支起来也才十点钟,跟年前一样。   买习惯了的老客户,都会踩着点的来广场上等着,有时候她忙不过来,去换把零钱啥的,也会自发的帮她看着摊子。   有人带孩子,她回去有现成的热汤热饭吃,每天都能烤五箱出来,最晚五点之前一定能够卖光。遇到赶集日,下头乡镇上县里的人多,烤六箱都不够卖。   就这样,日子一眨眼就过到了二月。   李曼青提了几次,要给她们剃个头,把那几根少得可怜的小黄毛给剃了,长点更好的头发出来。   老太太立马拒绝:“不行不行,他舅舅在外面,咱们得出了正月才行。”   就是老爷子也一脸正色:“不行不行,有讲究呢!”   二十年来,李曼青一个人在外头过习惯了,说剃头的时候也没反应过来,经老人一提醒,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说好等龙抬头再剃。   二月初二一大早的,她先吃过早点,换好衣服才去叫闺女起床。   “大双,小双,快起了,妈妈带你们剃头去。”   两小只知道是妈妈,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先爬到外头一看,床外侧那儿还是没爸爸,不过,她们也快淡忘这个事了,一见到新衣服就不找他了。   过年时穿过的灯芯绒衣服还新,她去找搭配的鞋子,就把她们放床上坐着。   快六个月的大双小双已经能够腰杆打直坐立了,李曼青把大熊丢她们面前,姐姐扯熊手,妹妹扯熊腿,妈妈就在她们看得见的地方,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曼青好了没?”老太太换了身新衣服进门,一把抱过小双,点着她脑门问:“怎么又穿这身粉色的啦?小孩子口水多,这颜色看着漂,其实不耐脏得很,不如穿点深色的。”   李曼青憋笑,她闺女主意是真大,老太太不是没换过,每次小双都委屈巴巴的表示抗议。   “算了,她喜欢就穿吧,下个月去云安看看,买台洗衣机回来。省得妈洗衣服怪辛苦的。”   “嗨,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给孙子洗衣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就要买洗衣机了。”别费那钱。   李曼青笑笑不说话,正好唐丰年走前买的豆沙和果酱也快用光了,她正好要去云安一趟。   等大双也穿好衣服了,曼青和婆婆一人抱了一个,出门走十分钟就到街上。这时候理发店还不多,县里只有五六家,昨天已经计划好了,她们直冲县一中门口那家去。   “哟!小宝宝来剃头啦!”理发店老板娘是个和气女人,一见两个孩子就满口的夸她们漂亮。   店里已经等着七八个人了,清一色的男孩子,都不情不愿的噘着嘴呢。   有一个还从怀里掏出张小贴纸来,李曼青站旁边瞟了一眼,好像是香港某天王。这种贴纸她以前也有,只有半寸照那么大,背面带胶,撕下来贴墙上,笔记本上,简直如获至宝。   “快看!”小男孩把贴纸窝在手心里,给身旁稍微大些的孩子看了一眼。   “等等,我还没看清呢!是谁?”   “喏,再给你看一眼,不许说出去哦,我可是用压岁钱买的!”他又把贴纸揣回兜里去。   “好,我保证不说,借我看一眼成不?”   “不成!”   “就一眼,明天给你两颗玻璃珠怎么样?”玻璃珠是九十年代男孩子最爱的玩具,恐怕没有之一了。一颗颗做得晶莹剔透,五光十色,大家趴地上用拇指和食指发力弹出去,谁能把目标物撞得滚到预设轨道或者坑里……谁就赢了!   跟后世的桌球差不多的玩法。   小男孩立马双眼放光。   “成交!”   李曼青笑起来,悄悄拍着小双的屁股:“以后你可不能调皮,要给我省点心哦!”   小双仰着脑袋,露出红红的牙床笑起来。   某一天李曼青在喂奶时候被她磨得一痛,哄着她张开嘴巴一看,呀,上牙床特别红,还微微有点肿了。   她用消毒棉签轻轻碰了下,小丫头痛得吸气,不过还没哭。   吓得她抱过大双一看,也是红通通的,她以为是老太太不注意的时候,她们自己从地下捡了什么东西来吃,乱吃出问题来了呢……毕竟看着挺像发炎的。   立马就带她们上医院,谁知道大夫一看,反倒还笑起来。   原来是要长牙了!   怪不得这两个月口水越来越多,逮到啥都往嘴里塞呢!   现在一天比一天红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小米牙就要冒出来了。   “小可怜,赶紧长牙齿也好,不然笑起来总跟没牙老太太似的,难看死了……”   正说着,突然,旁边那孩子就“哇”一声哭起来。   “我不剃,我不剪,丑死了!”   李曼青抱着孩子让开两步。   三十多岁的女人揪着他耳朵,恨声骂道:“不剪都快盖眼睛了,前几天你班主任才跟我说过呢,再不带你理发,就不让上学了!”   小子把脖子一横,“哼!不上就不上!我也不想读了!”   “啥?臭小子有种再说一遍。”女人穿了双塑料拖鞋出门,弯腰就要提拖鞋,估计是要扇他了。   小子终于知道怕了,缩着脖子,小声道:“那,别剃光头吧?我还要梳大明星那种两片瓦呢,光头一点面子都没有……”   “再不剃都要生虱子了,还要啥面子?你屁大点人,有什么面子……一句话,剃还是不剃?”再说了,今天可是赶早来剃龙头呢。   当然,最终肯定是孩子认怂了,含着眼泪被剃了个光头。   李曼青看得津津有味。   等轮到双们,老板娘为了转移她们注意力,还递了两个小玩具过来,大双先来,因为怕着凉,就不用洗了,直接剃。   妈妈抱着她,她抱着小玩具,背对着镜子,留出后脑勺来。因为也不长,不用剪,老板娘直接拿个推子,从后脑勺颈窝处开始,慢慢的往上。   李曼青腾出一只手,慢慢的在她头顶摸着,固定住让小脑袋别乱动。   才开始推了一下呢,她就“啊”一声叫起来,感觉到自己头皮上的震动,想要回头去看。   “乖,一下下就好了啊。”李曼青揉揉她脑袋,安抚着。   嗯,感觉还挺舒服的,她又专心玩玩具去了。   再推一下。   嗯,怎么怪怪的?脑袋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爬?   她刚要回头,妈妈又摸她脑袋了。   嗯,一定是妈妈摸的,挺舒服的。   算了算了,还是好好玩手里的长虫子吧。   那是一条青绿色的假蛇,塑料做的,不像后世那些会动的软软的逼真,就是块硬塑料。但即使是塑料做的,也能看出来是条蛇啊!   将来的某一天,等李曼青知道,在自己大闺女眼里,蛇“不过是条稍微长得长点的虫子”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事后回想起来,也许,小唐鹤对“蛇”这种动物的畏惧之心,就是从这一天没有了的。   等头发剃光,大双对手里那条长虫子仍然爱不释手。却不知道,自己头顶已经顶着个白亮的大灯泡了!   “呀!你家闺女皮肤可真白!你看,这小耳朵,这小脑袋,一点头发茬都看不出来……”   李曼青汗颜,心道:看不到是因为她原本的头发太黄了啊!   被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围过来看,“咦,别说,还真白,也不知道吃啥长大的,我们家这两个,跟两条黑泥鳅似的。”   “那是人家大妹子就白,孩子随妈呢!”   众人笑起来,李曼青红了脸。   轮到小双时,玩具哄不住她,曼青从包里拿出带来的奶瓶,里头装了她用冰糖柠檬泡的水,放得正温,又是她爱吃的口味,抱着“滋滋滋”的喝起来。   李曼青如法炮制,稳着她小脑袋,慢慢的又摸又揉的安抚,终于赶在水喝完之前给剃完了。   然而……   等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时,似乎是不相信,伸手摸了摸脑袋,果然,软软的头发不见了!   居!然!不!见了?!   小丫头愣住,又伸手摸了一把,再碰了碰妈妈的头发……触感真的不对!   于是,那黑黝黝的大眼睛里,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蓄了满满两湾泪水,两片红润的唇瓣瘪在一处,淡淡的眉头一皱,大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哇……”   好委屈,真委屈,特别委屈,她的头发呢?她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   众人不止不心疼,还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以及掌声。   李曼青是又心疼,又好笑,知道大家笑她,小丫头更不乐意了,一头扑进妈妈怀里,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没多大会儿呢,李曼青衣襟就湿透了。   “好啦好啦,乖啦,不用几天就长出来啦,不怕啊,到时候妈妈给你买发箍,买漂亮的橡皮筋……”   然而,小双才不要理她呢!   妈妈坏!骗她来变丑!   再也不要爱妈妈了!   李曼青笑得肚子都疼了,怎么会有这么精的孩子啊,话都不会说呢就知道美丑了。   不过,为了“补偿”她,曼青还是去给她买了顶漂亮的小帽子,底色是浅黄色碎花的,侧面还有个巨大的蝴蝶结,看着像家里蚊香的材质。   当然,以她二十年后的审美,也不觉着好看,太花哨了……但架不住小双就是喜欢啊,有了帽子才不哭,终于又肿着眼睛爱妈妈了。   等回了家,碰到左右邻居,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摸了一把大双的脑袋。   “生得好看就是好啊,连剃个光脑壳都好看!就跟电视里那些漂亮的小明星一样……”   “可不是,俩闺女长得挺好,以后不愁嫁呢!”   老太太挺了挺胸膛,自豪道:“可不是,两个小人精,我们都不用愁啦……”顺道把小丫头被自己给“丑哭”的事当笑话说了。   于是,以后的很多年,整个莲花村的街坊都知道,漂亮精致的唐雁小时候曾被自己的光头给丑哭过!   剃了龙头,有个显而易见的进步,就是姐俩没以前那么依赖妈妈了,当然也可能是一个月的早出晚归,已经把她们养成习惯了。妈妈出门不哭不闹,妈妈回来就要抱抱。   *******   李曼青放心的又连着卖了半个月面包,直到快进三月了,才突然想起来,答应带李兰章和刘莲枝去体检的,他们居然没按约定来家。   李家村也没电话,跟他们联系不上,她开始着急起来。   刚好三月初五赶集时,遇到张海洋他妈了,正从她面包摊前过呢。   “婶子赶集来了?”   “哟!是曼青吧?半年没见,又变漂亮了!”老太太见她跟前摆了两把空筛子,就问:“这是在做什么呢?今天上街没?”   “我在这儿卖面包呢,还没来得及上街,热闹吗?”   “还不就那样。卖面包……村里人说的不会就是你吧?听他们吃过的回去说,县里广场上新来了个卖面包的,里头还有夹心呢……”   李曼青笑着点点头,把另一个桶里的面包捡出来放筛子里,又拿干净的塑料袋包了两个给她:“婶子尝尝。”   老太太知道她是做生意的,靠这个吃饭呢,不好意思要,李曼青硬塞给她:“您跟我妈是啥关系,吃两个面包有啥,我从小就是婶子看着长大的……”   曼青帮着她把背篓取下来,又给她搬了个小凳子坐。   “我妈他们这久忙啥呢?怎么都不见进城来。”   “别担心,好着呢,我昨天去割牛草还见到你妈了,忙着给油菜浇水,家里只两个老人,你爸身子又不太好,田里活计全靠她一人,怪累的。”   李曼青奇怪,那她嫂子呢?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了,老太太又道:“你嫂子说是去乡里上班了,她不是初中毕业嘛,正赶上人家糖厂招工……能拿工资也好,减轻点负担。”   原来如此,嫂子能有个稳定收入,确实也挺不错的。   这时候,她对季老板真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和感谢了,人家不止好好的规规矩矩的缴税,遵纪守法,开这么多厂还创造了好多就业机会,吸收了不少农村劳动力。   这样的民营企业家,政府多给他颁几个奖都是应该的!   “唉,你妈也不容易,正月里上你嫂子娘家去了一趟,回来就病了一个多月呢……”   “啊?啥,我妈病了?”   正月里……怪不得没按约定来呢。   “病得重不重?婶子知不知道事情什么情况?”   “嗨,还不是你嫂子闹的。”老太太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村里熟人,才小声道:“你妈不让我说出去,觉着丢人呢。”   “听说年前你嫂子兄弟来借了一千多块钱呢,搞得你们家年都没过好,正月里他们家给孩子办满月酒,你妈就去了……估摸着还是钱没要回来的事儿,可把你妈气得哟……”   李曼青心内松了口气,是被气的,那就不用担心。   不是她心大,不关心她妈,实在是太了解刘莲枝的脾气了。明明借出去八百,她放出去的话就变成“一千多块”了,这种爱面子的人,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能“病”半个月,估摸着还是心疼惹得。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她也遇到这种糟心事,估计不是气一顿这么容易过来的。   李曼青赶紧拿塑料袋,捡了满满两袋面包,夹沙的,包果酱的,玫瑰的,混杂着捡了一些,双手递给张海洋他妈。   “来,婶子,这袋您带回家吃去,就当早点,尽量四五天内吃完,别放坏了啊。”   老太太坚决不收,只说她也是花了本钱的,不能让她亏本,如果非要塞给她的话,就一定要给她钱。   “曼青闺女啊,婶子知道你心好,但咱们做人儿媳妇的,可由不得自己做主,尤其你姑爷又不在家,别让你在婆家难做人……来,你不说多少钱一斤,那婶子只能估摸着给你两块钱了。”   李曼青坚决不收,别说她现在唐家做主,什么都自己说了算,就是她做不了主,只要自己手里有钱,两三块钱孝敬长辈的东西,她也不会怂到要去找公婆请示。   想着,淡淡一笑,硬把钱塞回去。   “婶子别客气,还有事麻烦您呢。我也没时间回去,您帮我把这袋带回去,给我爸妈和小辉尝尝,然后再给我妈带个口信,让她和我爸抽空来县里一趟。”   老太太忙应下来。   想到她妈那脾气,不是放不下猪就是放不下鸡的,李曼青又道:“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帮他们喂两天猪鸡,让他们放心的来,婶子的好……”   “嗨,别说这话,别说喂两天,就是两个月也成!闺女孝顺就是好啊,让他们来享享福,我都羡慕呢……”   李曼青怕他们不肯来,又补充:“到时候如果他们不肯来,你就说我有急事要跟他们商量。”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 第62章   请张海洋他妈带过话,知道父母好好的, 李曼青了了心头大事, 心情又稍微开朗了两分。   满怀希望的等着父母的到来, 因不确定他们哪天会来, 她每天出门前都跟老太太交代一声, 如果双们外公外婆来了, 一定要留住他们等她回来。   结果, 连着等了两天, 李家老两口不止人没来,连口信也没带一个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气吧?   肯定气的。   都说了她有急事跟他们商量,结果两天了还没来。若她真有急事,那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她爹妈,尤其她妈, 真把家里的猪鸡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离开一天都舍不得, 她这当闺女的只有靠边站的份了。   因着心头的不爽,第三天, 她也懒得再等他们了,晚上老太太要帮着发面时, 她就拦下来。   “明天不卖了吗?”怕儿媳妇误会, 老太太赶紧解释:“曼青别误会, 不是非得让你出摊, 妈的意思是……”   李曼青强颜欢笑:“没事,我知道妈的意思。明天不卖了,家里果酱没了,我要去云安一趟。”   “你去?你也难得歇业一天,要不就在家好好休息一下,让你爸去。”   说罢转头叫唐德旺:“老头子,来,曼青有事跟你说。”   李曼青其实也想休息一天,好好的睡个懒觉,或者就光在床上静静的躺一天都行……总觉着整个人不得劲。   老爷子背着手出门来:“咋啦?是家里要买什么吗?趁天没黑,我现在就出门去。”他老人家现在对宣城县可熟了,哪里有条街,哪里有个巷都了如指掌。   只要是县里有卖的东西,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去去去,现在出门做什么,曼青说明天要上云安去买烤面包的夹心,我让她别去了,你替她跑一趟怎么样?”   “这两个月她天天支摊子也怪辛苦的,好容易休息一天……”孩子每天的早出晚归,他们都看在眼里,却帮不上什么忙。老两口都是心眼好的老实人,确实是心疼儿媳妇了。   唐德旺赶紧道:“是是,曼青就好好在家休息吧,你要买啥,列个清单出来,我照着帮你买回来,绝对一样不少。”   李曼青于是把要用的豆沙、果酱、酵母都说了。   “豆沙?好像文林街那儿有一家卖的。”老爷子咳了两声,才道:“等着,我瞧瞧去,能买咱们就近买。”   说着,披上外套就出门了。   能在县里买到,那肯定是求之不得的。   两小只正坐在毛毯上玩大熊,口水滴答得厉害,老太太嫌麻烦,吃了饭也不把围兜解下来,只留着当口水兜兜用。按老人家的话说:“洗衣服事小,洗毛毯就麻烦了。”   跟别的农村老太太不一样,罗翠珍特别爱讲究,衣服好不好看不重要,首先就得干净整洁,所以不用儿媳妇说,两个孙女的衣服裤子都是勤洗勤换的,就连她们爬的毛毯,也经常洗经常晒。   想到这茬,李曼青突然回过神来,赶紧回房去,从床垫下摸出个塑料袋来。   里头零零散散装了些蓝紫的,红的,绿的……全是钞票。   她数了一下,一共有两千六百多块,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时候的洗衣机应该七.八百就能买下来了。   天气回暖,两个孩子穿不住厚衣服,薄衣服没一会儿就要弄脏,而且李曼青寻思着,等天热了就不给她们兜尿布了,得教她们让大人把尿,学着穿开裆裤。   到时候洗衣服更频繁,老太太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所以,买台洗衣机真是势在必行了。   等半个小时后,老爷子提了三斤豆沙回来,“他们家就在文林街,知道咱们是卖面包的,还说了,让咱们没冰箱的话先少买点,以后要多少他们都帮着送货上门呢!”   李曼青乐了,这怎么也跟乔老板一样,难道她的面包摊子真这么有名了?   “人老板还说了,如果咱们只跟他家拿货,还能便宜点呢……不过我也不清楚以前丰年买的什么价,要不儿媳妇你过两天亲自去看一下?”   老爷子知道,现在儿子不在家,家里就靠儿媳妇撑着呢,大事小情都要跟她商量。   李曼青应下。   “我想起还有别的事,要不明天还是我去云安吧,爸你们在家带孩子。”   两老还要再说让她休息的话,见她神色坚决,也只好作罢。   晚上,李曼青找出多年未用的铅笔,拿个小本子开始列清单和预算。   首先,洗衣机肯定是要买的,预算就在八百块以内。   其次,烤面包的原料,果酱尽量多买几个品种,如果能找到黄油、奶油和椰蓉的话,那就更好了,不过先得把预算控制在两百块以内。   再次,双们要长牙了,牙根痒得很,她得给她们买两根磨牙棒,或者磨牙的零食,适合她们吃的……十块钱足够了。   最后,给她们带点衣服,玩具,水果,老人的鞋袜,她自己也可以买两件夏天的衬衫……就控制在五十块以内吧。   算上如果买洗衣机就得包车回来的车旅费,李曼青拿了一千一百块钱出来。   孩子玩累了,见妈妈拿着红红绿绿的纸清点,也跟着想抢,李曼青在躲开去,等洗了手回来轻轻在她们手上打了两下。   “这可不是你们玩的,不能乱抢哦,生病了要打小屁屁呢!”   两小只“啊啊”回应两声。   第二天一大早的,李曼青刚挣扎着起身,老太太已经煮好米线了,她热乎乎的吃过一碗,又回房看过孩子,把她们吃的喝的都准备好,又穿了两双袜子,把一千块的整票分别塞进两只袜子里,里头套着秋裤,又把秋裤塞袜子里,最外面再套一双长筒袜,可以拉到小腿一半的地方。   除非她自己说,不然没人知道袜子里藏着钱。   十九座的中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蜿蜒着,除了“轰轰”的发动机声,偶尔还能听见男人们聊天的声音,老人咳嗽声,小孩儿说话声……慢慢的,李曼青的困意来袭。   她实在太累了,一开始还顾着身下座椅的脏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睡……不能睡……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也顾不上座椅脏了,靠在车上就睡着了。   睡着也就罢了,居然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山路上,遇到一群打劫的蒙面人,个个身形彪悍,扛着大刀要银子。   啥?银子?   李曼青在梦里险些笑出来,她记着自己是要去云安买洗衣机呢,这可是一九九五年,买东西只能用纸币啊……一定是上辈子看电视看多了,居然梦见这么狗血的“剧情”。   不过,在梦里的李曼青还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腿,尽量把藏了巨额现金的双脚缩到座椅下去。   她这么一动,就把自己给动醒了。   外头天色已经亮了,公路上可以看见几只胆大的鸟雀在跳跃,汽车轮子碾过去,它们“扑腾腾”就飞到半山上去……给寂静的山路平添了许多生趣。   相较车外的灵动,车内就安静多了,男人的呼噜声,伴着老人的咳嗽声,李曼青本就郁结的心情,愈发说不出的烦闷了。   以前没觉着唐丰年在有什么好的,尤其是自从大年三十那天给他“开荤”后,夜夜折腾得她精疲力尽,巴不得他快些出门……现在他一走,她又觉着无趣了。   闺女不好带,对老人要随时小心翼翼,生意又辛苦,她亲爹妈又不把她的话放心上……她才刚感激涕零的重生,又开始觉着烦闷起来。   “啊!我钱呢?有小偷!”   一把又尖又细的女声打破了车内的平静。   李曼青揉了揉被刺得生疼的耳朵,转头看身边女人。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妇女,一件卡其色的风衣,下配黑色打底裤,在这年代还算时髦了。只不过她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也盖不住两个颧骨上的黄斑,显得颧骨更高了。   看着不是个好相处的。   李曼青下了这样的判断,就不再多看她,转过头看窗外去。   因为她的座位是靠窗的,她上车的时候外头靠过道的位子还没人,自己又睡了一觉,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她不在意,那女人却叫得更大声了。   “师傅,师傅,停车!有小偷!”   所有人都歪过脑袋来看她,就是司机也不例外。李曼青坐得笔直,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司机歪着身子看这边,问题车还在正常行驶……山路上坑坑洼洼。   李曼青惊得心头直跳,这司机也太大意了吧!还有十几个人在车上呢!就是要看热闹也等先把车靠边停下来吧。   “师傅先把车靠边停停。”她脱口而出。   司机果然把车停在一个视野开阔的空地上,里侧靠着山脚,李曼青才松了口气。   “咋钱丢了啊?丢了多少?”   “你先看看座位上,凳子下面有没有,是不是掉出来了?”   “你原本放哪儿啊?什么时候发现不见了的?”   大家七嘴八舌问起来,还有人弯着腰甚至趴到座椅下帮她找钱。   毕竟这年头大家都穷,谁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听说有人丢钱,都挺着急的。   李曼青也起身,拉起坐垫套子抖了几下,除了不知是哪一任乘客留下的灰尘,上头什么都没有。   司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了,冷静的问道:“你能确定是什么时候弄丢的吗?丢了多少?”   女人似乎是被吓到了,只顾着哭哭啼啼,一个劲重复“车上有小偷”“肯定是车上的人偷的”。   不知可是错觉,李曼青觉着她说这话的时候偷偷拿眼看自己,似乎是不怀好意?她被吓了一跳,她根本不认识她好吗?她口音听着倒像是宣城县本地人的。   车上众人也发现了,纷纷多看了李曼青几眼。   “咳咳咳……咳……”那老人又咳起来了,自上车后他的咳嗽就没断过。   身旁是他闺女还是儿媳妇的妇人,就不耐烦道:“哎呀咱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到底是谁拿了人家的钱就快拿出来啊,别耽搁我们时间!我爸还要去看病呢!”   有人起头,又有人跟着道:“就是,看着也是个斯文闺女,怎么就……拿了就快拿出来,咱们都赶着去办事儿呢!”   李曼青见他们这意有所指的眼神,心头火起。妈的,老娘在家累死累活也就罢了,好好的坐个车,睡个觉也要受这无妄之灾!   但别人没有指名道姓,她也不能“心虚”的跳出来对号入座,只得耐着性子问:“大姐你说你丢了钱,别光顾着哭啊,倒是说说,都丢了多少呗?”   听见老人咳声,心内一动:你不是要把火往我身上引吗?那我就让你体会一把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曼青满脸担忧的看着老人,主动问道:“老人家要不要喝口水润润?我带了水呢。”她从随身包里拿出个不锈钢的保温杯来。   又不赞成的看向丢钱的女人:“大姐,到底丢了多少,是怎么丢的,你倒是快说啊,老人家咳成这样,还得看病去呢,别耽搁人家时间……”   果然,立马有人赞同起来:“就是,就是,人老人家还等着看病呢。”   女人哭声一顿,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   李曼青看着她光滑犹如一张面具的脸,一丝裂纹都没有——这么厚的妆都没花!就知道她压根一滴眼泪都没流,完全是在假哭!   这世上哪有丢钱还有心思假哭的?要么就那点钱于她无足轻重,要么就是别有目的!   “我今天要去云安办事,出门时候带了两千块钱,现在一分没了!”女人尖着嗓子,趁李曼青不注意的时候露出个冷笑来。   李曼青假装没看见,其实心里早有数了。   两千块……呵呵,上辈子电视剧里可没少演哪!   看来,她今天不止做梦狗血,在现实里也要被泼一盆狗血啊!   “嚯!两千块?这么多!”   “天哪,两千块!”   “居然丢了两千块!”   这“两千块”像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里,顿时就惹得众人“嗡嗡”议论起来。   连中巴车司机也急了,几十块的他还能敷衍了事,两千块……他可没办法和稀泥了。   “怎么带这么多钱出门啊,也太不小心了,现在丢了可上哪儿找去?”   似乎是看出司机的怀疑,那女人又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出门的时候我老公当着面一张张数给我的,让我拿去云安进货……现在钱没了,回去怎么交代啊?”   细节最能打动人。   她说得这么详细,有鼻子有眼的,大家都信了,一般家庭是拿不出两千块,但做生意的嘛,那就说得通了。   “大家帮着找找,钱会不会颠掉了。”司机发动大家。   李曼青假装要帮她找钱,实际却提着自己的包,退到人多的地方去,不给她沾上自己的机会。   两千块,那可不是小数目,有人是真替她心疼钱,有人是为了快点找到不耽搁时间……当然也有人怀着侥幸心理,万一被自己找到了,这女人好心“报答”自己一百两百的……   总之大家都找得很用心。   李曼青假装跟着一起找,趁蹲下.身子的时候悄悄摸了一把自己的袜子,里头硬邦邦的钞票还在,倒是松了口气。   一车人齐心协力,就是咳嗽的老人也跟着找了两圈。   “没找着啊,大妹子要不再身上找找看,可是揣哪个兜里忘记了?”   “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放在包里的,肯定是被小偷偷了……那个小偷一定还在车上!”女人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又直直的看向李曼青。   “我可没拿你的钱!”   “我也没有!”   “两千块呢,谁敢拿?”   ……   大家七嘴八舌赶紧否认,只有李曼青不出声。她自认为行的端做得正,自己没拿就是没拿,有什么好否认的。   “妹子,大家都说没拿,这可怎么办啊?”司机看了看天色,现在开长途班车管得可严了,过了点不进站,他的车可就进不了云安汽车站了。   进不了站停车是问题,最主要的是待会儿回去就没人找得着他的车了啊,要是拉一辆空车回去,这油钱过路费都得够他愁的!   “那你们敢让我搜身吗?”   大家一愣,大多数人的反应是:我又没拿,你要搜就搜呗,反正我屁股底下没屎,不怕!   女人们无所谓,有两个男人稍微难为情些,不过想到要“洗清”自己的嫌疑,那就让她搜吧,早完事早回家。   李曼青心内冷笑,想搜身就搜身?   警察也没这权利吧?就是警察也不能想搜就搜,总得出示证件,说明事由吧?她凭什么搜身?   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但这女人,自己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她就有意无意将矛头指向自己,她还就不乐意让她搜身了!   “好,没问题,我随你搜。”   “对,我们没拿,大妹子可以随便搜,搜出来算我的!”   女人志得意满,一脸挑衅的看向李曼青。 第63章   李曼青自然不会错过她眼里的得意和挑衅。   “我不同意。”   正竭力表现、证明自己清白的众人,被李曼青突然的“不同意”给打断了。   “这……”   大家都不说话了, 眼神微妙的看着她, 好像这句话一出, 她就“不打自招”了一样。   “小姑娘怎么不同意, 只要心里没鬼, 让她搜一下就是。”急于撇清嫌疑, 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种不合理。   当然, 甚至没有人想过, 这事是多么操蛋,多么不合理!   “就是,快别耽搁时间了,喏,我先来,我只有这一个包,里里外外都可以翻给你们看。”有个妇女已经“等不及”了。   “我们不怕, 大妹子你来搜我们,谁不让搜谁就是做贼心虚!”有人已经把她跟“小偷”画上等号了。   浓妆艳抹的女人偷偷看着李曼青神色, 见她毫不畏惧,心头冷笑:还是执迷不悟啊!看来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脾气, 那可得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她立马换了副楚楚可怜的面孔,看着中巴司机道:“师傅, 你看这怎么办?找不到钱, 也得找到小偷啊, 我不能啥都没找着就走了, 到时候回去没办法跟我男人交代啊……”   其实在李曼青看来,这女人五官长得一般,甚至有点“不好惹”,又浓妆艳抹,跟“漂亮”搭不上边,撒起娇来一点也不好看。但耐不住中巴司机乐在其中啊,享受被异性依赖、追随的目光,是大多数中年男人的通病。   “好,那就搜身吧!”   “行,那就麻烦师傅把车门锁一下,中途不许任何人下车了,省得放跑了……”   李曼青看见老人面上难色,故意问:“那要中途上厕所的怎么办?”如果没猜错的话,老人已经晕车想吐了,看他捂肚子的动作,即将上吐下泻。   女人白了她一眼,“自然是谁也不许下去咯!谁下去谁就是小偷!”   “好,谁下去谁是小偷,你别后悔。”   “那我可以开始搜身了吗?”女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搞臭李曼青名声的心已经蠢蠢欲动了。   只要搞臭了她的名声,那她的……   她话是这么问,眼睛却都看着李曼青。大家也不敢替李曼青回答,只说:“大妹子可以搜我了。”至于别人让不让搜,他们可管不了。   李曼青算是听明白了,今天这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从未惹过祸,从未得罪过谁,社会关系也很简单,能给她设这么大个局的,一定是有重大利益纠纷的人。   而说到利益纠纷,她仔细想了想,当时在大平地她也没出过门,不可能是村里的人。   云喜煤矿的事唐丰年也已经解决清楚了,唐家一家老小跟莲花村的邻居都相处融洽,甚至有大双小双这对活招牌,大家对他们的评价都挺好。   想来想去,就只有卖面包这个事情招人眼了。   卖面包……多的时候每天五箱,少的时候三箱,平均净赚能维持在每天八十块钱的水平。   这么大块“蛋糕”,眼红的人,想要来分一杯羹的人肯定不少……而且,万一,这个人本身就是这块“蛋糕”的既得利益者呢?   李曼青故意看着女人,一会儿惊喜,一会儿皱眉,一会儿不解……似乎是很为难的样子。   大家本来就是看热闹的,一看她这模样,都奇道:“小姑娘你看什么呢?莫非是傻了不成?”   “这位大姐我好像见过,面包……”她只是在试探。   女人却是个蠢的,或者说是不够聪明的,以为自个儿名声大呢,笑道:“对,我就是文林街卖面包的!你们家面包我也吃过,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你说,要是跟你买面包的人知道,老板娘是这么个品性的人,他们还敢……”   她顿了顿,似乎是真为李曼青好,语重心长的叹气:“唉,可惜了,就这么手脚不干不净的,谁知道会不会在面包里加点什么啊?大家评评理,这入口的东西,说加就加,万一吃出个好歹来可咋整啊?”   大家纷纷点头,看李曼青的眼神愈发微妙了。   看来是猜对了,李曼青心头一动,文林街……怎么像在哪里听过。   “本来啊,你年纪轻轻,没见过世面,我也不会说啥的,一百两百的也就算了,但……两千块诶,我回去没法交代。”女人极爱惜的抚了抚自己卡其色的风衣。   “是啊,我就说这小闺女看着眼熟呢,原来是在广场上卖双胞胎面包的,听说他们家面包还挺好吃的,但……就这手脚,可让人还怎么敢吃啊?”这是墙头草一号。   “就是,我也觉着眼熟呢!谁还敢买她的面包了?大人还好,要把家里孩子吃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墙头草二号。   眼见着墙头草三号就要登场了,李曼青淡淡一笑,站到人群中,“大姐,我只有一句话,你的钱我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拿了。”   “要证明清白就得让我搜身!”   “搜身嘛,是不可能的!”   李曼青顿了顿,“但我还是想奉劝大家一声,有些人啊,别看她穿得人模狗样,其实内里不知道啥样呢。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节目,说的是咱们首都市呢,一群西装革履背公文包的小伙子,天天按时按点挤公交车,大家都只当是正经单位上班的呢。”   大家眼巴巴听着,不知道她要说啥。   “后来啊,公安局的便衣民警把他们给抓了,知道为什么吗?原来是惯偷呢,趁着上下班时段,穿得人模狗样,挤在人群里偷钱包呢!多的时候一天几千块的进账,顶人家上一年的班了……要不是被警察抓了,这谁也想不到啊!”   她又总结一句:“还真应了那句老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二十年前有没有这样的惯偷她不知道,反正二十年后是绝对有的。   “嚯?!”   大家都惊奇起来,在他们有限的见识里,想不到居然还有人穿一身好衣服去做小偷,这是何苦?   “我的意思呢,咱们都一个地方来的,好心提醒大家一句……万一下车咱们自己身上的钱就没了,找谁说理去?”   大家都农村来的,挣钱之辛苦自不必说,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衣服口袋,也有摸胸口的。   带老人看病的女人就不乐意了:“对啊,万一你的钱没找着,咱们的钱却丢了,这可咋整?”   “就是!我可还要去买粮种呢,不行不行,万一我们的钱丢了谁负责?”   那女人急了,情急之下赶紧保证:“我负责!你有多少,只要能证明你有那么多,丢了一分我都赔你怎么样?”就是要搜李曼青的身,只要搜出来,就能把她名声搞臭。   李曼青笑了。   她要的就是这效果。   “那成,我说我身上带了五千块,你敢搜吗?”她故意傲气十足的激她。   “我呸!你能有五千块?就你们家那小破摊子,一天进账二三十顶破天了!还五千块,你咋不说五万块?咋不去抢啊?”情急之下,女人破口大骂。   李曼青就淡笑着不出声,有男人看她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还像个学生呢,也看不过意,帮道:“有话好好说,骂人解决不了问题,人家个小闺女出门在外也挺不容易的。”   “我呸!还小闺女呢,她小野种都两个了!狐狸精倒是会装样……”   骂她可以,孩子就是她的逆鳞。   李曼青收起脸上笑意,正色道:“你已经对我构成了诽谤,对我个人声誉造成了不良影响,去公安局吧,我要依法追究你的民事责任。师傅开车吧,也别耽搁老人家看病时间。”   说罢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眼角都不扫她一眼。   主要是李曼青生得好,面又嫩,这么气鼓鼓义正言辞,有种学校里少先队大队长的既视感,总觉着红领巾都在胸前迎风飘扬了一样。   让人发自内心的佩服。   这么正气凌然的小姑娘……哦,不,小媳妇,怎么会偷人钱呢?   这是车上不少人的心声。   但也有人觉着她“上纲上线”了,摆出和事佬的架势来:“小姑娘也别气恼,这大妹子没针对你的意思,又不是专门只搜你的,大家的都搜,反正搜到谁算谁,是吧?”   “对,我可没说你怎么了,别急着对号入座。”   李曼青也不搭理,见中巴司机还在看热闹,她看了手表,这么一耽搁,已经快九点半了,往常已经到云安市了。   “师傅,快开车吧,咱们都是去云安办正事的,过了点您的班车就进不了站了……”   “哦哦,对啊,都别闹了,坐回位子上去。”司机赶紧转身,准备回到驾驶位。   但那女人却不死心,一个箭步奔过去,双手叉腰挡在司机前,尖声道:“不行!我的钱没找着今天就不许走!”不收拾收拾姓李的,她今天这出戏不就白唱了吗?   “我没别的要求,就搜一下,只搜一下,不耽搁大家时间的。”   “好吧好吧,那就搜吧,速度快些,还赶时间呢。”   大家摸摸身上的钱,跟她的两千块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那她要搜就搜吧。   “慢着,我不愿意。司机,开车。”   “诶,你们看,就她心虚,我还就不搜别人了,只搜你!”女人得意极了,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李曼青冷笑:“好,既然你要揪着我不放,那你倒是说说,凭什么搜我身?你是执法人员吗?我是罪犯吗?你有搜查令吗?你能拿出来我就让你搜。”   “再说了,你要搜不出来,这事怎么了?咱们得上公安局解决去。”她也不是吃素的,本来心情就不爽,还要被这蠢女人刁难,今天就拿她来“开刀”吧。   女人刚想拒绝,想到昨晚从隔壁听到的,她公公说的今天要来云安买东西,身上肯定带了不少钱呢,就是搜不到两千块,只要搜到几百也行,到时候她咬死了就是她的钱,她也抵赖不过去。   反正,钱又不会说话,又没写谁名字。   “好!”说着就要伸手。   李曼青避开去:“等等,大姐你可能忘了个问题,你怎么证明自己有两千块?我还说自己有五千块呢!”   “有多少钱我自己还不知道吗?何须证明?”她翻了个白眼。   “好,既然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我只问你的两千块里有几张整票?几张零票?”   女人嗤笑一声:“开玩笑,自然是整票了,谁会带零钱?!”她得意的挺了挺胸膛,在生意被李曼青抢走之前,他们家可不愁钱花。   “好,既然是整票的两千块,那里头又有几张一百的,几张五十块的?”   女人一顿,瞪了李曼青一眼:“这谁不知道啊?都说是整票了,那肯定全是一百的……别废话了,先搜身再说!”   李曼青笑起来:“那就是没有五十块的咯?”   “废话,当然没有啊!整整二十张百元大票,我眼睛又不瞎!”看见车上乡巴佬们的羡慕眼神,她愈发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这些人怕是连百元大票都还没见过吧?   哼,待会儿就给他们掌掌眼!   “是你亲眼所见吗?”李曼青继续追问细节,最好是越细越好。   “自然是!我亲自数过,整整二十张呢!”女人又白了她一眼。   曼青笑起来,再次确认:“你确定要搜我的身?今天不管你搜没搜出来,咱们这派出所是去定了。”   “好!有本事你就让我搜!”女人说着就上前来拉她手。   李曼青毫不留情一把甩开去,她天天干活,养尊处优的女人哪是她的对手?要不是她手快扶住座位靠背,说不定就得趴地下去了。   “你要敢碰我一个手指头,今天咱们就不用善了了。请各位老乡见证一眼,我本名李曼青,原是宣城县太平乡大平地村人,现居宣城县莲花村,百货广场上的双胞胎面包就是我卖的。既然她赖定就是我拿她钱了,还信誓旦旦是二十张大票,给我名誉造成严重损失。我今天一定要告她!”   “嚯!算了算了,小闺女气性别这么大,和气生财嘛……”   “不是我不跟她和气,全程都是她在咄咄逼人,咱们也就不废话了,直接去派出所。请各位老乡替我做个证。”   “唉,不行不行,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我也是,你们自个儿私下解决吧。”   “对啊,我还得带老人看病呢。”   那女人对李曼青挑衅的笑笑,看吧,作证?这些乡巴佬哪懂这些?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出一个月,整个宣城县都会传遍她手脚不干净的传闻,看谁还敢买她的面包!   李曼青既然决心要摆她一道,哪里会这么容易放弃?   “好,有事要办的老乡,我李曼青也不耽搁,你们在这儿下车,等着坐八点半那趟班车,车费由我来出,怎么样?”   “不好吧,不用,咱们就坐这辆去就行了,小闺女别费这钱。”   “现在已经九点半了,车快来了,大家要去要留我都没意见。这辆车,我出五十块钱包了!我们这就转回县里派出所去。”   中巴司机愣了。   现在的中巴司机还没有后世那般“凶悍”,乍一听“五十块”心头就乱跳不已。想他从宣城跑到云安,一趟也才挣十二三块钱,一天一来一回也才三十块钱不用,但现在只要转回县里,就能得五十!   笨蛋才会拒绝呢。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的车已经晚点一个多小时,进不了云安客运站了,去了也白跑一趟,还得拉空车……   “好,这忙我帮定了!”   李曼青笑起来,道:“大哥的恩情我李曼青谨记于心,还麻烦大哥帮老乡们招停下一班车,把要走的老乡都安全送上车,我另外再多给十块钱。   安全第一,不要节外生枝。   司机点头不迭,这钱不要白不要。   “至于愿意替我作证的老乡,我也会每人感谢你们十块钱……”唐丰年在矿上一天都挣不了十块,更别说普通人了。   那几个闹着要下车去“办正事”的,立马就把脚步给缩回来,激动得脸都红了:“此话当真?我想起来要先转回去办点事,我帮闺女作证。”   “我也不急,我帮你作证!”   “我们都不急……”   李曼青笑了,道:“好!多谢各位老乡,今天出门我只带了车费,没带多的钱,但所有人都是我的债主,每人十块,我跑不了的……”怕他们不信,她又从包里掏出自己身份证和唐家户口本,上辈子买票得实名制,她已经养成出门带身份证的习惯了。   “我李曼青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在这儿,跑了你们可以去派出所告我,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通缉的。”   众人其实也不太懂什么证件,更不懂什么通缉,只不过是被她的架势唬住而已。   “行,我们都替你作证。”   看着女人仍兀自得意的模样,李曼青满意的笑了。不管什么世道,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到位了,事情也就简单多了。   反正也不是买通他人作伪证,她没什么好良心不安的。   本来,李曼青两辈子都是低调性子,万事宁愿自己受委屈也只想息事宁人。   若是要报警的话,顺路去云安也能“低调”的解决,但她觉着,既然自己忍气吞声这么久,一路受了她那么多邪气,又猜到她可能是卖面包的竞争对手,想要恶意搞垮自己……   那就非得高调不行了。   而且是越高调越好! 第64章   这事,还就得高调解决了!   除了要去看病的老人, 其他人都说“愿意”替她作证, 李曼青就一直等到下一班车来到, 司机帮着把老人送上车, 又把车子调头,往宣城县去。   车上所有人隐隐按捺住的八卦之火,把整个车厢熏得燥热起来, 仿佛连空气都是躁动的。   为了避嫌,李曼青全程就坐在司机右侧靠窗的位置,那里只有一个位子,又跟后面几排座位明显隔开。   “闺女, 你真是广场上卖面包的?”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是呢。”   “那听说你们刚开始时候是买三送一?当时我还不信,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   李曼青笑起来, 借机道:“是呢,刚开业头三天是有这个优惠……但婶子的好我都记着呢, 凡是今天替我作证的, 接下来一个月内去买面包,都还可以继续享受这个优惠, 您看怎么样?”   “果真?”   “自然, 我证件全在这儿呢,跑不了。”反正她早就想给面包提提价了, 跟其他家的比起来, 她不止成本比他们贵, 卖价还比他们低,今天正好……   “你们别听她的,手脚不干不净,吃了肯定会生病!”   对女人的无脑,李曼青只能淡淡一笑,待会儿有她哭的。   因为要等着看热闹呢,转回去的车速比来时快多了,才四十多分钟就到宣城县了。   司机也不停,直接将车开到派出所门口。   女人下意识就要下车,李曼青拦住,“别急,让警察同志上车勘察。”司机早已经跑进值班室找人了。   “吵什么吵呢,堵在这儿做什么,都快让开!”   “警察同志,这俩人吵架,不关咱们的事啊,别罚我款,我开进去成麽?”   李曼青见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警察,赶紧抢在女人开口前,三言两语把事情给说了。   “警察同志,您说说吧,她要搜我的身,我不让,她就一口咬定我是小偷……既然如此,那只能找同志来帮我们找出‘小偷’了。”   小年轻看了女人一眼,皱着眉道:“搜什么身,我们都不一定有这权利呢!真是胡来!”   “还有,既然丢了两千块这么多,搜身有什么用,只能报警,报警以后我们会尽量帮你找的!”   李曼青赶紧道:“就是,大姐这么大的数目,警察也来了,快报案吧。”到时候不成先让你来个“谎.报警情,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反正也有你受的!   女人知道,自己就是故意找茬坏她名声的,哪里真能报警,只一个劲的说“找回来就行,不用麻烦警察同志了”。   “这可不行,先不说找不找得回来,两千块钱丢了,咱们全车人都背着这罪名呢!你不想要钱,我们还要名声呢,大家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还说小偷就在车上,还要搜我们身呢,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妹子就报案吧。”   “是啊,就报案吧。”   所有人都劝女人报案,她却一个劲的吞吞吐吐,年轻警察渐渐看出不对劲来,严肃道:“你不报案,为什么不报?”   女人眼珠子滴溜一转,想着赖一个人身上总比赖所有人身上简单吧?立马指着李曼青道:“就是她,一定是她偷的!同志搜她身吧,肯定能搜出钱来!”   李曼青笑起来:“你怀疑我,那就报案吧,警察要怎么调查我都配合。”   女人急了,也不敢接报案的茬,只说:“就是你偷的,你身上肯定有钱,敢不敢让我搜搜”。   李曼青冷笑,“好,警察同志,她不报,那我我报警,告她诬陷罪,故意捏造犯罪事实,损害我个人名誉和商业信誉。”   她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反正上辈子的普法节目没少看。   也终于派上用场了。   众人一愣,没想到她说得这么顺溜,这些专业字眼似乎是她了然于胸的。   见警察也愣住,李曼青就笑着道:“她根本没有两千块钱,也没丢失两千块,这是她捏造事实之一。为了防止串供,警察同志可以先去把她老公传唤来,隔离开一问就能发现真假。”   “其二,我也没偷她的钱,她刻意造谣传谣我偷她钱,捉贼需得拿赃,所有老乡可以作证,钱上是没写谁名字,但她说自己的两千块是二十张一百的,同志要能在我身上找出一张百元大钞,我就认……不然,就是她故意诬告。”   趁着拿保温杯的功夫她已经把自己的包里里外外全检查过了,没有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帮着找钱”时她也在自己身上摸过,没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想要栽赃也来不及了!   当然,她之所以要追问细节,她的钱到底是什么面值的钞票,那是因为她身上带的一千块钱全是五十元面值的,一共二十张,左边袜子里十二张,右边八张。   因为是两个月卖面包所得,这年代五十块面值的购买力就已经足够大了,几块钱的面包几乎不会有人用一百块来买。   而且,拜上辈子经历所赐,她怕假.钞,一百的都不收。   当然,为了平时方便,她也会把五块十块的换成整五十的,方便携带。   没想到,这次还让她歪打正着了!   诬告罪妥妥的,背着吧。   女人一愣,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诬告,我……我就是……”她一紧张,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李曼青还希望她多说几句呢,多说多错,到时候她更有证据。   “警察同志,我报案,可以吗?”她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小年轻。   年轻人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答应下来:“自然可以,可以。”又让中巴司机把车开进派出所,锁好车门,她跟着进去录口供,早有人去传唤女人的丈夫了。   至于她口口声声有两千块,那总得有证据吧?没证据,那就是捏造事实!   接下来的事就很好解决了,据说那男人来了,可能是没想到事情能闹这么大,警察办案这么细致,钱是多大面额的,有几张,从哪儿来的,银行取的?那有取款凭证吗?没有,想要再反口说是平时收的现金……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愿意作证的群众,警察同志找了几个录口供,又把大家集中在一起教育了几句,任何人都不能搜身啥的……反正说几句也就罢了。   李曼青录完该录的,又把身上二十张现金全拿出来作证物,让回去等消息。   出门,见大家都眼巴巴等着要拿“辛苦费”呢,她也不含糊,“各位老乡稍等片刻,我先回家去一趟,手边没这么多钱,得回家找大姑姐借点。咱们也只是做小本生意的,一天赚不了几个钱,又遇上这种事,我摊子的名声可咋整?”   她假意哭了两声,有人劝道:“小闺女别哭,你是被冤枉的,以后谁再说你坏话,我会帮你说回去的……等我回村一定会帮你说话的。”   李曼青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十块钱光买几句证词,她又不傻!   她要的是她们的“愧疚”,要的是他们的宣传,每人十块就当广告费了。这年代电视机还没普及,那口口相传的广告效应也不错。   司机六十块,剩下的“证人”有十个,一共一百六十块,也就是两天的营业额而已。   就是在这一天,她决定,要把自己的生意做大!   现在才“蹒跚学步”呢,就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出来阻挠了,她还不信了,别人越是阻挠,她越是要做得够大,做得够好!   所以,广告宣传只是第一步。   得了众人的保证,她赶紧回家去。   “呀!曼青怎么就回来了?东西买了没?”见儿媳妇两手空空,脸色发红(激动的),急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曼青不想老人担心,只说没事,想起别的事情又回来了。   刚到院子,两小只正直挺挺坐毛毯上玩呢,见了她“啊啊”叫着张手要抱。   才离开半天,却已经想念得耐不住了。李曼青忍住抱她们的冲动,“妈妈身上衣服脏脏,待会儿回来再抱,你们乖乖的跟奶奶在家啊。”   她赶紧回房拿了一百六十块的零钱,“妈你把她们带回屋玩吧,我把狗放出来。”   “咋好好的放狗出来?有点响动吠起来怪吵人的,隔壁邻居都不敢来串门了。”   李曼青不好给她解释自己的担心,只说“放它们练练胆子,妈别给孩子出来就行。”   这三个月的好吃好喝,三只狗早已经不是刚抱回来时的小奶狗模样了,唐家每天剩菜剩饭汤汤水水大骨头都给它们吃,居然已经有小孩儿高了,站起来得有半人高。   六只耳朵又尖又灵敏,身条细长,背毛黝黑发亮,嘴鼻细长而黑,是典型的狼狗长相。刚抱来时以为是小土狗,现在长开了才知道居然是狼狗,已经有好几个熟人来问过了,想买一只去。   里头正好两公一母,有人想把那只品相最好的公狗买回去配种,李曼青舍不得卖。   养久了就跟家人似的,养出感情来了。   每天晚上人睡了就把它们放出来,唐家孤儿寡母的根本不怕进贼。它们耳朵鼻子都很灵敏,稍有点响动都能察觉,别说有人敢不怕死的摸进来了,就是从门口过都要被吓一跳,但家里人起来上厕所它们又很乖,李曼青喜欢极了。   因为越来越凶悍,怕闯祸,白天有人在家的时候,老太太都不敢放它们出来。   现在,她才一开狗圈门,三大只就冲出来,围着李曼青打转摇尾巴。   李曼青揉了揉它们脑袋,把孩子们的屋门给关好了,又把大门锁好了才出门。   等她来到派出所,果然,众人都还等着她呢,见她回来纷纷松了口气。   当然,十块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李曼青每给一个人,都要哭诉她生意难做,哭诉一个人带俩孩子捉襟见肘,恳求他们帮着她说点好话。等他们答应了,她才递钱。   当然,钱也全是零钱,大家拿了钱,又庆幸又愧疚。   好吧,既然愧疚,既然不好意思,那就请把我的招牌打出去。   “面包摊在哪儿?”   “百货广场!”   “叫啥名儿?”   “双胞胎!”   李曼青松了口气,希望这一百六十块钱别白花。   等她走时,始作俑者那两口子还在里头呢。通过警察询问她才知道,女的叫常静,男的叫石大磊,都不是宣城县本地人,是从外省来的,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十多年了。   到家她才想起来,怎么“文林街”听着耳熟呢,正是昨晚老爷子买豆沙的地方。   趁着空档,她专门去文林街看了一眼,卖豆沙隔壁就有一家卖面包的,门口立着块牌子,上书“石磊面包店”……不过现在两口子都在派出所呢,店铺大门紧关着。   李曼青记下位置,才慢慢的回家去。   院里已经没狗的踪迹了,而堂屋门却大开着,老太太听见大门响,伸出头问:“曼青回来了?怕还没吃东西吧,快洗洗手,吃饭了。”   李曼青先去洗手,从狗圈前过,见圈门是开着的,就提醒道:“妈把狗关起来了怎么没关门,担心待会儿跑出来吓到孩子。”   双们身长还没狗腿高呢,动物都是欺怂压小的,见了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孩子,随便一口下去……后果都不敢想象。   “没关,你不是让放出来溜溜嘛,还在院里呢。”   李曼青也就没当真,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没关?那三只大狗哪儿去了?   刚才……她进门时发现堂屋门是开着的,孩子还在里面呢……   李曼青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手上汗毛都竖起来。   顾不上洗手了,立马就往堂屋跑。   堂屋门大开,里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仿佛落针可闻,李曼青能听到自己胸膛内的震动,一下比一下激烈。孩子可千万别出事,不然……不然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狗是她自个儿抱回来的,家里人虽没反对,但也不鼓励,老太太没少为这事说她,说万一狗身上有虱子跳蚤的,孩子可就遭殃了。   她见过隔壁被跳蚤叮过的孩子,五岁多,整个肚子上,胳膊四肢上,黄豆大的包块,又硬又红,孩子又疼又痒,抓耳挠腮……她看着都心疼。   万一,她的孩子不止是被跳蚤叮咬呢?万一……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突然,“咯咯”一声,是她熟悉的孩子的笑声。但此时的她不相信这会是笑声。   李曼青急了,先叫了一声“大双”,“别怕,妈妈在这儿,别哭啊……”   等她跨过门槛,看见屋内情形时,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险些没把自己给卡死!   只见原本红粉相间的毛毯上,趴着黑压压一片……狗毛。   两个小白玉团子就被簇拥在一片狗毛里,还“咯咯”笑个不停。   大双见妈妈,立马抬起头来对着她笑,笑出粉红色的牙床,有口水顺着下嘴唇递到口水兜上,李曼青正想笑呢,就见有只大狗伸舌头去她围兜上“嗤嗤”两下……把口水给舔干净了。   然后,大双笑得更欢快了,小手揪住大狗尖尖的耳朵,使劲拧了一把……   李曼青害怕得眼睛都不敢看了!   她的闺女,怕是个缺心眼!   然而,那只大狗却听话得很,任她使劲揪了两把,眼睛都不眨一下。另外两只还顺着毛毯匍匐过去,又帮她口水兜给舔了。   李曼青“嘬嘬”两下,三只大狗立马摇着尾巴来到跟前。李曼青把它们赶出去院子里,看着毛毯和两个闺女欲哭无泪。   这沾了狗毛狗跳蚤的毛毯可以不要,那……这两个被狗舔过的闺女,她还要不要?   “啊啊!”要抱抱。   “啊什么,瞧你那一身狗味儿!”李曼青骂过才反应过来这话,好像唐丰年也说过她。   怪不得男人说:“你们娘仨就是一样的淘气。”   她可不淘气,才不跟她们一样呢!   虽说,孩子不想要了,但……唉!李曼青叹口气,把老太太早就炖好的热水提去洗澡房,兑了满满一大盆温水,把她们衣服裤子全脱了,连头和小脚丫子也不放过,好好的搓洗了一遍。   她们的小光头已经慢慢长出头发来了,棕黄色浅浅的一层,她帮她们发根挨着头皮慢慢的轻柔的按了一遍,可能是力道太舒服了,大双还没心没肺的笑,“哦哦”叫着仿佛在说“再来一次”。   “怎么大白天的给她们洗澡?”老太太一面赶着往厨房冲的狗,一面问媳妇。   李曼青想着,照大双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以后和狗玩的机会估计还多着呢,顺便就跟老太太说了吧。   “她们刚才被狗舔了,也不知道舔到脸和手没,妈以后记得如果狗在外面,别让它们舔到孩子,万一舔到了,一定要及时帮她们洗澡,打香皂洗。”   老太太不以为然:“哦,这个啊没啥,丰年家几姊妹,哪个不是被狗舔大的?以前我和你爸下地,没人带你大姐,都放她在院里爬呢,有时候爬得睡着了,还跟狗睡一窝……不也好好的。”   最后总结一句:“孩子就是摸爬滚打长大的身体才好呢,别太娇气了。”   李曼青觉着,跟老人聊带孩子的话题,她永远是被鄙视的那个,在二十年后看来是很正常的注意事项,在他们看来就是“娇气”。   “我们高中学过,猫狗身上有许多细菌,会通过口水传播给人,尤其小孩子抵抗力弱,很容易感染的,到时候万一病了……”   对这种“书本上”的东西,老太太半信半疑,只得道:“好吧,那我以后给她们洗勤快些。”   李曼青这才笑起来,把孩子洗得香喷喷了,自己也顺便洗了一下,换下今天这身脏衣服,也没洗,就扔在洗澡房的大盆里,明天她还打算去一趟云安呢。   等吃过饭,已经两点多了,累得不行,干脆就抱着孩子回房睡午觉。   刚睡得迷迷糊糊呢,听见有人敲门,三只放养的大狗“汪”一声窜到大门后。   外头的人不敢敲了,老太太披着衣服问:“谁呀?”   “是李曼青家吗?”那是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老太太以为是儿媳妇的亲戚,或者同学啥的,赶紧道:“后生等一下啊。”先把大狗关狗圈里去,确保不会跑出来了才开门。   “你是……警察同志?”   “你好,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民警,请问李曼青是住这儿吗?”   “是……我儿媳妇怎么了?警察同志找她有什么事?”老太太急了。   在她的意识里,警察同志都是抓坏人的,只有做了坏事才会被找上门。   她赶紧辩解道:“我儿媳妇孝顺又听话,她还是高中生,讲文明,从来不会跟人红脸,更别说惹事了,警察同志是不是抓错人了?”因为着急,眼圈都红了,握着门闩的双手苍老又颤抖。   一身警服的小伙子愣了愣,笑道:“哦哦,老人家误会了,我不是来抓人的,不是你家儿媳妇中午报案嘛,我们初步核实了一下,来找她聊两句。”   “报案?报什么案?我媳妇怎么了?”老太太一听不是来抓人的,颤抖的手才停下来。   旁边过路的,见唐家门口站了个穿警服的人,都好奇道:“婶子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老太太极好面子,强笑着说“无事”,又赶紧把警察请进院里。   李曼青被狗吵得睡不着了,穿上外衣出门,“文警官来了,快请屋里坐。”年轻人自称姓文,也是宣城县人。   “妈,去烧壶开水来。”把老人支走,省得她担心。   “这……有妈在,不用怕啊。警察同志说你中午报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曼青看着她焦急的神色,红红的眼圈,心内感动不已,也不忍心敷衍她,只说:“早上坐车去云安,有人说是在车上丢了钱,我就帮着报了个案,跟我没关系,妈不用担心。”   文警官也跟着点头,“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那就好,就好,你可不能出事,丰年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你们母女的,有个好歹我们怎么交代……呸!不吉利不吉利,曼青别当真啊。”说着颠颠的下厨房去了。   “文警官里面请,不知道您找我是什么事?”   “常静那头询问清楚了,确实是没有两千块钱,她也主动交代了,并不是想诬告你,只是嫉妒你生意比她好,想要坏坏你名声……“   “那行,刻意捏造事实,就是诬告了。”李曼青直截了当。   一个人温顺惯了,就会让人觉着是软柿子,好欺负。   如果常静和石大磊也觉得自己是这种人的话,他们就想错了。   “这个……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他们也意识到自己错误了,如果能够跟你道个歉的话,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文警官,如果我告她诬告罪的话,能成功吗?”李曼青只关心这个。   “这个……嗯哼……”他轻咳一声,回头见老太太在厨房里,才道:“从专业的角度讲,胜算不大。”   李曼青不太懂,她只知道常静两口子从头到尾都是精心算计过的,不一定是要从她身上直接的讹什么好处,但想通过败坏她名声,诋毁面包生意的心却是绝对有的。   “这是为什么?”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挂在莹白如玉的瓜子小脸上,真像个天真单纯的邻家妹妹。怎么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还这么年轻就结婚生娃了呢?   文警官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不自在的转开头去。   “因为……因为,诬告陷害罪的话,一方面,她没有向公安机关举证、告发你,只是口头上的言语攻击,而且没有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你也没有受到公安机关的刑事追究……这……”小伙子实在是不好意思看她。   “这罪名不成立吗?”   “对,但她得向你道歉,你们可以和解。”   李曼青心道:老娘凭什么要跟她和解?!   “那诽谤罪呢?”她脱口而出。   “诽谤罪?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事实,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者【1】……倒也算。但你真的不考虑和解了吗?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后大家在一个县里,还是得……”   在他苦口婆心的规劝下,有那么一瞬间,李曼青也以为是自己得理不饶人了,但一想到自己花出去那一百六十块,可不能白花!   她又坚定了想法,问:“如果诽谤罪名成立,她会被怎么判刑?”   “犯本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2】……不过前提得是情节严重。”   什么叫情节严重?无非是多次诽谤,经劝谏屡教不改的,造成损失严重的,譬如间接的经济损失,精神失常或者想不开自杀的……   说实在的,这些“严重”情况在李曼青身上都没出现,但她可以有办法让它们出现。   只不过她的目的不在这儿。   “你是否考虑和解呢?”   李曼青摇摇头,“麻烦文警官见到常静夫妇的话,转告他们一声,我是不会和解的。”   说罢,一句“失陪”,她就回房看孩子了。   大双小双很久没有享受过有妈妈陪伴的午睡了,又洗了个清清爽爽的澡,睡得香甜极了……嗯,要不是妈妈捏她们鼻子的话。   小双抬手打了一下自己鼻子上的“臭虫子”,哼唧一声翻个身面朝姐姐继续睡。   没一会儿,讨厌的“虫子”又爬到她鼻子上了,她又打了一下,不止没打下去,还被“大虫子”捏住手,她不情不愿的睁开眼。   在见到妈妈的一瞬间,小丫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又亮了。   李曼青在她脸上“吧唧”一口,轻轻摸摸小下巴:“快起来,妈妈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呀?”省得白天睡多了,晚上又折腾她。   小丫头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犹豫一下,睁着大大的眼睛想了想,眨巴眨巴眼睛,又眨巴一下……嗯,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李曼青气得笑起来,怎么就这么爱睡觉啊!   她恨铁不成钢,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自个儿穿了衣服出门,帮着老太太给后院的菜苗浇水,又把上次大姑姐说让留点莴苣苗的话给说了。   “好,她要我就给她多撒点,反正咱们这大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李曼青看着绿油油全是菜苗的院子,莴苣苗,番茄,丝瓜,黄瓜,韭菜,小葱,蒜苗,芫荽……凡是家里常吃的,基本都不用花钱买了。   这都还叫“空”的话,那她不知道什么叫“满”了。墙边的狗圈都快挤压得没生存空间了。   不过,这三只狗确实挺乖的,不像别的土狗一样,喜欢挠菜地,院里养着的鸡,从它们身边过看都不看一眼,也不乱拉乱尿,都是自觉的尿到菜地里去,倒是省了不少肥料。   “等着,水浇一道就够了,我先把鸡粪撒上,上头再微微撒一层水就好了。”鸡粪发酵需要水分和温度。   李曼青见她手里还拿着针线呢,就主动道:“成,我来吧,妈你坐着去。”   不容老太太拒绝,她已经撸起袖子,拿铲子去鸡圈底下铲出一层厚厚的鸡粪来,有的已经两三天了,干结在一处,挺臭的。她上辈子也没干过这种活,只是见老太太做过几次,没想到自己真上手了,是这么臭。   才想着,就觉一股恶臭直冲脑门,像一股自带强大压强的旋风……实在没忍住,她“呃”一口就呕出来。   中午吃的饭还没消化完,也全呕出来了。   呕过后,手一软,铲子也被她丢地下了,就近找了个石坎坐下。   “咋啦?曼青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看看去?”见儿媳妇除了那一口,也缓过来了,老太太赶紧去厨房端了一杯温开水来。   李曼青淑过口,嘴巴里稍微好过些了,但一看到那把沾满层层叠叠鸡粪的铲子,心头又开始翻滚了。   她不敢再看,勉强自己转过头去,看着绿油油的菜苗。   这么好的菜苗,整个大平地都找不到,老太太侍弄庄稼确实有一手,别人都是施化肥的多,她不用化肥,只用鸡粪猪粪,以前在大平地还专门上路边捡牛屎呢……   呃……鸡粪……   “呃……”   李曼青又干呕了两声。   她决定,以后都不吃鸡肉了!   老太太看她呕得眼泪水都出来了,担心道:“别坐石坎上了,万一再着凉……要不喊你爸回来看着孩子,妈陪你上医院去?”   李曼青摇头,她觉着自己没毛病,就是被鸡粪给熏得。   虽然生为农村孩子,但她从小到大却真是没跟这种东西打过交道啊!以前每次看老太太信手拈来,面不改色,还以为很简单呢。   老太太又开始说唐丰年的叮嘱:“你男人出门之前可是说过的,不能让你们仨出事,你说他才走了两个月,媳妇就病了,我怎么跟他交代啊……对哦,才两个月呢!”   老太太突然就眼睛一亮,看着儿媳妇高深莫测的笑起来。   李曼青:……   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紧紧拉住她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真好!真好!咱们老唐家烧高香了!下个月初一我得去庙里还愿,到时候再给丰年求个平安符。”   李曼青满头雾水。   “乖乖,快别傻坐着了,回床上躺着去,晚上我把大双小双接过去带,你别淘她们了,好好保重身子。咱们老唐家可真有福气,她们都才六个月呢,你就……阿弥陀佛!”   李曼青见她满脸喜色,哪还有琢磨不过来的。   “妈,不是,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怀。”她已经下定决心在闺女五岁前都不生了,不可能怀孕。   “傻孩子,都怀过两个了,怎么还回不过神来?十有八.九就是有了啊,大双小双马上就要有两个弟弟了。”这是笃定她要生双胞胎儿子了?   李曼青满头大汗,一再解释自己真没怀,又不好意思说是单纯被鸡粪给熏吐的,总觉着说出来要被老人鄙视。   “别怕,妈生过这么多个,门清着呢!你说你是不是还没来例假啊?她们吃奶不多了,例假按理说应该来了,现在不来,那自然就是有了!跟以前有大双小双时一个样呢!”   李曼青:“……”我就是单纯的哺乳期不来例假而已啊!   不过,她两辈子也没真正经历过“发现怀孕”这个阶段,去年四月也是稀里糊涂的照着上辈子轨迹推测的……难道真有这个可能?   毕竟三十那天晚上,唐丰年连续三次都是那啥在里面的……不来例假并不代表没排卵啊……   “快别愣了,赶紧回房歇着!”老太太把她扶到门口,刚要进屋,突然,大门又被拍响了。   老太太高兴极了,乐颠颠去开门。   “请问你们找谁?”门口一对中年男女,她从未见过。   “李曼青家是在这儿吗?”女人打量着宽敞的院子。   一眼就见到窗下的李曼青,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两步。   后头的男人使劲推了她一把,女人险些一个踉跄跌进门里。   “是,我儿媳妇在呢,你们有什么事?进来做吧。”   李曼青见他们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心头也郁闷,反正告不了诬告,晾晾他们,出口气也没错。   想着正眼都不带看的,径直往房里去。   “妹子,妹子,等等,我们……我们是来找你赔礼道歉的。”   李曼青顿住。“哦?道什么歉?”   “其实……就是……那个,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就冲着她来了,还不叫故意?信你的才有鬼!   见她不信,常静也尴尬得很,一面是被男人推着,一面想起派出所民警的话,如果李曼青不罢休的话,一个诽谤罪他们是跑不了的。   罪名无妨,问题是被判三年刑的话,他们家生意还怎么办?有个坐牢的父母,以后孩子考大学怎么抬得起头来?   “妹子,等等,我们是真心实意的,真的认识到自己错误了,恳求你的原谅。”她赶紧跟上李曼青。   “错哪儿了?”   常静顿住,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昨晚想出来这主意确实够馊的。事没成不说,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错在不该诬赖妹子,不该坏了妹子名声。”她认的也倒爽快。   李曼青也不啰嗦,懒得再听她东拉西扯,直接问:“那你想怎么和解?”   石大磊见老婆又不说话了,瞪了她一眼,赶紧上前,陪着小心道:“是这样的,我们家的情况估计妹子也有所了解了,是你嫂子一时头脑发热才……这样吧,妹子看,要怎么样才肯跟我们和解?”   一面说着,一面递上两手的东西,全是塑料袋装着的水果,还有两条好烟。   “这是我们一点小小心意,不管原谅与否,妹子都暂且收下,就当是我们给兄弟的见面礼……”   虽然说得比常静诚心多了,但李曼青可不会告诉他“兄弟”不在家。   她把东西推回去,正色道:“要和解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今天这事,给我个人和面包摊的声誉造成了严重影响,为了确保尽快消除这种影响,把损失降到最低,我希望你们能对我公开道歉。”   “啥?公开道歉?我可丢不起这脸!”常静先不乐意了。   李曼青淡淡一笑,不乐意无所谓,反正到最后警察也会让你道的。   石大磊却狠狠心,问:“妹子此话当真?如果我们道歉了,就不再告我们?”   “自然,只要能在下一个赶集日,在百货广场上,拿着喇叭,对我和我的面包摊子说一下你们的过错,这事就算过去了……我这人吧,没别的追求,就是爱面子。”   常静还不太乐意,石大磊却听出来了,只要给她面子,这事就能解决。   除了答应,他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第65章   常静和石大磊应下,约定好下一集, 也就是四月十号的时候去广场上给她道歉, 李曼青也没收他们东西, 又给他们塞回去了。   本以为知道内情后, 老太太会跟着文警官一样劝李曼青息事宁人呢,谁知老人一听,不乐意了:“咋只让他们道歉?”   “这不行, 咱们也不要他们钱,就是这口气咽不下去!”   其实李曼青吐过一口后,体内的郁气已经通了,没觉着有啥咽不下的, 她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将计就计,给面包摊子做广告!   “算了,让他们当众道歉也够他们长教训了。”   “曼青你年纪小, 性子软,这事可不成。不行, 你有了身子好好在家养着, 明天我找你大姐去,咱娘俩找上门去, 不吵一架这口气下不去!”   顿了顿, 又奇怪:“他们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要去云安?他们家铺子在文林街是吧?怪不得……”一下就想到老伴儿那去了。   实在是唐家的社会关系太简单了,横竖就这么点交集, 李曼青能想到, 活了几十年的老太太自然也能想到。   “妈, 你也别怪爸,人家存心要套他的话,他也没防备。”   “你别说,我待会儿跟他说,这事不能这么了。”   李曼青见她态度坚决,挂念着派出所里的钱,她也没再劝。等拿回钱,听见两老的屋子里有婆婆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偶尔伴公公咳嗽声。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说了多久,反正到吃晚饭时,老爷子还专门提了两句。   “这事是我嘴大了,以后咱们都小心些。”万一儿媳妇的名声真传出去了,以后几个孙女孙子读书怎么办?明明好端端的人,都要被人笑话。   老人家重名声,尤其是什么手脚不干不净,小偷小摸的名声,唯恐避之不及,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明天不卖洋芋了,老婆子你看着孩子,我上刘家村一趟,让丰莲回来,你们得去找个说法。”在农村里,遇到咽不下的事,女人们上门吵架是很常见的“解决方式”。   李曼青拗不过,只得随他们了,给那两口子点压力,到时候他们道歉才能更诚心呢,顺便也让他们体会体会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对了,爸妈,今天没去成,明天我还得去云安一趟。”   “咋还去啊,你身子不方便,就别巴巴的坐车了,好好在家养着。”   当着公公的面,也不好详细解释,她真没怀孕,李曼青只能无奈的苦笑。   两小只在小车车里坐着,听着大人们的话,见妈妈笑,也跟着傻笑,一笑,嘴里还没咽下去的汤又流出来了。   有只大狗就在门口跃跃欲试,准备来舔围兜了。   李曼青笑着扔了个骨头给它,也看不清是公狗还是母狗,反正三只长得很像,都挺威武霸气的。   “这三只喂豹子的,每天饭还熟不熟呢,就来门口守着,少给它们吃点,以前大平地养狗,谁舍得喂骨头啊,能有两口猪食吃吃都算不错了。”   老太太嘴上说着不给喂骨头,其实她才是喂得最多的。   “对了,你明天要去,那要不就给上次那家,就是给丫头们打项圈那两口子,是不是叫小蔡和小石的?”见儿媳妇点头,她继续道:“给她们带只火腿去?”   “对,给人家送点,去年腌了五只呢,咱们也吃不完。”唐德旺也表态了。   唐家虽然没杀猪,但唐丰年见媳妇喜欢吃腊肉,让老人专门买了五条上好的猪后腿来,全腌成腊肉挂起来了。   看到双们脖子上的银项圈,闪闪发光,李曼青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的,她又早早起了去客运站,最早的还是昨天那班。司机一见她上车,就笑起来:“大妹子今天还去吗?有什么事吗?”   反正既然要给双胞胎面包做广告,她也就不隐瞒,笑道:“对啊,昨天没买成,再去买点烤面包的原料,明天还等着用呢。”   毕竟昨天才拿了她六十块钱,中巴司机客气道:“这何须你亲自跑?反正我的车在客运站也要停五六个小时呢,我闲着也是闲着,妹子你把在哪儿买的,要买多少告诉我,我帮你顺道带回来也成啊……”   李曼青眼睛一亮,对啊!   这在二十年后的长途客运站是很常见的,让师傅帮着带东西,只要给点辛苦费,省事又省钱。   只不过,她要带的是入口的原料,人不熟的话,还是不够放心。   “妹子尽管放心,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昨天那……六十……不帮妹子做点事,我也良心不安。”   李曼青笑起来:“好啊,等我跟那边亲戚商量一下,看他们方不方便。”她想到蔡雄波两口子了。   别人她不一定信任,但蔡家两口子和她,是签过合作协议的,她自然信得过。   等下了车,到了洋人街,她也不忙着买东西,先去蔡家的铺子上。   上午九点多,铺子也才刚开门,也没什么生意,铺子里传来久违的电视机的声音,纯正的普通话啊!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听过了!   “嫂子忙啥,看电视呢?”   “哟!曼青来了!”石秋菊赶紧起身拉她,又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上次我让丰年带话,叫你来玩两天,怎么都不来?”   “生意上走不开,孩子也小……多谢嫂子美意,以后等孩子大点我能出门了,一定来找你们玩。”   石秋菊让她快坐,倒了杯开水给她,又嗔怪一句:“真是大忙人!”有孩子忙可真好,她做梦都想有这种“忙碌”呢。   “嫂子别客气了,我自个儿来。这是家里腌的火腿,大双爷爷奶奶挂念你们,让带只来给你们尝尝。他们还老说你们好呢,让我非得把你绑家去玩两天才行呢!”   石秋菊爽朗的笑起来,开开心心接过火腿,道:“成,这好东西我跟老蔡都喜欢得很呢,也不跟你客气,待会儿午饭咱们就蒸一碗来吃。年前买的红酒还有呢,咱们配着喝两杯,也不去外头吃了,就在家做,怎么样?”   李曼青欣然应下,又主动说要去市场买菜。   “别,咱们好好聊会儿天,让你蔡哥去。他还睡着没起呢,你先坐会儿,我上楼喊他去。”蔡家住在三楼,这是一栋七层楼房,一楼是上铺,从二楼开始才是住宅区。   蔡家两间铺子连在一起,掀开中间的门帘,视野开阔得很,而且卖的全是高档厨具,在后世那都是鼎鼎有名上央视黄金时段广告的牌子,反正她在宣城县还没见谁用呢。   这么高档的产品,也不知是从哪里拿的货,还是直接做代理?   而且,最吸引李曼青的,还是那台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   黑色的外壳,后头屁股挺大,稳稳的坐在写字桌上,前面屏幕旁的边框也比较宽厚,是赶不上后世那些零边框液晶电视……但,在二十年前,对一个电视妇女来说,尤其是已经一年多没看过电视的电视妇女!   李曼青都快看呆了,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屏幕就迈不动腿。   里头正播放着九四年版的《三国演义》,正演到草船借箭这一节,诸葛亮摇着扇子站在船头……妈耶,李曼青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太熟悉了,有电视剧看的生活才叫生活,没电视剧,那只能叫生存!而且,就连电视剧播完后的广告,孔府宴酒,奇强洗衣粉……都那么熟悉和亲切。   李曼青呆呆的盯着电视机,广告了也舍不得换台。   刚进门的石秋菊“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哟!妹子也喜欢看电视啊,别离这么近,伤眼睛呢,你没看多少读书人,眼睛都近视了,戴副厚瓶底的眼镜,难看死了。”   “人家大双她爸爸还说戴眼镜的好看呢!”他日记里写的。   “真的?那看来他就是喜欢读书人啊,你俩可真配对了……”   两个女人说笑起来。   等蔡雄波买了菜回来,两口子把铺子门一关,上三楼做饭去了。   “妹子别恼,本来年后正月里说是要去一趟你们家呢,谁知道又遇上老家有事儿,老蔡一个九十多岁的姑奶奶不在了,我们这些当孙儿孙媳妇的肯定得回去。等过了二十才忙完,又想着刚办了丧事,身上晦气,没敢往你们宣城去……这一耽搁就到三月了。”   “没事,嫂子别客气,这么高寿的老人,去送一场也是福气呢。反正我脸皮厚,每次来办事都要来你们家蹭吃蹭喝,咱们要见面可容易了。”   这话又把两口子逗笑了,都夸她会说话。   “怎么不把大双小双带来,几个月不见,怪想念的,都会走路了吧?”   “还早着呢,现在只能自己趴两下,或是坐着玩一会儿,牙齿都还没长出来呢。”   “没长牙?那正好,老蔡,去把上次买的磨牙棒拿来,正月里丰年来的时候说快长牙了,我还专门给她们买了几盒磨牙棒让带回去,结果他下午就没来家了,直接坐车走的。”   说是磨牙棒,其实就是几盒比较硬的饼干,看起来还有小猫小狗小骨头形状的,跟后世的手指饼干比较像。但李曼青还是感激不已,人家能把她孩子的事放心上,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对了,我这次来,还有个事跟哥哥嫂子商量。”她把以后想请中巴司机带东西的事给说了。   “这好啊!两个小时的车程,省得妹子一个人来回跑,你放心,要什么样的馅儿,什么样的面,哪一家的,多少斤,只要你说清楚,我们一定给你买好,送班车上去。”   石秋菊接着丈夫的话说:“而且啊,咱们自己人办事,不会吃回扣,多少钱就多少钱,不会缺斤少两,还安全!入口的东西得保证安全第一啊,我和老蔡做事你放心,整个云安市就没有咱俩不认识的地儿……”   李曼青自然放心,挽着她胳膊开心的笑起来。   蔡家负责从云安市采购,中巴司机负责运送,她只要让公公去车站接一下就行……不然,她一个人来回跑耽搁生意,一天就少了好几十的进账呢。   商议好这事,又亲亲热热的吃了顿饭,蔡雄波继续下去守铺子,石秋菊陪李曼青出去买东西。   有她带路,不止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到了菠萝酱、山楂酱,还见到两家卖奶油的!   奶油啊,对李曼青来说,那简直就是烘焙的灵魂。   整个宣城县都没有一家用奶油的,别说宣城县了,就是云安市也只有一家做生日蛋糕的会用到,其他产出都是出口越国。   李曼青有预感,如果她这次能把奶油带回宣城去,绝对能引起轰动,而且是史无前例的。她的生意可能会迎来一次质的飞跃。   “妹子咋知道这东西?我们在云安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呢,闻着有股牛奶味儿,不会也是牛奶做的吧?”   李曼青笑着点头。这东西还真就是牛奶里分离出来的,后世的冰淇淋其实就是冰奶油,许多雪糕都靠这个画龙点睛呢。当然,她也知道,除了动物奶油,还有植物奶油。   区别嘛,动物的终究口感更好一点,但脂肪含量也更高。而且,据说一百公斤牛奶里也才能提炼出一公斤奶油,这成本不是一般的高。不过,在封闭落后的宣城县,只要是奶油,管它什么类型的,绝对会受欢迎。   当然,只要有奶油,那另一种面包绝配——黄油也不远了。   “老板这儿有黄油没?”   老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奇怪道:“有是有,但那东西不好卖,拿越国去也卖不了多少,咱们亚洲人不喜欢吃,以前有老外在的时候还能卖出去一点……”   李曼青赶紧让他拿来看了看,又用手指头蘸着尝了一点,味道还可以,只是太腻了……相较而言,还是对奶油更有好感。   她比较过两家,觉着质量都还是挺不错的,她想一口气多买点儿。   那么,问题来了。   奶油如果不低温密封保存的话,很容易变质和氧化,她不可能每天都让蔡家给带奶油到宣城,至少带一次就得要够她三四天的量才行。   “嫂子知道哪儿有卖冰箱的吗?”   “冰箱啊,我们隔壁那家就有卖,而且是名牌的扬子冰箱呢!妹子要的话我去帮你讲价钱,不出三千块,一定帮你拿下一台。”   李曼青一听“三千块”,脑袋就疼了。唐家现目前所有现金加起来,也没三千块啊。她还想买洗衣机呢,不可能为了台冰箱“倾家荡产”。   见她面色为难,奶油店老板生怕她不买,自己手里这些奶油不知又要积压到什么时候了,赶紧接口道:“诶老板娘不用买那么贵的,直接买台冰柜多划算啊。”   “什么冰柜?”   李曼青却是知道的,“就是冰箱的一种,只是没有保鲜层。”所以制作工艺简单,价格也低廉不少。   “对,就是那种,容积大些,还能直接冷冻,价格也便宜,我们家那台就只买作一千多块。”老板带他们去柜台后看,比二十年后商店门口存冰棍的还小,顶多只有一半大,推开玻璃门就能拿到东西。   “那这个会不会更费电?”她现在烤面包,唐家每个月光电费就得去一百多。   “不费不费,我家一个月也才几十度电。”他们家不止要存放奶油,还有牛奶,牛奶冰棍,各种乳制品。   李曼青颇为心动。   当场就让他带她们去看,一看容量比他家的大些,据说还是省电型的,而且价格也才一千四百六,几人七嘴八舌砍到一千四。李曼青见他们家还卖雪糕,她在宣城县也没见过,顶多天热的时候会有人背着箱子卖老冰棍。   她又有个大胆的想法了。   硬磨着老板送了一箱冰棍,说是就当试试冰柜好不好用。   因为今天只带了一千块钱过来,杂七杂八买了一堆,加奶油和果酱,手里只剩八百多了。李曼青只得厚着脸皮先跟石秋菊借了六百,先把冰柜钱给付了。   说好待会儿他们用面包车帮她送到客运站,石秋菊嘴巴厉害,硬是软磨硬泡,“这么大件的东西咱们都买了,就不能帮送到家吗?”   “咱们家不远的,就在隔壁宣城县,你们服务到位了,我们回去也帮着你们宣传宣传,保证你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人家看她眼熟,口音又是当地的,也就答应了。   李曼青放下心来,又迅速的去买了几样东西,赶在三点钟前回到冰箱店。   至于一开始计划的洗衣机……已经没钱买了,只能再辛苦老太太一段日子,等她生意做开了,别说一台洗衣机,就是三台四台都不成问题。   因为有了保鲜的冰柜,李曼青也不怕果酱存不住了,又一口气多买了几十瓶,正好有车子免费送到家,她又连奶油也多买了点。   “妹子回去以后记得还来玩啊,尤其是记得要把两个侄女带来,就说蔡伯伯带她们上游乐场玩,记得啊……”   蔡雄波可是真喜欢孩子。   李曼青笑着应下,等下次她再来,应该就不会这么捉襟见肘了,到时候直接包一辆面包车,带着闺女和两边老人,把云安市玩个遍!   未来的生活,真是越来越让她期待了呢,她眯了眯眼。 第66章   有小面包车挺方便, 才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就到县里了。   李曼青教着送货师傅,从县里拐到人字路口, 再拐过去就到唐家门口了。   “妈, 我回来了, 快开门。”在整个宣城县跑得最多的还是拖拉机和小马车的年代, 她坐这个面包车还是比较稀罕的, 左右邻居都会伸头出来看。   “哟, 曼青回来了?你婆婆好像出门了。”   李曼青想起昨晚双们爷爷说的,要去找大姑姐来“讨说法”,心想自己婆婆还真是雷厉风行啊,说搬救兵就搬救兵去了。   木门一响,院里就传来几声高亢有力的“汪汪”声,还故意用尖利的爪子挠门,送货师傅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李曼青笑骂两声, 知道三只大狗都是虚张声势, 故意唬人的, 赶紧“嘬嘬”嘴:“是我啊, 别叫了。”   狂吠果然就转为低声的“呜呜”, 但依然在挠门……表示欢快。   李曼青拿出钥匙开了门,见院里没人, 她赶紧先把大狗撵回圈里关起来, 才请师傅帮着把东西搬进屋。   冰柜就直接搬去面包房了, 离烤箱远些, 就在水槽旁, 水龙头、砧板、筛子全收拾得干干净净,两扇窗子相对而开,空气流通无阻,一瞬间就让人觉着清爽干净。   等把冰柜装好了,她插上电,当着师傅的面好好试了一下,见暂时没什么问题,又挽留了几句,师傅客气着走了。   她“磨来”的冰棍,饶是一路都用毛巾捂着,也依然化了三分之一,她赶紧把冰柜擦干净,将冰棍和奶油盒子放进去。用玻璃瓶装着的果酱放另一头,剩下一半就放外头,因为这几天就要派上用场了。   等把所有该存的东西都存好了,她看着只装了一半的冰柜傻乐起来。   从今往后,她也是要开始做大生意,规模经营的人了!   三只狗早放出来了,平时养成的习惯,也不敢进烤面包的屋子,只在门口“呜呜”叫着转圈。   李曼青出去揉揉它们脑袋,坐石坎上休息。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突然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哼唧声。她皱起眉来:怎么老太太没把孩子带出去?   果然,两小只还在房间里睡着呢,哭的是小双。   “小丫头睡醒了?要不要尿尿?”知道小丫头也不会回答,李曼青自言自语,抱她起来把尿,换尿布,见床里侧的大双还睡得正香呢。   “在床上玩会儿啊,妈妈给你拿好吃的去。”她想把闺女放回去,但孩子的小手紧紧搂着她脖子,眼睛半睁半闭,小嘴巴扁着,发出不痛快的哼哼声。   李曼青一看就知道,这是奶瘾发了,只得抱起来喂了两口。   可让她吃吧,她又不好好吃,一会儿指着大狗“哦哦”叫,一会儿拽着妈妈头发玩,一会儿又去抠妈妈衣服上的纽扣……反正就是不专心。   不专心也就罢了,还会时不时的用半硬的牙床咬妈妈一下。   “嘶……不许咬了哦,再咬不给吃了!”李曼青拍拍她小屁股。   小丫头像是被鼓励到,又“坏心思”的咬了一下,还鬼精灵的觑着妈妈脸色。   这坏毛病不能惯,李曼青不跟她开玩笑,一把给抱开,衣服一拉就把她的口粮盖起来。   “告诉你,哼唧也没用。既然牙根痒了,那就拿个好东西给你。”说着出去拿了磨牙棒来,都是蔬菜水果做的,质地比较硬,小双一拿到,无师自通的就塞嘴里。   上下牙床一用力,“咬”不动,那就慢慢的磨吧,磨了一会儿,没吃上几口,口水却磨出一嘴巴来。   李曼青看着铺盖被淋湿了一块,也不管她,把她抱进去床里侧,用玩具和被子围起来。   “今天没毛毯爬了,昨天沾了那么多狗毛,奶奶给洗了,还没干呢。”   “哦哦!”   李曼青实在是太累了,没心思再逗她,脱了外衣,也躺床上休息起来。外面太阳大得很,透过玻璃窗,把屋内也晒得暖洋洋的,都不用盖被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老太太和唐丰莲回来,见三只大狗趴在她们房间门口,就道:“你兄弟媳妇回来了。”   “妈怎么知道?”   “喏,你看看狗在哪儿就知道了。”终究是李曼青自己抱回来的狗,虽然平时老太太在家时间多,大多数时候都是老人在喂,但它们还是最喜欢跟在曼青屁股后头,也最听她的话。   “别看是畜生,精着呢!知道报恩。”唐丰莲意有所指。   老太太只当听不懂:“是啊,也不知道买到东西没,怎么回来这么早。”   “妈就放心吧,曼青现在做事比咱们有成算,怀了孩子怕是正瞌睡呢,咱们小声些。”说着,母女俩去后院看了看菜苗,又继续把昨天没撒完的鸡粪给撒了。   “我让你爸留家看孩子,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顿了顿,怕闺女生气,试探着问:“好长段日子没见到丰菊了,你见过她没?”   “哼,人家好着呢!要不好啊,早找上门来了,您老人家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怎么说话呢死丫头,我哪有操心,她是你妹子,问一句怎么了?你以为谁都跟你女金刚似的……”   “女金刚?哼!还好也没传出啥名声去,不然我非得揍那死婆娘一顿,够卑鄙的,让她尝尝我拳头,才知道什么叫女金刚!”原来是她们找到常静铺子上去,跟她大吵了一架。   不知怎么的,被常静骂了句“女金刚”,围观的人一听就笑了,可险些把唐丰莲给气死。   为啥?   四十岁不到的唐丰莲虽只生过一胎,但因为常年劳作,干活比男人还利索,练就一身结实的肉来,胳膊腿跟男人差不多,腰杆比大姐夫还粗壮,外加面貌随了唐德旺,国字脸特别方,颇为男性化……板着脸的时候,确实有点像女金刚。   但唐丰莲脾气爽利,村里见不惯她的人也多,这三个字早听惯了,习惯也就不痛不痒了。但那是村里人,今天突然被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同性这么“侮辱”,她不暴跳才怪。   “还不是怪你,怎么不把我生得小巧些,害我大把年纪了还得被人笑话。”   “噗嗤……是生下来就胖吗?你忘了,小时候让你少吃点,你还又哭又闹呢,我跟你爸下地了,你一个人就偷偷把半锅包谷饭吃了……”   讲到以前的趣事,母女俩都笑起来。   还好李曼青不知道,她反倒羡慕大姑姐的身材呢。大姑姐个头本来就生得像公公,要瘦了还真不好看,跟两根筷子似的。现在正好,骨肉均匀,微微有点小肌肉,又紧实,是多少健身达人渴望的身材呢。   她这一觉睡得很香甜,直到大双饿不住了,使劲掀她衣服才把她弄醒。   “怎么大丫头也醒了?妈妈再睡一会儿。”说着背过身去。   大双可不是小双那样的软妹子,好打发,见妈妈翻过去了,她跟着坐起来,扶着妈妈手臂,摇摇晃晃趴到妈妈身上,用嘴巴去拱口粮所在之处。一面拱,一面急得“啊啊”直叫。   “好吧,好吧,小祖宗。”李曼青只得坐起身来,靠在枕头上喂她,好在睡了一觉,精神头倒是好了许多。   小双正抱着熊脚玩得开心,时不时的还会从床上捡个什么放嘴里。   李曼青定睛一看险些笑出来——她捡的是刚才的磨牙棒,被磨碎了掉床上,她一面玩一面捡着吃,最后床铺居然都被她捡干净了。   “小丫头,是说你‘耳聪目明’‘眼疾手快’好呢,还是说你傻呢?要是你爸爸看见,还不得怪我把你教傻了?”   小双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才不理妈妈说什么呢。   “嘶……轻点,怎么你也咬我?”李曼青哄着大双张嘴看了看,牙床越来越红了。   她赶紧拿了根磨牙棒打发她,旁边的小双看见,也张着手讨要,曼青怕她吃多了晚饭胃口不好,坚决不给。   大双却是奇怪得很,拿嘴里含了两口,见可能是不喜欢那个蔬菜的味道,居然不吃了,拿手掰着玩……当然,最后又被小双“讨”走了,吃得可欢了!   “小祖宗,不吃这个你要吃什么?只能等着晚饭一起吃了,多喝点汤。”   虽然饼干碎屑已经被小双捡吃了,但李曼青还是把铺盖全拆了,正准备拿去洗呢,婆婆从后头转过来,拦道:“呀!这是做什么,放着我来,你现在不能碰冷水。”   李曼青:“……”我真的没怀孕啊!   算了,和她们解释不清楚这问题了,一说她们都是用看傻子的眼神“关爱”她,仿佛她真是那个怀孕仍不自知的粗心妈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明天得买个试纸试试看了。   正说着呢,唐德旺也回来了。   “爸咋啦,脸怎么这么红?”   老爷子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张薄薄的纸来。   “这……这是丰年寄回来的钱,我怕自己听错了,你们来看看,来,曼青识字多,你来看。”   李曼青接过纸,只见顶头写了几个绿色的大字:“中国人民邮政汇款通知。”下头还戳了个紫红色的长方形章,上印“快汇费一元”。   “原来是一张快汇通知。”   “快汇什么意思?”三人都眼巴巴看着她。   “就是加急件的意思,具体速度我不知道,举个例子啊,比如说普通汇款速度是两个星期的话,多加一块钱就是快汇,一个星期就能到吧。”   “丰年这是做什么,上次电话里不是才跟他说家里不缺钱嘛,还花这冤枉钱干嘛。”李曼青也不急着往下看,只暗自庆幸,还好昨天一口气花出去一百六没被他们知道呢,不然得心疼成啥样啊。   “快看看,汇了多少?”大姑姐急了。   李曼青一面看,一面念出来:“贰仟圆,下头是咱们家的地址和爸的名字,下头是他汇款邮局地址。”   “啥?两千块?”大姑姐惊呼出声。   老太太小心翼翼看了大门一眼,生怕外头有人听见似的,紧张得很:“小声些,别声张。”   李曼青又仔仔细细,一笔一划的看过,没错,就是大写的两千块。   “今天才三月初八,他不是才去了整三个月吗?怎么会有……两千块钱?”因为怕被邻居听见,唐丰莲把声音压得很低。   李曼青在心内补了一句:汇款回来的时候估计还不满三个月呢。   大家都下意识的看李曼青,“丰年媳妇,你知道……吗?”   “他倒是跟我说了两句,说是在深市包了活计,他们也才五个人,应该会分得多一点吧……让咱们别说出去。”她指了指左右邻居。   因为当时县里盖百货大楼,找两家邻居儿子去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家里有意见,觉着唐丰年分得多了,他们没有他的多,所以年后再叫他们的时候,都不愿再去了。   其实,李曼青觉着唐丰年拿得多自有他的原因。一面,他是小包工,一份活计多少钱多少时日,人家上头大包工直接一口价交给他,接下来找多少个人做几天,每天做几个小时,分工如何都是他一手安排的,除去工人工钱和工料成本,剩下的无论多少,肯定都是他的啊。   况且,为了接到活计,他多少次喝得烂醉如泥,这些钱本就是他该得的。   “哼,那两个听到又怎么着,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们丰年找他们,他们去哪儿找一个月三百块的活?就是上矿也没这么好的事!”老太太嘟囔着,又骂了两句。   “得了得了,儿媳妇快看看,上头还说了什么没?”老爷子更关心汇款通知的事。   “收汇日期是三月二十五号,爸是今天收到的通知单吗?”   “对,我刚把大双小双哄睡着,邮递员就上门说有咱们家的汇款通知单,因为数额大,要自个儿上邮局取……刚才工作人员说了,让咱们五天之内快去取钱,不然就得退回去了。”   老太太被吓到了:“哎呀,那赶紧赶紧,别等五天了,现在就去!退回去就被人家邮局没收了,这可是丰年的血汗钱。”   李曼青笑着安慰她:“妈放心吧,不会被没收,只会退给他。”   但老太太还是不放心,硬催着唐德旺赶紧去取。   李曼青看已经五点半快六点了,等公公去到人家都下班了,就道:“爸别跑了,明天再去也一样的,钱不会跑。”   老两口都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儿子能挣到钱,他们比谁都高兴,比谁都珍惜。   李曼青见他们高兴,就把自己借钱买冰柜的事说了,两老知道她不会乱花钱,也倒放心:“没事没事,买就买了,下次过去云安把钱还了就行。”   带他们去看过冰柜,曼青让婆婆去帮她看孩子,她自己进面包房发面去了,明天有奶油面包“面世”了,她得多发两盆面。   有预感,明天的生意会来个“开门红”。   也不知道大姑姐跟老人说了什么,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太太就主动道:“明天汇款就曼青去取吧。”   “丰年是汇给爸爸的,爸你拿着身份证和通知单就能取到,我就不去了吧?”不然搞得像她不放心,监督着老人似的。   老太太看了一眼大闺女的神色,道:“不是,我和你爸想过了,现在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你在外面做生意,手里不能没钱,还是你拿着吧。”   李曼青自然是要拒绝的,除了她自个儿卖面包的钱,唐家的钱一直都是老人在管,更何况这可是两千块呢!这么多她拿着也不像话,前头买房才把老人掏空呢,这次就当还他们的吧。   “还是我来说吧。妈的意思是,钱你收着,丰年在外头,你一个人带俩孩子也不容易,你拿着爸妈都放心。”说着还眨眨眼,悄悄用嘴型说了三个字。   唐丰菊。   是啊,她倒是信任公婆,万一哪天唐丰菊又来逼老人,老太太立场不坚定又“借”出去怎么办?那可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心念电转间,李曼青最终还是点头应下,反正每个月她都拿两百块给老太太,大人和孩子的吃穿用她顺路的时候都会买回来,两百块基本就是他们的零花钱了。   第二天,一大早的,才烤上面包,她交代公婆记得到点了把面包取出来,她则拿着公公的身份证和户口本,赶在邮局才上班就第一个把钱给取了。取了钱,她又顺路去信用社开户,把钱直接存自己户头上了。   以后,就是两个孩子的。 第67章   因为心里有事, 一面是被唐丰年的汇款惊喜到,一面想到明天宣城县乃至云安市独一家的奶油面包就要出自她的手, 李曼青居然失眠了。   兴奋到失眠。   第二天, 顶着对熊猫眼去取了钱, 回家收拾好孩子, 公公也不卖洋芋了, 帮她把家什送到广场上。   “今天来得可早, 正好家里小子上学前一再叮嘱要帮他买面包回去,昨天放学回来没见到面包,我都说了是双胞胎家没开门,他还不信。”   “那咋整?”   “还能怎么办,不答应今天帮他多买两斤,他就不吃饭……都是他妈惯的,以前在云城吃香喝辣把嘴惯刁了, 这个学期转学回来,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就是欠揍!”老太太恨得牙痒痒。   有人就笑起来:“哟, 还欠揍呢?我怎么听说你家老赵连重话都舍不得骂一句呢?”   ……   老太太们叽叽喳喳, 家长里短的扯起来。   李曼青才刚把奶油面包摆出来,等候多时的人群里就有人问:“这是什么?”长长的像芒果一样的形状, 两块面包片合并在一起, 中间又夹了乳白色的什么, 看着……就很有胃口的感觉。   “奶油面包, 才新鲜出炉的。”按照以往惯例, 只要有新品上市,她都会拿出几个切成小块作免费品尝品。   今天也不例外,李曼青用小刀切了几块,“婶子尝尝,这是我新做的奶油面包,全城仅此一家,就是在云安也没有呢。”   这些老头老太太根本不缺钱,就好嘴,好尝个新鲜。   你一块,我一块,没几下盘子就空了。   “唔……有股奶香味儿,这是什么?”   “婶子嘴巴可真厉害,这就是奶油,用牛奶做的呢!不过,虽然是好东西,脂肪含量却很高,婶子们如果有糖尿病和高血脂的不能吃哦。”   老年人“三高”问题,在二十年后就没有人不知道的。奶油这种东西,也别说少吃了,最好直接别吃。   “糖尿病啊……我倒是没有,但家里老头子却查出来了……”果然,老太太就犹豫起来。   李曼青觉着,这虽然是个新东西,会给她带来一波利益,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它样样好吧?万一真把老人家吃出好歹来,她也负担不起。   奶油面包的主打人群还是年轻人和小孩儿。   见有人犹豫,自也有人道:“我不怕,我们不吃就行,买给家里孙子尝尝,他在省城吃过几回奶油蛋糕,刚回来那几天天天闹呢。”又问卖多少钱一斤。   “因这个奶油的成本很高,所以要两块一斤我才能赚点辛苦钱,家里孩子还等着买奶粉呢。”   大家一听“两块”,还是退缩了,毕竟,这都够买一斤猪肉了。   李曼青也不急,老人自个儿是舍不得买,但耐不住跟来的孩子闹啊,两个还没到上学年纪的孩子,指着面包叫“奶油”,老人狠狠心还是买了两斤给他。   见有人买,别人犹豫片刻,生怕卖完就没了,狠狠心说“先来一斤尝尝”,就当尝鲜了。   老人要省一点,但年轻人就不一样,双胞胎面包摊已经小有名气,每天不乏专门从县里别的地儿赶过来买的。   中午十二点,正是许多单位午休时间,从各处赶来的医生、老师、公务员,有几个还问“老板娘这两天怎么没来,我同事说都没看到你”。   “去云安办事了,喏,就是买了这种奶油,王老师可以尝尝。”这是老主顾了,她记得她是一小的语文老师,师范刚毕业一年。   小王老师见中间白色的奶油花,惊呼道:“呀!奶油!你居然有奶油!我都一年多没吃过了。”   说着也不问价格,“先给我来一斤尝尝,朱老师来,你也尝尝,以前我们师范后门有一家,每天都排着队买呢。”   李曼青上辈子看过不少烘焙的专业书籍,面包片的松软,奶油花的多寡和形状,都是专门研究过的,自然不是外头粗糙的街头货比得上的。   果然,“见过世面”的小王老师尝过后,立马竖起大拇指:“好吃,比省城烤得好,人家还卖两块五呢,当时我可心疼死了……哦对了,老板娘卖多少一斤?”   李曼青笑道:“两块哦。”   “才两块?比那家好吃多了,还便宜五毛钱呢!那给我来一斤吧。”见李曼青用塑料袋包着手拿了,她自个儿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才四个就有一斤了,肯定不够吃啊!   咬咬牙,心想,大不了这个月不逛街了,衣服也不买了,“还是给我来两斤吧。”   李曼青笑起来,这小姑娘跟芳菲挺像的,都是活泼开朗的性子。   她做得只有小孩儿巴掌大,跟芒果一样两头尖,中间宽大而圆润,个头均匀,打的奶油也差不多,两斤正好有八个,相当于五毛钱一个。   见小姑娘买了,她同事也跟着买了四个,别的正式单位职工也不肯落后,都四个八个都买了。排队排到后面的人就着急起来:“老板娘不用过称了,反正大小都一样,随便捡个数吧……下午还要上班呢。”别耽搁时间。   李曼青从善如流,直接用塑料袋捡了,四个作一斤卖,八个当两斤,没多大会儿,整整两箱奶油面包就没了。   那些在旁边看热闹的,眼见着“稀罕物”就这么没了,都开始后悔起来,贵是贵了点,但肯定是因为好吃啊,要不好吃那些老师会买吗?   带过来的奶油面包卖完了,剩下的玫瑰小面包和夹沙的,果酱的就没这么快了,饶是站在梧桐树下,还是觉着热,李曼青用双手当扇子扇起来。   “曼青,卖得怎么样了?”   她回头,见是老太太背着孩子来了。   两小只看见妈妈,激动得“啊啊”叫着,使劲想从背带里窜出来。   “差不多了,妈待会儿再帮我烤两箱奶油面包来。”她都做好了,只要放箱插电定时就行,这些工序老太太也会,赶紧答应下来。   “来,快把午饭吃了。你瞧瞧,都一点多了,我们等了好大会儿你还没回家,你爸就让我送摊子上来。”说着递过一个大大的陶瓷口缸和洋瓷大碗。   口缸里是用干辣椒清炒的瓜尖和精瘦的火腿肉,足足有半缸,还有拇指大一块腐乳,洋瓷大碗里是半碗多的白米饭和四块排骨,老太太路上走得快,还热着呢。   李曼青心下感动,也确实饿了,坐凳子上吃起来。   “慢点吃,不够妈再回去拿,家里还多着呢。”老太太从咯吱窝下拿出把篾扇来,一下一下的给她扇着。   李曼青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含糊着道:“嗯嗯,不用,这就够了。”老太太在她平时饭量的基础上又多加了点。   “行,喜欢就多吃点,把身子给养得好好的,以后孩子……”   李曼青:“……”又开始畅享她那根本不存在的双胞胎孙子了。   “吃过饭我帮你看着,回去睡个午觉,天太热了。”   李曼青摇头,一次性卖光了再回家休息也不迟。   双们在家已经吃过一顿了,但见妈妈吃得香,又开始张着手要了。李曼青顺手从炖得入口即化的排骨上夹了小块瘦肉给她们,只见小嘴巴一动,磨啊磨的,没一会儿又“啊啊”叫着要了。   李曼青怕卡到她们,随意喂了两块就不给了。   “对了,妈回去记得给她们一人两个磨牙棒。”   老太太笑着拍拍大腿:“嗨,这俩小人精不用你说,自己醒来就指着要呢,我也不懂,被她们骗着给了好几次,一盒都快见底了。”   李曼青:“……”怪不得小双吃肉都没以前香了,全被那东西撑饱了。   “妈别给她吃太多,大双吃不来,全被小双讨去了,人家大夫说了,不能吃太多,每天三根就是极限了。”其实并不是,只是不想让她们坏了胃口。   老太太赶紧应下。   因为这儿人多,李曼青也不好意思给她们喂奶,吃过饭就恋恋不舍的把她们送走了,答应回家再喂她们。   “曼青妹子,你家婆婆可真好,还专程给你送饭,我们家那位……哼!一天三顿都得等着我伺候呢!”对面卖包子的女人过来跟她闲聊。   李曼青笑笑,跟着应和“是挺好的”,一家子都好,她一定会好好珍惜。   “不过啊,也就是因为你能挣到钱,我看着妹子一天下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她试探道。   李曼青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样,诧异道:“哎哟,嫂子可别逗我了,也就是看着卖得多点,但我成本也高啊,就那么巴掌大一瓶菠萝酱,都得五六块呢……不过是求个薄利多销罢了。”   女人不太相信,但见李曼青皱着眉抱怨这个成本高,那个不划算的,也就半信半疑。   “想来也是,妹子卖这些新鲜东西不一样,我啊,也就每天赶早能卖个早餐,过了那个点,半小时都没个人问信儿。”指着她还剩好几笼的包子给她瞧。   李曼青笑着安慰了她几句。   两点钟不到,唐德旺又送了两挑奶油面包过来,为了多卖一点,李曼青学着后世面包店的卖法,也不称斤了,直接按个头卖,五毛钱一个。   人都是这样,两块钱买四个觉着贵了,舍不得买,但听见五毛钱可以买一个,顿时就觉着不那么贵了,原先犹豫着舍不得的,都争先恐后一个两个的买。   其实打散了卖,李曼青还更划算呢。因为卖的个头多了,吃过的人多了,名声才更容易打出去。   五毛钱尝个鲜,买卖双方都乐意。   不知可是错觉,李曼青觉着,这样一来,居然比上午还卖得快些,公公帮着送了三回,原计划要卖到五点的数量,居然才四点半就卖光了。   等回到家一数,她也忍不住笑起来,光四箱常规面包,加四箱奶油的,居然卖了两百二十多块钱!是平时的双倍了。   她虽然也想到今天可能会小赚一笔,却没想到能够翻倍。毕竟这才第一天呢……   虽然里头五毛的零钱快装了一口袋,但她却边数边乐……证明按个头卖的策略是对的。   百货广场位置极好,左边是中医院,右边是县一小和机关幼儿园,前面还有个纺织厂,紧挨着纺织厂的地方还有个干货加工厂,也就是野生菌、山核桃、板栗子那些特产,都是出口外省的。   当然,它卖哪儿不是关键,关键是厂子大,里头职工多,还是国营厂,工人收入也不低……这就意味着购买力。   她决定,从明早开始,得赶早去卖一茬早点试试看。   于是又比今天多发了三盆面,眼见着面也用得差不多了,又让公公去帮她买两百斤回来。洗过澡,她自己则背着双们出门,准备往县医院去。   两小只终于能跟妈妈在一起了,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路都在“啊啊哦哦”说些只有她们听得懂的话。   六个月的小家伙已经会要东西了,见到街上黄橙橙的菠萝和芒果,都指着手要。   李曼青看见芒果就咽了口口水,上辈子的她可是周围人公认的芒果狂魔,因云岭省本就产芒果,她在省会城市十块钱就能买三公斤……是的,是三公斤,不是三斤!   因为便宜,又喜欢吃,而且还不会过敏,她一个人不吃饭,一天就可以吃光三公斤。   “老板芒果多少钱一斤?”   “便宜卖了,只要一块,买的多可以便宜点。”   一块……确实很贵,非常贵了!   但俩孩子要得慌,今天又小赚了一笔,她还是舍舍得得的买了四斤。故意逗双们,把芒果拿到她们鼻子面前让闻,大双永远是最配合的,吸了一口眼睛就亮起来。   这可把卖水果的都逗笑了。   “几个月了?”   听说才六个月,赶紧道:“太小了,闺女别拿这个给她们吃,喏,这几个山竹,酸酸甜甜,还富含维生素,不容易过敏。”   李曼青知道,她其实也就是逗逗她们罢了,哪里真敢给孩子吃。一见山竹,口水也不争气的发作了,以前她想方设法备孕时,记得医生说过山竹是大凉的水果,尽量别吃。   为了“心想事成”,她也确实忌嘴的。   这么算下来,她已经有十多年没吃过了。   “那把这堆全称给我吧。”   等提了两大口袋水果走到县医院,她人都快虚脱了。   经常打预防针,大底小孩子都怕穿白大褂的人,一见到他们,小双就把头躲到妈妈怀里了,就是大双也不敢乱动了,跟鸵鸟似的埋在妈妈肩膀下。   李曼青拍拍她们屁股:“不打针不打针,妈妈来买点东西。”   所有人都以为她怀孕了,她得买个验孕棒去看看,虽说自己觉着没怀,但以防万一,还是验过才能放心。   也算巧了,她刚出医院门,就遇见孟玲玲她妈妈。   “呀,这是丰梅她嫂子呢?哟,小双胞也在,怎么家里有人不好吗?”   李曼青招呼一声,道:“没有,来买点药,婶子这是打哪儿来?”   “起超媳妇儿快生了,说是要在医院里生,我刚送她来,这就回家去拿东西呢。”说着又满眼慈爱的看着双们,伸手摸了摸她们粉嘟嘟的脸颊。   “真好看,跟两个玉娃娃似的,现在吃奶粉还是喂奶?”   “两个臭丫头吃不来奶粉,怪折腾人的。过不了多久,婶子也要有孙子啦,先说声恭喜啦,到时候生了一定要说一声啊。”   “好好好!要说的,起超还说要回来呢。大老远的,你说他这是犯什么浑,光来回车费都够她媳妇住院了……再说了,女人生孩子又不是老母鸡下蛋,哐当一下就好了的,他回来又能干什么,还不如在那边,好好干活……”   孟起超是她大儿子,这次也跟着唐丰年南下了。   自己老婆生孩子,他这当爹的尽量赶回来,本来也就是应该的,李曼青笑笑,不接她的埋怨。   她作儿媳妇的,跟她当婆婆的,立场不同,心态肯定也不一样。   “怎么提了这么多东西?要回家了吧?走,我帮你提。”不由分说接过她的水果,一马当先走前头去了。   李曼青没法子,根本没拒绝的机会,只能加快脚步,用接近小跑的速度才能追上她。   等到了唐家,孟家婶子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招呼过一声就回去了。李曼青跑出一身小汗来,赶紧把孩子放下来,她们小肚皮上也是汗湿的,又得用毛巾帮她们揩。   等收拾好孩子,她才想起来芒果没吃呢,洗了手用刀削皮,再小块小块的切出来,放盘子里,摆在堂屋桌子上,用卖洋芋剩下的竹签戳着吃……   孩子在毛毯上馋得流口水,她觉着,就为了这一刻,一天的辛苦都值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没有电视剧!   没有电视剧的人生,就是有芒果也无法弥补!   “这东西看着黄黄的,跟橘子一个色,吃起来可比橘子好吃多了。”老太太也感慨不已。   “很贵吧?”   李曼青不好说,只敷衍老人家,要让婆婆知道她居然用半斤猪肉换一斤水果,还不得心疼成啥样啊。   “我爸呢?怎么没见人。”   “嗨,糟老头子,精神得很,才吃过晚饭就抱着水烟筒出门了……现在肯定正在小卖部看电视呢。”   唐德旺平时话不多,在大平地时唯二的乐趣就是抽烟和喝酒。自从来了莲花村,他又多了一个乐趣——看电视,不,准确来说应该叫蹭电视。   人字形路口过去,还不到县城街上,有家小卖部,里头有台黑白电视机,他每天没事了就往人家那儿跑。   刚开始还找点借口,有时是买包最便宜的春城烟,有时是买两斤盐巴,有时是味精……到去的次数多了,他就是什么都不买,人家老板也会邀约他进屋坐。   老爷子一开始还不好意思,每次去都提两个小面包给他们家孩子吃,后来处熟了,也就不再客气,抱着烟筒“咕噜噜”的,一面吸,一面眼眨不眨的盯着电视看。   老太太虽常说“少去几次,丢不丢人”,但其实心里也羡慕得很。只不过小卖部里全是大老爷们,她不好意思去,不然哪还有老爷子的事。   李曼青也想起这茬来,婆媳俩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哟!笑啥呢,怎么这么开心?”原来是孟家婶子又折回来了。 第68章   孟家婶子笑着进门, “婆媳俩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怎么大门也不关?”   唐家比孟家更靠近大马路, 她在家时进进出出要关门不说,还得把门闩上呢。   “没事没事,有狗在呢。”罗翠珍挽住她的手, 要拉她进门吃水果。   “别忙活了, 起超媳妇儿快生了, 我得去医院,是刚才忘说了,起超让问一下, 丰梅她嫂子什么时候有空, 他帮丰年带了信回来。”   李曼青一顿, 专门带信给她?   “是啊, 丰年可真会疼媳妇儿,肯定啊是有什么亲热话不好意思在电话里说呢, 还巴巴的带信回来。”   李曼青被打趣红了脸, 她天天忙着生意, 唐丰年打过五次电话回来, 她只接到两次。   有一次还是老太太专门跑摊子上去喊她呢,她怕耽搁生意,都是随便说几句就挂断。   另一回, 也就是最近一回, 男人好像是委屈极了, 沉声问“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过了啊,只要你身体好好的就成,别太辛苦了,钱没有挣得够的一天。”   “我也没挣够啊。”男人越说越低沉,看着隔壁笑得龇牙咧嘴的孟家兄弟俩,越发不是滋味了。   同样是给媳妇打电话,别人都说得眉飞色舞,心如鹿撞,只有他,每一次都很郁闷。   他已经尽量按着她的空闲时间打过去了,五次里还只接到两次。她接不到的理由也怪多的,一次是闺女要吃奶,不让她出门,一次是去大姑姐家吃饭了,还有一次居然是睡着了……   他知道自己情绪不对,一个大男人不应该委屈,但心里就是不爽!相当不爽!他的小妻子怎么就不能跟别人的老婆一样,多说几句好听话啊。   “记得一定要穿鞋子,那边热得很,但你不能洗冷水澡,不能吃生冷的坏肚子……”这些老生常谈他才不想听呢。   记得临了挂电话了,他终于鼓足勇气问“想我吗?”   她的回答是:“别胡思乱想,好好挣钱,早点回家过年。”然后电话就挂了……真是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却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李曼青已经被臊了个大红脸,什么想不想的,她一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儿女情长。   非要问想不想的,肯定是想的啊。他刚走那半个月不止孩子没他不习惯,她也不习惯。每天被他抱着睡习惯了,半夜醒来下意识往床外拱,没有拱到他热烘烘的胸膛,中途就会惊醒过来。   原来,她男人已经出门了。   有时,打开衣柜看见他没带走的衣服,脑海里就是他穿那件衣服的模样,他吹了大半夜的寒风把孩子背回来,穿的就是那件。   还有大年初一套玩具时,也穿那件……想着想着,仿佛他猿臂蜂腰的模样就在眼前。   有时候……还会想到两个人的恩爱时刻,他手臂上鼓起来的肌肉,他额上汗珠子滴落在她胸前的场景,以及他那些不要脸的荤话。   “瞧瞧,脸就红了呢,小两口可真恩爱!”两个中年妇女看着她就笑起来。   李曼青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把脑海中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挥散,“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我都在百货广场上卖面包的,起超什么时候有空就麻烦他跑一趟吧。”   孟家婶子得了准信,又兴致勃勃的出门了,她孙子要出生了,儿子要回来了。   话说,女人的感觉真的说不出的准。李曼青一直觉着自己没怀孕,第二天一大早试过,也确实没怀。看到结果时,她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大双小双还路都还不会走路呢,她还没好好养育她们,不想再给她们招个弟弟妹妹来。   如果生个妹妹,两头老人只会更失望,对孩子的照顾可能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尽心了。如果是弟弟,她倒是可以拍着胸脯说儿子闺女都一样,老人却不一定能做到一视同仁。   以后的几十年,她希望她们姐俩回忆起来,满满的都是妈妈的爱,全心全意的毫无保留的爱,而不是一个会跟她们分走宠爱的小孩儿。   因为条件有限,忙着挣钱,城里小孩儿享受游乐园和各种新奇玩具的时候,她的闺女却只能抱着廉价玩具跟狗玩。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她计划好的云安市,首都城市,甚至最近的越国……她都还没时间带她们去呢。   最起码的,爸爸就在几百公里之外,她都还没带她们去看过……哪有多余的经济条件再养个更小的。   再说了,养孩子也不止是钱的问题,还需要大量的精力投入,这一点,至少五年以内,她是没办法保证的。   所以,等老太太起床,她就一脸平静的把这事说了。   “啊,没怀啊?会不会是测的不准,要不还是跟去年一样,去医院抽个血看看?”老太太难掩失望。   “确实没有,反正双们也还小,以后多的是机会。”早点戳破她的“幻梦”也好,省得期望越大越久,失望也越大。   老太太这几天的干劲像突然泄气的皮球,一下子就没了,先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才去帮着做面包。   李曼青能理解她的心情,没再提这茬,婆媳俩沉默着把面包烤上,老爷子也起了。   等他们到广场上时,天色虽还暗着,但场上已经有不少人了,除了锻炼的退休老人,还有附近上班的年轻人,都在三个包子摊上排队买早点呢。   “咦……今天倒是来得早,孩子离得了你麽?”有热心的老太太问起来。   “没事,我婆婆带着,两个小丫头喜欢还来不及呢。”她笑着摆上面包,立马就有人过来问怎么卖的。   李曼青昨晚又好好想过,她每次卖得慢,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动作慢,每一种面包都要精准的按照客人要求过称,有时候多了点,拿一个下去,又不够了点,加加减减的,最后不是整数的话,算账也麻烦。   所以,从今天开始,她决定按个数卖了,玫瑰小面包、夹沙的、夹果酱的全都三毛钱一个,奶油的五毛钱一个。如果称斤的话,其他的一块五一斤,涨了两毛,一斤称下来能有五个左右,差不多也就是三毛一个。奶油的依然是五毛钱一个。   现在来问的都是上班族,有固定工资,三毛五毛的也不在意,都是一个两个的买。   才几秒钟的工夫,一手交钱,一手拿面包,比以前快多了。   没多大会儿,小学下早自习的铃声一响,预示着八点只差十分了,人就少了许多,李曼青身前的筛子也基本空了。   “哟!今天生意这么好,我家老头子还心心念念让帮他买两斤奶油面包回去呢,这一会儿功夫就卖光了……”   “婶子没事,家里还在烤呢,待会儿记着您的。”   因她生得好看,嘴巴又甜,东西也干净,老人们都喜欢她,常跟她拉家常。所以,哪个老太太以前是二小的,哪个是县政府妇联的,哪个是中医院的,她都一清二楚。   有热心的,已经开始问她们家大双小双要读哪个学校了。   “这……孩子还小,我们也没想过。”才几个月大呢,就是到学龄了,她也想让她们晚两年再上学。   “哎呀,你小闺女不知道,孩子教育就得从小抓,我孙子两岁就会背唐诗了呢,现在才五年级,初中的数学题都会做了……他们班主任都说,以后绝对是重点大学的苗子。”   说话的是二小退休的刘老师,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说起孩子教育问题来如数家珍,比如说她的哪一届的某个学生,考上哪个初中哪个高中,大学毕业在哪个单位大显身手……   二十年后这种“拔苗助长”的事多了去了,她一直坚信,不一定要上什么名牌大学,只要她们健康快乐就行了。   两岁的孩子,话都说不清呢,她哪里舍得逼她们背唐诗?遂只是笑着不说话。   “别怕,闺女,我还有学生在学校呢,到时候要上二小就是几句话的事。”   李曼青真心诚意感谢她:“多谢刘老师。”她不一定真去求她,但能遇上这种主动要求帮忙的老人,也不容易了。   正说着,就有人问:“是丰年家妹子吗?”   李曼青回头,见是个有点眼熟的男人,好像在哪儿见过。而且他问的话有歧义,到底是在问唐丰年的妹子,还是唐丰年他老婆?   见她愣着,男人龇着一口大白牙:“妹子不记得了?我是玲玲她大哥啊。”   李曼青恍然大悟:“哦哦,是起超啊,怪不得眼熟呢。”孟家人里她只见过孟玲玲母女俩,这两兄弟虽跟着唐丰年干活,但她也没接触过。   “昨天孟婶子不是才说要回来嘛,怎么今天就……”   孟起超红着脸摸后脑勺,“她……她不是要生了麽……我就……妹子放心,丰年哥那里已经同意我回来了,还鼓励我回来呢,说什么要看看孩子出生……但人家医生又不让跟进去看,等再出来就是个会哭的臭小子了。”   其实,唐丰年的原话是:没见过自己女人生孩子,就不会知道孩子的来之不易。那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一辈子也见不了几回。   “恭喜恭喜,喜得贵子了。”原来是生了个儿子,又问:“孩子妈好吧?什么时候办酒?”   孟起超兴奋得嗓音都哑了:“好,好着呢,我妈说等满月再办,我肯定等不了了,再过两天就走……对了,这是我丰年哥让带回来的信。”   李曼青接过那密封完好的牛皮纸袋子,也没当面拆,只用手指慢慢的摩挲着袋子,觉得它比一般信封厚多了。   可能是,写了许多许多话吧。   “丰年和我哥都好吧?”   “好呢,丰年哥好着呢,伤风感冒都没一个。志青哥也好,身子骨比以前壮多了。”刚开始高高瘦瘦,像个斯文的高中生,现在跟工地上的汉子混在一处已经分不出来了。   “你们在那边顺利吗?”   “还好,刚开始去,都没活计给咱们干,还是丰年哥能耐,找到以前他认识的包工头,带着咱们干了半个月,刚好原先粉墙的湖南人不干了,就让丰年哥接手。”   小伙子咽了口兴奋的口水,继续道:“我丰年哥可了不起,带着咱们干的活,所有老板都满意,还说要让咱们去跨海大桥上干呢,只是我们没本钱垫,可惜了……”   李曼青含笑倾听,又问:“那你们住在哪里?”这事她在电话里问了两次,男人都不说。   “刚开始是在工地上搭了个棚子,后来下雨,半夜会漏水,丰年哥就去跟老板商量,让咱们搬去他们工地宿舍,倒是不下雨了,只是……”他看着李曼青犹犹豫豫。   “咋啦?是你丰年哥怎么了吗?”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   “也没什么事,只是大家都各有各的圈子,老乡只跟老乡玩,我们五个人去,刚开始不太好融入。”   李曼青松了口气。这倒正常,不管在哪儿,人以群分,这个“群”首先就是以地域来划分的。   “还……我……曼青嫂子别担心,我丰年哥不让说的。”   唐丰年比孟起超大了几岁,按理他该称呼李曼青“嫂子”的,但李曼青年龄却又比他小,他这声“嫂子”叫得难为情,故情急之下一会儿“嫂子”,一会儿“妹子”的混乱,也就没在意。   “没事,你悄悄跟我说,我不告诉他。”她俏皮的眨眨眼。   孟起超愈发不好意思了,“我得多谢丰年哥呢,要不是他,我……我的钱就找不回来了。”   原来是他们刚搬去工地宿舍时,因为接了小包工的活儿,有几个也不知是哪个省的,总看他们不顺眼,有时候上一天工回来,毛巾就不见了,洗脸的塑料盆就坏了,铺盖上多了几个脚印啥的。   刚开始孟家兄弟俩冲动,丰年硬把他们拦下,一没当面抓个正着,二也摸不清对方底细,劝着他们忍了几天。   后来更过分,包工头才结算的工钱,孟家兄弟俩那一份,三百块就丢了。他们虽隐隐有预感,却也拿人家几十人没法子。找包工头,人家也怕惹事,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唐丰年逮到偷钱的,把人家揍了个半死,又报了警,七八个人出来指证,还牵扯出以前在老家犯的事来,当场就被抓了,还判了五年的刑。   不止钱找回来了,还“打”出一片名声来。   所有人都说那小子被抓不简单,肯定是唐丰年使的手段。   人家“好端端”个人,他都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给送进去,其他人哪里再敢惹他们。外加唐丰年也低调,不爱惹事,又总能从包工头手里接活,倒是又多了几个跟着他的人。   李曼青一听又放下心来。   只是,片刻才回过味来:他居然什么都不跟她说,这么大的事过去两个月了居然只字未提!   想着就气恼得很,上次云喜煤矿的事他也不说,季老板怎么就同意跟他和解了他也不提,甚至东升煤矿垮台的事,她也隐隐觉着跟他有点关系。   她的气恼实在是太明显了,孟起超看着就愧疚起来,“我……嫂子别气,都怪我这张嘴,尽跟嫂子说些有的没的……其实丰年哥挺好的,待咱们都很好。”   她实在忍不住想爆粗口:这他妈说送人家进去就送人家进去了,还叫好?好个屁啊!   他有没有想过,万一没人愿意指证,万一警察不当回事,他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怎么做事前都不兴过脑子的吗?不过脑子就不能跟她商量商量吗?   却哪里知道,五次电话她只接到两次,唐丰年比她还恼呢。   “嫂子别恼,丰年哥心里有成算呢,那起子外省人,现在都不敢惹咱们了。现在只缺人手和本钱,不然我丰年哥肯定早做大了!”左一声丰年哥好,右一声丰年哥棒,简直成了唐丰年的小迷弟。   当然,事实也证明,“丰年哥”的话比他爹妈还管用呢。   李曼青憋着股气,不忍心说“你丰年哥好个屁啊”,终究还是忍不住关心:“那你们伙食怎么解决?”   “有时候是跟着工地食堂一起,每天一块钱,一天管三顿。有时是咱们自己下馆子,丰年哥请客,比食堂吃的好!”   每天一块钱的伙食费,确实够便宜了。李曼青又问“能吃饱吗”“有没有肉”“一个月有几天休息天”……   小伙子都一五一十的答了。   不知不觉,居然聊了一个多钟头,李曼青见他也难得回来一趟,道:“以后我再问他,你快回去看看媳妇和儿子吧,记得有空上家来玩啊。”   小伙子应着跑了,想到儿子真是心急如焚。   他丰年哥说的没错,有了孩子才算人生完美了。父母生了孩子,创造和欣赏就是最大的成就。   所以,他要回去好好欣赏儿子了。 第69章   今天虽然又多烤了两箱, 但还是跟昨天一样的,四点半就收摊了。   回家第一件事——数钱。   因为有早餐客流量的加持,今天又多赚了七十多, 加一起居然有三百块了。李曼青大喜,仿佛看到了一沓沓的百元大钞正向她飞奔而来。   昨天买的芒果已经没了,赚了钱她就想对自己好点, 趁孩子还睡着, 又去买了几斤回来, 大快朵颐。   至于唐丰年的信?   哼!就不看!谁让他大男子主义,什么都瞒着她,那么大的事提也不提一句。   她一面抱着孩子喂奶, 一面寻思:那么厚个信封, 也不知道是塞了多少页信签纸, 他写了多少字……平时打电话也没几句话好说, 怎么写信反而还话多起来?难道真是个茶壶煮饺子的?   她不由得想起去年那本日记,他那些悄咪咪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好。   能有他在身边, 她真的好幸运。   想着想着, 就笑起来。   大双见妈妈笑, 就抬手摸她下颌, 一边摸一边“哦哦”,意思是“傻妈妈快别笑了”。   李曼青却笑得更开心了。   等吃过晚饭,带孩子出门散了快一个小时的步, 记着明天要早起卖早点的事, 才八点半她就回房了。   还没到两姐妹的睡觉时间, 就放她们在床上玩玩具,她拿出白天那个牛皮纸袋子,慢慢摩挲着外壳。   小双见她手里有东西,眼疾手快的一把抢过去,看也不看就塞嘴里。   “哎哟小祖宗,这可不是给你吃的!”她“抢”回来,赶紧坐远些,拿剪刀拆开封口,伸手一模,果然是很厚的一沓。只不过触感有点粗糙和锐利,不大像信签纸。   等拿出来时,她都被惊呆了。   居然是厚厚一沓钞票!崭新的蓝紫色的百元大钞!预料中的信签纸只有一张,叠成钞票的形状,放在最上头。   李曼青第一反应当然是先数钱,一张一张的,生怕新钞黏在一起数错了一般。一张,两张,三张……居然有整整二十张!   但她却欢喜不起来。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加上前几天汇回来的,一共四千块钱,他才去了三个月,又不是抢银行,怎么能挣来这么多?   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男人的能力,而是时代在这儿摆着呢,她一个月刨去成本剩一千块,都是不敢想的高收入了。他居然一千多?   尤其是他还有“前科”,险些成了诈骗犯,她总觉着他会再干什么铤而走险的事,心里毛毛的。   不行,越想越觉着不安,得知道他哪儿来的这多钱才行,她赶紧打开那张信签纸。   只见白底红线的纸上,只有两行字。   第一行:一切安好。   第二行:不用挂念。   李曼青:“……”   就这么八个字还兴师动众,让人大老远帮着带回来。   这个男人的脑回路,她真的理解无能,心内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怎么的,就觉着落差有点大。本以为会有那么几句诉衷肠的话,结果也太冷静了吧!   多写几个字会怎么样嘛?!   哼,早知道还不如不看呢!   等李曼青憋着气喂好孩子,哄睡了她们,那四千块钱却还是像大石头一样压在心上。越想越不安。   不行!   她起身穿了衣服,老两口还在屋里聊着天呢。   “妈,要不你陪我去孟家一趟,咱们提几个鸡蛋去看看起超媳妇儿。”   “这么晚了,明天再去也不迟啊。”老太太打了个哈欠。   李曼青怕明天孟起超就走了,她得问问他们到底在那边干什么,最主要是唐丰年他到底背着她在干什么。   “我想起还有点事没问起超,他媳妇儿听说是足月顺产,应该也出院了,就当去看看吧。”   老太太只得起身,一面回房换衣服,一面问:“生的儿子还是闺女?”   “儿子。”   “哦……”可能是联想到刚“泡汤了”的双胞胎孙子,老太太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换了身新衣服,拿上手电筒去厨房里捡了一箩鸡蛋,约摸三十来个,下头垫了一层米,倒是不怕路上磕破。   “外头黑洞洞的,要不我送你们过去吧?”公公放下水烟筒。   “我们有伴儿,你别去了,在家好好看着孩子。”顿了顿,老太太又道:“一会儿进去看一眼,大丫头睡觉不规矩,爱蹬被子,别让她着凉了。”   大双真是越来越像她爸爸了,一个人靠墙睡,四仰八叉,稍微不注意,小身子就露外面一大半。李曼青夜里要帮她拉几回,早上她出门了,老人也要时不时进房去帮着盖被子。   “成,那你们早去早回。”   四月的夜还挺凉,婆媳俩裹紧了衣服,出门左转,出了莲花村一路往西,顺着田埂再走五六分钟的小路,就到孟家所在的村子了。   此时的孟家正热闹着,隔老远都能听见有人说笑,等走近了见院里还亮着个昏黄的大灯。大门敞开,里头男男女女坐了不少人,都是孟家本家。   “呀,嫂子怎么来了,快进来。”孟家婶子把她们请进屋,“来就来了,怎么还拿东西啊”,不过人却高兴得合不拢嘴。   硬煮了两碗红糖汤圆来给她们。   李曼青其实肚子是饱的,但为了图个喜气还是硬着头皮吃了。   直到吃完都没见孟起超,她就问:“起超呢?我找他问点事儿。”   孟家婶子刚要像以前一样扯着嗓子喊人,想起刚抱回来的宝贝孙子,又道:“看我这毛病,孙子魂魄还不齐呢,你们别介意啊。”笑着进屋叫儿子。   老太太听见“孙子”,羡慕极了。   只是还顾忌着孩子不满月不好见外人,忍住没去“欣赏”人家孙子。   “嫂子来了,是要给丰年哥带东西吗?不急,我后天早上才走,明天下午过去拿就行。”刚当爹的孟起超,连牙都比白天更白了。   李曼青把他叫到门外,离老人远了,才尽量冷静着问:“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在那边到底在干嘛。”   她紧紧看着孟起超的神色,见他微微一愣,诧异道:“嫂子这是怎么了?就白天说的啊,打桩,粉墙,我回来时候墙还没粉完,丰年哥让我别等了,赶紧回家来。”   小伙子眼神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飘忽不定,跟白天一样的答复,应该是真话。   可,就干这些,怎么可能挣到四千块钱?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吃尽了生活的苦头,才知道挣钱的不容易。   “那……你们到现在挣了多少钱了?”她试探道。   小伙子挠挠头,“我没丰年哥能干,只挣了八百多,但也已经很满足了,拿到的钱,丰年哥都是按上工天数分的,几个哥哥也不嫌弃我动作慢……”要是跟着别的人干,他顶多能有七百。   “那,你现在结到手的有多少?”惯例,工程没验收之前都会压三分之二的工钱。   “加上找回来的,本来只有两百九,但丰年哥怕我回来不够用,拿了四百给我。”   他的工钱倒是还算合理。   但,唐丰年就算是包工头,也不至于能挣他十个倍啊。   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再三的追问孟起超有没有见唐丰年离开工地,他一天都干些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谁想,小伙子却误会了,赶紧道:“嫂子别多想,丰年哥可规矩了,哪儿都不去,他们去蹦迪和滑冰,每次叫他他都不去,更不会去那种地方……”   “没事,我知道,就是问问,你别跟他说啊。”他要是敢去那种地方,也就不会憋成那样了,跟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既然问他问不出什么了,那就明天打电话去问,她就不信了,他还能不说实话。他要是还瞒着她,她直接杀到深市去,看他到底在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有了这插曲,晚上李曼青就睡得不踏实,梦境纷繁,一会儿是唐丰年被抓了,戴着副手铐蹲在墙角,胡子拉碴,满眼悔恨。一会儿又是公公婆婆拽着警察的手哭“我儿子是冤枉的”,一会儿连大姑姐也来了,说因为他被抓了,芳菲也被学校开除了。   其实,在梦里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么漏洞百出的“剧情”,哪里可能成真嘛……但他那来历不明的四千块,又总觉着不踏实。   她仔细对照过两辈子的轨迹,上辈子他有很大概率是真在矿难里没了的。这一世,因为自己的重生,蝴蝶效应让他侥幸躲过一劫,会不会他的人生轨迹只是暂时的偏离,不用多久又要重回悲剧?   不,她不允许。   她要他好好活着,好好的抚养孩子,好好的担起责任孝顺老人,他休想把老人丢给她,把孩子丢给她!   一想到每一次在电话里,问他住哪儿,他都要么含糊其辞,要么转移话题……原来还有这么大的事。   她好想亲口,当面问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好想能揪着他的耳朵警告他:你不能违法乱纪,不能走上辈子的老路。   不行,越想越睡不着。   小双侧着身子,小手抱着她胳膊,连呼吸都秀气得很。里头的大双跟个男孩子似的,一脚伸在被子上,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举在头顶。   她的两个孩子就是上天的恩赐!她好想让唐丰年看看,看看他们的女儿有多乖,想让她们被他架在脖颈上,欢快的奔跑在阳光下的绿草地。   她也想他了。   突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个想法就从心里冒出来。   去看看他吧。   理智让她赶紧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按下去,悄悄的躲回心底去,光来回车费就得一百多呢,够给孩子买一年的新衣服了。   但又有另一个声音说:你得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你得让他看看孩子,也让孩子见见爸爸。四月份天气不冷不热,孩子去了还能适应气候,她们自出生还没出过宣城县,就当带她们长长见识吧。   至于一百多的车费,也就是她卖面包两天的收入罢了。   她想他了。   在电话里他不是委屈得跟个孩子似的,老问他想不想他吗?   如果,假如,万一,他看见她和孩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会是什么反应呢?是惊喜得跳起来,抱着她们使劲亲?还是板着脸说“怎么不在家好好挣钱”?   她还真想不出来。   因为,唐丰年给她的意外太多了,多到很多时候她都觉着自己不了解他。   所以,想他,那就去看看他吧。   这种想法不能有,一旦冒出来就再难按下去了。一想到可以见到他,可以知道他有没有违法乱纪,她的心口就噗噗直跳。   大半夜的,居然兴奋得红了脸。   她轻轻摸着小双的小拳头,自言自语:“老天爷如果想让我去的话,就给个提示吧!”   静默几秒钟,没有闪电,没有打雷,连窗外的风吹草动都听不见,空气里依然只有两小只的呼吸声。   她又不死心的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好吧,那就是让我别去,睡了啊。”李曼青倒回床上,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一会儿用被子把头蒙起来,蒙了两分钟依然睡不着,又掀开来,听着闺女的呼吸发呆。   就这么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去。   没有闹钟,这一觉就睡到天光大亮,窗外狗吠声,鸟鸣声,还有身旁两小只的“啊啊”“哦哦”。   有一瞬间,她脑袋是空白的,还以为是在做梦呢,等小双迫不及待来掀她衣服了,才反应过来天真的亮了。一看表,已经九点半了。   今天的早点!   昨天刚尝到甜头!   她赶紧一个鲤鱼打挺,把孩子“困”在床上,自己拢着头发出门,直奔面包房而去。   “曼青起了?累就多睡一会儿,面包已经出了一箱,你爸卖去了。”老太太指着她昨晚发的面。   李曼青松了口气,有人出摊就好,可别耽搁生意。   “喏,你那种玫瑰花的我也不会,就只做了夹心的,还有几个奶油的,三毛的五毛,没卖错吧?”   李曼青点点头,在这些方面,公婆还是相当可靠的,每天她没起就先起来切面了,她睡了他们还要进面包房检查第二天用料准备好了没,门窗关好没,一定要确保耗子和狗进不了才会睡觉。   等等,如果放心的话,是不是……   昨晚那个念头又开始隐隐作祟了。她到底要不要去呢?   洗澡房里水龙头下有个瓷盆,里头放了几株绿油油的小白菜,是晨起才摘的。   她一面摘菜叶,一面道:如果能摘到偶数,那就去!   于是,一叶,两叶,三叶……九叶,十叶……居然有十一叶!再下去就是数不出来的菜心了。   摔!她就不信了!   李曼青又拿起另外一颗更大的,一叶,两叶……十叶,十一叶,再找找,实在没有了,她从小拇指大的菜心上硬掰下一叶来,凑了个十二叶。   呼……那就是能去了。   应该去的。   “曼青怎么了?菜跟你没仇,快别折腾了,洗脸水在灶上,洗了赶紧吃面条……”   “我要去深市。”   “孩子醒了没?要不要把尿……啊?你说什么?”老太太难以置信。   李曼青硬着头皮,道:“我明天想跟起超一起去深市,看看她们爸爸。”她小心翼翼看着婆婆神色,生怕她不同意。   毕竟,这年代在外头打工的年轻人还不多,都是正月里去,腊月里回,从没听说哪家婆娘跑去找男人的。   她害怕婆婆又以为她固态萌发,主要是上辈子的她,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任性.事的人。   果然,老太太皱起眉道:“说什么胡话呢,孩子怎么离得了你?”   李曼青脱口而出:“我把她们背着去。”她们也会想爸爸的啊。   老太太更不赞成了:“山长水远的,孩子哪受得了,不行不行。”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   如果是平时,老太太明确拒绝的事,李曼青绝对不会再跟她杠,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昨晚一夜兴奋至无眠,让她脑袋发昏了。或许是唐丰年这个人在她心目中已经不是孩子爸爸那么简单了,她迫切的想要见到他的心情,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与决心。   “妈放心,我买卧铺票,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怕老太太再拒绝,她赶紧补充:“跟起超一路,也能有个照应。”   罗翠珍还是不赞成,“不行不行,外省人脑子比咱们好使多了,别被骗了都不知道。”老太太虽没出过门,但她听说过,女人和孩子在外,是最危险的。   以前离她们几十公里外有个村子,位置比大平地还偏远,深山老林里啥都没有,村里十几个光棍汉讨不到媳妇儿,还买过外省媳妇呢,有的据说是大学生……被哄来的。   连大学生都能被哄,她儿媳个高中生岂不是更危险?尤其是还有两个孙女呢。   老太太坚决不同意,越想越不同意。   “妈不用担心,人家列车上有工作人员,还有警察呢,放心吧,不会有事。再说了,起超那么大个小伙子在呢,你们不放心我,还不放心他吗?”   “这不一样,你从小也没出过什么门,要真遇到乱子了,他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你们娘仨。”   李曼青失望极了,她能过得了自己那关,却没办法说服婆婆。总不能一意孤行,自己背着孩子悄悄走吧?   其实,上辈子虽然四处打工讨生活,但她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进厂时沿海城市也去过几趟,四处看病求医去的更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   但老太太说得也有道理,她一个人好解决,看好自个儿东西就行了,带着两个孩子可不容易。火车上鱼龙混杂,万一她要上厕所了怎么办?俩孩子肯定不能交给别人看。   那要不还是,算了吧?   唐丰年的事,就电话里问清楚吧?   她努力想要说服自己,可那念头却总在心头萦绕。她想他了,孩子也想他了,有钱有时间,为什么就不能去呢?   心情郁郁的摘好菜,老太太也觉着不让她去有点不近人情了,道:“你去歇会儿吧,面包我来烤……也是为你们好,别记恨妈啊。”   李曼青郁闷的摇摇头,记恨不至于。   回房,两小只正坐床上玩得开心呢,她抱起小双,亲了亲她额头:“奶奶不让去,你说怎么办呀?”   “啊啊!”   算了,她压根听不懂自己说什么。李曼青沮丧得叹口气,给换了尿布,放车里,又去抱大双起来。   “奶奶不让去,妈妈的大丫头说怎么办呀?”   “妈!”   “啊?!”李曼青大惊,她好像听见大双叫“妈”了。   “乖乖,再叫一声来听听,快,再叫一声。”她抱着孩子又亲又揉,但大双却只会“啊啊”了。   “你忘了,刚刚才叫的呀,大丫头,快再叫声妈妈听听。”大双却只顾着拱她胸口。   “叫什么?”大姑姐来到门口,从小车车里抱起小双。   大姑姐平均五六天就要来一回,每次来都对她们又亲又抱,小双还记得她,紧紧搂着大姑妈的脖子。   “大姐来了。刚才大丫头好像叫妈了,我让她再喊两声,她这小嘴巴又变成锯嘴葫芦了。”说着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不是,你得教她叫啊,你跟她说那么大串,她小脑袋瓜哪里接收得过来?”说着就教大双:“来,叫妈妈,妈妈,妈——妈!”   大双却只会“咯咯”笑。   李曼青反应过来,也抱着她教:“妈——妈!”   “妈!”   这次,她听得一清二楚,是真的叫“妈”了,不是“啊”。   “妈妈,妈妈,再叫一次。”   “妈——啊”   “哎!”李曼青欢喜不已,抱着她就是“吧唧”一大口。   “小棉袄啊,怎么就这么乖,都会叫妈了……大姐,你说她是不是特别聪明啊?”她没发现自己眼眶已经慢慢湿了。   “噗嗤……什么嘛,六个月的孩子会发点音也正常,我家芳菲才五个多月呢就爸和妈都会了,只是连不起来。”发单音节就是她们学说话的第一步。   李曼青知道,像刘芳菲那样的天才少女,整个宣城县也才只有一个,她的闺女可不敢比。   她又哄着大双“妈”“妈”的叫了几声,为了吸引她多叫几声,她还专门拿了她最爱的大熊引她,叫一声“妈”就给玩一会儿,不叫就把玩具拿走,急得小家伙又“妈”“妈”的叫了两声。   李曼青一面答应她,一面擦眼泪。   没想到,她李曼青还有今天,她有孩子了,她的孩子会叫妈了。   “诶,这是怎么了?掉什么金豆豆呢,以后让你哭的地方还多着呢,快别哭了,来,小双看看妈妈害不害臊呀?”   小双却还没开窍,见妈妈只抱姐姐玩,不乐意的“啊”了几声。   这可提醒到李曼青了,擦擦眼泪道:“小丫头,你也叫声听听,妈——妈。”   “啊啊!”   “妈——妈”   “啊啊!”   李曼青:“……”   可能她的小闺女发音是要晚些吧。   等她喂好孩子,才听大姑姐说:“怎么没见爸?”   “我起晚了,爸替我卖面包去了,在小广场上呢。”她的心思还在闺女的“妈”上,大双怎么就这么聪明呢?以后是不是也要当小状元啊。   “得了得了,知道你稀罕呢,以后够你烦的,饿了叫妈,冷了叫妈,拉了尿了也叫妈,找她爸爸的时候基本没有……烦得要死。”想到芳菲小时候,唐丰莲笑得颇为怀念。   是啊,叫爸……会叫妈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很快也就会叫她爸爸了?   “大姐,你们家芳菲小时候,是先会叫你还是大姐夫?”   “当然是先会叫我咯!她爸爸当时可嫉妒啦,整天抱着她,什么吃的玩的塞给她,就为了引着叫声爸……不急,等丰年回来,她们就能叫了。”   到那时候,她们都一岁零四个月了。   李曼青想要见他的心情更迫切了。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想见,想看看他好不好,想跟他分享她的喜悦,想让他抱着她,抱着她们。   唐丰莲一见她出神,想起刚才老太太跟她说的,曼青要去找丰年呢……站在女人的角度,她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年纪还轻,男人几个月不在家。   况且,她这兄弟媳妇,除了刚嫁来那两年不懂事,其他时候都挺能干的,又会生养,兄弟常年四季不在家,她……也不容易。   “你很想去吗?”   “嗯?”   “很想去深市吗?”她含笑看着她。   李曼青一愣,眼眶微湿,“嗯,很想。”   唐丰莲心内一软,她也就比芳菲大三四岁,还是高中生呢,听说才下课就被她妈逼着嫁人了……要是自家芳菲,还不得闹翻天去?   自从嫁来唐家,连婆家都没回过几次,一心一意只为唐家着想,陪老太太做手术,生儿育女,每天早出晚归的摆摊……罢了罢了,不就是去深市吗,让她去吧。   “我去跟妈说。”唐丰莲抱着大双出门。   李曼青顿了顿,反应过来后,既感动,又紧张。   她抱着小双,拿着她的小手手,把她小指头一个个摩挲了一遍。一年前,她们在她肚子里还只是两个肉团子呢,现在小手小脚俱全还会叫妈妈了,以后会长高长胖,会跑会跳,还会读书,结婚生子……生命真是奇迹。   一个想起来就要让人热泪盈眶的奇迹。   她想让唐丰年跟她一起见证这个奇迹。   *******   也不知道唐丰莲跟老太太怎么商量的,等她进来时,李曼青整个人都是紧张的,生怕听见老人还是不同意的话。   “怎么样大姐?”   “你猜猜看。”   李曼青一看她调皮的眨眼,就知道事情成了。   她实在是太高兴,也太感动了,“呀”的惊呼一声,就紧紧抱住她,哽咽着道:“大姐真好。”   在大姑妈怀里的大双就“妈”的叫了一声,惹得两人又来亲她。   “只是,妈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去,他们不放心,得有人跟着才行。”   李曼青静待下文,只要能让她去,不管谁跟去,她都高兴。   “你说,要是我跟你们去怎么样?我还没去过深市呢……不对,除了首都我哪儿都没去过,听说那里有大海呢,总在电视上见,有这机会我也要去看看!”   李曼青大喜!   要是大姑姐跟着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以说,她活了两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数这位大姑姐了。她待父母孝顺,为人豪爽和气,待兄弟姊妹也没话说,关键是待两个侄女也是真心诚意的好。   而且不同于老两口的“老好人”,她的好又是有原则有讲究的,在许多他们拎不清的问题上,她总是能“力挽狂澜”。   “大姐陪我们去真好,你放心,一切费用包在我身上。”   “嗨,说什么钱不钱的,就像没你们我就去不了深市似的……我也老早就想出去走走了,是你大姐夫那拖不出圈门的死瘟神,跟着他真是没一天好日子过。”   李曼青哽咽道:“大姐夫好,大姐也好,你们都好。”   又逗孩子:“你们说大姑妈好不好啊?”   “啊啊!”   两人都笑起来。   等中午老爷子回来吃饭时,老太太就把这事说了,起初他也不同意,后来见儿媳妇难得有这种恳求神色,大闺女做事,他也放心,最终还是同意了。   李曼青高兴得抱着孩子,教她们叫“爷爷”“奶奶”,可惜小双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双也只会叫“妈”。   不过这也够老人家高兴的了。   一吃过饭就忙着给她们收拾东西。   “那边怕是还冷,多带几件小棉衣,别冻了。”   “小袜子多带几双,火车上可以换着穿,不然她们爸爸见了还当咱们把他宝贝闺女养成小臭孩了呢!”   李曼青笑道:“妈不用收这么多,我问过起超,那边已经热起来了,随便带两件外衣就行,多带几身贴身穿的倒是可以。袜子也不用带太厚的。”   然而,就是说的“随便”,老太太也给收了八套衣服八双袜子出来,还连哪些是姐姐的,哪些是妹妹的都给分好了。   “对了,尿布得多带几片,在火车上洗不了,你们换勤快些,等到了丰年那儿再洗。”   李曼青汗颜,让她带着几片用过的尿片去大都市?她想好了,确实要多带几片,旧的用过就扔了,反正她已经不打算再给她们用尿布了。等去到深市了,再给她们买纸尿裤用就行。   “好了,妈你别添乱了,快帮我爸烤面包去,行李就让曼青收拾吧。”唐丰莲被她们所感染,也说要回家去收点行李,顺便跟家里人打个招呼。   等老太太颠颠的进面包房,李曼青抱着孩子回房,从她们奶奶找出的衣服里,挑出四套,都是可以换着穿的外衣,冷热可穿可脱。   又找了八件小衣服,给她们贴身换的,袜子只拿了四双,反正到那边肯定要买的。尿布也收了十多片,并四块大毛巾可以给她们当被子盖,当铺盖垫,还有两个她亲手缝的专属小枕头,万一她们认床的话,可以给她们安全感。   东西数起来是多,但因为都小件小件的,不占地儿,加起来也没装满一个包。再加上她自己的几件换洗衣物刚好装满一包。   “我去跟起超说了,明天早上他来叫你们,我得给丰年拿只火腿去,你们带去让他吃几顿。”   李曼青笑起来:“别了妈,我都问过起超了,他们没锅没灶的,带去也没法子吃。”   老太太遗憾道:“那可惜了,他还没吃过今年的呢。”   “没事儿,我过去正好看看他们能不能自个儿造伙食,要能的话,过几天咱们再从邮局里寄过去给他也行。”   “还能寄这个啊?会不会路上被耗子啃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毕竟能吃的东西,半途寄丢了,也还是有可能的。   “我再给你们煮几个鸡蛋啊,车上饿了可以吃。还有,待会儿烤几斤面包带上,饿了就着开水也能吃。”老太太还是心疼孙女,出门在外没有汤汤水水的帮补着,光吃奶怕她们吃不饱。   毕竟,儿媳妇那么瘦。   “要不,还是带上两包奶粉?万一……你没奶水了怎么办?”   李曼青早想到了,道:“已经带上了,妈不用担心。”苹果她也收好六个了,每天一个就够她们吃了,但怕车上放坏了,她还是多带了几个备用。   以防万一,小儿感冒药,拉肚子的药,她都带上了。   出这种远门,她们大人倒是可以将就,孩子却没办法。既然要带她们去,她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一定好好的带出去,再好好的带回来!   *******   一夜好眠。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号,农历三月十一,星期一。天还没亮,唐鹤唐雁就被妈妈换了一身漂亮的小衣服,戴上漂亮的小帽子,抱起身了。   她们都还睡得正香呢,被从热乎乎的被子里挖起来,正要哭呢,见是妈妈,也就嘟嘟嘴,哼唧两声不哭了。   “乖乖,等到了车上你们再好好睡啊。”   唐丰莲背大双,她背小双,就背在胸前,眼睛看得见,用大毛巾盖起来,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孟起超来帮着把她们的行李提到车站,去省城的班车六点钟发车,中午一点到云城,吃个中午饭正好可以坐下午四点的火车,第四天早上七点到深市。   “路上别跟人说话啊,别吃生人给的东西,别贪小便宜……”老太太一再强调,生怕她们家四个娘子军被人哄了。   “哎呀行了行了,妈你就放心吧,要哄也只有我哄别人的,你该担心我给你拐个小姑爷回来……啊,妈打我做什么?”   “打你个嘴上没把门的,当着侄女的面胡说什么呢!大丫头小丫头,别跟大姑妈学啊,去了要好好听话,知道吗?”她微微掀开个缝,见两小只正呼呼大睡呢。   老太太失落极了,只讷讷道:“记得……要想爷爷奶奶啊。”   李曼青笑着应下来,又让他们在家把三只大狗放院里,面包能卖多少是多少……原先说好今天来广场上道歉的常静夫妇俩,可惜她看不见了。   “爸妈快回去吧,等到了那边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老人又一再的叮嘱注意安全,别被人哄了,让孟起超多多费心啥的……也不知是在重复第几遍了。   等售票员上车检票,他们才恋恋不舍的下车。   李曼青跟唐丰莲就紧挨着坐一排,孟起超负责看行李,坐她们后面。车子开动起来,麻麻亮的天色里,窗外的景物在倒退。   慢慢的驶离了宣城县。   两个孩子依然在梦乡里,哪里知道她们已经离家了,即将奔赴千里之外,开始她们人生中的第一次旅途。   去见她们爸爸。   李曼青也从没想过,曾经自诩中老年妇女的自己,也有如少女一般,化冲动为行动的一天。 第70章   等出了宣城县,直到九点半, 姐俩才慢慢醒来。虽然车上有很多从没见过的叔叔阿姨, 但见到是在妈妈怀里也不哭不闹。   一开始,李曼青还怕她们会受不了颠簸……事实证明, 她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她们超喜欢摇晃的感觉!尤其是在土路上时,一颠就“咯咯”笑, 还以为是在坐拖拉机呢。李曼青用半干的毛巾给她们擦脸擦手,喂过奶也不哭闹,还兴冲冲抬头往窗外看呢。   “瞧瞧,两个小人精,知道要去找爸爸了, 可把她们高兴的……”大姑姐抱着大双往外看。   李曼青心血来潮,教她们叫“爸爸”, 可惜两小只只顾着看窗外倒退的景物,教着教着,居然连“妈”都不会叫了。   仿佛,睡了一夜,大双就失忆了一样。   见曼青沮丧, 大姑姐还安慰道:“没事,小孩儿都这样, 刚开始学说话, 一下会, 一下又不会了, 得反复教她们才行。”   等车子上了高速公路, 不怎么颠了,姐俩也看够了,就窝在妈妈怀里玩手指。李曼青知道她们这是闷了,在家可以到处爬,还有玩具,车上空间有限,门窗又关得死紧,她们能忍住不哭闹已经是非常乖巧了。   所以即使很困,她还是强打起精神陪她们说话。   大姑姐抱着大双,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等终于熬到服务区,有孟起超留车上帮着看行李,终于能抱她们下车放风了。   也来不及看是个什么地方,李曼青拿了毛巾打湿,帮她们洗脸擦手,再用干毛巾擦脖颈背心的汗,顺便给换了一条尿布。   唐丰莲见她随手就把换下来的尿布扔垃圾桶了,急道:“诶你扔了干嘛,洗洗还能用的。不怕,你拿来我帮你洗,洗了就没气味儿了,到时候去到那边再重新洗两道,晒干照样能用。”   “省得麻烦了大姐,丰年说那边有卖一次性的纸尿裤,去了买那个穿吧。”当然,唐丰年没说过,是她怕背上“败家”的名声杜撰的。   反正,在孩子身上,花多少钱她都乐意,只要她们健康舒服。   果然——大姑姐嘟囔“丰年可真败家”。   玩了一会儿,等再上车,双们就困了,没开多远又睡着了。   就这么,走走睡睡,等坐上火车,李曼青这颗心才落回原处。她们买的下铺,这年代出门的人没二十年后多,舍得买卧铺票的更没几个,一整节车厢还空了大半的床铺呢。   为了方便照应,李曼青帮孟起超也买了卧铺,就在她们隔壁。   下铺还算宽敞,睡一个成年人再带个孩子都行。列车员见她带着两个孩子,还特意多拿了一块坐垫席上的巾子给她。   “你放心用吧,是才洗过的,我自己还没用过。”列车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到双们就想到家里的闺女。   “我女儿六个月大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呢,牙齿也没长,可把我着急的……现在你们营养跟得上,生长发育就早了。”   李曼青笑道:“是呢。在家里她们爷爷奶奶就爱炖汤喝,一天能喝半小碗呢。”为了不坏她们胃口,老人都是不放油不放味精,只微微撒一点点盐……说实在的,那味道清汤寡水的。   但耐不住她们就是喜欢啊。   “哟!那这几天喝不了,可馋坏了吧?”列车员摸摸小双的脸颊。   小双有点怕生,躲到妈妈怀里去了。   大双却不怕,“啊啊”叫着朝列车员张手。   李曼青和大姑姐对视一眼:这丫头,也太好拐了吧!   “阿姨手脏脏,待会儿洗了手再抱你啊。”列车员喜得见牙不见眼,转回自己休息室拿了两根香蕉来给她们。   李曼青把原先铺着的垫子拉平整,铺上列车员借的巾子,再加一件自己的薄衣服,才铺给她们带的专用大毛巾。把她俩放上面,软乎乎的,还卫生。   大姑姐看她左一层右一层,又用纸巾擦墙面和扶手,看得嘴角含笑,心道:这兄弟媳妇待孩子可真够精细的。   果然,空旷的下铺一下子就成了她们的乐园,曼青坐边上挡着,防着她们滚掉下去。   “曼青快吃两个鸡蛋吧,刚才都没顾得上吃饭。”   换大姑姐帮看着孩子,她去上了个厕所,洗了手,回来吃东西。   鸡蛋是老太太煮的,面包是自己烤的,又吃了半个苹果……唔,火车上的第一餐还不错。   唐丰莲带过芳菲,会教孩子玩游戏,用手把眼睛蒙住,再悄悄放开,“呀”的叫一声,把两个孩子逗得“咯咯”笑。   大双领悟力和模仿力惊人,才见了几次就学会,也跟妈妈玩起来。   李曼青见她小小的白白的手挡住眼睛,也不知道是要蒙住,十个手指还不能听指挥的并拢,她从指缝里能看见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都软成一滩水了。   她“啊”的叫一声,李曼青就配合着笑起来。   小人儿得意极了,被鼓励到,又开始新的一轮……来来回回,动作又秀气,声音又软萌,跟只小花猫洗脸似的逗人喜欢。   还专门有同一节车厢的人过来看热闹,夸她们漂亮乖巧。   李曼青骄傲的挺挺胸膛,也不看看是谁的闺女!   小双见姐姐得了妈妈的喜欢,也跟着笑,笑了一会儿,见有陌生人围观,又害羞起来,想要把头埋妈妈怀里。   李曼青有意要锻炼她,就不如她愿的抱抱。   小丫头急了,“啊啊”叫了两声。   李曼青教她“妈——妈”。   “啊啊!”   “妈——妈!”   她没学会,却勾起大双昨天的记忆,脑中灵光一现,一声“妈”就脱口而出。   李曼青又欢喜得抱着她亲了两口。   这回,小双是真的急了,张着手“妈”的一声就叫出来。   她的小闺女终于解除“封印”了!李曼青大喜,抱起她,哄着她又叫了几声。   自此,姐俩仿佛比赛似的,一声接一声的叫她,车上愈热闹了。   自出了云岭省,天气渐渐热起来,尤其是越往南越热,车厢里连空气都是潮热的。   没有空调,大人还好,热得狠了可以脱衣服,可以洗冷水脸。小孩子却没办法,李曼青也不敢给她们脱衣服,只能尽量用干帕子擦汗,用湿毛巾给她们擦脸擦手,才一天多呢,帕子上就有股淡淡的酸味儿。   “小臭孩儿,爸爸怕都不敢抱你们了。”   大姑姐笑道:“敢?!丰年要敢嫌弃她们,我第一个不饶他,大姑妈打他好不好?”她问大双。   大双微微歪着脑袋,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半晌才“哦哦”叫两声,转过去玩玩具了。   一日三餐她们都尽量吃鸡蛋,面包吃完了,就到大的站点下去买盒饭,饿了馄饨包子米饭配鸡蛋,渴了用自带的保温杯接开水喝。又睡又玩,终于在第三天早上七点二十,火车到达终点站了。   终点站,深市。   一个生机勃勃,日新月异的城市。   “呀,怎么有这么高的房子?爬上去腿都得断了吧?哎呀不行,我光看着腿都软,要扛着东西的还怎么上去啊?”又问孟起超他们干的活是不是就是这种。   小伙子连忙道:“不是不是,大姐别担心,咱们只在下面干活,不上楼的。”而且人家门口保安也不给他们上楼。   “我听说啊,这楼是有电梯的,人不用走路,就可以从一楼直达每一层……过两天得闲了,咱们也来逛逛!”李曼青走在大姑姐前面,问清楚他们工地的位置,直接招手拦车。   这三天她实在是憋屈够了,不想再去挤公交车。   等坐上“小轿车”了,唐丰莲才知道害怕,小声问兄弟媳妇:“怎么坐这个车?肯定很贵吧?咱们不如下去坐班车……”在她意识里,班车也挺贵的。   李曼青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用普通话跟司机说去唐丰年所在的工地。   司机特意多看了她们两眼。   只见唐丰莲一身红蓝相间的的确良衬衣,配土黄色长裤,下头一双黑色粗跟皮鞋,若换在肤白貌美又苗条的女人身上,绝对妥妥的知性感。   但她有些高大壮,这一身显得虎背熊腰了。尤其是土黄色裤子,臃肿得很,又在火车上坐了三天,弄出许多褶皱来,愈发显胖。   李曼青也好不到哪儿去,也是土到掉渣的衬衣配黑裤子,但胜在肤白貌美,不看脸的话倒是符合她这年纪的少.妇打扮。   司机用别扭的普通话问:“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有事,麻烦师傅了。”她不欲多谈。   “小姐是第一次来深市吗?”   李曼青不回答,看怀里孩子早醒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车顶,突发奇想:“师傅知道哪里有卖婴儿车的吗?”家里那辆是用木头打的,笨重得很,除非唐丰年在,不然根本没办法带出门。   这次来,她打算多待几天,进进出出用背带背的话,她们辛苦不说,天太热了孩子也不舒服。但婴儿车不一样,宽宽敞敞,小手小脚能自由伸展,走路推着也不费力。   “有,小姐要买什么价位的?祥云街和三市街都有。”   来自二十年后的李曼青对“小姐”这两个字微微有点不适,但知道在这时是客气的称呼,也只笑着问:“两边的有什么区别吗?”   “祥云街的贵些,质量好,进口的多,都是名牌。三市街价格亲民……”司机如数家珍,似乎是这样的外省客人他遇到不少。   想到买了以后寄回宣城县,她出摊就能把她们推着去了。而且质量好的话,对孩子来说也安全,目前来说,钱不是问题。   “那麻烦师傅先载我们去祥云街吧。”   沿海开放城市和内陆高寒山区具体有些什么不一样,三人也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到处都能看到张灯结彩的商店,才十点不到呢,商铺就热闹起来,窗明几净,站在门口都能看见里头整洁有序的商品,跟灰扑扑的小县城简直云泥之别。   “呀!曼青,要不咱们还是先去找丰年吧,逛街下午再来?我得先找住处换身衣服和鞋子……你瞧瞧她们的这跟怎么那么细,就不怕走路崴脚吗?”不过心里却愈发看不上自己脚下的粗跟皮鞋了。   她明明记得是买的最时髦的款式啊,年前见曼青穿了一双怪好看的,怎么才两三个月……就不时髦了呢?   当时刘建国还说她不适合穿这个,是她硬着头皮买的呢……   “没事,先给她俩买辆婴儿车,咱们逛一会儿再过去。”李曼青已经被五光十色的商品给眯了眼,指着东西教孩子说话。   “这是灯,灯灯,会亮的灯灯。”   “啊啊!”   “这是小球球,可以甩着玩的,球球……可惜你们还太小,玩不了,等再长大两岁,让爸爸买了寄回家,好不好啊?”   小双躲在她怀里,悄悄看了一眼。   好漂亮啊!   她顾不上躲了,指着会发光的球球,“哦哦”叫。   “不买哦,怕你塞嘴里……小家伙就会要东西了。”   老板娘见她抱着孩子,就问:“小姐买玩具吗?给宝贝买点玩具吧,我们店里都是进口的,质量有保障。”   李曼青其实对她的玩具不感兴趣,反正除了布玩偶,小东西她都不给两姐妹玩,怕她们吞下去。遂只随意看了一眼,问哪儿有卖婴儿车的。   老板娘指着不远处一座高楼道:“商场里有,款式很多。”   唐丰莲赶紧拉住李曼青:“等等,商场咱们就不去了吧,听芳菲说里头东西挺贵的,都翻了几个倍呢!”   孩子用的,她肯定是更信任正规商场的。李曼青道:“大姐不用担心,我卖面包赚了点钱,不花她们身上丰年还得怪我呢,待会儿他看见闺女‘被虐待’还不得说我啊?咱们先看看去。”   反正她兄弟的臭脾气,她知道。   果然,唐丰莲就叹口气,咬牙骂道:“这臭小子,哪有这么宠孩子的……以后花钱的地方还更多呢!”不过也跟着曼青向商场走了。   而孟起超就像个小跟班似的,提着大包小包,跟着她们鞍前马后。   尽管说直奔婴儿车,但……女人逛街的时候,是很少能按计划克制着来的。   等她们到商场,已经是十点半的事了。   这年代的沿海城市,跟她重生前的云城市已经很接近了,商场一共五层,地下一层是停车场,一楼卖皮鞋、化妆品啥的,二楼是服饰,三口全是婴儿用品,包括衣服鞋袜,婴儿车和奶粉。   李曼青带着她们站到自动扶梯上,牵着大姑姐的手,“大姐小心一点,别踩到线就没事,扶着扶手……对,起超也这样……”   唐丰莲和孟起超本来就是第一次坐这种电梯,被脚下正在动的东西吓了一跳,又被周围人“围观”,拘谨得手脚都没处放了。   大双是个人来疯的脾气,一见人多,愈发兴奋得“啊啊”直叫,指着亮堂的灯光,“妈”“妈”的叫了两声,意思是看见漂亮的、稀罕的东西了,要第一时间跟妈妈分享。   大姑姐竖直着抱她,将她的脑袋从肩后露出来。跟在她们身后的陌生人见她玉白可人,都对她善意的笑笑。   这一笑可不得了,丫头愈发兴奋了,想着小手就“啊啊”要抱抱。   李曼青:“……”为娘的傻闺女哟!哄你一文钱的成本都不用啊!   等双脚落回实地,唐丰莲和孟起超才如释重负。   曼青一看见童装就挪不动脚了,那些背带牛仔裤,蕾丝公主裙,花边长筒袜,大头皮鞋……全是宣城县没有的。   怎么可以这么漂亮呢?   “你说这些做衣服的是怎么想出来的,脑子怎么就这么好使啊?这都能想到……哎呀不行,不行,曼青等等,我多看两眼,他们这个小毛衣怪好看的,看会了针脚,我回去照着织给她们……这样配色我怎么没想到呢……”   大姑姐拉住她,硬要“偷师学艺”,不肯走。   李曼青索性拉她进门,让店员把那件毛衣拿来看看。   店员见她们鞋子上的黄泥点子和土得掉渣的打扮,板着脸道:“我们这款衣服很贵的,八十多呢!”   唐丰莲咋舌,八十多啊!这不是抢人吗?就那么三四坨毛线就能织出来的小衣服……真是欺负她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了。   李曼青也觉着贵,孩子身体长得快,没多久就穿不了了,买太贵也没必要。但她见店员脸色难看,还就来了“兴致”:“小姐能麻烦给我看一下吗?”   店员本不想拿,但看了柜台后的老板脸色,还是硬着头皮拿下来,怕她们弄脏,又提醒道:“小心些,别碰脏了,不能上身试啊。”   李曼青把孩子背到后背去,提着衣服给大姑姐仔细看,把“技术”给偷学了,还故意道:“大双快看看,回去记得跟大姑妈要新衣服穿哦。”   等出了门,唐丰莲才道:“我会了,她们的针法也很简单,不过针脚整齐,看着不像手工织的……回去我织给她们,保证比这还好看!”语气里不乏兴奋。   原来大城市的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起啊,她都会了。   李曼青笑起来,这样的大姑姐真让人佩服。也不知道上辈子他们是怎么家道败落的,真是可惜了。   不过,既然自己重生了,她肯定要阻止这场悲剧的。不止要阻止,还要让他们也发家致富,越过越好。   每经过一家店,李曼青觉着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真的太漂亮!只可惜她还没这条件,舍不得花百八十块买件衣服给她们穿半年。   卖婴儿车的地方,也是一家在后世颇有名气的品牌。她记得自己同事里,有个老太太吐槽自家儿媳妇,说她宁愿花上万块买辆婴儿车,也不愿给她买件几百块的衣服……赌气就自个儿出来打工了。   “小姐看婴儿车吗?”店员见她背着孩子,热情极了。   也不管她们穿着如何,开口先夸孩子漂亮,聪明伶俐,又拿了两个小骨头造型的玩具给双们。   “小姐方不方便把宝贝放下来,让她们试试?看喜欢哪一款……不买也没关系,就当带来玩玩。”   李曼青心头舒服,被她恭维得都快膨胀了,她闺女真给她长脸,不管走哪儿都被人夸。   店里专门有个小游乐园一样的地方,周围用软垫围起来,里头有各式小玩具,李曼青见都是“大件”的,不会被她们吞下去,也就放心的把她们放进去,请大姑姐帮忙看着。   她跟着店员看车子。   “小姐想要什么类型的呢?是坐式的还是可以躺着的?”   其实坐着和躺着的都可以,因为她们脑袋已经能抬起来了……问题是:“有没有双人的?”这样的话她一个人也能看住,做生意陪孩子两不误。   店员一愣,笑道:“有的,只是……这个双人的,价格比较高,不太好卖,我们这边没有,您要看的话能不能稍等一会儿,我们从别的店里调过来。”   反正肚子也还不饿,李曼青自然愿意等,又听她把选购婴儿车的注意事项给说了,什么车型适合多大的孩子,各种车型的利弊怎样……专业得很。   其实李曼青要求也不多。第一,安全,防震良好,安全带齐全,必须带轮锁刹车。第二嘛,能让双们舒服就行,坐垫柔软方便清洗,缝隙不要太多,不会卡到她们的小手小脚就行。   至于价格,李曼青觉着为了孩子,她都能接受。反正这些钱以后都能挣回来的,价格不是问题。   所以,等到店员拿来一辆双人婴儿车时,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橘黄色的车身和顶棚,醒目又阳光,让人看了就心情愉悦。里头位子像两张小床一样,中间微微隔开,坐垫也是清新的淡蓝色,三根安全带弹性良好,接头处是用螺丝钉吻合的,店员当着她的面,用手使劲摇晃都不会松动,又叫了个一米六的店员,戴着脚套踩里面去。   先任踩一边,见平衡性很好,没有翻车的危险,又两脚各踩一边,轻轻晃了晃,都挺稳固的。   光这几样,李曼青就满意了,再听她什么包裹布料,什么轻便易携带的介绍,更是心动不已。   “要不把宝贝抱来试试吧?”此话正合李曼青的意,抱她们上小车车里躺着,见她们喜欢,又调整支架角度,慢慢的把靠背竖起来,可以让她们坐着“看人”……姐俩喜欢得拍着扶手边笑。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家在云岭省有保修点吗?”   店员一愣,不好意思问云岭省在哪儿,只隐约觉着是个内陆山区地方,道:“您先等一下,我查询一下。”其实就是去后头问人了。   两个小丫头一会儿摸扶手,一会儿看顶棚,喜欢得不得了。只恨不会说话了,不然恐怕得抱着妈妈的手做磨人精了。   最后店员出来说,云岭省的省会,也就是云城市有分店,负责保修问题。   李曼青大喜,这么方便,那就要定了!   最后,她欢欢喜喜花了九百五买了一辆婴儿车。   唐丰莲的脸色已经不是用“肉疼”能形容的了。   看着两小只一坐上就不愿再出来的小车子,仿佛就是在看一堆百元大钞,连摸都不敢再摸一下了,也恨不得指着兄弟媳妇脑门骂“败家”了!   怎么就这么舍得,将近一千块钱哪!一千块哪,就买辆婴儿车?都够娶个媳妇儿了!   当然,在她心目中,现在的兄弟媳妇是最懂事的,肯定是丰年让她买的!唐丰年这臭小子,她得好好说说他了,孩子是这么宠的吗?!   却不知道,对现在的唐丰年来说,九百五十块钱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一个月就能挣到。   对他来说,花一个月不到的收入给闺女买辆喜欢的车……怎么就不能再买贵点,这也太便宜了吧。   李曼青:“……”   唐丰莲:这败家兄弟她不要了! 第71章   买了婴儿车, 大双小双就再不用妈妈背了, 躺在里头小手小脚伸得笔直,还能翻身, 偶尔颠簸一下,惹得她们“咯咯”笑个不停……这可是她们最喜欢的感觉了。   在李曼青担心万一防震不好会颠到她们脑袋时, 两姐妹却只舒舒服服的躺车里, 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妈”“妈”的叫,偶尔间夹“哦哦”的交流, 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语言。   嗯, 又是老母亲多虑了。   大姑姐本来还心疼一千块钱, 但见她们一路都欢快得很,终究还是更心疼孩子一些,也就慢慢忍下去了。   “这样也好,省得背着她们出汗。这里的天气可真热死个人, 还好听你的,没带大衣过来,不然都能捂出痱子来了。”   “而且, 这车子怪方便的, 居然还能折叠放后备箱, 到时候咱们回去也能带上火车。”大姑姐越说越满意, 深觉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大城市就是好。   要还在宣城县, 有钱也买不到这种好东西啊。   上车没多大会儿, 双们又睡着了, 连续四个多小时的目不暇接,累得两小只“呼呼”香甜,躺在妈妈和大姑妈的臂弯里,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们能平静,李曼青却静不下来。   就要见到唐丰年了,她心口砰砰直跳。   在分隔了三个多月后,他们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要见面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更黑了,孟起超倒是比走的时候黑了不少,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多久给爸妈打次电话……还有,他的钱到底是怎么来的。   想到那四千块钱,她激动的心情又稍微冷静下来,抱着孩子的手却更加紧了。   *******   孟起超回去这几天,唐丰年队里人手不够,他们每天都要干到天黑才回宿舍,中午也只有半小时的吃饭时间。   “诶丰年兄弟,起超今天回来了,咱们晚上吃点啥?上次那家川菜馆不错,回锅肉炒得入味,要不还是……?”想到肉,李建华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自从来了深市,他才知道以前自己在家浪费了多少时间。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一年也就千把块收入,但来这边,才三个月呢,他就挣到以前一年的钱了。   傻子才会回去种地呢!   即使要回去,也要挣了钱,光光鲜鲜的回去。   唐丰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在吃食上他从不会委屈兄弟们,有时候是他请客,一顿也就十来块钱,大多数时候则是大家拼钱吃。都一个地方来的,谁家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他主动请了几次后,所有人都不愿再白吃了。   “丰年,待会儿吃过饭我请一会儿假,给小辉爷爷奶奶打个电话。”李家村没电话机,李志青前两天就说过今天下午两点打回去,老人估计都在电话机旁守着呢。   唐丰年道:“行,那哥记得代我跟他们问好。”   正说着,突然上头脚手架被人敲得“砰砰”响,唐丰年抬头一看,见上头砌砖的男人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咻”“咻”的口哨声不绝于耳。   唐丰年见惯不怪,肯定是又有女人进来了,或是负责管理施工的工作人员,或是进来卖冰棍卖水的,这个点卖饭的也来了,食堂大妈也该推着桶进来了。   管它高矮胖瘦,只要是个女的,工地上这群男人就会躁动一会儿。当然,大家也没啥恶意,就是寻个乐子逗一下而已,毕竟人家都戴着安全帽呢,尤其食堂大妈,腰粗如牛,力气比男人还大……   想到这儿,他手上一顿,眯着眼往远处看了看,眼睛里啥也没看到……因为,脑海里全是他的小妻子。   她那把又细又白的腰,可真他妈的软啊!   他想把她折叠成什么模样,什么角度都可以,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于是,他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有时候侧躺着,他一只手就勾着她的腰,他要怎么“大动干戈”都可以,有时候他把她两条细白的腿儿压到胸前去,把那对漂亮的白兔都压得变形了,他在上面看过去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不行了,不行了,这天气也太热了!   唐丰年抹抹鼻头,见没鼻血喷出来,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果然是旷得久了,见到啥都往女人身上想,也难怪那些人……像人家说的,在工地上待久了,就是见头猪,只要它是母的,都会觉着它双眼皮怪好看的。   前几天工友邀约,说是去录像厅看电影,他还以为是什么武打动作片,想着五毛钱就五毛钱,就当消遣一下。   谁知道进了小黑屋子,放的却不是动作片……也不对,应该说,不是他以为的、想看的那种“动作片”。里面音乐暧昧,灯光昏暗,没一会儿就出现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小黑屋里的呼吸声都粗重起来。   里面全是打工的男人,有老有少,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横竖也就附近几个工地上的,一年才能回一次家。   有人用外省口音说什么“真大”“真白”,他随意瞟了一眼,不觉得。还是他小妻子好,觉着没啥可看的,他也不感兴趣,慢慢的就自己退出去了。   谁知道,回了工地,就有工友暧昧的问他“撸了几.把?”以为他一进场就退出去是“自娱自乐”去了。   唐丰年心内是嗤之以鼻的,面上却不声不响,他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别人想怎样那都是他们的事。   看来……   以后还是不能这么“清高”了,适当的可以消遣消遣,憋久了容易出事儿——走火入魔。   不能多想,他可是要熬到过年才回去的。   嗯,也不对,等十月十八号,闺女生日,他肯定要回去一趟的,到时候大双小双恐怕都会叫爸爸了……每次打电话,她们都在家里睡觉,他想听她们声音也听不到。   想到她们白玉团子一样的小脸,睡得香了,还会秀气的打呼呼……真恨不能立马回到她们身边去。   听爸妈说,他刚走那半个月,俩丫头晚上见不着他都不睡觉呢!现在,都三个多月了,怕是也习惯了,或许……压根都想不起爸爸这号人物了。   男人咬了咬牙,得好好干,熬到十月十六号,提前两天动脚,正生日那天就能到家……   “丰年,叫你呢!”   唐丰年回头,见李志青手里拿了把铲子,指着不远处。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那边有人说,看见起超回来了。”   唐丰年顿了顿,回来就好,大家正好能松快松快,下午早半小时收工,顺便去吃顿好的,喝两盅酒。   “咻——”口哨声越来越热烈了。   唐丰年皱着眉,仿佛已经听见男人们哈喇子淌地上的声音。   “丰年哥,我回来啦,快看这是谁来了!”孟起超从远处跑过来,他身后跟了几人,男男女女,估计是送饭的。   唐丰年也没在意。   “你小子,还算准时,起能还担心你舍不得回来呢……怎么着,见到孩子没?”虽然问的是别人的孩子,但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自家那两小只磨人精。   “见到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呢!嘿嘿,丰年哥快看,后面的是谁。”本来轰隆隆哗啦啦的工地都静下来,只有越来越大的口哨起哄声。   “喂,妹子找谁?妹子有对象了没?”   “妹子多大了啊?”   ……   附近的工人都停下来,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人……尤其是李曼青。   “你小子,回去一趟还能带谁来……”话未说完,他自己就愣住了。   不远处走来的一群人里,有个白净的“小姑娘”特别显眼。那是一张熟悉的瓜子脸,还没他巴掌大,眼睛又黑又亮,整个人腰背挺直,衬衣又薄,把胸前高挺的地方衬托得非常亮眼。   这正是他刚才想的那人。   唐丰年难以置信的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就说,丰年哥肯定高兴,嘿嘿……”孟起超得意的笑起来。   他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丰年哥都高兴傻了。   李曼青被一群大老爷们逗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再向前,只看着那个男人。   他居然白了不少……看来云岭省的紫外线真不是吹的,他个大男人晒不到紫外线了,人都白了一个度。   再次证明,防晒真的有用!   唐丰年还愣着,以为是自个儿在做梦呢,李志青已经丢了铲子,大跨步走过去。   “曼青怎么来了?”他看着妹子晒得红红的脸蛋,现在中午十二点,正是太阳大的时候。   “哥,最近还好吧?看着身子骨确实硬朗不少。”   李志青想要拍拍她肩膀,手伸出去了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结婚,成孩子妈了。   “对了,你来了,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李曼青转身,指了指门口阴凉处的大姑姐和婴儿车:“孩子也带来了,在门口呢。”   李志青见唐丰莲,也松了口气,正要问是怎么来的,路上顺不顺利,唐丰年已经走过来,脱了自己身上衬衣,撑开成顶棚样,遮在媳妇头顶上。   “怎么来了?也不嫌热,走。”说着就用撑衣服的手搂住她肩膀,把她使劲往自己这边按,似乎是在宣示主权。   那些口哨声就慢慢没了。   有人用家乡话问身边的:“是那刺头的婆娘?那快别起哄了。”他可不是好惹的。   有小年轻就嘀咕:“姓唐的艳.福不浅啊!”真恨不能以身代之。   李曼青被他强行搂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推他:“你快放开,我自个儿走……你们这儿都是些什么人,跟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唐丰年皱着眉,身上出了一层热汗,热得心口和下面一起酸胀。怎么就像做梦一样,前一秒钟他还在想她呢,后一秒钟她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像……从天而降的小仙女。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瞎想什么,一会儿是刚才的绮思,一会儿是她突然出现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家里两个孩子的小脸。   心内有无数的问题要问,她是怎么来的,爸妈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来,没听说女大学生被拐.卖吗?她又没出过门,不知道人心的险恶,万一出个什么事……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她们怎么办?”   李曼青知道他问的是闺女,突然就想要逗逗他,故意道:“自然是留家里爸妈带啊,过年那天你不是说要让我跟你来嘛,现在不就来了……”反正你只想得起来问她们,都不问问我。   唐丰年皱着眉,正色道:“胡闹!”语气严厉极了,满满的训斥,就像……嗯,就像数学老师训斥她一样。   李曼青终于想起来,以前的自己为什么怕他了。   他这种皱着眉头的模样,她总担心他动不动就要训斥人,仿佛她就是个容易做错事的孩子,时时被他当“重点对象”防范着。   “你都不关心关心我,只问你闺女……那两个小没良心的好着呢!”正在价值一千块钱的豪华小车车上享受惬意人生呢!我热得要死,人都快被晒化了。   唐丰年心头好笑,脸上却仍板着,“这不是在问你了嘛。”手又抬高一些,衣服撑成一把“伞”,既遮太阳又不觉着压抑。   李曼青抬头,看见他撑起来的“伞”,他身上的汗臭味一阵阵的飘过来,有汗珠子汇成了汗线,顺着额头鬓角滑落。   这件黄黑的衬衣之下,仿佛就是一片天地,男人撑起来的天地。   李曼青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和雀跃,抿着嘴笑起来:“她们好着呢,不定在哪儿吃手指呢。”   “长牙了没?我走的时候就牙根痒了。”   “大双已经冒小米点了,小双还没冒出来,不过也快了……现在都不敢给她们喂奶了,咬得我疼死了。”似乎是想到两人曾少儿不宜的画面,李曼青红着脸收住话头。   唐丰年也想到了,拼命咽了口口水,赶紧转移话题:“那能吃饭了吗?”   “妈要喂了,我没让,还是让她们再吃点水果泥,等小牙齿能嚼了再说。”自从做了母亲,什么东西不好消化会拉肚子,什么东西嚼不动会卡嗓子眼,她都了如指掌。她们身边方圆三米内,凡是圆形的能放进嘴里的东西都不许出现。   用老太太的话说就是:“大丫头这小馋嘴,就是捡坨狗屎她都能给塞嘴里去。”   话糙理不糙啊!   唐丰年点点头,担心道:“那你不在,她们跟老人乖不乖?晚上找你怎么办?爸妈眼睛不好使,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给她们洗脸,天气热了,苍蝇这么多……”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   原来是宣城县流传着的老话,说是脸上长痣和斑的小孩,都是因为小时候洗脸没洗干净,几天的苍蝇屎敷脸上,慢慢的长大就祛不掉了。   李曼青虽没读过几年书,却也知道这压根就是以讹传讹,胡说八道。哪知就连唐丰年这种汉子也会信。   “别笑,怕他们洗不干净,你还是快回去吧。”   快回去吧……回去吧……李曼青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住脚步问他:“你还真怕她们脸上长苍蝇屎啊?”   唐丰年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她闺女皮肤那么好,万一,如果……真沾脸上洗不干净了,多可惜啊!但,媳妇儿又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他怎么舍得她走呢?最好是永远留下来,以后他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   李曼青见男人纠结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喷出来。   笑得狠了,眼泪都快笑出来,怎么会有这么笨的男人?!   “好了好了,好好说话吧。”有那么好笑吗?男人一副看大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他越是“无辜”,越是“理所当然”,李曼青越是好笑……没办法,她只得指指门口:“喏,大姐在那儿呢,你俩宝贝也在那边。”   唐丰年眼睛一亮,赶紧搂着她,加快脚步来到门口。   工地还不算太荒僻,周围有人行道,绿树成荫,门口有块大石头,唐丰莲实在太累了,把婴儿车推到树下,自己坐石头上看着双们叹气:“你们妈妈进去说些什么啊,怎么丰年这么久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可把你们推回家了啊。”   “大姐。”男人从她身后的门里出来。   唐丰莲“哎哟”一声,赶紧站起来拉着他打量。   “怎么瞧着还白了不少,胡子该刮一刮了,衣服一股汗臭味儿,赶紧的待会儿脱下来姐帮你洗洗……这段时间身体好吧?”嘴巴像打机关枪似的,唐丰年来不及一一回复,只说“好”。   他赶紧弯腰看车里的孩子。   因为在树荫下,又有顶棚遮着,两小只晒不着太阳,脸蛋没她们妈妈红,正含着手指头“啧啧”有声呢!   果然是在吃手指头,饿了吧?   孩子看到一个陌生的怪蜀黍,胡子拉碴盯着她们看,小双赶紧歪着身子,把头躲起来,她怕怕。大双却满眼狐疑,见这怪蜀黍有点说不出的熟悉……但,唉,算了,伤脑筋,不想了。   她朝着妈妈张手。   唐丰年正满脸喜色,突然就被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他的闺女不记得他了,他日思夜想的,以前一见他就要抱抱的孩子,现在却怕他……   大姑姐道:“没事,这正常,小孩子哪里有什么记性,谁带的多才亲谁,等以后会记事就好了。”   李曼青见他沮丧,就故意“安慰”他:“你看看,她们脸上有苍蝇屎没?”   唐丰年却笑不出来,想要伸手抱抱小双,告诉她“不用怕我是爸爸啊”,可想到自己这身脏衣服和汗臭味儿,她们白白净净,穿得又漂亮,他又下不了手了。   “走吧,先去找住的地方。”得赶紧洗个澡换衣服才行,他主动提起她们的包裹。   李志青也跟在后头出来了,听他这么说,就道:“那行,你们先去找住处,待会儿吃饭等你们啊。”李曼青点点头,又让他帮丰年看着点。   反正唐丰年是包工头,自己“早退”扣多少钱或者不扣钱,都他自个儿说了算。   李曼青推着婴儿车,跟在他后头来到工地旁的宿舍。   说宿舍,也不过是用砖头砌的矮房子,上头盖了石棉瓦,才到门口呢,就被一股浓郁的脚臭味熏得不敢上前。不过跟孟起超说的先前那种会漏水的简易棚子比起来,又好太多了。   他动作也快,回去提了套干净衣服就出来了,领着她们转到工地左手边,过了马路就有几家招待所。也不需要身份证登记,唐丰年直接掏钱开了两间房。   “丰年你们回去慢慢收拾,我先洗一下,好了来喊我啊。”大姑姐去了自己房间。   唐家四口进了最顶头靠墙的那一间。   两小只到了完全陌生的房间,四处好奇的观望,李曼青怕她们尿布包久了不舒服,赶紧解开安全带帮着换。   唐丰年就傻傻的在旁边看着……并不认识他的闺女们。   “别看了,快洗洗去。”李曼青推他。因为有他在,小双又开始害羞了,八爪鱼似的扒在妈妈身上,大双还等着换呢。   果然,等他进了浴室,小双才不害怕,李曼青把她放在宽敞的大床上,用被子枕头围起来。再扔两个新买的玩具过去,她就乖乖玩开了。   这边的招待所跟宣城县又不一样了,跟二十年后的宾馆差不多,房间里自带浴室,不用到外头洗公用的。他门一关,外头只隐约听得见一点点水声,小双玩了会儿,抬头一听,就指着浴室的方向“啊啊”叫。   意思是那个怪蜀黍在干嘛。   李曼青笑起来:“那是爸爸,爸爸在洗澡呢……洗白白好抱你们,带小馋嘴去买好吃的,好不好啊?”   “啊啊!”   等唐丰年洗下一身的臭汗,整个人都清爽不少。一出来就抱着大双“吧唧”一口,把小丫头给吓住,愣愣的看着他,看着看着,好像是想起来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胡子。   唐丰年就顺势用胡子扎她,小丫头这才笑起来。   嗯,这就是爸爸,上次走之前他就是这么扎她们的。   亲完大双,又亲小双,多亲几口,全都“恢复”记忆了。况且,他能把她们架在脖子上玩骑马游戏,两姐妹争着要他抱呢!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姑姐敲门进来。   “来,小丫头,大姑妈抱抱啊。看看你爸爸让买的车子,九百多块,在家得挣一年呢,说买就给买了……真是败家!回去不许跟爷爷奶奶说哦,不然……”老太太得心疼成啥样啊。   李曼青感激一笑,大姑姐真的很懂老太太。   唐丰年眼中诧异了一瞬,见小媳妇儿在对自己眨眼睛呢,本来想说“我不知道这回事”的,赶紧改口道:“没事,下午带你们出去逛,买个更好的。”   唐丰莲:“……” 第72章   三人推着孩子出门, 唐丰年嫌工地上灰尘重,怕吹了闺女,不让她们跟过去。   “大姐你们就在这附近逛着,等一会儿, 我去喊他们。”   唐丰莲担心他为了陪她们, 会耽搁正经工作:“别啊,不着急, 咱们多逛一会儿, 你让他们别忙,先把活干完了再说啊。”   李曼青指指那头的电话超市,去给老人打个电话报平安。   两老也不可能巴巴的在电话机旁守着, 但好在他们常去接电话,那家人跟他们都熟了,让店主转告一声,她们母女姑侄四人已经平安到达深市,跟丰年碰上头了。   想到家里面包的事, 怕老人不会烤, 她又让转告他们, 不会的话随便烤几个就成, 能烤多少烤多少。如果豆沙和奶油不够了,就去汽车站找小杨师傅,让他去到云安跟蔡家说一声, 他们会去买, 老人只要上汽车站接一下就行。   刚挂了电话, 几个男人也出来了。因为下午还要接着干活,也懒得回宿舍换衣服了。   几人跟她们招呼一声,就去他们常吃的那家川菜馆。   男人们常来,老板娘一见就眉开眼笑:“大兄弟来了,先坐着喝会儿茶啊,今天还跟以前一样麽?”   李建华点头,老板娘刚要转身让师傅炒,唐丰年突然道:“有汤没?给来个排骨汤,再蒸一份蛋,不放味精,少放盐。”都是给孩子吃的。   见媳妇儿满意的点头,又道:“有百合肉圆没?再来两份。”   “两份?”老板娘颇为诧异,那菜清清淡淡,没啥好吃的,工地上干活的每天不知得流多少汗,不多吃点盐还耐不住……所以基本没人吃这个,还一点就是两份。   李曼青笑着瞪了他一眼,想起孕期贪嘴吃这个闹进医院的事儿来,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老板娘眼神在二人身上一转,立马就反应过来,又见他们各抱了个孩子,赶紧笑道:“大兄弟看不出来就当爹了,是两个闺女吧?可真漂亮!随她们妈妈,一副好人材,好嘞,这就给她们蒸蛋羹来。”   李曼青借机教孩子:“谢谢阿姨哦。”   “哦哦!”   “嫂子和大姐来了就多玩几天吧,丰年哥不用担心,好好带着她们玩,我们一定按时完成工作,到时候哥来验收就成。”孟家两兄弟主动道。   李志青也劝他:“是啊,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工地的事妹婿不用操心。”李建华自然跟着应和。   顿了顿,他又道:“那两个我们会盯紧,实在不行就再找一个来,绝不会让他们坏了这锅汤。”   李曼青听哥哥语气,就知道他们在外面干活不容易,原以为只要肯吃苦出力就行,现在看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简单不了。   唐丰年不置可否,只道:“没事,我自有打算。”老婆和孩子是肯定要陪的,但工地上的事也不能落下。   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没回去过的几个就问宣城县大小事,田里油菜怎么样了,今年榨油要上哪儿去,卖多少一斤,秧田放水了没……自然少不了一路过来的见闻,孩子乖不乖等话题。   没多大会儿,菜也陆续上了。   李曼青拿出孩子的小碗碗,刚准备盛蛋羹呢,唐丰年就不声不响的接过去,先舀几勺在碗里放温,再拿调羹盛起来吹凉,自己用嘴唇试过不烫嘴了,才小口小口的喂给孩子。   动作有种久违的娴熟。   在家时,他也常主动帮忙的。   李建华就跟孟家兄弟俩挤眉弄眼:看见没,别看工地上外省人都怕他,跟个刺头似的,对闺女那可是真温柔,烫了凉了,比谁都有耐心呢!   李曼青也不拦他,难得有跟闺女相处的时间,就是要让她们知道爸爸也很爱她们。她还乐得轻松,自己痛痛快快吃顿饭呢。   等孩子喂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始吃自己的,下午还要干活,大家都有默契的不提喝酒的话。男人吃饭,只要不喝酒那就很快了。   才一点半不到,就全都吃好了,几人对视一眼,回工地干活去了,唐丰年留下帮孩子小围兜收拾干净,又抱着走了一路消食,没一会儿孩子开始犯困,几人才回招待所。   “下午睡个午觉,没事别喊我啊,累死个人,等我睡醒了会去找你们。“大姑姐打着哈欠回房,走了两步,又笑着问:“要不孩子我带去睡?”   把两个小电灯泡抱走。   李曼青反应过来,红着脸不敢看她,怎么跟婆婆一样啊,尽把她往唐丰年那边推。   孩子好容易来一趟,唐丰年自然舍不得,客气着拒绝了,赶紧抱她们回房。李曼青用热毛巾给她们擦脸擦手,还没擦好呢,两小只就睡着了。   “现在睡觉不用哄了吧?”他静静的看着怀里的闺女们。   “嗯。她们奶奶带的多,都喜欢跟奶奶在一起了……以后断奶正好可以跟奶奶睡。”她轻轻脱了大双的外衣。   “什么时候断奶?”   “再等几个月看看吧,等牙齿出得多了再说。”其实现在一天也喂不了多少了,只有在早上刚醒来时喂喂,给她们安慰罢了。   “别抱着了,放床上去。别看小人儿没多大,抱久了手臂还酸呢。”她闺女都很乖,基本没生过病,也不哭闹,她抱一小会儿就能睡着。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她们也像别的小孩一样会有小情绪,折腾父母,她一个人得累成什么样。   正想着,男人突然就一把抱住她,“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苦的。”反正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甘之如饴呢。   她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   唐丰年不知道她的腹诽,只紧紧抱住她,低着头在她头顶上碰了碰,似乎是觉着光碰碰不过瘾,又一口一口的亲。   “去去去,车上窝了三天,还没洗过头呢,也不怕啃一嘴汗泥啊。”她自个儿都嫌腻得慌。   “唔……我闻闻。咦……怎么还是香的?听说可以坐飞机到省城,回去的时候你们坐飞机吧。”平素身强体壮的大姐都折腾得一身憔悴,她这么瘦,又哪里耐得住。   亲着亲着,阵地就从头顶转到耳朵上。   “怎么耳朵也这么好看……”他热气不断地呼在她的小耳朵上。   李曼青心尖微颤,强忍着身体的异样,不赞成道:“做什么飞机,那得多费钱哪,你以为现在挣了点钱就能乱花了?得给她们留着呢……诶,对了!”   想起那四千块钱的事,她使劲推他,得问个清楚。   一开始促使她产生来深市这一冲动的就是这个事儿。   哪知男人却会错意,以为她是欲迎还拒呢,愈发亲得不成样子,从耳朵尖到耳廓,再到耳.垂,还坏心思的把那小软.肉含在嘴里,轻轻的咬了两下。   李曼青“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推他的手就软下来。   “我……有事……问你呢,别……”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滴滴。   唐丰年全身又热又紧,身下紧绷绷的难受,下意识挨着她摩擦。一面摩擦一面就使劲转过她身子,抱着她挺翘的臀.瓣往自己那儿凑。   李曼青知道他意思,但她在车上坐了三天,实在腻得难受,全靠仅存的一点点理智撑着,红着脸道:“我先去洗个澡,等一会儿好不好?”   唐丰年喘着粗气,身子像块灼热的火炭。“别洗了,待会儿完事了再一起洗。”   李曼青佩服自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居然还有心思分析他有歧义的话:到底是两个人“一起洗”鸳鸯浴呢,还是完了连着坐车的腻歪“一起洗”掉?   唐丰年又蹭了两下,见小妻子眼神清明,正望着床头柜想什么呢,知道她是真不在状态,只得恨恨的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咬牙切齿道:“那快去。”   李曼青又被他拍红了脸,这什么臭毛病嘛!她又不是大双小双那样的奶娃娃,“哼!打屁.股算什么本事!”   哪知却被男人一字不落的听见,心内一喜,喑哑着嗓子问:“不打屁.股那要打哪儿?嗯?”尤其是最后这个“嗯”像从喉咙里溢出来一样,熟悉的危险意味,想要引诱她说点自己想听的。   李曼青知道不能再跟他掰扯下去,再扯那些暧昧的话,怕他真的擦枪走火,把她按床上硬来……索性,赶紧灰溜溜跑进浴室去。   这里的浴室虽没家里的大,但淋浴喷头挺大,还有块半人高的镜子,可以让她臭美一下。   她站镜子前仔细看着二十二岁的自己,见熬了三夜脸上也没什么浮肿皱纹……看来年轻就是好啊,不止腰酸腿疼的毛病不翼而飞,连皮肤都好得让人羡慕。   什么都不用擦,脸上皮肤也又细又白,笑起来漾出的酒窝愈发显得胶原蛋白满满……   不是她自恋,她这身皮肤真的不错,就是放后世保养有方的明星身边,估计也不差。   她得意的捏了捏,触手光滑,弹性十足,胶原蛋白满满……就是大写的“年轻”两个字!   外头,唐丰年慢慢平息下那股躁动,屋里只剩闺女们小小的“呼呼”声。他循着声音来到床边,见双们穿着软软的小衣服,紧挨着睡一起呢。   小双乖巧得很,妈妈盖的大毛巾还在胸口下,两只小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胸前。大双却皮得很,毛巾蹬了一半,一只腿压在毛巾上,两手虚握成拳,举在头顶上方……形态确实更像他。   他悄悄的,又每人亲了两口,轻轻的把她们小拳头掰开,把她们每一根软乎乎的手指都细细摩挲了一遍。   他走的时候,脖子都还不太立得住呢,现在就能做起来了。   身上骨头越来越硬.了。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大双实在不适应,才给她盖上的毛巾呢,没一会儿又两脚踹开了。   比刚开始还踹得彻底,那个圆溜溜的小肚子都露出来了。   她们得了李曼青的好基因,又不怎么晒太阳,全身都白白嫩嫩的,才吃饱的小肚子又白又圆,还带着天然的奶膘,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个小肉球。   唐丰年喜欢得不行,想要再多看一会儿,又怕凉到她,只得赶紧给她盖好,恨没有相机,这种时刻真想把她定格下来。   正想着,就见浴室里伸出个脑袋来。   “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从包里拿件衣服和……”李曼青觉着自己一定是被他调戏得阵脚大乱了,不然怎么会洗澡连换洗衣物都不拿?   等衣服都脱下来打湿了,她才想起来!摔!   唐丰年反应过来,故意问:“和什么?嗯?”又要引诱着她说他想听的话了。   要不是怕里头地滑,李曼青真恨不得跺上两脚,这家伙!“你明明知道的,就是那个……裤子啊。”   “嗯?哪个裤子?什么样的?”他坏笑着补充,“你不说清楚,万一我拿错了怎么办?”   李曼青含羞带怯瞪了他一眼。   他们虽然也那啥了一个星期,但要赤身裸.体在他跟前跑,她还没那勇气。   “哼!不拿算了,我还就不出去了!”李曼青把门关上,继续擦头发,澡已经洗好了,头发还没干,也没吹风机,她只能用家里带来的干毛巾擦拭。   等头发都快擦干了,他居然还没拿衣服过来,李曼青嘟着嘴骂了句“臭男人”。   哼,不就是笃定我不会自己出去拿吗?   哼!我还就要自个儿拿了!李曼青给自己鼓鼓劲,先把门开了条缝,见他正背着这边看孩子呢,就得意的笑起来。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出去……到时候,嘿嘿,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好在赤着脚,她慢慢的,蹑手蹑脚出来也没声音。   等再走几步……就几步,就到放包的地方了。   来不及仔细翻找的话……大不了她把包整个提进去,再慢慢找。   想法是完美的,然而……唐丰年又不是傻子,她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小动作,他早用眼角余光看到了,趁她弯腰提包的时候,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她又细又白的柔软处。   李曼青被唬了一跳,忍不住惊呼一声。   “吓死我了,快放开。”她双拳难敌四手,到底是捂住胸口还是去提包,还是推他啊?   算了,反正都“老夫老妻”了,她劝自己放开点。   刚洗了澡,光滑柔软。   男人满足的摸了一把,指腹的粗砺让她起了点鸡皮疙瘩。又用喷.张的某物蹭了蹭她,想到刚才她弯着腰,纤细和浑圆形成鲜明对比,把两头都衬得更出彩,细的更细,圆的更圆。   真是漂亮极了!   唐丰年又把腰往前挺了挺,直接抵在那儿。李曼青拍了他一把,“先让我把衣服穿起来吧。”   “不行。”   “……”好吧,不穿就不穿,反正待会儿都得脱下去的。李曼青红着脸,不得不承认。   “那也别在这儿,她们睡不踏实,万一中途醒了……”多尴尬啊,这不是教坏小孩子吗。   唐丰年一想也是,低声道:“那就进去里面。”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不待李曼青答应,他已经打横抱起她,三两步就进了浴室。她刚才洗出来的热气已经散了,空气里带着股洗浴用品的清香味儿。   唐丰年把她放在洗漱台上,整个背部曲线被完美的呈现在镜子里。   李曼青只顾着双手抱胸,不知道自己后方已经“失手”了。   唐丰年看得眼睛都快红了,突然想起那天在小黑屋看的“电影”,是他们从来没试过的花样呢……他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问:“要不……你……”   李曼青红着脸抬头,见他居然也红了脸……主要是人白了,就能看出红来。   “你怎么了?”   “要不……你,亲亲我?”   李曼青:“……”嗯?!   这是什么操作,什么叫亲亲他?她其实也有亲过他的时候啊!这话说的,就像她从来没亲过,那满怀期待的小眼神,她都不忍心拒绝。   想到唐丰年是她老公,还是个好老公!在外头“饿”了这么久,挣了钱都一分不留全寄回家去了,不像别的男人出去乱搞……她也确实应该奖励奖励他了。   于是,李曼青朝他勾勾手指:“把头低下来点儿,我够不着。”   男人听话,乖乖低头。   李曼青在他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好了,亲过了!”   唐丰年:“……”老子要的不是这种蜻蜓点水!   他二话不说,搂过她,用口水给她里里外外“洗礼”了一遍,直到二人都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但他可不会满足于此,还记着“动作片”里的事,附耳对她悄声道:“也亲亲那儿。”似鼓励,似引.诱,又似期盼。   李曼青一愣,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想要骂他不正经,又自己都面红耳赤,开不了口……   ……   二十分钟后,她刷了两次牙仍然控制不住要揍他的冲动!   王八蛋,都说“虎毒不食子”,她现在已经被迫的那啥……杀生了。本来,一开始说好只是亲亲的,后来他硬是要放进去,放进去也就罢了,还教她怎么怎么来……最终她明显感觉他身子绷紧住,已经到了临界点。   她本想往后退的,他却按住她脑袋,硬生生……真是王八蛋!   李曼青嘴.唇都麻木了。   他却笑得志得意满。   “怎么了,不舒服吗?”   “废话,任谁被那粗……呃,别来跟我说话,嘴还麻着呢!讨厌死了!”她娇滴滴瞪了他一眼,眼里像有春水在浮动。   一听这话,立马提取到关键字,他精神大振,仿佛吃了十全大补丸,眼睛亮晶晶的问:“你男人真的那么厉害吗?”   李曼青:“……”   大概,男人都喜欢听这种话吧,跟变相的夸他那啥……器.大活好一样吧?   “呸!”李曼青吐出漱口水,又瞪了他一眼,臭不要脸的!   男人笑得愈发得意,故意问她:“知道我哪儿学来的吗?”   见她不感兴趣,他小声道:“工地对面有看‘电影’的地方,那天跟着去看了一眼,原来这么舒服,早知道就该去学学的……以后我得多去看看‘电影’,城里人可真会玩!”   李曼青:“……”怪不得呢,好端端的出门前还是个淳朴至极的农村汉子,才三个月就会这些“歪门邪道”!都是被“电影”教坏了!   “以后少去那种地方,不干不净。”   “好。”男人心里却道,我还要学点花样去呢!   “不过,等过年我买VCD播放机,咱们在自个儿家里看……”他对未来憧憬着。   李曼青打了他两下,骂他“谁跟你一起看啊,我可还怕长针眼呢……”满满的都是小夫妻间的亲亲我我,恩恩爱爱。   正说着,就听见两声哼唧。   李曼青赶紧擦干手出去,见床上的小双皱着眉头哼呢。怕她不适应这边气候发烧了,曼青赶紧用额头挨着感受了一下,也倒是没热……还好。   她轻轻拍她:“妈妈在呢,怎么了呀?”   小双听见熟悉的声音,哼两声又睡着了。   李曼青挨着她,靠在床上,没两分钟,靠着靠着也睡着了。   唐丰年出来,见到的就是母女仨搂在一起睡着的画面,真是三个姑娘。   大“姑娘”一半身子还在床外呢,他轻轻脱了她的鞋子,把她抱上床躺得舒服些。李曼青实在是太累了,居然全程都没醒。   唐丰年也不睡,或者,准确的说是舍不得睡。他怕自己一睡着,醒来就过了半天,好不容易相聚的时光就白白少了半天。   哪怕是静静的看着她们,他也觉得满足。 第73章   没一会儿, 娘三个睡醒了, 见屋里只有她们, 李曼青以为唐丰年在大姑姐屋里, 姐弟俩说体己话呢。   她帮着孩子把衣服穿好, 自己也洗了脸,又着意“打扮”一下,换了件深棕色的衬衣配黑裤子……以她自诩中老年的审美来说, 确实是符合五六十的年纪。   可问题是, 现在的她才二十二岁啊, 也就是大学生的年纪……有一瞬间, 她觉着好像糟蹋好皮肤了。   但带孩子在外,又背又抱, 不定时还得喂奶, 她也没什么心情换鲜嫩的衣服。   等收拾好,去敲大姑姐的门,却听她说:“可终于来了, 我都睡不住了, 让丰年看着孩子,我们姐俩逛逛去。”   李曼青正要叫房里的人呢,大姑姐又道:“他回工地上没?”   曼青一愣, “我还以为他在你这边呢……”   “没有啊,我还说你们可真能睡, 一家四口就睡了大下午呢!”满眼揶揄。   两人对视一眼, 唐丰莲笑骂:“这臭小子, 要出门也不说一声!”又问两个孩子醒了没。   “那行,也不等他了,咱们推着孩子出门逛逛去。”好不容易来趟大城市,她身上揣了点钱,想要好好的买两样东西呢。   可能是在家里被憋坏了,来到这边双们就特别喜欢出门,刚把她们放小车车里,姐俩就“哦哦”叫着,欢快的拍着别把手。   这边实在比宣城县热太多,李曼青也就不给她们穿袜子,光薄薄的小衣服和开裆裤穿一身,里头是刚买的一次性纸尿裤,干爽柔软,比以前的尿布方便多了。   两小只被打扮成漂亮的小团子,坐在车里,出了招待所就是大街。不过这边的街道离工地比较近,路上灰尘多,两人不想多逛,寻思着转过前头的街角,到后头那条主路上去。   刚到街角,唐丰年就从工地出来。   双们看到爸爸,“啊啊”叫着要抱抱,车也不坐了。   唐丰年在闺女面前是从来不会拒绝的,她们要抱抱,立马就一手抱一个。   “别,抱一个就行,可别摔了……怎么大人也跟着她们胡闹。”唐丰莲害怕得很,赶紧接过小双抱住,李曼青乐得轻松,帮着推车子。   一路走过来,服装店是最多的,童装多,女装也多。大姑姐抱着小双进店,提起一件小小的牛仔裙,在她身上比划。   那是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裙,还有背带,裙摆上点缀了两朵可爱的小蘑菇,背带上还有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如果再碰上一件纯白色的小内搭……肯定非常漂亮!   李曼青心动不已。   小双也被蝴蝶结吸引,伸着手“啊啊”要拿。   大姑姐问价格,一听要三十块,赶紧就放回去了。   “小宝贝喜欢吧?大姐您看小宝贝多喜欢呀,才三十块,就买了吧,这最后一件了,出了我们这儿可就买不着了。”卖衣服的一眼就看见她们的婴儿车,笑得“真诚”极了。   别看这几人穿得不怎么样,车子却是名牌呢!   李曼青肉疼,三十块买条小裙子,而且还得等三岁往上才能穿呢……她说句“谢谢”,推着车就想走。   可她低估了自己闺女的臭!美!程!度!   小双不愿走,指着裙子“啊啊”叫,也不一定就是要穿,就是觉着自己还没稀罕够呢,就被大姑妈挂回去了。   “小宝贝多喜欢啊,疼爱她的话就给她买吧。”店员见缝插针。   李曼青被这不争气的闺女羞红了脸,柔声道:“小双还小,买了也穿不了,等你再长大点,妈妈给你买更漂亮的哦。”这三年买回去也是压箱底,何必费这钱。   孩子话也不会说,只能“啊啊”叫,急了就“妈”“妈”的叫了两声。   卖衣服的全被逗笑了。   唐丰年眼睛一亮,“她们会叫人了?”又赶紧哄着小丫头:“叫声爸爸听听。”   小双不理,只会叫妈,只要漂亮裙子。   “买吧,还有没一样的,给大丫头也来一件。”唐丰年拍板了。   “不行,她们还穿不了,三年后三十块钱还能买到比这好的呢!”李曼青不同意,他是被孩子会叫人这事给冲昏头脑了。   “没事,那就三年后再买别的。”唐丰年压根没想到,在去年这时候,三十块可是他十天的工资了,得在井底没日没夜的挖十天才能给闺女买条裙子。   卖衣服的果然喜笑颜开,忙去拿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来,早忘了她刚说的“只有最后一条了”。   李曼青硬拦住:“多谢,孩子还太小,我们再看看吧。”抱着小双就出门,管她闹不闹呢。   心疼三十块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才半岁呢,就知道要东西,那等再大些还了得?她见过很多被家长惯坏的孩子,上街见到东西家长不买,就又哭又闹,甚至地上打滚带不走。   这坏脾气她可不惯!该买的她绝不会省,问题是这裙子她现在根本穿不了,买去做什么。   大姑姐赶紧推了车跟出来,见兄弟脸色有点臭,就劝曼青:“算了,他也是疼孩子,她们要就买吧,三十块钱以后慢慢再挣就是……毕竟一千块的车子他都让买的,这……”   “大姐,这不一样。婴儿车是必备用品,而且价格贵些安全性能也好,这个钱不能省。但衣服她们现在也穿不了,买了没啥用处……”而且不能惯她脾气,以为哭闹几声爸爸妈妈就会妥协。   以后还有更操心的呢!   唐丰莲也觉着有道理,不再说话,只有小双还在“啊啊”叫。等走了几步,见妈妈是真不会折回去买了,慢慢的收起脸上的委屈,揉了揉眼,又开始指着树跟姐姐说话了。   李曼青笑着对唐丰年道:“看见了吧?她都是装样子呢!”   唐丰年脸色讪讪,安慰自己:才不是她装样子呢,是闺女脾气好,要换了别的孩子早哭闹了。   怀里的大双就不一样,从来不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只对外头大马路感兴趣,见到一辆车子过就“啊啊”直叫,像从没见过车子似的。   三个大人都被她逗笑。   有了这个插曲,等再进童装店,大人就不再拿衣服在她们身上比划,李曼青瞧着,质量好,触感柔软的小衣服,价格又合适的给她们买了几件。   买了孩子的,两个女人就直奔女装店去。孩子就放回车里坐着,她们拿了几件衣服进去试。   只是大姑姐身材高壮,她却只喜欢些贴身的衬衣,本来没那么胖的,越是贴身越是显胖,颜色倒是宝蓝、大红这些,都是她的气场能压住的。   李曼青赶紧递过去一件宽松款的纱裙,“大姐试试这个看。”不是那种劣质纱,相反,质感不错,垂坠感挺好。   唐丰莲一看见就裙子,就不好意思了:“这……我太胖了,穿不了裙子,显胖呢!”   “没事,这是宽松的,你先穿出来看看。”   唐丰莲拗不过,当然也更相信兄弟媳妇的眼光,还是拿去试了。   “你也看看,有没喜欢的?”男人推着孩子,来到曼青身后。   她这身深棕色的,男人实在是欣赏不来。话说,自从怀了孩子后,她的小妻子不止懂事能干不少,连审美都变得……嗯,一言难尽吧。   以前她就喜欢些红红粉粉,嫩绿的颜色,衬得人也娇艳得很。现在……那些衣服不知被她收哪儿去了,尽整些老太太的衣服穿。也不是说不好看,他不在家的日子,他还更喜欢她穿得老陈些,别太出挑。   但现在,自家男人就在,她应该打扮娇艳些才对啊!   当然,他也从没买过女人衣服,心想,待会儿大姐出来了,让她帮媳妇选几件符合她年纪的。   正想着,唐丰莲出来了,正难为情的用手挡着肚子呢……她一直觉着自己肚子上肉多。   她个子有近一米七,脸型方正,平时又喜欢把头发全扎起来,在头顶上高高的成个马尾,配上紧身的衣服,确实显得“不太好惹”。   但现在,这身宝蓝色的裙子,前头的鸡心领把脖子修饰得长了不少,宽松的裙摆把她整个人都拉长不少,看上去就要瘦一点。   “怎么样,会不会太胖了啊?”   李曼青捂着嘴笑起来:“好看!真好看!大姐自己看镜子吧。”   唐丰莲一听,这才松口气,赶紧去镜子前看。   于是,她就惊讶得微微张了张嘴:里头那个身材匀称的女人是她吗?她的肚子哪儿去了?她用手摸了摸,那里的肉依然在,但都被裙子巧妙的遮挡住了。   “真藏肉!”   “噗嗤!”李曼青笑了,大姑姐用词可真精准。   “可……这胳膊怎么是露着了啊?光膀子我可穿不出去……”大姑姐摸着胳膊尴尬起来。   “大姐,你没见大街上多少人都这么穿的吗?多凉快啊!而且大姐皮肤白,尤其是这宝蓝色,把人都衬得更白了,胳膊也白……回去啊,大姐夫都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美女呢……”   唐丰莲被她打趣红了脸,啐了她一口,“我怎么从没发现,你嘴巴这么厉害?去去去,可别把我侄女带坏了!”   说是这么说,眼睛却横看竖看,身子跟着转了两个圈,怎么看怎么满意。   李曼青又帮着她把腰带系上,勾勒出匀称的腰线来。   又找了一件黑色的小西装递过去,“大姐试试看,春秋天凉的时候,还可以外搭个西装。”   “呀!这是西装啊,不行不行,这可是男人穿的,女人穿出去还不得被笑死啊?”   李曼青硬给她披上,“听我的,大姐试试看,买不买全在你。”   果然,等小西装一加上,线条流畅,质感不错,而且还多了股小县城没有的时尚精致……仿佛人也年轻了不少。   大姑姐一看,再没有话说了,“我就不信了,谁敢说我穿男人衣服!”   “人家西装本来就分男女的,又不是只有男人才能穿……大姐这身穿出去,到时候再去烫个头发,保管洋气得连爸妈都认不出呢!”   唐丰莲眼睛一亮:“还要烫头发?其实我早就想重新烫一个了,你姐夫屁话多,一会儿说我烫了显老,一会儿又说费钱……哼!我不止要烫,还要染呢!”   她才四十岁不到,却烫了个方便面一样的小卷,每天扎个大马尾……也确实显老。   李曼青答应下来,待会儿吃了晚饭就陪她去,最好是烫个大波浪的。她发量多,发质又好,皮肤也不黑,到时候肯定洋气!   两个女人越说越投机,唐丰年也乐见她们姑嫂和睦,就推着孩子当跟班,她们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逛了几家店,唐丰莲也发现了,她就真是适合那种宽松长款拉线条的,在兄弟媳妇“怂恿”下,买了好几套衣服。她嘴巴厉害会砍价,总的也就花了两三百块,回去刘建国也不会说什么。   当然,也不敢说什么。   买完了她的,才开始买李曼青的。   但——“哎呀你拿那个做什么,老气横秋!”   “放着放着,这颜色送我我都不穿,大双她奶奶都还嫌老气呢!”   “丰年快看看你媳妇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妈买呢!”   ……   李曼青每拿起一件,就要被大姑姐“鄙视”一番,最后,大姑姐看不过意了,直接提了两条裙子给她。   “喏,试试去。”唐丰年也不出声,心里只在猛点头。   李曼青看着一条粉红,一条鲜红的裙子……实在是下不去手。   卖衣服的赶紧劝道:“小姐这么漂亮,就该穿点鲜艳的,我们家衣服是这街上最便宜的,先试试看,不买也没关系。”   如果是别的颜色还好,这些……她实在穿不出去。而且以后随时得带孩子,穿裙子也不方便。   “别怕不方便,以后回了县里,妈帮你带孩子,爸帮你搬东西,你就专门在外头卖面包,穿裙子也没事。听姐的,快试试去。”说着就把她推进试衣间。   李曼青犹豫了几秒钟,算了,就试一试吧,大姑姐费了老大心思“挑”出来的。   等她穿好,不情不愿的出去,大姑姐先就夸起来:“看看,我就说嘛,你才几岁……问问丰年,好看不好看?”   李曼青不自在的看着镜子,里头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皮肤白净,身条细长,个子虽不高,但该有肉的地方都“肉”得恰到好处……就是裙子太粉嫩了!   这么一身穿县城里,还不得被人家说“花枝招展”啊!   她回头看唐丰年,唐丰年也觉着粉嫩过头了,好看是好看,娇嫩得很,却显得……嗯,有点俗气。   对,就是俗气。   他的小妻子应该是娴静素雅,玉兰花那一挂的,现在却粉嫩得跟朵鲜荷花似的。   “再看看别的吧。”   男人这么说,李曼青松了口气,就怕他也跟着大姐起哄。   大姑姐叹口气:“好吧,那咱们再看看。”   就这么,一连着看了好几家,李曼青看上的都是些紫色、宝蓝色的,唐丰莲看上的粉嫩、翠绿……唐丰年都不满意。   直到逛完了这条街,来到主干道旁,有一家更大的服装店,装修漂亮,里头宽敞明亮,卖的衣服也多。   大姑姐见她实在是不喜欢那些颜色,也就没有再挑了,指着玻璃橱柜里一条浅黄色的连衣裙道:“这条好看,试试吧。”   李曼青也眼前一亮,浅黄的底色,上头还印着几颗小菠萝,青春可爱,关键是前头还有衬衣样的纽扣,如果喂孩子的话,在自己房里也不用脱衣服……没办法,当妈了第一件事就是得想着两个小祖宗啊!   而且,袖子也不短,跟体恤短袖似的,在县里也能穿出去。   等她一上身,就觉着浑身凉快,面料舒服,大小也合适,腰间自带松紧,把腰线勾勒得特别纤细……还没照镜子,她自己就先满意了。   果然,等她一出去,大姑姐和唐丰年都觉着眼前一亮。   真漂亮!   她就适合这种鲜亮的颜色!   尤其是她皮肤白,四肢纤细,这裙子一衬……唐丰年心里只有一句话。   妈的,都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了!晚上可得……   李曼青被他们直勾勾看得不好意思,嘟着嘴娇声道:“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不说话我不要了啊。”   “别!”   “买!”   姐弟俩异口同声,就是大双也跟着叫了声“啊”,凑热闹。   唐丰年很满意,他媳妇儿就该这么漂漂亮亮的,跟俩闺女一样。于是,大手一挥,买!   而且——“去试试那件。”他指着一件淡蓝色的收腰连衣裙,上头有同色的叶子暗纹,光挂着就有种波光流动的感觉。   李曼青一看,比浅黄色要低调许多,也就去试了。   三分钟后。   唐丰莲:“好看!又白又瘦就是好看,披块破布都好看!”   唐丰年:“可以,再试试那件。”手指着另一件白色蕾丝的,也是连衣裙。   李曼青:“这,白色的不耐脏,还是算了吧。”尽管她已经很讲究了,但在家里干活带孩子,这种颜色还是够费劲的,光洗她都洗不过来。   “没事,试试吧。”以后就在他跟前穿……当然,最好是什么都不穿,他就喜欢看她小麋鹿一样水灵灵看着自己,双手抱胸的模样,让他在怜香惜玉的同时,又生出一股想要恨恨的、拼命的“折腾”她的冲动。   对蕾丝,李曼青有股天然的喜欢,所以她的内衣内.裤,都会专门买有这种元素的。   见他们都催,她也耐不住诱惑,还是去试了。   当然,他们还是一样的意见,出奇的统一——“好看,买。”   浅黄色的,淡蓝色的,白色蕾丝的……三条她都喜欢,这可就犯难了。李曼青咬着嘴唇,到底要哪条呢?   说真的,女人在漂亮衣服面前都是一样的,就跟刚才的大姑姐一样,她一条都舍不得放弃!但看价牌都是一百多的,又不放弃不行。   试想,要放去年,一条裙子就是男人一个半月的工资,就是上辈子那个不懂事作天作地的李曼青,也不忍心要啊。   她正犹豫着,唐丰年就已经对店员道:“就要这三条了,帮装起来。”   卖衣服的脸都笑僵了,赶紧用包装袋给打包好,又问:“小姐还需要看看鞋子吗?我们家的鞋子也是最新款的。”   李曼青呆若木鸡。   如果她没算错,三件加一起可将近五百块了!   五百啊!不是五十!这男人怎么这么败家,五百块都够她们一家七口在宣城县花用一年了!   曼青心头滴血,孩子的那是不花不行,安全第一。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需要再买这么多。   “别,一条就够了,就那条黄色的吧。”方便喂孩子。   店员有点犹豫,都包好了……她赶紧看男人,见那男人虽穿得不怎么样,但花钱倒是挺大方的。   “先生,这……”   “就要了。”唐丰年也不啰嗦,搂着媳妇儿的肩膀,小声道:“别怕,你男人有钱呢。”她吃惊和紧张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他忍不住揉了揉她黑压压的头顶,跟对闺女一样。   又指着一双杏色的高跟鞋道:“试试看,鞋子合不合脚。”   李曼青:“……”不试,舍不得花钱,打死不试!   别以为你挣的钱就能随便花,那可都是我的,是我闺女的!   但……为什么会有这么漂亮的高跟鞋?杏色显得温雅极了,上头还有几个珍珠扎的花球,关键还是粗跟的,她穿着也能带孩子出门。   她上辈子再怎么穷困潦倒,那也是个女人啊!只要是女人,就没有能抵抗住高跟鞋的。   好吧,那就试试吧,当着外人,就当给男人个面子吧。   ……   当然,最终也买了。   最后结账,六百六十六……可真六啊。   李曼青是又心疼,又无奈,还有一股隐隐压抑的窃喜。她男人怎么越来越好了呢?   大姑姐张了张嘴,想说买得太贵了,又不好当着兄弟媳妇的面说,趁曼青不注意,拉着唐丰年道:“怎么这么大手大脚?爸妈知道还不得气病咯!”她光听着卖衣服的说“六百六十六块”都心疼。   唐丰年看着车里昏昏欲睡的闺女,道:“她喜欢就好,钱还能挣。”   唐丰莲恨铁不成钢,掐着兄弟的手臂:“傻啊,你自己挣钱有多辛苦,自己还不知道吗?反正衣服都差不多,买个次点的也一样是穿……人家曼青都比你懂事!”   她实在是气得胸口都疼了。   枉她唐丰莲聪明能干,样样出挑,怎么就有个傻弟弟呢?   “好了,大姐别气了,你要的话我也买两条给你,只要记得回去别跟爸妈说。”   唐丰莲又被他逗笑了:“去去去,就跟谁稀罕你的衣服一样,我要就自己买了。放心吧,你姐的嘴巴,拿铁锹都撬不开的。”   真羡慕曼青啊,男人稀罕她,对她好,花钱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家刘建国那死人,虽然也不敢说什么,但从来不会主动给她买个啥,她买回去了还挑三拣四……哼!真应该让他跟丰年学学。   怎么为自己女人愉快的花钱。   “对了,大姐年后让大姐夫跟我来吧,这边……能挣钱。”具体到底能挣多少,他又不说了。 第74章   吃过晚饭, 几人满载而归。   反正还要再玩几天, 也不急着走。回到房间, 李曼青就找前台要了几个衣架, 把今天买的所有衣服全洗了, 晾晒在走廊尽头,有个小阳台的地方。   孩子的又小又薄,一把水就能洗好, 她自己的新衣服也好洗, 祛祛异味就行。等她洗好晾好, 两个孩子还没有醒呢。   在家, 除了贴身的,衣服全是老太太洗, 好久没洗过这么多衣服, 李曼青有点不适应,连着伸几个懒腰才舒服些。   男人就顺势,从后面一把抱住她。   “洗好了?”   “嗯, 以后得买台洗衣机才行。”想到半个月前为了上云安买洗衣机闹的风波, 又叹口气。   唉,本来要买洗衣机的人,最后却借钱买了台冰柜。过日子就是这样,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怎么了?”男人把头支在她脑袋上,轻轻的摩挲着。   李曼青发现, 他就喜欢摩她头, 像摸大双小双一样……一定是很喜欢才这样吧?   她慢慢的翘起了嘴角。   在喜欢的人面前, 她不想隐忍自己的委屈。   把前几天发生的事给说了,一字不落,就像……孩子在外头遭了委屈,不用家长怎么问,知道有人会给她做主,“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语气里的委屈。当然,她自以为已经释怀了。   好端端的被人冤枉,还没人替她说个公道话,亲爹妈又只顾着忙家里那些猪猪鸡鸡,公婆又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所以,第二天老太太搬来“救兵”,去替她吵架时,她也没阻拦。   受了委屈总得讨回来吧。   男人却越听越气,沉声问:“报警没用?”   “是啊,她那些伎俩说严重也不严重,也没构成犯罪,我只能让最后的处理结果尽量对自己有利点,就当让我宣传的效果最大化吧。”   男人强行把她脑袋掰转过来,道:“那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他妈的他要知道了,一定想办法让常静两口子放点血才行。   他唐家的人不是这么好惹的。   李曼青“噗嗤”一声就笑了:“告诉你又能怎么着?隔这么远你也鞭长莫及啊。放心吧,吃过这次亏,他们再不敢惹我了。”搞得谁都跟你是个刺头似的,动不动就让人进监狱啊。   说起进监狱,李曼青精神一振:“你还没说,到底在这边干什么呢。”   “你不看见了嘛,就盖房子啊。”男人不想多谈,又要亲她。   李曼青气结,白天也是这样,问他正事,他就亲亲我我转移话题。   “别动手动脚,给我好好说说,你一天都做些什么。”趁他回宿舍拿衣服的功夫,李曼青已经问过哥哥了。   她哥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反正每天的工他都按时上,干活也没躲懒,虽然是个小包工,却跟着他们干一样的活,甚至比他们还卖力。   如果要说有什么是不一样的?那就是他每天下工以后都不爱待宿舍里,大家虽来自五湖四海,但斗地主却是共同兴趣。   当所有人都凑一起玩扑克牌的时候,他却从不参与。   李志青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在宿舍待着,他说是嫌宿舍气味重……这个,李曼青深有同感,他自己平时都会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天天在工地干苦力,也闻不见什么脚臭。   “就忙着干活,挣钱啊。”男人依然不肯细说。   “那你几点起床,几点干活,几点下工?”她气鼓鼓的“盘问”。   唐丰年的胸口就震动起来……憋着笑呢!   “快回答我!”她拧了一把他的腰……太硬了,多余的肉都没有一丝。   “好好好,我老实交代,六点半起床,不下雨的话七点开始干活,晚上天黑才收工。”别的工程队都是五点就下,他们因为人少,都会多坚持一两个小时。   不然干不完活就得多招人,招的人多了,他们分到的“蛋糕”就小了。   “那你几点钟睡觉?”她嘟着嘴的模样真像两个闺女。   男人“噗嗤”一笑,“怎么,还怕你男人除去乱搞啊?乱没乱来你难道还不知道麽?嗯?”他故意顶了顶她的挺翘。   对于这个,李曼青倒是真放心的。就凭他那猴急样跟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她相信他。   但男女问题上不会乱来,并不代表其他事也不乱来啊!   “快说。”   “十一二点吧,我又没表哪里知道几点,反正大家睡,我也就睡了。”   李曼青一算,这边天黑也就七点左右,他不打牌也不在宿舍,这四五个小时的时间……“那你都去哪儿了?”   男人正在她腰间的手就顿住,顿了几秒才无奈的笑起来:“我就知道你精着呢。”   “这不是精不精的问题,你前几天才汇了两千块回去,怎么起超回家又带了两千块?”   唐丰年一顿,“汇款……那是汇给爸妈作家用的,你们娘仨的我另外给你们……县里太小了,闲话多。”   “你们娘仨”真好听,好像她跟闺女是一体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李曼青的鼻子就慢慢酸起来,连眼眶也酸胀得难受。这个男人从来都把她们和老人分开,他们是他们的,她们又是她们的。   “知道我不在,你们手头紧张,爸妈节省惯了,你有了钱给孩子和自己买点好的。”   他确实够了解老两口的。   平时李曼青每天都会苹果香蕉橙子三四斤的买,家里就没断过新鲜水果。猪肉羊肉排骨大骨头,她每天路过见新鲜的也会买点。   老太太为这些也没少念叨:“哪里用天天吃肉,咱们现在不使力气,就别吃肉了。”要么就她拿着生活费,每天下午六七点,赶在肉摊收摊前才去,买点剩下的便宜的。当然,不止买肉要“捡便宜”,买水果也一样的。   李曼青也不好责怪他们,只能自己手里捏着钱,自己去买。   这时候就体现出唐丰年的“智慧”来了。   他走之前就留了点钱给媳妇儿,不喜欢老人买的,那就自个儿买去。   李曼青重重捶了她一拳,哽咽道:“就你会耍小聪明,万一我没收到,被老人看见了,看你怎么交代!”   唐丰年“嘿嘿”一笑:“不会,我都跟起超说了,一定要亲手交给你才行。”   “那你说说,加上今天买衣服吃饭的,这五千块钱你都怎么挣的?”李曼青眼巴巴看着他。   唐丰年叹口气:“放心吧,都是正经挣来的……同样的错误不可能再犯第二次。”他搂了搂她肩膀,也太瘦了。   在家带孩子一定很累吧!   忍了忍,他还是又问:“要不……就别回去了,孩子也能适应这边的气候,我租个房子给你们,咱们天天在一处。”   下雨了他不用上工,可以带着她们娘仨出门转转,天晴了可以让她带着闺女上游乐场玩,看蓝天看白云,节假日一家四口去海边吹风……这边只要一出门就能坐到车,马路又宽敞又平坦,比宣城县方便太多了。   到三四岁送幼儿园了,她也可以轻松轻轻。   但,每天在出租屋里做饭打扫卫生,最大的期待就是等着男人回来吃饭,万一他哪天回不来,一桌子满怀期待的菜就浪费了……不,重活一回,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她的面包生意能赚钱,而且她也想要做大,留在这边,是不可能的。   李曼青嘟着嘴:“我才不要做家庭主妇呢,以后成了挣不来钱的黄脸婆怎么办?”   “不会。”   “哼!你们臭男人的话我不会再信,只有自己挣到的才算自己的……啊!痛!你做什么?”   唐丰年眯着眼,捏住她下颌,吊儿郎当的问:“什么叫我们臭男人,还有谁跟你说过这种话麽?”   他只是开玩笑的随口一问,因为在他所知的范围里,他媳妇儿高中没毕业就嫁给他了,在唐家根本没听她跟哪个同学哪个朋友有过联络,哪来的“别的男人”。   李曼青却心内一突,小心翼翼看着他脸色,小声道:“哪里有什么……”这辈子她规规矩矩,再没走错路了。   唐丰年出来见过世面,早已经不是一年前为了个梦就能远跑外省的愣头青了。这一年来媳妇的“表现”和为人他都看在眼里,那真的只是个梦而已。完全不可能成真的梦。   李曼青看他没有多想,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愧疚不已。她上辈子怎么就那么糊涂,坑了多少人……而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个男人和两个孩子。   她赶紧低头,不敢让男人看见自己眼里的泪水,怕解释不清楚。   “好吧,你不来也没关系,好好在家照顾老人,我会定期给你们汇钱。在家别太累了,带好孩子就成,你男人在外头能挣到钱呢。”   李曼青低着头问:“我听起超说他们都只有七八百,怎么你……”   “有一些是结了工钱剩下的,我多得了点,有些是另外挣的。”   “到底怎么挣的?”她也顾不上眼泪了,抬头盯着他。   于是,唐丰年看见的就是小妻子泪水涟涟的模样,跟白天要裙子不给买的小双一个样,委屈巴巴的。一定是自己总不跟她说实话,害她担心,吓到她了吧。   男人心软下来,叹口气,抱住她:“没事,我跟着黄总做建材批发,赚了点钱。绝对来路正经,你别怕。”还像拍大双小双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用怕,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李曼青却不是傻子,依然追问:“黄总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做什么建材?……”问题像串葡萄似的,一个个往外冒。   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呢。   唐丰年见她真想知道,就搂着她来到窗前,指着一片黄土飞扬的工地:“你看,那片工地就是黄总包下来的,我们就在那儿。”   李曼青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场地左侧有两栋盖了四五层的楼,正是白天他们干活的地方。   又顺着他说的往左,见围墙隔壁还有一个更大的工地,光面积来说的话得有他们现在的三四倍大,远远的可以看见有许多小红帽子在忙碌——都是戴着安全帽的工人。   比唐丰年所在的工地要规范一些。   “每天下了工,我就去跟着黄总跑建材市场,钢材,石料,水泥,我都知道点……也能赚点辛苦钱。”   对这些,李曼青也不懂,听得云里雾里,倒是慢慢相信了。   “那你跟着他跑,这边工地上会不会有想法?”明显不是同一个老板,他这相当于是打两份工了。   “没事,等手里的活干完,我们就过去隔壁。”黄总已经答应,等他过去就直接把所有粉墙的活儿交给他,所以他急需人手,最好是大姐夫也能来。   当然,光靠几个老乡是不够的,他还想再扩充队伍,继续“收编”几十个外省人,最近就在找靠得住的人。   到时候下头有人了,他就不用再每天上工,只要做好管理就行,回家看媳妇和孩子也是有可能的。   “但,你怎么跟人家搭上话的?会不会人家只是画个饼给你。”毕竟做生意的,最擅长就是这招了,尤其后世建筑工地拖欠工资,农民工没钱回家的新闻太多了。   男人顿了顿,只说“我心里有数”,至于他是怎么搭上黄总的,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也别吓她了。   李曼青见他都一五一十说了,性子比以前沉稳不少,心早就放了大半,又说了些别的,正好大姑姐来敲门。   “走,不是说要陪我烫头发吗?趁现在天还早,咱们这就去。”   李曼青见她还记着这茬,知道她是真上了心,想要“改头换面”的,也就笑着穿上外衣,让唐丰年看着孩子。   出了招待所,沿着白天走过的街,再转过两个转角,就到理发店一条街了。   许多染了黄头发的年轻人站门口招徕生意:“美女,烫头发。”听口音也是全国各地的普通话。   李曼青领着唐丰莲,找了个有小姑娘,看着比较干净,又在主干道上的店。   因为大姑姐不太会说普通话,别人听不懂,她就帮着把她的要求给说了。   不染,要烫成大波浪,上面的不要动,下头卷就行,长度也不剪。   但因为她两年前才烫过小卷,质量不错,现在还保持着卷曲,得先帮她拉直,才能再烫,耗时得四个小时。   李曼青一看表,现在六点不到,那就是得耗到十点钟了,也不知道孩子醒了找不着她会不会哭闹。   小姑娘以为她嫌无聊坐不住,就主动道:“两位美女来深市,一定要去逛逛,转过这街口有个夜市批发市场,那里东西很多。”   李曼青一听“夜市”,眼睛就亮了。   现在沿海城市的批发市场,卖的可都是宣城县没有的新奇东西呢!她正好可以去看看,两人不谋而合,等上了直发的药水,说好四十分钟后回来,她们就出门了。   大姑姐顶着个圆形的塑料壳子,像帽子一样,一路引来不少人的打量。   但她心态好:爱看就看,反正你们又不认识我,几天后回了宣城县,谁还知道谁啊!   一想到四个小时后自己美美的样子,她就干劲十足。拖着兄弟媳妇逛起来。   深市在二十年后可是全国最大的电子产品生产地和批发市场,现在虽没有什么智能手机,但别的电子产品可不少。   比如说,电子秤。   李曼青回到二十年前,最大的不便恐怕就是杆秤的使用了。尤其是卖面包,顾客明言只要两斤,有时候按个头数总是欠了点,加一个又多了,拿一个又少了……加加减减,顾客等得心烦不说,她自己也麻烦。   拿面包得用塑料袋包着手,赶秤砣又得把袋子拿了,有时候稍不注意秤砣就掉了,不是打到脚,就是掉到放面包的筛子里……手忙脚乱之余,她无数次怀念后世的电子秤。   直接按单价,放上重量就能立马计算出价格,能给她省不少脑细胞呢!而且,客人看得见,也显得更透明不是?   所以,一看见电子秤,她就挪不动腿了。   一问价格,二十八一台。   在二十年后都涨到两三百了。   李曼青心动不已。二十八啊……她在宣城县和云安市都跑遍了,还从来没见过呢。如果,她能多带几台回去,多的不说,每台五十块,应该是可以卖到的。   就是只带十台,她们来回的车费钱就可以赚回来了。   李曼青小声跟大姑姐说了,唐丰莲头脑灵活,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只是担心怕准头不好……毕竟农村人做买卖都最怕缺斤短两。   老板拿了杆秤来,同一块豆腐,杆秤称出一斤二两,秤杆还高跷着,说明有余头。但电子秤却能精确到六百三十克!如果再用自带的计价器算账,就能多卖出三十克来。   豆腐不值钱,是没什么实际的好处。但顾客看到就不一样了啊,人家见你多送了三十克,只会说“老板厚道”,得了好名声,这不就是隐形的价值了吗?   而且,豆腐不值钱,但卖别的,比如鱼、肉、虾蟹,那多出来三十克也是好几毛钱啊!   唐丰莲立马就嗅到了商机。   也顾不上不能大动作损了头发,赶紧跟老板砍起价来。老板是当地人,普通话也不标准,唐丰莲更是……东一句西一句,南腔北调,也不知二人怎么聊的,居然还让她给砍下来了。   每台二十五块。   物以稀为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回去就能翻个倍!   唐丰莲在心里合计一番,她这回带出来八百块钱,除去来回路费和买衣服烫头发的费用,还剩两百块,只能买八台。   她后悔得跺脚,早知道就不买衣服了,省下来三百块就能多买十二台,拿回去能赚个倍呢!   唉,她怎么就没想到啊!唐丰莲跺脚。   “可惜现在钱都花出去了,买也买不了几台,这可咋整?”顿了顿,又小声道:“曼青啊,要不这头我不烫了,回去问问能不能退钱?多多少少退点,也能……”   李曼青见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大波浪,等回了宣城县,可就不一定烫得着了……   “没事,大姐要烫就烫,钱不够我们手里还有点,不行再去取点。”难得大姑姐主动陪她来,不远千里的,这份情她永远不会忘。   以后,大双小双长大了也不能忘。   果然,唐丰莲眼睛一亮,问她手边有多少,能借多少。   李曼青没想好,只说回去问问丰年。反正她们也不急着走,过两天再来买也一样的。   两人也没跟老板说就要他们家的,因为她们发现,这一整个批发市场里卖同类产品的太多了!绝不下五六家!她们还有的是余地货比三家。   瞧着到点了,两人返回理发店洗药水,重新上卷发的药水,又顶着一头红红绿绿的塑料夹子去市场。   直到这时候,看着快八点了还人来人往的市场,她们才真正感受到深市的繁华与热闹。要知道,晚八点的宣城县,除了偶尔有几家小卖部还开着门,县里早就关门闭户了。   谁要说出去逛街,大人都只会觉着这人不正经呢!   而且,这个批发市场挺大,不止有卖电子产品,还有卖服装的,鞋袜的,甚至化妆品都有!   眼看着大姑姐就要冲去化妆品店里了,李曼青赶紧拉住她:“这些店里的质量参差不齐,大姐要买的话明天我陪你去正规店里买。”   批发带回县里卖倒是可以,自个儿用的话还是算了。   而且,小孩儿的玩具学习用具也不少,什么书包铅笔蜡笔彩笔样样齐全……可惜双们还话都不会说呢,不然买几样给她们。   至于玩具的话,塑料水枪,小霸王游戏机,上发条的铁皮青蛙,泡泡胶,会发光的跳绳索……看着是新奇,但她们都一致觉着,这些东西赚头不大,县里同类产品估计不会少。   她们要批发,肯定要批发一些县里没有的东西,赚头大的。 第75章   第二天, 因为工地上还有事, 唐丰年早早起了回工地去,嘱咐大姐好好带着她们玩玩。   有男人在身边,就有安全感。   又解开“四千块”的谜团,两人说了一宿的知心话, 李曼青终于能睡个好觉……直到孩子饿不住了掀她衣服,才把她吵醒。   “晚上睡觉前要吃, 怎么一睁开眼也要吃?真是两只小猪猪!”她忍着身上酸痛, 抱着孩子打趣。   孩子根本听不懂, 只知道“啊啊”叫着嗷嗷待哺。   露在外面的胸脯有几个暧昧的红印, 她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那里也有他啃的。   想到这里,仿佛那炽热的呼吸和酥痒的牙齿轻咬还停留在那儿似的。王八蛋, 那可是真“咬”啊!把她当什么吃的了吗?   闺女咬她,连他也……真是欠揍!她红着脸拍了床一把。   不过,被她“惩罚”过几次, 姐俩终于学会不再咬她了, 曼青每天都会定时定量的供给磨牙棒,只是大双不喜欢, 实在忍不住就趁大人不注意把衣服袖子塞嘴里磨。   才换上的衣服, 没多大会儿, 袖口就湿了。   “怎么买这么多, 丰年也是, 花起钱来就跟流水似的。”大姑姐指着房间一角的纸尿裤埋怨。   说起这堆纸尿裤, 李曼青就好笑。   两姐妹在家包够了尿布,很多时候奶奶来不及换,就这么湿淋淋的捂半天,现在用上干爽的纸尿裤,妈妈又常给她们换,姐俩可高兴了。   尿了拉了就知道叫“妈”。   唐丰年见她们喜欢,就让走的时候多买两箱纸尿裤带回去。   这东西云安市也有,李曼青还记着要带货回去赚路费的事呢,不能因为纸尿裤而浪费一个商机。   大姑姐道:“你说丰年这臭小子,以前我家芳菲追着他要玩要抱的时候吧,跟有狗撵似的跑得贼快,现在自己有孩子了,只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掌心。”   又摸着大双头顶,感慨道:“她们小这一辈里,就大双小双福气最好,前头哥哥姐姐多少没享受过的,她们都占完咯!”   大双不知道大姑妈说什么,只觉着她又长又卷的头发怪香的,一把抓住就要往嘴里塞。   唐丰莲心疼坏了:“得得,小祖宗,这可不是吃的。”   现在这头头发,她可爱惜得很呢!   昨晚才烫好,她就觉着像变了个人一样,卷发刚好到胸前位置,披散下来可以把方方正正的两颊挡住,显得脸都小了不少。而且这卷发还衬人,显得她又白又年轻……说实在的,回去了估计刘建国还不一定认得出来呢!   只是,人家也说了,得勤搭理,用什么弹力素才行。   于是,今天的任务就是要买一瓶弹力素。   李曼青见大姑姐“沉迷于自己美色无法自拔”的表情,忍不住也笑起来。   女人啊,爱美既是本能,也是一种动力。   “记得待会儿带我买弹力素啊,还有,漂亮的发卡咱们也买几个去……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可以带回去的东西,批发一点赚个辛苦钱。”   李曼青一面答应,一面给孩子穿好衣服。   才十点钟不到,室外的空气清爽又干净。微黄的阳光照射在干净的路面上,形成斑驳的暗影,树叶葱葱绿绿,景色正好。   “别说,这边气候还挺好的。”大姑姐无意的拨弄了两下新头发,真是越看越满意。   “是啊,这边全年气温都不低,空气湿润,比咱们宣城县安逸。”就是冬天湿冷。   像唐丰年昨晚说的,刚过来那半个月不适应,身上总觉着湿冷难受,不过天慢慢热起来就好多了。她们来的正是时候。   “反正丰年他们也忙,要不咱们走远一点儿?”   李曼青的建议,大姑姐欣然赞同。   俩人推着孩子,慢慢的走过昨晚烫头发的街角,沿着树荫下的人行道,渐渐的越走越远。   两小只就喜欢出门,见外头到处是铮亮的小汽车,还有小孩骑着自行车在人行道上穿梭,大双已经迫不及待的“啊啊”叫起来。   小双的注意力却在街边漂亮的花草、孩子新奇的服装上,至于那些会动的,管它两个轮子还是四个轮子,她都不感兴趣。   街边见到卖酸梅汤的,李曼青掏钱,和大姑姐每人买了一杯,从她们开始喝第一口开始,两小只的眼睛就没眨过。   小双还不争气的开始吃手指……嗯,妈妈正在吃什么,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在她们心里,大人吃的东西只有两种,一种是好吃的,另一种是非常好吃的。   大人都被她们逗笑,见天气实在热,她们的小脸蛋热得红红的,跟小樱桃似的,真惹人怜。大姑姐就小小的让她就着杯沿尝了一小口。   真酸,真凉!她们赶紧闭着眼睛摇头,不要不要!才不要呢!   但也就是两秒钟的功夫,估计是回味甘甜,真正的味道开始在舌尖打转了,大双眼睛一亮,指着被子“啊啊”叫。   “还要啊?吃坏肚子怎么办,不给吃了哦。”李曼青拦着不给喝。   小双眉头一皱,嘴一嘟,粉粉的下嘴唇把上嘴唇一包,两个腮帮子就鼓起来。   “呀呀,要哭了要哭了,就给她再吃点吧?天气热没事的。”唐丰莲看不过意。   李曼青早知道小双的“伎俩”了,都是假哭,假委屈,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只要不理她,没多大会儿,见大人不会妥协,她就自己“咿咿呀呀”若无其事转过去了。   若不是她还不会说话,李曼青都要怀疑她是不是重生或者穿越了。才几个月的小屁孩,小心思倒是怪多!   可以想象,现在不好好教,以后绝对是个作天作地的小妖精,小磨人精。   大双就“大气”多了,妈妈给就给,不给?哦,那就算了吧,长大再喝也行。   果然,见妈妈真不给了,小双就揉揉一滴泪都没有的眼睛,若无其事跟姐姐“聊天”去了。   两个大人又被惹得笑个不住。   慢慢的就走到一个大园子门口,透过低矮的围墙,可见里头一个圆形的大车轮,得有一座楼房那么大。男女老幼,尤其是孩子欢快的笑声隔着墙都清晰可闻。   这是游乐场。   因为没孩子,李曼青从没去过的游乐场。   而此时,她蠢蠢欲动。   “别去了,这一看就是孩子玩的地方,肯定要花钱呢!”   “没卖门票呢,大姐你看,不玩就不用花钱,咱们就进去看一眼,怎么样?”她眼巴巴看着唐丰莲。   这副模样,总让唐丰莲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闺女,芳菲小时候要个啥也这样,装可怜,博同情,一旦得了东西就会露出小狐狸一样得逞的笑意。   “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玩心比我两个侄女还大!”   只是,等进了园里,见里头年轻女孩子也不少,甚至有比曼青还大的,她也就不说话了。要是不嫁给自家兄弟,她也还是个青春活泼的大学生呢。   摩天轮,过山车,水上乐园……甚至还有动物园!李曼青满眼冒红心,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在二十一世纪活了十几年,她居然从没进过游乐园。   而这个游乐园,准确来说是叫动物园,游乐设施只是附带项目,最主要还是后头依山而建的一座动物园。   “动物园的票多少钱?”她兴致勃勃。   “两块。”   大姑姐拉住李曼青:“别费这钱了,要看动物回家去,要猫有猫,狼狗都有三大只呢!不行猪鸡也家里有……”   李曼青:“……”大姐,猪鸡猫狗跟动物园里的“动物”是一样的吗?!   曼青刚想说,这不一样,动物园可是给孩子长见识的,忽然就听见小孩子“哇”一声哭出来。   自从有了孩子后,她对孩子哭声特别敏感。此时的她立马低头看车里的大双小双,见她们被园里五颜六色的气球给吸引,先松口气。   那哭声却未停,甚至越哭越大声。   “哇……我要手表……妈……”   李曼青怕吓着双们,推着车子离远两步,孩子哭声太大,没多大会儿就有人凑上去看热闹。   “就一块电子表,他要就买吧,买吧。”   “就是,这么大的孩子了,哭起来也吵人。”   “不就电子表吗,批发市场多的是。”   ……   李曼青让大姑姐看着孩子,她往前走了两步,见人群中央有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正仰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嚎哭。   他身边的女人臊红了脸,指着他头顶骂:“前天不是才买了一块吗,两天不到就祸害了,好东西自个儿不珍惜,现在不给买了!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男孩子闻言,愈发哭了:“我不!我就要!同桌王小虎都有了,就我没有,没表我不要去上学!”看样子若非大人瞪着他还想就地撒泼呢。   “不读拉倒呗!明天就回家!跟你爸打工去。”听家长口音是北方人,来旅游的。   李曼青深以为然,对这种不知道爱惜的熊孩子,玩坏了就没了。据她所知,一块电子表,在电子不干的前提下,戴七八个月一年没问题。   这年头,也就在大城市才能见着,宣城县可还没流行起来呢……   对哦,宣城县还没有电子手表!   李曼青在脑海中仔细回想,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她已经快把整个宣城县的大街小巷跑遍了,各大中小学门口她也去过,确实是没见过有卖电子手表的。   “这孩子哭得怪可怜的,也就两块钱,大姐就给他买一个吧!”卖东西的人也开始劝起来。   两块钱……跟门票一样价格,其实也不便宜了。   李曼青定睛一看,红红绿绿,各种颜色的都有,花样也比较多,米老鼠的,唐老鸭的,小马驹的,小企鹅的,花朵样的……应有尽有,怪不得孩子非得要呢。   就在人来人往的动物园门口,只要是来玩的孩子就不会错过这片五光十色的“风景”。她记得昨天晚上好像也看到过了,只是当时没注意,以为是什么塑料玩具。   现在一看,放二十年前的宣城县,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李曼青随意拿了个小企鹅造型的,见黑黄相间的表盘上有块黄绿色的显示屏,上头是四个简单的数字,左侧有两个按钮,可以调时间和分钟数。   材料摸起来就是塑料,老板还说什么“防水”“夜光”“高级”……李曼青憋着笑问:“能不能便宜点儿?两块太贵了。”   卖东西的最会看碟下菜,一见她年纪早不适合戴这个了,就道:“这不适合你小姑娘,这儿还有大学生戴的,你看看。”   李曼青顺着他手指,看到一堆稍微简单点的……塑料电子手表。   拿回去肯定是要卖给小学生的,越是花哨越是夺人眼目的好。   “我就喜欢这个,能便宜点吗?”卡通造型的挺好看。   “两块,没法便宜了,我也是做小本买卖的,两块都算亏本卖了……哎别走啊,过了我这村可就买不到啦!”不过,立马就有别的小朋友簇拥上去了,老板也没跟曼青纠缠。   “你问那个做什么?花花绿绿小孩子才喜欢。”大姑姐不解,侄女还小,也用不上那东西。   “大姐在宣城县见过那东西没?我问问价格探个底看看,回去好定价。”李曼青隐隐兴奋起来,如果这一单成了,那可就不止赚来回路费了呀。   “见倒是没见过,怎么,你是想……批发回去自己卖?”   “对!走,咱们看看去!”李曼青推着孩子,大跨步往门口走,什么动物园也不逛了,又不是金雕玉琢镶钻的。以后挣到钱了,带她们全世界的玩,岂不是更长见识?   小双这丫头就喜欢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看着人家那个气球的就不走了,车子一动,她就指着飘在头顶的气球“啊啊”叫。   那是几个小动物造型的气球,用绳子拴着扎成一束,就上辈子在婚礼酒店门口推着车卖那种,材质比一般气球厚,像一层厚厚的塑料,倒是不用担心吹破了会误吸入气管。   见她实在喜欢,也是可以玩的,李曼青就买了两个给她,一个米老鼠,一个小花猫的。用绳子绑在车把手上,她仰着小脑袋一面看,一面笑。   大双被她吸引,也跟着仰头看,好像是觉着也不赖,大丫头就懒懒的指指没走远的车子,意思是也随便来个玩玩吧。   李曼青又把卖气球的招呼过来,给她买了一个小青蛙和……一条小蛇的。   是的,这条“蛇”是大双自己指着要的!   弯弯曲曲,背部“皮肤”青绿,腹部黄白,还有逼真的颗粒分明的鳞……这时代的做工可真够良心的!   李曼青扶额。   老板本以为只有小男孩才会买的,谁知道却是个穿淡蓝色衣服的小姑娘。   她以为看错了,但那又大又圆的黑眼睛,红嘟嘟的小嘴巴,高挺的小鼻子,怎么看怎么是女孩儿啊……外加身上带花边的小衣服,妥妥的女孩子。   在卖东西的将疑问问出口之前,李曼青推着车逃也似的“跑”了。大闺女的兴趣真不是一般小女孩能理解得了的,她简直怀疑她投胎前没想好,本来要做男孩子的,一不小心投她肚子里了。   “怎么就这么像丰年?跟他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啊!”唐丰莲也笑得不行,直骂大双是“不省心的小家伙”“假小子”。   等再折回昨天的批发市场,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空气愈发热起来。   李曼青昨晚想了一下,电子秤成本太高,她不想把钱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个二十五,一开始想的翻倍卖出去,后来仔细一想,估计还是不行。因为这种秤最多只能秤三十公斤,超过这重量就用不了了,但在农村,卖粮食卖猪啥的都是上百斤论,这就不实用了。   顶多只能卖菜卖肉和她卖面包时候用一用。   五十块一台怕是成问题。   电子手表却不一样,成本低,一次性能多带几十支回去,翻倍卖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时候没有二十年后那么方便快捷的物流,她要带只能随身带上火车,单两个孩子就够她折腾的。   所以,方便携带是第一要务,接下来才考虑利润空间的问题。   她们专门冲着儿童电子手表去,整个市场上的样式都差不多,就刚才动物园门口那些。价格也大同小异,零售一块八,批发一块五。   比较了三四家,她最终选定一家,价格依然是一块五,据说已经是全市场最低价了,但能送她三十颗电子(电池)。   李曼青当即下了每种样式一百支,总计六百支的订单,先付了三百块订金,剩下六百等三天后来验货再交。   到时候用纸箱封装好,让唐丰年帮送到车站,火车站有花钱帮装卸行李的工人,下了车再花钱请人送到汽车站就行,只要回到宣城县,那就都不是问题了。   大姑姐见她一次性买六百支,也有点心动,但关键是买电子秤就跟他们借钱了,再买表可就不好开口了……搞得好像跟兄弟媳妇抢生意似的。   李曼青倒是不在意,还劝她也买几只回去,赚点路费钱。   当然,最后,那瓶超级爆炸魅力无穷从没听过的洋人东西——弹力素,是肯定要买的。   等她们下好订单再转回住的地方,已经十二点半,也不再回招待所,直接去工地叫他们吃饭。   昨天吃了一天,李建华几个再不肯跟她们一起下馆子,都推说有事跑食堂去了,留下唐家四口和大姑姐、李志青。   五六个人就更好解决了,给孩子点两样清淡的,大人随便怎么吃都行。   吃过饭几人又聊了会儿天,直到双们眼睛半睁半闭,李志青才起身回工地,让唐丰年留下陪她们。   第三天,洗的新衣服晒干了,李曼青和大姑姐换上新买的裙子,让唐丰年带着,去游乐场玩了一天。   李曼青嘴巴上说的“主要是带孩子去”,才不要说其实她也非常想去呢。   唐丰年一直记着出门前小辉说的话,三四岁的孩子连火车什么样都没见过,他的闺女一定不能这样。所以,他真是竭尽所能的带她们去“长见识”。   过山车摩天轮玩不了没关系,远远的抱着她们看看,教她们说“车车”“轮轮”。   当然,最重要的是看老虎和大象啊。小双只敢远远的看看猴子吃香蕉,大双却最喜欢老虎豹子的。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爸爸抱着她隔远一点看,不行,要张着手再近点。近点还不行,得再近点,直到摸到笼子铁丝网了,要不是大人紧紧抱住,她真恨不得扒开笼子爬进去,跟人家make friends!   可能,在她意识里,老虎豹子也就是大一点的猫而已。猫嘛,莲花村邻居家就有,一来唐家就要被她揪着耳朵尾巴的“□□”。   唐丰年满脸兴奋,直夸“我闺女真厉害”“胆子真大”,还要带她去看蛇。   李曼青赶紧拦住,玩具蛇那是玩的,真蛇怎么能给她看,万一吓到了怎么办?再怎么胆子大,终究只是个孩子啊。   当然,最后免不了的,又被周围背相机的人,忽悠着照了好多照片。   有小双怕大象的,有唐丰年抱着大双喂鸵鸟的,还有一家四口的合照……几年后回想起来,都是满满的幸福的味道。   看了动物园,又带她们去海边玩了一天,也不怕晒黑,母女仨在沙滩上光着脚丫子的撒欢。   唐丰莲姐弟俩无奈的相视一笑:这次来对了。   曼青像变了个人一样,终于不再是以前那种紧绷神经,生怕有个风吹草动的模样了。尽情玩耍,无忧无虑,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鲜嫩的衣裙,漂亮的高跟鞋,描眉画眼,这才是二十二岁女孩子该有的装扮。   谁说生了孩子就要围着她们转,就要老气横秋足不出户?当妈了照样可以有一颗少女心! 第76章   四月二十号, 在深市玩了一个星期,整整七天后, 唐丰莲担心家里大姐夫会忙不过来地里的菜,催着李曼青娘仨回家了。   曼青也怕公婆面包摊上出岔子,拿到六百支电子手表的订单后,收拾行囊准备回家了。   唐丰年本想让她们坐飞机回去,但奈何媳妇不同意, 只要孩子能适应,说什么“慢慢的坐火车还能看风景呢”,坚决不让“乱花钱”。   她们这趟可谓收获满满,李曼青的六百支手表,唐丰莲的二十台电子秤,大双小双的两大箱纸尿裤和婴儿车,以及她们新买的衣服鞋袜若干, 给家里老人带的东西。   嗯, 光唐丰年这壮劳力还不行,打车一辆车都不够装。刚好没打上车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传说中的“黄总”,他主动问唐丰年要去哪儿,又跟几人招呼过, 叫他工地上运材料的面包车送他们去火车站。   李曼青见这位“黄总”斯文秀气,礼节周到,还给孩子两个大红包, 就知道是真心要带唐丰年做事的。   在车上, 双们还不知道马上要跟爸爸分开了, 一路被他逗得“咯咯”笑,争着要玩骑马游戏,要爸爸抱出去逛街。   李曼青见他精神低迷,就主动抱着大双说:“爸爸好好挣钱,注意身体,以后等我再大点,会再来看爸爸的,好不好啊?”   唐丰年板着的脸,就温温笑起来。   “你们在家好好听妈妈话,姐妹俩不许闹矛盾,知道吗?”他点了点小双的鼻子尖。   小丫头也不知道是听懂还是没听懂,稀里糊涂跟着点点头,又在他身上蹦了几下。   等到了进站口,送亲友的家属不得再跟进去,唐丰莲先去找装卸工人,李曼青背着孩子跟男人道别。   她从来就不是矫情的性子,又不是生离死别,虽有不舍,但也不至于就泪眼婆娑,还能笑着嘱咐他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倒是双们,眼见着她们跟妈妈都要进大房子的门了,爸爸还在门外面,而且,随着旅客越来越多,渐渐的爸爸也被淹没在人群里。   两小只找了好久没找到爸爸,突然就“哇”一声哭出来。   是真嚎啕大哭,又哭又闹,在背带里使劲挣扎,身子都拉直了想要窜出去找爸爸,鼻涕眼泪糊一脸……真是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但车站人来人往,成千上万的人为生计,为理想奔波着,谁也没心思多留意两个孩子的哭声。   孩子的哭声,在生活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唐丰年远远的看见闺女们的挣扎哭闹,眼眶发酸,但也没办法,只能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再坚持再努力,也许,明年,一家四口就能团聚了。   他想永远跟她们在一起。   李曼青用手背擦擦眼泪,提着十来斤重的包青筋冒起,挤过如潮的人群,直到上到列车上,眼睛还是红的。   “别难过了,以后会好的。”大姑姐只来得及安慰她一句,就赶紧跟工人交接去了。她们在卧铺车厢,没有这么大的空间放行李,又专门跑后头车厢去说行李托运的事。   等她忙完了,火车已经开出深市好几公里。   她们的深市之行,到此结束。   “快把孩子放下来吧,瞧这小脸,哭得小花猫似的。”李曼青见胸前的小双确实小脸涨红,长眉毛的地方更是红得触目惊心。   小儿伤起心来,比成年人更难哄。   平时一抱就乖的两小只,此时却一面抽泣一面不理她,把头埋怀里,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坏妈妈要把爸爸留在那儿,她们要回去找爸爸。   “好大双,来,姑妈给你好吃的,别哭了,乖乖的回去,爷爷奶奶也想你们了……你们想不想他们呀?”   大双背过小身子,继续抽泣,真是越想越难过,怎么爸爸就不跟她们回家家呢?   李曼青怕她们着凉,耐着性子用干帕子给她们擦脖颈和后背的汗,直到擦干净了她们还闷闷不乐,她自个儿也不好受,遂也不理她们。   一个人脱了鞋在下铺躺着。   这么大个国家,这么大的世界,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在上演分别。她们要慢慢适应,既然有重逢,就一定少不了分别。   孩子要适应,她也会适应。   她慢慢闭上眼睛,听着“哐当哐当”的火车声,仿佛进入一个静谧的世界。   最终,唐丰莲拿水果和玩具把孩子哄得不哭了,李曼青才强忍失落给她们喂奶,没吃两口就睡着了。   可能真是哭累了。   她们并排睡一起,李曼青就坐她们身旁发呆。   因为刚哭过,而且还哭上头了,李曼青不敢大意,一路基本没睡过,都在看着她们,生怕忽冷忽热把她们弄感冒了。   也好在她们争气,硬是好好的坐到了云城。   二十二号早上八点多,她们终于到云城了。赶不上最早那趟班车,距离下午的班车又还有几个小时,最终唐丰莲去丰梅学校,跟妹子见了一面。   李曼青怕折腾到孩子,也不敢去,就在车站附近开个招待所休息。   两小只好不容易长起来的奶膘,仿佛也在回程车上折腾没了。她们不开心,一直不开心,想到纸尿裤是爸爸买的,新衣服是爸爸买的,苹果是爸爸买的……反正那个“爸爸”没回来。   一路上东西也不大吃得下,母女仨都好不到哪儿去。   直到晚上八点,汽车进入熟悉的宣城县境内,李曼青才稍微恢复一点精气神。   “喏,这就回家了,回去好好想想奶奶,亲亲爷爷,好不好呀?”   大双稍微有点反应,奶奶她还记得。   小双却恹恹的靠她怀里不出声。   就连老爷子在车窗外叫了两声,她都不理人。   “小丫头脾气还大!”唐丰莲先把大双交给老人,才开始卸货。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天气还凉呢,可别感冒了。”   “辛苦什么,你带了俩孩子去这么远才辛苦呢!哟,怎么着,小丫头鼓着嘴巴是怎么了?小肚肚饿了麽?”老太太接过小双抱。   小丫头勉为其难的没有挣扎,却也不出声,就窝她怀里,神情恹恹。   “乖孙女怎么了?怎么两个都不说话,看着还瘦了点。”老爷子也发觉不对劲了。   李曼青强颜欢笑:“丰年送到进站口,见不着爸爸她们哭闹了一场,精神不太好呢。”   老爷子叹口气,见她也脸色蜡黄,赶紧抱着孩子就往家赶。   “老婆子,赶紧的,瞧瞧汤还热不热,快端上来。”才到门口,唐德旺就吩咐起来。   院里的大狗听见主人声音,“擦擦”挠门板。   一开门,三只就扑李曼青跟前来,险些在她身上按了几个狗爪印。   大双小双见到熟悉的院子,熟悉的狗狗,再回了熟悉的房间,那口气才慢慢下去,开始有句没句的“咿咿呀呀”起来。   李曼青松口气,恢复正常就好。   若一趟旅程把她们折腾病了,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原谅自己。   放她们在熟悉的毛毯上爬行,她把带回来的东西分装清楚,给老人带的营养品也拿给她们,这才有空坐下吃饭。   说是吃饭,其实她也吃不下多少,只勉强喝了半碗汤,陪着老人说了会儿话,就着婆婆烧好的热水,母女仨都好好的洗了个澡。   收拾清爽的丫头们,比刚到家时又好了点点。   “怎么样,丰年在那边辛不辛苦?”   李曼青实话实说,几点上工,几点下工,一日三餐,住在哪儿……事无巨细全说了。   老太太直念“阿弥陀佛,他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臭小子每次都不耐烦回答父母这些问题,这回儿媳妇亲眼所见,亲口说的,他们就放心了。   “那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坐不习惯车子,这辈子怕是不敢奢望过去看儿子,只能等着他回来了。   “说是如果顺利的话,十月里会回来一趟。”   “也好也好,回来正好给她们办周岁。”在宣城县本地,小孩儿百日和周岁都要办酒,最好是能大办一场,大人孩子全家都有面子。   李曼青点头,大姑姐回来,肯定是要跟老太太一个屋的,李曼青不用再去收拾客房,正想早点回房呢,就听见有人来敲门。   “罗婶子,你家儿子打电话回来,让你们儿媳妇去接呢!现在还等着,你们快些。”   众人这才想起来,回来没多大会儿天就黑了,还没想起给那边去个电话报平安呢。老太太赶紧打上手电筒,陪媳妇去接电话。   “到家了吧?”   听见他的声音,身心都说不出的安稳,一路舟车劳顿仿佛都值了。   “嗯,到了。”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微微笑着。   男人顿了顿,又问:“孩子怎么样?”   李曼青就笑着把两个小丫头赌气的事说了,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尤其是两小只在回来的车上没去的时候活泼,回来了也兴致缺缺……唉,别人的闺女都是妈妈的小棉袄,她闺女却只想做爸爸的棉袄诶。   男人鼻子有点酸,强笑道:“没事,小丫头知道什么赌气,过两天就把我忘了。”   所以,他一定要尽快回去。   嘱咐几句后,李曼青又把电话递给老太太,让他们母子二人说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回家。   “妈,常静家两口子来道歉了没?”   老太太“噗嗤”一声就乐了:“来了来了,哎哟,可笑死我了!刚开始两口子还不乐意,扭扭捏捏……”   老太太停下,让儿媳妇走前面,她在后面用电筒光把路面照得更清晰些,才道:“你猜我怎么‘收拾’他们的?”   也不用媳妇真猜,她笑道:“我让你爸花了五块钱,整整五块啊,去买了个高音喇叭来,就让她拿着喇叭道歉。”   “这才叫公开道歉,没让她上电视登报纸都算好的,看她以后还敢找你麻烦……哼!这些人,狗眼看人低,只当咱们还在村里没见识呢,搞不好让她蹲监去。”   李曼青也笑起来,老太太可真能想的,用喇叭……那就是个扩音器啊,本来她以为当着顾客面就算“打广告”了,这……才是赤.裸裸的广告啊!   果然——“嗨,你是没在家,不知道那天的热闹,他们道完歉夹着尾巴跑了,广场上多少人围着咱们摊子呢,就你爸拖不出圈门,说什么丢脸没法见人了……我呸!丢脸的是他们!”   “整天生意不好好做,只想着用卑鄙手段打压对手,年纪轻轻不学好,就该让他们吃点教训!”   李曼青抿着嘴笑起来,有婆婆撑腰的感觉真好。   跟亲闺女她不敢比,但至少在对外的时候她能维护自己,维护两个孩子,这就是好婆婆,足够了。   然而,才离家门口没多远,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她的好心情一瞬间又没了。   “可回来了,小双哭得厉害,怎么也哄不好。”老爷子抱着小丫头递过来。   “出门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嘛,这是怎么了?”老太太见大双倒是没哭,但也神情恹恹。   “你们前脚才出门,她后脚就哭了,喂水也不喝,也没拉没尿……”话未说完,李曼青赶紧把孩子抱怀里,进房间喂奶。   “哦哦,好了好了,妈妈回来了,刚才接爸爸的电话啦,不哭了哦。”她轻轻拍着小双脊背。   但平时说几句话就能哄歇的孩子,今天却没效果。   李曼青以为她奶瘾发了,赶紧喂她两口。   但小丫头也只是喝两口就不喝了,依然哼唧着。   “怎么气性这么大,以后再带你们去,好不好啊?不行过几天爸爸打电话回来带你们去接,可别哭了……妈妈心里也不好受啊。”   小丫头还是皱着眉头哼唧,脸上红通通的。   刚开始以为是哭上头了,可都在房里静息十多分钟了,脸还是红的。   李曼青把额头凑上去,突然就被烫了一下。   她们自出生就没生过病,她都麻痹大意了,一时半会儿居然没想起来还有“生病”这个可能。   好在家里有体温计,她赶紧用干净毛巾擦拭过,甩下读数,把水银头塞到小双咯吱窝下,抱她坐大腿上,手从她胸前绕过去,轻轻按住她胳膊。   可能是感觉到体温计的凉快,小丫头暂时性的歇了哼声,无精打采坐靠在妈妈怀里。   这副反常模样,可以肯定,孩子应该是病了。   李曼青也不等体温计读数了,让婆婆把大双抱上,穿暖和了上医院去。   四月份的宣城县,夜风里还带股凉气,但李曼青额头却开始冒汗了。脚下只恨不得飞起,出门抄近路五六分钟就跑到县医院。   刚挂好急诊号,小双腋□□温计的时间也到了,她把手呵暖和了伸进去,慢慢的拿出来。   在白炽灯下,上头的读数有点晃眼——38.4度。   “好在只是中热,不用输液,开点布洛芬吧。”大夫开了单子,老爷子拿去交钱取药。   护士那头给大双也量好了,37.5度,也有点低烧。   李曼青也不懂这些,大夫说让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小双自从看见穿白大褂的大夫就一直哭个不停,李曼青又要哄她,又要给她喂药,大双也给喂了点,就坐走廊上等着。   病情不严重,也没让住院,三个大人就找个避风的位置,等着她们退烧。   大底生病的人都觉着,能在医院待着,能在医生护士面前,就要更有安全感一些。   护士看她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好心让她们进输液室待着。   “要不曼青先回去休息?孩子我跟你爸守着。”老太太看着儿媳妇眼下的青黑心疼起来。   李曼青摇摇头,虽然已经连续四天没睡好觉了,但她却一点困意都没有,脑海里全是上辈子新闻上看来的,孩子高烧不退烧傻了,烧出脑膜炎,烧出这个病那个病的……以前虽活了四十多年,却从来没养过孩子。   她对孩子生病的“了解”全来自新闻。   就是无知才让她害怕。   不过,幸运的是,才一个小时,孩子的烧就退了。小脸不红,也没那么烦躁,没多大会儿就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等回到家,把她们放床上,李曼青才终于能松口气。不敢沾水,只拿干帕子给她们擦了擦脸,尽管动作已经放很轻了,小双还是不舒服的哼了两声。   她也不敢给她们盖被子,只拿大毛巾盖到胸口下,一整夜几乎未曾合眼,一会儿给大双拉毛巾,一会儿摸摸小双额头,等到天快亮又给量了一次。   还好,真降下来了。   公婆知道她没睡好,早上起床轻手轻脚,临出门前在窗外小声问:“孩子烧退了没?”   刚打了个迷糊眼的李曼青就被吓醒,“已经退了,爸妈不用担心。”   听着他们出门,她却再睡不着,就侧躺着看两小只睡觉。   小双烧了几个小时,嘴唇干燥起皮,小嘴巴里呼出来的气味儿也有些重。大双倒是正常。   她赶紧去倒了点温开水,打湿了毛巾慢慢的给小丫头擦嘴唇周围皮肤。可能是擦过后又凉快一点,小双就往她这边靠了靠。   李曼青看着她们平静的睡颜,终于切切实实体会到当妈的不易了。   生产的痛只是暂时的,今后几十年的抚育才是真正磨人心智,让她寝食难安的。   有公婆和大姑姐帮忙,她都觉着手忙脚乱,不敢想象单亲妈妈是怎么把孩子养大的。尤其是二十年后那些既要上班又要奶孩子的年轻妈妈们,得花费多少精力才能把孩子养育成人。   “以后可得对妈妈好点,不然……不然,就打你们小屁屁!”李曼青轻轻刮她们挺翘的鼻尖。   母女仨的鼻尖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都是正面看着没啥,侧面细看会有点翘,有股天然的俏皮与可爱。   唐丰年最爱捏她们鼻尖,说什么“老人说了,这种鼻尖的孩子脾气怪,大人降服不了”。李曼青只要问:“那你闺女不乖吗?不好带吗?”   他就哑口无言了。   烧一退,孩子能睡个安稳觉,按着生物钟睡到九点多才醒,精神也比昨天好多了。听见她们“啊啊哦哦”的叫声,熟悉的、活泼的丫头们又回来了,李曼青终于发自内心的笑起来。   “两个小臭丫头,烧退了就好,看来这远门以后还是少出。“她怀疑是突然从湿热的深市回到干冷的宣城,气候适应不过来。   再加分别时哭伤心了,火车上也受了点凉……她们终于生了自打出娘胎以来的第一病。   所以吃食上就格外小心,没喂骨头汤,只稍微喂了几口没油的青菜汤,她倒是想多喂点奶,奈何没“粮”啊!”   她也不懂怎么护理,只知道每隔两个小时就给她们量一次体温,晚间吃过饭也不抱出门遛弯了,就放家里玩……这么小心呵护了三天,每到下午五六点,总要发一阵低烧,持续了快一个星期才好。   比回来时候更瘦了。   李曼青觉得,这趟深市之行,代价也太大了。   以后还是尽量别带她们出门了……虽然两小只并不愿意。   这天,老太太把她叫答应,递了一包现金过来。   是真一“包”:用塑料袋装着,红红绿绿,面值大的有一百、五十,小的一块两块。   “你不在这半个月,我跟你爸卖的,去班车站找师傅带了两次奶油,还剩七百多,你数数。”   李曼青不肯要,说是给老人当零花钱使,婆婆硬塞她手里。   “你收着吧,零花我们还有呢,整票拿信用社存好,以后给孩子上大学,剩下的想吃啥买点,也给孩子买点好的补补……瞧瞧我孙女这小脸,给瘦的……”   李曼青见她实在不要,也就只好收下。当天就去买了只老母鸡来,并少量党参山药,给一家人炖了锅浓浓的汤,连带着三只大狗也得了好些骨头啃。   这一病后,双们的乳牙终于利利索索冒出来了。 第77章   四月二十八号, 星期五,天气晴。李曼青睡到太阳出来才起床,面包房里公公正在和面。   老太太已经早早的赶着早高峰, 卖完一箱面包了。   李曼青吃过早点, 把孩子收拾好放毛毯上, 从六百支手表里每种样式的各捡了二十支, 拿到广场旁的二小门口。   找块阴凉又不挡学生进出的地儿,拿两条拆开的蛇皮口袋铺地上, 再铺一块素色的旧床单,她把一百二十块表按样式依次摆开。   花花绿绿,五光十色,而且还是崭新的塑料制品,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附近文具店的老板过来套近乎。   “妹子这是什么, 怪好看的?”   “电子手表, 手里有多的就拿来卖卖看。”不说从哪儿拿的,更不可能跟他说进价。   老板顺手拿起一支,翻着看了一眼, 问她卖多少钱。   “我也没卖过,不知道呢。大哥店里的卖多少?”她明知故问。   “嗨, 我店里哪有这洋气东西, 别说我店里没了,恐怕放眼整个宣城县也没几块。”石英表倒是不少, 不过也只在高档商店里卖, 动辄上百。   李曼青心内一喜, 故意问他定价多少合适。   “我瞧着,怎么也得卖七八块吧?”   “这可不行,小学生手里能有多少钱,这价可卖不出去。”她在广场上卖面包,孩子手里顶多有三四块零花钱,这都是小学生里的“顶级富豪”了。   不过,她今天也没想要真卖,只是来做个宣传。明天后头周末,五月一号刚好是星期一,要放小长假,她尽量把五一有家长带的小学生“引流”到广场上去,以后就尽量不用来学校门口卖了。   主要是她没固定铺面,学校保安管得严,离远了学生看不见,离近了又挡着孩子放学。   老板还想再打听她一支卖几块,李曼青装没听见,低头摆地摊去了。   “叮铃铃——”   放学铃一响,门卫严阵以待,缓缓的拉开铁门,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开始往外涌。有的不慌不忙,三五成群,大多数则是争先恐后往门口扎。   李曼青站在地摊前,想象着大双小双几年以后的放学场景,忍不住笑起来。   “咦……这是什么呀?”冲在最前头的小男孩,指着地摊上一堆花花绿绿。   “哇!是什么玩具?”有个小胖子直接两步冲到摊子边,伸手就要拿。   李曼青赶紧道:“最新款的儿童电子手表,小朋友要不要看看?”   “手表?是看时间的吗?”可能是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小胖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阿姨可以给我看看吗?我爸妈的手表不给看,说摔坏了好多钱呢。”   “可以啊,来,你看,有唐老鸭的,米老鼠的,还有小企鹅的,一共六种样式……还能调时间呢。”李曼青指着手表按钮给他看。   这一耽搁,后头出来的学生就跟着停下。   “这是什么呀?”   “哇!是手表!”   “电子手表,全自动的!”   “我爸爸去云城出差,在商场里见过呢。”   “我姑姑家的表哥也有一支,说是他们班人手一个。”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围观传说中的全自动的电子手表。   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把马路都占了一半。   围的人越多,后面出来的学生越是要凑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新奇玩意儿……李曼青站在人群中央,看着这样的“盛况”,愉快的笑起来。   终于,大家看够了,有人问“阿姨怎么卖的?”   “五块钱一只哦,至少能用一年,以后电子干了去换个电子就行,还能跟新的一样。”   这时候的五块钱,还是笔巨款,尤其是对全靠父母的小学生来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是惋惜与不舍。   五块钱啊……这可真贵,少有能拿得出“全款”的学生。   当然,少并不代表没有。   有个白净的小男生从校服兜里掏出一把块票来,“阿姨,我要一个小企鹅的。”在周围小学生羡慕的目光里,他愈发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好,来,这是你的小企鹅手表,因为刚开张,可以免费再送一颗电子。”说着递过一颗包装完整的绿豆样大小的金属颗粒。   “哇!这么好啊,还免费送电子……我们可以把电子装在别的玩具上……真棒!”有“懂行”的小男生已经蠢蠢欲动。   李曼青赶紧加了把火:“送电子只限前二十个名额哦,先买先得,晚了就没电子送啦!”   大家一听,所有的犹豫都没了,只要身上有钱的,都赶紧道:“阿姨我要一个,米老鼠的。”   “阿姨算我一个,我也要米老鼠。”   “阿姨能不能等两分钟,我这就回家去找妈妈拿钱……很快的,我家就在那里,路口过去就是了,阿姨一定要等我哦!”有个小姑娘也急了,既想要争取把住免费送电子的“名额”,又怕她跑回家就没了。   一时间竟然急得小脸都红了,说话又温温软软懂礼貌,跟小双似的。李曼青颇有好感,笑着点头,算是给她留一个名额。   孩子们见这位漂亮阿姨好说话,也跟着道:“阿姨五分钟,我这就回家拿钱,也算我一个,我们家也不远……”话未说完,就已经消失在风里了。   李曼青:“……”   这么多人都争着要她“等”,李曼青实在拒绝不了,也没有拒绝的机会啊!   于是,不等他们拿钱来,兜里有钱的已经不再犹豫,都掏钱买了。   二十个名额,实在太少,没多大会儿,那个最先跑回去的小姑娘刚来到,占了最后一个名额……二十支手表就卖光了。   还在犹豫的孩子们,异口同声“唉”了一声,早知道就赶回家拿钱了,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跑得快,反正肯定比刚才那几个快!   “阿姨下午还来卖吗?我家离得远,等回家吃饭要钱,下午再来买可以吗?”   李曼青见还剩九十多支呢,就笑着点头:“好呀,这不是玩具,这可是学习用品呢。有了它,就能通过计时监督自己做作业,从而提高学习效率,有了它,小朋友们都能考上大学呢!”   本来这时代的电子表就比较单纯,功能单一,除了能看时间,什么打电话游戏上网……都没有。   所以,还真可以算作学习用品。   大多数家长,对于能提高孩子学习成绩的东西,都能欣然接受。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中午也懒得收摊回去,李曼青把手表摊子往阴凉处挪了挪,别让太阳晒褪色。没多大会儿,老太太就推着车送饭来了。   “你爸说你在二中门口摆摊呢,来来,赶紧把饭吃了,趁还热着。”   两小只恢复了精神,已经可以在婴儿车里坐着玩了。李曼青怜爱的亲亲她们,又问她们吃过没。   “早吃过了,喂了半碗多呢。怎么来卖这些东西,还以为你拿回来玩的呢。”她也不懂什么电子表,倒是没想到儿媳妇去深市一趟还赚够几趟路费。   “先试试看,如果有市场,以后再带一点回来。”也没想做多大,就目前这样挣点零花钱也挺好的。   老太太既要推婴儿车,又要给她提饭,只得用竹篮提饭菜,再把竹篮放婴儿车下的置物架。一路过来居然汤都没撒一滴,看来,这车子质量是真好啊!   “这车子可真好用,两个丫头在里头又躺又坐,一放进去就赖着抱不出来,推起来还省力呢。”   李曼青笑着,把她们推到自己前面,一面吃饭,一面逗她们说话。   “小车车好不好坐呀?”   “啊啊!”   瘦是瘦了点,但精气神回来就好了。   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跟她们玩呢,拿了钱买手表的小朋友就来了。   能从家里讨来钱的,都不会在意五块钱,看中哪一款,直接付钱拿表,在路边就摆弄起来。小孩子好奇心旺盛,实践能力也强,根本不需要问李曼青怎么摆弄,自己小手指动了几下,就啥都摸索出来了。   “没事,以后有不懂的再来找阿姨,阿姨教你们啊。我就在旁边广场上卖面包,双胞胎面包,过几天五一假期我都在那儿卖表,还卖面包。”   “你们来,阿姨一定便宜卖你们哦。”   于是,她又“一箭双雕”,给她的面包摊也做了几次宣传。   老太太见她一会儿的功夫五块五块的收,塑料袋里就装了半袋钱,惊诧道:“呀!这么好卖?买四五斤面包都够了。”儿媳妇怎么就这么有头脑,这么有能耐呢?   趁着没人,她小声问:“曼青啊,你跟妈说个实话,这电子表进价拿作多少来着?”   李曼青比了两个手指。   于是,老太太的眼睛就睁得如铜铃一般大。 第78章   吃过饭,老太太提上空饭盒回家了, 下午还得去广场上卖面包。大双小双见了妈妈就舍不得再回去, 反正车子也方便, 李曼青将小车车推到树荫下,把刹车锁好,座椅升高, 一面逗她们玩,一面守着摊子。   两个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小朋友了, 小哥哥小姐姐们都喜欢她们, 还从书包里拿出好几样玩具给她们玩。   玩累了孩子上学了,李曼青再把她们哄睡着, 用大毛巾给她们盖好, 就放自己眼前看着,真是无比的安心。   李曼青一直在二小门口守到放学后,六点钟, 学生都走完了,老太太又来帮着带孩子,她才开始收摊。   今天带来的一百二十块手表也只剩四十块了,她自己收拾收拾就可以拿回家。   等到家一数, 卖了八十支, 每支五块,净赚三百八十块。赶上卖一个星期面包了, 还不用起早贪黑。   光一天时间, 只在一所小学门口就赚了这么多……等以后名气打出去了, 那只会赚更多。   李曼青心头微动,等这六百支卖完,她就要打个电话给唐丰年……   刚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说话声。曼青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看了婆婆一眼,见她也颇为诧异。   “妈可回来了,这么晚了还去哪儿了?累不累啊,来喝口水妈……曼青也回来了,做什么生意去了呀?”   唐丰菊居然少有的“热情”,当然,也有点热情过头了。   李曼青轻轻扯了扯嘴角,把婴儿车顿住,回身帮着老太太接手里口袋和凳子。   当然,她还没碰到呢,就被唐丰菊眼疾手快接过去了,还搂着老太太道:“妈辛苦了,快坐着歇歇,待会儿咱们下馆子去。”   这么“孝顺”的闺女,李曼青笑着看看天,太阳还在西边挂着呢,也没落到东边去啊……   “小峰,快给你外婆倒水来。”   没一会儿,好久不见的杜峰也用玻璃罐头瓶端着半杯水出来了。   “外婆,喝口水吧。”快十五岁杜峰又长高不少,已经快到唐丰年耳朵处了。   见到李曼青,他先瑟缩了一下,才低着头小声喊了句“舅妈回来了”,赶紧把水递给老太太,猫怕老鼠似的跑回屋了。   李曼青:“……”   嗯,挺好的。   她才不想做什么温柔可亲的舅妈呢,就要做让熊孩子害怕的大魔头,保护孩子的好妈妈。   大双小双见到杜峰,以为是刚才站门口那样给她们玩具玩的“小哥哥”,还“啊啊”叫着要上去跟他玩呢……李曼青也不知道是该说她们记性好还是不好了。   等她把东西收拾好,给孩子擦好脸手进屋,唐丰菊正抱着老太太胳膊小声说话。   “妈,待会儿咱们煮个什么汤?”要做什么饭做什么菜让婆婆发话,她正好可以把孩子带厨房去亲眼看着。   “不忙,你先去烧水,你爸已经捉鸡去了。”   老人还要杀鸡招待闺女呢,李曼青了解的笑笑,去厨房烧水。   一听说要杀鸡,唐丰菊也不再提下馆子的事了,只一个劲抱着老太太手臂,千声“妈真好”,万声“我就说还是婆家好”……   李曼青到了厨房,都还能隐约听到几声。   看来,这是又有事相“求”了。   而且,态度这么“孝顺”,看来所求应该不小。   她心里有了提防,只专心看好孩子,没一会儿老太太也出来帮着煎煮烹炸,没多大会儿七八样菜就上桌了。   见李曼青先盛鸡汤喂侄女,唐丰菊忍着嘴角抽搐,笑道:“两个丫头这就会吃东西了?才七个月吧,我们家小峰喂奶喂到一岁半,可聪明了!你别忙着喂别的,多给她们吃几个月奶……”不然不聪明。   李曼青笑笑,当着公公和二姐夫的面,不好仔细解释,也懒得跟她解释。   她不说话,唐丰菊继续“再接再厉”,似乎是想通了为什么不多喂几个月,自言自语道:“两个丫头片子,少吃点奶也正常,多省着点以后给儿子吃……不是我说,以后啊,我们唐家这家业还是得儿子来守,她们也吃不了几天粮……”   “她们慢慢能听懂话了,二姐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不管男孙女孙,都是爸妈的乖孙……爸妈你们说是不是?”李曼青义正言辞打断她,还把话头递给公婆,让他们表个态。   老太太瞪了闺女一眼,笑道:“自然,都是咱们家的小宝贝呢!你兄弟可心疼了,别再说这些话。”   唐德旺也咳了一声:“我瞧着她们聪明得很,以后都是上大学的好苗子呢!”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他还问大双:“大丫头说是不是啊?”   “啊啊!”   李曼青开心的笑起来。   她家闺女可真乖!   也不再管杜家三口脸色,爱吃不吃,反正好的鸡腿肉她已经挑了一只起来,煮得糯糯的入口即化,她小口小口的吹了喂她们。   老太太跟着闺女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开心极了,自然顾不上孩子。等李曼青喂好孩子,菜已经快吃光了,只有盘子底剩几段大葱,小炒肉已经没了。   她不动声色,用鸡汤拌饭,就着咸菜吃了两碗,也懒得替她们收拾一桌烂摊子,带着孩子回房了。   不是她大意,而是她料定了唐丰菊翻不出天去。   家里最值钱的房子,落的是她的名字;家里四千多的存折,也在她名下;孩子也在她跟前看着……她就不信了,唐丰菊还能占到什么便宜,顶多从老太太那儿薅个几十块去。   她无所谓。   想通了这茬,她把门窗锁好,推着孩子出门,四处走了一圈,从家门口绕到田边,又绕到县里大街上,直到天黑才回家。   唐丰菊跟老太太已经回房了,关着门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收拾好孩子,抱着打哈欠的她们回房,这一天就算过完了。   有了孩子,每一天的日子从早到晚就是等着孩子醒,伺候她们吃喝,再等着她们睡……从早到晚就是这样盼过去的。   孩子也就头几个月难带吧?等过了一岁自己能走了,她也放心把她们交给老人,到六岁送幼儿园……嗯,等把孩子交给学校老师,她也就轻松了。   正想着,老太太轻轻敲了两下门。   “曼青睡了没?”   见儿媳妇开了门,老太太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讨好的笑了笑,“孩子睡了没?”   “刚睡着,妈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   李曼青不说话,轻笑着等她开口,肯定是唐丰菊又灌什么迷糊汤了。   “嗨,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你二姐说,小峰初中毕业了,想来县里上高中,让咱们帮着想想法子……”她看着儿媳妇脸色,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李曼青一顿,“他不是去年就上初三了吗,怎么……今年才毕业?”   “听你二姐说是去年没拿到毕业证,学校故意为难他们呢,今年又让交了一年的学费,才给拿毕业证呢。”   学校为难他们家……这种话李曼青不敢苟同。   就杜峰那种学生,只要他能毕业,估计全校师生都跟送瘟神似的放鞭炮庆祝了,没能拿到毕业证,那肯定是他成绩不达标吧。   但,问题是——“这,上学的事咱们也没法子啊。”   唐家前几十年都窝村里,现在才来莲花村没多久呢,能有什么人脉,什么能力送他上高中啊?   “妈知道,这事单咱们办的话是挺为难的……但你二姐好容易有个儿子,咱们就当伸手帮一把呗?”   李曼青苦笑:“我们就是想帮也没能耐帮到啊。”   “那个……上次,你不是说过,以前在广场边卖面包时候认识几个老师嘛,要不找找他们,一个入学名额不过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儿……”看儿媳妇越来越严肃的神色,她说不下去了。   李曼青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婆婆了。   是说太天真呢?还是太看得起她这儿媳妇了。   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无钱的女人,当时只是听人家主动说要帮双们搞定入学事情时,她当笑话给老人说说罢了,她自个儿都没放心上,谁知道老人还就当真了。   “妈,我这么久没去,人家都早忘了我了……再说了,咱们跟人家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哪里来的交情求人帮忙啊?”   老太太有些不自在,也知道这种关系硬巴上去求人,怪为难儿媳妇的。   但,她唯一的孙子,她闺女唯一的儿子,不能就这么废了啊……   “要不,咱们就去试试,反正,也不一定能成,试试,你二姐也没话说。”   李曼青叹口气:“妈,小峰那成绩,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人家现在高中都得正经考呢,他哪里……”够资格上。   不过,说到这儿,她突然眼前一亮。   有个主意从心底冒出来。   呵呵,唐丰菊跟老太太不是要拿这种破事来为难她吗?那她就给她们点“颜色”看看。 第79章   “帮着他说说也成, 只是……这县里不比咱们在大平地, 找人家求情也得花钱呢。”李曼青试探着说。   “好,行,妈这就去跟你二姐说,要多少都让她拿出来。”为了能让儿子有书念, 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   “而且, 花了钱也很有可能走不了关系,那钱可就白花了。”   李曼青乐悠悠的在房里等着,花钱, 多花钱,光这一条就能要唐丰菊老命了。   果然,堂屋里, 母女二人商量着。   “你兄弟媳妇说了,走关系得花钱呢, 不然非亲非故人家谁帮你们啊?”   “妈,我们家条件你也知道,年前才赔了三千块呢, 现在啥也拿不出来……要不, 这钱,还是你借我们点, 到时候花多少你女婿都会还的。”   不待老太太说话, 唐丰菊又赶紧拉过杜峰来, “小峰, 来跟外婆说, 说你以后会好好读书,孝敬外公外婆,给他们买大房子和小轿车。”   没有李曼青在,杜峰说起这些“孝顺”话来,可一点也不嫌肉麻。   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   唐德旺却理智得很,敲了敲烟枪,轻咳一声:“孝顺外公外婆算什么事,有那心好好孝顺你爷爷奶奶才是正理,上次要不是有他们,你闯的祸可平不了。”   场面顿时有点尴尬。   杜家三口脸色讪讪。   “爸妈,那说定了啊,到时候走关系的钱就你们帮着出点,以后……”   “这话找你兄弟媳妇说去,我们老了,早不管钱了。”唐德旺看着女婿闪躲的眼神,直截了当拒绝。   “我的亲爹妈啊,小峰读书是正经事,可耽误不得,就她那样拽得二五八万的,哪里会拿钱出来。妈你就借我点呗?”   老太太实在拿闺女没办法,骂也不知骂了多少,她从小就是个二皮脸,总不能上手打吧,只能无奈道:“这身老骨头都快被你摇散了,我跟你爸手里也没多少钱,顶多百来块,走关系怕不够。”   唐丰菊不干了,她早听村里人说了,爹妈老两口在广场上卖面包,每天能得好几十呢。   “你们怎么把钱全给她啊,娘仨吃香喝辣,就差穿金戴银了,你们却穿得叫花子似的……天下哪有这样的儿媳妇?连儿子都生不了,她还作上天了她!”   唐德旺难得的瞪了她一眼,他们老两口身上穿的都是儿媳妇买的,款式大方,质量又好,穿出去多少老年人都羡慕呢。   反倒是她这个亲闺女,连块破布都没穿过她的。   老太太也想起这茬来,收了脸上笑意,看了老头子脸色一眼,回房拿一包零钱出来。   “喏,我们手边也没多少,这五十块你拿去帮补一下。”多余的也不给。   主要是不敢给。   儿媳妇虽没明说不给,但她眼明心灵,知道自己要是敢再提给丰菊钱的话,儿媳又得寒心了。儿媳寒心,儿子也得寒心,以后两个孙女长大也会有意见。   她算是想清楚了,以后养老还是得靠丰年两口子,就像丰莲说的,她这颗心可不能再偏得没边儿了。   另一面,老爷子虽不爱说话,但大事还是得听他的。他不同意“借”,她就是撒泼耍赖也没辙。   “妈,五十块钱能做什么啊,你要帮衬就得多帮衬我们点,以后小峰出息了才孝顺你。”   “去去去,意思我要不多给点,你们就不孝顺我了?我罗翠珍也不稀罕!”想到二闺女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就丰年“死讯”传回来那半年,她这做姐姐的都只回来过一趟。   她生养她一场,还连破布都没穿过她一块呢!   越想越气,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作势要把五十块钱收回,唐丰菊赶紧死皮赖脸“抢”过去。   李曼青母女仨在屋里不太听得见,也没兴致理她们,大双睡了一会儿,慢悠悠的又醒过来,从小双脚底绕着爬过去,往妈妈怀里拱。   刚才她光顾着警惕唐丰菊,姐俩只喂了半碗,现在又没奶给她们吃了,难怪饿得快呢。   她刚把衣服掀开,唐丰菊直接推门而入。   “怎么丫头就睡了,睡着的是大丫头还是小丫头啊?”她无话找话。   其实姐俩越来越不像了,一个像唐丰年,一个像李曼青。一个大气不爱哭,一个娇弱小哭包,甚至因为食量差异越来越大,大双体型脸蛋啥的都要比妹妹大一号,明眼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李曼青知道她不喜欢闺女,根本不是真心询问,遂也懒得跟她解释,只神色淡淡的看着她:“二姐有什么事吗?”   “就是……刚才,妈也说了,你能帮着小峰找关系,妈说……”哼哼哧哧硬是把求人的话说成一个威逼利诱的恐怖故事。   李曼青心内冷笑,不咸不淡:“这事我可帮不了。”   “别啊,妈都说了……”   “妈说,那她是不知道求人有多难,她要能你就找她去。”李曼青也不跟她绕弯子,“二姐得拿一千块钱来,而且还不一定能上得了。”   “当然,这只是初期走关系的人情费,到时候真能去上了,小峰成绩太差,还得再给学校交赞助费,少说也是一万多,二姐你们准备一下吧。”   其实这年代还不兴“赞助费”,但奈何唐丰菊不懂啊,听她说得一道一道的,先自信了两分。   “但我们没这么多钱啊!”   “那我也没办法,后头一万多用不用出还不知道呢,先拿一千来,花了钱事没办成二姐得保证不怪我才行。”   钱还没花出去,唐丰菊心口已经疼起来了。   一千块啊,她两口子在家种地风吹树叶不进门,哪里拿得出来?刚想哭穷“借”钱,李曼青就转过头不再看她。   她那满肚子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一时间,屋里又尴尬起来,唐丰菊犹豫一会儿,憋出一句“我去找你姐夫商量商量”。   她这一商量,就在唐家“商量”了两天,好吃好喝,游手好闲的“商量”了两天。   老太太卖面包早出晚归,李曼青卖手表把孩子带出去,老爷子要在家烤面包,都没人专门陪他们。   当然,他们也不需要人陪伴,唐丰年和李曼青的房间是不敢再去了,但老两口的房间却被唐丰菊翻了个遍,厨房里有几个鸡蛋几块排骨都一清二楚。   这么一来,不止李曼青有意见,老太太也不爽了。   才吃过早点,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就吩咐:“丰菊你们趁天还早,不办就赶紧家去。你公公婆婆也做不了那么多活,回去帮着多出把力。”   唐丰菊脸色为难,婆家日子好过了,她恨不得天天在这儿待着呢。   “那一千块我们也拿不出来,要不就先拿三百给曼青吧?”她看着杜海涛。   “行,那就麻烦他舅妈了。”杜海涛也难得的说了句人话。   不过,李曼青可不会因为他的一句“人话”就会忘了以前那些糟心事。   “不过,当着爸妈的面,我得说清楚,这三百块我一分不会用,全用来跑人情,你们要愿意,我才去做。关键是,要成不了,你们得保证不怪我。”   老爷子道:“自然自然,儿媳妇别有思想负担,本来求人的事就谁也说不定,我们只有感激的份。”   杜家三口也跟着说:“是是是,我们都感谢舅妈呢。”可千万千万一定要办成啊。   于是,李曼青就做做样子出了两天门,第二天还故意问:“刘老师说了,今天让在牡丹宾馆请吃饭呢,二姐你们要去吗?成不成就看今天了。”   杜家三口一听眼睛就亮了。   去!肯定去!不然怎么知道她有没有真心帮着办事啊。   但——“本来还想叫爸妈也去呢,只是你们拿的三百块怕是不够,牡丹宾馆光一顿饭就得四五十块一个人呢,多去一个就多花五十,唉……”牡丹宾馆是整个宣城县最好的宴会宾馆了,能去里头吃的就只有煤老板和当地“政要”。   唐丰菊两口子急了,她们一去就多了一百五的花费啊——“不行不行,咱们就不去了,曼青陪着他们吃不花钱吧?”   “没办法,咱们请客,哪有主人不吃的道理……再说了,五十块一顿的饭我还没吃过呢,就当去见识见识……”她做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杜家人更心疼了,从身上抠了五十块给她吃好的……佛祖保佑这事可一定,千万,必须要办成才行啊!   当然,佛祖可能没听到他们的“祈祷”。   下午四点多,李曼青推着闺女们出门,先去县里逛了一圈,又找了家干净卫生的饭店,点几样汤菜,母女仨慢悠悠的吃了一顿好的,又消了一个小时的食,直到孩子快睡了,才慢悠悠回家去。   家里,翘首以盼,满怀期待的杜家三口一见李曼青脸上的“愧疚”,心就凉了。   “对不住二姐,我说了好些好话,但刘老师也说了,她现在已经退休十多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那些小老师她也说不上话……我还想再说几句好话呢,她家人就来喊了,说是儿子带着孙子从省城回来,她饭都没吃完呢,老两口就跑了……”   “啥?跑了?!那饭钱怎么办?”唐丰菊心头一痛。   “饭钱吃之前就结了,加上昨天送的好烟好酒,刚好三百一,他们点了个什么燕窝还是什么,说老人家牙口不好得吃那个才好消化呢……”   “我呸!那都是老子血汗钱呢,他们好消化,我怎么消化?我……我……”唐丰菊一股怒气充上脑门,噼里啪啦就要开骂。   老太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骂道:“给我闭嘴!说要求人帮忙的是你,说不怪人家的也是你,现在指天骂地的还是你!我罗翠珍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能耐人?”   其实,这几天她都四处打听过呢,要上县里高中那只有两条路,要么成绩好,要么有背景。杜峰两边都不占,她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事成不了了。   此时,倒也不失望。   “妈,我们三百块钱怎么办?妈,你可得帮我做主!”   李曼青揉了揉眼睛,“哽咽”着道:“妈,我那天就说帮不了,你瞧瞧,现在坏人全让我做了……妈,你也得帮我做主才行。”   以前她还顾忌着老太太身体,能忍则忍,不跟唐丰菊吵闹,现在可不行。   老太太不是想要“家和万事兴”吗?她就要让她知道,这家里到底谁才是不想安宁的搅屎棍!   儿媳妇自嫁来还没这么“哭”过呢,两老愧疚极了。   “得了得了,丰菊别吵了,你兄弟媳妇已经尽力了。有本事你再自个儿找别人去。”   “爸,妈,你们总向着外人,她委屈个屁,我还委屈呢,三百块说没就没了,我……我……”   “委屈个屁!你自个儿摸着良心说说,这几天吃的喝的哪样不是你兄弟媳妇买的,还什么外人不外人,她自嫁来就是唐家人!”看来,唐丰年跟他妈说的话起作用了。   要在以前,她这么“维护”儿媳妇,可是李曼青想都不敢想的。   “行了行了,吵得我脑袋疼,你们收拾收拾,明天吃过早点快回去吧。”老太太揉着太阳穴,进面包房发面去了。   李曼青见老人一走,收起脸上“委屈”,冲着唐丰菊得意一笑。   这可不得了,唐丰菊立马炸了,“妈,妈,快来瞧瞧你好儿媳,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她这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们花冤枉钱呢!”   若不是自诩中老年人,李曼青都要对她做鬼脸了。   真爽!   就让你心疼!   看不心疼死你!   “鬼哭狼嚎什么,你妈还没死呢,别什么都赖别人,多找找自个儿的原因。曼青我瞧着就比你懂事多了……”   唐丰菊还要再嚎,又怕把她爸也惹烦了,今天连晚饭都不给吃就撵回家去,只得委屈巴巴的住了嘴。   三百块,这可是真委屈啊!早知道就不跑这趟了,本以为能得个免费的上学机会,昨天那三百块她还记得自己劝杜海涛的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现在,“孩子”舍出去了,狼尾巴都没见一眼!   却看到了李曼青的狐狸尾巴! 第80章   杜家三口心头滴着血的被老两口撵回家了, 李曼青的日子又恢复平静。   甚至,因为“讹”了三百块钱, 连带着心情都格外美丽。   当然,她也不稀罕花他们钱, 全给老两口买成保健品衣服鞋袜,权当唐丰菊这个二闺女孝顺老人的。她不主动, 那就只能由着李曼青“操作”了。   要是让唐丰菊知道,估计又能大闹一场,相比起来,她或许更宁愿三百块打水漂, 也不愿意孝敬在父母身上吧?   真是活该!   五一假期回来, 孩子们见班上同学戴了漂亮的手表,一个传十, 十个传百,都知道广场上有个卖手表的漂亮阿姨。   她的电子手表在县里是独此一家,质量又好, 价格也不贵, 所有小学生都以能拥有一支双胞胎电子手表为骄傲。   连带着, 李曼青的双胞胎面包也风光了一把。   五一刚收假两天, 她的手表即将告罄。   她昨天就给深市去了电话, 和唐丰年约定好今晚八点打电话过来。晚饭一吃,她不着急给闺女洗澡, 先推着她们出门, 准备去接电话。   现在接电话的是县里一家小卖部, 离唐家七八分钟的路程。她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两三个人在等着了,都是来接电话的,平时也见过。   “双胞胎来啦,今天穿得真漂亮呀!”老板娘弯下腰逗她们。   两小只很给面子的笑起来,张着手要抱抱。因为老爷子常带她们出来走动,街上的叔叔阿姨基本都混了个熟脸,倒是不怕生。   老板娘抱起大双,问道:“来接爸爸电话啦?有没有吃过饭了啊?”   “吃过了,婶子吃了没?”   两人聊起来,李曼青抱着小双进小卖部,电视机里正在放新闻联播,七八个街坊搬着小板凳排排坐,看得目不转睛。   “唐家媳妇儿又来接电话啦?你们家孩子爸去了快半年了吧?挣到多少钱了?”大家都若有似无的竖着耳朵。   “也没多少,就跟着我哥干苦力挣点辛苦钱。”给自己挣面子的事,吹点小牛也无伤大雅。   果然,众人一听是她娘家哥哥的包工,倒是客气了两分,又见她不欲多谈,就转回去看电视了。   八点不到,前头的人打完了,老板娘就道:“双胞胎妈妈,你家男人电话来咯!”   李曼青赶紧把孩子放车里固定好,推到电话机跟前。   电话机放在半人高的玻璃柜台上,为了将就孩子,李曼青把电话机搬下来,放在膝头。   “好了没?”电话里传来那人低沉的说话声,经电磁波传输后,莫名的多了股魅力,李曼青光听声音都觉着脸红。   讨厌!真是够惹人烦,怎么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但她嘴上却道:“好了。”声音温温柔柔,配上脸上的红晕,真是个动人的小媳妇,青春少.妇说得就是这种状态吧?   老板娘心头羡慕,怪不得整个莲花村都说她男人待她娘仨好呢,她自个儿本事,也难怪男人稀罕。   是的,女人都是这样,如果是只会娇娇弱弱惹人怜的小白兔,就是男人再如何把她捧在手心,同类们也不会发自真心的羡慕和佩服。只有那些又有男人爱,自己又足够努力够优秀的,才是大多数同性们佩服的对象。   此时,李曼青不知道,她本以为平平淡淡养儿育女的生活,在不知不觉里,已经朝着她从没想过的方向发展了。   “回去了好吗?”   “我和爸妈都好好的,只是你闺女病了一场。”   男人紧张起来,仿佛连呼吸都屏住:“怎么了她们?”   李曼青不忍心他在一天的辛劳后还虚惊一场,赶紧安慰:“没事没事,就是回来发烧,可能车上着了凉。”   “去看过医生没有?”   “当天晚上就去看了。大夫说只是有点儿低烧,喂了几次药就好了。妈说这是小孩子在长身体呢,只有发过烧才能长得快,这不,才半个月,小米牙都冒出来了。”   见两个闺女一天一个样的长大,李曼青心头愈发柔软,声音就像一阵微风迎面袭来,在五月的深市夜里,给他带来一阵凉爽。   “那能吃饭了吗?”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哪里就能吃饭,还消化不了呢,等再过两个月吧……”   “好,那记得多买点好的给她们,以后长得高高的才漂亮。”   李曼青又笑了:“什么嘛,谁说高的才漂亮?难道我就不漂亮吗?”她只有一米六不到的身高,要说重生一回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身高了。   哪怕让她多长高五公分都好啊!   男人听她娇嗔,心头也有淡淡的欢喜在扩散,那欢喜像投入湖里的小石,渐渐的荡出一圈圈潋滟水波来。   “漂亮。”他这两个字像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一样,有种令她脸红心跳的力量。   李曼青果然羞红了脸,骂道:“胡说什么呢,都学坏了!”怕被旁边看电视的父老乡亲听见,她压低了嗓音。   不过,饶是如此,老板娘还是打趣的笑起来。   小年轻就是不一样,孩子都俩了,还跟新婚夫妻似的。回想当年他们家那位……嗯,不提也罢。   李曼青被打趣得愈发不好意思,见两个闺女傻夫夫的看着自己,赶紧把听筒放到大双耳边。   “爸爸在那头呢,快跟他说说话。”   大双初生牛犊不怕虎,平时又被妈妈特意教过,“啊啊”的叫了两声。   男人听见闺女熟悉的叫声,像在梦里一样,自己抿着嘴笑起来,温柔的哄她:“在家有没有好好听妈妈的话?”   大双愣了愣,似乎是不确定这个声音,又“啊啊”叫了两声,也不知道那头男人说了什么,她终于听出来爸爸的声音,愈发欢快了,在小车车里就活蹦乱窜,要不是有安全带绑着,只怕都要翻车了。   李曼青无奈的揉揉她头顶,把听筒凑到小双耳旁。   这娇弱小哭包真不愧“小哭包”三个字,才一听到爸爸的声音,扁着嘴巴,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的,才两三下,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就“啪嗒”“啪嗒”掉。   但跟别的小孩儿不一样,她又不哭出来,只会无声的掉眼泪……真是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唐丰年太了解闺女了,隔着电话线都知道她的表情,愈发温声道:“乖乖别哭,过生日爸爸就回来了,好好听妈妈的话。乖啊。”真想揉揉她头顶。   她们的头发虽然比刚出生时好了不少,但跟正常小孩儿比起来,还是又黄又软。他每次揉的时候都特别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她们头发揉掉……雪上加霜。   他自己想着就笑起来。   一家四口,虽见不着面,但都笑起来。   “对了,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家电子表批发吗?”李曼青赶紧说回正题。   “嗯。”她走之前就把老板的联系方式留给他了,当时说以防万一还能再用上呢,莫非……   “你的意思是,还要再拿?”   李曼青猛点头,不止这几天还要再拿,以后也还要再拿呢!说不定可以在卖面包之外再发展个副业呢!趁现在县里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先下手为强,要能像面包一样率先打出牌子来,到时候……其实,她也想自己多挣点钱。   以前,她觉着自己挣钱就是留给孩子花,给她们无忧无虑的物质生活。   现在,她想帮唐丰年减轻负担,让他早些回来,阖家团圆,以后也不要再去外省奔波……光物质上的满足还不行,两个孩子和她都非常需要这个男人。   彼此需要,相互陪伴,大概,一个家,就是这样的吧?   两辈子四十多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到底什么才是生活,什么才是家庭。   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教给她生活和家庭,教会她责任。   静待片刻,那头见还听不见声音,就试探着问:“怎么了曼青?”   李曼青一愣,反应过来自己点头他又看不见,赶紧道:“对,卖得不错,我昨天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你再去帮我拿一千支,到火车站办行李托运,我到时候去省城接。”   唐丰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对了,那你手边还有钱没有?要不我先汇点给你?”毕竟她们去那几天吃吃喝喝也不少。   “没事,还有。你别委屈了自己,办成了我给你电话。”   再问几句家里老人,这通电话就结束了,两人恋恋不舍的挂断电话。   两小只听了爸爸的声音,心满意足的玩了一路,还没到家呢,就睡着了。   两天后,唐丰年又打电话回来,说是已经帮她下好订单了,三天后能发货。而且因为她拿的多,价格又比上次便宜一毛,一千支才花了一千四百块。   面包有老两口在卖,李曼青索性就让公公在面包摊旁又搭了个简单的地摊,中午她和婆婆换着回家做饭,留一个就能看两个摊子,倒也方便。 第81章   没两天, 唐丰年电话来了,说是五月二十号的火车, 二十二号早上八点半到云城。   男人在那头已经安排好了,让她二十一号去省城, 让丰梅陪她在学校附近的招待所歇一晚,二十二号再去车站取货,花钱找装卸工送到汽车站去, 别省那点钱。   但是, 他们都知道, 两个闺女那里,怕是没办法丢开。   果然, 李曼青还只是试探性的跟公婆提了一句, 他们就立马摇头。   “不成不成,两个丫头怎么离得了你,让你爸去。”   除了送丰梅上学,老爷子还从没出过门,在他五六十年人生里, 所去最远之处就是宣城县。   最头疼的是他还不会讲普通话, 宣城土话在整个西南方言语系里属于比较难懂的,遇到个什么事沟通起来也困难……李曼青压根不放心让他去。   “没事,我把喂孩子的准备好, 二十一号去晚点, 就隔一夜, 二十二号坐最早的班车回来。”   老太太还是不赞成, 看到两个孙女水灵灵的大眼睛,实在不忍心她们掉金豆豆。而且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带她们睡,姐俩自出生还没跟妈妈分开过,万一晚上哄不睡可麻烦了。   李曼青也为难。但也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孩子慢慢适应没有她的日子,狠狠心还是摇头,一千支电子表,如果顺利的话,至少能赚三千块,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两老对视一眼,都在眼里看到了欣慰。   是的,欣慰。   儿媳妇越来越能干,儿子负担小点,他们比谁都开心。   而能带着孙女睡,以后儿子回来了,两口子就能赶紧给他们生孙子。天大地大,养下孙子才是最大!   还好,李曼青不知道他们的心理活动,可能,有生之年,她都不会给他们努力造孙子了。   自下定决心,她又请人给刘家村带过口信,让问大姑姐,可要再给她带点什么。上次深市带回来的电子秤才一个星期就被她卖完了。   唐丰莲又让再带二十台回来。   但这几天刘家地里的黄瓜刚出来,得赶在头顶黄花将谢之前摘完,老了就不值钱了……刘家四口恨不得多长几只手出来,自然不可能再出远门。   提前一天,李曼青就简单的收拾好行囊,有冰柜,她就能把母乳提前挤好保存下来,交代老人到时候她们不睡觉时怎么热怎么喂。又把两天量的水果和米糊糊都准备好,老人到时候只要按时喂她们就行。   ……   然而,计划是完美的,现实是行不通的。   可能是母女仨心有灵犀,知道妈妈要离开,才二十号下午,李曼青才开始收拾行李,她们就寸步不离,即使是上灶做饭,她们也得跟进厨房,眼睛看得见妈妈才行。   老两口一看这架势都笑起来。   “怎么成小跟屁虫了,你们妈妈就去一天,跟奶奶睡一晚,妈妈就回来咯!”   哪知这句话却捅了马蜂窝了,小双眼睛一眨一眨间,嘴巴一扁……李曼青最见不得她掉眼泪,赶紧抱起来哄:“好了好了,奶奶说什么你都听不懂,哭什么呀?”   她轻柔的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擦泪,擦得小心翼翼。   小家伙顺着她用力的方向,把脑袋挨在她手心轻轻摩擦,仿佛小动物在依靠母兽。   孩子这副模样,李曼青也舍不得,想到公婆也几个月没见过丰梅了,还是建议道:“爸妈,要不,咱们全家都去吧?”   老人依然坚决摇头。   不行,光车费都得好几十呢,关门闭户生意做不了,又得损失上百。   “爸妈,你们哪儿都没去过,这次就当去玩玩吧,人家旅行都要去呢。正好,丰梅学校的课也快上完了,可以让她带我们玩玩……咱们都好久没见过她了,上次大姐还说长胖了呢……”   一听老闺女,那可是心头宝,老太太颇为心动。   睁大了眼:“果真胖了?哎哟,那可真好,一定是伙食团吃得好呢,这丫头二十年都没胖过,天天吃顿顿吃,就是跟只瘦猴一样……”   似乎是想象不出来闺女胖了的模样,老太太又追着问了两句,还怪丰莲回来怎么不跟她说。   “怎么着老头子?”   唐德旺看着小孙女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跟小可怜虫似的……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也没啥负担……   “唉,罢了罢了,那就去吧,都去。”   李曼青欢喜,赶紧抱着小双亲了又亲,老太太也兴致勃勃回房找衣服。一会儿拿件毛衣出来问曼青穿这个可以麽?   “这都六月份了妈,毛衣早穿不住啦!”   又拿件紫黑色的衬衣问这个会不会土气。   “妈这么年轻,别穿这么老气,上次大姐买的衬衣,米黄色那件,爸也是……”她开始给他们安排起来。   “还年轻什么,半截身子都进土了……”心头却早已乐开花。   就连老爷子也笑得红了脸。   第二天一大早,唐家五口就着麻麻亮的天色,穿戴得光鲜亮丽的出门了。   只见老两口都是米黄色的衬衣配的确良裤子,再加一件薄外套,看着跟城里老头老太也没啥区别了。两小只依然是一蓝一粉的连体裤,外头一件薄薄的淡黄色的小罩衫,放在小推车里睡得正香甜。   就是李曼青也换上新买的淡黄色连衣裙,为了走路方便,没再穿高跟鞋,而是一双细软的白球鞋,被她当板鞋穿了……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跟个学生似的。   还没走到客运站,遇见熟人问去哪儿,老爷子挺挺胸膛,大声道:“去省城玩一趟!”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然后,一家五口就在别人羡慕的眼神里昂首挺胸的坐车去了。   刚上车,李曼青把保温杯递给老太太,拿了两颗药给她:“妈,快把晕车药吃了,待会儿一睡着啥感觉都没有,醒来就能下车。”   两老都晕车,赶紧每人吃了两颗。果然,没多大会儿,摇摇晃晃间,就打起呼噜来。   好在,孩子也省心,知道爷爷奶奶和妈妈都在身边,一点儿也不闹腾,直到省城下车,都没哼一声。   一下车,入目全是高楼大厦,宽敞的大马路和斑马线,老太太就被省城的繁华给绕得头晕眼花,只会问“丰梅在哪儿”了。   “妈别急,我知道学校在哪儿,咱们打个车去。”婆媳俩推着婴儿车,老爷子背着包,拦下一辆的士,只要一说到省城大学,师傅就知道在哪儿了。   宣城县虽说发展得不差,但跟省城比起来,还是云泥之别。   “诶曼青,这么大的省城怎么连辆货车都没有啊?”老太太看着来来往往的小汽车诧异极了,却哪里知道省城这样的环境才是适宜生存的,宣城县,或者宣城市,这样的煤炭城市,以后都只有被淘汰的份。   她是没钱,不然真想在省城买房定居。   司机一听他们口音就笑起来:“阿姨不知道,在咱们云城,白天都不让跑货车的,嫌吵人……要跑也得改道,往城外走呢!”又问他们来省城做什么。   对于能赚钱的手表生意,两老都绝口不提,只说来看闺女,闺女在省城大学念书,学啥的,大学几年级了……真如倒豆子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   李曼青心道:还好这时代人心单纯呢,不然,丰梅的个人信息都被爹妈“卖”光了。   等到了学校门口,几人都呆愣愣的看了半晌。   只见学校的大门得有两个客运站大门那么大,又宽又高,光铁栅栏就有两米高……当然,这还不是最高的,大门中间有一个三四米高的玉白色大石头,上头用红漆雕了几个大字。   云岭大学。   校门威武,气势磅礴。   原来,大学是这个样子的啊!   李曼青叹了口气,如果她不嫁人,现在说不定也成这里头的一份子了。   本以为,他们会被保安拦住,哪知穿制服的保安看了李曼青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就放进去了。   估计是觉着她像学生吧?李曼青得意的看了看脚下球鞋。   两只小“拖油瓶”倒是欢快得很,自进了学校就犯了“人来疯”的毛病,张着手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叫得急了,又蹦出“妈”来。   把李曼青喜得,只觉着她闺女就是跟学校有缘,以后定能当个文化人。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丰梅应该在宿舍。她们照着唐丰莲说的地址,先找到丰梅的宿舍楼,李曼青进去跟宿管员打招呼,说明要找哪一级什么专业的谁,是她什么人,再退回宿舍门外等候,自有人去帮着喊人。   老太太见居然有五层高的楼房,又惊诧了:“怎么着丰梅就在这儿住啊,这么高的楼晚上睡觉头晕不晕啊?”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细细的给他们解释起来。   公婆怎么这么可爱呢?   且说唐丰梅,放学后跟同学一道去食堂打饭,因为去的早,还打到了一份红烧肉和炒青菜。平时她看完书去到的时候,红烧肉这种好菜已经没了。   “怎么样丰梅?”   “啊?什么怎么了?”   “看吧,我就说她肯定没听见,又在神游天外呢!我说,咱们下午正好没课,去商场里逛逛……怎么样,你去不去啊?”   唐丰梅也才二十二岁,正是爱俏的年纪,听说逛商场,也挺心动……“只是,我下午还得去勤工俭学呢,要不,还是你们自己去吧?以后有空我再陪你们去。”   女学生失望的叹口气,“唉,看吧,又是这样……你看,我跟你说的就是那种裙子,就淡黄色那个连衣裙,我都逛遍云城的大街小巷了,还没买着,上次我表姐也穿了一件……”   话没说完,就见舍友唐丰梅一脸兴奋的跑过去。   抱住那个正穿着她心仪裙子的女孩叫“嫂子”。 第82章   “嫂子!呀, 我没看错吧?”少女如黄莺般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曼青回首:“丰梅。”笑得含蓄又欢喜。   她们已经快四个月没见了。   “嫂子你怎么来了?是我哥回来了吗?上次不是才说十月才回来嘛,怎么……”上下打量李曼青两眼, 小姑娘又掩饰不住羡慕着说:“嫂子这裙子真好看。”   李曼青笑着任她打量,道:“你哥没回来, 是我们来火车站接货,顺道带爸妈来看看你。”   “爸妈也来了?!”丰梅高兴的跳起来,抱着李曼青的胳膊, 虽然没露牙齿, 但眼睛都发光了。   这种隐隐的欢喜的模样, 跟她哥还真像!   李曼青又笑起来:“饭吃了没?没吃正好,爸妈和大双小双都在门口等着呢, 咱们出去吃。”   丰梅一听双们也来了, 连吃没吃饭都来不及回答,赶紧跟身后跟来的小姑娘说:“伶俐,你先回学校去,我下午不回来了,你们不用等我啊。”   那叫伶俐的小姑娘还愣愣的看着李曼青, 心不在焉的点头。   直到姑嫂二人都走远了, 她才回过神来。这么漂亮这么时髦的小姐姐怎么就成她嫂子了呢?嗯,等丰梅回来得好好问问她。   关键是,那裙子是在哪儿买的!   丰梅挽着李曼青手臂, 一路走一路问:“她们能吃饭了吗?”   “爸妈身体好吗?”   “我哥什么时候打电话回去?”   “大双小双长牙齿了吧?”   叨叨的全是家里老小。李曼青只来得及简单的答应几个字, 根本没时间问她在学校的事, 不过看着确实是胖了点, 晒不到太阳,连带着皮肤也白净不少。   才到学校门口,老太太就“丰梅”的叫了一声。   “妈,爸,你们都来了。”丰梅迎上去。   老太太放开婴儿车,自己拉着闺女小手,在她手臂上,肩膀上摸了又摸,嘴里不住感慨道:“是有点肉了,不错不错,闺女家就该长点肉,像你嫂子,苦了俩孩子……”   李曼青不好意思的笑笑,就是个丰腴妇人也不一定耐得住两个孩子同时吃啊。   丰梅不想听亲妈说嫂子,主动问起在家的事,转移话题。   “爸妈家里的洋芋卖完没?来了会不会耽搁生意?”   “没事没事,洋芋早不卖了,那些人见咱们家赚钱都心黑眼红呢,兴起了六七家,我们也赚不了多少钱。”   丰梅点点头,又去逗两个小侄女。   三个多月足以让孩子们忘了她们的姑姑,不过见到这么个漂亮阿姨逗自己,还是很给面子的笑起来。   “姑姑来啦,快让姑姑抱抱,带你们去逛街好不好?”李曼青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赶紧问丰梅:“下午没课了吧,会不会耽搁你课业?”   丰梅见到双们,心都软成水了,赶紧抱起小双亲了又亲:“没事没事,大多数课都结了,下午正好没课……我带你们玩好玩的去。”   大家这才放心,推着车子,提着行李跟在她身后,先去学校附近订了两个房间,又在餐馆里点了一荤两素一汤。   见嫂子还专门带了她们的小碗碗过来,一个草绿色的塑料碗,里头没有什么花花草草,放上她们小小的勺子,却也可爱得很……丰梅争着给她们喂东西。   对于吃的,尤其是大人吃的,不管是谁喂的,大双小双历来来者不拒,勺子还没送到嘴边呢,小嘴巴就自觉的张大,“嗷呜”一口吞进去,用小米牙慢慢的磨。   李曼青给两老夹了几筷子肉,偶尔看一下孩子,这顿饭倒是吃的轻松。   饭后,知道公婆跟小姑子肯定有体己话要说,正好孩子也要睡觉,曼青就道:“爸妈,咱们先回房间休息两个小时,待会儿太阳不大了,再出门逛逛。”   大家欣然应允。   一到房间,李曼青怕铺盖不干净,先拿毛巾垫在床单上,放热水给她们洗了头洗了澡,收拾清爽后,两小只就开始打哈欠。刚把她们放床上,也不用哄,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李曼青这才开始洗刷自己,等她收拾好,孩子们都打起小呼噜了。   可能是一路颠簸太累了,在陌生的环境里,她们都睡得极其安稳,连身都没翻一个。   真是越来越习惯跟妈妈出门了。   李曼青却没她们这么好的心态,一会儿想明天接到货后要怎么运到客运站,一会儿又想明天能不能走,怕婆婆还是想在省城多陪闺女两天……家里她倒是不担心,出门前就把三只大狗放院里了,只是觉着带孩子在外头,终究没有在家有安全感。   就这么东想西想,迷迷糊糊的时候,房门就被敲响。   “嫂子,好了没?”   李曼青赶紧去开门。   “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现在太阳怪大的。”   “爸妈说好容易来一趟,不出去走走怪可惜的……”丰梅也比较为难,她妈没睡午觉的习惯,觉着花了这么多钱出来得多走走见见世面才对得起路费。   但孩子才睡下没多大会儿,早上起得又早,好容易现在有个安稳床能睡觉,李曼青也不忍心折腾她们起来。   当然,最主要还是热。这么热大人都耐不住,更何况是“屁股上还有三把火”的孩子?   见嫂子为难,丰梅就问:“是大双小双还没睡醒吗?那嫂子你们再歇会儿,我过去再跟妈说会儿话。”   曼青欣慰,小姑子真是越来越善解人意了,跟她哥哥也越来越像了。   果然,等丰梅折回老人那边,老太太一听孩子还没起来,就急不可耐的在屋里踱步:“嗨,你说你嫂子,把孩子惯得这么娇气,一吃完就得睡,睡不到点还有起床气……”她往日在家带她们也头疼。   “哎呀妈,你别老说嫂子惯了,最惯的怕还是我哥,他们就这俩闺女,不惯她们惯谁啊?”   老太太一听也是,自家儿子那才是真惯,儿媳妇还算好的,平时该打该说都会说,丰年那才是,只要吃用的都得是最好。就她们今天穿那两身小衣服,还是去商场里买的呢,一套就二十,她以前在大平地都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呢!   还有那种什么羊奶粉,她说喂点米糊糊就行,以前几姊妹谁不是这么带大的,偏她们爹要去云安买奶粉,一罐就两百块……她当时一听价格就险些吓晕过去。   贵也就算了,至少能补充营养,儿媳妇实在没奶了她也没办法不是?问题是,两个丫头还不喝!   这么贵,比血还贵的金贵东西,无论她怎么哄,怎么骗她们是肉汤,是鱼汤,她们就是不喝。一闻到那股味儿就皱着小鼻子躲避,跟喂她们□□似的。   老太太一想到家里那两罐没怎么动过的奶粉,那可是四百块钱啊!四百块啊!她每次一看见就眼睛疼,心也疼。   “你说说,四百块钱,说不要就不要了,她们懂啥,放水一冲,只要喂了一次,她们就知道是好东西了……真娇气!”   老太太喝了口水,拉着闺女的手,继续埋怨道:“你瞧瞧,这么贵的东西糟践了,我也没说啥,至少是个儿子吧……唉,死丫头你掐我做什么?”   丰梅噘着嘴,小脸板得一丝不苟。   “妈怎么也跟我二姐穿一条裤子,闺女怎么着了?我哥都没说话呢,你们做爷爷奶奶的着啥急?再说了,闺女孝顺起来也不比儿子差,甚至比儿子还贴心呢!”   “我算是看出来了,就因为我是闺女,爸妈你们都看不惯我呢……好,我这就回学校去,省得在这儿做你们出气包!”   老太太急了,赶紧拉着她,“小祖宗,别来戳你妈心窝子了,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不过是说两句闲话罢了,这都咱们母女知心才说的,你以为你妈是那作妖的,会拿你嫂子跟前说?”   她点了点闺女额头,“把你妈当成什么人了!”   唐丰梅知道她妈的心病,还是觉着养孩子不能太由着孩子来,如果是孙子也就罢了,就杜峰那小王八蛋他们都疼得眼珠子似的,不就因为他是带把儿的吗?   说来说去,老人家还是图个孙子。   “得了,妈你也别催这么紧,我哥和嫂子年纪还轻着呢,他们还有一胎的指标,过两年条件好了再奋斗个儿子也有可能。”   老太太被她描绘的蓝图所吸引,也听得入了迷。是啊,条件好了,生个孙子就能给他最好的。条件好了,谁还会在乎两百块一罐的奶粉?   对,就是这样!   当务之急,还是得挣钱!   为了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孙子,得给他多攒点奶粉钱!   不过——“妈,你也别抱怨什么孙子孙女的,我们高中课本都说了,生男生女不是女人能决定的,得由男方的染色体决定。有些生了一辈子没儿子的夫妻,那就是男方没有那个生儿子的染色体呢,男人生不了,怪不得女人……”   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一下子就……“你的意思是,能不能生孙子,得看你哥?”   丰梅猛点头。   “是呢是呢,别催我嫂子了。”   老太太若有所思,泄气了,半晌后,突然又斗志满满的站起来:“那行,等你哥回来,我让他看看大夫去,西药中药都吃点,听说太平乡下有个土大夫,生儿子最准……”   唐丰梅:心疼我哥,家里该买药罐子了。   远方的唐丰年摸着下巴:嗯,来点补肾健腰的倒是可以。 第83章   李曼青在房里看着手表, 等到了姐俩平时起床时间,也不用她喊, 两个小丫头就举着小拳头,伸着小懒腰醒过来。   “可醒了, 咱们快穿上衣服,出门买好吃的去哦。”爷爷奶奶都等不及了。   “啊啊!”似乎是在表示“我们同意”。   等母女仨收拾好过去,丰梅搀着老太太刚好出门。   “哎哟可来了, 刚睡成小猪了吧?大老远的过来, 得多出去逛逛才行。”绝口不提刚才的抱怨了。   虽然, 在看见两个孩子兜着的纸尿裤时还是心疼了一下下。   几人推着婴儿车,出了招待所就是省城大学的后街, 相当于后世的大学城后街。里头吃穿住行用一应俱全, 而且在整个云岭省,都属于时髦水平。   小双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花花绿绿可爱的东西,像什么带蝴蝶结的发卡呀,向日葵的小夹子呀,还有塑料材质五颜六色的橡皮筋啦, 一看到就挪不动脚, 搂着妈妈的脖子,“啊啊”乱叫……当然,虽然她根本没有几根头发可以“扎”。   把几个大人逗得哈哈大笑, 老太太哭笑不得:“呀, 这臭丫头, 人还没人家脚后跟高呢, 就知道臭美了!”   李曼青也觉着略微尴尬,她小闺女的爱美程度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了。怪不得唐丰年老说,得多挣钱才能养得起闺女,给她们买漂亮衣服和裙子。   大双就省心多了,裙子不要,发卡也不要,倒是看见那些带轮子的小汽车会张着手,“咿咿呀呀”叫。   丰梅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故意抱着她,这指指那指指,特意要看她们丰富生动的表情。   李曼青带她们到一家卖发卡的店里,专门捡了几个可爱的小动物造型的给她们,在她们小脑袋上试了又试,只觉得每一个都爱不释手,放在闺女们头上都漂亮的很。   折腾半天,却见丰梅光站着不挑,曼青奇怪道:“喜欢什么你就挑呀。”   丰梅红着脸说:“不用……嫂子……我不用,我学校寝室里还多得很呢。”但眼睛却在一个带蝴蝶结的发箍上流连。   终究也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李曼青叹了口气,悄声道:“没事儿,喜欢你就拿着吧,嫂子给你买。”   见她偷看婆婆的脸色,李曼青又小声道:“没事儿,妈知道咱们丰梅会打扮了比谁都高兴呢!”唐家现在的条件越来越好,还不至于委屈她个没嫁人的大姑娘。   虽然知道婆婆更不会委屈了自个的亲闺女,但李曼青还是决定,等走的时候,悄悄塞点钱给她。毕竟女孩子就没有不爱美的。像刚才在宿舍门口看见那个叫伶俐的女孩子,身上穿的就是最时兴的喇叭牛仔裤。   婆婆带着公公也在附近转悠开来,见到那些编制的皮凉鞋,才三块钱一双,狠狠心给老头子买了三双,还说:“回去也穿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瞧一瞧,咱们现在不缺钱了!”   老爷子见人来人往的年轻后生,赶紧拉着她,低声道:“嘘,你小声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似的。”没听过财不露白吗?   曼青和丰梅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妈也买两双吧,天气热了穿着下菜地或者上街都挺方便的,晚上洗脚不方便的时候还可以当拖鞋穿,多好呀!”   “嗨,我个老太太穿这干什么呀?别费这钱,不如去买双皮鞋穿一穿,过过瘾。”她在县里见过很多退休的老太太,都穿皮鞋上街呢,可羡慕了。   李曼青就差大手一挥了,“没事儿,妈,咱们先买两双皮凉鞋,待会儿再领你们去正规店里买两双皮鞋。”能随便换着穿。   老太太拗不过他,还是被她拉着买了。当然,心里也早已经乐开花了。   两老得了好东西,纷纷劝她也给自个买两样。可惜,李曼青对这时代的衣服鞋袜都不大感兴趣,而且上次去深市买的还多着呢,也就没再在自己身上花钱,基本都是花闺女身上。   等买完东西,李曼青问丰梅这附近都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我也不太清楚,还没怎么出过门,要不我回宿舍问问同学去?”脸上神色颇为真诚。   李曼青又叹了口气,唉,真是个乖孩子呀。大学都快上满一年了。   不过,好在她上辈子就是在省城待了二十年的。后世知道的几个有名的游乐场,现在都已经开始营业了,正好两小只就喜欢那些热闹的地方,几人又打车去转了一圈。   老太太嘀咕为啥不坐公交车,李曼青还没开口,丰梅就道:“咱们人这么多,打车划算,又带着孩子,不如直接坐车方便。”   不知道为什么,唐家人对照相有一种异常的执着。上次唐丰年和大姑姐在深市,就让两小只照了起码二三十张照片,花的钱比给她们买衣服的还多。   今天去游乐场也一样,老太太硬是抱着大双小双,让门口那些忽悠外地人照相的,给他们又来了十几张。   李曼青实在想象不出来,就连大双小双们用几件纸尿裤都心疼的老人,怎么照相就这么舍得。   没一会儿,老太太拉着丰梅,道出了原因。   “唉,以前你三姐在的时候,咱们也不知道有这个照相机可以把人影子留下来……以前要知道有这样的好东西,现在咱们好歹也能睹物思人啊。”   就连老爷子也接嘴道:“可不是,你小时候老问三姐什么样,跟你说一箩筐也说不出个鼻子眼睛来……”可能是反应过来,说这话不吉利,他又赶紧抱着大双颠了颠,爷爷的乖孙女哟,以后可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   从游乐场出来,往东边走,也有一条跟深市一样也叫祥云街的街道,李曼青看到路边“祥云街”三个大字,眼神不自在的闪了闪。   这儿就是上辈子,他跟罗有秀同居的地方。   她曾经以为是共筑爱巢的地方,后来也成了她的葬身之地……多么讽刺。   真是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旁人。   上辈子无数个日夜里,她骑着自行车从路牌下,走过了成千上万次。不论早晚,出门得从路牌下经过,回家,得从路牌下经过……当然,如果一个单间的出租屋也算作“家”的话。   可能是感受到妈妈的情绪低迷,大双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妈”“妈”的叫了两声。   曼青被拉回情绪,紧紧的抱住小棉袄,使劲亲了亲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心道:没事没事,这一世她再也不会误入歧途了。   可惜,这世上的人都是不经念的,就连罗有秀那王八蛋也不例外。一群人刚转过街角,居然就听见“表妹”一声惊呼。   “表妹”两个字,让李曼青如闻魔咒。   其实,按外头通用的称呼法,表弟的媳妇不应该叫“表妹”,而是“表弟妹”才对,但是在大平地,甚至整个宣城县,都是默认叫表妹。   就像上辈子他说的,一叫“表妹”,他就有种“表哥表妹情谊深厚”的感觉,连带着心头都是热乎的。   现在想来,真是令人作呕。   当然,她作呕,婆婆却欣喜异常。   毕竟,在单纯的老人看来,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呀!有秀怎么也来了?”   “姑妈,表妹好巧呀,怎么你们也来省城?”嘴上问的是老太太,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李曼青。   生了孩子后,李曼青身材虽没丰腴多少,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有了母性光辉,居然比以前多了女人味。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成熟女性的魅力。   再加她皮肤历来白净,眼睛又大又黑,五官颇为精致,走哪儿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李曼青被他盯得不自在,如芒在背。   老太太却拉着他问,“你和谁来的呀?”“哪天来的?”“什么时候走,要不咱们结伴坐车回去吧”……以前的几亩地之仇,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罗有秀欢喜不已,连连答道:“前天来的,办点事儿打算明天回去,姑妈你们呢?”一听说他们也是明天回家,只觉着就是上天要给他机会。   李曼青见他癞皮狗似的黏上来,不住的打听唐风年在深市做什么,每个月挣多少钱,什么时候回来……只觉着心烦不已,故意抱着孩子走开去。   丰梅也看不惯他二流子作态,跟着嫂子走的远远的,直到他们坐上车,才见他也厚着脸皮跟上来。   “既然表妹打了车,我就跟着挤一挤,姑妈不会嫌弃我吧?”   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不住的拉着他,夸他“出息”“能耐”。着这一夸就让他继续厚着脸皮赖到招待所。   李曼青赶紧抱着孩子回房,不顾他在后头“表妹”“表妹”的喊。   等了一会儿老太太居然来说癞皮狗要跟他们一起吃饭……李曼青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说不去吃饭了。   “曼青怎么啦?是身体不舒服吗?你不吃好歹把孩子带下去喝口汤吧……”她好说歹说,儿媳妇就是不愿下去,只得讪讪的回房。   李曼青怕吓到孩子,寻思着待会儿先带她们出去吃点好的,有癞皮狗在,娘仨这小灶开得光明正大,心安理得。   如果等她们回来,癞皮狗还在……   去年半路那回,她没能好好收拾这癞皮狗,是因为怀着孩子,打鼠怕惊了玉瓶,现在……送上门的疯狗哪有不打的道理,哼哼。 第84章   李曼青抱孩子回屋歇了会儿, 见到点了两小只开始拱她胸口,就过去跟公婆招呼一声,揣上钱带她们出门。   她们的房间在二楼,又没电梯,要下楼只能走步梯。而招待所的楼梯间在白天是不开灯的。   李曼青卯足了劲把二三十斤的车子端下去,刚走到拐角处,双手叉腰嘀咕:“现在还小, 妈妈能走哪儿带哪儿, 以后大了可怎么办?”   一声嗤笑从阴影里传出来。   大白天的, 李曼青被吓一跳。定睛一看,见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躲在阴影里。   大白天的,什么人会躲在暗处笑?上辈子那些精神病人报复社会的新闻涌上心头。   来不及看清长什么样,李曼青端着车子就要往下跑,她在危急时刻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声尖叫, 而是赶紧离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让孩子安全!   可能是她反应太过迅速,男人愣了愣,笑起来:“表妹,是我啊。”   表妹, 表你妈的妹!   李曼青一听这两个字就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一个“滚”字来。   罗有秀又是一愣,可能是没想到平素温温柔柔个女孩子, 居然也会这么说话。她在亮处看不见暗处情形, 他却能看见她气得通红的脸蛋和紧咬的牙关……这是强忍怒火。   尤其是咬腮帮子的动作, 跟他那死鬼表弟,哦不,长命鬼表弟还挺像。想想真是天鹅肉进了狗嘴里,怪糟蹋的。   遂对她的怒吼也不气恼,反而厚着脸皮问:“怎么着还生气了啊,我跟你开玩笑呢,这是要去哪儿?”   李曼青没心思跟他嬉皮笑脸,端着车子小心翼翼下台阶,直到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车子落地,她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还好,看她们悠哉悠哉吃手指的小模样,应该是没被吓到。这就好。   “表妹,你别急啊,这是要去哪里?”他像狗皮膏药一样跟下来。   想到什么,李曼青突然顿住,忍住恶心,回头灿烂一笑:“表哥来找大双爷奶吗?他们现在好像不得闲嘞!”似乎是想到什么开心事,她又笑起来,笑得格外开心。   罗有秀看得一呆,面上却勉强收起那副痴呆样,故作风流的捋了捋“两片瓦”,“姑妈他们忙什么呢?”   “她们爷爷买了几双皮凉鞋,奶奶买了好几件衣服,正试着新衣服呢……诶,对了,表哥来一趟省城不容易,也给家里老人带两样回去呗?”   罗有秀尴尬的笑笑,他哪里有那闲钱给爹妈买东西,连自个儿住招待所的费用都成问题呢。   他们家就是表面看着风光,他妈爱吹牛皮,其实内里根本没几个钱,哪里像唐家,也不知道是以前在村里攒下的,还是死鬼表弟在外省挣到的,居然大手大脚啥都买!   咦……   对呀,他姑妈家有钱!那俩老抠瓢能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肯定是带了大钱出门的……他蠢蠢欲动。   李曼青一见他眼中亮光,就知道事情成了。   要说她上辈子跟他在一起十几年,于这辈子最大的先机就是对他脾气了如指掌,连他动下嘴角抬下眉毛,她都知道他意思。更别说他曾在喝醉酒时吹嘘过的“光辉历史”了。   以前,因为害怕唐丰年,她没细想过,为什么他会耽搁到那么大年纪才结婚,即使想到,也归咎为他“像数学老师一样盯着人看”。   按理来说,唐丰年年轻力壮,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家里独儿子,说亲应该不愁的,怎么就能拖到二十七岁“大龄”?   全因没钱闹的。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人祸给闹的。   他刚二十出头的时候,罗翠珍在大姑姐隔壁那村给他说了一门亲,人家姑娘虽没上过初中,但好歹跟他年纪相仿,门当户对,在农村是一门很普通也应该会很幸福的一对。   当时说好的两百块彩礼,唐家靠卖地里黄豆和菜籽油也筹出来了,就等着定个订婚日子就过彩礼,结亲家。   唐家前头两个闺女都二十出头结的婚,轮到儿子这儿,也刚好是二十岁,唐家老两口满以为儿子结了婚生了孙子,他们“任务”就完成了。再没有负担,就能好好的供丰梅读高中,以后能考大学就考,考不了南下进工厂也能谋份稳定工作。   哪知好好的,正憧憬着呢,一夜之间,唐家准备好的两百块钱不见了。   不翼而飞。   罗翠珍和唐德旺急得要死,在家翻箱倒柜,恨不得掘地三尺,就连上四年级的丰梅也被叫回来,一家子恨不得把瓦给揭了……也没找到钱影子。   罗翠珍当时就急病了。   一九八六年的两百块,当时唐丰年还没上矿挣钱,是唐家省吃俭用好几年的收入。实打实的一滴滴汗水换来的辛苦钱,居然丢了!   这么大笔钱丢了,本来要结亲的人家哪里肯信?只道唐家是想空手套白狼,一分钱不花就要娶人家闺女?不可能!   那时候,唐丰莲和大姐夫也没起来,日子跟唐家差不多,也腾不出来帮衬娘家,唐丰菊只顾着过自己的小日子,丰梅又还在上学……唐家境况一下子跌落谷底。   唐丰年那门只见过两面的亲事泡汤了,好好的大小伙子也落下“空手套白狼”的坏名声,罗翠珍第一个咽不下这口气。   反正钱不会长腿自己跑,罗翠珍笃定,一定是被人给偷了。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她相信,一定不是家里人干的。   能干这种断子绝孙不要脸的事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村里二流子!   村里二流子有三四个,唐家那时候还没大门,虽然个个都有嫌疑,她看谁都像小偷,但也确实不知道具体是哪个爬进屋里偷的……农村妇女只想得到骂街这个法子。   那几天,她专门搬个小板凳上村里那几家二流子门前,把人家祖宗十八代外加将来孩子全问候遍了。当然,那几家人也不是好惹的,不然也成不了二流子。   几个中年妇女吵起架来有来有往,把整个村子闹得乌烟瘴气,村长看不下去,也曾上门劝过罗翠珍,说她要真觉着是谁偷了,就拿出证据来,不然这么“乱枪打狗”的胡骂真不是个办法。   证据?唐家又不养狗,平时一家三口出门干活,谁也不在家里,根本不知道有谁进过自家屋。   而且,他们平时节省惯了,村里人都不信他们能有两百块钱娶媳妇,多少人家背地里说她这是儿子娶不到媳妇借事装疯呢。   好好的儿子被人说成娶不到媳妇的光棍汉,钱丢了又没证据,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心里的委屈比谁都多……又病了。   这一病有半个月都出不了门。   村里人见她不出门,只当是被说中了,面子挂不住,愈发笑话唐家是在装疯卖傻。   上辈子的李曼青直到私奔后几年,才知道唐丰年居然有过一个结亲对象。而这门亲事之所以黄了,还是罗有秀作的孽。   她还记得他有一次喝醉酒了,大着舌头问:“你知道你那死鬼丈夫怎么耽搁到快三十才结婚吗?”   他自问自答:“他的彩礼钱早进我腰包了!”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李曼青想起他的丑态,以及他曾经做过的缺德事。   他也不是一辈子都忙着“做生意”,也曾打过工,譬如说上医院当护工……但都没做长。   因为他居然缺了大德的,偷人家病人的救命钱!被保安逮个正着,本来说要送派出所的,是他哭着求她拿出全部积蓄替他赔偿,替他道歉和求情才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从此以后,他这个臭毛病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只要听说哪里有钱,他就能想办法搞到手里来,连她的也不放过。为了防他,李曼青练就了一身藏钱的好本事。   她会藏钱,但公婆不会啊。   她决心让公婆看清罗有秀的真面目,也让他付出点代价!如果没猜错的话,老太太这次出门带了好几百块钱来,刚才买皮鞋却没拿出来,都她拿的……他们的钱应该放招待所了。   估计是怕逛街被人摸了去,在家藏床垫底下、枕头底下又藏习惯了,出门也改不了。   只要罗有秀上钩……哼哼,她不介意用几百块钱买他个狗啃屎。   果然,他一听两老手里有钱,那鼻子就像猫儿闻到腥,瞬间抖擞起来。   李曼青还不忘“提醒”他:“表哥记得,大双爷奶住207哦。”   罗有秀心不在焉点点头,也来不及跟她献殷勤,就走了。   曼青推着孩子出门,为了给他“腾时间”,专门往远处走,到省城大学附属小学门口转了一圈,给大双买了几个毛毛虫造型的玩具。   又在附近找一家干净饭店,给她们点了几样清淡又营养的饭菜,娘仨吃得肚饱肥圆。   省城她实在是太熟了,尤其是现在的省城大学只有一个老校区,就在市中心,她以前没少在附近干活,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现在附小对面还只是一片老房子,前头有一家新华书店,以后会被推掉建成全市房价最贵的某公馆。   好吧,既然到了新华书店,那就进去逛逛吧。   她在一楼找到卖少儿读物的柜台,给双们买了几本看图识字的彩色图书,又买了两张拼音字母表和五线彩图,以后给她们贴卧室,教她们认字。   一旦买了识字卡片,好像离上学也不远了。因为姐俩是属猪的,李曼青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给她们买了两个小猪猪造型的书包,总觉着以后就是不上学,带她们出门自个儿背也好看。   直到出了门,李曼青才反应过来,这么乱七八糟这儿一笔那儿一笔的,居然又花出去将近五十块钱。   关键是,刚买这些东西,她们都暂时用不上啊!等到能用上的年纪,不知道又要出多少更漂亮更有意思的产品了……唉,女人花钱就是这么全凭头脑发热。   直到太阳落山,李曼青按捺住自己的手,赶紧推着孩子往招待所赶。   还离着一段路呢,就见丰梅在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   远远的看见她们,小姑娘眼睛一亮,赶紧跑上来接过婴儿车,见嫂子肩上挎了两个小包,问她怎么就给侄女买书包了。   “在屋里闷不住,我带她们出门转转……你怎么这么着急,是爸妈出了什么事吗?”李曼青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收网了。   丰梅颇为奇怪,道:“爸妈好好的,是我见天快黑了你们还没回来,就来看看。”   “他们房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爸妈也刚从外面回来,我刚回了趟学校,妈使我下来看看。”   李曼青“哦”一声,看来是自己的计划没成功?   也不知道是罗有秀改邪归正了没上钩,还是两老还没发现。她有点遗憾。   刚到房门口,老太太开门出来,“哎哟,可回来了,乖孙女肚子饿不饿?”说着就要让老爷子下去买汤来给她们。   李曼青赶紧拦住,“妈别忙活了,我们刚在外面吃过。”   老太太这才抱起大双颠了颠,见儿媳妇肩上两个小包,心疼道:“怎么买这些东西,中看不中用,全是边角碎料做的,回去让她们大姑妈用毛线织两个……”还花什么钱啊。   李曼青笑笑,“大姐这几天正忙着呢,咱们也不好意思麻烦她,明天电子秤带回去她都不一定有时间来拿。”   说到电子秤,老太太想起明天的“正事”来,这次可是来拿货的。   “行,那你先带她们回房歇会儿,待会儿要吃夜宵让你爸下去买啊。丰梅就别回学校了,跟妈挤挤住一晚……”说着把丰梅叫进屋。   几个月没见闺女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回学校别太省了,你哥在深市能挣到钱,不缺你吃穿。”   “我哥压力大着呢,以后养孩子不知多辛苦,我读书花了这么多钱,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小姑娘板着张脸,一丝不苟。   闺女越是懂事,老太太越是心疼,用劲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就你懂事,家里供你读书是应该的,就是你哥哥嫂子有意见,我和你爸也有能力供你,别胡思乱想,该吃就吃,该花就花。”   丰梅真是个小古板,一听这话又开始说教:“妈你怎么老说我哥嫂子怎么怎么的,他们也没有怎么着啊!我嫂子对我比人家玲玲她嫂子还好呢。”   “得得得,小祖宗,你嫂子是你亲嫂子,我就不是你亲妈了?还没说什么呢,就开始数落人,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臭丫头。”   老爷子咳一声,“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快拿点钱给丫头,担心明天走得急给忘咯。”   “对对,明天接了货我们就回去,来,妈先拿三百给你,留着自己买点好的补补脑子。”读书多费脑子啊。   丰梅不要,拉住她翻床垫的手,“妈别拿了,上次拿的还有呢。”除了买饭票菜票,她基本花不到钱。   “傻丫头,给你就拿着,趁现在我和你爸还能动,以后就是想给也没能力咯……咦,老头子,你把钱放哪儿去了?拿三百来给丰梅。”罗翠珍的手在床垫下摸了个空。   唐德旺又咳了一声,“不就在那儿嘛,谁动你的。”   老太太不相信,又摸了两下,还是没摸着那个熟悉的塑料袋。   赶紧掀开床垫,整个床板都是光秃秃的。   “你真没拿?”   老爷子背着手走过来一看,奇怪道:“我没拿啊……你快仔细想想是不是搁哪儿了,别像在家墙缝里也塞东西……”   “我呸!这又不是在家,怎么可能……我记得出门前才塞的啊……”   丰梅看着他们互相责怪,把人家整个房间都翻遍了,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撒腿就去隔壁敲门。   “嫂子,嫂子快开门,你来瞧瞧,爸妈这边出事了……”   李曼青见小姑子神色焦急,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的欢喜——罗有秀上套了!   她推着孩子来到隔壁,见两个老人急得脸都白了,又后悔起来:本来是想让他们认清罗有秀真面目,可别用力过猛吓到老人啊。   “爸妈别急,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子急得重重跺了跺脚,老太太语无伦次:“曼青,钱……我们的钱……钱不见了!”   李曼青赶紧一面帮她顺气,一面问道:“是丢了吗?丢了多少?”   老太太觑着丈夫眼色,小声道:“我们带了五百出来……我身上还多带了两百。”本来多带的是打算补贴给小闺女的。   老爷子气得又跺脚:“让我说你什么好,只让带三百,你偏要带五百,现在连私房钱也丢了……我……嗨!”也不知道怎么说她了。   虽然知道老人会有私房钱,但李曼青没想到婆婆居然这么“大手笔”,一次性带这么多出来。   看来,这是都要给丰梅的节奏啊。   当然,她也没意见。   “妈,没事,先冷静一下,你好好说,钱是什么时候放的,放在哪儿,最后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在她的安抚下,老太太颤抖着嘴唇道:“住进来后,你爸睡了个午觉,睡靠窗那边,我就把钱藏在我睡这边……后来,就没见着了,直到刚才……”   李曼青了然,屋里没有被翻过的痕迹,门窗没有被撬没有坏……都不用问,这事铁定是罗有秀干的。   她“当机立断”,“爸妈,咱们报警吧。”   老太太六神无主,总觉着只要被警察追究的就不是好事,回去被人知道了面上无光。   “这……会不会……”   李曼青叹口气,七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她婆婆到这时候了还在犹豫,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和丰梅对视一眼,在小姑娘眼里看到了支持和赞成,立马让她帮看着孩子,她下楼去前台找老板。   “什么?我们所里有小偷?怎么可能,我一整天都在这儿坐着,每天进来什么人都得登记呢。”   李曼青装出一副又气又怒的模样:“不行,就是你们这儿有小偷,还开在大学城边,说不定是串通好了的黑店……”心里却默默道:对不住了大姐,为了效果逼真,暂时委屈你一下,事完了我一定会赔礼道歉的。   果然,老板娘炸毛了:“小姑娘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好好的店……不行就报警吧。”   李曼青等的就是这句话,“好,那就报警!”   屋里,大双小双无知无觉,跟着妈妈出门玩了一天,好容易回来,已经睡成小猪猪了。   唐家三口唉声叹气。   老爷子想到十年前丢了那两百,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老婆子一眼。   老太太也想到那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哽咽着道:“我……我也不想的,谁能想到在村里有贼,来城里也有贼!”却哪里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贼从村里惦记到城里来了。   “这些天杀的王八羔子,短命鬼,棺材瓤子,以前害了丰年,现在又来害我们,我这是倒了几辈子霉……”   丰梅拍着她后背,劝道:“妈,别自责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怎么不怪我,我就应该长点记性的,那年丢了的也是藏毛毯下面,我还记得是腊月里,我嫌冷,垫了一床旧毛毯……原以为正月里订完婚,不出五月就能给你哥娶媳妇儿了……”要是当年的媳妇娶成了,孙子都早上学了。   老太太越想越气,又“棺材瓤子”的咒了一堆。   老头子被她骂得心烦,又不好当着闺女面再说她,也跟着叹气。   警察来得很快。   他们还在屋里唉声叹气呢,就听见儿媳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爸妈,警察同志来了。” 第85章   警察一来, 唐家几人, 尤其是两个老人, 愈发紧张了。   李曼青暗叹口气, 明明丢钱的是他们,受害者紧张个啥,该紧张的是那缺德鬼才对啊!   来的是两个年轻同志,见他们战战兢兢, 倒还耐心安慰了几句。   “叔叔阿姨别怕, 招待所报警说你们钱丢了,能不能好好跟我们说一说,具体怎么回事?”   两老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老爷子站出来, 从钱藏在哪儿, 藏了多少,一共几张,什么面值的, 什么时候藏的,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七百块, 这数目可不小了,已经构成刑事案件【1】,两人一听, 就让他们上派出所做笔录。   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太一听要去派出所, 以为一去派出所就是要坐牢, 当场就腿软了。   “这……这个, 我们不想坐牢……还是自己找吧,不麻烦同志了。”   李曼青:“……”   “妈,你别多想了,警察同志的意思是让你和我爸去做笔录,提供线索,咱们是受害者,安心等着警察同志给咱们主持公道就行啦。”   反倒是平时不声不响的公公稳得住,主动提出跟警察去,让老婆子留在招待所等消息,母女几个也好有个照应。   李曼青可还要去“提供线索”呢,怎么能不去。她把孩子交给婆婆和丰梅,跟着警察来到楼下。   老板娘的访客登记本拿出来,从他们住进来后到天黑前的访客只有五个,准确的说应该是四个,因为有两条记录是同一个人。   “喏,你们房里有客人来过,说是你家亲戚,我这儿都有登记呢。”老板娘指着登记本上“罗有秀”三个字,后头还写着房号207。   “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们招待所的问题呢,说不定是什么人进来了……”她意有所指。   李曼青都想为她鼓掌了。   但唐德旺有点迟疑:“这是我家侄子,应该不是他。”倒不是他有多相信罗有秀,而是他就只在他们房里待了半小时,老人家一直眼睛没眨的在旁呢,有秀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偷钱。   警察本来还怀疑熟人作案,现在一听就在两老眼皮子底下呢,他们就把注意力转到剩下那四条记录上去。   李曼青急了,别错过这条线索啊,可不能让他逃之夭夭!   情急之下她也来不及多想,眼睛下意识的往下看,就见最后一条记录上,字迹颇为眼熟,来访者名字叫“刘能”。   刘能……她在哪里听过,或者见过。   这字迹……何止是有点眼熟!虽然她跟罗有秀能用得上“写字”这项技能的时候不多,但她因为在乎他,所以连带着对他的笔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刘能”肯定就是罗有秀!   绝对是那厮王八蛋!   她想起来了,以前听他跟狐朋狗友吹牛时,有人曾这么叫过他。因为那人是外省人,说的普通话,她当时听得一清二楚,就是这两个字。   应该是他“行走江湖”的化名。   “诶,等等,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爸,你们以前是不是丢过两百块钱?”她急中生智强行带出他的劣迹来。   唐德旺一愣,儿媳妇怎么知道那两百块的事?   那都十年前的事了,如果不是今天“故事重演”他一时半会儿都还想不起来。当时老婆子被气病,家里谁都不敢再提这茬,小两口结婚后也怕儿媳妇多想,家里不可能有人跟她说。   李曼青倒是不在意,那年代的议亲,又不是自由恋爱,唐丰年估计连人家女孩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退一步说,就是自由恋爱的又能怎样,谁还没个前男友前女友啊?跟她的斑斑劣迹比起来,唐丰年简直是一张白纸。   想到自己做的错事,她只觉良心不安。自己对不住他太多。   “我记得,好像是前年什么时候吧,有一次跟丰年上街,听见有人说什么‘刘能那臭小子拿了唐家两百块钱’的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同一个人,那很有可能是惯犯了。俩警察开始重视起来,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曼青“冥思苦想”,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也不记得了,印象中……好像是前年吧,我也没听说家里丢钱的事,我家孩子爸也没说过。”   警察又问老爷子,以前那次是什么时候丢的钱,丢了多少……李曼青装作恍然大悟才知道那回事的模样。   老板娘觉着自家洗清嫌疑的最佳时机来了,赶紧插嘴:“我就说,肯定不是我们店的问题,你们一家是招了什么人啊,被小偷从村里惦记到这儿来……回去好好问问你们家那个亲戚,有没有见到熟人跟来……算了,他怕也是不清楚,二三十岁的人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写,还我替他写的呢!”   李曼青心头一动,哟,看不出来,罗有秀还会掩人耳目混淆视听啊。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在真名下写字,人家就不能做笔迹对比,就牵扯不到他身上来了?   可惜,李曼青上辈子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有时候比对她自己还了解得多。   他想要隐藏踪迹,她偏要让他暴露在太阳下!   “啥?表哥不会写字?不可能!老板娘你别胡说。”李曼青“惊诧”极了,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她又问唐德旺:“爸,她说表哥不会写字,这怎么可能,以前村里谁家办事,他都争着给人家写礼金簿子呢。”   凡是写礼金簿子的,都能额外的多得两包好烟,吃酒席也能跟喇叭匠单独吃一桌,还是上好的席面。   老爷子也跟着点头。   这倒是,快三十的人了,婚不结,整天跟着些什么人在外头打工,哪家一办红白事,他比谁都积极……本来写礼金簿子这种事,哪村哪寨都是德高望重又识字的叔伯辈来写,偏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识字似的。   多少次了,他看在眼里,满心的不赞成,只觉着怕是跟他爹妈一个脾性。但又不敢说,怕老婆子说他看不起她娘家人。   毕竟,在她眼里,侄子跟哥嫂是完全不一样的,算歹竹里出了根好笋。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这就有苗头了,好好的人为什么要伪装不识字?还什么“刘能”,搞不好就是同一个人呢!   “这个刘能是谁登记的?”   “我没登记过,刚才我做晚饭去了,估计是闺女登记的。”   果然,等她家闺女叫来,一问对“刘能”的印象,她描述说是个穿西装的高个子男人,三十出头……其他人不知道,李曼青却可以确定,这就是罗有秀无疑了!   罗有秀为了哄老太太开心,早把他住哪个招待所,跟什么人在一起的事给说了,警察要找他很容易。   接下来的事,李曼青不用再掺和,留给公公和警察解决去。   她回房的时候,孩子已经睡着了。两姐妹也不跟老太太睡,就在小车车里脸挨着脸,身上盖着大毛巾。   “怎么着,警察怎么说?你爸没事吧?”老太太迫不及待。   “妈就放心吧,我爸肯定没事,应该是不用多久就能破案了。”见丰梅也在,她就劝老人:“人家警察同志是为老百姓办好事的,妈别害怕啊,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该怕的是做缺德事那位。”   “就是,妈在家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一出来就怂了……啊,打我做什么……”   老太太又气又好笑,“死丫头,说什么屁话呢,谁怂了,我这不是没经过事嘛,第一次跟警察打交道,谁不怕啊……”   听儿媳妇说不用多久就能破案,她也轻松不少。   不过,更关心的是——“钱能找回来不?”   “肯定能啊。”他这是盗窃罪,就是坐牢也得把钱赔出来。而且,唐家人都知道他们家在哪儿,他不赔,到时候以老太太的脾气,上门闹也得把钱给闹回来。   这可是新仇旧恨加一起了。   连人家娶媳妇的彩礼钱,医院病人的救命钱他都敢偷……就得让他付出代价!   李曼青心情愉悦,推着孩子回房。   刚把大双抱起来,小丫头就醒了,皱着眉头正要不爽的哼唧呢,一睁开眼看见是妈妈,那小嘴立马就歇了,脑袋往她怀里拱。   李曼青把她们抱上床,安慰性的喂了两口,自从长牙后她就耐不住,小孩子天性就是会咬,她教育过几次貌似有用,过不了几天又固态萌发,她也就懒得再管了。上次买的磨牙棒早吃完了,等过几天让蔡嫂子给带几盒来。   第二天,外头天色放亮,她就醒了,一看时间才六点半,她寻思着先吃早饭再去叫老人。   谁知才开始洗漱呢,丰梅就来了。   “嫂子,待会儿过去咱们多劝劝爸妈,他们被气狠了。”   “哦?怎么了?”她嘴里含着牙膏沫子,说话含糊不清。   “昨晚警察来了,偷钱的人找到了,就是罗有秀。”也不喊表哥了。   李曼青继续“刷刷刷”的动作,她手里的牙膏是从家里带出来的,牙刷白天才买的,质量不好,想着反正也用不了几次,今天回去就不要了。   看她一点也不奇怪,丰梅反倒奇怪了,“嫂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啊?”   李曼青心头一顿,为了掩饰情绪,“咕噜咕噜”的漱了口水,稳稳情绪,才赶紧道:“吃惊啊,怎么不吃惊,是怕被牙膏沫子呛到呢。”   丰梅也没太深的心思,没有多想,继续皱着眉道:“嫂子你说他怎么这么缺德啊?爸妈待他这么好,他还这样对我们家,真是……真是狼心狗肺!”   李曼青点头,上辈子他狼心狗肺的事情还多着呢,别说偷钱了,连亲表弟的媳妇儿都敢拐,还真没有他不敢做的。   不过,如果他敢作敢当,骨头硬点的话,李曼青还没这么瞧不起他。就这种软骨头,人家办案不用费多大劲,随便一问就给问出来了。还连十年前那桩陈年旧事也给诈出来,两老的恼怒可想而知。   果然,她们一到隔壁屋子,就听见老太太埋怨,“这小崽子好大的胆子,我当姑姑的恨不得对他掏心掏肺了,他还这么坑咱们……当年要不是他,丰年那事就成了,现在都……”   “嗯哼!”老爷子重重的咳了一声。   丰梅也小心翼翼看着嫂子脸色,生怕她生气。   李曼青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喊他们出去吃早餐,她主动留下来看孩子,让他们给带两个包子回来。   “吃什么吃,哪还有这心情,咱们赶紧的把事办了回去,我明天要回大平地去!”老太太气鼓鼓。   李曼青也想让她有点事做,去找结怨半辈子的娘家哥嫂吵架……好歹也算个事,能让她出口气,遂也不阻拦,赶紧过去收拾好孩子。   她还特意把丰梅叫过去,在房里悄悄塞了两百块钱给她。   “你拿去有什么想吃想玩的都买点,家里条件慢慢好起来了,不用省。”   丰梅不肯要,红着脸硬塞回去。   “钱昨晚就退回来一部分了,妈给了我两百,嫂子自己收着,给大双小双买点好的补补。”   李曼青笑起来:“找回来就好,但嫂子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快收起来,咱们家丰梅这么漂亮,不打扮打扮多可惜啊。”   小姑娘愈发红了脸,还要再推拒,李曼青已经按住她的手,搬出唐丰年这座大山,她才肯收下。   小姑娘下定决心,放假回去要给侄女们买好东西,以后也要永远永远,对她们非常非常好才行。 第86章   和丰梅分别后, 拿到货, 唐家五口坐上回家的班车,下午五点不到就回到宣城县。   因常请小杨师傅带货,两家人熟络起来, 他帮忙看着货,唐德旺回家叫隔壁邻居帮衬,分两次把东西拿回家。   记着明天要回大平地“大干一场”, 老太太精神饱满,一马当先的冲回家, 洗洗刷刷开始做饭。   李曼青推着孩子反倒落她后头, 刚到门口, 大狗听见她的声音, “汪”一声就摇着尾巴窜出来, 把门口过路的都吓一跳。   实在是狗太大了,耳朵又尖,毛色黄黑, 一看就是凶猛的大狼狗。这几天人不在, 放它们在院里,饿了就吃几口馊狗食,拉了尿了都在菜地解决, 一身的毛滚得又脏又乱,跟几只流浪狗似的。   回到熟悉的院子, 大双也精神起来, 从车里伸手揪住大狗的耳朵, “咯咯”高兴得很。   被她揪到的狗也是好脾气,居然还摇着尾巴“呜呜”叫,另两只没揪到的就把前爪搭在脚踏板上,想要跳起来舔她们。   李曼青用手把它们赶开,乱糟糟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虱子跳蚤呢。怕有人上门吓到人家,她又先把几只关进狗圈,才把孩子推回房。   虽然才离开两天,但李曼青却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尤其是在外头生了事后,家才愈发有种港湾的温暖。她把头埋在孩子胸前,使劲嗅了嗅她们身上的奶香味儿。   嗯,真香!   “啊啊!”   “木——妈!”   “快别高兴了,看看妹妹都睡着啦。”李曼青点点大双的小脸蛋,跟红苹果似的,又没那么红,反正是气血充足,健康匀称的红晕,不是她自夸,在别的孩子身上还没看到过呢!   “曼青,小乔来了!”婆婆在院子里喊,才关起来的狗又吠起来。   “噗嗤!”什么大乔小乔……她怎么不认识?   “婶子去哪儿了?昨天我过来院里没人,隔壁婶子说你们出门了。”这把爽朗的嗓音她曾在哪儿听过。   “嗨,曼青说是带我们上省城玩两天,这不,今天才到家。”   “那敢情好,省城好玩吧?都去了哪些地方?”   这可是正中老太太下怀了,自从回来还没找到地儿“显摆”呢。立时拉着那人就聊起来,什么省城大学,什么批发市场,什么游乐场……倒是越聊越开心。   李曼青苦笑着出门,在见到那个矮胖身影的一瞬间,她才懊恼着拍拍脑门。   “这不是乔大哥吗?怎么今天过来了?”又要招呼他进屋喝茶。   原来上门的正是牛奶厂的乔老板,自从正月里来拜年给双们两个大红包后,已经快半年没见过他了。他老婆倒是见过几次,她亲自去订牛奶的时候,还得了她好几次优惠呢。   双胞胎面包好吃,还是得亏牛奶用的足!   “不用客气,喝茶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这儿带了两瓶酸奶过来,新鲜才做出来的,给你们尝尝。”说着递过一个塑料桶来。   里头用玻璃瓶装有两大瓶白色浓稠的酸奶。   李曼青的嘴巴开始不争气的分泌口水……自从重生回来,她都一年多时间没喝过了。   可能是她的“垂涎”太过明显,乔老板“哈哈”一笑,“妹子别客气,我也是上个月才学回来的,正好做出来让你尝尝味道对不对。没事儿,喝完了我再做,家里还有牛奶卖不完呢!”   李曼青不好意思的笑笑,“多谢乔大哥,赶紧进屋来坐。”   把人请进屋,她先倒杯茶水给他喝着,才出门悄悄跟老太太商量:“妈,我爸不是请人家小杨师傅和隔壁邻居帮忙了吗,正好,请一个也是请,请两个照样是请,你去多买点菜,留他们在家吃饭吧。”   在待人接物上,老太太倒是挺大方,点头应下,揣上钱就出门了。   李曼青在院里跟乔大年说话。   “乔大哥还专门去深市学习过了?”   乔老板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嗨,什么学习不学习的,这不是被妹子提醒了,去看看人家外省怎么做的嘛。”   他叹了口气,“唉,不过我没人家厂里的设备,只能勉强依葫芦画瓢,请妹子帮着尝尝看看,正不正宗。”   “乔大哥谦虚了,像大哥这般有心又肯下苦功夫的性子,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这恭维话乔大年爱听,嘴上虽谦虚着,心里却高兴得很。   一高兴,他就问:“两个侄女呢,哪儿去了?”两个小丫头长得可真够乖巧漂亮的。   “正睡觉呢,睡着也好,终于能让我松快会儿。”李曼青笑道:“对了,乔大哥先坐一会儿,我去喊嫂子和小松,让他们别做饭了。”   “妹子不用客气,别白跑一趟,今天不是星期六嘛,孩子放假,她娘俩一早就上老丈人家去了,说是要明天才回来。”   李曼青见他不像客气话,这才又坐回来,一面聊天,一面拿出城里买的泡沫垫子擦洗。   昨天下午,丰梅和室友出去给双们买了一套铺地上的泡沫垫子,上头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动物。省得她们爱在地下爬,毛毯又容易滋生细菌,这泡沫做的虽说也不好,但至少方便清洗。   她先用湿抹布蘸上久违的“碟新”浓缩洗涤剂,把垫子正反两面给擦洗了,连接头处的缝隙也不放过。洗过两遍,又用清水冲洗干净,放到外头晾,等明天出太阳了晒半天就能用了。   “乔大哥有了做酸奶的技术,以后可就不愁牛奶销路了。”   乔老板爽朗一笑,“多谢妹子,以后咱们一起发财。”   李曼青赶紧接嘴:“好嘞!只要大哥吃肉能分两口汤给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妹子谦虚了,正好有个事儿,想跟妹子商量一下。”乔大年正色。   “妹子想过开铺子没有?”   李曼青一顿。   开铺子……她以前就想过,上次去云安买冰柜时候也早已打定主意要把面包生意做大,而要做大,从地摊转为固定铺面,就是第一步。   见她心动,乔大年松了口气。   他主要目的还是要说服她,自己手里的钱盘个铺子是远远不够的,租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但他已经答应好要从深市厂里挖人过来,这将是一笔极大的开销,银行贷款越欠越多,他实在拿不出租金,也冒不起这个险!万一,酸奶在宣城县没市场怎么办?到时候铺子也租了,贷款又还不上……这次老婆回娘家就是借钱去的。   为了支持他的牛奶厂,乔家这头的亲戚已经被他们借遍了,老丈人那头零零散散也不下两千块了,这次再回去问问,能不能先借点钱把银行利息给还上。   还有一个限制因素,他目前所能做出来的酸奶品种比较单一,那么大个铺面卖那几样东西,铁定得亏。   所以,找一个合作伙伴,既能减轻经济负担,共同承担风险,还能借助双胞胎面包的名气,附带着给自己酸奶打广告。   毕竟,现在的双胞胎面包,在整个宣城县不说家喻户晓,也算小有名气了。   “怎么样?妹子有没什么想法?”他使劲咽了口口水,润润紧张干涩的喉咙。   “想是想过,但……”她以为乔大年是要给她介绍商铺的,为难道:“乔大哥也知道,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买个商铺……怕是没那经济实力。”   乔大年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妹子误会了,咱们不买,先租一个。”   租铺面,李曼青也想过。她曾留意过,县城大街上,二十来个平米的,年租金三千多,其实也在她承受范围内。   只是,她总觉着时机还未成熟。   何谓成熟?   首先,她这段日子忙着卖手表,光靠公婆烤和卖的话,面包摊的收入每天只有五六十块。除去成本,收益只有四十块不到,等租了铺面,连带装修、水电成本、办执照各种杂事,这个利润有点悬。   其次,现在的面包摊虽有点名气,但还不至于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她怕自己冒然搬走,会流失很大一部分客源,尤其是一直只在广场上活动的老人和孩子。   最后,就是关于铺面的选择了。她不止要跟公婆说一声,还得跟唐丰年商量,得花费时间精力去找,合适的地方不是说租就能租到的。   “要不,我跟大双她爸爸商量一下,过几天再答复乔大哥?”   乔大年虽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尤不死心的劝说:“如果,妹子能够租个稳定铺面,到时候我们跟妹子搭伙,咱们有钱一起赚!”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李曼青不好大包大揽的答应,只说到时候看,如果成了绝对第一个找乔大哥。   刚说完,唐德旺搬着纸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小杨师傅。邻居家儿子帮着老太太提了几袋菜。   李曼青赶紧上前接过来,送进厨房帮忙择菜洗刷,米是刚才就煮好的,只要去后院拔几根香葱炒个小炒肉,再割韭菜炒几个鸡蛋,烧个豆腐丝瓜汤,其余的凉米线,花生米,兰花豆备几碟下酒,配上买回来的猪耳朵,个把小时就能整治一桌饭菜来。   老太太见人家乔老板是来找儿媳妇谈正事的,也不用她帮忙,让她出去陪着聊天。   乔大年见饭菜快上桌了,起身就要出门。   “诶小乔你做什么,赶紧的要吃饭了。”   “没事,婶子,今天这顿我吃定了,还要陪我叔喝两杯呢,出去提瓶好酒来!”   他银行贷款利息都得七拼八凑呢,李曼青哪里能让他花这种钱,自己又不方便上手,只让老爷子赶紧拉住他。   “小乔这么客气就见外啦!”   “就是,再客气以后都不敢让你上门了。”   老两口又拉又拽,不让他出去买酒。   等好容易把他拉回桌边坐下,房里的闺女也醒了。   “这俩丫头,一定是闻见肉香味儿醒了,鼻子比猫儿还灵,真是小馋嘴!”老太太笑着打趣。   又嘱咐曼青:“喏,小锅已经腾出来了,待会儿把小乔带来的酸奶热一下,喂给她们吃。”两小只盛汤的锅李曼青是另外买的,跟家里做饭做菜的分开。   在儿媳妇错愕的眼神里,老太太语重心长的说教:“听他说是拿牛奶做的,营养可丰富了,是好东西呢!比那羊奶粉也不差。”   李曼青:“……”   酸奶热一下……刚才她分明看见乔大年带来的酸奶是粘稠的,一加热乳清析出不就变成液体了?而且,里头的营养成分益生菌啥的都会被破坏,还不如直接喝牛奶呢。   但老人家也不懂,她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她们还小,怕吃了拉肚子,等以后大些再说吧。”这倒是实话,一周岁前最好别喝。   老太太只知道是有营养的,还是以前唐家几姊妹都没喝过的好东西,见儿媳妇还“嫌弃”,就嘟囔道:“看把她们惯得,真娇气!”   这一年多来,李曼青算是琢磨出来了,跟罗翠珍相处,不能跟她硬怼着来,只能说软话,说好话。   她母子俩都一样的,吃软不吃硬。   遂立马抱住她胳膊,“妈,还不是您惯的,有这么疼爱她们的爷爷奶奶,不娇气才怪呢!她们爸爸也惯,你们也惯,以后怕是老唐家的娇气包了……找对象可怎么办啊,谁受得了她们……”   “去去去,我们唐家闺女不愁嫁,受不了咱们养她们一辈子!看谁敢说闲话!”   老太太喜笑颜开,拍了她一把,见她嬉皮笑脸,说话软和,也就揭过去了。   为了奖励三只大狗的功劳,心疼它们吃了一天的馊狗食,李曼青满满的盛了三大盆肉汤拌饭给它们,还把煮汤的大狗头也剔了几根丢给它们。   把三大只高兴得,尾巴不停地摇啊摇,院子里男人们喝酒聊天,孩子们咿咿呀呀,就跟过年似的……除了唐丰年不在。   唐丰年……李曼青觉着,自己又开始想他了。 第87章   对唐丰年的思念与日俱增。   虽然, 他们才分开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想他,就听听他的声音吧!当天晚上, 李曼青带着孩子,又去小卖部给男人打电话了。   她先从这边打过去, 说让帮忙叫一下唐丰年,只要她电话不挂,跑着钱, 那头电话超市也没意见,跑到他工地上也才几分钟的事儿。   “哟, 小两口感情就是好啊, 人家那头去喊人了都舍不得挂。”老板娘又来打趣她了。   李曼青笑笑,说是家里有事要跟他商量一下。   “好啊,你们商量你们的, 小宝贝借我抱抱啊。”老板娘一把抱起小双, 这时候的街坊也没多大讲究,嘴巴凑上去就亲孩子脸颊, 因为亲得用力,“吧唧”一口响亮极了。   这种亲, 平时老爷子老太太也会, 李曼青虽然心疼孩子, 但也没法子拒绝。   但小双不一样!   她还是个宝宝啊!   而且是个任性的小娇气包!   被亲第一口她是没反应过来,等怪阿姨那张“血盆大口”再凑过来, 准备来第二口的时候, 小丫头“哇”一声就哭了, 那哭声,像洪水泛滥,又像猛虎下山。   一面哭,还一面手脚并用的踹人家,小脚脚踹人家胸脯子上,小手抓挠在人家脸上鼻子上……挣扎得脸都红了,仿佛怪阿姨的怀抱是狼窝。   李曼青:“……”   这丫头,果然是碰不得的,除了爷奶爸妈和大姑妈,谁都不让亲。前几天大姐夫来家,见她实在可爱漂亮,才要接手抱过去呢,她就哭起来,如果要亲她,那可真得把屋顶给掀了。   “呜呜……妈……木……妈……”   实在是她挣扎得太明显了,老板娘“哎哟”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还会认生了啊,好好好,不抱你,乖乖别哭了。”   一把她放回车里,小丫头哭声果然就小了。   不过,因为哭得伤心,连眉毛下的皮肤都是红红的,看见大双还在旁边无忧无虑的吃手指,小丫头又有股莫名其妙的委屈。   为什么怪阿姨都不“啃”姐姐啊……她才不要被啃呢!   “怎么了?是不是孩子在哭?”电话里熟悉的男声传来,拉回了李曼青的思绪。   她哭笑不得,“是啊,你小闺女,人家亲她一口,她就娇气了。”   那头男人顿住,“别什么人都亲她们,孩子不乐意就算了。”闺女皮肤娇嫩,他都舍不得用力亲,外人没轻没重,要带多少细菌啊!   李曼青就知道他疼她们,当着老板娘的面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毕竟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家亲她也是出于真心喜爱。   只问:“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刚好在工地上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他说的“工地”应该是隔壁黄总那片,因为只有那片工地是临近电话超市的。如果从上次她们去的工地走过来,不可能这么快。   “没什么。你们在家还好吗?”男人避而不谈。   “都挺好的,昨天把手表拿回来了,过两天大姐来拿电子秤。”想起在云城发生的事,李曼青突然心头一动,故意把罗有秀偷钱的事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李曼青问他:“你到底听见没有?”   “嗯。”   “那你倒是嗯一声啊,不啊不嗯的,就跟对着树桩子弹琴似的!”李曼青小声嘀咕。   不过——“你还不知道吧,十年前你娶媳妇那两百块也是被他偷的,警察都审出来了。”似乎是找到害他单身成大龄青年的罪魁祸首,李曼青有种帮他“报仇雪恨”的快.感,语气里不乏兴奋。   唐丰年却眼皮一跳,她不会是……如果她问起那女孩来,他该怎么说,自己只在介绍那天见过一面,连鼻子眼睛长什么样都没放心上。   当然,即使是放心上了,那也都十年前的事了,自己哪里还记得?   她要是为这个吃醋怎么办?要不,再给她买点什么消消气?但他知道的那些哄女人的方法,对她好像都不太适用?   “还不快感谢我,要不是我提供线索,那事可就成无头冤案了。”她像个邀功的小孩儿,语气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得意。   唐丰年愣住。   本以为小妻子会生气,谁知却……   “难道,你就不……”他试探着开口。   “我也是从警察口里知道的,原来他那么坏,你以后记得跟咱妈说,别再好吃好喝招待他,浪费精神……压根不是个东西!”   唐丰年想听的不是这个,他不死心,“其实,那个……我不是有意瞒着你……”   “诶知道知道,家丑不外扬嘛。对了,刚才牛奶厂的乔老板来了,说咱们要不要租个铺面,我听他的意思是想跟我们合伙。”   唐丰年觉着,她的小妻子真的变了。   自从有了孩子,脾气突然温和这么多……但她不想要她这么温和啊!他想要她吃醋,想要她气鼓鼓娇嗲嗲的问他那个女人什么样,有没有她漂亮,后来有没有再见过她……   她怎么可以这么善解人意这么冷静呢?   唐丰年不开心。   “喂,听见我说话没?”   “嗯。”不情不愿。   “问你呢!”   “什么?”   李曼青气结,嘟着嘴在玻璃柜台上拍了两下,“租铺面的事啊!”   “哦,你想租就租吧,没钱我拿给你,等十月份回去帮你看看,别吃亏了。”   李曼青算是知道了,这男人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呢,什么都“随你”“我没意见”,想要从他这儿听取到建设性的语言是不可能了。   “好吧,那我不说了,跟你闺女讲吧。”她把话筒凑到小双耳朵旁。   小丫头以为妈妈拿玩具逗她玩呢,“啊啊哦哦”叫起来,哭过的眼睛还水汪汪的,像两粒漂亮的黑葡萄,又黑又亮。   也不知道那头爸爸说了什么,小丫头又委屈起来,小声的哼唧着。李曼青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一面擦一面叹气,这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怎么这么爱哭。   谁知电话里男人却道:“真是随了你妈,小娇气包。”醇厚的嗓音里,又无奈,又庆幸。   李曼青嘀咕,“谁说的随我,你见我哭过没?”   唐丰年没说话,心里却道:你哭的不比她少,从嫁来我家就会哭,想家了哭,一个人没伴儿也哭,办事儿时弄疼了你也哭……嗯,不过,那种时候的“哭”他更喜欢!   像是战场上冲锋的鼓点,胜过最好的春.药。   请原谅初中毕业不太会写作文也不太会说话的丰年大兄弟,他实在形容词匮乏了。   一个人在外头真的很寂寞,那些曾经的美好都够他好好的,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咀嚼。有时候嚼着嚼着,人也馋起来。   真想早点回家。   *****   第二天,李曼青带了六十支电子手表上小广场。   虽然才两天没来,却像好久不见了一样。   “小李又来卖手表了?你们婆媳俩可真勤快,你婆婆也老早就来卖面包了呢!”有相熟的老太太跟她打招呼。   李曼青一愣。   婆婆不是摩拳擦掌要回大平地“大干一场”吗?她起床的时候没在家里见到她,还以为回去了呢。   “曼青来了,把手表放着,现在没生意我把你看着,回去把孩子带来。”不然老头子一个人在家只能放她们在地上玩,玩着玩着不注意,又要被狗舔一身。   最可恨的是狗毛。三大只癞皮狗,大双一揪耳朵就顺势爬毛毯上去,打滚摇尾巴挠肚子……一会儿就折腾得满地狗毛!   就因为狗毛,毛毯都已经扔了三四块了。   李曼青想要看看手表生意怎么样,没回去,反正在家里,大门一关,狗一放,又安全还晒不着太阳。这儿等太阳出来可就热起来了。   她倒是想给她们补补钙呢,但人家孩子爹在电话里交代过了,别让她们出来晒太阳。她们皮肤跟她一脉相承,一晒太阳就容易发红。   “让她们多睡会儿吧。诶妈不是说今天要回大平地吗?”   老太太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嗯哼,生意忙,过两天再说。”其实是睡一觉气消了大半,老伴儿也劝了她大半夜。   上次住院做手术不就是因为跟个卖菜的吵了两句嘴嘛,老爷子怕她又情绪激动闹出事来。   李曼青也担心这个,反正罗有秀这次肯定会得到报应就是,老人能自己想开最好,没必要非得上门吵架。其实,老太太真是色厉内荏的老实人了。   今天星期天,广场上的孩子比平时更多,见到卖手表的漂亮阿姨又来了,赶紧拽着爷爷奶奶的手,蹲下挑拣起来。   米老鼠的好漂亮,唐老鸭的也可爱,就连小企鹅的也憨态可掬……都想要!   “小李来了,我们家这臭小子,在家死磨硬磨,说什么全班都有电子手表了,就他没有,拖着我来看了两次,你们都不在。”   “前几天出门了,昨天刚回来。小孩子嘛,这也不是玩具,不止耽误不了他们学习,还能帮着提高学习效率呢,加强时间观念,改掉拖拖拉拉的毛病……”   老太太就喜欢听对孙子好的话,五块钱买个学习用品,也还在承受范围内,痛痛快快就给买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一天下来,居然卖了五十多块手表。老爷子怕她们热,在树下给搭了一把大伞,再把孩子带来,放伞下泡沫垫子上,随便爬,随便玩。   因为生意太顺利,李曼青居然都没什么时间带她们,全由着她们自己玩。也有锻炼的老太太喜欢她们小模样,抱起来逗两下。   用她们奶奶的话说:“这俩丫头算是被众人带大的,跟旧社会时吃百家饭长大的一样!”   后来回来的唐丰年,一听这话,脸都黑了。他好好的闺女怎么就成吃百家饭的了?!   慢慢的,手表生意顺风顺水,接下来两个月,李曼青又拿了几回货,直到九月份,小学生开学,整个暑假,净赚一万二。   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凭着几块电子手表,她居然提前成了万元户。虽然这时代的万元户已经没什么“含金量”了,但对于一个打了一辈子工,混了四十年社会底层的人来说,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到最后算账的时候,李曼青都难以置信。以前觉着遥不可及的一万块钱,现在居然已经早早的,静静的躺在她名下账户了。   老两口虽然知道她能挣不少钱,但都没好意思问,只是大姑姐忍不住悄悄问的时候,李曼青随意带了一句——“挣了三四千”。   谁知这句话当天晚上就传到公婆耳朵里,可把他们欢喜的,吃饭都吃了糖似的,一个劲的夸儿媳妇能干,丰年福气好。   她能挣钱,老太太愈发儿媳妇说什么她听什么了。以前买菜买肉喜欢太阳落山再去捡便宜的,现在曼青只要一说要新鲜的,她就天天去赶早市,什么新鲜买什么。   以前双们买新衣服她念叨,现在也只字不提了。   老人家终于意识到,他们以前一直以为的“只会花儿子钱”的媳妇,早已经不需要儿子帮扶了。说不定啊,比儿子还能挣钱呢!这媳妇娶对了!   李曼青心道:只说了个零头呢,要知道真实情况,还不得把我夸上天去?   有卖洋芋的前车之鉴,老太太一听能挣钱,立马催着让再叫唐丰年拿一批,赶紧的多赚一点是一点。   李曼青却知道,宣城县的电子手表,可能再卖不动了。   能戴那些花花绿绿塑料手表的,只有小学生。而县里基本每一所小学的学生,都来买过了,连下头富裕点的乡镇,大渔乡、连安乡也卖过去不少。   现在走县城大街上,随处可见戴手表的学生。   市场已经饱和了。   县里有人跟风批来的,现在都不太卖得动,得亏她一开始趁热打铁把“牌子”打出去,不然现在压手里卖不出去的就得是她了。   再次说明,做生意还是讲究个先机,谁先进入市场,谁就能先占有市场。   这算是给李曼青上了积极的一课。 第88章   清晨的阳光撒在嫩绿的菜叶上,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雨水未干, 化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挂在叶子上,折射出阳光的颜色。   李曼青慵懒的伸个懒腰, 把头埋进暖暖的被窝里,舒服得喟叹出声。   宣城县的雨季在夏秋, 尤其夏天的尾巴上, 雨水出奇的多,白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 到了夜里就雷声大作, 雨声滂沱。有这雷声,大双小双时不时会被吓醒,夜里要哄她们几次。   等天亮了反倒睡得小猪猪似的,动都不动一下。   李曼青却要出门卖面包,没办法陪她们睡觉, 她依依不舍的呼吸了一口棉被上的清新空气,刚把被子掀开,就见自己面前有一张放大的小脸。   “臭丫头,又不声不响的醒了, 吓你妈一跳!”她在大双屁股上拍了一下,惹得小丫头笑起来。   “呼呼……啊……呼呼……”小手手指着窗外, 不知内情的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别叫了, 你姑姑开学去学校了, 要到过年回来才能见到咯。”   小丫头发音不准,“姑姑”被她叫成“呼呼”。丰梅放暑假这两个月,天天带着她们出门玩,县城里哪儿都去过,足记遍布各大小学门口,篮球场,百货商场,批发市场……附近她有同学在的几个村,也带她们去玩。   孟玲玲家更是,姐俩恨不得就在人家家里再不回来了。   因为,孟家有一只大狸花猫,脾气非常温和,不抓不挠,还会陪她们玩毛线球。狸花猫洗过澡,她们能跟猫儿玩一天。   孟家两个儿子又跟着唐丰年挣钱,孟家上下待她们俩“丰年的掌上明珠”都极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拿出来,姐俩就乐不思蜀了。   “木……妈妈!”   自从上个月会说连词后,口水流得更厉害了,一张嘴就滴滴答答顺着下巴淌。   李曼青用帕子给她擦了,亲亲粉嘟嘟的小脸颊:“嗯,不错不错,等你们爸爸回来,应该会叫他了。到时候啊,让他奖励你们个好东西!”   小丫头捕捉到“爸爸”两个字,又仰着脑袋“爸”的叫了一声。   小双也醒过来,跟着叫“爸”,一面叫一面拱李曼青的胸脯。   只可惜那儿已经“弹尽粮绝”了,以前还能早晚吃两口安慰一下,现在连安慰的都没了。   曼青赶紧给她们把屎把尿,刚穿好衣服出房门,就见老爷子扛着把锄头要出门。   “爸要去哪儿呢?外头路烂,穿上雨靴吧。”   “不用穿,就去孟家地里瞧瞧,看他们包谷啥时候能掰了。”老爷子走了两步,又道:“早饭在灶上热着,你妈卖面包去了,待会儿中午饭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这半年来,也不知道是上头已经下了“撤县改市”的指标,还是怎么回事,县里新建了好几个工厂,有冶炼厂,纺织厂,饲料厂,造糖厂……孟家老两口在饲料厂找到份工作,专门打扫车间卫生,每人一个月能有一百二十块钱。   就是上班时间长,每天得上足十二个小时。   自此,孟家只有起超媳妇在家带孩子,家里的田地自然是再种不了。   不止他们家不种地了,莲花村好几户,一家老小都在工厂里找到工作的,地也不种了。   唐德旺一听,居然有人不种地了,顿时是又心疼又惋惜。   心疼的是那么好的地那么肥厚的土壤,说不种就不种,但凡荒过一季,再想捡起来可就麻烦了,野草都能有人高。   野草多不说,还把土壤里的肥料给吸收没了,把土层串起来,以后再怎么除草都难断根。   他们以前在大平地,那是想种没地种啊,现在他还十天半月回去一趟侍弄庄稼呢!县城周边这些人家倒是好……他看着就像自己亲儿子亲闺女被抛弃了一样,别提多难受了!   李曼青见老人家心痒难耐,知道他大半辈子都在地里刨食,对土地有种天然的热爱与渴望。   就主动支招:“要不爸去问问,哪家不种了的,租过来,咱们自己种。”每年出点农药化肥钱,就当给老人家找个打发时间的事。   当然,最主要还是给他们排解心情。   工厂来招工的时候,老两口也去“应聘”过,可惜人家嫌他们年纪大了,眼见着一起去的孟家两口子和隔壁邻居都进厂了,就他们被落下,老太太又闷闷的气了半个月。   老爷子也一个劲的念叨“生不逢时”,要是能晚生几年就好了,好歹也能过过吃公家饭的瘾……嗯,虽然,那些工厂都不是国营的。   但在老人家心里,进工厂就是当工人,当了工人就跟农民不一样了!   一听这主意,他倒是心动得很,李曼青又连着劝了几句,当天他就上孟家问去了。   孟家人一听每年还能给他们三百块钱,哪有不乐意的道理?拢共二十亩地,说是等秋天包谷收完就给他种。   所以,老爷子过个几天就要去看看他们包谷,仿佛二十亩地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盼着赶紧把包谷掰了他就能“大展拳脚”。   李曼青怕他们上山下地的雨天路滑,给买了两双防滑雨靴,连雨衣帽子也配全套……万事俱备,只欠秋收了。   等唐丰年回来就去选铺子,有了固定铺面,他们去种他们的地,她也能够自己带孩子了。   老爷子一出门,李曼青先把孩子放垫子上玩,她去面包房把揉好的面切块塑型放夹心,等全放进烤箱了,这才去厨房端早饭。   一碗细米线还温热着,上头有七八片薄薄的火腿肉白里透红,还有几根翠绿的韭菜和小葱。她舀了一大勺红红的辣椒油浇上去,用筷子拌匀净了,故意“滋溜”一口,那滋味儿,别提多香了!   双们虽在院里,但小耳朵都竖着呢,一听妈妈坏心眼的“滋溜”声,仿佛已经闻见香味儿,立马就“阿米”“阿米”的叫起来。   意思是“要吃米线”。   “妈妈放过辣椒了,你们吃不了,还是乖乖吃稀饭哟!”   李曼青从小锅里盛满满一碗稀饭出来,分成两份,左边那份放三滴酱油,右边那份放一小撮白砂糖。   她早已练就两手同时喂食的本事,姐俩乖乖的坐着,她左手喂大双,右手喂小双。白米粥被煮得稀烂,米粒都看不出来了,入口即化。她们小嘴一动,三两下就“咕嘟”吞下去,稍微喂慢一点还要招致“啊啊”的不满声。   因为她从不给她们吃零嘴,她们吃饭的习惯倒是好得很,不用几分钟,一碗稀饭就全“嗷呜”光了。   孩子吃饱,才轮到她自个儿吃……不过看着她们越来越好的模样,手脚上越来越有肉,她心里的满足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了。   前几天,姐俩已经能够扶着凳子走两步了。   众人一看,可乐坏了,将垫子周围用长条凳围起来,她们自己玩,趴一会儿,坐一会儿,爬一会儿,再慢慢的扶着凳子站起来,慢慢的走动。   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居然能从一开始的两步,走到四步,八步,现在还会转身,拢共走十多步了!   相信不久的将来,不用搀扶凳子,她们就能独立行走了。   为这事,李曼青还专门打个电话给孩子爸,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做了回“转播”……末了感慨“可惜你不在”。   是啊,他是不在。因为不在,连闺女们人生第一步都没看见。   “快咯快咯,下个月你们过生日,爸爸就回来啦!”   孩子也听不懂,只跟着叫“巴”。   “开门!罗翠珍你个老货快给老子开门!砰砰砰!”伴随着一阵巨大的砸门声,女人尖锐的骂声尤其刺耳。   小双被吓得一愣,站起来扶着凳子蹒跚两步投进妈妈怀抱。大双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不知道是谁,敢对婆婆直呼其名,最关键是还吓到孩子……李曼青未见其人,心里已经厌恶起来。   她先把姐俩抱回房,房间地板上也铺了垫子,再把房门锁好,这才气定神闲的去后院放狗。   门口的人砸了几下,见没人来开门,愈发不要命的又踹又摇,偶尔还伴随着细碎的说话声,看样子不止一人。   三只大狗早迫不及待,一出圈门就如离弦之箭,“嗖”一声直冲大门,“咔嚓”六只前爪全搭在木头门上。   “呜……汪!”   “呜……汪!”   “嚯!吓死个人,里头有狗呢!”那女人尖着嗓子道,可能是害怕,往后退了两步。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像这种压抑着吼声从嗓子里喷出来的感觉,李曼青是主人听着都怕。   “你怕什么,那小崽子又不在家,赶紧的趁小短命没回来,听说下个月就……”这把老人声音,好像连说话都是颤颤巍巍的。   虽然年纪挺大了,但说的话挺缺德的。   李曼青冷笑一声,什么叫趁唐丰年不在?意思是来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呢?以为一家子老人小孩儿好欺负?居然还骂她男人“小崽子”“小短命”?   哼!管他们跟婆婆什么仇什么怨呢,一听这声音她就不想给他们好果子吃!   “公爹,你能你上啊,我……听说被狗咬了可是会死人的……”   “我呸!瞧你那德行!两只狗就吓死你了,以前在生产队上,别说狗了,连人来三个都不是我对手……”   正说着呢,李曼青突然“哗啦”一声拉开门,三只狗“吼”一声就扑出去。女人反应快,“爹啊”“妈啊”的屁滚尿流跑了,往大路上跑,早上十点正是大货车多的时候,狗把她撵到路正中央,把两头驶来的大货车吓了个急转弯,又“刺——”的急刹住。   要是拉的煤炭多点儿,惯性大点,搞不好要侧翻了!   货车司机开门跳下来:“我去你妈个……不要命啦?信不信碾死你?!”   一只大狗去追女人,一只就用锋利的狗牙叼着老人裤腿,喉咙里“呜呜”着。   剩下一只在李曼青前面“横行霸道”,浓浓的保护意味。   李曼青用劲揉了揉它脑袋,“好狗!待会儿给你们肉骨头啃!”   那老头眉毛胡子又白又长,颤颤巍巍拄着拐杖,仿佛用指头轻轻戳一下就能倒地不起的模样,也难为他被大狗叼着裤腿还能“屹立不倒”。   还算是个聪明的,这大马路边要是一不小心跌倒了,再一不小心来辆车子……哼哼,有些人老了果然是会成精的。   李曼青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凝神听屋里动静,确定没听见孩子哭声她才放下心来。   马路中央那女人正跟货车司机对骂呢,什么污言秽语,什么日爹倒娘……中老年妇女的口头战斗力,再彪悍的老司机也渐渐败下阵来。   男人反被她骂得面红耳赤,指着她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去揍她一顿。   狗又狗吠,人又人吵,这么鸡犬不宁的,不多时就有街坊邻居围上来。   见都在唐家门口作妖呢,就问:“曼青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知道,好好的就来砸门,也不说找谁,一来就骂人,我们家这几只狗最护主,这不就叫了几声……”   “我呸!明明是你放狗咬人,黑心肝的小烂货!不讨个说法,老娘今天还就不走了!”那女人见司机那儿再无战斗价值,赶紧冲过来骂李曼青。   李曼青冷笑。老娘长这么大还没被人骂过呢。   街坊看不过意,劝道:“有话好好说,唐家在咱们村多和气一家人啊,你怎么动不动就张嘴骂人呢?”   “就是,她们家现在只儿媳妇在家带孩子,老人都不在家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有小子已经主动道:“曼青阿姨,我去帮你叫唐奶奶!”   曼青阿姨人可好了,每次她们家大门开着,孩子从门前过,碰到她们吃水果吃点心,或者烤面包啥的,她都会招手叫他们进去,多多少少一人分点儿。   在别家都还是“有好东西关门吃”的时候,李曼青这样客气的性格自然更招人喜欢。   不止招小孩儿喜欢,连大人也喜欢。   有个女人问:“你公公又上孟家地里去了?让我家大杨帮着喊去。”   李曼青说声“多谢嫂子”。   有人去喊公婆了,李曼青就“嘬嘬”两声把大狗叫回来。   这么凶恶的狗,众人都害怕,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两步,尽量不出声不动作,生怕招了狗眼。   “回来正好!让罗翠珍回来看看,她的好媳妇,是怎么对我这舅妈的,舅妈上门来不说好酒好菜的招待,还敢放狗咬人!哼!这么大逆不道的媳妇,赶紧离了好!”   李曼青心头一动,定睛细看,她说呢,怎么觉着有点似曾相识,原来是唐丰年的亲舅妈。   罗有秀他亲妈啊!原来如此……   可怜她上辈子也才见过她三面,最近一次还是十年前的事了,不留神还真看不出来,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的女人跟上辈子那个趾高气扬的老太婆还真对不上号。   其实上辈子她们交集也不多,她跟她也没啥恩怨可言,但刚才她骂唐丰年“小短命”这事,她就不原谅她!   自己的男人,自己都舍不得骂呢,轮得到她?   只见李曼青冷笑一声,“呵,我只知道我婆婆的娘家嫂子是个黑心肝烂肺的破落户,没想到还是这么个不要脸的泼妇!再说了,我唐家的事,管我们离不离呢,关你个外人屁事?”   对这种泼妇,她就怎么想怎么骂。   反正唐家也没人把她当亲戚。   “瞧瞧,瞧瞧,连蛋都不见下一个,还嚣张呢,居然连亲娘舅都不认了!可怜我小姑子是倒了几辈子霉,娶了你这样的儿媳妇……”   刚才那女人不乐意了:“说好听的叫你声婶子,不好听谁知道你是哪根葱啊!人家曼青妹子嫁来三年,孩子都有俩了,说这话合适吗?”   “再说了,人家双胞胎多漂亮招人疼啊……”   “就是,话不能这么说。”   李曼青感谢大家替她说话,心里暖暖的。   “我呸!就两个黄毛丫头算什么,以后是能娶媳妇传宗接代还是能给唐家养老送终?”   “那也总比小摸小偷坐牢的强!”罗翠珍气喘吁吁从村口过来。   “我罗家孙女可是我们的心头肉,轮得到你个老货指手画脚?有这闲工夫回去好好管管你儿子,别出来丢人现眼。”老太太顺顺胸口的气。   罗有秀他妈一下就炸锅了,指着她骂:“我呸!亏你还敢提!要不是你这个好姑姑,我儿子会坐牢?老娘今天就是来跟你算账的!”说着就一头朝着老太太撞过去。   李曼青赶紧一把将婆婆拉开,“嘬嘬”两声,两只大狗呜咽着冲上去咬住她裤腿,使劲往后拖。   唐家的狗天天好汤好水的喂,腰背肥厚,四肢粗壮,力气比成年男子也不差,何况还听主人使唤,牙齿那咬合力,再来几个老太婆也不够它们叼的。   轻轻松松就把她扯倒,来了个狗啃屎。   “哎哟我的公爹啊,痛死我了……啊,你可瞧瞧你闺女是怎么欺负娘家人的!我爹妈好狠的心哪,把我嫁来这种人家,汉子像坨烂鼻涕上不了台面,小姑子也是个狼心狗肺的……要逼死人啦!”   “嗯哼!”   那老人……也就是唐丰年的亲外公,拄着拐杖使劲点了点地面,“翠珍你这是做什么,你爹还在世呢,你就这么欺负人,以后……咳咳……”   “爸也来了。”老太太不冷不热一句,把老头子计划好的指摘全堵回去。   一片软踏踏的眼皮耷拉在浑浊的眼珠上,快把眼睛的光给遮完了。但据李曼青观察,他眼睛可“好”着呢!   “你嫂子来,就是来问问,有你这么做姑姑的吗?把好端端的侄子送进监狱,都关了两个月了,要不是有秀昨天到家,咱们都不知道孩子吃了这么多苦……你说说你,我罗家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怎么就养了只白眼狼?”   骂人的话可顺溜了。   李曼青心内不屑,本来因为他是老人还敬着他呢,现在看来,就跟以前老太太骂的一样——“讨了儿媳妇就不是亲爹了!”   果然,老太太眼神一暗,说不出话来,虽然已经失望成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会难过。在她父亲眼里,只要是涉及娘家利益,涉及哥嫂侄子的事,她永远只有无条件退让的资格吗?   以前三闺女不在了是这样,后来偷丰年彩礼钱也这样,现在那小崽子罪有应得还这样?   凭什么他的孙子是宝贝凤凰蛋,她的孙女就是一文不值的黄毛丫头?   “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老人家,话可不是这么说。罗有秀进监狱的事,我婆婆大字不识的老农民,哪有那能耐送他进去?国家法律在那儿摆着呢,他要不犯法,就是警察也不可能送他进去!”   这年代,谁家儿子蹲监狱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新闻了。   所有人都一眨不眨的看着李曼青,期盼着她多说两句,多透点“内幕”出来……她们回去也好教育家里孩子啊。   当然,李曼青也不负众望。   “知道他犯了什么法吗?他偷了我们家七百块钱!再加十年前的两百块,整整九百……要不是警察审出来,我们都不知道!你说说,他哪次来家我爸妈不是好酒好菜招待他?家里没酒我爸都要出去现买!”   “这倒是,唐家人待人可热情了,上次……”自有人出来说公道话。   李曼青也舒了口气,不枉她跟婆婆送菜送面包了。有时候后院里长的菜吃不完,小瓜茄子辣椒她们都挨家挨户送点儿。有时候大姑姐菜地里卖不完的送家来,她们自个儿吃不完也会送出去一些……   公婆为人大方,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说她,也算广结善缘了。 第89章   罗有秀三十出头的人了,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婚, 她不信他们罗家人心里没点数。   整天打扮得油头粉面不务正业, 逢人便夸自己在外头打工每月多少多少, 结果每次回家连破布都不见他买一块给爹妈。每回上街从肉摊跟前过, 也没见他买过二两肉。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两百天都在外头“打工”,家里农活全丢给爹妈和哥嫂, 村里人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啊,等真正说亲了, 他嫂子们把他老底全卖光了。   要人人不行, 要钱钱没有,家里还有三个嫂子,一个比一个厉害……这样的亲谁愿结?   这世上, 恐怕也只有她这样的笨女人会上当了。   李曼青悠悠的叹口气。   “你儿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还赖我们?你们今天这是私闯民宅,再加故意造成交通拥堵, 扰乱公共场所秩序, 我们去派出所告你没商量!”她义正言辞, 指着门前马路上的车。   早有车子耐不住, 不断的鸣喇叭了。   “就是,以为大马路是你们家后院呢?还不快让人家过去?”   罗有秀他妈也很“无辜”:“我又没堵路上, 是他不走。”   那被她吓得急转弯的大货车直接横在马路中央,两头的车子都过不去。   “那是你害得呀, 你不去道歉人家凭什么过去?”货车司机就在车门旁站着, 一动不动。   “嗨大兄弟你动动, 先让我过去, 有急事呢。”   司机:“动不了了。”   后头有人等不及了,过来催他挪车。   司机指着罗有秀他妈,说是今天这事不解决了他就不走。这些老司机在大马路上“横行”惯了,还从来没遇到这种“委屈”呢。   而且,开车人,尤其是跑长途的,在外头山长水远几千甚至上万公里,都有些忌讳。她这么吓人家,个别地方得道歉放炮仗挂红布吃公鸡才行呢。   大家又都来催罗母。   “你倒是去道个歉啊,耽误了我们正事,你赔……”   “我呸!我的还是正事儿呢!哪有姑姑把侄儿子送进监狱的道理?你们来给我评评理。”   已经听过原委的村民就笑起来:“哟,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儿子呢,他偷钱不犯法?偷姑姑的就不是偷了?而且还偷人家彩礼钱,你自己说说,缺不缺德?”   罗母被臊得满脸通红,她实在是没想到莲花村的人都这么团结,全向着唐家人说话。   要在大平地,只有添油加醋架柴浇油的……吵骂一顿,公公再压着他们头,要一笔钱肯定是有胜算的。   罗家老爷子站不住了,颤颤巍巍指着罗翠珍骂:“你爹来了这么久,别说好酒好菜,连凳子都没落着你一个……你们怎么不说说她这不孝女?早知道当年生下来就该扔山里喂狼去!”   老太太眸光一闪,从李曼青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里头的泪光。   “好,既然爸这么说,那就当没生过我吧。反正我每年孝敬钱也没少给,老天爷要是长眼的,都看着呢!”过年回去时候,一家老小从上到下都伸手跟她要压岁钱,她偷偷补贴了一百多的私房钱,回来没敢跟家里人提一个字。   “嫂子,这是我罗翠珍最后叫你一声嫂子,罗有秀的事,是他自个儿作的,金额太大警察就抓他了。你有这闲工夫上门找麻烦,不如好好回去教练他!三十岁的人了,别让人以为有娘生没娘养……”   “我呸!你这是诅咒我呢?老子今天非撕了你那张寡嘴!”罗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   罗翠珍被她扑个正着,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李曼青刚要过去扶她,她已经一个鲤鱼打挺动作灵敏的站起身来,一把,两把,三把直往罗母胸脯上招呼。那力气,那动作,一点儿也不像五十多的老太太。   罗母招架不住,一不留神就一个屁股蹲跌回去。   罗翠珍立马“噗通”一声坐她肚子上,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照着脸和脖子挠,三两下就把她老脸挠花了,血印子分外明显。   李曼青在心里悄悄竖起大拇指,她婆婆好样的!不过,知道婆婆暂时不会吃亏,她就放心了,得先回房看看孩子去。   为了以防万一,她叫了一只大狗跟后头。   谁知道外头那么闹腾,一开门,两小只正扶着床沿绕圈圈玩呢,大熊也在垫子上,大双拖着一只熊腿,想要把它拖着走。   可惜力量对比悬殊过大,她咬着小米牙使劲,大熊还是纹丝不动。   好吧——放弃!   小丫头又去抠床单,垂下来的地方有一圈漂亮的花边,她用小手指想要把它们抠下来,可惜那是缝纫机打上去的……她也没法。   好吧——放弃!   她干脆使劲扯床单,想要一口气全扯下来……依然无果。   好吧——放弃!   眼见着她又要转移阵地了,李曼青笑得快直不起腰来,“小破坏王,怎么什么都要碰一下,以后屋子还不得被你拆了?”她把大双抱起来“吧唧”两口,对小双也如法炮制。   姐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头的吵闹仿佛都跟她们没关系。   李曼青放心了,去放杂物那头找了根绳子来,把狗拴在门把手上,反正狗听话,她让坐下就乖乖的坐着不动,就让它守着孩子吧。   这样,陌生人谁也近不了孩子的身。   等她再来到大门外时,两个中老年妇女的战争正焦灼着。婆婆依然骑坐在罗母肚子上,挠脸。罗母手里紧紧拽着她的头发,嘴里污言秽语骂着。   该自己上场了。   李曼青弹弹手指甲,后悔自己剪太勤快了,应该多留两天再剪,今天也能派上用场。   只见她急着跑上去,拉着罗母的手,“妈,别打了,别跟她计较,你快起来,待会儿警察来了再说。”手上却狠命的掐罗母手臂内侧,那可是她的软.肉呢!   一掐一个准,准疼!   她一疼,自然就放手了。   老太太头发得了自由,心里愈气,捏着拳头就捶她肚子。   “老娘忍你四十年了!四十年了,自你嫁进来,罗家就被搅得乌烟瘴气,老娘今天就不忍了,有本事你来咬我屁股!”她常年干活,手上力道极大,又卯足了劲,几十年的仇恨全化作力量。   全招呼在她肚子上。   “哎哟……哎哟……”罗母来不及说句整话,更腾不出手来反击,李曼青的手紧紧的在她软.肉上又捏又掐。   “啊!杀人啦!老天爷,这黑心肝……哎哟!”   李曼青表面是劝架,实际却按住她,方便老太太打她——俗称“拉偏架”!   “妈你快住手,别跟她计较……虽然她骂咱们家丰年是小短命,我这心啊……”   “什么?”老太太顿住。   “你还咒我儿子了?我他妈今天不捶死你就不叫罗翠珍!”老太太“呸”的啐了一口唾沫在她脸上,又在她胸脯上来了几拳。   “哎哟……救命……”   围观众人有想上去劝架的,都被刚才帮着李曼青说话那女人拉住。李曼青看在眼里,默默记在心里。   就这么一个按着一个打,到后头,罗母已经只会哼哼了,毫无还手之力。   李曼青见她脸上血印子有点骇人,怕把事情闹大,赶紧拉住婆婆:“妈,得了,给她教训就行了,以后别再招惹咱们就行。”说着悄悄眨眨眼。   罗翠珍心领神会,婆媳俩前所未有的配合,非常有默契的住手了。   罗翠珍刚起身,就一个踉跄,翻了个白眼儿。李曼青赶紧“及时”的扶住她。   “妈,妈你怎么了?妈没事吧?咱们快上医院去,去县医院住它个十天半个月,多吃点营养品补补,把身子养好,可别气坏咯,以后还得带孙女呢!”   旁边看热闹的街坊也过来扶她,劝她赶紧上医院。   李曼青红着脸,指着罗母跳脚:“我妈有心脏病,去年才去云安做过手术,医生说受不得刺激,你把我妈心脏病都气发了,得赔医药费,住院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补偿一分不能少,否则就等着进监狱吧!”   恐吓完,她赶紧帮婆婆顺气,似乎是突然想起来,又转过来对罗母道:“你给我好好待着,别想脚底抹油,待会儿一起去医院赔钱!”   躺地上装死的罗母心头一堵,害怕她真立马拖她去医院,只敢继续装死,连“痛”也不敢叫了。   似乎是众人都在忙着安慰罗翠珍,罗母眼珠一转,悄悄撑开个缝,见没人注意,咬着牙忍痛爬起来,捡起刚才打落的一只鞋,一阵风一样“咻”的……   就!跑!了!   “诶,儿媳妇等等我,我这腿脚不好,待会儿让拖拉机等等我……”   儿媳妇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众人一看,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动作,根本没打到她,老姐姐你该再用点劲的,最好打得她屁滚尿流,打得她以后再不敢来闹!”   李曼青:放心,她以后估计也不敢再来了。   老太太“气若游丝”的笑起来,哼,斗了这么多年,终于赢了一回,胸间那口憋了四十年的气,可终于出了!   至于屁颠屁颠跟着跑的亲爹……她冷笑一声,这样的爹,不要也罢。   李曼青这架“劝”得很及时,他们前脚刚跑,后脚警察就来了。   “都散开散开,聚在这儿干什么呢?没看见已经造成交通拥堵了吗?都看看,前前后后有多少车子堵着呢!”还是上次的小文警官。   见又是李曼青家的事,有点愣神,怎么他们家就这么倒霉呢?   “警察同志可得明察秋毫啊,不是咱们堵的路,是那两个来闹事的,她吓了司机……”李曼青口齿伶俐的把事情给说了。   又态度诚恳的拿出两包好烟给货车司机,给他赔不是。   本来也就不是她堵的,又有文警官在旁劝着,司机也好说话,爽爽快快把车给挪了。   李曼青见前后果然堵了些车,但好在这条路不是进县城的唯一通路,这时代也没多少车,还没造成后世那种堵车场景。   刚把车子疏通了,老爷子扛着锄头回来了。   “大杨去说家里出事了,到底是谁来闹事儿?”他脸色涨红,显然是刚赶回来的。   “还能有谁,不就是我那好嫂子?!”眼见着老太太又要开骂,李曼青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赶紧劝她回屋休息,人都走了还骂有什么用啊。   别骂着骂着情绪上来了气着自己。   众人这里正热闹着呢,就见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挤过来,“这里是唐德旺叔叔家吗?”   大家见他眼生,以为是又来找茬的,心里都替唐家捏了把汗,今天怎么就这么不顺呢?待会儿得劝老嫂子烧把香去。   老太太刚咽下去那口气,顿时又提起来,也不回去休息了,指着人家小伙子就骂:“还没闹够?老娘今天拼了命不要,也奉陪到底!”   小伙子:“……”一脸问号。   他指指自己,又看看老人,难为情的挠挠后脑勺,“我……不是……我是给你们家儿子跑腿呢,你儿子叫唐丰年我没说错吧?他到车站了,让你们过去搬东西呢!” 第90章   “啥?我儿子回来了?”老太太一惊之下, 连声音都变了。   李曼青也又惊又喜, 似乎是不敢相信, 激动得脸都红了:“谁让小兄弟来的?真是叫唐丰年的吗?”   明明那天打电话时候都还说下个月过生日才回来呢, 怎么突然就……   而且, 从省城回来的班车最早的也是五点那趟,她一看手表, 才中午十二点不到呢,按理说应该还在高速公路上跑着呢, 怎么就……   回来了。   小伙子比较老实,愣愣的看着她们, “是啊,就是叫唐丰年,我们一路坐车回来的, 就坐我旁边,买了好多东西, 车子只是从咱们宣城县过, 让你们拿背篓去……”   话未说完, 老爷子已经背了只半人高的大背篓出门了。   老太太也反应过来, 赶紧拉着儿媳妇:“曼青, 赶紧做饭,去后屋把火腿提过来,多切一点, 再去把上次省城带回来的香米拿来, 蒸一锅!”   周围街坊一听她吩咐, 又是香米又是火腿的,心里都羡慕不已。老唐家儿子和媳妇儿都能挣到钱就是好啊,啥好东西都有,都舍得吃。   等她乐颠颠的跑出去了,李曼青才反应过来,唐丰年可能真的回来了。众人自觉的各回各家,她笑着让带信的小伙子进屋喝茶,被他摇着手拒绝了。   房间门口的大狗还乖乖坐着,保持她离开时的姿势。   两个孩子还在里头跟大熊玩得不亦乐乎。   “你们爸爸回来了!”她笑得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像两枚漂亮的月牙。   “巴……啊……”小双坐垫子上扣床单花边。   可能是饿了,她朝着李曼青张手,嘴里“木……妈妈”的叫了一声。   李曼青一把抱起她,摸摸她脚下厚实的小棉袜,故意问:“你爸爸回来了,不是最娇气麽?待会儿会不会抱着他腿哭啊……你个小哭包,人见人怕!”   小双只会“咯咯”笑,露出几颗小米牙。   曼青把她放回垫子上,赶紧进厨房拿米。那是一袋北方省份产的香米,跟云岭省本地米不一样,又香又糯还好消化,买作一块八一斤呢,平时只有给孩子煮粥才舍得用。   她用小碗盛了满满的五碗,放盆里用清水淘过两遍,才把锅洞里的柴火引燃,开始煮米。   这边米煮上,她又去提块腊肉来,知道唐丰年不喜欢□□瘦的,专门挑了肥瘦相间各一半的来,切出四块巴掌大的,放旁边风炉上慢慢煮。   这个腊肉是宣城县一绝,直接放锅里煎炒的话,那味儿出不来,怪浪费的。她最喜欢放清水里煮,肉汤可以给大狗拌饭吃,人吃了肉也不会上火,连两个孩子都喜欢。   不过,既然要蒸米了,那就给她们蒸碗蛋羹吧。   李曼青又从碗柜里拿个土大碗,打了两个鸡蛋放水搅匀,撒点点盐巴,滴两滴猪油,等米放木头做的蒸锅里了,把土碗放米头上,上头盖一层洗干净的白纱布,外头再罩一顶竹篾编的锅盖,她就只用安心加柴了。   她在厨房里忙做饭,大门没关,一会儿的功夫听见有狗吠,知道是唐丰年回来了,但手上正忙呢,脱不开身,就大着声音问:“回来了?”   院子里的人不说话……也有可能是说了她没听见,狗也不吠了。   她喜滋滋的想:这几只狗记性倒是好,他走的时候狗宝宝才抱回来没几天呢,居然长这么大了还记得。   有时候啊,狗比人还记好呢!   正想着,风炉上的锅“扑腾扑腾”开了,怕汤扑出来溢在地上,她赶紧转身用帕子包着手去揭锅盖,拿根筷子搭在锅锅沿上,防止它再溢出来。   刚忙完直起腰来,突然就被人从后头一把抱住。   李曼青被吓一跳,使劲拍了那双大手一下:“快走开,吓死我了,跟你闺女一样,每天都要吓我两回。”   大双喜欢在她刚醒来的时候趴她脸旁吓她,还喜欢从被子脚那头钻进去,像只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爬到她肚子上去。   她既怕被子闷到她,又怕自己的脚不小心踹到她,每次都只能小心翼翼配合着在她出来的时候“呀”的惊呼一声,装出一副被她吓到的模样。   如果她不被“吓到”,小丫头又会有别的花样了!而且,防不胜防,她压根不知道她脑袋瓜里会想出什么花样来啊!   “大双麽?”男人的声音醇厚极了,可能是坐长途车没喝水,音色稍微有些干哑。   “除了她那机灵鬼还能有谁。”她嘴角翘起来。   想要转身看看他,他却把她紧紧抱住,让她转不过去。抱得太紧,以至于他身上那股汗味儿全往她鼻孔里钻。唐丰年不是那种不讲究的男人,一定是路途遥远赶得太急了……   李曼青心头欢喜,这欢喜慢慢的就化作柔软,将她整个人紧紧的包裹住。   “好了好了,先去洗洗,饭一会儿就好。”她温柔的说话。   男人果然“嗯”一声,松手让她做饭,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她们在哪里?”   李曼青不用确认就知道,他问的一定是大双小双。这个男人,平时打电话,他对闺女的疼爱都快从电话线里溢出来了。   “房间里,你这一身可别吓到她们……”话未说完,就听见她拴在门把手上那只狗吠起来。   吠了几声想起来是男主人,就“呜呜”叫着开始摇尾巴,又蹦又跳。   唐丰年却眼神一暗,他的孩子,他不在的日子里,就是这么像两只小可怜似的,被关在屋里,没人陪就只能用狗看着她们吗?   遂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着一开门就看到两只穿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小可怜”,可能没大人带,鼻涕眼泪都淌一身了吧?可能到点了饭还没熟,都饿得口水滴答了吧?   他的闺女真可怜!   ……   然而,等他推开门,看到的场景却完全不一样。   首先,他开门就遇到了阻碍。   平时轻轻巧巧一推就能开的门,现在却好像……遇到了阻碍?像有什么小东西挡着一样。但阻力又不太大,甚至是极其微弱的,要不是因为有了孩子后他什么都小心翼翼,可能都不会注意到,一把就推到墙上去了。   孩子……不会是孩子在门后玩吧?   想到这个可能,他愈发小心翼翼,生怕推到门后的闺女,温声道:“是谁在后面?”一问出口又恨不得拍自己脑门,她们都还不会说话呢,他这不是自言自语吗?   谁知,大双却是超乎他想象的孩子。   “巴……啊!”她用小手在门板上拍,发出不太响亮的“啪啪”声,似乎是在威慑他。   唐丰年:嗯?会叫爸爸了?!   他欣喜若狂,又问:“是大双吗?”   “啊啊!”小丫头垫着脚蹦跳,想要把妈妈引来,有怪蜀黍来了。   刚才的狗吠声,她下意识就爬过来顶门,现在听到这把声音,怎么像在哪里听过呢?   她歪着小脑袋想。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唐丰年终于把门推开个缝,侧着身子钻进去。   眼前的场景……他是没想到。   整洁的床铺,五颜六色的垫子铺在地上,花纹图案虽多,但被人心灵手巧的拼出个整齐美观的图案来,上头坐着个白玉团子,比四月份胖了些,也长大不少。   露出来的小胳膊都粗了,头发也乌黑不少,只到耳朵根,没有像别的小孩儿一样扎小揪揪。衣服穿得干干净净,一点污迹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鼻涕口水了。   看着他这个“怪蜀黍”的眼神倒是呆愣愣的。   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唐丰年一个大跨步过去,抱起她“吧唧”一口,小声道:“你是小双,爸爸没记错吧?都长这么高了,姐姐呢?”   小双也觉着这声音有点耳熟,所以没哭,指着门后“哦哦”叫。   唐丰年顺着她的小手指看过去,就见大闺女正靠在门后墙上,右手食指含在嘴里,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看这样子,果然是会走路了……   唐丰年又有点暗淡,他已经紧赶慢赶,赶紧把手里的活做完赶回来了,还是没赶上她们会走路的那一刻吗?   “大双,过来爸爸这儿。”他朝她张开大手。   但大双依然靠在墙上,眼神里写满了“你走开”“我不认识你”。   “我是爸爸啊,忘了吗?”他愈发暗淡了。   大双捕捉到“爸爸”两个字,嗯,是妈妈常说的。她“巴……妈妈”叫了一声,怕厨房里的人听不见,又大声叫“妈妈”。   李曼青听见,“诶”的答应一声。   小家伙终于有了安全感似的,靠着墙慢慢的往妹妹那边移动,反正就是不去他面前。   唐丰年无法,又舍不得强行抱过来,惹哭了心疼的是他,只能转身去门口,从背回来的牛仔大包里翻出一辆小汽车玩具来。   果然,四个轮子是小丫头最爱的。一看到小汽车,眼睛就亮了,虽然还是不叫他,但已经蹒跚着扶着床走过去。   “啊啊,车车!” 第91章   大双的抵抗在小汽车玩具面前土崩瓦解, 唐丰年趁她开心, 一把给抱起来,高高的举过头顶, 架在脖子上。   这样的举高高,大双非常喜欢, 是爸爸的感觉!立马就笑着抓他耳朵和头发,“啊啊”乱叫。   小双在旁看得眼馋。   可是妈妈教过了,不许争不许抢, 姐姐玩就先给姐姐玩吧。   她不太开心的扣着花边。   唐丰年自然不会忽略她,放大双下来, 把她也架上去, 逗得姐妹俩都笑不停。   “你听听, 我就说嘛,丰年回来肯定先着紧他那两个大宝贝!”   见老爷子只是笑, 不搭话,她又道:“也不知道都买了些啥, 大包小包瓶瓶罐罐的,亏人家给他上火车。还有,你瞧瞧那个大箱子是什么,看他扛着怪吃力的……”   “得了得了,吵了一上午还不嫌累麽?赶紧歇会儿吧。”   “我说唐德旺, 还好意思提吵架的事?大清早的不在家你又跑哪儿去了, 要不是曼青帮忙, 你就等着慢慢的回来给我收尸吧!”说着说着, 罗翠珍又难过起来。   今天多亏儿媳妇给力,拉着那死泼妇给她打,不然她这口气还要堵多少年呢!   老爷子知道她是又想起偏心眼的老丈人了,也不跟她计较,“唉,算了,丰年也回来了,架也吵了,以后不来往就行……想开些。”   “哼!放心吧,我罗翠珍想得开,要想不开坟头草都有人高了!”似乎是想到儿子刚回来,说这个不吉利,她又赶紧改口:“瞧我这寡嘴,说什么呢,让大双来打奶奶嘴巴。”   “大双呢?”   李曼青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妈回来了?先等会儿啊,饭快好了。”   罗翠珍见拴门口那只大狗,先把绳子给解了,放它自由,这才进屋看儿子。   唐丰年正轮流抱闺女们举高高呢,举得姐俩笑个不住,正处于长牙期,口水不是一般多,一笑就喷口水,密集的“小数点”都快织成一张网了。   “哎哟得了得了,别闪了肝。”老太太拉住儿子,把小双抱过来。   老人常说小孩儿心肝不正,不能抱太高,不能做太大的动作,不然会颠了闪了心肝。   又见小双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乱了,左边别着朵向日葵的小夹子也颠得东倒西歪,就骂道:“你媳妇儿才给她别的,可别动掉了,不然待会儿臭丫头哭给你看。”   说是“臭丫头”,却把小双亲了又亲,直说“真香”“妈妈又给洗澡了吧”。   唐丰年含笑看着,眼里说不出的满足。爹妈安好,老婆贤惠,闺女听话……此生别无他求。   “赶紧的,别愣着了,快洗漱去,瞧你这一身尘土……”   儿子一出门,她就把孩子抱出去堂屋,交给老头子看着,自己进厨房去帮忙。   “妈你去坐着歇会儿吧,我再炒个菜就好了。”灶台上已经放着几碟炒好的菜。一盘嫩葱炒豆腐,一碟青椒小炒肉,还有切好的火腿肉,蒸好的蛋羹。   一家人吃饭,也没必要做多少花样和菜碟子,只要分量足,味儿够就好。   “那行,我先端饭出去,给他们炸点儿花生米,好下酒。”   李曼青答应下来,正好昨天摘回来的黄瓜还有两根,她快手快脚把皮削了,一刀切两半,把里头的瓤和籽都去了,拍蓉凉拌。   这种黄瓜跟世面上绿皮的不一样,它是黄皮的,形状短粗如包谷棒子,嫩的时候稍微带点儿青绿色,越老越黄,养得再久些甚至可以变成金黄色,黄金灿灿的挂在枝头,格外漂亮。   她记得去年这时候,唐丰年挺喜欢这个菜的,就着凉拌黄瓜每顿都能多吃一碗饭。   而且他还不太能吃辣,不吃姜,所以生姜她就没放,辣椒也只放了一点点。   等菜全都出锅,唐丰年也刚好从洗澡房出来,头发上的水汽还没干,上身也没穿衣服。皮肤白了,嘴唇周围冒出一圈青黑色的胡茬就愈发明显。   这是时隔半年,李曼青再次见他。   比半年前瘦了一点点,但身上的肌肉却感觉更铁了……一定是工地干活太累了。   其实,她也劝过他,让别什么都亲力亲为,既然是包工头,就要有包工头的“福利”,把事情交给信得过的人,每天下去转转就成。   但他说大家都一个地方出来的,他不干不像话,而且现在才起步,得什么都放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亲力亲为,也是一种安心。   两人眼神在空气里短暂的对接,李曼青敌不过他眼里的炽热,不自然的转开去,落在他赤.裸的胸膛。   “有闺女在,还是注意点儿,等会儿,我给你拿体恤来。”她不喜欢那些动辄光膀子的农村汉子,尤其家里还是两个闺女,别带坏孩子。   唐丰年从善如流,又道:“累了就好好歇歇,我自己拿去。”   李曼青就看着他背影发笑,心道:哼!知道我累了,做饭这才九牛一毛呢!回来也把孩子丢给你带带看,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着那十个小时,就没有一秒钟是省心的。   没一会儿,一家四口,哦不,算上嗷嗷待哺的两小只,应该是六口,围坐桌前。   “动筷吧,吃了好好歇息。”老爷子一发话,李曼青就拿小勺子舀蛋羹喂孩子。   稍微慢一点,她们就急得哇哇叫。   唐丰年爱极了她们这小模样,主动接过勺子,让媳妇儿先吃。   李曼青也乐得轻松,端起已经被男人夹了好几片火腿的饭碗……夹太多了,都快把米饭给盖严了。   这臭男人,才四个大人吃饭,桌子就这么大,还怕她夹不到吗?真是多此一举!   心里却觉着甜丝丝的,平时她喂孩子婆婆也会帮着留菜,但那种留盘子里的跟直接夹她碗头上的……真的不一样。   只要有香喷喷的蛋羹,孩子才不管是谁喂的呢,“嗷呜”一口恨不得连勺子都吞进去,吓得唐丰年捏着把汗,不住的提醒“慢点慢点,多的是”。   这么稀罕几个烂鸡蛋……不会是平时老人舍不得给她们吃吧?像他们几姊妹小时候,因为不常吃到,所以好容易吃到一次就跟害了鸡蛋痨似的。   还好老两口不知道儿子的想法,不然都要喊冤了。   天地良心,这俩小祖宗,一块八一斤的香米都随便吃呢,新鲜水果排骨大骨头就没一天断过,还会克扣她们两个鸡蛋?!   “怎么回来这么早?”老爷子闷了口酒。   李曼青也竖起耳朵听着。   “工地上的活计告一段落,就回来几天。”绝口不提是因为想老婆想孩子了提前回来。   听说还要再回去,几人都有些小小的失望。   但李曼青知道,现在的分离只是为了以后更好的在一起,也能理解。其实,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想跟她们在一起。   “干到过年,有了本钱就回来自己干。听我同学说咱们县里要发展经济,这两年要盖的楼房多着呢……”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唐丰年不慌不忙的喂了孩子两口,才继续道:“我还听说了,到时候要普及自来水和修路,如果……”   李曼青也跟着点头:“对,我也听说了。”   上辈子宣城县改成宣城市,县里多少楼房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拔地而起。而且这个时间持续了至少十年,改之前为了达标要建,改以后规格提高了更要继续建。   而且,最主要的是,修自来水和道路!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几天她才特意问过蔡雄波两口子,专门帮她咨询过云安市的律师,说撤县设市要求“自来水普及率不低于65%,道路铺装率不低于60%,有较好的排水系统”【1】……他们村的自来水就还没通呢。   当然,他们没有多出来的二十年人生,上头不放话,所有人都只以为是县里要大力发展经济……她既然有“天眼”,是不是就可以赚这个钱呢?   如果唐丰年能抓住这个机遇……挣的可就不是她卖手表那点“小钱”了。   她男人怎么就这么有远见?!   她翘着嘴角看他,边看边笑。像小姑娘看了不起的意中人一样,眼里的钦佩一目了然。   老太太和唐德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他们小两口感情好是好事儿啊!这意味着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有孙子了。   “那能在家几天?”老太太比较关心这个。   “到时候看吧,估计得等孩子周岁过了再说。”   今天才九月二十九号,生日在十月十六号,那少说也要待二十天的。   老太太舒了口气,“多在几天好,过几天叫你大姐和二姐回来,咱们把中秋给过了。”今年有闰八月,本来中秋过的都是前一个十五,但因为儿子不在家,他们也没怎么过。   老爷子也道:“办周岁好,咱们家猪也大了,先把猪给杀了。”   唐丰年点头,反正闺女周岁肯定要好好办,不止要杀猪,他还计划买两只羊,买头牛来宰宰呢。   “啊……阿米……”小双见爸爸只顾着跟妈妈对视,急了,她嘴里空空的什么吃的都没了呢!   “快喂她快喂她,吃不到能把你屋顶给掀咯!”老太太催儿子。   就这么一面吃,一面聊,还得时刻喂孩子,这一顿中午饭直吃到两点钟才结束。当然,不想唐丰年费心,大家都有默契的没提罗母来闹事的事儿。   老太太把碗筷接过去洗,嘱咐儿媳妇给儿子收拾东西去。   李曼青刚走到门口,就见唐丰年埋头鼓捣一个长方形的巨大纸箱。   “里头是什么?”她刚出口,就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等等,纸箱正面印着的东西……不会真是电视里吧?!   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活生生的电视机了,她觉着今天的惊喜有点多。   男人见她高兴,只觉着一路搬回来的辛苦与奔波都值了。他还记得她在深市那几天,上街见到人家有电视机的铺子,脚都不会动了……看着电视机的眼睛仿佛都在发光。   当时他就纳闷:那么个铁盒子真有这么大吸引力?   要回来的头两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她的眼神……一定是极其喜欢的,才会这样。他从来没见过她用那种喜欢至近乎痴迷的眼神看什么东西,衣服鞋子不会,吃的更不会。   他专门去了卖电视机的地方,根据家里堂屋大小,买了个三十二寸的长虹彩电。   “还三十二寸的啊,怎么买这么大?”李曼青看着电视机纸箱,连声音都颤抖了。   没看过电视的人,无法理解一个电视剧妇女在落后的九十年代对一台彩电的稀罕——真是致命的吸引力啊!   “买作多少钱啊?”   “四千八。”似乎是怕老人听见,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李曼青控制不住“啊”的惊呼一声,四千八啊,这么贵?!再添三千都能把现在这座房子买下来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年头的长虹彩电是彩电业的龙头大哥,人家质量好,售后服务也好,卖得贵也算正常,对得起这个价。   但莲花村有电视机的没几家,他们都没接闭路电视,而是接收对面村子的“锅盖”信号。   这个李曼青知道,接闭路电视要交钱,但对面村里有户人家有锅盖那么大的卫星电视接收机,可以通过转动“锅盖”和接收机来调频道。   莲花村的人只要在家接收他们家的信号就行,不用花闭路电视钱。但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自主选择权,只能被动跟着人家看,人家看什么他们就得看什么。   所以,他们的电视机要投入使用的话,要么就是跟着人家看,要么就是去村委会开通闭路电视。   唐丰年早想到了,“我刚让爸去村委会了,待会儿接了线试试看。”   “呀!这么快?”李曼青高兴得跳起来,再想不起来什么“稳重”什么“中老年”,是真真正正的跳起来。   若不是孩子还在旁看着呢,她说不定都蹦蹦跳跳了。   “怎么就买了电视呢……”她脑海里的小宇宙已经轰轰轰运转开来,这时候放什么电视剧呢?以前最喜欢的《渴望》和《我爱我家》,应该已经播过了。   但是,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再看一遍!   还有《三国演义》,再等两年,某格格也能看了……   呀,真是光想想都心动啊!   李曼青抑制不住心内欢喜,趁他站起来擦汗的功夫,踮起脚尖“吧唧”一口他。   跟孩子相处久了,表达喜欢的方式也直接多了。   男人一愣,正在地上玩的孩子听见熟悉的“吧唧”声,犹如条件反射一般,“咯咯”笑起来。   李曼青却不管呆头鹅,去洗澡房拿了条干毛巾来:“喏,擦擦汗。”九月的尾巴还有暑气。   此时的唐丰年,整个人都是呆呆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早知道去年就买电视机了!   李曼青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哪儿也不去,就屁颠屁颠的跟在唐丰年身后,他要钳子递钳子,他要螺丝刀递螺丝刀,一会儿又帮他擦汗递水。   拿是拿出来了,但这么个大家伙,要放哪儿呢?   上个月刚买的组合柜就有个好位置。上下左右都有双开门的柜子,中间空出块一米多宽的位置,把电视机放上去绰绰有余。   为了将就接线,唐丰年又把家里电线给改了,专门牵个插线板到组合柜后面。   李曼青看着他又是接线又是改线,一会儿的工夫,电视机就接上了。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她那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就差眼睛放光了。   男人得意极了,表面却仍然一副老和尚模样:“我在外头学的。”以前在大平地,什么都没有,想学也没这机会。出去以后,天南海北的人都能遇到,只要肯吃苦,多留心,总是能学到的。   男人觉着,既然自己不是读书的料,那就多学点技术吧,技多不压身,以后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当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机会总是眷顾这些有准备的人。   李曼青觉着,这男人出去见见世面真的挺好。   她记得以前在李家村的时候,那几年电压不稳定,谁家碾糠磨面的,灯泡就会闪啊闪,每逢一两月总要烧掉一个灯泡。可她爸不会换灯泡,烧了就没了,一家四口只能眼巴巴盯着不会再亮的灯泡发呆。   上小学那几年,她还经常祈祷奇迹出现,自己作业还没写完呢,希望灯泡会突然亮起来。到后来,知道不换就不会亮,她也不祈祷了,安心找煤油灯出来写作业。   有几次,她爸要去换,她妈拦着不让,说什么村里谁谁谁怎么被电死了,全身衣服烧焦头发全烧光……以至于她一直觉着被电死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   这也在她心里悄悄的埋下了种子——以后一定要嫁一个会换灯泡的人。   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梦想”,她“噗嗤”一声就笑起来。   现在都实现了呢。   “笑什么?帮我把说明书拿来。”   “没什么。”她屁颠屁颠去纸箱里翻。   老太太出门卖面包去了,李曼青看孩子开始揉眼睛,知道是瞌睡来了,就洗洗手抱她们回房。   双们从小就好带,现在慢慢的能听懂话了更加好带,放床上把袜子一脱,脸手一擦,小被子盖上,她们的上下眼皮就乖乖的开始打架了。   三分钟后,她又来到男人身后。   “睡着了?”   “嗯。”   “你怎么不睡会儿?”   李曼青不好意思说她还要时刻监督电视机组装情况呢,只推说不累。   “那去把我的包拿过来。”男人像使唤狗腿子一样支使她。   他带回来四个牛仔大包,还有两个红蓝格子编织袋,但都不重,只有十来斤,她轻轻松松就提过来。   “这么多包是怎么上火车的啊?”   “哥和起超硬要送我上车,买了站台票。”他们也是那天才知道有这种送亲友的站台票,要早知道她们娘仨回来的时候就买了,说不定孩子还不会哭闹,就不会生病。   夫妻两个都想到这茬了,悠悠的叹口气。   李曼青想起哥哥李志青,赶紧问:“哥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好,身体壮实不少,经常去新华书店看书。”   这倒是,李志青从小就爱看书,可惜能力有限,也只读到高中毕业,如果爹妈能够舍得钱,让他补习一年的话,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的。   “他挣了多少钱?”   唐丰年想了想,不确定道:“应该是四千块左右。”   那也挺多了,要在家里,就算能去糖厂上班,七个月的时间估计也就千把块钱。   “那咱们帮他存多少?”   “随你。”   李曼青想了下,她嫂子在糖厂也能挣到点,她自个儿手里有钱,也就不会再逼哥哥了吧?不如就帮他存两千,以后小辉读书用。   男人却没继续这话题,指着其中一个牛仔包。   她赶紧拉开拉链。   就见里头全是塑料袋包装着的……玩具?!   栩栩如生的布老虎,小蛇蛇,小兔子,小猫咪……他倒是知道两个闺女的审美。   只是,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个钢铁直男,大街小巷到处买这些粉粉绿绿的玩具的情景。   “帮她们洗洗。”他刚才注意到,那只大熊已经有破线的地方了,熊腿那儿已经缝补过,耳朵那儿的卷毛也掉了不少……显然是经常摸经常玩的。   “知道知道,有没给爸妈买的?我一起洗了。”   唐丰年指指另一个牛仔包。里头是几件老人衣服,有厚有薄,还有质量比较好的秋衣秋裤各一套,李曼青一并拿去洗澡房里清洗。   刚走到门口,男人说:“你的不急,过两天去云安买。”主要是她不上身试试,他总觉着光看衣服的话,什么样的衣服都配不上.她。 第92章   晚上, 天还没黑,唐家的院子里却早就热闹起来。   堂屋里七嘴八舌, 孩子玩闹声,大人说话的声音, 还有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电视接起来了。   下午老太太提前收摊回家, 看到儿子买回来的大彩电,兴致勃勃出了趟门……不出两个小时,整个莲花村都知道唐家买了台三十二寸的大彩电!   所以,唐家晚饭还没吃完呢,就有小孩儿来拍门。   “曼青阿姨, 曼青阿姨在家吗?”不敢问爷爷奶奶, 只问他们家脾气最好,最喜欢分他们东西吃的漂亮阿姨。   李曼青像平时一样把他们招进来,指着葡萄架下的水果和零嘴让他们吃。   但几个孩子都心不在焉,谢过她就问“大双小双在吗”“唐奶奶在吗”“明天还卖面包吗”……反正把唐家一家老小都问过了, 眼睛直往堂屋瞟, 主人家不招呼,他们又不好意思“登堂入室”。   但眼里的好奇都快溢出来了。   李曼青笑起来,推了板着脸的唐丰年一把, “让唐叔叔放电视给你们看吧。”   “哇!真好!谢谢叔叔阿姨!”   李曼青故意卖关子逗他们:“不过啊,频道还没调出来,可能……”   “没事没事, 阿姨我们看新闻联播就行, 新闻也挺好看!”   大家都被他们这急切的模样逗笑起来, 连唐丰年也绷不住,一手抱一个闺女,带他们进屋去。   其实线都早接好了,按了开关键先是蓝屏,两个他们也看不懂的英文字母在左上角跳动,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几秒钟后就是别家也能看到的新闻画面,一男一女两个播音员正襟危坐……   不过——“呀,你看,他们衣服是彩色的,男的黑西装,女的蓝西装,看见没?”   “看见了看见了,这就是彩电,我大姨家的就是这样!”小孩子又不忘炫耀一句:“他们家的动画片都是彩色的,能看见葫芦兄弟的衣服都不一样呢!”   一听“葫芦兄弟”,所有孩子眼睛都亮了,这位“唐叔叔”他们基本没见过,不敢直接跟他提意见,就眼巴巴的看着他。   唐丰年想的是:那是你们小屁孩儿看的动画片,我才不看呢!   谁想大双唯恐天下不乱,压根听不懂什么动画片,但她人来疯,见小哥哥小姐姐们说葫芦兄弟,也跟着“露露”“露露”的叫。还指着电视屏幕,瞎指挥。   别人家的孩子他不管,可自己亲闺女不一样啊,他立马拿遥控器调起来。每一个台都是那两个播音员,调了好几个,终于有个正在放广告的。   “哇塞!叔叔家的台真多,真好看,这么多电视节目啊!”   “叔叔叔叔,就看这个吧,动画片就在这个台。”有个小女孩儿不好意思的摇摇他胳膊。   唐丰年一低头,吓得她赶紧放手,又生怕他继续调台,眼巴巴望着他。   也许,几年以后,大双小双就是这个样子了吧?扎两个高高的羊角辫,红领巾还系着,手指甲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染的五颜六色……他非但不觉着花里胡哨,反倒还觉着童趣满满。   他忍不住笑着把遥控器放回组合柜上去。   孩子们都舒了口气,有动画片看咯!   曼青阿姨家真好,还能调动画片给他们看,要是别家都只有让他们跟着大人看新闻的份,新闻看完了也没动画片看……但又舍不得回家。   非得看到大人去喊才回家。   不过,今天不一样。因为唐家一家子都极热情好客,村里人也常来串门,今天来得更早也更多。   不一会儿就借口来找孩子,来找老太太借剪刀,来问他们明天还卖面包不……等李曼青刷好锅碗瓢盆,堂屋已经有十多个大人小孩了。   也没沙发,她去厨房里把吃饭的凳子搬进来,五六条长凳让他们坐,矮个儿的孩子坐前面,大人坐后面。   老太太也拿出茶叶来,泡了满满一大壶茶水,用过年待客的玻璃杯倒给他们喝。   一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但电视实在是太好看了,就算光看广告也是种享受,觉着真是盛情难却,接过去扔在手里专心致志看起来。   双们就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这个婶婶抱一把,那个阿姨抱一会儿,还有小哥哥小姐姐的独家珍藏玩具借她们玩,根本轮不着爷爷奶奶带。   李曼青乐得清闲,去后屋拿了两大碗生南瓜籽儿,放洗干净的炒菜锅里烘焙,直小火翻炒至焦黄香脆,用托盘装了端进去。   “婶子闲着也是闲着,来嗑点瓜子儿。”   南瓜家家户户都有,养熟了摘回来,一刀劈开把瓤给掏出来,把籽儿拿出来洗干净,放太阳下暴晒两三天,直至一滴水分都不剩,就可以收起来了。   反正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大家也不客气,一人抓一把嗑起来。   散完南瓜籽儿,李曼青回房收拾白天孩子玩的东西。   他们房间不算大,只有二十来个平米,平时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倒不觉着小。今天孩子爬过,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地上堆了她们一堆玩的,还有唐丰年带回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的。   她先把玩具捡起来,放靠窗的一个干净竹篮里,里头铺了一块干净的旧床单,平时拿来收纳玩具。   又把地上的垫子收起来,只留两块放在靠窗的位置,待会儿放大人衣服。   想到唐丰年回来了,她原先盖那床被子肯定不够两个人盖,又把大被子拿出来,刚装好呢,门就被推开。   李曼青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唐丰年……因为只有他从不敲门。   “怎么不看电视?”   “没什么好看的,也就图个新鲜。”男人帮着她,一人拉一头,抖了几抖,把被子装整齐。   “你不是喜欢吗?快别收拾了,也去看看。”刚才看着电视机的眼神,魂都快掉了。   这还用说,李曼青早就十分,非常的心痒难耐了!   但现在不把床铺收拾好,待会儿孩子睡着了再收拾怕呛到她们。   “对了,你瞧瞧,家里需要添什么家具,过两天把房子装修一下,一起去云安买回来。”   李曼青一顿,“意思是要装修房子?”   “嗯。”他闺女的周岁礼呢,可得好好办。   主要是唐家这院子还保持着刚住进来时候的样子,连水泥地板都还没打,只是随意在墙上刷了一层石灰,这几天雨水多容易反潮,孩子在上头爬不好。   就是铺了垫子,他也怕对她们关节不好。   李曼青还真没想起这茬,她只记着莲花村一片用不了几年就要拆迁了,总觉着也住不了几年,就没想装修的事来。   “要不,咱们再等等?”现在花了大功夫装修,到时候拆了多可惜。   最好是能装修好就几十年不用搬不用拆的。   对啊,如果能有不用搬也不用拆的房子该多好啊!   如果……这样的话,就只有再买一处了。   买房子——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落地,一瞬间就开始生根发芽。   她把门关起来,小声拉着男人问:“你跟我说实话,现在手里还有多少钱?”   “三万五。”男人毫不犹豫,这个数字已经在他心头存了好几天了。   “啊?!”   “什么?我没听错吧?!”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没听错。”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他也还是难掩激动。   李曼青学着老太太揉揉耳朵,激动得脸都红了。算上买彩电杂七杂八的花费,他这次回来少说也是四万一啊。   再加上四月里拿回来的四千块,还有连续五次帮她拿电子表的五千多块成本……足足五万块钱!   五万块钱在这年代是什么概念?沿海城市发达地区她不知道,但在整个宣城县,就在一年前煤矿上死人也才赔了三万。   五万块够他们在县城里买两栋小洋楼了!   问题是,就在工地上盖房子,他哪里能挣这么多钱?不过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她相信唐丰年的人品,违法犯罪应该不至于。   “怎么就……挣了这么多?”她捂着嘴,生怕外人听见。   男人先消除她的后顾之忧,轻声道:“你放心,是正经来路。”   “那也挣不了这么多啊,我哥都才四千多,你……”又不是奴隶主,养了一群专门会挣钱的小奴隶不成?   “没有没有,他们挣的是他们的。我是跟着黄总跑了几次香港,又跟他去拿建材。”   去香港啊……这个李曼青就不知道了,这时候还没回归,应该算出国了吧?出国是这么简单的吗,她不知道。   男人见她害怕得眨巴眨巴眼睛的模样,一把抱住她:“别怕,绝对干净,就是辛苦,过了年就不想去了。”   怎么有种“金盆洗手”的感觉?想起一种可能,李曼青赶紧正色道:“他有没有让你吞什么东西进肚子?”   唐丰年摇头,心里却纳闷,这种带“东西”的方式他也是在那边才听说的,他的小妻子怎么会知道?果然读过书就是不一样的吗?   “那,有没有让你拿箱子啊什么的?”   唐丰年依然摇头。   李曼青松了口气,怕他挣钱心切,不知道这些花招,温声道:“你可得防着点儿,外头那些人可精了,让你带什么东西,一定千万不能带,让去哪儿取个包裹也绝对不能去……那钱咱们宁愿不挣,知道麽?”   男人笑起来,笑得狠了,胸口都一震一震的。   李曼青急了,转过身捶他胸口。   “不许笑!跟你说正经的呢,人家见你是内陆去的,随随便便就支个套给你钻,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谁也卖不了我。”男人喟叹一声,把小妻子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乖,放心吧,卖不了。”   李曼青闻见他衣服上清新的肥皂香气,还有浴室里的香皂味儿,安心极了,也跟着靠在他胸前,主动抱住他的腰。   “我这不是怕你走错路嘛,以后俩孩子还指靠着你呢。”   男人又笑起来,把脑袋支在她头顶上,摩挲着柔软的黑发,“那你指靠我吗?”   这可问到李曼青的小尾巴上了,挣了一万三的事她谁都没说过,终于回来个可以全身心信赖的人,她那条小尾巴骄傲的都快翘上天了。   “跟你说哦,我挣了一万多呢!不用靠你也能自己过。”   她只顾着显摆,没注意到男人脸都黑了。   什么叫“自己过”?   她想离婚吗?   她想把他踹了吗?   不行!他唐丰年不允许!   男人一把捏住她下巴,强行把她又尖又白的小脸抬起来,哑声问:“什么意思?”   李曼青一愣,笑道:“意思就是你媳妇儿也不怂,虽然比不了你,但也绝对不会给拖后腿啊。”   一面得意的笑,一面抬头,这才发现他脸色难看。   “诶你怎么了?”   “什么意思?”他的手还在她下巴上,不过已经换成虚捏着了,怕稍微用力就把她捏痛。   “什么什么意思,不就是字面意思嘛……怎么着,你还大男子主义,不许女人跟你一样能挣钱啊?”   唐丰年皱着眉,“别转移话题,我问你话呢。”语气严厉,又像她数学老师了。   李曼青嘟着嘴不乐意,“烦不烦,早知道不告诉你了……”突然,她眼睛一眯,“你不会是……想多了吧?”   唐丰年也觉着自己敏感过头了,他的小妻子在他不在家这几年,都在尽心竭力的帮着养老养小呢,自己怎么能那么想她。   遂,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我就是随口一问。”   李曼青不干了,打蛇上棍紧紧抱住他,娇声问:“你以为我说要自己过啊?人家不也是随口一说嘛,怎么这么不经逗。”不知不觉间,居然撒起娇来。   她皱着小鼻子,一副很嫌弃的模样,跟双们简直一模一样。   唐丰年胸口发热,也回抱她:“是我不对,我胡思乱想。”怕她不消气,又拉起她小手,放在自己心口。   “你打我,是我不对。”   李曼青哪舍得捶他,只意思性的碰两下,“赶紧洗漱去,累了就早点休息。”   男人被她磨得难受,有个地方早就蠢蠢欲动了,闻言愈发精神抖擞,赶紧道:“好!我这就去洗,你也去洗洗。”   想说把孩子给妈带吧,又舍不得,心道:大不了等她们睡着了再…… 第93章   外头堂屋里, 有人问老太太:“你们家大彩电买作多少钱?”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老太太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说是两千多,儿子从深市买回来的, 有问题人家还负责维修呢。”   “呀!才两千多?我姐家去年买的才二十一寸都要三千二呢,怎么你们家三十二寸还这么便宜?”   随即, 想到可能是深市买的,跟隔壁云安不一样吧?就急切道:“原来在深市买东西这么便宜啊?那……”   她话没说完, 唐家隔壁的老太太就迫不及待道:“能不能让他帮我们带一台回来?只要二十一寸的。”这么便宜, 至少能省一半钱呢。   “诶我们家也是, 婶子, 让他帮我们也带一台二十一的……”   李曼青赶紧截住话头:“他也是机缘巧合买到的便宜货, 怕是不容易再碰上呢……不过啊,以后再遇到这么便宜的一定先帮你们拿。”   开玩笑, 近五千块钱的大件,怕公婆心疼骗他们才一半价,要所有人都以为深市东西便宜让他“带”,那还不知道得贴多少钱进去呢!   大家一听,也觉着有道理,天下哪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   “哇, 电视剧出来了,快,嘘……”前头的小孩让聊天的大人声音小点,别吵得他们听不见电视声。   估计这是每一个小孩儿都有的经历了, 大人谈笑声盖了他们看电视的声音还不能有意见, 不然就是——“喂你臭小子还看什么看, 给我回家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只要有一个家长提出来,其他所有家长也纷纷把他们叫回去。   没一会儿,唐家堂屋里就只剩老两口和李曼青了。   电视里果然在放《渴望》,宋大成那句“咱们能在一起生活吗我会使你幸福的”,让老太太看得津津有味,小声道:“快答应他吧答应他吧,这种老实人才是踏实过日子的!”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题是刘慧芳就是有颗圣母心啊,下一集她都快跟大成结婚了,还不是一样又……哎呀,反正刘慧芳最后嫁给王沪生,还生了儿子……”过得也不幸福。   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剧透,曼青赶紧住嘴。   她以前看电视可不喜欢别人剧透,顶多比较揪心的角色那里,确定最终是悲还是喜就有底了。   “果真?她真要嫁给大学生啊,不要吧,大成这种老实人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你看那王沪生家,光他姐姐就是个不省心的,嫁闺女可不止嫁男人,还得看一家人……”   李曼青真想说老太太真是慧眼如炬。   这王沪生不止不会过日子那么简单,重男轻女和前任藕断丝连婚内出轨小肚鸡肠……除了吃喝嫖赌,大多数贬义词都能用在他身上。   他姐姐也一样,自命清高,铁石心肠……对于一个看了三遍的人来说,后面的剧情李曼青基本都能背下来了。   “诶对了,曼青怎么知道的,你看过?”   “额……这个,也没有,只是以前听同学说过,这电视剧当年在学校很流行的。”   老太太也没放心上,只一个劲的感慨这大彩电真好,里头的人跟真的一样。三个大人看得津津有味,都不舍得去睡觉。   以致于谁都没注意到,两小只已经慢慢的不见了。   刚才客人轮着抱她们玩,玩了一会儿就要下地自己走,老太太怕她们摔到,铺了垫子给她们。李曼青却以为她们被唐丰年抱回房了。   等到两集电视剧播完,唐丰年穿着拖鞋出来问:“我抱孩子回房吧。”当着爸妈的面,他不好催小妻子回房,显得他挺迫不及待似的。   嗯,虽然,他也确实迫不及待啊!   “啊?孩子不是妈抱回去了吗?”李曼青愣住。   老太太恋恋不舍的从电视屏幕上收回目光,也诧异道:“我以为是你抱进去了……”   婆媳俩谁都以为对方把孩子抱回房了,直到此时这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老爷子指着空空如也的垫子,奇怪道:“她们散的时候不是还在垫子上吗?”   这回一家子都急了,屋里也没什么家具,除了组合柜就是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一眼就能看个透彻,哪有孩子的踪影?   老爷子和唐丰年出门在院里找,别的屋里找,尤其不放过背篓、水缸、米缸等地方。   李曼青总觉着孩子还在屋内,她把目光投向组合柜,电视下面还有好几个半人高的储物格,要藏人,尤其是双们这种一周岁的孩子很容易……只是,空间密闭。   她觉着自己后背的衣服都湿了。   “大双?大双,你们在里面吗?”她一面叫她们,一面快速的打开柜子。   里头的东西也一目了然,只有几个洗干净的蛇皮口袋,老太太留着以后装米装面的。   “小双,快别玩了,来妈妈这儿。”   ……   回答她的只有枯燥而烦人的电视广告声。   “怎么样?”唐丰年进来问,见妻子摇头,提着的那颗心就跌落谷底。   “报警吧。你留在家里等警察,我和爸妈挨家挨户去问,再去几个主要路口看看……”男人一锤定音,来不及多想,虽然这年代拐卖孩子的还没有后世猖獗,但这么可爱这么漂亮的孩子……   李曼青的眼泪立马就“骨碌”滚落,哽咽着叫了声“大双小双,妈妈怎么办”。   唐丰年来不及安慰她,一个大跨步就要出门。   突然,只听见“妈妈”一声,像是孩子睡梦中不安的呓语,跟电视声混杂在一处,似有若无。   李曼青和唐丰年对视一眼,知道自己没听错,赶紧接着叫:“大双你们在哪里?来妈妈这儿吧。”   “妈妈。”这声更清晰了。   李曼青一喜,赶紧引着孩子,“妈妈”的叫了两声。   夫妻俩把眼睛放在靠墙那张八仙桌。   桌子放在门后,门后放着一把扫帚和铁撮箕。门后他们刚才也找过的。但桌子是以前那户人家留下来的,因为嫌旧,老太太又舍不得扔,李曼青就买了块红格子桌布来把它盖起来,上头放水壶果盘茶杯。   平时桌布能四面垂下,每一面垂下来的部分都有十公分左右,还有将近三十公分的位置是无遮挡的。   所有人都只下意识的一瞟,没想到桌上的茶壶和杯子倒水了,没有东西镇压,那桌布被几个孩子扯得往外头掉,比往日多遮挡了十公分,就没注意到下头还藏了两个小丫头。   怕她们爬不出来碰到头,唐丰年赶紧叫来孩子爷爷,一人端一头把八仙桌抬起来。   就露出下头两个小不点来。   正面对面侧着身子……睡得香甜。   在所有大人都屏住呼吸的时候,她们还睡得打呼噜。   大双不安的翻了个身,面朝下趴到地上去。可能是感觉身下触感跟平时不一样,她又不安的叫了声“妈妈”。   不过,还是闭着眼睛。   李曼青的泪水就不听使唤的“啪嗒”“啪嗒”掉。   这两个磨人精!一定是上天派来折腾她,要她老命的!   她一把抱起大双,唐丰年黑着脸抱起小双。来到妈妈怀里,闻到妈妈的气味,孩子使劲往她怀里拱。   李曼青气急了,在她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啪”声响亮得很,唐丰年虽气,不过也没舍得打小双。   睡梦中的大双被疼醒,睁着朦胧的睡眼看着她,看着看着才反应过来屁股疼,小嘴一撇,也委屈起来。   “还敢委屈?你们怎么那么调皮,那地上是能睡觉的地方吗?谁让你们爬进去的?”她又打了两下。   小丫头这回是真委屈了,小手搂着她脖子,“妈妈”“妈妈”的叫,一面叫一面掉金豆子。   李曼青虽心疼,却也知道要给她们个教训,不肯安慰她,把她放地上去,又从唐丰年怀里强行接过小双,如法打屁股。唐丰年要去抱大双,她虎着脸道:“不许抱她。”   “还敢不敢乱爬?还敢不敢乱跑?”   “哇……妈……妈哇……”   “知道哭了?知不知道妈妈都要急死了!以后……以后再……这么……”她说不出话来,自己也难过起来。   一面是痛恨自己怎么只顾着招待别人,只顾着看电视,把最重要的宝贝给忘了。没法想象,没有这两个宝贝,她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一面又觉着委屈,她每天忙前忙后,既要做生意,又要带孩子,除了她们睡着那十个小时,真是没有一秒钟敢大意的。今天好容易孩子爸回来了,公婆也在家,她能给自己放个假了……却出这种事。   两个小磨人精可不知道妈妈的难过,只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哭得大声。   李曼青被她们吵得头疼,索性把小双也放垫子上,自己赌气跑回房了。   哭吧哭吧,让你们哭,你们委屈,就你们妈妈不委屈!她天生就是做奴隶伺候你们的女金刚!再哭我也不待家里了,我出去打工也比伺候你们强!   自从会爬以后,她就无时无刻不担心她们犯险,不管是在床上,堂屋还是院子,她都得用东西把她们围困在一个小范围内,既要保证让她们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又要保证她们安全。   就连洗个衣服也不安心,总得留一只眼睛在她们身上。   后来会扶着凳子走了,更是让她没法放心,哪儿都想去,用凳子拦她们可以从凳子底下爬过去,用玩具和铺盖拦会被她们掀地下去,婴儿车不系安全带的话根本没法出门!   她明明才二十二岁,凭什么就要伺候这俩小祖宗?这两年,除了孩子,她的人生好像空无一物。   “好了,慢慢的懂事就好了。”男人抚着她肩膀。   “你辛苦了。”我在你都这么辛苦,我不在这几年,真的委屈你了。   唐丰年紧紧抱住她。   可能是太累了,李曼青不想说话。   堂屋里的孩子哭了一会儿,见妈妈没来哄她们,慢慢的收住哭声,指着房间叫妈妈。   老太太心头发软,就抱她们过去。   “曼青,算了,以后慢慢懂事就好了……还好也没出什么事。”   李曼青看着窗外发呆,一周岁的孩子已经能够敏感的感受到母亲的情绪了,睁着大眼睛怯生生的叫妈妈,仿佛在认错。   小双悄悄揉着眼睛,也不敢撒娇不敢哭了。   这几声“妈妈”,真有治愈能力,李曼青虽心头仍觉着无力,但也没再说什么了。   唐丰年赶紧用湿帕子给她们洗脸擦手,看着她们湿漉漉的眼睛也是心疼不已。   等一家四口都躺下了,孩子也不睡,就怯生生的看着妈妈,想要往她怀里钻,又怕她生气。   这么小大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危险,什么叫犯错,要怪只能怪作为监护人的他们没看好。李曼青叹口气:“好了,妈妈不是有意要生气,只是气昏头了。你们自己说说,以后还敢不敢再乱跑?”   姐俩别的不会说,只会讨好的叫妈妈。   一声声稚嫩的童音,李曼青的心早就软成一滩水,亲亲她们,又叨叨叨念了一堆,虽然她们不一定听得懂,但要让她们知道,到处乱跑妈妈会不开心。   这是一种信号,也是一个规则。 第94章   第二天一大早,唐丰年就出门了。   李曼青醒的时候男人已经不在了, 两个孩子知道昨天妈妈生气了, 也不敢再撒娇卖萌,到点了起来穿衣服把尿全都乖乖的。   “好了, 妈妈又不是母老虎, 打你们只是让你们长个教训, 以后不再犯就是好孩子了对不对?”她用脑门去拱孩子。   感受到她的亲昵, 姐俩才笑起来, 小手搂着妈妈脖子, 细声细气的哼哼。   刚把孩子收拾好,唐丰年带着人进门了。   那是五个二三十岁的汉子, 一进门就客气的叫“嫂子”。   李曼青有印象,去年唐丰年帮盖百货大楼的时候曾叫他们来家里吃过饭, 当时是一起干活的。   她赶紧招呼几人喝茶, 又要忙去给他们煮早饭。   “嫂子别忙了, 我们家里吃过才来的。”   几人撸撸袖子,从后屋提了水泥石灰过来,先把堂屋里的家具搬出来, 拌沙灰的拌沙灰,刮墙的刮墙。   经了昨天的一场虚惊, 李曼青对孩子再不敢错眼。菜是老太太昨天就买回来的, 她只要把她们推进厨房, 她一面淘米摘菜, 一面看着她们。   等太阳大起来, 温度迅速的爬升,李曼青提出事先烧好的温茶水,包括唐家父子俩在内的七个每人倒了一碗,“咕噜咕噜”喝下肚,说不出的熨帖。   见到大人有“吃”的,孩子们也馋起来。   李曼青又拿出一个大石榴,剥出晶莹剔透的籽儿,两颗两颗的喂她们。酸酸甜甜玛瑙似的东西入口,两小只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不住的“啊啊”的叫。   “这叫石榴,石榴,跟着妈妈说。”   “牛牛!牛牛!”真好吃!   “石——榴!”   “牛牛!”真甜,还想吃!   李曼青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把“石榴”跟“牛牛”联系在一起的,见实在教不会,也不急,反正现在已经会说叠词,比以前只会嘣单音节的时候好多了。   好在是软籽的,也不怕消化不好。她自己吃了大半个,喂了小半个给她们。   等她们吃饱了,米饭出锅,李曼青才开始洗锅炒菜。十二点半,老太太家来的时候,她饭菜也刚做好。   连续两天,男人们把堂屋的墙给刷了,又上了层漆,分上下两层,以一米为界,上面是白乳胶漆,下面是清新的浅绿色漆。   这么一刷,屋子瞬间就亮堂起来,即使拉上窗帘也不觉着暗。李曼青喜欢这种清新又明亮的色调,可惜县里没合适的窗帘,全是些花花绿绿的,最好是去云安市看看。   夫妻俩一拍即合,决定第二天就上云安……带着孩子去。   吃过晚饭,大双小双被爸爸举高高,架在脖子上去摘院里的葡萄叶子,去看院墙上亮晶晶五颜六色的玻璃碴子,去后头狗圈门口看大狗……反正想去哪儿只要用手指,爸爸就会像匹专属老马一样驼她们去。   李曼青见她们开心,也就放心的出了门。   出门左拐,顺着马路走半分钟,来到隔了六户人家的地方,敲敲大门。   里头有个老太太的声音:“门没闩,进来吧。”   “婶子吃饭了没?”   “哦,是老唐家媳妇啊,我吃好了,他们还吃着呢,赶紧进去。”一面拉李曼青进堂屋,一面大声吆喝:“玉兰,给曼青拿副碗筷。”   “婶子别客气,我吃过了。”李曼青赶紧把手里的满满一袋面包递给她。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面包可是要卖钱的。”屋里孩子一听“面包”赶紧端着碗跑出来,眼巴巴看着他们奶奶手里的塑料袋。   透明的塑料袋,满得冒尖的小面包看得一清二楚。   “去去去,你曼青阿姨靠这个挣钱呢,哪有给你们吃的,还不快滚进去吃饭?”一个年轻女人出来,正是前两天帮着李曼青说话那位,名叫蒋玉兰,是街坊杨家的儿媳妇。   “嫂子别客气,我吃过才来的,家里也没什么,拿几个面包来给孩子尝尝。”   蒋玉兰瞪了两个儿子一眼,拉她进屋,话题依然不离唐家那台大彩电。   “妹子日子好过咯,你和丰年都能挣到钱,不愁吃穿,赶紧再生俩儿子,可就完美啦!”   李曼青笑笑,“诶饶了我吧,光现在这两个就够我头疼的,要再生,那我就真成他们奴隶了……”把那晚孩子躲桌底下睡着的事给说了,两个女人围绕孩子的话题,越说越开怀。   杨家婶子跟两个孙子已经上唐家看电视去了,李曼青就把来意给说明:“前几天听嫂子说想去云安,不知道去成没有?”   “唉别提了,大杨他们厂里不得闲,我一个女人家也没出过门,这不,一耽搁就到十月份了。”她老公在冶炼厂找到份工作,也算有了固定收入。   “那嫂子明天有空不?我和丰年也要去,想包辆车子,正好去的话有伴儿。”   蒋玉兰一听,赶紧问他们去做什么,会不会耽搁他们办事,车子坐不坐得下。   “没事,嫂子只管来,就是来三个四个的也不怕,咱们包拖拉机,尽够!”反正买了家具也得运回来,坐班车就运不了,干脆不如包拖拉机去。   顺水人情的事儿,唐丰年也没意见。   “那好,待会儿大杨回来我跟他说,正好这几天孩子放假,我把他们送娘家去,省得没人看着又闹心。”   见李曼青疑惑,她解释道:“喏,隔壁乒乒乓乓的正搬家呢,忙进忙出灰又大,这俩臭小子又偏爱去人家跟前凑热闹,以后少了什么又说不清……让别去都不行。”   她跟隔壁也是姓杨的人家吵过架,算是结仇了,现在那边的杨家日子好过,儿子给在省城买了楼房,老两口“狂得尾巴都翘上天”了,逢人便说杨家孩子没见过世面,进他们屋了。   “我呸!就他们这德行,还想卖房子,老赖子!看谁敢买!”   李曼青心头一动,因为隔得远了,她倒不知道同村有人要卖房子。   “嫂子知道有谁来问过价没?”   “村里两三家都来问过了,老两口赖着呢,说是少了一万一就不卖。我呸!也不瞧瞧他们家这土房子,连水泥地板都没,傻子才会买呢。”   一万一……确实挺贵。   如果唐家现在住的那座卖一万一还说得通,因为至少屋舍还算新,里头收拾得也干净。但杨家那房子,李曼青虽没进去过,偶尔过路也能看到,院墙四五个缺口不说,里头房子的承重墙也被风雨侵蚀得差不多了。   再加村里人说的,老两口不讲究,猪鸡就养在后进屋里,好好的屋子养过猪鸡,人哪里还住得进去?   人住的正经屋子据说也好不到哪儿去,再加没单独的厨房,他们做饭都在堂屋隔壁,烟熏火燎油盐侵蚀……根本没法子住人。   要一万一确实贵了。   但……她又不是要用来住!那可是比唐家现在住的还大的院子呢!不止院子大,他们房子也多,有三进呢,论占地面积的话,远远比唐家多出一半来!   这不是刚需,是投资啊!   李曼青眼睛一亮,也不耽搁,当即就回家去跟唐丰年商量。   “嗯?咱们现在不是够住了麽?”男人不解,后进屋都还空着呢。   “不是够不够住的问题,谁要住他们那房子啊,你没听玉兰嫂子说,里头脏得不成样子呢。”   “那是要做什么?”   李曼青险些脱口而出“以后会拆迁”,赶紧刹住心头的欢喜,小声道:“前几天上广场,听那些老太太说咱们县里要发展经济,以后咱们有老房子的农村户口可吃香了。”   唐丰年一知半解,“放心,以后包工程来自己干,肯定不会让你们再过苦日子。”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想想,发展经济肯定要盖高楼吧?盖楼房得有地吧?莲花村的位置多好,以后肯定会盖到这儿来的,到时候咱们要是有地的话,像黄总那样的开发商……他们拿的地就是我们的啊!”   唐丰年眸光一动,瞬间明白过来。   他跟着黄总跑了好些地方,知道他常说的哪块地皮要拍了,哪块地皮又涨了……那可都是上千万以亿作单位的。   他们买不起那么大块,但多存一点总没错吧?   “就算以后卖不出去,把旧房子掀了,自己盖新房,要是楼房的话还可以装修成宾馆……你看人家季老板现在越做越大,他眼光肯定没错。咱们只要把他当风向标,以后整个宣城县的经济只会越来越好,招商引资,外来务工,绝对不愁生意。”   唐丰年本来听得好好的,后来听见“季老板”,眉头一皱,“你听他说的?”   “没有,是我看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听见小妻子说自从还了赔偿金后再没见过,男人才松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能归咎于那天季云喜看她的眼神让他不舒服吧?   “喂,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听见了,明天回来就去问问看。”反正手里还有钱,闲着也是闲着,要真能像她说的以后开宾馆,那也算有份固定营生,能把孩子供上大学了。   以前,他觉着养孩子只要吃饱穿暖就行了。   现在,看着两个白白嫩嫩的闺女,那些什么“吃饱穿暖”的话都当放屁一样——不算数了!   这么漂亮的闺女,怎么能再穿以前的旧衣服?质量好的,买!漂亮的,买!   有了新衣服总得有新鞋子来配吧?买!   大双的小汽车玩具没两天就玩腻了,得给她买小飞机小坦克吧?而且做工越逼真越好,最好是能遥控操作真上路跑的,反正院子这么大,过两天全打成水泥地板,随她玩。   小双的裙子也该买新的了,他在城里看到好多小皮鞋呢,以后能穿了都要给她买。   ……   唐丰年没读过几年书,在他的意识里,对她们好,就要给她们最好的一切,买吃买穿就是最基本的。至于以后的怎么培养读什么学校,他还没想过。   所以,就是为了闺女,为了媳妇儿,这房子也得买! 第95章   等小两口商量好,老爷子已经送走看电视的客人, 老太太也抢着把碗筷洗好了。   “曼青, 厨房水烧好了,累了就快洗洗去。”罗翠珍笑得见牙不见眼, 又对大双说:“你们今晚跟奶奶睡啊, 爸爸妈妈累了, 让他们好好休息。”   意思不言而喻。   什么叫“爸爸妈妈累了”……李曼青羞红了脸, 她婆婆要不要这么“迫切”?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她跟唐丰年独处的机会啊!   大双似乎能听懂大人的话了, 奶奶伸手去抱只当没看见, 小手指着妈妈“啊啊”叫。   “跟奶奶睡,明天给你们买糖糖吃。”老太太循循善诱。   “啊不!”才不要吃糖糖,小丫头别开脑袋,不要抱。   老太太被气笑, 又要去抱小双:“那小丫头跟奶奶睡吧,明天给你扎小辫子。”   “啊不!”小双跟着姐姐学,说得急了还喷出一小口口水来。   老太太要强行抱回房,两小只就跟要被卖了一样,手脚并用的挣扎,一声声“妈妈”“妈妈”把李曼青的心尖都叫软了。   “妈要不就算了,我们自己带吧, 等以后大了再分开。”殊不知,只要妥协了一次, 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唐丰年也舍不得闺女掉金豆豆, 说让老人好好休息, 他们年轻人自己带吧。   老太太心头微微失望,两个孙女怎么还是不愿意跟她睡呢?   自从回到妈妈怀抱里,小双就再不松手,生怕自己一放手就要被奶奶“拐”走。   洗澡也要被妈妈抱着洗,洗了澡给她擦小屁屁也要紧紧搂着妈妈脖子。大双就淡定多了,手里紧紧握着小汽车,洗澡的时候也要把车放水里玩。   “不行,进水就坏了。坏了就没玩的啦。”李曼青把她车子拿出去放凳子上。   “车车。”她还要伸着白胖的胳膊去拿,洗澡盆是塑料的,不小心就踩滑了一步,吓得李曼青赶紧抱住她。   但小丫头居然还笑得出来,可能是发现在水里滑着挺好玩的,居然又在盆底上试探着滑了几次。   每次溅起水花都打在李曼青脸上。   “不许玩了,摔倒了会磕到牙的……”话没说完,小丫头又趁她不注意滑了两下。   气得李曼青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才肯乖乖坐下——真是不打不听话。   她和孩子刚洗完,唐丰年就进来倒水,见一地的水渍,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自己问你闺女去!”李曼青没好气。   “车车,水水!”小丫头奶声奶气,指手画脚,也不知道跟她爸爸说了什么,反正一会儿的功夫父女俩就默契十足的笑起来。   李曼青拿他们没法,这闺女养得跟个小子似的,每次她要教训,唐丰年就护着她,说什么“孩子还小”,杜峰刚开始熊的时候也还小啊!   熊孩子谁不是从小就熊的?   *******   “想什么呢?”男人从后面一把抱住她,伸头往床里侧看了一眼,见她们睡得香甜,心里说不出的满足,愈发搂紧了媳妇儿。   “没什么,你动作轻点,好不容易睡着的,别把她们吵醒。”   “我还没‘动作’呢,怎么轻点?嗯?”男人故意凑到她耳朵上,说话间的热气全呼她耳朵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说什么呢,别带坏孩子。”李曼青推他。   “嗯?你说是不是?”男人得寸进尺,火炭一样的身子就紧紧压在她身上,不待她反应,嘴巴就压到她耳垂上。   “诶你……轻点,别咬……”怎么像几年没吃过肉似的,还能听见狼吞虎咽的声音,真是让人脸红心跳。   ”那换你咬我怎么样?”男人气息不稳。   他都大半年没碰过了,刚回来那晚孩子虚惊一场,她情绪不高,他能放过她。昨晚陪几个朋友喝酒喝到半夜,她和孩子都睡了,他也勉强放过她。   今晚……再不吃点什么,他都要憋坏了!   “嗯?换你咬我怎么样?”   夜深人静之时,他的声音压在喉咙里,愈发多了两分危险气息。李曼青下意识的打个颤。   男人想起半年前在深市那次,她“亲”那儿的情景,只觉着整个人都热得要炸了,真渴望鸳梦重温。   他大着胆子试探道:“要不要再亲亲它?”   李曼青反应过来,红着脸捶了他两下,上次她漱口把嘴巴都漱麻了……当然,过程中她嘴巴也早就麻了,所以也分不清嘴巴到底是什么原因麻的。   见她分心,男人使劲亲了她两口,在耳旁小声问:“怎么样?你男人在外面守身如玉,也不奖励一下?”   李曼青“噗嗤”一声就乐了,“真守身如玉?反正我又看不见,还不是全凭你一张嘴说……嘶,你轻点儿。”   男人拉着她的手一路往下,“骗没骗你,你自己检查一下就知道。”   那灼人的温度,李曼青被吓一跳,但见他确实憋的辛苦,也就遂了他的意,轻轻触了几下……就这样有来有往的折腾到他快绷不住了。   一把掀开她睡裙,准备发起进攻时……   男人傻了。   李曼青本来闭着眼睛不敢看他,但过了一会儿见怎么没动静,觉着不对劲。   睁眼一看,男人正傻愣愣一副被吓到得模样……看着她腿。   这是怎么了?   李曼青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挂在腿.弯的小.裤.裤上,有一抹触目惊心的鲜红。   似乎是难以置信,她定睛看了一下,果然是……她刚才还以为……天哪,快羞死了!   话说,重生前她就已经是个闭经半年的老女人了,一重生回来就怀孕,后来又是哺乳期……三年时间已经让她忘了,来例假是个什么感觉!   于是,这位“亲戚”就这么突然造访了。   就像一盆冷水浇在唐丰年头上,把他火热的身体“滋”出一股白烟来。   能来例假,李曼青居然觉着分外惊喜,反正她也不会痛经,能来就说明产后的身体恢复正常了。   看着男人像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见他吃瘪真是说不出的愉悦!   唐丰年看她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恶狠狠道:“等着,等你好了老子狠狠收拾你!”使劲揉了揉她的头顶。   揉着揉着,那股恶狠狠的气势也没了,转成问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想起他妈以前都会煮红糖鸡蛋给她吃,就问:“要不要吃红糖蛋?”   李曼青每顿也就一碗半的饭量,今天菜合胃口吃了两碗,到现在肚子都还饱着呢,自然吃不下什么红糖蛋。   但……看男人紧张的模样,她突然就觉得,管它吃得下吃不下呢,就想尝尝,尤其是他的手艺。   她憋着笑,故意问:“妈都睡了,叫她起来不太好吧,你会煮吗?”   男人斩钉截铁:“会。你等着。”说着一咕噜翻爬起来,没一会儿就听见厨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李曼青愉快的笑起来。   心道:哼!你煮吧煮吧,反正我待会儿也吃不下,到时候啊,就让你吃……想到他不喜欢吃甜的,她又故意让他多放点红糖。   等她收拾好自个儿,厨房里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响声更大了,连老两口都听到了。   “老头子,咱们家是不是进贼了啊?”   唐德旺翻了个身,“哪有,好好睡你的。”要进贼那狗早叫翻天了,哪个不知死活的小毛贼敢进来?   “那是谁在厨房啊,不行,我得看看去,怕是俩丫头肚子饿了,昨天的鸡丝稀饭还剩半碗,我给她们热热去……”说着就要翻身下床。   “得了,让他们年轻人折腾去,你卖了一天面包不嫌累麽?”老爷子历来不太管小两口的事,反正他相信儿子和儿媳妇都是有成算的。   老太太被他拉住,就高声问:“你们谁在厨房,是曼青吗?”   “妈,是我。”唐丰年在厨房手忙脚乱,家里姐姐多,长这么大还没上过灶呢。   “丰年啊,你去做什么?”   李曼青屏住呼吸,凭女人的直觉,她不想让婆婆知道她儿子这么鞍前马后的“伺候”自己,希望唐丰年情商能够在线。   果然,男人没让她失望,只听他咳了一声,“两个孩子肚子饿,给她们煮点吃的。”   老太太放心了,又隔着窗户交代他,肉粥在哪儿,盐巴在哪儿,用筷子蘸一点点就行了,别放油……事无巨细,生怕她儿子弄错,亏待了两个孙女。   曼青汗颜,觉着自己真是小人之心了。   睡着的双们:嗯?谁说的我们肚肚饿?我们明明睡得可香了!爸爸真坏!   李曼青捂在被子里笑,臭男人,知道做女人不容易了吧?你现在是不在家,等以后回来了,月月让你煮红糖蛋,我可着劲的折腾你,半夜也想尝尝臭豆腐的味儿了!   想到又臭又香的豆腐,李曼青嘴巴里的口水就开始不争气了。连安的特产就是臭豆腐,不过跟后世那种黑黑的臭豆腐不一样,它只是白豆腐放稻草里捂两天,捂出白毛和臭味儿就可以了。   拿出来依然是黄白色的,蒸鸡蛋吃特别下饭,以前她拌着饭能吃两三碗。   她使劲咬了一口口水,刚掀开被子,就见面前又有一张放大的小脸,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眼里是满满的期待,写满了“又要吓到妈妈了呢”。   “呀,小丫头,又吓妈妈一跳,怎么不睡觉?”   “木……妈妈,尿尿。”她已经知道尿急会醒了。   李曼青赶紧抱她下床把尿,顺便把小双也抱起来把了一次,刚把手洗回来,唐丰年就端着个洋瓷大碗进屋了。   “来,快趁热吃了。”见两个闺女都睡眼朦胧的趴床上玩呢,他又用温热的大手去摸她们脸蛋。   李曼青一看见那满满一大碗黑乎乎的东西,脑袋都大了。   “怎么是这个颜色?”她噘着嘴不开心。   “你不是让多放点糖吗?”   李曼青:“……”有这么“多放”的吗?!汤都黑了,估计甜得都齁了。   她用勺子舀起半小勺,吹了吹,轻轻尝了一口,确实太甜了。   顺便又在汤了搅了搅,发现底下全是鸡蛋,沉甸甸的,要不是汤黑看不出来,估计都得有一大碗了。   “你……煮了几个鸡蛋啊?”   “五个。”   李曼青:“……”   婆婆每次煮两个她都吃不完,还五个,这男人是对数量没概念的吗?   “这么多,我怎么吃,你来吃吧!”她故意装得细声细气,像个娇纵的小姑娘。   果然,唐丰年皱着眉,“都这么虚弱了,赶紧吃,能吃多少是多少,明天再煮给你。”   “人家就是吃不下嘛。”哎呀不行啦,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啦。   唐丰年听她连“人家”都出来了,笑道:“好好好,那你先趁热吃,吃不了再说。”顺便在母女仨的头顶上都摸了一把,一样的柔软,一样的舒服。   双们可不在乎爸爸有没有揉她们脑袋,两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妈妈的碗呢。   这碗可真大,里头一定是装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了!   小双含着手指,没控制住口水。   李曼青舀了小半勺吹到不太烫了,还没递过去,大双就“嗷呜”一口包住勺子,“咕唧”吞下去,还意犹未尽的咂咂嘴。   “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这都甜得齁人了。”   “糖糖。”她指着勺子,表示还要。   李曼青给小双也来了一口,她更喜欢了,手舞足蹈爬出来,“糖糖”“糖糖”的叫。   昏黄的灯光下,孩子们咿咿呀呀叫着要吃的,男人皱着眉像吞毒.药一样吃下送到自己嘴巴面前的东西,李曼青就负责喂他们,偶尔再自己吃一口。   于是,本来是煮给媳妇儿吃的,最后变成一家四口你一勺我一勺的。本来说好吃不下的李曼青,可能是大锅饭特别香,不知不觉居然也吃了不少。   等吃见底了,她一看表,居然快一点钟了。   “你们快睡吧,我送碗出去。”男人自告奋勇。   李曼青本来想说再刷个牙的,但一家四口同吃一碗的画面实在太温馨了,也就放纵自己一次,不刷了不刷了。   大人可以不刷,但孩子不行。她们正在长乳牙,睡前吃了这么甜的东西,会蛀牙的。   在孩子们不情不愿的哼唧下,她用干净纱布包着手指,轻轻的给她们口腔内壁“刷”了一遍,尤其不放过那几颗小米粒大小的牙齿。   以后牙齿白白才好看哦。   可能是宵夜吃得太舒服,也有可能是男人回来了,亦或是久违三年的“亲戚”终于来了,心头安定,李曼青这一夜睡得极其踏实。   天刚亮,按昨晚说好的,蒋玉兰就过来叫唐家两口子……还带了两个兴高采烈的“拖油瓶”。   “这俩臭小子,听说我要上云安去,一晚上不睡,生怕我撇下他们去了……没办法也只能带来,看妹子你们车够不够坐,如果不够的话……”她臊得脸都红了,搞得好像自己占唐家便宜一样。   说着又瞪了儿子一眼。   “没事嫂子,够呢,我们家这两个还不是一样,一听说要出门,天还没亮就醒了。”   大双小双被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婴儿车里。   去的时候可以坐拖拉机,等买了家具就没他们坐的地方了。所以昨天就跟小杨师傅说好,让回来的时候给帮着留几个位子,她们自个儿坐班车回来。   如果是后世的路况,李曼青是坚决不敢带孩子坐拖拉机的。但这年代路上就没几辆车在跑,拖拉机慢慢的颠到云安也不用两个小时。   而且,这时候的拖拉机是有位子坐的,虽然只是几个靠外侧车厢的铁皮座位,但有扶手还能吹风,比密不透风的中巴车舒服不少。   四个孩子跟过年似的,一上拖拉机就高兴得手舞足蹈,杨家儿子玩具多,一会儿从左边兜里掏出个弹弓,一会儿从右边兜里掏出几颗豌豆米来,放在拉长的弹弓皮筋上,眯着眼睛瞄准,“嗖”一声打在路边树叶上。   把大双逗得又蹦又跳。   李曼青教了好几天的“葛格”也会叫了,希望自己嘴巴甜一点儿,这两个哥哥能把玩具借她玩。   吓得俩小子赶紧把弹弓揣回去,“不成不成,你们是女生,不能玩男生的东西。”   蒋玉兰瞪儿子,“给妹妹玩一下能少块肉?豌豆你们揣好了,别拿出来,担心卡到她们。”   拿到阿姨逼他们交出来的玩具,大双开心得很,虽然没“子弹”,但爸爸很厉害,握着她的手教她,对着车厢外“瞄准”,手把手的放了好几次空枪。   “哟,看不出来,你们家这位脾气可真好。”以前还听说打起外甥来不要命呢,不止打外甥,连姐夫也打……以为是惹不起的狠人,每次见面都不敢跟他说话。   现在看来,人家狠是对外人狠,对老婆孩子可好了,恨不得含嘴里怕化了。他们家那个,对她好是好,就是性子太软了,在外头不知道吃了多少亏,一点儿心眼也不长!   真是想想就气人。   “大杨哥也不错,进厂一个月好几百呢。”   “嗨,那叫什么好啊,每个月两百块钱,就只够家用罢了。我婆婆年纪大了,人家不要,不然他们也去打扫卫生的话,倒是能好点儿。要不是这两个讨债鬼不听话,不然我也去了。”   两个儿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公公婆婆太溺爱他们,管教不下来,她要也出去上班了,那他们可就废了。   蒋玉兰想得很清楚,挣钱固然重要,但儿子的教育问题更重要。不然就是挣下金山银山,儿子不成器那也是白搭。   尤其是看着隔壁儿子那么出息,都在省城买房了,她就愈发不能放松儿子的教育问题,一定要培养两个大学生,不蒸馒头争口气!   李曼青佩服她,这年代的农村妇女,没几个有她这觉悟。相信以后孩子成才了,都会感谢这么一位母亲的。   “没事,嫂子不急,说不定过段日子还要再建厂,叔叔婶子就有希望了呢。”拖拉机“突突突”太吵了,讲话都得凑耳朵边大声吼才行。   这话蒋玉兰爱听,两人愈发亲热的聊起来。   唐丰年负责看孩子,两个女人“吼”了一路,平时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居然一点也不觉着难熬,等到云安的时候才十点不到。   才下车,蒋玉兰就从怀里掏出个手帕来,从里头拿了一张十块的塞给拖拉机师傅。   司机一脸懵。   “嫂子快收起来,大双爸爸昨晚就给过了。”   “这哪成,师傅快把钱退给他们,收我的。”一听包车来回二十块钱,又塞一张十块的给他,连回去的都给付了。   “嫂子别跟我们客气,那天还多谢你们仗义执言呢。”   “应该的应该的,一码归一码,我们三个人,你们才两个,车费应该我们付,不能占你们便宜。”   师傅昨晚就收过钱了,哪里能再收她的,硬塞给她,说好在班车站附近等着他们,人就跑了。   李曼青对她愈发有好感了,这样的朋友值得交。   “嫂子饿了没?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去。”蒋玉兰怕费钱,直说不饿不饿,先逛逛,待会儿连中午饭一起吃,自己也没什么特意要买的,就跟着他们直奔家具市场。   一个大市场就在洋人街隔壁,这时候还不兴叫家具城,正大门头顶上有“云安家具市场”几个大字。   一进去就是卖沙发的,皮沙发,实木沙发,布艺沙发,藤艺沙发……各式各样的都有。   但大多数都是长条状的,款式李曼青欣赏不来,放拖拉机上拉回去也不太方便。   蒋玉兰帮着出主意:“那个皮沙发不错,上档次,比我家请工匠打的那个好看。”   不要啊……李曼青扶额,一看见皮沙发她就有种家政公司办公室的感觉。   “丰年大兄弟,你看看,那个黑皮的,是不是挺高级的?”   唐丰年看都不看一眼,丢下一句“你们自己看”,就带孩子出去玩了。   李曼青其实看中布艺的,摸上去可柔软了,晚上躺上头看电视别提多舒服了!而且包边好一点的话,孩子磕着碰着也不容易受伤。   “大妹子喜欢哪一款?这个布的吗?妹子真有眼光,满市场就咱们家有这个双弹簧的,你按按看,一点儿也不硌手!而且啊,以后坏了的话还不会陷进去,现在很多沙发坏了就露出几个空洞来……”   李曼青不知道什么弹簧,但黑乎乎的空洞她倒是见过。大姑姐家沙发就是被杜峰扣破了……可把人家老人心疼的。   这沙发是长条状的,刚好一米□□的长度,两头各有一个扶手,只可惜布是棕黄色的灯芯绒,总觉着不清爽。   “知道大妹子讲究,但这颜色也挺好的,孩子不小心弄脏了也看不出来,我再送你块沙发巾,肯定洋气!”   这老板真是舌灿莲花,说得李曼青都不好意思说不要了。   “对了,老板有没有组合式的?就是几个组合在一起,可以转角顺着墙摆的。”   老板一听就乐了,“这可问对人了,有有有,妹子来这边看。”原来这间屋子隔壁还有一间,也像蔡家一样中间用帘子隔开。   里头全是组合式的。   而且颜色也更鲜亮!   蒋玉兰悄悄摸了一把,心道这质量真不错,果然高级货就是不一样。   老板看见,赶紧招呼她们坐,又亲自倒了几杯水给她们,让她们慢慢看。   李曼青看中一组橘黄色的,她一进门就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这么鲜亮的颜色,孩子们看着也开心,有助于养成乐观开朗的性格。虽然不耐脏,但以后买了洗衣机也不成问题。   昨天就量好堂屋的宽度,讲好价格,老板答应帮她们送到班车站去。   挑好沙发,主色调定下来,接下来就快多了,再买张茶几,再去扯几米素色的窗帘布,今天的主要任务就完成了。   瞧着时间差不多,几人就出了市场,准备去吃东西。   刚走到门口却听见有人叫“曼青”。   李曼青一回头,原来是石秋菊站在马路那边,正好在他们背后。   “真是曼青妹子啊,丰年也回来了?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李曼青不好意思的笑笑,赶紧带着几人走回去。   “好巧,嫂子怎么也在这儿。”本来是想着他们一行人多,空着手不好意思上门麻烦他们,人家两口子一再交代让上云安来一定要去家里。   唐丰年也推着孩子上前,叫了声“嫂子”。   石秋菊假作生气状,也不看李曼青,“哼,当我没这妹子,都来到家门口了招呼也不去打一声,丰年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三天。”   “那赶紧的,走,上家去啊!”说着就弯腰看孩子。   “呀,小侄女也来了,来,我抱抱!”   小双早把她忘了,扭过头不肯让抱。大双倒是无所谓,要抱就抱,眼睛却盯着马路上的汽车看。   李曼青厚着脸皮蹭过去,抱住她胳膊道:“哎呀嫂子生气了呀,我们不是故意的,想着等事情办完再上门呢。”   石秋菊故意板着脸:“什么事啊?说不出子丑寅卯来,看我不跟你急!”   “十六号不是大双小双周岁了嘛,就来买点家具。喏,这位是我们同村的玉兰嫂子,她可以给我们作证。”   石秋菊这才笑起来,跟蒋玉兰他们打过招呼,“那行,回家说,咱们赶紧的,让老蔡别琢磨他那些面包了。大双小双,走,伯母带你们吃好吃的去!”   一面说,就抱着大双一马当先,带她们往家赶。   怕蒋玉兰不自在,李曼青赶紧跟她介绍,双方都是大方爽朗的性格,一认识就说笑起来。   “老蔡还说她们周岁要提前过去玩两天呢,要不是今天正巧被我逮到,你们是不是就要闷声不吭啦?”石秋菊是真有点生气。   他们两口子跟蔡家本家关系不太好,她娘家隔得也远,又没个一男半女,两人在云安市确实没什么亲朋好友,顶多有几个打牌的邻居。   难得遇到唐家两口子这样的实诚人,不说两口子能力本就不差,以后谁提携谁还不好说呢,光说性子,也是把他们当好朋友对待的。   “好啦嫂子,是我们不对,只顾着办事去了。待会儿我自罚三杯总成了吧?”   “哟!还自罚三杯呢,怕你男人不乐意吧,是不是啊大双?”   小丫头眼珠子只跟着汽车动,大人说什么并不关心。   “来,大双,喊伯母,这是蔡伯母,忘记过年时候给你们的大红包了吗?”   “啊……母……妈!”舌头像转不过弯来,叫的什么别人听不懂,但石秋菊却听到“妈”一声,那眼泪险些掉下来,紧紧抱住小丫头,使劲亲了她几口。   李曼青知道她心病,暗叹一声,只能装作没看见,继续跟她说别的。等到了蔡家店里,蔡雄波果然刚从烤箱里端出一盘烤焦的面团。   双方见面都分外开心,十分关切的问唐丰年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多久,在那边干活累不累……   “得了得了,有什么话留着待会儿再说,赶紧把门关了,咱们出去吃饭。”   李曼青节省惯了,不想让他们破费,说不如她们去买菜,来蔡家做吧。   “有那功夫,都够咱们几个聊天了,做什么做,出去想吃啥吃啥。是不是呀大双?以前你妈就喜欢吃百合肉丸,你们喜不喜欢?”   “油油!”又控制不住的喷了几滴口水。   “妹子,你能听懂她说的什么吗?”   “小馋嘴说肉肉呢。”   这可把蔡家两口子乐坏了,一人抱一个,边走边逗。   蒋玉兰见她们关系好,小声问:“妹子,要不我们娘仨就不去了,待会儿在班车站等你们吧。”   李曼青不让,既然都来了,怎么能把他们抛下。等到了饭店,她就坐在蒋玉兰和石秋菊中间,把两人都照顾到。   反正孩子有蔡家两口子承包了,一会儿叫百合肉圆,一会儿叫芙蓉蛋羹,一会儿西兰花泥,一会儿胡萝卜泥,饭店手艺好,黄黄绿绿做得特别漂亮,两小只一会儿就吃了半小碗。   见蔡雄波还要叫,李曼青赶紧拦下:“蔡哥别把她们宠坏,这两个不知饱足的,再叫多少她们都能吃光……我倒是有点正经事要跟你们商量呢。”   蔡家两个也没养过孩子,还真不知道一周岁的孩子要喂多大点,听孩子妈妈委婉的说够了,也就不再多事,只当她是开玩笑呢。   “咱们好好的坐一处吃顿饭也是正经事呢!”   李曼青跟唐丰年对视一眼,见他几不可见的点头,知道是同意了,就正色道:“我说的可是挣钱的大事……嫂子想不想去我们宣城做生意?”   “哦?去宣城做什么生意?”见蒋玉兰娘仨都自觉的低头不语,她也就放心了。   生意人,谨小慎微习惯了。   “相信你们也听说了,我们那边正大力发展经济呢,接下来几年,怕是还要建不少厂……”她相信蔡家两口子手里肯定有钱,而且保守估计都不会少于二三十万。   他们一只腿都有唐家的腰粗了。   李曼青前天跟唐丰年商量过,决定他拿回来的三万多暂时不动,等年后再挣点,跟大姑姐和娘家都借几千块,包点工程下来自己做。   只要能做成一笔,下一笔就不用再借钱了。   至于向银行贷款,乔大年的例子摆在眼前呢,到期了还不上来人家就上门贴封条,一点情面不讲。但跟亲戚借就不一样,至少手头紧的时候还能通融一下。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冒那险。   “那依妹子的意思,咱们过去做点什么生意好呢?”其实他们也有点心动,尤其是上次李曼青问他们撤县设市的事情后,总觉着宣城县可能要不一样了。   也许,就是这两三年的事。   “我也说不上来,论做生意,还是哥哥嫂子厉害!”   石秋菊笑了,“我们厉害个啥,真厉害的人家都去沿海城市了。开厂开矿我们是没那能耐,顶多做点小生意。”   “嫂子谦虚了,我听说啊,在咱们县里开养猪场,成本也才几万块钱。”蒋玉兰吓得伸舌头,“也就几万块”?那可是天文数字了!   “不过啊,我知道蔡哥和嫂子去的话,肯定不会看得上养猪场。”   蔡雄波和妻子对视一眼,知道李曼青肯定有打算了,笑道:“妹子有话直说,论脑袋我们都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到时候有钱大家一起挣。”   李曼青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既然蔡哥这么说了,那我就说一个事,不知你们发现没,在咱们宣城县有几家宾馆?又有几家招待所?”   石秋菊微微沉吟片刻,不确定道:“宾馆,好像只看见牡丹宾馆和华侨宾馆?招待所大概七八家吧。”   李曼青佩服,他们才去过两次,居然就把县城摸得这么熟了,要不是这次有备而来,她这个宣城县土生土长的没这么清楚。   怪不得人家能挣大钱呢,真是走到哪儿都用心。   “对,嫂子厉害!宾馆除了牡丹和华侨,还有另外两家,但都没什么档次,不提也罢。招待所有十家,有两家是从国营手里接过来的,其余的全是私人规模……”没什么竞争力。   昨天晚上说的买块地盖楼房开宾馆,目前他们没这能力,但不代表蔡家没有。   “嫂子,我觉着,不出三年,宣城县肯定要大变样,到时候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一方面,多了办喜事的没地方摆酒,华侨和牡丹太贵,一般人家请不起,其余的又不上档次,没面子……”   石秋菊眼睛一亮,“对哦!到时候喜宴这一块肯定有赚头!订婚结婚满月周岁寿宴升学宴,都得有地方吃酒才行!”   “另一方面,就这几个月的事,县里要开始第一轮的招商引资,到时候县里不知要涌进来多少人呢,以后经济上来了,开发旅游景点,不愁没人住。”   蔡雄波眸光一动,这倒是,云安市的经济已经没多少上升空间了,接壤的越国人来这边没多大的消费能力,他们这店面死守着也挣不了几个钱。   最重要的,生意人的本能,宁愿把鸡蛋多放几个篮子,也好过死死的捏在手里。放篮子里能蛋生蛋钱生钱,捂怀里只有变坏蛋。   趁着现在钱值钱,置办点产业总没错,以后钱贬值可就不划算了。   李曼青察言观色,见他们心动,又继续添了一把火:“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即使客房和餐厅不好,咱们有地有房,只要房子在那儿,总有升值的一天,到时候转手卖出去,赚的可就是大钱了!”   “对头!钱放银行里也没多少利息,如果能置办实业,即使贬值了也是活生生的东西。”石秋菊先转过弯来。   李曼青笑起来,能说动他们就好,成了的话她能跟着喝口汤不说,这也是个人情,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   蔡雄波闷了口酒,问:“丰年兄弟怎么看?”他发现唐丰年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农村汉子了。   “我也觉得是这道理。”又把他跟在黄总身边学到的事情给说了。   关于开发商拿地皮的事,蔡雄波也略有耳闻,听得眯了眯眼。能把生意多大,哪个男人会不愿意,会不心动?   “木……妈妈!油油!”小双的童声打断大人的沉思。   李曼青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夸夸其谈”,都没注意闺女已经自己扶着凳子走到她跟前来。   “好好好,肉肉咱们不吃了啊,知道来找我了,还以为要跟伯母走了呢。”   石秋菊立马接嘴:“好!你不要我们可稀罕呢,就留云安玩几天,过生日再把你们送回家,怎么样啊?”   小双隐隐约约能听懂,急了,指着门口叫“家家”,意思是要回家。   大人们都笑起来,逗她们去买小汽车怎么样,去买糖糖怎么样。这可把两个小丫头给难住了,一面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一面是回家的诱惑,到底该选什么呢?   还是大双聪明,一把拽住石秋菊的手往门口拖,一面拖,一面说“母妈,家家”。   意思是“伯母跟我回家。”   蔡家两口子愈发笑得停不下来,抱着她亲了又亲,直呼怎么会有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路都走不稳呢,就知道拐大人去给她买玩具了。 第96章   有大双这句回家, 算是个小助攻, 蔡家两口子笑着答应李曼青:“那过两天我们提前过去看看。”   眼见着都快两点了,蔡雄波和唐丰年还在喝酒, 几个女人就带孩子出门逛, 名义是给他们放风,实际却是石秋菊要给两姐妹买东西。   刚才一路过来, 她就发现大双对汽车有种格外的执着, 只要看见四个轮子的东西眼睛就不会眨了。   于是专门带去商场买了一堆的汽车玩具, 大人也不懂有什么区别, 反正她看中什么拿什么就对了。   买了姐姐的也不能亏待妹妹,又给小双买了几条小裙子, 杨家两个眼馋的小子也得了几样玩的。   他们家大儿子马上上初中了,要学英语,得听英语磁带,县城卖的都是大件买不起, 所以蒋玉兰想来云安看看,买个小点儿的也便宜。   等买了录音机, 又买几件衣服,回到饭店的时候, 两个男人已经喝得醉醺醺。蔡家两口子依依不舍的送他们到车站, 又给买个一堆路上吃的。   “怎么样, 胃里想不想吐?”李曼青搀着唐丰年臂膀。   “没事, 嗝……呃!”男人忍了又忍, 还是忍不住打个酒嗝, 怕小妻子嫌弃,他赶紧转身捂住嘴。   “都说让少喝点不听,现在受罪了吧?别仗着自己年轻,现在不好好爱惜身体,以后有你受的!肝炎,脂肪肝,肝硬化,多少肝病都是喝酒喝出来的,看你……”   “好,下不为例。今天是碰上蔡哥,有话聊,以后……嗝!”   李曼青无奈的叹口气,唐丰年什么都好,就是喝酒这臭毛病,以前还会背着她喝,现在见她肯给他好脸色了,就“明目张胆”的喝。   不行,这毛病得改!   她抱起小双,故意道:“你闻闻爸爸身上怎么臭臭的啊?”   小丫头立马皱着小鼻子,跟着奶声奶气的说“臭臭”。   男人脸色尴尬。   “谁臭臭了啊?”   “啊……爸爸臭臭!”小丫头突然就冒出这么句整话来,把两口子都惊呆了。   唐丰年激动的拉着她的小手,“再说一遍谁臭臭?”离得近了,那酒味儿更浓了。   小双嫌弃的皱着鼻子躲到妈妈怀里,嘴里却伶俐的说“爸爸臭臭!”   唐丰年大喜,一把抱过她,把她举得高高的,用脑门拱她,“我闺女会叫爸爸啦,真是好丫头!”   小双嫌弃得都快哭了,坏爸爸是真的臭啊!   李曼青抢过闺女,“算了算了,安全第一,喝成这样还坐什么拖拉机,跟我们坐班车吧!”说着就过去问小杨师傅还有没有座位。   “有!大妹子别客气,就是没有也得给你腾一个出来!”   她又去跟拖拉机师傅交代,让他先提前走,路上开慢些,把东西拉到唐家门口的时候等他们一会儿,他们班车可能要晚半个小时到。   唐丰年就像个大爷似的,坐班车上看着小妻子跑来跑去,没一会儿见她买了瓶矿泉水来,连瓶盖儿都拧开了。   “喏,醒醒酒。”   “唐大爷”也不接水,像个废人一样瘫坐在座位上,眼睛半睁半闭的看着她。   “让少喝点不行?这回好受了吧?”李曼青嘴里碎碎念,手却慢慢的把瓶口递到他嘴旁。   于是,“唐大爷”不费吹灰之力,心满意足的喝了半瓶水,开始昏昏欲睡。   李曼青不放心他,就跟着坐他旁边,只是可怜了两个闺女,一路上都在嫌弃“爸爸臭臭”,把男人念得眼皮微颤,明明清醒着却只能装醉。   装着装着,还没到半路呢,就真睡着了。等大双捏他鼻子把他捏醒时,已经到宣城县了,风一吹,酒气早醒了。   “大兄弟在外面干活一定很累吧?回难得来就好好休息几天吧。”   唐丰年揉揉眼睛,抱起还要来捏鼻子的大双,道:“还好。”累不累的只有他知道,只要能挣到钱,再苦再累他都愿意。   回到宣城县,杨家两个儿子“乖”了一天快憋坏了,跟蒋玉兰招呼一声就跑没影了。等他们回到唐家门口,拖拉机果然已经等候多时。   “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你们买了啥,师傅说要等你们回来呢。”老爷子抽了一口旱烟,接过孩子抱进屋。   李曼青不放心,先检查一下,见沙发有套子保护,茶几边角也用旧报纸抱着,没碎也没裂,这才让唐丰年小心的卸货。   堂屋里打的水泥地板还没完全干透,新家具上气味也重,李曼青让他们先把东西放院子里吹吹,晚上怕下雨就用塑料雨布盖上,过几天味儿没了再搬进去。   于是,同村过路的都能看见他们院里那组大沙发。   又把老太太高兴得走路都踩风火轮了,每天最爱做的事就是敞开大门,或是坐院里嗑瓜子儿,或是推着孙女的小车车去串门。   哼,她罗翠珍虽进不了厂,但儿子儿媳能干,也不愁日子过!   唐丰年晚饭前睡了一觉,吃过饭就被妻子催着上要卖房子的杨家去。   “怎么样?谈成了没?”李曼青迫不及待,她想先下手为强,生怕夜长梦多,到时候被人捷足先登了,不知道多可惜呢。   “没成,只让两百块钱。”   那就是一万零八百了……   其实唐家也不缺只几百块钱,“要不……他要多少就给他吧,反正我们绝对不会亏本。”   唐丰年乐了,“你怎么知道?那房子买过来也没法住人。”   “我就是知道!你放心吧,绝对肯定的!”李曼青推他回屋说话,别被外人听见。   唐丰年见她小心翼翼防贼似的,愈发好笑,捏着她挺翘的小鼻子,道:“怎么跟她们一样,这么大的人了说个话都说不清楚。”   见她抗议,他也不放手,继续道:“我只给他九千八。”   “啊?!这么少?”比她原计划还少了一千块呢。   “哪里少了?走着瞧吧,不信还会有人比我这价高。”反正他是吃定了。   接下来几天,李曼青跟个小间谍似的,有事没事就往蒋玉兰家溜,打听他们在隔壁有没听见什么动静,今天有几个人来问价,开到多少……   果然,还真被唐丰年说中了,他们家不是一般的小气,到处说连家具一起卖只要一万一还便宜了,谁买谁就能得一整套现成的家具……却不想想谁会要他们那几个陈桌子烂板凳。   好几家人去问过,都只给到九千六,九千七,对比下来还是唐家给的高。   于是,十月八号这天,杨老头舔着脸,主动上门了。   “大侄子你们啥时候搬过去?我好把钥匙给你们。”   唐家几口一脸懵:“……”   搬过去?谁说他们要搬了,这儿好好的新装修的屋子不住,哪个会去住他们家……要不是墙搬不走,他们很不得连墙都拆了揣上省城。   当初老太太一听要买他们家房子,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咱们住得好好的,屋子都闲置好几间呢,还买来干啥?”   “哎呀妈,有备无患嘛,以后……万一就用上了呢?”配上曼青娇羞的神色,老太太自以为明白了。   一拍大腿,激动道:“对对!看我老糊涂了,以后孙子讨媳妇成家,咱们把旧屋拆了盖砖房,一家人隔得近也方便,子子孙孙的欢聚一堂,多热闹啊!”   李曼青憋着笑,“嗯嗯,对。”反正以后都是大双小双的。   现在空着也是空着,可以把前后院都开垦成菜地,种几圃小葱蒜苗青菜,还省了买菜钱呢!老两口脑袋一转就明白了,立马催儿子去付钱。   “你们手里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点,让你爸拿来凑上。”   唐丰年赶紧道:“爸妈别麻烦了,你们自己留着想买啥就买点,我们手里的还够。”自从二老把钱交给媳妇儿管后,他也不跟他们报备挣多少钱了。   第二天刚好星期一,唐丰年带上钱,户口本和身份证,跟杨老头把户给过了。等杨家人前脚一搬走,他们后脚就换了把新锁。那些桌椅板凳也不要,能送人的送人,送不出去就专门堆一个房间里,以后劈了当柴烧。   直到摸到全新的钥匙,李曼青那颗心才落回原地。   又有房子了!   *******   今天要过迟来的中秋,估摸着大姑姐会回来,她赶紧进屋把要摆沙发的位置腾出来,指挥着男人安装,再挂上窗帘……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女人对装饰屋子总有股天然的激情。   两小时不到,堂屋就焕然一新。   漂亮清新的墙壁,配上橘黄色醒目的沙发,再加原先买的组合柜也是米白色带青绿色花纹的,一眼看上去既清新又活泼。   打了水泥地,打扫起来更方便和干净不说,对孩子也好。只要铺上垫子,把玩具丢给她们,姐俩能顺着沙发走来走去,玩累了就自个儿窝垫子上睡觉,大人只要进来盖个毯子就行。   李曼青一个人干起活来也没后顾之忧。   刚把玻璃杯刷好,“曼青一个人在家啊,听说丰年回来了?”大姑姐人未到声先到。   她直起腰来,见刘建国和唐丰莲提着两手的东西进门。   “回来了,那天妈让人带信去,还说怕你们家里正忙呢。”   “可不是,洋辣子又熟了一批,趁着还没软,人家收菜的就在地边上等着,我就想等十五再回来。”唐丰莲在院子里逡巡一圈,没看见两个侄女,微微有点失望。   “大双小双,快来看看谁来了呀?”   两个小丫头听见妈妈的召唤,扶着墙一瘸一拐的来到门口,歪着脑袋打量院子里的人。   黑黝黝的头顶上各别了一个向日葵的小卡子,身上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像撒尿玩泥巴的臭小子。   唐丰莲喜欢得不得了,一把抱过来又亲又揉,“想不想大姑妈啊?姑妈给你们带了洋辣子,来切个给你们吃。”   一听吃的,两小只眼睛又亮了,顺着她手指看见满满一口袋红通通的东西。   在宣城县,西红柿不叫西红柿,也不叫番茄,只叫“洋辣子”。李曼青估摸着,怕是那红通通的模样跟辣椒成熟了一个样,而且又是外国传进来的缘故。   刘家的“洋辣子”是自然成熟的,没有任何催熟剂色素添加啥的,红的特别鲜艳,刚摘下来还新鲜着呢,连上头的蒂都青翠欲滴。   看着就有食欲。   李曼青给他们倒了两杯水,顺手拿了一个大的,洗干净放院子的石桌上,正进厨房找水果店呢,一转身,小双就抱起快有她脸大的洋辣子“嗷呜”一口。   原以为的酸酸甜甜汁水迸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牙不够锋利,洋辣子表面又太光滑了,连着“嗷呜”几口都滑了,可把她急的,一连叫了好几声“妈妈”。   大人们全笑了,“谁让你抢的,有本事抱着自个儿啃去!”   李曼青知道她是个小馋嘴,赶紧拿刀子来切薄块,给她们放盘子里吃。她顺便尝了几块,自然成熟的就是好,酸酸甜甜汁水丰富,还有股浓郁的番茄味儿。   大姐夫还道:“早知道她们喜欢就多拿点了。”   “没事,过两天我进城再给你们送一筐来,送多了存不住,我们自己是早吃腻咯!”   李曼青知道,这都是要卖钱的,而且价格还不便宜,哪里能让多拿,直说这些就够了。   “对了,丰年呢?上哪儿去了?”   “走,我带大姐去,隔了六家人,姓杨那家搬走了,我们把他们房子买下来,妈说要种菜,丰年正帮着松土。”   见唐丰莲诧异,她又把怎么买房子的事给说了,顺便也道:“大姐你们要不也买点,可划算了。”   “诶不行不行,我们家里那些尽够住了。”   “大姐,大姐夫,买了不一定要住啊,咱们买来放着,以后能翻几个倍的卖出去,不就是赚了?”比辛辛苦苦种菜可划算多了。这跟后世“炒房”性质不一样,人家有正常的卖,他们正常的买,也没有大量囤积房源。   就一套房子,谁家有条件都会留作不时之需的。   “嗨曼青你懂什么,现在的土房子,谁还看得上啊,人家要买都买楼房去了,以后卖给哪个冤大头去?”大姑姐觉着这兄弟媳妇虽是一片好意,但终究人生阅历差了点儿,想法也太简单了。   能买得起房子的人,谁又会是冤大头呢?   李曼青扶额,我的大姐啊,你知道以后的地皮有多值钱吗?!   她小声道:“大姐你过来点,我悄悄跟你说。”大姐夫自己识趣的笑笑,走远了两步。   “怎么了,还神神秘秘的……”   不行,只能放大招了。   李曼青一字一顿,“我听说啊,不出三年,咱们这一带就要拆迁了。”   然而,唐丰莲一脸木然。   她压根不知道什么叫拆迁啊!   “大姐你听见没?”   “嗯,听见了,但也卖不出去啊,没有冤大头……”   又是冤大头!摔!李曼青好想说,现在不抢占先机,以后你就是那个冤大头。   曼青跺脚,小声道:“你知道盖楼房要什么吗?要地啊!开发商的地从哪儿来?就是跟政.府买的啊!政.府的地又从哪儿来?”   她满眼期待的看着唐丰莲,以为她会“恍然大悟”“拍案惊奇”,然而,大姑姐只觉着兄弟媳妇故弄玄虚,这道理她懂啊,那又关挣钱什么事呢?   李曼青是真跺脚了,平时多精明一个人,怎么都说到这儿了还没反应过来。   “我的大姐啊,亲大姐,那你倒是想想,要回收老百姓的房屋用地,会给赔偿金吧?”不怪唐丰莲呆愣,是她就没听说过,都在大山里生活,要在哪儿盖房子只要跟村上说一声,只要是自己的地,想盖就盖,哪有这么多麻烦事?   “咱们现在买是现在的物价,等到拆迁了赔偿款是按那时候的物价经济水平来算……”这就是个躺赚的事!   上天既然给了她这个重生的机会,她就不能让对她好的人还继续过苦日子。   唐丰莲这才明白过来,“哦”一声就沉思起来,片刻后又问:“你怎么知道的?”按理说这么重大的消息上头不可能放出来啊。   “前几天卖面包,听来买面包的老太太说的,人家是退休干部,知道的肯定比咱们多。”   这倒是,唐丰莲相信这个消息来源。   “对了,大姐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啊,谁都不能说,我就只跟你们说过。”   大姑姐的嘴巴她倒是相信,就怕大姐夫太老实了喝醉酒被人套话,所以李曼青又连他也交代几句。   见他们两口子半信半疑,没怎么放心上的样子,李曼青也没办法。毕竟在家种地本分惯了,思想又保守,没个成功案例摆在眼前……只能等婆婆回来再劝劝。   就这么说话一会儿的功夫,双们就把一身漂亮衣服给毁了。洋辣子汁水淋了整个前襟,一张小嘴也被糊得看不出鼻子眼睛来……跟两只小花猫似的。   李曼青又要忙给她们洗手洗脸换衣服,大姑姐就去厨房洗锅,准备煮饭,刘建国去找唐丰年了。   “小孩子都这样,等大些就好啦!以前我们家芳菲那才叫头疼,一天要换两身衣裳,她奶奶还说我怪讲究,我就是见不惯不干净……后来啊,都三四岁了,她再把衣服弄脏我就打,打她屁股,打她手巴掌,打几次就长记性了!”   李曼青笑起来,实在是想象不起来小学霸的童年。   “那她几岁开始不用操心的啊?”   “这可不好说,我也记不清了,要说不操心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她半个月不打电话回来我都担心呢……只有自己养孩子了,才知道爹妈的不容易。”   李曼青深以为然,也跟着点点头。   上辈子,她对用她彩礼钱给哥哥娶媳妇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总觉着是被父母给“卖了”。   其实,现在想来,从小到大,爹妈都没有因为她是闺女而给她“区别对待”,凡是哥哥有的,她也有。   甚至因为是闺女,家里有什么吃的穿的都会更偏爱她一些。   那个年代,很多女孩子初中都不许读就要被送去南方打工,以他们家条件能把她供上高中,已经很少见了。   对父母,她唯有感恩。   “曼青听见我说话没?”大姑姐拍了她一下。   “哦哦……没注意听,大姐说了什么?”   唐丰莲叹口气,这兄弟媳妇,也不知道一天发什么呆。   “我说,丰年这次挣了多少钱回来?”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额……他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没想好要跟她怎么说,李曼青就只能先装糊涂,心想等唐丰年回来问问他意见再说。   谁知道唐丰莲却急了,点点她脑门,“你傻啊,就不会问问他吗?一个大男人在外头,一年挣多少钱你做老婆的问问他怎么了?”   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李曼青心里暖暖的,也不说话,就看着她笑。   “还傻笑,他要敢不跟你说实话,看我怎么收拾他!你在家又要带孩子又要做生意,就是个男人也不一定做得下来这么多活计……”   李曼青就喜欢这么仗义的大姑姐,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胳膊摇晃,轻声道:“他很好。”   唐丰莲正说得起劲呢,看她脸红成猴子屁股,突然也笑了——人家两口子感情好着呢,她瞎操什么心。   “哟!都在呢,爸妈呢?”   一把不太讨喜的声音进了院子。   原来是唐丰菊一家三口又来了。   自从上次被李曼青坑了三百块后,这是时隔五个多月后,他们第一次登门。   李曼青不耐烦招待他们,打算自己抱孩子回房。   “问你,爸妈呢?”   “你问谁,大不叫小不叫,谁知道是猫叫还是狗叫……”   杜海涛居然破天荒的拉了拉唐丰菊衣袖,讷讷的开口:“大姐,大姐夫来了没?”   唐丰莲翻了个白眼,丢下冷冷的一句“来了”,就不再正眼看他。   杜峰主动喊她“大姨”,又对着李曼青背影喊“舅妈”……也是破天荒了。   李曼青顿住,见鬼了一样打量一家三口。杜海涛还是那副没什么精气神的模样,唐丰菊也板着脸,像谁欠她几百万似的,只有杜峰不一样。   上次见的时候还白胖白胖的呢,跟地主家傻儿子一样,现在居然黑瘦不少,嘴边冒出一圈小胡子,褪去了以前的孩子气。   没有那股傻熊傻熊的感觉了。   而且,不止外表气质改变,居然还开始懂礼貌,会主动喊人了。以前他可是谁都不喊,只有求人时候才会不情不愿打招呼……这变化委实太大。   不止李曼青奇怪,就是唐丰莲也愣住,讪笑道:“小峰懂礼貌了啊。”   “废话,我儿子能不懂礼貌?他哪天不懂礼貌了?我们大人是大人的事儿,你别对孩子有偏见……”   唐丰菊话未说完,杜峰就拦住:“妈你少说两句,外公外婆哪儿去了?”   咦……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李曼青啧啧称奇。   唐丰菊貌似挺吃她儿子这一套,儿子一说话,赶紧就不出声了,还不情不愿的问:“大姐夫人呢?不是说来了嘛。”虽然没叫“大姐”,但至少是叫大姐夫了。   “去找丰年了,他们在那头种菜。”   杜家父子俩就出门找他们去了。   李曼青见杜峰一走,不用再抱孩子回房了,省得她们在屋里没伴儿,就放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陪她们说说话,这阶段就是要有家长教她们说话,多说才能说顺溜。   不见这几天唐丰年教得多,都会说两三个字的连词了。   “妈卖面包还没回来,咱们先把饭做上。曼青你看着孩子去,不用你做。唐丰菊你咋好意思空手回娘家?赶快出去割几斤肉来。”   唐丰菊嘴巴大张,似乎是没想到她能这么简单粗暴。   “张什么嘴,天上又不会掉吃的,让你买肉就快去!你们想吃什么别的也买点,我们老唐家可没这规矩,一家子空着手回来吃白食,你们脸皮厚,我却替你们臊得慌!”   唐丰莲嘴巴不饶人,唐丰菊被她一连串“先发制人”,说不出话来,只能慢吞吞出门去。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眨不眨的盯着唐丰莲头发看。   她今天为了回娘家专门用洗发香波洗过,又抹过弹力素,那一卷卷弹力十足的大波浪,确实挺漂亮,也够洋气。   “你这头发……哪儿烫的?”   唐丰莲得意的摸摸头发,笑道:“先叫声姐来听听,好听了告诉你,不好听……”   “姐,你头发哪儿烫的?小峰说等他发工资了带我去烫个,儿子孝顺,我这心里……”为了烫头发,叫声姐又不会少块肉。   “得得得,别肉麻了,他孝顺你就偷着乐吧。我这可是深市烫的,在宣城县你找不着这技术……别啰嗦了,还等着你的肉呢。”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自己不想掏腰包,又想去找妈要钱呢,以后见一次我说一次,真是不像话!”唐丰莲双手叉腰,在唐丰菊身后臊她。   李曼青在院里听得笑起来。   她要能有大姑姐一半强硬的性格就好了……唉,很多时候都是心里气得要死,却还安慰自己别跟他们计较,别惹事。   现在看来,还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没多久,老太太果然跟唐丰菊一路回来了,手里提了一堆吃的喝的,还有几斤肉。   “丰莲来了,建国呢?”   “去跟丰年干活了。”   “那行,你们先择菜,我去地里叫你爸回来杀鸡,曼青中午这顿鸡食别喂了。”   唐丰莲赶紧拦住:“妈别去了,杀什么鸡,吃丰菊买来的肉就行。”还故意对唐丰菊眨眨眼,让你专门吃白食。   当然,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又故意问老太太:“这么多东西是妈买的还是她买的啊?”   当着儿媳妇的面,老太太也不好意思赤.裸裸的补贴二闺女,只推说是闺女自己买的,其实谁都知道,铁公鸡怎么可能主动买东西。   于是,唐丰莲看唐丰菊愈发不爽了,姐俩你一言我一语,明枪暗箭停不下来。   剩下李曼青一个人看孩子。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看孩子,只想看电视的好吗?!   好容易有两个姑姐不用她插手,一闲下来,这电视瘾又犯了。   想到就做——“大姐,我带孩子进屋喝点水啊,有事就叫我。”   唐丰莲头也不回,“去吧去吧,估计还没吃过你二姐做的饭吧,我也没吃过几次,今天可有口福咯!”   李曼青:“……”   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唐丰菊的尴尬。   一进屋,孩子们也不用她抱,要争着下地爬呢。她把电视打开,把声音调到非常非常小,小到只能看字幕来解解馋。   这个时段,很多地方台都只有一个五颜六色的马赛克光盘,偶尔几个台在放的都是些没听过的节目。   倒是调到正在放《白眉大侠》的,虽是很不走心的特效和武打,她还是看德津津有味。   这个剧她以前没看过,现在看就是全新的,心里总有种对未知的期待,好像比前几天的家庭伦理剧还好看!   “妈妈,果果。”小双指着茶几上的苹果。   “不是才吃过洋辣子嘛,乖丫头歇会儿啊,担心待会儿午饭吃不下。”她瞟了一眼,见刀子剪子这些利器都收厨房了,又放心的继续看电视。   小双见妈妈不给,就窸窸窣窣自己爬过去,像条蠕动的毛毛虫一样,自己扶着茶几站起来,自己抱一个红苹果进怀,席地而坐,“啊噗”一口咬上去。   牙齿不给力,咬不动。   换个地方,“啊噗”一口……还是咬不动。   好吧,这个苹果是个坏苹果,一点儿也不乖,她要重新抱个乖的。   小丫头自力更生,在妈妈沉迷于电视剧的时候,连续换了几个“坏苹果”,果肉一口没啃下来,牙印子倒是啃了好几个。   于是,唐丰年一进屋,看到的就是他闺女抱着个苹果“自力更生”的画面,地上还放了好几个残缺不全的。   “这是……怎么了?”   “啊……爸爸,果果!”她指着苹果,又指指自己的嘴。   李曼青回头,险些笑岔气,请问你是苹果杀手吗?   唐丰年见电视开着,肯定是他的小妻子看电视没注意呢,只得洗了手拿水果刀来,给她们削了一整盘。   “喜欢就多吃点,明天给你们买两箱。”   “买什么买,要让她们好好吃饭呢,零嘴吃多了坏胃口。”李曼青嘴上不让闺女吃,自己手却快速的吃了一块又一块。   不用自己动手,真是吃什么都香呢!   小双生怕果果被她妈妈吃完,急得叫爸爸:“啊,果果!”   唐丰年揉揉她脑袋:“别急,还多的是呢,跟妈妈和姐姐分着吃才是乖孩子。”   “谁是乖孩子啊?”   唐丰莲进门来,见她们娘仨正吃苹果呢,一屁股坐沙发上:“你们可真会享福,把屋子装修得这么漂亮,花了多少钱啊?我让你姐夫也装一个。”   他们家沙发坏了,电视机也没接闭路电视,组合柜也是几年前的老款式了。   “也就几百块钱。”唐丰年耐着性子,一样一样的数给她听。   “几百块是在你们县城里,去了刘家村肯定不够。前几天盖猪圈,请拖拉机拉转,一车就得多花二十多块呢!”   路途远了,又是山路,运费成本肯定也跟着高……要是能在县城里就好了。   “大姐,你和姐夫有想过来县城买房没?”   “买房?现在还供芳菲读书呢,暂时不敢想,等她毕业了如果还有条件就来看看。”   李曼青接嘴道:“就我刚才说的,大姐你们考虑一下呗?反正钱在手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置业。”   唐丰年也把在深市听过的给她说了,还分析了一把以后的经济形势,宣城县肯定要崛起,赶在水涨船高前先做点准备……   说了快二十分钟,大姑姐终于动摇了。   兄弟媳妇的话,她还能说她年纪小,想法天真,但自家亲兄弟不一样啊,那可是出去见过世面的。   “那要不,待会儿问问你姐夫?”   ”问我什么?”说曹操曹操到,大姐夫和杜家父子一块进屋了。   三人都默契十足的,闭口不言。   杜峰果然懂礼貌了,一见唐丰年就主动喊“舅舅”,虽然还是怕他,但没有再躲大人身后,而是正正经经的坐沙发上听大人说话。   唐丰年挑了挑眉,见他不敢再这儿碰一下,那儿摸一下的,就主动问他:“初中毕业没?”   “没有,我表现不好,老师不让念了,说明年再交一年学费,给我发个毕业证。”   对这种结果,唐丰年一点儿也不意外,意外的是他说自己“表现不好”,而不是赖老师怎么为难他,学校怎么不好玩……似乎真有点懂事了。   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   “那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先是在家放牛,后来矿上缺人,就去顶了一段时间。”   虚岁还十七不到,就能下矿干活……确实还算有点本事。   唐丰年又问下矿做什么,在哪个矿上,跟哪个师傅,去了多久了,每个月多少钱……倒挺像长辈对外甥的。   原来是读县里高中没戏后,爷奶管教严格,想要再混吃等死?不可能的。老人家把几头牛羊丢给他,天不亮山上还带露水就把他跟牛羊撵出门。   赖床?不存在的。叫三声还没动静,老爷子赶牛的鞭子就落他身上,被窝掀了专打屁股和脊背。   疼的臭小子鬼哭狼嚎,哭爹喊娘。杜海涛和唐丰菊也闹过,但老两口铁了心要把孙子带回正道上来,她撒泼也没用,大不了老人把米缸油罐一锁,肉也拿回自个儿屋去,你三口不干活就没得吃。   婆家有李曼青这只“狐狸”在,一家三口被逼得只能乖乖听话,让上山就上山,下地就下地。   杜峰被娇纵惯了,刚开始不会放牛,任牛羊去吃了人家庄稼,立马就有人找上门去。   老爷子二话不说,拿起鞭子就是一顿抽,抽完了还不给饭吃,美其名曰“你吃的已经赔出去了”!   要想有吃的,就得放好牛,别以为消极怠工,去山上睡一天回来就能蒙混过关,牛羊往哪个方向跑了,去到谁家地头,村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杜家老两口唉声叹气:“别人家的孩子谁不是从小就帮家里干活?就你养成大少爷脾气,连牛都放不了,还吃什么大白米饭,吃屎去吧!”   老人家话糙理不糙,农村孩子连牛都不会放,说出去简直笑掉大牙。   反正那一个月,可把这臭小子折腾得够呛!   花一个月把他那身逆毛给捋顺了,村里有人要上矿,老两口豁出脸面去求人,不顾唐丰菊哭闹,给他送矿上去。   不图他挣多少钱,就去干点体力活锻炼锻炼,最主要是让他跟外面的人接触,让他知道不是谁都是他爹妈宠着他,学不会做人就别回家了。   那段日子,唐丰菊不知哭了多少次,跟公婆吵吧?她吵不过婆婆,更怕被断粮。回娘家搬救兵吧,那几天正赶上李曼青忙着卖手表,罗翠珍忙着卖面包,她根本见不着人影。   怎么办?   只有熬呗!   每半个月去太平乡看一次儿子,见他从一开始的撒泼耍赖,到后面慢慢认命,被工友教着做人,渐渐的倒是懂事起来。   唐丰年颇有感触,以前他刚上矿的时候,大家都欺生,见他又年轻,有时候工友让帮着洗饭缸,帮着打洗脸水,还有让请抽烟,请喝酒……哪样不是慢慢学出来的?   你不付出点什么,人家凭什么教你本事?没本事下去了就可能永远上不来了。   即使侥幸上来了,小组长看不起你,把你踢去别的组,别的组也看不起你,踢来踢去,不用多久,名声就臭了,再没老板愿意要这种工人。   家里人舍不得教,外人“教”起来可不会心疼。   所有人都觉着,杜家还得对亏了两位老人在啊,不然这小子可就废了。   以前他游手好闲,又熊又不懂礼貌,唐丰年基本不拿正眼瞧他,但现在慢慢的在矿上被教出来,懂得待人接物了,倒是勉强给面子跟他喝了一杯。   李曼青无所谓,只要他不来招惹大双小双,她都不把他当回事。 第97章   过完中秋, 离周岁的正日子只有四天了。   大姑姐两口子不放心地里的菜, 又颠颠的回去了,说十六号那天一定提前早早的来。   唐家有吃有喝还有大彩电看, 唐丰菊本来不想走, 但被杜峰给硬生生拖走了。   老太太看母子俩拖拽着“一步三回头”,欣慰不已。   闺女不成器, 好在外孙长大了, 懂事了。   两小只自从吃过洋辣子, 好像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一进厨房就指着红通通的东西叫“果果”,一天下来要吃两个。   “怎么这么傻,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一泡尿就没了!晚上让你们爸爸熬点儿羊肉汤来补补。”在老太太看来,毕竟那才是补充营养的好东西。   李曼青笑起来,洋辣子里头的维生素C也是营养啊。不过,话说回来, 唐丰年真是既舍得又不嫌麻烦,一大早就去村里买了两头肥羊回来, 说是宰了后天周岁办酒用。   她觉着不如直接去饭店里包几桌方便,省了不少功夫, 还鸡鸭鱼肉啥都有。   但男人说了:“饭店里吃个花样子, 不如自己做的实在,要让闺女们风光一回。”办在饭店里没氛围不说, 还会落下个“小气”名声。   这年代农村人都觉着自己买食材, 自己煎煮烹炸, 吃完了可以再添碗头,比去饭店实在,说出去也更有面子。   既然亲爹都这么说了,李曼青也没意见,怕杀羊杀猪的场景吓到孩子,她推着她们上杨家去了。   “大双小双来了,快进来吃橘子!”蒋玉兰递了两个青黄色的橘子过来,又问李曼青:“明后天人手怎么样?要不我过去帮着煮饭吧。”   “有嫂子帮忙,自然是求之不得!”其余十一二个帮忙的人手,都是老太太请的,她平时爱串门,认识的人倒是比李曼青还多。   两个孩子一拿到橘子,别的听不懂,一个“吃”字却捕捉到了。“嗷呜”一口又咬在皮上,滑了一下,学聪明了,也不换地方,就在那儿继续“嗷呜”。   咬着咬着……小双眉头一皱,赶紧嫌弃的丢开,连鼻子都皱一起了。   两个大人看得哈哈大笑。   “馋嘴丫头,怎么动不动就开咬?”李曼青无奈的帮她皮给剥了,拿了一瓣把核给挤出去。   “喏,吃吧。”还好这些橘子是杨家自己院里种的,没打过农药。   但可能是被又酸又苦的橘子皮吓到,小丫头又不敢吃了,一个劲的摇头,说“不不”。   “不吃算了,妈妈自己吃!嗯,真甜……嫂子你们家有什么诀窍,怎么汁水这么多?”   “也没什么诀窍,就我婆婆喜欢在树脚下施鸡粪,每个月两三回,比人家放化肥的还好。”   小双看见妈妈吃得这么美,又开始馋起来,李曼青拿一小瓣喂她一口。嗯,酸酸甜甜,比洋辣子还好吃!   见她好吃的眼睛都眯起来,又给了她两瓣。   大双早在她们说话的时间里自己咬开,像吃苹果一样啃起来……但那几粒小米牙实在是不给力,只啃到橘皮,也不管橘皮什么味道,就是馋得她“啊啊”怪叫。   在杨家避了好大一会儿,听见家里猪羊的动静都歇了,估摸着院里猪血也收拾干净了,娘三个才回家去。   一进门,老太太就安排她:“赶紧买二两小苏打去,他们男人洗肠子要用。”   李曼青不放心把孩子留在家,又推着她们出门。小苏打既可以洗猪肠,还能泡羊肠,明天应该就有鲜香的羊杂汤可以喝了。   这个羊杂汤也算宣城县一绝,后来在省城每逢例假过期不来,她只要去热乎乎的喝两碗,保管比吃药还有用。   但好吃是好吃,关键得看处理羊杂的技术,尤其是里头的羊肠……处理不好一锅汤就坏了。   这时候就显现出小苏打的万能来,羊肠洗干净后用苏打粉混着面粉泡一个夜,第二天再漂洗几遍就什么味儿都没了。和着羊肚熬一锅汤,再撒点葱花薄荷,真是难得的美味。   在羊杂里她吃得下的也就这两样了,至于羊肝……那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她实在是不愿回想,宣城县吃羊还有另一道特色菜——“肝生”。   顾名思义,就是新鲜的羊肝取出来后直接剁碎,拌着小米辣大蒜薄荷一起……李曼青从来没吃过,一面是血肉模糊下不了口,一面也怕生的内脏有寄生虫。   她不敢吃,不代表别人不敢,而且还不少人都喜欢这道重头菜,若人多的话就只有德高望重者才能吃上。   买回小苏打,唐家人知道她吃不下那个菜,就在另外新买的房子里摆了两桌,今天来帮忙的都能“有幸”吃到肝生。   中途男人回来了一趟,见她带着孩子在堂屋边看电视边吃,“菜够吃不?”   “够吃够吃,诶你别挡着我看电视啊,挪两步。”   唐丰年:“……”   “爸爸……饭饭!”大双奶声奶气的喊他吃饭,还“大方”的把自己小碗碗往他那边推。而小双那个小馋嘴就只顾着把头埋在自己碗里,生怕谁跟她抢似的。   在媳妇儿那里受了“气”,好歹在闺女这儿找回来了。唐丰年心里像吃了蜜一样,怜爱的摸摸她脑袋:“乖乖你吃,爸爸在那边喝酒呢……菜不够吃让妈妈再给加点。”   李曼青于百忙之中回头:“又喝酒,忘记上次怎么被嫌弃了,是谁说爸爸臭臭的?”   大双赶紧跟着说:“爸爸臭臭!臭臭!”   男人脸色尴尬,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好,待会儿少喝。”   “对了,刚才他们说村口顾家也要搬走了,说是儿子分了职工房,这里房子要卖了买辆车……”   夫妻俩对视一眼,李曼青知道他的意思,急道:“那你赶紧带信给大姐,让他们快来看看啊!”别被人捷足先登了。   男人颇为诧异:“你怎么这么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李曼青心道:废话,能不急麽?错过了比损失几个亿还让人心疼呢!   但她又不能明说一定会撤县设市,一定会拆迁,只能含糊道:“嗯嗯,多劝劝大姐,以后他们老了来养老也方便,在刘家村山高水远的出来趟都不容易。”   这个唐丰年真是深有体会,以前在大平地,上个街人背马驼的得一天,他三姐的急病……要是交通方便,现在都早生儿育女了。   他已经失去一个姐姐了,不想以后大姐也……所以,这事还真得听媳妇儿的。   当天下午,他找到常去刘家收菜的菜贩子,让帮忙给大姐家带个信,让他们明天一早出来一趟,有事商量。   大姑姐两口子不像李家老两口,这头只带信说有事商量,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就来到了。   “急慌慌的让带信,出什么事了?”   唐丰年和李曼青一你一言我一语,把村口那房子的事给说了,末了不忘劝他们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大姑姐当场就让兄弟带她去看看,李曼青带着孩子跟了去。房子挺大,因为顾家男人以前是莲花村的村长,家里条件不错,光院子占地面积就有唐家的三个大,里头的房子居然还是砖房,三层的小洋楼!   光看房子就觉着漂亮,院子里打理得整整齐齐,跟一般农家院爱种菜不一样,他们家的栽了不少花花草草,红绿相间,黄粉嫣然。   李曼青光看一眼就满意。   要不是唐家已经有两套了,她真恨不得自己买下来。   女人都是视觉动物。大姑姐的想法跟她一样,确实挺漂亮的。屋子里许多家具都还半新不旧,他们直接就能拎包入住。   “只是不知道他们家要卖多少钱,肯定不便宜吧。”唐丰莲小声跟兄弟说。   正巧被顾家婶子听见了,拉着李曼青手道:“唐家媳妇儿我知道,脾气好又能干,你这大姑姐肯定也一样,我啊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四万块不会多要一分,全是实实际际的,你瞧瞧这砖头都还跟新的一样!”   唐丰莲两口子咋舌。   四万块啊!   听说丰年买的杨家那套才一万块不到,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闺女啊你放心,婶子跟你娘家人也是老街坊了,不可能多收你钱。你兄弟家买那套,想必你也去看过了吧,一层的土房子,连个阁楼都没有,而且都三十多年的老房子了……”我们家的可是三层小洋楼,收拾得干净整洁,爱惜得好,不用重新盖,直接就能住人的。   全村人都以为唐家买那套房子是为了以后拆掉盖新房。   大姑姐虽心动,但四万块,不是故意跟娘家人装穷叫苦,她是真拿不出来!   李曼青看着算上院子得有近三百个平方的大院子,还是光占地面积啊,还不算上头的三层楼,每层六间房,又是三百多个平米……她觉得自己羡慕得眼睛都要泛光了。   “曼青你怎么啦?”大姑姐轻轻拍了她一下,觉着兄弟媳妇的眼神有点……炽热过头了?   李曼青稳稳心神,温声道:“顾婶子,咱们都知道您是厚道人,在村里又从来说一不二,个个信服……”   “唉也没有,曼青真会说话。”老太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当了一辈子的村长夫人,还就喜欢听这些奉承话。   “要不这样,您让我们点儿,我大姐他们在家种地也不容易,还有个闺女在首都念大学,负担也大……”先戴高帽子,再说点实际情况。   老太太果然有两分松动,“这样吧,你们等着,待会儿你叔回来吃饭我问问他,能少一定给你们少点儿,少不了也没法子。”   李曼青和唐丰莲赶紧点头,都说理解理解,感谢还来不及呢。   一出顾家门,唐丰莲就愁眉苦脸。   “怎么办刘建国,这房子和大院子我都挺喜欢的……”难得居然有副小女人姿态,眼巴巴的看着大姐夫。   刘建国也有些心动,这儿样样好,唯独一样——四万块的价格也太贵了!就是能少也顶多少几百块钱,对他们来说,也还是天文数字啊。   “算咯,咱们没这能力,还是别想了,等以后芳菲毕业再说……”   李曼青心道:不行啊,等小学霸毕业,那黄花菜都凉了!   不行,她今晚一定得去打个电话。 第98章   晚上, 所有人都在为第二天的周岁酒做准备,唐丰年借桌凳去了, 老太太把瓜子儿糖果酒水检查了两遍,又把各种肉哼哧哼哧搬面包房去,说是要放冰柜里,生怕隔夜就坏了。   大姑姐两口子也都不回去了, 就在唐家住下帮忙。   这架势,比当年丰梅考上大学还隆重。   自己的闺女被婆家这么重视, 李曼青满心欢喜, 由着他们筹备,自己出门上超市。   “老唐家媳妇儿又来打电话了?你男人不是回来了麽,这是打给谁啊?”   “给我哥打一个。”   老板娘“哦”一声, 知道就是她那能挣大钱的娘家哥哥,心里羡慕得很。有娘家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 两个闺女周岁听说要大办呢, 他们家也算熟人了,自然也被邀请到。   要是别的女人, 娘家不硬,又只生了两个闺女, 别说大办一场,怕是连办都不愿办。   李曼青只当看不见她欲言又止的羡慕,专心拨了一串号码, 静静的等待着。   “喂, 你好, 请问是政法大学法学系305宿舍吗?麻烦同学帮我叫一下刘芳菲,可以吗?”她说的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语气又温和,那头的小姑娘笑着帮她叫人。   “喂?是小姨妈吧,我舍友说有说普通话的人找我,我一猜就知道是你……不是上星期才打过的嘛,老实说,小姨妈是不是想我了呀?”芳菲笑得不怀好意,真是活泼又开朗。   李曼青清了清嗓子:“嗯哼,你再好好听听,这是谁的声音?”   “哇!小舅妈?!真的是小舅妈?你可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啊!”   李曼青有点不好意思,她这一年忙生意忙伺候孩子,还真是疏忽了。   “是我不对,一直都太忙了,这样吧,等你放假回来,来我们家玩两个月,天天做好吃的给你吃怎么样?”   “真的吗?那好,我要吃柠檬手撕鸡,还有以前那种用豆瓣酱拌的炸洋芋……”小姑娘说着说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到时候想吃啥只要你说,只要我会做……”她又问了她最近怎么样,气候适不适应,学习累不累,什么时候放寒假。   聊了快十分钟,才开始进入正题。   “今天你爸妈来了,你舅舅带他们去看了莲花村村口的一座房子,但价格上可能……你舅舅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他们一家能劝的都劝了,大姑姐两口子还是不松口,恐怕还是得从芳菲这儿入手。   果然读过大学就是不一样,芳菲把房子位置,建筑年限,建筑面积,装修情况都问了一遍,沉思一会儿说:“我也觉着四万块买这样的房子不错,如果真像我舅舅说的,以后能拆迁……那恐怕得抓紧了。”   李曼青连忙“嗯嗯”,也算他们运气好,正劝刘家买房子呢,村里就遇上这么一家要卖的。   要是平时,人家住得好端端的房子,谁会舍得卖啊?就是要卖,他们也不一定碰得上。   错过这次,可能这一辈子就再遇不上了,说“千载难逢”亦不为过。   “但四万块……我又正在读书,我妈他们怕是拿不出来。”芳菲也知道家里的难处,说好听了是做菜生意,实际不过就是菜农罢了,刨去土地租金苗种农药化肥成本,一年到头也就是剩点辛苦钱。   她每个月雷打不动的生活费又是家里最大的开支。   小姑娘咬着嘴唇,手指在牛仔裤上扣啊扣,四万块呢,怎么办……如果办贷款的话,利率不低,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们家没什么好抵押的,除非能找到担保人。   刘家几个姑姑都不如他们家,而且吃饭喝酒还行,一开口提钱立马就不认人的主儿,又没叔伯,只有舅舅可以做担保人。   对啊,如果要请舅舅做担保的话,要不就……   “舅妈,我舅舅有没有说他是什么意见?”   “我们都希望你们能买下来,这电话就是你舅舅让我来打的。”其实并不是,那男人正忙着给她闺女过生日呢,所有人都觉着她说的“拆迁”遥不可期,更甚至是在痴人说梦。   归根结底,贫穷限制了想象,没有人像她一样经历过日新月异的二十年。   “那要不,舅妈你们和我家一起买吧!”   李曼青心头一动。   那房子她比谁都心动,问题是唐家已经有两套了,买太多怕会引人注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合买的话,他们至少要出两万块,但她想把钱投在别的地方,光投在买房这个“篮子”里总觉着不划算。   而且,最实际的一点,让她借钱给大姑姐家都可以,千万别搞这种合买的事。搞得好是应该的,搞不好以后兄弟姊妹都难做。   尤其是以后面临拆迁的话,每一平米都是钱……   她很喜欢也很感激大姑姐,可谓亦姐亦友,不想因为利益而破坏了两家人的和谐,两个人的友谊。   但合买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她没办法参与,但哥哥可以啊!   虽然,说实话,对爹妈大半年不来看她这个事,她真的挺失望。但想起那桶哥哥连夜捉来的石蚌,他大年初二就去卖洋芋买肉迎接他们回娘家的心意……   爹妈怎么样,那是他们性格使然,但哥哥是无辜的。况且,他在家受的夹板气,也全是没钱闹的。   如果,以后李家条件好转了,哥哥在中间也就不会再这么难做人。   似乎是下定决心,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和你舅舅已经另外买下一套了,不如就让大双她舅舅跟你家合买,如果钱不够我们可以凑点儿。你觉着怎么样?”   芳菲想了一会儿,她相信舅妈为人。   “好,我没意见,舅妈你们跟我妈说吧。”   似乎是不太好意思,小姑娘吞吞吐吐道:“嗯,那个,舅妈,如果李家舅舅那边就是……如果方便的话,两家人各占多少,具体在哪儿,各付多少,最好是白纸黑字写明……你别误会,不是我不信李家舅舅,是过日子嘛,难免磕着碰着……”   李曼青笑起来,两人的想法还不谋而合了。   她注意到了,三层的小洋楼正好中间有一根水管可以作“分界线”,一分为二,每一层平分为三间房。当然,如果两家人想要再按楼层分啊,或者是别的分法,她没意见,只要商量好,白纸黑字立下。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芳菲听说明天是两个小表妹的周岁生日,惊喜不已,捶胸顿足自己居然不在家,等放假回来一定要好好的去舅舅家陪她们玩几天,还要给她们带好吃的。   最后,李曼青又交代她明天打个电话给她爸妈,让她再做做思想工作。   这头挂断,一看居然打了二十五分钟,让老板娘先记下,待会儿一起付钱。   她又拨了前半年常打的那个号码,说让超市那头帮忙叫一下李志青,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哥看书回来了没。   好在运气好,没几分钟李志青就来到电话机跟前。   “怎么又打电话来?我都说了你好好在厂里上班,别一天只想着进城,你不适合做生意,要觉着上班辛苦那不上也行,回家照顾好小辉,我会寄钱回去。”李志青似乎是心力交瘁,李曼青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哥,我是曼青啊。”   “哦……曼青啊,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他又紧张起来。   “没事,大双小双明天过生日,正忙着呢。”   李志青赶紧道:“要干活我也回不去,生日钱提前拿给丰年了,你给她们买点好的补补,也当我这个舅舅的心意。”   李曼青颇为感动。   唐丰年才回来那天就说过,大舅哥给他塞了四百块钱,说是给两个外甥女过生日的。   四百块他在工地上干苦力都不知道要流多少汗水。   曼青心疼道:“她们还小,给她们这么多干嘛,哥你别太省了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别把自己熬坏了……以后小辉还指靠着你呢!”   李志青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只一个劲的“呵呵”傻笑。   “对了,刚才你以为是我嫂子啊,她在家怎么了?”听语气似乎是嫂子要来城里做生意,不想在糖厂上班?   “你别操心这些,你说的我都记着呢,该给她手头宽松我会给,妈那里我也常劝,只是她老想些天真的事,不是谁都有做生意的头脑……”   李曼青不方便说嫂子的不是,只得岔开说正题。   “啥?买房子?我……这个,我们怕是没条件。”都不敢问是买哪儿的买多大。   曼青叹口气:“诶哥你听我说完,那个房子真的挺好,以后肯定只有赚的。别人你不信,你妹子你还不信麽?”   李志青不好意思的笑笑,知道妹妹是开玩笑,也就不多作解释,只说:“家里现在……也没钱,我知道你是好意,但……”   “哎呀别但是了,钱我借你。在电话里一句半句说不清,要不,哥你回来几天行不行?把活计交给李建华看着,到时候正好跟丰年一起走。”   其实他不回来,李曼青也能借他们钱,只是怕嫂子和她妈坏事,有哥哥这个顶梁柱在,镇镇她们。而且到底房子怎么划分,怎么付钱,也得她哥哥回来看了再说。   买这么大件的东西,没有主人家不亲自过目的道理。   李志青先是不愿,但耐不住妹子磨,一会儿说“以后给小辉有个傍身的”,一会儿说“离了李家村也好,省得那家人老去闹”。   他在意的不就是这两样吗?   只要是能给儿子留条后路,能顺利供到他大学毕业,他这一辈子,也就值了吧?李志青不无感慨的想。   “至于工地上的事,我会跟丰年说的,你让李建国守好了,明天中午我让丰年打个电话过去交代他。”   李志青这才放心,说好第二天一早就动脚。 第99章   一九九五年十月十六号, 风和日丽。   天色刚放亮,唐家院子就热闹起来。   “婶子, 你们家今天不卖面包了吧?”   老太太豪气一笑:“还卖啥,孙女的事要紧!放心,大家百忙之中能来帮忙,你们的好咱们都记着呢, 等过两天忙开了专门烤夹沙面包给你们。”   这主意是李曼青出的,给人家工钱的话, 村里没这先例,但要说以后帮忙还回去吧, 老太太要帮她带孩子, 她得做生意, 老爷子又不太会跟这些年轻媳妇们来往。   不如用点吃的感谢,满满一塑料袋面包也就五六斤,几块钱的事儿, 还能落个好名声。   那问话的女人不好意思起来, “婶子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你们卖钱的东西呢, 哪能拿来吃……”   老太太一点儿也不介意, 道:“正好, 儿媳妇烤出一箱来了, 我端来给大家吃, 灶上也有米线, 随你们想吃面包吃面包,想吃米线吃米线,要想混着吃的也行啊……”   话未说完,大姑姐和李曼青已经端了烤盘出来,里头是香喷喷新鲜出炉的玫瑰小面包,放眼看去得有四五十个。   毕竟三毛钱一个呢,大家都不好意思拿,只说是要卖钱的。   唐家婆媳俩用塑料袋包着,一人塞了两个,又说:“里头还有三盘呢,够吃,大家别客气,今天还得辛苦你们呢!”   男人们也就不客气,三两口吃下肚就去忙开了。女人们有几个舍不得吃的,就放围裙兜里,估计是留着待会儿回去给孩子吃。   有人就问:“婶子家这烤箱可真好,一次能烤这么多,怕是买的也不便宜吧?”   李曼青的面包生意自然有人垂涎,但问题是烤箱不好买,价格贵不说,压根不知道上哪儿买!   经了炸洋芋的事,老太太比谁都精,故作玄虚:“可不是,我悄悄跟你们说,你们可别说出去啊……这烤箱,还是贷款买的呢,一万多,当时险些没把我吓死,现在贷款都还没还清呢!”   大姑姐也跟着配合的点头,这都是早就商量好的。   “嚯!”众人大惊。   这年代,很少听说有哪家会主动去贷款。看来,老唐家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啊!   昨晚放进去的肉,李曼青早提出来解冻好了,大家七手八脚,洗的洗,切的切。   羊肉就烧一大锅羊杂汤,一堆羊肉冷片,牛肉红烧一份,鸡就煮清汤的,鱼买的清一色四斤二两的,李曼青去县里借了装鱼的盘子,正好一条够满满的装一盘,宣城县口味重,就做成糖醋浇酱汁的。   跟别家办婚宴的不一样,唐丰年还专门让小杨师傅从云安给带了二三十只烤鸭回来,一桌切一只。   更遑论还杀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肥猪,酸菜血旺蒜苗小炒肉小葱酥肉汤烧糊皮子凉拌猪肚……   将近二十个菜,只有两个是素的。   村里人一看唐家这架势,都是惊叹不已。   老唐家可真有钱啊!   九点钟不到,所有食材都已准备妥当,李曼青正要进屋看看孩子醒了没,就听见“噼里啪啦”的炮仗响声。   “哟!这是谁来了,还放炮仗呢!”所有人伸长了脖子。   只见门口进来打扮洋气的一男一女,都还四十岁不到,手里提着两个折叠好的小车车,后头还跟了个年轻汉子,正给他们挑着东西。   小车车村民们都不感兴趣,只看后头的东西——一挑贴了红纸的箩筐,里头装得满满的,只露出来一截儿孩子衣服的包装袋。   “叔叔婶子,恭喜恭喜了!”   老太太赶紧上前拉住女人的手,“小蔡和秋菊来了,人来就行了,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嘛,真是见外了!”   石秋菊两口子只说“应该的”“应该的”。汉子放下担子,又去门外挑了一担进来,全是些营养品,说是给老两口补身子的。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他们门口居然停了一辆面包车。   李曼青上去挽住石秋菊胳膊,“嫂子怎么才来,我还说你们怕不是把她们生日忘了,你们一来,大双那丫头就高兴咯!”   又赶紧让烫了四碗米线来,连着师傅一起,让唐丰年来陪他们吃。   “诶不用不用,丰年兄弟忙他的去,我们姐俩说说话就行。”   李曼青从善如流,坐下聊天。   原来蔡家两口子前几天本家又出事,赶回去处理了,昨晚才赶回云安,今天一大早就包了辆面包车过来,生怕错过两个侄女的好日子。   李曼青感动不已,上辈子她只顾着自怨自艾,没时间也没精力结交什么朋友,最多就是有几个一起聊天扯闲的工友。重活一回,有了蔡家这样的朋友,在生意之外还能常来常往,有困难可以互相帮扶,真是上天的厚待!   “曼青,是不是孩子醒了?”大姑姐叫她。   李曼青赶紧回房,果然,两个小丫头已经醒来,趴在床上玩呢。   “妈妈,嘘嘘!”   李曼青笑起来,家里办事,尿壶已经提出去了,她就抱她去后头菜地里尿。   大双一见院子里这么多人,高兴得“啊啊”大叫,今天又有热闹咯!   “乖侄女,快来伯母抱,还记得伯母吗?”石秋菊一手接过她,轻轻颠了颠,又说“胖了胖了,你妈妈养的真好,才几天不见小丫头又胖了!”   “大双快喊伯母。”   “母……妈!”   这奶声奶气的喊人,石秋菊更喜欢了,“老蔡,赶紧的,把学步车打开,给她们试试,不喜欢过两天去换。”   蔡雄波最听老婆的话,赶紧把拿来的小车子放地上,李曼青用湿毛巾擦过,把大双放进去。   底下装了四个万向轮,中间有一个像背带一样的坐垫,柔软又舒适,小丫头一进去,根本不用大人推,无师自通的就走起来,还专门爱往人多的地方走。   那小轮子“咕噜咕噜”的响,她两只小脚脚比什么都跑得快,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只要是小车车能去到的地方,她都要踩一脚。   石秋菊看得入神,天也不聊了,就专门跟在她后头跑,“诶慢点儿,小心脚下不平”“等等伯母,别摔咯”……   越是有人追,小丫头越是来劲,赛跑似的横冲直撞。   李曼青:“……”真是个人来疯!   大双跑了一会儿,见车头上还有几个红红绿绿的音乐盒,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用小手摸了摸,抠了抠,好像是可以按下去的?她立马一巴掌……拍上去。   于是,院里就响起“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的音乐声。   李曼青惊喜,没想到这年代就有这种小车车了,她刚才擦车的时候注意到,蔡家虽然把包装盒子扔了,但里头标签还能看见……正好跟她在深市买的婴儿车一个牌子。   应该挺贵的。   等音乐声响完了,大双又“拍”另一个,响起的就是“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她高兴得又蹦又跳,低头继续抠按钮,似乎是想要拆开看看会唱歌的小人人躲在哪儿。   李曼青无奈的叹口气,赶紧追上去在她手上打了两下。   “不许抠,坏了可就没玩的啦。”把手划破有你哭的。   大双睁着懵懂的大眼睛,仔细看了妈妈一眼,见妈妈好像真的生气了,知道不能再这么做,就又按另外一个按钮去了,又是另外一首没听过的儿歌。   唐家院子里本就有几个小孩儿在玩,听见音乐声都被吸引过来,围在大双跟前,小心翼翼的问:“阿姨这是什么呀?”   “在哪里买的呀?”   “买作多少钱呀?”   还有自告奋勇“指导”大双的:“你要按这儿!”   “不,是这儿,小毛你懂不懂啊?”   ……   孩子跟孩子在一起,就没大人什么事了。   不过,李曼青还是把大双抱起来,“先把衣服穿上,小毛来,阿姨放电视给你们看。”   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帮小车车搬进堂屋,大姑姐把地上的垫子收起来,孩子们就看电视去了。   等大双回房,妹妹早已经等不及,自己爬到床边来了。   石秋菊跟进来抱小双出去把尿,李曼青就给她们找衣服。   上次在云安买的新裙子还没穿过,她拿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出来,上头是纯棉带刺绣的体恤,下头拼接的是粉红色的百褶裙,特别淑女。   都是洗好的,直接就能上身。   先给她们兜上纸尿裤,换上新裙子,下头再搭一双纯白色的花边袜,套上白色的小皮鞋……又给她们别上漂亮的小夹子,把齐耳短发梳得整整齐齐。   这年代农村孩子还不兴剪齐刘海,李曼青知道闺女们皮肤好,脸蛋圆,专门给剪成齐眉的刘海,确实挺漂亮。   她不知道,经过这一天,自己居然带起了整个宣城县的齐刘海风尚。   “真是两个小公主!”一出门几个女人就忍不住了,你抱一会儿,我抱一会儿。   小双真像个公主一样高扬着头颅,任谁抱都轻轻的笑,那副娇矜模样,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大双可没心思跟这些婶子大妈玩,指着堂屋叫“车车”,她的玩具还没玩热乎呢!   等把她们抱到堂屋,一放进学步车,姐俩就开始横冲直撞的“探索之旅”,一会儿绕到小哥哥小姐姐跟前“咯咯”笑,一会儿又躲到大人身后玩躲猫猫,家里组合柜沙发巾桌布……凡是她们手够得到的地方,都被翻了一遍。   李曼青预感到,从今天开始,两姊妹怕是再不会赖她身上了。   屋里正热闹着,门口又响起一阵炮仗声,双们外婆家终于来人了。   李家老两口和杨丽娜带着小辉来了。   挑了两副贴红纸的担子,底下是米和豆腐,上头是孩子衣服。   李兰章还专门提了一只铁桶来,上头盖了片南瓜叶子。李曼青一看就知道,里头肯定是不知道捉了几夜的石蚌。   唐家老两口先迎上去,亲亲热热的招呼他们吃饭,又让两个孙女过来叫外公外婆。   两个丫头玩疯了,爷爷奶奶叫根本不回头,李曼青过去提溜着小耳朵,“没听见爷爷奶奶喊吗?”   唐丰年正好过来跟老丈人打招呼,看见闺女小耳朵在媳妇手下……心疼的眼睛眨了眨。   恨不得说“你动作轻点儿”,但也知道小孩子不理老人叫唤这毛病不能惯,教训教训也好。不然以后长成杜峰那样的熊孩子,毁的是她们的人生。   哦,不,杜峰都不那么熊了。   两小只被妈妈揪得疼起来,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李曼青只当没看见,拉着她们小车车过去门口,“叫外婆,婆婆。”   “哦哦。”   小双也跟着“哦哦”,刘莲枝喜欢得很,抱着她们亲了两口。小辉躲在爷爷身后,悄悄探出个小脑袋来打量李曼青和孩子。   “爸妈,嫂子,你们来了,快进来坐,灶上正在煮早点。”   李兰章说“不用”,家里吃了才来的,背着手跟亲家公出门闲逛了。   他比正月里更黑,也更瘦了,显得腰背更弯,用当地话说已经有个“背锅”了。   李曼青眼眶发热,心头的不爽也只能烟消云散。她爹妈就是这种脾气,只能自己心宽点了,不然……   突然没了“保护伞”,小辉被暴露在人前,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又赶紧躲到妈妈身后,目光偶然间跟李曼青撞一起,他立马害羞的笑起来。   真可爱!   李曼青朝他伸手:“小辉还记得姑姑吗?过年才见过的呀!哎呀,就把我忘了,姑姑好伤心呀……”她故意揉揉眼睛。   小辉歪着脑袋,既不想让姑姑“伤心”,但又确实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她了,只得结结巴巴道:“姑……姑,别,别伤心……啊!咯咯!”   话未说完,就被李曼青一把抱住,把他高高的抱起来,他害怕的连忙用小手搂着姑姑脖子。   “这回想起来了吧?走,姑姑带你找玩具去!”   孩子也太瘦了,身上虽换了新衣裳,但却是年初三来县里她给买那套,快一年了,大双姐妹都换了好几套新衣服了……   刘莲枝和杨丽娜倒是穿的新,瞧着质量也不错……何苦委屈孩子呢?   李曼青只能叹口气,带他去找双们的玩具,各式各样的布偶洋娃娃小汽车小铲车……基本都是他没见过的。   只要是孩子,就没有能抵挡住玩具诱惑的。   更何况,小辉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   “曼青,妹婿回来了?在哪儿呢,我找他问问你哥的情况,每次打电话他也不跟我说实话,动不动就骂我……你说说,我跟他孩子都这么大了,就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们老李家?”   杨丽娜跟进房去,朝李曼青吐苦水。   其实,曼青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矛盾,估摸着不止杨家霸王借钱那么简单,只能“嗯嗯”答应着,说是会劝哥哥。   “咦……这是什么豆奶粉?怎么从没见过,你在哪儿买的呀?”杨丽娜把衣柜门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个包装袋来。   李曼青看了一眼,虽不喜欢她未经自己同意就开柜子,但还是答应道:“哦,是朋友送的红枣奶粉,说是给大双她们补补血。”   “还可以补血?那给小辉喝点呗,你看看他脸色,什么都吃不下,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我们厂里的人都说这是贫血呢!”   李曼青仔细一看,确实是没有双们那种白里透红。   “好,但这个不太好,都是勾兑出来的,丰年去年买的羊奶粉还没喝过呢,泡一杯给他尝尝,喝得来的话就全给他吧。”   反正两个丫头也喝不来,买得又贵,放过期了也是浪费。   至于老太太想的——留给以后的孙子喝,那都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呢!   杨丽娜喜出望外,赶紧就自己找起来,找到就搬个凳子垫脚,自己拿下来里里外外翻着看。   李曼青已经慢慢知道她这种爱贪小便宜的脾气了,也不说什么,告诉她开水在哪儿,杯子在哪儿,一次放几勺。   没一会儿,杨丽娜就泡了两杯,递给儿子一杯,自己捧着一杯“咕噜咕噜”喝起来。   李曼青:“……”就不嫌腥气吗?   小辉还不太捧得稳玻璃杯,而且温度也不低,李曼青只得帮他慢慢吹,吹到不烫嘴了才喂给他。   小家伙倒是喝得下这个味道,一会儿就喝了半大杯。   “别急别急,慢慢的,还有呢,过几天给你带回家,天天喝啊。”   小家伙这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模样,真让人心疼。   杨丽娜喝完了一杯,又厚着脸皮问可不可以尝尝红枣奶,李曼青没什么意见,她果然又自己泡了一大杯。   没一会儿,刘莲枝也进来了。李曼青抱着小辉教他玩玩具,杨丽娜抹抹嘴巴,出门找唐丰年去了。   “怎么了,嘟着个嘴不理人?”   李曼青故意背过身,不想理她妈。   “哟!这是生的哪门子气?都多大年纪了,也不害臊。”   李曼青:“……”   刘莲枝见她还是不理人,也知道是自家理亏,只得小声道:“哎哟,我的小祖宗,我们在家风吹树叶不进门,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做生意,想去哪儿去哪儿呢?”   “你哥在外头也挣不了什么钱,你嫂子只会补贴娘家,要不是还有几亩地种,我跟你爸都快喝西北风了……端午前村里闹鸡瘟,家里大鸡小鸡全闹死了,把我气得病了一场,你爸也是个药罐子,你说……”   “得了,妈你怎么又扯这些,我让你们来又不是让你们花钱的,一天只会念身体不好,不好就要检查啊!不检查窝在李家村病就能自个儿好吗?不听我的话就别念叨,心烦!”   语气也不算重,但其间的不爽是赤.裸裸的。   刘莲枝只能讪笑,小声嘀咕“还不是不想你花钱嘛”。   “这钱我乐意花!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抠门……啊,妈你掐我做什么?”   “我呸!别说掐你,还想打你个臭丫头呢!你妈抠门还不是为这个家?要不抠哪来的钱供你们读书,哪来的钱给你爸看病?真是劳心劳力一辈子,还落不了一句好!”   李曼青也知道是这道理。   她妈虽抠门,但抠下来的一分一厘全是实打实的花在家里的。   “算了,以前的事就翻篇了,我跟你有正经事说呢。”   李曼青把小辉放垫子上自己玩,对她妈附耳道:“后天下午我哥就到了。”   “啊?!啥?他回来做什么?好好的工作不干,是包里的钱咬他了吗?他知不知道回来一趟路费要花多少,我们在地里种半年都种不出呢!”   李曼青叹口气,别家的老人听说儿子要回来了,只有满心欢喜,她妈倒好,只惟愿儿子永远别回来,永远在外头挣钱才好!   “妈,你怎么就一头钻进钱眼了,两三百块钱回来看看你们,看看孩子,人家夫妻俩也要团聚……难道都不值吗?”   不给刘莲枝嘀咕的机会,李曼青又道:“其实,我哥回来是有重要的事商量呢。”于是把村口那套房子的事给说了。   刘莲枝倒是比较看得开,相信房子以后确实会升值,就是不升值,她自己做点小生意也可以啊。   现在家里的鸡全死光光了,猪也没买来养,园子里的菜也不好卖,她倒是更宁愿来县里的。   况且,李曼青还有个“杀手锏”呢!   “妈,就算房子不升值,你也划算来呢。只要你们来,我就帮你找份工作,也进厂拿工资去!”让蒋玉兰帮点忙,刘莲枝还年轻,干活也利索,进厂不成问题。   “你想啊,只要你和嫂子都有个稳定工作,我爸在家做点轻巧的,带带小辉,身体也能养好。”而且婆媳俩都有固定收入,也就不会再为钱的事吵了吧?   她妈现在爱念家里困难,还不就是嫂子工资不交给她?等她自个儿也能挣工资了,家用哥哥拿回来,她自己能攒下钱,矛盾自然就少了。   她爸的身体,再不好好修养,以后走路都得要人搀扶了。要还住在交通闭塞的村子里,突发急病怎么办?劳动力又不在家,等找到人送到医院,黄花菜都凉了。   她不能冒这个险。 第100章   “啥?你能帮我找份工作?”刘莲枝忍不住脱口而出。   本以为藏得挺好,通红的脸色却早已将她心情出卖。   李曼青赶紧道:“妈你小声些, 我婆婆他们没去成, 心里正膈应着呢。可别逢人便说,不然你姑娘以后怎么在婆家做人?”   刘莲枝点头不迭:“自然自然, 放心吧,把你妈当成什么人了真是……”   李曼青不想听她越扯越远, 小声道:“怎么样, 那房子你是什么想法?我哥说他要回来亲自看看,到时候要看得中你们就买下来吧,跟我大姑姐他们一起, 反正总共十八间房也好分割。”   “你跟他们说了没?”   “哪个‘他们’?”李曼青不解。   “就是你大姑姐啊, 他们同不同意?”   “说了,他们也还没想好,说是要等着看你们意见,等我哥回来当面商量一下……毕竟四万块的话, 单凭他们一家人也拿不出来。”   刘莲枝松了口气, “这就好,如果……这样吧, 你再探探他们口风, 如果他们不想要的话, 我们全要了!”   咦……这么爽快?   李曼青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妈,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怎么那么扣扣索索的人, 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臭丫头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这还不是为你哥好,以后要真能赚了,他日子也能好过点。”他好过了,你这嫁出去的闺女也能跟着有脸面。   但她没说出来。   目前看来,唐家对闺女比她意料的还满意。   “那你跟我说个实话,你手上现有多少钱?”   李曼青早猜到她会这么问,就说了真话:“本来有一万二,现在办了酒,还有一万一。”剩下的连同唐丰年挣回来的,都被存银行了。   除去买杨家房子,各种杂七杂八,本金刚好有整整四万块,利息应该也不低,只是她没关注过。   刘莲枝双眼大睁,难以置信:“这么多?真全是做生意攒的吗?”   见闺女点头,她倒是欣慰:“我就说嘛,不管男孩女孩,多读书肯定没错。没看出来我刘莲枝的姑娘还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啊!”   “那大双爸爸挣了多少回来?”她问得小心翼翼,怕闺女多心,却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一万多块,不过都存银行了。”   “跟你差不多啊?不过也算不错了,听你婆婆说烤箱贷款还没还清,那你手里也怕拿不出什么钱来,本来还说你有的话借点给我们。”   李曼青不置可否,借钱的事她要跟哥哥商量。   “算了,做人儿媳妇的,你也为难。这房子我一定要买,大不了上信用社贷款去!”刘莲枝拍板定下。   曼青真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原来她妈这么有远见啊。   “噼里啪啦”又有炮仗声传来,李曼青赶紧出屋……居然是唐丰菊一家子来了。   是的,一家子。包括那两位传说中的用绝对武力和权威令杜峰改邪归正的老人。   “亲家母和亲家公都来了,赶紧里面请。”罗翠珍上去招呼,见闺女和女婿挑着担子跟在后头,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她不在意他们买的东西什么样值多少钱,只要别再像年前满月那次再空手来……能在村里人面前挑担子来,就是给她面子。   李曼青一面招呼他们,一面特意打量杜家老两口。   杜老爷子虽说跟唐德旺一样的年纪了,但看着却才五十出头,尤其是他本就身形高大,老了也没缩多少,身板硬朗,腰背挺直,精神得很。   听说以前是当兵出身,还参加过边境战争。   怪不得,就这样的体格,杜海涛和杜峰在他跟前……嗯,确实只有挨打的份。   杜峰主动跟大家打招呼,罗翠珍欢喜得什么似的,搂着他进屋拿好吃的去了。李曼青就倒茶给老两口喝,问他们一路顺利吧,怎么来的,家里庄稼怎么样了。   看得出来,这也是两位爽朗大方的老人。   李曼青终于明白,大姑姐为什么常说老太太根本没亏待过唐丰菊了。她那样样争强好胜的性子,要再给她找个同样得理不饶人的婆家,日子可没法过了。但给她找逆来顺受随她作的“和气人”,日子更没法过。   老两口选的亲家,真的很适合她。   大姑姐那头只是刘建国老实,但公婆不是好应付的。刚嫁进去那两年,大姐夫常被老两口支使着闹矛盾,若不是她性子好强硬把他拉过来,现在也不知要过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唐家老两口看得挺准。   大家分四桌吃过中午饭,喝了会儿茶,看了会儿电视,陆陆续续的,村里人就开始上门了。   唐家请的客人不止有莲花村的,隔壁孟玲玲他们村,还有以前大平地的,县里常来往的,外加李曼青平时买豆沙买面粉的生意伙伴,自然少不了乔大年一家。   外加唐丰年的朋友,拢共预备了十二桌。   另外,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石大磊和常静也来了。   老太太一见他们就脸色不好看,但石大磊千声“好婶子”万声“好婶子”的叫,手里又提着满满的东西,她只能把这口气憋回去。   唐丰年见她这样,连忙问怎么了。   老太太怕儿子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只能勉强笑着说是做生意认识的。   到四点钟,所有桌凳摆好,大家依次入座,老两口请着李家和杜家的四老,还有村长等人坐了首席,其他人认识的就近坐一起,帮忙的人就用大托盘抬了菜出来。   每桌十八个菜,要不是用的土大碗,桌子都要摆不下了。   至于两个孩子,中午几位老人这也喂点儿,那也喂点儿,一顿饭下来都吃得打嗝了。   李曼青怕她们吃积食了,晚饭就只喂半碗清汤,别的什么都不给吃。   但她们是小馋嘴啊,大人越是不给吃她们越是伸手要。本就生得白嫩讨喜,今天又是她们生日,哪有大人硬得下心肠真不给?   李曼青没法,只能带她们出门,省得吃不到吵得她脑袋疼。   院子门口有块四米多宽的空地,停了几辆拖拉机,都是来吃酒的客人。   她正想带她们去后头新买的房子里看看,就见一辆陌生的白色汽车慢慢的开进来,停在她们面前。   有个眼熟的年轻人从里头伸出头来。   “嗨,这不是唐丰年家小寡……哦,唐丰年他媳妇儿吗?”   李曼青抬头,笑道:“原来是小刘师傅,快进来吃饭。”   她悄悄往后座看,黑漆漆的玻璃什么也看不到。“你们季老板来了没?进来吃饭吧。”   小刘回头,跟车里人说了句什么,就见后排的车门打开,一双做工讲究的皮鞋落在水泥地上。   自从唐丰年赔了他的损失,李曼青就没那么怕季云喜了。她笑着跟男人对视,道:“季老板从哪儿来?快进来吃饭吧。”   季云喜也不说从哪儿来,见她比年前那次又瘦了,精神倒是极好,两颊有淡淡的红晕……应该是过得幸福才这样吧?   视线往下,看到婴儿车里并排坐的小姑娘们,他点点头。   李曼青以为他是答应进家吃饭了,心想人家这么大个煤老板,让跟村里人坐一桌怕不太好,就赶紧道:“您先进屋喝水,我让孩子爸来陪您喝酒。”再重新摆一桌给他们。   再听见“您”,季云喜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只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这么笨的女人。   身后小刘也下车了,他解释道:“你不用忙了,老板已经吃过了。我们只是路过这儿看着挺热闹,就来看一眼。”   李曼青腹诽:那你点什么头啊……   “妈妈车车!车车!嘟嘟……”   大双指着他们车子叫,跟没见过汽车似的,李曼青红了脸。   季云喜微微弯腰,在两个孩子脸上打量片刻,不确定的问:“谁是唐鹤?”   李曼青:“……”   您上次不是才问过的吗?不过,也有可能是孩子长大了人家记不清了呢。   “说话的是姐姐,叫唐鹤,妹妹叫唐雁。”   季云喜又点点头,觉着小这个挺像她妈的。   小刘见自家老板又阴晴不定起来,只能主动打破沉默。“你们家今天办事儿?听着怪热闹的。”   “是的,孩子周岁,请了几桌客人。”因为心情愉悦,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好像总是这样,只要一说起孩子,她眼里都是满足的亮光。   “唐丰年在做什么?”   “在里头喝酒呢,季老板您先等一下,我叫他出……”   话未说完,季云喜就不满的打断:“我问他在哪儿干活?”   “哦,在深市呢,刚回来几天。”想想人家毕竟是唐丰年的前老板,李曼青又笑着多说了两句:“在深市盖房子,挣点辛苦钱。”   虽说是“辛苦钱”,但想到银行里的四万块,加手里这些,也有五万了,按物价来算,相当于后世的好几十万了。   有了这么多的本金,只要好好经营,以后不愁日子过。   她男人回来了,孩子不用再叫路生,想要的小日子也在蒸蒸日上。季云喜看着她脸上愈发满足的笑意,心里也居然奇异的舒了口气。   小刘看见老板眼色,立马跑过去开车门。   季云喜最后看了她们娘仨一眼,忍了忍,那句“有事打我电话”最终还是没说口。   本就没关系的人,又何必再多牵扯? 第101章   晚上散了席,把几家亲戚都挽留住下。唐家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屋子。   等李曼青和大姑姐给客人们铺好床, 她已经累得快直不起腰来了。好在两个孩子正在兴头上, 对会唱歌的学步车爱不释手,不会再赖她身上要抱抱了。   她能安安稳稳的窝沙发上看会儿电视。   “她舅妈这几天就别回去了, 听说志青后天就到了,你们安安心心的玩两天, 等着他吧。”自从酒席上杨丽娜当着众人面拿出一对金镯子的周岁礼来, 老太太对李家几口就格外的热情。   凡是给她做面子的,她都舒坦!   唐丰菊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自个儿亲姑娘不留, 留个外人算什么?”她不会承认自己心里的酸和羡慕,反正她妈永远只跟姓李的“外人”亲。   唐丰莲悄悄在她后腰上拧了一把,痛得她龇牙咧嘴, 刚要骂出口,见婆婆也在身旁瞪她, 只得不情不愿的住了口……这还是在她娘家吗?!   李曼青看得想笑,半天没看见唐丰年进屋,正要出去看看, 他就进来了。   大家叫他过去看电视, 他居然还笑着点点头。小双看见他, 赶紧连声叫“爸爸车车”,意思是快看我的新车子!   他居然破天荒的没有立马过去, 而是看着孩子妈傻笑。   李曼青:“……”这家伙肯定是喝醉了,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不过, 好在他醉是醉,不会胡言乱语耍酒疯。   她把他拉到院子里,“赶紧洗洗去,让少喝点就不行?待会儿让闺女嫌弃你!”   男人乖乖跟着她去洗澡房,刚一进去就一把抱住她,呼出来的酒气全喷她耳朵上。   李曼青觉着自己也醉了。   “你先等下,我给你提热水去。”   “不要,一起洗……”后面几个字已经听不清了。一双大手从衣服下摆里伸进去,在她一丝多余赘肉都没有的腰上游离,嘴里嘟囔“怎么还是这么瘦”。   李曼青被他紧紧抱住,没办法挣脱,只能小声道:“还有客人在呢,别胡闹……”万一谁进来就尴尬了。   “这是我们家,谁会这么没眼色……嗯,先在这儿来一回,待会儿回房再……”说着,男人就把门关紧了,急慌慌的解皮带。   ……   小双和小辉哥哥玩了会儿,发现爸爸妈妈都不见了,就滴流滴流闯到奶奶跟前,指着门口叫“爸爸妈妈”。   那奶声奶气又认真不已的小模样,大人们心都融化了。   “真漂亮,跟个小公主似的,舅妈带你去,好不好啊?”杨丽娜自告奋勇抱她出门。   小孩子对父母和喜欢的东西都有天然的占有欲,小辉一见自己妈妈抱着妹妹,也“妈妈妈妈”的叫着跟出去,生怕妈妈不要自己,只要妹妹了。   “妈妈,等等我……”小尾巴在后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跑,又满院子的喊“妹妹”“姑姑”,把洗澡房里的李曼青吓得屏住呼吸。   “舒不舒服?喜不喜欢这样?嗯?”男人附耳逗她。   见小妻子不说话,唐丰年又换了个角度,狠狠一撞,问她:“这样呢?”   “你别发疯了,孩子来了。”李曼青几乎是在恳求。   “看谁会来,你是我媳妇儿,我真是……真是……哦……怎么爱都爱不够!”又是一波猛操作。   李曼青再忍不住,只能把衣袖放嘴里死死咬着,这臭男人,耍起横来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再这么下去,明天她就没脸见人了。   “曼青在里面吗?你家小丫头找你呢!”杨丽娜推门。   李曼青在门后咬着袖子答应:“在,妈妈在洗澡,小双乖……乖哦……”   小双一听见妈妈声音,就扑过去拍门,“妈妈,木啊,觉觉。”   隔着门,李曼青仿佛都能看见小丫头困得揉眼睛的模样。但她不能出声,一出声那小丫头就会得寸进尺要抱抱,抱不到她今晚可能就真不走了。   没一会儿,“小尾巴”也跟到,跟着“啪啪啪”的拍门。   虽然李曼青已经在极力忍耐,但杨丽娜还是从断续的声音里听出名堂来,赶紧拉着两个孩子走,内心嗤笑:小姑子果然福气好。   直到第二天,李曼青都不好意思看她嫂子,唐丰年这混蛋喝醉了发起酒疯来真是不管不顾,以后再敢这么胡来,她……她一定……   要怎么他,她也想不起来,因为杜家五口回去以后,大姑姐两口子和双们外公外婆又去看过几次房子。   三层小洋楼,院子又宽敞,收拾得干干净净,没人会不喜欢。   第三天傍晚,李志青终于在大家的期盼里回到县城。   “哥,先吃了饭再去吧,房子在那儿又不会跑。”   李志青抱紧肩头的两只小脚脚,笑道:“没事,看回来再吃。”小辉这两天看着两个妹妹都能骑在自己爸爸肩头,眼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   现在,他也终于能体会一把“一览众山小”的滋味儿。自然是怎么都不肯下去,爸爸去哪儿跟到哪儿,动不动就指着他肩头要“骑马马”。   快一年没见儿子了,李志青也是怎么想都想不够,一路上又亲又抱,塑料□□玩具,走起路来会“啾啾”响的鞋子,双们一样的小书包……基本他要啥买啥。   等几人到顾家门口的时候,依然只有他们家老太太在。   “哟!这就是丰年那在外省挣大钱的舅哥啊?果然一表人才,快进来快进来,家里已经收拾干净了,来沙发上坐。”   李志青脸色一红,看看走在自己身边的妹婿,这才是真正赚大钱的呢!   但刘莲枝和杨丽娜却是已经习惯了,甚至还开始“享受”这种夸赞起来,看着小洋楼就如囊中之物,以后就有一半是自己家的啦!   要不是怕背贷款太多,刘莲枝是恨不得全买的。   几人从院子到顶楼,再到楼顶,一层一层的,房前屋后全看过,包括每一间房,里头有什么,全都一清二楚了。才下来跟顾老太太谈价钱。   “婶子,我叔今天不在吗?”   “在在在,儿子家楼下那套正在装修,他过去帮忙了,说是以后给咱们老两口住,怎么装就按着自己心意来。”怪不得这栋漂亮的洋楼要卖呢,原来是在县城里有了楼房。   “哟,顾兄弟可真孝顺,还专门买套楼房给你们住啊……叔叔婶子以后就只等着享福吧!”这话老太太爱听,乐得合不拢嘴。   “曼青这么会说话,你们也来看了这么多次,婶子知道你们都是诚心要买的。那这样吧,你叔也说了,能在这个数的基础上,再让你们两百,怎么样?”她比了四根手指头。   也就是三万九千八。   刘莲枝和唐丰莲对视一眼。   唐丰莲就道:“婶子,你们家房子看是好看,我们都满意,只一样……正在人字路口,这灰也太大了。到处是拉煤的大货车,一天不打扫这墙就黑了,屋里家具怕也得勤快些……当然,我们也不怕打扫,只是看电视上说,灰尘吸多了不好,尤其是煤灰……”   顾老太太脸色讪讪,他们之所以会舍得卖这房子,就是儿子劝说了半年才下的决定。说什么对呼吸系统不好,大渔乡的煤矿开采了几十年,他们祖祖辈辈住了几十年,也没见谁出什么问题。   就这些年轻人瞎讲究!才盖起来没几年呢,要卖出去简直就是剜她的肉,要她的命啊!   要是再卖给那些不讲究的人家,把她辛辛苦苦盖起来的墙刮花了,玻璃弄脏了……哎哟,那也心疼啊!   她心疼的叹口气,急忙道:“哎呀不是这样的,听那些年轻人胡说,人要生病那是命中注定的,哪里会多吸几口灰尘就病了?”咽了口口水,她又道:“这样吧,你们诚心要的话,再让你们一百怎么样?”   众人心头欢喜,刘莲枝却仍板着脸,不太开心的叹气:“唉,这房子呢,好是好,只是我们现在买了也暂时住不上,放着又租不出去,能用来做什么呢……”似乎是难为得很。   顾老太太生怕她不要,她不要的话,唐丰莲也不可能要了……其实这几天来问信的人也不少,但都拿不出四万块。   “这样吧,我做主,不管老头子说什么呢,我再让你们一百,怎么样?多的我也做不了主了……但放心,只要付了一半的订金,你们就可以搬进来啦,到时候一大家人隔得近,生活多热闹啊!”   刘莲枝倒是心动,到时候她休息也可以帮带带大双小双,不然她们都不亲自己这外婆。   “至于剩下的一半,只要两个月内付清就行,咱们都信得过曼青的姑姐和娘家人。”   众人见她态度确实诚恳,知道是真的砍不下去了,三万九千六,比预期的少了四百块,也算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了。   “既然这样,婶子您看什么时候我叔有时间,咱们把订金给付了。”   顾家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的给他们倒茶水:“没事没事,不急不急,啊,我先去喊老头子回来。”   李曼青见哥哥脸色为难,知道是为钱的事发愁,就拦下她:“婶子不急,咱们先回去吃饭,等叔叔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过来。”   一回到家,所有人坐一起,开始商量起来。   为了公平起见,房子只能从中间那根水管处一分为二,每家要三个半层,一共九间房。院子也是规整的正方形,每家一半好划分。   只是,左边院角有一间厨房,右边院角有杂物间,都只是砖头砌的小矮房子,上头盖了石棉瓦。到底谁家要左边,谁家要右边,还没想好。   “这样吧,亲家婶子,你们先挑,剩下的归我们就行了。”唐丰莲主动退让。   刘莲枝不好意思,她是想尽快搬进去,肯定是要有厨房做饭才行……但人家是曼青的大姑姐,就是为了闺女在婆家好过点她也得让着人家。   杨丽娜却早就迫不及待了,立马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左……”   话未说完,李志青重重的咳了一声,“应该大姐先挑才对,要不是有你关照,我们曼青也没办法去深市,你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又瞪了老婆一眼。   唐丰莲虽说“应该的”,但心头却舒服得很,还是丰年舅哥会说话,也会做事,她倒不会计较多几块砖头两块石棉瓦的蝇头小利,大不了以后自己盖就是。   李曼青见他们你让我,我让你的,不知道要谦让到什么时候,就主动道:“既然是我牵的头,那这话就让我来说吧。左边的厨房和右边的杂物间差不多大小,谁也不吃亏,咱们就按需求来分吧。”   大家一头雾水,不知道她说什么“需求”。   “端午我妈他们的鸡闹了鸡瘟,现在家里也没什么要照管的,早点搬来也是好事,所以呢,有厨房这边就让给他们,大姐大姐夫你们觉着怎么样?”   他们自然没意见。   “但是呢,以前顾家的家具都放在二楼左手边的房间里了,为了公平起见,咱们还是把该分的都分好,一家一半,若有实在不好分割的,就打成钱,怎么样?”   唐丰莲家两口子愈发满意了,本来他们还觉着这事不好开口呢。东西说多不多,开口拉不下脸来。说少又不少,还全是半新不旧的。   只有杨丽娜微微有点失望,但李志青瞪着她呢,她也不敢说个“不”字。   “最后,也是为以后打算,咱们明天就请人来测量一下,立个字据,各家的在哪儿,有多大,包含些什么东西……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白字黑字写明了,以后也好办事,怎么样?”   两家人自然答应。   没一会儿,李曼青又把她哥叫回房。   “哥你们还差多少?”   李志青叹口气,“我手里也就几十块钱,上个月刚寄了一千五给家里,还有将近四千块,要等下个月工程完工才能结到。”也就是都在刘莲枝手里了。   兄妹俩又把刘莲枝叫进来。   “家里风吹树叶不进门,你媳妇儿人家自个儿有班上,挣了多少从不跟我说,手里的全是我卖菜一毛一毛攒下来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讨了这么个媳妇儿,村里谁不笑话咱们家啊,说什么吃里扒外……”   李曼青头疼,“哎呀妈,说正经的,你又扯那些有的没的。”   李志青也皱着眉头:“家里有多少?”   “顶多两千块。”   兄妹俩:“……”   离一万块的订金还差得远呢!   李志青想了想,还是又亲自把老婆叫进来,问她手里有多少。   “诶李志青你什么意思,我手里有钱没钱你心里没点数吗?我每个月买纸不花钱吗?小辉吃糖不花钱吗?生病不花钱吗?我每次回娘家难道也是空手的吗?”   杨丽娜机关枪似的,“嘚吧嘚吧”几句就把男人喷得说不出话来。   李曼青也觉着她这些花钱的地方很正常,结了婚的女人,哪个不是这样?再加买几件衣服买点化妆品,确实也省不下什么钱,所以没说话。   李志青等媳妇儿说完了,才温声道:“丽娜,是这样,现在买房子是大家的事儿,不管谁有,都拿出点来,众人拾柴火焰高不是?到时候搬来县里住洋楼了,村里人不知道多羡慕咱们呢!嫁给我这几年,也没让你过过什么好日子……”   也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   杨丽娜嘟囔:“哼,还算你知道,跟着你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家的公公婆婆……”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不太满意的看着唐家的土房子,想到以后自己住的就是洋楼了,甩小姑子几条街……最后骄矜的点点头。   “也行,那明天得在纸上写明咯,买房子我出了八百块!”她一个月才一百五的工资,勒紧裤腰带才省下来这么点钱,肯定不能白花。   刘莲枝瞪红了眼:她居然不声不响就攒下这么多私房钱?!还好是要买房子找她要呢,要是不问,她是不是又全贴娘家去了?!   李志青无奈,但也只能答应。   “爸妈两千,嫂子八百,工钱丰年说提前结给我哥……加上四千,就是六千八。”   也还差了三千二。   “我听说,过年前嫂子娘家那边不是借了点吗?还有两头大猪打成钱也好几百呢,要不嫂子你明天……”正好回去把钱要来。   “就是!咱们买房子急等着用钱呢,明天我跟你去,就不信要不回来,二月里说是端午还,这端午都过了好几个月了还不提不问……不行,明天就去!”刘莲枝真是想起就来气。   杨丽娜无话可说,住洋楼的渴望战胜了她对娘家爹妈的纵容。   “这样吧,钱你们明天再去要,待会儿人家就要来签合同了,不够的三千二,我问问丰年的意见,先借你们,不算利息。等你们手边转开了再还。”   李志青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也没推脱,大方收下,他们的好他都会记心里。   其实他放妹妹这儿的钱应该也还有点儿,到时候还不够的话贴上就行。买房子搬家,还不是为了小辉,孩子以后终于可以不用再走三公里山路上学了。   杨丽娜终究还是说了声“多谢他姑姑”。   大姑姐家昨天就已经说好了,订金他们还有,暂时不用借,等两个月后看,他们先把刘家村能卖的卖了,到时候还差多少找他们借。   第二天,顾家来立字据,两家人去取了钱,又请了村里的书记来做证明人,大家坐一起清清楚楚的把钱给交付了。   买房这事就办妥了。   接下来尾款每家还差一万,李家决定贷款,李志青去办,由妹夫做担保人。   而刘家还差六千多,则是找唐家借的,答应会按银行利率给利息,李家就再没意见了。 第102章   清晨的阳光照在被子上, 整个床铺被晒得暖洋洋的。   李曼青不愿意睁开眼, 只用脚踢了踢身旁的男人。   “嗯?怎么了?”声音里是男人特有的喑哑。   “快起了,给你闺女把尿去, 待会儿尿床上……啊!别胡来, 昨晚还没闹够麽……”李曼青躲被子底下。   她身上还红一块紫一块呢, 都是这几天闹的。这男人自从开了荤就食髓知味,不分时间地点的胡闹。   昨晚睡前闹过不算, 半夜又被他闹醒一次……要不是心疼他一出去大半年,真想把他踢走。   然而,唐丰年却不放过她,掀被子压她身上, 有什么又在蠢蠢欲动。   “爸爸,嘘嘘……”小双爬起来, 半仰着小脑袋。   李曼青推他:“快起开,孩子看着呢, 你羞不羞?”   男人没说话, 小双却跟着学“爸爸羞羞”, 还用小手把眼睛蒙起来, 似乎是真害羞得不敢看了。   唐丰年只得叹口气, 鸣金收兵。   等一家四口收拾好, 在厨房门口遇到老爷子。   “爸你中午回来先吃,不用等我们, 我们上铺子里看看去, 可能就在外面吃了。”   昨天, 趁着唐丰年在家,两人去把找铺面的事落实了,看过两家,还有一家昨天没遇着人,今天再去一趟。   出了门,往南走两三分钟就到大姑姐他们买的院子那儿。刘家地里还有菜没收,两口子没空来打理洋楼,只让老太太先来腾房间。左边倒是挺热闹,李家所有人都在呢。   刘莲枝老远的就招呼:“大双小双,快过来外婆这儿玩。”   李曼青推着她们进去,见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从李家村搬来的家具也摆好了。一楼靠墙那间还堆了满屋子的粮食。   “妈,你们什么时候带来的粮食?”   刘莲枝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咱们昨天回去,包辆拖拉机,把能拉来的都拉来了,我还去要债了呢!”脸上就差写上“快问我吧”几个字。   李曼青顺着她,问:“那要回来没有?”看样子不止要回来了,而且还不少,也算上次那场气病没白受了。   “嗨,这还用说,你妈出马,哪有要不到的。整整九百块,九百块呐!你说都是些什么人,要不是我们提起,他们是不是就要赖账了?哼,还耍赖皮,也不看看我刘莲枝是什么人,她屁股撅起来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妈,孩子听着呢,你注意点儿。”小辉正在旁听她们说话,似懂非懂。   “知道知道,咱们农村人说话就这样……对了,工作的事怎么说了?”   李曼青笑道:“这才几天功夫,还正等厂里答复呢,你也别急,先把房子收拾好再说。”怕她妈又要碎碎念,她赶紧说要带孩子出去转转。   杨丽娜在旁听见,赶紧插嘴道:“那好啊,把小辉也带去,省得他在这儿帮倒忙。”   这话不用她说,只要方便,李曼青这几天去哪儿都带着他,就是昨天他们回去收粮食,孩子也是在唐家吃饭睡午觉的。   跟动不动就非打即骂的妈妈比起来,小辉更喜欢温柔漂亮的姑姑,主动拉住她的小拇指,说“姑姑我想去玩。”   李曼青爱极了,揉揉他小脑袋,跟两家人说让晚饭别做了,过去唐家吃,一行五人才出门。   昨天看过的两家,一家在菜街上,门口全是卖肉卖菜的,人流量确实挺大。而且铺面有三十四个平方,能尽可能多的摆几个柜台。   也因为在菜街上,租金不便宜,每年四千,还得押一付三,至少要准备两万块钱。   她还得再考虑考虑。   另一家在文林街,跟石大磊家面包店离得挺近,租金倒是才三千二,问题是,一想到那天的事心里膈应得慌。以后跟他们在一起,说不定还有多少暗箭难防呢。   最后这家离广场不远,在百货大楼背后,二小后门。   几人到的时候,房东一家正好在吃饭。   “你们就是昨天来问我们铺子的人吗?”   唐丰年上前跟老板聊了几句。原来这里以前是开文具店的,原先的老板娘要生孩子,没精力看顾,房东只得再找下家。他们就住在楼上,左右几家全是卖文具和早点的。   这样的位置虽比不上前门,但人流量也很大,比文林街好多了。卖面包最主要还是卖给孩子和有一定消费能力的职工,附近有一小二小幼儿园,还有县医院,以及几个厂……这些都是消费人群。   而且,离以前的摊子位置也不远,可以把客人引流过来。   李曼青给唐丰年使眼色,男人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不知道老板的租金怎么算?”   “租金好说,不过我想问问大兄弟,你们要长租还是短租?”   “应该是长租,三年以上。”李曼青接嘴。   唐丰年挑挑眉,他的小妻子倒是挺自信,莫非还真想一直开下去?他还想以后回来了再跟她生两个孩子呢,到时候四个孩子哪还有时间做生意?   以后,挣钱的事他来做就好了。   老板欢喜,“如果是三年的话,价格我们好商量,只是不知道你们会开什么店?”   “面包店,如果老板不介意的话会在后窗的位置放烤箱,装水龙头。”   老板自然没意见,只要不凿他的墙,他基本没意见。这才说一年租金三千四,如果三年的话就是一万,可以便宜两百,但要交半年押金,到期了如果退租先检查过没有损毁就能退押金。   一万一千七,以他们现在的条件也能拿出来。只是,家里的钱大部分是唐丰年挣回来的,他虽然没说,但李曼青知道他就是想要留着年后包工程自己干。   现在把他的钱花了,半年不一定能挣回来,到时候影响他的事怎么办?   李曼青有点心虚,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   唐丰年先是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没事,钱花了再挣就是。”   李曼青仔细看他脸色,见真没不快,也觉得自己多心了,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抿着嘴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跟两个闺女一模一样。   唐丰年紧紧握住她的手,念叨一句“傻丫头”,本以为只有自己能听见,谁知道小辉夹在他们中间,懵懂的问:“姑姑,什么是傻丫头呀?”   李曼青:“……”   老板见他们一家人心有灵犀,也跟着笑起来。说定一个星期之内过来付租金,就可以开始装修了。   李曼青想快点把事情定下来,好早点开业,又开始眼巴巴望着唐丰年。   男人无奈的笑,捏捏她软得没骨头一样的小手,说下午就过来交租金签合同,趁着自己还在家,先把装修的事情开个头,到时候上手了再让她接过去……   说定以后,中午饭几人就只下馆子随意吃了点,主要是给三个孩子点他们爱吃的,大人都心里有事,哪里吃得下。   等吃完回到家,唐丰年拿了存折去签合同,李曼青把三个孩子带回房,刚拿起温帕子,大双就摇头说“不要”。她才不要洗脸呢,一擦就睁不开眼睛,很不舒服。   小双跟着姐姐学,姐姐说“不要”,她也跟着说“不要”,妈妈拿着帕子站床边,她们就往床里爬,妈妈往东,她们就往西。   小辉在旁看得“咯咯”笑,觉得两个妹妹好好玩哦。   李曼青一把逮住他,“来,姑姑帮小辉洗,妹妹不洗脸,让她们变小花猫,丑丑。”小辉果然很乖,主要是姑姑动作又轻柔,帕子又温温热热的,擦在脸上特别舒服。   他喜欢这种温暖。   小辉的脸手擦得白白的,李曼青见天凉了,他妈又想不起给他擦点什么,过几天肯定会把小脸冻得红红的。于是就给他擦了一点双们用的郁美净。   “擦点香香才漂亮,以后皮肤好好的,找媳妇才好找呢。”   小辉拍着手说:“香香!擦香香!漂亮!”   这个话小双爱听,也跟着叫“漂酿!香香!”   李曼青就知道她会上当,笑道:“来吧,知道擦香香才能漂亮,洗了脸和手就能擦,大双小双谁要擦就过来。”她把帕子换了,气定神闲坐在床边,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果然,没多大会儿,小双就很没骨气的爬过来。   “妈妈,香香!”   等妹妹擦了,姐姐也只能“束手就擒”。   “两个小祖宗,以后跟着小辉哥哥玩,也跟他学学,听话一点吧!”   “谁不听话,小辉吗?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喂他点蛋羹吧。”杨丽娜说着就直接进屋,见儿子已经睡着了,倒是不好再抱他起来,只得无话找话。   “丰年上哪儿去了?”   “过去签租店合同,是我哥有事找他吗?”   杨丽娜不答反问,“你们想好要租哪儿了?租金多少啊?铺面多大?”听说铺面有二十几个平米,又夸肯定开的大,需不需要帮忙的人,要不她去帮忙吧。   李曼青赶紧拒绝了。   开玩笑,她可不想自找麻烦!她嫂子这人,坏心是没有,但也太爱贪小便宜了,面包是入口的东西,她不敢交给她。   当然,也为了利益考虑,她现在赖以生存的就是烤面包技术,保证技术的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林。   趁孩子睡着,她又上乔家去,问乔大年有多少酸奶,几个品种,各有多少,到时候好规划店面,把放酸奶的柜台和货架留出来。   乔家两口子感激不尽,他们现在酸奶是会做了,问题是没地方卖。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他们牛奶厂位置也太偏了,没来过的人根本找不到,这时候能有一家门店推广他们的酸奶……可以想见,厂里生意会有起色的。 第103章   有了店铺, 李曼青连夜画了几张图纸, 又按着自己想法修改几次,为了确定可行性, 还专门拿唐丰年帮看过。   他这个包工头都说可行, 那就是行了。   多耽误一天就损失一天的租金, 曼青又急不可耐催他赶紧找装修团队,哪里怎么装,用什么材料, 全是唐丰年的强项。   等一切步上正轨, 两口子跟着去看了两天, 见工人们干活都勤恳认真, 倒是放心了。正好李志青那头也办好贷款,他们就急急忙忙回深市了。   双们终究还是孩子, 连续几晚看不到爸爸,又哭着找了几天。但李曼青知道, 以前是做好当留守妇女的准备, 这一次不一样, 只要再坚持半年, 男人就能回来, 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   遂耐着性子安慰她们:“乖啊,过年爸爸就回来啦,你们好好听话, 到时候给买玩具。”   两小只也不懂, 听见一个“回来”, 一个“玩具”就够她们破涕为笑了。   “乖乖,车车!”大双一面流口水,一面提要求。小小的她觉着,如果爸爸每出一次门都能带回汽车玩具的话……那就让他经常出门吧!   “好,知道你最喜欢小车车,以后给买多多的,但要好好睡觉觉哦。”大双果然自己爬到床里侧,自己拉了拉小枕头,乖乖的躺下去,等着妈妈盖被子。   这副小大人模样,又把李曼青逗笑了,她一笑,小辉也笑。   是的,小辉。   自从李家搬来洋楼里住,刘莲枝去饲料厂打扫卫生,杨丽娜也在纺织厂找到工作,婆媳俩一个月都只有四天轮休,根本没时间带孩子。李兰章倒是不好意思麻烦唐家带,但让他光在家里闲着带孩子他又闲不住。   前几天李曼青带他们老两口上医院做过全面检查,刘莲枝身体挺好,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倒是在意料之中。居然连李兰章也除了颈椎问题,就只是尿酸有点高,李曼青颇为庆幸。   老年人就怕三高,怕心脑血管问题,只要排除这几样,她自己都松了口气。   颈椎问题也没什么特效药,只能少干体力劳动,多养养。但医生又说尿酸高要适当运动,加强代谢什么的,所以他要跟着唐德旺下地干活,李曼青也没阻拦。   所有人都不在家,小辉只能由姑姑接过来。   一日三餐睡午觉都在姑姑家,有时候跟妹妹们玩得乐不思蜀,奶奶和妈妈来接也不肯回家睡觉,一个月倒有二十天是在唐家过的。   十一月十八号,立冬,宜入宅,开市,纳财。   宣城县第二小学后门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尤其是校门口左边第二家,名字叫“双胞胎面包房”的,门口摆了好几个花篮,地上还有一层淡红色的炮仗纸皮。   有不认识的人就问:“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这么多人在那儿?”   “你还不知道吧,双胞胎面包房开业了,正在搞活动呢!”   “咦……是以前广场上卖面包那家双胞胎吗?”似乎是难以置信,来人赶紧跟过去,见门口忙着招呼客人的果然是李曼青,这才开始相信。   “这次是买五赠一,只要买五斤,就送一斤。”   有人不乐意了:“以前都买三送一的,现在怎么变成买五斤才送啊?”   “切,你也不看看,现在这世道,洋芋红薯都涨价了,他们家面包还一分钱没涨过,已经算良心商家啦!”   这倒是,众人跟着点头。这半年来全国经济形势大好,衣食住行什么都在涨价,原材料全涨了,双胞胎面包却一分没涨,还连分量也一点儿没少。   没一会儿,又有炮仗响起,蔡家两口子带着花篮来祝贺了。看来的人也差不多了,李曼青给刘莲枝使个眼色,正式开始今天的买卖。   “为了庆祝开业,今天我们新推出毛毛虫面包,每个五毛钱,其他的跟以前一样,还有优惠哦。”外形做的像毛毛虫,背上一道一道的,头上还有两根小触角,简直栩栩如生。咬一口就是香浓嫩滑的奶油,原来毛毛虫肚子里还藏有奶油!   “呀,这么好吃!老板娘多给我来两斤,家里孩子爱吃,省得天天包子米线他吃不下,这个正好……”   “好嘞!正好有五斤,我再送您一斤啊。”李曼青一说话,婆婆立马又用大姑姐家送来的电子秤,称了足足的一斤递过去。   面包房开业,大姑姐和娘家都来帮忙,门口的客人络绎不绝,全天十几个小时烤箱基本就没歇过。   罗翠珍笑得合不拢嘴,她已经答应儿子,等店开起来就回家带孩子,让儿媳妇出来守店。只要保持这势头,到时候他们家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中午饭大家换着回去吃,一直到九点半没人了才打烊回家,三家人聚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好的。   三个孩子早撑不住,天黑一会儿就睡着了。刘莲枝想到自己明天在家休息,不如把小辉抱回家里睡,明天带他出去玩。   刚走到放门口,就被儿媳妇拦住。   “妈你别抱他了,让他好好睡吧,天冷,吹了夜风不好。”   “没事,我用毛毯包好,吹不到风,好容易明天休息,能带他出去玩,把大双小双也带上,给曼青松快松快。”   “诶妈你别麻烦了,在这儿他姑姑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他买,连衣服钱都省了,你抱回去做什么……明天不上班正好帮我把衣服洗洗,我天天上班累得要死,脏衣服都堆了一个多月……”   刘莲枝不乐意了:“你倒是好,让轮休不休,专门去挣加班费,自个儿孩子不带,以后看他跟不跟你亲!”   杨丽娜撅撅嘴,自觉能挣到钱才是王道,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亲她亲谁?以后老了还不得一样孝敬她!   但现在没钱可不行,因为是才搬来的外来户,要在村里交到朋友就得有钱行走,在厂里也得有钱跟同事打交道,小姑子衣柜里那些裙子她早看过,每一条都喜欢得不行……但随便一件都够她两个月工资了。   女人谁不爱美?男人挣不来钱,她只有自己加班加点才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她没有小姑子那么好的命。   婆媳俩在门口说话,却不知李曼青已经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   嫂子的想法,她也能猜到点……家里背上一万多的贷款,哥哥每个月的工钱全拿来赔贷,妈的钱也只会捏自己手里,杨丽娜要花钱只能自个儿挣。   确实是为难她了。   所以,即使早就看破她的小心思,李曼青也只能装不知道,反正养两个孩子也是养,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小辉又听话,说不让出门上马路,他就真的乖乖的只在院里玩。   算了,不想了,赶紧开始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吧!   她从门后蛇皮口袋里拿出几个塑料袋,里面全是红红绿绿的钞票。在地上铺一张塑料布,把钱全倒出来,各种面值的各分作一堆。   一百的整票倒是只有一张,但剩下各种面值的张数实在太多,尤其五毛一块的,她数不过来,数着数着居然把前面刚数过的又给忘了。   没办法,只能找个小本子来,十张作一沓,数过就记在本子上……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梦想,终于在这一天实现了。   虽然,最后也只有一千一百八十三块五,但也够李曼青兴奋了。   这可是九十年代的一千多啊,刨去面粉牛奶水电成本,盈利也有八百多!   她高兴的躺垫子上打两个滚,心想,如果以后每天都能日入破千就好了。   但也知道,今天正好赶在星期五,学生们放学早,见到面包店多多少少都会买点,再加又是开业第一天,有优惠活动的刺激……以后只要能有这个数的三分之一她都阿弥陀佛了。   果然,李曼青没料错,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周末,孩子们不上学,买的人就没头一天多。再加没了买五送一的优惠活动,大多数客人就只会买一两斤。   一天下来营业额才两百多。   但比在广场上摆摊时,又好了不少。   所有人都打听她卖面包挣了多少钱,一天能卖多少,李曼青一律“还行,每天二三十块”。   但饶是如此,依然让不少人红了眼,直说老唐家这媳妇了不得,在家跟男人挣得一样多,就连看双们的眼神也变了。人家爹妈这么能干,以后肯定有好日子过,要以后都没儿子,那偌大的家业就是姐妹俩的。   甚至有些不着调的女人,已经跟唐家套起话来。   这天,李曼青刚关了店回家,才进门呢,就听见有人说要跟唐家打亲家。   所谓“打亲家”,类似于定娃娃亲,孩子小时候双方家长以“亲家”称呼,每年按儿女亲家的关系走动,长大就往婚事方面发展。   李曼青黑线,双们才多大,就打这主意了。   老太太一顿,脸色也有点不好看,“说什么话呢,咱们就在一个村里,常来常往的,不用打亲家也跟亲戚一样……来,快进来看电视,孩子妈快回来了,我得赶紧做饭去!”   李曼青进屋,见是村里熟人,她儿子自己见过,也听过“大名”,心内好笑:开玩笑,就你们家那上房揭瓦的儿子,我怎么会把闺女嫁过去?   同时又暗暗发愁,现在就有人打主意了,以后长大还得了?   不过,妈妈发愁,闺女们却没心没肺,也越来越不好管教了。   大双自从有了学步车,不再满足于爬毛毯,前院后院被她跑个遍,大人一个不注意她就去偷菜。   是真正的偷菜。   后园的蔬菜新鲜,玫红色的小萝卜,水汪汪的嫩白菜,小手够得到什么就摘什么。萝卜叶子上有刺,被扎过两次再不敢了,于是那两圃白菜就难逃厄运了。   李曼青没在屋里看见他们,找到后院去,果然见三小只正在菜地里搞破坏呢。   小辉拿塑料小铲子铲土,大双手里捏着一把七零八碎的叶子,小双连人带车子陷在泥里出不来,急得哇哇叫。 第104章   刚把小双抱起来, 就闻见她身上有股怪味儿,就像……大蒜一样刺鼻。   “咦……是什么, 怎么身上臭臭的?”   小丫头居然能聪明的把手放鼻子底下闻了闻, 皱着眉头嫌弃:“臭臭!”一面嫌弃一面摇手,恨不得连小手手都不要了。   李曼青一闻, 果然一股生蒜味。再看她车子陷进去的地方, 正是一圃蒜苗地, 有几棵的叶子被人拦腰扯断。   “你啊, 真是小捣蛋,奶奶洗衣服多不容易啊,你一天就要换两身。”以后得让你帮爷爷奶奶洗衣服。   “蛋蛋, 妈妈蛋蛋。”小丫头指指厨房的方向,知道那儿可以端出美味的蛋羹来。   “说你小捣蛋, 你就要吃蛋,小吃货!”她用额头蹭蹭小双脑门, 这是母女间特有的亲密游戏。   “哟!我就说曼青该是回来了,老蔡非说你还在铺子里,还好我直接杀家里来。”因石秋菊常来, 尤其整个十月份的下旬, 她天天住唐家,三只大狗已然认识她的声音,也不吠。   “今天周末, 人不多就早点回来。嫂子等会啊, 饭马上就好了。”   “不用客气, 老蔡在那边做着呢,我就来跟你说一声,事情成了!”眉宇间尽是喜色。   自双们周岁宴后他们就没回云安,一个月的时间都在找房子。李曼青劝他们来找个地儿开宾馆,说的倒是容易,可要真找起来,却颇费功夫。   开宾馆不像大姑姐他们买房子,哪里有要卖的去哪里,只要是个房子就能拿下。他们讲究地段,既要交通便利,环境干净,又得周边同类商家不能太集中。   这么算下来,城南这一带不行,大货车来往,环境不卫生。   城西也不合适,交通不方便,往西过去就是大片田地,大马路没有,田间小路倒是纵横交错。   剩下的城北和城东,却又各有优势。   北面在上风向,空气质量更好,地势更高,风景也不错,听说正在筹备建个龙湖公园,有八百多亩的淡水湖泊,以后很有可能就是宣城市富人区的位置了。   而东边的话,交通便利,无论是去隔壁县的,还是云安的,甚至省城的班车都得从这儿过,相当于整个宣城县的交通“咽喉”。人流量不用考虑,只多不少。   “嫂子选了哪处?”   “老蔡说把云安的房子卖了,买在城北。”石秋菊咬咬牙。   “啊?为啥卖房子,不够的话贷款也行啊!”现在卖多不划算,要卖也等以后赶上房价上涨的浪潮再卖,现在一下少了好几十万呢。   “放心,我们也想过……”她抱着大双,带孩子们回房,才拉着李曼青的手,细细的说起来。   “我们在云安的情况你也知道,孤家寡人,没什么亲朋好友,只有在你们这儿才感受到……”那种亲朋之间的温暖。   唐丰莲性格开朗,又同样吃过没孩子的苦,跟她很投缘,简直是一见如故,平时没事了常一处玩耍。而且她又是宣城人,对县城周边一草一木了如指掌,时不时就带她去放风,或是去挖篮野菜,或是去吃顿农家菜。   既有朋友,环境又好,去哪儿都把三个孩子带上,就像自己真有了孩子一样……她眉间的愁绪都抚平不少。   蔡雄波见她喜欢这儿,狠狠心就决定卖了云安的房子和铺面,把生意搬来宣城。   李曼青揶揄:“哦——原来是蔡哥一掷千金只为搏嫂子一笑啊!”   “去你的,胡说什么呢,也不怕孩子学了去!”石秋菊红着脸要拧她嘴巴。   “别,嫂子别只顾着欺负人,你自个儿摸着良心说,蔡哥对你难道还不好吗?”   石秋菊红着脸点头,比往日多了两分娇羞,在灯下看起来也是个清秀大方的气质女人,怎么上天就……唉,只能说生孩子这种事,还得看缘分。   随机性太大了。   李曼青回握住她的手,说回正题:“城北的要多少?”   “四千二一亩,听你的多挑了一块,一共三亩八。”一亩算六百六十平的话,三亩八就是两千五百多个平方!光宅基地就花一万六,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了。   她以前在酒店里打过工,知道很多星级酒店不止有客房,餐厅,还得有停车场,小花园,甚至会议礼堂、游戏酒吧咖啡甚至美容室……这些东西在那时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车子哪里有空地哪里停就成,要什么停车场?   但在二十年后,那可都是标配了!   至于会议礼堂,那更是搞笑,谁开会会去饭店啊?李曼青只能给他们举例子,以后真撤县设市的话,多少考察团,多少学术会议都得来当地开,人数一多,对场地面积、设备、会议室可容纳量的要求就高。   而且说个不好听的,在没下禁令之前,这种“会议”还不少。   喝咖啡做美容到底会不会在酒店里?这更不用说了,出门在外哪个女人不想美美的?简直不要太方便!   况且,蔡雄波两口子不是普通人,他们见多识广,虽一开始也觉着不可能这么“复杂”,但慢慢回过神来就明白了。是啊,现在是这样,但经济只会越来越发达,十年后什么样,二十年后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如果有这个趋势,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做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呢?   既然决定要做了,那就做个大的!   两口子心一横,存折里有八万多,省城那套房子不能卖,云安那套房子两间商铺急卖的话,顶多能有七万,就算把剩下的厨具处理完,顶多也就凑到四万,十九万拿来盖李曼青说的那种饭店……可能还是成问题。   “嫂子,你们再想想吧,这房子和商铺不能卖,拿去银行抵押贷款吧。”以后拿回来了还是自个儿的。   石秋菊不太懂什么抵押贷款,当天晚上回去跟蔡雄波商量过,他第二天就回云安了。   当然,李曼青都不知道这些事,星期一,她开始早早的上铺子,赶在早读课之前卖了一波早点。新鲜蓬松的面包摆在透明柜台里,小学生隔着干净透明的玻璃左看右看。   看哪个都想吃,但摸摸兜里的钱,只能选一个最喜欢的,用手一指,李曼青拿夹子夹了包给他们。   中午饭是刘莲枝送来的。   “咦,妈怎么是你送饭来?大双奶奶呢?”   “赶紧先喝汤养养胃,怎么你婆婆能来,我就不能来了?尝尝到底是我做的好吃还是她做得好。”刘莲枝递过来一罐鸡汤。   李曼青用勺子小小的呷了口,眯起眼来享受的说:“嗯,肯定放了草果了。”大双奶奶炖汤不兴放草果,没有那股特有的香味儿。   “哼,臭丫头,还算不错。那你倒是说说,谁的好吃?”自从搬来县里,她好像就跟罗翠珍较上劲了,做什么都得比个高下。   只要一轮到休息天,她就来争着带大双小双,生怕外孙女不亲她。有时下班下得早,也会炖点汤煮点好吃的喊她们娘仨回去喝。反正罗翠珍也没意见。   前几天李兰章回家捉了几只石蚌来,给好好的炖了一锅汤,分成几顿热给双们吃。   杨丽娜回来看见,生怕小姑子不记她的好,故意问“舅妈买的金镯子怎么不戴呀?”   其实是李父李母买的。   “八十多的好东西呢,不带多可惜啊!”   想起公婆这么舍得在她们身上花钱,真是心疼!   “我们家小辉还从没戴过呢,没那福气。”   却不知道李曼青也没给小辉少买东西。   “想什么呢?你嫂子的我早给她留起来了,快喝你的!”   李曼青很享受这种被两边老人疼爱的感觉,好像人生都圆满了一样。   她不假思索:“当然是我妈的好吃,草果温中行气,吃了放两个屁,还不会积食……啊,妈别打我,这是实话!”反正坚决不能说她的不好吃。   刘莲枝戳着她脑门:“平时还怪我说话不过脑子,你才是百无禁忌呢,快吃快吃!”   母女俩欢欢喜喜吃过,李曼青不放心家里孩子,让她妈帮看着,她自己回去看了一眼。   见三小只整整齐齐的睡在堂屋垫子上,盖着块厚厚的大毛巾,老太太卧沙发上看电视……已经看睡着了。   到下午三点多,老太太把三个孩子送来,说是在家待不住,闹着要出来玩。李曼青把他们放在柜台后后的垫子上,把柜门关严实了,有客人她就招待一下,时间到了就去开烤箱。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烤箱,温度太高,她得把孩子放车子里“囚禁”起来才行。   过了几天,石秋菊满脸喜色的找到铺子上来。“老蔡办妥了!”   李曼青欢喜,赶紧问是卖还是抵押贷款。   “幸亏听妹子的,贷款贷到十万,过几天请个风水师傅看过就能开工咯!老蔡的意思是先把客房和餐厅盖起来,配套设施慢慢再加。”   李曼青点头,见石秋菊还吞吞吐吐,有话要说的样子,就问:“嫂子这是怎么了?”   “嗯,我跟老蔡商量过,主要是盖房的话,咱们也信不过别人……而且这钱给外人赚也是赚,不如,你问问丰年,他要能做的话,我们就不用找外人了。”   李曼青不好大包大揽,只说:“上次听说要到过年才回来,怕是手里还有工程没完,万一到时候耽搁你们工期……”   “没事没事,你先问问他,报价咱们按市场上的来,绝不会亏待他。”   李曼青点头,客气几句,正要说晚上打电话给他呢,就见蒋玉兰大老远的跑过来。   跑到近前还上气不接下气:“快,曼青,你大姑姐回来了,说是你大姐夫出事了,赶紧回去看看!” 第105章   李曼青心头“咯噔”一声, 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刚去找你婆婆借剪刀,你大姑姐正跟她哭作一团呢,说是你大姐夫出事了, 我也来不及问, 就赶紧跑来叫你。”   出事, 要么是闯祸,要么是出意外。   大姐夫老老实实,大姑姐说东绝不会往西的脾气,能闯什么祸?   莫非是出意外了?他每天跟着菜贩子的拖拉机进进出出, 通往刘家村的公路又窄又陡……确实,如果不小心的话……   李曼青赶紧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把烤箱电断了,铺子门一关就往家赶。石秋菊和蒋玉兰也跟在后头。   才到院门口呢,就听见女人哭声, “妈啊,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造了几辈子的孽”, 压抑在嗓子里, 想哭又不敢哭出来一样。   唐丰莲历来刚强坚韧, 除了唐丰年“去世”那几次,李曼青从未见她哭过。能哭成这样, 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她已经把他们叫来县城了, 莫非还是躲不过上辈子的噩运?   “妈, 大姐,你们怎么了?”   老太太抹抹眼泪,正要开口,见她身后跟进来的蒋玉兰和石秋菊,欲言又止。   蒋玉兰赶紧推说家里有事出去了,还顺手把大门给合上,石秋菊也说进屋看双们,把空间留给她们。   李曼青递过一块干净帕子,握住大姑姐的手,轻声问:“大姐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咱们一起想想法子。”   唐丰莲平素多讲究个人,此时也顾不上了,拿起帕子使劲擤了下鼻涕,瓮声瓮气道:“这可还有什么法子,刘建国那挨千刀的,一辈子呐,老娘跟他一辈子做牛做马,到老了居然被他嫌弃……”   这意思,怎么像是夫妻矛盾的样子?   “大姐夫哪里能嫌弃你啊,大姐你这样的人材能耐,世间都没几个……大姐夫也挺好的,你有什么跟他好好商量就是,咱们不急啊。”   不想,她不说还好,一说唐丰莲那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我……你们不知道,刘建国表面老实,其实就是耳根子软,谁说的话他都装耳朵里,爸妈你们当初怎么看中他,我说不嫁偏压我头……现在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老太太也唉声叹气,本以为最省心的一对,怎么到老了还让她操碎了心!   李曼青有点不太相信,大姐夫这样的老实人,老实过头就容易没主见,谁说的都信以为真……但据她这两年接触下来,人品是绝对没问题的,哪里就到“日子过不下去”地步。   “大姐,咱们别冤枉了大姐夫,他平时怎么对你大家都看眼里呢。你先说说,他到底怎么了。”   唐丰莲过了那个气头,想想这么多年来,家里钱财全捏在自己手里,大事小事都由自己做主……他待自己也委实不差了。   “唉,年轻时候他肯定听话啊,现在我人老珠黄了,他也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在外头包二奶,恐怕没多久就要弄出个小野种来!我呸!他要是敢,我非给他命根子……”   想到侄女还在隔壁,她没再骂下去。   李曼青却心头大震,大姐夫养小三?!   “不会吧,大姐怕是想多了……”   “什么想多了,他做的好事,人家都找上门了,你说还能有假?管不住自个儿下半身,你说他还是个男人吗……”   在唐丰莲的哭骂中,李曼青渐渐理出头绪。   原来是昨天大姐夫像往常一样跟着菜贩子送菜进县城,被人缠着去馆子吃了一顿,又被人劝着喝了点酒,不知怎么回事就没回家。   因新买的房子只有老两口来收拾东西,唐丰莲还在刘家村看着老房子,男人没回家,她就以为他是来莲花村歇了一宿。   谁知道今天还没到午饭时间呢,她正在地里浇菜,就听见有人喊“你家刘建国出事了”。等她气喘吁吁跑回家,看到的就是他被一群人堵在家里。   一见她回去还眼神闪躲,不知在逃避什么。   唐丰莲一看,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男人的脾气她清楚,不敢看她应该就是心虚,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   又听那群汉子说刘建国昨晚跟人家黄花大闺女睡到一处去了,说什么要来讨个说法。   她听得眼前一黑,这杀千刀的是犯什么浑,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老不正经。她在刘家村在娘家面前一辈子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   哪知刘建国却红着脸说“没有”,让她相信他。   虽心里早气炸了,但对着外人,她也只能帮自家男人,一口咬定他们是“无赖”“讹诈”。   “你男人早背着你包二奶了还不知道?不然你问他到底有没跟我妹子睡到一起!”   唐丰莲心头恨得要死,使劲掐了刘建国一把,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有,是真没有啊,媳妇儿你要信我啊!昨晚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就……床……”看着老婆气红的眼眶,他不敢再说。   “看吧,一男一女睡一张床难道还能盖大被聊天不成?我妹子还黄花大闺女呢,现在被你毁了,咱们上公安局告你耍流氓强.奸妇女!听说你们闺女在首都念大学呢?要是她学校知道有个强.奸犯爸爸怎么办?”一群汉子说着就要上来押解刘建国。   唐丰莲心里气归气,但也知道眼下保住男人才是第一要务。他要真做了这等狼心狗肺之事,就是进去蹲监狱也活该,可芳菲正在上大学,老刘家一辈子只这一根独苗苗,不能毁了孩子前程。   遂只得低三下气求他们别上派出所,有事好商量。   “要商量也行,趁肚子没大起来之前娶了我妹子,给她个正正经经的名分!”唐丰莲眉头一跳。   “当然,如果你媳妇儿不愿意让位的话,那就赔钱,给我妹子一副好嫁妆,以后好找个老实人嫁了。”   刘建国哪里敢不要老婆,一听还有得选,就像溺水的人看见最后一片浮木,立马就点头答应:“好好好,我赔钱,一定赔钱。”   “好,算你还有卵蛋,我们也敬你是条汉子,拿两万块钱来,这事就一笔勾销!”   唐丰莲险些被气死,两万块她去哪里拿?刘建国苦着脸求情:“咱们刚买了房子,买房的钱都还欠着呢,拿不出这么多钱,你们看能不能少点儿……”   “我呸!有胆睡却没胆赔了?你可想好啊,不赔就告你强.奸,你家闺女就等着被学校开除吧!”   唐丰莲心口砰砰直跳,芳菲就是她的七寸,整个老刘家的命根子。   一群人对视一眼,有个貌似好说话的汉子出来做“和事佬”,道:“要不这样吧,听说你们家房子刚好买作两万,看你们也可怜,我们吃点亏,就用你们房子做抵押吧!”   刘建国犹豫一下,立马就要点头答应。   唐丰莲瞪了他一眼,赶紧拦住:“我去找老人商量一下,能凑出现金就赔钱,凑不出再抵押房子。”所以立马就跑来娘家寻主意了。   李曼青听得冷汗连连,还好大姑姐警觉,给了他们一个缓兵之计。不然现在抵出去才值两万,以后却是翻几个倍的!   “那大姐夫人呢?”   “他哪有脸来,人家也不放他,还在老家呢!”说了这么多,在信任的娘家人面前,她心头那股愤恨终于消散不少。   “这可怎么办啊,建国怎么这么糊涂,你跟他过了一辈子苦日子,好容易眼见着要熬出头了,又……他怎么对得起你!不行,我得找你婆婆问问,她怎么教的儿子!”   老太太说着就要出门。   李曼青赶紧拉住她,现在不是两亲家母吵架的时候。“那芳菲爷爷奶奶知道了没?”   “还没来得及说。”   李曼青的脑袋极速的转起来,且不说大姐夫是不是真的犯了错,就听他们直捏刘家命门的架势,知道芳菲在哪儿上大学,估计是熟人。   “大姐你认识那群人不?哪怕只是一个两个,看着眼熟也行。”   唐丰莲仔细想了想,遗憾的摇摇头。   “那大姐夫昨天到底是跟什么人喝酒,在哪里喝,后来见了哪些人,是去哪儿歇的?”   唐丰莲也只能摇头,她回家就乱成一锅粥,根本来不及多问。现在被兄弟媳妇一问,倒是懊恼起来,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的。   李曼青眼珠子一转,“没事大姐,昨天去收菜的是谁,他家住哪儿,我们直接问他去。”   唐丰莲眼睛一亮,那个菜贩子她知道,不过——“咱们去问他有什么用?”   “先找到昨天一起喝酒的人,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有谁见大姐夫跟她在一起……反正咱们县城就这么大,总有人看见的。到时候他们想讹诈就得付出代价!”   “什么?讹诈?你的意思是……”大姑姐难以置信。   “对。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你们刚买了房子,他们就知道?但现在也还不确定,先找到人再说。”明显是冲着房子来的!   李曼青一面说着,一面出门去杨家,请杨家小子去地里找李兰章和公公,蒋玉兰又自告奋勇去厂里叫自家男人。   李曼青也没阻拦,毕竟他们现在一群老弱妇孺,没个男人在身边确实不太安全。   屋里,石秋菊哄睡孩子,也回去帮着叫蔡雄波。   “嫂子,三个孩子就交给你了,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儿,我们一出门就把狗放出来,没听见我来拍门,谁来你都不要开。”   在这种所有人都又惊又气的时候,李曼青镇定自若,大家听她安排好像就是理所应当。 第106章   但找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据唐丰莲所说, 那个菜贩子的摊位在菜街上,但她们过去的时候早就空空如也。   问过左右的菜贩,都说他已经两天没来了。   “昨天他去拉菜的时候就说菜卖光了,昨天没卖也说得通, 怎么今天也没卖?”   “他昨天进了多少菜?”李曼青更关心这个。   “如果没记错的话, 应该是一百斤豆角,一百五十斤洋辣子, 五十斤芫荽, 七十斤小葱。”唐丰莲常年和数字打交道, 记性又好, 每一个客户买了多少她基本都能“储存”两天。   “三四百斤的新鲜蔬菜,尤其芫荽还放不住, 按理说他不可能不卖的……除非是还有更大的财路,或者换个地方卖。”菜贩子都小本买卖, 不可能任由这么多钱压手里。   大姑姐听曼青这么说, 心头一动。   “去东大河看看,他媳妇儿在那里卖。”   唐丰莲听他说过,两口子去进菜, 来到城里往各小菜摊分销大半,剩下少量留自己卖, 一个在菜街, 一个在东大河边上。   东大河虽然带个“东”, 却不在东边。宣城人把县里唯一一条横贯东西的河叫东大河, 其实是分段的, 城里的东、中、西三段都有不少小市场聚集。逢集日人山人海,其他时候多数是卖菜卖小商品为主。   几人沿着河,从东边找到西边,还真让她们给找着了。   那女人一听是找自家男人的就眼神闪躲,面部表情极不自然。再听是常去倒菜那家,愈发不敢看唐丰莲的眼睛。   李曼青愈发笃定,肯定是有猫腻了。   “你家男人在哪里,快带我们找他去。”   “我……我也不知道,他昨天没回家。”   李曼青不信,“好,你不带我们回家也行,那我们就只能上派出所,让警察带我们去了。”   女人害怕起来:“我男人没犯事儿,你们凭什么……”   “犯没犯法得警察说了才算,如果你带我们去找他,我们自然不会告他。”   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李曼青唬得一愣一愣的,经她再三保证不会告他,这才带她们回家。   他们住的地方是县里一条狭窄的小巷道,环境可谓“脏乱差”齐集,烧过的蜂窝煤灰上晾着正滴水的衣服,一路全是霉变腐朽的气息。   “老林,老林醒醒,有人找你。”女人说的小心翼翼。   “不是让你说我不在吗,怎么还带人来了……”男人从一堆发霉的衣服后伸出头来,见到一群女人愣了愣,待看见眼熟的唐丰莲,第一反应居然是要跑。   唐丰莲被兄弟媳妇提醒过,堵在门口,瘦弱如病鸡的身形,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一把拽住男人衣领,大杨上去扭住他双手,罗翠珍、李曼青、蒋玉兰,几个女人将他团团围住。   “你跑什么,是不是心里有鬼啊?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不会追究你责任,你老实说,刘建国是不是中了你们仙人跳了?”   唐丰莲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他一跑又给带起来了,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我……我只是叫他去喝酒。”他咽了口口水。   “在哪里喝的?”“跟哪些人一起,他们都住哪儿?”“最后谁跟刘建国在一起?”“那女人是谁?”   李曼青不让他有喘息之机,把一堆问题直接砸下去。   在唐丰莲和大杨的拳头下,男人没有准备撒谎的时间,只能支支吾吾回她,有时候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原来邀约虽是他主动邀约的,但去到馆子里又遇到他几个“朋友”,大家劝着刘建国就喝多了,后来被一个叫刘三的人搀扶回家,跟唐丰莲对过,那个刘三就是找上门的家伙。   李曼青心里有数,这恐怕就是主谋了。   往回走的路上,她犹豫着问大姑姐:“大姐你信大姐夫吗?”   “你指的是……如果跟那个女人的话,清醒时候我肯定信他不会胡来,但喝醉了……”唐丰莲颇为苦恼。   “不急,咱们先去刘三家看看。”她最怕的就是大姐夫真跟那女的有什么,没事就好说,还能反告他们敲诈勒索,但万一有什么,就最好是别见官,不然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也算碰巧,那刘三家居然就在孟玲玲家隔壁村子。几人都没直接找上门,只是先悄无声息的往孟家去了一趟。   他们到的时候刚好十二点半,赶上孟家老两口在家吃饭,桌上摆着一盆洋芋煮南瓜,还有半碗韭菜炒鸡蛋,外加一小碟咸菜。非得让儿媳妇去炒肉,拉她们一起吃。   “叔叔婶子厂里下班了,倒是赶巧……别忙了,咱们吃过才来的,正好跟婶子打听个事儿。”   孟母放下碗筷:“哦?这十里八村基本没我不知道的事,你说来听听。”   “隔壁村,有没一个叫刘三的?”   “刘三……隔壁姓刘的没一百也有八十,排行第三的也不少……知道他大名不?”   李曼青刚才已经问过了,菜贩子跟着别人“刘三”“刘三”的叫,其实连他也不知道大名到底叫啥。   “我们不知道大名,但听人说,他额头有块胎记,不知道婶子认识不?”   孟母想了想,“有块胎记的,还姓刘……那个胎记是不是红色的?”   唐丰莲赶紧点头,今早为首的男人就是红色胎记,跟大多数青黑色的不一样,她印象深刻。   “嗨,他呀,他叫刘能,是这一带有名的二流子,怎么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又是刘能?李曼青心头一动,怎么就这么巧,罗有秀行走江湖的“花名”也叫刘能,会不会两个人……   不是她爱把人往坏处想,实在是罗有秀秉性好吃懒做,卯足了劲想要不劳而获。这样的脾气,能走正途才怪!   “那他家里是不是有妹子还没结婚?”   “哪里来的什么妹子,他光棍汉一个,吃喝嫖赌一样不落,以前他爹妈在世还能混顿饱饭吃,现在早吃了上顿没下顿啦!听说前几天刚把爹妈留的房子给输了,以前还有个女人跟他姘着呢,房子输了女人也跑了。”   似乎是不确定自己说的准不准,孟母又问老头子:“老孟你说是不是这样啊?我前几天听厂里人说的,也不知真假。”   孟老头皱着眉头思索:“我也听说了……这小子是个混子,你们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他没妹子,那他怎么说……那个女的是谁?”唐丰莲忍不住疑问出口。   李曼青不出声,心里有个猜测。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妹子,不定是什么地方找来的呢!更不可能是黄花大闺女!哪个正经闺女会来干这事。   自从在省城坑了一把后,李曼青已经大半年没见过罗有秀了。如果他放出来,怀恨在心的话,在唐家这里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就从老实巴交的大姐夫那儿下手。再加刘家买了小洋楼,所有人进城都能看到,他犯红眼病也说得通。   当着孟家人,她什么都没说,等出了门,才想跟唐丰莲商量,要不再回去问问大姐夫,他跟那女人到底有没有什么。   但随即想到,喝醉酒的男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了,万一真有其事,对方又一口咬定被强迫的话……这不就是把大姐夫送进监狱吗?   她虽然不会袒护强.奸犯,但也不能不考虑大姑姐的感受。   就这么东想一会儿,西想一会儿,没多久快出村了,还没想好这事要怎么办。   唐丰莲轻轻拉了她一把,两人落到人后。   “曼青,咱们现在怎么办?你姐夫还在家里出不来……”赔钱是不可能赔的,但又怕牵扯到芳菲身上,真是打鼠怕惊了玉瓶。   “大姐,如果大姐夫……那个……就是那样的话,你……”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丈夫的出轨,哪怕只是酒后乱性,也是一种背叛。   有背叛就有耻辱。   对好强的大姑姐来说,这样的耻辱,李曼青不知道怎么开口。   果然,唐丰莲愣了愣,似乎是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眼里的泪水“噼里啪啦”往下落,只是怕走前面的老人听见,只用手紧紧的捂住嘴巴,把悲痛全堵在喉头。   “如果,他真的……那坐牢也活该!”她咬牙切齿。   李曼青佩服大姑姐的三观,但还是得跟她说明:“大姐你别怕会连累芳菲。现在时代不同了,家长犯错是家长的事,孩子不会受影响,法律规定了的。再说了,芳菲那么懂事的孩子,她能分清是非善恶,既然犯错就要承担后果,她不会怪你的。”   “我可怜的闺女,好好的,祸从天上来……刘建国这杀千刀的!”   曼青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要藉此给她力量,勇敢迈出那一步的力量。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咱们不能任由坏人逍遥法外,如果真是他们设局陷害,法官和公安肯定会还大姐夫一个公道。”虽然这种安慰的话苍白无力。   如果对方真的有证据,大姐夫这个罪名是跑不了的。   “但你也要相信大姐夫,他说没有,应该就是没有的,咱们一定不能放过这窝坏人!”   唐丰莲含泪叹口气:“唉,咱们都结过婚的,一男一女躺床上了,还能聊天不成?这话……说出去咱们自己都不信。”   “不不不,在法律面前讲究的是证据。我高中课本上学过,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别多想。如果男女真发生什么了,一定会留下证据的,没有证据他们就是诬告,是敲诈勒索,到时候坐牢的是他们。”   唐丰莲平时也看电视,隐约知道点什么,但还不确定:“什么证据?”   李曼青跺跺脚,小声道:“就是,如果违背意愿的话,可能会有暴力行为,像什么撕坏的衣裤……发生过实质的分泌物、血迹、毛发……或者遗留在现场的钮扣、裤带……”   虽然知道残忍,但她还是只能实话实说。   如果对方手里有这些证物,可能就是真发生过什么了。 第107章   唐丰莲难过一阵, 知道人家就是冲着房子来的, 自己不能真如他们的愿, 稳下心神,跟着公婆回家。   唐家老两口不放心,也跟着他们回去。   当务之急是问清楚刘建国, 他对昨晚的事还记得多少。李曼青已经把能想到的问题疑点都写纸上了, 让她照着问就成。毕竟人家两口子的事,她个舅子媳妇去问也不像话。   回到家,石秋菊正在喂双们吃东西。   “妈妈, 饭饭。”小双示意她吃东西。   “妈妈,抖抖。”大双指着乖乖趴在门外的大狗,想要滑着车子出去和它们玩。   李曼青一把拉住她车子, “好好吃饭,伯母做的蛋羹好不好吃啊?”石秋菊果然一整个上午没出过门,连吃的都是自己下厨房做。   “对了嫂子,小辉呢?”   “他妈妈说是今天休息, 就来把孩子带回去了,说是要带去同事家玩儿。”她觑着李曼青脸色, 不好意思说杨丽娜只顾着带自家儿子,两个外甥女上问都没问一个字。   李曼青没心思管这些, 愣愣的看着孩子们出神。   大丫头拿着勺子,自己笨手笨脚的舀了一勺, 等磕磕碰碰吃到嘴里, 只剩半勺了。   石秋菊看不过意, 要主动喂她们,被李曼青温声劝住。   “嫂子不用管她们,医生说了这年纪正是锻炼手眼配合能力的时候,让她们自己使,还能促进小脑发育呢。”反正有小围兜,吃脏了一把水就能洗干净。   又道:“把这两个淘气包丢给嫂子,辛苦你了。”   石秋菊开心的笑起来,“说什么话,我就喜欢带她们呢,要不是你舍不得,我都想认她们做干女儿……”   话未说完,小双就骑着代步车,“咕噜咕噜”走到大人面前,舀了一勺蛋羹递到妈妈面前。   “妈妈,蛋蛋。”因为手上力气还不够,也不太受控制,抬勺子的小手颤颤巍巍,洒了不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曼青瞬间就红了眼。   她张嘴,像她们一样乖乖的“嗷呜”吃进去,还一路猛点头:“嗯真好吃!妈妈的小乖乖会关心人了,真好!”她用额头拱了拱小双,把她拱得笑个不停。   原来,大姑姐的顾虑只有当了母亲才能理解。因为心疼芳菲,害怕耽误她前程,再多的委屈她都能咬牙忍受。   “丰莲的事怎么样了?”石秋菊也关心唐丰莲。   “我让她先回去问问大姐夫,下午就能知道了。”   说是这么说,可要真等起来,却分外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有无数次她忍不住,想给芳菲打个电话,想问问她意见,但又觉着大人是大人的事,没必要给孩子添麻烦,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别损坏大姐夫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李曼青心不在焉的陪孩子睡午觉,等她们睡着了,自己又去堂屋陪石秋菊看电视。   直到下午快三点了,唐丰莲一行才从刘家村回来,刘家老两口就留在家,看着那群人别乱来。   “怎么样大姐?”   唐丰莲渐渐没了上午的气愤,只是人有些疲倦,“问过了,他自己也不记得到底……灌两口黄汤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却又对着她眨了眨眼。   李曼青知道这是怕在众人面前不好说呢,当即挽了她的手回房,坐在床边。   “其实,他说了,应该是……没有,说是皮带还好好的……”跟兄弟媳妇说这个,她是真难为情,心里愈发把刘建国骂了个半死。   李曼青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男人的裤子是要系皮带的,可能……他知道自己有点什么小习惯吧。   果然,唐丰莲见她愣住,就支支吾吾道:“是他说的,只光着膀子,裤子还穿得好端端的。他系皮带习惯系到第四扣,特别紧,得提着气才能系上去……所以,如果是睡着了有人动过的话,不可能在他没知觉的时候系上,顶多第三扣……”   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建国这杀千刀的,害她丢这么大的脸,真是没法见人了!要不是为了芳菲,真不愿管他,要坐牢就坐牢去,最好把老底坐穿,她一个人在外头逍遥快活,不用伺候他爹他妈,不用给他擦屁股!   真是越想越气,她爹妈当初怎么看人的,怎么就给找了个这么老实这么蠢笨的男人?还不如杜海涛呢!   人杜海涛至少不会闯祸给女人收拾烂摊子,不会被人算计……这男人还真就是欠揍!   哼,等这事完了,她得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他爹他妈好,还是她这媳妇儿好!以前还只听他妈的,像头牛一样老婆子指东就打东,要不是她给及时纠正过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过不成了。   想着想着,自己又笑起来。   那老实巴交的笨猪肯定只会说“我媳妇儿好,媳妇儿说的都对,听媳妇儿的”……说他笨吧,说起这些哄人的话又一套一套的。   李曼青看着大姑姐脸色由怒转喜,知道怕是真的没发生什么。   “没发生就好,那咱们这就报警去。”   唐丰莲犹豫,真的要报警吗?   “大姐你想想,这些人现在还扣着大姐夫,开口闭口就是要赔房子,肯定是预谋好来敲诈勒索的。咱们势单力薄,不报警就没办法解救大姐夫,也没办法给那些人教训……”最主要是找出罪魁祸首。   唐丰莲精神一振,是啊,欺负了他们,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两人说定,身后的小双也醒了,自己揉着眼睛爬出来,“妈妈,尿尿。”   唐丰莲生怕她不小心踩跌下去,赶紧一把搂住她,往心窝处抱。   “小丫头怎么眼睛也不看路,万一摔倒了怎么办,到时候摔成小花猫,还怎么穿漂亮的裙子啊?你不是喜欢小猫猫麽,放寒假让你表姐买小猫玩具回来,好不好啊?”   她实在爱极了两个外甥女,仿佛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想给她们,比当年疼爱芳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喵喵。”   “姑妈,喵喵。”小丫头蒙着眼,做出小花猫洗脸的动作,狡黠的看着大人们。   一时间,屋里爆发出欢声笑语。   老太太过来问:“怎么笑成这样?是事情有眉目了吗?”见两个孙女都醒了,她又抱起大双感慨:“唉,这家里啊,也就只有你们俩能给奶奶省点心了。”   “以后啊,可不许学他们,一个二个的都来让奶奶操心,以后奶奶病了怎么办?病了就没人送你们上学咯!”   大双聪明得很,记得妈妈说生病就要吃药,立马搂着奶奶脖子道:“奶奶,吃药药!”   几个大人全笑了。   老太太欢喜不已,把这当新鲜事,过去堂屋里讲了两三遍,什么“我乖孙女懂事了”“会疼奶奶了”“真聪明,大人说啥都能听懂”……一时间倒也冲淡了大家的愁绪。   于是,唐丰莲趁机提出要去报警,所有人都没有阻拦。   李曼青还是让她们锁好门,把大狗放出来守着,她跟大姑姐去派出所。   接待她们的也是熟人,以前那位小文警官。   “怎么又是你?”小伙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实在是光报案这事,跟李曼青接触都三次了,他平时也听人说双胞胎面包的事,听说这几天还在二小后门开了面包房,只是一直没时间去买点儿尝尝。女朋友跟他说过好几次,说他们县里现在吃这个面包挺流行,他还不信。   李曼青笑起来,她也不想老上派出所啊,但上辈子普法节目没少看,知道遇到事了最好是上派出所寻求帮助,所以这辈子就……没办法,上辈子怂惯了。   现在要让她一下子强大到无所不能,什么事都自个儿解决,还不太可能,也许,等以后唐丰年回来,有人跟她风雨同舟,并肩作战……就好了。   唉,又开始想念唐丰年了。   “曼青?警察同志问你话呢。”大姑姐推了她一把。   “哦哦,是这样,文警官,我们来报案,有人对我大姐夫一家进行敲诈勒索,还强行限制他的人生自由,现在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   小年轻立马重视起来,正色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说来听听。”   于是,大姑姐“噼里啪啦”把事情前因后果全说了,最后再强调刘建国被他们扣留住了,需要同志帮忙。   勒索两万块,这可达到“金额比较巨大”,早就算刑事案件了,他立马汇报上级,没两分钟的功夫,来了四五个身穿警服的男子,问清楚地点,立马就要出门。   李曼青和大姑姐对视一眼,看来报警这步棋是走对了。她们赶紧跟上,有幸坐了一次警车,呼啸着往刘家村去。   刘家,老两口生怕一群汉子对儿子不利,端茶递水的伺候他们,还提了个舍不得吃说是要等芳菲回来才切的火腿出来,炒了满满两大碗给他们,又炸花生米来给他们下酒。   那面善好说话的就感慨:“兄弟们,咱们这票干得划算啊!”早知道听刘能那小子的,这种吃香喝辣的日子都过了几回了。   “可不是,还算这俩老不死的上道,比那泼妇上道,知道要好好招待咱们……你说他们咋就挣了这多钱?两万块买房子说拿就拿,要不……”刘三贼眉鼠目,喝点酒就得意忘形,也不管刘建国就在旁边听着呢。   可惜,他听着也没用,知道就是仙人跳也没用,他早被他们五花大绑扔地上了。   “咱们再多要点儿?刘能那小子不知道,咱们多要个万八千的,兄弟几个分了,到时候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你说是不是啊刘三?”有人故意对刘三挤眉弄眼。 第108章   众人笑起来, 都知道他被女人给甩了, 正苦闷着呢。   刘三把酒杯重重一放,“我呸!那女人,还说我一辈子只会吃喝嫖赌没出息, 老子今天就出息一回给她看看!”   有个听不过意的, 小声道:“算了算了,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男子汉大丈夫没必要跟她斤斤计较,好歹……”他没说了。   先前那不怀好意的男人就笑着接嘴:“好歹也免费睡了人家媳妇儿几年不是?以后刘三哥说出去也是条汉子啦!”   这些屌丝言论一众男人都爱听,哈哈大笑起来, 还七嘴八舌问刘三那女人在床上怎么样……简直越说越无法直视。   刘建国躺地上, 嘴里又被塞了揩脚帕,难堪至极。   老两口也跟着唉声叹气,儿子好好的人, 怎么就惹上这些二流子了。   警车要到村口的地方就把警笛给关了, 李曼青和唐丰莲走前面带路, 五六分钟就来到刘家大门口。   可惜屋里那群还在嘻嘻哈哈, 完全不知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事情好像就发生在一瞬间。   大门突然“啪”一声被踹开, 有还清醒着的汉子就问:“外头咋了?”   “咳你怕什么, 说不定又是那泼妇回来了,喝你的……跟着哥混, 以后有你好日子过, 知道这宣城县谁是地头蛇……”   话未说完, 一群穿警服的人窜进来, 都拿黑家伙齐齐的对着他们呢。   “不许动!”   “不许动!”   偷鸡摸狗的事于他们倒是家常便饭,但真绑架敲诈还是第一次干,一群人从来没想过也有被黑家伙指着的时候,那东西可是在电视里才能看见的……   当然,对这群二流子来说,他们也曾见过真的,不止是电视上的道具。   因为这年代还有枪.决现场观看的例子,譬如去年在云安市有人背大烟,即走.私运输、贩卖海.洛.因,听说背了十几次,据本人交代,总重量已经达到十多公斤……这等“罪大恶极”之辈,枪.决现场选的就是宣城县东大河边的沙滩上,村村寨寨都组织村民前去观看,接受教育。   唐家没人敢去。   据看回来的人说,两个法警拉住背大烟的跪地上,身后站了个戴白手套白口罩和黑墨镜的警察,随着一声“装子弹”,然后是“准备”,小红旗一动。   来不及看清黑漆漆的枪口里蹦出什么,只听“噗”一声,那光头脑袋就应声倒地。   所有人不敢吭声,甚至有胆小的女人和孩子已经吓哭了,这威慑教育也就达到目的了。毕竟,云岭省背大烟的人是真不少,尤其靠近越国的云安市,男男女女,上至七八十的老头老太,下至才上初中的青少年,甚至大着肚子的孕妇……   巨大经济利益的驱使下,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附近的宣城县在九零年代初也出过几个靠此发家致富的,不过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都被逮进去了。   见识过那样的场面,倒是很少有人再敢铤而走险了。   但那是背大烟啊,所有人都知道大烟是不能背的,没说不能敲诈勒索啊……屋里一群二流子呆了,酒全醒了。   他们没想到,就这么讹个人,就这么绑绑他,也会被黑家伙指着,是不是随着一声令下,小红旗一动,他们得脑袋也……啊,不要啊!   有两个已经两股战战,几秒钟的功夫地下就多了两滩黄色液体,一股尿骚味儿在屋里弥散开。   刘三就是其中之一。   他平时打鸡骂狗,偷鸡摸狗,即使有村民去报案,但因为金额不大,性质不算恶劣,都只是被教育一顿,顶多拘留几天就放出来了。   也顾不上地下还有尿了,他膝盖一软就跪地上,语无伦次:“警察同志别开枪,我……我不敢了,再不敢了,我发誓,我……”说着就要往前爬。   一个年轻警察走过来,“不许动!”   刘三赶紧顿住,又有黄色液体顺着裤腿滴答而下。   其他人一见自诩“地头蛇”的刘三都这模样了,赶紧求饶道:“我们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了!”   “不许动,把手背到后脑勺去!”   他们赶紧照做,有个看起来才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已经哭起来了。   派出所的一见这模样,知道全是一群怂包,有同事上前给他们上手铐,就慢慢把家伙给收了。直到此时,大姑姐才敢抖着腿上前帮刘建国拿揩脚帕。   又怕自己做了什么人家不允许的事,颤抖着问:“警……警察同……同志,我能给他解开麽?”   小文警官板着脸:“自然可以。”又问嘴巴得以自由的刘建国:“他们有没有打你?”   刘建国也吓得浑身冒冷汗,战战兢兢道:“有……没……有……”   唐丰莲掐了他一把:“到底有还是没有,快说实话,一个字都不能隐瞒!”   “有,刘三踢了我屁股几脚,那个打了我肚子,还有那个打了我巴掌。”被老婆一提醒,他果然事无巨细,谁打了哪儿,打了几下,怎么打的,全说了。   文警官点点头,安慰道:“你别怕,法律会制裁他们。你还能去派出所麽?要不要上医院?”   刘建国赶紧摇头:“不用不用,能去能去。”   二流子们站作一排,个个垂头丧气。   被警察杀了个措手不及,心理防线已经全垮了,所以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几人被带上车,唐丰莲安慰了公婆几句,由李曼青搀扶着坐上警车,又呼啸着出了村子。   于是,不出半天,各种小道消息在刘家村满天飞。   有说刘建国被绑架的,有说他被敲诈勒索的,也有说二流子要被枪.毙的……懂法的没几个,大家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   但唯一不变的是一个共识:人是不能随便绑的,更不能诬陷讹诈。   等刘建国做完笔录,李曼青让他们两口子别回刘家村了,毕竟在那儿被绑了几个小时,又见了“黑家伙”,再好的心理素质都会留下心理阴影的,而且,估计面积还不小。   三人回到唐家,所有人正翘首以盼。   “回来了,建国怎么样?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警察怎么说?”罗翠珍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已经被稍微懂点法的蔡雄波劝慰过,知道这种情况刘建国是被害人,应该不会有什么责任。   刘建国真被吓到了,心不在焉随便说了几个字就一声不吭,虽说气是气,但唐丰莲还是心疼男人,赶紧道:“哎呀知道了,妈你们别问了,先让他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说。”   老太太讪讪的住了嘴,唐德旺也叹口气。他这姑爷这回怕是真被吓到了。   李曼青温声问:“大姐夫要不要吃面,我去给你下一碗?”毕竟被绑了这么久,滴水未进。   刘建国刚想说“吃不下”,见大家关切的眼神,又改口“嗯”了一声。唐丰莲赶紧扶他去后头客房,帮着宽衣解带躺床上。   只见他直挺挺躺床上,半晌不见翻个身,嘴里却“唉”“唉”的叹了好几声。   唐丰莲心疼他,温声道:“别叹了,昨晚没休息好,现在赶紧歇一会儿。”   她不提“昨晚”还好,一提,刘建国愈发不是滋味,躺也不躺了,直接坐起来看着她叹气。   “你到底怎么了,倒是说个话啊!”唐丰莲是急性子,最受不了他这种温吞水。   半晌,男人才沉声道:“丰莲,我对不住你。”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唐丰莲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掉在衣服上,打在地上,更砸在男人心头。   “对不住你,让你担惊受怕,让你受委屈了,是我没用。”说着,刘建国抬起手“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唐丰莲那眼泪掉得更凶了,也不说话,就低着头看地。   媳妇儿无声的泪更让他心痛和愧疚,刘建国也不停,也不换手,一直用右手扇自己右脸颊,“啪”“啪”“啪”,一个又一个……大约持续了两分多钟,才听见唐丰莲说“够了”。   但他也不停手,一面扇一面说“是我没用”,说着说着,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唐丰莲一把拉住他,厉声道:“够了!你疯了不成?这么红的巴掌印子,待会儿你爹妈问起来怎么交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母老虎扇的呢,你还要我背黑锅?”   刘建国想起平素自己妈对媳妇儿的为难,愈发心疼和自责,自己落难的时候只有妻子能帮他想到法子……他一把抱住妻子,一个劲的说“对不住”。   唐丰莲由他抱着,眼泪无声的下。   夫妻俩抱了好大会儿,唐丰莲才收住眼泪,轻声道:“只要你什么都没做,也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人好好的回来就行,以后咱们把日子过好了,一定要让那些狗日的好好看看!”   刘建国重重的“嗯”了一声,愈发抱紧她。   唐丰莲可不跟他亲密,一把推开,盯着他眼睛问:“以后还喝不喝那口黄汤?”   刘建国又叹口气,坚定的摇头:“不喝了不喝了,再也不喝了。”昨天晚上要不是他贪杯,今天这事就不会发生。   似乎是下保证,他又道:“以后都听你的,咱们都搬来县城住,跟丰年他们在一起,一大家子亲亲热热的。我再也不喝酒,挣钱给你烫头发,你想烫成面条我也不管你,要染成红毛大葱也随你,我好好挣钱,给你买金项链戴。还要在院子里种两盆月季和水仙,你不是喜欢吗……”   絮絮叨叨,这样的大姐夫,李曼青从未见过。 第109章   唐丰莲懒得听他赌咒发誓, “打住打住, 我管你爱来不来呢,反正我兄弟家我自己是要来的,芳菲也要来, 菜我也不耐烦种了, 一个月累死累活,还不如去厂里上班挣得踏实。”   刘建国温声答应:“好, 都听你的,不种就不种,咱们好好孝敬两边爸妈,好好过日子, 以后芳菲毕业了找个好单位,咱们给她带孙子孙女, 给她……”   唐丰莲“噗嗤”一声乐了。   “给芳菲带什么孩子, 那丫头现在还跟个假小子似的,人家男同学打电话给她,话没说完就被她挂断……这样的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你还是随了我!”   “果真?谁给她打电话?你怎么知道的, 她都没跟我说过。”刘建国有点沮丧,女儿从没跟他说过这事。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自个儿都是个大傻子,小傻子和大傻子有什么好说的?”妻子的揶揄, 让刘建国有种云开雾散, 雨过天晴之感。   他傻笑着重复“还是你好”“以后都听你的”。   唐丰莲红了脸, 在他身上捶了几拳。   李曼青在屋外听得不好意思, 再这么下去她碗里的面都冷了。   等她敲门进去,两口子早已经泾渭分明各坐各的了。   “大姐夫一定饿了吧?快把面吃了,不够外头还有,你看看味道够不够,不够啥我再给你加点儿。”   刘建国不好意思看她,低着头说“她舅妈客气了”,接过去“稀里哗啦”就吃起来,哪里吃得出什么味儿够不够。   唐丰莲也拉着曼青的手,“辛苦你了,这次多亏了你,不然……”生怕勾起丈夫的回忆,她没再说下去。   李曼青笑道:“大姐跟我说这话做什么,咱们兄弟姊妹之间都是应该的,丰年也不在家,要他在的话恐怕都早解决了。”那年她怀着孩子,大姐夫满头大汗端蛋炒饭回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现在刘建国能全身而退,受点皮外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唐丰莲只有感激的。   两人相视一笑,知道剩下的事等消息就行了。   晚上吃过饭,蔡家两口子回他们租住的地方了,唐家屋里只剩兄妹几个。   “妈呢?又上哪儿去了?”唐丰莲想要跟她商量家里菜地的事情。   唐德旺咳了一声,指指外头,道:“买香和纸去了。”   “买来做什么?”才问出口,唐丰莲就反应过来,肯定是要给刘建国驱邪呢。怪不得刚才她妈没跟他们坐一桌,原来是自个儿吃素去了。   当地的农村人都觉着,遇到什么天灾人祸,只要烧点纸上几炷香,把邪祟驱散开,就会时来运转。   刘家老两口早就想做了,只是碍于不在自个儿家里,不好提,听见亲家母去了,俱是松了口气。   李曼青虽不信鬼神,但也知道这是老人家的精神寄托,她不好直言反对,只推说孩子困了,抱她们回房睡觉。   可惜,她两个闺女不知道妈妈的苦心,谁都不想回房。   她才伸手过去,大双就一骨碌爬起来,扶着沙发“哒哒哒”跑了。她在后面伸手追,小丫头在前面跑得可快了,脚步都不带踉跄一下。   李曼青苦笑:她怕是生了个假闺女!   “别跑,跟妈妈回去睡觉觉了好不好?”不然待会儿烧了纸屋里乌烟瘴气,烟熏火燎,她是怕她们闻了咳嗽。   “不要!”小丫头跑得更快。   等跑到沙发尽头,没有可以搀扶的了,她居然就两手空空“哒哒哒”出去了。   李曼青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这丫头,可千万别跌倒啊,扑下去磕了牙就糟了。   大双的骨头真的比小双长得好,单枪匹马跑了十多步都稳稳的,居然还敢回头看妈妈,见妈妈没追上自己,就得意的笑起来,“妈妈慢慢,羞羞!”   李曼青咬牙:这臭丫头!   但眼睛却不敢分神,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也不敢再追她了,只说:“好啦好啦,妈妈不追你了,别跑啦,小心脚下……啊!”   话未说完,大双就重心不稳,前后闪了一下,一个屁股蹲“噗”的跌坐下去。因为地上垫了泡沫垫子,这声音响亮极了。   唐丰莲刚要抱她,怕她跌痛了哭鼻子,谁知道她自己愣了一瞬,自己拍拍垫子,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咯咯”笑起来。   几个大人才松口气。   这丫头,真是一点儿也不爱哭!   她们不回房,李曼青也没办法,只能陪着她们。没一会儿,老太太买回香烛,先去洗澡房里沐浴净身,出来又用醋汤净手。   等一套准备工作做完,两小只终于开始打哈欠揉眼睛了。   “菩萨保佑,我们老唐家列祖列宗保佑,我姑爷好好的平安无事,我给他叫叫魂,让他快回神,遇到不好的通通散开,邪祟不沾身,好的都……”这一套跟过年念的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磕过头烧过纸,老太太拿着香来刘建国面前,围着他打转,一面转一面念“叫魂了叫魂了,建国快回来,别跟着去了,快回来……”   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还真有点那啥……李曼青抱紧怀里的小双。   大双本来都犯困的人了,一听见奶奶念叨,立马精神百倍,跟在她后头屁颠屁颠的,还会跟着叫“肥来”“肥来”。   小双窝在妈妈怀里,把头往柔软的地方拱,眼睛半睁半闭,忍不住打个秀气的哈欠。   老太太念起来,众人都不好回房了,只有耐心的等着,等了快四十分钟,香烛气弥漫得满屋子都是,李曼青都快跟着睡着了……“仪式”才结束。   睡之前,她还想:希望这样真有用。看白天大姐夫被吓得一声不吭的模样,可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才好。   第二天,到点了她就起床,刚准备去厨房煮早饭呢,就见大姑姐两口子已经在忙了。   “大姐你们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没事,反正醒来也睡不着,在家种菜种习惯了。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去铺子上?来,先吃碗米线暖暖身子再去。”   一碗放了辣椒油铺满煎鸡蛋的米线就出现在她面前。   李曼青也不客气,“呼啦呼啦”吃完,觉着大姑姐煎的鸡蛋好像比她煎的还香,又来了一碗。   “看吧,我就说,你大姐夫还让我全煎成荷包蛋……知道你不喜欢吃溏心的,全煎成带金边的才好呢!”唐丰莲得意极了。   鸡蛋是昨天晚饭前她出去买的,虽然爹妈和兄弟媳妇都说了让她不用买啥,但总觉着嫁出去的人了,再回来娘家吃现成的不好意思。   不止买了几十个鸡蛋,待会儿还要让刘建国去买百来斤米呢,丰年不在家,娘家老的老,小的小,也扛不动米口袋。   “对了,丰年这几天打电话回来没?”   李曼青咽下嘴里的东西,才说:“打了,大前天才打过呢。说是原先工地上的活完了,前天就去黄总那边了。不止去的五个,还把几个四川老乡也带过去了,说是自愿跟着他的。”   大家都云贵川一带的,在外头也算半个老乡。   唐丰莲点点头:“这就好,四川人可能干了,吃苦耐劳。跟我们家收菜的有好几个都四川的,怪不得人家日子好过,能吃的苦多着呢!”   见刘建国也跟着附和,还说了几句闲话,倒是慢慢恢复以前的模样了,她也放下心来。   “对了,那你跟他说,什么时候有空再去帮我看看,进点衣服来给我卖卖,不想种菜了。”   李曼青眼睛一亮,做服装生意……虽然只是乡街子上的小生意,也比早出晚归的种菜强啊!   而且,这半年来什么都在涨,人们日子渐渐好过了,对吃的穿的就讲究起来,县里那几家卖服装的,款式和面料都不咋滴。   百货商场里的价格又偏贵,附近乡镇的人哪个舍得买?   “行,我晚上就去跟他说。对服装大姐有啥要求没?”   唐丰莲想了想,“让他多看看小孩儿衣服,大人的不用看……诶等等,男人的不用看,女人的带几件回来我看看。”反正男人的服装生意做不动。   农村人有穿的就行,没几个男的会讲究要穿啥,顶多过年了买几样新的。   挑孩子衣服的眼光,她相信唐丰年。没看见大双小双身上穿的嘛,好些都是他买的,走出去多少人夸呢。款式简单大方,没有多余的花边蕾丝吊坠啥的,是她喜欢的风格。   但女人衣服嘛……看那次买的裙子就知道,全是些浅黄淡绿纯白的,农村人哪个兴这么穿?也只有曼青皮肤好穿出来好看,要是换她这黄黑皮去穿,早被衬成火炭了!   大姑姐脸上的嫌弃实在是太明显了。   李曼青忍不住笑起来。   “好,我会跟他说的,大姐打算要多少呢?”   这个问题,唐丰莲还没想过,她也是见曼青做生意,自己也跟着心动,心血来潮想起这个来……“要不我再想想,过几天跟他说?”   “行,那你跟姐夫商量一下,我先上铺子了啊。”得赶去卖一波早点。   昨天卖剩的面包她怕放不住,已经给街坊们各家送几斤送出去大半了,剩下几十个夹沙的就放冰柜里,拿出来稍微热一下,被她当半价的处理掉了。   当然,每一个买的她都说明了:“这是昨天有事没卖完的,半价卖了,记得回去要今天吃完哦,不能再隔夜的。”   小学生们乖乖答应:“谢谢曼青阿姨!能再卖两个给我吗?”平时三毛一个,现在三毛能买两个,如果六毛的话就是四个了。   “不行哦,怕你吃不完放坏咯,要吃明天还有现烤的,你记得早点来哦。”   小孩儿虽觉着可惜,但也知道这是阿姨为他好,还是蹦跳着进学校了。 第110章   等到十一点四十, 学生们放学了,面包又卖了一波。直到快一点钟, 附近几所学校学生、工厂工人和医院职工,要买的都来买完了,李曼青把门一锁,回家吃饭去。   刚进家门,三个孩子正在院里玩得开心, 老太太坐葡萄架下乘凉。   “曼青回来了?赶紧洗洗手准备吃饭。”一大家子都在等着她回来呢。   小双滑着车子跑过来,拉着她的手, 奶声奶气道:“妈妈, 洗手手。”   她捏了捏闺女跑得粉嘟嘟的脸颊,“那你洗了没呀?”   小丫头把手伸出来,居然知道手心手掌的翻着看, 不知道是捏了什么, 手掌心还绿绿的一片……估摸着后院又有菜苗遭殃了。   “哟!这么热闹, 唐丰莲呢?”   唐丰菊跟杜峰正站在门口,看着院里其乐融融的情景, 心里十分、非常、极其的不是滋味。   老太太激动道:“丰菊和小峰来了, 赶紧进来吃饭。”又对着厨房招呼:“丰莲, 你妹子回来了,多拿两副碗筷, 再烫一碗酥肉来, 她喜欢吃。”   唐丰菊正想美滋滋坐过去呢, 杜峰突然说:“外婆和大姨妈不用忙了, 我们吃过才来的。”说着递上几袋水果和营养品。   众人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东西呢。   唐丰菊不爽的瞪了儿子一眼,小声嘀咕:“吃过又怎么着,我回来吃娘家顿饭还不行了?你个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拐,我白养你了!以后别叫我妈,别跟我回来!”   看到桌上那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小炒肉,一块肥的都没有,全是精瘦的后腿肉。掺了青绿的小葱炒的,整个院子都是肉香味儿。   她口水开始不争气了。   以前小峰在家,她两口子馋了就说“小峰想吃肉”“学校老师说了多吃肉能补脑”“孩子正发育要多吃肉”……反正用他做由头,三天两头断不了肉,就是没鲜肉也得有腊肉。   杜家每两年杀一头猪,不到来年三月呢,肉就没了。   杜家两老也心疼孙子,他们说孙子要吃肉,只能自己勒紧裤腰带,腊肉没了也拿钱上街买新鲜的。   这半年多杜峰上矿去了,老两口再没什么好心疼的。五天吃一次肉,而且每次吃多少都固定好的,老太太自己拿钥匙去柜子里切巴掌大一块来煮,煮好了再平均分成方方正正的四小块,每人能得婴儿拳大的一块。   刚开始杜海涛还耍赖发脾气,没肉吃就不干活。他爹妈直接把柜子钥匙扔给他:“你自己看看去,还有多少肉耐得住你吃?你们吃了是不是不管小峰了,他一个人在矿上容易吗?你配当人家爹吗?”   这话说得重了,激起了杜海涛仅存不多的羞耻心,居然真的就不敢提了。   这几天,天气冷起来,每天天不亮,公鸡才打鸣,小两口就被老两口赶出去干活,累死累活也熬不到一块肉,好容易数着日子熬到了,又几口就吃光,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唐丰菊只顾着埋怨老人,却不想想,老两口一辈子的积蓄全被杜峰闯祸赔出去了,今年有没有年猪宰还不好说呢!   她馋肉,杜峰也知道,早进城的时候就给她买了碗加帽的红烧牛肉米线了,只是想让她来到外婆家别太馋得明显了。   渐渐懂事,他已经能分辨眉高眼低了。   每一次她妈闹笑话,大姨妈和舅妈的眼神,那都是赤.裸裸的看不上……他妈纵有再多不是,他还是不想她继续这么下去。   罗翠珍一看闺女眼神就知道,肯定没吃饱呢,赶紧道:“吃过也要再吃一顿,小峰赶紧洗手去,咱们马上就开饭啊。”   杜峰放下东西,这才问:“听矿上的人说,我大姨爹出事了?我们一早去的刘家村,没遇着人,就找到外婆家来了。”   李曼青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这小子,终于知道关心长辈了……看来苦都没白吃。   刘建国刚好从屋后绕出来,听见这话倒是愣住,不自在的摸摸后脑勺,“你……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事,还让你们白跑一趟。”   原来,昨天下午警车进村里抓人,下午煤矿刚下班,就传遍了。都说太平乡刘家村有个种菜的出事了,说什么“让警察拿着手.枪抓走了”“怕是凶多吉少”,杜峰一听就吓出一身冷汗。   太平乡刘家村那不是大姨妈家吗?   刘家村种菜的也只有他们一家。   虽然大姨妈看不上自己妈,但大姨爹从来客客气气,每年都没少给他压岁钱,小伙子一听就急了,立马跟工头请假跑回家去了。   他连夜回家可把杜家一家子吓得够呛,不容他说话,老爷子就从裤腰上抽.出皮带,照着他肩上打了两下。   “臭小子你又闯什么祸了,大半夜的跑回来?有本事闯祸就别当缩头乌龟!告诉你老子一分钱没了,自己的屎屁股自己擦去!”   实在是他满头大汗,鬼鬼祟祟的模样太可疑了,也不怪会把老爷子气坏。   他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说:“爷爷别打,别打脸,后天还要上工呢,工友知道我男子汉大丈夫脸上带伤会笑话的,我要脸……啊,痛!”   话未说完又挨了一皮带。   杜海涛赶紧拉住他爸,给儿子使眼色,意思是“快跑”。   杜峰才不跑呢,梗着脖子道:“我不跑,爷你冤枉我了,我没闯祸,再不敢闯了……是我大姨爹出事了!”   老爷子半信半疑,实在是孙子的“前科”太多了。   “爷奶你别不信,是真的,我听工友说了,太平乡刘家村种菜的男人,那不就是我大姨爹吗?说是被警察拿着枪抓走了,警车都开进村好几辆了!”   一口气说完,脸上还在冒汗,不是疼,而是着急。   那年他闯祸害了人家孩子,还是大姨爹和大姨妈替他赔礼道歉呢,都巴不得跪地求饶了……要不然,一条人命可不是三千块钱能摆平的。   唐丰菊第一个不信,跳起脚来:“不可能!刘建国老实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个冷屁来,不可能做坏事!”虽然她对大姐有意见,而且意见还不小,但大姐夫倒是没得罪她。   平时再多的意见,但人都出事了,她居然也开始动了恻隐之心。   杜峰喝了口水:“是真的!整个县里都传遍了,我们矿上的会计不是今天进城了嘛,听说这事回来一说,就……”以讹传讹了。   但他们都不知道是以讹传讹,只以为真是刘建国出事了。   杜老爷子立即道:“都被抓了,恐怕真……丰菊你明天去刘家村看看,有啥能帮上忙的咱们也不推脱。”   “就是,妈,要不咱们现在就走吧,去看看……”他明天的假都请好了。   “看,看什么!看你个大头鬼啊!他都被抓进去了,咱们现在去也见不着人……再说了,他真犯法被抓了,咱们躲还来不及呢,凑上去干什么……小心矿上知道你有个坐牢的亲戚,人家不要你干了,到时候喝西北风去……”   这几个月,儿子知道她手里摸不到钱,每个月都会偷偷给她十块二十块的,她可不能让儿子丢了工作。   “哎呀,就是,别去了,等过几天风声过去再说。”杜海涛也不让去。   还是老爷子拿主见:“不去不成,你们是连襟呢,以后外人知道了不知道怎么笑话咱们家,你两口子不要脸面,小峰可还要做人呢……”两口子被“不要脸”几个字臊得面红耳赤。   “就是,我爷爷说的对,到时候工友都笑话我是没卵蛋的。”   “但现在天黑透了,你们赶去也见不到人,明天早早的再去也不迟。”老爷子拍板,又主动拿了二十块钱给儿媳妇,让她买点儿水果上门,别空着手。   第二天一大早,母子俩就趁着漆黑的天色出门,走了两小时才到乡上,唐丰菊还想像以往那样悄悄把钱给独吞了,杜峰就劝她:“咱们本来就是去看人的,大姨妈家还有老人在呢,买点东西是应该的。”   “你别省这个钱,省了别人看不起咱们呢。”   “你要不买就算了,我自个儿买。”   ……   唐丰菊被他说得脸没处放,只能不情不愿掏钱买了几袋最便宜的水果。杜峰叹口气,又自己买了两样老人吃的营养品。   等到刘家村,见刘家早已关门闭户,两人又被吓一跳,只当全家都被抓了,也不知道刘建国犯了什么大事。   谁知一问邻居才知道,说是昨天一家子就进城了,刘建国没戴手铐应该是没事。母子俩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松,唐丰菊又说不去了,没事就不用去看了,她正好跟儿子去乡里割几斤肉(反正有儿子出钱),回去好好吃一顿,水果也留着自己慢慢吃。   但杜峰硬不同意,拖着她进城,怕她去了闹笑话不招人待见,又花钱给她吃了碗好的垫垫底,这才上唐家来。   唐丰莲从厨房伸出头来,见杜峰还知道关心刘建国,心里也隐隐的欢喜,又让她爸上街称了两斤猪头肉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老两口是最开心的。   饭桌上大家都问杜峰在矿上怎么样,一个月有多少工资,休息几天,见他虽偶尔还会说错话,但都不跟他计较。   毕竟,一年不到的时间,能改成这副模样,已经非常不错了。原生家庭的印记,要让他彻底抛弃那是不可能的,以后随着阅历的增长,娶了媳妇儿,被儿女一磨,总会越来越淡的。 第111章   晚上, 李曼青和唐丰莲真心实意的想留杜家母子俩住一晚,但杜峰说第二天要上班, 拉着依依不舍的唐丰菊走了。   “小峰等一下。”李曼青进厨房,嫌罐头瓶太小,也没有比较大的保鲜盒,只能用塑料袋装了满满两袋酥肉。   前几天面包房开业请客,老太太炸了不少酥肉, 李曼青见杜峰在饭桌上很喜欢吃,就给他装一袋, 让带到矿上吃,也给工友们分点。   “多谢舅妈, 我知道,爷奶教过的。”   “来, 这袋是给你爷奶他们的, 让你妈带回去, 吃的时候一定要多煮沸一会儿,别吃冷的小心拉肚子。”   杜峰又谢过她, 揉揉两个小表妹的头, 趁大人不注意给她们每人塞了十块钱才走。   等他们人都走了, 李曼青才发现闺女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以为是地下胡乱捡的纸,怕她们塞嘴里不卫生, 她伸手过去拿, 她俩还左躲右闪, 费了老大的劲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才看见已经被揉成纸团的十块钱。   李曼青:“……”   大家都笑起来,说两小只这么小大就知道抓财,以后一定是赚钱的小能手。   “乖乖,跟妈妈说,是谁给你们的钱钱?”   “哥哥!哥哥钱钱!”   老太太笑起来,直说杜峰懂事了,“丰菊有盼头了”。   碗筷有老太太和大姑姐收拾,李曼青就推着孩子出门放风,到路口的时候刚好遇见杨丽娜挎着个亮红色的皮包在锁门。   “曼青来了,正好,门我不锁了。小辉奶奶上晚班,我跟朋友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帮我看着小峰啊。”说着就把钥匙塞她手里,踩着高跟鞋“踏踏踏”的走远了。   两小只刚好遇见一只大花猫从门口过,指着“猫猫”叫,死活不肯进门。她也想着自己忙了一天,好容易有时间陪陪孩子,她们要玩就玩一会儿吧,遂站在门口逗了会儿猫。   直到花猫大摇大摆走了,李曼青才进去,见只有堂屋门开着,屋里静悄悄的。她“小辉”“小辉”的叫了两声,半晌才听见微弱的“呜呜”声,分不清是在叫“姑姑”,还是在哭。   不过,自己带了他几个月,一直教他男孩子要坚强,倒是好久没听他哭过了。   他在唐家的时候最喜欢跟双们玩躲猫猫,一般都是他躲,两个妹妹负责找,有时候她都关铺到家了,两个小笨蛋还找不到哥哥,每次都要求助于她。   “小辉在玩躲猫猫吗?那姑姑要来找你了哦。”   “姑姑……”这个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李曼青奇怪,这小家伙到底躲在哪儿,怎么像是声音闷在什么容器里一样。   李家堂屋里也摆了一张组合柜,组合柜后是他们装米的木柜,约有两米长,一米高的样子,外头漆绘牡丹。   她之所以还记得花纹,是因为小时候就喜欢去柜子附近转悠。因为刘莲枝总把白砂糖花生米这些东西藏在柜子里,到时候柜顶盖一合,上了锁就严丝合缝,耗子爬不进去。   但刘莲枝和李兰章早就交代过,平时不许去柜子附近。说哪个村谁家的孩子爬进去偷糖吃,结果被锁里面闷死了。   她虽害怕,但仍敌不过零嘴的诱惑,经常趁大人不在家去周围打转,但真正爬进去却是从来不敢的。   李曼青一面想着,一面绕过组合柜,后面放了张矮矮的茶几,才三十公分不到。还有一些装杂物的蛇皮口袋,把小小的空间堆得逼仄极了。   “也不知道你们外婆怎么收拾的,怎么堆这么多东西在里面。小辉在哪里呀?”   “呜呜……”这声愈发明显了,像是……从米柜里传出来的。   米柜?!   李曼青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米柜顶盖是盖着的,里面没什么氧气,怎么可能藏得住一个孩子?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先过去,打算把盖子打开检查一下。   此后的几十年,乃至一辈子,李曼青都无比感谢今天的自己,感谢她“多此一举”的打开了米柜,感谢她留下了自己的侄子。   因为,柜子打开的一瞬间,她看见一团小小的身形正缩在里头,“呜呜”啜泣,像个小动物一样无助而可怜。   “小峰!”她忍不住惊呼出口,抬着顶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小家伙慢慢抬起头来,见到果然是最喜欢的姑姑来了,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   李曼青赶紧把他抱出来,见小脸通红,也不知是在里头缺氧闷的,还是哭伤心了所致。把手放他额头上,摸到一把热乎乎的汗,两鬓也全是湿淋淋的头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吓了一跳,赶紧抱出去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一面轻拍他后背,一面安慰他:“不怕不怕了啊,姑姑来啦,没事,男孩子不怕啊。”   说是这么说,但见他哭得伤心,还是怕会出问题,赶紧把大双小双交给回来的大姑姐,她抱着小辉往医院跑。   “姑姑,怕怕,黑……怕怕……”小家伙把头埋在她怀里,没一会儿她胸前衣服就湿了。   “不怕不怕啊,咱们去找医生阿姨看看,好不好?”可能是被吓惨了,到了医院,护士要给他量体温,医生要拿电筒看他瞳孔,他都通通不配合,只一个劲的哭闹挣扎,没两下就把李曼青一身衣服踢得灰扑扑的。   但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了,只轻轻拍着他,“不怕不怕,咱们待会儿买糖糖吃好不好啊?去给爸爸打电话怎么样?问问他大火车长什么样,过几天带你去坐好不好啊?”   说着说着,李曼青自己都哽咽了。   她哥在外头拼死拼活,把视若珍宝的孩子交给家里人,三个大活人居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进去两分钟,或者她没第一时间去开米柜,这个孩子会怎么样。   医生一听是被闷在封闭的柜子里,具体关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气得骂了一句:“你怎么当妈的?知不知道缺氧可是会死人的?!”   李曼青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滚落,打在小辉脸上,他扬起小脑袋,用稚嫩的小手帮她擦眼泪,“姑姑不哭,不痛,羞羞。”   李曼青却哭得更凶了。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带大双小双逗猫玩,为什么不早点进屋,要是早两分钟进去,他就不会受这种罪。大人的疏忽和不负责任,凭什么要让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受罪?   可能是她哭得太厉害,把小辉也吓得忘记哭了。医生看不过意,只得安慰她:“别哭了,早先不注意,马后炮有什么用……不过,还好发现的早,孩子脸红是闷的,嘴唇也没发绀,不严重。”   李曼青松了一口气,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医生看孩子可怜,语重心长的警告一句“下不为例”,就开始喊下一个病人进诊室了。   李曼青追着问要不要住院,要不要开什么药吃,甚至要不要吸氧,医生都说不用,回去好好休息就行。   李曼青才长长的舒口气,出了诊室又问小辉头晕不晕,痛不痛,等听见他说不痛时,她才狠狠亲了他两口。   “以后不许爬茶几了知道吗?”   她可以确定,他应该是先爬上茶几,踩在茶几桌面上,趴在柜沿往里拿东西,不小心重心不稳一头栽进去,可能在里头着急挣扎碰到顶盖……然后才被闷在里头的。   小辉懵懂的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爬。但姑姑说不许就是不许了。   “也不许进柜子里玩,里面很黑,很怕怕,知道吗?”   这个他还记忆犹新,害怕的点点头算是应下。   李曼青知道他现在仍心有余悸,本来就胆子小,不好再拿这个话题吓他,等过两天他恢复过来了,一定要趁热打铁好好教育一顿,现在就只问他吃过饭没,肚肚饿不饿。   刚走出医院门,就遇到大姑姐推着双们过来。   “怎么样?小辉没事吧?”   “医生说没事。”她忍不住叹口气,外面天色渐黑,才哭过的眼睛看路有点模糊。   “那现在回去吗?”   “不,我要去厂里找他奶奶!”李曼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话。   *****   刘莲枝的工作分早晚班,早班从六点上到下午两点,晚班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一个星期早班,一个星期晚班交替着排,这个星期正好上晚班。   “曼青你们怎么来了?”刘莲枝正提着个撮箕和扫把要出来倒垃圾。   李曼青气鼓鼓问:“今天你们谁在家?孩子谁看?”   刘莲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辉妈不是五点就下班了麽?你爸我让他来厂里捡纸板,听说今年纸板可贵了,人家老杨家两口子每天能挣好几块钱呢!”   李曼青冷笑一声:“挣钱可真够重要的!小辉你们还要不要?不要就给我哥送过去,你们一头扎进钱眼里别出来了!”   这几句说得重了,唐丰莲拉了拉她袖子,让消消气,有什么好好商量。   “怎么好好商量?妈你知不知道,今天如果我晚进去两分钟,小辉就……”她哽咽着把事情给说了。   刘莲枝“哎哟”一声,把撮箕和扫把扔了,赶紧接过孙子问:“小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问过又问:“那他妈呢?你爸走之前她就下班到家了,不好好看着孩子她跑哪儿去了?”   李曼青哼一声,这件事她最气的还是杨丽娜,但她一个字都不能说,怕自己气头上说了什么有失偏颇的话……还是让她妈自己回去问吧。 第112章   刘莲枝见闺女不肯说,就问孙子“你妈上哪儿去了?”   小辉心有余悸, 又被她凶巴巴的模样吓到, 不敢说话, 只朝李曼青伸手,要姑姑抱。   李曼青克制住情绪,温声道:“妈你别吓他了, 我过去正好碰到嫂子要出门。”其余的她一个字都不多说,让她妈回去说去。   可能是上辈子没孩子的遗憾,她对孩子真的是特别上心, 除非迫不得已, 不然就算做饭做生意也要把她们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所以,对嫂子这种把孩子一个人丢家里的行径,她很气!   “她一大活人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刘莲枝骂了一句, 旋风似的去找领班请假, 叫上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埋头捡纸板的李兰章,踩上风火轮就往家赶。   李曼青知道, 今晚的娘家定少不了一场吵闹,虽然她已经劝她妈回去好好商量了, 但她那副气冲冲的模样……能好好商量才怪!   于是,她也不去娘家掺和了,直接带三个孩子到超市逛逛去。新百货大楼已经投入使用, 听说三楼新开一家卖零食的, 都是外头买不到的品种。   “要不要吃好吃的呀?妈妈带你们买!小辉要不要吃?”   他窝在唐丰莲怀里, 乖乖点头。   李曼青怜爱的捏了捏他的小手, 恐怕今晚又要在唐家睡了,以后在杨丽娜反省好之前,她都不想把孩子送回去……索性也给他买一身带卡通图案的睡衣睡裤。   这小家伙,在家脱得光溜溜的睡习惯了,来了唐家,一上床也要脱,李曼青帮他穿条纸尿裤他都想悄悄脱掉。   曼青语重心长的教育他:“你是男孩子,姑姑和两个妹妹都是女孩子,不能这样。”等他爸爸回来就打算不要他睡了。   她们带着孩子逛街逛得心满意足,李家却炸锅了。   且说老两口风驰电掣赶回家,心里已经准备好一堆话要好好说教儿媳妇。谁知道他们八点半到家,连人影都没见到个,一直枯坐等到十点半,厂里下晚班的都回来了,杨丽娜才跟一群年轻人嬉皮笑脸的进门。   一进门不问孩子在哪儿,她把亮红色的皮包甩沙发上,就一个劲的催刘莲枝去给他们做宵夜。   “爸,妈,这是我厂里同事小王,你们见过的,上次来咱们家吃过饭,这是小李,他爸是教育局的,这是小杨,他妈是工会的……”   仿佛能交到这些子弟,是她最开心最得意的事。   刘莲枝隐忍着怒火,当然知道哪个是小王,来过两三次,每次都让她杀鸡煮肉的招待,比待正经亲戚还殷勤!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她车间同事,为了帮她做脸面,有时候累到动弹不得了也要撑着做饭。   后来又来过几次,每次一来就让她买这买那,跟她欠他似的!她也曾委婉的劝过儿媳妇,志青不在家,让她注意一下,交朋友也别老往家里带。   但她每次就说自己在厂里被人看不起,处处受人排挤,不交几个本地朋友怕工作不保。刘莲枝见她说得这么严重,也只能勒紧裤腰带款待了。   “妈,快给我们煮夜宵去,待会儿他们吃了还得回家呢。记得去小辉他姑家拿点酥肉来……”   “吃吃吃,吃你个大头鬼啊!还好意思找孩子他姑,怎么不问问孩子哪儿去了?整天不三不四,看看你这身什么打扮,志青不在家还画得妖精似的,这什么狐朋狗友老娘不招待了!”   众人愣住,没想到这老太太直接一点情面不留的骂开。   杨丽娜闹了个大红脸,赶紧先跟“朋友”道歉,说老太太头昏了。   “哎呀妈你是不是头昏了,说的什么话,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上班的,正经来往,又不是……”她也难为情,不好意思说下去,生怕说了什么得罪这几人。   这群男男女女是她在厂里上班认识的,倒不是说所有人都在一起上班,是通过她在厂里上班的同事介绍认识的,一起吃过饭跳过舞,好不容易才叫来家里玩,婆婆却坏了她的好事。   小姑子住县城这两年,已经结交到不少朋友,每次大事小情都有朋友来往送礼,甚至云安市的老板都有……她不甘心哪!凭什么就只能她交朋友?她不信,凭她自己也一定能交到朋友,更好的朋友!   “我呸!你有这巴结外人的心思不如好好看着孩子!知不知道你今天跑出门,把小辉一个人落家里,他掉进米柜里了……要不是他姑进来找到,你就等着回来收……”那个字终究没说出来。   刘莲枝虽未亲眼得见,但以前在村里听说的例子仍记忆犹新,真不敢想象曼青没及时发现的话……自己也哽咽起来。   “你用手摸着良心想想,我们老李家哪里对不住你?就这唯一一个孩子,你都看不好,我们还娶你做什么?不如养头老母猪,还会多生几个崽呢!”   “噗嗤……”那几个男男女女笑起来,这老太太嘴巴够毒啊。   杨丽娜被臊红了脸,顾不上害羞,只急着问:“那小辉呢?他怎么样?有没有送医院?”这是真担心了。   “哼,现在知道担心了,早干嘛去了?不是你的狐朋狗友重要吗?那跟你狐朋狗友过算了,别来坏我老李家门风!”   这话说得有点重,杨丽娜这段日子虽喜好打扮和早出晚归,但要说有点什么那也不至于。刘莲枝这么骂,把她刺激得一精神。   “妈别空口白牙的冤枉人,我跟同事来往怎么了?交几个朋友怎么了?国家法律规定结了婚就不能交朋友吗?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只允许自己闺女交朋友,妈说这话也真是让人心寒。”   “你心寒?我才心寒呢!你说说,自从你去糖厂上班,你往家里交过一分钱没?人家哪家的儿媳妇像你,一个月一百多的工资揣兜里不交老人也就罢了,你家用拿出来一分没?柴米油盐哪一样不是我老两口掏出来的?还好意思使唤我伺候你,你咋不去请保姆啊你?”   刘莲枝越想越气,跟她一起上班的老头老太,都把儿媳妇收拾得服服帖帖。她要不是听曼青和儿子的话,样样忍让着她,也就不会把她脸捧得这么大!   杨丽娜也冤哪,“我有工资我乱花过一分吗?我节衣缩食为什么,还不是为这个家!家里买房子钱不够,是谁拿出来的你们忘了?我又不像别人大吃大喝,就这身寒酸衣裳,一个月天天穿,厂里谁不笑话我?”   “你还好意思提买房,就八百块钱还跟我们分心分肝,你到底还当不当咱们是一家人了?”   “是我不当你们一家人吗?明明是你们,我才是生了儿子的,曼青一回来,你们就受她挑拨,样样针对我……”   都在一个村住着,刘莲枝不能让她坏了闺女的名声,愈发不肯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两个女人又哭又闹,声音尖细高亢,把周围街坊全都吸引过来了。隔壁刘家老两口劝了半天也劝不开,反正婆媳俩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都觉着自己没错。   “哎呀别吵了,过日子难免有点磕磕碰碰,坐下来心平气和商量一下,没什么好吵的。”   “就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   大家劝说的劝说,拉开的拉开,但双方的火气都没降下去。   说来说去,孩子没人照顾是导火线,根本原因还是钱。   刘莲枝觉着儿媳妇一分钱不交,她不乐意耽搁自己上班挣钱的机会给她带孩子。杨丽娜觉着自己上了一天班累死累活,好容易下班了有交朋友的自由。   “丽娜不该这么想,挣钱你能挣多少,你家男人在外头一个月不顶你三个月?适当的还是找份清闲点的工作,多抽点时间带带孩子,咱们女人家一旦当了妈,还是得把孩子放在第一位……不然,说句难听的,以后你男人挣了再多钱回来,没孩子,什么用也没有啊!”   “就是,听说是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出了意外呢……”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对杨丽娜投去谴责的目光。   她红着脸,嘴里说不下去了,没看好孩子确实是她的错,但她明明交给小姑子了啊。   “妈,小辉哪儿去了?我看看他怎么样了。”这都大半天了,她才想起来要看孩子。   刘莲枝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冷哼一声。   劝架的见二人终于肯偃旗息鼓,就帮道:“大妹子没事,年轻人不懂事以后慢慢教,毕竟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心疼呢。对不对啊丽娜?”   杨丽娜就坡下驴:“嗯嗯,是,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改。”   有人推刘莲枝,给她使眼色,让她接话。   刘莲枝也知道,孩子不是儿媳妇一个人的,他们做爷爷奶奶的也有责任,她不该把老头子叫去捡纸板……像闺女说的,捡一天能得多少钱?年纪大了就该好好修养身体带孙子。   李兰章叹口气,主动道:“罢了罢了,都怪我身子不好,你们俩上班去我就在家好好带孩子。”唐家老人不得闲的时候,他也能帮着带带外孙女。   刘莲枝不忘警告一声:“咱们在家好好的,志青在外头也安心……实在不行,就打电话让他回来,反正贷款是他贷的,你们自己赔……”   杨丽娜神情一顿,这倒是。家里还欠这么多贷款,她的工资是绝不可能拿出来还的,只能靠丈夫在外面……如果他回来了,那利息可不是闹着玩的。   况且,如果小辉真出点什么事,丈夫也绝不会原谅她。 第113章   所以, 当务之急还是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等她们来到唐家时, 三个孩子正坐堂屋垫子上吃零嘴呢。   忙着出门会友,她只随便喂了几口菜汤, 小辉早就饿了。李曼青先给他们一人半小碗鸡汤, 又拿两根细长的手指饼干给他, 一边看电视,一边玩玩具, 还附带吃东西,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的。   所以, 见到妈妈的时候,小辉也只是叫了一声, 又低头玩去了。   “小辉, 来妈妈看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孩子正玩得兴起, 坐垫子上不要她抱。   “告诉妈妈,哪里痛痛?”   小辉摇摇头, 姑姑帮脑门擦破皮的地方擦过酒精,又贴了个带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他就指着创可贴叫“狗狗”。   意思是上面有只漂亮的小狗狗。大双小双听见,窸窸窣窣爬过来说“狗狗”,三个孩子咿咿呀呀玩作一团,说着只有他们听得懂的话, 独把杨丽娜落在一边。   “小辉, 走, 妈妈带你回去吃东西,睡觉。”她伸手一把抱起孩子。   但孩子忘性大,谁带的多就亲谁,反正妈妈是两三天才见得到一面的,姑姑却是天天喂吃喂喝的……当然更亲姑姑了!   他居然朝李曼青伸手。   杨丽娜心头一酸,委屈的看着婆婆。   刘莲枝瞪了她一眼,“现在知道要孩子了,早干嘛去了!”   “妈,你看看小辉!”知道婆婆说的小姑子一定会听,她还像个孩子一样跺跺脚,可惜刘莲枝也正在气头上,没空理她的小情绪。   李曼青只当她不存在,蹲下.身安慰孩子:“让奶奶带你们回房间玩好不好?”等罗翠珍带走三个孩子,李曼青才站起来看着杨丽娜,正色道:“嫂子最近在忙什么?”   “还能有啥,不就是上班麽,整天灰头土脸混在厂里,比不上你们自个儿做老板的,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守铺子就行,挣得又多,又有面子。”   李曼青见不惯她这种动不动就阴阳怪气的腔调,以前都想家和万事兴,自己嫁出来的闺女不掺和娘家事,谁知道出了今天的事,她还分不清轻重。   顿时也不客气了:“做什么都是讨生活,嫂子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单说今天这事,嫂子不该在家里没大人的情况下把小辉留在家。”   “可我是看见你来了才把孩子交给你的啊,再说了,隔壁你大姑姐家公公婆婆不是也在吗,怎么就说家里没人……”   李曼青气笑了,“人家那是姓刘,你孩子姓李,人家凭什么帮你看孩子?”是不是自己帮着带小峰让她忘了,不是一家人谁会帮她带孩子,她实在是忍得够了!   “你怎么当妈的,自己只顾着收拾打扮,瞧瞧小辉,你不带他都不跟你了,我老李家怎么娶你这种媳妇进门,当年我就不同意,都怪志青那小子不争气……”   李曼青暗叫一声“不妙”,她妈的毛病就是爱翻旧账东拉西扯,本来好好的说孩子的事,她扯婚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不就是戳马蜂窝嘛。   果然,婆婆一提当年的事,杨丽娜就炸了:“我当年怎么了?哪里对不住你们家,我是好吃懒做还是没生儿子?要不是你儿子把我肚子搞大,我能跳你们家这火坑,以为你们金窝银窝谁都想进呢?你自己儿子是窝囊废不成器,闺女也……”   “够了!”李曼青抢在她妈“反击”之前,在茶几上重重拍了一把,“嫂子你们声音小点儿,别吓到三个孩子”。   幸好杨丽娜还有理智在,没再大哭大闹,只是默默的掉眼泪。   “妈,过去的事以后都不许提了,嫂子怎么说也生了孩子了。”还流产过一次,当年愿意反抗家里人,不要一分彩礼钱的跟着哥哥,光这一条,大家就应该尊重她。   但尊重是尊重,她不顾孩子确实也是错。   “做错就得承认。嫂子,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心疼小辉,你要出门我们不反对,只是总得家里有人看着孩子吧?实在没人你把他送来我们这边也行啊。”   见杨丽娜低着头,她继续道:“嫂子你是没看见小辉哭成啥样,那么小的孩子被关米柜里,医生说要是晚发现两分钟,缺氧严重的话,很可能会死人的……就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大脑缺氧,憋坏了脑组织,也会变成傻子的。”   “我可怜的小辉,怎么就……”刘莲枝又要开始骂媳妇,李曼青拽了她一把,道:“我知道,我们再怎么心疼,也比不上嫂子,毕竟小辉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哥在外头拼死拼活,还不就是为了给你们母子俩过上好日子?”   “那小辉的病情,医生怎么说?”杨丽娜终于憋不住了。   李曼青知道,若实话实说的话,她可能还不会重视,就故意道:“医生说……可能,缺氧时间有点长了,目前看不出什么,但要定期复查,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还不知道。”   杨丽娜“哇”一声哭出来,又怕真吓到孩子,只能用手捂着嘴,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屋里一时没人再说话。   “妈,这次咱们不说了,以后,你也得多放点心思在小辉身上。”虽然她妈这次其实没什么错,但为了劝嫂子,她只能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李曼青又过去挽住杨丽娜的胳膊,温声劝道:“嫂子,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事情多,妈也出去上班,没时间帮你看孩子,但……说句实际点的,爸妈把我哥养这么大,他们的责任已经尽到了,你和我哥才是小辉爸妈,照顾他应该是你们的责任,爸妈只能算辅助。”   杨丽娜抽着鼻子,“哼,说得好听,你公公婆婆帮着你带孩子,你才有这底气,要是你也像我……”   “我知道嫂子的意思,是,我是得感谢和庆幸有他们帮我带孩子,但是,每个月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全是我拿出来的。如果你也能拿给爸妈,妈也可以不用去上班。”   杨丽娜哑口无言,这她肯定不愿意。   话说到这里就很明显了,要么她以后多花时间带孩子,要么想做甩手掌柜就每个月拿钱给老人。   杨丽娜不可能给钱,就只能答应多带孩子,当着李曼青的面承诺以后有事出门都会把孩子带过来,请她照看,跟婆婆也算勉强握手言和。   其实,杨丽娜也并非铁石心肠,知道今天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对不住孩子,所以等婆婆再嘀咕什么的时候,她也只能低头认了。   等这边商量好,罗翠珍抱着小辉过来,笑道:“两个丫头睡着了,小辉我看着也困了,要不要找妈妈呀?”   小家伙打着哈欠叫了声“妈妈”,刚伸手过去,看见姑姑也在旁边,又把手转了个方向,要姑姑抱。   “小辉乖乖的,跟妈妈回家啊,明天姑姑再接你过来跟妹妹玩,好不好?”   虽然舍不得回去,但他相信姑姑说的话,再三确认姑姑会来接自己后,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妈妈回家。李曼青见他喜欢吃手指饼干,专门拿了三盒给他抱怀里回去。   一路回家,杨丽娜紧紧抱住孩子,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的,小家伙才起床就闹着要奶奶带他来姑姑家。等李曼青中午回家吃饭时才见到他,正玩得开心呢。   “我嫂子怎么说?”   刘莲枝叹口气,似乎是遗憾,又像是庆幸。“说是今天上班跟领导提调岗的事,看能不能换早晚班,跟我反着来,我上早班那周她上晚班。”   附近的工厂工人都分早晚班,但杨丽娜会来事儿,请客吃饭送礼一样不落,倒是凭着初中毕业的学历被安排了行政班,朝八晚五。如果这次真换了,不止工资要降,而且说出去也没以前好听了。   她能做到这样,还算有点改过的态度,李曼青点点头。   “对了,那到时候早晚让爸去厂门口接送一下。”早上五点多就得出门,路上没几个人,晚上下班晚了也不安全。她爸什么都做不了,但去接送做个伴还是可以的。   刘莲枝答应下来。   下午,她刚吃过饭就带孩子们出门,直奔小卖部而去。   “曼青又来打电话啦?哎哟双胞胎可真漂亮,又穿新衣服了吧?”问的是大双小双,眼睛却只打量小辉,都知道他就是昨天那受罪孩子了。   “小辉,叫奶奶,咱们就是来奶奶家打电话给爸爸的哦。”   小家伙乖乖叫人,等见到电话机,就拉着姑姑的手,悄悄问她:“姑姑,我有几个奶奶?”   周围人全笑了,知道他还分不清外头的“奶奶”跟家里“奶奶”的区别,就故意逗他,这个也叫奶奶,那个也叫爷爷。他虽然奇怪,但特别听话,谁教他都跟着学。   电话打过去,李曼青先找哥哥。   才几秒钟的功夫,那头就被接起来了,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小辉激动的叫爸爸,李志青赶紧问:“是小辉吗?是谁带你开打电话?”   “姑姑!”   李志青在那头笑起来,“我还说怎么丰年好几天不过来打电话了,原来是今天打啊,那你要再等会儿,他有事出去了,估计得九点多才会回来。”   李曼青奇怪,“哥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打电话?”   李志青只笑笑,不说话。   原来是他在小卖部找了份兼职,前几天小卖部老板住院做手术了,只剩老板娘一个人看店,进货的时候许多大件儿都搬不动,正好见李志青斯文腼腆像个读书人,又是常来打电话的,就请他来帮着搬东西。   每天吃过晚饭,工友们都要么睡觉要么出门玩了,他就一个人来帮忙。老板娘告诉他厂在哪儿,他一个人蹬着三轮车去,把整箱整箱的烟酒零食拉回来。   有时候光蹬车就得蹬三四个小时,回到宿舍大腿内侧都破皮出血了。但想到每天能有五块钱,多去几天就能给儿子买玩具,工地上挣的钱就能够原封不动的拿去还贷,又觉着都值了。   李曼青一听,心头又酸又胀。   “哥你别去了,晚上干太累了,白天没精神,工地上到处是钉子砖头的,万一不留神……你放心吧,妈跟嫂子在家好好的,还能挣钱,小辉也好好的,特别听话。”   “没事,不累,反正我去看书也是浪费时间,能有外快挣还求之不得呢!”他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   李曼青突然觉着,在他这么努力这么辛苦的时候,她原本想要说的小辉遇险的事,居然再也开不了口了。   就像一个充满气的皮球,她无法残忍的告诉它,你背后破了个口子,你再怎么努力蹦跶再怎么精神饱满也没用。 第114章   李曼青劝过哥哥, 但也知道固执如他, 铁定不会听自己的话,只得抱着小辉跟他说了一会儿。   等到唐丰年回来, 两小只已经快睡着了, 在车里打哈欠, 小辉也已经被杨丽娜抱回去了。   “等久了吧?”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隔着电话线李曼青都红了脸……真的好久好久没见他了呢。   “嗯?”男人不确定那头还有没有人在。   “我在。她们快睡着了。”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不小心摸到发烫的耳朵, 想起别人说的好听到“能让耳朵怀孕”的声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男人果然紧张, 急着问:“那还在不在?要不先把她们送回去吧, 别着凉了,明天中午再来打。”   李曼青不等他说完, 抱着电话机把话筒拿过去闺女面前,“爸爸打电话回来啦。”   几乎就是在一瞬间, 闺女们半睁半闭的眼睛就睁开了,还有亮晶晶的星星点点从眸子里溢出来,嘴巴里争先恐后叫“爸爸”,生怕叫晚了一秒钟他听不见一样。   “诶诶, 大双真乖, 小双好乖,你们想爸爸没有啊?”   开了免提, 两小只都能听见爸爸的声音, 又争着说“想”,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想了,她们小嘴巴开开合合“咿咿呀呀”就冒出来一长串,就像两只小鸭子,谁也不让谁,也不管电话那头听不听得懂。   唐丰年先是压抑着笑,后来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显得声音愈发喑哑有磁性了。   不管她们说什么,他都一律“好”“是”“真乖”。   李曼青也捂着嘴笑起来,这不是鸡同鸭讲吗?压根不知道父女三个有什么好聊的。   大双已经听得懂大人话了,知道爷爷奶奶在家常挂在嘴边的,大眼睛一转,灵机一动居然还会说“爸爸肥家家”。她一说,小双也跟着鹦鹉学舌,男人在那头眼眶泛酸,只一个劲答应她们“好,快了”。   二十分钟后,两小只终于觉着要嘱咐的都嘱完了,打着小哈欠表示她们爸爸可以拜拜了。   妈妈教过她们,已经会奶声奶气说“爸爸拜拜”了。   等李曼青接过话筒,男人还半晌回不过神来。   “好啦,她们快睡着啦,我还没说正事呢。”她把免提关掉。   “嗯。”   “大姐说他们不种菜了,想让你帮她进点服装回来,最好是童装和女装,但女装你别选太素的,最好能花花绿绿那种……街天她去摆摊。”   “哦?”男人似乎是还没从闺女的嘱咐中回过神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怎么不种了?”   李曼青就把被敲诈勒索的事情给轻描淡写说了,当然,现在派出所还没给准信,她也就没细说结果。“扣留大姐夫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具体背后主谋暂时还不知道。”   “不是跟你说有事去找蔡哥和大年哥吗?”唐丰年跟蔡雄波只是客客气气的礼尚往来,但乔大年那头,两人却一见如故,知道乔大年以前还做过小包工,愈发有共同话题。   “蔡哥两口子主动来帮忙了,人家大年哥正忙酸奶厂的事呢,哪好意思麻烦他。再说了,不是什么大事,我都能解决的。”让大姑姐一家避免了上辈子的噩运,她的重生总算“惠及”别人了。   男人无奈的叹口气,“以后记得别这么冲动了,有什么打电话跟我说,知道吗?”   突然正色起来,李曼青知道他是认真的,就点头道:“好。”这次是太突然了,根本没时间想起来跟他沟通。   她有句话没说出来,隔这么远,天南海北的,跟他说了又有什么用。   似乎是知道她在腹诽,男人安慰道:“别怕,再坚持三个月我就回去了。”   想到他回来,一家人能团聚,她们娘仨能有个主心骨,最起码她能安安心心把孩子丢给他,自己要守铺子要逛街要去外地都可以放心。   唐丰年又问:“家里怎么样?”   “挺好的,妈每天帮我带带孩子做做饭,爸就去地里看庄稼。”   “孩子没生病吧?”   “没,身体好着呢!不用学步车也能走路了,妈说过两年就要送她们上幼儿园了,我觉着还是再等两年,稍微懂事点理解能力也强……”   两人又就着孩子的话题说了许久。   “那岳父岳母那边呢?”男人问得自然极了,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   李曼青抿着嘴笑起来:“好,都挺好的。”   问完家里人,二人一时之间竟似无话了一般,都知心里有千言万语,但电话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男人轻咳一声,“那你呢?”   “我?好着呢,还胖了两斤呢,前几天跟秋菊嫂子去称过,居然快赶上.她了!以后我得少吃点,妈每天炖汤炖汤,你都不知道,不止我胖了,你闺女也胖了,纸尿裤穿上都紧呢……”   男人才不管别人是胖是瘦,他咽了口口水,问:“哪里胖了?”   “身上啊,我也分不出来,也许是腰,也许是脸……”她苦恼的捏了捏脸蛋,非常满意这种年轻嫩滑的触感。   男人压低嗓音,轻声问:“脸长肉才好看,腰上……摸起来更软。”他又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脑海里全是两个人在房里的情景,那次在洗澡房里还印象深刻呢。   她从来不许他那么清楚的看过自己。   那天是个例外。   她进去的时候里头还没水蒸气,昏黄的灯泡下给她周身镀了一层莹白的光,仿佛哪儿哪儿都是玉做的一般。但玉又不全是白玉,还有红玉,鲜艳欲滴让他欲.罢不能。   尤其是红玉下的两团温香,不大不小,恰是他喜欢的模样。   老天待他不薄。   隔着电话线,李曼青听见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也红了脸。心道,这臭男人真是不分时间地点啊,就不怕被人看出来麽?   说起这个,她就想起上次回来,她刚洗了澡回房,两个孩子正在床上玩得开心,一点儿困意都没有。男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呆呆的看着她,看着看着就不自在起来,突然把那二郎腿跷了又跷,换了几个姿势叠一起都觉着不舒服……他平时不喜欢跷二郎腿,尤其是在孩子面前。   后来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咬牙切齿叫她“小妖精”……嗯,他现在是不是又开始跷二郎腿了?   李曼青突然玩心大起,偷偷看了一眼,见小卖部里看电视的基本都回家了,老板娘正打扫卫生顾不上这边。就故意小声道:“好像不是腰,也不是脸……”   男人果然被勾起好奇心,“那是哪儿呢?”情不自禁又咽了口口水,心里已经往他想的地方去了。   “讨厌,反正就是……那里呗……”她好想打自己,怎么越说越不正经了。   男人顿住,愈发把声音压在喉咙里,“那……是上面……还是下面?”   “轰!”   李曼青只觉着脸红成虾米了,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通过电话线传过来,烫得她险些拿不住听筒。她赶紧借着给孩子拉毛巾盖的功夫平静呼吸。   但挂是舍不得挂的。   男人也在平静呼吸,二郎腿换了几个角度都觉着不舒服。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想你男人没?”   李曼青干干脆脆的回答:“想。”   “有多想?”   “很想……想去找你,想让你回来。”   男人心头那个“好”字在舌尖绕了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几天工地上事情多,又正在紧要关头,他脱不开身。   “哟哟,小两口又说啥悄悄话啦,看这小脸红得……你婆婆来催你啦。”   老板娘的声音把李曼青唤回神,她一转头,见老太太果然已经来到跟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见多少。   “还没打完吗?两个小丫头都睡着了,可别着凉。”老太太帮着孩子拉大毛巾,把她们穿着袜子的小脚脚塞回毛巾下。   李曼青红着脸,“妈来了,丰年要跟你说话呢。”把听筒塞给老太太,她如释重负。   回家路上,刚好跟下晚班的刘莲枝遇到一起。   “怎么打个电话这么久?也不嫌费钱。”   李曼青心道:跟我老公才不费钱呢!   李家人真是将“不能费钱”奉行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除非有事,不然一个月也不会给哥哥打个电话。所以刚才小辉一见电话,只觉着是个“藏着爸爸的小盒子”,翻来覆去的琢磨。   “对了,今天中午你嫂子回来说了,领导同意她调岗了。”   李曼青点点头,这事总得有一方要妥协。孩子是他们小两口自个儿的,没道理皇帝不急太监急。   “唉,以后她上早晚班,工资都少了呢,家里不知道又要少多少收入,贷款也不知要到哪年才能还清。”   “无论多少,也轮不到你手啊。”   “死丫头怎么说话呢?我就嘴闲念叨两句……她就是不交给我,那也是这个家里的钱啊。”儿媳妇确实很省,一年都舍不得买套新衣服,跟闺女这三天两头穿新的比起来,倒还算勤俭持家。   李曼青:“……”好吧,当我没说。   接下来几天,杨丽娜果然调了早班,下午两点半到家就好好带小辉,要么在家陪他玩,要么带他上姑姑家,要么带他上同事家玩,或者县里东大河边,小广场,百货大楼……   经常带他出去放风,见识的多了,胆子又大了不少。   因为有妈妈陪伴,常常教他说话,不用两个月那小嘴巴就“嘚嘚嘚”起来,每次一到姑姑家就手脚并用的比划,跟妹妹们说这说那。李曼青看在眼里,觉着大人用不用心带孩子,真的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第115章   有了期盼, 日子过得更快。   双胞胎面包房渐渐步上正轨,每天不止有稳定的老客户, 譬如县里几个小学的学生,各单位职工,新客户的数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进入十二月, 天气愈发冷了, 虽未下雪,但赶上来例假,整个人都懒懒的, 只想躺被窝里。李曼青难得想休息两天, 让婆婆帮她看铺子。老人家早早的把她们娘仨的早饭准备好就出门了, 她舒舒服服的赖在软和的大床上不想动弹。   有老人在真好!   不止不让她沾手家里的活计,昨晚婆婆还专门煮了红糖鸡蛋,热乎乎的端床边来, 督促着她快吃。   就连眼巴巴咽口水的两小只都没得吃。   她蒙在被窝里翻个身, 抱着被子笑起来,冬日暖阳里的房间, 连空气都是甜的。   大双小双早就醒了,面对面躺着咿咿呀呀说了会儿话,翻坐起来抠墙上报纸,只要她们能够到的地方,报纸贴了好几次都被她们抠成地图, 要不是指甲不够长, 不然怕是连墙都要秃。   两小只自己玩了会儿, 乖乖的不哭不闹,直到懒妈妈醒来,她们才说要尿尿。   李曼青帮她们暖暖的穿了两件粉蓝色的毛衣,再戴上橘黄色的毛线帽,小袜子小鞋子也穿得严严实实,一丝冷空气都钻不进去。   “妈妈,面面。”大双饿了,知道指着厨房要吃的。   李曼青把她们放堂屋垫子上,刚到厨房端出一大海碗面条来,就听见大门被拍响。   “婶子在家吗?”好像是乔大年的声音。   “呀,曼青在啊,我还说你怕是在铺子上呢。”乔大年家两口子站门口,手里提着一堆瓶瓶罐罐。   “大哥嫂子快进来坐,吃早点了没?我去煮。”家里多的是面条,给他们下两碗,卧两个荷包蛋也很快。   “别忙活了,吃过才来的。喏,这是咱们刚做出来的香蕉牛奶,本来想发酵酸奶的,怕放不住,就先做这个给你们尝尝。”乔嫂子递过一瓶米黄色的牛奶。   李曼青请他们进屋坐,自己洗过手,去厨房拿一个小碗和两把勺子,先倒小半碗出来,呈米黄色混沌状,闻起来还有股浓郁的香蕉味,原先的奶腥味已经基本闻不出来了。   李曼青喝不来纯牛奶就是觉着那股腥味重,现在光闻气味,要不是他们说的话,她都不知道是牛奶。   乔家两口子满眼期待:“妹子快尝尝,比你以前喝过的怎么样?”他们一直坚信李曼青能有这么多点子是在外头见多识广的缘故。   曼青笑着点头,尝试着小小的抿了一口,是一种奶香和香蕉清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而且甜度适中,不会过分腻人,也没有酸奶的酸味儿。   “嗯,好喝!”   她抹抹嘴角,大大的喝了一口。   乔家两口子松了口气,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那妹子觉着,这个拿去卖怎么样?”   “肯定可以啊!我正想问乔大哥,你们什么时候送酸奶过去,我铺子上的货架已经腾出来了。”刚开业那几天,他们不好意思占新铺子的位置,只说“过几天过几天”,这都过了快两个月了。   “行,有妹子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明天给你送过去。”当即说定,第二天往铺子上送三十瓶香蕉牛奶,二十瓶酸奶。反正她那儿有冰柜,卖不完还可以放两天。   “至于分成,妹子放心,我们这个香蕉牛奶一瓶卖八毛怎么样?这样就能有三毛的利润,我们对半分。”乔大年有点紧张,既怕李曼青拒绝他们,又怕她对分成不满意。   毕竟,他们的是毫无知名度和市场的新东西,能不能卖动不好说,但李曼青的面包却是已经声名在外了。说实在的,李曼青可以完全没有他们,但他们却不能没有李曼青。   但明显他们多虑了,李曼青觉着能对半分真的非常非常公道,甚至已经公道得“过分”了。摸着良心说,换李曼青的话她是做不到,也舍不得的。   她不过是提供一个铺子,混搭着面包一起卖,不好意思拿他这么多。但乔大年两口子一口咬定就是要对半分,说“不能让妹子吃亏”,以后求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好,但咱们卖一块钱一瓶。”毕竟新鲜牛奶都八毛呢,他们还加了香蕉,虽然云岭省一年四季都不缺香蕉,但这也是成本。   “今年经济形势大好,别说咱们宣城县了,全国范围内啥都涨价了,咱们别订得太低咯!”   乔大年犹豫道:“这……会不会高了点?万一卖不出去……”   “没事,乔大哥放心,咱们打的是市场第一枪,趁还没有同类竞争产品,高就高点,定位高点,以后更容易做出品牌来。”像小辉爱喝的AD钙奶,也不便宜啊,但在后世那可是家喻户晓的饮品。   那是多少八零后九零后的美好回忆呢!多少人求着人家上市呢!   “行,那我们听妹子的!”乔大年顿了顿,又道:“那分成同样不变,香蕉牛奶每瓶分你两毛五,酸奶卖八毛,分你两毛,怎么样?”   李曼青现在还不缺这几毛钱,但对正在困难中的他们来说可不一样,遂诚恳道:“大哥嫂子客气了,我不能拿你们一半,这样吧,牛奶我拿两毛,酸奶拿一毛,到时候如果卖不完你们别怪我就行。”   “不怪不怪,只怕委屈妹子了……”   双方客气一番,李曼青坚定只拿这么多,心想到时候自己一定尽量帮他们卖,能卖一瓶是一瓶。   谁知第二天却给她一个惊喜。   且说他们大人只顾着说事儿,李曼青顾忌着来例假,也没敢多喝冷牛奶,大双小双在垫子上走来走去,要吃面条没吃到,见妈妈喝牛奶喝得啧啧有声,立马趁他们不注意,用自己小勺子一勺一勺的舀着自己喝。   但手还拿不稳勺子,洒了大半。等李曼青发现时,才换的衣服又弄湿了,简直哭笑不得。   “妹子放心,两个侄女尽管喝,我们高温消毒过的,比新鲜牛奶还安全卫生。”   “小馋嘴,要喝就要跟妈妈说呀,自己偷着喝……瞧瞧这衣服,要不是用洗衣机,妈妈和奶奶得多受罪啊?”大冬天的她一点儿也不想碰冷水。   大双不管不顾,实在饿得狠了,嘴里“nei nei”叫一声,“刺溜”就喝进去一小口,但洒得太多,只能尝点味道喝不过瘾,她急得跺了跺脚。   “瞧小侄女还喜欢喝呢,不急啊,伯母家里多的是,待会儿多送几瓶来给你们。”   李曼青接嘴,说起小辉喝AD钙奶的事来:“这些孩子,好好的饭菜不吃,就爱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给吧,又怕喝多了坏胃口……不给吧,馋得都快流口水了!”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正常。我们家小松还不是……”几个大人说起孩子的话题,两小只见装“nei nei”的碗被妈妈端走了,是真正急了,小双皱着眉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动,眼见着就要掉金豆豆了。   李曼青“嘘”一声,道:“忍住,不能哭鼻子哦,有事跟妈妈好好说。”   小双忍住眼泪,指着门口叫“nei nei”,李曼青故意问她:“要喝吗?”   “割——割。”   “是喝,不是割。”   见她实在不会说,李曼青也不为难她,洗干净奶瓶,每人装了七八十毫升给她们,让自个儿抱着喝。   下午,乔家果然又给姐俩送了几瓶过来,知道曼青娘家就在村口,也给李家送了好几瓶,还说以后要喝了只管说。   事实证明,如果连对奶制品极其挑嘴的双们都能开开心心喝下去的话,其他小朋友也一样,而且,只会更喜欢!   第二天,李曼青刚到铺子上,乔家就把牛奶送到了。她把玻璃柜台擦拭得干干净净,里头还装了几个暖黄色的小灯泡,牛奶一放进去,照得一片温暖。   小朋友们买面包的时候看见,就问这是什么。   “香蕉牛奶和酸奶,刚出的新品哦,比纯牛奶好喝。你们可以尝尝。”她拿小杯子倒了一点。   也不用几个人尝,小朋友都是很容易跟风和攀比的,只要有两三个人喜欢,剩下的小朋友都会相信,不用尝就掏钱。   可惜,这个价还是偏贵了,能一次性掏出一两块钱的都是小土豪了。   但因为拿来的也不多,半天下来居然也卖出去大半了。   等吃过午饭再来,她发现又有生面孔小朋友来了,都是买面包的同时还买酸奶或者牛奶。   李曼青觉着奇怪,就问:“小朋友你们吃过中午饭没?”   “吃过啦阿姨!”   “那……”怎么还买这么多啊。   “我是五二班刘冬冬介绍过来的,中午放学回家他说他们学校后门开了家卖面包牛奶的,香蕉牛奶特别好喝,我就找爷爷奶奶要钱,他们每人给了我两块,所以我现在有四块零花钱,就能买很多喜欢吃的东西啦!”   像背课文一样,小孩子嘚吧嘚吧说出他的故事。   李曼青恍然,原来是“声名远扬”的。   等到下午放学,闻讯而来的小朋友更多了,可惜今天拿来的货全卖光了,连带着面包也比平时早半个小时卖完。   李曼青当晚就上乔家去,让他们明天再多拿点来,最好有多少拿多少,省得他们放厂里也浪费。   果然,接下来几天每天都能卖八九十瓶出去,跟卖面包比起来虽不多,但一天下来也能挣十块钱左右,相当于在工厂上班了。 第116章   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李曼青每天都能帮乔家卖出两百来瓶牛奶, 两口子感激不已。   其实, 两百多瓶还算少的, 他们倒是想多拿些去卖, 问题是李曼青忙不过来啊。   天气冷了, 起床愈发困难, 孩子们在家都来不及早餐, 家长心疼他们,拿一两块钱让去面包房买吃的,二小后门口经常排队排到大马路上……孩子太多了。   一般家庭的孩子就一个面包, 家庭条件不错的都是两个面包配一瓶牛奶, 她一个人既要拿面包又要拿牛奶, 有时忙得面包都没时间做。   老太太把孩子交给老爷子看着, 自己也来帮忙,但饶是如此,两个人依然忙得吃中午饭的时间都没有。   “曼青,我看着,你回去睡会儿午觉吧, 看脸都黄了。”这段日子太累了。   李曼青也不客气, 想着待会儿早点过来换婆婆回去休息也一样,刚走到广场上就遇见笑眯眯的大姑姐。   “大姐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找你啊!判了判了……”   “什么判了?”李曼青大惑不解。   唐丰莲笑着在她肩上拍了一把:“咳,你还不知道吧, 上次讹你姐夫那伙人判刑了!还揪出幕后主脑了呢!”她高兴得红光满面。   “哼, 王八蛋, 还想来讹咱们,进牢里讹去吧!”唐丰莲笑着骂了几句,又笑着问:“你知道幕后主脑是谁不?”   李曼青已经有了猜想,但还是配合的问道:“是谁?大姐快说吧,别吊胃口啦。”   “就是罗家那个二流子,罗有秀!”   原来,罗有秀自从半年前因盗窃罪被判刑几个月后,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一个人咬牙在省城关押了一段时间。   后来因表现良好,把赃款给退回去了,好容易熬到放出来了,又跟省城的二流子混到一处。   整日间称兄道弟,别的好事一样没学会,坑蒙拐骗倒是更上一层楼。后来在省城没钱了,他又跑回大平地,悄悄把自己坐牢的事跟最疼他的爷爷说了,老爷子立马叫上儿媳妇上唐家,准备大吵一架再讹点钱。   谁知道钱一分没到手,却被唐家婆媳俩按着打了一顿,回去睡了三天,把唐家祖宗十八代全问候遍了。   本来他坐牢的事家里也只有老爷子和他妈知道,经这么一闹,县内十里八村全知道了!尤其家里两个哥哥嫂子,说是孩子以后还要做人呢,有个坐牢的叔叔出门抬不起头,必须要分家。   罗父罗母自然不同意。   但两个嫂子也不是橡皮泥,回娘家搬了救兵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分就分。最后,家是分了,但罗有秀的名声也算彻底臭了。   想要再在周围找媳妇是不用想了。   而且,他找不到媳妇不止光名声臭,还没钱!   两个哥哥分家时候以各家孩子多为由,分走了家里绝大多数钱财和田地,他一个光棍汉本来分到的就少。他爸妈倒是想补贴他,但两个嫂子说了,爷爷那份给他她们没意见,但公婆的却不行。   若给了他,以后他们就不给养老了,让罗有秀养去吧!   他给他们养老?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虽然是最疼爱的小儿子,但罗父罗母还是坚定的选择了大儿子和二儿子,一人跟一家,剩下老爷子……反正活也干不动,钱也挣不进来了,就塞给罗有秀吧。   所以古人没说错——上梁不正下梁歪。爹妈是孩子最好的榜样,罗老爷子当年偏心眼,逼着闺女补贴哥嫂,现在轮到儿子也偏心眼,谁能挣钱抢着跟谁,丢下一事无成的小儿子不管不顾。   罗有秀天天往外面跑,有时候几天不归家,老爷子一个人饥一顿饱一顿,最后村民实在看不过意了,来县里找罗翠珍,让她把她爹接来城里养老。   罗翠珍把脸一翻:当初偏心眼要逼死我的时候怎么想不到还有今天?养老?不可能的!   只每逢过个十天半月的,悄悄请村人带十来斤面条几斤肉回去,别饿死他就行……人愣是没回去看一眼。   罗有秀原先在县里就已经结识了刘三等人,常跟着他们混吃混喝,赢钱了大鱼大肉下馆子进舞厅,输钱了就村里偷只鸡骗条狗的混过去。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唐家已经出嫁的大姑子在莲花村买了洋楼,心头非常不是滋味。   他姑姑可真有本事,自己买了房子不算,还把出嫁的闺女也带出来,跟着买了大房子。他这个侄儿子还跟她流一样的血呢,却被他们害得人不人鬼不鬼!   唐家的歪主意他不是没打过,但行不通啊。   想再去摸点钱花花,但唐家每天大门紧闭,也不知道里头有人没人。有两次他假装找姑姑,敲了半天门没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见他的声音故意不给开门,还是真没人在家。   有一次他瞅准了只有李曼青在家的时候摸去,刚开门呢就有三只狼狗窜出来,要不是跑得快,身上就要少几块肉了。   他也想往里扔个毒包子啥的毒死那几只讨人厌的狗,问题是他扔进去的东西狗都不吃!不止不吃,还吠得厉害,一吠起来隔壁邻舍都伸头来看,他跑还来不及呢。   罗有秀也找过刘三帮忙,但附近这些二流子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知道唐丰年为了媳妇闺女,连亲外甥都可以往死里打……他们也不敢去。   唐家不敢去,但并不代表刘家不敢去,尤其刘建国还是个什么都好说话的老好人,又才刚搬来没两天,想要占他便宜很简单。   于是,几人一合计,就定下个仙人跳的局来,借菜贩子的口找他喝酒,多来几个“朋友”把他灌醉,再将他搀扶回刘三家,外头随意找个鸡婆,衣服一扒塞一个被窝去……第二天再“捉奸”就行。   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刘家人敢报警,更不知这样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   等反应过来时,刘三等人已经把这位“刘能”供出来了,他本来就是有案底的人,在这件案子里又是主谋,判决的时候肯定就是从重从严了。   “居然判了三年啊……”李曼青喃喃自语,上辈子那个一起生活十多年的男人,终于走上了他应走的路。   “咋啦?你还嫌判多了啊?”唐丰莲笑着推她。   “哦,不是,我的意思是那至少这几年都能安宁了。”   “这可不好说,安宁个两三年,等他出来说不定还会打击报复呢……不过我也不怕,再敢来惹我,再送一回!”她唐丰莲从来就不是胆小怕事的女人。   李曼青点点头,是啊,如果三年的劳改生涯还不能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他真是没救了。既然没救,那就别在外头祸害别人了。   晚上,唐丰莲把这好消息跟老人也说了,他们都“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的念了几句,可把那坏坯子收拾了。   “不行,去了这么大的晦气,丰莲建国你们要摆酒。”   刘建国傻呵呵的笑,岳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只会跟着点头。唐丰莲掐了他一把,“摆什么酒,妈你就是,低调点不行吗,咱们欠丰年的钱都还没还清呢……再说了,这几天我生意好做,没工夫摆酒。”   她这几天在广场上卖衣服忙得不可开交,唐丰年确实眼光不错,帮进的衣服都很受欢迎,尤其是那些小孩穿的牛仔衣牛仔裤。   其实牛仔料子不值钱,在外国那是真正的穷人才穿的,但胜在新颖,在县里都还以的确良为主打的时候,他们的牛仔裤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尤其是唐丰年进的款式还多,喇叭的直筒的小脚的,黑的蓝的浅蓝的由深到浅,大小号数齐全,每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的都有……简直不要太丰富。   刚开始,唐丰莲还怕没人买,专门挑的赶集日去卖,摆两个摊子。各个乡镇进城的人多,都集中在东大河边上,她就在那儿设了个摊,刘建国在小广场上守住大本营。   后来发现,非赶集日,她的衣服也不愁卖,最差那天卖四五件,每件赚一两块钱,比在工厂上班还划算呢!   所以,干脆一天不落的摆摊去,才卖半个月呢,就比种菜两个月挣的还多。   尝到甜头后,她也不要什么女人衣服了,跟唐丰年说只要童装,不止要衣服裤子,连鞋子也帮她进一些。   这时候普通人都还在穿塑料底布鞋的时候,唐丰年进的白色运动鞋就成为一种时尚。不过,宣城县人不叫“运动鞋”,而是叫“旅游鞋”,顾名思义就是城里人出门旅游才穿的鞋子。   现在,不用等出门旅游了,孩子们上下学也能穿。鞋头几块天蓝色的人造革,双侧镂空网状,再系上纯白色的鞋带……走出去别提多威风了!   跟一般球鞋不一样的,里头还有内增高,鞋底是波浪形设计,有点仿登山鞋的设计。虽然质量确实不咋地,但款式漂亮新潮,全县掀起了一股“旅游鞋”风潮。   李曼青看着心动,想让唐丰年也帮她买两双带回来。   “带啥带,别带了,咱们自个儿买去!”唐丰莲挽住她的手。   李曼青眼睛一亮,这是又要去深市了?现在宣城天冷了,不知道在深市那边怎么样,她们去的话要带什么衣服,要不要再买新衣服。   自从有了余钱,不止孝敬两头老人,她对自己也慢慢好起来。上百的名牌内衣,几百的羊绒大衣也有那么几件了。在宣城县这样的小地方,如果再买的话,也不知道还能买什么。   “咱们去云安!”大姑姐看着她坏笑,意思是“小样想多了吧?” 第117章   说定上云安, 李曼青去约蒋玉兰和石秋菊, 唐丰莲回家去跟公婆说一声,正巧被隔壁的杨丽娜听见, 说明天正好休息, 也想跟她们去。   正好,双们已经一岁多, 可以出门了,李曼青也想带她们出去玩一玩。   头天晚上李曼青见到杨丽娜,给她送了两套小辉的衣服过去, 全是商场里买的高档货, 她自然欢欢喜喜收下, 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说是明天也要给双们买两样。   李曼青让她别买了, 有这钱给家里买几顿菜就成。   她给大双准备的是一套淡蓝色带小星星的棉衣棉裤, 小双的是喜庆的大红色带雪花的,两姐妹都穿上小皮鞋,穿了两双厚棉袜,再戴个毛线帽,也不怕冷到了。   才刚给她们“绑”车上呢, 老太太看见就笑起来:“呀!今天是过年啦?我孙女咋穿得这么漂亮啊?”   小双对“漂亮”已经有模糊的概念了,那是好看的意思,立马就眉开眼笑起来。小手手还得意的拉拉棉衣, 似乎是“奶奶你快看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我孙女最漂亮!”老太太低着头在她们脑门上亲了几口。   “妈, 要不你跟爸也去吧,难得大姐也去呢。”她昨晚就劝过了,但老人就是不去,一会儿说坐不了车,一会儿说丢不下生意,还说家里不能没人。   “诶不去不去,你们去好好玩,家里我们看着,待会儿让你爸送你们去车站啊。”老太太乐颠颠的上铺子去了。   没一会儿,唐丰莲和杨丽娜也过来了,还有穿着背带牛仔裤的小辉,手里拿着个烤红薯边走边吃。见到李曼青,立马把红薯递过去:“姑姑吃,好吃,可香了!”   李曼青见他跑得急了有点重心不稳,赶紧道:“慢点慢点,小心脚下。”   杨丽娜也哭笑不得,“这臭小子,有好吃的还一个挂念你姑姑,吃你的,我这儿给她们带了有。”说着递过来一个报纸包,里头是几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李曼青咽了口口水,虽然家家户户都有这东西,但全村都忙着挣钱,还真没人有这闲工夫烤了吃。   “嫂子咋想起烤这个了,一定起大早了吧?”   杨丽娜笑道:“不是我起早,是爸听说咱们要出门,就早早的起来烤,说让带着路上吃,不用花伙食费。”   李曼青心下感动,知道她爸是想让她们省钱,但她还真不在意路上花那点钱。他自己没能力挣钱,节省惯了。   双们闻见香喷喷的烤红薯味儿,小鼻子一皱一皱的,眼珠子跟着那报纸团子动。   李曼青知道她们是小馋猫,一边吃一边掰两小块碎的喂她们嘴里。大双想伸手来抢,被她躲过去了,她可不想带两只脏兮兮的小花猫逛街。   几个女人一汇合,就往县里班车站去。   小杨师傅早早的给她们留好位子,几人一上车就发动车子,往云安驰骋。三个孩子过了刚上车那阵激动,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李曼青跟大姑姐计划着,待会儿要买些啥。   手里渐渐有钱了,对于买东西,她第一考虑的不再是价格,而是喜好。如果真喜欢的话,多花点钱她也不介意。   因为在云安的房子只是抵押出去,家具啥的都还在,中午饭几个女人是在蔡家吃的。大家买菜买肉,自己想吃啥做啥,比外面的干净还省钱。   如果,可以忽略三个孩子打嗝的话,这一顿还是吃得挺开心的。   早上烤红薯吃多了,又在班车上窝了两个小时,肠道不太通气,中午饭再吃点好的……不止打嗝,还放屁。   自家的傻丫头还打个嗝就“咯咯”笑,说“羞羞”,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的“杰作”。搞得小辉也跟着“屁屁”“屁屁”的叫……李曼青红了脸决定以后再不带她们来了。   她丢不起这人!   “曼青妹子怕什么,小孩子嘛,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你看你家小丫头也知道脸红了呢!”   只可惜大双是假小子性格,她们说她们的,她依然玩得开心。   “就是,吃了那么多红薯,能放屁是好事儿,放出来就不会积食啦。”   ……   于是,这逛街的一天就在女人们对“小孩儿到底是放屁好还是不放屁好”的话题讨论里度过的。   等下午到家,几乎是满载而归。   李曼青给两边老人各买了几套过冬衣服,三个孩子的也没少买,都一视同仁,大双小双有的,小辉也有。杨丽娜也难得的给她买了一双皮鞋,说是小辉收了这么多东西她不好意思。   本来说好要来买运动鞋的,结果运动鞋没买,反倒买了一堆过年吃的。   说好的,二月十八号除夕,唐丰年他们二月十号左右才能到家。怕到时候没时间来云安买年货,所以现在先陆续备上。   只可惜,她想象是美好的,说好当年货的东西,才二月份没到呢,就被吃光了。   那些果冻,她上辈子就挺喜欢吃的,这次去买了好几斤,自己每晚看电视的时候吃几个,村里小孩来看电视每人给几个,三个孩子见到,也眼巴巴的快馋哭了。   她没办法,只能用刀子给切成特别小的小块,给他们尝尝。   这一尝可不得了!三小只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立马饭也不吃了,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要果果”。   老太太把李曼青念叨了好几天,说是把孩子胃口带坏了。   “奶奶,要果果。”小双才睁开眼又要吃的。   老太太气得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要要要,有汤有饭不好好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吃了又没营养!你瞧瞧,眼角上糊着的是什么?”因为零食吃多了,小孩儿眼屎也比平时多,大便也没以前好解。   老太太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为了追着她们喂饭,脚底板都快跑起火泡来了。   “你们妈妈干的好事,把你们两个瘦猴子惯的……你爸爸他们小时候,哪里有什么零嘴吃,能吃饱都阿弥陀佛了。还记得你大姑妈结婚那年,你爸爸送亲去,人家整个刘家村的人都笑话咱们穷呢,说好不容易有个儿子,也瘦得竹竿似的……再不好好吃饭,小心你俩也瘦成竹竿!”   “爸爸,姑妈。”大双听不懂别的,只捕捉到这两个词。   老太太给她们穿衣服的手就顿住,“唉,你们也知道想爸爸了,这日子真是一天天的数着过啊。”   “爸爸,爸爸,爸爸!”小双激动的拍小手。   因为太激动,不小心又喷出一小包口水来,溅在奶奶脸上。   老太太哭笑不得,轻轻打她:“你闻闻,什么味儿,这小嘴巴像几天没刷牙似的!臭不臭啊?”   其实李曼青每天都会帮她们漱口,清理口腔,但因为吃上火了,刚醒来的口气确实有点不好闻。   小丫头立马把嘴巴蒙起来,用黑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奶奶,生怕奶奶再说她臭臭。   老太太顿时心软不已,紧紧抱住她亲了又亲,“哎哟小心肝儿,奶奶逗你呢,不臭不臭,我乖孙最香香,特别香香!”   趁祖孙俩玩得开心,大双已经自个儿翻起来,顺着被褥和床沿就要往下退。老太太看到,赶紧一把抱住,“小祖宗你又要下去做什么,等着奶奶抱!”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大人稍不注意就自己下床了。   有一次直接从床半高的地方掉下去,下头垫着垫子,她一屁股坐下去,虽没磕碰到脑袋,但那“啪”的一声,也是让老人家心疼不已。   谁知道她不哭不闹,还自己“咯咯”笑起来,那副没心没肺的小模样,跟她爸小时候一个样。   老太太这个也疼那个也爱,还说李曼青惯她们,她也不遑多让。零嘴李曼青只是开个头,尝了味道就行,后来说不给就不给。   她不一样,这不,才帮她们洗了脸,孩子要得厉害,她又给她们吃了两个。只是记得儿媳妇说的,不能整个给她们,怕卡喉咙里。   等吃完果冻,两姐妹果然就吃不下早饭了,她追着喂,她们偶尔“赏脸”吃两口就跑了。   于是,李曼青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两小只像兔子一样在前面跑,老人在后面满院子的追,追上了刚要喂,她们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不要”。   “妈,你放着,等她们饿了就会自己吃了。”她平时都不喂,让她们自个儿用调羹吃。   “这哪成,饿出胃病怎么办……诶你怎么回来了?”   李曼青洗过手,脱了外面的大衣,只穿一件黑色的贴身毛衣,愈发显得身段玲珑。   “小学生放假了,中午这段没什么生意,回来做饭。”昨天小学生就领取成绩通知书了,今天学校大门紧闭,静悄悄的。   除了早上卖职工早饭那会儿有生意,现在十点多就没人了。老太太一个人带俩孩子也不容易,她提前回来帮着做下饭。   老太太脑海里还是她那瘦得没二两肉的身材,心道:这曼青怎么还是这么瘦,天天好汤好水的养着,长不起肉……可怎么生孙子啊!   知道儿子快回来了,经济条件也上来了,有房有店还有地,老两口没啥别的想法,只一样——能早些生孙子就好了。   趁现在他们还带得动孙子,能帮着减轻负担,以后他们老了,怕有心无力。   但他们也知道,儿子几个月才回来一趟,怀不上人之常情,只盼着年过了留在家……但这么瘦可不行!   “你歇着,看会儿电视去,做饭放着我来。”老太太赶紧把孩子饭碗递给她,自己颠颠的进厨房了。   李曼青就端着碗,“大双小双,早饭还吃不吃?不吃妈妈进屋了哦。”   见她们摇头,是真不想吃了,她就把她们提溜进屋,自己开了电视,换台看。   这个时间段还在放《白眉大侠》,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重播了,她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一会儿老太太进屋,见她窝沙发上看得舒服,就回房给她拿了块毯子出来。   “喏,盖上,可别着凉了。”   又从组合柜里端出零嘴来:“喏,饭还没好,喜欢吃就先垫垫。酸奶别喝了,喝进胃里冷冰冰的难受。”最好多吃点长胖胖,母亲胖点,生个大胖小子的几率更高点。   李曼青:“……”   说实话,被婆婆这么“伺候”,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她没想到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过了几天,一月最后几天,下头乡镇上来置办年货的人多起来,李曼青忙得没时间回家吃中午饭,老太太就专门给她送铺子上去。   只是,送完也不回家,又往城北去了。   城北靠湖的地方有个小村子,村里有户人家,别看住的是土房子,屋子又矮又黑,但队都排到大门外了。   “就是这里吗?怎么看房子不像啊。”罗翠珍半信半疑。所谓的“神医”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   “不然呢?薛神医做的可是积德行善之事,为菩萨布恩泽,哪有那么多铜臭味……怎么买得起大房子?”说话的是孟玲玲她妈。   罗翠珍一想,也对,替送子观音娘娘做好事,又不是谋财的。   “那前面排了这么多人呢,可啥时候才能轮到我啊。”她得赶在儿媳妇关门前做好晚饭。   “咳,你怕啥,我听说有特需号呢,只要多出点钱,当场挂号就能看!薛神医可牛着呢,不用你说,只要他老人家一摸脉就知病症在哪儿……生儿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罗翠珍被她说得跃跃欲试。   她今天来可不是给自己看病的,而是想先替儿子抓几副补肾助孕的,最好是包生儿子的……上次丰梅说了,能不能生儿子不在女方,而是得由男方决定。   她计划得妥妥的,先把药开回去,等儿子回来就开始吃,年后应该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所以,当听说特需号要三十块一个时,她眼都不眨就给挂了。当然,也没拿到啥挂号凭证,就一根寺庙里的竹签,果然有种求送子观音的感觉。   刚拿到没两分钟,立马有人唤她:“老太太,我们薛神医请你进去呢。”   罗翠珍整整衣服,满怀信心的进屋。   那是一间七.八个平米的小屋子,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大冬天的居然还热气腾腾。屋里只有一张桌子,桌后坐了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年纪大了,闭着眼睛,让她坐,第一句话就问:“所求者为何?”   罗翠珍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我家儿媳妇自生了孙女后,到现在快两年了还没啥动静,想……”   “停!在菩萨面前不说暗话,我知道了。”他捋了捋胡须,一副“我啥都看透”的模样。   老太太一顿,她明明没说“暗话”呀,不知道神医从哪儿听出来的。但想到是大家都强烈推荐的神医,她又什么都不敢说。   “你儿子多大了?”   “三十二,他□□年生的,属……”   “停!菩萨面前不可妄言。”老者扒拉着手上的串珠,半晌才幽幽道:“他属龙是吧?”   老太太点头,总觉着哪里怪怪的。但神医的话她又不得不回答。   “龙乃天地阳气所汇,至刚至强之性,须得至阴至柔之物,方可阴阳调和,孕育子嗣……”老者连眼睛都没睁,嘴里念叨些别人听不懂的。   配合上外头“叮铃咚隆”的木鱼声,愈发显得神神道道的。   “那你儿媳妇贵庚几何?”   老太太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这是问儿媳妇的年龄啊——“虚岁二十四,属……”   “不可妄言,不可妄言。”老者掐指一算,说出李曼青属相,又问她平时做些什么。   老太太不明所以,他问做什么就说开铺子,他又问铺子收入如何,她估摸着说每月五六百……等问完儿媳妇的,又问儿子做什么,在哪里做,收入如何……   罗翠珍越听越觉着不对劲。   她看过中医,曼青给亲家公和老头子在县中医院找了老大夫调理身子,人家每次都是摸脉问症候,顶多聊家常会问几句在哪儿干活,从来不会追根究底打听收入。   人不在,摸不到脉也就罢了,他居然一句症候都没问……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呢,老者又问:“如此说来,你们家经济收入不错,只不知这么多钱是存银行还是家中?”可能是看出她的疑虑,他又解释道:“菩萨面前不可妄言,如果是存银行那真是大错特错,万万不可,不可。”   罗翠珍一愣,她也觉着自己的钱放人家银行里不靠谱,万一哪天卷钱跑路了怎么办?   苦日子过来的老人家,总觉着只有放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行。   “这是为啥?”   “钱财乃金帛一类,其气属金,你们家女儿太多,阴气过旺,须得阳气来克制才行,不然……阴盛阳衰,你儿子降不住儿媳,到时悔也……”   老太太本来不信,也不太听得懂他这些调调,但“女儿太多”她却是赞同的。小字辈里芳菲大双小双都是闺女,上一辈里也只丰年一个儿子……别人家逢年过节都是孙子一桌,孙女一桌,他们家倒好,凑一起都凑不满一桌!   而且“阴盛阳衰”“儿子降不住儿媳”这话,她也有点不是滋味。   儿媳妇现在能挣钱了,他们一开始是高兴,但慢慢的就觉着不安稳起来。儿子远在千里之外,挣多挣少他们也不知道,人家小两口把钱自个儿存起来,到底谁挣得多点,他们也不知道。   长此以往,万一儿媳妇嫌弃丰年怎么办?   他年纪又大了她好几岁,这不,丰年都三十出头了,长年累月干体力活,人也老得快。儿媳妇还跟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似的……打扮起来比丰梅还出挑。   他们倒是相信她的人品,但难保以后条件好了看不上自家儿子啊……事倒不一定会出,但怕影响夫妻感情啊。   “哦,那老先生的意思是……”   “无妨,你过来,我跟你说,回去以后……”如此这般的交代一番。   罗翠珍心中虽半信半疑,嘴上倒是答应的好好的。   “我儿子快回来了,神医你看,要不要给他开点补身子的药?”   老者眼睛一亮,好啊,他就喜欢这样上道肯听话的“病人”。当场提起笔来,不问气血阴阳,不管五脏六腑正邪虚实,哗啦哗啦几笔就写满一页纸。   罗翠珍不识字,只看见满满的黑压压的字,以为他当真神医了。只是,等到算账的时候,她却笑不起来了。   七十八块二啊,五副药算上挂号费一百一了都……去县医院心肝脾肺肾检查一遍也用不了这么多。   “这……会不会太贵了?”   拿药的是个中年妇女,才四十出头的样子,劝道:“贵啥贵啊,等你家男人吃好了,有你享福的时候……”笑了两声,埋头这里抓一点,那里摸一下的,一点也不像中医院的药师专业。   罗翠珍一愣,啐了一口:“这……我老头子都五六十岁了,哪能这么不要脸……”   想着,也不能说不要脸,这不是骂自家儿子嘛。愈发半信半疑,药也只要两副了,想着先试试看有没有用再说。 第118章   一眨眼, 时间就过到了九六年的二月, 过完一月,天气愈发冷了。   不过, 跟天气正好相反的是, 国内经济形势大好,一片火热。   好到什么程度呢?双胞胎面包房所有面包都涨价了, 原先三毛的涨到五毛,五毛的涨到八毛,涨了一半左右, 客人居然还不少反多。   李曼青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孩子们只有早上起床时候被她抱起来把一次尿, 就一直要等到吃晚饭才能见到妈妈了。   “曼青记得早点回来啊,丰梅今天要回来了。”老太太满脸喜色。   李曼青点头应下, 既然小姑子要回来, 她肯定要提前收摊的。经过卖水果的地方,顺道又买了几斤柠檬和甘蔗。   小姑娘爱吃甜丝丝的甘蔗,柠檬的话,等芳菲也来了可以做柠檬鸡给她们吃……虽然都涨价了。   刚提着东西走到门口,就听见院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就数大双那几声“姑姑”叫得最响亮。   “是不是你们姑姑回来了啊?我在门外就听见你们喊她呢!”   “呀!嫂子!”丰梅一把拉住她,上上下下的打量,道:“嫂子怎么越来越瘦了, 怎么吃都不长肉,是不是生意太辛苦了?”   高考结束后那个假期的“相依为命”, 让她跟嫂子关系非常亲密,同亲姐妹一般。   李曼青也在她肉乎乎的手上捏了一把,“嗯,你倒确实长了点肉……”见她苦着小脸,她赶紧道:“胶原蛋白满满的感觉真漂亮!”   “咦……小双的发卡好漂亮呀,是谁买的呀?”两个小丫头头上别着漂亮的小夹子,都是在宣城县买不到的新样式。脖子上还挂着两根亮晶晶的项链,一看就是小女孩的“手笔”。   小双忙小心的摸了摸额头,“姑姑,姑姑。”   李曼青知道她最爱美,现在天热了,就帮她把衣袖卷起一截儿,免得玩一会儿又脏了。到时候追着要给她换衣服麻烦得很。   丰梅笑着搀住嫂子,直说“回家真好”,又问她哥什么时候回来。   “快啦,今天二号,还有一个星期。”李曼青一面说话,一面用镰刀削甘蔗,削了小段小段的砍好递给她。   大双小双一见吃的,流着口水在妈妈周围打转,哪儿也不去了。   李曼青不给她们吃,怕不小心把渣咽下去卡到,只切半个苹果丁给她们慢慢吃,她自己就跟丰梅坐院里,诉说别后事宜。   “怎么现在才回来?小学生都上个月就放假了。”   “我们也早放了,只是教授说要带我们下矿看看,就去了半个月。”丰梅又叽叽喳喳把下矿见闻全说了。   “我也是下去了才知道,当年我哥在里面……有多危险。”能捡回一条命真的是上天垂怜了。   李曼青跟着点头,是啊,上辈子他是真没了的。在她做了那么多错事后,老天爷还能让她重来,让他好好的活下来,真是天大的恩赐了!   饭菜刚出锅,唐丰莲风风火火过来了。   “听芳菲她奶奶说咱们丰梅回来了,我还不信呢,小丫头回来也不跟你姐说一声,本来还想请你吃好的……”   丰梅上前与她挽着手说笑几句,大姑姐也留下来吃饭。原来芳菲本来也放假了,只是她老师在律所挂牌,很欣赏她的才干,给她一个去假期见习的机会,所以她要等腊月二十七才回来了。   众人听得与有荣焉,直夸芳菲这孩子了不起,又逗两小只:“以后可也要像她们一样好好念书哦,爸爸妈妈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们。”   大双就“爸爸”的叫了几声,她确实好久好久没见过爸爸了,要不是每个星期还能听见声音,她都快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人。   “别叫了,知道你想他,还有一个星期!”老太太笑出又细又长的皱纹,想到屋里那两包药,心头都是热乎的。   仿佛那不是药,是她心心念念的大胖孙子。   可能是白天提到唐丰年的缘故,晚上李曼青又梦到他了。具体梦见他在做什么记不清,只记得他喑哑着嗓音问“想你男人没?”   醒来,李曼青觉着自己的脸一定又红了。   有丰梅在家,每天都能在十点多把孩子送去铺子上,或是陪她,或是去广场上转转,或是李家刘家孟家玩一趟……她们有事做就不粘着她。   李曼青难得的觉着做生意也挺轻松,做什么都能从从容容的,不用再火急火燎。譬如烤面包,只要定好时间,“叮”一声跳了再冷却五分钟,她就可以用夹子拿出来,上架,开始卖钱。   譬如乔家的牛奶送来,她可以建议他们去印制一批纸质的标签来,上面印些脑筋急转弯,或是小灯谜,小故事,她闲着无聊就把标签   AD4   套瓶身上。   这些纸签质量都挺好,孩子们喝完牛奶,把玻璃瓶退回来,可以将纸签保留下来,留作书签用……别提多抢手了!   因那年代还没开始流行脑筋急转弯,李曼青想出来那些都是闻所未闻的,孩子们喜欢得很!所有小学生都以能拥有那样的纸签为自豪。   甚至,李曼青还想出十二生肖图案的,云岭十八怪的……只要有了其中一个,小学生们爱比较,大家都想率先凑个整套的出来,在同学中风光一回。   但这一系列的纸签都只有双胞胎面包房的牛奶瓶和面包袋子上有。于是,就算单纯为了强迫症凑个整套,他们都天天来买。   因为这样,乔家的牛奶也渐渐打出点名气,孩子们虽不知是乔家的,但他们都知道是双胞胎家的。   甚至大假期的,还有孩子从县城四面八方找过来买。   李曼青现在不愁客源,愁的是铺面太小,人手不够,根本忙不过来多“产出”一些。   就在这幸福的苦恼里,日子过到了二月十号。   一大早的,李曼青就起床把屋里屋外全打扫一遍,厨房的灶台抹了好几遍,台面上的瓷砖亮得能当镜子照了。又把屋后狗圈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喷过除跳蚤的药,用水冲洗两遍……用老太太的话说,就是“狗身上都一股香皂味儿了”。   等吃过中午饭,全家人开始坐立难安,李曼青铺子也不开了,老爷子地也不去种了,老太太也不去串门了,除了丰梅还带着两个侄女玩……所有人都在数着点的过日子。   平时电视剧一出来就挪不动腿的老太太,每过二十分钟就要问儿媳妇“几点了”“丰年到哪儿了”“肉煮上没”。   李曼青只能看着时间估摸着告诉她,“现在应该出省城收费站了”“应该上高速了”“应该下高速了”“怕是再有半小时就到车站了”……   “那赶紧的,走走走,咱们接他去!”老太太起身转了一圈,总觉着衣服穿得不够好,外头这件带金花的棉衣显得臃肿多了,想要换身精神的。   “别,妈你别着凉了,太阳落山气温低。”   老太太不好意思的笑笑,推着两个孙女先出门。老爷子推着手推车,叼着烟枪跟在后头。   想起快半年没见的男人,李曼青也想去车站接他,第一时间看看他是不是又瘦了……“丰梅,你去不去?”   唐丰梅懂得看人眼色,知道她焦急想要见哥哥,笑道:“我不去,在家看门,嫂子你去吧,帮我哥看看东西多不多,多的话让带个话回来,我去帮拿。”   李曼青不好意思看她揶揄的神色,拢拢头发出门了。   上次是突然提前回来的,他们什么准备都没有,这一次,终于能去车站接他了。   从莲花村到班车站走路也就十一二分钟,她走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是这般满怀期待的心情。好像,那儿有巨大的惊喜等着她,心内按捺不住的激动,面上却要强装不知……太为难了。   她觉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一定很扭曲。   “曼青去哪儿呢?今天没上铺子?”刘莲枝坐院子里择菜,见到她过路。   “丰年他们回来了,我去车站看看。”   刘莲枝把手里的芹菜一扔,“啥?那你哥呢?回不回来?”   李曼青疑惑道:“肯定回来啊,那天打电话的时候就说了,他们一起去的五个人,肯定一起回来啊。”她还奇怪怎么她妈还这么坐得住,安安心心的择菜。   刘莲枝赶紧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埋怨道:“你哥怎么都不说一声,还以为他除夕前才到家呢,真是的……小辉,快来,你爸回来啦!”   小辉从地上爬起来,笑着叫了声“姑姑”,拍拍膝盖上的灰,不想正好把手心的灰抹裤子上去了。   李曼青心疼的牵他过去,倒温水帮他洗干净,又给换了身干净衣服。   “咳,这么大的孩子动不动就地下爬,要照你这么换,整天啥也不用干,就专门帮他洗衣服算了。”刘莲枝也才下班到家三个小时,气都还没喘过一口呢。   “这有啥,你们帮他换勤快点,洗不过来抱我家那边去,用洗衣机帮他洗。”大不了就是用点电而已。   刘莲枝却笑不出来,小声道:“你是不是傻啊,这么补贴娘家,不怕你婆婆有想法?我们又不是要占你便宜,洗几件衣服而已,哪里就要拿去你们家……”想的还是怕闺女难做人。   “哎呀妈,让我说你什么好?大事你不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这么上心。我哥就一个孩子,你们好好帮他抚养好了,以后孝敬你们的多着呢,哪是一台洗衣机的事啊!”   说着,一看手表,车快进站了,她抱起小辉就往车站去。 第119章   好不容易跑出去一段, 又听刘莲枝在身后喊:“你慢点, 多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火急火燎的!”   却忘了她自己也跑得鞋都掉了, 又红着脸回去穿上。   等追上李曼青, 三人花了五分钟就到班车站,专门接送亲友的站台上, 站着一堆人,基本全都是认识的。   唐家五口自不必说,还有孟家五口, 居然连大平地李建华的爹妈媳妇也来了。一见到她们就笑:“你们慢些, 车子进站还有会儿呢!”   对于在家里忙碌了一年的人来说, 亲人平平安安的回来,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小辉见到两个妹妹, 立马跟她们叽叽咕咕说起来, 大人们虽聊着天,但都心不在焉,眼睛不时的看着进站口。唐家和李家还好,李曼青去过深市一趟,唐丰年和李志青也回来过, 对孟家来说,他们儿子一去就是一整年了。   心里的期盼可想而知。   “进站了进站了,云城车是不是这辆?”李建华媳妇先叫起来。   大家跟着她手指, 看到一辆下半身灰扑扑的中巴车,慢慢的“喷着鼻子”驶进大门。李曼青下意识的隔着窗户寻找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坐这种长途班车,许多人都早睡着了,此时听到外头人声,有人才知道进站了,“哗啦”一声把深蓝色的窗帘拉开。不过,李曼青还是没看见唐丰年。   反倒是刘莲枝先看到儿子,忍不住大声叫“志青”“志青”。李曼青顺着看过去,果然哥哥靠窗坐,正迷迷糊糊揉眼睛。   车一停稳,李曼青拉她不住,刘莲枝就要跑上去,司机笑道:“咳你干什么呢,就是坐车也讲究个先下后上吧!”   “我接儿子呢,他东西拿得多,我帮他拿一下……”   李志青笑着下车:“妈不急,行李在车顶上。”又跟李曼青招呼一声,连同等着的唐家众人。   没一会儿,晒得黑不溜秋的李建华下来了,孟家起超起能兄弟俩也下来了,都龇着大白牙叫她“嫂子”。   直到一车人都快下完了,才见一个魁梧的男人,穿着件米白色的衬衣,扎进牛仔裤里,从车门下来。   他身材比半年前又长了点肉,而且是结实的肌肉,所以看上去略微魁梧。但白衬衫配牛仔裤,又把一把完美的腰线衬得挺出众,没有那种肌肉男的壮实感,反倒显得一切都刚刚好。   刚刚好的力量感,刚刚好的健康。   李曼青不自在的眨眨眼,她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唐丰年。   其实,她在心里早做过铺垫了,春夏秋三季他都穿纯色体恤,要么深黑,要么土蓝,要么土黄……冬天顶多就是在体恤外加件外套夹克之类的。   甚至,她已经想好他穿皮夹克的反应了。九十年代二三十岁的男人,穿皮夹克的可不少……虽然她不大欣赏得来。   这是李曼青第二次见他穿衬衣,第一次是结婚那天。   “怎么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他就把手搭她肩上,微微用力的搂着。   她想问“你怎么穿这么好看这么年轻”,想问“你坐哪个位置我怎么没看到”,想问“行李多不多”……但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这一刻,她觉着自己心跳得特别快,手心居然小小的冒了层汗。别说男人是视觉动物,其实,女人也一样。   “嗯?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着凉了不舒服?”他极其自然的在她肩上摸了一下,感觉到她穿的衣服并不厚。   李曼青只能讷讷的摇头。   “丰年,可回来了。”老太太跑过来,拉着儿子的手臂,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满意。心道:这小子拾掇一下还是挺不错的啊。   跟儿媳站一起,真似金童玉女一对。   先前被薛神医怂恿的那几句话,又开始动摇起来。这样相称的一对人,怎么会“阴盛阳衰”呢?一定是那老头子想骗钱吧。   “妈。”   男人唤了一声,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到她腿旁的婴儿车,里头正有两个漂亮的白玉团子好奇的盯着他看。   大眼睛巴眨巴眨的,两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唐丰年立马弯腰,也跟她们对视起来。   父女三人对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还是老爷子上前打破沉默。“回来了,行李在哪儿?”   唐丰年这才反应过来,跟几个老人打过招呼,指着车顶道:“在上面。”司机已经顺着铁梯子爬上去,一包一包的清点,还让下头的人让开点,他要扔行李下来了。   李曼青赶紧把婴儿车推得远远的,看着他们认领自个儿行李,老爷子就把属于唐丰年的那几个包放小推车上。最后还有两个放不下,老太太和他一人拿一个。   “亲家母,志青,你们先等一会儿啊,我们先把这几样推回去,马上就回来帮你们拿。”   刘莲枝感激不已,又跟女婿说了几句话才放他们走。   他们要走,小辉就为难起来,一面是才见面的爸爸,一面是最喜欢的姑姑和妹妹们,到底跟谁呢?他仰着小脑袋看看爸爸,又看看姑姑。   老太太早知道他喜欢跟双们玩了,她们没哥哥,她也惟愿能多个保护她们的小哥哥,每天他一来就欢欢喜喜拿好吃好玩的招待。遂大手一挥:“你先亲亲爸爸,回来了来我们家吃饭啊。”   又跟刘莲枝说不用做饭了,晚上去唐家吃。   “还有建华起超你们都别做饭了,上婶子家去,说好了啊。”   李曼青全程晕晕乎乎,推着孩子走在唐丰年身后。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出挑的腰线和臀.部……干体力活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她自己又红了脸。   当然,不止她回不过神来,两个闺女也呆愣愣的看着前头的人。平时多活泼好动的两小只,此时都沉默着看那背影。   大双歪着脑袋,心道: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呢?连说话声也很耳熟。   小双看看姐姐,看看妈妈,见她们都不说话,自己也低着头,悄悄的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偷看那个背影一眼。   唐丰年不时的回头看她们,正好被逮到了,她就悄悄把脸蒙起来,自顾自的躲着笑。虽然想不起这是谁,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直到进了院子,李曼青才终于说出见面来的第一句话——“肚子饿了没?”   见男人笑着点头,她赶紧进厨房拿了两个面包出来:“喏,先垫一下,这就做饭。”孩子已经放出来了。   男人去洗手,两小只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摇一摆像两只小尾巴一样。   “快过来把衣服换了,让爸爸洗脸去。”老太太见她们都快跟进洗澡房了,到时候不注意玩了水,这一身漂亮衣服又白洗了。   大双愣了愣,大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爸爸”的叫了一声,响亮极了!她想起来了,这是爸爸!非常非常喜欢的爸爸耶!   唐丰年惊喜不已,也不管身上脏不脏了,转身一把抱起大闺女,“吧唧”亲了一口。   这一口就像鼓励,大双知道这是爸爸开心了呢,立马复读机似的“爸爸”“爸爸”“爸爸”的叫起来。   奶声奶气的嗓音,配上又惊又喜的小模样,还有几滴不小心喷出来的口水点,让男人觉着,三天三夜的舟车劳顿全值了。   小双见姐姐叫人了,也跟着叫“爸爸”,唐丰年又把她抱起来,举得高高的架肩膀上。两姐妹顿时又笑又叫,知道真的是爸爸回来了。   肉是已经煮好的,鸡也早就炖得软软的了,来的人多,李曼青又让丰梅去称了两斤猪头肉,两斤小馒头用油炸过,只要用芹菜炒点小炒肉,煎几个鸡蛋,凉拌一盆小黄瓜,再随意炒几个青菜就能吃了。   她刚把饭菜端上桌,李家四口也到了。小辉骑在爸爸脖子上,一定要跟同样在爸爸脖子上的大双比高高,李兰章提了一瓶好酒,先用杯子倒了跟唐德旺你一口我一口的咂摸起来。   “建国家和孟家都说不来了,急着回去,咱们不等了,赶紧的,洗洗手吃饭了。”   饭桌上,所有人都说李志青瘦了,但瘦得有肌肉,比以前的干瘦要精神多了。   “我哥很能干,老板看重他,想要他去做会计呢。”唐丰年夸大舅哥。   “果真?那去了没啊?”刘莲枝比较关心儿子的前程。   李志青不好意思的笑笑,“没去,回来也挺好的。”   刘莲枝失望极了:“为啥不去啊?那么好的机会,咱们厂里的会计工资比我们打扫卫生的高好几十呢,你要把握住机会,跟咱们就不一样了……”越说越懊恼,这臭小子,有个什么事也不跟家里通个气。   就像回来这么大的事,他都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李曼青替他解围,道:“我哥回来也好,以后小辉要上幼儿园了,在县里找个轻松的活儿,还方便接送孩子。”   “就是,我也觉着回来挺好的,年后跟着丰年干,亏不了。”   于是,所有人都看着唐丰年。李曼青听一向老实本分的哥哥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唐丰年真的要大干一场了。   “先吃饭,干活的事以后再说。”男人使劲扒了两口米饭,李曼青递了半碗鸡汤过去,让他先喝了养养胃……但他没这习惯,都是饿了就直接吃饭。   他不喝没关系,两个闺女争着喝呢!   也不知是什么原理,他自己吃不来香菜,甚至闻见那味儿都嫌弃,两个闺女却极喜欢,自从喝过一次放香菜的排骨汤后,逢喝汤必要加“菜菜”。   李曼青用公筷夹了几粒切成碎末的香菜放鸡汤里,用勺子搅匀,盛起来吹了吹,喂给她们。   唐丰年无端端的打了个冷颤。心里有个声音在纳闷:那么难吃的东西她们是怎么吃下去的?   这还不算,两小只难得见到爸爸,连吃饭也要一左一右挨着他。紧紧靠在他胳膊上用小脑袋拱他,才吃过香菜的嘴巴就对着他呼气。   要是平时,他早欢喜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了,但现在……感觉连她们头发都是香菜味儿。   怎么说呢,那股气味,说臭不臭,但就是闻不来,一闻到就觉得不舒服,不至于胸闷心慌发呕,反正就是不舒服。   大双含着一口汤,见他大嘴大嘴的吃饭,就含含糊糊叫了声“爸爸”,那绿油油星星点点一样的香菜就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他裸.露着的手臂上。   于是,李曼青就看见,那片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起了鸡皮疙瘩。 第120章   李曼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至于嘛, 哎呀好了, 大双小双快过来,爸爸现在躲你们还来不及呢!”   她也知道, 有些人对某种东西不止吃不来那么简单, 甚至有可能是过敏的。   两小只听妈妈的话,乖乖过来喝汤, 不过眼睛却仍亮晶晶的看着爸爸。   爸爸回来了呢,真好!大双一面喝汤,一面“啪啪啪”的拍着手掌, 就差在脸上写“我很开心”四个大字了。   她们一开心, 小辉也跟着开心, 三个孩子时不时喝一口汤,吃一嘴饭, 大多数时候都在嬉笑玩耍。李曼青见他们又不吃了, 也懒得管,自己端起已经被男人夹满的饭碗,开心的吃起来。   吃过饭,天色渐渐黑了,李家几口也回家了。李曼青把洗澡水烧好, “派”到处跑的大双:“去,叫你爸爸来洗澡了。”   小丫头听得懂呢,立马跑过去男人跟前, 奶声奶气道:“爸爸,洗澡澡。”   唐丰年回不过神来, 他觉着自己这次回来收到的惊喜太多了。譬如,孩子会满地跑了,不止没忘了他,还会主动跟他亲昵。   现在,居然会替妈妈传话叫他洗澡了。   大双见爸爸不动,以为是跟自己一样懒呢,急了,拉着他大手道:“洗澡澡,漂酿……乖乖,打屁屁……”   男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她断断续续的词语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句子,甚至脑补出一个颇有画面感的故事……平时为洗澡的事肯定没少挨她妈妈打吧!   这么可爱的人形传话筒,唐丰年爱得不行,一把抱住又“吧唧”几口。最后他要洗澡,闺女也不放了,就紧紧搂住脖子不让他过去。   “好了好了,快去看看爸爸买了什么玩具,让他洗澡吧……又不是见不着,明天早上醒来又能看见了。”李曼青就似要强行拆散他们的“王母娘娘”。   她觉着吧,大家常说的“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果真没说错。她天天带她们吃带她们睡,也没见这么黏过自己。   “唉,真是两头小白眼狼!以后妈妈都不买东西给你们吃啦。”她佯装不开心,揉揉眼睛。   小双过来抱她大腿,“妈妈,不哭哭,吃果果。”   一家子全笑起来,两个孩子简直就是全家的开心果。   要是……能再多两个孙子就好了。   罗翠珍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药就在屋里摆着,要不,趁儿子回来就给煎了吧?她算过,如果年前怀上的话,明年十月份就能抱孙子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跟两个孙女同时过生日呢……四喜临门!   心动就马上行动,老太太把儿媳妇使回屋看电视,她自己悄悄猫厨房里,先用冷水浸泡上,半个小时后就可以煨了。   “妈你做什么?”所有人都在屋里看电视,丰梅见厨房里的灯亮着,以为是谁最后进门忘记关灯了。   “哦,没事,我煮点东西。”她不好意思跟闺女说是补肾的药。   唐丰梅皱着眉头,使劲嗅了嗅鼻子,“什么东西,怎么有股药味儿?”   老太太脸色不自然,撵她走:“去去去,什么药,赶紧回屋看电视去。”   丰梅跟她哥很像,爱较真。老太太不撵她,她还不一定会感兴趣,她一撵,小姑娘立马定定看着她。“本来就是一股药味儿,妈你是不是病了?有啥好瞒的,看过医生没?不行明天咱们去检查一下。”   罗翠珍支支吾吾:“哦,是,是我有点不舒服,吃两顿药就好了。”其实她这半年来不用干活,吃得又好,人都长胖好几斤不说,还红光满面,中气十足。   一点儿也不像生病的老太太。   丰梅信她才怪!   “妈,你到底在做什么?”见她还不说,又威胁道:“你不说是吧?不说我找爸去了啊,问问他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老爷子属于那种平时不声不响,一旦发起火来就会当真的人。罗翠珍赶紧拉住她:“哎哟小祖宗,你妈好好的没生病,是你哥。”   丰梅满脸狐疑,她哥好着呢,“为啥要吃药?”还是满满一土锅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治什么病的。   “去去去,大人的事,不该你个小丫头管,赶紧看电视去!”趁她分神,罗翠珍将她推出厨房门。   丰梅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总觉着不对劲。   神神道道,有什么病是生了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吗?就是女人得个妇科病都会说呢,一个大男人至于嘛?   李曼青提着撮箕出来倒垃圾,见她一个人在院里站着,就道:“丰梅做什么呢,快进屋去,别冷感冒了。”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嫂子,你们最近还好吧?”   “好啊,你不看见了嘛,家里都好好的……快别胡思乱想了,小双正满屋子找你帮她梳头呢。”小丫头自从姑姑回来后,每天要换两个发型,一睁开眼就找姑姑。   丰梅难得有玩心重的时候。前几天带她们去孟家,孟玲玲神神秘秘拿出一瓶指甲油来,说是要给她涂。她看着孟玲玲粉红如凤仙花的十指尖,不好意思涂,小双却稀罕着呢,追着孟玲玲叫“姑姑”“漂酿”。   晚上她带回来两个十指粉红的小丫头,可把一家人笑得不行。   李曼青听说指甲油里有甲醛,她们动不动就爱含手指头玩,可千万别……赶紧拿手细细的帮她们抠了,她们不配合,最后大人孩子折腾出一身的汗。   又把小双惹哭一回,哭着闹着叫“坏妈妈”。   要不是她还小,李曼青真想揍她一顿了。丰梅愧疚极了,只觉着是自己不懂事才害她们这样,生怕嫂子不开心。   此时听见说是孩子找她梳头发,丰梅悄悄看了嫂子一眼,见她是真心实意的高兴,这才放下心来,挽着嫂子傻笑。   “笑什么,你哥在里头捣腾呢,快进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拿两样。”唐丰年从深市买了好些东西回来,除了三个孩子的玩具,还有几样大人也能用的东西。   父女仨正在垫子上坐着,如数家珍。   这可提醒丰梅了,她把李曼青拉得离厨房远了,小声问:“嫂子,我哥是不是生病了啊?”   “啊?没有吧。我看他好端端的,也没听他说起过。”心里也有点担忧,会不会是真病了瞒着她。   丰梅愈发奇怪了:“那妈怎么说要给他煎药,还神秘兮兮的,不让我知道……”   李曼青本来是被吓一跳的,但见连亲闺女都不让知道,她去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遂回房让唐丰年去问:“妈给你煎什么药呢,快看看去。”   没一会儿,男人脸色不太好的进来了。   “怎么样?妈怎么说的?”   “没事,她不知从哪儿找的大夫,说是给我开补身子的药……真是没事找事,钱多的没处花了。”   李曼青“哦”一声,又忍不住笑起来,把肩膀都忍得一抖一抖的。老太太真的是闲极无聊,自找麻烦啊,她儿子好好的呢。   男人凑近她耳旁,压着嗓子问:“笑什么,嗯?你男人好不好你最清楚……不,用,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威胁”。   李曼青愈发好笑,想把他推开,他硬是把手搭她肩膀上,一分也不肯退让。   眼见着那大手就要往下游离了……小双突然滴流滴流走过来,硬要挤到两人中间去,一只手抱着妈妈,一只手搂着爸爸。   “真是个磨人精,有你什么事儿……”唐丰年无奈的叹口气,他这闺女也太黏人了,非得强行加塞。   小双夹在爸爸妈妈中间,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只是苦了她爹,好容易只有一家四口在,好容易可以搂搂媳妇儿,闺女却是个电灯泡!   玩到九点多,老太太端着黑糊糊的药碗进来。“丰年,快趁热把药喝了。”   唐丰年内心是拒绝的,皱着眉道:“好好的吃什么药,妈别没事找事。”   这话说重了,罗翠珍苦着脸,“什么叫我没事找事,还不是为你好,你看看大双小双都一岁多了,我……”想到儿媳妇还在,说这个不合适,她又硬生生忍回去,但人却不肯走。   端着碗的手一直不肯收回去,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他喝了。   唐丰年也不想才到家就跟爹妈较劲,心道:不过是点补药,吃了也不会有事儿。遂硬着头皮喝了,又用开水冲过碗底,喝得一干二净。   老太太喜上眉梢,乐颠颠的回房了。   大双小双难得有这么兴奋的时候,不肯回房睡觉,脸和脚早洗了,就是不愿乖乖睡觉,坐垫子上咿咿呀呀。   李曼青已经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了,实在熬不住,让男人看着孩子,她自己先回房睡了。   唐丰年看着媳妇的背影,咬牙切齿威胁孩子:“小祖宗快睡觉,不睡明天就不带你们玩了!”“小灯泡快睡觉,不然明天就把你们送去跟奶奶睡……”   也许是“威胁”真的有用了,等看到大双打哈欠揉眼睛的一瞬间,唐丰年险些高兴得跳起来。   他觉着自己应该是病了,想媳妇想病了——情绪太容易激动,大晚上夜深人静还又蹦又跳的,一点儿也不稳重,更不像三十出头的男人。   嗯,不行,以后得改。   然而,等他兴冲冲回房间,床上的某人已经睡着了。因为睡得熟,还打着小小的若有若无的呼噜……   唐丰年只觉浑身燥热,像要着火了一般,等把孩子抱进床里侧,小被子都没来得及盖,就一下扑李曼青身上去。   两分钟后,曼青也醒了,正要说话,就见有什么猩红的液体顺着他的鼻孔,滴到她睡衣上。 第121章   李曼青赶紧推他, “快起开。”   男人以为她又拒绝, 不乐意了,故意将身体重量全压在她身上, 咬牙切齿道:“怎么忘了那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的, 不是想你男人了吗?现在就让你好好想个够!”他还嚣张的把硬.挺在她身上戳了戳。   李曼青吐血,指着他鼻子道:“你……好像……流鼻血了。”   唐丰年一愣, 用手摸了一把,果然是指尖一把猩红。   怪不得刚才觉着鼻子里凉凉的。   他懊恼的捶床铺一把,力道大得把床里的两小只震动到, 小双不安分的哼唧一声, 翻个身。   李曼青在他身上捶了一拳, 小声责怪:“就不能注意点?待会儿吓到孩子看你怎么办!”她也不管男人,赶紧趴过去在孩子小胸口上轻轻拍了两下。   得到妈妈的安慰, 小双眉头舒展, 又继续睡过去。   男人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尤其是盯着她后身曲线,体内的热量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不死心的把手在那浑圆挺.翘上捏了一把。   “没长肉啊……”似乎是不满,他又捏了一把, 捏着捏着又要下犯。   李曼青反手就是一巴掌,轻轻的“啪”在他手背上。   “还不赶紧去洗洗?”说是这么说,她还是从床头拿了手纸给他。“快擦擦, 看着怪瘆人的,好端端的怎么还吃上火了……是不是老家比深市干燥啊?”   在那个年代, 还没看过韩剧,流鼻血第一反应就是“上火了”。   唐丰年又紧紧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恶狠狠道:“可不就是‘上火了’?你男人在外头都快憋死了。”真恨不能立马就大战三百回合,让她哭着求饶才好。   李曼青知道他意思,反正都老夫老妻了,也不笑他,指着自己睡衣上的血迹,道:“又害我洗衣服,真应该丢给你,顺便也帮你闺女洗洗,体会一下咱们在家带她们的痛苦。”   嘴上虽说着“痛苦”,脸上却笑得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就是替闺女洗一辈子的衣服她也愿意。   可惜,以后她们长大了会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爱人,甚至自己的孩子,跟爸爸妈妈的相处时间,真是见一天少一天。   “想什么呢?”男人一把抱住她。   李曼青嫌弃他手摸过鼻血,满脸嫌弃的推他:“先洗手去,我看着腻歪。”   男人站起身,却不出去,只拉着她的手,“你跟我去。”   “不去。”坚决不去。   “跟我去。”就是要你去。   “不……算了,快走,怎么比小双还磨人……”她跟在他身后,将要出门,他又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李曼青缩在大衣下面,手紧紧拽住他的,两个人似连体婴一般,蹑手蹑脚摸到院里,又小声问:“你冷不冷?”   “火热着呢!”他凑近她耳旁,小声引诱道:“有个地方更热,要不要看看?”话才说完,鼻子又开始凉凉,有液体滴落下来。   李曼青正要挣扎,又觉着他手实在是烫得吓人,赶紧任由他握着,哄道:“快别说话了,赶紧去洗洗。”他以前情.动之时也滚.烫,身子都似要烧着了一般。   她以为今晚也是这样,俗话说的小别胜新婚。   到洗澡房,她从开水壶里倒出开水,再掺点冷水在里头,用手试过不觉烫方把他手放进去。男人就像大爷似的,一动不动,心安理得的任由她伺候。   洗过手,李曼青用旧帕子帮他擦鼻子,心想待会儿这毛巾就不要了。   只是,今晚这鼻血貌似不太好止住啊,擦了一会儿又冒出来,她刚把帕子放下,血又冒出来。   “怎么就流这么多,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今晚的菜都是以前常吃的,从来没吃上火过啊。   尤其是他们吃什么孩子都跟着吃,所以家里做饭都有意的往清淡做,能蒸的尽量不煮,能煮的尽量不炒,能炒的尽量不煎炸。   莫非真是不适应这边的干燥气候?   李曼青用帕子沾凉水在他鼻根部按压一会儿,慢慢的等两分钟,貌似是止住了。   刚催着他把手洗了,就见又有鲜红的液体从鼻孔里冒出来……李曼青赶紧又如法炮制,但这回却没用了。   鼻根是在冷敷,鼻血却还在流。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有段日子也常流鼻血,是把红领巾打湿放后颈窝止住的……于是立马把帕子放那儿。   两分钟后果真是止住了,但她怕又持续不了多久,就不肯把帕子拿开,依然放在那儿压着。压了快五分钟,确定是真没流了,再用纸塞住鼻孔,这才放开。   这么一折腾,花了快半小时。等再回房的时候,大双居然自己醒了,正趴床上“哦哦”叫呢,见他们回来立马就笑着叫“爸爸”“妈妈”,张手要尿尿。   白天柔顺的头发被她睡出小卷卷,正高高的弯弯的翘着,像只别在耳后的小蝴蝶,小胖手在眼睛上揉啊揉,似乎是要把蒙住眼睛的瞌睡虫给揉醒。   几乎就在一瞬间,本来“虚弱”到完全靠媳妇儿搀扶伺候才能进屋的某人,立马就精神抖擞,抱起闺女找尿壶了。   李曼青:“……”   李曼青嫌衣服不爽利,总觉着上头还沾血,趁他一个转身的功夫把睡裙脱了,从衣柜里拿一件他的旧衬衣套上……全程动作一气呵成,等他把好尿转过来,媳妇儿已经乖乖躺被窝里了。   大双一醒来就精神得很,也不睡了,就趴床上看爸爸,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有两次就是醒来爸爸就不见了。虽然不会说,但她就是担心,这次会不会也被爸爸骗,故意把她骗睡觉觉,结果却自己跑出去玩了。   “爸爸,骗骗。”   “嗯嗯,是是,大双乖,快睡了,明天再玩。”先是鼻血,现在又是孩子,这么折腾他欲.火早灭了,只是身体还有股热量想要喷薄而出一样,不舒服。   “爸爸,不要!”   唐丰年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只闭着眼睛敷衍“好”“是”“乖”,到最后只有“嗯”表示他在听了。   李曼青生怕他再流鼻血,倒不是心疼,毕竟大男人流点鼻血没什么事。只是沾到枕头就不好了,起来帮他看了两次,见塞着的纸都没红,这才放下心来。   大双生怕爸爸走,硬从里头跨过妈妈,想要爬出来挨着爸爸才行。   李曼青担心她爬来爬去掉下床,只得跟唐丰年换位置,让他进去里头,挨着她们睡,她一个人睡床外……真是来跟她抢男人的啊!   第二天,刚到点李曼青就醒了,愣愣的摸了摸床板才反应过来,哦,自己昨晚换位置了。   里头父女仨,睡得横七竖八,被子只盖到肚子,手和胸口都露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小双已经滚出来窝在爸爸怀里,大双的小脚丫横架在爸爸胸口……跟她睡从来规规矩矩,都是被这男人带坏的!才回来一天呢!   而那个带坏闺女的男人,塞鼻子的纸早不见了,鼻孔嘴唇周围有一小弯黑红色的印记,明显是干涸的血迹。地下也被他乱七八糟扔了一堆擦过血的纸……   “快醒醒,怎么又流这么多鼻血。”   男人哼一声,把两个闺女紧紧搂怀里,不理她。   “喂!唐丰年,你半夜什么时候又流鼻血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男人继续不理,睡得猪似的。   李曼青见实在叫不动,只能穿了衣服出门,拿撮箕扫把来给扫了。心内却总觉着怪怪的,即使气候干燥吃上火了也不至于流这么多吧?光纸都有满满一撮箕,夜里肯定流了不止两次。   加上睡觉前的三次……上火哪有这么严重的火气?   罗翠珍见到她,心里眼里全是掩不住的笑意:“曼青就起啦?咋不多睡会儿呀?不用忙扫地,早饭我煮,待会儿铺子我去,你再去睡会儿啊。”不由分说就把儿媳妇推回房。   昨晚肯定累了,他们在屋里都听见洗澡房动静啦。   李曼青走了两步,想起昨晚唐丰年喝了老太太的药……会不会是药的原因?   “妈,昨晚你给丰年喝的什么药啊?”   罗翠珍笑得见牙不见眼,总归还是难为情,只说:“他在外头劳累过度,给补补营养。”   “他会不会吃上火了啊?”明明就不需要补。   “上火?没事没事,年轻人,过几天就好了。”罗翠珍生怕儿媳再问,赶紧溜进厨房了。   当然,早饭做好,父女仨也是不可能起来吃的。   李曼青吃过早饭,把家里大人孩子的脏衣服收到洗澡房,寻思着今天也腊月二十三了,正好可以把家里尘土扫一扫,准备过年。   不过得去告诉唐丰年一声,别睡过头了,差不多可以给孩子把尿了。   刚走到屋门口,就听见小双奶声奶气说“怕怕”。她以为是见到什么害怕的东西了,原来是被唐丰年鼻子下那湾血迹吓到了……而且,又流新的了。   她赶紧一面拿纸帮他擦,一面催他起来,流这么多,莫名其妙大清早的也流,越想越不对劲。   男人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她脸都急白了,还没心没肺的笑道:“我没事,别怕。”   李曼青才不管呢,这样半天工夫就流了好几次,必须得上医院。   男人自然不愿去,死活说自己没事,流几次正好去去火气。   李曼青把孩子收拾好交给老爷子,自己生拉硬拽把唐丰年弄去医院。   好在,大夫看了下鼻子,说没什么事,就是毛细血管脆弱。   没啥毛病,所以也没必要开药,让回去别碰到鼻子,饮食清淡就行。   李曼青不放心,又带他去找中医看,望闻问切一番诊断下来,说是肝火上炎,血热妄行。   “通俗来说就是火气重了,是不是吃过什么大补的了?”老大夫推推眼镜,见他们小夫妻还年轻,病例上又写已婚五年。   见他们愣住,老大夫又问:“昨天有没有吃过人参鹿茸淫羊藿?”全都是补肾壮阳常用品。   李曼青不确定,“中药倒是喝过一碗,不过不确定里头有没有这几味……昨晚体温特别高,有点烫手……”   “咳,着什么急,你年纪还轻吃那些干啥呢?又不是五六十力有不逮,真是钱多得没处花了!这回补过头了吧?赶紧回去泄.泄.火,把能量消耗了再说!”   李曼青:“……”   额,这老大夫说话可真直接,门口病友全听到了,男男女女的都把眼睛盯她身上,好像是她逼着男人补肾壮阳交公粮一样!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她还是得硬着头皮问:“从昨晚到现在都流好几次了,大夫要不给他开点清□□吧?”   老大夫眼睛都不抬一下,“吃啥药?回家就行。”   李曼青可以确定,就是老太太干的“好事”了。唐丰年本就憋久了,刚回来正在兴头上,“火气”本来就旺盛,再被那些药一催,哪里还受得了?   中午老太太回家吃饭,李曼青就让男人自个儿说去。   *******   “啥?大夫说不能吃?这是啥大夫啊,不吃哪能生孙子!”   唐丰年:“……”   他板着脸,无奈道:“妈,你是没看见,半夜流了好几次,可把孩子妈吓的……你到底哪儿找来的药,咋连个药名都不知道。”   “城北那个薛神医开的,听说可灵验了。孟家起超两口子就是吃了这个才怀上孙子的,他们家大胖孙子你也见过,是不是又健康又聪明?我还想着过几天给曼青也抓几副呢!”   唐丰年皱着眉:“我大双小双比他聪明!”都知道亲近爸爸了呢,想到半夜两小只往他怀里钻的情形,真是让人心都快融化了。   他已经有这么漂亮又聪明的闺女,还要儿子做什么?又臭又皮。再说了,生孩子那是顺其自然的事,硬要拔苗助长没好处的。   “知道你宝贝她们,我又没说她们不好,只是都两快两岁了,赶紧给她们生两个弟弟不是正好?人家都说咱们老唐家阴盛阳衰,阴气重可不好。”   唐丰年历来不信鬼神,什么阴气阳气的,嗤之以鼻。   “诶臭小子你别不信,薛神医算得可准了,说咱们家小字辈里男孩少,全是闺女,阴盛阳衰……”   “什么神医,一会儿算命一会儿开药的,妈你就是没事找事。还有,什么算得准不准,你自个儿什么时候被人套话了都不知道。还有,别把咱们家里的事什么都往外说。”   嘴巴太大难保惹麻烦。   大姐家的事媳妇儿都说了,他们好好过日子,总有些是人是狗分不清的,天天只想着占人便宜。   “剩下的药你拿回去退了,我不喝。”   看着儿子坚决的态度,罗翠珍心内打鼓,这都拿回来的东西了,又是入口的,谁会退啊?两副药花了她好几十呢,不吃又浪费,退又不好意思退……   她真真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唐丰年也不多说,回去跟孩子玩了。李曼青把衣服扔洗衣机了,掰了根桉树枝,带上帽子雨衣口罩,把屋里屋外全打扫了一遍。想到那头杨家的也是自家房子了,为图吉利,虽然没人住,她也要去打扫一遍。   丰梅也跟着去了,老爷子在屋里看电视,自然没人知道老太太悄悄把铺子门早早的关了。   才下午两点多,卖完最后一箱,罗翠珍就不烤了,悄悄回家来把那剩下的一副药提上,在惹儿子不快又损失钱和厚脸皮挨两句骂之间,她还是选择去退药。   刚走到村口,就见停着几辆警车,上头红蓝色的灯还在一闪一闪,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诶知道怎么一回事吗,怎么连警察同志都来了啊?”   人家见她不是本村人,就八卦道:“有骗子被抓了呢!”   “啥骗子?”不知道为啥,可能是被儿子说得怕了,她悄悄把提来那包药塞棉衣里去。好在冬□□服厚,看着只是微微鼓起来一包,像长了个油肚一般。   “咳,你还不知道吧?咱们村这回可出名啦!”   “我呸!这叫啥出名,分明就是臭名远扬!没听见广播里已经放了好几天,说是涉嫌诈骗和非法行医呢,咱们辛辛苦苦干一年,还不如他骗一次!”有人不乐意了,平时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干,谁知道人家随便遇到个傻子就顶他们一年。   这种落差比村子臭名远扬还让人受不了。   罗翠珍一听“非法行医”,愈发觉着就是薛神医了。   别人见她一步步往后退,准备转头要走的架势,反倒笑起来:“婶子你跑什么,警察来抓的是坏人,跟咱们没关系呢!”   “我……我就是,想起家里还有点事……”话未说完,就有另外的人道:“哟呵,还退钱呢!警察翻到账本了,听说只要他吐出钱,凡是被骗的都会退钱呢!”   几人一听跟“钱”有关,立时就往村里跑,看热闹去了,顺便也瞧瞧,到底是哪些傻子着了道。   他们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有几分本事谁不知道?那什么所谓的“薛神医”,以前在村里其实就是个二流子,老一辈的都知道,他四十岁前都娶不起媳妇儿呢。   后来爹妈死了,他人也消失了三年,回来说是去什么泰国学了什么本事。其实同村的都猜是坐牢去了,以他一贯的作风,铁定是犯事了。   但奇怪的事出现了,他回来没多久就开始给人算命,哪家猪鸡丢了找他,说东边就一定能在东边找到,说水里就一定能在水里找到。   虽然,大多数时候找到都要么死了要么只剩一堆毛了,但至少能找到不是?顺着一问总能问出点猫腻来,就算吵架也找得到对象不是?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找到活的,挽回损失也是好事。   所以,大家对他也开始慢慢的信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说他算得准。他渐渐有了生意,从一开始的分文不取“做功德”到两毛钱一次……等涨到五毛的时候,四十多岁的老赖子居然就找到媳妇儿了!   而且还是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颇有点姿色,两人没多久还生了儿子。   几年时间人家大房子有了,娇妻有了,儿子也有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大家心里都羡慕着呢!   后来不知道为啥又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再出现的时候就说学到医术了,不止能算命,还会给人摸骨看病了。算命不是所有人都信,但看病不一样啊。   这年代村里人都觉着城里大医院贵,乡下小地方,只要能治好病就行,也不管什么正规不正规,有个头疼脑热就找他,两副药下去果真还好了。   小儿不吃饭,拉肚子啥的,也就两副药的事。   长此以往,传来传去,就都说他医术了得,药到病除,他自个儿再着意包装一下,摇身一变成“薛神医”了。   以前据说把人治出毛病来了,花了好大笔钱去摆平呢。名声不止不臭,还越来越吃香,说他能通过调节人体酸碱度控制生男生女,偏碱性的就是生儿子,偏酸性的就是生闺女……大字不识的人,还真就被他唬住了。   罗翠珍就是其中之一,以及孟玲玲她妈。   本来想走的人了,一听说“能退钱”,立马跟上去,也想去看看到底有没自己名字,把钱退了心里舒坦一点。   进去村子里,一群男男女女正围着那栋矮房子,议论纷纷。   有说“找到了找到了”的,罗翠珍赶紧挤进去。   “薛从双是吧?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事,这么厚的账本,每一笔都是几十上百,还害人家流产了,这回跑不了了吧?”有个老同志恨得咬牙切齿。   这家伙十几年前就被他抓过,以为改造过后会重新好好做人,谁知道不止重操旧业,还变本加厉,越骗越起劲。   “别的骗点钱都能坐牢,你这闹出人命的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说话的是小文警官。   罗翠珍一听“闹出人命”,顿时脑袋一空,手脚发麻。   儿媳妇说丰年从吃药后就开始流鼻血,一直流到中午饭呢!她还以为只是单纯的补过头了……她可只有一个儿子啊!   想到二十多年前不明不白没了的三闺女,罗翠珍猛的从衣服里掏出那包药来,一把甩老头身上,骂道:“死骗子给我赔钱!”   大家一愣,没想到苦主也找来了,顿时把她当大熊猫一样围观起来。   罗翠珍这时候乐顾不上脸面了,一想到自家儿子不知道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还吃坏了身子,顿时疯了一样跳上去,对老头子一阵打骂。   那指甲直接挠他脸上脖子上,立马就看见血印子,挂在干巴巴松垮垮的肉皮上,怪瘆人的。   小文警官拉住她:“咳你这是做什么,有事好好说,怎么能打人呢?”   罗翠珍头发都乱了,指着“神医”道:“我前几天来开的药,他说是补身子的,我儿子吃了到现在还在流鼻血,警察同志你说这事怎么算?他还骗了我一百多块钱呢!光挂号费就三十,账本上没记。”   几个警察对视一眼,怪不得他们翻到的都只有药钱记录,看不到挂号费。老头子还死不承认,说不收挂号费,全是免费看病。   这是欺负他们找不到苦主呢?一人三十,从账本上算那光挂号费都好几万了,这是想要昧下来留给老婆儿子呢?   没门儿!   立马,罗翠珍成了证人兼苦主,跟着回派出所做笔录了。   一直做到下午六点多才结束,等她到家的时候,儿媳妇和闺女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妈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天冷让早点关铺子嘛?”   对着儿子的关心,老太太简直不敢与他对视,只看了家人一眼,平静道:“没事,多坐会儿就能多挣点,给你们减轻点负担。”绝口不提下午的事。   丰梅见她神色不对,想要再问问,但两个侄女肚子饿了,抱着小碗碗要吃的,她就暂时按捺下。   “对了,丰年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再流鼻血?”   李曼青见男人不搭话,这是生他妈的气了,赶紧道:“去过医院,没再流了,但下午说还有点儿头昏。”   罗翠珍急了:“怎么还头昏了?有没有查个血看看,别吃出问题来。”   “妈知道吃错药会出问题了?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唐丰年是真觉着他妈在没事找事。   老太太低着头,语气讪讪:“这不也是被……骗了嘛……以后都不会了。”刚好小双滴流过来叫“奶奶吃饭饭”,她顺势抱起孩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大双是个小大人,就喜欢学大人做事,平时都姑姑拿碗筷,给每只碗上发筷子。她看着有趣,也学着姑姑,把筷子一把的抱怀里,一个挨一个的发,爷爷两只……掉了一只,老人要帮着捡还不行,得她自己慢慢的捡。   刚把掉了那只捡起来,怀里那一把又掉了,稀里哗啦的散在地上。   “别闹了,乖乖坐着去,像妹妹一样不好麽?”老太太正心烦着呢,那噼里啪啦的筷子声她听着刺耳朵。   大双眨眨眼,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她的奶奶,这么小大还没什么对错的概念,反正爸爸妈妈没阻拦那就是没事的。   老爷子先看不过眼了,横了她一眼:“今天是咋了?在外头吃炸.药了?地上又不脏,吹吹灰就行。”他还喜欢看孙女这么活泼呢。   “谁吃炸.药了?我有你吃的多麽?整天叼着烟锅不知去哪里,人影儿都见不着你的,家里油壶倒了都不见你扶一把……”说着说着,老太太声音就高起来。那天去拿药他也同意了的,现在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李曼青赶紧把大双牵到自己跟前,怕大人吵架吓到她。   老爷子又横了老伴儿一眼,怪道:“今天到底是怎么着你了?小孩子爱玩也能惹到你,真是……”   “行了。”唐丰年打断他们,“谁都少说两句,快过年了。”别搞得好好的年过不成,更别吓到孩子。   他把不知所措的小双抱过来,才道:“筷子是我让大双发的,她爱表现就让她表现一下,待会儿再拿干净的给你们就成,有什么好吵的。”   这么小大的孩子,让她锻炼一下手脚灵活度,又怎么了?   儿子语气严厉,一副“谁也不许再哔哔”的架势,老两口果然就不说话了。丰梅和嫂子对视一眼,俱松了口气。   平时老两口也会有点口角,但都你说两句我回两句就打住了,她们做小辈的也早已经习惯了。   只是,唐丰年这几年很少跟他们在一起,不知道这毛病。现在一看吓到孩子了,第一个就生气。   小双乖乖窝在爸爸怀里,也不再说话,只一眨不眨的看着桌上那盆鸡肉,它的吸引力仿佛比听大人说话大多了。   大双也在妈妈面前不动了,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奶奶就大声起来,像……在骂人一样?   “大双乖,爷爷筷子掉了,重新给爷爷发一双好不好啊?”李曼青鼓励她继续发,反正老太太的邪火她才懒得搭理,男人回来了给男人处理去。   大双看看爷爷奶奶,看看姑姑,又看看爸爸妈妈,在他们眼里看到了满满的鼓励,这才颠颠的出去,又开始一个一个的发筷子。虽然中途又掉了几次,但都没人再说什么。   等她发完,李曼青又进厨房拿了几双干净的换给大家,反正小丫头发完就觉着“大功告成”了,跑到爸爸跟前要奖励,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掉包了。   这本来只是个小插曲,大家都没放心上。   谁知道,第二天老太太就病了。   儿女和老伴儿见她真病得饭也吃不下,人都黄了的模样,只当是头天说话说重了,把她气病了。   因她历来心气高,人好强,怕是当着全家人被儿子说“打击”到她自尊心了,李曼青还催着唐丰年去给她赔不是。老人家心脏不好可千万别出事。   谁知道她根本不是生儿子的气,也不是生家里任何人的,就是觉着自己没用,自己无事找事。尤其是警察还说了,到时候对“薛神医”提起诉讼的话,要她出庭作证呢。   一想到要出庭,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被骗了,还是买补肾药给儿子吃,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儿子不行”麽?到时候儿子沦为全县人的笑话,她就心里梗着不舒服。她自诩在县里也算熟脸了,到时候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而且,儿子都早说好了,年后就要包工程单干,怎么说也算个小老板了,到时候让人知道他“不行”,男人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早知道她宁愿不去看热闹,不退药,不打人不闹事,就不会被带去做笔录……这一连串破事都自己折腾出来的。   难怪儿女怪她没事找事。   是真的自找的啊!   就这么越想越气,越气越不能释怀,像当年丰年彩礼钱被偷一样,自己闷在心里,压抑了好几天……   大年三十的,才勉强起来帮着做年夜饭。   儿女们越是孝顺,越是劝她别做了,好好在房里休息吧,她就越是愧疚,觉得自己只会拖后腿。   老爷子看了几天,也算看出来了,她这病不关别人的事,就是自个儿气病的。   “得了,让他们小的忙吧,你没力气就好好歇着,过了年还有得忙呢。”   老太太叹口气,知趣的回屋看电视了,只不过整天心不在焉,不知道想些什么。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也是好心,替小的着想,怎么搞到最后,她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当天晚上,老两口给儿女和儿媳每人发了一百块的压岁钱,为了弥补那天吓到孩子,大双小双每人发了两百。   李曼青知道,这七百块钱估计就是他们的积蓄了。   过了一会儿,她推着唐丰年给他们老两口每人拿了五百,就当过年走亲戚的花用。以前是怕拿太多了补贴唐丰菊,现在杜峰懂事了,他们要补贴大家都没意见。   两小只已经知道“钱钱”意味着有好吃好玩的了,接过钱就自个儿塞小书包里,背着满院子的跑,生怕被妈妈逮回去“充公”。   那小书包也是妈妈买的,精致又漂亮,别的小伙伴背一下都不行,舍不得。   有了电视机,全家人守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老太太情绪才稍微开怀一点。因为,她就喜欢这种唱歌跳舞的节目!特别喜欢!有时候唱到自己会的,还能跟着哼哼。   其余人对视一眼,嗯不错,能哼歌就好多了。   只要一家人好好的,顶梁柱也回来了,丰梅再三年也毕业有正式工作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毕竟,两年前的这时候,唐家还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呢。   孩子早就熬不住睡了,几个大人一直看完联欢晚会,关了财门才回房。   看着乖乖躺在床里侧的两小只,李曼青不让唐丰年进去挨着她们睡了。他自个儿睡得沉,孩子蹬被窝了也不会帮着拉一下,她每天半夜得醒好几回。   但她睡里头的话,孩子都规矩得很,也不会着凉。   男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她:“这一年辛苦你了,曼青。”   他许久不叫她名字了,李曼青微微有点失神。   “以后我在家,你也能轻松点。”男人熟练的把脑袋支在她头顶,细细的摩着。   李曼青只“嗯”一声,她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满意的,以前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现在全拥有了。   上天让她何其有幸!   “知道我辛苦了,那还不发点压岁钱犒劳一下?”刚才孩子他都发了一百了,她也想要。   男人一顿,笑道:“我说怎么一进屋就嘟着嘴,原来是要压岁钱啊傻丫头。”最后三个字压在喉咙里,说不出的好听。李曼青只觉着身子骨都酥了。   她终于能理解后世有女孩子是“声控”了,有些声音真的很有杀伤力啊!   男人从带回来的牛仔包里翻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她:“喏,看看,全是你的。”   李曼青半信半疑,感觉东西还挺沉手的。   可打开一看,她就傻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因为知道他有成算,自己铺子里也有稳定收入,所以回来几天了,她都没问这次挣了多少钱,寻思着差不多也就一万出头吧。   谁知道里头会有五沓整整齐齐的,像砖头一样的百元大钞?!   “怎么有这么多?!”她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男人怕她又要胡思乱想,赶紧道:“放心,全是你男人的血汗钱,干净得很。”见她嘴巴还是合不拢,他又宠溺的揉揉她脑袋。   “真是个傻丫头。”   “等等,等等,你先掐我一把,这是不是真的?”   唐丰年把塑料袋收了塞回包里去,“不是真的那我收了啊。”   李曼青愣住,在心里快速的扒起小算盘,她手里已经有四万多了,加上这五万,铺子这个月的账还没盘,估计也有一两千,到时候应该能凑个十万。   他们居然有十万块了!   这可不是一两万,是从来没敢想过的大十万啊!有这么大笔钱,就是不开铺子不上班,光把钱存银行里吃利息都够了……以后孩子读书的钱也有了。   等到莲花村拆迁,两套大院子少说也能有一二十万,以后养老的钱也有了!   唐丰年很少见她这副模样,仿佛自己在外头拼死拼活都值了。他一把抱住妻子,轻声道:“我说过不用怕,跟着我绝不会让你们过苦日子。”   瞬间,李曼青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还记得,去年唐丰年刚“死里逃生”回来时,俩人都觉着坐牢坐定了,等他出狱,两口子出去打工,把孩子放家里当留守儿童。想着以后能把这所房子真正买下来,不用再回大平地就满足了,想着能把闺女们供上大学就行了……   过着过着,日子早已经脱离了他们预想的轨道,而且在以他们跟不上的速度,奔向另一个不敢想的方向。   “好了,傻丫头,别哭了,不怕闺女笑话你。”他用粗糙的手掌帮她抹泪。   也不知道是手掌太粗糙了,还是李曼青想到了什么,她哭得更伤心了,大有一头扑他怀里嚎啕大哭的趋势。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谁给你委屈了?说出来你男人帮着收拾。”在他不在的时候,她被人陷害,被人打压,大姐夫被人勒索,全是她一个人摆平的。   “我欠你太多。”他深深地叹口气。   “不,不,你不欠我,是我欠你才对……”她紧紧的抱住男人腰杆,这么好的男人还是她的。   真好。 第122章   大年初二, 李曼青是被大双叫醒的。   “妈妈, 门门!”   李曼青不明所以,唐丰年帮她拉好被子, 温声道:“你再睡会儿, 我带咱们大闺女开财门去。”   他已经帮孩子穿得暖暖的,戴齐了小帽子套上了小袜子, 都快裹成个圆球了。   “等等,把那件小风衣穿上。”   唐丰年嘴里埋怨“我闺女身体比你强多了”,手上却迅速的帮穿上, 生怕吹了冷风着凉。   等把小圆子领到堂屋门后, 天才刚刚放亮。他指着门缝下露出来一个角的红纸包诱.哄道:“大双看看那是什么?咱们快把财门打开, 红包就归你啦!”   大双偏反其道而行之,要开门她偏不开, 蹲下.身子用细细的手指抠那一角, 眼看着马上就要抠出来了,爸爸一把将她抱起来。   “要开了门才能拿的,乖乖。”别家的财门都是儿子开,他偏要闺女来开,轮着来, 今年大双开,明年就小双,以后等她们姐俩自己单独睡一间屋了, 谁起得早谁开。   老爷子和丰梅本来也就没意见,老太太刚自知理亏, 也不敢多嘴。   “快把门门打开,咱们家今年的财运就全靠你了。”   小丫头眼角都不扫他一下,一心只想把红包一角抠出来。   “大双快开门,出去爸爸放炮仗给你听,好不好?”“噼里啪啦”的可好听了。   但从昨天开始不知都听过多少遍了,小丫头不感兴趣,依然执着于那个红通通的东西。   唐丰年急了,村里已经有人家放过炮仗了,本还以为会是第一家……再不开连隔壁两家都要超过他们了。   “开门门,待会儿带你买车车,有四个轮子会跑那种车车。”   大双一听“车车”,终于抬起头来,黑溜溜的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真的,待会儿带你买车车。”一面说着,一面抱起她,把她小手手放在门把手上,手把手的教她拧,“卡擦”一声门开了,下头的红包完完整整露出来。   小丫头开心的拍手,叫“车车”,才放下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红包抱怀里。唐丰年才出去放串炮仗的工夫,他闺女已经抱着红包跑回房了。   “妈妈,包包,车车。”她开心的扬着红包。   李曼青帮她打开看了一眼,“哎哟不错哦,六十六,大红包呢!”抵得上人家半个月工资了。   生怕被妈妈拿走,小丫头一眨不眨的盯紧了,一个劲的重复“包包,车车。”意思是快拿我的小书包过来装好了,我要留着买车车。   李曼青笑着揉她脑袋,帮她好好的装起来,再把书包放回柜子底层去。又问她:“还睡不睡?外头可冷啦,咱们再在被窝里捂一会儿好不好?”   孩子都喜欢大人这种商量的语气,“好!”   小丫头尿一回,继续爬回床上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母女仨这一觉直睡到天光四亮,唐丰年不知道从哪儿溜达回来了,往手上哈了几口气,故意把守放媳妇儿脸上。   “凉不凉?”   “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屁孩似的,快拿开,不然姑奶奶翻脸了。”   男人玩心大起,“不拿。”   “再问一次,拿不拿?不拿我翻脸了啊。”   唐丰年见她气鼓鼓的嘴巴,一点笑意也没有的样子,突然有点后悔了。万一她真的生气翻脸了怎么办?她在怀孩子前就是这么不经逗的,他对她说话都随时提着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把她惹恼了。   “不拿是吧?那我翻脸了。”说着,李曼青就把脸翻到另一边去。   唐丰年:“……”   室内安静了一瞬,两个人“噗嗤”就笑起来。   唐丰年抱着她的脸亲了几口,一边亲一边说“怎么是个傻丫头”。小双醒过来,也跟着叫“傻丫头”,一家四口顿时笑作一团。   没多久,刚把早饭放上锅,大姑姐家三口就过来了,提了满手的东西,进门就抢着抱两个丫头,塞红包,给新衣服。有她用毛线织的,也有外头买的,总之都很漂亮……大姑姐的眼光历来不错。   反正她卖服装能挣到钱,唐家人也不客气,教双们说“谢谢大姑妈”,又给芳菲塞了个大的。   因为李志青两口子带小辉回娘家了,李家只有李兰章和刘莲枝两个人在,唐家人又多,李曼青走不开,所以年前就说好了,初二让唐丰年去接他们老两口过来唐家,合在一起吃算了。   没一会儿,唐丰菊一家三口也回来了,杜峰提着几样水果营养品,杜海涛提着两条烟一瓶酒,还有一箩鸡蛋红糖,唐丰菊虽然空着手,却趾高气扬,恨不得把下巴都仰到头顶上去。   唐丰莲终于难得的没有再怼她,拉着小峰左看右看。   几个月不见,他又长高一截儿,嘴边青黑色的胡子更明显了。身上是中年男子才会穿的土黄色夹克衫,脚下居然穿着一双油光黑亮的皮鞋。   不是认识的人,根本猜不到他才十六岁。   唐丰莲嘴上没说什么,眼睛又使劲瞪了她妹子几眼,好好个孩子,也慢慢懂事了,她这妈就不能好好替他拾掇拾掇?   “小峰啊,大姨妈年过了要去深市一趟,你要啥衣服裤子跟我说,我送你。”又着意给他宣传:“现在外头都流行穿牛仔衣牛仔裤呢,再配旅游鞋,到时候给你买几套。”   人家现在的小姑娘找对象,不看家里有钱没钱,也不看爹妈怎么样,第一眼只看小伙子穿着打扮。他穿得老气横秋,可咋谈对象啊。   李曼青知道她的想法,“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姐就是爱操心,小峰才多大……来,舅妈给你红包,拿去买衣服穿。”   杜峰刚要接,就被唐丰菊“捷足先登”了,推说进屋看电视,悄悄打开看了看,见是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顿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哼,这才像话嘛!东西买了三十多,待会儿两个丫头片子每人再给五块,这次算是回本还赚到了!   唐德旺和罗翠珍也同对待芳菲一样,给了杜峰五十,语重心长说了几句“以后好好干”“好好孝顺你爷奶“”赶紧找个对象成家立业”的家常话。   对于收到的红包,大双小双都一样的,找小书包,装起来……主意大着呢!   等上了饭桌,大姑妈就逗她们:“收了这么多红包,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好吃的呀?”   小双最喜欢大姑妈,立马抱着她手臂,“街街。”意思是上街去买。   众人哄堂大笑,都说果然是小人精,肯定是想把大姑妈骗出去再给她买一堆吃的。   唐丰莲和唐丰菊几个在唐家住了两天才回去,阖家团圆,欢声笑语,老太太心情好多了,也终于从床上下来,身子慢慢的就好了。   当天晚上,李曼青送刘莲枝他们回去,趁杨丽娜还没回来,悄悄给他们每人塞了一千块钱。   刘莲枝虽然动不动就爱装穷叫苦,但突然见到这么多钱还是被吓到,硬是塞回闺女手里。   “你做什么?是不是跟丰年闹别扭了,我可警告你啊,这日子你得好好珍惜着过,别想些有的没的,想藏私房钱你自个儿藏,别带上我们!”   李曼青哭笑不得,这是以为他们两口子闹矛盾,她要“转移财产”呢?这半年来经济形势大好,钱已经没去年值钱了。再说她能挣到钱,唐丰年也把钱交她管,还真不缺这千把块钱。   “妈你想哪儿去了,给你们的就自己收着,我手里还有呢。”   李兰章也担忧的看着她:“曼青啊,你妈上着班,咱们手里不紧,你不用给。留着给大双小双买点好的补补吧。”   他闲不住,来了县城也常自己摸山里去,或是河边,或是坝梗,见到石蚌螃蟹龙虾啥的,只要能吃,只要是他认为好的,都捉回来给三个孩子“补补”。   李曼青又笑起来,他爸还以为现在的孩子跟她小时候一样营养不良呢?三小只吃嘛嘛香,家里从来没断过汤汤水水,身子结实着呢!   “爸妈,你们别担心,我跟我哥各有各的日子过,你们趁现在还走得动,想去哪儿也去去。”又跟他们说等四月份不冷不热的时候带他们去首都玩一趟,也体验一把火车和飞机。   “这哪成?你婆家怎么看你,不能这么补贴咱们。”   “放心吧,我公公婆婆也去呢,你们四个老人都去。我爸不是老说什么‘那么重的东西飞不上天’嘛,我带你们坐去。”正好她两辈子活了四十多年也没坐过。   李兰章在电视上看过有大飞机,老觉着稀奇不已。   刘莲枝有点心动,她确实是从没出过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闺女带他们上隔壁云安市,可把她稀奇的……够她在厂里吹嘘半个月了。   “所以啊,这钱你们自己留着,想吃啥就买点……妈你可不许把我爸的钱拿走了,他一个大男人在外头一分钱不带,你觉得像话吗?”   刘莲枝支支吾吾:“这……还不是……贷款没还清嘛,欠了那么多钱我一夜夜给愁的,做梦都是信用社的来大门上贴封条呢!你嫂子挣多挣少她全揣着,我根本碰不……”   “得了得了,妈别蒙我,我哥都说了,年前放假了来不及,年后他就去还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至于她嫂子的事,她已经放弃劝说了,反正婆媳俩就是这么“相爱相杀”。   她这头费心费力劝半天,她妈当着她的面把嫂子骂得什么都不是,回头一转身又跟嫂子好成啥样……搞得她这出嫁的小姑子破坏她们关系似的。   所以,嫂子的话题她一律不再接口。   老两口这才收下钱。   李曼青本来还想给他们买台洗衣机呢,但想到老两口洗的机会不多,一天换一次衣服的是杨丽娜,嫌洗衣服费事儿就让她自个儿买去。   小辉的她可以帮着拿过去唐家洗。   *******   初六一大早的,蔡家两口子也来了。李曼青这才想起来,自从腊月二十五见过一面后就再没见过他们两口子,连城北租的房子那儿也没人。   “嫂子你们去哪儿了?怎么这几天都没人在家?”本来还想叫他们来家里过年呢,图个热闹。   “老蔡本家那头有事,硬要叫咱们回去。”石秋菊脸色不太好。   “这是怎么了?”   石秋菊看屋里只有她和孩子,才叹口气,道:“还不是那些破事,又要逼着给我们过继孩子呢!哼,我早放过话了,老娘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业,凭啥要便宜那群白眼狼?当年把我和老蔡逼得在老家待不下去的时候,怎么想不到还有今天啊?”   当年她跟蔡雄波也算自由恋爱了,但因她是外地的,娘家隔得远,跟婆婆妯娌有口角的时候,她们开口闭口就骂她“滚”,说什么“这是我蔡家,还轮不到你个姓石的说话”。   刚开始她还会跑回娘家,娘家爹妈离得又远,去一趟云安光路费就得上百,哪里管得了她的事?住几天眼见没可能去替她做主了,她又只能灰溜溜回家去。自然少不了被她们一顿顿冷嘲热讽,也只能含泪忍下来。   怪谁?   只能怪自己不听劝偏要远嫁,只能怪自己没本事不会生孩子。   但好在两口子感情好,蔡雄波也心疼她,没少跟爹妈吵,吵着吵着居然连他也被骂“滚”,当时两口子一不做二不休,当真就远远的滚了。   “滚”出来的第一年,二人从最底层的打工者做起,蔡雄波给人扛大包,她就给小饭馆里端盘子。等攒够三百块钱后,立马回家去把户口分出来,自立门户。   虽然没有本家人的支持,但再也不用受他们的气,两口子只觉着苦中带甜。   后来慢慢的从只会出苦力到开始动脑子,到租店卖锅碗瓢盆,再到盘店卖高端厨具,一直到现在搬来宣城县……日子越过越好,手里的钱自然不是以前那些人能比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没孩子这一条,本家不满意,没少借此逼他们。   大双小双已经不用扶床沿就能走了,虽然走不远,又常重心不稳左右摇晃,但地上有垫子,李曼青也不怕她们摔倒。   两个女人同时叹口气,看着她们滴流滴流满地跑。蔡家给买了小火车玩具,底下的两排车轮子可以跑,车头上还有根绳子,拽着绳子就能把火车拉着到处跑。   “呜呜……车车……”   “呜呜……”   “其实,我都快四十的人了,能不能生也有谱,只是苦了老蔡……让他不行就……就抱养一个,他死活不同意,说什么不是我们的血脉,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个李曼青也劝过,这年代在香港应该能做试管婴儿了,让他们去试试。但两口子已经死心了,尤其石秋菊,说是例假都快没了,不想再费这工夫。   “我跟老蔡想了许久,有个想法……但又怕强人所难……”   李曼青见她如此为难,笑道:“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嫂子直说便是。”她能开上面包店,最该感谢的人就是他们。但从年前开始,当初说好的分红他们却再也不要了。   说什么唐家刚买了房,这点钱就当给两个孩子买衣服穿了。   “那我就厚着脸皮说了啊,如果觉着不中听不想搭理的,妹子就当没听见,可千万别跟我绝交啊。”见李曼青点头,她才小声道:“老蔡和我的意思是,与其过继,不如……我们认大双小双做干闺女……你放心,只是干的,不是过继,不用改姓也不用给我们养老,只当亲朋好友一样来往就行。”   怕他们不同意,石秋菊再三强调不用改姓,就当多两个疼爱他们的亲戚。   李曼青见她脸上的愧疚,拉着她的手笑起来:“嫂子这说的什么话,能多两个这么疼爱她们的长辈,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事不用跟丰年说也知道,他准高兴!”   石秋菊松了口气,“我们现在也没啥能力,但以后,如果酒店能做起来的话,绝对有她们的!”不敢说全给她们,但如果他们真没孩子的话,肯定大半都会给她们。   李曼青倒是没想这么多,“嫂子别说这种话,要这样的话那咱们这门亲还是不要结的好……”他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念想,别太早放弃。说不定过两年想通了去做试管呢?   相识一场也是缘,能让她不再走自己上辈子的老路,多好。   “呸呸呸,谁说不结的?我只知道你已经答应了!”石秋菊开心的挽住她。   中途曼青悄悄跟唐丰年说了,他果然没什么意见,反正人家两口子对孩子也好,家里老爷子老太太也没话说。   于是,吃饭的时候,两家人就以亲家相称了。   “蔡哥你们房子盖得怎么样了?”等不到唐丰年回来,他们已经另找人盖了。   “地基已经打好,就等年后开始盖地上的,钢筋水泥早两个月就拉回来了。”   唐丰年挑挑眉,“那可买对了。”这两个月物价飙涨,建材价格也涨得猛,两个月前的价格可比现在便宜多了。当然,按这架势,现在也绝对比二月便宜。   蔡雄波笑着点点头,这点形势他还是能看清的。   “以后盖起来怎么打算的?”   “下头两层先开餐厅,上头的客房……至于健身美容这些,明年后年再考虑。”现在先盖五层的钱都还成问题呢!   唐丰年点点头,这两口子真是做生意的好材料啊。   中午他们刚走,下午乔大年一家子也来了,他们的牛奶已经开始往隔壁云安市卖了,虽还赚不了什么钱,但绝对担得起“起死回生”四个字了。   初八日子好,蔡家过来把干亲给认了,不止在县里最好的饭店请客,还给两小只各一个非常非常丰厚的大红包。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大双小双是县里盖宾馆那个大老板家的干女儿了。走出去大家都会逗她们“干爹干妈有没有发红包”“发了多大”。   两小只改口也很快,当天就会叫“干爹”“干妈”了。   白天石秋菊把她们接过去,满县城的跑,还去新建的龙湖公园玩耍,大片清澈见底的湖可以划船,还有一群群小鸭子,湖边的桃花林正开得灿烂……姐俩都喜欢在船上玩。   只不过玩一次得两块钱,妈妈带去的话,一天顶多能玩两次。但干妈带去不一样,要玩几次就几次,就是整天在小船上待着不下去都行。   所以,一听说干妈要来带她们了,张着小手手就跟着去了。   李曼青:“……”这俩可能不是亲闺女。   晚上再送回来,两只就睡得特别香,身都不用翻一次就能到天亮。李曼青看着她们安详的小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不过,一看表,眉头就皱起来。   都十一点了,唐丰年还没回来。   说是今天要跟以前接活的包工头吃顿饭,叙叙旧。李曼青知道他是想要拿活干,叮嘱喝酒前先喝半碗汤垫垫肚子,就放他出门了。   谁知道,从五点多出去,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县里有塘有水,也不知道会不会喝醉了哪里跌下去。早知道她应该跟着去的。   白天他问去不去,她嫌他们几个男人喝酒烦就没去……以后这种场合她也不能偷懒。   但后悔也没用,老两口已经睡了,他不回来,她根本睡不着。只在床上迷迷糊糊眯了会儿,突然听见大门上传来“卡擦”的开锁声,大狗在门后刚吠了两声就停下,“呜呜”忙着挠门去了……应该就是唐丰年回来了。   她赶紧披上外衣出去,等她人都到门后了,男人还没把大门打开。   “怎么喝这么多?喂你进错了,这不是你家。”   “嘿嘿。”男人笑得像个调皮的孩子,半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板着的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块温润的玉,洁白光滑,楚楚动人。   “真漂……嗝亮。”   李曼青忍着被酒气熏的难受,赶紧扶他进门。“不能少喝点?就是要求人也不至于把自己灌这么醉吧?待会儿别跟我们睡一屋了,孩子怕你酒气。”   男人的手在她腰上很不规矩的游离起来,傻愣愣看着她笑:“就要……嗝……睡一屋……你是媳妇儿,她们是闺……嗝……女!”   李曼青扶他进洗澡房,不小心把一只塑料桶给踢翻了,发出“哐当”的响声。老两口听见,就问“丰年回来了吗?”   “回了。妈你们不用担心。”   “喏,好好的在凳子上坐好咯,我去给你打水。”总等不到他回来,洗脚水已经在锅里温了半天,锅洞火柴头一歇,水又冷了。   等她又把火点燃,把水烧热的时候,男人居然已经靠着墙睡着了,打着响亮的咕噜。仿佛整间屋子都是他的酒气和呼噜声。   要平时,李曼青才懒得伺候他,但现在他是为了共同的未来打拼,喝酒应酬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就帮着他把鞋袜脱了,把脚泡进热乎乎的水里。   他瞬间就醒了。   “我睡着了多大会儿?”   李曼青看看手表,居然一点半了,她也不知道多大会儿。“估摸着就一刻钟左右吧。”   “你先去睡吧,我自己来。”嗓音清晰多了,应该是真的醒了。   反正伺都伺候了,李曼青也不介意再帮他洗个脸。   “你好好坐着,别乱动。”想起水壶里还有热水,又问:“要不要喝点浓茶醒醒酒?”   “已经醒了。”   只是,就在李曼青帮他倒洗脚水的半分钟里,他居然又靠着墙睡着了。   ……   不过,她还是挤了牙膏递过去:“醒醒,把牙刷一刷。”为了防止他刷牙的时候又睡着掉,还跟他有句没句的聊天。   “你们去哪里吃的?”   “牡丹宾馆。”   李曼青一顿,“多少钱一桌?”   男人想了想,才道:“两百不到点儿,加酒水快四百。”   “喝两百块的酒,怪不得醉成这模样呢!”不过,就算是吃满汉全席,也不至于吃六个多小时吧?   她只当闲话一样问:“怎么吃了这么久?”   哪知男人突然顿住,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才含糊道“主要是聊天说事情。”   李曼青不以为意,把他扶进屋,又帮他脱衣服。那一身衣服已经沾了不知多少烟酒气,她闻都不想闻,憋着一口气脱了扔院子里。扔之前把裤兜摸一遍,摸出几张钱和半包烟,还有打火机。   她想把东西直接放堂屋,但想到还有钱,就心血来潮帮他数了数,居然只有十几块了。   她明明记得,走之前怕不够花,拿了整整八百给他呢。烟是现成家里拿出去的,吃饭喝酒花了四百,按理说还应该剩四百才对啊,怎么只剩十几块了?   她再顺着原路把门口院子洗澡房全找遍了,也没找到钱。回屋见他眼睛半睁半闭,只穿条大短裤的横躺着。   就问:“你钱是不是掉了啊?足足少了三百多呢!”虽然他们是有点钱,但这可相当于工厂上班一个多月的工资了,想想不知掉哪儿了,还挺心疼的。   “哦……”男人翻个身,不理她。   “喂,跟你说话呢,还记不记得最后掏钱是在什么地方?”   男人小声嘟囔:“红房子。”   李曼青以为自己听错了,还要再问是哪个红房子,突然就顿住,县里哪有几个红房子啊。   唯一的一个,也是鼎鼎有名的一个,是歌舞厅。   说好听点叫歌舞厅,其实就是找女人的地方。以前本来没有,是半年多前才开起来的,说是外省人当老板,里头的女人也全是外省来的。   李曼青远远的见过几个,年龄参差不齐,有看着才十七八的,也有二十出头的,甚至三四十的也有……无一例外,都还稍微有点姿色,浓妆艳抹,分外妖娆。   她倒不是对她们有什么看法,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唐丰年居然去了那种地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觉一股火气直充脑门。老娘辛辛苦苦带孩子,望眼欲穿等你回家,连脚逗伺候你洗了……“你居然敢去那种地方?”她使劲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还顺时针拧了一百八十度。   “啊……嘶……谋杀亲夫啦。”男人瞌睡瞬间疼没了。   “这是怎么了?”他倒是想跑想挣扎,但不敢啊。万一把小妻子惹毛了,明明挨一顿揍就能了的事,闹大就不好了。   只能夸张的吸气,装出一副很痛的样子,希望能用苦肉计让她手下留情。   “给我装!”李曼青微微一放,又用力拧。   “好好好,我说,不是我要去的,是他们非说来了几个新人,说去看看,还要唱歌……不然我早就想回家了。”   李曼青不信,“哪有不偷腥的猫儿?”   “我这只猫真是吃素的啊。”唐丰年龇牙咧嘴,酒气全醒了。   反正钱全在自己这儿存着呢,谅他也翻不出浪花来。李曼青其实已经相信他了,但觉着可以就此给他个教训,就故意不放,人也整个的骑在他腰上。   “我不信!老实交代,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唐丰年想了想,“他们去了先喝酒,喝醉了就下去跳摸摸舞,跳了几个回合又把女人带上来喝酒……我全程没参与,只是在上面坐着喝了点水……不过你知道的,等他们上来我又陪着喝了会儿酒。”   李曼青在他身上使劲嗅了几口,那里的女人浓妆艳抹,如果有过什么接触的话,身上肯定会沾染上气味。   好在唐丰年身上除了烟酒气,真是什么都没有。   “那你说说,什么是摸摸舞啊?”   唐丰年一顿,不屑道:“问那个做什么,你听了也没用。”   李曼青压在他腰上扭来扭去。“不行,我又没去过,你得给我说说。”其实就是单纯的好奇一下。   男人似乎是难为情,犹豫一下才道:“就是舞厅里放音乐,一首歌的时间,他们下去人堆里找女人,就那种……乱摸一气……一首歌放完就得上来……还挺贵的,每人两块钱一首歌……”   李曼青眼睛大睁。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舞厅里有几个女人啊?”   “我哪里知道?”唐丰年理直气壮,反正他是真没下去,只是听他们上来说谁谁谁怎么样,粗略估计得有七八个吧。   “那男人有几个呢?”她倒不生气了,就是个好奇宝宝。   “基本全是男人。”   李曼青:“……”   这不就是群魔乱舞,“胡作非为”嘛!   她脸上的鄙视太明显,唐丰年就解释一句:“放心吧,有保安呢,也不敢胡来,要出台就得另外加钱。”   “哟……还‘出台’,懂专业术语了啊?”李曼青感觉到他喷.张的欲望,愈发扭来扭去,有意无意的专往某个地方磨蹭。   “我也是听他们说的,你男人你还信不过?”他也故意挺挺腰。她穿着睡裙,两人之间只隔了两层薄薄的衣料。   两人同时红了脸。   唐丰年估计是真醉了,以前从没见过他脸红的。   李曼青故意惩罚性的用力压了压,就听见男人突然变粗的呼吸声。   “小妖精,别玩了,快下来。”时间不早了,他明天早上还要去找别的人,不能把赌注全压在一个人身上。她也要早起和芳菲她们去云安玩,票都订好了。   “就不下!”李曼青故意腰上用力,前后左右的摇动。不妨那睡裙早摩开了,露出玉.白的腿,和腿.根那淡紫色的神秘来。   男人说过她适合穿紫色,她也喜欢这颜色,贴身穿的那几样几乎全是这个颜色。   唐丰年呼吸又粗又重,身子像要着火了一般。脱了外套,她上半身包裹在薄薄的睡裙里,若隐若现。要不是明天的票已经订了,他真想狠狠的收拾她一顿。   哦不,一顿不够,得一夜。   “下去乖乖睡觉,别闹了。”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了。   “不下不下,就不下……”她继续摩挲着那里,细细的手指还轻轻的在他没穿衣服的上半身游离,平躺都看得出明显凸起的胸.肌,两块,四块,六块腹.肌,然后是人.鱼.线……   眼见着就要慢慢的往下了,男人屏住呼吸,闭着眼睛感受着那双四处点火的小手。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大一会儿,怎么还不往下?   她倒是继续啊!   他赶紧睁眼,就见小妻子正笑眯眯看着他呢。   “让你逗我!今天可不是有恃无恐的!”唐丰年咬牙切齿,手上微微用力就要翻身把她压下面。   “诶等等,今天……让我来……”剩下的话语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只余“咯咯吱吱”的床铺响声,和偶尔忍不住溢出口的娇.哼。   ……   夜,还很长。反正李曼青为自己的“招惹”付出了代价。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孩子叫“妈妈”,听见她们拖小火车发出的“哗啦”声,隐约好像还听见老太太说“妈妈累了,别打扰她”。   但实在是太累了,她一点儿也不想睁开眼,翻个身继续睡了。   等真正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光大亮,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了。连孩子都起了……她有不祥的预感,一看表,果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昨天跟小杨订的车票肯定作废了。   浑身又酸又痛,刚掀开被子,身上的草莓点点就分外扎眼。刚开始她确实只是想逗他,到后面……嗯,就失控了。   情热之际,男人说:“不放心的话,以后每次出门前先让你掏空,晚上回来再交公粮,绝对乱来不了……没子弹……”   李曼青红着脸,恼怒的捶床板,什么乱七八糟的,把她当什么人了。   不过,心里却仍觉着甜丝丝的。   ******   唐丰年的应酬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后两天。每天都早出晚归,喝得烂醉如泥的回来。   李曼青刚开始还跟着他去过一次,后来见他们男人真的就是抽烟喝酒,尤其吃饭时候大声吆喝着划拳,不分长幼谁都来给“嫂子”敬酒……有事求人家,她又不能不喝。   一圈下来,还真喝出醉意来了。   尤其包工头都没什么文化,有人请客根本不管吃什么,吃完一律叫嚣“去舞厅”,她一个女人夹在中间也不方便。   唐丰年心疼她,帮她挡了几次酒,就被大家笑话“妻管严”……她还不如不去拖后腿。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在家带孩子,帮他后勤做好了,每天回来有醒酒汤喝,有热汤吃就行了。   不过,好在他的胃也争气,自己也会耍点儿滑头,倒是从没喝吐过。   终于,正月十八那天,他高高兴兴的回来,抱着孩子在院里跑了好几圈。李曼青就知道,事情应该是成了。   “怎么样?接到活儿没有?”她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兴奋。   “嗯。”男人隐忍着笑意点头。   “真的?”   “真的。”   小双又来跟前捣乱,像只灵活的小耗子一样,强行加塞到爸妈中间,不让他们说悄悄话。   “小灯泡,乖乖跟姐姐玩去,妈妈有话说呢。”   “不要!”   李曼青提起巴掌,故意扬了扬,吓唬吓唬她。   小丫头嘴巴一瘪,立时就要哭出来,眼睛里已经酝酿好亮晶晶的泪水,好像只要她巴掌一落下去,她立马就哭给妈妈看。   “你瞧瞧你闺女,装模作样的小哭包,还不能说,一说就给我……”男人搂住他。   “好了好了,别打她,才小不点儿呢,以后懂事就好多了。”   李曼青根本舍不得打她,不过是故意唬她而已。   “知道你舍不得真打,但她会当真的。好了好了,小双不哭,爸爸带你买玩具好不好?不是要漂亮的小帽子吗,待会儿吃了饭带你去买,好不好?”   几乎是一瞬间,小双的眼泪就没了。   她用袖子自己擦了一把,挨着爸爸拱拱爸爸,说“吃饭饭”,意思是现在就快吃,吃了就快去。   李曼青没时间跟她这小戏精墨迹,拍拍屁股做饭去了。   没一会儿,男人进厨房来,窝在灶下帮着加柴,见她要削洋芋就立马争着接过去,还帮着剥了几瓣蒜……明显是在讨好她。   “得了得了,你这样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累不累啊?”   男人笑起来:“不累!她还小呢,以后慢慢教就是。我还没跟你说完呢。”   李曼青洗耳恭听。   “可以去做两处,一边是装水管,至少能有半年的活。”他顿了顿,似是在极力忍住扑通扑通的小心脏。   “还有一处是学校。”   “什么学校?” 第123章   “什么学校?”县里已经有四所公立小学了, 但人口有限, 这几年计划生育抓得又紧,哪儿有那么多学龄儿童。   “县里打算把每个乡里的村寨小学合并成中心校, 光大渔、太平、连安三个乡就要建三所中心校。”男人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这还是他知道的, 其他乡镇还不清楚,肯定也少不了。   李曼青想起来了, 这个年代村里还兴办小学,尤其是位置偏僻,人口又多的村子, 政府都给办小学。虽然一个“学校”可能就只有一两个老师, 还是代课老师, 但村里小孩可以就在家门口上学,不用跋山涉水, 翻山越岭, 很方便。   大平地没有,那是因为人口少,家家户户之间住的又分散,犹如一盘散沙。   像娘家李家村就有,正式教师有一个, 其他三个是代课的,虽然是一个人兼任几个年纪的课,但都教得挺好。   只有个不好的地方, 就是师资力量分散。这个村几个老师,那个村几个老师, 还都没几个正式的。代课老师工资又低,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有时候迫于生活无奈,上午还在好好上课呢,下午就不干了。   他们不干了,孩子可就可怜了。   有的正准备期末考,有的是六年级马上要考初中,还有的连名字都不会写……这些孩子总得有人接手吧。   但再去临时招老师哪有那么容易?大学毕业的都有铁饭碗端着,高中毕业的基本出门打工了,最后没办法,把初中毕业的拉来滥竽充数,最后孩子依然学不到什么。这两年外头经济形势好,许多孩子借机就辍学打工了。   就算是为了提高升学率,这些村寨小学也得合并。   “这消息准不准?”李曼青压抑着欢喜问。   “准了,标都投了,就昨天去的林总投的,他知道我盖过百货大楼,还在深市干过,问我有没有兴趣。”这年代管的还不严,以建筑公司的名义投标,下来要怎么盖就是内部事情,就是几倒手的情况也有。   “肯定有兴趣啊!”李曼青替他回答。   “只是……”   “只是什么?是有什么难处吗?”她也反应过来,自己高兴过头了,这么好的事恐怕不会太顺利。   “另外还有三个也在琢磨这事呢,连着请了林总好几次。”是肥肉大家都想分一口。   李曼青沉吟不语,她不想跟人分吃蛋糕。尤其是不清楚对方为人品性的,别惹出麻烦来。   “那你问问,咱们能不能多接几样,或者……”   男人眼睛一亮,“咱们全接过来吧。”   李曼青心口突突直跳,全接?那是接一个乡的还是三个乡的?   “上头的意思是,先挑一个乡做示范学校,到时候可行的话明后年再推广。”资金投入是一方面,还要考虑教学质量和效率。建成中心校的话,村子里出来的孩子就得全部住校,相当于进了寄宿制学校。   低年级的孩子大多都才六七岁,一个星期花六天在学校,对于学校和家庭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挑战。如果最后能够验证对教学质量和孩子身心发展都有积极作用的话……其他几个乡也会推广。   而且,这已经是大势所趋,所谓的试点工程,不过是当冲锋而已。   见她满脸问号,唐丰年就温声道:“咱们不急,这几天还没出结果呢,万一林老板没中标,到时候再去铺水管吧。”即使他中标了,也还有三个等着吃这块肥肉呢,不一定就能被他吃独食。   李曼青点点头,知道确实急不来,一面切洋芋丝,一面道:“如果能接下来,钢筋水泥砖头沙石瓷砖……全是钱,我们也拿不出这么多。”   唐丰年不做声,他在深市没少跟着大老板跑,对这些建筑材料比对家里的房子还了解。怎么用最少的钱,买分量最足,质量最硬的材料,他绝对比那三个强。   他已经了解过,一起跟他竞争的三个,一个就是以前他接活的大包工,就那天闹着要去“红房子”歌舞厅那个,手里没什么人,挖机铲车搅拌机倒是全套,估计接过去也是要倒手。   另一个是外省人,钱不缺,有没人不清楚。但强龙不一定压得过地头蛇,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最后一个是县城的,家里几兄弟凑钱出来组建施工队,县城周边许多小型的民房洋楼都是他们建的,经验丰富。就连现在大姐和岳母她们买的那栋,也是他们建的。   就是这家算劲敌,其他两家他已经有主意了。   “好了好了,别愁眉苦脸,你闺女会跟着学,到时候也愁成个老太太。”李曼青在他脑门上轻轻抚摸,想要把眉心中央的“川”字纹给抚平。   才三十出头呢,就愁成这副模样。她发现了,男人这次回来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止做事更沉稳,连皱纹都有了。   小双摇摇晃晃进来,见妈妈的手放爸爸额头上,赶紧道:“爸爸,病病,打针针。”平时妈妈也会这么摸她们额头,如果烫的话就会说“生病了要去打针针哦”。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小活宝,真是哪儿哪儿都有她。   为了转移注意力,粗来捣乱,李曼青使唤她:“去后院帮妈妈拔一颗菜菜来,要绿油油的那种,知不知道?”   小双立马使命感上身,抬头挺胸,“好。”滴流滴流又出去了。   以她那歪歪扭扭的小脚步,估计可以打发二十分钟,反正院子里有狗,院门也关着,她顶多跌几跤,老人说的“跌跌撞撞才好长大”是没错的。这还没到两岁呢,已经能听得懂不少话了。   虽然劝他别愁眉苦脸,但当天晚上,唐丰年还是躺床上翻来覆去,把李曼青给翻醒了。   凉凉的月光从窗玻璃撒进来,把屋子里都铺上了一层银光,但也显得气温更冷了。   李曼青帮孩子拉好被子,把她们露在外面的小手手放回被子里去,小声问:“怎么,睡不着?”   “吵到你了?”男人声音微微有点沙哑,是夜里口干的缘故。   李曼青也没否认,下床披上衣服去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来。   “喏,睡不着就喝口水吧,嗓子怎么这么干。”她哈了两口热气赶紧缩回被子里。   被窝里热乎乎,暖融融的,还有股两个人身上的气味,睡前刚被他闹过一回,有种欢好后的迷乱,确实不太好闻。   男人坐起来喝了大半杯,躺回被窝里紧紧抱住她,把她双手双脚团成一团,紧紧的箍在怀里,两条大长腿一上一下夹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这是做什么,怎么跟你闺女一样,八爪鱼!”她嘴里埋怨着,身子却诚实的往他怀里蜷缩。他的体温一直偏高,冬天她脚冷的时候,都是直接把脚放他小腿上“蹭热度”。等她发觉的时候,双脚已经被他抱在怀里了。   她的脚掌是凉的,他的胸膛是热的,一冷一热明显到会吓他一个激灵。   那种被珍而视之的感觉,能够让李曼青全身都暖洋洋的,仿佛泡在热水里一样。   “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事咱们肯定能做起来的。”怕他不信,她又道:“你看,咱们现在有小十万了,到时候就是存银行吃利息都够生活了。”   男人在她挺.翘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什么吃利息,那我还算什么男人。”   不过,心情却稍微好点了。   “要盖学校,十万块哪里够。”男人叹口气,他现在最愁的就是钱。就算能接下来,送礼吃饭走人情的不算,材料费人工费都得先结三分之一呢,这十万块只够打个水漂就没了。后期的另外三分之一去哪里拿还成问题。   贷款利息高,几十万的款每个月利息都不知道要跑多少,如果工程验收慢,再遇上不可抗力,完工遥遥无期的话,这事情就更悬了。   他在深市见过被贷款逼得倾家荡产的小老板,也见过上头大老板跑路了,包工头砸锅卖铁开工钱的情况。如果中间不能保证充足的流动资金的话,工人说不干就不干,这事说黄就能黄。   与这些可能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的代价比起来,安安稳稳的吃利息,找个稳定工作打发时间,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又不甘心。   他永远记得那天,站在半山腰上看见季老板成片厂房时的心情。除了被他的商业版图震惊到,还有一种同为男人的卑微与不甘。   他一定也不能太差,不能让小妻子后悔嫁给他,不能让孩子觉着别的孩子有的东西为什么自己没有。   “什么嘛,吃利息就不是男人了……你这什么论调,人家多少拆迁户不都这样,不用上班,不用收租,天天打麻将,没钱了去取就行。”   上辈子的她,不知道多羡慕这些人的生活。不过,这一世嘛,也快了!现在已经是一九九六年三月份了,拆迁也就两三年的事了。   “没事,以后咱们有两所大房子,不会吃土的。”她紧紧往他火热的怀里钻,其间不小心又碰到剑拔弩张的某物,还贴在她腿上跳了两下,仿佛跃跃欲试。   “别动了,好好睡觉。”男人的大手在她背上摩挲着,心里正愁着,倒是没想法,只不过身体还是比较急躁,一被她碰到就有反应,像个毛毛躁躁的愣头青。   心里没什么绮念,恰好此时比较诚实而已。   李曼青却不知道,故意在上头轻轻碰了两下,把它碰得又跳了两下。   不过脸上却装无辜:“这几天开学了,面包房生意又好起来,加上卖牛奶的,一个月也能挣两三千呢。到时候我把钱全拿给你,买面粉和奶油的我先欠着,记账上,等以后手头转开了再付。”   现在买奶油不用去云安市了,乔家自己就有。以他们两家人的关系,货款拖段时间没问题。   是啊,先欠着……唐丰年突然眼睛一亮。   开窍真的就在一瞬间。   想通关节后,他人也来了兴致,愈发把她抱得紧紧的去戳她,本来只是故意逗她玩。但他忘了自己才三十出头,又是半年没见过老婆了……   反正,最后又演变成一场“激战”,李曼青被他折腾的动弹不得。   ……   “混蛋,不是说不来了嘛,又骗我!”她红着脸,星眼朦胧,两颊上是被滋润后的红晕,愈发有女人柔媚气息了。   男人忍不住又抱着她亲了两口,“还有精神是吧?我还没吃饱呢,再……”话未说完,李曼青就推开他,自己裹着被窝滚里头去了。   挨着闺女睡,他就不会再纠缠了。   果然,唐丰年宠溺的摸摸她额头,又摸摸大双小双的,帮她们母女仨被子盖好,自己才睡下。   没多会儿就听见呼噜声,李曼青松了口气。   *******   第二天,她醒来,身旁又没人了。   院子里老爷子说“丰年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让咱们吃饭不用等他。”   这几天他一直早出晚归,李曼青不疑有他,“我妈呢?又早早的去铺子了吗?”   老太太自从病好后,就像换了个人,不爱待家里,天天忙着出门守铺子,每天营业额多少,她全都一分不留拿给儿媳妇。这段时间小学生开学了,她起得更早,有时候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过去。   李曼青赶紧先去厨房把昨晚的肉汤热一下,洗了锅用清水下几碗面条,再放几根玉米棒子煮上,老太太喜欢吃。   她自个儿趁这空隙吃一碗,又给公公端一碗,剩下一大海碗就放箩筐里,加上出锅的热乎乎的玉米棒子,一起送去铺子上。   “曼青怎么又送早饭过来了,都说了我自个儿吃个面包就成。”铺子里现在正好没人,老太太正在柜台后切面团。   “面包天天吃也腻,还是吃咱们的五谷杂粮舒服。”她把玉米棒子递过去。   老太太在围裙上擦擦手,惊喜道:“呀!怎么会有包谷?哪儿来的?”正月里地里的包谷早掰完了,新的种子还没种下去,怎么会有包谷呢,还是她最喜欢那种糯糯的。   李曼青笑道:“隔壁云安市有卖呢,昨天丰梅和芳菲去买回来的……种在大棚里,一年四季都有的吃。”她专门告诉丰梅让她买的。老太太消沉了一段时间,就当让她开心一下。   “那肯定很贵吧?这两个丫头,整天尽想着吃稀奇古怪的东西,钱在她们手里就根树叶子似的。”嘴里说着,嘴巴却已经啃起来。   “还真挺糯的,也不知道买作多少钱一斤,过几天我也买两斤去。”   李曼青又笑起来:“没事,她们买的多呢,妈你尽管吃,冰柜里还有好几斤,全给你留的。”   婆媳俩说笑一会儿,李曼青直等到婆婆吃完了,才收了碗筷往家赶。孩子快醒了,醒来见不到大人,她们又要自己下床,今天屋里没垫垫子,可别磕到头才好。   果然,才刚洗了手进屋,大双已经半个身子吊在床外,正不断的蹬着小脚脚在床沿试探,腿太短了够不到地板,不敢下去,就只能这么拽着被褥晃荡。   李曼青赶紧一把抱住她,掐着咯吱窝下抱怀里。   “大双醒了,真乖,妈妈给奶奶送饭去啦。”她也不说以后不能下床的事了,反正她们从来不听,这也是她们认识和探索世界的一种方式。只要以后做好防护措施就行。   “妈妈,嘘嘘。”她揉揉眼睛,又摸摸自己小肚子,昨晚汤喝得多,确实有点胀了。   李曼青赶紧抱出去,刚走到洗澡房门口她就“啊啊”叫,指着非要去后院。   李曼青脑袋一下子就大了,唐丰年这王八蛋!   因为她们渐渐大了,能控制住不会立马尿出来,所以把尿都是默认的去洗澡房,一尿就放水冲出去,相当于马桶。   这几天唐丰年回来了,每天孩子把尿都是他去做的,天气冷,有时候用个小毛毯包着抱出去,有时候用风衣包着,一去还去大半天,大双回来还笑得洋洋得意。   她一直没当回事,以为就是单纯的尿尿了。   谁知道某天早起才发现,臭男人居然抱着孩子站菜地里,冲着远处的菜苗“冲尿”,是真的像个男孩子一样冲啊!小菜苗被抛物线打得弱不禁风,李曼青当场气得不行。   快被他气死了,好好的闺女被他带成个假小子,万一现在做惯了,以后也这臭毛病怎么办?他能不能让孩子对自己的性别有个正确的认识?   她是那种思想老土,循规蹈矩的人,觉得女孩子就不该这样。   他却觉得她太古板,孩子还小,不要扼杀她的天性,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没规定女孩子不能站着尿尿啊。   还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李曼青当场就送他一顿小铁拳,从此以后再不许他带她们嘘嘘。   可是,大双记性好着呢,觉着对着远处刚出土的小菜苗嘘嘘非常好玩,硬张着手要去。   李曼青气得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咱们是女孩子,不能那样,羞羞。”   小丫头扁扁嘴巴,不去也行,但在洗澡房她“尿不出来”。她尿不出来李曼青也不走,一直蹲着抱着她,等到她实在憋不住了,尿了才走。   自从亲眼见过被她们的尿冲过后,对于自家后院的小菜苗,李曼青都再吃不下了。   等好容易把她们俩收拾好放出来玩,她心头那股气恼还没消散下去,真是什么样的爹带出什么样的孩子,要是男孩儿也就罢了,她们是女孩儿啊,是淑女啊!是乖乖女啊!   然而,她的淑女们并没有体会到老母亲的期盼,依然玩得不亦乐乎。一下地就像小耗子似的,滴流滴流各跑一头,大双去跟三只狗玩,揪它们耳朵和尾巴,手上被狗舔了好几下。   李曼青只能当看不见,不然心烦。   因为她已经试图把狗圈关起来过,小丫头自己偷偷又给打开过,要不是发现的早,她可能就要爬进狗窝了。   小双自己去后院,见到什么菜就采什么,采了也不扔,就捏手里拿回来给她看——“妈妈,菜菜。”   李曼青曾无数次想要给她们腰上绑根绳子,把她们拴在院子里,活动范围直径不能超过十米。   不说她的暴躁,唐丰年早上一个人出了门,去县里卖水泥和沙石的地方转了转,成色一般,颗粒一般,整体来说都一般,只有价格是高的。   要按他在深市买过的,这种品质至少还能便宜百分之二十。但在落后的宣城县,却没别的选择了——整个县里一共五家这样的门店,差别不大。   他又去钢材市场转了一圈,也只能说质量一般,甚至有的还头尾粗细不一,微微变形扭曲,表面粗糙有毛刺,有些居然连厂家牌号都没有……这要在深市,都根本没人要。   就是自建房也没人要。   但在宣城县,价格同样贵了百分之二十。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惊到。建材价格就是房地产的风向标,没想到宣城县这半年来发展的这般快。不过,虽然大多数都质量一般,但偶尔还是能遇到一两家令他满意的。   唯一拗不下来的就是价格。   等太阳出来,他走到汽车站,犹豫片刻还是坐上拖拉机,往大渔乡而去。   到大渔乡没看到拖拉机,只有一辆快坐满人的小马车,坐马车的话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现在过去正好能赶在他们下班前……他当机立断让拖拉机继续送他上云喜煤矿。   时隔一年多,再来到熟悉又陌生的云喜煤矿,门口保安还是以前那个大叔。一见到他就笑起来:“哎哟,小唐回来了?”   见他穿得还颇为光鲜,又问:“从哪儿来的?自从隔壁东升倒闭后就好久没见你,去哪儿发财了?”   唐丰年赶紧掏一包好烟,递了一支,帮着打火。   “发什么财,不过是出去打工,混口饭吃罢了。”又作闲话问他季老板在不在。   其实他是算好了的,今天星期三,按以前季老板的习惯,星期三和星期五都会在煤矿上。   “诶你来的可巧,老板和刘秘书刚进去没一会儿,听着像是糖厂那边有点事,待会儿就要去连安,你有事的话快进去吧,不然待会儿遇不着人呢!”   唐丰年谢过他,赶紧进去,顺着熟悉的黑漆漆的水泥路,走到办公室楼下。先抹了抹鞋底煤灰,才上二楼。   季老板的办公室在大办公室里头,得穿过坐满年轻人的大房间,小刘看到他,“喂”的叫了一声。   “唐……唐丰年!你怎么来了?”他居然微微有点激动。   毕竟,办事这么干脆又稳妥的人不常见啊,要不是他不愿意,连老板都想把他收归麾下。   唐丰年过去,给他传了支烟,又给整个大办公室的所有年轻小伙子都传遍了,带来的两包烟全用光了。   他才返回刘秘书跟前,笑道:“刘秘书,许久不见。”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衣扎进西装裤里,腰背挺直,举止大方得体,不卑不亢,语气不疾不徐,带着成熟男子的稳重大方……跟去年真不一样。   小刘笑得愈发真诚了,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道:“行啊兄弟,这才一年不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错不错。”   “刘秘书风采依旧。”他也不会奉承人,只是干巴巴回应一句。   “依旧啥啊,你瞧瞧我这体重,一年里长了二十斤,这肚子……”他恨铁不成钢的拍着自己肚子,把一群年轻人都给逗乐了。   这一年应酬太多,他已经不怎么帮老板开车了,都是跟出去应酬的多,一年下来,肚子就跟怀孕女人似的。   “对了,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唐丰年往季老板办公室看了一眼,小刘知道他意思,让他坐对面凳子上,才问他是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来拜访一下老板,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小刘是什么人,早跟着季云喜混成人精了,正色道:“没事,你有什么先跟我说一下,我进去探探老板口风。”   可不是什么人都一来就见得到老板的。   “我想问一下,老板这边的钢材……”他知道,去年是季老板“大丰收”的一年,上半年开了糖厂,下半年又开焦化厂,焦化厂开起没多久,又建了个配套的钢铁厂。   虽然钢铁厂规模不大,但总归是有产出的。   “哟……消息倒是灵通,老板是开了,但还处于试产阶段,还没正式对外开售。你怕是来早了。”   于是,唐丰年把今天在县城建材市场的见闻说了,那两家质量不错的正是“云喜钢材”出品。能在这县城里带”云喜”二字的,分明只有一家。   于是,稍作犹豫,他还是来了。   小刘学着季老板挑挑眉,这才开始把他当一回事起来,也不说什么意见,只让他坐着喝会儿茶,他去看看老板在不在。   所谓的“看看在不在”,就是问问季云喜要不要见他,愿意见的话就是“刚好在”,不愿见就是“老板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这样的套路唐丰年以前不懂,去年跟着黄总也算见识过一些。所以,等他出来说“老板刚好在,你进去吧”的时候,他终于松了第一口气。   今天自出门以来的第一口气。   办公室里,季云喜只穿了衬衣,仰靠在皮质椅子的靠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看面色比以前白了一点,面容也温和不少,像是突然就转性了一般。   看来,这一年多的时间,改变的不止有他。   他还记得去年他拳头打在自己脸上的感觉,痛,但是却有种奇异的解脱。   正想着,椅子上的人就睁开眼,目光如炬的看着他。   唐丰年轻声道:“老板。”   季云喜捏了捏眉间,那里有红红一片,刚才背着光没看见,现在他直起脑袋来就显得分外明显。   “嗯。来了。”   “是,老板这一年来身体可好?”   季云喜一愣,反应过来后居然笑起来,是那种又无奈又幸福的笑意。他指指自己眉心,“你问这个?”   唐丰年不解,只能点点头。   “家里人非说我发痧了。”一群人非要让她来揪自己鼻根,说是可以祛痧,让它发出去就好了。现在痧是没了,但却有点轻微的酸痛。   唐丰年心头一动,“家里人”?他以前从未听说季老板有家人,不是说他是孤儿,而是从未听他或者他身边人提起过。所以大家都猜测,一定是家庭关系不好吧?   现在……明显就不是传闻那样。   “在深市怎么样?”季云喜指指桌上茶壶。   唐丰年起身,一面把在深市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面给壶里接水,烧水。待水开了三分钟,才拿过季云喜的杯子涮干净,放入一小撮茶叶,洗过,再加水闷盖,半分钟后拧开,一股茶叶的清香四处溢开。   季云喜挑挑眉,他这个习惯很少有人注意到。身边人像小刘那样的,偏要学人家什么“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巴掌大的小茶碗,还不够他一口呢!   他就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泡茶方式,反正他喝的也不是什么好茶叶,牛饮正合适。   果然,他吹了吹,大大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说:“你也喝,不用拘谨。”   唐丰年又舒一口气,以前曾看刘秘书泡过,当时就放在心里,其实在深市也见过那些茶艺茶道的,他也看在眼里,若要学也学得来……只是,季老板还真就不喜欢。   让他歪打正着了。   唐丰年愈发从容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腰背挺直的坐在季老板对面。   “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在接洽给乡里盖中心校的事,如果成的话,需要一定数量的建筑材料,尤其是钢筋……今天去市场上看到老板的钢材在卖,觉着质量比一般厂家的好太多,所以……”   季云喜打断他:“我们只是试产,并不是正式售卖。”   “我知道,刚才刘秘书也说了。但我想着,老板家大业大,肯定不会缺那么点钱,只是,老板有没有想过把钢材建成品牌呢?尤其是现在您名下煤矿、焦化、钢材、食品加工都有了,如果把‘云喜’这牌子做出去……到时候赚的可就不止现在的数了。”   这年代的钢铁厂可是国家支柱,几乎全是国营,他这私人牌子想要做大,可谓困难重重。   人家国营的随便一个分厂都是成千上万工人,他这里虽说也叫“厂”,却连人家分厂三分之一的规模都达不到。   尤其是今天,他注意到,明明云喜钢材的质量更胜一筹,价格却只能跟那些国营厂的一样,不能便宜一分,更不能贵半分,而且摆放位置也比较偏僻,要不是他就在宣城县,怕是轮不到他卖。   这种处处受排挤和压制的情况,其实就是他的困境。   如果,能够帮他走出困境的话,季老板应该没有不高兴吧。   “哦,做品牌?”季云喜沉吟不语,这个词家里人也跟他说过,但他觉着是妇人之见,她爱指手画脚就让她说罢,却从未放心上过。   他一个煤老板,挖煤炭的,还讲究什么品牌?   难道工人会因为他牌子大就给他多挖一点吗?不会,主要还是得看工资开的多少。   “我相信,以老板的胆识和气魄,肯定已经想过往外头发展了。就像人出门要有光鲜的衣服一样,一个品牌要走出去,也得有个门面招牌。而建一所,甚至全县的中心校,就是最大,最光鲜亮丽的招牌。”   现在的中心校只是个示范工程,效果好的话,全县都要这么搞,甚至如果宣城县真能撤县改市的话,省内别的县市说不定也会这么搞。   到时候,一所成功的学校,将是多么大的广告效应。   “而且,盖学校,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于品牌名声方面也是有益无害的。”   季云喜点点头,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与其像别人一样捐助希望小学,还要署上“云喜”大名,他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大老粗,实在觉着别扭得很。不如用云喜钢材建学校,又有名声又有钱,作为生意人他觉着挣得问心无愧。   何乐而不为?   见他有所松动,唐丰年继续道:“老板您试想一下,如果知道云喜钢材就是盖了几十所学校那家钢材,以后再跟别人竞争起来的时候,这不就是一种隐形的资本了?”   季云喜喝了口茶水,沉吟不语。   唐丰年虽口若悬河,其实心内却在打鼓,这事成不成就看最费钱的钢材这一块儿了。如果大头能定下来,剩下的水泥、砖头,他另有办法。   只要搞定材料供应,他就有底气说服林老板把活计交给他,到时候十万块先留下来做工人工资和流动资金,一旦上头的钱结下来,他就能立马把材料费补上,赚的肯定不会少。   他忐忑的等了快五分钟,季云喜又喝了一口茶水,才道:“你今天来,可不止是说这些吧,说说,要怎么合作?”   他用了“合作”一词,唐丰年心头大喜!   这就是又松一层口了!   “是,我的想法是,我建筑过程中的所有钢材均从您这儿买,价格您定。”   季云喜挑挑眉,“那钱呢?”   果然是纵横商海多年的老狐狸,恐怕他才踏进这间办公室的门,他就已经猜透自己打算了吧?唐丰年心里这么想。   嘴上却爽朗一笑,“老板英明,我们跟您没法比,现在才刚起步,不过是挣口奶粉钱,手里拿不出那么多流动资金来。正好跟您商量一下,能不能钢材的账咱们先欠着,一旦上头结了工程款下来,第一时间就付给您,怎么样?”   这就是赊账了。   做生意的都知道,这是不能干的。   但他赌的就是季云喜的野心。如果他有做大做出去的野心,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几万块的钢材对小企业来说确实不可能赊出去,但对季云喜不一样。   他现在名下的产业总值应该不低于千万,甚至上亿都有可能,这几万块还不会放在眼里。   用无关紧要的几万块钱搏一个走出去的机会,他会不会愿意?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唐丰年连喝了两口茶水。觉着茶水微微有点凉了,他又帮季云喜加了半杯新烧开的水,自己也加了半杯。   季云喜全程不发一言,静静的看着他烧水,倒水……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去年在这个办公室里,自己当着他的面砸了两个杯子,俱把他吓了一跳。现在的他,哪里还看得出那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季云喜习惯性的把细长的手指放在办公桌上,“咚咚咚”,一下一下的敲着。也不知道是在评估他会不会卷了钢材跑路,还是在盘算事成了自己能赚多少,亦或就只是单纯的在发呆。   唐丰年被这种漫长的等待磨得心口发紧,正在仔细回想自己还有什么是该说而忘记说的,要不要再加上时……突然,就听季云喜问:“你们家唐鹤唐雁多大了?”   嗯?   唐丰年一愣,第一次从外人嘴里听见“唐鹤唐雁”,他还反应不过来,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闺女们。   “一岁零五个多月,还有二十天就满一岁半了。”想到两个可爱的闺女,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吃中午饭了吧?   也不知道今天她们妈妈给做什么吃的,这段日子他天天在外头跑,一步不离的陪人家喝茶吃饭聊天,却没时间在中午好好的陪她们吃顿饭。   每天她们没醒他就出门,等他到家,她们却已经睡着。   等忙过这一阵,一定要好好陪陪她们。他暗自下决心。   他的脸生得方方正正,不笑的时候确实显得比较严厉,突然笑起来,而且是自己不知道的笑意,紧绷的面皮突然放松,真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季云喜突然就不再犹豫,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唐丰年又是一愣,这话题转的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又是一喜,笑道:“是,多谢老板!”   “剩下的事我会交给小刘,你跟他接触就行。”季云喜端起茶杯。   唐丰年识趣的站起来,道:“如果不忙的话,老板可否赏光,咱们出去吃个便饭?”   季云喜眼角都不动一下,揶揄道:“我看你还是想回家吃,不耽搁你。”我也要回家呢。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第124章   把孩子放跟前玩着, 家里也没什么事, 李曼青舒舒服服的窝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   自从过年后电视里就一直在说香港回归的事,换了几个台都要么没节目, 要么只放新闻, 她看了会儿觉着眼睛疲劳了,准备出门吹吹风, 让眼睛歇会儿。   上辈子不到四十岁,她的眼睛就被熬坏了,永远忘不了那种看什么都昏花不清, 像带雾气的玻璃的感觉。这一世, 她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眼睛, 做一个到八十岁还能耳聪目明的老太太!   把两小只提溜到院子里,她去哪儿就把她们放哪儿, 正准备带她们去干妈家玩呢, 门口就有人喊“曼青在家吗?”   这是蒋玉兰的声音。   李曼青赶紧把门开了,果然是她,正提着个竹箩筐,里头卧着几只细细长长的东西,散发出一阵沁人心脾的异香。   李曼青情不自禁深深地吸了一口。   “呀!真香啊!嫂子快进来。”她挽着蒋玉兰的手进院子, 搬了个草墩来给她。那阵异香越来越浓了。   蒋玉兰也不坐,见她皱鼻子的模样,笑得跺脚, “哎哟你可别吸了,就在这儿呢!”把箩筐往前推了推。   李曼青低头一看, 果然是那几根细长的东西,准确来说应该是植物。   名叫芋头花。   茎杆跟芋头叶、荷叶差不多,粉红粉红的,又细又长,顶上开浅黄色半包的花,中间有黄黄的香喷喷的花蕊。她上辈子非常喜欢吃!   可惜却很难买到野生的,菜市场里能见到的都是人工种植出来的,香味儿远远比不上野生的纯粹和浓烈。   而且,要说它香的浓烈吧,它又不是香水那种浓烈,而是特别特别香,一种清香,香到李曼青觉着她可以闻醉掉的感觉。   她曾经想过,如果有一种香水能让她心甘情愿花钱买的话,那一定是芋头花香味的。   “怎么样,香吧?”蒋玉兰得意的扬起箩筐来,让香味更浓了。   李曼青抱着她胳膊问:“嫂子哪儿来的芋头花?”这几天能开的应该还不多,一般春天才会比较多。   “我娘家摘来的,他们在山脚下有片地,挨着河边,早几年前随便埋了几个老芋在里头,说是长了叶子可以割回来喂猪……后来发河水全给冲走了。谁知道这几天突然又长出来,还开花了!开的还挺多,就给我们送了点儿来。”   蒋玉兰喝了口水,笑道:“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些稀奇古怪东西,就给你送几朵来,也没多余的,别嫌少啊……”   李曼青感激还来不及呢,赶紧道:“多谢嫂子惦记着,我确实就好这口呢,都多少年没吃过了,今天沾嫂子的光可有口福啦!”   蒋玉兰高兴极了,任是谁做了人情都想得几句好听话的。李曼青嘴甜会说话,为人又沉稳,她倒是庆幸交了这么个朋友。   李曼青还想留她多说会儿话,反正自己在家也没事,但她说儿子快放学了,得回家做饭去。走之前问她会做不,别做不好会麻嘴的。   所谓的麻嘴,就是芋头花里有什么特殊的物质,估计就是跟异香有关的,处理不好的话入口特别麻,有时候麻到嘴唇、舌头都不听使唤,一点儿知觉都没有,甚至连喉头都会麻痹。   所以一般人处理不来,干脆就不吃。   但李曼青不一样,她上辈子没少吃这东西,后来连附近小饭馆的老板娘都找她帮着处理,因为她的技术有了小小的“名气”。可以蒸茄子吃,蒸臭豆腐,蒸蛋羹,蒸火腿,蒸洋芋……吃法多着呢!   其余的家里都有,只茄子没有,正好,她偏偏想吃蒸茄子的。   送走蒋玉兰,她把孩子交给老爷子看住,自己拿着钱包上街买茄子去,他们菜园子里没有,但菜市场应该有大棚里种的。为了防止两个小捣蛋鬼碰到芋头花,她还专门给放厨房里,把厨房门给关上。   刚巧在菜街遇到大姑姐,也正买菜呢。   “大姐你要买啥?别开火了,过来我们那边吃吧,今天有好东西呢!”   “啥好东西?”唐丰莲穿了身驼色的羊毛大衣,配上大波浪的头发,特别显气质。   “芋头花!玉兰嫂子给的,平时还吃不到呢。”   唐丰莲果然心动:“哎哟,那有口福了,正好芳菲去学校了,她爷爷奶奶回老家看油菜去了,跟你姐夫两个人还真不知道吃啥……”   李曼青明白这种感觉,有孩子在,问她想吃啥就买啥,不用费力想什么样式,但自己做主的话就难了,菜市场的菜每天就那几样,看来看去也没食欲。   大姑姐说双们爱吃鱼,她又去买了条鲫鱼,给她们煮鲫鱼豆腐汤喝。要不是李曼青拦着,不知道她还要买多少别的。   两人满载而归,许多吃不上的都直接放厨房,天气冷不容易坏。   说好让大姐夫也过来,刘莲枝两口子上同事家做客了,杨丽娜要上班,只有哥哥和小辉在,李曼青也把他们叫过来,大家帮着七手八脚做饭,速度倒是挺快的。   她跟大姑姐在厨房里一个切,一个炒,配合的挺有默契。不妨突然听见一把惊叫声,李曼青吓得锅铲一抖,赶紧三下五除二铲盘子里,往烧得正旺的锅里加两瓢水,才有空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院里,小辉正指着地上细细长长的东西叫“大蛇”,显然是被吓到了。   李曼青正要安慰他说没事,这是花花,突然发现不对来。她明明把芋头花放在高处的啊,好好的在箩筐里,怎么会东一朵西一朵的散落在地。   “小辉告诉姑姑,这些花花怎么在地上啊。”   小家伙摇摇脑袋,他是真不知道,他看见的时候就已经在地上了,但他表达不出来这么复杂的情况,只会摇头。   李曼青正想捡起来,突然就听一把怯怯的小嗓音在背后响起:“妈妈,羊羊。”   是大双。   平时挺开朗活泼的小丫头,居然有点害怕的样子,怯生生的看着她,仿佛知道自己做了坏事,理亏了。   李曼青对她闺女还是了解的,一看这副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她捣的乱,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妈妈放着的东西谁让你乱翻的,不许再乱拿了啊,不然要打手手,知道不知道?”   她说这么长串,小丫头其实根本听不懂,只一个劲的叫“羊羊”。   “哪里有羊羊,咱们家的是狗狗,你最喜欢玩的大狗狗。”说过,锅里火还旺着呢,她也来不及跟孩子多说,赶紧进厨房炒菜了。   “大双叫什么羊羊呢?”   “哦,隔壁买了头山羊来,说是养到清明节要杀呢,天天叫得厉害,小丫头跟着学羊叫,可起劲了!”有时候想起来就指着隔壁叫“羊羊”,意思是要去跟她素未蒙面的“朋友”见面呢。   老太太在家倒是会抱她去,李曼青可没这闲工夫。   过了一会儿,几个素菜炒好了,李曼青开始准备炖茄子了。   刚出来到院子里,就见大双还站在放芋头花的箩筐前,委屈巴巴地叫“羊羊”。   “好了,这儿不是你玩的,快去找哥哥和妹妹玩小火车好不好?妈妈做花花给你吃。”   她用纱布包着手,捡起地上的芋头花,小心的把外头丝缕给剥了,这层筋筋是吃不成的。而且手不能直接触碰,有的人会过敏,即使不过敏也会觉着手麻手痒。   顶上黄色的花蕊更加不能碰,那可是“毒性”最大的地方。   她没注意到身后的大双在挠手手。   等都快剥完了,见地上有两朵的花瓣被撕扯过的痕迹,花蕊也扯得东倒西歪,也不知是谁弄的,手肯定痒了吧。   正想着,突然反应过来,这“捣蛋鬼”不正是她大闺女吗?   她赶紧回头,见大双果然在不停的挠手,抓耳挠腮,她赶紧叫大姑姐出来把孩子抱开,自己放下芋头花,去水龙头下用肥皂洗过两遍手,才敢过去看孩子。   大双白白胖胖有小窝窝的手已经红了大片,虽没起包块疹子,但看着就是不正常。   脖子上被她抓过的地方也一样红了,跟原本雪白的皮肤比起来,显得触目惊心。她终于知道大双刚才说的是皮肤“痒痒”,而不是隔壁的“羊羊”了。   也不敢直接接触大双的皮肤,怕又加重红肿,只隔着衣服抱住她,问:“大双还痒不痒?”   “羊羊。”小丫头委屈极了,妈妈都听不懂她的话。   她几乎没有过这种皱着眉头扁着小嘴巴的模样,委屈巴巴的,肯定是难过到一定程度才这样的。   李曼青心内着急,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小丫头听不懂,只会说痒,她肯定是觉着那细长的东西像大蛇,大蛇是她最喜欢的,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拽起来玩……真是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就不能像人家小双和小辉,胆子小小,乖乖的在旁看着,不上手摸肯定就不会被麻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怪她的时候,只能先带去医院看看再说。   她顾不上穿外套,让大姑姐帮忙看着厨房,抱起孩子就往医院去。   一路上跑得快,吹了点凉风,又帮她小手手“困住”,等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红肿已经消退大半,只有淡淡的粉红印子了。   李曼青终于松了口气,一面挂急诊,一面问她还痒不痒。小丫头摇摇头,看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们,一个劲的摇头。   也不知道是说“不痒了”,还是说“不想看医生”。   不过也管不了了,没几分钟就轮到她们,她把孩子抱进去,将经过给说了,大夫居然“噗嗤”的笑出来。   “没事没事,都不红了,只是记得以后别再让她碰了,可能是对那东西过敏。以后要确诊过敏源的话,再带过来。”大夫又当闲话说了句:“也不一定就是过敏,那鬼东西就是这么作怪。”   大双见可怕的“白大褂”笑了,赶紧躲到妈妈怀里,不敢看他。这倒刚好把一截小臂和手腕露出来,大夫细细的看了两眼,说没事,已经消退下去了。   李曼青抚着她的后背,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温柔的问:“大双告诉妈妈,还痒不痒?”   小丫头摇头。   李曼青也确实没看见她再抓挠了,应该是真不痒了。   大夫又看眼睛鼻子,见也没鼻涕眼泪啥的,又再次说“没事,以后注意点,不要吃不要碰。”   李曼青自然说要不还是开点药吧,大夫直接说是真的不用吃药,待会儿不用到家呢,肯定就散完了。   李曼青半信半疑,她从来没过敏过,不知道这病是什么规律,而且大夫都说了还不一定就是过敏呢。   一路都在看孩子,见她是真早忘记刚才的抓耳挠腮了,见到路边有卖东西的就指着要。李曼青夸她:“咱们家大双可真乖,真勇敢!一点儿也不哭,连哼都不哼一声,以后也要一直这么勇敢,知道吗?”   大双笑嘻嘻,就是要东西。   “喏,今天大双最勇敢,不哭不闹,妈妈买个气球奖励你吧!”给她拿了最喜欢的大蛇形状的,又给小双拿一个小猫咪的,给小辉拿一个篮球形状的。   等到家,果然连手上都不红了,消退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老爷子自责不已,其实那箩筐是他拿下来的,当时要在下面找东西,箩筐拿下来就放地上了。谁知道刚好有人来找他有事,他就先出去了,没想起来再放回去。   等回来的时候才听丰莲说大双被“麻”到了。   “乖乖怎么样?都怪爷爷,忘了把东西放回去。”又问医生怎么说。   “没事,就当给她锻炼锻炼抵抗力。”   唐丰莲也摸着大双小脸颊说:“怎么咱们大双就是手这么闲,怕是见坨臭狗屎都得翻个个儿看看的吧?”   所有人哈哈大笑,她爸妈小时候都不调皮,怎么到她就皮得不行。   还真让她说对了,大双的好奇心不是一个“强”字可以解释和概括的。家里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每一个角落几乎被她翻遍了,有一次在堂屋里翻电线,被李曼青狠狠的打了一顿,小手和屁股都打红了。   有一次把装香油的壶弄翻了,半瓶香油“咕噜咕噜”流了一地,李曼青又把她揍了一顿。   这次不用揍她了,因为她已经付出代价了。再见到那堆“蛇蛇”知道避开,忍住好奇心不去碰它们了。   “怎么,这芋头花还吃不吃?”所有菜唐丰莲都做好了,只等这一样。她心里倒是非常想吃的,但侄女刚被“麻”了一回,自己就忙着要吃好像不厚道。   “吃!不吃今早都白忙活了。”本来就是叫他们来尝鲜的。   李曼青让大姑姐帮她看着孩子,自己继续用纱布包着手,把剩下的给摘了,再将不要的花蕊和筋筋皮皮啥的全扔垃圾桶,又把垃圾袋紧紧的打了两个结。   既然要炖茄子,那就先化满满两大勺猪油在锅里,不用葱姜蒜,直接油热了炒茄子和芋头花,几秒钟后炒到茄子变色但还没熟,立马盛出来,放搪瓷盆里炖起来。   说是炖,其实也就是隔着水加热,相当于蒸。   半个小时后,浓郁的香味儿开始弥散开来。老太太刚进门就闻见,还奇怪是什么味儿呢。   一听说是芋头花,也惊喜不已:“呀,曼青还会做这个啊,丰年他们小时候我做过几次,每次都把他们麻得吃不下饭。”   唐丰莲配合的说起小时候的事来,说自己虽大了几岁但也没少被她妈“毒害”。   李曼青胸有成竹:“没事,我今天做的不麻,妈大姐你们就等着尝尝吧!”   所有人摩拳擦掌,刚把碗筷摆上桌,唐丰年带着几箱水果回来了。   原来是他搞定钢材这块大头,心情畅快不少。出了煤矿就上拖拉机,回到县城的时候还一点不到。   下了拖拉机就是菜街,旁边有卖水果的,见到绿油油圆溜溜的柠檬,他不由的想起去年吃的柠檬鸡。   她媳妇儿做这些稀奇古怪得东西倒是挺好吃,他也不问价格,让卖水果的给他抬了一箱,又给买了几斤橙子香蕉,是两个闺女爱吃的。   小双见到黄橙橙的橙子,立马气球也不玩了,过去抱着爸爸大腿要吃的。   唐丰年心头大石落地,又见闺女这么亲他,真是说不出的畅快,洗了手立马剥两个给她们吃。   李曼青见他眉宇间已经没了昨夜的那股郁结,知道应该是好消息,心情也跟着舒畅。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家常,真是好不热闹。   桌上的菜都很受欢迎,尤其是那盆芋头花炖茄子,软软糯糯入口即化,香味浓郁还一点儿也不麻嘴,简直成了香饽饽,没多大会儿就见底了。   大双嘴馋,也偷偷跟着吃了几筷,好吃得她眼睛都眯成小月牙了。等她妈妈发现她又吃了医生说不能吃的东西时,都已经进肚子了。   作为一个曾经不易发火的人,李曼青觉着当妈真是种考验。   等大家都走了,她才有机会问男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如果是平时她也不会有这么急切,好像一秒钟都等不了,但这次的可是大事,能成的话赚的都是以万为单位的。   她不激动不行啊。   “钢材已经妥了,下午再去看看水泥沙石,晚上不用等我,估计还得在外面吃。”   只要事情能成,就是他天天在外面吃李曼青也没二话。   接下来的事倒也顺利,消停了几天,他又连续早出晚归几天,终于在二月的某一天,他高兴的抱着孩子说“拿下来了”。   拿下来了!   李曼青也跟着大大的惊喜了一把。   亲朋好友们都听说了,政府要以经济最发达的大渔乡为试点,先在大渔乡建一所能容纳一千人的学校出来,如果成效可喜的话就推广开去。而这项工作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要交给唐丰年来做,所有人都跟着开心。   说是要摆酒庆祝啥的,唐丰年不同意,现在县里的招标情况还没放下来,让都低调点。   唐家人心情激动的等待着,又过了几天,林老板接到通知,他中标了……相当于也就是间接的唐丰年中了。   林老板投标投的是四十三万,拿到唐丰年手里是三十九万多,接近四十万。看着人家就从手里过一道,两个月的工夫就挣了三万多,唐丰年心动不已。   如果,哪一天,他也能这样,就好了。   不过,跟他们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踏踏实实苦干挣钱,因为安心。   为了避免麻烦,他暂时先挂靠在林老板的建筑公司下面,但运转资本人力机器啥的,公司里一概不管。   机器他已经说好了,就租以前那大包工的用,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租过来还能挣点保养费用。而且,以前跟他屁股后面捡漏的唐丰年,这次居然敢直接跟他抢生意,他心头正恼着呢。   唐丰年请他去了几次舞厅,又给他找了几个女人,还低声下气说租机器的事,也算给足了他面子,所以也还算没把这层关系给坏了。   至于人力方面,唐丰年倒是不愁。一听说建筑工地招工,多少青壮年蜂拥而来,能不离家门就打到工挣上钱,谁还会愿意去外省?   他挑着老实又能干的,家里有老有小的那种,招了五六十个。   现在经济困难,必须把开支控制在最小范围,会计啥的肯定请不起。刚好大舅哥是最信任得过的,又读过高中,账目全权交给他管,两口子都放心。李曼青时不时也会抽空帮着看看,倒是不会出纰漏。   刘家老两口继续干回老本行——种菜,大姐夫倒是没以前那么忙了,唐丰年把他叫去公司,往返于县城、大渔、云喜钢材厂间装卸材料。刘建国为人老实,做事又认真踏实,说多少就是多少,一两都不会少,把材料交给他看管,大家都放心。   而跟着唐丰年一起去深市的几个男人,自然也死心塌地继续跟他混了。唐丰年把他们全部提拔成小工头,每人手下管八.九个工人,手把手把他们带出来,以后就是出去自个儿干,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小包工了。   倒是李曼青提了一下,要不把杜峰也叫来,没有宁愿找外人也不找亲外甥的道理啊。要是以前她肯定第一个投反对票,但现在的杜峰不一样了,开始懂事有担当,别说不闯祸了,还要阻拦着他爹他妈别闯祸!   就这样劳心劳力的好孩子,李曼青肯定希望他越来越好。   见唐丰年有点犹豫,她就劝道:“你也看见了,他现在真的懂事很多,如果还怕他惹麻烦的话,咱们就跟他把丑话说在前面,我相信他一定会好好衡量的……”   “不是,谅他也翻不出浪花来……昨天妈又跟我说二姐的事了。”   李曼青了然,原来是这茬。   老太太见大闺女一家红红火火,两口子都有工作了,只有二闺女还在家里种地,就冷一句热一句的劝儿子,让把他二姐和二姐夫也招来,在工地上打个零工啥的,也比在家种地强。   唐丰年坚决不同意。   不说工地上钢筋水泥全是钱,他信不过两口子为人,就是那满地的钉子砖头,他还怕他们出个好歹呢。别活干不了什么,又闯下祸来。   但老太太总念叨他们两口子日子如何难过了,他们老两口带大几姊妹不容易了,现在儿子怎么说也算个小老板,不能不顾姐姐……把唐丰年念得心头火起。   李曼青明白他的意思,杜海涛是坚决不要的,母子俩里只能来一个,不然怕唐丰菊会撺掇着儿子搞出幺蛾子。   “那就让小峰来吧,矿下环境太艰苦了,而且又危险。”这话让唐丰年颇有触动,他那年不就是险些……既然有条件了,那就别再让孩子吃他吃过的苦了。   当天晚上,他就让人带信去杜峰矿上,让他哪天抽空来乡里一趟,有事跟他说。   矿上所有工友都知道杜峰有个当大包工头的舅舅,早就劝他去工地上了,挣的不少还安全。但小伙子知道眉高眼低,舅舅没主动说,可能就是不乐意,所以自己也从来没提过一个字。   现在收到口信,倒是忐忑起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找他。   “臭小子愁眉苦脸干什么,你舅舅肯定是有好事找你呢!去了记得跟他说要去工地的话啊,顺便把咱们哥几个也拉进去,咱们有福同享啊。”   杜峰哪里敢包揽,只说:“几个哥哥真会开玩笑,我啥都不会怎么好意思去工地,他们招的全都是有工作经验的……”其实没有可以学啊。   几个工友骂他耍滑头,笑骂几句就揭过去了。   结果,见到舅舅,他第一句话就是:“要不要来我工地上?”   他简直难以置信,生怕是自个儿听错了。能从黑漆漆阴森森的井里上到地面,他哪有不乐意的?   “你来的话,先把矿上给辞了,哪天都能过来。但咱们丑话说前头,来了就要守规矩,你年纪小,多做事少说话,跟着哥哥叔叔们多学学,技多不压身。”以后说不定就是条出路呢。   唐丰年比谁都明白,挖煤不可能挖一辈子。   顶多七八年,这饭碗就到头了。而且还是要身体别出问题,不然这七八年挣的还不够看病呢。   杜峰心头狂喜,满口答应,“好,我今天回去就辞!”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来。   唐丰年点点头,要他那就不可能要二姐两口子了。   工人们全都是县城周边的,唐家只有中午包一顿伙食,其他两顿都是自行解决,晚上就各回各家。但杜家离大渔乡还挺远,杜峰回去不方便,唐丰年问过媳妇儿没意见,就让他每天跟着自己回唐家住。   反正家里空屋子多的是。   他倒是勤快,只要见到外公外婆要做什么,第一个就跑上去帮忙,坚决不让他们干重活。老两口越来越喜欢他,逢人便夸他们外孙能干,聪明,孝顺。   等工地上的活计开始步上正轨,李曼青也轻松下来,每天带带孩子,偶尔看看铺子,时不时还出门玩一趟,日子倒是轻松。   不过,随着工期的推进,第一次发工资没问题,第二次也还行,第三次就开始捉襟见肘了,到第四个月,发完工人工资后,账上就只有几百块现金了。   而原本计划的五层教学楼,已经基本完工了,只要再接通水电,清理完建筑垃圾,就可以等着验收了。   而要做这些善后工作,就得继续开工资。   大姐夫和李志青知道唐丰年难处,又把刚领的工资给退回来,说是家里不急用钱,等先把工交了接到款项再说。杜峰知道了也不肯要工钱,说他吃住全在舅舅家,也花不到什么钱。   就是李建华和孟家几兄弟,也都多多少少退了一部分回来。   李曼青铺子上收入比较稳定,左边才进自己口袋,右边立马也全拿来给他发工资了。本来计划要在年中把店铺盘下来的,现在也暂时不考虑了。   没钱盘,那就继续租吧。她又抽空去县城转了几天,寻思着再开一家分店,因为二小后门那家生意实在太好了,老太太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许多都是从县城四面八方涌来的老顾客,有时候为了等着买面包,光排队就得排十多分钟,有时候要上班赶不及了,只能失望而归。   许多客人就劝李曼青再在别的地儿开一家,能够把客源分散一下不用等那么久。尤其是街天,下头乡镇的也进城,那人才叫多,她周围两三家铺子跟前都站满了人。   其实大家见她面包生意好,县里也有人蠢蠢欲动,跟风开了两家,但味道始终比不上双胞胎,再加价格也比她贵,生意也是半死不活。   只有双胞胎面包房,一年多了,味道不变,样式越来越多,分量不变,价格也才涨了两毛钱,宣城县的老百姓提起吃面包,第一反应和首选都是双胞胎。   既然要打算做大,李曼青觉着,开分店就势在必行。   店铺选址她找过好几个,蔡雄波两口子的意思是,尽量往中高端上定位,不如去县城百货商场里租个铺面,价格也能提得上去。   但她去看过几次,空置的商铺不多,能空下来的都是不太好的位置,要么靠近洗手间,要么靠近楼梯间的,人流量甚至还不如在广场上摆摊呢。   走中高端路线她也想过,但目前在宣城县这样的内陆县城,还是不大行得通。   只能先把牌子做出去,等以后条件好了再考虑专门开个高端礼品店之类的。   其他人流量大的地方,只有学校和工厂了。学校已经占据二小那样绝佳的地段,她想把第一家分店开在工厂附近。   那几个厂她都去看过,顺着东大河往西边走,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过去,几个岔路分过去就是工厂,每天人流量上万,她特别心动。   问题那附近全是荒地,只有一座小民房孤零零的立在大马路中央,是真真正正的中央,为了这家“钉子户”专门把大马路一劈为二的那种。   她也去接触过,那户人家还真是对得起“钉子”两个字。   听说要租他家一间一楼的屋子开铺子,一来就说这个不许那个不让,譬如不许见明火,不能用大量的电。李曼青说自己用烤箱的肯定会大量用电,他们又说要用电用水必须自己接水管和电线,不能从他家分。还有不能留宿在他家,每天最早七点,最晚六点得离开铺子,不能“逗留”在他们家里。   李曼青耐着性子听他们框框条条说完,终于说到租金了。   不,他们家不要租金,他们要分成!每个月分净利润两成。   李曼青气得心内冷笑,就这么一间这也不许那也不能的破屋子,每个月分她将近一千块钱,当她是傻子吗?   当场就气得出门了。   出门后心口仍气得不行,工地上工资快发不出来了,她得赶紧帮着”开源”才行,这分店势在必行。   于是又顺着大马路往里,还真让她给遇到了两排民房,不过不是在大马路边上,而是隔了两百来米,开店的话只能开点小卖部卖纸卖牙膏。   李曼青却觉着不错,两百来米不算太远,她相信只要知道是双胞胎面包,年轻人还是会来买的。而且隔得远有远的好处,万一遇到上下班高峰,排队买面包的人太多,队伍排多长都没关系,因为周围空旷,不会影响到交通。   现在二小门口有个问题,就是左右两家上户对客人排队挡了他们家生意很有意见。但路就那么窄,上下课学生就是那么多,她也没办法,只能不住的赔礼道歉。   如果能有个空旷的地方,她才不管这些呢!   而且,到时候排队排的人越多,越有说服力啊,只会招来更多的生意,没见人家后世还专门有“托”这个词呢!   当晚跟唐丰年商量过,第二天忙完工地上的事,他早早的回来陪她去看过,也觉着不错。但他实在太忙,工地上脱不开身,李曼青只能叫上大姑姐陪她去,拗了半天的价格,终于把铺面租下来。   当然,租金是跟大姑姐借的,唐家现在真是捉襟见肘了。这两个月除了孩子,谁也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唐丰年的袜子底儿没了都还在继续穿。   刘家现在不缺钱,贷款早赔清了,芳菲又能干,已经在律师事务所见习,生活费能够自理了。所以也不急着用钱,说让他们啥时候转开啥时候再还都没关系。   原先的烤箱只够烤那边店里的,这边势必要再买一台新烤箱,而且还得是大的。   在想好要租铺子的晚上,李曼青就回娘家去了一趟。   *******   听说闺女要借钱,老两口都直接毫不犹豫的问她要多少。   “爸妈你们有多少?”   刘莲枝免不了又要装穷叫苦老生常谈,直到——“多了也没有,只有五千多块,我自己的工资,外加你哥工钱还贷剩下的。”   见闺女不说话,怕她嫌少,她又道:“你上次给我们的每人一千也还没花呢,加上平时零零碎碎给的,也能再凑三千。”   李曼青大喜,八千块足够了。虽然烤箱是涨价了,但到八千也够了。外加石秋菊认识以前卖厨具的老板,她亲自带去的,只买作七千八百多。   她之所以敢到处借钱,欠这么多的债,是觉着面包房每天都能有固定收益,肯定亏不了,一旦唐丰年的工程款结下来,他们手头立马就能宽松起来。就算他工程款一时半会儿结不下来,慢慢的靠两家面包房,总能赔开的。   烤箱到位,即使手里没钱,李曼青还是陆陆续续开始装修起来,面包房头天的收入晚上就拿来装修新店,手里余钱连续半个月没超过十块。   但好在老人身体好,不用进医院,两个孩子也争气,连感冒咳嗽都没有过,顶多就是见到玩具会要一下,其他时候吃的穿的能维持住就行。   两口子都长长的舒了口气,这辈子能有大双小双这样的孩子,真是他们的福分,和幸运。   到九月,满四周岁的小辉开始上幼儿园了,每天一大早的还在被窝里就被爸妈挖起来,送到学校里也不知道学了什么,性格倒是越来越开朗。中午和下午都是爷爷去接,到家把书包一扔就跑姑姑家去。   找妹妹,给妹妹们看他做的手工,有时候是一只纸叠的小兔子,有时候是手工册上剪下来的斑马和老虎,两个妹妹可喜欢了!   三小只抱着他那两本画满图画的小书书,可以从五点多玩到睡觉。   老太太看她们那么喜欢哥哥的书,就道:“要不明年就把她们送幼儿园去吧,省得在家没人带。”老头子虽说没事,但他是个呆子啊!   整天只会看电视听新闻,孩子尿湿裤子都不知道。   李曼青不想她们那么小就跟自己分开,明年才三岁不到一个月呢,这个时期正是性格养成的重要阶段,她不想让她们跟着外人学。   老太太看看她依旧平坦的肚子,欲言又止。   当晚,李曼青就故意问男人:“妈催咱们生儿子呢,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那就生呗!”男人嘴上说生,上下眼皮却不争气的开始打架,而且越来越有难舍难分的趋势。   就在他迷迷糊糊时,突然听见小妻子说:“明天我们去趟民政局吧。” 第125章   “明天我们去趟民政局吧。”   唐丰年迷迷糊糊应了声“嗯”, 翻个身, 脑海里还是混沌的,什么民政局……他突然一个激灵睁开眼, 翻坐起来。   “去那里做什么?”   李曼青抿着嘴笑, 定定的看着他,见他被笑得越来越不自在, 如坐针毡,她才调皮道:“你猜猜看啊。”   男人偶尔也跟着她们看过两眼电视剧,里头的女人一吵架就闹去民政局……离婚。   他们明明好好的啊, 睡前他亲她的时候她还笑嘻嘻, 怎么一转眼就……   他不由的想起以前村里跑了那几个女人, 男人下矿落一身病,没钱治了, 女人跑了。孩子生了重病, 拿不出钱来治,女人跑了……无一不是因为钱闹的。   比身无分文更可怕的,是负债累累。他们现在正处于这种状态。   李曼青见他脸色变幻莫测,而且有越来越臭的趋势,“噗嗤”一声笑出来, 紧紧的靠在他身上。   “你想哪儿去了?我给你说的可是正经事。”   见她还能笑出来,唐丰年又觉着奇怪,可能真是自己想岔了?   “去做什么?”   “我问你, 大双小双几岁了?”   “两岁不到一个月。”   “那你说说,啥时候给她们上学?”   唐丰年皱着眉头, 知道她是不同意老太太说的把孩子送进幼儿园,让老师带的话。他也舍不得,还没好好疼爱够呢,她们居然就要上学了。   “不管什么时候上学,咱们都得有那个本本吧。”这一年多她都忙忘了,是前几天小辉上学的时候听说要户口本,她才想起来,自己的户口可还在李家呢。   老唐家户口本上只有他们一家四口,连孩子都是跟她在娘家。当时生孩子因为情况紧急,医院也没怎么问,没跟她要准生证,不然……   “什么本儿?”   “咳,你是不是傻啊,咱们现在还没领结婚证呢!”   轰……   唐丰年只觉着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是啊,“结婚”四年多了,他们确实还没那本子。刚开始是她年纪还不够领证,后来够了他提过几次,她都给推脱了,再后来矿难,他躲在外头,她生孩子,他又去深市,聚少离多……好容易回来了他又早出晚归的应酬,还真就没想起这茬来。   以前是想尽快领证,把她牢牢的拴在自己身上,现在……他皱起眉头。   “要不再等段时间吧。”他躺下,重新钻被窝里,头脑分外清明。   李曼青以为是他还有事忙,就道:“没事,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也不讲究什么特殊日子,去一趟半个小时的事儿。”年轻人喜欢挑个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领证,她倒是无所谓,想起就去做吧。   男人翻个身,背对着她,“别说了,快睡吧,明天还有事忙。”   李曼青不依不饶,从背后抱住他肩膀,轻轻摇晃着,“不行,还没说清楚,你到底是去不去嘛?”   男人不出声,室内安静了一瞬,就在李曼青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才听见四个字——“再等等吧。”   “等什么,趁这几天我还能想起来,以后就不怕我反悔吗?”她将身子紧紧的贴在他背上,感受着他灼人的体温。   本来这事她也是临时起意,理论上孩子还小,又不急着上学,不拘哪天都行。但女人都是这样,她主动提出的事被他推脱了,激发出一股脾气来。   你不去办,我偏就要明天去办!   男人不言不语,李曼青想要把他身子掰过来,但哪里是他对手,用了几次力都是蜉蝣撼树。   “那到底什么意思,倒是说个话啊!”   见男人还是不动,李曼青来了脾气,猛的转个身,背对着他,还把被窝往自己那头扯,他也没阻拦。她扯啊扯啊扯,眼见着他半个身子已经盖不着被窝了,还是一动不动。   李曼青这回是真气了!   把所有被窝扯过来,紧紧的裹在自己身上,一点儿也不给他留,裹不下的就压身子底下,就是不让他碰。   男人无奈的扯扯嘴角,也不转身,只道:“担心半夜别闷到孩子。”她们爱钻被窝。   “哼!要你管!我们娘仨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又不是唐家人,都姓李呢!”   男人身子一顿,忍住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终于肯翻个身,对着她的后脑勺了。   她后脑勺扁扁的,平平的,头发又黑又软,每次一看见就想忍不住揉一揉……两个闺女的也跟她一样,甚至比她的还软,也没她的黑,但每次揉起来心内都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他终于也没忍住自己的冲动,将手固定在她后脑勺上,温声问:“生气了?”   李曼青愈发裹紧被子,夸张的甩了甩头,想要把他的猪蹄子从头上甩下去,但他虽然没用力,却早有准备,知道她会像各种小姑娘一样发气发火,她脑袋往哪儿甩,他的大手就跟着往哪儿移。   “你走开,闺女跟我姓李,可跟你姓唐的没关系!”似乎是为了回应妈妈,大双翻个身朝着外头,小胸脯一起一伏的,松松的小拳头依然举在耳朵旁,仿佛只要妈妈不开心,她就会用小拳拳打爸爸。   这样的事她确实干过。   有一回,男人喝醉了酒,大半夜的非要把她弄醒,折腾着问“我是你什么人?”   起初李曼青紧咬牙关不回答,他就用舌尖轻轻的碰,轻轻的撩,把她牙齿外都逡巡了一遍,终于逼得她不得不打开嘴唇,一声声娇娇怯怯的“男人”才把他哄住。   可惜,也把大双吵醒了。   等两口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家伙正揉着朦胧的睡眼,看见爸爸压在妈妈身上,还“啪啪啪”的打她,肯定是在打屁股。这种声音她熟悉得很,一天都要遭几次呢!妈妈就是最爱打她屁股。   但妈妈是妈妈,妈妈不一样啊,她打她,她一点儿都不生气,还会哄妈妈说再也不敢调皮了。   她见不得妈妈难过。   所以,爸爸不可以打妈妈!   她立马眼睛也不揉了,翻身爬起来,捏紧小拳拳对着正“打人”的爸爸就是几拳,还全照脸上去,全程冷静自若,不哭也不闹。直到把爸爸“打”懵了,她才气哼哼道:“爸爸坏坏,不乖。”   李曼青笑得要死,男人脸色黑成了锅底。   闺女的小拳拳根本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他只能腾出手来轻轻笼住两个可恶的小爪子,温声道:“爸爸跟妈妈闹着玩呢,你看,你妈笑得可开心了。”   李曼青果然笑得停不下来,臭男人也有今天,让他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   大双满眼疑惑,妈妈是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可是,她刚才看到的明明不是这样啊,她皱着眉头像在强忍哭声,才不是开心呢!   “爸爸骗骗!”她又捶了两拳。   爸爸抱她也不要,就要钻妈妈被窝,要去安慰妈妈。两个大人哪里敢让她真钻进被窝里,还正少儿不宜呢。   李曼青推男人,把他推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已。   “好了好了,爸爸和妈妈闹着玩呢,知道我闺女会心疼妈妈了,快睡吧。”那一晚,大双是被拍着睡着的。   不过,好在她脑容量小,过了两天就忘了,又争着要爸爸亲亲抱抱举高高。   男人恨得牙痒痒,真的很想把她们塞给老人,都这么大了,别再跟他们挤着睡了。多被吓几次,他都要出问题了。   白天都想得好好的,天黑就给送他妈屋里去,但才吃完饭呢,一想到闺女不能跟他们睡了,他又心疼起来。她们半夜要尿尿,也不知道醒来发现不是爸爸妈妈得哭成什么样。   男人也想起这茬来,微微用力,撑起身子趴在她上方,静静的看着她眼睛。   “怎么没关系了,没我你生得出来吗?”   李曼青气哼哼不理他。   “好了好了,我的意思是,等过段日子,工程款结下来,把账赔清了,再去领证也不迟……别气了好不好?”我不能自私的把你们绑在我身上,一屁股烂账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越是临近工程尾期,他越是怕上头拿钱不好拿,钱下来要先从林老板手里过一道呢,他也怕知人知面不知心。昨天刚听说,他租机器的那个大包工跑路了,说是解了别的活来做,刚过了一道就卷钱跑了。   下头小包工个个苦不堪言。活计都做大半了,上头人跑了,资金也没了,这活到底是还做不做?不做吧,前面几个月就白干了,还欠了工人不少工资。   继续做吧,资金没了,材料买不到,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硬着头皮筹措资金有始有终的做完,说不定还有希望能够把他追回来,把损失降到最低。   唐丰年受这事影响,就想着先不领证,到时候如果有个万一,把房子留给她们娘仨,照顾好爸妈,账他一个人承下,不拖累他们。   李曼青愣了愣,片刻后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气得在他胸口捶了几拳。“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麽?你是不是个大傻子啊?!”   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把她当成当年那个不情不愿的李曼青吗?她这么掏心掏肺居然没能让他改观……李曼青非常,十分的生气。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养孩子花的钱多着呢,万一……”   “万一什么,不许有万一!就是有万一,我有两个铺子,还会怕赔不开吗?顶多就是时间慢点,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说着说着,她眼眶也湿了。   “那么多难关都过来了,我不许你说那些丧气话,我们一家子要好好的,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不就是钱的问题吗?慢慢来总会有的。”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感觉胸口的气快喘不过来了。自从欠下债后,她知道唐丰年一直睡不好,其实,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只不过白天太忙了,一挨到枕头就睡着,没时间来想这么多罢了。   男人虽不说话,手臂却紧紧的抱住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感觉着她的柔软,他连心尖也跟着柔软起来。   是啊,跟两年前的一无所有比起来,他现在有她们,有爸妈,一家人好好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管,说定了啊,明天工地上你让哥看着,就耽搁你半小时,咱们去把证给领了!”   男人把头埋在她颈间,淡淡的“嗯”了一声。   李曼青觉着无比的踏实,在这一世,她不仅有自己的事业,还有了老公,有了孩子,上天待她不薄。   她沉沉的睡过去。   第二天,终于难得的,她醒过来的时候,男人还在身旁。阳光从透过玻璃窗,照在他渐渐黑黄的脸上,把高挺的鼻子显得形状更加漂亮。有种艺术品的美感。   “醒了?今天我不想动,你给孩子把尿穿衣服去。”   男人伸个懒腰,侧身与她面对面的躺着。其实,清晨的口气一点儿也不好闻,但是两个人就是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呼吸着彼此不太好闻的口气。   仿佛,那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氧气。   李曼青想到这比喻就笑起来,她一笑,男人也跟着笑起来,难得的两人静静的躺着,听着外头的鸟叫。   先醒过来的是小双。   只见她揉揉眼睛,摸摸被压卷翘的头发,自己从床里爬出来,趴到妈妈身上,眼睛睁不开,就由它闭着——“妈妈,嘘嘘。”   李曼青怕她着凉,把被子拉了盖在她身上,手就留在被窝里,摸摸她的小肚肚,捏捏她的小手手。“让爸爸带你去,妈妈再躺会儿。”   唐丰年已经起来了,背转过身穿好衣服,又拿孩子衣服给她穿上,刚抱到门口,就听小妻子道“不许再搞飞流直下三千尺!”   男人大笑着出去了。   没一会儿,大双也醒了,唐丰年刚穿好小双,又忙着大双,生怕动作慢了她尿床上,小双那头又挑三拣四闹脾气,她不喜欢的爸爸偏要给她穿。   哼!讨厌!   “来,乖乖抬手,咱们把这件小衣服穿上,暖暖的,好不好?”   小双嘟着嘴,才不抬手呢,就不抬,一点儿也不漂酿。   “不喜欢这件啊?那粉色那件呢?有蝴蝶结的……”男人从没想过,他也会有这么“低声下气”求一个两岁小屁孩的时候。   “不要!”小双嘟着嘴,故意不看爸爸,他眼光太差了。   “那小祖宗你说吧,要穿哪件?爸爸给你找行了吧?”   小双眼睛一亮,她听得懂,但还不会说,就指着衣柜,意思是“你去帮本公主打开”。   见唐丰年这就要屁颠屁颠过去开柜子,李曼青憋不住了。   “小双又发什么脾气呢?”她咳一声,小丫头立马把嘟着的嘴龇开,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米牙来。   “今天咱们要出去,穿裙子不方便,就穿裤子了,好不好?”她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小双知道,妈妈只是在通知她而已,才没有“商量”的余地呢。   “好吧。”小丫头扁扁嘴,刚才那作天作地的小模样一下就没了,真是收放自如。   唐丰年:“……”   这闺女绝对是亲生的!对危险总是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反应够快,变脸速度也够快!老父亲都望尘莫及啊!   李曼青得意的瞟瞟他,看见没,你闺女是吃硬不吃软的,越惯脸越大。   等一家四口收拾好,已经快十一点了,来不及吃早点,先出门办事再说。   其实,□□也很快,除了人家念叨一句“怎么孩子都这么大了才来”,其余的都很顺利。拿双方身份证和户口本,填表,宣誓,拍照,领证一气呵成,等红本本拿到手也才十二点不到。   夫妻俩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从此以后,他们就是真正的法律意义上的一体了。   *******   在唐家所有人的千盼万盼中,工程终于比规定日期提前了十多天完工。工厂边那面包房让刘莲枝去看着,每个月开她三百块钱,比在工厂赚的翻了几个倍。   而且在那儿不用打考勤,身体不好可以提前走,有事可以不去,反正自家生意也不怕亏本。   遇到小辉放假了她带过去店里,跟两个妹妹玩得不亦乐乎,比在家里还畅快呢!   因为,家里杨丽娜怀孕了,整天躺沙发上看电视,孩子根本顾不上。   已经怀了五个多月,工厂的班不许她去了,就整天闲在家里养胎。为了给她养胎解闷,刘莲枝还给买了台二十一寸的大彩电回来,几乎一天二十个小时的开着,她想看就看,不想看就放音乐听。   这一胎怀得不太好,两个多月的时候见红过,要不是那次见红都不知道怀孕了呢!   医生一听说她还上夜班,立马把李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不止不能熬夜,连班都不要上了,必须绝对的卧床休息,每个星期按期上医院打黄.体.酮。   李家一家子连忙点头。好在杨丽娜虽小孩子脾气,但做事还算认真,工作上也从没出过纰漏,工厂里准许放她几个月的假,让把胎坐稳了再回去。   好容易等坐稳了,刘莲枝又不同意了,说是曼青说了,厂里气味重,怕有什么毒害物质对胎儿不好……这一胎可是她盼了好几年才盼来的,不容些许差错。   李志青也觉着怀孕还是别上班的好,先把胎养好,有时间有精力就带带小辉,没精力就好好休息……所以干脆让把班给辞了。   杨丽娜说想她妈,李志青虽然不乐意,还是硬着头皮把丈母娘接来住了一段时间,就当照顾她,让她孕期心情好点儿。   谁知道,杨家那丈母娘也是位非同一般的“人物”,这一住硬生生赖了四个多月不肯走,她住不算,还把家里孙子也带来,熊孩子整天打鸡逗狗,惹得李家院里鸡飞狗跳。   刘莲枝明里暗里都说了,杨丽娜养得差不多了,亲家母可以回去了,家里活计一定脱不开身吧。   她整天光帮闺女卖面包就累得精疲力尽了,还得一日三餐按时回家煮了伺候她们,每顿好酒好菜的招待也罢了,毕竟儿媳妇怀着身孕呢,她一个人也要吃不是?   她最气的是那熊孩子欺负小辉。   她亲眼见过,熊孩子一把抢了孙子的书包玩具,那可是孩子姑姑买的高档货,小辉平时珍而视之的玩耍,别提多小心多爱惜了。   熊孩子一抢过去就又摔又砸的,好好的小火车没了几个轮子,放地上歪歪扭扭的滑不动,可把孩子心疼得……   他妈倒是好,小辉一哭就说他小气,“你有那么多玩具,借表哥玩玩怎么了”“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甚至还未经同意就把许多玩具送给熊孩子。   小辉真是哭得惨了。   可能孩子跟孩子之间有某种大人无法“破解”的秘密联系方式吧,小辉跟大人都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却跟大双小双说得清清楚楚。   某一天,大双就当着众人的面把那熊孩子给揍了。   两个孩子同岁,但杨家那个终究是男娃娃,要壮实些,一开始还是占上风的。但大双是什么人?那可是得了她爸爸真传的,人狠话不多,不哭不闹骑他身上,小拳头直往肚子上招呼。   把他揍得哭爹喊娘,鼻涕眼泪的流了一身,嚎得屋顶都快掀翻了。   趁着大人没反应过来,大双又站起来给他肉乎乎的屁股上踢了几脚。   等大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大双平静无波的看着熊孩子,一副“有种再惹我试试”的表情,把他吓得愈发嚎啕大哭。   “哎哟奶奶的宝贝乖孙,是哪个心狠手辣的臭丫头,把你打成这样……子不教父之过,有些人家真是只会生不会养,真是……”李曼青冷冷的看着她。   她知道这个小姑子的厉害,人家有钱,男人好,自己也有本事,开着两个大店呢,自家闺女能搬来县里还多亏了她……老婆子不敢惹李曼青。   本来两岁多的孩子手脚能有多大劲?不过是那熊孩子虚张声势,嚎哭惯了。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大双有没有哪里痛痛,小丫头说“不痛”。李曼青就亲亲她,“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还打啊,谁欺负咱们,欺负哥哥和妹妹,咱们大双就打回去,好不好?”   “好!”小丫头握紧拳头,雄赳赳,气昂昂。   从此,也就开启了小丫头的街霸之路。   整条街整个莲花村,就没有她不敢打的人。   当然,她也不是乱打,见谁不爽都打,反正她的原则就是——我会警告你,我喜欢的人你不许欺负他她,如果再次被我看见,那对不住了。   熊孩子被揍一顿后略有收敛,但他奶奶还是挑三拨四,一会儿说女婿整天忙工作不陪闺女,一会儿他们来了哪儿都没能去玩过……刘莲枝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   而且,现在李家和刘家可是共用一个院子呢,李家鸡飞狗跳,连带着刘家也不好过。尤其刘家老两口年纪大了,喜静,院里整天不是鸡叫就是狗吠的,可把他们闹惨了。   但大家都是亲戚,也开不了这个口。   连带着,李曼青这个“中间人”也吃了挂落,不爽到极点了。抽空跟她妈说了:“那老太太快让她回去吧,搞不好坏了亲戚情分。”   刘莲枝也实在是忍不了了,找个油头把儿媳妇支出去,自己双手叉腰跟亲家母大吵一架,把杨家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一遍,他们终于肯走了。   走之前还想找闺女告状,再挑拨一回,可惜杨丽娜整天都不在家,刘莲枝那嘴巴,骂起人来又不要命,祖孙俩没等到替他们“做主”的人,灰溜溜的回家了。   自那以后,刘莲枝也不把孩子留家了,没事就带出去铺子上,有事就带唐家去。杨丽娜也乐得清闲,不用管孩子饿了尿了,整天看看电视,晒晒太阳,肚子越来越大。   她还怀着孩子,大家都尽量能忍则忍,不会说她什么。   小辉反正也没被妈妈带过几天,现在妈妈怀孕了,忙着要跟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玩,他在唐家还玩得更开心呢。   完工那天,李曼青带着孩子去工地上看了一圈,见原本平坦空阔的地上耸立着干净漂亮的教学楼,心里也说不出的自豪。那可都是他男人盖的!   交工漂亮,上头满意,工程款一分不少的拿到了,赊欠的各种材料费一付清,工人工资付完,再把垫付进去的各种款项除去,居然还剩了四万多,唐丰年也很满意。   而且,他这次做得好,接下来的贴瓷砖、粉墙、接水电一系列的活计都交给他了。   手里有钱,唐家人终于又有了安全感。   李曼青略作犹豫,还是在价格猛飚之前,把二小后门的铺子给买下了。   反正以后能用就用,不能用的话租出去也不会亏本。   唐丰年的意思是她想买就再多买两处,李曼青想了想,又在菜街上买了一个,在百货大楼里租了一个,专门卖高档的蛋糕甜品。   虽然生意不怎么样,但也是挂着“双胞胎”的招牌,“双胞胎面包房”可谓遍地开花了,她寻思着再过段时间去云安市看看,在那边也开一家分店。   那才是真正的“分店”。   干完水电的活儿,唐丰年的名声传出去,毫无意外的,县城里再有人建房都会来找他。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用亲自去,就使李志青刘建国和杜峰,他帮着过目一下就行。   铺自来水管的老板跑路了,他正好把活计接过来,从头开始,忙起来。   不过,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的是,手里有钱,再不会出现工人工资开不出来的情况,材料费也不用再拖欠,大家都抢着跟他做生意。在县里名声倒是越来越好。   到一九九七年的夏天,县城周边自来水管已经全面覆盖了,大家都知道是唐丰年铺的,或者唐家那对双胞胎爸爸铺的。   因为,大双小双的名气丝毫不亚于她们爸爸。   *******   香港的金融危机对内陆小县城的影响微乎其微,宣城县的经济仍然一片大好,这样积极上进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即将跨世纪之前。李曼青想到了一个事。   “小双,喊爸爸回来,就说妈妈跟他有事儿商量。”   一枚身穿粉红色碎花裙子,扎着细细的小辫子的小姑娘,就颠颠的出门了,身后还跟了五只高大凶猛的大狼狗。   这是以前那三只生的,父母都是非常不错的狼狗种,生下来的小狗还在奶窝里就能凶人,生人别想靠近狗窝。就是这么凶猛,动不动就龇牙吓人的大家伙,居然最听小双的话,小主人走哪儿跟哪儿。   所以,大姑妈家和外婆家,李曼青放心的让她们去。毕竟任谁看见那一群狼狗,都不敢靠近孩子的。   唐丰年正跟老丈人下象棋呢,难得水管铺完了有时间放松一下。   刚被老丈人将了一军,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走进来,伸头在棋盘上看了一眼,脆声道:“爸爸快输了,外公又赢啦!外公真厉害!”她靠在外公手臂上,朝爸爸做了个鬼脸。   唐丰年笑着在她脑门摸了一把,小姑娘赶紧捋了捋刘海,生怕爸爸给揉乱了。   李兰章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好好好,咱们家小双最聪明,嘴又甜……今天想吃啥?”   小双皱着小鼻子,跳到爸爸跟前:“妈妈让我来喊爸爸,今天不是来蹭吃的!外公讨厌!”她声音又清又甜,脑子也转得快,好几次李兰章快输了,都凭她小嘴巴“嘚吧嘚吧”指挥着他赢下来呢。   祖孙俩配合得天衣无缝,赢了就一起出去淘吃的……当然是外公掏钱。   唐丰年跟老丈人告辞,牵着闺女的手出门,一群大狼狗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你姐姐去哪儿了?”   “跟哥哥去村尾,说是要跟着去捉鱼。”似乎是想到那股难闻的鱼腥味,小丫头又皱了皱鼻子。   “怎么还去,不是让她别去了麽?”莲花村在不远处有座坝,属于村里的集体设施,这两年日子好过了,村里拿出公费来买鱼苗,定时投放,等到鱼肥水枯的时候就全村去捉,谁捉到算谁的,就是拿去卖也没人反对。   唐德旺喜欢跟着去,不图吃鱼,就是图个乐子。他一去,大双也跟着去,大双一去,小辉也要跟着去。老小三人在坝梗上看了半天热闹,大双已经摩拳擦掌等不得了。   一听见“放水咯”三个字,她第一个健步如飞窜下去,才到膝盖上两寸的大短裤跳得飞起,宽广的袖子仿佛也在虎虎生威。等老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提着箩筐捉到两条小鱼儿了。   “妹妹真厉害!我也想要鱼!”小辉看着红黄泥沙混杂的水,有点不敢下去。   “哥哥不怕,我给你捉!”说着,那小手就已经灵活的捏住一条一指长的小鱼。鱼儿被捉,拼命挣扎,溅起许多黄泥点子,全扑在大双脸上,衣服上。   她隔着袖子抹了一把,一手捏鱼头,一手捏鱼尾,虽然腻滑得很,但她还是给好好的捏住了。   “噗通”一声丢箩筐里,小鱼儿挣扎两下就不动了。   “它怎么不动了呀?”小辉想要摸一把又怕被它张着的小嘴咬到手。   “哥哥不怕,来,我帮你捏着,你随便摸。”小丫头又如法炮制,把小鱼儿固定住,方便小辉摸一摸。   “它为什么不动了呀?是不是要睡着啦?”真是个天真孩子。   “不是,缺水就会死呢,咱们别玩了,赶紧拿回家,让妈妈放水给它们养起来,以后做我们的好朋友,好不好?”她像个小大人,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   小辉一听会死,立马点头答应,兄妹俩提着箩筐就往家跑。   于是,等唐丰年到家,看到的就是两个小不点在到处找鱼缸呢。   李曼青不跟他们折腾,让他们要鱼缸就自个儿找去,锻炼他们的动手能力,她还有重要事情跟唐丰年说呢。   “怎么了,叫我回家有什么事?”   “李建华他们哪儿去了?”   唐丰年不解,“昨天活儿干完,昨晚就回家了,你有事找他?”   李曼青把大门关起来,小声道:“要不咱们自己成立个公司吧?”   唐丰年挑挑眉头,他去年就提过,但媳妇儿说再等等,现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李曼青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去年不是还没啥规模嘛。”最主要是名气还没积累起来,也没啥规模,一队人以他领着的李建华、李志青、李建华和孟家兄弟俩为主,拢共五个人,建不出什么来。   这两年活计做得多了,许多人甚至慕名而来,主动找他,有的是活计,只是缺人手。如果组建公司的话,就能组建真正的施工队,招揽人才,提高专业度,而且,也是最重要的,可以自己以公司的名义投标。   不用再挂靠别人名下,不用被人刮去一道好油,他们财富积累的速度就会翻倍……唐丰年心动不已。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我瞧着,没多久就要轮到咱们村拆迁了,赶紧在钱还值钱之前先换成实物。”置业是不会亏的。隔壁孟玲玲他们旁边那个村已经在谈拆迁补偿的事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轮到莲花村。到时候农民手里有了钱,买东西可就没现在划算了。   唐丰年也早已有了这种预感,点头应下。   “行,那我带信让建华他们来一趟。”   男人做事速度很快,雷厉风行,中午才说带信去,下午四点多几个男人就已经到唐家了。   李曼青给他们倒过水,自己回屋看电视了,男人们在唐家后屋里,关起门来商量着,谁也没注意到几个孩子跑屋后去了。   “妹妹小鱼鱼怎么办?”小辉心心念念他的鱼,生怕真死了。他在家见妈妈看过电视,里头的人死的时候妈妈哭得可伤心了,小小的他也觉着害怕,知道死亡是件很难过的事。   “正在小鱼缸里游泳呢!”大双一副“哥哥你就放心吧”的表情。   “小鱼鱼漂酿吗?”这是小双关心的。   “漂亮……吧,不过还是吃起来更好吃,鱼汤好喝!”大双若有所思,仿佛眼前就有一碗浓郁的鱼汤。   “怎么能吃漂亮的小鱼鱼,姐姐你好坏!”小双扁着嘴,控诉姐姐。   “妹妹别担心,喝了鱼汤更漂亮,眼睛大,头发黑黑。”大双眼珠子一转,知道妹妹喜欢听什么。   果然,小双一听喝了鱼汤也能变漂亮,跟妈妈说的一样,妈妈不会骗人,所以……“好吧,那晚上让妈妈烧鱼汤。”   小辉急了,在两个妹妹脸上看来看去,估计是想到能喝到鱼汤,两个都开心得很,露出小米牙,可他不想喝鱼汤啊!一点儿也不想!他只想跟小鱼儿做朋友。   正说着,菜地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有什么小动物在里面一样。一群大狗竖起耳朵,“呜呜”叫着就准备扑上去。   大双“去”一声把狗支开,蹑手蹑脚过去,菜苗绿油油的赏心悦目,刚好有她膝盖高。只穿大短裤的光腿碰到菜叶子,被叶子周边的小毛刺戳得微微有点痒。   真的好想笑哦……但她要忍住。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大双弯腰见菜地里有什么清幽幽的东西在滑动,她瞅准了,“嗖”一下双手按下去。   等再提起来时,小双和小辉脸色一变,“哇”一声就哭了。   李曼青在堂屋看电视,声音开得不小,门窗都关着,所以也没听见后头孩子哭声。反倒是屋里的几个男人听到,赶紧开门出来。   只见高高扎了两个马尾辫的小姑娘,脑门上干净透亮,一丝刘海都没有。身上穿了宽松的体恤,裤子只到膝上,小脸红通通的,虽比小双黑一点,却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   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小姑娘手里正捏着一条蛇!   青蛇,脖子上有一道鲜艳的红色……俗称红脖子蛇,没毒,基本不会咬人。   但……这也不是她就能捉蛇的理由啊!   李志青只觉脑门一痛,这外甥女可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今日捉鱼,明日摸虾,现在居然还捉起蛇来了!   “爸,快看,红脖子蛇,我捉的,就在菜地里,晚上让我妈炖汤喝。”别看她手腕细细的,力气可大着呢,捏在脖子上,那蛇头怎么动都够不着她的手,想咬也咬不到,只能拼命的甩尾巴,想把身子和尾巴缠在她手上。   可她小手动来动去,那条蛇也还属于幼年蛇,社会经验不足,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唐丰年皱着眉,“傻丫头,快扔咯,待会儿爸给你买车车。”吃什么蛇,还是条小蛇,他个大男人都下不了这狠心。   “好!那我把小蛇蛇放车上玩,爸快去买!”   唐丰年:“……”   蛇:遇到这么个主,我他妈要哭了!   不过,闹归闹,怕归怕,唐家的院子里,倒是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