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良婿》 作者:求之不得 文案: 沈逸辰重生了,他的宏大目标就是:对夫人一见钟情,撑夫人的腰(哦不对,为夫人撑腰),早日见到宝贝儿子。 总之,为了做三叔良婿,他沈逸辰也是蛮拼的。 本书又名:《夫君不要脸》 ——“拿去!夫人说不要,那就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男主一点都不二,他只是心里苦 楠竹:你够了→_→ 本文1V1,很甜很甜很甜,结局HE,求温柔呵护~ 入坑提示: 架空,架得很空,无考据,不接受人身公鸡,好人一生平安~ 女主不穿越,不重生,没有金手指,身边只有一条忠犬,走哪儿跟哪儿!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重生 主角:方槿桐,沈逸辰 ┃ 配角:肖缝卿,洛容远,方槿玉 ┃ 其它:其他若干酱油 第1章 春寒   二月初春,寒意料峭。   元洲城内才刚下过了第一场春雨,眼见着日头将要回暖,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城中乍暖还寒。医馆苑内,年前留下来的那些个腊梅骨朵儿一夜间都窜开了,连过往的风里都透着一股子幽然的梅花香味,清清淡淡,很是好闻。   医馆名唤“仁和”医馆,坐落在元洲城西,在元洲城附近一带小有名气。医馆的东家夫妇皆是名医,在元洲城附近一带悬壶济世,很积了些善缘。周遭的那些个富贵人家染了伤寒杂症,寻常百姓得了大病小疫,都习惯了往城西的这间医馆来。   医馆的东家姓“方”,祖籍京中,听闻还同当朝大理寺卿方世年沾亲呢!   可这大理寺卿方世年可是国中最高的司法长官,官居正三品,也算是朝中举足轻重的要员。这样的世族人家往往都出身显赫,族中哪个不是非富即贵,倘若真是同大理寺卿方世年沾亲,又岂会沦落到来元洲城一带开医馆谋生的地步?   想来,又只怕是坊间的传闻罢了。   医馆大堂里,不少人都是远道前来求医的,免不了凑一处相互打听一翻。   一打听,便带出了同大理寺卿沾亲的传闻来,不知真假,却也只当调剂了。大伙儿真正感兴趣的,无疑是东家夫妇二人的医术。   总归都是传闻,有听说医馆东家妙手回春,前不久把一个将死之人都医活了的。   有听说几月前,东家夫人将一个外乡人断臂接上了,如今都能下地种田了的。   还有的听说就几日前,城南的一户人家丧事办了几天,这东家去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竟然将临下葬的人都给医活了。   嘶嘶~听得周遭前来求医的人心中阵阵激荡。   好些先前还面色怏怏的人,也仿佛刹那间有了精神,支着头聚精会神且听下文。   ……   屏风后,沈逸辰微微抬眸。   目光透过屏风上的十方药草图,轻轻向外瞥了瞥。   死人医活,断臂重接之类的坊间传闻纯属无稽之谈,不过是前来求医的人借着求个心中稳妥而已,他自然不信。但若说这医馆的东家同大理寺卿方世年沾亲,他却是相信的。   方家是长风国中的簪缨世家,早些年族中很是兴旺,后来虽然渐渐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方家始终是老牌的世族贵胄,举手投足都不乏世族底蕴。   等到方世年这一辈,方家厚积薄发,忽然有了起色。   方家兄弟四人,方世年排行第三。   方世年确实有个兄长在元洲行医。   沈逸辰只是没想到,就是眼前这间医馆。   月前,他奉召自封地怀洲入京,这两日正好路过元洲城。   他去拜访了早前的恩师,又约了旧识同窗叙旧,酒兴上头便多留了一日。   夜里一场大雪,他又饮了一宿的酒,酒意上头,出门又吹了冷风,便染了风寒。   宿醉加上风寒,头疼得实在厉害,强撑了一日也不见好,只得就近到城西这间医馆开了幅汤剂喝。   沈括去看着煎药,他就在屏风后面等。   先前听到大堂之中的人议论,他才猜想这是方世年的兄长开的医馆。   祖辈时候,方家同沈家曾是世交。沈逸辰的祖父同方世年的父亲是袍泽之友。他幼时在祖父身边见过方世年,祖父还让他唤过一声‘三叔’。   后来祖父去世,沈家同方家的走动便少了。   加之方家在京中,沈家的封地又在怀洲,天南地北。再等方老爷子过世,两家就近乎没有了交集。   他只知道方家兄弟四人。   方世年在朝中身居要职,任大理寺卿。   老大方世万在元洲城行医。   老二方世坤娶了江北富商的女儿袁氏,经营药材和茶叶生意。   这两房都还算本分。   至于四房的方世平,自小被方老夫人娇生惯养,活脱脱养成了游手好闲的败家子,在京中名声昭著。   这些年方世年在朝中一直谨小慎微,却还是免不了履受四房牵连,否则以方世年的才干和方家数年的底蕴,方世年也不至于在一个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屈居。   加之近来朝中局势动荡,皇子之间的皇位之争愈演愈烈,大理寺这样的机构动辄被人利用来排除异己,稍有不慎,便会将自己牵连下水。方世年其实骑虎难下,如履薄冰。   故而长房行医,二房经商,其实于方家而言,反而都是好事。   不居庙堂,则不用顾及庙堂之深。   反倒是方家的四房实在不成器。   方世年若是一直任由四房留在京中,终究是祸害。   沈家同方家虽然祖辈算是世交,眼下却无多少交集了。   方家的事,他权且听听。   ……   屏风外,脚步声临近。   沈逸辰敛了思绪,目光企及之处,沈括正好端了药碗朝他走来。   沈括是他的贴身侍从,此次随他一道北上。   方才大夫开了方子,药房抓了药,沈括亲自守着煎好了药送来:“侯爷,药煎好了,大夫说趁热喝。”   沈逸辰接过,一饮而尽。   “侯爷可有觉得好些?”沈括问。   沈逸辰平淡道:”哪能立竿见影。“   也是,沈括一面接过他递来的药碗,一面拢了拢眉头。原本定好了下午就要继续上路,但往后沿途几十余里都是官道,再要寻个医馆只怕要等到明日晨间去了。   沈括踟蹰:“侯爷,要不要在元洲城多留一日……”   沈逸辰回绝:“在元洲已经耽误两日了。”   毕竟是奉召入京,哪有在元洲久留的道理。   沈括会意。   沈逸辰牵衣起身,一碗药下去,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疼得厉害。西南久无战事,他养尊处优,竟然也会染风寒。心中不免自嘲,幸而马车就在医馆外候着,他喝了药,药性上头,正好可以回马车上小寐。   医馆的伙计来送余下的药包,交待些注意事项,沈括殿后。   沈逸辰独自出了大厅。   从大堂到正门要穿过正院的花园。   花园里腊梅的香气沁人心扉。   闻着好似头疼比先前好了些,沈逸辰不由驻足敛眸。   只是他将才驻足,前胸却觉被“重物”迎面一撞,继而脑中只有“嗡”的一声,紧接着便是清脆的东西摔在地上,摔得稀碎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头,低眸。   地上碎了一地的白瓷花瓶,花瓶一侧的红色腊梅很是显眼,当是先前就插好在花瓶里的。   红色的腊梅花枝旁,是一双绣着金色双飞燕的绣花鞋。   绣花鞋上,是一件淡藕荷色的织锦长裙,刚好没过脚踝。   藕荷色的织锦长裙上就了一件水蓝色的葡萄纹绸缎袄子。   水蓝色的袄子外,批了一件白狐狸毛披风。   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丫头,明眸青睐。   沈逸辰抬眸打量她,眼前之人也一脸懵懵得看他。只是看了看看,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花瓶碎渣子,良久,才反应过来,继而咬了咬下嘴唇,凝眸看他。   他原本就头疼的厉害,又被这花瓶摔碎的刺耳声音弄得很是闹心。加上眼前这张准备要兴师问罪的脸,这一闹还不知要折腾多久,沈逸辰实在无心理会,便阴沉着脸,开口,傲慢道:“你撞的我。”   Σ( ° △°|||)︴……   方槿桐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开文啦,开文大吉!   前几天留评的小亲亲会随机收到惊喜,为避免其他嫌疑,请留0分评就好。   *****   某求:对,你们没有看错,二货这一章才撞碎了人家的花瓶,高贵冷艳,然后……他就重生了,,,   →_→:心里好苦,,, 第2章 方家   晦气得很!   方槿桐脸都气得发绿,先前分明是那个人撞碎了她的花瓶,她还一句话都未讲,他竟然好意思厚着脸皮说她胡搅蛮缠!   若不是这里是大伯父和大伯娘的医馆,她真想拦着刚才那人好好理论一番。   “这人定是个有些毛病的!”方槿桐腹诽。   阿梧规劝:“都来医馆求医了,自然是有些毛病的。”   方槿桐微怔。   也是,她同一个有毛病的人计较做什么。   “只可惜了这支白玉花瓶……”方槿桐叹了叹,这还是刚来元洲城的时候,大哥送给她和槿玉的。   樊州玉瓷坊的手工,细致无暇。听大伯娘说,还是大哥医好了樊州的一位富商,那位富商托人远道送来的。虽说算不得价值连城,但十足的投其所好。   大哥肯将这对白瓷花瓶送给她和槿玉,足见亲厚。   方家一族的子孙向来放在一起论字排辈。方槿桐口中的大哥,其实是大伯父方世万和大伯娘陈氏的儿子,方如海。   方家兄弟四人。   方世万是长兄,自幼学医,侵淫医术多年,小有建树。后来娶了夫人陈氏,也出自杏林之后,夫妻二人在元洲城内开了这家“仁和”医馆,悬壶济世。方如海就是长房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名唤方如旭和方如峰……   二房的方世坤娶了江北富商的女儿袁氏,在京中经营药材和茶叶生意,借着袁家生意上的人脉和路子,再加上岳丈的提携,又逢上了头几年的好光景,日子也算过得殷实富裕。只是袁氏自小身子骨不好,生下两个女儿方槿舒和方槿柔后,便不能再生育,于是同长房商议,从长房那里过继了方如峰来二房做儿子。所以方如峰是养在方世坤和袁氏名下的儿子……   至于四房的方世平,自小身体羸弱,方老夫人护得紧。方老太爷过世得早,家中有方老夫人护着,几个兄长也管束不了,便养成了游手好闲的性子。等到老夫人闭眼,尚且不能自食其力,便窝在方府内,靠着老夫人留给他的私藏和夫人宋氏带来的嫁妆过活。宋氏自己有一对儿女,儿子名唤方如南,女儿名唤方槿玉。房中的惠姨娘也生了一个儿子,名唤方如勋。宋氏很不喜欢惠姨娘母子,房中一直吵吵闹闹,一月里也没几日安宁的……   三房的方世年便是当朝的大理寺卿,官居正三品的朝廷要员,也是方家这一代的家主。只是方世年的夫人顾氏去世得早,只留下了方槿桐这么一个女儿,京中便都晓方寺卿的这个女儿就是他的掌上明珠。   方世年和顾氏感情很深,顾氏去后,方世年没有再续玄的意思,房中也没有旁的姨娘和通房丫鬟。整个一族偌大的家业总需要人来继承和打理,便从长房那里带了二子方如旭到京中教养。没有认在方世年名下,方如旭便唤得还是一声‘三叔’,一直跟在方世年身边学习管理家业。   也有传闻当初方家的四房还闹过,说三房舍近求远,千里迢迢去元洲城寻长房的儿子,四房就有现成的儿子在京中。若说四房的方如勋是庶出不合适就也罢了,可方如南可是四房正紧的嫡出啊。   三岁看到老,四房的儿子教养得如何,方家族中是有目共睹,方世年断然不会拿方家的家业来作赌注,遂以稚子尚幼为由回绝了。   但四房哪能这么容易死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自己的儿子方如南继承了家业,那四房日后便成了家主了,守着方家家业过活,简直衣食无忧。   方世平妖也作了,鬼也作了,此事还闹到过宗族祠堂,四房的如意算盘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四房同三房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可方老夫人弥留前,老泪纵横,交待方世年日后要多照顾四房。这个小儿子被她宠坏了,不说是非不分,浑起来得时候做事总是欠考虑的,若是分了家,只怕难在京中立足。方世年应承了,所以这些年来,方世年对四弟一家多有忍让。   一笔写不出一个“方”字,方世年就盼着四弟能早日立事,日后家中诸事也好多一个人商量。   譬如孟家的事……   如今,能商量的,也只有长房这一脉了。   于是二月过后,方世年便在朝中告假,带了方如旭和方槿桐兄妹两人来元洲城看望长房一家。偏偏四房又存了别的小心思,闹着要让方世年带着四房的方槿玉一同来元洲城看望长房一家。   二月初三,方世年带了方槿桐几人离京。   二月初七,便到了元洲。   方槿桐其实早就盼着元洲城一行。一则可以去医馆看望大伯父,大伯母和大哥一家,还有大哥和嫂子的那个奶娃娃,岁岁;二则方槿桐好棋,南北两大国手的对弈恰好定在元洲城内,这是场五十年难得一遇的棋坛盛会,她费了大力气才寻到清风楼名帖,可以一睹大国手对弈风姿了!   可所谓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   大哥送的白瓷花瓶,本来她和方槿玉一人一个,如今她这个摔碎了,有人怕是免不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拿她摔碎花瓶的事情做口舌。其实她倒不是怕方槿玉生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爹爹近来烦心的事已经够多了,她不想让方槿玉给爹爹添堵。   阿梧也道:”四小姐怕是又要拿花瓶的事儿来嚼舌根了。“   阿梧是方槿桐跟前的贴身丫鬟。   阿梧口中的四小姐便是方槿玉。   方家这一辈四个姑娘,方槿舒和方槿柔年长,都已经出嫁了。府中未出阁的姑娘,就只剩了方槿桐和方槿玉两个。   阿梧自幼在方家长大,也知晓三小姐和四小姐一直不对路,可三小姐听老爷的话,处处让着四小姐,四小姐却借着各种由头挑三小姐的错。   阿梧很不喜欢。   方槿桐也不喜欢。   果不其然,她二人前脚刚回了西苑的厢房,屋外便有连串的脚步声传来:“三姐姐在吗?”   阿梧应声回头,只见方槿玉穿了一身彤色的蝴蝶裙,搭着嫣红色的云锦衣裳,头上插着祖母绿的宝石簪子,耳坠子悠悠晃着,显得格外耀眼。   阿梧福了福身:“四小姐好。”   方槿玉身后的丫鬟碧桃也跟着福了福身:“三小姐好。”   方槿玉笑盈盈上前,刚进屋,眼珠子便转着往厢房里四下打量:“怎么不见三姐姐的那支白玉花瓶呢?”语气倒是轻松愉快,好似随意提起一般。   阿梧却拢了拢眉头,微微瞥向自家小姐,有些担忧。   方槿桐也不隐瞒:“摔碎了。”   方槿玉瞪圆了眼睛,故作吃惊道:“摔碎了?怎么会?“言罢,又一脸惊讶:”那可是玉瓷坊的白玉花瓶哪,我都让碧桃好生收着的,就怕哪里不小心碰到,刮了,蹭了,惹了瑕疵。三姐姐平素也是小心的人呀,怎么会就把花瓶摔碎了?“   方槿玉叹口气,佯装揪心道:“这要是三伯父知道了,怕是又要说三姐姐了。”   阿梧眼中不悦。   四小姐就喜欢寻三小姐的错,回回都是这句,像是笃定了老爷会数落三小姐一般。若是只寻三小姐的错也就罢了,家中其他各房要是一碗水没有端平,四小姐也要闹上几回才肯罢休。   可谁心中能没有个好恶呢?   就像上回,二夫人娘家的姊妹来,瞧着三小姐有眼缘,就送了三小姐一根簪子。其实簪子并不贵重,可四小姐却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便找了老爷和四爷要来评评理,虽说是玩笑一般,却闹得二夫人很是尴尬。都是方家的姑娘,四房又喜欢生事,二夫人便寻了枚差不离的簪子给四小姐,此事才算作罢。   其实四小姐倒真不见得多委屈,只是这么闹上一闹,心头便舒坦了。   再说这白玉花瓶吧。   府中谁都知晓大公子最疼三小姐了,这白玉花瓶本来是要送一对给三小姐的,谁知四小姐一道来了,大公子才拆了两个,一人送了一个。   眼下倒好,被人倒打一耙。   阿梧心里憋屈。   方槿桐却笑了笑,大方道:“大伯父平日里最喜欢腊梅了,昨夜下了雪,今晨苑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我让阿梧折了几枝下来,插在白玉花瓶里,给大伯送去。谁想到前院路滑,不小心将花瓶摔碎了。我这正犯愁着呢,四妹妹将好来了,左右你我的花瓶都是大哥送的,我的那支虽然碎了,四妹妹的那支不还保存得好好的,一点瑕疵都没有吗?不如借花献福,一道给大伯父送过去?”   方槿玉面色当即有些难看。   想得美!   方槿桐是三叔的女儿,不稀罕那只白瓷花瓶。   可她还舍不得呢!   这方槿桐的话说得好听,句句都是表孝心。她没讨得好处,还险些将自己那只花瓶也绕进去,方槿玉面上悻悻笑笑: “那倒是可惜得很。”   嘴上虽是赔着笑,心中却窝火得很,脑子里一横,左右不提自己那只花瓶。   方槿桐原本也没想过她会舍得拿出那只花瓶来,见她吃瘪,心中就委实想笑。遂又起身,一面吩咐阿梧拿上那件白狐狸毛的披风,一面笑眯眯地朝方槿玉道:“那四妹妹,我再去寻只成色好些的花瓶来,你慢慢吃茶。”   方槿玉搅了搅手帕,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待得方槿桐走远,她才一瞬间变了脸色。   方槿桐分明是故意的!!   同是方家的女儿,方槿桐是生得命好!   三伯父就方槿桐这么一个女儿,穿得用的,样样金贵,一直白瓷花瓶自然不当什么。   哪里像她,四房出来的,云泥之别。   看着方槿桐主仆二人的背影,方槿玉不屑道:“尽会用些阿谀奉承,不入流的把戏来讨长辈欢心!”   她才不稀罕。   碧桃却拢了拢眉头,眼前明明就有现成的可以学,一个白瓷花瓶能值多少银子,四小姐怎么就学不会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方家四房,女主是三房的独女,所以是三叔的女儿吼~ 第3章 重生   入夜,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沈逸辰倚在马车的一角小寐,额头上有明显汗珠。   沈括记得大夫先前说过,喝完这剂药,会发些汗,头痛的症状就能减轻些,等再服两剂药,就能痊愈。   自元洲城出来大约半个多时辰,侯爷一直靠在一角小寐,他不敢出声相扰。   马车行得很快,应当再有两个多时辰就到城镇了。   届时,再寻个地方给侯爷煎药。   沈括本在出神,却见沈逸辰指尖忽然颤了颤,重重扣紧榻边。清风晚照,车内微微有些凉意,柔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映了进来,铺在脚下的毛毯不觉染了一层清晖。   “侯爷。”   听到他的声音,沈逸辰缓缓睁眼,柔白色的月光竟然有些刺眼。   他拢了拢眉头,伸手捏了捏额前,沈括赶紧上前,扯了窗内的纱帘遮挡,马车内的光线倏然暗了下来。   沈逸辰才看清眼前之人,“……沈括?”   他声音嘶哑,低沉里又带着几分错觉。   “末将在。”沈括虽然应声,心中却有迟疑,侯爷看他的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沈括不由自主摸了摸脸,仿佛也没有什么异常,恐怕……应当是侯爷服了药,一直在昏睡,此时突然惊醒,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吧。   遂而宽心。   沈逸辰却噤声。   他噤声,不仅是因为看到眼前这个忽然年轻了多少岁的沈括,更是因为,他分明才亲眼看到沈括死在他面前……   ***   弘德二十一年,先帝薨,景帝登基。   景帝原本不是太子。   前太子犯了大忌,先帝弥留前密诏心腹大臣,将前太子贬黜。   前太子虽遭罢黜,储君却未立,先帝又薨逝了。各方势力在朝中博弈,使尽手段拥立各自支持的皇子上位,一时间长风国中乱作一团。   朝堂之中针锋相对,各方势力纷纷结盟。最后是怀安侯府力挺景王上位,才有了日后的景王登基,成为景帝。   怀安侯府也因此得了泼天的权势和富贵。   沈逸辰就是怀安侯!   景帝立了怀安侯府二房的女儿,也就是沈逸辰二叔的女儿沈安安为后,沈逸辰成了国舅。   怀安侯府盛极一时!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道理亘古不变。沈逸辰深知盛极一时的怀安侯府绝非景帝愿意看到的,便自请返回怀洲,驻守西南边境。景帝‘情面上’甚是不愿,却‘艰难’允了。京郊十里相送,还曾成了一时佳话。   ……   弘景七年,也就是景帝登基后的第七年。   景帝忽然秘密赐死安安,二叔也啷当下狱。   宫中的事情做得极其隐秘,也全面封锁了到怀洲的消息,景帝忌惮他。   等消息传到怀洲,他正在怀洲的南属十八郡巡视,随行的侍从不过几十人。谋士让他立即返回怀洲,迟则生变。结果回程途中,他遇到宫中暗卫和南蛮死士的追杀,一干心腹拼死救他离开。   沈括就是其一。   那是三月的夜晚,下着瓢泼大雨。分明是春日,天却像今日这般出奇得冷。   沈括领了二十余骑落了城门死守,他才逃出彤郡。城内熊熊烈火,兵器厮杀,见血封喉的声音让人齿寒。   ……   分明是才闭眼的事,清楚得历历在目。   若不是沈括,他恐怕连彤郡都逃不出去。   但他只要回到怀洲城,一切就尚有转机。   这一路逃亡,随行的侍从死得死,伤得伤,等逃出彤郡,几十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四五人。临到怀洲城,他终于摆脱了宫中暗卫和南蛮死士的追杀,却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亲信手中。   他眼前一沉,意识在大雨的冲刷中慢慢消散……   再睁眼,看到的却是眼前年少时的沈括。   如同一场梦。   ……   沈yi辰只觉脑中昏昏沉沉,眼前的幕幕不知是错觉还是噩梦。   “现在什么时候?”他沉声问。   “戌时。”沈括会错了意。   从“仁和”医馆出来,在路上又行了些时候,当是过了酉时,是戌时。   沈逸辰没有应声。   他脑中浑浑噩噩,额头微微有些发烫,唇边干涸。他伸手,掀起马上的帘栊,马车疾驰,映入眼帘的除了满眼的漆黑,便是官道。   他蹙了蹙眉头:“这是哪里?”   沈括应道,“侯爷,才出元洲城大半个时辰。”   元洲城……沈逸辰垂眸。   记忆中,他只去过一次元洲城。   当年奉召入京,他途径过元洲城,探望旧识的恩师和同窗,还在元洲城呆了几日。   那是弘德十九年二月的事。   ——整整十年前!   他之所以记得清清楚楚,是因为他在那里遇见了方槿桐。   沈逸辰警惕的目光柔和下来。   其实那个时候的方槿桐是何模样,个子有多高,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那时的她不过是个刚及笄的丫头,他对她的印象,只是方三叔的女儿。   祖辈时候,方家同沈家曾是世交,他的祖父同方槿桐的祖父是袍泽之友。他幼时在祖父身边见过方世年,祖父让他唤过一声‘三叔’。后来祖父去世,沈家同方家的走动便少了。他也听说方世年在朝中任大理寺卿,却没想到会在元洲城遇到。   他礼貌得唤方世年一声“三叔”。   方世年也待他热忱。   他同三叔在书房内说话,方槿桐就躲在屏风外偷听,虽然他不知道她那时在偷听什么,最终却是将那扇屏风推倒了,整个摔了个人仰马翻出来。   窘迫至极。   他记住了这个丫头。   ……   再后来不过一两年光景,他听到风声,大理寺卿方世年惹怒了圣意,方家被抄。听闻抄家时,竟然还搜到了方世年当年参与谋逆时的证据。   听闻证据确凿,方世年被判秋后问斩,方家亦受牵连。   方家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卖为罪奴,官/妓。偌大一个百年世家,忽然间倾覆。   那时正逢先帝弥留,急下圣旨让他入京,他恰好在进京路上救下了方槿桐。   他救方槿桐,是认出她是方三叔的女儿,动了恻隐之心。   那时候的方槿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稍加修饰也算明艳动人。   那也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   后来先帝薨逝,京中暗波涌动,他要留在京中助景王上位,便让沈括将她带回怀洲城暂避风头。   彼时天下初定,随便一件小事在朝堂上都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掩人耳目,他娶方槿桐为妻。   他也并非喜欢她,只是那时方家已经没有旁人了。而怀安侯府也盛极一时,他娶谁都会遭景帝猜忌,只能等待指婚。干脆捏造了一个小家碧玉的身份,她既可以在怀安侯府有个栖身之地,他也因此少了景帝的猜忌,两全其美。   于是方槿桐在怀洲一待就是几年。   有人的喜欢是一见倾心,有人的喜欢则是朝夕相处。   他同她名义上夫妻做了几年,习惯了日日有她的身影,餐餐有她布菜。晨间她在苑中下棋,困了就倚在苑内的花亭内午睡,他经过时会给她披衣裳。   年关时,会一同守岁。春日里,便一起踏青。   怀洲的冬日不会下雪,她说想看下雪,他知道她是想念家人了,却从来不说。   他也越发护短。   他遣人暗中追查方家的事,结果矛头直指曾与她订婚的孟锦辰。   方家出事后,孟锦辰便也忽然失踪了,成为谜团。   除此之外,方家的事再查不到旁的信息。   再往后,每当他离开怀洲,就会时常挂念起她,见了好玩的东西,还会让人捎回怀洲给她。他身边惯来没有旁人,却不知从何时起,眼中不能少了她。   大约是弘景四年,趁他入京,南蛮细作潜入怀洲城生乱,听说还闯进侯府伤了不少人。消息传到京中,他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足足五六匹马,两个月的路程,他只用了不到三十日就赶回。   槿桐在侯府门口迎他。   他一跃下马,只字未语,揽她到怀中。   此生都不想再放开。   ……   弘景五年,他和她有了一个儿子,生在六月。   肉嘟嘟的,白嫩嫩的,仿若糯米丸子一般。   槿桐取名‘小宝’。   怎样都好!   他和她的儿子,他喜欢得不得了。   他同她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他应当同她白头到老——结果弘景七年,突生变故。   景帝和南蛮要追杀的人是他!   不是她们母子。   风雪夜里,他让郭钊送她和儿子从另一条道离开。   她撑着伞,怀中抱着儿子,临上马车前,眼中氤氲,却莞尔:“我和小宝等你。”   这一幕他永远忘不了。   他不怕死,只是满心遗憾。   他舍不得槿桐,舍不得儿子。   她们母子还在等他……   ***   弘德十九年,沈逸辰攥紧指尖。   十年前……   槿桐的婚事未定,方家还未抄家,三叔尚在。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了重生了!! 第4章 良婿   “三小姐,该醒了。”阿梧打好洗脸水,放在梳妆台一侧的黄木架子上,又从架子上取了毛巾下来,一面回头道:“三小姐,昨日不是答应了大奶奶,要同大奶奶一道带小少爷去城东吗?”   良久,被子里蠕了蠕,伸出一只脑袋来,迷迷糊糊道:“好阿梧……让我再睡会吧……”   昨夜,不知道哪尊大佛一直惦记着她,她的喷嚏打了整整一宿!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消停下来。眼下,似是刚才合上眼不久,实在困得不行。   “三小姐……”阿梧蛾眉微蹙,见床铺那头实在没有反应,只得踱步到窗边,将窗帘扯开,系好。   阳光就透过窗户涌了进来。   方槿桐闹心得从床榻上坐起,一脸怨气:“阿梧……”她平日里睡觉就怕光亮,裹在被子里都睡不着,所以屋内都得装上厚重的窗帘。大伯母给她留的厢房,窗帘都比旁的厢房遮光。   阿梧笑了笑,手中捧了她的衣裳,上前替她更衣:“这不是也起来了吗?”   方槿桐只得任由她处置:“什么时辰了?”   阿梧好气:“都快晌午了。”   “晌午?!”有人倒是忽然惊醒了,伸头望了望窗外,大雪初霁,日上三竿,不是晌午是什么时候?   “怎么不早些叫我?”方槿桐赶紧伸手,帮着阿梧一道系纽扣。   等系好纽扣,阿梧去拿旁的衣裳,她连碰带跳,一面穿鞋一面碰去黄木架子那里洗漱。   “三小姐!慢些!”阿梧怕她摔了。   方槿桐局促笑了笑,低下头洗脸去。   阿梧抿唇。   “三小姐在吗?”屋外有敲门声,听着像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思语。   阿梧放下锦盒,去开门。   方槿桐取了外衣套上。   房门打开,屋外的冷风便灌了进来,方槿桐不禁打了个寒颤,融雪的天气总是比下雪天要冷。   外阁间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片刻,阿梧领了思语进来。   “三小姐好。”思语福了福身问候,思语是大伯母身边的贴身丫鬟,不是外人,方槿桐也不避讳她,一面掀了裙摆在梳妆台落座,一面朝思语笑道:“你怎么来了?”   思语端了托盘上前:“夫人让奴婢来,给三小姐和四小姐送姜汤。这两日倒春寒,天气忽然冷了,有不少人来医馆瞧风寒呢,夫人听说三小姐和四小姐要同大奶奶一道外出,就让厨房煮了些姜汤送来,让三小姐和四小姐喝些御寒。”   方槿桐笑眯眯道:“还是大伯母疼我们。”   阿梧上前接过。   思语还有方槿玉那边要去,寒暄了两句便告辞。   阿梧给她梳头,方槿桐便端着碗,一口气将姜汤喝下,身子顿时暖了许多,就连小脸都透出一层粉扑扑的红色来,这回真不冷了。   阿梧手中停了停,伸手拿起那只珍珠簪子,在铜镜前比了比。   这珍珠白倒是衬出她脸上的红晕,显得很精神。   方槿桐点了点头:“就这支。”   阿梧迟疑:“还是翡翠的好看些。”   方槿桐摇头:“槿玉才新得了一套祖母绿的头面,走哪都带着,我才不要同她撞一处去。”   她今日应了嫂子一道去城东“琉璃坊”,给岁岁挑副玛瑙链子。再过几日,岁岁就要满周岁,平日里就喜欢看“琉璃坊”的珠子,钟氏想给儿子挑一套玛瑙珠子穿成的手玩,正好方槿桐和方槿玉两姐妹都在府中,便邀了她二人同去帮忙看看。   长房一共三个儿子,钟氏是方如海的妻子,也是方槿桐和方槿玉的长嫂。   岁岁是方如海和钟氏的儿子,因为还未断奶,又长得溜圆溜圆,粉嫩粉嫩,尤其是撅着小嘴要吃奶的模样别提有多招人喜欢,方槿桐便私下里唤他“奶泡泡。”   岁岁不仅是大哥和嫂子的宝贝,更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心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连爹爹都疼岁岁得很。   听说嫂子要给岁岁买玛瑙珠子串,爹爹便嘱咐她再多逛些旁孩童喜欢的小玩意儿,当作他给岁岁的生日礼物,方槿桐自然应好。   ***   大半日逛下来。   钟氏给岁岁买了两套玛瑙珠子串。   方槿玉买了凤阳楼的花鼓。   方槿桐替爹爹给岁岁挑了一套十二生肖的土宜,自己则给岁岁带了一幅青玉棋子。虽然岁岁眼下还不会玩,也不敢让他玩,但岁岁大些时候可以用呀。   可岁岁最喜欢三姑姑,她给岁岁的青玉棋子,岁岁一不注意就拿着往嘴里送,这可吓坏了方槿桐,再不敢将青玉棋子放在岁岁面前,赶紧让奶娘收起来。   奶娘便笑,三小姐是没带过孩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什么都喜欢往嘴里送,这棋子怕是要小少爷大些时候才可以用。   方槿玉“啧啧”叹了叹:“可惜三姐姐这幅青玉棋子,挑了这么许久,还不如我的花鼓讨岁岁喜欢呢呢!”   岁岁是很喜欢那面花鼓,握了鼓槌就上前敲了敲,还不时“咯咯”笑出声来。   奶娘便上前陪他一道玩。   方槿桐促狭一笑:“我明日再去给岁岁挑礼物。”   钟氏解围:“心意到了便好,岁岁知道三姑姑疼他。”   岁岁听到三姑姑几个字,愣了愣,就往她身上扑。   逗得屋内笑成一片。   “什么好玩的事情,都笑成这般模样?”丫鬟领了方如旭进外阁间。众人都在外阁间的小榻上逗岁岁,方如旭进来便看到。   方如旭巡礼问候:“嫂子好。”转眸,又看向方槿桐和方槿玉,“槿桐和槿玉都在?”   钟氏莞尔:“三妹妹和四妹妹陪我一道去了趟城东,给岁岁买礼物,方才回来,正好来这里陪岁岁玩一会儿。”   方槿桐问:“二哥,你不是同爹爹一道外出办事了吗?”   方如旭应道:“我同三叔本来是去看望魏老爷子的,结果在魏老爷子府上遇到了熟人。那人唤了声‘三叔’,我还以为听错,后来才知道原来祖父同他的祖父曾是世交,他早前便是唤一声‘三叔’的。后来两人越聊越投机,又一道来了医馆,眼下正在南苑那里同三叔说话,我就来看岁岁了。”   “岁岁!”方如旭说完,便上前去逗岁岁。   听他说完 ,钟氏和方槿玉也都没有上心。   方家是簪缨世家,世交不少,也有亲疏远近,唤一声‘三叔’也并不起眼。   方槿桐却怔了怔。   ……   过了小半个时辰,岁岁玩累了,趴在奶娘怀中睡了,几人也不好再留。   出了东苑,方槿桐扯了扯方如旭的衣袖,将他拉到一处,悄声问:“二哥,你同爹爹方才见谁了?”   “你是说在魏老爷子那里见过的那个沈公子?“   原来姓沈,方槿桐心中快速盘算了一轮,印象中并没有一个对应来。   方如旭想了想,继续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槿桐拢了拢眉头,“走!带我去看看。”也不管方如旭一眼惊异,便拉了方如旭往南苑去。   方槿玉瞥了一眼身后,虽然不知她同方如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人都走远了,是明眼了不想让她跟上。方如旭虽然是大伯父的儿子,但一直在三伯父身边教养,同方槿桐如同亲兄妹一般,她也不讨这个没趣了。   方槿桐也没放心思在方槿玉身上。   再隔两三个月,她就满十六了,亲事还没定下……   “槿桐,你不是担心……”方如旭才反应过来。   怎么不担心?方槿桐恼得很。   方如旭叹息:“槿桐,三叔中意的是洛容远。”   洛容远是她表兄。   是她亲姨母的儿子。   方槿桐却开口:“那就是根木头。”   方如旭啼笑皆非:“人家洛容远的父亲是定州知府,人家年纪轻轻就在军中当上了左前卫副使,论家世,论前程,都登对。人家母亲是你姨母,三婶过世后,可是拿你当女儿看。人家洛容远只要从军中回来,都会来京中看你。这门亲事不仅门当户对,还亲上加亲,你嫁过去有姨母护着,更不会吃亏,洛容远是三叔心中的良婿。”   “‘人家’洛容远给了你什么好处!”方槿桐恼火。   方如旭失笑:“那你中意什么样的?”   方槿桐想也不想:“脸好看的。”   方如旭哑然。   临到屏风外了,两人都默契噤声,贴着屏风往内偷看。   屏风里露出两道人影,一道是方世年的,另一道隔得远看不太清,只能隐约听到声音—-温润,干净,像三月里柔和的柳絮。   方槿桐怔了怔,这声音似是在何处听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耳朵就贴得更近了些。   “怎么了?”方如旭不解。   “这人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方槿桐如实作答。   方如旭也凑上前去。   这屋中的屏风本是插屏,折六扇,底座上雕了镂空的花样,扇页上是画的山水图,刚好能将厅中视线隔开。六扇屏风大小适宜,也风雅,却不如八扇和十二扇来得稳。   方如旭凑上前去时,脚下一滑,没踩稳,竟然顺着屏风扑了下去。   方槿桐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跟着屏风一道扑了出去。   “哄!”得一声,两人摔得人仰马翻。   方槿桐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登场方式不能变~ 第5章 倾心   六扇的屏风都能撞倒!   还在厅内摔得人仰马翻,这么大动静,躲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如旭,槿桐!”方世年拢了拢眉头。   “三叔。”方如旭赶紧起身,又伸手去扶一旁的方槿桐,眼中尽是歉意。方槿桐狠狠剜了方如旭一眼,怏怏应了声:“爹爹……”   沈逸辰指尖滞了滞,良久,才敢抬眸看她。发间别了枚普通的珍珠簪子,就着月白色的流苏垂下,虽然不如羊脂玉和红宝石那般引人瞩目,却衬出一抹青丝如浓墨,肌肤若盈雪。   素雅,却好看。   他从前一直以为她是经历了家中变故才不喜欢明亮颜色,今日才知晓她是原本就喜欢素色,也撑得起这分素雅。脸上还留了些许婴儿肥,脸颊里透着红润,少了几许往后的明艳动人,却多了几分未经世事的清澈。   从前的,他能记清的实在太少,遗憾却实在太多。这一世,他要对她一见钟情,再携手白头。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方世年是大理寺卿,管得是国中的司法和断案,既然问,便不会被轻而易举糊弄过去。   方槿桐转眸看向方如旭,意思是,你闯得的祸,你去!   方如旭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平淡道:“三叔,是我没走稳,绊了一跤,还将槿桐绊倒了。”不算说谎,确实是他脚下踉跄绊倒的,说起来也不慌。只是避重就轻,至于为何跑到屏风后面去就绝口不提。   方世年心知肚明,只是有客在,他也不便刨根究底。便又看了方槿桐一眼,声音柔和下来:“有没有摔疼?”   “不疼。”方槿桐弯眸一笑,“就是手有些蹭破了。”爹爹疼她,她说手蹭破了,爹爹就不会再追究了。   方世年果真不再问了,只是转眸看向一侧的沈逸辰,略有歉意道:“这是小女方槿桐,让侯爷见笑了。”   沈逸辰嘴角微微牵了牵。“三叔唤我逸辰就好。”   一侧的方如旭舒了口气,方槿桐也才大方看向爹爹身旁的人,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没敛下去,就彻底僵住。   这不是……   昨天那个撞碎了她花瓶的讨厌鬼?!   想起他那幅倨傲模样,方槿桐只觉得比方槿玉还讨嫌上几分!   她当时实在气了好久!!   当下有人脸上的表情,就差没有呲牙咧嘴了,一看就不友好,方如旭赶紧私下里扯了扯她衣袖,眼眉挤了挤。意思是:“咳咳,犯什么傻呢,这么恶狠狠得盯着人家!”   可她都这样恶狠狠得瞪着了,‘人家’还能这么目不转睛看她。—— 嘴角勾勒,眸光柔和,看她的眼神里透着满满的——“慈爱”。   同她爹爹似的!   方槿桐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昨日还一幅不屑入眼的嘴脸,今天就满眼“慈爱”——这人真是个有毛病的。   好在陶伯及时到了厅中。   陶伯是大伯父府中的管家,前院医馆和后院家宅的事陶伯都在看着,是府中的老人了,家中的事交由陶伯看着,大伯父和大伯母很放心。   陶伯是来寻方世年的:“大人,宋侍卫来了。”   陶伯口中的宋侍卫是宋哲,大理寺带刀侍卫,也是爹爹身边的贴身侍从。   爹爹在朝中告假,宋哲还来府中,一定是大理寺有要事。   “大人,张寺丞有急信,要属下亲自交到大人手上。”宋哲入了厅中,行抱拳礼。   大理寺是国中掌管司法和断案的最高机构,设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各一人。大理寺卿是正职,少卿是副手。其下再有大理寺丞六人,分管日常事务,复审朝中和各地的大案要案。再下,还有大理寺正若干,掌审具体案件或出使到地方复审案件。   张寺丞就是六位寺丞之一。   爹爹虽然告假来了元洲城,大理寺的具体事务由大理寺少卿代理,但遇有急事或是要爹爹拿主意的,就会让人来元洲城找爹爹商议。   元洲城离京中有三四日脚程,宋哲撵来了,怕是大理寺中有要务。   宋哲从怀中掏出烫了金印的信笺,双手交到方世年手中:“张寺丞有话让带给大人。”   沈逸辰适时起身,再听下去便是僭越了。“既然三叔有事,不便在此打扰,隔日再来拜访。”   他起身,方世年也跟着起身。   张寺丞近来在复审凉州侵吞土地一案。此案牵涉到定王岳丈一家,尚未有定论之前,只能谨慎处置。张寺丞既然让宋哲从京中送信来,怕是查到了更多,却又遇到了难处。   事分轻重缓急,方世年也不挽留沈逸辰:“大理寺中确实有些棘手的事要处理,实在怠慢了。”言罢,又转向方如旭道:“如旭,替我送送侯爷。”   方如旭赶紧应了声:“是。”   沈逸辰却之不恭:“三叔留步。”   方世年点头。   “侯爷请。”方如旭才伸手,稍稍鞠躬做了相请的姿势。   宋哲方才点明有公事要同爹爹说,方槿桐也不便在场,只得跟在方如旭身后,一道出了南苑大厅。   出厅左转是往大门。   出厅右转是回西苑。   方如旭替爹爹送沈逸辰,就在前方同沈逸辰一面寒暄,一面领着他往左边的长廊走去。   方槿桐则在身后悄悄右转。   谁知刚跨出一步,便听一声:“方姑娘。”   身后的脚步声也都纷纷停了下来。   方槿桐哪里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只恨不得捂耳朵。   爹爹口中的“侯爷”二字,她并非没有听到。国中公侯伯子爵众多,她又不知他是哪一尊,只是爹爹都以礼相待,她也只能循规蹈矩,心中再多窝火都得默默忍着,可她实在讨厌这人。   “方姑娘……”身后,沈逸辰又唤了一声。   方槿桐只得慢吞吞转过身来,稍稍福了福,算作行礼。头一直低着,也不抬眸,像个受气的丫头。   方槿桐确实觉得受气,她想这人定是记昨日的仇了,才要睚眦必报的。方才爹爹那里没有寻到机会,就想着在离开前报复她一回。昨日分明是他先撞到她,她才摔碎了手中的白瓷花瓶的,她都没找他麻烦,他却蛮横不讲道理说了一通气人的话。偏生还小气得很,今日还要来撵着她!   她在京中又没见过他。   外地的藩王诸侯诸多,不少手中是有兵权的,有些在军长威望也颇高,她不能贸然招惹。   这哑巴气只能吞下来。   嘴都用来吞气去了,哪里还有工夫说话?   她低着头,不吱声。阳光下,修长的羽睫倾覆,衬出一幅明眸青睐。耳边的珍珠坠子悠悠晃了晃,剪影出一道清新秀丽的轮廓,撩人心扉。   沈逸辰眸间微动,心中就似被春燕掠过的湖面,泅开一丝一丝的涟漪,平静不下来。浓烈得思念从心底袭来,他笑了笑,脱口而出:“我对方姑娘一见倾心。”   Σ( ° △°|||)︴……   方槿桐以为听错。   方如旭和沈括又离得稍远,根本听不清。   一时间,万籁俱静,三双眼睛都齐刷刷看向沈逸辰。   沈逸辰又笑了笑,缓步上线,临到她身旁,则低眉,唇边微微勾勒:“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方姑娘一见倾心……”   话音刚落,方槿桐恼怒打断:“沈逸辰……你脑袋进水了吧!”   分明昨日就见过了,还故意来演“一见”这一出!   Σ( ° △°|||)︴……   轮到沈逸辰怔住。   沈括吞了口口水,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侯爷,昨日你就见过方小姐了……” 第6章 变故   “侯爷,你昨日就见过方小姐了……”   “还撞碎了人家的花瓶……”   “还说是方小姐撞的你……”   “还恐吓人家说有时间胡搅蛮缠,不如抽时间清理花瓶碎渣子,免得再扎伤了旁人……”   “侯爷还说……”马车上,沈括欲言又止,这句话实在有些难以出口。   沈逸辰果然一脸怔忪,他瞪了眼沈括,沈括只得硬着头皮说开口:“侯爷还说,方小姐这种特意引起你注意的方式,实在不怎么高明,日后还当换些聪明的……”   然后今日方槿桐就从屏风后摔了出来。   !@#¥%%……&*(),沈逸辰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过往,他一直以为第一次见到槿桐就是在今日。   再早之前,他的确对她没有印象。   从沈括方才所述里推测,他昨日应当是患了风寒,头晕脑胀,服了药后只想快些离开医馆,撞碎了她的花瓶也心不在焉,才有了昨日的一幕。   沈括的这几句点醒,让他忽然想起前世奉召入京,恰好从官役手中救下槿桐。槿桐当时似是也没对他道谢过,眼神中甚至还有些厌恶和躲避。   他没有多想。   统统归咎于她家中变故。   在怀洲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些特意疏远他,不喜欢他。   他想,人嘛,总不愿被人见到自己落魄的时候,尤其还是个女子。   直到很久以后,小宝出世了,在花苑里看娘亲插花。他正好路过,夸她插得这几枝腊梅好看,槿桐笑了笑,忽然想起问他,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她?   他说记得。   他想,应当是他见到她从屏风后面摔出来,摔得人仰马翻,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才一直记在了心中吧。   不管怎样,夫人是要哄的。   于是,他一手抱着小宝,一手揽她在怀中,宠溺道:“若有来世,我一定对夫人一见钟情。”   槿桐便笑,你高兴就好。   ……   诚然举头三尺有神明,他重生了。   一见钟情又砸了。   前一世,若非方家遭遇变故,他也不会和槿桐在怀洲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最后结发为夫妻。   重生后,方家尚在,还有这么大一出乌龙隔在眼前,他要怎么说槿桐才会相信他?   他想念她,也想死了小宝,想早些见到他。   想着那粉嘟嘟的胳膊揽着他,奶声奶气叫着“爹爹”,还不时凑上前来香他一口,这简直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沈逸辰觉得心里苦。   小宝,你再等些时候,你娘亲现在……有些不待见你爹爹。   爹爹在想办法。   ……   马车上,沈括实在憋得慌:“侯爷,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沈逸辰在想念儿子,心中很是酸楚。   沈括郑重道:“怀安侯府地处怀洲,驻守西南,在国中也算显赫一方的诸侯,又不是配不上方寺卿的女儿。侯爷若是真的喜欢方小姐,昨日就不应该掏空心思说那些话来引人注意,结果适得其反。”   沈逸辰哀怨看他。   沈括继续:“末将觉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侯爷若真是心仪方小姐,就应当堂堂正正上门提亲,求得婚约,犯不着昨日一副模样,今日一幅模样,末将看那方小姐未必喜欢,侯爷也落得轻薄之名。”   沈逸辰哑然。   连沈括都这样觉得,更何况旁人。   当下撑手托着头,只觉原本就浑浑噩噩的脑袋又沉上了几分。   须臾,婚约……他忽得睁眼,沈括倒是提醒了他。   前世时候,他追查方家被构陷谋逆一事,矛头直指和槿桐婚约在身的孟锦辰。   方家出事后,孟锦辰也失踪。   他想要继续追查,孟锦辰的痕迹已经被擦除得干干净净,根本无迹可寻。   那是弘景年间的事情,眼下还才弘德十九年。   沈逸辰看向沈括:“你去查个人,凤安孟家,孟锦辰。”   ***   黄昏过后,“仁和”医馆苑内开始掌灯。这日头也怪,前两日还下着大雪,冻得人发慌。今晨起就融雪了,天气开始回暖,等到黄昏,屋内连碳暖都不用了。   方槿桐让阿梧将房门半敞着,省得厢房内闷。   “二公子用茶,三小姐用茶 。”阿梧端了茶盏上前,逐一在他二人面前放下。   “谢谢阿梧。”方如旭一脸笑意。   阿梧也跟着笑起来,二公子素来和善,待府中的下人也好,府中的下人都很喜欢二公子。二公子日后是方家的家主,待府中的下人也不会差。   方如旭哪里晓得阿梧所想?他手中拿着树枝,五子一粒,五子一粒的数。   额,又输了两子。   “槿桐,二哥真下不过你了。”方如旭一面讲,一面伸手,悻悻将棋子放回棋盒里。棋子坠入棋盒中,“叮叮”作响。   “等你脑袋里不合计旁的事,就不会输了。”方槿桐睨了他一眼,也伸手去收棋子。   眼见被识破,方如旭讨好笑了笑,都憋了一下午了,不问实在难受:“槿桐,你和那沈逸辰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一见倾心了,不能不让他这个做二哥的多想。先前就觉得这家伙对三叔巧言令色,还果真是觊觎自己家妹妹的。   方槿桐就如实道来。   方如旭费解:“光看沈逸辰的模样,也不像这样出尔反尔,前后不一的人。”言罢,一本正经凑上前道:“二哥看,他就是想以这种前后反差的特殊方式引起你的注意,槿桐,那沈逸辰怕是真的倾心你了。”   方槿桐嫌弃得退后。   这样的王孙贵胄,京中一抓一大把,爹爹也不会将她许配给这种人。要做她爹爹的女婿,也不是容易的事。   方槿桐盒上棋盒,唤了阿梧收起来,而后看向方如旭:“二哥,你问完了,到我了。”   “呵!”方如旭好笑,原来她心里还合计着事情呢,“说吧,二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可是二哥说的。”方槿桐摆摆手,示意他上前,方如旭便侧耳。   方槿桐悄声问道:“孟锦辰是谁?”   孟锦辰?方如旭顿了顿,“你……你问这个做什么?”明显一幅不想说的样子,却又奇怪:“你从哪里听到的?”   “我昨天去大伯父那里,听到我爹和大伯父正在商量孟锦辰的事情。”方槿桐没有隐瞒。   “听到什么了?”方如旭追问。   方槿桐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旁人,才继续道:“听到我爹和大伯父在说,要不要把孟锦辰接回京中,住在方府里。”   方如旭连忙做了“嘘声”的姿势,方槿桐便知他是清楚的,问他果然没错。   方如旭悄声道:“这件事三叔没同府中其他人说起过,你也要保密。”   方槿桐更为好奇:“那孟锦辰究竟是谁啊?”   方如旭叹口气:“你还记得孟叔叔吗?”   “哪个孟叔叔?”这便是不记得了。   “三叔还在做大理寺丞时,那时候的大理寺少卿,孟彦召。”方如旭随手比划:“凤安孟家,孟彦召,孟叔叔。”   方槿桐有些印象:“个子很高的那个孟叔叔?”   方如旭连忙点头:“是的,就是个子很高的孟叔叔。孟锦辰就是孟叔叔儿子。”   方槿桐记得孟叔叔早前就离京了,她和二哥都没有见过孟锦辰。   方槿桐疑惑:“爹爹和大伯父为什么要商量将孟叔叔的儿子接到方府来?”   方如旭又确认了四下无人,才小声道:“孟叔叔当时复议的一宗案件牵涉到当今太子,后来便辞官了,带了孟锦辰回凤安。听说后来接连遭逢变故,夫人过世了,孟叔叔又得了重病,一家人过得很是潦倒。去年冬天时候,孟叔叔没了,只剩了孟锦辰一人,吃了不少苦,三叔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才会来元洲城,同大伯父商议要不要将孟锦辰接回家中。”   爹爹和孟叔叔虽是同僚,但孟锦辰……   方如旭叹了叹:“你不知道,孟叔叔还在任大理寺少卿的时候,四叔同人家订了亲。”   四叔?方槿桐愣住。   方如旭尴尬道:“槿桐,孟锦辰同槿玉是有婚约的。”   孟叔叔虽然离京了,孟锦辰同槿玉的婚约却没有解除。   换言之,孟叔叔和孟夫人都没了,孟锦辰还有方家可以投奔。   但孟家已经没落了,四叔都绝口不提同孟家的婚事了,还能同意将孟锦辰接回家中来吗?   而且即便接了回来,孟锦辰又拿什么名目在方府自处?   这门亲事,四叔肯定不会作数的。   孟锦辰不在还好,若是孟锦辰回来了,四房脸上就更是难堪了。   说到底,当初孟叔叔做大理寺少卿的时候,是四叔自己掏心掏干巴结的。孟叔叔是大理寺卿最稳妥的人选,若是没有大的变故,张寺卿告老后,孟叔叔就会接任大理寺卿一职,论品级,比起爹爹的大理寺丞还要高一些。再加上孟叔叔确实看槿玉有眼缘,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孟叔叔忽然辞了官,举家迁回了凤安。家道中落不说,后来还过得穷困潦倒。四叔这样计较的人,不可能没有找人去凤安县打听过。   这样的亲家,四叔哪里会认?   这门婚事是铁定结不成的!   既然结不成,四房哪里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同意将孟锦辰接回来?   平日四叔在家中就闹得再厉害,也不见爹爹有针对四房的举动。但孟锦辰的事,爹爹明知对四房不利,还同大伯父还在商议将孟锦辰接回来,莫非……这其中还有旁的缘由?   方槿桐叹口气,怕也只有爹爹心中清楚了。   *****   豫安县内,日头已接近晌午。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沈括撩起帘,上了马车:“侯爷,到豫安县了。”   沈逸辰微微睁眼。   昨日探子来了消息,说查到了孟家行踪。   孟家已经不在凤安县了。   孟家前年从凤安县迁到灵壶镇,又从灵壶镇迁到豫安县内,孟锦辰大病一场,一直没有治好,病情越拖越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前世这个时候,孟锦辰还未到方家,寄人篱下。   探子却在这个时候说孟锦辰已经病入膏肓!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括陪同着,他连夜赶路到了豫安县。   “侯爷,就在前面。”沈括领路。   破旧的苑落,草木都有枯败的痕迹,当是许久没有打理过了。苑中站了一位七旬左右的老翁,沈括上前交涉。   但离得远,沈逸辰听不太清,只是见着沈括脸上明显一愣,才转身回来。   “侯爷……”沈括顿了顿,“孟锦辰……昨晚没了。”   没了?沈逸辰指尖微滞。   沈括继续道:“孟锦辰到了豫安县后,一直借住在朱翁这里。朱翁说孟锦辰得的是痨病,治了许久都不见好,昨夜没熬过去,就没了。朱翁说孟锦辰家中没听说还有旁的亲人,朱翁好心,就出钱将他下葬了,在豫安县往西十里地。”   “侯爷,要去看吗?”沈括询问般看他。   沈逸辰不置可否,只是垂眸缄默。   孟锦辰客死异乡,同前世全然不同。   是哪里出了变故?   忽得,沈逸辰眼中一滞。还是……前世的孟锦辰原本就死了,前世的孟锦辰是假的,有人假借孟锦辰之名到了方家,害得方家家破人亡后又全身而退。所以,事后他再查也查不到踪迹。   果然是场精心布置好的局。   针对方家的局!   沈括说,同孟锦辰定亲的原本是方家四房的女儿方槿玉,并非方槿桐。可最后孟锦辰却成了三叔的准女婿。   对方心机太深,做事又不留痕迹。   若非重生这一世,怕是没人会发现真的孟锦辰已经过世了。   孟锦辰到方家是六月里的事。   那他就在京中拭目以待,看来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伦家很勤奋,因为,今天有两章~   么么哒~ 第7章 名帖   二八月天气乱穿衣,果然是对的。   昨日城内还各个都穿着加棉的袄子,就着厚底的棉鞋子,今日晨间就起了露水,苑子前养的那些个花花草草又纷纷抬起了头,发起了不少新芽。   真是一日一个模样。   方槿玉看了眼苑中,端起先前备好桑柳茶轻轻抿了一挫,慢悠悠漱起口来。   碧桃捧着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今日天气回暖,四小姐,换件薄些的衣裳吧。”   她手中捧了件柳黄色的云雁细锦衣,搭了一条石榴色的蝶舞百褶裙,看起来既明艳又喜人。   “也将我那套祖母绿的头面拿出来。”方槿玉很喜欢。   来了元洲城十余日,不是大雪天,就是忽冷忽热的,困在医馆里,也就随钟氏去了趟琉璃坊。今日算是暖了,换套明亮衣裳和头面,正好出去走走。   碧桃应好。   衣裳换好,头发梳好,碧桃将嵌着祖母绿宝石的簪子插入鬓间,铜镜里便映出方槿玉一张笑脸。   她和方槿桐不同。   三伯母很早就过世了,三伯父既当爹又当娘将方槿桐照顾长大。   虽然府中后院的事有二伯母看忙照看,但终究是伯母,不是娘亲,顾及不到细枝末节之处。   女子及笄后就要嫁人,如何出落得体面,修饰一翻好形容讨夫婿欢心,三伯父一个男子既不会,也大抵想不到。   她却不同。   娘亲自幼就教她如何穿识颜色,搭衣裳,她从小就会挑首饰,施粉黛。她虽比不上方槿桐,衣裳和首饰各个都是金贵的,但大凡京中的贵女聚会,她却是最惹眼的几个。   方槿桐都没有她受瞩目。   一个姑娘家,心思都放在对弈上,也不修形容,虽然生得好看,也埋没了。若非有三伯父这么个爹爹宠着,怕是也挑不得好夫婿。   说到底,还是生得好。   碧桃恰好俯身,笑盈盈看她:“四小姐肤色白皙,这套祖母绿的头面最相衬。”   她也心情大好,在妆匣里捡了只碎玉簪子给碧桃:“赏你了。”   碧桃接过:“多谢四小姐。”   方槿玉安心受了。   簪子插好,又带上了项链和手镯,便只剩还有一幅耳坠子。碧桃绕到身前,将才替她挂好一只,就听苑内有些嘈杂。   “去看看。”方槿玉吩咐。   “仁和”医馆的前院才是看病接诊的地方,后院是府宅,特别是西苑这里,最为清净。大伯母让她和方槿桐两个姑娘家住过来的,鲜有这般嘈杂的时候。   碧桃去看,方槿玉便自己拿了剩下的那枚耳坠子挂上。眉间的颜色稍稍淡了些,又拿了眉笔仔细勾了勾,含了含胭脂。   等到她这里收拾得差不多了,碧桃才折了回来。   “怎么了?”她好奇。   碧桃道:“听说是三小姐那里丢了些东西,晨间就开始找,没找到,唤了府中的其他人来帮忙寻。”   “丢了东西?”方槿玉倒是意外,医馆也住了些时候了,下人都手脚干净,她的东西都是随意搁在厢房里头的,没藏着掖着,也没见什么东西少了。   只是听碧桃这么一说,她也警了警,朝碧桃道:“将咱们的东西收安稳些。”   碧桃点头。   转念一想,方槿玉好奇,方槿桐丢的什么东西?   平日里在方府,她也有气不过方槿桐的时候,随手将她的簪子扔了沉到湖里解恨。但方槿桐隔了几日,忽然发现东西少了,最多抱怨几句记性越发不好,东西又不知去哪里了,没这般紧张过。   几枚簪子,镯子在她眼中不值钱。   方槿玉就更好奇了些:“碧桃,去打听下,三姐姐那里丢了什么?”   前日方槿桐的白瓷花瓶碎了一个,腊梅花枝落了一地,方槿桐气了好久,她心中也欢喜了好一阵子。今日方槿桐又丢了要紧东西,她觉得这天色真是莫名好了许多。   *****   西苑另一头,阿梧将床单被褥翻了十余遍了,还是摇头:“三小姐,又找过了,还是没有。大公子也差人在四处找,眼下还没消息。”   方槿桐就似泄了气了蚱蜢一般,怏怏趴在临窗的小桌上:“应当是去琉璃坊的时候丢了。”   要真丢在医馆外,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五十年一遇的南北大国手对弈就在明日,各地的棋手齐聚一堂,还有不少人是从苍月,燕韩,南顺,甚至巴尔和羌亚赶来的。无一例外,都在翘首期盼明日的盛会,她今日却发现名帖丢了!   明日的对弈定在“清风楼”,这“清风楼”的名帖一票难求。便是外围的几处酒楼和茶庄都已经被来人包了,没有名帖,就算是这些外围的酒楼和茶庄她都进不去,更何况‘清风楼’?   这名帖还是阳平想法子弄到的,听说她要来元洲城,才给了她,让她去好好看看,回了京中还要同她们说道的。   阳平郡主的母亲是安阳长公主,父亲是定北侯,在京中身份尊贵显赫。   可就算是阳平也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了一张名帖,偏偏在眼下这节骨眼儿的时候,她竟然弄丢了,该要怎么办才好了!   方槿桐整个人都懵了。   先不说爹爹本就不大赞成他去清风楼看棋,说人多眼杂,她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好说了许久,还搬动了大伯父才说服爹爹。爹爹才同意让二哥带她去,她女扮男装,只安静看棋,旁的非礼勿视。这下倒好,名帖都没有了,更没有理由去了。   南萧北席,北派的席仲绵大国手,手下的弟子如云,弟子中都已经有不少是大国手的境界。南派的萧过却是这些年忽然鼎盛起来的,连战了二十四场,无一败绩。   这场南北对决,不仅是南北两大流派之间的对弈,更是年资辈分间的挑战。   维护席大国手的大有人在!   看好萧过的也比比皆是。   方槿桐看过从小就敬佩席大国手,他的棋贴子,她每本必看,模仿得也多。   萧过近两年来气势如虹,他的棋贴她也看了十之八/九。   全然不同的两种棋风,明日约占清风楼,她是有多大心才会将名帖弄丢了。   早知道,就不该日日带着。   阿梧看她这幅模样,眼睛都似是红了,便上前宽慰:“三小姐,不然去请大公子帮忙,看看能不能求到一幅名帖吧。毕竟,大公子在元洲城内说话也算有些分量的。”   阿梧哪里懂!   明日就是对弈了,就算是爹爹肯帮她,都不一定能拿到名帖了,方槿桐托着腮,迷迷糊糊捂了捂鼻尖,脑中乱七八糟想了一通。   *****   另一头,碧桃回了厢房,掩上房门。   “打听到了?”方槿玉迫不及待,眼中盈盈期许。   碧桃点头:“听说是三小姐的名帖丢了,大公子让府中都在帮忙寻。”   “名帖?”方槿玉咬了咬唇,什么名帖这么要紧?   碧桃悄声道:“‘清风楼’的名帖,明日南北两大国手在清风楼对弈,没有这帖子,连外场都进不去。这帖子还是阳平郡主给三小姐的,一帖难求。眼见着明日就到时间了,元洲城的客栈也都住满人了,这时候若是丢了帖子,哪里还来得及再求一个。”   清风楼?方槿玉眼前就亮了,她倒是信的。方槿桐也没旁的爱好,就爱些棋棋子子的,这帖子要是丢了,怕是要窝火上好久。   倒也用不到她去落井下石了。   方槿玉笑了笑,扶了桌沿起身,“碧桃,看着今日天气好,我们去城里走走。”   碧桃点头。   ……   许是心情好,看到苑中的景致便处处都好。   方槿玉都认真赏了赏长廊顶端的雕花横梁,是药材的名目和图样。   平日里还不觉,眼下才晓精致。   沿着长廊行至中庭,却见到方如旭同人在中庭的苑子里说话。   瞧那人的模样,她没有见过,应当不是医馆的人。   身材笔直而挺拔,手中又握着佩刀,莫非是洛容远?   爹爹一定让她跟着三伯父和方槿桐来元洲城,不仅是同他们一道来元洲城看大房一家,更是因为他们到了元洲城后,还要去定州洛家。   方槿桐的姨母是定州的知府夫人,顾氏。   顾氏的儿子洛容远年纪轻轻就是左前卫副使了,前程不可限量。   爹爹让她跟着三伯父,其实就是让她跟去定州洛家。   虽然方槿桐才是洛容远的亲表妹,但爹爹说了,她只管去,虽然方槿桐才是洛家的外甥女,但她也是跟着唤声姨母的。方槿桐同洛容远未必能看对眼,从前洛容远到方府的时候,她扭到脚,洛容远扶了一把,许是对她有好感的。若是她这趟去,讨好了顾氏也好,得了洛容远另眼青睐也好,没准这洛容远就成四房的女婿了。   那四房就再不必窝在京中,受三房的气了。   这些话,方世平自然不会同方世年说起,只是私底下交待了方槿玉。   方槿玉也见过几回洛容远,只是见着背影似是差不多高矮,又陪着刀,端正立着,想着许是洛容远从定州来借方槿桐父女了,便理了理头发和衣裳,缓步上前:“二哥。”   方如旭和那人同时回过头来。   不是洛容远,方槿玉心中有些失望。   方如旭应了声:“槿玉。”   言罢,转向沈括道:“这是舍妹,方槿玉。”   她也只得挤出一丝笑意。   沈括拱手行礼:“方小姐好。”都是方家的堂姐妹,长得同方家三小姐有几分相似,不过衣裳却明亮了许多,让人瞩目。   方槿玉本不想久待,便福了福身算作回礼,又朝方如旭道:“不打扰二哥同客人说话,我先出府了。”   方如旭应好。   待她离开,沈括才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封来:“这是我家侯爷让带给三小姐的。”   沈逸辰?方如旭尴尬笑了笑。   沈括也促狭赔笑。   昨日的事,两人都心照不宣。   只是对方是三叔的客人,方如旭也不好贸然拒绝,只得先接过,再想着推辞:“这是?”   “‘清风楼’的名帖。”沈括握了握刀,直言道:“侯爷说,三小姐若是不收,就让末将在此自刎了。”   方如旭嘴角皱了抽。   沈括嘴角也抽了抽。   两人又心照不宣得笑了笑。   *****   “‘清风楼’的名帖?”方槿桐将信将疑接了过来,此时清风楼的名帖不说价值连城,就算是千金都有人愿意掷的。   拆开信封,她仔细端详。   清风楼的名帖她看了不说几百次,一百遍起码是有了。   这的的确确是清风楼的名帖,如假包换。   阿梧面露起色:“这下好了,三小姐不用发愁了。”   方槿桐却恼得很:“果然是他偷的!”   作者有话要说:  →_→:怎么可能是我偷的!   槿桐:那你说,我今天才发现没有了,你怎么就送来了。   →_→:……   槿桐:小偷,骗子!   →_→:儿子,感觉你娘亲越来越不待见你爹了,,,   *****   今天两更啦~   人家要勤奋起来了!! 第8章 迎候   “阿嚏!”马车内,沈逸辰喷嚏连连。   郭钊闻声,掀起帘栊入了马车:“侯爷,前面不远就有村镇,可要再煎一副药喝?”   “无碍。”沈逸辰摆手,郭钊退了出去。   他端起面前的水面,微微抿了一口。   帘栊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晚当是在马车上过了。   他此番奉召入京,需在二月二十六前入宫觐见。   他在元洲城已经耽误了几日,中途又去了一趟豫安县,剩下的时间容不得他再回趟元洲城去见槿桐。   ‘清风楼’的名帖,他便让沈括送去元洲城给槿桐。   沈括不在,他跟前的贴身侍从便成了郭钊。   郭钊和沈括不同。   沈括是将才,后来随他征战西南,抵御南蛮,是可以统兵数万的将领。而郭钊是江湖人士,武艺超群,幼时一门受了父亲的恩惠,才一直留在怀安侯府内。   上一世尾声,就是郭钊拼死护着他,他才几番得以从宫中暗卫和南蛮死士的追杀中化险为夷。   景帝的目的是他,不是槿桐母子。   所以逃出彤郡后,他就托郭钊带着槿桐和小宝寻另一条道离开。   虽然他不知道前一世最后如何了,但有郭钊护着,槿桐和小宝当是无恙的。   只可惜,他没有看到小宝长大。   终究是他对不起他们母子。   沈逸辰放下水杯,指尖轻叩杯沿。   郎朗夜空,无半点星目,过了许久,他才入梦。   梦到的都是旧事。   梦到在怀洲时,槿桐提起弘德十九年,席仲绵和萧过在元洲城的那场对弈。听闻当时不仅是长风,就连苍月,南顺,燕韩,甚至巴尔的棋坛都到齐了一半。   槿桐每每提起,都遗憾不已。   她明明有‘清风楼’的名帖,等到了元洲成却不知道在何处弄丢了。阖府上下找了整整一日都没找到,大哥和二哥四处帮她想办法,但对弈就在明日,怎么也弄不到多的名帖来。   最后,她勉勉强强在外围的酒楼远远瞄了一眼,回头还哭了好几日。   后来听别人说起,‘清风楼’的这场对弈经典至极,席仲绵和萧过执黑白棋子各自厮杀,这场对弈丝毫不亚于两军阵前对阵,可惜她没能亲眼见到。   据说对弈的结果,是萧过略输了半颗棋子,席仲绵老先生以半颗棋子险胜。但事后有在现场看棋的人说,这半枚棋子其实是萧过有意输掉的。   萧过其人在棋坛素有傲骨之称,为何要让席仲绵半枚棋子?   她百思不得其解。   清风楼的棋谱,他见她摆过了多回。   到底是遗憾的。   ……   梦中场景一换,他让沈括寻到了‘清风楼’的名帖,送去了‘仁和’医馆。   可惜梦中只看到她背影,却看不清她的脸。   但直觉告诉他,应当是清风霁月,眉眼灿烂。   他连清风楼的名帖都想办法拿到给她了,她这么在意这场对弈,肯定感激,所以才会一路上都念着他,害得他喷嚏连连。   等她也回了京中,应当是要找他上门道谢的,他便离做三叔的女婿更近些了。   反正来日方长。   他此番会在京中小住半年,而最多三月末,槿桐也会从定州回京。   他有的是时间和她朝夕相处,就如同前世时一般。   日久生情,和和美美。   睡梦中,沈逸辰笑了出来。   这一晚上,便都是美梦,甜得“可耻”……   等从梦中醒来,郭钊来说,离京城只有二十余里了。   沈逸辰应了声好。   就悠悠拿起书卷,在马车内打发时间。   郭钊才退了出去。   还有二十余里就到京中了,沈逸辰又缓缓放下书卷,伸手掀了掀车窗上的帘栊,向外望了望。   加上前世,他似是有许久没有到过京中了。   ——弘德十九年,先帝尚在,太子未废,景王还在京中,才封了亲王,意气风发。还请他做媒,向二叔求娶了安安了。安安出嫁时,景王信誓旦旦,说只娶安安一人,日后连侧妃都不要,只好好照顾安安。那时他同景王亲厚,他到京城住的是景王府,可以和景王用同一个碗喝酒,夜话时同塌而眠。他们自幼以‘兄弟’相称,他少有唤景王‘殿下’,唤的是“子笺”……   ——弘德二十一年,太子废,先帝薨,他和二叔力保景王登基,怀安侯府一门荣耀。   ——弘景七年,景帝赐死了安安,将二叔下狱,派了宫中最精锐的暗卫连同南蛮的死士到怀洲取他的性命,害他妻离子散。   ……   若非真实经历,就不会历历在目。   人非圣贤,怎么会不耿耿于怀?   思绪中,马车缓缓停下了下来。   还有二十里才道京中,郭钊却掀起帘栊,让他看:“侯爷,景王亲自来京郊接您了。”   李子笺……   帘栊外,马蹄飞踏,三骑一前两后朝马车这端来。   临到车前,又勒紧缰绳,马蹄急刹,溅起一阵扬尘。   “沈逸辰!”   沈逸辰微微阖眸。   片刻,才睁眼,掀了帘栊下马车。   马车外,一袭锦衣华服映入眼帘。   玉冠束发,靛青色的利州锦缎上是金丝线绣着的腾云四爪金蟒,脚踏官靴,神采奕奕,应是才下了早朝便直奔京郊而来。   收起马鞭,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缰绳递给了一侧的侍从,半是怒气,半是怨气上前:“沈逸辰,有你的!迟了几日来京中也不让人捎信来,害得本王日日都在这里等。”   言罢上前,伸手揽在沈逸辰肩膀:“快说说看,是不是在元洲城看上哪家姑娘了?要真是的话,便看在这姑娘份上,这笔账本王就不同你算了!”   沈逸辰敛声。   景王停下脚步,眉头微拢:“逸辰?”   他今日很有些奇怪。   沈逸辰才转眸看他,应道:“是,大理寺卿方世年的女儿,方槿桐。”   啊?   *****   元洲城内,自卯时起,四方街附近就热闹了起来。街道两头人影重重,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一面说话,一面踱步往清风楼方向结伴去。   其中几人,方槿桐认识,是她在京中见过的棋士,眼下都来了元洲城。   官府的衙役拦下马车,方如旭上前交涉,片刻才折了回来。方如旭一面掀起帘栊,一面“啧啧”叹道:“幸亏听了你的,今日早出来了。四方街附近便开始禁马车了,剩下的,我们得走着去。”   方槿桐一身牙白色的男装,头上一枚素玉簪子束着发。她的个头原本在同龄的世族小姐里就算高的,但如今束着发,扮起男子,便像矮了半截似的。   “阿梧,帮我看看头发。”清风楼的名帖只能方槿桐一人进去,带不了阿梧,若是束发散了,才是出乱子了。阿梧上前替她拢了拢,也只见有些细丝垂下来罢了,旁的并不打紧:“三小姐放心吧,簪子束得紧,不会散的。”   方槿桐这才莞尔。   又伸手进袖袋里,掏出那枚名帖看了看。   没丢,还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是今日再丢了,她哭死在清风楼外也无济于事。   “这回可收好了,沈括都走了,再没有人给你送名帖来了。”方如旭从她手中拿过来,看了看,才故意同她打趣。   方槿桐睨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拿回名帖,一面往袖袋里收好,一面道:“这‘清风楼’的名帖本来就是他从我这里偷偷拿走的,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我的名帖丢了,又没同外人说起过,他恰好手中就有一个,还掐指一算,就让人假惺惺给我送回来了?”   确实,方如旭也想不通。   “那沈逸辰图什么?”方如旭不死心。   方槿桐伸手抚了抚额头:“他若不是小气,一直耿耿于怀白瓷花瓶那回的事;就定是脑子有问题,尽做些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事。这样的人,以后绕道走就好。说不定下次遇到了,还会厚着脸皮,让我谢谢他送名帖给我。”   方如旭啼笑皆非。   言语间,清风楼就在眼前。   四层的雅致阁楼,就在四方街正中间。   席萧两大国手的对弈,已时才开始,清风楼外已经人满为患。   方如旭便道:“快些去吧,兴许还能有个好位置。二哥在这里等你,看完了就出来寻我。”   方槿桐从善如流。   一楼大堂处,棋童见了她手中的名帖,便上前招呼:“公子,请随我来。”   方槿桐跟在他身后。   验贴的档口共三处,连在一起,中间有隔断隔开。   方槿桐递上名帖,名帖正中烫了半个金印,金印旁是印上的‘清风楼’三个字。   验贴人接过名帖,仔细看了看,接过来的名帖要和手中的另外半个金印模子完整凑上才能入内。而每道金印的纹路都不全相同,仿也仿不出来。果然细致,方槿桐心中叹了叹,难怪清风楼的名帖难求,也不怕旁人仿,是有缘由的。   验贴之人又起身,从身后的锦盒中挑处了一枚对应的玉箸给她:“公子,请从此处上二楼,落座白云间。”   方槿桐谢过。   清风楼共有四楼,对弈的棋座设在二楼。二楼的座位是最适合观棋的,能在近处看到席大国手和萧大国手。方槿桐喜出望外。她的位置就在正中偏右一点,不仅可以看到全部棋盘,就连对弈之人的眼角眉梢都能看得清楚。   是上上位!   这白云间有差不多两部马车大,隔间同隔间之间只有木梁隔断,没有砖瓦,木梁之间挂了霜色的轻罗幔帐,很是典雅,透过这层轻罗幔帐,隐约可以看见两侧隔间里的人。   右侧的隔断空着,想是人还没到。   左侧的隔断里,却隐约见到两道人影。   一人一贴,是清风楼惯来的规矩,这隔间里怎么会两人?   而左侧的隔间内,仆从模样的男子顿了顿,轻声道:“东家,白云间的名帖前日里给了怀安侯,来的这位,似是没在怀洲见过。”   肖缝卿慢慢放下茶盏:“嗯,是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肖老板登场! 第9章 名册   姑娘?肖挺倒是意外。   世族名媛中喜好棋艺的确实不少,但少有姑娘家会亲自来清风楼观棋的。更何况,肖挺皱了皱眉头,更何况这白云间的帖子还是怀安侯的。   东家有意拉拢怀安侯,白云间来的人却不是怀安侯。   肖挺询问般看向肖缝卿,可是要去查一查?   肖缝卿自顾品茶,面上的神色却并不在意:“你知道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肖挺立即会意:“是,东家。”   ……   已时将近,清风楼里的人越来越多。   先前白云间右侧的隔间里,也有人落座了。大国手对弈的棋座在二楼,故而二楼的隔间最少,也最是清静。   方槿桐环顾四围,总共也不过十二个大隔间。想要拿这样位置的名帖,光凭一掷千金都不行,阳平竟然能寻到清风楼的邀约!   方槿桐心中唏嘘。   再仰首,只见三楼同四楼的人似乎就多了。   从三楼和四楼看下来,应当只能看得见两位大国手的头顶,是看不到棋盘的。故而三楼和四楼的南侧各有一个巨大的棋盘悬挂着,届时有棋童按照二楼的棋局摆棋。   元洲城的清风楼是有名的风水宝地,诸如这样的对弈棋局,珍宝拍卖,大家讲坛都在清风楼,连京中的思宝阁都望尘莫及。   也不知这清风楼的东家是何人?   胡乱思绪中,堂内的金钟敲响,守钟的棋童朗声道:“辰时八刻,有请大国手。”   须臾,楼内便安静下来。   二楼大堂的十二座屏风后,陆续走出来两人。   前方的一人白须冉冉,身着青色的大袍,显得庄重而威严。席仲绵座下弟子三十六人,各个在当今棋坛里都拿得出手的,一代宗师,有这样的风骨不足为奇。   方槿桐在京中见过席大国手几次,只是远远看到,并没有亲眼见过他对弈,但他的棋谱,她每局都看,她最敬重的棋手便是席大国手。   席仲绵从屏风后走出来,方槿桐不由坐得端正了些。   席仲绵身后便是萧过。   都传萧过是怪才,为人孤傲,不喜与人为伍。   四五年前才初出茅庐,用了三年时间击败了南派各大高手,一时声名鹊起。既不收徒,也不传艺,所有的时间不是用来下棋就是用来看棋,时常废寝忘食,所以棋艺之精湛,成为南派棋艺的巅峰。   方槿桐一直以为萧过是四十上下的大叔,却不想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好棋者往往以棋艺较高低,忽略了年纪。   左侧的秋风间里,肖缝卿端起的茶杯悬在半空,凝眸看向刚刚落座的萧过,嘴边微微勾了勾,也看到他向这边看来。   辰时八刻,两人各抓一把棋子,交由棋童并数,若为单数,右侧执黑子,若为双数,左侧执黑子。   黑子先执棋。   棋童认真数完,将黑棋盒置于席仲绵跟前,白棋盒放于萧过身前。   已时到。   秋风间内,肖挺屏住呼吸:“不知萧二公子能否赢过席老先生。”   肖缝卿也不抬眸,凉凉道:“他会的。”   ……   开局。   下棋的人心无旁骛,随着黑子白子交叉落子,观棋者却有不少已经按耐不住,能零零散散听到叹息声和感叹声。观棋不语,但身在南北两派大国手的棋局里,不见得能控制得住情绪。   这样的棋往往下得慢,但萧过却明显落棋利索。   在这样的一场对弈中,最怕便是输了心态,失了平常心,便等于丢了棋局。   萧过继续快而准,席仲绵却依旧不急不缓,当稳则稳,棋局一时难分上下。但席老先生走得步步精湛,相比之下,萧过倒是稍弱一些。   已时三刻,萧过依旧快步落棋,全然没有旁的思绪,而席老先生却开始明显心有旁骛。每掷一子,都忍不住抬眸打量对面之人。   方槿桐的座位离得近,席老先生什么棋局没见过,对弈场上输赢是常有之事,以席老先生这般年纪,不至于会被萧过逼到慌乱的地步,她能明显看到席老先生额头上的汗水。   已时四刻,席仲绵挥了挥衣袖,执棋盒。   意思是,要暂歇。   高手间的对局往往不是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决胜负的,席老先生年事高了,要暂歇也在清理之中。   棋童上前封存棋盘。   有人上前扶席老先生起身,方槿桐离得近,既看得到席老先生错愕摇头,也隐约听到了他口中小声重复的“怎么会”“不可能”几个字。   其实,方才的那几步棋萧过走得虽然精湛,却并不如席老好。而萧过反而自信,席老却如履薄冰,方槿桐有些看不懂这场对弈。   中途暂歇有小半个时辰,眼下也到了午间,清风楼各层的露台都设了茶歇。紧张的气氛过后,观棋者可以小歇,再等棋局继续。   方槿桐起身,去楼台拿了些吃食,也听二层的观棋者议论了一些今日的棋局,大多是席老爷子更胜一筹,萧过太过激进之类。能在二层的都是大家,她不好参与,便抽身回来,只是路过秋风间时,脚下停留了稍许。   “姑娘看什么?”肖缝卿并未看她,眼睛盯着手中的书卷,却开口同她说话。   听到姑娘两个字,方槿桐心中一慌,见四围没有旁人,才走了进去。   肖缝卿抬眸看她。   “你怎么知道?”方槿桐诧异,但对方既然没有当众拆穿她,也不会给她难看。   肖缝卿笑了笑:“耳洞。”   方槿桐才伸手摸了摸,而后又悻悻收手。   肖缝卿放下手中卷轴,“到我问了,姑娘方才看我做什么?”   方槿桐有些不好意思,便也不隐瞒:“清风楼的名帖只能一人进入,方才见你这里有两人,所以好奇罢了。”   肖缝卿又笑:“他是清风楼的掌柜。”   清风楼的掌柜?方槿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清风楼的掌柜自然是可以随意出入。   可清风楼的掌柜为何会在秋风间里?   肖缝卿仿佛洞察她心思一般,礼貌道:“在下是清风楼的东家。”   清风楼东家?   方槿桐却意外了,能经营清风楼的必然是国中首屈一指的商贾,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个五官精致,温雅如玉的公子。   “姑娘不信?”肖缝卿问。   “哦,不是。”方槿桐有些懵,但又不好说,她以为清风楼的主人会是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流着油水的商人罢了,谁知,竟然是这样模样清秀的?   方槿桐眼眸微动,见他手中的书卷合上,扉页上写了“纪九残局”几个字,便灵机一动,话锋一转:“纪九残局?”   肖缝卿适时递给她。   她接过,只看了一页,脸上笑容便明媚起来:“真的是纪九残局?”   肖缝卿点头:“是孤本,姑娘见过?”   方槿桐有些激动:“我早前见过两张残页,没想到真有孤本……”眼睛盯在书页上,有些爱不释手。   肖缝卿嘴角微挑:“那便送与姑娘了。”   方槿桐以为听错,诧异看他,这等珍奇的孤本。   肖缝卿道:“我看过了。”   方槿桐也笑了笑,俯身还他:“多谢公子借阅,我也看过了。”   无功不受禄,她同他又不认识。   恰逢棋童敲钟,棋局继续。   方槿桐告辞,他也不留,只是嘴角牵了牵。拾起书卷在鼻尖轻放,有白玉兰的味道。   敲钟过后,席仲绵和萧过相继回场。   堂中,席仲绵和萧过对坐。   方槿桐只觉萧过面色依然如旧,席老先生似是脸色更为苍白了些。   方槿桐有不好预感。   黑白棋子相继贴入,在棋盘上走出一局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只是席老先生分明越走越好,棋路越加分明,气色却越来越难看,就连右侧之人都忍不住猜测,席老爷子今日怎么如此奇怪?   更奇怪的是萧过,分明要输棋了,却面色不改。   申时,萧过盒上棋盖。   棋童上前数目。   “黑棋胜,半子。”棋童的声音响彻清风楼。   周遭赞叹声并着嗟叹声都有,瞩目中,萧过起身,拱手朝席老道了声:“萧某输了半子,心服口服。”   席仲绵已面色惨白,若非棋童一侧搀扶着,近乎站不起来。   萧过侧目,看向席仲绵时,席仲绵心底一惊,满眼慌乱,全然失了准则。   肖缝卿低头,随手提笔,在那本名册上用红笔划掉了“席仲绵”三个字。密密麻麻的名册,共计二十二人,加上“席仲绵”在内,共计划掉了二十一个。   肖缝卿搁笔,复仇名册内只剩最开头的“方世年”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么么哒,继续补红包去啦   *************   p.S.复仇名册 第10章 公道   朱红色的墨迹未干,晾在一处。   肖缝卿没有移目。   清风楼内,席仲绵和萧过都已离场,楼内的观棋者也纷纷结伴离场,只剩下了零零散散几人。   肖挺上前询问:“东家,方才棋歇时,萧二公子让捎句口信给东家,说想单独见见东家。”   肖缝卿抬眸,方槿桐将好从隔断前走过。   他拾起那卷“纪九残局”,上面残留的白玉兰花香便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跟去看看,怀安侯府应该没有这个年纪的姑娘。”   肖挺接过,应了声“是,东家”。   ******   清风楼,四层。   观棋者已尽数离开,只剩了几个棋童在简单整理。   露台外,萧过负手而立,凭栏远眺,远不如先前对弈时的戾气。   肖缝卿缓步上前,周围的棋童低头问好:“见过东家。”   他颔首莞尔。   “肖挺说你要见我?”肖缝卿走上露台,与萧过并肩。   清风楼在四方街的中央,凭栏望去,可以尽数看到元洲城内精致,恢弘大气。   “肖老板,我想亲自找你道谢。”萧过转身,拱手一拜,“若不是肖老板邀请,席仲绵不会答应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我对弈,我也下不出这盘复棋,为我父亲正名。”   复棋,便是下过的棋,重新再走一次。   二十年前,席仲绵已是北派棋手的宗师,在一场不受瞩目的对弈中,输给了萧父,为挽回颜面,诬赖萧父私藏棋子。   那场对弈原本萧父已经胜出了半子,却因私藏棋子作弊而被驱逐,还断了一指。一个棋士的名声一旦坏了,断一根指头同断一双手没有区别,前途已经毁了。   席仲绵是声名赫赫的大国手,而萧父不过一个默默无闻的棋士,有谁会为了一个棋士去得罪大国手?萧父走投无路,只想再次约站席仲绵。结果席仲绵却宣布从此禁手,只授徒,不对弈。萧父连最后为自己正名的机会都没有,于是郁结在心,早早就过世了。   萧过的这局棋,走得便是复棋。   复的是父亲当年同席仲绵的那局棋。   只是,他走得是席仲绵当年的白子,席仲绵走得是当年父亲的黑子。所以开始时,席仲绵并未觉得异常,忽然意识到这是那局复棋时,心中就失了准则。   清风楼的这场对弈,来了棋坛半壁。“南萧北席”的较量,早已被人津津乐道,这场棋局的棋谱,只要有人有心,就会同二十年前的棋谱对比。   对席仲绵来说,一个大国手的声誉远比胜负更重要。失去声誉,他就会失去在棋坛的一切!背负万千骂名,被人不耻。   “萧二公子不必谢我。”肖缝卿嘴角微牵:“我肯帮你,也是我有私心。”   萧过转眸看他:“萧某有一事不明白,凭肖家的势力,肖老板若是想对付席仲绵其实轻而易举,为何非要找我?”   肖缝卿本在凭栏远眺,听到这句,指尖才微微滞住,回眸看他:“对付一个人很容易,不容易的是拿走他最在意的东西。”   肖缝卿垂眸。   再睁眼,目光留在四方街上,穿着一身牙白色男装,一枚素玉簪子束发的方槿桐身上。   稍稍抿唇。   *****   黄昏刚过,“仁和”医馆内,四下开始掌灯。   东苑,钟氏坐在临窗的小榻上,抱着岁岁玩布袋玩偶。布袋玩偶是只老虎,模样却憨态可掬,岁岁很是喜欢,一直抱着不肯放。   这是方槿玉昨日买来给岁岁的。听说方槿桐丢了清风楼的名帖,阖府上下都在帮忙找也没寻到,在厢房内怏怏趴了一日,方槿玉别提心情多愉悦。想着既然方槿桐明日无事可做,正好约她去陪岁岁玩,顺便看一看方槿桐那张闷闷不乐的脸。   谁知今日等她拿了新买的布袋玩偶去东苑时,却听说方如旭和方槿桐去清风楼了,她还楞了许久。岁岁却喜欢这个布袋老虎得很,她就在钟氏这里玩了一日。   黄昏过后,苑里来人说二公子和三小姐回府了,要来看小少爷。   不仅人来了,还买了风车和拨浪鼓来,岁岁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小孩子又贪心。   怀中抱着布袋老虎,手里拽着拨浪鼓,还嚷着让钟氏给他转着风车玩。总之,嘴里呵呵笑着,还朝方槿玉几人牙牙学语,连心不在焉的方槿玉都逗乐了。   隔了不久,岁岁饿了,奶娘抱了走。   几人就在屋内陪钟氏说起话来。   钟氏会下棋,偶尔也会看棋谱,听说今日是南北两大国手的对弈,便问起方槿桐清风楼里的见闻。   方槿桐就捡了重点说,譬如席老先生执黑子,萧过执白子,萧过下得果敢,席老先生到后来稍稍有些力有不逮之类,最后席老先生险胜了半枚棋子。   说到后来,方如海回了苑中。   钟氏起身接了他手中的外袍,随意闲话了两句。方如海听他们在说今日清风楼的事,也加入进来。说今日城中都在议论这场对弈,这场对弈本身就有看头,除了是南北两派的角逐之外,还有就是席老已经封棋了,能和萧过对弈其实出乎圈内人的意料。再者棋局下得很精彩,一波三折,先是席老占上风,紧接着被萧过逼平,最后险中求胜。   元洲城算北派,席大国手是北派巅峰,他胜了整个元洲城都面上有光,是福地。   有称赞的,也自然有诟病的,也有人说萧过分明胸有成竹,最后不知晓什么缘由让了半子给席老,许是看他老人家气色不好之类。   总归,这一场举世瞩目的对弈落幕,元洲城也算在棋坛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回到西厢房,方槿桐辗转反侧。   席仲绵的棋谱她都看过,大热的,冷门的,甚至坊间出售的冒名的。   今日这局棋,她总觉得在何处见到过,似是就是席仲绵过往的棋谱之一。从东苑回来,她翻了好几本,一直没有找到,夜深了,才熄灯上榻。   如果她都觉得似曾相似,但一定还会有旁人有这样的念头。   只是她今日观棋的位置极佳,看得清楚对弈两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席老先生的模样似是……似是慢慢通过对弈,认出了对方一样。   但萧过的神情就让人看不透了。   这场棋若说是萧过胜了半子,她还相信些。   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大国手之间的顶尖对决,她恐怕还缺些火候看懂。   转念一想,今日的位置真实是好,等回京之后要好好问问阳平,她如何拿到了这样的名帖的。   *****   翌日,一条消息震惊了元洲城。   也震惊了整个棋坛。   席大国手在昨日对弈后,忽然中风,瘫痪在床,日后怕是再起不来身了。   开始时,还以为是误传的消息,后来经多位大夫确认,消息属实。   一时哗然。   方槿桐是今晨知道的。   “仁和”医馆是元洲城最好的医馆,有人连夜请了方世万出诊。元洲城内的大夫会诊了一夜,老爷子的病算是救回来了,却中风瘫痪了。   方世万晨间回的医馆,阿梧知晓后就慌慌张张来寻方槿桐了,方槿桐才从梦中乍醒。等方世万黄昏再去复诊时,方槿桐央求大伯父带她一道,方世万经不住她哄,便让她做了回拎药箱的学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昨日还在清风楼神采奕奕,迎战萧过的席老,今日就瘫在床榻上,眼窝深陷。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嘴边不停抽搐,口吐着沫子,动不了,也说不了话。方槿桐看得有些心酸,大伯父复诊完,就拎着箱子随了大伯父出院。   毕竟是最敬仰的大国手,方槿桐心情有些低落。   出院时,将好见到肖缝卿入苑落。   肖缝卿看了她一眼,并未招呼,她也没有贸然应声。她想,他是清风楼的东家,昨日席老先生还在清风楼对弈,今日病成这幅模样,他来看看也是应当的。   仆从领着肖缝卿到了屋内,然后去给他沏茶。   屋内就剩了他和席仲绵两人。   席仲绵见了他,有些激动,只是口不能言,也不能动,眼中似是很有些复杂意味。   肖缝卿也不看他,望了望着屋内的陈设,悠悠道:“席老爷子是否想问,萧过同我是不是一伙的?你们之间的事,我知道多少?”   席仲绵眼中惊愕。   “那我可以告诉老先生,萧过是我专程寻来的。”   席仲绵难以置信看着他。   肖缝卿踱步上前:“席老爷子,我是燕塘黎家的后人,来找你讨公道的。”   黎家?!   席仲绵忽然想起何事,便拼命得想后退,只是动惮不得,就越加惶恐瞪圆了眼珠看他。   肖缝卿继续不紧不慢道:“当年黎家遭灭门,一门上下,死了足足一百余口人。构陷黎家的,一共二十二人,老爷子是第二十一个。”   席仲绵惊恐摇头。   “我爷爷视老先生为至交,知己,没想到却被老先生最后的一番供词送掉了一门百余口人的性命。老先生,我如今代爷爷向您讨回来,不过分吧。”肖缝卿看他。   席仲绵想挣扎,只是拼了命也动弹不了,而屋内的仆人去奉茶了,也没有旁人。   挣扎之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是奉茶的仆从回来了,席仲绵好似看到了生机。   肖缝卿也转身:“席老爷子,想必今日来探望你的人不少。我若是你,就好好享受今日,因为过了今天,你就不是过往那个德艺双馨的大国手,而是一个靠作弊赢了对弈,又逼死一个棋士的无德之人。”   *****   离开苑落,上了马车。   肖挺就在马车中:“东家,打听到了,昨日持了怀安侯名帖的那位姑娘……”肖挺欲言又止,肖缝卿抬眸看他,示意他说。   肖挺沉声道:“是方世年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找个固定时间更新吧   就不用等啦   上午还是晚上? 第11章 诊脉   方世年的女儿,方槿桐。   方世年的长兄在元洲城开了一家“仁和”医馆,方世年是带女儿来元洲城看望大伯父一家的。同行的还有方家大房的次子方如旭,四房的女儿方槿玉。   方槿桐姨母在定州,方世年应当还会带女儿去一趟定州,而后返京。   肖挺将探到的都说了出来。   肖缝卿没有作声。   肖挺又道:“还有东家让查的凤安孟家,孟锦辰,方才来消息了。”   肖缝卿才瞥目看他:“他人在哪里?”   肖挺道:“入葬了。”   肖缝卿眉头微蹙。   肖挺继续道:“我们的人一直在凤安县找他,结果孟锦辰早前便离开了凤安,从凤安县辗转到了灵壶镇,又从灵壶镇到了豫安县。等我们的人寻到豫安县时,孟锦辰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肖挺叹道:“听说是痨病,一直病了好些年了,拖到了几日前才咽气,还是好心人帮忙下葬的。”   肖缝卿缄默,良久问道:“孟家还有别的人吗?”   肖挺摇头:“没有了。”   “送笔银子给替他下葬的人。”肖缝卿言罢,掀起帘栊,道了句:“开车。”   *****   翌日,方槿桐本想再随大伯父去席大国手处复诊。   爹爹却有事寻她。   仁和医馆南苑内,方世年正同方如旭一处说话,家仆领了方槿桐来,叔侄二人的话才停下来。   “爹爹。”方槿桐踱步入了屋内,上前挽了方世年胳膊,“爹爹有事寻我?”   她今日在医馆又见到宋哲了。   宋哲三天两头就往医馆跑,说明大理寺那边棘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方如旭拱手:“三叔,那我先去准备了。”   方世年点头。   看着方如旭出了大厅,方槿桐才问:“爹,二哥做什么去了?”   方世年应道:“今日宋哲来了,京中出了些事情,爹爹要立马赶回京中去,晌午就走。”   晌午?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晌午了,走得这么急?方槿桐想也不想便知是大理寺内的事情。爹爹告假两月,眼下就要回去了?   方槿桐转身:“那我也去收拾。”   “槿桐。”方世年唤住她,“爹爹让你来,不是告诉你一声收拾行李回京的,你姨父和姨母还在定州等你。”   说起定州,方槿桐其实并不想去。   倒不是因为姨父姨母的缘故,主要是洛容远。   “爹爹,要不我先同你回京,日后再一道去定州看姨母。”方槿桐哄道。   案几上有茶水,方槿桐便拎起茶壶,给爹爹倒了一杯。   方世年如何不知晓她的心思,手虽接过茶盏,嘴上还是道:“你表哥正好从军中告假回来,也就是这几日里回定州。边关遥远,来回一次不易,你也别推脱了。”   “爹爹……”方槿桐撒娇。   “你姨母很挂念你,你也该当去看看了。”方世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而后才放下:“容远这孩子不错,孝顺父母,人也上进,对你也好,爹爹也喜欢。”   方槿桐咬唇:“可我不喜欢。”   方世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头顶:“槿桐,你娘亲过世得早,你的婚事爹爹自然要挑对你最好的,姨母待你如亲生女儿,一家都疼你,你嫁去洛家,爹爹才放心。”   “不嫁,女儿不嫁,女儿就在家中陪爹爹。”方槿桐揽紧他胳膊。   虽说是胡话,方世年还是听得心中一暖:“先去定州看你姨母,旁的事日后再说。”   方槿桐才弯眸一笑。   “三叔。”父女二人正在说话,方如海来了厅中。   “大哥。”方槿桐热忱招呼。   “槿桐也在?”方如海最喜欢这个妹妹,语气便也温和,快步上前,就近落座。   方槿桐也给方如海斟茶。   “方才听二弟说,京中有事,三叔晌午便要走。”方如海是因为此事才过来的,“爹爹还在出诊,怕是晌午前赶不回来,我让沁虹先去准备些饭菜,三叔用一口再走。还有些路上的干粮,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沁虹是钟氏的名字。   方槿桐便笑:“还是大哥好。”   方如海接过茶盏,又问:“槿桐同三叔一道走,还是先去定州?”   都知道洛家在定州,三叔早前是想从元洲城去了定州后才返京的。   方世年道:“槿桐还是先去定州看看她姨母,我让如旭去备辆马车回京,阿福那边留下来给槿桐用。到时候,你抽空送她们姐妹二人去一趟定州。”   方如旭要同他一道回京,阿福和马车虽然留下来给槿桐用了,但路上还是需要有人送的。   方如海会意:“三叔放心,我亲自送槿桐去定州。”   阿福是三叔的车夫。   阿福跟了三叔七八年了,三叔很信任他。   此番回京,将阿福和马车留下,也是想槿桐和槿玉出行方便。   方槿桐却嘟了嘟嘴,说到底,姨母是她的姨母,槿玉是跟着她唤一声姨母的。四叔的心思,整个方家怕是没人不知道的,让槿玉跟着她一道去洛家,还不是看上了洛容远。   虽然她不喜欢洛容远那根木头,但更不喜欢方槿玉。自然不希望槿玉嫁到洛家去。不过四房也真拉得下颜面来,堂而皇之让槿玉跟着她去定州,也不知道姨父和姨母会如何想?   但这些事若是出自四房倒也觉奇怪了。   言语间,有医馆的伙计来寻:“少东家,前院来了位客人,夫人说,怕是要请少东家亲自去诊治,让我来唤少东家一声。”   方如海的医术是方世万亲自教授的。   在这医馆内,也仅此于方世万。   方如海在元洲城内也算是名医,有人点名要请他诊治也不奇怪。   只是这样的人家往往会持贴相请,不在医馆内诊治,少有人亲自上门求诊的。   陈氏既然让人来唤,便说明来的人身份不简单。   “三叔,我先前院一趟,稍后会让沁虹将饭菜送来。”方如海起身。   方世年颔首。   待得方如海离开,方槿桐才嘟嘴道:“爹爹,真让槿玉跟我一道去姨母哪里?四叔那边分明是安了旁的心思的。”虽然她也知道以四叔的为人,若是不让槿玉跟来,怕是要在家中大闹上一场的。但大理寺内诸事繁琐,爹爹哪里得空应付他。   “只是去趟定州而已,不打紧。”方世年担心并非此事,而是孟家。   此番回到京中,就让人去趟凤安,把锦辰接回京中照顾,这孩子吃了太多苦。四房那头,等日后再说。   方槿桐哪里知晓:“我替爹爹松松肩。”   *****   医馆前院,方如海出诊。   临到屋外,陈氏将他拉至一旁:“如海,来的人是成州肖家的东家。”   方如海倒是意外:“首富肖家?”   陈氏点头:“正是,说是来元洲城看对弈棋局的,早来了两日,染了风寒,一直未见好,拖到今日才来。”   “儿子去看看,娘你去内堂先歇歇。”   “好。”   掀起屋帘,屋内坐了两人。   一人是肖挺,一人便是肖缝卿。   “方大夫。”肖挺起身,“我们东家病了几日,您可得帮忙瞧瞧。”   人很客气。   肖缝卿没有起身,也朝他点头致意。   桌上有脉枕,他落座,肖缝卿将手放在脉枕上。   方如海搭手,指尖微微拨了拨。   把了稍许,又转眸看他,眉间似是有疑惑,肖缝卿笑了笑,不置可否。   便又过去些许时间,方如海收了手。   肖缝卿亦是收手。   方如海想了想,还是如实道:“肖老板,实不相瞒,你的脉象全然没有问题,没有风寒,也没有旁的症状,不需要来看大夫。”   方如海也见过不少城中富人,总担心自己有病,时常请他到府中看脉,但其实只是心理作用,大凡风吹草动便觉得是地动山摇的大事,其实无妨。   他同肖缝卿不熟,不乱猜测,只是脉象如何便如何说。   肖缝卿歉意笑笑:“瞒不过方大夫,其实肖某今日来,是有旁的事情。”言罢,肖挺上前,递了一本手卷到肖缝卿手中。   方如海转眸看向肖挺,又看了看肖缝卿。   肖缝卿道:“昨日在清风楼遇见方小姐,见她很是喜欢这本“纪九残局”,当时走得急,今日便亲自送来。只是怕贸然到府上,多有不便,才称病来见方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起,早上10:00更新~   么么哒! 第12章 三秋   尚在二月,正午的阳光也不刺眼。   方槿桐送方世年到了府外,马车也已经备好,方如旭同方世年一道离开。   方世年交待了几句,方槿桐一一应承。   陈氏和钟氏也来府外相送。   陈氏是方如旭的母亲,方如旭要回京中,陈氏拿了两件亲手做的衣裳给他带上。“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京,娘只做好了两件,还有几件要再等几日,等你大哥去京中的时候给你捎来。”   钟氏递给他,方如旭接过。   “里面有一些是给峰儿的,你也替娘亲给他。”   方如峰只有十岁,过继到了二房。   此次随二夫人回家省亲去了,没有回元洲城,陈氏很挂念他。   方如旭点头。   元洲城离京中只有两日脚程,但陈氏还是心中不舍:“春捂秋冻,回了京中也别着急松衣,这时候染的风寒不易好。”   方如旭知道她是心头不舍,便上前拥了拥陈氏:“娘,放心吧,等这一段忙完,我就回元洲城看你。倒是你和爹爹要注意身体,医馆的事就交给大哥,你和爹爹该享享清福了。”   陈氏也不是深闺妇人,眼底的氤氲转了转,便咽了回去。   钟氏便上前挽了陈氏胳膊:“娘,放心吧,二弟会照顾好自己的。”   陈氏点头,脸上挤了一丝笑容,又朝方如旭道:“到了京中,要听你三叔的话。”   “知道了,娘。”见陈氏笑了,方如旭也笑了起来。   末了,又同钟氏道:“家中的事,辛苦嫂子照料了。”   钟氏莞尔:“爹娘和你大哥都疼我,哪里有辛苦一说。倒是二弟,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京中有合心意的姑娘,别忘了同爹娘还有三叔说一声。”   这句确是说到了陈氏心口上,频频颔首。   方如旭有些窘迫,想打个滑头离开,一侧的方槿桐却上前:“大伯母和嫂子放心,要是二哥有心仪的姑娘,我第一时间通知大伯母和嫂子。”   陈氏方才被她逗乐,牵着她的手说了好一阵子话。   直到车夫将行礼都安置好,方如旭也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陈氏红着眼挥手,钟氏便挽着她,宽慰道:“娘,再过个把月,二弟就回来了。”   陈氏捏了衣袖擦了擦。   *****   送完方世年和方如旭,方槿桐同陈氏和钟氏一道回了东苑。   爹爹和二哥着急离开,钟氏安排了简单的饭菜送到南苑,眼下,院内其他人都还没有用过。大厨房的午饭也做好,陈氏便唤了思语去西厢房那端请槿玉过来。   槿桐便陪着岁岁玩。   这两日,岁岁尤其喜欢走路,扶着床沿走,推着凳子也走,时时刻刻都得有人看着。   原本陈氏也是行医的,不主张请奶娘。   孩子的母乳喝自己娘亲的最好。   但钟氏生产得有些难,气血亏了不少,开始又不敢进补,孩子奶水不够,钟氏咬牙喝了好些汤汤水水,奶水还是跟不上,到了两月多就请了奶娘。   后来钟氏慢慢调养,待得岁岁八个多月,气色也调养得差不多。   方槿桐听大伯母的意思,是大哥和嫂子准备隔年再要一个,院内就热闹些。   方槿桐陪岁岁走了一会儿路,方槿玉也来了苑中。   上午碧桃来,说四小姐有些头晕,一直在房内躺着。陈氏要去看看,碧桃就说四小姐昨夜没睡好,该是多歇歇就好。陈氏便嘱咐思语去送了一剂安神的汤水,碧桃回来说四小姐喝了便睡了。   这会子到了东苑,方槿桐看着她气色倒是好得很,还透着红润。   方槿桐心知肚明。   只怕是槿玉上午听说爹爹和二哥要回京了,怕爹爹和二哥将她一同带回去,不让她去定州了,故而躺在西厢房内装病。   眼下爹爹和二哥已经离开元洲城了,她心中的念头也就放下。   “大伯母,嫂子。”方槿玉招呼。   陈氏便唤她到跟前来,左右方如海还没从前院回来,开饭还得等些时候。这里是医馆后院,脉枕是有些,陈氏要给她号脉。   方槿玉勉勉强强伸了手,一面道好多了,让婶婶记挂了。   陈氏把完才算安心:“看起来倒是无碍,只是夏日里要少吃些冰碎子。”   方槿玉赶紧点头。   陈氏又嘱咐了碧桃要记住的,碧桃一一默下,方如海也从前院里回来了。   陈氏吩咐思语传菜。   槿桐也抱了岁岁坐过来。   四个月起,孩子便可以添辅食,岁岁是五个月添的,开始是些蛋黄,米粉,后来便是蔬果泥之类。到了一岁上头,看着大人在桌上吃饭,就眼巴巴瞅着,既好奇又嘴馋。后来每到吃饭的时候,都要守着吃上两口才肯下桌。   钟氏将岁岁抱过来,岁岁有自己的凳子和餐具。   一家人吃饭,有不少时间在同岁岁玩,一顿饭用的也快。   家中有个孩子,果真热闹了许多。   饭桌上,陈氏问起肖缝卿来,方如海看了方槿桐一眼,方槿桐似是并不知晓肖缝卿是谁,还在喂岁岁鲫鱼粥。   屋内人多,方如海便随口应了陈氏。   陈氏叮嘱,肖家生意做的大,人脉也广,趁他在元洲城时多过问些。   方如海应好。   午饭过后,钟氏在一旁哄岁岁午睡。   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两人就在厅中陪着陈氏说了会儿话,等岁岁差不多睡了,陈氏也要去歇下了,两人便都起身。   “槿桐,我有事同你说。”方如海唤住她。   “好。”方槿桐意外。   方槿玉便先行回了西苑那端。   前两日回暖后,元洲城的天气便很好。   不说疏柳新塘,草芽漫漫,这苑子倒是适合闲来散步了。   方如海同方槿桐说话,阿梧便在身后远远跟着。   “槿桐,你可认识成州肖家的老板,肖缝卿?”这里没有旁人,方如海也不特意隐瞒。   成州肖家,肖缝卿?方槿桐摇头,一个她都不认识,只是成州肖家是国中首富,她在京中早有所闻。   方如海便从袖袋里掏出一本手卷。   手卷颜色有些旧,方槿桐觉得在何处见过,等接到手中,才看到“纪九残局”几个字。   “原来是他。”低头自言自语一句,随后抬眸看向方如海,“怎么在大哥这里?”   方如海轻笑:“他来医馆看病,我给他诊脉,脉象四平八稳,身强体壮。然后才说明来意,说你是姑娘家,不便唐突来访,让我将这本手卷给你。”   特意造访,就是为了给她这卷残卷?   方槿桐垂眸。   方如海又笑了笑:“如何认识的?”   方槿桐如实道来:“清风楼观棋的时候,他正好在我隔壁,说了两句话。”他说是清风楼的东家,没想到是成州肖家。   他真的把这本“纪九残局”给她了。   说这本手卷不珍贵是假的,无功不受禄,她当日才没收。   只是今日大哥却收下了。   道理都是一样的。   “这孤本有些贵重了。”方槿桐叹了声。   方如海自然知晓:“既然知晓贵重,就必然料到你会去还,他不方便直接来见你,便想的这种法子让你去见他。槿桐,这肖缝卿年纪轻轻,仪表堂堂,能经营肖家这么大的生意,的确是人中龙凤。依大哥看,这肖老板是不是瞧上我们家三妹妹了?可惜三叔刚刚才离开元洲,不然……”   话音未落,方槿桐便羞得脸红了,拿了书卷就扭头转身:“大哥,我先回去了,这手卷我自己想法子还给他。”   言罢,也不给方如海机会,拉着阿梧就往西苑那边回了。   方如海笑着摇头。   比起洛容远,他倒真喜欢肖缝卿一些。   人随和,精明,温文如玉,最重要的是,两人都好棋,也能说到一处去,这样的婚姻往往琴瑟和鸣。   不过终究是他想的,洛家才是槿桐的姨母家,洛家是达官贵族,洛容远也在军中任职,终究不是商贾人家能比的。   凡事讲究门当户对,洛容远才是槿桐的良配。   *****   方槿桐哪里知晓方如海想了如此多。   只是手中握着那本“纪九残局”,心中还是隐约有些旁的道不明的欣喜。   “三小姐,这是什么?”阿梧是不明白,她握着一卷残破的手本,心情却晴朗得很。就像五月里的芍药,开得明媚动人。   “纪九残局,说了你也不懂。”方槿桐明眸青睐。   到了西厢房处,屋外有小厮候着。   “三小姐,您回来了。”小厮怀中抱着一个大盒子,一脸如获大赦模样,“方才去了东苑,没看到您,就在这里等。”   “这是什么?”那盒子实在有些大,上面还有些气孔,方槿桐随手将手卷递给阿梧。   那小厮尴尬笑了笑,而后伸手揭开盒子:“方才有人送来的,说是给三小姐的。”   盒子揭开,里面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   方槿桐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小奶狗!   小奶狗浑身是棕色的,眼睛很大,无辜得趴在绒毛毯子里,伸手爪子看她。方槿桐伸手摸了摸那肉爪子,仿佛连心都融化了。   “谁送来的?”阿梧问。   小厮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来。   方槿桐拆信。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落款:沈逸辰。   方槿桐无语。   小厮又道:“那人说,主人匆忙离京,这只小奶狗来不及带走,请三小姐帮忙照顾几日,等回了京中,他再来找三小姐讨回。”   敢情还不是送,是存她这里的!   沈逸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菇凉们一直追文,么么哒~   今天开始10:00更新了,有存稿感觉真好。   7月22日,广州有传统天灸   今天第三贴。   你灸了木? 第13章 狗蛋   这大半日的时光,方槿桐都消磨在了小奶狗身上。   这只小奶狗倒与寻常见过的不同。   背部的毛是棕色的,肚子是白白的,腿短短的,毛也短短的,眼睛却极大,很是精神。尾巴细溜溜的,耳朵竖起来又像两只兔子耳朵似的,机灵警觉的很。   阿梧说家中早前也养过小奶狗,没有奶水吃的时候,就喂些米汤糊糊。阿梧去要,厨房便送了些米汤糊糊来,小奶狗舔得开心,方槿桐便看了一下午。   阿梧还说等这小奶狗再大些,就可以加些肉丝拌在粥里给它吃,不过她家养的都是些田园犬,和这种不一样,也不知道这只小奶狗长大了是什么模样。   方槿桐连忙点头。   虽然她恼死了沈逸辰,也不知他那根筋不对,非将自己的狗暂存在她这里,但这只小奶狗确实讨人喜欢,尤其是特别喜欢粘着她,往她掌心里靠,她其实喜欢得很。   她养过金鱼,几只都被方槿玉养的那只猫吃了。   她也养过乌龟,爬到池塘里就死活没有再出现过。   她还养过鹦鹉,吃瓜子的时候噎住了……   总之,死的死,伤的伤,简直目不忍视,惨绝人寰。   她后来就不敢再自己养东西了。   这只小奶狗趴在她怀中,伸着舌头舔她手心,又不吵不闹。她揣在怀里,心里反复想着,若是替沈逸辰那个家伙养的,就不能算是她自己养的了。   反正,这只就是沈逸辰的狗啊!!   “阿梧,给辰辰造个窝吧。”她心安理得。   辰辰?阿梧愣住。   对,辰辰,沈逸辰的辰。   叫起来解气!   阿梧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方槿桐想了想:“叫狗蛋也行,夜里凉,怕狗蛋冷。”   阿梧觉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又长了回来。   方槿桐笑不可抑。   医馆的小厮手脚利索,方槿桐要给小奶狗做窝,不到晚饭时候帮忙的小厮便做好了,还铺上了软软的被褥垫子,小奶狗在里面呆得很是舒服,不想起来。   方槿桐遂又喂了些米糊糊。   到了黄昏前后,思语来了西苑,说夫人让厨房做了些芝麻鸭,请三小姐和四小姐去东苑尝尝。   方槿桐应好。   东苑有岁岁在,带狗蛋(小名狗蛋,大名辰辰)去不妥,阿梧便留在厢房照看狗蛋。   芝麻鸭是陈氏的家乡菜。   春日里吃开胃健脾,对姑娘家尤其好。陈氏伸了筷煮,给方槿桐和方槿玉各夹了一些,叮嘱他们多吃些。方槿桐觉得好吃,方槿玉却嫌腻,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换些甜汤润润嗓子。方槿桐又伸了筷煮夹了几片,吃得不亦乐乎。   钟氏听说方槿桐让人做了一只狗窝,遂问起小奶狗的事情来。   钟氏过去也爱猫猫狗狗,只是有了岁岁之后,便不能多碰了。钟氏问,方槿桐就支支吾吾过去,大致便是帮‘朋友’养一阵子,回京要还人家的。   也不算说谎。   方槿玉却眨了眨眼睛:“三姐姐能养小奶狗吗?”   言外之意,不是养什么死什么吗?   方槿桐就笑:“四妹妹,都说了是替人照顾的,又不是我自己养的,不过等回了京中,先让它陪‘毛毛’玩一阵子。”   毛毛就是方槿玉的猫。   吃了她好些金鱼的那个罪魁祸首!   方槿玉的脸色就变了。   哪里是替朋友养的,分明就是方槿桐特意弄只了狗要来欺负毛毛的。   方槿桐又夹了一筷子鸭肉放碗里,心花怒放。   早前怎么没有想到狗蛋有这种作用的,也该给那只劣迹满满的猫一些教训了。回头一定让阿梧多留意些,多给狗蛋喂些肉,让狗蛋长壮实些,回京之后能在毛毛面前横着走就对了。   方槿桐想想就开始低着头笑。   方槿玉总觉得瘆得慌。   小奶狗的打趣话自然是插曲。   陈氏又问起方如海准备何时去定州,方如海应道,再有个四五日左右。   元洲城到定州有了三两日路程,马车上无聊,陈氏便让钟氏准备些零嘴在路上给她姐妹二人。   钟氏应好。   马车这边也要提前安排,方如海道,他让阿福准备下。   晚饭用完,方世万都还没从席大国手那边回来,陈氏每隔片刻就要望着苑外,有些担心。方如海便拿了衣裳,说要去爹爹出诊的地方看一眼。   清风楼对弈完,席大国手就忽然中风,棋坛上下惋惜不已,都盼着有奇迹发生。但方世万昨日回来便说,急火攻心,又并着忧思恐惧,脉象很是不稳。一群大夫聚了良久,能保住席大国手的性命都实属不易,病情缓和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方世万是今日晌午去的,到了入夜还没回来,怕是有什么事端。   陈氏想的周道,让前院里得力的两个小厮跟着去。   方槿桐和方槿玉都知晓陈氏担心,钟氏还要哄岁岁入睡,两人就留下来陪陈氏说会子话,打发时间。   ……   等到差不多亥时,方世万同方如海一道回了府,陈氏悬着的心才放下。   还果真是席老先生突然病情加重,方世万诊过脉,脉象很不好,这两日尽量治兴许还能脱险,但要有旁的心里准备。席家听了却不肯放人,又请了旁的大夫来。旁的大夫来了,大致也和方世万说的差不离,就也不让旁的大夫走,非要治好才能离开。   席老先生的弟子多,此次清风楼对弈几乎都来了,故而许多大夫都被困在院子里。   到了晚上,好些人的家人来寻,也有人报了官,席家被逼无奈才肯放人。   方如海到的时候,将好接到方世万。   说起这件事来,方世万还很惋惜。   席老先生的病,这两日好生用药说不定还能脱险,但席家人和席老先生的弟子执意送他回京中寻名医医治。元洲到京中快马还要四五日脚程,席老先生才中风哪里受得了颠簸。   这些人想的都是说不定能医好,却不顾席老的死活,想想也可悲。但席家今日将这元洲城内的大夫都得罪光了,想留也不敢再留了。   陈氏便宽慰,尽人事安天命,医者父母心,做到就好。   方世万才纾解些。   陈氏又让思语端了些顺气的茶来,方世万喝了几口,慢慢缓和下来。   三弟今日离开,他都没来得及送,眼下得了空闲,便又询问了陈氏和方槿桐当时的场景,两人都一一应了。方如海又道起,过个四五日,他亲自去送槿桐和槿玉去定州。   方世万点头称好,想起陈氏前几日一直在做衣裳,便问起给如旭了没有。陈氏莞尔,如旭和峰儿各做好了两件,旁的等日后做好了再让人带去京中给他们。   方世万频频点头。   又说了些时候的话,陈氏让方世万早些去歇息。席家那头折腾了一日,定是疲惫的。   方世万从善如流。   方槿桐和方槿玉两姐妹也结伴回了西苑。   屋内,方世万同陈氏说起了体己话:“席老爷子这两日怕是要不行了,其实昨日还好好得,看脉象,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急火攻心,连眼睛睁不了,只能任由子孙和弟子折腾。”   陈氏替他宽衣:“你还记不记得黎家的案子?”   方世万皱眉:“你提这个做什么。”   陈氏应道:“我还记得是三弟主审的,席老爷子做了证人那回。可惜了,那黎宏昌同三弟那么要好,三弟四处替他奔走,最后还是落得一门皆灭的下场。若不是席老爷子的证词,怕是还有机会翻案的……”   方世万厉声打断:“你是糊涂了!黎家诛了九族,这些事情再提做什么?当心祸从口出。”   陈氏才噤声了。   *****   回到西厢房,狗蛋在狗窝里已经睡了。   方槿桐稀罕得摸了摸它的头,它往她手中蹭了蹭,阿梧掩着嘴笑:“它喜欢三小姐呢,方才三小姐不在,它还四处找。实在困了,奴婢才抱它回窝里睡的。”   方槿桐收回手来,蹲在一旁看它。   它睡得安稳,四肢蜷着,脑袋舒服得搭在爪子上,模样憨态可掬。   方槿桐转向阿梧:“对了,明日让阿福准备些狗蛋在路上用得到的东西,总是麻烦医馆的人也不好。”   阿梧点头:“知道了小姐。”   方槿桐又摸了摸狗蛋的肉垫子,然后去洗漱更衣。   等上了床榻,还没太多困意,便拿起那卷“纪九残局”看了看。   今日拿到小奶狗兴奋了许久,困意才不多,其实忙上忙下,到底有些累了。“纪九残局”看了几页,眼皮子就有些打架,便随手放在枕头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等到翌日醒来,枕头边没有摸着,床上也没有,才起身去看是不是落地上了。   不看到好,一看眼睛都直了!   狗蛋尿了!   尿在那孤本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尿在哪里不好!   尿这上了,还怎么还给别人啊!! 第14章 拓本   “狗蛋,这次随意尿尿的后果非常严重,自己看。”方槿桐拿起小树枝指了指一旁的石桌。   狗蛋果然顺着小树枝望去。   石桌上贴满了黄白黄白的纸,上面有的字迹还能勉强看清,有的已经模糊成一团灰色,还有的,连完整的形状都没有了。   都是那本“纪九残局”的残页。   “嗷呜~”狗蛋应了一声。   “念你是初犯,这笔账就暂且算在你主人头上,这件事就不同你计较了。但是……”方槿桐抱起它,到书页前嗅了嗅:“以后不许再随便尿尿了,听到没有!”   狗蛋瞪圆眼睛表示没有听懂。   方槿桐又道:“还有,晚点跟我一起出门,同人家解释尿尿这件事情,要是人家不同意,就把你典当在那里了,等你主人来赎。”   “嗷呜~”狗蛋再次表明立场。   方槿桐闹心得揪了揪它的狗耳朵。   身后,方槿玉笑出声来。   方槿桐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也不想吱声。   方槿玉带着碧桃躲不过来,满眼的黄白书页,想藏也藏不住。方槿玉便笑:“三姐姐,这是在效仿古人晒书吗?”   古有有好书者,逢半年便会将家中书籍搬出来晒一次,说晒过书有特殊的墨香味。后来的文人雅士便纷纷效仿,时至今日,在长风京中都很是流行。   而石桌上那些黄白色书页,再加上狗蛋的这幅颜色,方槿玉哪里会看不出来。果然,有人漫步上前,顿了顿,立即扇了扇掌心,捂住了口鼻:“啧啧,怎么还有股子骚味呢?三姐姐,不是你哪只小奶狗尿的吧。”言罢,又睁大眼睛叹了叹:“可惜了,看着还好像是本棋谱呢。”   方槿桐好容易扯了一丝笑容,抱起狗蛋转身,朝方槿玉道:“没关系,记他主人头上就好,反正人家也不会赖账。倒是四妹妹,你家毛毛撕坏了我两本棋谱,都是秦玉子的孤本,四妹妹准备什么时候赔给我呢?”   方槿玉脸色就绿了。   毛毛撕破棋谱是事实,她也无法抵赖,但她哪有银子赔?   爹爹因为这件事还险些将她的猫扔了,后来方槿桐没有闹才不了了之的。   方槿桐又道:“没关系,我也给四妹妹记着就是,日后四妹妹一起还。”言罢,吩咐身后的阿梧一声:“阿梧,晒干了就收起来吧,还得出门呢!”   阿梧应声。   “四妹妹,不陪你说话了,我约了人。”说完,举着狗蛋一面继续深入教育尿尿相关问题,一面大张旗鼓回屋去了。   ……   “三小姐。”阿福已经将马车备好,见她同阿梧出府,便上前去迎。   “阿福,去清风楼。”阿梧同他讲。   “好的。”阿福笑盈盈应声。   阿梧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掀起帘栊,方槿桐便顺势上了马车。   这本“纪九残局”的孤本太贵重,她原本让阿梧去了趟清风楼寻肖掌柜,是想找他们东家还孤本的。结果约好了今日晌午见面,狗蛋却尿成了这幅模样。   唉……   阿梧看了看篮子里的狗蛋,显得忧心忡忡:“三小姐,你说,人家会信吗?”这么珍贵的孤本被狗尿了,要说不是故意的,可能都不大有人会信。   方槿桐尴尬笑了笑:“总不能,是我让狗蛋故意尿得吧。”   这倒也是,阿梧摸了摸狗蛋的头。   “嗷呜~”狗蛋表示赞同。   *****   仁和医馆离四方街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清风楼前。   阿福将车停下,肖挺便上前来迎:“方小姐,东家让我来接您。”   方槿桐稍稍打量他,笑了笑。   肖挺会意道:“我是清风楼的掌柜,姓肖。”   方槿桐正是这个意思,他道姓肖,方槿桐才应:“肖掌柜好,那日在清风楼见过您。”   肖挺也跟着笑起来:“方小姐,这边请。”   方槿桐颔首。   阿梧便拎着篮子跟了上来,狗蛋窜出头,四处张望,新鲜得很。   清风楼共有四层,平日没有棋局,拍卖和讲坛的时候,就是清风雅趣的茶室。   方槿桐上次来的是二楼,肖掌柜领她到的是四楼。   四楼的风光极致,大半个元洲城都尽收眼底,阿梧心中不禁叹了叹,这清风楼虽然半点不奢华,但布置得极其雅致,加上风车流水,这饮茶的氛围怕是京中都寻不到几家更好的。   “嗷呜!~”狗蛋也兴奋。   阿梧赶紧将它按回去。   “东家,方小姐到了。”肖掌柜领她们行到靠东边的角落,有轻罗幔帐,溪水流觞,一眼能望到元洲城郊外的耳空山,还能看到蜿蜒不见尽头的洛河。   肖缝卿抬头,他本是坐在蒲垫上,一手捏着书卷,一手捏着紫砂茶杯:“方小姐,坐。”   方槿桐掀起衣摆,大方落座。毕竟对方是男子,能避讳得还是要避讳,便还是穿了上回的月白色男装。上次来的时候,在清风楼整理的都是小棋童,今日就是茶女,素手芊芊,蕙质兰心。这清风楼的东家是个既雅致,又挑剔的人。   “没有别的客人?”方槿桐看了看,四层的位置很宽,却只有肖缝卿一人。   肖缝卿抬眸看她:“我有钱。”   方槿桐笑了出来,端坐直了,也不多绕弯子,开门见山:“今日来,原本是想还肖老板‘纪九残局’,东西太贵重了,没有收下的道理。”   原本?肖缝卿看看她,又看看篮子里的狗,有些想发笑。   方槿桐果真道:“这狗的主人家回京了,寄养在我这里,它在这里举目无亲,又有些笨,我昨日没看好,让给尿了。”言罢,阿梧真的掏出了那一叠白黄白黄的纸,方槿桐窘迫道:“也不好意思再还给肖老板了。”   肖缝卿真的低着头笑了出来。   肖挺看他,印象中的东家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笑过。   方槿桐使了使眼色,阿梧又掏出基本棋谱来,方槿桐继续道:“我这里有些棋谱,虽然不如孤本,却也寻了好久才寻到,先押在肖老板这里。等我回了京中,一定让它的主人家去寻‘纪九残局’的其他孤本来,再还给肖老板。”   言罢,从袖袋里拿出一页纸给他:“这是借据。”   肖缝卿真的接过。   借据里的字迹娟秀,字如其人,有颗七巧玲珑心。   “方小姐不必还我。”他退回借据,又退回那基本棋谱:“是我没有说清楚,给你的那本不是孤本,是我让肖掌柜寻人手抄的,孤本还在我这里。”   他神色如常,眸间含笑。   肖挺愣了愣,上前附和:“方小姐,的确是我让人拓的。”   “可纸页是旧的,泛黄的。”方槿桐娥眉微蹙。   肖挺应道:“要做的真些,寻这样的纸张倒也不难。”   肖缝卿真像做得出这样事情的人来。   肖缝卿抿了口茶,言道:“这样贵重的孤本,我随身带着做什么?”   这倒是真的,方槿桐信了。   狗蛋也信了,“嗷呜”一声,连声音都大些了。   阿梧连忙又将它的头按回去。   方槿桐轻咳两声,又道:“那你……还有旁的拓本吗?”   肖挺嘴角抽了抽,就听肖缝卿道:“有。”   肖挺觉得肉都疼了。   “那能不能再多借我几本,过几日还你。”方槿桐笑逐颜开。   肖挺阖眸,又听肖缝卿道:“好。”   *****   从清风楼出来,手中多了半个人高的棋谱拓本。   肖挺来送,一脸强颜欢笑,方小姐走好。   方槿桐笑盈盈道,多谢肖掌柜,我过两日就来还。   那方小姐记得,肖挺手都掐疼了,脸上还要赔笑,清风楼的半个家底都在这里了。   马车缓缓驶离,方槿桐摸着狗蛋的头,原本是去赔人家的,结果又拿了这老些回来。   阿梧叹道,三小姐,就两日,这么些能拓完吗?   方槿桐想了想:“两日是虚数,拓本嘛,肖卿逢应当也不会着急的。”   “也是。”阿梧笑了笑,“方才,奴婢还以为三小姐要把狗蛋抵出去呢!”   方槿桐嫌弃道:“它也不值钱吧。”   “嗷呜~”狗蛋抗议。   ……   到了医馆门口,阿梧扶她下马车。   车里的‘拓本’,阿福说安顿好马车后,送到西苑来,方槿桐道了声谢。   门口的小厮见了她,赶紧迎了上来:“三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方槿桐询问般看她。   “有客人来找三小姐,等了大半日了,在东苑同少东家说话。东家夫人让我在门口候着,说见到三小姐就请三小姐赶紧来东苑一趟。”   来找她的客人?方槿桐嘴角牵了牵:“从哪里来的?”   小厮想了想:“定州。”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我值钱,我值钱,我很值钱!   肖老板:我有钱,我有钱,我有钱!   肖掌柜:不要跟我提钱! 第15章 木头   定州……   方槿桐和阿梧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人。   洛容远。   方槿桐低头摸了摸怀里狗蛋的头,轻声叹道:“狗蛋,姨母家的那根木头来了。”   “嗷呜~”狗蛋应声。   阿梧既好气又好笑。   ……   入了医馆,方槿桐先回了趟西厢房将狗蛋放下,再换了身水蓝色的裙衫和鸭卵青的绣花鞋才往东苑去。   会客堂外,远远就听到方如海热忱亲厚的声音,还有那根木头的只言片语。   要不怎么唤他木头?   洛容远不怎么爱讲话,她小时候去姨母家同他玩的时候,她若是不开口,他可以一日不主动开口的。能活活将她闷死,不是闷葫芦的闷,是木头的闷,因为葫芦是空心的,木头却是实沉的。肚子里有货,就是不喜欢吱声。   大凡开口,又必定惜字如金,一句话鲜有超过六七字。还偏生了一幅严肃脸,严肃脸上又挂了一双剑眉,剑眉下的一双眼睛深邃幽暗得很……   特别当这双眼睛盯着她看的时候,她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后来洛容远从军去了,不出几年便做到了左前卫副使,她觉得他天生是当军人的料,因为军中站一天不说话的大有人在。而这其中,洛容远绝对算是佼佼者。   胡思乱想着,方槿桐迈步入了会客堂。   堂中之人纷纷移目。   洛容远站起身来:“槿桐。”   先开口唤她。   “表哥!”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微笑着看他。   似是有大半年没见着他了,听说前一段边关战事吃紧,洛容远身为左前卫副使肯定身先士卒,风餐露宿。过往皮肤就不怎么白皙,如今越发显得像小麦色,不变的还是那两道剑眉,还有剑眉之下的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   “你去哪里了?容远在这里等了许久都不见你回来。”方如海问起。   方槿桐便笑:“还棋谱去了。”   如此方如海便懂了。遂又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人家千里迢迢而来,不要冷落了,显得待客不周。方槿桐会意,朝洛容远问起:“表哥怎么来了?”   “接你。”   ……言简意赅到方槿桐只得莞尔颔首。   方如海赶紧上前圆场:“容远才从边关回来,路上收到顾夫人的修书,让他来元洲城接你去定州。正好,这几日医馆中事忙,我也走不开,容远来得恰是时候。”   方槿桐哀怨看他。   方如海自是‘看不见’的。   洛容远应了声:“是。”   就剩不说话点头了,方槿桐照做。   方如海咳嗽了一声,又笑盈盈道:“对了,槿桐,今晚四方街有夜市,难得容远来一趟,我和你嫂子约了徐掌柜见面,怕是去不成了,你代大哥尽地主之谊。”   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大哥比二哥还要不遗余力。   方槿桐握拳至鼻尖,佯装周全:“表哥方才从边关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一日,明日再邀上大哥和嫂子一起去四房街吧。”   人多还热闹。她也不遗余力。方如海拢了眉头,冲她摇头。   洛容远却出声:“好。”   方槿桐如释重负,方如海责备看她。   *****   晚饭是在东苑用的。   钟氏让厨房做了丰盛的饭菜,陈氏给他夹菜,方如海热情同他举杯,一家上下俨然是招呼姑爷的待遇。   方槿玉果然顶着祖母绿来了,笑容像春日里的花朵一般,璀璨而耀眼。   在外人面前,方槿玉向来体面,说话也恰到好处,似是随意问起洛容远边关近况,又不显得谄媚,连方槿桐都觉得知书达理。   洛容远却道:“抱歉,滋事机密。不容为外人道起。”   一句话便将方槿玉的体面驳了回来。   方槿桐一面笑,一面低头扒饭。   方槿玉也不气馁,关边问不了,便问起了定州洛家,洛容远十句答一句。   陈氏皱了皱眉头,钟氏便开口,将话匣子往方槿桐这方引,方槿桐又不好拂了嫂子的好意,勉强应了几句。   钟氏想,这两人,倒像了正在闹别扭的一对璧人。   方槿桐草草吃完,借故抄录拓本的事情,要提前回西苑。   洛容远也自觉起身。   方槿玉还未反应,钟氏便笑眯眯道:“四妹妹,今日岁岁一直念着四姑姑,奶娘都哄不住。你前日里送他的虎头布偶他喜欢得很,非闹着同四姑姑玩,我稍后要同你大哥要去拜访徐掌柜,四妹妹能否帮奶娘一道照看下岁岁?”   方槿玉愣愣笑了笑,应了声好。   她已经得了好处,不好做得太明显,反倒让洛容远厌恶了去。   钟氏才满意点头。   “都散了去吧。”陈氏也和蔼开口。   *****   方槿桐走在前,洛容远走在后。   长廊上已经长了灯,昏黄的灯火宛若缃色的浣纱,依稀投出两个人的身影。   “瘦了。”洛容远开口。   她敷衍:“二伯母说瘦些好看,我都不敢吃甜食了。”   对不住二伯母。   “是。”他又应声,这倒叫她无话可讲了,全当夸赞。   东苑去西苑的长廊不短,周围又没有旁人,在这里,她算半个主人,方槿桐只得暖场:“姨母和姨父近来可好?”   “好。”   ……方槿桐哭笑不得:“你呢?”   “也好。”   ……方槿桐赞同点头。   “表哥这次回来会在家中呆多久?姨母同姨父定是想你了。”   “再说。”   ……   好在一路尴尬也将这长廊走完了,天色不晚,陈氏也将洛容远的房间安排在临近西苑一侧的厢房内,他也算顺道。   狗蛋在专用的瓷碗里吃米糊糊,见了她回来‘嗷呜’了一声,但忙着吃,也没同她亲近。小奶狗是不怕生的,洛容远近了,它只是瞅了瞅,也没做旁的。   洛容远临近看了看:”你养的?“   “唔,别人的,先寄养在我这里。”方槿桐应他。   “母亲也喜欢。“他难得蹲下,伸手摸了摸狗蛋的头。   方槿桐险些吓倒。   洛容远起身,只是看它的眼神有些不舍:“我从前有一条。”   她怎么不知道?   “我溺水,它救我,没气了。”他说的低沉。   “是条好狗。”方槿桐不知怎么安慰他,便唤阿梧去道些茶来,阿梧利索去做。   “大伯母给的茶,消食。”她同他讲。   他点头。   茶没到,方槿桐已经快找不到话题,就随意翻了翻眼前的“拓本”来,最上面的一本是“伞阳局”。这还是前朝两位国手对弈留下的棋谱,不是残局,却很有名。   “过两日还要还给人家。”这棋谱的抄录不同旁的书籍,任意寻个人来都可,棋谱要讲究简练,还有特定的规则,得是会棋的人心无旁骛。大凡错一笔,又需从头开始。   言外之意,她要静心做事了。   洛容远却掀了衣摆落座:“我帮你。”   方槿桐吃惊看他。   “我学了。”洛容远说得认真。   方槿桐更吃惊了些。   洛容远自小喜欢的都是些刀剑,兵书之类,从来不喜欢下棋。   “不是你喜欢吗?“ 洛容远看了她一眼。   正好阿梧端了茶水回来,方槿桐归弄茶水去了,倒也不显太过尴尬。厢房内没有案几,只有临窗一张桌子,桌子只能容纳一人写字。洛容远执笔,她只能起身去逗狗蛋。   狗蛋吃饱喝醉了,和是满意,伸着爪子撩拨着主人,哄她抱。   她果真抱它,心猿意马。   洛容远字如其人,笔锋刚劲有力。方槿桐想,他真是把她当作洛家的人了。   ……   再留了些时候,小厮将厢房收拾好,洛容远便离开。   阿梧伺候方槿桐洗漱。   “三小姐,其实奴婢看表公子对三小姐真好,只是不爱说话一些。”阿梧一面替她宽衣,一面念叨:“但表公子哪回来,不都是陪着三小姐?表公子也是有军功的人,但三小姐喜欢棋,便连棋都学会了,这样的人真的难寻了。”   狗蛋在咬她的裤脚。   阿梧低头望了望它,顺势道:“狗蛋,你说是不是?”   “嗷呜~”抗议。   方槿桐低眉笑笑:“对了,明日问问阿福,狗蛋的东西买好了吗?”   早前是预备再留四五日的,但如今洛容远亲自来接了,怕是后日就要走了。   阿梧点头:“奴婢明日就去问。”   *****   待得翌日晚间,阿梧匆匆回了屋中:“三小姐,奴婢寻了一日都没有寻到阿福,问府里其他的人,都说阿福昨晚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过。”   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方槿桐也觉奇怪。   “屋里的东西没动过,衣裳什么的也都在,可是没同旁人说一声,整整一天一夜了,都没人知道消息!”阿梧如实道来。   “可有东西丢了?”洛容远问。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阿福去哪里了?   A\被木头干掉了   B\被肖老板干掉了   C\被狗蛋粑粑干掉了   D\被外星人干掉了 第16章 阿福   “可有东西丢了?”洛容远问。   阿梧和方槿桐面面相觑,倏然,都领会了洛容远的意思。   方槿桐道:“阿福是家中的老人了。”   阿福是家中的老人,跟着爹爹做车夫前后已经有七八年。   爹爹很信任阿福,否则也不会带了二哥回京,却让阿福留在元洲城内给她用。洛容远方才的意思,怕是暗指阿福是否卷了东西跑路。   洛容远低头看了看她:”军中细作都是老人。”   方槿桐竟无言以对。   阿梧询问般瞥向方槿桐,待她点头,阿梧才进去翻箱倒柜。   西苑的厢房都不大,不多时,阿梧便回了外阁间回话:“没丢什么。”   方槿桐如释重负。   洛容远又让阿梧通知方如海一声。   医馆内方如海在主事,又不是确凿的事情,通知方如海比通知方世万和陈氏妥当。   方槿桐没想到他心思如此周全。   洛容远这才道:“我也让人查。”他在军中是左前卫副使,回定州时就带了四五骑随行,这些人原本就安置在医馆中。   他吩咐几人分头去京郊看看,几人就拱手领命。   “你在医馆等。”末了,叮嘱她:“我可能明日回来。”   方槿桐木讷点头。   ……   洛容远走后不久,阿梧先回来了,说大公子让大奶奶去过问了,没惊动大爷和大夫人。   方槿桐道了声好,心里却想的是,阿福为人敦厚老实,哪里像做这种事的人。但洛容远坚持,她也不好说旁的。   “且等等吧。”方槿桐闹心。   阿梧赞同。   都夜深了,洛容远方才同那四五人离开,再回医馆也不知什么时候了。   ……   再过大半个时辰,思语来了厢房。   是来替钟氏捎话的。   钟氏在府中问了一圈,东西倒确实没少,只是的确在询问中,听人说起阿福管医馆中的几个小厮都借了些银两,说隔几日再还。   方槿桐险些不信。   思语如实道,听说从前阿福就管医馆中的人借过银子,七七八八也还的差不多了。医馆里都知道阿福是方大人的车夫,方大人又是东家的亲弟弟,一年就来一次,也不好硬着头皮不借,再加上从前借的也差不多还清了,故而才有人肯继续借银子给阿福。   方槿桐伸手抵了抵下颚。   阿福要是缺银子,为什么不找她?   三番五次的借,应当不是燃眉之急。   她心中不好预感。   思语顿了顿,又悄声道:“奴婢听一些小厮说,阿福好赌,在元洲城内赌得还不小,能出手这么阔绰,应当有些年头了。”点到为止,旁的也不需要再说了。   钟氏是这般交待的。   方槿桐心底澄澈。   “三小姐,那奴婢先回去了。”思语福了福,阿梧塞了些碎银子在她手中。   送走思语,阿梧忧心忡忡,但看到方槿桐坐在临窗小桌上出神:“三小姐……”她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   阿福是家中老人,比她还早来方府。   方家对下人很好,月钱给的也公道,尤其是老爷这一房,阿福怎么这么拎不清。   方槿桐捏了捏眉心,轻声道:“也深了,先等明日再说吧,若明日再寻不到就报官,再让人回京中同爹爹说一声。”   也只能如此了,阿梧点了点头,而后伺候她洗漱。   *****   辗转反侧,方槿桐也不知几时入睡的。   醒来的时候,苑子里有些嚷嚷。   “阿梧。”她唤了一声。   过了些时候,阿梧才进了内屋来,脸上还有些慌张。   “阿福有消息了?”她愣在原处,方槿桐便自己起身拿了衣裳,一面穿,一面问。苑外还有声音,方槿桐又道:“是表哥吗?“   阿梧应声:“大公子和表公子在外头说话,小姐没醒,没让进来扰。”   言罢,才反应过来,上前替她更衣。   ”大哥,表哥。“方槿桐掀起帘栊,出了内屋。   外阁间里,方如海和洛容远正在说话,见到她,便停了下来。   “是阿福有消息了吗?”方槿桐问。   方如海和洛容远对视一眼,方如海先开口:”有,容远去问过守城的士兵,守城的士兵说对阿福有些印象,他前夜赶在落钥时出城了。“   出城?方槿桐顿感意外,阿福不是元洲人士,在元洲也没听说有熟识,况且,普通人怎么会在夜里落钥前匆匆出城?   不消洛容远说,她也觉得蹊跷。   “还有旁的消息吗?“方槿桐继续问。   洛容远道:“在查了。”   方槿桐吁出一口气。   洛容远忽然加一句:“他近来可有怪异?”   方槿桐看向阿梧,她平日和阿福接触的不多,顶多是乘坐阿福驾的马车,她也很少外出,除却清风楼哪会。倒是阿梧同阿福熟悉些。   阿梧瞪大双目,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槿桐示意她说,阿梧才道:“昨天大奶奶寻人问话,我送思语的时候,又听她说起,有个小厮说阿福借了他的银两,早前还的七七八八了,说剩下的过两月就还,结果这两日却统统还清了。”   方槿桐吃惊抬头。   洛容远和方如海四目相视,不予评论。   *****   清风楼,四楼。   肖挺快步上前,奉茶的侍女见了他,起来福了福,退了出去。   肖挺逼近:“东家,方家那个车夫跑了。”   车夫阿福。   肖缝卿放下手中书卷,抬眸看他。   肖挺叹气:“听说那个阿福是在前夜里出城的,都要落钥了,匆匆忙忙赶去了城外。现在方家的人还在到处找他,不知道他去了何处。”顿了顿,又道:“该不是……才收了我们这边的银子,回头就转身跑路了?”   肖缝卿端起茶杯,没有置可否。   肖挺继续道:“舍了些银子倒是小事,闹这么大动静,方家要是查起来,只怕打草惊蛇。孟锦辰这条路走不通了,怀安侯那边似乎又同方家走得近,方家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好容易找到这个阿福,没想到是这么个收了银子就跑的人……“   肖缝卿幽幽道:“我们给他银子,是好事,又没要他的命,他跑着什么?”   嘶,肖挺倒吸一口凉气,才领悟过来:“东家的意思是……有其他人威胁他,他才急匆匆出城的?“   肖缝卿捏起手中的茶杯,仔细看了看,是苍月汝窑的瓷器,花了不少银子,果然衬得出这茶叶的滋味。肖缝卿笑了笑,又道:“临到落钥前才出的城门,是仓惶而逃。这样做无非两种可能:欠债,偿命。他欠下的赌债,你已经帮他还了,还给了他不少银子,他高兴都来不及。剩下的,便只有偿命了一条……“   这……肖挺明白是明白了,只是:“之前也让人查过车夫的底细,没听说有什么打紧的仇家。再说了,这阿福怎么都是方家的车夫,方世年又是大理寺卿,阿福若是遭了仇家报复,应当是求方世年帮忙才对……“   哪里当有趁夜逃走这一说?   不合情理,肖挺想不通。   只是不论什么缘由离开,他们使银子的事情若被方家发现始终不妥。   肖缝卿放下茶杯,问道:“方家是谁在查?”   方世年在京中,不会知晓得这么快。   “洛容远。”   “定州知府洛青衫的儿子?”肖缝卿问。   肖挺点头。   肖缝卿放下茶杯,朝他道:“你稍后去一趟仁和医馆,就说我明日会离开元洲城,请方槿桐把拓本还给你。”取拓本要些时候,来来回回的人也多,仁和医馆内总有些消息,他去一趟可以趁机打听。   肖挺恍然大悟:“东家放心,我立刻去做。”   肖缝卿又叫住:“还有,让我们的人接着查车夫的下落,洛容远的势力不在元洲城,他也拿我们无妨。先洛容远一步找到车夫,我也好奇,还有什么人在插手方家的事。”   “是,东家。”肖挺会意。   *****   京中,恒拂别苑门口。   郭钊跃身下马,苑门口就有侍卫上前替他牵马。   “侯爷在吗?”郭钊问。   侍卫应道:“侯爷去了宫中,刚回来,和邵大人一处。”   “邵中庭?”郭钊愣了愣。   他虽是江湖人士,但这几年跟在侯爷身边,对朝中这些权臣也七七八八熟悉。   邵中庭是旭王的心腹。   侯爷是景王的人,怎么会……   见侍卫点头,郭钊不再多问,径直往书房那端去。   “郭钊见过侯爷。”书房外,郭钊拱手行礼。   沈逸辰和邵中庭相继转身。   邵中庭是聪明人,郭钊见到沈逸辰在会客,还能出声打断,便是沈逸辰交托了郭钊要事,郭钊回来复命的。邵中庭心中清楚,遂即请辞:“下官明日再来造访,侯爷今日刚从宫中回来,下官不耽误侯爷休息。”   沈逸辰果然没有挽留。   屋外的侍卫去送邵中庭,沈逸辰便问:“事情办妥了?”   郭钊应声:“办妥了,只是……有些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沈逸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郭钊道:“回程路上听说洛容远在查车夫的事。”   “洛容远?”沈逸辰手中微滞。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蠢哭在厕所,,,   手欠把自己锁小黑屋里了,才出来,错过了今天的更新,就放明天10:00了,免得打乱了更新时间。   内牛满面……   默默去补红包去了。 第17章 口水   沈逸辰会记得阿福,是因为当年他在三叔身边见过他。   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人,转眼就在赌场里挥金如土,实在判若两人,这样的人是方世年的车夫?   故而他对阿福印象,甚至深过槿桐。   那时他同三叔只是照面关系,旁人的家事他不便插手,也不好过问口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方家变故,三叔忽然下狱,方家上下被抄。三叔浸淫官场多年,眼见形势不对,怕生意外,就叮嘱阿福取了家中救命的钱财,带槿桐和方如旭两兄妹趁夜逃出京城。   原本那时槿桐和方如旭也是能走掉的,谁知那个叫阿福的车夫忽然倒戈,昧了良心设计方槿桐和方如旭兄妹两人。   方如旭在拼死护着槿桐时同官兵起了争执,送了命。   槿桐哭得昏天黑地。   ……   这些过往,他还是后来听槿桐提起的。   每年五月初六是方如旭的忌日,槿桐都要烧纸钱祭奠他。说方如旭是最疼她的二哥。   阿福已经是府里□□年的老人了,三叔信赖他,没想到最后却为了钱财葬送了槿桐和方如旭兄妹两人。   上一世尾声,他找郭钊动用江湖势力寻到阿福。   那时的阿福早已败光了从方家得来的钱财,又落草为寇,干了不少为非作歹伤天害理的的事情。   人是会伪装的,这样狼心狗肺之徒,无论如何在方家都留不得。他回了京中,吩咐郭钊去趟元洲城。   谁知郭钊回来,却带出了洛容远插手的消息。   洛容远他并不陌生,多年后驻守北部边关的封疆大吏,也是槿桐姨母的儿子。   “随他去吧。”沈逸辰应声。   以洛容远的能耐,迟早会查出阿福的蛛丝马迹。   眼下,倒是还有一人,需要他上心--成州首富肖缝卿。   肖缝卿是商人,成州首富,也是长风国中首屈一指的富豪。   此人深谙为商之道,和朝中各级官员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可小觑。   怀洲是他的封地,肖家在怀洲的势力薄弱。肖缝卿便多番借故,想与他近交。在他眼里,肖缝卿是一个有野心的商人,做做生意就罢了,想染指怀洲城,便有些急功近利了。   但怀洲的商贸少不了这些商人的作用,他懂得迎合推却,肖缝卿在他这里没有讨得好处,他也同肖家没有太多瓜葛。   清风楼是肖家的产业,是他让沈括去查的时候才知晓的。恰好槿桐心心念念的那场对决就在清风楼,他就让沈括去问了声。结果次日,名帖便亲自送来了。   他算欠了肖缝卿一个人情,肖缝卿也乐意由此同他攀上交集。   后来他到了京中,知晓此番要在京中常驻,不在景王府留宿,就需要堵住景王的口舌。于是他让沈括去明珠巷寻处同方府临近的苑落。   沈括就寻到了这处恒拂别苑。   恰好,这恒拂别苑的主人又是肖缝卿。   肖缝卿让人将钥匙送给他,说苑子空置了许久,怀安侯若是不弃,可在京中歇脚用。   恒拂别苑与方宅毗邻,就在方宅右侧。   他收下钥匙,次日便从驿馆搬进了别苑里。   在他眼里,肖缝卿是个精明,又懂得投其所好的生意人。不仅如此,而且心思缜密,口风还紧。   山雨欲来风满楼,京中马上就要变天,这样的生意人多结交不无好处。   肖缝卿近来的举动让他重新在心中审视起这个成州首富来。   肖缝卿是商人。商人重利,轻易不会做赔本的生意。肖缝卿背后一定有旁的目的。   沈逸辰敛了思绪,转头看向郭钊:“让人去查查肖缝卿。”   “是。”郭钊应声,正欲转身,却又被他唤住。   ”她喜欢那只狗吗?“沈逸辰一脸笑意看着郭钊。   看得郭钊脸都绿了,不知该怎么应才好。   几日前,他随侯爷到了京中,景王亲自来郊外二十余里相迎,又在景王府设宴为侯爷接风,来了不少京中的王孙子弟。酒宴过后,侯爷没有留在景王府借宿,而是暂居驿馆。翌日面圣,次日就在明珠巷租了这处恒拂别苑。   京中的权贵人家都住在玉冕街上,明珠巷里只有大理寺卿方世年的府邸。   恒拂别苑恰好和方府毗邻,也就是同方寺卿做起了邻居。   日日都去方府喝茶,走动。   他过往也随侯爷来过经汇总,呆的时间从即日到月余不等,却没有超过两月的,他猜不到侯爷为何笃定此行会在京中常驻。   但搬倒恒拂别苑后,沈括便回了怀洲办事。他是听闻涉及到怀洲军情和官吏任免,还有早前侯爷身边的几个亲信都被查出了些蛛丝马迹,沈括回怀洲便是处理这些的。   侯爷的手段干净利落。   至于那只狗,还是侯爷特意去长公主府上要来的。   但他分明记得在怀洲潜邸时,侯爷最厌恶的便是狗。   沾了狗毛都会浑身不舒爽。   结果来了京中一趟,忽然就能拎狗了。   还能蹲下同狗腻乎乎说话。   看得他和沈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自在得很。   结果次日,侯爷就让他去趟元洲城的仁和医馆,把狗交给方小姐。   还不是送人家的,是寄养在人家家中的!   他也算出身江湖名门,虽然报恩来了怀安侯府,颜面却还是要的!   这狗,他实在无法亲自送到方槿桐跟前,还说一翻“非送,只是寄养”的话。郭钊就使了些银子,让小厮送去给方槿桐的,自己则在房顶上掀了一块砖瓦偷看。   诸如大名辰辰,小名狗蛋,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想着侯爷蹲着同那狗说话,方小姐又唤那狗辰辰,他就觉得画风太美……   “方小姐很喜欢。”郭钊只挑重点的回答。   喜欢就好,沈逸辰但笑不语。   前一世在怀洲府邸,她失了亲人,在怀洲举目无亲。   他虽然能护她周全,她却始终不见笑意。   后来番邦进贡了一只犬。   长得与平时常见的不同,背部的毛是棕色的,肚子是白白的,腿短短的,毛也短短的,眼睛却极大,尾巴细溜溜的。景帝赐给了长公主,长公主说家中正好有只一样的,景帝便转赠给了他。   他那时与景帝的关系很微妙。   景帝赐下来的,他不得不要。   只是他从前就不喜欢狗,甚至说厌恶也不为过。   而这只更是丑死了!   这狗就晾在侯府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也不知槿桐如何寻到那只丑狗的,只是后来槿桐一直在后苑里喂它,逗它,还不时将它从角落里牵出来遛遛,招摇过市。   还起了名字唤作:辰辰。   对,和他同一个“辰”字。   他看着那只狗就恼火!   但偏偏,他听她唤它‘辰辰’,觉得舒心悦耳。   这个‘辰辰’唤得好听,简直‘酥’到了心里。   也就是那段时间,府中,他跟前,多见了她的身影,好似多了一道随处可见的风景。   自然,风景后还跟着那条丑狗。   他也渐渐习以为常。   有那条丑狗为伴,槿桐在怀洲的日子终于见了笑颜。   他大方送她,她却惶恐摇头,说她自小在家中养什么死什么,譬如金鱼,乌龟,就连鹦鹉都能吃瓜子时噎死。   他笑不可抑。   方槿桐却饶是认真,狗是他的,她替他养着就好。   所谓日久生情,就是他打着狗的幌子,同她越走越近。   ……   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想来仍旧记忆犹新。   他到了京中,就立刻去长公主府讨要了这只狗,然后让郭钊送去的元洲。   都是套路!   他如此‘洞察’她的心思,处处投其所好,她也应该对他刮目相看了。   想到她三月就会回京,届时就看到他住在她隔壁!!   定然欣喜!   然后,他日日去隔壁看狗。   然后,日久生情,狗又生狗(原谅我实在喜欢这句话啊~)。   狗再生狗,无穷尽也~   然后,他就顺利成章去找三叔提亲!   迎娶槿桐,做三叔的东床快婿。   光是想想,都有掩不住的笑意浮上面容。   宝贝儿子,爹爹觉得很快就要见到你了。   爹爹就一手抱你,一手牵你娘亲,陪你去吃冰糖葫芦。你糊爹爹一脸口水,你娘亲先替你擦脸,再替爹爹擦脸。然后爹爹就趁机香你娘亲一口,再香香你,再趁机吃你一颗糖葫芦,然后你又糊你爹一脸口水……   郭钊倒吸一口寒气。   实在想不出自己敷衍的一句“方小姐很喜欢”,侯爷怎么会这幅飘飘然的模样。   “侯爷……”他简直看不下去了,便拱手请辞,“若是无事,属下先告退了。”   沈逸辰才回过神来,一面擦口水,一面道:“唔,再去趟定洲。”   郭钊哀怨看他。   “她还有个姨母在定州,近来会去趟定州……”   作者有话要说:  亲戚家的熊孩子来啦,才送走   晚了3个小时更新,抱歉,么么哒~   还有红包~ 第18章 思南   阿福有消息了!   翌日晨间,衙门里来了差役,说找到了疑似阿福的人,让方家的人来一趟衙门确认。   阿福是方家的家仆,但方槿桐是姑娘家,不便去衙门。医馆内又是方如海主事,此事没有惊动方世万和陈氏,洛容远便同方如海一道去了衙门,到了正午临近才回来。   “怎么样,找到阿福吗?”方槿桐闻声来了东苑。   方如海,洛容远,钟氏都在。   钟氏面色有些泛白,方槿桐看得心中一紧。   “找到了。”方如海应声,“也让人认过了。”医馆中好些伙计都认识阿福,也借过银子给阿福,方如海带了其中一个前去,一眼就认了出来。   方槿桐看向方如海,紧张道:“那……阿福有没有说他跑什么……是犯了什么事吗?”   钟氏面色有异,总让她有不好预感。   洛容远果然开口:“他死了。”   死了?方槿桐大骇。   阿梧也捂紧嘴巴,险些叫出声来。   钟氏上前揽住她,悻悻道:”我就说这事先不告诉三妹妹的。”她是妇道人家,见惯了医馆中的生老病死,听到阿福死了的消息都吓了一条,更何况方槿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方如海叹息:“槿桐,容远没的说错,阿福是死了。衙门的人昨夜在城外十里发现了尸体,医馆的伙计去认过了,就是阿福。”   好端端……方槿桐心中犹如钝器划过,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阿福是个老实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方槿桐觉得心底坠坠的,咬紧了下嘴唇,不知道当说什么。   方如海宽慰:“槿桐,其实……容远还让人查出不少东西。阿福这些年私下里欠了不少债,为了还债,敛财,还做了不少黑心的勾当,也拿了方家的物什去典当,讹了家中不少银子。光说这一趟来元洲城,就偷偷典当了家中不少物什和银器。早上在衙门,衙差找典当房的人证实了,证据确凿。而且,据典当房的掌柜说,阿福也不是头一回到他店内典当物什。这里不是京中,东西好出手,可见阿福已经是惯犯了。“言及此处,尝尝吁出一口气:“也算这个事情发现这些事情了,舍些财物是小事,三叔是大理寺卿,若是阿福胆子再大些,借着三叔的名号做些扰乱司法的勾当,怕是连三叔和方家都要受牵连。若不是此番出事,以阿福一翻老实人嘴脸,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才会让人知道。“   阿梧瞪圆了眼睛,极其惶恐。   若不是方如海说这些,又有衙门和洛容远的证实,她都不会相信。   阿福是老实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此番也算因祸得福,还好没在路上牵连到你。”方如海叹道,“听衙门里的捕头说,看现场,应是阿福欠了人的银子没还,被债主雇凶追杀,所以趁夜仓惶逃出了元洲城,结果还是没逃远。这件事我已经让人去京中一趟,传信给三叔了,倒是你和容远,因为阿福的事情已经在元洲城内耽误了几日,还是尽早启程去定州吧,省得顾夫人那边担心。”   他说的句句在理,方槿桐点头。   她和阿梧不同,大哥方才的话她还是相信的。娘亲过世得早,京中其实是二伯母在帮忙主持中馈。   二伯母毕竟是二房的人,顾及不了三房内这么多事。爹爹事忙,她又对家中那些个物什和银器没有概念,阿福是府中老人,爹爹好些事情都是让阿福去帮忙做的。   阿福是有机会做这些事情的,旁人也觉察不出来。   当初洛容远说阿福趁夜跑路,她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出,只是没想到阿福竟然胆子这么大,最后被债主雇佣的杀手拿了命去。所以大哥才说,幸好没在路上,牵连到她和槿玉。   阿梧也抚了抚胸口,阿弥陀佛。   “好了,旁的事都稍后再说吧。”钟氏摸了摸她的头,又朝方如海和洛容远道:“爹娘外出出诊去了,怕是要晚上才到。你们刚从衙门回来,先去换身衣裳,稍后过来用饭吧。”   钟氏打圆场。   方如海和洛容远都会意。   钟氏便拉着方槿桐道:“三妹妹,你今日多陪岁岁玩会儿,去定州岁岁就该吵着想你了。”   方槿桐才挤出一丝笑容。   钟氏又朝思语道:“去西苑,把四小姐也请过。”   思语应声去做。   方槿桐便随钟氏一道去了内屋。   方才在说阿福的事,钟氏没让奶娘抱了岁岁出来,岁岁就在屋内玩布袋老虎。见了方槿桐进来,就在床榻上扑腾着要她一起来玩,口中“三姑姑”“三姑姑”唤个不停。   方槿桐虽然心有余悸,但看到岁岁,嘴角的笑意还是挂了起来:“岁岁,想三姑姑没?“   岁岁会说的话不多,但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模仿,“岁岁想三姑姑。”   槿桐便伸手抱起岁岁,岁岁揽了她的脖子,嘻嘻笑着。   不多久,思语掀起帘栊,进了屋内:“三小姐,前厅那头有人来寻你。”   前厅是医馆,谁会来医馆寻她?   方槿桐看了看钟氏,轻轻摇了摇头。   钟氏问:“是谁?“   思语摇了摇头:“来人也没说是谁,就说前几日借了些拓本给三小姐。”   拓本,难道是肖缝卿?方槿桐反应过来,朝钟氏说:“应当是我的一个朋友,前两日确实借了他一些棋谱的拓本,可能是来问我还回去的。“原本想着没这么着急看的,结果遇到阿福的事情给耽误了,竟然连一本都还没有看完。   “那你快去吧。“钟氏从她手中接过岁岁。   岁岁有些舍不得她,方槿桐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俏皮道:“三姑姑马上回来,岁岁等我。”   岁岁拼命点头。   钟氏唤住她:“槿桐,要请你朋友过来一同用饭吗?”   钟氏想的周道。   方槿桐愣住,想着肖缝卿那幅我有钱的清冷模样,又不禁摇头:“应当不会吧。”   钟氏识趣笑了笑:“若是要添双碗筷,你让阿梧来说声。”   “知晓了,嫂子。”方槿桐刚转身,便遇上迎面而来的方槿玉。只见她一身橘红色的锦缎如意云纹罗裙,搭着樱草色的外衫,面上涂着胭脂,鲜艳明媚得有些耀眼,像是春日来了一般!   钟氏方才让思语去西苑请她,这会子刚好来了东苑。   “都晌午了,三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呢?”见着方槿桐要走,方槿玉连忙出声叫住。都临到晌午了,方槿桐却突然要外出,难道是和洛容远一道?她穿戴这么久,若是连洛容远的面都见不到,还来这里做什么   方槿桐应声:“有朋友在前厅等我,四妹妹要一起去吗?“   方槿玉微微笑了笑:“既然是三姐姐的朋友,我去做什么?三姐姐快去吧,别让人等久了。\"心里想的是,马上就要晌午了,她在前厅多说会子话,不回来更好。   方槿桐没有多留。   岁岁唤了声:“四姑姑。”   方槿玉转身,迎了上去:“四姑姑看看岁岁。”   岁岁笑眯眯道:“四姑姑今天真好看。”   这句话赞扬到了方槿玉心里,小孩子哪里会说谎,她脸色红了红,欢喜到了心底子里。   “嫂嫂,你瞧瞧岁岁,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方槿玉俯身逗岁岁,笑容都写在脸上。   钟氏笑了笑,也应承道:“四姑姑哪日不好看?”   方槿玉心里又上了一层楼。   岁岁想了想,道:“都好看,今日最好看。“   这小嘴甜得,方槿玉心都要化了,继续逗弄道:“岁岁说说看,四姑姑今日怎么最好看了?”   岁岁香她一口,一脸陈恳道:“四姑姑今日穿了一身萝卜和韭黄,好看!”   萝卜和韭黄……方槿玉怔住。   思语和奶娘都险些笑出来。   钟氏愣了愣,赶紧将岁岁抱过来替给奶娘,一面说圆场话:“岁岁这几日开始识菜了,缝人就说青菜萝卜,前日里还说他爹爹穿了一身辣椒,给祖父祖母逗的。”   既是孩子的玩笑话,她哪里好说什么,方槿玉勉强笑了笑。   脸色分明没有起初好。   钟氏使了眼色,奶娘正好道:“少夫人,小少爷要吃了,我抱小少爷去喂喂。“   钟氏连忙点头。   萝卜酒菜风波一过,方如海和洛容远一道来了苑中,方槿玉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大哥,洛表哥。”   方如海远远就注意到她了,家中便穿得如此光鲜明媚,他哪里会猜不到她的心思。   只是洛容远是槿桐的表哥,家中都知晓洛家何方家都想促成这桩婚事,槿玉和四叔这般做,委实有些让人看笑话了。   方如海敛了歉意,问钟氏:”槿桐呢?“   洛容远也看向钟氏。   方槿玉微笑道:“好像是三姐姐的朋友来了,这会子来,怕是要去些时候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等倒是觉得怠慢了客人。   钟氏不好驳了她的颜面,只得应道:”四妹妹说的是,思语,让人把饭菜端上来吧。“   方如海同钟氏夫妻一场,哪里不明白钟氏的意思,便寻个旁的话题岔开:“对了容远,马车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明日就会送到府上,你们看何时启程去定州,提前说一声。”   洛容远道:“最快后日。”   方如海和方槿玉都看他。   “槿桐说,思南的礼物,后日到。”   思南?方如海笑笑:“也是了,思南喜欢如意坊的糖果,如意坊二月里歇业,应当是这几日才开门。”   思南,方槿玉却沉了脸色。   三叔那个养女,还当正经方家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晚啦~   好愧疚~   辰辰:→_→,你该对本侯愧疚,说,你准备让本侯多久才和夫人见面? 第19章 身份   要说介意,方槿玉其实最介意的是思南。   好歹方槿桐也是三叔的女儿,是方家正经的姑娘。就算平日里飞扬跋扈了些,但毕竟也姓方,一笔写不出两个方字。   但思南呢?说好听了是三叔的养女,说不好听,不过是个命好些的丫鬟罢了。三叔不仅供她吃供她穿,还请先生教他读书写字,待她有时比方槿桐还和颜悦色。全当自己家的女儿一般供着,让方槿玉都眼红得很。   这思南也是个有心机的,在府中有三叔护着,就一直装作唯唯诺诺的可怜模样,背地里讨好方槿桐,惹得方槿桐同自己起争执。   方槿桐又个喜欢强出头,便回回都替思南撑腰。   就连爹爹也不好说什么。   自从思南来了家中,她同方槿桐有不少矛盾都是由这个思南引起的,她实在不知道方槿桐是吃了什么绿豆定了心,非要维护这个丫头不可,还是想着借维护这个丫头的幌子,处处同她对着干,给她气受。   好在这回来元洲城,思南没有同行,方槿玉才觉得心中的气顺了些。不然要她在定州看这‘姐妹二人’假惺惺一唱一和,不兜一肚子气才怪。   听到洛容远忽然提起思南,方槿玉心中自然不爽利。于是脸上挂着笑意,嘴上却是有些酸意:“三姐姐对思南真好,只怕日后出嫁了都舍不得这个妹妹。”   钟氏便伸手牵了她,往桌边去:“四妹妹说的是,都是自家姐妹,左右不过”舍不得“三个字,倒要赶在没出嫁前,多来陪陪嫂子才是。”分明是打趣的话,方槿玉也跟着笑起来。   恰好旁的丫鬟端了菜上来,方如海便也领了洛容远入席。   *****   前院医馆。   阿梧掀起帘栊,方槿桐笑着走了进来。   看到肖挺,便问候了声:“肖掌柜。”   肖挺连忙起身:“三小姐好,这个时候来,实在冒昧了。”   脸上挂着歉意,又拱手作揖:”东家要离开元洲城了,怕路上烦闷,要拿棋谱的拓本打发时间。明日就要走,今日想着让我来问问三小姐,早前的拓本可录好了,能否还于我带回清风楼?“   方槿桐原以为是肖缝卿来了医馆,后来一想,以他的性子,这些琐事哪里会亲自跑一趟?果然,这趟来的就是清风楼的肖掌柜,倒也也贴切。   方槿桐笑了笑:“家中出了点事,一本都还没来得及录完。肖掌柜,您稍等,我让阿梧取过来。”   “有劳三小姐了。”肖挺颔首。   阿梧会意,掀起帘栊出了房间。   医馆的前院到西苑有些距离,这样才不会打扰后宅安宁。   加上册子又有些多,阿梧一来一回怕是要些时候,方槿桐便寻了旁的话说:“肖老板离开元洲,是要去哪里?”   肖挺应道:“东家是商人,自然是哪里有生意就去哪里。眼下,应当是要去京中一趟的。肖家的产业大,布装,米粮,茶叶都有涉猎。二月一过,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明前龙井的生意了。京中向来是明前龙井的大户,东家这一趟是去谈茶叶生意的。”   肖挺也不瞒她。   一来,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寻阿福的消息,他不隐瞒,方槿桐也才不会戒备;二来,方家的生意做得大,国中皆知,若是隐瞒倒显得小气了。   方槿桐果然来了兴致:“玉髓晨烹谷雨前,雨前为上品,明前为珍品。我爹爹就最喜欢龙井,每年第一撮明前龙井,他都会四处托人寻来。但茶山同茶山都有区别,产出的龙井口感大有不同,我听爹爹说起过齐鸾峰的明前龙井最为有名,也最为难得。”   清风楼闲暇时间就是当作茶楼经营的,肖挺自然清楚,便笑:”齐鸾峰的龙井正是我们东家的产业,若是三小姐喜欢,我回头让人给三小姐备一份。“   ”无功不受禄,怎么好让肖掌柜破费?“   ”不破费,东家说了,哪有才借出去的东西立即让人还的道理,此番也是赶了巧了,若是三小姐不嫌弃,我让清风楼的棋童再拓一份棋谱来送来给三小姐。“   这可比明前龙井感兴趣多了!   方槿桐抿唇,笑若清风霁月:“肖掌柜,这我可就当真了。”   “自然是真的,我们东家说过的话,哪有食言的?”肖挺再抛出一枚定心丸。   见方槿桐果然欢喜,便继续道:“对了,三小姐,我今晨去了趟衙门,处理些清风楼遗留下来的索赔之事,似是见到医馆的少东家了,可是医馆出了什么事?”   肖挺这样提起并不突兀,倒显得关心。   方槿桐尴尬笑了笑:”医馆倒是没事,是我家的车夫失踪了,大哥去衙门那边看看。“   “哟!”肖挺佯装吃惊:“那人找到了没?”   方槿桐咬了咬唇,轻道:“寻是寻到了,不过死了。“   “死了?”肖挺也意外,他没听说阿福死的消息,这句实在来得突然。   方槿桐叹息:“听大哥说,衙门那边怀疑是债主追债。”   肖挺一脸后怕,而后庆幸:”幸好三小姐没事,只是车夫这些用得频繁,日后还是小心为妙。“   方槿桐点头。   说话的功夫,阿梧折了回来。手中抱着厚厚一摞的册子,肖挺看得心惊胆颤,生怕她一个不留意撕坏了三两本,那才肉疼!   偏偏怕是这两日寒暑不起,染了些风寒,阿梧侧过头打了个喷嚏。   喷嚏没喷在肖挺脸上,却喷到孤本上。   阿梧一脸歉意。   肖挺恨不得她方才是喷到他脸上的才好!   他的孤本啊!   阿梧歉意道:“肖掌柜,我替您送到马车上去吧。”   那还了得?!   肖挺连忙去接:”不劳烦阿梧姑娘了,我自己来就好。”肖挺恨不得脚下生风,“三小姐,我这厢也要回去向东家复命了。你也知道我们东家的脾气,迟了怕是要被说的。”   方槿桐竟然能想象的到,便陪着笑了笑:“那我送送肖掌柜。”   好歹要了人家一套拓本。   肖挺从善如流。   送至医馆门口,肖挺请她留步,临上马车前,将棋谱交给同行的棋童,才又转身,朝方槿桐道:“三小姐,我们东家说了,日后清风楼的棋局三小姐若是想来看的,就直接让人同我说一声,我来给三小姐安排,不必再费周折了。”   轮到方槿桐意外。   肖挺只道:“东家常说,做生意讲究缘分,缘分到了,合则生财。交朋友也是,东家说同三小姐投缘,既然三小姐也喜欢对弈,这清风楼的位置也不差一个,三小姐想来的时候只管吩咐就是。”   这翻话说的耐听,方槿桐露了笑颜。   “还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肖挺步步为营。   “肖掌柜请说。“   肖挺隐晦笑了笑,抬头道:“三小姐同怀安侯可是熟识?”   怀安侯?   谁?   方槿桐莫名摇头。   肖挺愣了愣,又笑:“就是送那张名帖给三小姐的怀安侯啊,三小姐那日来清风楼的名帖,就是东家赠与怀安侯的。”   清风楼名帖?方槿桐会意笑了笑:“哦,那是一个朋友送我的,许是她从怀安侯那里拿来的,我也不清楚。”   她想是阳平郡主拿来的帖子,至于阳平是从何处拿到的,便不得而知了。   肖挺嘴角抽了抽,那是东家想错了?   只是前日东家才亲自送去的,第二日就转手给了他人,未免……诧异归诧异,肖挺也不好再多问,就拱手作别,上了马车。   *****   折回东苑路上,方槿桐眉间蹙了蹙。   忽然停下,阿梧险些撞上她:“三小姐,怎么了?”   怀安侯?方槿桐似是想起了一星半点,当时她同二哥躲在六扇屏风后面偷看摔了出去,爹爹有些抱歉向沈逸辰赔礼,口中就称得是侯爷。   而二哥说,清风楼的名帖就是沈逸辰身边那个叫沈括的侍卫送来的。   是巧合,还是……   那名帖还真不是沈逸辰特意偷走戏弄她的?   ……   到东苑时,方如海等人还没吃完,显然是特意等她。   思语给她盛饭,钟氏给她夹菜。方槿桐心中有些歉意。一面听方如海说起马车明日备好,一面听洛容远说后日出发去定州,她一边咽饭,一边点头。   末了,喝口茶水漱口,方槿桐忽然想起沈逸辰的事,便开口问道:“表哥,你知道怀安侯姓什么?”   桌上都纳闷得很,好端端的,问起怀安侯做什么?   “姓沈。”洛容远简练。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   “沈逸辰。”再次干净利落。   方如海笑道:“容远说的可是驻守西南的怀安侯?”   方槿桐脸都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辰辰:夫人终于知道我了!好艰难!   桐桐:好艰难!得罪某个恐怖阴险的人,会不会被他整死,,,   狗蛋:好艰难!两个主人都有病,只求你们能好好养狗   小宝:好艰难!!想要露面好艰难,,, 第20章 搅黄   国中还有谁不知道怀安侯?   洛容远点头:”是他。“   就连钟氏都津津乐道,怀安侯一门驻守西南,抵御南蛮入侵,战功赫赫。是国中一等一的侯门权贵,深得朝廷信任。普通官宦人家都怕入不得怀安侯府的眼。   听说那怀安侯府的先侯爷过世有三年多了,当时还是怀安侯世子的沈逸辰承了爵位。南蛮趁机作乱骚扰边界,想从长风边界讨些好处,没想到这新晋的怀安侯比先侯爷更狠,一直打到南蛮其中一支险些背过气去。后来还是南蛮首领出面,才将这支部落保存了下来。   接下来的三年,南蛮在边界秋毫无犯。   弘帝龙颜大悦,对怀安侯更是赞赏有加。   怀安侯府虽在西南,殊荣却无人可比。   钟氏同方槿玉在一旁说得起劲,方槿桐却闷不做声。   钟氏说的这些,她自然都听过。说书先生最喜欢说的便是这怀安侯一家的事,少年将军,孤军入蛮荒之地,扬我长风之威等等等等,少不了添油加醋。   可其中有一句,方槿桐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都说怀安侯将南蛮那支打得险些灭种,是因为在先侯爷入殓那日,这支南蛮部落来了怀洲城附近骚扰,弄得老侯爷入殓时,频频有战报。怀安侯恼怒,一气之下才有了先前所说的险些灭族的一幕。   由此可见,抛开怀安侯战功赫赫,扬长风威风之外,这沈逸辰其实是个锱铢必报,危险系数极高,武力值爆棚,还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方槿桐咽了口口水。   想起那日撞碎花瓶,她言语也鼎盛,沈逸辰已经有些许不耐烦之意,结果第二日就忽然换了一幅嘴脸,故意殷勤一般。想起他对付南蛮一支的态度,方槿桐似乎已经猜到了沈逸辰的动机!   一个锱铢必报的人,忽然在见面第二日对你说一见倾心,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蓄意从中作梗。   她待字闺中,爹爹还在物色良婿,沈逸辰肯定是想搅黄了她的婚事!   这就符合他其实背地里阴阳小气的作风了!   ……   等回到西苑,方槿桐还在叹息。   早知道就不惹那尊瘟神好了,左右不过一个白玉瓷瓶罢了。   举起狗蛋放在跟前,好好端详一翻,饶是认真道:“狗蛋,你说,你主人把你放我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嗷呜~“狗蛋抗议。   方槿桐有些丧气:“我同一只狗理论这些做什么。”   该来的始终会来,想也没有用。没来的时候,怕也不见得能好过。最不济,他一个怀安侯,欺负她一个姑娘家算什么。   “嗷呜~”狗蛋表示赞同。   方槿桐便将它放下,它继续去盘子里啃它的骨头,不亦乐乎。   方槿桐觉得才几日,它似乎都长大些了。   “阿梧。”她出声唤道。   阿梧应声,掀起帘栊入了内屋:“怎么了,三小姐?”   方槿桐起身:“晌午时候听表哥说,我们后日离开元洲去定州,你再去箱子里瞧瞧,早前给姨父姨母准备的那些料子和茶叶可还好?趁明日还有一天时间,若是有不妥的,我们再去趟城中也来得及。”   “奴婢这就去。”阿梧赶紧去看。   元洲到定州就三两日脚程,她也有些想念姨母了,还有姨母做的莲子羹,和小时候娘亲给她做的一个味道。   *****   到了晚间,方世万和陈氏回了医馆。   方如海和钟氏提起方槿桐两姐妹和洛容远后日就要启程去定州,陈氏很是不舍,让丫鬟备了好些零嘴和吃食,在路上给她姐妹两人用。   姑娘家出门在外,不比旁的,幸好有洛容远一路同行。   洛容远在军中效力,此番回来又来了几骑,洛容远来接她们姐妹两人,方世万和陈氏其实也放心。   “代问洛大人和顾夫人好。”陈氏同洛容远道起。   洛容远拱手巡礼:“容远记得。”   陈氏满意点头。   方世万和陈氏没有女儿,一直将方槿桐视作亲生女儿一般,待洛容远便如同看自家姑爷了。   方世万不忘叮嘱:”容远,路上好好照顾槿桐她们两姐妹。“   洛容远应声。   ……   晚饭过后,洛容远送方槿桐回西苑厢房,阿梧已经在整理行李了。   洛容远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那些拓本了?”   他当日抄了不过两页。   方槿桐窘迫笑了笑:“被人要回去了。”   要回去?洛容远转眸看她,能一次借她这么多拓本的人,还会一次要回去?   方槿桐愣住,她早前怎么没想到的?   转念一想,这肖缝卿原本就是个性子古怪的人,谁说得清呢?   洛容远看了看她,没有多问。   *****   清风楼。   肖挺快步迎了上来:“东家,有消息了。”   奉茶的侍女福身告退。   他才从仁和医馆回来,带的自然是方家的消息。   “确认过了,阿福是死了,方家也不清楚缘由,只是听衙门说是被人追债丢了性命,至于是何人做的,一时只怕还查不出来。只是这人行事隐秘,又考虑周祥,鲜有痕迹,应当不是普通的追债人所为。至于我们使银子的事,方家上下似是无人知晓,除了方槿桐,我又寻了旁的伙计和丫鬟打听过了,应当不会出错的。”   肖缝卿点头。   肖挺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有人端起茶杯,随口问起。   “方槿桐……不像是认识怀安侯的样子。”肖挺说出疑虑:“属下说起怀安侯,她根本连是谁都不知晓,说那日楼里的帖子也是旁人送她的。”   肖挺也觉奇怪,他们往怀洲城使过的法子多了去了,都石沉大海。偏偏这清风楼的名帖起了作用,谁想到来的人是方世年的女儿方槿桐?   这名帖还是怀安侯亲自求的,方槿桐却不像认识怀安侯的模样,他实在有些看不懂了。   肖缝卿轻抿了一口,目光也垂下,似是在思忖。   恰好又有人匆匆上了四楼:“东家。”   “嗯。”   那人拱手执礼,肖掌柜不是外人,那人也不避讳:“东家,早前还有人在查那个车夫的底细。”   肖缝卿这才抬眸。   肖挺目光有些发紧,东家的身份,他是有些担心。   “谁在查?”肖缝卿却是淡定。   “怀安侯府的人。”   肖挺深吸一口气,怎么偏偏又是怀安侯府。   “我知晓了,下去吧。”肖缝卿指尖轻叩桌沿。   肖挺关切上前:“东家……”   肖缝卿指尖继续,口中念念有词:“怎么扯上了怀安侯府……”忽得,指尖停住,抬头看向肖挺,良久才道:“沈逸辰做的。”   嗯?肖挺不解。   肖缝卿又道:“怀安侯府能震慑西南一方,沈逸辰的手段可见一斑。虽然不知那个叫阿福的车夫怎么冲撞了沈逸辰,但堂堂一个怀安侯府岂会无缘无故对付一个车夫?只希望……你给那个车夫银子的事情不要节外生枝,否则被沈逸辰盯上始终是件麻烦的事情。”   那……这可如何是好!肖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东家……此事可大可小……“   肖缝卿放下茶杯,幽幽道:“他还没查我,就没到糟糕的时候。眼下正好去躺京中,他得了我一处苑子,总该让我探些口风“   啊?肖挺骇然:“东家……这可使不得……”   眼下风声还不明朗,哪有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送上门去的!   肖卿逢就笑:“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肖挺再问,他也不多出声了。   清风楼名帖也好,那个车夫的事情也好,哪一件都同方家有关。若是不弄清楚怀安侯府同方家的关系,只怕捉襟见肘。   方槿桐……   他幽幽垂眸。   *****   转眼到了后日,医馆的伙计帮忙搬了行礼上马车。   马车是方如海新置的,车夫又洛容远带来的人兼着做的,安全得很。   “容远是个好孩子,行事周全,处事妥当,对你还好,我是越看越喜欢。”送别时,方槿桐挽了陈氏的胳膊,陈氏就拍拍她的手臂,语重心长念叨:“想来你爹爹和姨母也是这个意思,都是为了你好,大伯母也是过来人,你可不许任性。”   陈氏待她亲厚,她嘴角微微牵了牵:“知道了大伯母。”   都过了及笄之年,一句话不用说多次,当是听得明白了,陈氏便不再多说。   方槿桐感激笑笑。   东西都放置妥当,方槿桐看去,洛容远在检查马车的横梁和轮子,他身材挺拔,腰间挺得笔直,双目凝视,看得仔细认真,不时用手敲一敲。   是个值得信赖之人。   钟氏轻声叹了叹:“真是要赶紧嫁过去才好,这么好的姑爷,可得看紧了。“   “嫂子……”方槿桐闹心。   方槿玉也恼火。   不远处,洛容远恰好起身,车身和马匹都看过了,没事,可以安稳上路。   “出发吧。”不然天色晚了,赶不上到下一个城镇落脚,就得住马车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换个小地图   然后就回去 第21章 洛家   入了三月,日头真就渐渐暖起来了。   定州在元洲城南边,马车越往南走越暖。这一路上绿芽新柳,草长莺飞,让人看了心情都不觉大好起来。   元洲城去往定州都是官道,洛容远骑马走在前面,随行的还有军中跟来的四五骑。   方槿桐和方槿玉共乘一辆马车,马车里还有碧桃和阿梧伺候着,稍微有些打挤。   随身的行李单独安放在后车里。   这一路景色虽好,却有三两日之久,总归要寻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方槿桐抱着狗蛋,看看棋谱,时间过得也快。   对坐的方槿玉则是拿着绣花针在绣荷包。   方槿玉的绣工在京中贵女里都算拿得出手,旁人夸赞她,她外出时便喜欢拿出绣框来挑些针线绣。只是现如今在马车,虽是官道平顺也免不了磕磕碰碰,不时扎到指尖,就听方槿玉轻微‘嘶’得一声。   方槿桐都替她疼。   然后见碧桃给她擦拭,上药膏。方槿玉再继续不依不挠绣她的荷包。   她那荷包绣得确实好看,色彩明媚,走线规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荷包上绣的是蝙蝠和鱼。蝙蝠是福的谐音,鱼是年年有余。送长辈便是要绣蝙蝠和鱼。   她早前也绣过一次虎头纹,爹爹在朝为官,虎头纹的荷包寓意官运亨通。只是她的这双手总没有方槿玉的巧,绣得勉勉强强才能看得出是虎头纹,爹爹却喜欢得很,走到何处都带着。   方槿玉看见后,就给四叔也绣了一个。   谁知四叔那日吃了酒,因着纳妾的事情同四婶婶在房中吵闹,顺手抓起那个荷包就往四婶婶脑门上砸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就将那个荷包踩烂了。   四叔说了一整日的晦气。   方槿桐听说方槿玉在房中哭了许久,往后便再没有见过她给家中的长辈绣过荷包。   也不知这荷包是送来绣给谁的。   ……   从元洲城到定州,沿途的凉茶铺子不少。一来可以用些新鲜吃食和茶水,二来可以给马歇歇腿,喂喂草。   在凉茶铺子里,方槿玉就绣得快了许多。   纤云素手,飞针走线,方槿桐都看得有些羡慕了。她一直不喜欢做女红,却没想那女红在方槿玉手中就像忽然有了灵性一般,行云流水,看得人赏心悦目。   恍然间,方槿桐只觉得那个低着头,专注绣荷包的方槿玉都不怎么讨厌了。   稍稍回头,发现洛容远也在看。   洛容远一向话少,他不出声,旁人也难以察觉。   方槿桐心中“啧啧”叹道,这木头也会偷偷看人了!   看得还是方槿玉。   许是察觉到她转眸看他,他瞥目过来,方槿桐赶紧低头喝水。   歇脚的时间还长,幸好手中还有狗蛋。   阿梧给狗蛋专门准备了吃饭的盘子和喝水的碗,狗蛋舌头吧嗒吧嗒舔个不停。   方槿桐看着好玩,便蹲下,理了理他背上的金毛,很是光泽顺滑,长大后一定很是好看。   洛容远便也上前:“谁的狗?”   早前她就说过是替人养的,洛容远一直没问。许是见她喜欢得紧,又照顾得很是周全,才问她的。   方槿桐僵了僵,咽了口口水,瞒也怕是瞒不住的,索性直接应道:“沈逸辰的。”   洛容远眼中微滞。   却只是看了看她,没有说旁的。   方槿桐莫名心虚:“上次在元洲城同爹爹遇见了,他唤爹爹一声三叔,然后匆匆回京了,这条小奶狗没来得及带走,就先放我这里养几日。”   洛容远平淡道:“他唤姨父三叔?”   方槿桐又道:“听二哥说,沈逸辰唤爹爹一声三叔,是因为祖父一辈是世交,他小时候见过爹爹,在元洲城时认了出来。只是爹爹没有说,我同二哥都只知道他叫沈逸辰,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他就是怀安侯。“   不过如实道来,洛容远移了目光。   军中多年,他会识人,也辨得出她不是胡诌。   只是方家虽是簪缨世家,但自高祖一辈起就没落了,姨父虽是大理寺卿,稍有起色,却远不及怀安侯府这样的侯门贵胄。   即便两家祖辈是世交,也都过世许久了。   沈逸辰的一声“三叔”实在有些过于隆重。   沈逸辰是什么人,西南蛮族都可以震慑,绝非善类。如今继承了怀安侯的爵位,又在君上心中独具分量,是在朝中可以轻而易举翻云覆雨的人物。这样的人哪里会屈尊降贵去迎合方家?   他能想到的不过两处。   一是凉州侵吞土地一案,牵连到定王的岳丈一家。京中虽然有太子,太子却是个平庸的,诸王里任何一个都比太子有治国才能,各个虎视眈眈,各怀心思。沈逸辰同景王交好,是景王的人。近来定王势头正胜,不少人盯着凉州侵地一案想拉定王下水。姨父是大理寺卿,沈逸辰会‘巧’到这个时候出现在元洲城,应当是想拉拢姨父,不说为景王铺路,至少将凉州侵地一案掀个底朝天。   二是方槿桐。   怀安侯府镇守西南边关,一来就是下马威,而后三年无事,沈逸辰的心性不会无聊到无缘无故拿一只狗来,放在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姑娘手中寄养。都是男子,他不会猜不到沈逸辰的用意。   只是如今的怀安侯府想攀附金枝玉叶都不是难事,方槿桐同他相识不久,他如何会对槿桐起了这种心思?   ……   “表哥?”方槿桐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上马车吧。”洛容远起身,又吩咐了身旁的几人,众人便纷纷起身去牵马。   方槿玉也才停下手中的绣活来:“洛表哥,我们还有多久到定州?”说是三两日路程,也走了两日了。   洛容远道:“今晚到宁阳镇,再住一宿,明日晌午到。”有她二人在,怕马车颠簸,一路都行得慢。   方槿玉莞尔。   趁众人收拾的功夫,阿梧上前收了狗蛋的盘子和喝水的碗。狗蛋已经吃饱喝足,懒洋洋得趴在方槿桐怀中,舔自己的爪子。   阿梧笑了笑,凑上前悄声道:”洛公子刚才同三小姐在小声说什么?“   在旁人看来,他二人贴得近,悄声细语的,实在和谐得很。   方槿桐眼波横了横,佯装恼了。   阿梧忍不住掩袖。   *****   宁阳镇再住一宿,次日便到了定州地界。   定州幅员辽阔,是同京中隔得最近的繁华州县,定州府设在封城。   洛容远的父亲洛青衫就是定州知府。   封城郊外十余里,有府中的小厮来迎:“公子可算回来了,夫人让我来接公子和方小姐。”   小厮名唤长涛,在洛家是洛容远身边的小厮。   后来洛容远从军,长涛便留在了府中,顾夫人让他来郊外接洛容远和方槿桐等人。   “方小姐好。”   方槿桐掀起帘栊,微微牵了牵嘴角。   她每年都会同爹爹来看姨父和姨母,长涛已经是熟识了,故而如此。   见到帘栊里还有方槿玉,长涛微微怔了怔。   洛容远出声:“方家四小姐。”   长涛恍然大悟:“四小姐好。”   方槿玉也顺势笑了笑。   方槿桐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她听洛容远问长涛:“父亲和娘亲近来身体可好?”   长涛一脸笑意:“老爷和夫人都好着呢,就是挂念公子得很。尤其是老爷,一面说好男儿应当到军中历练,一面说战事吃紧,不知道公子这边有没有受累。倒是夫人,明明收到了公子保平安的家书,还是免不了担心,一直同老爷商量着,要公子从军中调回京中来,说京中也有禁军,不比戍边的军队差,还嚷着要老爷去想法子。”   洛容远难得笑,军中调任岂同儿戏,娘亲是想他了。   长涛又道:“夫人还催老爷,尽快去方家提亲,等婚事定下来,公子成了亲,就愿意留在京中了。”   马车外,是闷拳敲在脑门上的声音。   透过马车都传了进来。   阿梧捂着嘴偷笑,方槿桐恼火得捏着狗爪子,挠了挠她胳膊。   “三小姐……”阿梧抗议。   “嗷呜~”狗蛋也抗议。   碧桃有些忧心得看了看自家小姐,方槿玉却仿佛不以为然一般,悠悠闲闲看了看窗外。   *****   不多时,马车驶入了城中。   封城不大,入了城不久就到了洛府大门口。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阿梧和碧桃一前一后扶了方槿桐和方槿玉下马车。   只见门口站了一位衣着大方,举止优雅的妇人,嘴角微微勾勒,笑容既亲切温和又不失端庄。   “姨母。”方槿桐欢喜上前。   “姨母好。”方槿玉也跟上。   只是方槿桐扑到顾夫人怀中,方槿玉却是福了福身。   顾夫人看了看,”这是……四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回家太晚了,实在爬不起来啦   留在今天更新啦~ 第22章 心思   方槿玉也上前,大方道:”槿玉见过姨母。“   方世年在给顾氏的信中提起过方槿玉,说四弟的女儿会和槿桐一道来定州,顾氏还是头一回见到方家四房的女儿,便也亲切道:“多俊的姑娘呢,来,姨母这里看看。”   方槿玉莞尔,脸上一抹绯红恰到好处。   顾氏再移目,就见到一侧的洛容远。   边塞风沙大,人吃苦,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眼下,只觉洛容远比早前离家时更显得黝黑,壮实了些,仿佛个头也高了。   “娘。”洛容远笑了笑。   顾氏也笑着点头:“回来就好,好像高些了。”   方槿桐和方槿玉两人也跟着笑起来。   “来,都别站着了,到府里再说。”顾氏手中还是牵着方槿桐,又看了看洛容远,最后还是笑着朝方槿玉说起的。   方槿桐和方槿玉都应好。   顾氏便领着她们姐妹二人入府,洛容远知趣跟在身后。   这一路,顾氏都在同方槿桐说话,看得出多喜欢这个侄女。而又顾及方槿玉的情面,不时问方槿玉些闲碎的话,方槿玉很好接,气氛也很融洽。   顾氏同方槿桐说话的时间多,又不时问起洛容远这一路的近况,方槿玉就留心打量着四下,也不突兀。   洛容远的父亲洛青衫是定州知府,定州又是京城周边富庶的州县。方槿玉这一路看过去,只觉洛家的府邸比方家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心中不免暗暗感叹了一翻。   都不算外人,顾氏直接领众人去了后宅。   顾氏住在东苑,东苑里栽了不少石榴树,初春时节,嫩叶正好抽绿,婀娜多姿,叶子茂密,在苑中显得很是好看。   方槿桐年年都来,自然也熟悉,便笑眯眯道:“去年结出的石榴就甜得很,姨母送来的,我同爹爹一个都没剩下。”   分明是馋了,讨吃食的,顾氏就笑:“今年让人多送些去京里。”   方槿桐羞了羞:“还是姨母疼我。”   顾氏身旁跟着的丫鬟唤子萱,顾氏便同子萱道:“回头记着些,这丫头馋,摘下的石榴多留些给她。”   表小姐是夫人心尖尖上疼得侄女,子萱笑盈盈应声。   顾氏又道:“再给四小姐送去些。”   还想着一旁的方槿玉。   方槿玉福了福身:“谢谢姨母。”   顾氏扶她起来:“都是自家人,不要同姨母客气,是头一回来定州吗?”   方槿玉便接过话匣子。   方槿桐自觉退后,问起子萱这石榴树的事情。   子萱就道:“等到五六月开花,苑里繁花似锦才很是好看呢!”   方槿桐频频点头。   只顾着说话,一面朝前走,这石榴树的枝芽高高低低,也没留心,险些划伤脸。倒是身后有人心细,伸手替她挡了树枝,她才回头看他。   洛容远朝子萱道:“让人修一修。”   子萱连忙应声。   方槿桐回过头去,身后的木头也没多说话。   ……   等到东苑的首厅落座,就有丫鬟去奉茶。   顾氏坐在主位,方槿桐姐妹二人坐右侧,洛容远就坐左侧。   趁着上茶的空隙,洛容远先有开口:“父亲还没回来?”   顾氏摇头:“你爹还在州府,这几日事情多,回来都要晚间了,这几日怕是要往州府那边去,少有空在家中。”   “是出了什么事吗?”洛容远心思缜密。   顾氏道:“去年七八月间迎了洪峰,好些堤坝的工事都毁了,原本在秋冬时节加急修复完善了,前几日又有人来,说裂口子了。眼下才三月,还来得及再处理,只是按往常的习惯,五六月就有措密集的雨期,要赶在五六月前修复,这两月免不了忙些,尤其是这几日,天天往工事去,如何修复的方案得定下来。”   顾氏这么一说,厅中便都懂了。   洛父是定州父母官,堤坝工事与民生息息相关,自然马虎不得。   顾氏又道:“原本你爹还想去趟京中的,也怕是要等到六月去了。”   方槿桐就想起在马车上,听长涛说起,姨母催着姨夫去京中提亲,想来是因为修复堤坝工程一事耽误了。   正好上了茶水,顾氏的话被打断,方槿桐松了口气,赶紧换了旁的话题,让子萱同阿梧一道,将带来的东西呈了过来。   几匹上好的料子和茶叶。   料子是顾氏喜欢的颜色,又是新出的苏绣,难得寻到。   茶叶是姨父喜欢的针叶茶。   看得顾氏连连欢喜,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觉得她送的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再对喜好些,更觉对方玲珑心思,顾氏就唤子萱收起来。   洛容远看得出顾氏喜欢。   方槿玉也起身:“槿玉初次见姨母,自己绣了一只荷包。”言罢,看向碧桃,碧桃递给她,她缓步上前,亲自呈给顾氏。   顾氏愣了愣,而后接过。   绣得是蝙蝠和鲤鱼,一眼可见精致绣工,色彩搭配也好,在荷包上都栩栩如生。   顾氏“啧啧”叹了叹:“这双巧手。”   方槿玉羞怯低头。   子萱应道:“我们夫人平日里也喜欢刺绣,四小姐这荷包绣得真好!“   方槿玉才抬头:“姨母不嫌弃就好。”   “哪里会。”顾氏看她的目光多了些赞许,不似早前那般,客气是客气,客气里又带了生疏。   等用完茶,顾氏又吩咐子萱领方槿桐和方槿玉去西苑厢房歇息。   他们才从元洲城过来,三两日脚程舟车劳顿,陪她用盏茶礼数到了即可。   顾氏也正好同洛容远单独说会子话。   *****   等到西苑厢房,关起门来,方槿玉才饮了一大口水。   碧桃给她捏捏肩。   这几日四小姐不容易,这蝙蝠和鱼的荷包,只有三两日时间,还大都在马车上,能绣完都算好的了,还必须得绣得精致些,否则哪里能入顾夫人的眼?   碧桃捏肩,方槿玉才低头揉了揉指尖。   说不疼才是假话。   可谁叫她有个眼高手低的爹,还有个终日浑浑噩噩的娘?   都想着打发她来洛家,讨洛家人喜欢,却连半分拿得出手的东西都不给她,就让她自己来了定州。   早前三叔在还好,眼下三叔没有来定州,就剩了她和方槿桐。   方槿桐备得是上好的苏绣和针叶茶,都是些既讨喜,又拿得出手的东西,她光秃秃坐在那里,两手空空喝茶才是面上无光。   亏得她机灵,在洛容远随行的几个副官那里随意打听了顾氏的喜好。   虽然听得不全,却听到喜欢刺绣几个字。   她赶紧带上碧桃去布装挑的料子,趁着马车上的功夫赶着绣出来的,否则,真还不知道这脸该往哪里放!   瞧着方槿桐虽然没了娘亲,三叔终究是个明白的,不会让女儿难做。   哪里像自己爹娘,终日在房中为纳妾之事吵闹,就是算计怎么从三房或旁的地方捞些好处。   她只比方槿桐小半岁,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三叔是大理寺卿,她的婚事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也不是难事。但爹娘总是抱着待价而沽的心思,想着让她攀高枝,日后四房的日子才好过些。   她心中也烦闷,又作不得。   洛容远每年都会来府中,她是见过的。   洛家家世好,两家沾亲,洛容远在军中的差事又好,这次爹爹的心思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她也想为自己谋个前程,没想到爹爹还是拎不清,让她两手空空来洛家,说让她多陪着顾氏说说话,多陪陪笑,讨顾氏喜欢就好。若是洛家没相中她,备礼物的银子不就白花了吗?   她实在气得不行。   要说家中没有积蓄那是假的,爹爹就是舍不得花在她身上。   娘亲倒是好些,选了半天,才给了她一套祖母绿的头面,让她送给顾氏。   但这祖母绿的头面明显就是给姑娘家的,哪里入得了顾氏的眼,若是使些旧的首饰,又好不到哪里去。她同娘亲正在合计,爹爹又闯了进来,因着旁的事情同娘亲吵。   她实在受不了,礼物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这样的父母是指望不上了。   ……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今日见着顾氏还是挺喜欢自己,左右在洛家还要待上几日,再费些心思,讨顾氏欢喜就好。   重要的是,要怎么同洛容远走得近些?   她在家中终日见到爹娘吵闹,洛容远沉稳又少语的性子,她倒是喜欢。   只是洛容远的心思似乎都在方槿桐那里,她得想想旁的法子。   环顾四周,洛家的西厢房都比她家中的闺房大了许多,里面的陈设精致又典雅,而且顾氏至少看起来人又和气,她想嫁到洛家。   *****   另一头,阿梧在整理行李。   方槿桐将狗蛋放回狗窝中,一面叹道:“原来槿玉的那个荷包是绣给姨母的。”难怪绣得那么急,手中都不知在马车上扎了多少次。   阿梧回头道:“我看顾夫人挺喜欢的。”   方槿桐应道:“姨母就喜欢刺绣,也不知道她去哪里打听来的。不过四叔和四婶就这么让槿玉跟着来了定州,她也难做,好歹这个荷包算是应付过去了。”   幸好爹爹不是这样的人。   阿梧却有些担心:”四小姐主意多,又不像三小姐穿得这么素色,奴婢是怕……“   阿梧欲言又止,方槿桐心里清楚,她是怕槿玉将那根木头抢了去。   方槿桐摸了摸狗蛋的头,笑眯眯道:“狗蛋,你阿梧姐姐又开始瞎操心了,你说是不是?”   “嗷呜~”狗蛋应声。   阿梧都有些无奈了。   方槿桐又笑了笑,举着狗蛋转圈玩。她虽然不喜欢木头,却也不希望四房一家祸祸姨母和木头。木头去过家中几次,四房是什么人他都心知肚明。姨母不是糊涂人,姨父又是定州知府,木头又在军中如鱼得水,四房那头的心思只怕是会落空的。 第23章 上巳   到了晚饭时候, 洛青衫还没有回府。   州府来人说, 知府大人同几位大人一道去了堤坝工事那头,许是要晚些时候回来,知府大人让夫人切勿挂心。   顾氏让子萱打赏了些碎银子。   方槿桐姐妹二人就同洛容远一道陪顾氏用晚饭。   清蒸鲈鱼, 煎豆腐, 干煸茶树菇,口味鸭舌, 木耳煲老母鸡汤……道道都是方槿桐爱吃的菜, 顾氏轮流给三人夹菜, 三人都吃了许多。   洛青衫和顾氏膝下只有一儿一女。   大女儿洛楚河早些年就嫁到惠州了, 逢年过节才会带外孙回定州来。   洛容远又常年在军中。   加之洛青衫近来忙堤坝之事,回府得晚, 顾氏晚饭大都是自己用的, 家中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子萱眼见顾氏欢喜,就在一旁道:“公子和表姑娘可得多用些,这些菜都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   “难怪了,我都吃第二大碗了。”方槿桐最喜欢顾氏做的菜,同小时候娘亲给她做的味道很像, 流连忘返。   方槿玉心中也很羡慕。从小到大,娘亲只是在房中同爹爹争吵,从未下厨给她做过饭菜。   “再喝些汤, 晌午就开始煲了。”顾氏先给她盛了一碗。   方槿玉接过,心底悠悠升起了一股子暖意。   “谢谢姨母。”   顾氏莞尔, 又给方槿桐盛了一碗。   “我自己来。“到了洛容远这里,洛容远要自己动手,拿起的却是顾氏面前的汤碗,盛好放回她跟前。   顾氏眼底的笑意掩不住,也不推脱。   这一顿饭几人心情都佳,便用了许久,到最后方槿桐撑得连饭后的甜汤都喝不下去了。   子萱去拿消食的酸汤,方槿桐接过,笑嘻嘻道:“天天这么吃,我就要赖在姨母这里不走了。”   说的是恭维话,顾氏自然爱听。   伸手唤她上前,捋了捋她额前的刘海,亲和道:“又不是什么难事,日后姨母天天给囡囡做。”   唤得是囡囡,足见亲厚。   日后,说的是她嫁过来以后。   方槿桐促狭笑笑,又转头朝子萱道:“这个好喝,好子萱,我还要一碗。”顾氏果然说,消食的汤不能多喝,方槿桐听话点头。这才算将话题移开。   苑中已经掌灯,府中又没有旁的事情。三人就在东苑首厅内陪着顾氏说会子话。   方槿玉算是客人,顾氏先问起四房的近况,譬如四爷和四夫人近来可好等等,方槿玉一一应声。   四房还有一个幼子,方槿玉年仅八岁的弟弟方如南。   方槿玉特意寻了些方如南的趣事同顾氏说。   洛楚河和洛容远都大了,听到方槿玉说起方如南的事,顾氏就想起洛楚河和洛容远小时候,一时感慨良多,言辞间却甚是欢喜。   方槿玉初到洛家,却很能讨顾氏开心。   洛容远瞥她一眼。   说到方槿桐这里,顾氏问起她爹爹来。原本方世年此次要来定州,她同洛青衫商议和方世年提亲的事情,谁知大理寺那头忽然出了急事,方世年紧急赶回京中,洛青衫又一头扎到了水利工事里,倒只剩了方槿桐和洛容远在。   他也知晓方世年疼槿桐,只有这么个女儿,自然舍不得她出嫁。但孩子们始终要长大的。   如今槿桐满了十六,洛容远也在军中及了冠,她的意思是尽早将喜事办了,再将容远从边关调回来,一家子和和满满。   眼下,再要逢上洛容远从军中回来,怕是又要等上大半年了……   子萱端了新炒好的瓜子上来。   方槿桐也消了食,便陪着顾氏磕起瓜子来。   方槿桐便从大理寺的趣闻说到方家长房,二房。   方世年是大理寺卿,不少大案要案,方槿桐也耳濡目染,只是一知半解讲得就吊人胃口,许多连方槿玉都没听过,听得很是认真,不少悬疑之处,顾氏和方槿玉还出声相问。   洛容远启颜,看了看方槿桐,又低头笑了笑。   后来说起方家长房,二房。   顾氏觉得方家长房不易,虽然生了三个儿子,但二儿子方如旭跟在方世年身边教养,三儿子方如峰过继给了方家二房,身边只有大儿子方如海和钟氏伴着。谁不希望子女都在身边,这方家长房夫妻二人都是心善的。   方槿桐说起岁岁更眉飞色舞了起来。   顾氏本就喜欢孩子得紧,外孙又远在惠州,听到岁岁的憨态趣事,便也想起了自己的外孙,不由来了兴致。心中盼得却是早日抱上自己的孙子孙女。   再说到方家二房,除了大房过继过去的方如峰,二房只有两个儿女。   一个是方槿桐和方槿玉的姐姐方槿舒几年前嫁到了工部员外郎家做长媳,生了个女儿唤作薇薇。   另一个是方槿柔,早前嫁到环洲,夫婿是外祖父那端的远亲,在环洲经营茶叶生意。成亲三年多,生下一对双胞胎,夫家很尊重,生意上的事情也询问她的意见。   方槿桐的娘亲过世得早,方家一直是二夫人袁氏主持中馈。方世年是个明事理的人,内宅的事交由二夫人掌管也放心。   末了,众人才将目光放到洛容远身上。洛容远下午同顾氏说了会儿话,大都是顾氏嘘寒问暖,再有便是说起他同方槿桐的亲事打算,他少有提及军中的事情。此时说起也算是轻描淡写,却也听得屋内的顾氏,方槿桐和方槿玉心惊胆颤。   关边战事吃紧,大家都有听闻,只是听说长风赢了胜仗,都不知经历了诸多险关。洛容远已经捡轻巧的说,顾氏还是听得心有戚戚,想着一定要早些将洛容远从边关调回来才是。   ……   又喝了两盏茶,洛青衫还是没有回府。   几人已经陪着顾氏说了许久的话了,今日又才到的定州,顾氏不多留他们。苑内备好了热水,让他们早些回房休息。   方槿桐和方槿玉其实都有些乏了,顾氏正好提起,两人都起身。顾氏让洛容远送他们去西苑。   洛容远应好。   洛府比方府大,东苑到西苑要走些时候,子萱去送原本就可,顾氏是想着让洛容远多陪方槿桐说些话。   她同洛容远实在有些话少,还好有方槿玉在,这一路就不像往常一样,只有方槿桐一人硬着头皮找话说。   偶尔听着方槿玉寻着话题说了一大圈,洛容远就只淡淡应了三两个字,方槿玉一脸尴尬,方槿桐心中就感叹得很。木头果然同旁人相处也是一样的,可姨母和姨夫都是健谈之人,怎么木头就生得像跟木头呢?   想了一路都无果,方槿玉同洛容远的话她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得身后的阿梧干着急。   四小姐都说得快要无话可说,可有人还在神游太虚。   阿梧轻咳两声,倒是洛容远转眸看她。   阿梧才噤声,心中窝火得不行。   再不久,一行人就到了西苑,洛容远止步。   方槿玉是既不情愿,又觉松了口气。这一路下来,她也算明白方槿桐为何见着洛容远总是别扭了。   临到房间,听到洛容远叫住方槿桐:“我有话同你说。”   是不想让她听到。   方槿玉脸上有些挂不住,朝洛容远福了福身,便同方槿桐道:“三姐姐,那我先回房了。”   阿梧心中舒了口气,笑意也才浮上来。   “我给洛公子沏茶去。”厢房内有热水备着,正好可以沏茶,阿梧是想让他二人多呆会儿。   说完撒腿就跑,方槿桐唤都唤不住,只得转头,别扭道:“表哥有话同我说?”   真稀罕哪!   洛容远道:“后日就是上巳节,南郊有迎春会,娘要去见吴夫人,我同你去?“   三月初三,上巳节。   又称女儿节。   是春浴日,要外出踏青郊游,放纸鸢,是定州一带很是隆重的节日。   每逢上巳节,青年男女都要以香薰药草沐浴,而后结伴外出,逐水饮宴,以清水洗面,消除百病,求平安顺遂,再者金玉良缘。   洛容远是在主动约她。   方槿桐笑了笑:“去呀,正好槿玉也在。京中不过上巳节,后日正好一道去看看。”   *   翌日,府中果然有人送兰草和旁的香料来。   上巳节当日要拿香薰沐浴,兰草又是辟邪的灵物,沐浴的汤水里惯来要加上兰草。   同兰草一道送来的还有白色的绸缎衣裳。上巳节的习俗,着白衣,及木簪,饮觞水。   方槿玉新鲜得很。   京中没有这样的节日,爹娘也少有让她外出,这趟出去还有洛容远在,方槿玉心情大好。   碧桃也替她开心。   虽然去南郊只能穿白衣,及木簪,其他首饰却是可以自由搭配的。碧桃捡了那套黄宝石的头面,应当衬得了这套白色的绸缎衣裳。   方槿玉试了试,衣裳大小将好。明日南郊,人人都是这身衣裳,这套黄宝石的头面便显得她肤如凝脂,白皙里又透出一抹粉红来。   她少有穿素色,幸好带了这套黄宝石的头面来。   过了良久,又将衣裳和头面换下。   碧桃同送衣裳的丫鬟回话,衣裳大小正好,不用改了。   那丫头笑嘻嘻应好。   方槿玉挽了头发,对着镜中照了照,就盼着明日快些到来。   她可以同洛容远一道去上巳节了。   *****   方槿桐也在试衣裳。   姨母的眼光好,送来的这身衣裳很合身。   阿梧赏了送衣裳的丫头一些碎银子,那丫头接过,道了谢,又朝方槿桐和阿梧道:“上巳节喜水,三小姐明日多带双鞋子。”   方槿桐笑着应好。   那丫鬟就撒开腿跑了出去。   虽然方槿桐每年都来定州看姨母,但多是在二月,这上巳节也是头一回赶上。   她也听说过上巳节喜水,却不如那小丫鬟想的周道。   “亏得方才那丫头提醒了。”阿梧叹道,”还是顺带多带件衣裳吧。“   阿梧细心,方槿桐便少有操心。   晚些时候,子萱来了西苑,说顾氏请两位小姐去东苑用午饭。   方槿桐才在东苑见到洛青衫。   昨夜工事的案子出了纰漏,要紧急修议,州府的人都没走,洛青衫也没走。   昨夜是在水利工事那里过得夜,今晨才回来。   沐浴过后,就在床榻上睡着了,顾氏没让人打扰他。   这些日子,他难得睡个长觉,起来换了身衣裳,脸上还有倦意。水利的事情还很棘手,洛青衫不能在府中久待,用过午饭就要去水利工事那里。   方槿玉随着方槿桐唤了声姨父,又福了福身,见礼。   洛青衫是洛容远的父亲,父子二人有些挂像,但洛青衫是定州知府,是文官,眼神和气度都与出入军中的洛容远不同。   洛青衫的话也不多,但性子不如洛容远沉闷。   朝中为官多年,大抵也都有一双慧眼。   顾氏说起方槿玉是方家四房的女儿,洛青衫心中便有了数。   洛青衫还要去水利工事,这顿饭用得匆忙,期间也只草草同方槿桐和方槿玉两姐妹说了几句话。   父与子之间的话反倒不多。   “我随父亲去。”洛容远也起身。   洛青衫点头。   顾氏同方槿桐,方槿玉还未吃完,几人都跟着起身,洛青衫摆摆手,示意她们先吃饭,不必起身来送。   顾氏才领着两人坐下。   “姨父好忙。”方槿桐忍不住感叹,转念,又想起爹爹也是如此,大理寺若是来了棘手的事,夜里都时常出去。   都说朝中为官,光耀门楣,其实这口皇粮领得实属不易。   顾氏笑了笑:“不耽误,我们自己吃。你昨日说没吃够的清蒸鲈鱼,徐妈早上去挑得新鲜的。“   徐妈是厨房的管事妈妈,大凡方槿桐在洛府住,都免不了劳烦徐妈,久而久之都认识了。   方槿桐笑了笑:“那我要多吃些,回头徐妈才高兴。”   顾氏抿唇,身后的子萱也笑。   方槿玉眼中稍稍滞了滞,也跟着陪笑起来。   方槿玉既羡慕,又有些不甘心。   除了家世,她哪样不如方槿桐,只是方槿桐的命好,周遭的人都待她好。而自己的爹爹和娘亲都不是提气的,凡事只能靠她自己争取。   她喜欢洛容远和顾氏,她要抓紧机会。   恰好顾氏看过来:“槿玉喜欢吃什么,明日是上巳节,让徐妈后日准备些。”   方槿玉腼腆道:“姨母厚爱,槿玉初到定州,尝什么都是好吃的。”   顾氏就点头,同子萱道:“让徐妈多备些定州菜。”   子萱应声。   *****   方槿桐有午睡习惯,午饭过后,在厅中走了走,顾氏不用她陪,就留她在东次间里小寐些时候。   方槿桐睡觉不怕吵,就怕亮。   阿梧过来拉了窗帘。   方槿玉就同顾氏在外间绣花。   洛楚河出嫁后,平日里都是子萱陪顾氏。子萱也不大懂女红,有方槿玉在,她同顾氏一面做女红,还能一面搭话子。   这时候话就说的细,顾氏问起她女红是跟谁学的,学了多久,又夸赞她这双手巧,许久没有见过这个年纪的囡囡女红做得这样好了。   唤她囡囡,便是亲近了。   方槿玉心中很是高兴。   说话时候,又佯装不经意问起了姨夫的喜好来。   虽然只见过一面,方槿玉有些怕洛青衫。   洛青衫给她的印象和爹爹,三伯父都不同,更像是,深谙官场之道,很会洞察人心,仿佛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看穿。   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想到嫁到洛家,光是讨得顾氏和洛容远喜欢还不行,还要过了洛青衫这一关。   顾氏就道,你姨父同你三伯父一样,就喜欢些茶茶水水,囡囡带来的针叶茶,他就很喜欢。   方槿玉默默记下。   ……   再过大半个时辰,方槿桐起身。   子萱打了水给她精神精神。   她掀起帘栊到外间的时候,顾氏同方槿玉还在一面做着女红,一面说话。   见到她,顾氏摆摆手,示意她上前来。   她看了看顾氏手中的女红,啧啧叹了叹:“难怪小时候常听娘亲提起,说姨母做得一手好女红。”   赞扬的话,哪里会嫌多。   顾氏放下手中活计,让她坐端正了,又扶着她的脸看了看,“眉毛边角似是零散了些,要修修才好看。”   言罢,示意子萱去取修眉刀来。   方槿桐只得正襟危坐。   顾氏手法很好,一点没疼,又托着她的下巴看了看,微微调整了些,才让子萱拿镜子来。   姑娘家的眉形重要得很,眼睑上的杂毛去掉,眉形勾勒出来,整个人都秀气好看了许多。   阿梧心中感叹,也就是顾夫人。   方槿桐笑了笑:“我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了。”   “尽胡诌。”顾氏指尖抵了抵她眉心。   方槿桐笑得更欢。   方槿玉看着,默默放下手中的女红……   *****   晚饭过后不久,洛青衫同洛容远一道回了府中。   今日倒早,顾氏意外。   “用过饭了吗?”顾氏问。   洛青衫点头,在工事那边吃了一口。   顾氏便让子萱去厨房取些参汤来。他近日劳心,顾氏让徐妈备了些参汤,想着他在府中的时候可以喝。   洛青衫道好。   一口热汤下肚,洛青衫精神才好了些。   顾氏替他揉肩,他就问起方槿玉的事情来。   顾氏只道方世年在书信里提了一句,四房的女儿一道来,她这两日见到,也多少猜出了些方家四房的用意。   只是可惜了这姑娘,原本讨人喜欢的,女红也做得好,可惜生在方家四房,父母的心思用歪了,她也只能跟着受罪。明知方家三房同洛家的关系,还能硬塞着女儿前来,这样的爹娘不说是非,便是连起码的事理都不明。   洛家怎么可能同这样的人家结亲?   顾氏又道:“下午这丫头还问过我,老爷你喜欢什么,怕是想投其所好。我看这丫头挺不容易,也不忍心说破。囡囡这趟在定州也不会待太长时候,睁一只闭一只也就过了。”   洛青衫没有应声。   顾氏又问:“老爷怎么了?”   洛青衫抬头看她:“夫人,我知道你疼槿桐,我也疼这孩子,但我看她和容远未必合适。”   顾氏疑虑:“怎么讲?”   洛青衫道:“槿桐也算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容远性子沉闷,槿桐活泼开朗,许多时候话都说不到一处去,未必在一处就好。“   方槿桐每年都会来定州,他也见到过不止几次,容远少话,槿桐尴尬圆场。   如今大半年见一次还好,日后相处久了,难免生出间隙,不见得是好事。   顾氏叹道:”你也说容远性子沉闷,除了囡囡,难道旁人他就能说话到一处去?“   洛青衫知晓她的意思。   顾氏又道:“儿子还是喜欢囡囡的,军中回来还没歇歇就去元洲城接囡囡去了,他们自小是青梅竹马,过家家的时候就是一对,他们要是都不合适,还有谁同容远合适?容远性子随你,认定的事情就是认定,明日还约了囡囡去上巳节。孩子们的事情,你若是想操心,就等水利工事的事情结束后,亲自去趟京中正式提亲,终究是定下来,我才安心。“   洛青衫看了看她,应了声好,不再多说。   京中才出了凉州侵地案,矛头直指定王。如今太子地位岌岌可危,京中暗波涌动,这样勾心斗角的设局会越来越多。   方世年此时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只会如坐针毡。像凉州侵地案这样,动辄便会开罪不该开罪的人,储君未定,方世年这大理寺卿的头衔便如刀架在脖子上一般,冷暖自知。   他是听说主审凉州侵地案的张寺丞,前几日被发现自缢家中,所以方世年才仓促赶回京中,这便是信号。   洛家同方家此时定亲绝非好事。   顾氏素来疼槿桐,这层关系,他自然不会同顾氏说起。只是提亲的事,他自会寻个缘由拖下去。方世年是个聪明人,也定然想得明白。   这层窗户纸不捅破则已。   只等这京中的天定下来,儿女亲事再提上议程。   洛家不会跟着方家铤而走险。   这一日,方槿桐早早便歇下了。   明日上巳节,要沐浴后才能去南郊,故而要早起。   她洗漱后躺下,阿梧熄了灯。   狗蛋趟在床下的狗窝里,“嗷呜”“嗷呜”得舔着爪子。   上巳节不能带狗蛋去,阿梧要跟在她身边,方槿桐便托了子萱照顾狗蛋。   子萱倒是应了。   只是狗蛋这名字说出去有些怂,方槿桐说的是辰辰。   狗蛋也很卖力,她在子萱面前唤辰辰,它便汪汪应声,听话得很。   子萱就也唤它辰辰,它人来疯,欢脱得不行,直勾勾就去扑子萱。   子萱欢喜,一口一个让她放心,自己会好好照顾辰辰的。   方槿桐汗颜。   ……   晚些时候,阿梧又备好了肉丝。   这几日阿梧都往辰辰的米糊糊加了肉丝,它吃得格外欢喜。   明日要离开一整日,阿梧找厨房要了肉干撕成肉丝,明日子萱加在狗蛋的米糊糊里就行。   熄了灯,屋内只能借着些月光。   月光照在厢房的地上,好似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晖。   方槿桐趴在床上,一面伸手摸摸狗蛋的头,一面看它。这些日子,她时时都同狗蛋在一处,忽然要离开一整日,方槿桐还有些不习惯了。   “狗蛋,再有几日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就要把你还给沈逸辰了……“想到这里,方槿桐心中不舍,但狗是人家的,也说好是在她这里寄养到回京的,她总不能将人的狗扣下。   “嗷呜~”狗蛋轻轻咬了咬她指尖。   她抽手,兴叹:“你也不喜欢沈逸辰是不是?”   若是旁人还好些,偏偏又是沈逸辰,只能回京再想想旁的法子,譬如说,让阳平将狗要来,交给她养之类的。总之,天马行空,连自己何时睡着的都不清楚。   *****   翌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阿梧便入了屋内。   只见她躺是躺在床榻上,一只手却吊在床边,指尖摸着狗蛋。   狗蛋也配合,半边脑袋搭着她的手入睡。   这很是一人一狗亲密有爱。   狗蛋睡着,不时伸着舌头舔舔她的指尖,又借着睡。   阿梧摇了摇头,踱步到窗边去拉开窗帘。   沐浴的汤水府中准备好了,粗使的婆子帮忙送到了耳房,楠木浴盆里,水温正当好。   方槿桐沉到水里,稍许才浮出水面。   暖意便涌了上来。   内屋里,阿梧也没闲着,替她拿衣裳,又在准备外出的包袱,还有给狗蛋喂吃食。   等到方槿桐沐浴完,又拿了浴袍和毛巾来给她擦拭。   浴汤里兰花的清香很是好闻,她早前放在袖间的香囊就有白玉兰的味道,如今这味道竟是更馥郁了些。   她衣裳刚穿好,子萱就来了房中。   她们要外出,子萱是来领‘辰辰’的。   狗蛋刚好吃完,见到子萱唤它,就高高兴兴跟了去。   狗蛋一走,时辰便近了。   方槿桐换上白色的绸缎衣裳,阿梧替她束发,别上木簪,再带上那套珍珠项链和耳坠子,只在腰间系了跟水蓝色的腰带,也不显突兀。   转眼辰时三刻,去南郊的马车早已侯在洛府外。   顾氏身边的小丫头来请,她和槿玉正好一道去了正门口,顾氏正在叮嘱洛容远,路上要好好照顾囡囡和槿玉,她和槿玉就到了。   两人的衣裳虽然相同,但方槿玉是黄宝石头面,腰带也是彤色的,略施眉黛,显得明艳动人,让人移不开眼。   方槿桐则是珍珠耳坠和项链,素雅得很,乍一看在人群中很不起眼,细下打量,这素雅里又透着本身的明媚,越看越入心扉。   半晌,洛容远才应声,让顾氏宽心。   顾氏也不戳破。   顾氏又嘱咐了几句,马车才缓缓驶出了洛府。   洛容远依旧是骑着马,走在马车前头,一袭白衣干净简洁,衣襟连诀,只是皮肤稍显古铜色,一看便是军中气度。   方槿玉脸色微微一红,赶紧放下帘栊来,怕被方槿桐看见。   方槿桐也权当没看见。   阿梧带了引枕,她靠在腰后小寐。   ……   南郊离得不远,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上巳节,又逢着官办的迎春会,一时间衣香鬓影,人影绰绰。门口的小吏认出洛容远来,殷勤招呼,很快就将马车和马匹安顿好。   上巳节的人很多,南郊的草木长得又盛,远远望去,青山绿水,还有高飞的纸鸢,都是和京中不同的景致,看得方槿桐和方槿玉都来了兴致。   上巳节,首要的便是洗水。   尤其是女子,要在溪间凫水洗手,寓意洗掉邪气,可保安康。   男子和女子分开。   洛容远便同方槿桐约好在别处等。   溪涧这边都是白衣的姑娘,有些打挤,人多,不少鞋底沾湿了水,周遭都是湿滑的。阿梧和碧桃赶紧扶住她二人,只是要洗水,鞋子免不了浸了溪水打湿。   三月天,脚底悠凉悠凉的。   方槿玉弄得有些狼狈,除了鞋子,连半处裤腿和裙衫都湿了。   方槿桐就要好些,但鞋子是免不了湿了。   这头的溪涧旁,有专门的草屋可以换衣裳和鞋子。方槿玉没有带多的衣裳和鞋子出来,肠子都悔青了,正在一侧数落碧桃。   方槿桐已经从草屋里换了鞋子出来。   方槿玉脸色有些发青,想着洛容远还在另一头等,又不好耽误,只得忍痛,花了不少银子另置了一身衣裳和鞋子,才匆匆换了,来撵方槿桐。   “三姐姐自己知晓多备身衣裳和鞋子,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方槿玉语气中是有怨气。   方槿桐也无辜:“不是那送衣裳的丫头告诉过的吗?”   她又没说谎话。   方槿玉心中更恼。   就连洛家的丫鬟都如此势利,这股怒意就牵到了方槿桐身上:“许是那丫鬟不知听了些什么,偏偏就没告诉我。”   她想是方槿桐特意叮嘱的,否则哪里如此气人。   方槿桐懒得同她再说,上巳节不自寻晦气。   方槿玉也恼,但又不好同她撕破脸,只得一直跟在她身后,一道去前面和洛容远碰面。   上巳节的习俗,洗水过后,便是曲水流觞。   洛容远应当在那里等她们。   人群多往前方去,不需要引领就知道曲水流觞在何处。过了溪谷,便男女汇合,人更多了起来。   各个都是白衣,当真要寻起人来,也是件难事。   洛容远只说来找她们,让她们在曲水流觞等,但这么多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寻到。   近处就有凉亭,索性边看边等。   方槿桐上前,方槿玉也跟着上前,她少有独自外出过,所以即便同方槿桐置气,也不敢离她太远。   到了近处,只见凉亭中绕了水流,水流里飘着酒杯,酒杯顺着水流动。   酒杯停在何处,跟前的人就欢喜俯身,取杯饮酒。   古老习俗,都讲这样的酒可以拔出不吉,于是没有轮到的人也都不愿意走,等下一轮。   方槿桐和方槿玉上前,正好换了一波。   曲水流觞,酒杯动起来,面前的人都屏住呼吸,期待好运来临。   方槿桐也敛了呼吸,须臾,果真见到酒杯停在自己面前。   方槿玉面前是空的,看着方槿桐面前的酒杯,气得狠狠跺了跺脚,碧桃连忙拉住她的衣衫,摇了摇头。   方槿桐才不理她。   端起酒杯,掩袖饮了口。   口中微微发甜,应当是果子酒,又不醉人,还有些好喝。   饮过的酒杯放回水流中,漂到一处,有人一同收走。   下一轮曲水流觞又开始,“走吧,去别处看看。”方槿桐唤了声阿梧。   阿梧点头。   侧身离开,刚行出半步,方槿桐就滞住。   对面方才一道取酒的人似是有些眼熟,她当时没细看,眼下才反应过来。侧身转过又重新转了回头,果然,抬眸便见一道身影,笑着同她挥手,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沈逸辰…… 第24章 恐吓   沈逸辰……   方槿桐想也没想, 赶紧扯了阿梧的衣袖, 转身就拽着她就走。   眼前都是白色衣裳的男男女女, 阿梧哪里留意到了对面的人是谁。只是方槿桐忽然拽她,她没站稳,脚下一踉跄。   阿梧险些摔倒, 方槿桐慌忙伸手够她。但人是够着了, 自己却重心不稳,“噗“的一声摔进曲水流觞的水流里, 好端端得溅了周遭人一身水!   周围一阵惊呼!   “三小姐!“阿梧简直惶恐至极。   周遭有的被溅起来的水花弄湿了头发, 有的打湿了鞋, 有的溅湿了衣裳, 还有几个胆小的,只觉心‘嗖’得一惊, 脚下一软边连人带衣裳一起跟着落进了流水里。   一时间, 惊叫的,捂脸的,看戏的,在水中扑腾的……应有尽有。   这厢的凉亭里已然全然乱了套。   方槿玉原本还恼得很!   她好容易才跟着方槿桐挤了进来,脚跟子还没站稳就来了这么一出。可恨她才花了不少银子新得的衣裳和鞋, 还没穿热又被溅上了水花,实在肉疼得很。   晦气!   方槿玉怒气冲冲看向方槿桐和流水里的另外三两人。   只是火气临到嗓子眼儿时,又忽然降了下来——看着方槿桐在水中扑腾的那幅狼狈模样, 方槿玉就想起她早前便在洗水的地方换过鞋子了,包里也不知有衣裳没有。   就算有衣裳, 这鞋也湿透了!   这是里曲水流觞,怕是没有会料得到有人能落进凉亭的流水里。   方槿桐环顾四周,果然,这里不像洗水处,既有衣裳和鞋可以买,又有草屋可以换。   当下,洛容远还不在,够得方槿桐遭罪。   等她遭完罪,怕是洛容远也该来了。   总归,能见着方槿桐出丑,方槿玉心中总有股子棒打落水狗的快/感。   碧桃要上前帮忙,方槿玉伸手拽住,   碧桃错愕,方槿玉却狠狠瞪了瞪她。   碧桃才会意。   只是,这终究是三月天,水里头怕是要凉透的。   方槿玉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多事。”   碧桃为难看向流水中,心中只盼着洛公子早些来,若是三月里落下了寒疾,只怕养整整一个冬日才会好,稍不留神,还会留下病根。   再怎么说三小姐都是三房的姑娘,碧桃忧心。当下,却见有人从流水中将三小姐‘捞’了起来。   说‘捞’,是因为动作轻巧,又娴熟得很。像是捞鱼,捞虾之类,碧桃赶紧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怎么会往这些方面想,但这‘捞’得印象除了碧桃,阿梧也觉得形象。   “哗啦啦”几声,沈逸辰‘捞起’落汤里的方槿桐,娴熟得打横抱起。   方槿桐忽觉一暖,尚未反应过来,只觉有层外袍批在了自己身上。   她身上近乎湿透了,这层外袍恰到好处遮住。   只是庆幸之余,等方槿桐看清抱他之人那张脸,又觉自己的嘴角在忍不住抽搐。   又是他!   “沈逸辰……”刚想开口疵他,身上的寒意忽得浸了过来,便不由自主的一哆嗦,往他身上暖和的地方靠紧了些。   方槿桐僵住。   沈逸辰却大方得很:“抓紧了,这么多人看着,还想掉下去?”   方槿桐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她还是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裳。若是再落一次水,那才真真是颜面扫地。   沈逸辰哀怨道:“别抓衣裳,抓我。”   他外袍都给她了,她再使劲儿拽着,他衣裳怕是都要裂了。   “快走!”方槿桐更恼。   阿梧的包裹里就有衣裳,她去清净地方换身衣裳就好。   沈逸辰果真照做,抱着她,转身就走。   凉亭里一片混乱,也鲜有人注意到他这里,待得他走出混乱中,阿梧才反应过来。三小姐……三小姐被他抱走了,阿梧赶紧撵上去……   只是一转眼功夫,方槿桐就从视线中消失了。   方槿玉先前没有留意,便怎么也没寻到。   碧桃只道,三小姐……被人抱走了……   抱走?方槿玉大骇。   男的?女的?   方才那道身影太快,碧桃也没怎么看清,只是那人个子不低,应当,不是个女子才是……   方槿玉瞳孔微缩,凉亭这厢也没看到阿梧,真是跟人走了!   方槿玉心中掂量,抱着人应当也走不快,要赶紧追上去才是。   方槿玉拽了碧桃就走。   结果刚出了凉亭,就远远看见阿梧的背影。   阿梧前面的人抱着的应当就是方槿桐。   方槿玉来了精神,一则是她没自己出过远门,方槿桐不在,她终究心里有些发怵;二则,她实在好奇,想立即快步跟上前去看个究竟。   莫非是……洛容远?   她心中虽有猜测,却也不好说出来。   心底只盼着这人不是洛容远才好。   碧桃哪里敢耽误!   只是凉亭这里生了乱子,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究竟。方槿玉和碧桃好容易才挤了出去,就看着些人影的细枝末节往南边去了。   “洛公子。”碧桃忽的看到近处的洛容远。   洛容远本在寻她们,见到这边凉亭生了乱子,也往这里来找找看。   方槿玉看了看南边的人影,又看了看洛容远,想了想,还是驻足,停了下来:“洛表哥。”   洛容远只看见她和碧桃:”槿桐呢?“   碧桃着急应道:“三小姐落水了!……“   碧桃还未说完,方槿玉便扯了扯她衣袖,示意她噤声,自己却咬了咬唇,欲言又止道:”三姐姐是落水了……“   洛容远看她。   方槿玉一脸为难的模样,打量着洛容远,口中稍作迟疑,似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才道:“三姐姐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好像……“   “好像是被一个陌生男子抱走了”,这一句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洛容远打断了:“人呢?”   是有意不让她说下去。   碧桃才明白她的意图。   也明白洛容远的顾虑。   “我和碧桃正要去撵他,他们往南边……。”方槿玉话音刚落,洛容远就已跑开。   “洛表哥!”方槿玉本想唤他等她的,可洛容远头也没回便跑远了。   方槿玉想撵又撵不上。   方才的话又硬是没有在洛容远面前说完,堵得慌。   方槿玉只得跺了跺脚,片刻,还是唤了碧桃一道跟上去。   ……   “三小姐!”碧桃一声。   “三姐姐。”方槿玉一声。   两人都跟在洛容远身后。   定州南郊真的很大,尤其是南郊的南面,更是一片空旷的草场。   春风拂过,草场上便有青草随风轻舞,空中的更是有各式各样的纸鸢玲琅满目。   草场上人人都是白衣,哪里好寻?   不说洛容远,就连方槿玉都看得眼花缭乱。   却哪里有方槿桐的影子!!   究竟去了哪里!方槿玉心中叫苦不迭。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南郊的难免是空旷的草场,北面则是人迹罕至的树林。   方才沈逸辰是抱着她来了北面。   洞口里,方槿桐一面紧张换衣裳,一面伸个脖子出来叮嘱:“不准看!!”   阿梧赶紧替她系好腰带。   腰带系完,阿梧才将沈逸辰的外袍从洞口的树枝上取了下来。   方才一路沿着北边的树林寻了个洞口,方槿桐在洞口这里换的衣裳,沈逸辰的外袍正好挂在洞口充当帘子的作用。   其实洞口外面根本看不清洞口里面,但方槿桐总觉得沈逸辰终日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实在说不上他在觊觎什么,却总让人慎得慌。   方槿桐一面理了理衣袖,一面朝阿梧看去。   阿梧才从洞口外回来,摇了摇头。   洞口外根本没有沈逸辰身影,她瞎操了好一阵心。   方槿桐意外,不知沈逸辰去了何处。   可洞口这端的烂摊子已经够多了,方槿桐没有闲工夫去想沈逸辰的事。   伸手将木簪取下,把头发放了下来。   她的头发倒湿得不多,主要是衣裳和鞋子。   她早前穿得那双鞋子也湿了,就是在洗水那里换下来的那双,不过没有眼下这双湿得彻底,将就着还能穿一穿。   方槿桐看了看,果断脱下鞋子,拿着先前的那双鞋子就要往脚上拢。   “啪”的一声,一堆柴火扔下,沈逸辰一脸阴沉:“脱了!”   方槿桐愣住。   阿梧愣住。   片刻,方槿桐额头才竖起了三道黑线,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语气都似是要哭了出来:“沈逸辰……你……你……你不要脸!”   沈逸辰滞住,尚未反应过来。   就见方槿桐赶紧拿起他先前的外袍盖脚,而一侧的阿梧也挺身而出,咽了口口水,视死如归得挡在方槿桐身前。   沈逸辰才明白过来。   遂而哭笑不得。 第25章   三月里,湿了的鞋子比湿了的衣裳更容易沾染寒气,她向来怕冷,湿了的鞋子如何能穿?   也不管这主仆两人面上点亮的表情,一个分明视死如归,一个一直战战兢兢。   他听槿桐提起过阿梧。   那时方家被抄家, 她就同阿梧失散了。   方家的家仆尽数被充作了官奴, 阿梧也在其中。朝中犯事的官奴每年不知有多少,送去的地方七零八落, 即便官衙造了册子登记, 也很少有人知晓送去何处的。   后来在怀洲城, 他也替她四处打听过阿梧的下落, 只是到最后也没有寻到阿梧的消息。   他时常听槿桐说起,阿梧是个心细, 又有些木讷的姑娘。虽然遇事自己也怕, 却总是大义凛然站在前面维护她。   譬如当下,沈逸辰低眉笑了笑,果然如出一辙。   阿梧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是幼时起就陪在身边的玩伴。若不是方家突然剧变,阿梧其实已经订了亲, 次年就要出嫁了,还是嫁给京中精石坊的伙计,阿叶。   槿桐一直很喜欢阿叶。   后来也时常说起阿叶踏实能干, 又忠厚老实,搭阿梧这样的姑娘最好。两人都是勤勤恳恳的人, 日后小日子肯定过得丰衣足食,若是再生个小胖子,肯定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她是想阿梧了。   后来他入京的,让郭钊去打听精石坊的伙计阿叶。郭钊回来说,听人说阿叶的未婚妻过世好些年了,阿叶很难过,一直没有再娶。   倒是个重情义的男子。   这一世,方家还没有被抄,阿梧也没有发配为官奴。他要替槿桐给他二人求个美满结局。   再等他们再生一儿半女,日后便能同小宝一道作玩伴。   他一面想,一面生火,嘴角不由自主浮起笑意。   ……   不多时,面前的柴火升起了小火苗。   他才转头看她:“鞋子拿过来烤一烤,干了再穿。”   许是一直在回忆起往事,他的语气柔和而随意,就像往常在府中同她日常说话一般,好似平常得很。   方槿桐愣了愣。   只是他口中没有出格的话,也没有逾越的意思,又真的在洞口里升起了柴火,让她烤鞋子。方槿桐将信将疑得看了看他,顶了顶,还是把鞋子递了出去。   阿梧接过来,摆在火堆前烤着。   方槿桐先前衣裳就湿了,即便换了身新的,身上还是冷得很。沈逸辰的这堆火苗升起来,仿佛一下子从衣裳里一直暖到了心底,还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舒缓之气。   方槿桐搓了搓手,让暖意徜徉在心口。   然后身子微微前倾,坐得靠近火堆了些。又伸出手,在火前烤了烤,更觉暖和了许多。   阿梧看着一侧那些没有用完的柴火,里面正好有多余的树枝在,可以做个架子支起来,阿梧道:“三小姐,把这身湿的衣裳也烤一烤吧。”   方槿桐也觉得好,便微微点了点头。   一侧的沈逸辰已经让开,往洞口那边去。   “喂,你去哪里?”方槿桐大声唤他。   沈逸辰回头,道:“寻些水,你渴不渴?”   方槿桐咬了咬唇,先前还不觉得,眼下倒真是有些渴了。   沈逸辰便笑了笑,不再管她,径直出了洞口。   方槿桐赶紧张嘴:“那个……会不会有狮子老虎什么的……”   她总听二哥这般说。这里是树林,又人迹罕至,沈逸辰若是走了就只有她和阿梧在,她心中胡思乱想,若是来了虎豹豺狼怎么办?   会将她和阿梧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片刻,声音自洞口外传来:“有蛇。”   方槿桐吓得一哆嗦,她坐得离火堆近,险些烧着衣裳。   幸好阿梧眼疾手快。   但衣裳虽说没有烧着,方槿桐却吓得脸色都变了。   洞口哪会有蛇,沈逸辰是忽然来了兴致,骗她逗乐。   她却还是信了。   她从小就最怕蛇,他早前就知晓。   有人一直说这种没有腿,却跑得很快,明明肚子很小,却能吞得下整整一头牛的生物实在太过逆天。她很怕蛇,怕得超过狮子和老虎。   她第一次跳到他怀中,就是去封地巡视时,路过了一片野郊。野郊里忽然窜出一条黑色的,吐着鲜红色信子的蛇来。   她当即吓得面色铁青。   后来即便郭钊将那只蛇弄走,她也一直后怕得很。   脚下都是软的,还是他一路将她抱回的马车。   她搂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他的鼻尖全是她发间的馨香。   ……   沈逸辰忽然想,他许是应当去哪里弄条蛇来救急。   又想起她才落水,已经狼狈不堪,眼下才将好些,再经不起这样的吓唬和折腾。   沈逸辰微微抿了抿唇,他是很想念和槿桐的朝夕相处。   如同方才那样,他生火,她看他,偶尔口中蹦出简单的三言两语,他都不甚欢喜。   上巳节了。   他顺着洞口望去,南边的天空满满都是纸鸢。   *****   洞口内,阿梧支好了一个简易的架子。   架子上搭着曲水流觞那里弄湿的衣裳。都是用沈逸辰先前抱回来,又没有烧掉的木材做的。湿衣裳搭在上面刚刚好。   阿梧有一双巧手,秀外慧中,方槿桐看了都喜欢不已。日后阿梧嫁的人家,一定也会很喜欢她。   “阿梧,还要多久。”方槿桐托着腮问。   今日是上巳节,洛容远和方槿玉肯定都在满山遍野得寻她。   先前是沈逸辰特意留了心思,佯装往南走,而后才绕道来了北边。   她是见着方槿玉在那头好奇得伸着头看过来的,眼下,洛容远和方槿玉应当都在南边寻她。她衣裳湿透了,连鞋子都滴得出水来,她才不要他们看到她这幅狼狈模样。   阿梧摸了摸衣裳:“这个容易干,风吹着,火烤着,要不了多久。“   然后又伸手垫了垫鞋子里,蛾眉微微蹙了蹙。   怕是还需要些时候呢!   阿梧应道:“三小姐,得小半个时辰了。”   毕竟一双鞋子都湿透了。   方槿桐吁了一口气,蜷着双膝坐着,手托腮放在膝盖上,思量着一会儿要如何对洛容远和方槿桐说,还有……这个在上巳节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沈逸辰……   思及此处,洞口处传来脚步声。   方槿桐下意识往后,等见到是打水回来的沈逸辰,脸色才好看了些。   没有杯盏,水是用水囊接的。   她隔空喝了两口,顿觉舒服了许多,先前弄得心里一直紧张,之道这两口水下肚才觉真是口渴极了。方槿桐看了看这水囊,问道:“上巳节,你带水囊做什么?”   她不好意思说谢,又不好凭空还他,就寻了一句水囊问,倒也算自然。   沈逸辰接过,应道:“行军打仗,随身带习惯了。”   怀安侯一门镇守西南,常年和南蛮交战,沈逸辰说的不假。   方槿桐点了点头。   还有些渴,便又握着水囊,仰首喝了一口。   甘甜入喉。   “清风楼去过了?”沈逸辰看她。   她手中紧了紧,也转眸看他:“去过了……”顿了顿,还是决定问:“可是……你怎么知晓我帖子丢了的?”   连肖挺都说白云间的帖子是肖缝卿给他的。   沈逸辰早有准备:“你早前就有名帖?”   好似意外。   方槿桐愣住。   沈逸辰便笑:“我是听三叔说起你喜欢对弈,恰好又有人送了我一封清风楼的名帖,可惜我那日不在元洲城,就借花献佛。”   原来是爹爹先提起的。她心中唏嘘,早前还以为是他偷走的,没少在心中诅咒他一翻。   眼下,就有些歉意。   索性拿起水囊,又隔空喝了一口,心中藏了事情,水便顺着嘴角溢了出来,险些将自己呛住,连连咳了两声。   阿梧连忙上前给她抚抚背。   她不敢再喝了,顺手将水囊递还给他。   沈逸辰想也不想,接过水囊,就举起嘴边,“咕噜咕噜”豪爽饮了两口。   阿梧眼睛直了。   方槿桐脸也绿了。   虽然她先前是对着水囊隔空喝的,可毕竟是她喝过的东西,沈逸辰就在她面前接过喝了,委实有些轻浮和违和,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哪……哪有如此的……方槿桐皱眉,方才好容易缓和了些许的印象,又忽得变回了原样。   沈逸辰却浑然不觉。   他同她夫妻多年,不乏亲近的时候,口渴了也多有用一个杯子喝茶的时候。   习惯成自然,自然便亲厚,他哪里觉察得出来。   “辰辰听话吗?”沈逸辰随口问起。   方槿桐还沉浸在方才水囊的别扭中,于是草草应了声:”嗯。“   片刻,又诧异抬眸,问道:“你怎么知道它叫辰辰的?” 第26章 巴掌   “你怎么知道他叫辰辰的?”方槿桐又问一遍。   辰辰是她给狗蛋取的大名!   “辰”还是沈逸辰的那个“辰”字, 是她在“仁和”医馆的时候给狗蛋的取的名字, 那时候沈逸辰已经离开元洲城了,哪里会知道?   又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名字给自己的狗取名的!   方槿桐一脸狐疑。   该不是……沈逸辰……让人跟踪偷听她吧?!   那这人也太龌龊了。   沈逸辰也后背僵住。   不好!   说漏嘴了!!   沈逸辰有些心虚看她,面上却还是一脸镇定。   她也正好抬眸看他。   沈逸辰倏然会意, 不怪乎她会想差。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 沈逸辰想将实情同她和盘托出。   说他同她本是夫妻,还有个儿子, 儿子叫小宝。他在弘景七年死了, 又活过来了, 眼下正是弘德十九年……   但他真同她说, 这个时候的槿桐会信?   就连沈括和郭钊这两个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他都没有全然的把握让他们相信, 更何况槿桐?   槿桐会不会当他失心疯?   他好容易才寻到和她相处的机会, 日后在京中也来日方长,他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沈逸辰当即咽口了口水,心一横,佯装平常道:“它原本就叫辰辰啊……”   原本就叫辰辰?   方槿桐和阿梧都古怪看他。   这世上哪有人会用自己的名字给自己狗取名的,也不避讳?   方槿桐怪异看他:“这名字谁取的?”   沈逸辰心里苦:“我。”   方槿桐半是同情, 半是“原来如此”般看向沈逸辰,她果然早前没有想错,这个沈逸辰八成是个脑子有些病的。   方槿桐嘴角忍不住嘴角, 怏怏道:“还真是特别得很……”   反之,“你怎么知晓她叫辰辰?”沈逸辰倒打一耙, 演戏要演足全套才能彻底将自己的嫌疑洗清。   方槿桐也后背僵住。   她没想到沈逸辰会问她!   怎么办?   难道实话说狗蛋的大名就是她参照他的名字取的!   那多难堪呢!   阿梧也皮笑肉不笑看着她,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方槿桐灵机一动,嘴角稍稍勾勒一丝笑意,应道:“我也是听送狗过来的人说起的……”   郭钊怎么可能知道这条狗叫辰辰?   沈逸辰笑了笑,就也不拆穿。他的目的达到了,方槿桐不会再主动提起辰辰的事情了。沈逸辰便朝阿梧道:“再看看,鞋子干了吗?”   阿梧赶紧照做。   先前光顾着听他二人说话,险些将正事都忘了。   阿梧拿起鞋子,外面的料子都干了,伸手到鞋子,似是只有鞋尖处还有些潮湿。   另一双,也七七八八干得差不多了。   “不打紧,再有一小会儿了就可以穿了。”阿梧判断得准。   方槿桐脸上才露出了笑意。这便好,总不能让那根木头和方槿玉一直寻她,若是木头或者方槿玉到时候再告诉姨夫和姨母一声,事情便越闹越大了。   她可不想沈逸辰抱走她的事情被传开。   京中是非本来就多,爹爹在大理寺更是做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她不想因她的原因落人口实,给爹爹添乱子,或是让爹爹担心。   她得寻个法子。   但不管这个法子是什么,有一点却是贯通的。   ——要沈逸辰绝口不提此事。   方槿桐心中暗暗拿定主意,便朝阿梧道:“阿梧,你先出去再寻些水来。“   阿梧是姑娘家,外面的林子又不熟悉。   她哪里是要阿梧去取水。   她是有话要单独同沈逸辰说。   阿梧错愕,三小姐平日里少有主动避开她的时候,这会子,洞口里还有沈逸辰在……若是她也出去了,似是有些不妥……   “三小姐……”阿梧迟疑。   “去吧。”方槿桐拢了拢眉头,嘟着嘴看她。   阿梧只得照做。   等出了洞口,阿梧又不敢走太远,就在洞口最近的地方候着。   一面来回踱着步,一面伸头看看洞口里的情况。   总归,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小姐吃亏就对了。   ……   另一面,洞口里,方槿桐正襟危坐。   “今日之事,你不准同旁人说起。”她将阿梧都唤出去了,是想同他正式说。   于是开门见山,也不绕圈子了。   沈逸辰如何都是镇守一方的怀安侯,这些侯门总是要些颜面的,若是应了,便不会不守承诺。   阿梧在这里反倒不好说,她只能单独同他说起。   “好。”他应得干脆。   方槿桐都意外。   沈逸辰一脸郑重道:“那我们就是同伙了。”   方槿桐愕然。   爹爹是大理寺卿,她时常在大理寺的案子中听到‘同伙’二字。这两个字从沈逸辰口中说出,委实有几分违和感。但细下想来,又无处调理去。   她咬了咬唇:“你答应了?”   答应就要作数的。   她期许看他。   沈逸辰低眉笑了笑,问道:“你要怎么说?”   他将捞她起来,又抱她离开,上巳节时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即便他想用一句话抹掉也不容易。   方槿桐瞥了瞥她,略有歉意道:“今日之事,你不同旁人说起,我就说……是一位姑娘救我上来的。”   姑娘?!   沈逸辰震惊扭头。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成了“姑娘”?   方槿桐赶紧咳了两声,继续道:“届时,我同阿梧就咬定了是个姑娘将我从水中拖出来的,然后我们寻到了北边这处洞口烤鞋子。柴火和架子什么的都留下来,也好留个作证。”   连后路都想好了,沈逸辰却笑:“问题是,你要哪里寻个‘身长六尺,还能随手将你捞起来的姑娘’?”   这话胡乱编造的话,连他这个‘同伙’都不信。   更何况洛家的人和跟在她身边,一直想挑她错的方槿玉?   “那……那要怎么办?”方槿桐有些着急。   沈逸辰指尖轻轻扣了扣膝盖,好似在思索。   方槿桐就屏住呼吸看他。   片刻,他果真转过头来:“我倒有个法子,两全其美。”   方槿桐没有应声,只是瞥目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沈逸辰果然起身,凑到她跟前。   一侧的柴火烧得“哔啵”作响,他半蹲在她跟前,笑眯眯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   方槿桐以为听错。   沈逸辰看了看她,又换了一幅嬉皮笑脸,好似羞怯道:“要不,我亲你一下也行。”   !@#¥%……&*()   “啪!”   ……   “沈逸辰!你不要脸!!”   洞口外,阿梧只听“啪”一声巨响,掷地有声,还伴随着洞内的回音。   紧接着,就是方槿桐一声抢白。   阿梧忍不住一哆嗦。   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洞口里。   方槿桐恼怒得穿着鞋子,见阿梧进来,拉着她就往洞外走,连剩下的衣裳和鞋子都不要了:“走!”   她正在起头上,阿梧哪里敢惹她。   但姑娘家的衣裳哪有留下的道理,阿梧一面拾起衣裳和鞋子,一面上前撵她。   中途还抽空看了眼沈逸辰。   捂着半边脸,一幅懵懵的模样半蹲在火堆旁。   她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三小姐那幅气急败坏的模样,就知晓这沈逸辰肯定没安好心。   阿梧便也跟着讨嫌得睨了他一眼。   亏她还当他是好人呢!   无耻!   ……   待得方槿桐主仆两人走远,郭钊才入了山洞。   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巴掌,他在洞外好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眼下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好歹身为侍从也应当去确认下侯爷有没有被打傻,或是打破相之类的……   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自从到了元洲城,侯爷就在用他特殊的方法持续得,变着方子得惹方家三小姐讨嫌,更关键是,就算他本人不说,郭钊也看得出来,侯爷很是引以为豪,而且发自内心深觉方家三小姐会感动得以身相许,非他不嫁云云……   总归,眼下,似是真的被抽懵了。   “侯爷……”郭钊在心中组织语言,他是江湖侠客,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眼前这个手握西南重兵,震慑南方蛮夷诸部的怀安侯……   “侯爷……”郭钊又唤了一声,有人还是没有反应。   奈何洞内不若洞外,光线有些暗。   有人的侧颜隐在火光里,看不真切。   郭钊只得再上前几步。   待得看清火堆前那张脸,哪里有半分自怨自艾,分明是一脸陶醉模样,郭钊额头三道黑线,有人可能是真的没得救了……   沈逸辰内心荡漾,他真是想念死了槿桐的这一巴掌! 第27章 后手   京中, 恒拂别苑。   三月初到, 别苑内的杏花便开了。   三三两两饶指轻舞, 风一带,便从苑墙上空飘落出来,很是惹眼。   “这里栽了杏花?”肖缝卿问。   肖挺点头:“早些年买下来的时候就有了, 是从前的主人留下的。也是个风流的人物, 前院后院都栽了好些,长得很好, 也有些年头了, 我就没让人动, 想着东家会喜欢。”   肖缝卿没有应声。   肖挺想起当初买下这座恒拂别苑, 是因为它在方家隔壁。   买下来后,东家一直没有动静。   黎家上下一百余口被灭门, 方家也是元凶之一。   东家的父亲, 当年还是方世年的至交好友,没想到最后却是被方世年在背后捅了一刀,才定下了谋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东家因为过继给了远亲,族谱上并没有留名。   再加上抚养东家的远亲过世得早,东家再又交由老东家手中抚养。   这层关系实在隔得远, 时间又早,东家才逃过一劫。   东家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吏部员外郎, 黎宏昌。   黎氏一门谋逆,蹊跷点诸多, 最后还能被定罪,当时主审的大理寺丞便是方世年。   肖挺尚在思绪,那恒拂别苑门口的侍从苑中折了回来,伸手将帖子送返:“肖老板,我们侯爷昨日晨间就出门去了,不在别苑内,实在抱歉得很。”   出门了,不在恒拂别苑?   肖挺诧异上前,伸手接过名帖,有些迟疑得看向肖缝卿。   主仆多年,肖缝卿也不需特意使眼色,肖挺就已明白,便又朝那侍卫问道:“那大人可知侯爷去何处了?”   侍从笑着摇了摇头:“侯爷身边有贴身的侍从跟着,我等岂知侯爷去向?”   “也是。”肖挺连忙应和,片刻,又“嘶”了一声,追问道:“那大人可知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看那侍从面有难色,肖挺又补充道:“我们东家早前就同侯爷约好了,怕是侯爷事多忘记了,等侯爷回来我们东家再来也成。“   那侍卫看了看肖挺,又看了看肖缝卿。   侯爷确实打过招呼下来,若是肖缝卿来寻,就领人来见,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巧。   既是侯爷的座上客,迟早要碰面的,他也没什么好隐瞒。   “不瞒肖老板,侯爷怕是要去上几日,至于究竟几日,我等就不得而知了。若是肖老板还在京中,等侯爷回来,我让人去通传肖老板一声。若是肖老板不在京中,也可留书一封,我会亲自交给侯爷。”   “这……”肖挺为难看向肖缝卿。   “有劳了。”肖缝卿颔首。   “肖老板客气。”   ……   等肖挺掀起帘栊,肖缝卿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恒拂别苑。   微风拂过,窗帘被微微挂起。   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擦肩而过,那马车上的窗帘也被风吹起,映出马车里一张人脸。   肖缝卿瞥过一眼,捏紧了掌心。   肖挺滞住:“这不是……方世年……”   马车驶过,他还掀起帘栊回望。   “去慧园。”肖缝卿放下帘栊,那马车就从眼前消失。   车夫应好。   慧园是肖家在北郊的产业,也是肖缝卿来京中的落脚处。   肖缝卿要回慧园,而不是去商会。   “东家……”肖挺欲言又止。   早前,东家是想借孟锦辰的手除掉方世年。   就像借萧过的手除掉席仲绵一般。   可惜后来孟锦辰忽然暴毙的消息传来,东家的计划只能搁浅。   方世年为人阴险狡诈,行事又多谨慎伪善,外人很难能寻到他的错处。便是从方家旁人下手,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毛病,譬如方家四房。   东家要的又不是方世年革职查办,而是偿还黎家上下一百余口血债。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万全的把握,东家不会贸然动手。   原本……   肖挺心口顿了顿,原本东家也是想扮作孟锦辰的……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方家又没有人见过孟锦辰。孟父虽然过世了,但孟锦辰同方槿玉有婚约,方世年又是个伪善的人……   东家是想借孟锦辰的身份到方家。   只是后来听朱翁提起,早前已经有人来打探过孟锦辰,也知晓孟锦辰已经死了。   既是如此,再假扮孟锦辰便有风险。   不管去打探孟锦辰的人是否是方世年,这条路都已经行不通了。   本来……还有一条路是方槿桐的……   肖挺忍不住叹息,他跟着东家多年,看得出东家是挺喜欢同方槿桐见面说话的,只是这天大地大的,为何方槿桐偏偏是方世年的女儿?   肖挺心中惋惜。   “今天是什么日子?”肖缝卿忽然开口。   肖挺想了想:“上巳节。”   京中是不过上巳节的,所以并无节日喜庆,故而肖挺本身都记不住,肖缝卿问他他才想起。   肖缝卿指尖轻叩膝盖,忽然,停了下来。   “老肖,定州向来有过上巳节的习惯……“肖缝卿端起茶盏。   定州的上巳节会庆祝,这点肖挺一直都知晓,所以才不明白肖缝卿的用意。   “方槿桐去了定州,今日又是上巳节……”肖缝卿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肖挺似是有些眉目:“东家的意思是……怀安侯去了定州?”   肖缝卿放下茶盏,默认。   肖挺道:“我让人查一查。”   肖缝卿却话锋一转:“老肖,东西备好了吗?”   肖挺会意,连忙点头:“都备好了,在慧园里。”   肖缝卿颔首。   今日,是淡月的生辰。   若是淡月还活着,应当也有十岁了。   淡月是他亲妹妹,黎家出事时候才四岁。   他只见过她一次。   红红的脸蛋,明眸青睐,粉雕玉琢一般可爱,扑在他怀中唤“哥哥”,很是讨人喜欢。最爱吃的是软糖,尤其是果味的软糖,央着他带她去买。   捧在手心里就欢喜得放不下来……   分明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想来还似有风沙入眼一般。   “东家……”肖挺尽收眼底。   肖缝卿扶额,垂眸:“让我寐会儿。”   肖挺只得应好。   *****   定州南郊,方槿桐喷嚏连连。   阿梧担心得很,一面拿着包袱,包袱里装着先前的衣裳和鞋子,一面问她:“三小姐,是不是方才着凉了?”   方槿桐连忙摇头。   又有换的衣裳,又有火堆,她哪里是着凉了?   多半是此刻沈逸辰在念叨她!   虽然早前就知晓这人脑回路有些毛病,没想到还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她那巴掌打得倒是过瘾,只是出了洞口就有些后悔了,对方可是怀安侯哪!   虽然本人和传闻中那个镇守西南的怀安侯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但那么记仇一个人,等沈逸辰回过神来,会不会像追南蛮一部那样,将她给生吞活剥了解恨?   她是越想越委屈。   她原本就不想招惹他,他偏偏要来缠着她做什么!   就因为撞碎一个花瓶,捅出他这么大一个马蜂窝篓子来,方槿桐后悔得不得了。   思忖之际,听到一声刺耳的“三姐姐,三姐姐!”   方槿桐连看都不用看便知晓唤她的人是谁。   “三姐姐,可算寻到你了,我同洛表哥找了你好久,都快走不动了。”方槿玉由碧桃扶着,主仆二人累得气喘吁吁。   她平日也算娇生惯养,哪里走过这么多路。   但方槿桐走散了,洛容远面前她又不能不管不顾的,再说了,方槿桐是被一个陌生男子抱走的,她总得证实给洛容远看不是?   “表哥呢?”方槿桐问。   “方才还在这里,应当离得不远。”方槿玉连早前方槿桐没有告诉她备衣裳和鞋子的事情都忘了,亲密得捏住她的袖子,好似生怕她又跑了一般:“碧桃,快去看看。”   碧桃会意,赶紧折回去寻洛容远。   方槿玉先前没仔细看,倒还不觉得,眼下,只见她发髻挽好,衣裳和鞋子也都完好,哪里有半分像落到水中的样子。   “三姐姐,你的衣裳和鞋子……“她是没料到。   方槿桐松开她的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让阿梧多备了衣裳和鞋子,正好可以用上。湿的衣裳和鞋子也烤干了,正好收起来。”   她说不像有假,阿梧也跟着点头。   身后脚步声,方槿玉回头打量,正是碧桃领着洛容远来了,就快走到近处。   方槿桐也看到他二人。   方槿玉顿了顿,忽然道:“三姐姐,你没事吧,方才看见有人将你抱走,我撵都撵不上,担心死了。”   方槿桐拢了拢眉头,转眸看她。 第28章 解围   方槿玉心里有些害怕。   她在家中虽然时常挑方槿桐的错, 可始终是在家中, 有爹爹和娘亲护着, 再加上三叔对四房的处处忍让,她无理都可以辩上三分。   可让她单独面对方槿桐,她心中还是怕的。   方槿桐不像三叔, 会处处容忍她。   尤其眼下还在定州, 洛家又是方槿桐这边的亲戚。   她这样做很冒险。   她很感觉姨母喜欢她,洛容远起码不讨厌他。姨父表面上虽说关心方槿桐, 实则也是给姨母的面子, 言谈间对她和方槿桐并无特别差别。   洛家的人心里都向着方槿桐, 只要他们心里不向着方槿桐了, 她就有机会了。   所以这样的冒险也是值得的。   当下,方槿桐瞪着眼睛看她。   她心里怕得七上八下, 但洛容远的脚步声临近身旁, 她心一横,攥紧袖中的手心,紧张道:“见到三姐姐没事就好了,我和洛表哥寻了好久都没寻到你,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就算是衣裳湿透了, 也怎么能随意跟旁的男子走呢?”   洛容远脚步声停下,她也刚好说完。   阿梧屏住呼吸,慌张得看向方槿桐。   这四小姐, 实在是太可恶了!   碧桃也偷偷低下头去。明知洛公子同三小姐的关系,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踩着自己家的姐妹又有什么好处?   都是方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小姐总是想不明白。   亦或是,老爷和夫人想不明白,才会默许四小姐如此。   碧桃心中叹息,洛公子信不信四小姐是一说,可原本顾夫人还是有些喜欢四小姐的,但三小姐才是顾夫人的亲侄女,四小姐这样做,无非让洛家对四房生厌罢了。   况且,三小姐平日里就不是好欺负的……   她是怕四小姐吃亏。   果然,方槿桐眉头一皱,呵斥道:“谁教你这些龌龊东西的?”   方槿玉一愣。   碧桃和阿梧也都怔住。   洛容远更不便开口。   方槿桐眼波凌了凌,又抢白:“什么叫随意跟着男子就走?这些话想清楚再说,你也是方家的姑娘,四婶婶就这么教你的!!”   言语间真的怒了!   “我……”方槿玉被她的气势吓唬住,有些支吾得说不出话来。   可再一想,方槿桐分明就是恼羞成怒,才会趾高气昂。   方槿玉咽了口口水,大声道:”可是,我同碧桃都看见的。“   话音刚落,方槿桐转向碧桃,训斥得更凶:“你家小姐糊涂,你怎么不劝着!回去让我将这番话告诉四婶婶,看她怪不怪你撺掇你家小姐,打不打断你的腿!就算四婶婶肯护着你,二伯母也饶不了你。”   碧桃赶紧跪下:“四小姐,奴婢错了。“   眼见碧桃如此,方槿玉气得七窍生烟:“碧桃,你在做什么,你给我起来。”   可碧桃哪里敢?   方槿桐接着道:“还不嫌丢人吗?起来。“   碧桃才战战兢兢起身。   南郊草场,放纸鸢的人很多,周围有不少人都转眸看了过来。   旁人哪里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方槿桐训斥方槿玉和碧桃,还当是方槿玉这主仆二人惹了什么不讨喜的事情。周遭看她的眼光也都怪怪的,也不时窃窃私语。   平日里家中都让着四房,方槿玉哪里在大庭广众下这么丢过人。   面子上过不去,脸上顿时火辣辣灼得疼。   方槿桐拉了拉阿梧衣袖,气道:“阿梧,我们走。”   阿梧愣愣点头。   她也没想到三小姐盛怒。   只是三小姐这样,她断然没有拆穿的道理,便低着头,跟了上去。   “槿桐。”洛容远也去追。   就剩了方槿玉和碧桃尴尬留在远处,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目光。   方槿玉哪里甘心,便狠狠朝着碧桃道:“方才让你说怎么不说!分明是个身长六尺的人抱她走的,她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碧桃心里委屈,又不好驳了她。   方槿玉一面恨碧桃不争气,一面还得唤了她去撵方槿桐和洛容远。   她们是跟着方槿桐和洛容远来的,若是他们两人走了,马车就走了。   她要怎么回洛家!   碧桃只好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   “槿桐,等等。”洛容远要赶上她二人不是难事。   方槿桐索性停下来,转眸看他。   她方才半是气方槿玉落井下石,她自己也是方家姑娘,若是坏了她的名声,这事传了出去,方槿玉又能有什么好处!   一样受牵连。   她方才又半是忐忑。   确实被方槿玉和碧桃看见了,她只能虚张声势,连机会都不要留给方槿玉才是。   所以即便拉着阿梧转身就走,心底还是七上八下的,等到洛容远唤她这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她才停下。躲是躲不过去了,洛容远若是问,她就准备死不承认。   方槿桐转眸他,等他出声。   洛容远伸手抚上了她额头,不烫。   她僵住。   洛容远收手:“冷不冷?”   是怕她先前着凉了。   同她方才的小心思有些出入,方槿桐半晌才摇头道:“换了身衣裳,没着凉。”   洛容远也没有多问旁的:“回府吧。”   方槿桐木讷点头。   洛容远朝阿梧道:“去同四小姐说声。”   阿梧也连忙照做。   方槿桐心头微暖,这个木头有时也挺好。   至少,不会拆穿人。   身后不远处,还能听到阿梧说话的声音,也能听到某人的恼意,大致是说晦气得很,平白无故坏了兴致之类。   方槿桐有些恼,却又不好再出声。   身侧,洛容远却道:“还是同小时候一样。“   嗯?方槿桐不解看他。   他笑了笑,一面走,一面道:“喜怒都写在脸上。”   方槿桐良久才回过神来。   ……   小时候,她同洛容远一道玩。   她是姑娘家,难免手擦破,走路走得久了些,便哭鼻子。   洛容远不会哄人。   但她走累了,他就背她。   她擦破手,他就买糖葫芦给她。   她破涕为笑:“谢谢表哥。”   那时候,洛容远就说:“喜怒写在脸上。”   那时候的洛容远就是根木头,一根护着她,嘴上却不说的木头。   长大后还是。   方槿桐忽然想,方槿玉其实这么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其实并无多大作用。   你信不信一个人,在于你想不想相信他。   洛容远又不傻,身长六尺的姑娘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出一个,她又何必往自己脸上抹黑。   ……   方槿桐撵上:“表哥,还有纸鸢没放。”   上巳节,放纸鸢祈福是风俗,也是上巳节里最隆重的一笔。   洗水也洗了,曲水流觞也饮了,也只剩了放纸鸢这一出了。   她方才就让阿梧买了纸鸢,一直带着身上,还没来得急放,阿梧也一直将装纸鸢的卷筒收着,山洞里都没有扔掉。   “放完再走。”洛容远也没有旁的多话。   草场上放纸鸢的人很多,高高低低各不相同。   方槿桐高兴点头,唤了阿梧取了纸鸢来。   阿梧习惯性伸手,却发现肩膀上是空的,先前挂纸鸢的卷筒不见了。   去哪里了?阿梧焦急环顾四周,看看是不是先前路上落了,只是看了不到两眼,就忽然懵住了。   那个装纸鸢的卷筒……似是落在北边的洞口里了。   阿梧又不好说,便欲言又止,一幅眼神可怜巴巴得看向方槿桐。   方槿桐倏然会意。   怎么这么赶巧,偏偏落在那个洞口。   她好容易才搪塞过去的。   尚在思忖,一个陌生的声音自一侧传来,磁性里有带着几分妖娆:”方妹妹,你看看,怎么把东西落下了?“   方妹妹?   这个声音方槿桐确定没有听过,而整个京中,都没有人会管她叫方妹妹。   方槿桐诧异转头,映入眼帘得却是一张清秀貌美的脸,却穿着一身男子的衣裳。   关键是,她根本就不认的。   那人却掩嘴笑了笑,伸手将手中的卷筒递给她:“还你!下次可别忘了。”   分明是男声,却故作娇滴滴的模样。   方槿桐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那“妖娆脸”似是看见了一侧的洛容远,惊异道:“哟,阿远,你也在呀。”   阿远,方槿桐掉下去了鸡皮疙瘩顿时又长了回来。   只见洛容远都难得皱紧了眉头。   还真是认识的,方槿桐吃惊。   “妖娆脸”上前一步,同方槿桐站在一处:“阿远哪,方妹妹刚才落水了,是我将她捞上来的。”   方槿桐和阿梧都瞠目看他。   明明捞她上来的人是沈逸辰,什么时候变成眼前这个……“妖娆脸”了? 第29章 话痨   方槿桐和阿梧正面面相觑。   “妖娆脸”转过头来, 指尖搭在方槿桐左肩上, 一脸谄媚笑意:“方妹妹走得真快, 连纸鸢都没拿,哪有上巳节不放纸鸢的。“   方槿桐捏紧手中的纸鸢,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妖娆脸”凑上前来, 悄声道:“有人托我给你说, 他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方槿桐恍然大悟,这”妖娆脸“是沈逸辰叫来的。   身长六尺的女子是没有, 这“妖娆脸”却像得很。   她若说是被个“姑娘”从水中捞起来的, 旁人也自然会意。   ”妖娆脸“不仅仪态举止像个姑娘, 就连长相都貌美清秀得很, 放在这上巳节里都能将一众女子比下去,让他来解围真真是再好不过。   她不知晓这么短的时间, 沈逸辰去哪里寻来这么一个“妖娆脸”来。   但从方槿玉那一脸震惊和难以置信来看, 她的围是解了。   再加上她早前的恐吓,方槿玉和碧桃主仆两人应当也不会回洛府去嚼舌根了。   思绪间,只见“妖娆脸”扭了扭腰身,几步蹭到了洛容远身侧,笑眯眯道:”我是来撵方妹妹的,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阿远。“   方槿桐和方槿玉一起将目光投向洛容远。   洛容远显然没准备接话。   “妖娆脸”又将指尖搭在洛容远肩上,”啧啧“开口局:“阿远你就不厚道了,我前几日写信给你, 约你一道来上巳节,你说有事。结果明是同方妹妹一道来的, 果真让人心寒哪……”言罢,佯装伸袖抹了抹眼泪。   光抹眼泪还不过瘾,抹完还甩了甩。   方槿桐和阿梧浑身的鸡皮疙瘩再次落了一地。   这回,方槿桐连头皮都有些微微发麻了。   洛容远终于忍不住:“许邵谊,闹够没有……“   “妖娆脸”忽得停住。   继而受宠若惊般,上前拥他:“阿远哪,你终于同我说话了,不枉我撵了几千里路撵到这里来哪,风沙都吃了好几斤哪……”   方槿桐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几斤风沙肯定不好吃……   但转念一想,洛容远既是边关回来,那能撵几千里路撵到定州来的,应当也是身在关边的人。   洛容远明显不准备再搭理他,伸手从方槿桐手中拿过纸鸢,边走边道:“走,放纸鸢去。”   方槿桐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方槿玉更是。   “方妹妹等等我。”许邵谊也跟上。   洛容远驻足,回头看他。   许邵谊跳到方槿桐身后:“阿远,这么凶看着我做什么,我也喜欢放纸鸢,我同方妹妹一道不行吗?”言罢看向方槿桐,“是吗,方妹妹?”   方槿桐不知他何意。   他就悄声道:“让我一道去,不然我就老实说是沈逸辰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还找了个山洞给你换衣裳,烤衣裳,烤鞋子……然后再添油加醋,说他偷/窥你换衣裳,还亲你……”   你!方槿桐气粗!   他不是沈逸辰找来救火的吗?   怎么她看是来趁火打劫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真同沈逸辰一道的,都是脑回路有些问题的。   许邵谊起身,果然又摆出了一脸笑意,笑盈盈得朝洛容远道:“方妹妹说了,最喜欢同我一道放纸鸢了。”   方槿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沈逸辰还没摆脱出去,又来了一个许邵谊。   上巳节,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这黄历得择日改一改了。   ……   往后的大半个时辰,方槿桐啼笑皆非。   莫怪乎洛容远不爱搭理许邵谊,这个许邵谊是吵,真吵,吵得很。   这大半个时辰,那张嘴近乎就没停下来过。   方槿桐只觉前后左右都有他的声音,耳根子都不得清净。   一会儿一个方妹妹,一会儿一个阿远……   而且明明是她要放纸鸢的,结果有人借着同她一道放纸鸢的功夫,硬生生将她彻底“挤“出去了。最后她只能干巴巴得站在一边,看他二人放着自己的纸鸢。   一侧的方槿玉也在放,只是一直心有旁骛。   不知这从哪里冒出来的许邵谊同洛容远是何等关系?   只是许邵谊明显一脸欢呼雀跃,洛容远却一幅随时要翻脸的模样。   方槿桐都不知这大半个时辰是怎么过的。   总归,幸好,那只纸鸢的线适时断了。   要不她都要去剪了。   方槿桐如临大赦。   这上巳节的风筝放得不伦不类,还是赶紧回去得好。   未及思忖,许邵谊又撵上:“阿远,方妹妹,我同你们一道乘车,我家的马车坏了。“   方槿桐哪里会信?   可显然许邵谊也没指望她和洛容远会信。   他脸皮足够厚就行。   偏偏又抓有方槿桐的把柄在手,动不动就威胁,她不让他一道让马车,他就说他是沈逸辰叫来解围的,其实事情的真相是巴拉巴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槿桐闹心。   许邵谊就这么上了回洛府的马车。   这马车内,一路上都没有消停过,全是许邵谊的唾沫星子在飞。   方槿桐想塞耳朵,但人是她放进来的。   洛容远不愿搭理许邵谊,方槿玉又默不作声。   方槿桐只得亲自圆场。   她脸都笑烂了,问旁的都不好,只得问起许邵谊来,你也是在边关吗?   否则怎么撵了几千里路,吃了好几斤风沙?   她是找话讲。   许邵谊果真来了精神:“既然方妹妹问了,我就说了……“   方槿桐背后一凉,她真是作死。   ……   等到洛府门口,碧桃和阿梧都觉得要口吐白沫。   方槿桐头晕目眩。   方槿玉脸色难堪得很。   只有洛容远稍微好些。   方槿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跟在方槿玉身后下的马车。   好在,马车上有人探出一个头来,笑意款款道:“阿远,两位方妹妹,我就不去洛府叨扰了。”   能听到许邵谊说这句,一行人都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送他一程。”洛容远嘱咐车夫。   车夫应声。   马车驶出洛府门口不远,几人一口气还没有松完。   马车上就有声音传来:“我明日再来。”   方槿桐和方槿玉脚下一滞,想到他明日要再来,就好似梦魇一般。   洛容远开口:“不用理他。“   “那个许邵谊究竟是什么人?”方槿桐忍不住问。   先前不问,是怕他自己滔滔不绝,如果说不完,怕是要跟来洛府一直到说完了再走。   不如问洛容远。   看那模样,许邵谊又同洛容远好得很。   她小时候多有在定州,洛容远身边的朋友也认识不少,的确没有见过这个许邵谊。   应当是木头在边关时候认识的。   洛容远看了看她,也不瞒:“他在军中,任右前卫副使。”   军中?   方槿桐却是瞪圆了眼睛。   就那幅妖娆脸,走路都要扭着腰,一脸言笑晏晏的模样,竟然在军中任职?   洛容远在军中是左前卫副使,许邵谊竟然是右前卫副使……   就这张脸,要上阵杀敌,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方槿桐摇头:“表哥是说笑的吗?”   她想起他抢她纸鸢,动辄就对她威逼利诱要说出实情,方槿桐只觉这人若是落在了敌军手中,怕是还没等敌军开口,就会叛变的一类。   她这般想,耳边听洛容远道:“他是庐阳郡王的独子。”   噗……阿梧递给她的茶水通通喷了出来。   *****   驿馆内,沈逸辰心情尚好。   好到让郭钊陪他下棋。   他越想越觉得让许邵谊去帮槿桐解围是一步好棋。   一则,她都赏他一巴掌了,他不仅不计较,还尽心尽力替她找人解围。   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一定立即高大起来。   说不定,还会内疚。   人都架不住内疚,内疚他就有机可趁。   二则,许邵谊生了一张天花乱坠的嘴。   他和许邵谊,是谁同谁的关系?   他叮嘱许邵谊去槿桐那里说他一些好话,许邵谊一口应了,许邵谊那张嘴自带昭告天下和天花乱坠的效果,虽然话多,说得多了,她也会信上几分。   他其实也怕许邵谊说得言过其实,但若是能让槿桐对他油然生敬,言过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沈逸辰越想,就越觉得靠谱。   等许邵谊回来,他一定要好好谢谢许邵谊。   脸上的笑意就再藏不住,看得郭钊心中发麻。   他实在不知晓侯爷又在欢喜什么。   下了大半个时辰的棋,就对着棋笑了大半个时辰。   他是没见过被人抽了,还能高兴成这幅模样的。   只是都抽了这么久了,回味也当回得乏味了才是。   遂又想起侯爷今日才见过庐阳郡王世子许邵谊。   郭钊嘴角抽了抽,庐阳郡王世子许邵谊,一言难尽…… 第30章   夫人说公子和两位表小姐去上巳节一整日   , 回来定是累了,晚饭稍后让厨房做好了送到了屋中,不必一道来陪她用饭了, 明日再凑一处说说上巳节的趣事就好。另外, 屋内备好了热水,可以先行洗漱, 换身衣裳, 解解乏。   槿玉今日在方槿桐这里吃了闷声亏, 马车上又听她和许邵谊说了一路的废话, 眼下正疲倦得很,正想回屋好生歇息歇息。   丫鬟来传话, 她更觉顾氏替人设想, 为人周到。   浴桶里,方槿玉轻轻叹息,有顾氏这样的姨母真好。   方槿桐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再想起三叔,又同自己的爹爹对比,指尖就忍不住掐了下去。   方槿桐明明处处都不如自己, 为什么偏生比她命好呢?   碧桃给她添热水。   她闭眼,憋了一口气,缓缓沉到浴桶中去……   她才不甘心, 她值得拥有比方槿桐更好的东西。   她要嫁到洛家,想尽一切法子都行。   ……   东苑, 主屋内。   方槿桐从子萱手中接过狗蛋。   狗蛋见了她,热忱得不得了。   虽说子萱这里新鲜,但新鲜劲儿一过,就使劲儿要找主人。   子萱没抱稳,狗蛋就满苑子里乱窜。   子萱自己逮不到,又怕它出意外,只得让府中的小厮帮着逮。   可府中的小厮虽多,但狗蛋又小又灵活,府中的小厮又都怕将表小姐的狗给伤了,就在花苑里僵持了许久。满苑子都近乎跑遍了,许是跑得又累又饿了,又不见方槿桐,狗蛋才四条腿一耷拉,寻了阴凉处,趴在地上不走饿了。   子萱去抱它,它又反过来热情得很。   惹得子萱哭笑不得。   表小姐的狗不仅长得与众不同,脾气也与众不同。   回了洛府,方槿桐没有回厢房歇息,而是直接来了顾氏这里。   姨母说姨父近日来多在府衙和水利工事那里,很晚才回来。他们今日又去了上巳节一整日,姨母应当有些闷,她便拎着狗蛋来了东苑主屋。   狗蛋长得与旁的狗不同,但胜在机灵。   顾氏见了也很喜欢,说它丑得别具一格。   狗蛋还欢喜得很。   顾氏就说它鬼机灵,讨人喜欢。   又让子萱拿了些牛肉干,撕碎了喂给它。   狗蛋心潮澎湃,十分给顾氏面子,吃完了就眼巴巴看着顾氏,摇尾乞怜。   顾氏频频逗笑,便让子萱多喂了些牛肉给它。   狗蛋好不得意。   一时间,方槿桐忽然想,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   看着眼前得意忘形的狗蛋,仿佛头换成了沈逸辰一般。   可想着沈逸辰的脸,又看着狗蛋,方槿桐还是摇了摇头,不能侮辱狗蛋,狗蛋是条好狗!   一侧,顾氏乐不可支:“若不是听子萱说,你是替朋友养的狗,姨母都想管你要了来。”   方槿桐笑了笑,确实换了旁人倒还好,但沈逸辰的狗,她有些难启齿。   “等我回京中,寻只狗……辰辰这样的狗来送姨母。”方槿桐只得这么说。   她有心便好,顾氏哪里在意?   不多时,厨房将饭菜端到了主屋。   顾氏已经用过了,方槿桐来了主屋,厨房送来的是方槿桐的饭菜。   方槿桐瞥了一眼,悻悻道:“徐妈这是太高看我了,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徐妈就笑:“公子说要过来,厨房就一道送来了。”   洛容远,方槿桐恍然,差点忘了这根木头了。   她都能想着来陪姨母,更何况洛容远呢?   徐妈话音刚落,一袭蓝衣便入了屋中。   洛容远早前的白衣在放纸鸢时,就同许邵谊一道弄脏了,先前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再过来的,就比方槿桐要迟了些。   顾氏唤了他来跟前,笑眯眯道:“今日同槿桐玩得可好?”   洛容远看向方槿桐的时候,方槿桐也正在看他。   忽地,两人心照不宣。   洛容远:“好。”   方槿桐:“挺好”   不仅顾氏,子萱和阿梧也在身后跟着掩袖笑起来。   顾氏愉悦:“玩得好便好,这上巳节是年轻人的节日,就该多去。”   顾氏看来,这两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了就应当水到渠成,若不是洛容远从军去了,常年在边关驻守着,说不定,再隔不久她都应当抱孙子了。   奈何这段时间洛青衫和方世年又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朝廷里的事动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二人各有各的慎重,也是好事。   只有等过了这阵再说。   顾氏吩咐子萱:“打水来给公子和表小姐洗手。”   子萱笑着应好。   洛容远和方槿桐洗完手,便上桌吃饭。   顾氏虽然吃过了,但见他二人都在,便也吩咐多摆一双筷子,她随着一同再用些。   不敢用太多,捡了些青菜吃,又喝了些汤。   方槿桐吃了不少。   今日走了许久的路,也算经历了些惊心动魄,眼下松懈下来,才觉得饿坏了。   徐妈又是挑得她喜欢的菜做,她想不多吃些,胃都不答应。   洛容远也吃了许多。   顾氏更高兴,没什么比儿女陪在身边,看着他们吃饭香更好的了。   ……   晚饭后,顾氏催着二人离开。   方槿桐知晓是姨母心疼他们累着,便依着姨母的意思,福了福身辞别。   反正还要在定州呆上几日,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洛容远要送,她也没回绝。   同今日那个话痨许邵谊的喋喋不休相比,她竟然觉得木头也是有木头好处的。   她和洛容远走在一处,阿梧便知趣抱着狗蛋走在后面。   狗蛋望着他二人背影,想想就乱叫一通。   阿梧安抚,它便好些,阿梧不理它了,它表示对前面两人的愤慨。   只是方槿桐正同洛容远说话,狗蛋的声音便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表哥同许邵谊亲近?”她是寻话来说。   洛容远滞了滞,平淡道:“亲近不是这么用的。“   额,方槿桐噎住。   “他在军中不这样。”洛容远言简意赅。   军中不这样?   那平日里是这样的?   方槿桐确实难以想象,许邵谊今日画风她适应了好久,还是违和得很。又说许邵谊是安阳郡王的独子,安阳郡王也是手握重兵的一方枭雄,许邵谊长了这样一张妖娆脸,言行举止又明显有些媚态,庐阳郡王怕是气得恼火得很。   果然,洛容远道:“庐阳郡王恨不得,打断他的腿。”   方槿桐只觉得虽然没见过庐阳郡王,这幅形象却栩栩如生。   临到西苑了,洛容远难得主动开口:“方槿玉处处针对你?”   他少有嚼舌头,尤其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事,他一向看在眼中不说。   但不说,不代表看不明白。   方槿桐就笑:“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小到大,就没相安无事过。”   他知晓她粉饰太平。   都是方家的人,她再讨厌方槿玉,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诋毁。   洛容远便也不提了:“早些休息,我让厨房熬了姜汤,晚些送来。”   是还念着她落水的事。   方槿桐心中微微一暖:“知道了,多谢表哥。”   洛容远停了停,临分别,又道:“我那日看她绣荷包。“   她,指得是方槿玉。   方槿桐心想,是呀,看得那么出神。   洛容远忽然笑了:“想起你小时候,学女红,一直扎手。”   呼~方槿桐唏嘘。   “不学也罢。”他又笑笑,转身离开。   方槿桐没有唤住他。   原来他那时候看着方槿玉绣荷包,心里是在想这个,她完全会错了意。   方槿桐也笑笑,又忽然停住,有人方才似是在变着方子说她手笨,没有天赋。   木头也有学坏的时候!   转念一想,她哪能同方槿玉比呀?方槿玉的绣工在京中的贵女里都是出了名的,但她虽然比不过方槿玉,却比阳平,任笑言这些強多了呀。   “三小姐……“   她尚在思绪,阿梧颤颤开口。   她转眸看向阿梧。   阿梧手中举着狗蛋,一脸懊恼:“它尿了……“   尿了阿梧一身。   狗……辰辰!方槿桐泄气,狗如其人,果然没个好样。   *****   驿馆,沈逸辰喷嚏。   还是一脸正紧看着许邵谊:“怎么样,说我好话没?”   许邵谊“嗖”得一下,汗毛都树了起来,他光想着同洛容远说话去了,没被撵走都侥幸,自然而然就将沈逸辰的事情给抛在脑后了。   许邵谊心虚:“说了……自然说了……”   反正死无对证。   沈逸辰凑得更近:“她怎么说?”   一脸期许。   许邵谊想,若是此时说他忘了,他定会被沈逸辰闹死。于是深吸一口气,镇定道:“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吹嘘得有些过了……她好像……”   “好像什么?”脸凑太近,又热情洋溢。   许邵谊咽口口水:“好像有些喜欢你了……” 第31章 真相   依照许邵谊对沈逸辰的认知, 他是绝对没有可能喜欢像方槿桐这样的。   虽然模样也算过得去, 养眼是有了, 但身段不够妖娆啊,跟谈不上凹凸有致,言行举止都不够妩媚动人呀, 沈逸辰堂堂一个镇守西南的怀安侯, 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识过,要是喜欢方槿桐这样的才是出了鬼了。   所以, 他断定, 沈逸辰一定是有什么把柄在方槿桐这里, 所以才让他去方槿桐面前美言几句。   所以, 这也就是兴头上的事情,过了今日说不定沈逸辰都不记得有方槿桐这个人了, 那他胡诌几句也无伤大雅。   再说了, 沈逸辰又不会真的去问。   兄弟多年,许邵谊深知沈逸辰有一点品行良好——那就是不喜欢的,不去招惹。   方槿桐一个姑娘家,更不会主动去找沈逸辰问起。   那他的话也就不会穿帮了。   反正,他在定州也呆不久。   他只知晓方槿桐是洛容远的表妹, 却不知道方槿桐是方世年的女儿。许邵谊约莫想着,看那模样,日后怕是只有在洛容远大婚的时候才会再见到方槿桐了。   沈逸辰又不会较真, 许邵谊端起茶水,抿了两口。先前还有些许的心虚, 顿时被自己说服,心中畅快至斯。   想起旁的事情,才又主动接过话去:“说正事,你这么着急让我赶回京中做什么?”   他在军中任右前卫副使,不宜擅离职守。他的身份又特殊,稍有动作,怕引人耳目,只能假借母亲想念他的由头告假。   庐阳郡王的封地离京中不远,他回庐阳会路过京中,所以并不特意。   结果在他回京途中,沈逸辰又修书一封,让他调转马头,先来定州一趟。   他虽然不知晓沈逸辰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依沈逸辰的性子,断然不会胡来,尤其不会特意让他从军中告假归来。   他想,定是京中人多眼杂,不保靠,沈逸辰才会临时让他到定州。   全然没有想到其中有方槿桐的缘故。   沈逸辰使眼色,郭钊会意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京中要变天了。”沈逸辰看他。   变天?   许邵谊立即正襟危坐,他自然知晓沈逸辰口中的变天是什么意思。   但这种事情向来是宫中,乃至京中的忌讳,沈逸辰素来有平准,怎么会轻易说这样的话出来。   幸好周遭没有旁人,屋外还有郭钊守着,否则他定是要制止的。   许邵谊提醒:“祸从口出,你向来沉稳,怎么说起这件事来。”   沈逸辰没打算瞒他:”此回奉召进京,我已打算在京中常驻,怀洲的事情已经让沈括捎话回去,让二叔看紧些。“   许邵谊倒吸一口凉气:“奉召进京是平常事,草木皆兵做什么?”   沈逸辰凑近些:“殿上会留我在京中两月,两月过后,殿上会抱恙,久病不起。”   先前许邵谊只是倒吸一口凉气,眼下,直接“嘶”了出来,就差上前捂住他的嘴:“沈逸辰,隔墙有耳,你想掉脑袋不是?”   诅咒君王大病,就算他是怀安侯也一样其心可诛。   沈逸辰按下他的手,继续道:“太子被废,王储之位空缺,京中各个都想争一争。各方势力角逐,暗潮涌动,京中不会安稳。然后禁军实施宵禁,封锁各地返京的路,军中更是戒严,不允许任何人擅离职守。届时,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左右朝中局势,不说你,就是庐阳郡王都不会让你那个时候离开边关,你想再见你娘亲,起码要三年之后。”   说的煞有其事,许邵谊都险些被他唬住,将信将疑。   只是这些有的没的,实在天方夜谭得很,许邵谊想清楚,而后摆摆手,笑道:“说的跟真的似的,几月不见,都改说书了。看样子,南蛮是久未来犯,你闲出病了。”   分明是不信。   言罢,伸手去拎茶壶,想给自己茶杯满上。   沈逸辰却伸手夺过茶杯。   许邵谊无语看他。   只是他不放手,沈逸辰也不放手,许邵谊无奈:“沈逸辰,我千里迢迢从边关回来,你就同我说这个,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说吧,还有什么正事在后头。”   沈逸辰也不急。   确实,他连沈括,郭钊,甚至连槿桐没有说出实情,是因为重生这件事情太过骇然。他原本也不指望许邵谊会信,但他对许邵谊的信任,有些话是可以直说的。   “弘德十九年五月,殿上大病一场,请尽国中名医,皆无好转。弘德二十年,太子犯大忌,殿上密诏心腹大臣,一纸废除太子储君之位。二十一年,先帝薨,没有遗诏,京中各方势力在朝中博弈,用尽手段扶持各皇子上位。九月,我调兵南上,又找平西郡王结盟,再向庐阳郡王,就是你爹借兵对朝中施压。十月,景王登基即位,改国号弘景,迎娶我二叔的女儿安安为后……“   沈逸辰一字一句,面色平静,并无波澜,好似说的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许邵谊咽口口水,有些怪异看他。   沈逸辰继续道:“怀安侯府一门殊荣,鼎盛至极。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我自请回怀洲驻守,一呆便是七年。这七年里,景帝封了二叔为大都督,安安生的儿子也被立为太子。言官进谏,后宫中不得专宠,景帝又相继纳了朝中权贵府邸的女儿为妃……”   许邵谊听得瞠目结舌,只是沈逸辰在说,他就安静听,也不打断。   沈逸辰又道:“弘景七年,景帝忽然秘密赐死安安,二叔也锒铛下狱。只是宫中的事情做得极其隐秘,并且有意封锁了到怀洲的消息,我派出去的探子一个未回,却还有抱平安的书信传回怀洲。三月,我去南属十八郡巡视,终于有探子拼死送出了消息,我即刻返回怀洲。因为是平常南巡,我身边带的人不多,结果在回怀中途中,不断遇到宫中暗卫和南蛮死士的围追堵截,身边的人都死光了,就连沈括也死了。最后,我带着冯忠堂和林循生回到怀洲,都到了城门口,却被冯玉堂的冷剑从身后刺死,再醒来,就是眼下,弘德十九年三月……”   能一口气和盘托出,沈逸辰压抑在心中的情绪仿佛也得到了纾解。   只是许邵谊在一侧是幅全然僵住模样。   惊呆了的嘴,自先前就张开,直到到眼下都还没有合拢。   或者说,也根本忘了要合拢一事。   沈逸辰知晓这需要时间,便也不催他。   换了谁,都怕要如此震惊。   而唯一不同的是,许邵谊会信他。   半晌,果然有颤颤微微的声音从某人嘴巴里蹦出:“你……你……你是人是鬼?“   沈逸辰啼笑皆非。   这节骨眼儿,竟然问他的是这种捕捉逻辑的话。   “我若是鬼,还寻你做什么?”   许邵谊想想也是,他自问也没做过什么让沈逸辰做鬼都不放过他的事情。   故而,伸手推了推他胳膊,又怼了怼他的肩,再不济,敲了敲他的头,然后被沈逸辰一圈打翻在地,许邵谊才豁然笑出声来,捧着胸也不喊疼:“真不是鬼!”   沈逸辰哭笑不得:“这回信了?”   一把拉他起身,许邵谊拍了拍衣裳,拼命点头:“信了信了,说的跟真的似的,不信也不行。再说了,我过往就同你说过,景王心思太多,又藏得深,只是你不信我。看看吧,吃了亏,送了命,脑袋清醒了?\"言罢,忍不住感叹:”我怎么说你都不信,唉,也不怪你,那家伙太会演戏。啧啧,没想到皇位最后真的到了他手上,我爹竟然还在其中推波助澜,他向来都置身事外,竟然也会有坐不住的一天。“   许邵谊嘴没有停过。   忽然,又问:“你告诉庄喆了没有?”   庄喆?   沈逸辰摇头,没有,但是他已经让人送信去北边给庄喆了。   庄喆从北边回京中只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都还没有确认许邵谊会不会相信,更无法确认庄喆会不会相信,而他方才同许邵谊说起的事情,样样都是忌讳,断然不会在信中贸然提及这些事情。   而且,如果连许邵谊都不信,只怕庄喆更不会信。   弘德二十一年,庄喆进京。   庄喆并未俸景王为良主,庄喆是想扶惠王上位。   立场不同,两人自然针锋相对。   庄喆驻守长风北部,是长风同北部游牧民族巴尔的一条防线,巴尔各部常年南下骚扰长风,庄喆奉命驻守。   庄喆的母亲曾是巴尔一部的公主,巴尔上下对他礼遇,自从庄喆接管北部以来,巴尔各部南下骚扰的次数和规模都大肆好转。   庄喆在北部威望极高,连先帝都要忌惮他三分。   惠王夺位失利,庄喆被扣在京中。他多翻奔走,以北部局势为由,逼迫景帝放庄喆回北方驻守。   后来景帝迫于压力,释放庄喆,沈逸辰也亲自去送,庄喆却最终也没能回到北部。再往后,北部大乱,巴尔趁火打劫,不断骚扰北部边城,一直到弘景七年,都未能好转。   他送庄喆离京时,庄喆曾道,怕是你我今生最后一次照面了。   他不信,等局势安稳,我去北部看你。   庄喆就笑,你不必来,来了也必然见不到我。也不要回你的怀洲,已居高位,退则悬崖,动辄尸骨无存。景王其人,洞察颜色,你若退让,他必逼你到悬崖绝路。 第32章 夫人   他是没想到, 庄喆一语成谶。   转眼间, 他已经有许多年见过庄喆了。   他很想念他。   ……   这一夜, 沈逸辰睡得异常踏实。   也不知是因为将真相全盘托出,告诉许邵谊了缘故;还是许邵谊真的信了他,他还问起庐阳郡王夫妇后来可好;也许还是由着许邵谊那句, 她似是喜欢你了。   总归, 这日梦里,他同庄喆把酒言欢。   庄喆问他, 可有心仪的姑娘。   他说, 有, 成过亲了, 还有一个儿子。   庄喆朗声大笑,那你比我强。   他愣住, 眼中有氤氲, 许久没同你喝酒了,还是旧模样。   是啊,旧模样……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   翌日醒来,才辰时刚过。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 精神也好。   推门,唤了驿馆的小厮来打水洗漱,又顺道问起许邵谊来。   驿馆的小厮道, 世子就在隔壁,还未醒。   沈逸辰便笑, 到是许邵谊的性子。   早前边关战事不断,他身为右前卫副使,没有不身先士卒的道理,难得可以久寐。   沈逸辰就道,不必去扰世子,让他多睡会儿,再准备些吃食。   小厮应好。   沈逸辰又唤了郭钊来房中。   “让驿馆的人准备好车马,我要去趟定州府衙。”沈逸辰一面更衣,一面同郭钊道。   定州府衙?定州知府洛青衫?   郭钊思寻着,侯爷同洛青衫并无交情。虽说两人同朝为官,侯爷来了定州一趟,去拜访洛青衫也是说的去的。但侯爷此番也是私底下来,又非公事,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再者,洛青衫不过是定州知府,哪里犯得上侯爷亲自登门拜访。   犹疑间,郭钊忽然又想到方槿桐。   洛青衫似是方槿桐的姨父。   方槿桐眼下还住在洛青衫府上。   郭钊瞬间便通透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侯爷是不好忽然跑去洛府看方槿桐,太过突兀了,所以是想借着拜访洛青衫,再寻机会同洛青衫一道回洛府,曲线谋事罢了。   近些日子以来,大凡和方槿桐沾边侯爷就犯傻的事情,郭钊已然见怪不怪了。   侯爷就像蜜蜂一般,忽然嗅到了味道,就死死黏上了方家三姑娘。   去也好,总得撞撞南墙才知道回头。   人家方家三姑娘不仅不喜欢他,还嫌弃得很。   无怪乎,他做得那些事,哪一件换了旁人不嫌弃。   尤其还不知道之前上巳节在山洞里发生了什么,人家三姑娘“啪”的一耳光,而后气冲冲从洞口里出来。多好的相处机会,还是作死作没了。   如今又要粘着洛青衫,要撵到人家家中去。   看那模样,洛容远分明又是对方家三小姐属意的。   人家表哥表妹的,父母又默许了,他好端端去插上一脚做什么!   郭钊不多言,按照他的吩咐去办就是。   撞完南墙早些醒。   ……   定州的驿馆其实不大。   因为定州同京城离得很近,所以无论是京中的官员要外出办事,或是外地的官员要顺道进京,大都会越过定州,直接进京或出京。故而,定州的驿馆其实很少来朝中大员。   尤其眼下还是一个怀安侯加一个庐阳郡王世子。   姚掌吏就谨慎得很。   他从来就没接待过这样的’祖宗‘。   三月天,正是定州日头最好的时节,吹面不寒杨柳风。   在苑中乘凉,赏景是风雅之事。   姚掌吏使了心思,让人将早饭送到苑中去,而非房中。   苑中有凉亭,怀安侯和庐阳郡王世子又住在同一个苑中的隔壁屋,正好可在凉亭中用饭。   ……   于是已时刚至,许邵谊晃晃悠悠开门。   虽是眼角睡眼惺忪,懒腰却伸得极其妩媚。   刚收回手,却见苑中,沈逸辰正端坐。   凉亭的石桌上摆满了玲琅满目的碗筷,倒叫人诧异。   而瞧着沈逸辰那模样,似是在悠悠闲闲地喝粥。   许邵谊上前,只见沈逸辰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锦缎长衫,胡须挂得干干净净,唇色红润。玉冠束发,发带也是月白色,和这身锦缎长衫相衬得很。   乍一看,不仅俊逸,而且温文儒雅。   很容易讨人喜欢。   尤其是女子。   许邵谊饶有兴致上前:”啧啧,穿得这么斯文,是要哪里呀?“   “定州府衙。”他如实应道,然后趁他落座的功夫,顺手推了一个碗到许邵谊跟前。   碗里是鸡丝炖粥,看成色便知晓口感肯定细腻润滑。   许邵谊接过,拿起调羹就舀了一勺。   入口即化,炖足了火候。   许邵谊不断点头:“咦,这粥倒是做不错。“   不仅粥,沈逸辰又指了指面前的点心。   许邵谊一面看,一面挥动手中的调羹,怨不得他吃得快,这碗太小。许邵谊自觉又盛了一碗,一面问他:“你要去定州府衙做什么?你认识洛青衫?”   若非早前是熟识,只怕他一个怀安侯忽然这么去见洛青衫,洛青衫没准能吓得一哆嗦。   沈逸辰不置可否,却是问:”你去不去?“   沈逸辰诚心相邀,他这样的好事之徒哪有能不去的道理,许邵谊谄媚点头:“去去去,陪你去。”   反正他在驿馆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晃晃。   三言两语间,一碗粥又喝完,许邵谊感叹得很:”我得把做这粥的厨子挖到王府里去,我娘一定开心得很,每日都能多吃些。“   “你早日娶世子夫人,你娘才开心,每日吃得更多。”沈逸辰接话。   许邵谊哑然。   想了想,忽然道:“我说,沈逸辰,你昨日说的话要是真的,弘景七年,你娶妻了没有?”   有人分明是想转移话题。   沈逸辰心中却还是美滋滋的:“娶了。”   “啧啧……”许邵谊还未感叹完,沈逸辰又开口:“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叫小宝,奶声奶气得,叫人很好听。”   慈爱简直要从眼中溢出来。   “嘶……”许邵谊塞了半个包子进嘴。   打从昨日起,沈逸辰那翻话就说得真切得很。他原本还是半信半疑的,最后都不得不全然相信。   而今日是这句“娶了”,还有而后的一句“小名叫小宝”,脸上恩爱宠溺的模样,绝对是过来人。   许邵谊倒是再不怀疑了,却又好奇心起,伸手将另一半包子也塞进嘴中,凑到他跟前,涨着嘴,笑盈盈问:“那你快说说,嫂子是谁?我可认识?”   他虽不在京中,京中的贵女都认识!   他实在好奇得很。   沈逸辰伸手将他的脸赶到一侧,继续低头喝粥,清浅道:“你认识。”   真说他认识!   许邵谊更为兴奋,眼巴巴上前道:“沈逸辰,别卖关子。”   好似是一枚肉包子,被他盯住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沈逸辰也沉得住气,他就凑得更近:”说吧,人家可喜欢你?“   沈逸辰转眸看他:“该是喜欢的。”   许邵谊浮想联翩,谁这么看不开……   而后就听沈逸辰道:“你昨日才见过的,方槿桐。”   “咳咳……”许邵谊掐住脖子。   太过骇人,噎住了!   “说到底,还是要谢谢你。”沈逸辰垂眸,他是真心感谢他。要不是许邵谊,槿桐要喜欢上他应当不是如此容易的事,他又转眸看向许邵谊。   只见许邵谊噎得脸色都青了。   连忙一拳锤在许邵谊背心。   许邵谊才吐了出来。   这下似是不妙了,许邵谊额头三条黑线。   沈逸辰若是跑到方槿桐面前去’耀武扬威‘,怕是要被撵出来的吧。   场景惨不忍睹,他又是怀安侯,许邵谊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而后伸手捂了捂肚子,一脸痛苦模样:”先前还说这厨子好,准备挖去王府专门给娘亲做菜呢,肚子就开始疼了。沈逸辰,怕是陪不了你去衙门了。“   洛青衫是洛容远的父亲。   方槿桐还借住在洛家,有人的心思他哪里看不明白。   再跟去才是傻的,陪他一道被打脸。   许邵谊捂着肚子,弯着腰:“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回屋躺一会儿。沈逸辰……我不能同你一道去了,你自己去衙门吧。要是我好了,就来衙门寻你……哎哟……不行了不行了……”   言罢,扶着腰,三步并作两步回屋。   最后几步竟是跑着进去的。   沈逸辰啼笑皆非。   许邵谊才是如释重负,他才不要跟去丢人现眼。   想都想得到,有人要捅篓子。   想想都觉得尴尬。   许邵谊开始收捡包袱,走,能走多快走多快。 第33章 同行   洛府, 东苑。   方槿桐和方槿玉正陪顾氏一道用早饭。   洛容远早前出府办事去了, 顾氏就问起她们姐妹二人上巳节的趣闻。   方槿桐和方槿玉面色都有些尴尬, 但也心照不宣,对方槿桐落水的事绝口不提。倒是说了不少洗水,曲水流觞还有后来放纸鸢的细节, 也说起遇见了洛容远在军中的同袍之类。   不愠不火, 听不出多大兴致。   顾氏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来, 也猜得出昨日上巳节一行怕是不自在。   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 顾氏心中有分寸, 于是其中的缘由顾氏也不多问。   吃过饭, 又吩咐子萱拿了凉州送的蜂蜜来。   “昨日容远的姑姑托人送来的,听说是凉州的野生蜂蜜, 姑娘家吃了最好。我这里还有一些了没吃完, 攒是也是攒着,新送来的正好给你们姐妹二人。”   顾氏言罢,子萱将锦盒捧了过来。   掀开了其中一个,拿出来看了看,那色泽的确醇厚。   都是凉州的蜂蜜好, 尤其是野生的,只是有时多,有时少, 也拿不准。   家中也会买,但少有遇到野生的, 色泽又如此好的。   所以,这礼物虽不贵重,却精致。   顾氏是长辈,她们从京中来看顾氏,顾氏是会准备礼物。   两人就都不推辞。   纷纷起身,福了福:“谢谢姨母。”   阿梧和碧桃再上前接过。   隔些时候,姜氏来窜门。   方槿桐和方槿玉便陪着姜氏和顾氏一起说话。   姜氏是顾氏早前的闺蜜,后来各自嫁人,还是会常常走动,一起寻时间饮茶品花。   方槿桐早前就认识姜氏,也很喜欢姜氏。   姜氏同姨母性子相仿,是温和随行的女子,同她二人相处,如沐春风。   方槿桐的母亲过世得早,有时候听顾氏和姜氏在一道说话,尤其是说起子女的时候,方槿桐就会想起娘亲在世的时候。   姜氏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比洛容远小些。   儿子在京中吏部做小官吏,女儿名唤紫菀,比方槿桐还要小上一些,此番也随姜氏一道来了洛府。   一时间,东苑里头便热闹了起来。   顾氏最喜欢热闹,兴致上,还让子萱去醉韵楼买些果子酒回来。   姜氏也是开明的人,见方槿桐和方槿玉都浅浅饮了些,也让紫菀尝一些。   紫菀很欢喜。   姑娘家年纪相仿,能在一处说的话也多。   姜氏和顾氏在一起说话,她们三人就也在一处搭话子。   只是姜氏和顾氏偶尔问起,她们三人才出来接话罢了。   临到晌午,门口的小厮来了苑中。   “夫人,京中方家来了信,说是给四小姐的。”小厮表达得清楚。   屋内便都停了下来。   京中方家自然是指方府,但来信却是给方槿玉的?   顾氏和方槿桐都诧异得很。   就连方槿玉自己也摸不清头脑。   “可是问清楚了?”子萱代为开口,“信是给四小姐的?“   小厮点头:“没差的,就是送给四小姐的,说是方家四房差人送的信。”   四房,方槿桐和阿梧四目相视。   那是四叔特意让人送信来给方槿玉的?   碧桃和方槿玉也一脸疑惑,都也猜不出家中的意思。   还是顾氏先开口:“先把信给四小姐吧。”   小厮应声。   将信封递给子萱,再由子萱转给的方槿玉。   信封上的字迹确实是父亲的。   方槿玉连忙起身,朝顾氏和姜氏福了福:“姨母,我先去看信。”   顾氏应好。   若是方家四房的人送信来定州给方槿玉,怕是有些话不好开口,否则断然没有不通过方槿桐来转呈的道理。顾氏心底澄澈,信中怕是有让方槿玉难做之处。   方槿玉是个懂事的,顾氏也就顺水推舟。   碧桃紧跟在方槿玉身后出了东苑。   方槿桐抬眸望了望,心中不免掂量,四叔让方槿玉一道来定州,心思明显得很。这个时候差人送信来给方槿玉,她总觉得哪里不妥。   但四房的事,向来又有哪件是不令人费解的呢?   恰好紫菀凑上前来,问她的耳坠子是哪里做了,好看。   她回过神来,道了声凝萃坊。   方槿玉的事情就先搁在脑后。   ……   西苑,厢房内。   碧桃合上房门,方槿玉还没来寻凳子坐下,便着急拆了信。   爹娘的性子她太过了解,若是无事,一定不会让人千里迢迢到定州来给她送信。   洛家的事是一早说好的,也是他们授意的!   方槿玉心中总有不好预感,却又不知道爹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碧桃见她面色沉重,只得站在她身后,不敢凑上前看,也不敢吱声。   须臾,就见方槿玉脸色黑了起来。   碧桃心中一沉,指尖都攥得紧紧的,不知道下一秒方槿玉是不是又要拿她撒气。   果真,方槿玉猛地将信摔下来。   这纸笺哪有重量?   方槿玉的手就砸在桌上,“哄”得一声。   饶是碧桃心中早有准备,还是吓得一哆嗦。   “四小姐……”碧桃半是担忧,半是害怕看着她。   方槿玉明显气得眼都有些发红,好似一口吁气堵在胸前,喘不过来一般。   “四小姐,你没事吧……“碧桃更担心,只是心里又有些发怵,不敢上前。   方槿玉半是气恼,半是氤氲:”没事?摊着这样的爹娘,还能没事?“   话说到这份上,碧桃只能缄默了。   只是这里是洛家,保不准隔墙有耳。   碧桃赶紧打开门,往苑外望了望,确认周遭无人,才叹道:“四小姐,定州不比家中……”点到为止,旁的再不必多说。   方槿玉是聪明人,哪能不明白,但她心中实在气不过。   原本要她来定州洛家也是他们二人的主意。   抛开洛容远不说,这洛家是方槿桐的姨母家,她素来同方槿桐不和,她能舔着脸跟到这里已经不易。他们让她讨顾氏欢喜,却半分像样的东西都拿不住来,捉襟见肘,好容易才应付过去。   洛容远待她同方槿桐天壤之别。   洛父又是个看不出深浅的。   她好容易才在洛家混得熟络些,就冲顾氏早前送她的蜂蜜,就知晓这几日她还是讨得了顾氏欢喜的。   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让她立刻赶回京中去!   她的来意,大家都看得明白。   此时要是走了,日后再想圆回来不说决然没有可能,但八成等于落空了。   她不知晓眼下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还重要!   还口口声声说,四房就指望这她嫁得好!   洛容远这颗树,就是吊死,也要缠着。   当下,又让她不要再念着洛容远了,即可回京!   她当真是气懵了,眼泪就跟着唰的留下来。   他们不要脸,她还要呢!   日后她要如何自处?   天下间真有这样的父母!   越想,哭得越凶。   碧桃赶紧上前,递手帕给她擦眼睛。   一会儿还得出去见顾氏,这模样被人瞧去了可怎么好?加上今日姜氏又在,看得一知半解,只怕让人觉得她在顾氏这里受了气,日后传出去,这亲戚都不好做了。   碧桃说起,方槿玉听了听,果真不哭了,只是还是忍不住抽泣。   当真只是让她回去就罢了。   但都没舍得让辆马车来接她!   她身上哪有多的盘缠,就算有,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安全?   她是随方槿桐一道来的,早前的车夫又出了事,来定州的马车是洛容远的人驾的,但是一路上都有洛容远和他从军中带来的侍从跟着,才算安全。   这眼下,让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回到京中去!   从来知晓让她做这做那,却从不为她打算。   方槿桐这一趟少说要在定州呆上半月,这档口才不过四五日,方槿桐哪里会走?   方槿桐不走,她怎么能跟着回京中?   方槿玉心中当真急了。   尤其是信中那句,不近人情的,事关重大,若是不尽快赶回家中就打断她的腿。   她心中更气。   眼见着泪珠子又要滚落下来,还得强忍着憋回肚子里去。   哭有什么用,哭又不解决问题。   摊着这样的爹娘,她只得将气撒在信笺上,撕了个粉碎。   回去!怎么回去?!   方槿玉都去了小半晌了,还没有回来。   方槿桐端起茶杯,心思却飘到别旁。   方槿玉除了在家中,都很会做人,此番又是特意来讨姨母喜欢的,自然知晓分寸。不过是家中来信,不应当去那么久才对。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究竟都是自家姐妹,方槿桐左右还是担心她,便趁着间隙,朝阿梧使了个眼色。   阿梧会意。   正要寻个借口出苑子,就见苑外远远有两道人影走来。   不是方槿玉同碧桃是谁!   阿梧努了努嘴,方槿桐顺势望去,果真见到方槿玉领着碧桃快步折了回来。   也好,她心中的石头也算落地。   紫菀也见到方槿玉主仆二人回来,便也停下来。   顾氏见到她,亲和招呼:“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什么事?”   姜氏也看她。   方槿玉摇头,又上前一步。   但眼圈是红的,任凭旁人都能看得出来。   紫菀就愣住,疑惑看向方槿桐。   可方槿桐哪里知晓?   前后是一封信的功夫,只是四叔不知道在信中说了什么。   顾氏也看清她脸上神色,便端坐了起来:“囡囡,怎么了?”   也唤了一声囡囡。   方槿玉好似先前的掩饰再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姜氏也急,正襟坐起来:“丫头,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子萱是个懂眼色的。   这时候也不消顾氏开口,就主动上前扶了方槿玉过来,一面关切问道:“四小姐可别顾着哭,也不说话,夫人倒是担心了。”   好似被子萱一语道醒,方槿玉福了福身,歉意道:“姨母,姜夫人,方才是我娘亲托人送来的书信,我姨母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太好,前些日子病又折腾得厉害,一直出不了苑子。这一阵才将好些,就念着娘亲和我,便让府中送信来,说她隔几日会来京中看我和娘亲。娘亲便托人送信来给我,只是娘亲心中酸楚,信中字里行间也能没躲得过去,我看着就想起姨母来,鼻子才忍不住算了。”   她极会说话。   顾氏是方槿桐的娘亲,方槿桐的娘亲已经去世,她的这番话,在顾氏听来就深有感触。   感同身受。   顾氏当时一直念着没见到三婶婶最后一面,满心遗憾。   她这般说,顾氏果然眉间滞了滞:”囡囡,来姨母这里。“   方槿玉再上前。   临到顾氏跟前,顾氏牵了牵她的手,宽慰道:“好孩子,你姨母会没事的,别担心。”   她跟着点头。   眼泪不滴了,眼圈却还是红的。   顾氏又道:“方才听你说,你姨母过几日到京中?”   方槿玉点头。   顾氏就看向方槿桐,有些为难。   车夫的事,顾氏也听洛容远提起过。   身边没有保靠的人,她也不能让方槿玉自己走。   方槿玉说的又是人之常情,换位思量,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方槿玉留在此处。   另一面,方槿桐难得来趟定州,才不过呆了四五日,她心中哪里舍得?   再者,洛容远也从军中告假,这样的机会不多。   她还想着让容远多同槿桐呆一处。   儿女婚事又是大事,洛青衫和方世年两人都忙于公务,这些事情也只能她操心。   方槿桐心底明了。   她的确听四婶婶说起过,方槿玉的姨母前一阵一直病着,听说看了许多大夫都不见起色。眼下忽然说好了,还让方槿玉回家中一趟,方槿桐心底微滞,莫不是……   回光返照,所以才急着唤方槿玉回家中去?   方槿桐心底掂量。   她虽然平日里同方槿玉不对路,但当下之事并非儿戏,方槿桐不想让姨母为难,便起身道:“姨母,我同四妹妹一道回去吧。”   方槿玉手帕擦了擦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推辞。   顾氏本就犹疑不定,听方槿桐这般说,也没有旁的法子。   姜氏在一旁道:“家中还有旁人吗?”   毕竟是两个姑娘,虽然定州离京不远,就几日脚程,但两个姑娘终究不安全。   姜氏也是做母亲的人,懂得设身处地为人照相。   其实不消方槿玉开口,顾氏和姜氏心中都已然有数。   哪有这种时候,不安排家中的马车来接孩子的?   只是姜氏不明所以,对方又是顾氏的亲戚,她不好开口。   顾氏却是明白的,这方家四房,尤其是方世平向来是个心思不在儿女身上的。   就冲着他能让方槿玉同槿桐来洛家,便可见一斑。   只是见了方槿玉那个荷包,她有些心疼那个孩子。   方槿桐朝姜氏摇头,道:“早前家中的车夫出了些事,是表哥来元洲城接我和四妹妹来定州的。定州离元洲城近,我写信给大哥,让大哥从元洲城过来一趟,先来接我们回京。“   她没说洛容远,是因为洛容远难得从军中回来,姨母心中定然记挂得很。   若是让洛容远送她们二人回京,便等同于洛容远剩余的假期都花在到京中的往返路上,之后怕是就要从京中直接回边关了。   姨母再想见他 ,又不知什么时候。   加急的书信到元洲城,大哥再赶过来,要多花上差不多三两日。   方槿玉的姨母进京也需要些时间。   刚刚合得上。   顾氏自然也明白槿桐的心思。   但方家姐妹两人都在洛家,若是明知有难处,洛容远却还不亲自去送,也终究不合时宜。   顾氏心中还在拿捏。   姜氏却点头:“这也不失为好法子,元洲城也不远,自己家的兄长来接,家中也放心。”   顾氏便噤声。   “什么好法子?”先前几人的注意力光放在商量此事上,都没注意远远的,洛青衫领人来了东苑。   “老爷回来了?”顾氏起身。   这些日子因着水利工事的事情,洛青衫都是半夜归家的,这才晌午未至,他怎么就回府了?   定睛一看,才见到他身后还有旁的客人。   一袭月白色锦袍,玉冠束发。   五官精致,相貌出众,举手投足看起来都非等闲人家家中的公子哥。   顾氏同洛青衫夫妻多年,她见到洛青衫的神色,虽不明显,却大有趋同之色,顾氏便想到来人恐怕当是府中贵客,所以洛青衫才从工事那头亲自领了人回来。   姜氏朝洛青衫点头致意。   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两人跟着福了福,唤了声姨父。   洛青衫颔首。   方槿桐又才抬眸去看洛青衫身后之人。   方才眼中的笑容,忽得就僵住。   沈逸辰?   怎么处处都有他?!   方槿桐摇了摇头,以为自己看错,或是昨日实在被他气糊涂了,今日才会恍惚,见到谁都以为是他。   方槿桐屏住呼吸,再睁眼——可见到的那人的的确确是沈逸辰,还在冲她挤眉偷笑。   而那道偷笑里的意味,她实在道不明。   方槿桐不由皱了皱眉头,真的不知这人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可预见似乎这么多回,他真就没有正常过。   方槿桐便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而方槿玉确实没见过沈逸辰,就也没有露出旁的神色。   可方槿玉心里有些慌,方才都说到节骨眼儿上了,眼看着就要说到何时离开定州,却忽然打断了。   洛青衫又领了客人来,免不了寒暄几句,她要回京之事不知道何时才能被提起?   方槿玉心中暗暗嗟叹。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   她又不便说什么,只能寄希望到顾氏身上。   顾氏当下也抽不开身,她刚才问过,洛青衫就开口:“侯爷,这位就是内子。”   沈逸辰拱手行礼:“夫人好。”   洛青衫忽觉面上有光。   又同顾氏道:“这位是怀安侯。”   怀安侯?   顾氏和姜氏都愣住,方槿玉和紫菀更是投来好奇的目光。   镇守西南的怀安侯,竟然,生成这幅好看模样?   许是意外,便更觉惊艳了几分。   于是都忘了见礼,还是听顾氏和姜氏问候了声,侯爷。   方槿桐也跟着,小声唤了句。   沈逸辰倒是会掀杆子上脸,便笑盈盈道:“方才我同洛大人在苑外,正好听到夫人说起元洲城来,又隐约说起好法子,可是有什么趣闻?”   都倒他是初次见面,寻了话说。   顾氏就道:“两个侄女要回京,早前的车夫又出了些意外,想着他们堂兄从元洲城来一趟,接她们回京。”   沈逸辰就顺势看向方槿桐:“咦,槿桐?”   仿佛才认出她来一般,这人!方槿桐硬着头皮,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侯爷。”   “你怎么在这里?”他佯装。   方槿桐僵硬笑笑:“来看姨父姨母。”   沈逸辰就顺水推舟:“洛大人,原来槿桐是你侄女?”   槿桐同他认识,洛青衫和顾氏都意外。   只是怀安侯这样的人,应当不会同槿桐有交集才对。   洛青衫一面应声,一面疑惑。   沈逸辰就道:“何必劳烦方如海走一趟?我正要回京,正好可以送送槿桐。”   方槿桐震惊看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34章 好奇   沈逸辰绝对是故意的!   方槿桐咬紧下唇, 又攥紧藏在袖中的手心。   沈逸辰却倍受鼓舞, 想起许邵谊早前说过的话, 更觉,姑娘家,果然是羞于开口的。   洛青衫又正好问:“侯爷同槿桐认识?”   顾氏也在听。   沈逸辰便顺势道:“祖父在世时, 同槿桐的祖父是世交。我小时候还见过三叔几次。前些日子在元洲城办事, 又恰好和三叔遇见,便随三叔去了一趟医馆, 多聊了几句。就在医馆里见过槿桐了。”   他说完, 厅中众人纷纷看向方槿桐。   槿桐只好硬着头皮点头默认。   原来方家同沈家祖上是世交, 这些洛青衫和顾氏都没听过。   但世交这种关系, 从来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明眼人一听就懂。   既是在元洲城遇见, 还能同方世年一道去医馆, 便说明怀安侯是想同方世年走得亲近的。   对方是怀安侯,怀安侯府同方家的地位在国中不可同日而语。   沈逸辰是想结交方世年。   洛青衫心中快速拿捏。   以怀安侯府的地位,还需要结交方世年,是因为朝中政局的缘故,景王想借怀安侯之手拉拢方世年, 还是旁的的缘故?   洛青衫又看了看沈逸辰,只见他目光一直落在方槿桐身上。   眼角眉梢都写着笑意。   洛青衫心中清楚,沈逸辰堂堂一个怀安侯, 即便是因为朝廷的事来了定州,也断然没有亲自上门登门造访的道理。恐怕沈逸辰是一早就知晓了方槿桐来了定州, 住在自己府上,也知晓方槿桐是顾氏的侄女,才有了这么一出,先前却装作是偶遇。   洛青衫心中拿捏了十之八九。   他转眸看了看顾氏,又看了看方槿桐。   他自然能一眼瞧出顾氏心中的担忧,又一眼瞧出方槿桐的不自在。   他同顾氏夫妻多年,顾氏的神色佯装得再好,也瞒不过他。   他能瞧出端倪,顾氏也能。   恰好,顾氏也转眸看他。   洛青衫便开口:“洛某家事,怎好劳烦侯爷?”   顾氏和方槿桐心中都长舒了一口气。   这便是回绝了。   谁知沈逸辰却道:“洛大人此话便是见外了,我此番奉召入京,正好要回京中,顺道罢了,实在算不得劳烦。再说了,既是三叔的女儿,我自然应当照拂。“   他说得光明正大,听得方槿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想起山洞里,“你亲我一口”,“要不,我亲你一下也行”,方槿桐只觉得若是在当下,她手边就有茶盏,她当时顺手捡起一个茶杯,直接砸了他都是可能的。   方家和沈家祖上再是世交,同她和沈逸辰有什么关系?   爹爹又没让他照拂她,倒是他四处阴魂不散,上巳节也出来作祟。   比起沈逸辰,她还真巴不得是同木头一道走。   只不过闷了些,少说些话,可人又憋不死。   若是唤作沈逸辰,搞不好她会气死。   方槿桐心里这么想着,就连顾氏唤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还是紫菀扯了扯她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姨母?”方槿桐出声。   顾氏自然看出她促狭,应当也是被沈逸辰先前的话说了个措手不及。   洛青衫解围:“多谢侯爷好意。”言罢,也不说可否,又转向顾氏道:“快晌午了,让厨房备些饭菜,正好大家一同在东苑用饭,回京的事情晚些再说。我同怀安侯先去书房说会儿话,稍后再过来。”   顾氏会意,子萱赶紧去做。   沈逸辰也知晓先前有些唐突,他只是着急向方槿桐表明心迹。再如何,他都同方家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去的关系,洛青衫是方槿桐的姨父,怎么会草率就让他送方家的两个姑娘回京?   他也不是非要单独送方槿桐回京。   有方如海在,其实倒更好些。   姑娘家,都是颜面薄的。   有方如海在,他同她也好说话。   所以洛青衫说到书房,他也没有异议,只是临行前,趁机看了方槿桐一眼。恰巧方槿桐也在看他,他便眨了眨右眼,就见方槿桐全然僵在远处。   呵,也是,颜面薄。   洛青衫相请,他也做了还礼。   两人一同往书房走去。   只留了方才的女眷们在东苑。   因着先前那个眨眼,方槿桐整个人都不好了。   亏得先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姨父身上,少有人注意到沈逸辰,而且沈逸辰又侧着身,将好挡住了旁人的视线,否则被旁人看了去,还不知道她同沈逸辰什么关系?   这个……泼皮无赖!   方槿桐寻遍脑子里的词汇,就只当这一个最贴切。   若不是顾氏和姜氏等人在,她怕是早气得跺脚了。   可即便先前那个眨眼旁人没看见,眼下的话题却都是围绕在沈逸辰身边的。   譬如紫菀,一手拉着她,一脸期许:“槿桐姐姐,原来你同怀安侯认识哪?你怎么不早说?”   语气里倒是惊喜。   长风国中谁不知晓怀安侯差点灭了南蛮一部的事情,都以为是长了三头六臂,或是面相凶狠之人,但怎么能和先前那个相貌堂堂,温文如玉的模样想到一起?   紫菀又道:“他真是怀安侯?”   “紫菀!”姜氏抢白。   就算不问方槿桐,难不成洛青衫会领个假的怀安侯来府上不成?   这丫头,平日里被她惯坏了,说起话来也没个警醒。   侯府人家是她这么妄议的?   顾氏圆场:“别说紫菀了,连我都诧异。”   紫菀就朝顾氏笑。   姜氏也奈何,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示意她日后不可如此说话。   紫菀赶紧福了福身。   顾氏是个精明人,也不再提沈逸辰的事。   方槿桐松了口气。   倒是紫菀,一直怀安侯怀安侯的问个不停,方槿桐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可姜氏虽然嘴上方才那样说,其实心底私下也是好奇的,顾氏先前的意思也是好奇,她也就不拦着紫菀了。   方槿桐欲哭无泪。   每答一句,都像踩在刀口子,戳心得很。   更戳心得其实是方槿玉。   原本好好的,顾氏都同意让方槿桐和她一道走了,只是说要不要等大哥的问题。   只要确认能走,她再变着法子说急,顾氏是体面人,总能让洛容远送她们姐妹二人回京的。   这些她都想好的。   只是先前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怀安侯,出来搅局。   原本都能定下来的事情,忽然就搁置了。   这里是洛府,连顾氏也要听洛青衫的。   到了嘴边的事情,就这么糟心得被咽了回去。   方槿玉心里窝火得很。   又是方槿桐,若不是她,这个怀安侯怎么会突然来插这么一脚。   在她们眼中是不急不缓的事,她却是要着急回京的。   看洛青衫先前的模样,应当是不想让怀安侯同她们一道走,于是从眼下拖到晌午,若是怀安侯只是随口说说,忘了也就罢了,可他要是还记得,再提这么一嘴,只怕她回京的事情还会被洛青衫压下,不知要推到什么时候。   这便是城门起火,殃及池鱼。   听着紫菀在一旁絮絮叨叨得问着方槿桐怀安侯的事,方槿玉就强压住心头的火。   碧桃知晓不好,便多添了几次茶水给她。   方槿玉勉强借着喝茶的功夫,面上平息。   不多时,苑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紫菀一脸期许,抬头望去。   方槿桐是怏怏一瞥。   方槿玉则是脑袋都赖得抬。   “唉,是洛哥哥。”紫菀一声说惊喜不惊喜,说失望也不失望的语气,方槿桐和方槿玉却是难得的同时抬起头来。   方槿玉想的是,眼下要快些离京,只有洛容远这条路可走了。   方槿桐想的是,要是洛容远送她们,就不用和沈逸辰那个无赖一道回京了。   故而洛容远才进了大厅,就见到方槿桐和方槿玉两姐妹齐刷刷得笑着看他。   紫菀幽幽叹息,情绪却藏起来,似是不想让姜氏看见。   “回来了?”顾氏问。   洛容远点了点头,又朝姜氏颔首:”姜姨和紫菀来了?“   顾氏同姜氏走得近,洛容远自幼唤得都是姜姨。   姜氏也笑着点头。   紫菀唤了声:“洛哥哥。”   洛容远微微笑了笑,就见方槿桐和方槿玉两人一幅憋了话,欲言又止的模样。   先前洛青衫和沈逸辰来时,丫鬟奉了茶放在一侧,还没用。   洛容远心底澄澈,看向顾氏:“娘,家中还有客人?”   方槿桐和方槿玉都觉洛容远简直是大好人,都想着怎么将话题转过去,他便自然而然问起来。   不待顾氏开口,方槿玉就忍不住了:“姨父的客人,怀安侯。”   这种时候,也指望不上旁人了。   怀安侯?洛容远确是滞住。 第35章 邀请   一转眼, 便临近晌午。   子萱让厨房提前将饭菜送到东苑大厅, 屋内的丫鬟将圆桌布好, 又放上了碗筷和酒杯。   近来老爷衙门上的事忙,家中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正式待客了,丫鬟们都怠慢不得。又听说来的人是怀安侯, 手上的伙计便又更仔细了几分。   洛青衫守时。   晌午刚到, 苑外的婢子就来通传,老爷和怀安侯来了。   顾氏和洛容远都起身相迎。   姜氏和女儿紫菀, 还有方槿桐和方槿玉都算是客人, 没有让客人迎客的道理, 顾氏又要招呼, 便留了几人在厅中吃茶。   “侯爷。”洛容远拱手行礼。   沈逸辰驻足。   上一世,他就见过洛容远。   弘德二十一年, 先帝薨, 诸子相争,长风内忧外患。巴尔趁势南下鲸吞桑食长风国土,北部百姓惨遭□□。   外敌当前,军中的将领却各为自主。   马蹄盯准的都是京城,却无人肯请缨北上。   江山岌岌可危, 各个盯紧的都是皇位。   最后,是洛容远临危受命,极端严酷的环境下, 将北部疆土最后一道防线守了下来。   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后来景帝登基,大行封赏, 洛容远却无暇返京。一封亲笔书信,求得赏赐当时震惊了朝野,请求景帝重审方家谋逆一案。   那时景帝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若是立即重审方家谋逆议案,怕被人借机抨击景帝忤逆先帝,倒行逆施,天下初定,怕又起风波。   洛容远的请求被压了下来。   景帝承诺,等局势安定,会立即重审方家谋逆一案。   弘景二年,巴尔北部一场严寒,冻死了不少族人。连场大雪,又葬了许多可以安身的地方。巴尔一族为了生计,举全族之兵南下。   巴尔一族骁勇善战,又是破釜沉舟。   长风这边却是新帝登基,百废待兴。   这一仗,打得极其惨烈。   长风守军,十去了八/九。   后来长风和燕韩联手抗敌,又向苍月借了重兵,才将巴尔南下的铁骑驱散。   洛容远就是死在那场十去八/九的战役里。   后来景帝追封洛容远为定北侯,又封了顾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血流成河里,守军将士却连洛容远完整的尸首都没有寻到。只在九幽关外立了洛容远的衣冠冢。   ……   沈逸辰唯一一次带槿桐离开怀洲城,就是北上九幽关拜祭洛容远。   槿桐在洛容远的衣冠冢前哭得昏天黑地。   他那时才知晓,他们从小青梅竹马,若不是后来连翻变故,方家同洛家是要结亲的。   但命运已经如此,没有逆流的转轮。   沈逸辰记起九幽关一役前,他在朝中最后一次见到洛容远。依旧不苟言笑,寡言少语。   这样的人却有担当,重情义,否则九幽关也守不到援兵到的那一日,或许长风已经山河国破,不复存在。   他敬重洛容远。   ……   洛容远唤他一声侯爷。   他也自然而言应声:“洛将军。”   洛青衫和洛容远都愣住。   沈逸辰才觉突兀。   前一世时,他和洛容远同朝为官,那时候的洛容远已经官至定北大将军,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在朝中唤得一直是洛将军。   而这一世,弘德十九年,洛容远还在绒西驻军,时任左前卫副使。   左前卫副使在军中虽然职位不低,却远不到将军的程度。   他这一声“洛将军“实在突兀了些。   “末将不敢。”洛容远拱手低头。   他看了看洛青衫,又朝洛容远笑笑,圆场:“本侯在军中数年,自然有军中的眼光,洛大人,我看洛公子就有将才之相。”   伸手不打笑脸人,洛青衫赔笑:“侯爷过奖。”只当先前是沈逸辰的恭维之词,便都没有再深究。怀安侯府的恭维,并非人人都有。   洛青衫心悦。   等到东苑大厅,丫鬟们已将碗筷和凉菜,还有汤水都备好。   简单寒暄过后,厅中就都入席。   洛容远和方槿桐坐在顾氏左右。   方槿玉临着方槿桐。   姜氏在方槿玉一侧,紫菀的位置就将好临着沈逸辰。   紫菀近乎欢呼雀跃。但有姜氏在,紫菀又不敢太过招摇,只得他们说话时候,才光明正大得看沈逸辰几眼。   无论是先前,还是眼下,沈逸辰都随和。   紫菀很喜欢他。   方槿桐心中一面嗟叹,一面不敢去看沈逸辰,只道紫菀还小,见人家生得好看,就觉得沈逸辰是好人。   其实不然。   幸好她第一次见沈逸辰时就知悉了他的真面目,否则,说不定还同紫菀一样,认为这怀安侯好到天上去了。   这些,方槿桐自然都不会同旁人说起。   不多时,众人拾起筷子,子萱就吩咐厨房开始上热菜。   三月里,日子虽然渐暖,早晚还是寒凉。   洛青衫早出晚归,顾氏担心他身子,于是府中的酒还是都温了再送上来的。   洛青衫先敬沈逸辰。   沈逸辰却之不恭。   顾氏和姜氏先前就在喝果子酒,方槿桐三人也顺搭着喝了一些,很是好喝,也不上头,饭桌上紫菀说要喝,顾氏便让子萱唤人盛了上来。   洛青衫敬完沈逸辰,顾氏便也端酒,同姜氏遥敬。   方槿桐几人也跟着喝了一口。   待客的菜,同府中家常的不同。   虽然卖相好些,却远不如徐妈平日里做得定州菜地道。   方槿桐原本就心不在焉,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让子萱再盛些汤来,想着等饭后再去徐妈那里讨些吃食来。   子萱会意。   饭桌上,方槿桐都没抬眼去看沈逸辰。   想着他方才那个眨眼,就忍不住一哆嗦。   她是哪里招惹他了?   哪回见他,她的厌恶没有表现明显?   他老盯着她做什么?   论相貌,她比不上方槿玉;论才学,京中才女比比皆是……   沈逸辰是看上她哪点了……   她喝口汤,她改还不行吗?   方槿桐心里犯着嘀咕,耳边,就听洛容远开口:“方才娘亲说起回京中的事,我假期还有几日,正好可以送槿桐和槿玉回京。”   他是朝洛青衫说的。   洛青衫点头。   许是先前心中就有思量,就也应得快。   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两人都各自舒了口气。   洛容远又朝沈逸辰道:“听说侯爷也要回京?”   “是啊。”沈逸辰应声,既然洛容远提,他也没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方槿桐和方槿玉都拢起了眉头,有些不好预感得看向洛容远。   洛容远果然开口:”那正好同路。“   “好。”沈逸辰巴不得。   “噗!……”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俩口中的果子酒都险些喷出来。   连翻呛得不行。   碧桃和阿梧赶紧替手帕。   顾氏担心得拢了拢眉头:“可是这酒烈了些,都呛住了?”言罢,自己也尝了一口,好似真的也觉得烈了。   姜氏也跟着点头:“都是姑娘家,平日里喝得也少,怕是不习惯。”   顾氏赞同,便朝子萱道:“先撤了吧,给几位姑娘换些鲜果茶来。“   子萱应声去做。   不多时,鲜果茶送了过来,方槿桐和方槿玉都心虚得饮茶,不觉便饮了一大杯。   婢女赶紧添水。   姜氏便笑:“先前果真是呛着了,换了茶水就好了。”   方槿桐和方槿玉都尴尬赔笑。   饭桌上先是说起定州的水利工事来,顾氏同姜氏便带着几个姑娘听着。   朝中的事,知晓便好。   等说到内宅,顾氏和姜氏才接过话来。   从内宅布置,到简单的用度,清浅说了些,当作饭桌上的调剂。   方槿桐只管跟着顾氏陪笑。   心中哀怨得却是洛容远如何会邀请沈逸辰一事。   这根木头,早前还念他的好,转眼就好感度清零。   临到尾声,厨房上了些解腻的汤水和瓜果。   方槿桐一面吃,一面庆幸,幸好沈逸辰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让姨父和姨母瞠目结舌的,否则她要如何同姨父和姨母解释她同沈逸辰真的没有半点纠结之类……   就听饭桌上,有人唤她名字。   她习惯性抬眸,才想起这声音是沈逸辰的。   方槿桐不好预感再度涌上心头,就听沈逸辰开口:“槿桐,辰辰还好吗?”   辰辰……   屋内一时寂静,方槿桐额头三道黑线,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顾氏,子萱,还有方槿玉自然都听过辰辰,那不是方槿桐的狗吗?   方槿桐一直说是替朋友养的,眼下,沈逸辰又如此熟悉得说出辰辰的名字,莫非……方槿桐那只狗是怀安侯的?   而且,怀安侯的名字又是沈逸辰……   一时间,饭桌上各有所思。   方槿桐心中破口:沈逸辰,你作死…… 第36章 心上人   方槿桐的眼刀子就恨不得绞死沈逸辰。   她方才就在想, 以沈逸辰幺蛾子的性子, 饭桌上怎么可能消停, 果然,临到结束了便抛出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给她。   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桌上谁都知道她有一条狗, 叫辰辰。   躲是躲不过去的, 想解释也解释不了,所谓欲盖弥彰, 越描越黑。   方槿桐头顶冒着青烟, 却忽得灵机一动。   唇边浅浅笑了笑, 应声道:“爹爹说辰辰最听话了, 是条好狗。”   把爹爹搬出来压阵。   桌上楞了一秒,都跟着笑了起来。   既然是方世年都知晓的, 便不是私相授受了。   方世年为人处世正直不阿, 旁人都再清楚不过,想来应当是沈逸辰想同方世年交好,方世年不好拒绝,只有顺水推舟罢了。   方才还以为沈逸辰和方槿桐之前有些什么,现下一想, 倒是多虑了。   若是私下真有腻味,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   而方槿桐也应得自然,没有闪烁其词。   将才还真是多想了。   故而, 饭桌上大家都笑得如释重负。   方槿桐也赔笑。   沈逸辰却也没有戳穿。   是没有功夫戳穿。   他似是有许久没有见到过她对他笑了。槿桐刚才那个笑容,清浅动人, 犹若清风霁月,足够在他心底勾起层层涟漪。   那内心的荡漾,就是一侧的洛青衫夹个盘子给他,他也能将眼前的盘子吃了。   还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   无论如何,眼下的危机算是化解了。   方槿桐一面赔笑,一面低头扒饭,只祈祷这饭局赶紧结束,不要再出旁的乱子。   果真,剩余的时间便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沈逸辰要走,洛青衫和洛容远去送。   顾氏和其他女眷驻足目送。   方槿桐远远都能听见沈逸辰同洛容远约定明日出发的时间。   方槿玉自然也能听见,心中就舒缓了下来,明日倒也不算迟,只要不耽误就好。   方槿桐心中却是气得咬牙切齿,还不能让旁人看出来,只得装作若无其事。   姜氏是个知礼数的人。   洛容远明日就要送方槿桐和方槿玉两姐妹回京,需要顾氏打点的事情就多。再者,洛容远才回定州不久,顾氏应当舍不得洛容远,想来母子两人有不少话要说,她和紫菀也不便留在洛府打扰了。   姜氏辞行。   洛青衫在衙门中原本还有旁的要事,因为沈逸辰的缘故才回的洛府,送完沈逸辰,便唤了马车直接往衙门那端去。   洛容远明日要走,他要处理好衙门里的事情,才好早些回府。   于是洛容远独自折回了东苑。   姜氏和紫菀等到洛容远回了东苑,又寒暄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顾氏也不挽留。   方槿桐和方槿玉两姐妹要回西苑收拾行李,顾氏领了子萱去前门送姜氏和紫菀。   洛容远顺道送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两人去西苑。   “马车和路上的用度,我叫人先准备,你们收拾行李。”他事先说明。   方槿桐和方槿玉两人听话点头。   “还有什么要带的,过会让丫鬟告诉我。”他想的周道,回京路上需要六七日,姑娘家要带的东西不少,晕车的香囊,路上吃的零嘴,还有七七八八的小东西,都琐碎得很,准备起来也费功夫。她们列好单子,他让人去准备却也快。   “知晓了。”方槿桐赶紧应声,又道:”表哥,我有话同你说。“   方槿玉顿了顿,又看了洛容远一眼,只得先行回屋。   \"怎么?\"她难得主动唤他。   方槿桐尴尬笑了笑,还是决定问出口:“你方才为什么要邀请沈逸辰和我们一道回京?”   沈逸辰三字从她口中说得极其自然,全然没有避讳。   倒似是怀安侯三字还生疏些。   洛容远嘴角勾了勾,看她:“那我去推了。”   诶?方槿桐僵住:“真的……可以吗?”   洛容远有些哭笑不得。   方槿桐才反应过来,他先前是说笑的。   这木头说笑的方式都与旁人不同。   她险些就当真了。   “他做了什么,惹你生厌?”洛容远问。   额,方槿桐不假思索:“他撞碎了我的花瓶,还非说是我撞得他,第二日又不承认了……”后面的话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同洛容远说才好,叹了叹,又悄声道 :“总之,他脑子有些不正常就是了。”   洛容远莞尔。   他想的不错,槿桐是不怎么喜欢沈逸辰的。   方槿桐知晓再同他说也说不清,便敛了话题:“我们明日什么时候走?”   “晌午走,晚上能在浚县落脚。”   他惯来一丝不苟,方槿桐不过随便的一句问话,他都能斟酌得清楚。   果然,同洛容远一道是放心的。   方槿桐便点头:“那表哥多陪陪姨母。”   “好。”他也应声。   方槿桐笑了笑,他似是没什么要同她说的了,就也不走,也不开口。   方槿桐额头又竖起了三条黑线,窘迫道:“那……我先回屋了?“   “好。“他又应声,也没有旁的动作。   方槿桐只好硬着头皮,在他的目送下回屋。   唉,这两人都真是难应相处得很,这一路回京要怎么回啊?   一个沈逸辰,终日神神叨叨的。   一个洛容远,三句话终结者。   一旁还有一个闹心的方槿玉。   方槿桐拎起狗蛋,诚恳叹息:”狗蛋,也只有同你在一处才最正常了。“   狗蛋“汪汪”,表示赞同。   狗蛋喂了这些日子,早就有感情了。   沈逸辰同他们一道回京,那她是不是在路上就要将狗蛋还给沈逸辰了?   方槿桐忽然想起这么一出。   手中便抱得更紧了些,仿佛担心它眼下就被沈逸辰弄走一般。   狗蛋一脸欣慰。   狗尾巴满足摇了摇,还未来得及去蹭她,便听方槿桐道:“狗蛋,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日后回了京中,可别跟着沈逸辰学坏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蛋怔住。   方槿桐想了想,又道:“要不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   狗蛋狗嘴抽了抽,果然没抽出半颗象牙来。   方槿桐就道:“是吧,有样学样,小心日后连母/狗都寻不到。”   狗蛋汗颜……   阿梧也轻咳两声,三小姐,这样的比喻委实有些不恰当。   但似是,三小姐不喜欢怀安侯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怀安侯也真是个讨人厌的。   阿梧心中腹诽。   *****   晚饭方槿桐是在屋中吃的。   姨母那里肯定想多同表哥待些时候,她也有东西要整理,便寻了理由将顾氏那边的饭推了。   阿梧来得时候,以为起码要住上十余日,早就将随身的东西收拾出来了,眼下还需要重新捣回去。   出来的时候,她又没有带旁的丫鬟,只带了阿梧一人,收拾起来便慢些。   她抱着狗蛋,看着阿梧忙上忙下,不时就想伸手帮忙。   阿梧都推脱了。   方槿桐只好在一旁逗着狗蛋打发时间。   入夜,洛府的丫鬟又来了。   手中捧着两个包袱,说是夫人让给三小姐的。   一个包袱是牙黄色的碎花棉布做包裹。   另一个包袱是水湖蓝的粗缎子做的。   那小丫鬟机灵得很,方槿桐方才想问,她便道起:“牙黄色的包袱里,是夫人给三小姐和四小姐准备的金州云缎,都是今年的新花色。水湖蓝的包袱里,是几件成衣,早前夫人亲自给三小姐做的。”   方槿桐便明白了。   姨母怕是原本就做好了要给她的,结果方槿玉一道来了。   虽说都唤了一声姨母,也分亲疏远近,但终究不好厚此薄彼。   姨母是让她回京后再穿。   方槿桐让阿梧接过,又朝她丫鬟道:“替我谢谢姨母,我回京后就穿。”   小丫鬟会意,笑了笑,然后福了福身离开。   阿梧带开包袱,里面的衣裳拿出来看了看,又在方槿桐身后比了比,赞叹道:“顾夫人对三小姐真上心,衣裳的大小都拿捏得刚好,这绣工,走针,怕是连京中好些有名的作坊都比不了。做这些衣裳,怕是很要用些时候去了。”   阿梧又一一替她折好,放行李中收起来。   方槿桐摸了摸狗蛋的头,心中却是对姨母有些愧疚。   姨母待她好,她自然知晓。   洛容远是个理想人选,她也知晓。   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她是对洛容远那根木头喜欢不起来。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处玩耍的时间多了去了。若是会喜欢,早就该喜欢上了。   她想,她日后的心上人,应当是有趣的,良善的,面容不一定姣好,但一定温文如玉。最好也能喜欢对弈,容得下她对棋局的牢骚。能让她忽然念起他时,他也将好在想她。   方槿桐摇了摇头,收了思绪,脸色却都涨红了,她果真是在曾笑言那里听话本听多了,才有方才那些浮想联翩的……   驿馆处,沈逸辰喷嚏连连,莫名得连鼻尖都打红了。   驿馆小厮问:“侯爷,可是着凉了,要备些汤水吗?“   沈逸辰摇头:“不必了,对了,许邵谊呢?”   驿馆小厮道:“哦,世子晌午便走了,让小的同侯爷说一声,小的险些忘了。”   走了,沈逸辰意外。   小厮尴尬笑了笑:“世子还有话,让小的一道捎给侯爷。”   沈逸辰示意他说。   “沈逸辰,你自求多福吧。”许邵谊想,你这辈子怕是要撵不上方槿桐了。 第37章 回京   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两人今日便要离开定州回京中, 洛容远同行去送, 而后就直接从京中折返边关,不绕道回定州了。   洛青衫上午破例没有去衙门,留在东苑陪顾氏和洛容远说话。   洛青衫身为定州巡抚, 虽然平日里惯来严肃了些, 对子女的关切不常挂在嘴边,但临到送别这样的关头, 洛容远去的又是边关, 他心中难免不舍。   只是儿子已经成人, 也在军中历练, 他这个做父亲的,能够叮嘱他的其实并不多。   为国效力, 身先士卒无非是场面上的话。说不说其实都无妨。   东苑里, 子萱奉茶,洛青衫便随意问起夏秋时节军中的安排来。   洛容远心底澄澈。   父亲并非是有意想问起军中安排,只是想寻些话题同他一道聊天,但碍于父亲的颜面,不好明讲, 眼下又是春日,才会问起夏秋时节军中的安排来。   洛容远会意,挑了些无关紧要, 却又耐听得说。   顾氏手帕在掌心攥得紧紧的,一面听他们父子二人说话, 一面挂着笑意。   儿子越大,在军中待得时日越长,这样的温馨场面就越是少见。   边关哪里有定州这般安稳?   折返一趟又要三两月,哪能时时如此?   顾氏有些后悔同意他去军中。   她就盼着,他成亲后快些从边关调回来。   顾氏偷偷摸了摸眼泪,又怕他父子二人看见。   子萱赶紧上前替她换茶。   她眼中氤氲,微微点头。   “娘……”洛容远唤她。   她正襟端坐,温和道:“再等下次回来,就同你爹一道,去京中把婚事订下来。或是你父子二人先商议好,你爹同我再去一趟京城也好。”   亲自登门最后好,大不了她同洛青衫还可以一起去。   总归,不能再拖了。   洛容远正欲开口,洛青衫就道:”知晓了,此事我会安排。“   旁的也没有多说。   顾氏便才吃下一颗定心丸,先前皱拢的眉头也缓缓舒开。   早前都是洛容远同洛青衫在说话,顾氏在一旁听。   眼下,便轮到顾氏叮嘱洛容远在军中的起居之流。   这些话只是妇道人家好说,洛青衫并非不关心,顾氏嘱咐洛容远,就换了洛青衫在一旁听。   需要他加以佐证之处,譬如你爹年轻时候就是之类,洛青衫就点头附和,现身说法。   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洛容远心中莞尔。   ……   转眼,便到了晌午前后。   他同沈逸辰约好了一道走,晌午,在定州城西门口等。   洛府到西门后还需要一两炷香的时间。   顾氏便让子萱去西苑请方槿桐和方槿玉过来一道用饭,用完午饭,再一道去城西门口。   徐妈烧了不少拿手的菜。   原本以为方槿桐要在定州城呆上好些时候,徐妈都挑着菜做,省得她一日里吃多腻味了。   谁知出了这档子意外?   徐妈就将方槿桐喜欢的菜都烧了个遍,摆了整整一满桌子。   顾氏吃得少,一直在给方槿桐,方槿玉,还有洛容远夹菜。   定州到京中虽然路途不算远,但出门在外,哪有家中方便,顾氏心疼几个孩子。   这顿饭,便只顾着给三个孩子乘汤,添饭了。   方槿桐哪里吃得下这么多,就一样捡了几口,赞不绝口。   徐妈就在身后点头,下回三小姐来,多带些时候,我在给三小姐做。   方槿桐咧嘴就笑。   稍后还要去西门口,这顿饭也没吃多久。   徐妈还给他们做好了路上吃的糕点和小菜,也都让厨房的人直接端好,送去马车里了。   方槿桐欢喜得很。   放下筷煮,便真的要离开洛府了。   “姨母……”方槿桐扑倒顾氏怀里。   她其实一年中也就能见顾氏一两次,这次又只有几日,自然不舍。   顾氏感性,最经不住这样场景,便搂着怀中,轻轻念叨:“路上多注意安全,等回京了,让人报个平安。”   方槿桐不住点头。   顾氏给方槿桐姐妹两人准备的绸缎,洛青衫又让小厮备好了上等的茶叶,让方槿桐捎回去给方世年。因为方槿玉在,又准备了一份给方世平。   礼尚往来,亲戚间更是。   方槿桐就让阿梧收起来。   同行的小厮来催,几人才从东苑起身,往府门口移步。   方槿桐和方槿玉的行李是昨夜就收拾好的,上午就送去马车那里安放了。   军中用度齐全,洛容远轻装上阵,行囊里只有几件途中换洗的衣裳,不占地方。   “边关风沙大,仔细身体。”顾氏也不知自己说了几遍了,洛容远在,她便又忍不住提醒:“为国尽忠固然重要,还是要处处谨慎。”   边关不比别处,做母亲的哪里能轻易安心。   “我中秋就回来看您。”洛容远一语中的。   顾氏颔首。   将好行至大门口,门口停放了三辆马车。   一辆置放行李。   一辆给方槿桐坐,一辆给方槿玉。   几日路程都在马车上,马车大些也自在。   早前从元洲城来定州,没有放心的车夫,眼下从定州回京,车夫都是洛府的人,也安稳。   洛容远同军中跟来的几个侍从,就一跃上马,走在马车前端。   “姨父姨母,你们也注意身体,槿桐下回再来看你们。”阿梧扶着槿桐,福了福身。   方槿玉也依葫芦画瓢。   “好孩子,快起来。”顾氏扶起她二人。   “女孩子家,身子金贵,最怕折腾,要是路上有些个不爽利,就同你表哥说,慢些也无妨。”顾氏又道。   方槿桐点头。   “囡囡……”临着阿梧扶她上马车了,顾氏又忍不住唤她。   “姨母?”方槿桐回头看她。   “到了京中,记得给姨母来信。”顾氏再次嘱咐。   “知晓了。”方槿桐应声。   帘栊放下来,方槿桐和方槿玉都各自安坐好。   “走吧。”洛青衫吩咐一声,几架马车的车夫就依次挥动缰绳。   方槿桐和方槿玉撩开车窗上的帘栊,朝顾氏挥手。   顾氏也照做。   洛容远在马背上拱手:“父亲,娘,回府吧,别送了。”   “好。”顾青衫赞同。   顾氏鼻尖微红,就掏出手帕轻轻捂了捂,随着车队离开,缓缓挥手。   直到目送到街角尽头,看不见了,才松下手来。   眼里红润了一片。   洛青衫伸手揽她,她眼中氤氲更重。   “不去边关多好,京中又不是谋不到好差事,你说是不是?”顾氏叹息。   这些话他听了无数次,洛青衫就笑:”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打算,不干涉,才是我们做父母的能给孩子最好的支持。“   顾氏点头,再翘首,便真的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   “回府吧。”洛青衫牵她。   顾氏一步三回头。   “你说,那个怀安侯,是不是看上我们囡囡了?”顾氏总觉得不安。   洛青衫不置可否,却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   “我是有些担心。”顾氏并不隐瞒,“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同远儿和囡囡一路?”   洛青衫看了她一眼,应道:“操这些心做什么?一来方世年不是攀龙附凤的人,二来方家同怀安侯府又算不得门当户对。你对槿桐这么好,方世年心中清楚,他只有槿桐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她嫁去怀安侯府的。再者,我看槿桐对怀安侯也没有特别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日后别操心了。”   顾氏只得点头。   *****   定州城,西门口。   洛容远远远就看到了沈逸辰。   他骑着马,身后没有马车。   随行只有几骑,看得出都是个中好手,身手不凡,尤其是郭钊。   一对剑眉,瞄上一眼,便知晓是武林人士。   “容远。”沈逸辰也见到了他。上次口误,唤过一声洛将军险些惹出麻烦后,沈逸辰便有记性了,都称得他为洛兄。   洛容远也却之不恭:“侯爷。”   沈逸辰玩笑道:“容远这句就见外了。”   言罢,瞥过一眼,他身侧的一辆马车偷偷放下帘栊,先前似是在偷听。   他便是眼角余光也都认得出她来。   “槿桐。”他唤了一声。   方槿桐心中微叹,果真躲是躲不去了,那帘栊自己不过晚放了一瞬,就被他看了去,真是有双好灵验的狗眼睛哪。   不愧是“狗蛋"的亲爹。   方槿桐深吸一口气,索性挑起帘栊,大方看了过来。   只见沈逸辰一身淡蓝色的素衣裳。   脸笑得跟朵花似的。   身后又跟了十余骑,离他最近的那个,她还见过,叫郭钊,一对剑眉很是惹人瞩目。   这一行十余人,全都骑着马束着包袱,同行连一辆马车都没有。   洛容远身边的侍从也是。   定州到京中要六七日脚程呢,军中回来的人都是铁打的不成?   瞄了一眼,还是同他招呼:“怀安侯。”   既要同行,礼数也得俱全。   方槿玉那头也照做。   这便算问候过了,方槿桐正欲收手放下帘栊,身旁就有个狗头窜了出来,两只小短腿搭在窗上,四处张望,很是欢喜得“汪汪汪”唤了几声,招摇过市。   方槿桐恼得很。   一边将它的狗爪子扯了回来,它就一面倔强得将狗头探出窗外。   弄得方槿桐很是狼狈。   沈逸辰就在马上笑出声音来。   郭钊嘴角抽了抽,这几声还真同那几声“汪汪汪”有些像,不由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巧,洛容远在一侧道:“侯爷,动身吧。”   沈逸辰应好。   洛容远的父亲是洛青衫,定州知府。   守城的士兵都晓是洛公子,也省去了细下的盘问。   沈逸辰的人连面都没有出。   洛容远同沈逸辰策马走在最前头。   十余骑跟在身后。   然后是三两马车。   最后,是几骑洛容远的侍从。   定州到京城有官道,路又不长,算是最安稳的一段。   加上有这十几骑护着,根本无需担心会遭流窜的劫匪。   方槿桐偷偷伸手,掀起帘栊一角,看到沈逸辰和洛容远远远骑马走在前方,离她们还有段距离,才舒了口气。   左手抓住那双狗爪子,右手佯装重重得打下去。   打得狗蛋一愣一愣的。   仿佛知晓又不疼,她这么费力折腾做什么。   方槿桐便教育着:“你又不是猫,爬这么高,从马车掉下去怎么办?腿又这么短,没准摔得个一瘸一拐的。怎么还没方槿玉那只笨猫聪明?”   狗蛋“汪”了一声。   俨然一副不依不挠的模样。   方槿桐就窝火得很,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阿梧掩袖笑了笑,从她手中接了过去。   方槿桐正好给它。   还不忘继续念叨:“等到京中,就将你还给你主人好了。”   方才那么热情得探出个头去,没准就是闻到主人的味儿了。   同一只狗认认真真置气,阿梧既好气又好笑。   只是将狗交到阿梧手中,方槿桐也笑了笑,而后抽出一本棋谱来,靠在引枕上看。   这几日在洛府里住着,但凡有时间就去陪姨母说话,新得的棋谱一页都还没有翻。   来的时候又是同方槿玉一辆马车,哪里有眼下自在?   加上沈逸辰和洛容远都不在近处,可以不必应付,她还能悠悠闲闲得看看棋谱,这马车上倒也不觉得颠簸了。   马车里,阿梧又替狗蛋伴着肉末粥。   狗蛋吃得好香,不停摇着尾巴,身子就往阿梧这里蹭。   阿梧顺势摸了摸它的头,叹道:“也不知狗蛋是什么品种,从前不曾见过。”   方槿桐也没移目,随口应了句:“许是从西域那边来的吧,我也没见过,等回了京中,问问阳平去。”   阳平见多识广,小时候还同爹爹去过西域住过几年,府中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应当是认得狗蛋是什么品种的。   阿梧又道:“还不如直接问问怀安侯?”   听到怀安侯几个字,方槿桐倒放下棋谱来,郑重道:“我是觉得,他自己都不一定知晓自己的狗是什么品种。”   阿梧手中怔了怔,说不准,还真有可能。   ……   马车上有徐妈备的零嘴,让方槿桐和方槿玉在路上吃。   路上有整整六七日呢!   若是没有零嘴打发时间,那可遭罪得很。   方槿桐靠着引枕,看着棋谱,面前的零嘴几乎没动过。   阿梧却是闲来没事。   逗了会儿狗蛋,给狗蛋擦了擦脸,等到狗蛋入睡了,阿梧才得了功夫拿了些零嘴吃。   方槿桐手中抓着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许是看棋谱时看累了,便靠着引枕小寐了。   洛容远中途骑马来了一趟。   阿梧听到马蹄声,掀起车窗上的帘栊一角,见到是洛容远。   阿梧悄声应了句,三小姐睡了。   洛容远就点点头,让不要吵醒她。   阿梧应好。   ……   等到临近黄昏,阿梧唤醒方槿桐。   方槿桐一脸惺忪,伸手揉了揉眼睛,问道:“到哪里了?”   阿梧道:“前面不远就是浚县了,洛公子说今晚在浚县落脚,让叫三小姐起来了,隔会子就能入城了。”   哦,方槿桐如梦初醒。   她这一觉睡得实沉,看看窗外,落霞已然伴着光晕在轻尘中飞舞,她少说睡了能有一个时辰。   却也不觉得乏。   简单牵了牵衣裳,阿梧替她稍微归拢了下头发。   马车缓缓停下来,她掀起车窗一角,浚县的城楼就映入眼帘。   到了城门口,早前拉长的队伍就拢到了一处。   马车接着马车,后面的几骑离得也近。   她看着洛容远在同沈逸辰一面交谈,一面等着入城。   浚县是通往京中的重镇,像他们这样一只队伍,不可能不盘问。   不过一个洛容远,另一个是沈逸辰,浚县的守城若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怕是不敢刁难的。   不多时,马车就重新动了起来。   阿梧“呀”了声,方槿桐回过头来,就闻到一股子骚臭味。   狗蛋尿了,尿了阿梧一身。   好在到浚县了,若是还呆在马车里,怕是这股子味道一直去不了。   狗蛋也似是知晓闯了祸,听话得呆在一处不动弹,眼巴巴看着方槿桐。   方槿桐本想数落它,见到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也就作罢了。   前方,陆续听到马蹄驻足的声音。   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黄昏已至,屋檐下挂了大红色的灯笼照明。   洛容远和沈逸辰都挂着朝廷官职,可以下榻在驿馆。   驿馆同客栈相比,更清净,也更安全,方槿桐和方槿玉又是姑娘家,在驿馆落脚,比龙蛇混杂的客栈便要好得多。   驿馆小吏是极有眼色的人。   还未见到文牒,光凭来人骑得马匹便知晓并非军中的普通货色。   连忙唤人将驿馆最清静的苑落收拾出来。   等见到沈逸辰的文牒,当下便吓得腿都软了。   幸亏方才没有怠慢,竟然是怀安侯来了!   好在先前还殷勤得问了句,要在浚县呆多久,是否要向导。   对方道了句谢,说就借宿一晚。   他又问用过晚饭了吗?   对方说还没有,他便让人先去准备餐桌和碗筷。   驿馆下榻的人南来北往,口味大多不同,小吏不敢自己做主,便问了句侯爷喜欢的口味。   对方就道,我家主人不喜欢葱,所有的菜里都不要加葱,如果可以,最好先将菜单呈过来,先过目再说。   小吏果然照办。   ……   驿馆安排了四间主屋,正好分三个苑落。   方槿桐和方槿玉在一处,洛容远和沈逸辰各在一处。   简单换了身衣裳,就有驿馆的小厮前来叫门,领他们到一处用餐。   明日清晨就要出发,不折腾到城中觅食,驿馆的伙食又素来不差。   因着狗蛋方才尿了阿梧一身,方槿桐来得最晚。   她来的时候旁人都落座了。   正好在方槿玉和洛容远之间留了位置给她。   小厮上前递了一本册子给她。   册子里都是菜名。   应当是不知道他们喜好,所以让他们点菜,方槿桐问:“是让我点菜吗?”   方槿玉道:“方才已经点过了,看三姐姐要不要加一些。”   方槿桐就问:“点了些什么?”   小厮道:“松鼠鱼,拌三丝,清蒸云鸽,上汤腐竹,铜锅黄牛肉,八宝鸭,一共六个菜,"   方槿桐就僵住。   全是……她爱吃的菜,喜好的口味。   小厮哪里知晓,只得询问般看向洛容远和方槿玉等人。   方槿桐才回过神来:“哦,不用添了,就这些就好。”   小厮点了点头,又道:“还缺一味汤。”   一旁的沈逸辰又随意开口:“五指峰毛桃汤吧。”   好,小厮应声。   方槿桐诧异看他,手中的册子都险些没拿稳,掉了下去。   又是……她想点的汤。   菜是谁点的?   趁着上菜的功夫,方槿桐悄声问起一侧的方槿玉。   方槿玉没有多想,应道,怀安侯。   真是沈逸辰!   方槿桐心中更难平复了几分。   又不免偷偷看了他几眼。   长风地处偏北,喜欢咸口,少有人喜欢吃松鼠鱼。   上汤青菜喜欢的人多,上汤腐竹会吃的人就极少,爹爹说全京城都挑不出几个。   再说铜锅黄牛肉,点卤牛肉,酱牛肉的人多,铜锅黄牛肉的味道要一直用小火吊着才好,越久越能让汤汁入味,但长风国中喜欢这样的做法人就更少了。   偏偏这几道菜,有一道同她的喜好相仿还好说些。   更别说这三道菜。   再加上拌三丝,清蒸云鸽,八宝鸭……   还有那味五指峰毛桃汤。   这人,真和她口味喜好全都相同?   整顿饭,方槿桐都在偷偷瞄他。企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蛛丝马迹,但让人泄气得是,沈逸辰根本一幅平常的模样,再不就是,忽然发现她在偷偷打量他,他就朝她眨眼睛。   方槿桐险些连筷子都没拿住。   只得低头喝汤。   其实沈逸辰倒不是特意的。   槿桐到怀洲城的几年,他的口味也跟着习惯了。   她不会女红,写字作画也马虎,却唯独厨艺很好。   他觉得是她自己就很喜欢吃的缘故。   在怀洲城的几年,他几乎日日都吃她做得菜,习惯得根深蒂固。   小厮拿菜单给他,他几乎想也不想,便念了出来。   真不是要引起她注意的缘故。   故而连沈逸辰自己都没有察觉,却得了方槿桐的另眼。   想来,沈逸辰这人也不是没有优点的。   至少,这口味上还是可取的。   一路回京,还要同行几日,方槿桐想,届时再看看是不是巧合。   ……   一顿饭碗,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浚县到京中还有差不多四日脚程,但方槿桐和方槿玉是姑娘家,马车走得快些怕是会受不了。加上晚上又不能走夜路,要在临近的郡县落脚,行程免不了耽误。   晨间若是能早走些便更好。   众人便约了辰时出发。   辰时要走,起码卯时三刻就得醒,夜间就得早睡。   方槿玉是最着急回京的,自然道好。   临到各自回屋了,还不忘提醒方槿桐一声:“三姐姐,记得是卯时三刻。”   方槿桐平日里最赖床,她可不想因着方槿桐的缘故平白耽误了,回京还要挨爹爹责骂。   方槿桐只应了句知晓了。   方槿玉还是不放心,又吩咐碧桃一声,明日卯时就去唤阿梧。   碧桃只得点头。   *****   这才入夜不久,方槿桐平日就睡得晚。   棋谱下午在马车上已经翻了许多,眼下也不想再多看了。   困在屋中又很是无聊,索性抱了狗蛋出了苑落走走。   浚县的驿馆不小,内有重峦叠嶂,假山流水。   眼下又不算深夜,驿馆里比别处安全。   阿梧也不拦她。   白日里被狗蛋尿湿的衣裳要洗,否则明日辰时便干不了。   方槿桐就一人抱着狗蛋出了苑落。   驿馆里很清净,灯火却很明亮,不怕脚下生绊或踩水。   不时,又有巡逻的侍从经过,见了她,都微微鞠躬行礼。   方槿桐就莞尔回礼。   驿馆内真是不小,她转了许久,才转到到中心的花苑里。只见花苑里有处凉亭,有人在凉亭处歇息。   怀中的狗蛋许是呆得不自在了,一直在她怀中挣扎着,想起身。   阿梧不在,驿馆又太大,方槿桐怕它跑来不见,要四处找。   只得摸摸它的头,安抚着。   狗蛋还是抗议,“汪汪汪”连着叫了好几声。   那凉亭中的人就回头,“槿桐?”   这声音简直熟悉,方槿桐抬头,正好见到沈逸辰转过身来。   但狗蛋一直在她怀中挣扎,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间隙里,沈逸辰已踱步到她近处。   “都长这么大了。”他惊奇。   他让郭钊将狗送去给她的时候,明明是很小一只。   似是也没多少日功夫,已经长得虎头虎脑。   他想起早前那只狗,他一直没有关注过,等槿桐领着它在怀安侯府转悠得时候,“辰辰”都有大半岁了,比眼下的身型大多了。   “你以为。”方槿桐招架不住,狗蛋差点摔下来。   方槿桐只好放它下去。   狗蛋欢喜得不得了,撒腿就跑,自由奔放。   四条腿的速度,方槿桐想撵都撵不上。   这么大的驿馆,它这么疯跑,谁知道它会跑到哪里去?   要是掉进什么角落里,只怕寻都寻不到。   方槿桐恼火得很。   沈逸辰却笑:“我让人去找。”   方槿桐将信将疑:“能撵得上吗?”   郭钊深吸一口气,闭眼。   果然就听某人唤他。   也是,他这一身绝世武功,撵狗还是能撵得上的。   但是他跟了有人这么久,自然知晓有人是希望他撵上了也不要这么快回来。   呵,于是他这一身绝世轻功,就跟在一条狗后面蹦上蹦下的。   有辱师门。   ……   倒是方槿桐这头,见郭钊施展轻功跟了上去,那模样风姿绰约,不像有假。   她心中也就放心下来。   狗蛋不会走丢便好。   好歹也是沈逸辰的狗,沈逸辰的人上心也是应当的。   “坐下来等吧。”沈逸辰看她,“应当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回来的。”   狗蛋还没撵回来,方槿桐只得如此。   她苑里还有方槿玉,总不好让人家找到后给她送回苑里来。   只是踱步到了凉亭处,方槿桐才发现他在摆棋局。   方槿桐倒是惊喜:”你会下棋?“   但想一想,又觉这问题问得有些莫名。他都能送清风楼的名帖给她,至少也是对下棋有些兴趣的,否则哪能拿得到清风楼的帖子?   沈逸辰却也不在意,只道:“会,打发下时间而已。”   他不习惯早睡。   她也是。   “摆得是十方局?”她简单扫了一眼。   沈逸辰就笑:“是。“   十方局,他同槿桐在彤郡摆得最后一局棋便是十方局。   也是个夜晚,棋局摆到一半,彤郡驿馆便来了刺客。   起码有三四十人之多。   驿馆内外都有守军,普通的刺客怎么可能轻易进得来?   他们一路从彤郡逃出,又遭到刺客的连翻追杀,到后来郭钊掩护她们母子离开……   这局十方局便成了他和槿桐摆的最后一局棋。   未完棋……   沈逸辰微微红了眼,只是侧颜隐在灯火的阴影里,对坐的人若非认真看,其实看不真切。   方槿桐最好的便是棋。   总归还在等狗蛋,坐着干等也是等。   “这十方局我早前摆过一次,可惜没摆完就离开了,今日正好遇到了,你若是不介意,我同你摆一局。“方槿桐抬眸看他。   才见他眼中有些许氤氲。   沈逸辰适时垂眸。   方槿桐不知方才是否是自己看错。   须臾,又见他抬眸:“正巧,这十方局我早前也摆过一次,可惜得是当时也没摆完就离开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继续摆完。今日倒是赶巧了。”   眼中已无先前神色。   只是言语间,不似平日的油嘴滑舌,却是沉稳内敛了许多。   方槿桐讶异归讶异,却也只道先前是自己看错,就没有再往心中去。   刚好轮到黑子,她便牵了牵衣袖,拾起黑子,依照棋谱落子。   “到你了。”言罢,抬眸看他。   沈逸辰微怔,才伸手拾起白子,缓缓落子。   方槿桐就道:”摆错了,是这里。“   没有看他,眼睛盯着棋谱,手指着棋谱上的一隅。   沈逸辰没有看棋谱,只是看她,口中依恋:“哪里摆错了?”   “这里呀。”方槿桐伸手在棋谱上一隅,敲了敲:“明明是这里,你看看,你放偏了,沈逸辰。”   ……   “你放偏了,沈逸辰。”   “沈逸辰,你又摆错了。”   “沈逸辰,你拿的是白子……”   他不过是有意逗她,但在摆棋谱这件事上,她却回回认真。   往昔如浮光掠影,他只觉风沙眯眼。   赶在她抬眸看他前,又垂眸执子。   方槿桐哪里知晓?   只是这一局棋摆下来,也差不多过去了几盏茶的功夫。   他使了眼色,郭钊才从角落里忽然抱着狗蛋蹦了出来。   方槿桐还感叹:“正是巧,棋谱摆完,正好就把你寻回来了。”   狗蛋“汪汪汪”应了三声。   外面虽然好玩,但跑跑跳跳后没发现主人,它又慌慌张张绕回去找。   可惜被郭钊拎起来,想回来都跑不回来。   好容易郭钊肯放它了,它便“汪汪汪”扑到方槿桐怀中。   “今日,谢谢你了。”方槿桐起身。   他点头:“嗯,原本也是我的狗。”   方槿桐一时想笑。   忽然一瞬,她有些不想把狗蛋还他了。   “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她开口,算是临别词。   又挥着狗蛋的爪子同他作别,准备往苑子那边回去。   “槿桐。”他出声唤她。   “嗯?”方槿桐回过头来。   他顺手解下外袍,将好给她披上。 第38章 偶遇   这一日, 槿桐睡得出奇得好。   竟会梦到小时候, 娘亲亲手给她做溜油饼。   那溜油饼的馅儿里裹的是甜甜的红糖, 一口下去,油油的,软软的, 又带着红糖的甜味, 便是哪里磕了碰了,吃了娘亲做的溜油饼都不觉得疼了。   娘亲过世后, 她就再也没有吃过溜油饼。   那味道, 仿佛连同娘亲一道消失了。   直到昨晚, 沈逸辰送她回苑。   途中, 他身边的侍从来寻他,才从市集带回来热乎乎的溜油饼。   她僵住。   “这是……溜油饼?”她怔怔看着。   脚下如万千藤条牵绊着, 瞬间, 鼻尖就红了起来。   她过往从来没有来过浚县。   也没有亲口尝到过浚县的溜油饼。   侍从将锦盒递上前来,她颤颤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放在嘴中。   月明星稀,这一抹熟悉的味道含在口中,便似是连心都融化了一般, 将心底填得盈盈满满的……   她伸手,将外袍取下,还给沈逸辰, 又道了声“晚安”。   她从未主动朝他笑过。   这一遭笑得明艳。   他赏未反应过来,她便抱着狗蛋, 踱步回了苑中。   方槿桐不敢回头看他,怕他看到她眼中氤氲。   她已经许多年没吃到过这溜油饼的味道了。   ——让她分外想念的,娘亲的味道……   *****   翌日清晨,阿梧来唤她起床。   她素来赖床,不习惯早起,阿梧留了心思,提前了好些时候来唤她。   她平日都会在被窝里挣扎些时候,阿梧就趁那时间去掀窗帘,打水给她洗脸。   今日,才唤她不久,她便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连床下卧着的狗蛋都惊奇得“汪汪”两声,更不必说阿梧。   “今日这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阿梧一面掀窗帘,一面打趣。   方槿桐伸了伸懒腰,从床榻上下来,笑嘻嘻道:“昨夜睡得好。”言罢,又撑手起身,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狗蛋很粘她。   她在床榻上睡觉,它就在床下打盹。   眼见着主人去了别处,它也摇了摇尾巴,一直跟了去。   片刻,就见方槿桐伸脚将它“挪”了出来。   阿梧便笑:“在驿馆和洛府都没听三小姐说睡得好,反倒在驿馆睡得好,可是奇了?”   “汪汪汪!”狗蛋表示赞同。   方槿桐正好脱了中衫,搭在屏风上。   又伸手去穿内衫。   趁着阿梧端洗脸水的功夫,她已经将衣裳穿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阿梧叹道:“这日可真是奇了,我们家三小姐竟然会穿杏色了。”   方槿桐也穿不习惯,今日也是忽然起了心思想穿穿,被阿梧这么一说,仿佛也觉得怪异起来,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又直往屏风后面走:“换一套。”   阿梧连忙拉住她:“好看哪。”   屋内就有铜镜,方槿桐勉强往铜镜前一站。   那杏色的蝴蝶绣裙衫,当真入眼。   这套衣裳她是不想带的,还是阿梧硬塞着带来的。   她早前就穿过一次,还是阳平过生辰时,说要她们几个都陪她一道穿杏色,齐刷刷亮相,才有了这么一套裙衫。否则,她自己哪有这样鲜艳颜色的衣裳。   其实杏色在旁人眼里并不鲜艳,只是方槿桐还不习惯。   爹爹的衣裳多是素色,她也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素雅的颜色,想纠正都纠正不过来。   只是素雅也有素雅的好处,不必像阳平和任笑言那样,为了当季的绸缎和衣裳提前好几月去花心思。   ……   驿馆的早饭都是送到各自屋中用的。   每人起早的时候不同,约一处用早饭其实不方便,不如醒了唤一声,苑外的小厮送来省时省力。   用过早饭,就是约好的辰时在驿馆门口等。   浚县的驿馆只住一晚,行李大都没有拆开,驿馆内又安全,她们的东西大都放在马车里没动过,只带了些贴身的衣裳和物品到苑中。   只差一刻到辰时,碧桃来敲门。   方槿桐也猜到怕是方槿玉怕她晚了,会耽误启程的时间,就让碧桃不时来叫她和阿梧一次。   阿梧面色不虞,碧桃也为难。   方槿桐放下碗筷:“这就走吧。”   碧桃一脸歉意,福了福身,回去回话。   阿梧有些不平:“四小姐回回都是这样。”   方槿桐便起身,扯了扯衣裳,道:“去管她做什么?”   她只是见碧桃难做罢了。   “东西带齐了?”方槿桐推门。   阿梧点头,东西不多,她看了三次了,没落东西在房内。   刚出门,就见方槿玉已经在苑中的石凳上坐着等候了,也难怪碧桃会来一个劲儿的催。   方槿玉见了她出屋,赶紧起身:“三姐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只是,见她这一身杏色的衣裳,似是有些不习惯一般。   就连一道去大门口,都还忍不住偷偷看她。   “可是我脸上忽然长了东西?”方槿桐终于忍不住。   方槿玉吓一跳,赶紧粉饰:“不是……难得见三姐姐穿这身衣裳,三姐姐日后可得多穿鲜艳一些的颜色。”   “能得四妹妹的赞许实属不易,我日后一定多穿。”言罢,吩咐阿梧一声可以一道走了。   阿梧便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   想到她今日这般反常,只怕是心血来潮,想在洛容远身边换套杏色的衣裳,引起注意罢了。方槿玉闹心扯了扯手帕,又唤碧桃一声,拿好东西赶紧跟上。   碧桃只得应好。   *****   等到大门口,三辆马车和队伍一行都已经到齐了。   洛容远同沈逸辰在一处说话。   沈逸辰背对着她,倒是洛容远先看见。   眼角眉梢微微怔了怔。   沈逸辰顺势望过去,才见她一身杏色的蝴蝶绣裙衫。   很是好看。   “上车吧。”洛容远开口,方槿桐点了点头。   碧桃和阿梧各自扶了自家小姐上马车。   “今日又看哪本?“马车里又要呆上一天,阿梧开始将东西从包袱里拿出来。其实也没有旁的多的,大都是些棋谱之类。   方槿桐想了想:”广陵局。“   阿梧就在一堆册子里翻,不久便果真翻到了。   方槿桐随手拿了引枕,才见一旁有两条厚厚的毯子。   这天气,哪里用得上这样的毯子。   方槿桐问:“你备这个做什么?”   她以为是阿梧备的。   阿梧摇头,不是她。   这便奇怪了,方槿桐又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   等到走了半上午,车队停下,寻了个凉茶铺歇脚。方槿桐才听车夫说起,那厚毯子自家公子准备的,说怕路上颠簸,可以拿来垫在身下小睡。   方槿桐才恍然大悟。   木头其实心细,却不喜欢拿出来说。   便是这厚毯子也是这般闷闷的。   “姑娘,您喝什么茶?”   方槿桐还在想洛容远的事,凉茶铺的小厮就已经上前招呼。   “菊花吧,要加冰糖,还要凉一些的。”   她其实也渴了,又怕热,就恨不得喝些冰凉的。   小厮应好。   一侧的沈逸辰不假思索:“凉菊湿气太重,换成熟普。“   小厮愣了愣,又赶紧应好。   方槿桐诧异看他。   他哪里察觉?   早前大夫就说过她湿气重,不宜饮些冰的凉的,她却时常管不住嘴。   大凡他在,都让人给她换了。   习惯成自然,他自己倒不觉得。   郭钊嘴角又抽了抽,果然自家侯爷就喜欢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不以为然得很。   人家方小姐喝杯菊花茶想来又关他什么事,这画蛇添足的!   “汪!汪!汪!“就连方槿桐怀中的狗蛋都实在看不下去了,连连吠了三声,沈逸辰才反应过来,他先前似是逾越了。   好在洛容远正同店家打听些路况,没有听见。   方槿玉又才从马车上下来,没有留神。   沈逸辰倒也好掩饰过去:“我二叔的女儿名唤安安,平日里也喜欢喝些凉的,大夫说她湿气重,夜里不容易睡好,白日又喜欢犯困。二叔就禁了她喝些冰凉的,还说是熟普能去湿气,让府中平日里也多备着沏茶用。“   言外之意,方才他是习惯使然。   并非唐突。   方槿桐眼中的诧异才打消了些。她向来夜间睡不好,不知也是不是同样缘由?   “哒哒哒……”一阵轻快马蹄声驻足,似是又有一波人到了凉茶铺子歇脚。   方槿桐顺势望去,足足有十余人。   那衣着看起来,不像是长风人士。   倒像是……塞外来的?   沈逸辰抬眸,郭钊也是警觉握紧了佩剑。   “羌亚人。”洛容远不知何时来的近处。   只是这一句,方槿桐更惊异了些。   羌亚人? 第39章 机缘   长风北部惯来有两大游牧民族。   其一是巴尔, 另一个便是羌亚。   只是巴尔一族骁勇善战, 高大威猛, 屡屡南下骚扰长风国中,更有趁机掳劫人/口掠夺金银财宝的恶性。   羌亚一族却相反。   羌亚一族轮廓分明,族中貌美之人众多, 惯来能歌善舞, 又善长经商,在通往西边的丝绸之路上占有一席之地。   羌亚一族不好战, 且友善。   故而长风国中多有羌亚一族商人的身影, 也多被称为羌商。   眼前的十余骑, 就是羌亚人。却是少见的骑马佩剑, 气虚轩昂,又带着盛气, 绝非普通的羌商。   所以郭钊才会警觉握剑。   即使羌亚这样不好战的民族, 边境上的摩擦一样存在。尤其是新的羌亚可汗即位后,一改早前的和善之风。   让长风国中颇为忌惮。   洛容远和郭钊都想到了一起,才会生了警觉之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在这样人烟罕至的地方。   思绪间,那十余骑已经下马。   有人去饮马, 有人去喂粮草,其余的人涌到了凉茶铺里歇凉休息。   这凉茶铺本就不大,顿时显得拥挤了起来。   加上还有方槿桐和方槿玉两个女眷, 诸多不变。   这群人嗓门很大,声音又吵, 加上各个都佩剑,体格又不似普通的百姓,他们涌入了凉茶铺中,洛容远和沈逸辰带来的侍从便都警惕上前,颇有一番针锋相对的气势。   凉茶铺的小厮吓得腿下哆嗦。   那老板娘还有些见识,连忙上前,挥着手帕道:“路子,路子!快来,给各位客官添些凉茶,降降火!都远道而来的,这路上方圆几十里,也就我们这间小店可以歇脚。出门在外啊,万事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这凉茶啊,算是我们赠的!”   言罢,又朝小厮吆喝道:“茶来了吗?都要大碗的。”   “来了来了!”小厮果真听话,一手捧着一摞大碗,一手拎着凉茶壶,在人群中穿梭。   也不知是这老板娘的话起了效果,还是这凉茶铺内的两帮人来回打量着,都瞧出对方有来历,都不敢轻易动作,才造就了短暂的平衡。   方槿玉心头怕极了,一直扯着方槿桐的衣袖。   方槿桐怀中抱着狗蛋,她其实也怕极了,不过没有方槿玉这般明显罢了。   洛容远在军中多年,生了一身硬气,在这群人中最为显眼。反倒将沈逸辰衬得温文了去。   郭钊已经适时站在方槿桐身侧。   以侯爷的身手,这几个羌亚人倒不足为惧,他早前就是受了侯爷的命来保护方家三小姐,这时候,他要担心的更是方槿桐的安危。   所以,反倒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不太瞩目的沈逸辰那里去。   而沈逸辰也确实楞住了。   倒不是因为这突然出现的一群羌亚士兵的缘故,而是他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来。   乌托那!   羌亚可汗的小儿子,乌托那。   这位小王子并非羌亚王后的亲生,也并不得羌亚汗王的喜爱。   但他日后会迎娶阳平郡主。   阳平郡主的母亲是安阳长公主,父亲是定北侯,在京中身份尊贵显赫。乌托那迎娶了阳平郡主,如同忽然有了凭借。而乌托那也像开了窍一般,越来越得羌亚汗王欢心。   后来老羌亚汗王病逝,乌托那登基即位,成了新的羌亚汗王,和长风交好。   弘景三年,巴尔铁骑南下。   九幽关一役血流成河。   乌托那力排众议,遣了羌亚国中精锐五千来九幽关救急,九幽关才得以保下。   于公而言,这位羌亚王子对长风重情重义。   于私而言,乌托那有恩与他和槿桐。   乌托那同槿桐早前便认识。   后来方家变故,他将槿桐安顿在怀洲城内。乌托那一眼认出了槿桐,却没有拆穿。   后来若非乌托那的关系,槿桐的身份怕是已经就被景帝的心腹猜出,也是乌托那帮忙的缘故才避了过去,没有留人把柄。   于公于私,他都感激乌托那。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来定州,竟会在回程路上遇见乌托那。   忽的,沈逸辰目露笑意。   他忽然想明白一个道理,莫非早前槿桐就是在从定州回京的路上遇见乌托那的?   巧合的是,洛容远也在。   九幽关一役,乌托那会派五千精锐奔赴九幽关,会不会也有洛容远在九幽关的缘故?   换言之,前一世,兴许就是在定州到京中的这处凉茶铺里,槿桐和洛容远遇见了乌托那。   而后机缘巧合下,成为了朋友。才会有了往后乌托那维护洛容远和槿桐的一幕。   只是这样的猜测本身只在他一念之间,前一世的事已经无从考证,他更好奇的是,眼下这等剑拔弩张的气氛,是如何缓和下来的?   前一世,这凉茶铺里没有他。也就是说,眼下即便他不吭声,不理会,也不会妨碍乌托那和槿桐,洛容远交好。   沈逸辰饮了一口杯中的茶,若是如此,他倒想静观其变。看看事态的发展是否如同他猜想的一般。这也是头一次,他借着重生之后的眼光回想前世。   若是他不在,凉茶铺里的情境便应当同前世的情境相仿。只要他和他带来的人都不吱声,事态就应当同前世的走向一样。   思及此处,他使了个眼色。   郭钊和同行的十余人都会意。   不动声色。   倒是乌托那那里,大大咧咧端起小厮先前送的凉茶,“呼”的一声一口饮完,而后满脸笑意,用羌亚语笑嘻嘻说着什么。   洛容远等人自然听不懂。但那群羌亚士兵明显都高兴,哈哈笑了起来。   而后跟着端起茶碗,“咕噜咕噜”将碗中的凉茶都喝了下去。   为首的一个,还朝洛容远举杯。   果然都将洛容远视为了这群人的首领。   沈逸辰看向洛容远,只见洛容远也端起眼前的茶碗,一饮而尽,而后茶碗向下,没有留一滴下来。   乌托那和这群羌亚士兵更高兴了起来。   方槿桐不知道他们高兴得什么,总之,一瞬间,先前针锋相对的气势仿佛就忽然淡了下来。   洛容远也道:“散了吧,应当无事了。”   他带来的人自然会听他的,这话是说给沈逸辰听的。   沈逸辰点头,那十余人就陆续退出了凉棚。   羌亚那头,也自觉退了几人出去。   其实这十几人退出后,凉茶铺里就忽然开朗,也清爽凉快了些。   凉茶铺外面也放了长凳,原本就可以端了凉茶碗到茶凳上休息,现在天气也不炎热,其实并不遭罪,反倒自在些。   眼看洛容远和沈逸辰都一脸无事模样,方槿桐也跟着放下心来,心里想着这群羌亚人的性子可真是奇怪。   狗蛋也一脸懵得看着方槿桐。   不过有方槿桐抱着,狗蛋也不觉得好怕。   一旁的方槿玉就紧张得不行,好容易才将方槿桐的衣袖放下,却连水都喝不下。   她少有出门在外,哪有见过这般阵势,只恨不得不在这凉茶铺子里待了,能脚下生风,立刻回到方府才好。方槿玉不时抬眸去看乌托那一桌的几人,好似他们忽然就会变成洪水猛兽一般,整个一幅坐立不安的模样。   ”我们还要等多久?“好难熬到方槿桐将一杯茶喝完,方槿玉滴水未沾,心里着急得不行,才开口问起。   洛容远看了看身侧,应道:“饮马和喂草还有些时候。”   老板娘也说了,这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一家凉茶铺子,饮马,喂草和歇脚都只能在茶铺这里,否则等重新上路,马饿着,渴着,走不快,耽误行程,还不安稳。   这是定然不能耽误的。   方槿玉便只能将着急压在心里。   她自己要是能回去就早回去了,眼下却还要在这里等着洛容远和沈逸辰的眼色行事,到她回家中还免不了要受爹娘口中微词,她确实左右为难。   ……   等方槿桐又添了杯普洱,沈逸辰那边的侍从上前。   大致意思是马喂好了,可以上路。   沈逸辰颔首。   于是方槿桐,方槿玉和洛容远都纷纷起身,准备回各自的马和马车上。   沈逸辰却是遗憾得很。   莫非,他早前真是想错了。槿桐和洛容远只是再这里偶遇乌托那罢了,并没有特别之处。   那槿桐认识乌托那是什么时候的是?   他垂眸。   步子还没离开凉茶铺,忽得,听闻一声方槿玉尖叫。   众人赶紧移目。   只见那羌亚人中有一人用手掐着脖子,口吐白沫,表情极其狰狞痛苦,好似呼吸不过来一般。   因着方槿玉一直紧张留意着,她竟是最早发现这人口吐白沫。   于是尖声叫了出来。   而后众人顺势望去,才发现这人是乌托那。   那群羌亚人分明慌乱了。   有抱着乌托那喊的,又朝着老板娘大声说话的,但因为是羌亚语,老板娘也没听出来什么意思,在一旁干着急。   而还有的人,已经围上来,好似担心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也同他们相关,不让他们离开似的。   郭钊握紧了剑。   他也不想和这帮羌亚人废话,他一人对付几个再护着方槿桐安稳都不是问题,只是他不明白侯爷今儿个怎么像哑巴一般?   不吱声,也不动单,存在感极低,像是故意的一般。而看那些羌亚人的意思,仿佛是觉得喝了这凉茶铺的茶,自己的人才出了问题,要让老板娘拿药出来。   但老板娘哪里知晓?   又有羌亚人朝他们大吼。   方槿玉吓得躲在方槿桐身后,洛容远自觉上前。   方槿桐深吸口气,镇定看向乌托那。   其实这人容貌生得极美,轮廓分明,错落有致,虽然嘴角挂着白沫,但似是缓了过来,眼下,明显是呼吸不过来。   方槿桐怼了怼一侧的阿梧,悄声问道:“清凉油带了吗?”   嗯?   阿梧懵了,带是带了,可这个时候问清凉油做什么。   “有没有?”方槿桐又问。   她木讷点头:“有的,在马车上。”   “去拿来。”方槿桐吩咐。   阿梧将信将疑看了看她,见她点头,才硬着头皮往马车上去。   谁想刚挪出两步,就被羌亚人拦了下来,怒气冲冲说着什么,都听不懂。   但那幅凶恶模样,吓得阿梧呆呆站在一旁。   “拿药。”这个时候,方槿桐却冷静,一面出声,“拿药”一面比划着,倒出一滴,抹在鼻息的场景。   似是有一个羌亚人看懂了,赶紧让那人住手,还同阿梧做了个“感谢,快去”的姿势。   阿梧又看看方槿桐,得了方槿桐赞成,才一溜烟跑向马车。   “拿清凉油做什么?”洛容远悄声问她,但一侧的沈逸辰也能听见。   方槿桐就道:“我看他那样子,似是不是吐白沫的引起的,他是呼吸不上来。”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朝乌托那看去,似是,果真如此。   方槿桐又继续:“我早前见过一个人,就是呼吸不上来,大夫就在他鼻息间抹了一些清凉油,不一会儿就好过来了。正好我有让阿梧带着一些,原本是想驱蚊用的,还没派上用场。”   出门在外,谁没有个意外时候,若是能有用倒是更好。   洛容远看了看她,不置可否。   方槿玉却紧张起来:“那要是没好,岂不是要怪在我们头上?”   她真不想方槿桐多事!   医好了还好说,如果有差池,这群羌亚人可不是吃素的。   阿梧却已经折了回来。   洛容远眼中有迟疑。   方槿玉更是不赞同。   只有沈逸辰点头:“去吧。”   方槿桐备受鼓舞,将狗蛋交给阿梧,自己上前。   她上前,洛容远只得跟上。   沈逸辰就远远看着。   看来他猜得不错,上一世乌托那就是忽然犯病,呼吸不上,正好遇到了带了清凉油的方槿桐和洛容远,才救回了性命。   羌亚人最重情义。   他是将方槿桐和洛容远看作了他的救命恩人。   果然,方槿桐上前,掏出清凉油在鼻息间比划了一下。   为首的羌亚人半信半疑滴了一滴在手上,抹在乌托那的鼻尖。   只听“呵”的一声,乌托那深吸一口气,仿佛差的气都在这一口里吸回来了一般。   茶铺里的羌亚人都欢呼起来。   方槿桐,方槿玉和洛容远等人才慢慢看懂,这个先前犯病的少年,似乎才是这群羌亚士兵的主心骨。   “!@#¥%……&*(真是痛快!)”乌托那摸了摸胸脯,好像没事一般。   这边的人听不懂,羌亚这边的人却笑得更欢。   “!@#¥%……&*(这味道真是太难闻了,但是我得感谢这位美丽的小姐。”乌托那示意身旁人扶他起来,其余的人都对方槿桐鞠躬行礼。   方槿桐受宠若惊。   乌托那“呼”得凑上前,方槿桐下意识后退。   幸好又有洛容远一步上前,拦在她和乌托那之间。   乌托那笑笑:“!@#¥%……&*(你是这位小姐的恋人吧?感谢你们。)”   方槿桐和洛容远哪里听得懂。   焦灼之时,却听沈逸辰开口:“!@#¥%……&*(他们是表兄妹,这位姑娘是我未婚妻)“   羌亚人便纷纷看过来,一脸心领神会的模样。   就连方槿桐都莫名看向他。   沈逸辰,什么时候会羌亚语的? 第40章 恩人   他是会些羌亚语。   一则因为府中的老人, 老石。老石是怀安侯府的老人, 跟在父亲身边有些年头了。   老石是羌亚人。   早前西域动乱, 老石举家东迁逃难,结果路上遇到悍匪,正好被父亲的车队救了起来。   老石会些功夫, 又懂得通往西域的商路, 后来就留在父亲身边做侍从,跟着父亲东征西战, 一待就是十几二十年。   羌亚人长相同汉人大有不同, 通常长相俊美, 老石也不例外。   老石在怀安侯府待了许多年, 一口流利的汉文说得入乡随俗,但不时冒出来的几句羌亚语更抢人眼球。   沈逸辰自小就在府中耳濡目染, 跟着老石学了不少羌亚语。   应付日常是足够了。   先前乌托那说的那些羌亚语, 他其实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是调侃汉人太过紧张,不够大气云云,并未有旁的敌意。再者,以他后来对乌托那的印象, 即便方才双方真的生起了事端,也只需要说开,便动不起手来。   更何况, 他还知晓乌托那日后种种,若是连这点胸襟和城府都没有, 日后怎么能成一方的枭雄?   他还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随意搅乱乌托那同槿桐的机缘。   果然,方槿桐挤了挤眼睛,悄声道:“他们方才说什么?”   她实在好奇,奈何沈逸辰只顾着同那羌亚人说话,一直都没来得及应她。   沈逸辰就笑:“他说多谢你的清凉油。”   额,方槿桐跟着善意得笑了起来。   而对面的羌亚人看着她笑,也纷纷跟着一同大笑起来。   方槿桐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眼前这群羌亚人又一直笑个不停,方槿桐自己笑了片刻,面上便开始有了些许窘迫。   乌托那接道:“!@#¥%……&*(嘿,你未婚妻害羞了!)“   沈逸辰应道:“!@#¥%……&*(呵,她素来颜面薄。)   一众羌亚人听后笑得更欢。   只见眼前这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自己身上,方槿桐也只得下意识跟着赔笑起来。只是不断瞥目去看沈逸辰,总觉得他的狗嘴里先前怕是没有吐出几颗象牙来。   明知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沈逸辰也果真不负众望,张口道:“他说你长得好看。“   方槿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说的尽是恭维话,她哪里还好意思追问。只是脸上莫名泛起一道红晕,转眸看了看沈逸辰,又看了看身侧的阿梧,好容易才挤出一丝笑意。   倒是身后的方槿玉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她还着急回京,原本就怕节外生枝。   再加上这群异邦蛮族,她心里是又焦急,又担心。   更没想到,最后是方槿桐的一瓶清凉油解了燃眉之急。   可待得舒缓了这一口气,只见沈逸辰和羌亚人都对方槿桐称赞有佳,她又有些恼火。她车里其实也放了清凉油的,只是刚才那种情况,她吓得腿都软了,还哪里想得到清凉油的事情来,倒白白让方槿桐讨了旁人青睐去。顿时又觉得碧桃这丫头不让人省心,哪有阿梧那边机灵?   好在瞥目时,瞧得洛容远驻在一旁,并没有开口,方槿玉心中又忽得舒畅了许多。   这种时候抛头露面哪里是好事?!   再加上,这一来一回,旁人免不了觉得方槿桐私下里与怀安侯亲厚得很。   洛容远不喜欢也是应当的。   方槿玉便不做吭声。   只是这群羌亚人不仅叽叽喳喳围着方槿桐说个不停,到后来干脆直接搬出一个箱子。揭开看,玲琅满目的金银首饰,做工里透着异域风情,险些让人眼花缭乱。   方槿玉只觉心肝都跟着那箱子里明晃晃的光泽一起颤了颤。   早知道这帮羌亚人出手这么阔绰,她去冒险也是值得的呀!   那可是一整箱的金银首饰。   方槿玉只觉肠子都有些悔青了。   隐在袖间的手心攥得死死的,掐出红印也不觉得疼。   倒是方槿桐这会子愣了愣,诧异得看向对方。   乌托那笑眯眯道:“!@#¥%……&*“(一点心意,还请笑纳,就当作恭贺你们日后新婚的礼物)   她哪里听得懂。   只得眼巴巴望向沈逸辰,沈逸辰果真道:“他是真心实意想答谢你,你就收了吧。”   方槿桐自然掂量得出这一箱首饰的贵重程度。   先不说这事来得突然,她不过舍了一瓶清凉油,还不值得这么多贵重首饰,就说爹爹是大理寺卿,若是她贸然收下这些物什,爹爹日后也会留人把柄。   方槿桐合上箱子:“替我谢谢他,我心领了,东西不能收。”   沈逸辰从善如流:“!@#¥%……&*“(我未婚妻说,欢迎各位羌亚的朋友日后来京中喝喜酒,至于礼物嘛,留着以后再送。”   乌托那顿了顿,继而噗嗤笑出声来。   身后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沈逸辰握拳笑了笑。   方槿桐便紧张凑了半张脸过来:“说什么呢?怎么又开始笑了。”   这群羌亚人,总是一言不合就开始笑,着实诡异……   沈逸辰就道:“他们说特别赞赏你视金钱如粪土的品格。”   方槿桐:“……”   乌托那又笑:“!@#¥%……&!@#¥%……&!@#¥%……&!@#¥%……&!@#¥%……&!@#¥%……&!@#¥%……&!@#¥%……&”(都说汉族的姑娘过分矜持,不宜亲近,今日一见,其实同我们羌亚人一样热情明朗,我乌托那交你这个朋友。“   方槿桐瞥目。   沈逸辰正好低眸:“他叫乌托那,交你这个朋友。”   ( ⊙ o ⊙ )!方槿桐惊掉了半个下巴。   乌托那?!!   ***   她怎么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   乌托那!   简直如雷贯耳。   恐怕整个京中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羌亚汗王家庶出的小儿子,终日不学无术,去年替羌亚汗王来京中朝贺,一眼相中了阳平,大呼美丽的姑娘,我愿用我的生命起誓,我想和你共度此生。   当时还在京中的闹市区。   当即就被阳平打折了一条腿。   后来才知晓人家是羌亚汗王的小儿子,是代替羌亚汗王来京朝贺的。   腿就这么被阳平生生打折了。   还好是个庶出,不受宠的。   阳平也是心大。   只是阳平这一壮举,闹得京中人尽皆知。   也顺带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了,羌亚汗王的小儿子叫乌托那,被京中的阳平郡主打断了腿。   可惜方槿桐当时并不在场,后来听说后却调侃了阳平许久。   阳平恼火得很,一口一个她哪里知晓那是羌亚汗王的小儿子。只道街上冲出来一个奇装异服的外邦人,嘴里叼着朵红色的花,“噌”得一声就单膝跪在她面前。   阳平想也没想,抬起一脚,就将那只“单膝”踢折了。   ……   方槿桐一直拿此事打趣阳平。   阳平也一脸无语。   谁知她今日竟会在凉茶铺子里遇到这个传闻中的“登徒子”?   其实莫说是阳平,就连她都觉得这个乌托那行事与常人不同得很,不知道是不是不同地域和文化的关系。   总归,遇上了乌托那,这一路回京也算不得无聊了。   ……   马车上,方槿桐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梧本在替她剥着桔子,见她拿着棋谱笑出声来,莫名看她:“小姐是还在笑刚才那个乌托那吗?”   “是啊,”方槿桐放下册子,心情愉悦拿起桔子往嘴里送:“你说,要是把咱们今天遇见乌托那的事情说给阳平听,阳平会不会连脸都绿了?这个乌托那还真是有些意思。“   方槿桐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笑。   一侧的阿梧便嘟了嘟嘴:“郡主的脸绿不绿奴婢不知道,但四小姐的脸今儿个算是绿了。“   那是,估计看了那箱金银首饰就魂不守舍了。   方槿桐想都不用想。   估计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她对方槿玉的内心活动不感兴趣,只想起来问阿梧:“对了,先前表哥说什么时候到京中来着?”   阿梧想了想,应道:“快的话还有两日,慢些的话就要三日,等明日一过,不看的棋谱得收起来了。”   厚厚的一摞呢。   “唔,好。”方槿桐连忙点头。   恰好狗蛋听着动静,呜咽了两声。   方槿桐便伸手,来回抚了抚狗蛋额头。   狗蛋舒服的“嗷呜”两声,又往她手上蹭了蹭,自觉得挪得离她又近了些。   方槿桐不停手,一边自言自语道:“呵,狗蛋,你说明日就回京了,我是该把你还给你主人呢,还是不还呢?”   沈逸辰的狗,先前就说了是请她代为照顾。   眼见着就要回京了——她想昧人家一条狗。 第41章 胭脂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古人诚不欺我。   果然的, 方槿桐梦了一宿的沈逸辰和他的狗。   梦里,狗蛋被沈逸辰抱走了。她厚着脸皮找沈逸辰讨要,沈逸辰却煞有其事地问她有什么旁的意图天地良心, 她能有什么旁的意图!她真的只是想要他的狗蛋而已!他偏偏不给她!她又气又恼, 结果沈逸辰拿出一盒香甜软糯的溜油饼来,她立即口水都馋出来了。他说她亲他一下, 他就给她, 结果她真的凑上去亲他。   简直是太可怕的梦了!   清晨洗漱, 方槿桐还在后怕。   这梦里不仅有狗蛋, 有沈逸辰,更可怕的是还有莫名乱入的溜油饼……   她怎么就对溜油饼念念不忘?   遂又想起浚县的驿馆, 沈逸辰在亭中同她对弈, 话不多,指尖落子的幅度很好看,彬彬有礼,掷地有声。临分别前,给她系上的带着暖意的披风, 还有锦盒里溜油饼的香气……再到遇见乌托那那帮人,她都险些以为双方要起冲突了,他却不卑不吭, 波澜不惊,他同乌托那说话时, 她分明听不懂,却句句都好奇,便每一句都满心期盼看他,等着他译给她听。明知道他的言简意赅和乌托那那帮人爽朗的笑声里应当藏着旁的,她还是好奇满满。   ……她当真是魔怔了。   方槿桐将脸浸在水中清醒了会,才用毛巾擦拭干净,洗漱完毕。   屋外有人敲门。   阿梧去应。   不多会儿,阿梧端回来小一盒蒸笼。   方槿桐恰好转过头去,就见阿梧打开蒸笼,袅袅热气的蒸笼里整齐的放着几片溜油饼来。   又是溜油饼……   方槿桐更觉得魔怔。   今日是怎么了?   “谁……谁送来的?”连语气里都有些怪怪的。   阿梧莫名看她:“不是前夜三小姐说想吃溜油饼了,奴婢昨夜让驿馆的管事们去寻的,没想到还真的寻到了!”话里话外又有惊喜。   原来是阿梧弄来的。   方槿桐心中才微微舒了口气。   自己先前果然是魔怔了。   方槿桐伸手去拿筷煮,用筷煮夹了一片,刚刚放入口中,一旁收拾的阿梧又道:“三小姐前日里还说,若是寻到溜油饼了就给怀安侯也送些去,哪里的差役不势利,怕是先送到怀安侯那里去了,再送到咱们这里来的。”阿梧只当打趣驿馆差役的话。   ……方槿桐僵住。   鬼使神差就这么嚼也没嚼就咽了下去。   等到反应过来,脸都涨红,将将好哽在喉咙里,噎住了……   阿梧还在一面唠叨,一面收拾,等她拍了好几次桌子,阿梧才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给一面给她顺背,一面喂水。好容易,方槿桐这一口才咽下去,长舒一口气。   阿梧责备:“三小姐,下回可不能这么吃溜油饼了……”   方槿桐悻悻点头:“不吃了,不吃了……”   日后再不吃了。   ***   临到出驿馆。   方槿玉已在大厅等她:“三姐姐早。”   言外之意是,已经不早了。   碧桃先前就过来催过两次,其实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两刻,只是她赶着回京,心中就一刻也不能闲着。   方槿桐心知肚明,厅中却没有见到沈逸辰和洛容远。   环顾四周,最后在大厅外见到一角衣襟。   一袭蓝衣,玉冠束发,侧颜隐在初晨的眼光里,好似披上一层金晖。   方槿桐伸手捏捏眉心,都一层金晖了。   好在方槿玉及时打断:“阿梧,三姐姐没有旁的东西落下了吧?”   阿梧会意摇头,在是催着三小姐走了。   方槿桐心有旁骛,竟也没有和她多逞口舌,反是领了阿梧一道,往前面去了。   方槿玉和碧桃主仆二人都意外得很。   尤其是,方槿桐今日还穿了一件海棠色的裙衫,月白色的单色绣花鞋,同外面套得那件薄狐狸毛的披风相形益彰,就连方槿玉这般挑剔的人都觉得有些好看。   还是……平日里看素衣裳的方槿桐看多了,这两日有些不习惯了……   方槿玉看了看碧桃,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面面相觑一阵子后,才想起眼下回京才是要事,便赶紧跟上去。   大厅外,管事的差役正在给洛容远和沈逸辰讲解回京的路,说是三月开始,府衙要重新修路,好些原来的道都封上了,要绕道别处去,若是不注意,怕是要在路上耽误时辰。这事虽不归驿馆的差役管,但来的人是怀安侯,谁都不愿意得罪,所以特意上前叮嘱。没想到沈逸辰和洛容远身边的人早前就探清楚了,却还是打赏了不少银子,差役感恩戴德。   言语间,就见一道海棠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方槿玉的衣裳都是这样的颜色,方槿桐的衣裳就要素色的多,洛容远和沈逸辰都以为是方槿玉。待得转身,嘴边的话就纷纷咽了回去。   也难怪方才方槿玉见到她就一脸诧异又吃惊的模样,略施粉黛,唇上稍稍点缀了些胭脂颜色,衬得肌肤像凝脂一般,映着雪白的狐狸披风,越显脸颊的一抹绯色。   是上乘的胭脂颜色。   洛容远和沈逸辰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也不约而同得低头怔住。   洛容远怔住,是鲜有见到这般模样的方槿桐。   她本就生得好看,今日却比平日里更好看些。   沈逸辰怔住,是因为这般模样的槿桐……像极了那时的槿桐……   纷繁的记忆自脑海中袭来,又似浮光掠影一般,从指尖缝隙里溜走。   洛容远先回过神来:”早饭吃过了?“   难得他主动开口训话,方槿桐连忙点头。   阿梧就在身后接茬:“吃的溜油饼呢!”   方槿桐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逸辰正好抬眸看过来,嘴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赶紧收了目光。   “走吧,再晚就迟了。”扯了阿梧的衣衫就先往马车上走,生怕她下一句就蹦出“还给怀安侯送了些”这类的字眼出来。   好在阿梧应付她去了,没有功夫留意旁的。   倒是方槿玉黑着脸福了福身,也上了自己那辆马车。   今日倒是疏忽了,让方槿桐抢了风头去。   果然的,人靠衣装,那件狐狸毛的披风爹娘是根本舍不得送她。   她却还要惹人生厌,也要赶着回京去,免得被他们责骂。   碧桃递水给她。   她眼眶有些发涩。   洛容远那模样是有多喜欢方槿桐,日后若是成亲了,一定会宠着方槿桐。   方槿桐在家中有三伯父宠着,出嫁后还有洛容远宠着……方槿桐明明处处都比不上她,却偏偏生得命好,她实在不甘心……   “四小姐……”碧桃接过杯子,她这么不知晓自家小姐的心思,自家小姐就是相中洛公子的,可方才的模样,洛公子的心思怕是都附在三小姐身上了……   碧桃心中也有些丧气。   虽然她也觉得老爷和夫人让四小姐来洛家的做法不好,但她看得出来四小姐是真心想嫁到洛家去。顾夫人多懂得疼人,洛公子也前程似锦,若是三小姐真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就不用在家中看老爷和夫人的脸色了。   碧桃也不知怎么宽慰她好。   方槿玉却开口:“她是故意的……”   碧桃愣住。   方槿玉鼻尖吸了吸:“她是见不得我好,才故意这样的,你什么时候见她穿过海棠色的衣裳?不过是这两日看姨母对我好,洛表哥也同我一处说话……”   碧桃顿时语塞。   方槿玉攥紧掌心,唇色都有些发白:“若是爹爹知道洛容远的态度,会打死我的……”   觉得她不中用,去了趟洛家也是徒然,回来免不了吃爹爹棍子。   碧桃咽了口口水,老爷真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三小姐……”碧桃也吓住了。   方槿玉转头看她:“碧桃,我们还有多久回京?”   碧桃算了算:“还有两日。”   方槿玉咬了咬下唇,透过车窗帘栊的缝隙,将好看到外面。   洛容远和沈逸辰并排骑着马,走在队伍前头。   ……   方槿桐也正好放下帘栊。   再伸手看看衣襟上的海棠色,被白狐狸毛披风一衬,显得更是艳丽。   她哪里穿过这样艳丽的颜色?   这身衣裳还是姨母藏在给她的另外两件衣裳中的,就是怕她觉得鲜艳了不要,是阿梧收拾行李的时候看见的。阿梧感叹,这衣裳真好看,若是搭上白狐狸毛的那件披风就更好看了。   她当时也是耳边风。   今晨,她却不知怎么的,就想着要穿上试试。   阿梧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但等她穿上,自己心中打起了退堂鼓,阿梧却死活都不肯让她脱下了。   她心中也紧张。   尤其是见到沈逸辰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就只看到他嘴边的一抹笑意便心中一慌,拉起阿梧转身走了……   呼……   心猿意马,都不知道阿梧是什么笑嘻嘻得凑到她跟前的。   “我家三小姐是突然开窍了吧。“阿梧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也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出去,正好看见洛容远和沈逸辰的背影。   方槿桐心中一惊。   阿梧却接道:“四小姐这身衣裳是特意传给表公子看的吧。”   ……额……嗯?!   方槿桐匪夷所思看她。   阿梧又掩袖:”女为悦己者容,三小姐穿这身衣裳,表公子方才眼睛都移不开了。“   女为悦己者容,方槿桐觉得背心都凉透了。 第42章 外袍   这半日怕是最难熬的半日。   连阿梧这样的闷葫芦都说出了“女为悦己者容”这样的字眼, 方槿桐觉得兆头不好。   当即决定在车上就要换身衣裳。   阿梧拦都拦不住。   等一身水蓝色的裙衫穿在月牙色的流苏斗篷下, 方槿桐顿觉浑身上下都舒爽几分。   阿梧泄气得很:“没见过三小姐这样的。”   方槿桐抢白:“早前不是日日见吗?”   阿梧哑然。   将好晌午了, 先前洛容远就来说过,午间在品城城郊对付一口,然后就绕道品城城郊直接往京中去, 大约明日下午就能到京中了。   车夫将车停下, 阿梧先下了车,然后回头伸手扶她。   她的手搭在阿梧手上, 月白色的单色绣花鞋先从马车里出来, 沈逸辰顺势瞥过。   早前的海棠裙衫和白狐狸毛披风都换了去, 成了一身素雅的水蓝色裙衫和月牙色流苏斗篷。   沈逸辰低眉浅笑。   ……   他想起很久之前, 槿桐初到怀洲城,也是一身素色衣裳, 一点不像她那个年纪的姑娘。加上深居简出, 闷在她的苑子里不常露面,那时候还没有“辰辰”同她一道,他也很少在苑中见到她。侍奉她的婢女隔三差五来同他讲槿桐的起居,他那时忙于同景帝周旋,也很少留意她。   她是方三叔的女儿, 方家和沈家在祖父一辈也算是世交,方家才出了那样的大变故,他动了恻隐之心, 便希望她在他这里,他护她过得安好。   头年腊月里, 怀洲城难得下雪。   他在暖亭里品酒赏雪,遇见了槿桐。   她少说有同他说话,那日却同他一道饮酒。   两人在暖亭里一坐便是一整日。   怀洲城在南边,下雪的天气不长遇见。   京中却在北边,润雪兆丰年。   他知道她是想家了。   “你会下棋吗?”她竟会主动问他。   “会。”他指尖轻敲桌面,笑眸看她:“你换身海棠色的衣裳,我陪你对弈……”   她楞了片刻,继而莞尔。   他也跟着笑起来。   南方的冬日素来湿冷,一壶暖酒便微微暖到心底。   ……   沈逸辰收回思绪,洛容远正在一侧问方槿桐:“换衣裳做什么?”   “不习惯。”她尴尬应了一句。   洛容远顿了顿,良久说了声:“好看。”   而后便独自上前去饮马,似是不想同她再多讲。   方槿桐的笑就晾在原处,实在有些窘迫呀。   阿梧在身后道:“三小姐,表公子……该不是怕羞了吧。”   “怕羞”这个词同洛容远放在一处,方槿桐简直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一侧的马车里,碧桃扶了自家小姐来。   方槿桐原本也是草草瞥过一眼,没想多停留,结果只一眼就僵住了。   阿梧也咽了口口水。   虽然三月回暖了,可临近京中便是北方了,三小姐这头还披着流苏斗篷呢,四小姐这头就换上酷暑的衣裳了,不仅酷暑,还露得有些多……在品城郊外这间茶铺里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茶铺里不少往来客人都纷纷移目。   这……阿梧为难看向方槿桐。   毕竟怀安侯和表公子都是外人,茶铺里还有过往的客人在,四小姐这样未免也太轻率了些。   方槿桐也没想到会这样,她只道方槿玉平素里任性了些,没想到出门在外还这么拎不清。   方槿桐正欲开口,身后的沈逸辰却已上前。   见他伸手取下外袍,往方槿玉那边走去,方槿桐眼中不由滞住,脚下也似生了根一般,挪都挪不动。   眼见着他就要上前给方槿玉披上,方槿桐只觉心中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眼眶都不觉湿润起来,沈逸辰却侧身一转,将衣裳递给了碧桃。   也不知他同碧桃说了什么,吓得碧桃赶紧接住,立即给方槿玉披上。   沈逸辰径直往方槿桐这里去。   方槿玉更是眼圈都红了,望了望方槿桐这里,嘴唇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旁的原因,被自己咬得有些发紫。   方槿桐尚在怔忪,沈逸辰却朝阿梧道:“有多的衣裳吗?”   言外之意,是让她带四小姐和碧桃去换身衣裳。   尽快错愕,阿梧还是点头。   沈逸辰又道:“带你家四小姐去换身衣裳,然后,把外袍还回给我。”   阿梧懵懵点头,而后照做。   也不等方槿桐出神,沈逸辰扯了她的衣袖带她转身往茶铺那里走。   “你做什么?”方槿桐异议。   沈逸辰也不停下:”你这个四妹妹心思有些多。“   方槿桐脸色一僵,他也不拆穿,只是领了她往茶铺那里去。   顺着沈逸辰的目光,方槿桐往茶铺那头看去,茶铺那头就是马厩,洛容远在饮马。   方槿桐似懂非懂看他。   沈逸辰奈何:“她想要的,不是我方才那件外袍……”   说得已然直白,要是方槿桐再想不明白才是出鬼了。   方才下车时候,洛容远确实是同她一处的。   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自己上前饮马去了,这里只留了她和沈逸辰在。   原本洛容远在的时候,沈逸辰是外人,她和方槿玉都是方家的姑娘,洛容远算是方家的姻亲。   方槿玉方才那件衣裳明显露得太多,要是洛容远在,也定会解下外袍给她遮羞的。   谁知道当不当正不正,洛容远跑去饮马了。   这里只剩了她和沈逸辰在。   方槿玉是有意穿成方才那幅样子的,为的是洛容远的衣裳?!   这……方槿桐算是想明白了,但她一个姑娘家,费尽心思要拿洛容远贴身的外袍做什么?   方槿桐没有出声。   毕竟是方家的姑娘,她不好做旁的揣测,自然也不希望沈逸辰问起。   只是等到落座,方槿玉和阿梧,碧桃还没有从马车里出来,她又想起将才方槿玉眼圈都是红的,嘴唇也咬得发紫,心中未免担心。   “你刚才同槿玉说什么了?”她只好问起沈逸辰。   方槿玉刚才明显是被吓住了。   郭钊上前斟茶,沈逸辰替她翻开茶杯,凉凉道:“心思太多不是好事。”   ……方槿桐饮了口热茶,难怪方槿玉方才被吓住了,单单这几个字从沈逸辰的口中说出来,就带了几分恐吓的意味。   可毕竟是自家姐妹的事,方槿桐不愿嚼舌头,索性再饮了一口,绝口不再提起。   沈逸辰也如心有灵犀一般,再未提过。   等洛容远饮马回来,阿梧也才从马车上下来,只是下来的只有阿梧一人,没有见到方槿玉和碧桃二人。   阿梧福了福身,悄声道:“四小姐有些不舒服,说不下来了,让奴婢取些吃食送过去。”   洛容远不知何意。   方槿桐却点头道了声:“也好。”   阿梧才伸手,将沈逸辰那件外袍递给了郭钊。   马车那头,碧桃放下帘栊。   “还给怀安侯了。”碧桃悻悻开口。   身后,方槿玉眼睛都哭肿了。   她哪里想过会惹到沈逸辰?   她原本是想要洛容远的一件衣裳!   余国公就是因为一件衣裳的缘故,娶了国公夫人过门,一件衣裳可以做的文章太多,尤其是洛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又是方家的姻亲,谁会真正愿意撕破脸?   就算日后到不了那一步,她眼下也可以借着洛容远的一件衣裳去堵爹娘的嘴。   她实在没有旁的办法了。   等到了京中,洛容远又要去边关,她只有这一日的时间,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冒险去做这些事情。   她毕竟是个姑娘,还是方家的姑娘,洛容远哪里会视而不见?   谁知洛容远不在,在的人竟是沈逸辰!   她原本就有些怕沈逸辰,而沈逸辰偏偏像看穿了她一般,说的那句半是凉薄半是威胁的“心思太多不是好事”,一句便戳到她心底。   沈逸辰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的!   不仅看穿了,还让阿梧跟过来,拿他的外袍。   他明知她不敢拿他的外袍做文章,还要如此,其实是警告!   让她这一路都安分些。   碧桃递手帕上前:“四小姐……”   她早前就劝过四小姐,但四小姐不肯,说再不赌一翻就要到京中了,等到京中就什么都晚了,她也是糊涂了,当下没有拼命制止四小姐,造成眼下这多难堪的局面。   怀安侯是什么样的人,整个长风都知晓!   四小姐不是冲着怀安侯去的,若是怀安侯会错了意,以为四小姐是想趁机赖上怀安侯府,那哪里还有四小姐的好果子吃!   若是老爷知晓了,才会真真打死四小姐的! 第43章 亲密   直到晚间到驿馆, 方槿玉都没有再露面。除了呆在马车里, 就是在驿馆内歇下了, 饭菜都是驿馆的差役送过去的。   这一路上洛容远虽然不知出了何事,但他向来话就不多,此时也不会多打听, 只简单问了槿桐一句。   方槿桐心领神会, 应了声:“四妹妹少有外出,当是水土不服吧。”   洛容远就没有深究。   至于沈逸辰, 更不会多提及。   下榻驿馆内, 方槿桐和方槿玉还是安排在同一个苑落里歇息, 凡事好有个照应。   入夜, 方槿桐让阿梧去隔壁看看。   方槿玉其实好颜面,她自己去只会让对方更难堪, 阿梧就不同。   阿梧有些不情愿, 但方槿桐瞪了她一眼,只得推门出屋。   稍晚些时候,阿梧折回来,方槿桐问如何了?   阿梧只是摇头,说先前去没见到四小姐本人, 屋内床榻那般的帘子放下,说是睡了,也没有声音, 只是听碧桃悄悄说起,四小姐眼睛都哭肿了。   方槿桐眉间微滞。   刚才想起的旁的话又咽了回去, 方槿玉在家中哭她是见过的,但从碧桃口中听到方槿玉眼睛都哭肿了,只怕情况还要更糟糕些,所以才对阿梧都避而不见。   阿梧又道,碧桃还说差役送过去的饭菜四小姐都没有吃,碧桃担心得很。   方槿玉向来爱惜自己。   方槿桐敛了思绪,朝阿梧轻声嘱咐道,使些银子,请驿馆的差役晚些时候再跑一趟隔壁,饭菜送些,再送点热汤水。   阿梧有些不情愿。   她平日里就不喜欢四小姐,今日的事情也是四小姐自己作的,都是方家的姑娘,怀安侯和表公子会怎么想?四小姐自己作就罢了,可三小姐也是方家的姑娘啊,旁人会怎么想。   阿梧是有怨气的。   见她不动,方槿桐瞥目看她:”你又使什么小性子?“   阿梧心中也憋不住:“这回明明是四小姐自己作的,还好表公子心里明镜着,不然还当方家的姑娘都四小姐这样……”   “仔细了你的嘴!”方槿桐抢白。   阿梧委屈:“上回上巳节三小姐落水,四小姐是巴不得落井下石,眼下倒好,三小姐还给人家送汤水去。”   方槿桐语塞,虽然平日里她也很不喜欢方槿玉,可到底自己家妹妹,难不成还被人看笑话去,任她自生自灭?   但阿梧在委屈上,说这些她也不会听。   方槿桐语气便软了下来:“日后在外可别说这些胡话,槿玉这趟是跟爹爹和二哥出来,爹爹和二哥回京了,若是一哭二闹再惹出什么乱子来,以四叔的脾气,不天天找着爹爹和表哥闹?”   阿梧一愣,也是。   她先前倒是没想到这处,比四小姐更难对付的是四房那一家人。   遂而一叹,应了声:“知晓了。”   转身就往屋外走,临到门口,方槿桐又唤住她:“等等,告诉管事的差役,别说是我让送的。”   否则以方槿玉的心气,只怕是更气了。   阿梧应了声好。   待得屋外阿梧从屋外关上门,方槿桐才伸手揉了揉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四叔和四婶把方槿玉逼得太紧了,方槿玉才会铤而走险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木头也就罢了,沈逸辰那里……   除了第一次见沈逸辰时他一脸倨傲之外,后来的沈逸辰简直画风一变,一直神神道道得很是讨人嫌,她都险些忘了他的身份是震慑一方的怀安侯了。今日出了槿玉的事情,又见沈逸辰那幅盛气凌人又冷漠的模样,她也有吓到。再想起上巳节时那个你亲我一口,要不我亲你一口那个泼皮无赖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倒真更了怀安侯的身份一些。   她双手托腮,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发呆。   这家伙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还是……他对她确实不同?   想起浚县驿馆,他同她下棋,彬彬有礼,沉默寡言,她是果真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方槿桐转了转桌面上烛台,指尖轻叩桌沿。   片刻,又叹了口气,早知道那日不同他下棋了,他的手指修长,落子的时候很是好看,她喜欢下棋,也喜欢看人下棋,她看他落棋,赏心悦目。   简直魔怔了!   方槿桐皱了皱眉头,一口气吹灭桌上的烛台。   ……   屋外,洛容远正欲敲门。   手都临到门前,却见屋内的烛火忽得熄灭了。   洛容远的手便停在原处。   这两日回京路上遇到不少事情,他本身不善言辞,加上还有方槿玉同行,他没有寻到合适的时间同槿桐在一处说话,今日出了方槿玉的事情,他来了槿桐在的苑子。   洛容远虽然不知晓事情的全貌,但心中也能猜出一二。他自小和槿桐一起长大,也知道她和方槿玉两人不对路,而方槿玉此番来定州的目的,他心中也清楚。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同槿桐说。   只是他的话很少,她却不是,所以她时常迁就。   他不喜欢话多的人,却喜欢同槿桐一处。   方槿玉的事,他想解释,或是表明心迹,总之,他也不知道他想如何……   犹豫片刻,洛容远还是皱了皱眉头,最后收手。   幽幽转身,远去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   屋内。   方槿桐恰好摆手,吹了吹火折子,慢悠悠将烛台点燃。   阿梧还未回来,她将火折子收好,放回原处。   等合上抽屉,门外就有敲门声响起。   是阿梧回来了。   今日倒是快,方槿桐意外。这里是后苑,离前苑驿馆差役待的地方最远,阿梧应当是跑着赶回来的。已经三月天气了,即便夜风微凉也免不了一头汗,还得小心染了风寒。   方槿桐伸手开门,软语叹道:“先进来换身衣裳吧。”   来人一僵。   方槿桐也僵住。   他看她。   她也看他。   不过刹那,方槿桐脸就红了。   不是阿梧!   是哪里冒出来的沈逸辰!   她还让他先进屋来换身衣裳!   方槿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脑中嗡的一响,“嗙”的一下,当机立断把门关上,自己都没料到。   沈逸辰更是没有料到,也自然没有躲,只听“嘭”“嗙”两声,左右两扇门一前一后砸在他脸上,就砸在高挺的鼻梁上。   鼻血都砸了出来。   还不好意思喊痛。   方槿桐慌乱之中也觉得像是砸到了什么“东西”,但门外确实只有这么一个“东西”在,该不是……砸到沈逸辰了?!   方槿桐只得开门,心有戚戚。   不看还好,一看那张强忍着痛,又挂着鼻血的狼狈脸,方槿桐先前还有些慌乱,眼下就忍不住想笑。但又觉得不应该实在不应该,可这幅模样的沈逸辰实在太好笑,就还是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便是这一笑,沈逸辰竟然觉得鼻子都不疼了,不知浑身哪里来的舒爽劲儿,只恨不得再被门砸一次都可以。   伸手捂了鼻子,悠悠道:“真要进来换身衣裳了。”   方槿桐莞尔。   ……   外袍上沾了鼻血,沈逸辰脱了外袍。   屋内有热水,方槿桐拿手帕紧了紧,递给他擦脸。   屋内没有铜镜,沈逸辰就着半盆洗脸水,一面低头照看,一面擦脸。   方槿桐在一旁斟茶水。   等他擦拭后,再递给他。   他接过,饮了一口。   方槿桐轻咳:“脸上还有。”   意思是血迹没擦干净。   沈逸辰愣住,放下茶杯,问了声“哪里”?   方槿桐指了指左脸,意思是左边脸颊。   他伸手擦了擦。   还是有。   他一面去照那半盆水,一面将一旁的手帕递给她,自然道:“帮我擦。”   (⊙o⊙)…?方槿桐怔住。   让……让她……给他擦脸?   沈逸辰却未反应过来,还在临水照影,他们夫妻多年,她帮他擦脸也不过平常夫妻间的事情,都算不过亲密。只是身后之人没有动静,他也下意识随之转眸,却见到一脸惊恐错愕的方槿桐,瞪着一双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他……   他先前说了什么?!   沈逸辰屏住呼吸。   帮我擦……   还说的自然而然。   沈逸辰倒吸一口凉气!   不好!   心中不好预感。   果然,“沈逸辰!”方槿桐娇嗔。   沈逸辰心里苦。   “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他也觉得是,还进了不少,索性跟着点头。   竟然还跟着点头!   方槿桐简直无语!   “沈逸辰,你给我出去!!“方槿桐气得咬牙切齿。   沈逸辰肠子都悔青了。   难得这样温情的时候,这时候若是走了,怕是以后都别想再见到槿桐好脸色了。   索性心一横,理直气壮道:“你砸的我,你不帮我擦?” 第44章 木桃   “你!”方槿桐是真没想到沈逸辰还有这么一出。   分明是胡搅蛮缠!   她早前撞了邪了才会觉得他彬彬有礼, 五官精致, 下棋好看得!   简直是个脸皮厚的。   方槿桐咬紧下唇, 一张小脸因为生气而涨得绯红。   沈逸辰干脆直接将脸伸出去,反正都脸皮厚了。   方槿桐更是气极:“沈逸辰!你们怀安侯府就是这样的礼数吗?!”   沈逸辰一脸‘无辜’:“让三叔评理,是你拿门砸的我, 还偷拿我的衣服。”言罢, 眼睛盯住刚才脱下来的带血的外袍。   不要脸,方槿桐眼神里恨不得伸手一只手来拍死他。   夫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逸辰眼神回应。   方槿桐气粗, 好, 我给你洗!   蛾眉一蹙, 抓起手帕,也没拧, 就往他脸上‘揉’过去。   沈逸辰也不躲, 只疼得“唉”的一声。   只觉半个鼻子都要被她揉成一团了。   怀安侯府里,他何曾受过这种待遇?鼻尖原本就被撞破,眼下槿桐这么一揉,疼得他眼泪都快要出来。   但很快,这股疼痛就被心底涌上来的愉悦彻底淹没了。   槿桐的手‘温柔’抚上他的脸庞, 熟悉的念头仿佛瞬间将他拉回重生之前,他同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掌心的暖意他再熟悉不过,仿佛轻易间便可驱散心中的寒意, 让他时时都念在心里。   天知道重生之后,他多想她这双手再抚上他额头,脸颊,就算是场梦,他也宁肯长醉不醒。   脸上是她掌心的温度按,耳畔全是她熟稔的声音,他嘴边浮上欣慰的笑容。   这似是自重生以来,他同她最亲近的一刻。   沉浸中,‘狗爪子’(狗蛋的爸爸的爪子简称狗爪子)也心满意足的‘爬’了上来,径直往拿着手帕的纤纤指尖去。   方槿桐正在解气,谁知晓这人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   “沈逸辰!”   “啪!”   一气呵成。   沈逸辰的美梦都被拍散了。   没做够!   还想继续做!   沈逸辰一脸眷恋看着她!   这眼神,看得方槿桐背后一股火气窜上来,气急之下一巴掌都下去了,他还这幅模样,简直就是个登徒子!   没救了!   她就差将眼前这半盆水给他从头到脚泼下。   好在阿梧及时赶回。   推门就见方槿桐气急败坏伸手去端脸盆,脸盆都是水,一侧的沈逸辰还明显沉浸在某种情绪里,连自己快要被浇了的觉悟都没有。   这可怎么得了!   “三小姐!”阿梧惊呼!   对方可是怀安侯哪!   南方的蛮族都没放在眼里过,一言不合就险些将蛮族的一支灭族。   这一路光是随行的侍从就有十几二十个,不说各个刀枪不入,但至少人人都是飞檐走壁,百里挑一的高手。   就算表公子在也招架不住啊!   阿梧内心惶恐:这洗脸水可泼不得啊!   那脸盆里原本就盛了水,沉得很,方槿桐是气头上才端了起来,加上阿梧这么一唤,方槿桐一时不受力,才下意识放了回去。   眼中的怒意只恨不得将沈逸辰踩踏死。   阿梧哪里知晓缘由?   只是单单怀安侯为什么在三小姐房里这一条就匪夷所思,更何况她还不知道他如何惹了三小姐盛怒,所以阿梧眼睛来来回回得盯着他二人,一脸懵态。   原本就已经很是尴尬的场景,伴随着门口“噗通”的声音,瞬间鸦雀无声。   阿梧斜眼去看,原来是先前出去觅食的狗蛋,晃晃悠悠回来了。   “汪!”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竟然看到这么多人,狗蛋别提多欢喜,连尾巴都摇得快要断掉了,来讨好屋内的众人。   额……阿梧觉得狗蛋这个时候可能要闯祸。   果然……   “出去!”   “你也出去!”(给狗蛋说的)   “嘭!”   房门从内一关,沈逸辰一手抱着狗蛋,一手拎着方才外袍,被屋内的人直接扫地出门。   沈逸辰一脸委屈。   狗蛋也一(狗)脸委屈。   彼此相互之间还都很嫌弃。   “都是你!”   “汪汪汪!”   忽然,一人一狗都心领神会到对方恐怕也都是差不多这个埋怨的意思。   被一只狗埋怨了,沈逸辰恼火。   狗蛋也呲牙咧嘴,好不容易吃饱了,该回温暖的窝了,结果被殃及池鱼了。   沈逸辰拎起狗蛋,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委实有些无奈。   而狗蛋也皱了皱眉头,而后“嘶”的一声,直接迎尿在了沈逸辰胸前。   !@#¥%……&*,沈逸辰懵了。   狗蛋欢喜在他手中挣了挣。   眼见沈逸辰脸上晴转懵,懵转阴,阴转怒的时候,狗蛋忽然意识到不好,可能闯祸了,惹篓子了。   狗蛋何等机灵,就在苑中,死命得“嗷呜”大叫,好似如临大敌,狗命堪忧一般。   沈逸辰正恼着,也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着了这狗的道。   果不其然,刚觉背后一阵冷汗,就听“嗖”的一声房门打开,便见阿梧匆匆跑了出来。   阿梧一脸窘迫,三小姐让她来取狗蛋,但对方好歹是怀安侯,她正想着要怎么开口,结果先是见到满是恼意的沈逸辰,再就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等她反应过来,才见沈逸辰胸前的衣襟都湿了。   连阿梧都觉得狗蛋怕是要被捏死了。   这世上敢尿在怀安侯身上的人还没生出来,但狗倒是有了。   阿梧哭笑不得。   但狗蛋哪里知道这么多,只觉得有熟悉的阿梧来啦,便顿时有了底气,狗仗人势,狠劲儿得一连“汪”了三声,在沈逸辰面前耀武扬威。   阿梧心底一震,狗蛋是当真要别捏死了。   阿梧一脸苦相,“怀……”后面几个字还没出口,就见平素跟在沈逸辰身边的侍卫郭钊进了苑中。   郭钊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走到何处都是环臂,臂内插把爱剑,生怕旁人不知他是高手。   “侯爷……”郭钊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就是过来道个别吗,怎么就至于弄成这幅模样?堪比生离死别,脸是红的,鼻子是肿的,外袍上沾了血,胸前还有尿臊味……   哪里还有半分怀安侯的模样!   蛮族见了都怕是认不出他来。   “做什么?”而此刻,沈逸辰还有怒气没从狗蛋身上撤下来。   郭钊轻咳两声,尽量收起眼中嫌弃:“侯爷,约了卯时。”   卯时?沈逸辰神色忽然回复正常。   顺带就将狗蛋递到阿梧面前,阿梧接过,感恩戴德。   卯时在稻城,那就是马上要离开的意思,沈逸辰拢了拢眉头。   庄喆不方便在京中楼面,所以才约了稻城。   庄喆人在稻城,他必须要亲自去趟稻城。   先前他就是来同槿桐道别的,只是没想到庄喆这边派人来说要提前到卯时。   驿馆到稻城还有几个时辰的路途,不能多耽误。   庄喆不宜在附近久留,会约卯时也必定是有他的考量,沈逸辰心底澄澈。   “走吧。”沈逸辰应声。   郭钊赶紧转身,有人不嫌丢人,他还嫌丢人……   沈逸辰望了望身侧,屋内的烛火映出一道熟悉的轮廓,他才刚同她相处不到几日,心中不舍。   “同你家小姐说一声,我有急事离开,不能陪她一同回京。”   阿梧惶恐点头。   沈逸辰叹了叹,笑意又浮上嘴角:“不过,我隔两日再到京中寻她,定然给她一个惊喜!”   阿梧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了。   “去吧。”好在沈逸辰开口,阿梧就抱着狗蛋,福了福身,径直往屋内走去。   透阿梧推门时的间隙,沈逸辰又看到那身月白色的衣裙。   心中便忽得涌上一丝丝甜蜜。   他握了槿桐的手,槿桐给他擦了脸,这一切都开始往正确的方向发展,他觉得离见小宝不远了。   这一路出苑,连带着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捏在掌心的手帕就仿佛珍宝一般,舍不得松开。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就是槿桐给他的木桃。   ***   “走了?”方槿桐迟疑,“你是说沈逸辰走了?”   阿梧点头:“方才有人来寻怀安侯,怀安侯是这么说的。”   方槿桐将就先前盆水给狗蛋洗爪子,心思却飘到的别处——沈逸辰方才是来同她道别的……   “有说去哪里吗?”她随口问起。   阿梧意外:“没有提起。”她哪里会问怀安侯要去哪里?   可三小姐关心怀安侯去哪里做什么?   “但怀安侯说,隔两日就会回京中。”阿梧补充。   方槿桐指尖微松,原来不是回怀洲…… 第45章 谣言   翌日清晨, 方槿桐才晓沈逸辰确实是离开了。   一行人走得急, 也没来得及同旁人说, 只留下了一个侍从在同洛容远交待,说是侯爷有急事昨日晚间离开了,没好打搅洛公子和方小姐, 回京不能同路了, 深表歉意。   其实原本也是洛容远来送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二人,沈逸辰只是顺道而已, 如今他有事离开, 也算不得意外, 洛容远简单应了声好。   那侍从远远看见方槿桐, 躬身行抱拳礼。   方槿桐略微颔首。   等那侍从离开,方槿桐又环顾四周, 只是并没有看见方槿玉。早前每日都让碧桃来房中催, 今晨一直没看到她主仆二人的身影。   方槿桐踱步到洛容远身边:“表哥有看槿玉吗?”   她出苑子的时候,让阿梧去隔壁敲门,结果隔壁已经没有人了。   洛容远看了她一眼,应道:“去马车里了。”   这么早……方槿桐倒是意外,但想起昨日的事, 一个姑娘家眼睛哭肿了,怕让旁人看见的,也不怪会早早就上了马车, 倒是省去了尴尬。   “走吧。”洛容远原本也是在等她和沈逸辰,既然沈逸辰已经走了, 槿桐也到了,可以上路了。   方槿桐点头。   阿梧扶她上马车,还有大半日的车程就回京中了。早前觉得慢,眼下却觉得极快,二月初离京,一晃就到了三月,也不知道爹爹和二哥提前回京,手中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马车里,阿梧在清点东西。   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些贴身之物,回来的时候,元洲城大爷那里,定州城顾夫人那里都塞了好些东西给三小姐,还有之前清风楼的肖老板给三小姐的棋谱,后面的马车装了不少,还留了许多放在这辆马车里。原本昨日要清理的,结果出了四小姐那档子事情,也就耽误了。   眼下,三小姐抱着狗蛋,她正好脱出手来。   整理到其中一个包袱,里面一张名帖掉了出来。   方槿桐顺眼看去,正是之前清风楼那张,清风楼的棋童没有收走,她留下来做纪念。正好看到,就让阿梧递给她。   阿梧照做。   她顺手将狗蛋放下,打开那张名帖看,一眼可见的精致做工,遂又想起清风楼里的那场对弈,对弈倒是精彩,可惜的是对弈之后席老就病倒了……   方槿桐叹息。   “三小姐,”阿梧放下手中活计,却似想起了什么来,“早上听驿馆的差役说起一件事……”   “嗯?”方槿桐转眸看她,她方才还在感叹席老,阿梧就说想起一件事,那便应当是同席老有关的。   果然,阿梧一本正经:“今日听驿馆的差役说,席大国手早前不是中风了吗?照说席大国手都胜了,不该情绪大落忽然中风,听说……”阿梧顿了顿,她也知晓小姐特别喜欢席大国手,这番话就有些难出口。   “听说什么?”方槿桐追问。   阿梧咽了口口水,继续道:“听说近来到处都有传闻,说萧过和席大国手下的是一盘复棋,萧过下的是当年席大国手的棋,当年明明是席大国手输了,但偷藏了一子,所以才险胜了半子。萧过的复棋输了,其实就是席大国手输了,席大国手是认出当年那盘棋来,被吓倒的……”   方槿桐身子都“嗖”得一声坐直:“瞎说,席老怎么可能?”   一个棋手最重要的便是棋品,棋品没了便等于什么都没了。   席老是北派宗师,怎么会偷棋?!   方槿桐是不信的。   阿梧自然知晓她不信,也就嘀咕道:“奴婢也是听来的,差役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还有不少人说见过当年那盘棋,也说蹊跷得很,现在外面都说是真的……”   “不可……”‘能’字还没出来,方槿桐就语塞,她确实也觉得清风楼那场对弈的棋局她在哪里见过。   席老的棋局她都见过,清风楼的那场她就觉得似曾相识。   阿梧这么一说,她忽然想起早前看过的席老的一盘棋局,那盘棋局她有影响的缘由是当时她觉得席老都要输了,结果神来一掷,一子落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意想不到是因为在落子的时候局势并不明朗,这么落子等于自寻死路,但从棋局最后来看,确实峰回路转,就像……就像是知道结果之后,才回去补的一般……她当是还赞叹,大家就是大家,能以一子观全局,古往今来没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棋力……   如今想来,方槿桐脸色略白,若是偷子,那便说得通了。   方槿桐没有出声,心中却激起了千般涟漪。   阿梧见她这幅模样,也跟着没有吱声。   三小姐从小就喜欢棋,终日棋不离手,其中看得最多的就是席大国手的棋。   现在外界这么传席大国手,三小姐难接受也是自然的。   她也不多嘴。   方槿桐默默垂眸,她还是不信,或者说心中宁愿不信,若是有作弊的污点,那一生的名誉便毁于一旦,曾今的北派宗师恐怕也会沦为笑柄……   她覆上名帖,思绪不知去了何处。   *****   稻城南郊,一座破旧苑落外。   沈逸辰一行人勒马,郭钊上前敲门,苑落内有侍从开门。   对方认出郭钊,才放行。   苑内不少都是便衣服饰的侍从,各个身形魁梧高大,一看就不是普通汉人。   有些是汉人,有些是巴尔人,有些是汉人和巴尔的混血。   “侯爷。”其中一人问候。   “嗯。”沈逸辰点头。   “侯爷请随我来。”为首的侍从上前领路。   这间破旧的苑落不大,总共就前院后院两个院子,侍卫大部分都留在前院,侍从首领领了沈逸辰往后院去。后院就三间屋子,卯时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屋内还有灯火,映出屋内的人影来。   “侯爷请。”侍从止步。   郭钊也止步。   对方没有留侍从在身边,他也没有理由同侯爷一道进屋。   侯爷见的人是西北侯,庄喆。   侯爷和西北侯同朝为侯,看似一个西北,一个西南,近乎没有交集,实则私教甚好。   西北侯此番是接了侯爷的书信南下的。   西北侯庄喆,母族本身就是巴尔一族的贵族,在西北一方有绝对的话语权,连君王都要忌惮几分。故而侯爷和西北侯只能私下见面,若是让宫中知晓,只怕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侯爷为何此时要见西北侯,郭钊不清楚,也想不多问。   朝野之上不同于江湖,他不想涉足其中。   屋内,沈逸辰牵衣,又伸手拂了拂衣袖上的浮灰。   庄喆正好转过身来。   他有一半巴尔血统,生得高大魁梧,但又不同于巴尔一族的粗犷,眉间透着沉稳和细致,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君王威严。   庄喆在西北有很高威望。   沈逸辰上前一个熊抱。   庄喆皱了皱眉头。   很费了些劲儿才将他推开。   “怎么,你千里迢迢邀我来,让我看你这幅模样?”庄喆生了张威严脸,剑眉一拧,嗓音浑厚,语气中的亲厚却掩盖不住:“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沈逸辰不由摸了摸鼻子:“我想大哥了。”   庄喆示意他坐:“看样子是个姑娘。”   一语中的,沈逸辰笑起来。   “哪家的姑娘,给大哥说说?”庄喆一面翻杯子,一面给他倒茶。   二人的交往,他多以大哥自居。   原本他的年纪也比沈逸辰大上几岁,也多了几分巴尔一族的豪气。   “方家。”沈逸辰也不隐瞒。   “方家?”庄喆手中停了停,“哪个方家?”   “还有哪个?”沈逸辰反问。   庄喆大悟,继续倒茶:“你是说方世年?”   “是。”   庄喆道:“他眼下正焦头烂额,自顾无暇着,你这个时候打人家女儿的主意?”   沈逸辰唇畔浅笑:“我是真心想做方三叔的女婿。”   方三叔?   庄喆别有意味看他,这称谓太过隆重了。   “你看上方世年的女儿,可是因为景王的缘故?”他是景王的心腹,不怪庄喆会这么想。   前一世,庄喆的告诫犹在耳畔,恍恍惚已然过去十余年。   重生之后,他最想一醉方休不吐为快的人就是庄喆!   “我听说方世年同定州知府洛青衫是连襟,方世年的女儿是要配给洛青衫的儿子的,拆人姻缘,不是好事。”半是打趣,半是告诫。   现在朝中局势纷繁复杂,方世年这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旁人避之不及,他都不相信洛青衫此时会同方世年结亲,沈逸辰却着急往漩涡中心跳,绝非明智之举,他不过旁敲侧点而已。   沈逸辰一肚苦水。   他哪里是拆人姻缘?   他才是被拆的那个! 第46章 客人   翌日下午, 刚过申时, 洛容远一行便抵达京城。   京中布局规整, 分为东西南北四门。   四门里,只有南门长开。   坐北朝南,北门只供皇室, 他国使节, 以及特殊节日开启。   东门、西门又连接京中两条集市长街,常年关闭。   故而在东北、西南、东南、西北开了四个偏门, 供平日里的往来出行用。   明珠巷在京中偏东北边, 方如旭早早就在东北偏门那头等。   洛容远信中说到的是晌午过后, 他晌午不到就来了东北偏门等, 眼下都过申时了,莫非, 路上遇到了什么变故……   想起大哥(方如海)信中说起阿福的事, 方如旭险些不敢相信,但大哥和洛容远都证实了,也容不得他不信。尤其是三叔,听闻后许久都没有说话。阿福是府中的老人了,跟了三叔许多年, 家中谁都不晓得阿福是这种人,出了这些事,三叔让家中封锁了消息。   三叔在朝中任大理寺卿, 虽然朝中之事他涉及甚少,但朝中的变动他还是摸得到几分的。   朝中近来很不太平, 三叔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如坐针毡。   阿福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方家一门的兴衰眼下都系在三叔一人身上,三叔自然得谨慎,张寺丞才被人发现自缢在家中,侵地案审不下去,结果定州就出了阿福的事……   要说巧合,也未免太过牵强。   天有不测风云,若是不提早打算,恐怕迟早会任人鱼肉。   京中的天阴晴不定,三叔自由筹谋,只是洛青衫向来深谙官场,三叔和方家都在风口浪尖上,槿桐和洛容远的婚事只怕是要再拖上一拖了……   思及此处,远处马蹄声响起。   方如旭顺势抬头,只见一行车马就在城门口,为首的人不是洛容远是谁?   “容远!”方如旭热忱招呼。   洛容远听到他的声音,远远忘了一眼,勒绳下马。   身后随行的侍从上前牵马。   方如旭自己迎了上来。   “好像是二公子的声音。”马车内,阿梧忽然反应过来。   方槿桐掀起帘栊,果然见到方如旭热情朝洛容远走来。   “三小姐,真是二公子。”阿梧惊喜。   方槿桐也意外。   二哥虽然不在朝中为官,但家中的事情和族中产业的经营都是二哥在同爹爹学。近来出了侵地案,爹爹在大理寺那头应接不暇,家中的事情都落在了二哥身上,二哥怕是分身乏术,顾及不暇才对,她没想到二哥会来城外接她。   “二哥。”阿梧掀起帘子。   她拎着裙子下了马车。   “槿桐!”方如旭从来待她亲厚。   “二哥怎么自己来了?”言外之意,家中来个小厮就够了。   方如旭咧嘴笑了笑,朝洛容远道:“这不容远来了,我当然要来接。早前在定州都没和容远碰上,这次要加倍补回来!”   洛容远竟也难得笑笑。   方槿桐扯了扯他袖子,悄声道:“老实交待!爹爹在大理寺,家中的事你怎么走得开?”   方如旭环顾四周,也悄声应道:“我也知道走不开,但四叔硬要我来……”   四叔?   方槿桐忽然明白了。   原来是四房那头让二哥来接她和方槿玉的,当然,主要是来接槿玉的。   方槿桐嘟嘟嘴,至于吗。   虽说槿玉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也不至于非要二哥来城门口接一趟吧。   方槿桐腹诽:“四叔干嘛不自己来?”   方如旭尬笑:“我如何知道?你也知晓四叔要是不讲道理起来家中谁能说得过他,我若是不来,在家中也别想做旁的事情。”   也是,方槿桐认同。   “槿玉呢?”方如旭问,好歹也是来接她的,怎么不见人?   阿梧嘴角扯了扯,方槿桐没有应声。   洛容远也自然不会开口。   恰好,碧桃从后面的马车上走下,方如旭疑惑看了看:“槿玉呢?”   碧桃福了福身:“二公子,四小姐路上染了风寒,见风头就有些晕,让奴婢来说声,不下马车来见二公子了。”   “风寒?”方如旭关切道:“吃药了吗?”   碧桃窘迫点了点头:“吃了。”   言罢看向阿梧,方槿桐和洛容远,生怕他们戳穿。   方如旭接道:“那先回家中吧,让家中找大夫看看。”   碧桃拼命点头,而后赶紧福了福身回马车去。   好在方槿桐并没有说破。   待得碧桃离开,方如旭才同洛容远和方槿桐道:“四叔和四婶今日一直在念槿玉,结果槿玉病了,先上马车再说吧。”   都到了京中,客随主便。   一侧的侍从替洛容远牵马,洛容远就径直上了马车。   许久未见,方如旭简单寒暄。   洛容远礼貌应声。   但洛容远话少,随意聊了几句气氛就有些僵化,似是一直是方如旭在找话说,其实并非洛容远不友好,而是实在寡言。   方如旭只得同一侧的方槿桐说话。   毕竟离家一月,说到家中种种,兄妹二人似是有道不尽的琐事。   洛容远听着,并不厌烦,只是换到他这里,他未必在家里留意过。   他其实有些羡慕方如旭。   他和槿桐亲厚。   闲话当中,说起了方家二房,方家四房,还有方三叔……近日朝中动荡各方都有所耳闻,他不说不代表他心中不清楚,爹爹一直压着提亲的事,他心底明了。方家再如何,也是豪门世族,顶多只是有些波折,不会动了根基,他和槿桐的婚事只是时日问题。近来边关也不安稳,西戎屡屡来犯,这一去,他也不知晓几时能回来,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谈论他和槿桐的婚事。   三叔也不例外。   换句话,方洛两家里,也只有娘亲是想尽早让槿桐过门的。   洛容远心思去了别处,再回神时,方槿桐正问起思南来。   思南是方家三房的养女,八月里就会满十岁。   思南是从哪里来的,旁人也说不清,只知晓三叔见她可怜,才收留了下来。   槿桐娘亲去世得早,她是将思南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妹妹。   “所以,二哥是想八月的时候带思南去齐州?”方槿桐眼前一亮。   思南终日说齐州好,也说不上哪里好,就说是书上见的,齐州风光甲天下。虽说齐州离得也不算远,但也不算近,爹爹那么忙,哪有时间带她们姐妹二人去齐州的?   没想到二哥竟然有这个主意。   “是。”方如旭也在兴致上头:“早前谈了一家茶叶生意,齐州的茶叶闻名遐迩,我正好九月要去一趟齐州,谈明年的茶叶生意,寻思着同你和思南一道。”   “当真?”方槿桐立即正襟危坐,来了兴趣。   “假不了。”方如旭胸有成竹,“只是要先同三叔说一声,三叔点头了再去。”   方槿桐莞尔:“有二哥在,爹爹才不担心呢。”   方如旭抛橄榄枝:“容远,你可有时间一道?”   咳咳,方槿桐瞪了方如旭两眼。   问木头做什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思南,分明是想撮合她和洛容远的。   方如旭自然心知肚明。   回敬一个眨眼,笑逐颜开:“一同去吧,你也知晓槿桐的性子,这一路上若是闯祸,我一个人可担不下来。”   “二哥……”方槿桐扯他衣袖。   阿梧就在身后掩袖轻笑。   洛容远轻声应道:“可以。”   他三月回西边,八月前应当就能回来。   “太好了!”方如旭击掌,“这回三叔可以全然将心揣进兜里了。”   方槿桐恼火得很。   奈何洛容远又在,她不好说旁的,只得伸脚狠踢了方如旭一下。   方如旭哪里防备,“噗”的一声,从座位上滑倒,险些一个不留神滑出马车去。   幸好洛容远眼疾手快。   方如旭“死里逃生”,使劲瞪了方槿桐几眼,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方槿桐低眉浅笑。   洛容远瞥目看向窗外,方才那个笑容很是好看。   ***   临近方府,方如旭忽然想起一事:“四叔苑内最近来了一位客人……”   故意卖关子,方槿桐幽幽道:“我认识?”   他卖关子,她就是玩笑话而已,四叔那些子的狐朋狗友,她哪里会认识?   谁知方如旭凑上前道:“是啊,你还真认识。”   轮到方槿桐诧异。   方如旭故弄玄虚:“前不久才见过的。”   前不久?她还在定州,方槿桐脑中仔细搜索这号人物。   未果。   方如旭顺手拿起一本棋谱,悠悠然道:“清风楼的东家,肖缝卿。”   肖缝卿?   方槿桐果然愣住。 第47章 邻居   肖缝卿来了家中做客?   还是在四叔院中做客?   方槿桐和阿梧面面相觑, 肖缝卿作风低调内敛, 四叔张扬高调, 这两人怎么也让人难以放在一处思量。   诚然,她对肖缝卿还是有些好感的。   肖缝卿虽是商人,脾气也怪了些, 却并不惹人生厌。   相对于四房,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 肖缝卿若是没有利益瓜葛, 怎么会同四叔扯在一处?   肖缝卿是精明人, 四叔在京中名声如何,恐怕都不用肖缝卿亲自去打听, 肖挺便知晓得清清楚楚。   商人重利, 本身不无道理,若是她不认识肖缝卿,许是还不觉奇怪,但以肖缝卿的好恶,应当不会同四叔走得近。   方槿桐蹙了蹙眉头, 打探道:“这倒是奇了,他怎么同四叔扯上关系了?”   方如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洛容远, 毕竟是方家的家事,他心中也稍有掂量。好在洛容远适时起身:“我去外面透透气。”   方如旭感激一瞥。   方槿桐也目送他出去。   待得洛容远掀了帘栊出去, 方如旭才道:“还不就是早几日的事情,听四房的小厮说,四叔是前些时候去茶馆喝茶遇到的肖缝卿。肖家在京中产业不少,四叔去的茶馆正好是肖家的产业,四叔就这么认识的肖缝卿。两人也不知谈到什么,就谈起了布装的生意,似是肖家想在池州做布装生意,四婶又正好是池州人,四叔便借机拉关系,也恰好四婶娘家的近亲中就有人是做原布买卖的,在池州也有路子,肖缝卿便多聊了几句,两人就越聊越投机。四叔便邀了肖缝卿来家中做客,今日借着饮酒,明日借着谈生意,就是变着方的不让人走,这人已经在四房那头呆了几日了。就算是头两日顾着颜面不好意思回绝,这两日上头,怕是就待不住了。”方如旭掀起车窗上的帘栊,看了眼马车后。   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的就是方槿玉。   方如旭若有所指瞥目。   方槿桐意外:“……槿玉?”   方如旭点头:“谁的如意算盘能打得过四叔?前些日子还让槿玉同你一道去定州,眼下就急急忙忙把槿玉接回来,还非得留肖缝卿在家中,不是这个缘由是什么?肖家可是成州首富,动动指头都会搅得一番风雨,四叔心里可明镜得很。”   难怪!   方槿桐心中才想明白。   方槿玉这么着急往家中赶,只怕是四叔硬逼的。   所以这一路才都火急火燎得拉着她往京中回。   想必四叔也是留了心思,肖缝卿的事情连槿玉都没有告诉,不然槿玉干嘛冒险做旁的举动?   四叔是想两头都兼顾着,所以才会连槿玉都瞒着。   四房那边的心思……   方槿桐叹口气!   方如旭却笑:“我看倒是好事。”   方槿桐挑眉看他。   方如旭笑道:“这样倒是正好少放些歪心思在洛容远身上……”   方槿桐奈何。   恰好一旁的狗蛋“汪汪”唤了两声。   方如旭扭头去看狗蛋。   方槿桐摸了摸它额头,朝阿梧问道:“是不是饿了?”   阿梧点头:“当是饿了,不饿不是这动静。”言罢,方槿桐和方如旭都投去目光,狗蛋一脸谄媚,赖着阿梧身上蹭。   方槿桐拢了拢眉头,倒是越看越觉得同某人像的很……   一旁,阿梧去拿备好的肉丝干。   原本是想着回府再喂它的,眼下嚎得厉害,包里有备好的肉丝干,正好可以打发狗蛋。   狗蛋尾巴都要摇断了。   吃得心满意足。   方槿桐托腮看它,方如旭又道:“才多久不见,长得这么快?”   定州的时候仿佛是个毛球一般,连走路都走不稳。   阿梧接道:“可不是吗?早前做的窝都快装不下了,回了府中还得给它做一个。”   方槿桐点头。   方如旭却奇怪:“不是说替人代养的吗?”   说是回京就要还给别人,怎么还要做窝?   方如旭问得在理。   方槿桐当头棒喝。   阿梧也尴尬看了看方如旭,没有接话。   要怎么接?   说是怀安侯放三小姐这里寄养的?   眼下他人去了外地,可能要晚些时候再回京?   阿梧也好奇看向方槿桐。   自己家的小姐,脾气她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三小姐怕是想昧怀安侯一只狗。   果然,方槿桐义正言辞搪塞道:“它主人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本来住得又远,眼下还去了外地,我同阿梧都喜欢得很,若是它主人家不要了,我自己养着也挺好,反正也不算我的狗,养得健健康康,圆圆滚滚的……”   说得好香狗蛋是被遗弃了一般……   阿梧心中汗颜。   可转念一想,三小姐这番话虽然浮夸了些,但她见怀安侯也似是没放多少心思在狗蛋身上,倒是三小姐更喜欢狗蛋些。   狗蛋认识三小姐,哪里认得怀安侯?   天高地远的,难不成怀安侯还能有闲情逸致特意管三小姐要回来吗?   方如旭就在一面点头:“你开心就好。”   方槿桐咧嘴一笑。   笑意还没敛去,又听方如旭道:“对了,隔壁恒拂别苑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方槿桐自然意外。   这恒拂别苑和方家毗邻,但苑子怕是有十个方家这么大。   许久之前就被人买下了,但一直没有人住。   京中的地皮可不便宜,买来闲置着却不见有人来住,委实可惜。   这别苑里最特别的当属满苑子的杏花,三月的时候,漫天的杏花绕指飞舞,整个明珠巷里都飘着杏花。她的苑子就和别苑毗邻,她时常想,这恒拂别苑的主人是个怎样雅致的人,名士素来好风流,好得却是茶花,盆景之类,能将整个苑子都种上杏花的实在少见。   种上杏花,却不来住。   到今日忽然听说租出去了,方槿桐还有些恍惚。   “你也不问问租给谁了?”方如旭打趣。   方槿桐好笑,她怎么知晓租给谁了?   方如旭又道:“巧不巧,也是前不久你才见过的。”   又是前不久,方槿桐嘟嘟嘴。   前不久,元洲,又不是肖缝卿……她这上哪儿猜去呀?   方槿桐就笑:“该不让我猜沈逸辰吧。”   分明是玩笑话。   阿梧也跟着笑起来。   方如旭却惊讶得很:“原来你知道啊?”   原来她知道?   方槿桐脸上的笑意僵住,渐渐敛了起来。   方如旭脸上的讶异却还没褪去。   方槿桐瞪圆了眼睛,艰难道:“二哥是说……隔壁的恒拂别苑……租给沈逸辰了?”   是啊,方如旭郑重其事点头。   看模样,他还意外方槿桐竟然知晓。   “怀安侯,沈逸辰?”这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也有的不是?方槿桐心中侥幸。   是啊,你还在何处见过沈逸辰?方如旭再次给予肯定。   方槿桐语塞。   一语成谶,方槿桐觉得脸都要绿了。   ——“帮我擦。”   “你脑袋进水了是不是?”   ——“你砸的我,你不帮我擦?”   “沈逸辰!”/“啪”   “唉。”   “滚出去!”   ……   方槿桐头痛扶额。   怀安侯说,隔两日就会回京中——阿梧早前的话回响在耳边,他真是隔两日就会回京中,还搬到了她隔壁的恒拂别苑里。   “我隔两日再到京中寻她,定然给她一个惊喜!”   方槿桐额头三道黑线。   好似忽然明白了某人这“惊喜”的意思。   令堂的惊喜!   这哪里是惊喜,简直是惊恐。   方槿桐怏怏叹息,心中不免腹诽,他的封地不是在怀洲吗?不好好在怀洲呆着,来京中做什么?   还租了个苑子,怕是要长住。   不禁又想起那双捏棋子的手,想象着还是在隔壁的满是杏花的苑子里,落子时三两杏花绕在他指尖,他的手本就生得好看,杏花,茶盏,棋盘,指尖……额,她竟然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   方槿桐果断摇头,就算魔怔木头也不能魔怔上沈逸辰呢!   方槿桐恼火得很,这两日是气候无常,恍惚了。   果然, “槿桐?”   方如旭唤了第三声上头。   方槿桐忽然惊醒回神:“……二哥……你方才说什么?”   她先前根本没听见。   方如旭望了望前方,小声道:“有人又是搬到恒拂别苑,又是隔三差五来家中陪三叔饮茶,说话……槿桐,二哥觉得这个沈逸辰没安好心。” 第48章 有心   没安好心……   回到府中, 方槿桐还在想, 其实应该说沈逸辰这个人什么时候安过好心才是。   阿梧在屋中整理行李。   思南给她紧了毛巾:“姐姐。”   方槿桐接过, 摸了摸她头顶,思南抿唇微笑。   方槿桐用思南递过来的毛巾擦脸,然后在水盆里净手, 一面问道:“思南, 曲先生这个月都教了你些什么?”   曲先生是思南的授课先生。   爹爹给思南请了授课先生,每日都是要读书的。   早前四叔一直诟病, 说一个姑娘家, 还是收养的姑娘, 读什么书, 学好女红就是了,说爹爹小题大做, 多花些时间提携家里才是。   爹爹没理四叔, 还是照旧给思南请了先生。   从思南五岁到家起,一直学到现在。   用二伯母的话说,思南的学问怕是比她都要好。   槿桐就嘟嘴:“呜呜……我是没脸见二伯母了。”   袁氏就笑:“你们瞧瞧,就知晓我惯她。”   虽是玩笑话,一家人乐成一团, 但思南也确实好学,曲先生没少夸赞,思南也没辜负爹爹的期望。   槿桐知晓爹爹很疼思南。   请授课先生, 她喜欢的东西,爹爹分寸都拿捏得很好。   爹爹待思南如所出。   她自然也待思南好。   思南从小便同她亲, 终日姐姐前,姐姐后,并不和她生分。   譬如眼下,她问话,思南就上前,双手撑着脸盆架,托腮看着她笑:“有哪,看到五胡记了。”   五胡记?   槿桐特意看她。   她笑道:“从前北方有五胡,如今的羌亚,巴尔都是胡族演化而来的,五胡记说的就是北方胡人的历史。”   槿桐跟着点头。   她一本一眼的模样,倒叫她无法挑理来。   等她问完,就轮到思南。   思南扯了她衣袖,笑眼盈盈道:“姐姐问完了,倒我问了。”   回回都是,槿桐哭笑不得,就同她一道坐下来。   阿梧回头望望这姐妹二人,唇畔微挑。   “我先前见着容远哥哥了。”一本正经。   “唔……是胖了瘦了?”方槿桐接茬。   阿梧就在内屋摇头。   思南皱了皱眉头,认真道:“那是姐姐该关心的事情。”   方槿桐佯装想了想,也认真道:“那我瞅着是胖了。”   阿梧无语。   思南叹息:“姐姐……”   方槿桐莞尔,上前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思南的意思姐姐知道,但姐姐有姐姐自己的想法啊。”言罢起身,去拿柜子上的包袱。   思南着急:“容远哥哥可好啦。”   方槿桐回头瞥她:“哟,木头拿什么收买你了?”   “没有。”思南焦急,而后又道:“……就给我带了一面画扇。”   方槿桐“啧啧”两声:“看看,都给你带画扇了,也没给姐姐带……”   思南赶紧道:“有的有的,容远哥哥给了两面,一面就是给姐姐的。”   方槿桐瞪圆眼睛:“那干嘛一道给你呀?”   思南叹气:“唉,容远哥哥说,他要是直接给你,你不收。”   方槿桐倒是楞住了。   她住在东院北边的苑子,她抬眼,往中庭的方向望去。   木头的心思……   思南也凑上前,和她站着并排望去:“容远哥哥这么好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姐姐你怎么就不急呢?”   还不待方槿桐吃惊反应,思南就捂着嘴笑了笑,撒腿往屋外跑去:“一会儿还有曲先生的课,姐姐我先去先生那里了。”   “思南!”方槿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苑子里了。   阿梧上前:“奴婢倒是觉得思南小姐说的在理。”   方槿桐嫌弃回眸。   阿梧继续:“这京中的世族公子虽多,却没几个能比得上表公子的,表公子待小姐又好,顾夫人自然更不必说了,连思南就能看得明白,三小姐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阿梧也嫌弃。   “汪!汪!汪!”只剩狗蛋在地上抗议。   先前初到苑子里,它欢喜得不得了,哪里时间管旁的,就在苑子里野了似的瞎跑乱窜,眼下是累了,就蹭到阿梧和方槿桐面前了。   不得了,这方家除了它,都是洛容远的说客,这还了得。   虽然它也不喜欢原来的狗主人,但它是一只狗,狗要忠诚啊。   它用自己的方式抗议。   “汪!汪!汪!”   方槿桐便乐了:“看看,狗蛋都说不对。”   狗蛋耳朵都竖起来了,它的狗语被听懂了?   阿梧奈何摇头:“回回说这事小姐都不上心,狗蛋能懂什么?”   “是是是,阿梧说的是。”方槿桐也不同她争了,蹲下身来抱起狗蛋,“走,我们去前厅招呼木头去。”   一路舟车劳顿,她是回苑里换身衣裳的。   洛容远在前厅,二哥在招呼。   始终是她这边的亲戚,她怎么好不露面,晚些时候二伯父和二伯母也会去的。   “三小姐……”阿梧喊住,伸手指了指狗蛋,摇头。   意思是,不能带狗蛋去。   方槿桐叹息:“狗蛋,你阿梧姐姐不让带你去,你自己在苑子里玩。”   狗蛋巴不得。   这洛容远人也不错,路上还喂它肉丝吃,它要是顶不住这糖衣炮弹的诱惑,多对不起狗主人!   但狗主人都没有喂过它肉丝,还比不过洛容远呢!   所以四条腿一沾地,就欢脱得跑跑跳跳去了。   方槿桐也不必操心了。   “已经让阿鼎去给狗蛋做个窝了,阿鼎说简单,晚上就能弄好。”临走前,阿梧想起来告诉她。   阿鼎是苑里的小厮。   苑中的杂役都是阿鼎在做。   方槿桐就笑:“阿鼎利索。”   阿梧又想起一事:“呀,先前倒忘了,给思南小姐带的糖果还在包袱里,晚些时候等思南小姐回来,小姐再给她?”刚才光听着小姐同思南小姐说话,这事情她倒忘了,思南小姐的苑子就在三小姐隔壁,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三小姐这里的。   “不急,晚些再给她就是。”方槿桐牵了牵衣裳,先前被狗蛋弄皱了,一会儿被二伯母看见,又得说她不注意之类。   正欲出门,苑门口有匆匆脚步声传来。   是苑里粗使的小丫鬟:“三小姐好,阿梧姐姐好。”   爹爹待家中下人随和,方槿桐也自幼浸染,故而家中人都不怎么和三房这边拘束。   小丫鬟福了福身:“长公主府的知澜姑娘来了。”   知澜?方槿桐却是笑了。   知澜是阳平近旁的丫鬟,知澜来,当是阳平让的。   片刻,又有旁的丫鬟引了一身绿色衣裳的知澜入苑。   “三小姐好。”知澜也福了福身。   “你怎么来了?”方槿桐平日就和阳平走得近,知澜是阳平近旁的侍女,同方槿桐自然熟络。   因为熟络,唤得便是三小姐,不是方小姐。   知澜起身,笑眯眯道:“郡主听说方小姐今日回京了,本是自己想来一趟的,但是听说洛公子也一道来了,就说先不打扰了……”   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都笑嘻嘻的,听得阿梧和小丫鬟也跟着捂嘴笑起来。   方槿桐连忙轻咳两声。   言外之意,严肃些。   几人才低头不笑了。   知澜又道:“郡主让奴婢给三小姐捎话,说是等洛公子走了,三小姐若是方便就来公主府一趟,她有事同三小姐商量。”   是让她早些去。   方槿桐还未开口,知澜又道:“郡主还说,如果三小姐方便,明日来最好同洛公子一道来,郡主近来得了些黑茶,说是可以清脾润肺,洛公子久在边关,饮些黑茶是最好不过的。”   方槿桐额头三条黑线。   先前好容易才敛了笑意的阿梧和小丫鬟又跟着笑起来。   知澜也笑。   分明是阳平使唤来打趣她的,方槿桐心里明镜着。   “回你们家郡主的话,我要在家中陪洛公子,明日就不去她那里了,请她自己好好清脾润肺去。”   知澜赶紧应好。   小丫鬟就去送知澜。   “郡主有心了。”阿梧感叹。   方槿桐瞥目:“是,你们人人都有心……”   阿梧扑哧笑出声来。   ***   北院后苑,思南绕过假山。   方家四院住了三房,长房搬出去后,北院就是空置的。   北院虽是空置的,却有丫鬟和杂役打理着,院中的草木没有衰败,却因着往来的人少,反而清净自在。   “肖哥哥。”思南上前,放下书袋。   肖缝卿搁下棋谱,缓缓抬眸,眼前便映出一身黄色衣裙的小丫头来。   “你怎么又来了?”   他记得她名字,思南。 第49章 顾忌   他的语气平淡, 虽说带了几分疏远, 却无半分厌恶。   思南并不气馁。   “这里是方家, 我来北院怎么会奇怪?”她笑眯眯应声。   这是人家家中自己的地方,爱何时来就何时,反倒他才是一个外人, 这话没有毛病, 肖缝卿难得笑笑。   “言之有理。”他对她确实厌恶不起来。   思南不是方家的姑娘,是方世年的养女。   他对她没有敌意。   “肖哥哥, 我们再下一盘棋吧。”   她是来北院找他下棋了。   肖缝卿有些奈何。   “我听家中的杂役说, 方大人给你请了授课的先生, 你不应当去先生那里上课吗?”肖缝卿翻过一页书卷, 语气照旧波澜不惊。   思南凑上前去,认真道:“先生这两日要上的功课我早就做完了, 先生今日染了风寒, 在家中歇着,拖了书童给我捎话,我今日是空闲的。”   所以,是特意来北院寻他的。   并不是顺路。   肖缝卿也放下书卷来:“你下不过我。”   思南抿唇:“谁说下棋就是为了赢棋,我就不是。”   一幅小大人的模样, 说起话来很有些意思,肖缝卿又笑了笑。   思南起身,从方才的书袋里摸出来两盒棋子, 石桌便是棋盘,一盒黑子放在自己面前, 一盒白子推到肖缝卿面前。   “是碧山阁的白玉棋。”肖缝卿一眼认出来。   “呀!”思南震惊:“你认得?”   肖缝卿干脆莞尔,碧山阁是肖家的产业,他如何该不认得?   “认得。”应得却干净利落。   思南叹口气,继续道:“唉……枉我还特意拿来给肖哥哥看呢,原来肖哥哥早就见过了!”   语气中未免有些遗憾。   本来是想同他分享,没想到他却见过了。   也是,肖哥哥见多识广,碧山阁的白玉棋觉得珍贵,肖哥哥未必觉。   “那我先。”执黑子的先走。   她也不谦让的。   肖缝卿好笑,随即点头:“好。”   他喜欢同她说话,就好似,带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他也说不上来。   自从黎家出事以来,他没有一日睡得安稳,他动用整个肖家的产业日夜筹谋,编织一张环环相扣的网,要的就是让欠下黎家血债的人逐一偿还。   布局,谋划,还有肖家偌大的产业要经营,整整六年,名册上只剩了榜首的方世年三个字。   有些刺眼。   “方哥哥,到你了。”思南提醒。   他收回思绪。   他自幼便喜欢下棋,开清风楼是为了静心。   “呀。”思南一面思考一面捏棋,棋子却在指尖滑落,摔在了地上。   思南弯腰去捡,棋子的一角磕出了一道凹进去的印痕。   思南明显有些痛心了,来回看了好半晌。   “方寺卿送你的?”肖缝卿知晓这两盒棋子价值不菲。   思南尴尬笑了笑。   肖缝卿也跟着笑了笑。   “其实,是我拿的姐姐的棋盒。”思南也不隐瞒,这两盒白玉棋子姐姐平日里最喜欢了。她来找肖缝卿下棋,想着姐姐那里有两盒碧山阁的白玉棋子,她偷偷拿了出来,想和肖哥哥下完之后还回去。   唉,没想到摔坏了。   思南有些恼火。   方槿桐……   肖缝卿指尖却是一滞,继而抬眸看她,好似平常一般:“偷拿你姐姐的棋做什么?”   思南嘟嘟嘴:“我看肖哥哥好棋,姐姐也好棋,我想肖哥哥一定也喜欢。”   没想到却出了意外。   思南将这枚棋子放在一旁:“晚些时候再同姐姐说吧。”   肖缝卿忽的想起方槿桐找他归还棋谱。   还带了一只狗。   煞有其事同他讲,是狗尿在了孤本上。   而后认认真真得和他谈赔偿措施。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她不是方世年的女儿。   偏偏他却记了很久。   “你姐姐待你好吗?”他也不知为何要问思南。   许是他也很久没见过她了。   思南拼命点头:“爹爹和姐姐待我可好了,爹爹还有些凶,姐姐就不一样,有一次……”   言辞间都是对方槿桐的喜爱。   是啊,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也招他喜欢。   “所以呀,姐姐才不会怪我摔坏了她的棋子,背地里要心疼好久,等我再攒一些零用,和上之前的压岁钱,给姐姐买一幅。”   她自小有担当。   肖缝卿再次启颜:“不必,我这里恰好有多的,晚些让肖挺给你送去。”   “嗯?”思南意外。   ******   碧山阁的棋子都为专属。   一幅棋子有两个棋盒,棋盒上盖的内侧都会刻上简字。   肖缝卿手中的棋盒上盖,内侧便刻了一个“桐”字。   字迹娟秀,如娓娓道来。   棋盒上的简字都是按照买家的字迹拓下来而后刻上的,这是方槿桐的字。   字如其人。   他能想起她脸上的笑意,像春日的泉水一般,明眸青睐。   他时常会想起。   “咚咚”叩门声。   肖缝卿放下棋盒上盖:“进。”   “东家。”是肖挺。   “嗯。”他应声。   肖挺上前:“方槿桐是同洛容远一道回来的,没有见到怀安侯,也没有探到踪迹去了何处。眼下洛容远还在方家,方家的人都去招呼了,应当是过两日就会走。”   洛容远……方家的准女婿……   “知道了。”肖缝卿捏了捏手中棋子,心中就似被棋子垒起一般,并不舒坦,再张口,就好似关心旁事:“怀安侯那边有什么动静?”   肖挺摇头:“东家放心,阿福的事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到我们这里。”   “这便好。”他也担心旁生枝节。   为了一个阿福得不偿失,好在善后。   肖挺拱手行礼:“东家,生意上还有些事,那我先去慧园一趟,东家若是有事就遣人来慧园唤我一声。”   “好。”   待得肖挺离开,肖缝卿才敛了目光。   这些年他做事不留任何痕迹,为的就是不让黎家的旧事牵扯到肖家。   方世年还好,洛家他也心中有数,唯独这半路杀出的怀安侯沈逸辰让他心中诸多忌惮。   他要对付方世年不是难事,他却不想因为方家同沈逸辰起冲突。   沈逸辰将清风楼的名帖给方槿桐,他猜不透出于何种用意。   但无论哪一种,他最不希望的便是最后一种。   怀安侯府若是想护方家,他只能从长计议。   稍不留神,不仅不能报黎家满门的仇,还会将肖家搭进去。   沈逸辰绝非善类,他不能轻易铤而走险。   届时葬送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整个肖家。   他不得不捉襟见肘。   沈逸辰搬到了恒拂别苑,就在方家隔壁。   他只能寻个旁人看来并不突兀的理由,到方家见机行事。   方家四房在京中名声并不好,好在他是生意人。   商人重利,他同方家四房走得近也并无不妥。   只要利益使然,旁人自然愿意信。   还有一点,他想接近方世年。   知己知彼,他要清楚方世年的言行与为人。   越了解,才能越摸清破绽。   方家四房正好是个契机。   只要在方家,他总能同方世年“不期而遇”。   方世年也能同他寒暄。   他要想办法在方家多留些时间。   他放下棋子,脸上笑意全无。   君子复仇十年不晚,他花了六年时间将名册上的人清除,只剩下一个方世年。   他有的是耐心。   他要的是方家家破人亡,同黎家无差。   ***   “阿嚏!”方槿桐喷嚏连连。   阿梧赶紧递水过去,给她漱口。   她接过。   袁氏关切:“可是路上凉着了?”   方槿桐摇头:“方才还好端端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确实没有着凉,也不知怎么就喷嚏打个不停。   “多喝些温水,再让厨房送些姜汤来。”袁氏吩咐。   阿梧应声照做。   偏厅内,有袁氏,方槿桐,还有方如旭和洛容远。   袁氏和方槿桐坐在一侧,方如旭和洛容远恰好在对面。   袁氏先前就在同洛容远说话,眼下便又继续:“容远,刚才说到明日就要出发去西边,怎的这么急?”   袁氏是想多留他在家中几天。   洛容远应道:“边塞有些急事,要赶回去。”   是公差,袁氏便懂了。   袁氏叹息,难得来一回京中,还呆不到两日就要离京,一年到头也难得见槿桐几次。   方槿桐尴尬赔笑。   洛容远就道:“日后常来。”   袁氏莞尔。   方槿桐就赶紧低头吃茶,装作没听见。   方如旭笑呵呵道:“容远,为了给你接风,二伯母让人专程备了家宴,晚些一醉方休。”   洛容远应好。   “倒是三叔这边,也不知今日晚些能不能回来。”方如旭叹气:“近来大理寺内公事繁忙,三叔那边三天两头都是歇在大理寺的,你若是后日走,还兴许还能在家中见上三叔一面,若是明日,只怕是见不到的。”   方如旭如实道来。   大理寺张寺丞才被发现自缢家中,大理寺内乱成了一锅粥,弹劾三叔的人趁机滋事,三叔应对这摊子糟心事就已经够费心力,哪里还有空闲同洛容远见面说话?   “三叔事忙,我回京再来拜访。”洛容远心知肚明。   恰好四房的丫鬟来了厅中。   是宋氏身边的丫鬟丽洁:“二夫人,四夫人让奴婢来带声口信给二夫人,四爷早前约好了在院中待客,今晚就不过来一起用饭了,二夫人勿怪。”   都晓肖缝卿在院中,四房又火急火燎催了方槿玉回京。   四房的意图怕是不能再清楚了。   “知道了。”袁氏不能说什么。   倒是等丽洁出了屋,袁氏忍不住拢眉:“好端端的姑娘家……” 第50章 不舍   终究洛容远在, 袁氏的语气不算重。   家丑不可外扬, 袁氏收住感叹。   方如旭心如明镜, 一开口,就自然而然将话题引到了旁处:“容远明日就走,槿桐, 你当尽地主之谊, 带容远去京中逛逛。容远,你久在边关, 京中的夜市可不同早前, 不去可惜了。”   “……”方槿桐哀怨看他。   方如旭瞪眼。   “甚好。”洛容远鲜有如此。   袁氏便启颜, 早前的阴霾便一扫而过, 笑道:“还是如旭想着周全,这主意再好不过。”   言罢, 朝身边的周妈妈道:“让厨房早些做饭。”   好多留些时间给洛容远和方槿桐。   周妈妈会意笑了笑:“这就去。”   袁氏满意点头, 而后,又朝身后的大丫鬟翊维道:“也告诉二爷,峰儿一声,让他们早些过来,不耽搁了。”   翊维笑眯眯应好。   三小姐的事, 就是府中的大事。   人人都欢喜得很,只有方槿桐顶了一头闹心,还不好开口。   “等等。”   翊维临到门口, 袁氏又开口:“还有思南。”   翊维赶紧应好。   袁氏摇头:“瞧瞧,险些将思南丫头忘了, 这两日曲先生抱恙,没来府中上课,这丫头也不知去了何处。”   袁氏随意提起,又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方槿桐意外。   有人方才分明说是要去曲先生那里上课了,而后匆匆忙得出了苑子,二伯母的意思却是曲先生抱恙,思南这几日的课停了。   方槿桐疑惑瞥目。   阿梧明显也听出了端倪,拢了拢眉头,无辜摇头。   看来这丫头有事瞒着她了,方槿桐心中叹道。   不过眼下有洛容远在,二伯母和方如旭还在一旁不停煽风点火,她招架都费劲,思南的事情只能暂时搁在脑后,待晚些时候回了苑子再说。   ……   也由得袁氏和整个方家的“通情达理”,晚餐既神速又不失礼数得在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氛围下迅速而欢快得结束。   方如旭连马车和车夫都备好了,还寻了个开脱不了的理由,没有一道同去。   思南心领神会,说同袁氏约好了一道看账册。   姑娘家总归是要出嫁的,日后在夫家主持中馈怎可不懂看账?   袁氏出生商贾世家,连生意上的账都能算,更何况家中的这些个用度?   过往,方槿舒和方槿柔都是袁氏一手教出来的,在夫家得心应手。现如今,方槿桐和方槿玉都在同袁氏学,思南也不例外。   思南这个理由寻得无处挑理。   方槿桐凌她一眼。   思南捂嘴笑了笑,自觉躲到方如旭身后。   方如旭也一脸嬉皮笑脸:“京中夜市近来到了不少外地的杂耍艺人,热闹得很,你们多逛逛,府中落钥晚,别着急回来。”   思南就将脑袋从方如旭身后探了出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方槿桐正要开口,方如旭又抢道:“容远不常来京中,明日就要走,再回来只怕要些时候,槿桐,你陪着容远好好转一转。”   意思是,切勿走马观花。   也不要使小性子。   思南跟着点头,简直不能再赞同。   方槿桐只觉连胃都跟着疼了。   ……马车终于在方如旭的千叮咛万嘱咐下缓缓驶离了大门口,往夜市方向去。方槿桐心中哭笑不得,笑得是终于离开方如旭那张聒噪的嘴,哭得是要同木头独处,天知晓是件多难的事情。   果不其然,马车都驶出去好远还只能听到车轮咕咕的声音,车内噤若寒蝉。   方槿桐放下帘栊,虽说方家就在明珠巷,本就算是京中的繁华地段,离夜市不远,但这一路过去也需得些时候,再加上方如旭不知从哪里寻来这么狭窄拥挤的一辆马车,稍不留意,膝盖都能碰上膝盖,她连佯装小寐都难得很。   索性放下帘栊,寻个话题道:“姨母才是许久没到京中了,我记得小时候同娘亲和姨母去夜市看皮影戏……”   娘亲没有过世前,姨母时常来方家。京中和定州离得不远,也就五六日脚程。后来娘亲过世,姨母不好时常往府中来,都是她往定州去的。   细下想想,也有些年头了。那时候最喜欢就是同娘亲和姨母去看皮影戏,吃糖葫芦,姨母牵着她,娘亲抱着她,她仿佛都记得清清楚楚。   洛容远也似勾起回忆,鲜有的笑笑。   稍许,抬眸看她:“我同娘亲说。”   同姨母说?   方槿桐忍俊不禁:“同姨母说什么?是让姨母带我们去看皮影戏?”   她都及笄了,洛容远也快及冠,都不是总角孩童,还让姨母领着去看皮影戏,那才是奇观不是?   洛容远就笑:“我们去。”   方槿桐也觉好,至少,看皮影戏打发时间快些。   皮影戏最早源自南顺,长风国中好的皮影戏是否都是南顺的手艺人,一传在长风好几代。皮影戏深受民间喜爱,童叟皆宜,京中最好的皮影戏就是闹市街头。   临到近处,夜市里马车驶不进去。   车夫将他二人放下,又约好了等候的地方,方槿桐便同洛容远一道离开。   黄昏过后,华灯初上,夜市街头火树银花,很是入眼,让人目不暇接。   京中不过上巳节。   但上巳节的习俗传下来,张灯结彩,会一直到三月十五。   街头上年轻男女并肩踱步,手中或持着玩偶,或拿着小玩儿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集市里拥拥攘攘,杂耍的,卖艺的,吆喝的,做生意的……上巳节里的吵不算吵,是热闹。   这热闹又与正月不同。   正月里大街小巷都是玩耍的孩童,上巳节里就是年轻男女。   譬如,眼下的洛容远和方槿桐。   “就是这里。”   一路摩肩接踵,好容易才到了看皮影戏的地方,在西市的中段,偌大的场子,皮影戏的帘幕布置的妥妥当当,还未开始,场子里已经坐满了一对一对的人,帘幕后面的师傅在预演曲子,隔着帘幕都能听到。   放槿桐找到位置,洛容远护着她。   周遭人虽多,却没被挤到半分。   他有军中的气度,虽不大声说话,周围的人也都敬重。   反倒只听到他温和的声音:“麻烦让一让。”   场子里人多,他们也没用多少时候便到了位置。   “你先坐,我去去就来。”等方槿桐落座,洛容远又起身。   “马上开始了。”方槿桐提醒,不知道他要去何处。   “很快。”他的话向来不多。   人都转身了,周围又吵,方槿桐的话临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周遭都是年轻男女,言笑晏晏,等着皮影戏开场,忽然少了洛容远,旁边的位置空出一个,倒显得同四围格格不入。   稍许,帘幕后有吊嗓子的声音。   还有人在试线。   场下人声鼎沸,是这出戏快要开始了。   方槿桐扭头,周围的人都逐渐落座的,没有见到洛容远身影。   等帘幕后面开始了锣鼓声,方槿桐一声叹息,有人是赶不上开头了。   不过无妨,反正也是随着二伯母的意思,她不好推脱。   看皮影戏倒是好打发时间。   思绪中,第一个皮影戏戏偶出场,四周掌声雷鸣般响起。   旁的心思就淹没在掌声中。   她也许久没看皮影戏了,一时来了精神。   上巳节的皮影戏同平时的不同,平时的多说些传奇故事和名人轶事,上巳节里入乡随俗,便都是些改编的情爱话本,应情应景。   她少有看话本,看得多是棋谱。   不像曲颖儿,终日说这话本不错,引人入胜,那话本不错,倒叫人惋惜之类。   阳平和任笑言便多打趣曲颖儿,曲颖儿也不恼,只捧捧茶杯说几人不懂韵味。   方槿桐也是头一遭看这类话本改编的皮影戏,却也新鲜。   旁的皮影戏打斗唱跳得多,这类戏却是感情丰富,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也叫人心跟着悬着,譬如男女主角错过了,最终却千难万险在一起。   上巳节,图个好兆头。   “呀。”看得入神,洛容远都落座了,她才反应过来。   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里不是山楂,而是葡萄。   “咦。”方槿桐倒是惊喜,原来这木头方才是去买糖葫芦串去了,只是这糖葫芦的心儿是葡萄的,她欢颜:“葡萄的!”   她打小喜欢吃葡萄做的糖葫芦,京中做这样糖葫芦的没几家,难怪他去了这么些时候。   “谢谢木……表哥。”险些说漏嘴。   洛容远嘴角扬了扬:“喜欢就好。”   原本以为来的路上会路过,结果那店铺搬了,他也寻着路问了些时候。   她从小爱吃这个,他就去寻。   “可惜你没看到,这出都快完了。”方槿桐随口道。   洛容远转眸看她,糖丝沾在嘴边,衬出一抹娇艳欲滴的颜色来,他心中微动,移开了目光:“说了些什么?”   额……方槿桐意外,这木头也有关心这些的时候,便一一道来。   他听得心猿意马。   两人一连看了五六出。   等皮影戏结束,人群散场。   他护着她起身离开。   从皮影戏到车夫约好的地方还有些路程,时候晚了,夜风微凉。   “槿桐……”他忽然开口。   “嗯?”方槿桐抬眸看他。   “有些不舍……”   (⊙o⊙)… 第51章 瞥目   临到回府, 方槿桐心中都有恍恍然。   木头竟然会说那样的话, 都险些……不像是从前那根木头了。   只是她眼中有震惊。   他亦立即踟蹰, 往后便恢复了早前的寡言。   一路也少有看她。   方槿桐猜想,这根木头竟也害羞了。   马车上好难挨过,等下了马车, 入府, 二哥和阿梧来迎他们,方槿桐面色才自然些。   方如旭一口一句, 去了哪些地方, 好不好玩, 今日夜市上是不很是热闹云云。   方槿桐扯他衣袖, 你明日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   方如旭鬼笑,那怎么一样, 又没有容远陪我?   方槿桐闹心看他。   洛容远在一旁开口:“看了皮影戏, 很好看。”   皮影戏,方如旭愣了愣,继而上前揽着洛容远的肩,笑起来:“你二人去看皮影戏了?皮影戏好呀,我听说上巳节里的皮影戏都是些好本子。”   京中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方槿桐睨了他一眼。   “容远, 你明日就走,我让人准备了些酒水。”意思是,要再饮一场, 早前晚间急急忙忙散场,酒没尽兴, 饭应当也没吃饱。   方如旭想的周道。   言罢,又转向方槿桐:“槿桐也一起吧。”   又是特意为她和洛容远准备的。   方槿桐心中一紧,伸手微微打了个呵欠:“我不去了,今日才到家,马车上颠簸的,一路也没歇息好,困了。”   方如旭狠狠瞪她,嘴角又撸了撸。   她才不接招。   “早些休息吧。”洛容远开口。   方如旭便彻底没了立场。   方槿桐感激笑笑,又扭头朝方如旭吐了吐舌头:“那表哥,二哥,我先回苑子了,小饮怡情,多饮伤身,你们也早些休息。”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方如旭又不能戳穿。   只能由着她去。   奈何瞅着她背影,心中微微叹了叹,转眸看向洛容远,却见洛容远唇畔有笑意。   哟,方如旭心中惊叹,转念一想,怕是今晚有些故事,槿桐那丫头害羞了,洛容远心情却尚好,才帮她免了一场尴尬。   越如此想越合理,方如旭开怀。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喝酒去。”他拍拍洛容远肩膀。   洛容远才回过神来,道了声好。   **   等方槿桐回到苑里,西暖阁的灯都熄了。   思南住在西暖阁,熄灯便是睡下了。   方槿桐本来还想问她今日去了何处,打了曲先生的幌子,胆子越发大了。今日听二伯母说曲先生病了好几日了,还在抱恙,怕是明后两日也不会来方家,不知这丫头背地里在卖什么葫芦。   夜深了,明日再说。   入了外阁间,方槿桐取下薄披风。   夜间冷,她出门时带了披风。   阿梧接过,去一旁挂起来。   方槿桐一面净手一面问:“东西给思南了吗 ?”   是早前说到的,糖果要晚些给思南这回事,阿梧会意点头:“给了,思南小姐可喜欢了,说还是三小姐好,二公子就没给她捎点心回来。”   得,埋怨起二哥来了。   “那二哥给她带什么了?”方槿桐笑着问。   二哥怎么会空手而归,只怕是寻的东西不合这丫头心意罢了。   阿梧果真笑了起来:“二公子送了一只笔,还有一方砚台。”   言外之意,是让她多练写字。   方槿桐也跟着笑出声来,难怪惹这丫头埋怨。   曲先生就说思南什么都好,就这手字实在不敢恭维。   思南也确实什么都好学,唯独写字这件事上,比不让她吃饭还难。   “由得她去吧。”方槿桐摘了耳环。   今日确实风尘仆仆,先是回京,然后去了一趟夜市,先前虽说有搪塞二哥的意思,但确实折腾一整日也累了。   阿梧贴心:“耳房的水备好了,三小姐洗漱休息吧。”   明日表公子要离开,三小姐还不得早起去送?   方槿桐扯了扯她衣袖:“还是阿梧好。”   受不起,受不起,阿梧一身鸡皮疙瘩,三小姐对表公子多上上心就是了。   果真是三句话不离洛容远。   如今这整个方府都快成洛容远的亲信了,不得了。   分明是打趣的话,阿梧笑出声来。   累了一日,从浴桶出来,方槿桐一觉到天明。   ***   翌日,果真清早就被阿梧从被窝里拉起来。   “表公子今日离开,二夫人和二公子在前厅送,让人来催了,再耽误不得了。”阿梧惯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方槿桐洗了把温水脸,换了一身衣裳,就往前厅去。   去的时候洛容远和方如旭都不在前厅了,只有方如旭身旁的小厮阿奎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到方槿桐,就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苦口婆心上前:“三小姐,快去大门口吧,表公子都要上马了。”   所以二公子才留他在这里等。   方家同洛家是姻亲,方世年昨日未归,袁氏又在主持中馈,这样的时候袁氏也在大门口相送。   “二夫人请留步。”洛容远拱手辞别。   身后几骑都已上马,整装待发,按照行军的脚程,这个时候离京才有可能在夜间赶到既定地点,关边战事吃紧,将军发了一道催令,让洛容远即可返回,能不耽误的行程便尽量不耽误。   袁氏颔首:“那容远,你路上多小心。”   洛容远再次低头拱手。   袁氏是长辈,他礼数周全。   方如旭急得跺脚,这槿桐去了何处?   他早前就让人去催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洛容远是有意等到现在,就是为了同她作别,现如今到非走不可的时候,她人影都没一个。就算平日里再使小性子也好,同洛容远不对路也好,这个时候总归是要来送的。   方如旭心中叹息。   日后可不能由她这么散漫着。   思绪中,就见洛容远跃身上马。   马蹄扬起,一声长啸。   “二夫人请回吧。”洛容远开口,又朝一旁的方如旭道:“如旭,日后见。”   方如旭一声叹息:“一路珍重,战场上刀剑无眼,需得留心,早日回京。”   这句话本不该他说,方如旭心里憋气。   洛容远勒了缰绳,呵斥一声。   马蹄轻抬,调转马头,准备往明珠巷外去。   身后几骑纷纷效仿。   “表哥……”方槿桐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刚到府门口,就见他和身后几人策马而去,哪里还听得见?   “槿桐。”连袁氏都有些责备语气。   方槿桐目含歉意。   方如旭看了看她,只得叹了口气。   这一早上叹得起,比去年一年都多,方如旭睨了她一眼。   方槿桐只得讨好得拉了拉他袖子,一脸认错和委屈。   方如旭哪里还生得起她的气来。   眼见几骑都要出明珠巷了,又只得叹了一声闷气。   方槿桐悻悻抬眸。   偏偏此时,那几骑似是停了下来。   方槿桐定睛,确是洛容远勒了缰绳,恰好调转马头回来。   方槿桐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他唇边勾起一抹如水笑意。   他惯来有军中硬气,这般笑容少见,且暖意。   方槿桐怔了怔。   “槿桐!!!”见洛容远那边停了下来,方如旭还以为她没看见,赶紧唤她。   方槿桐才回过神来,方如旭急得不行。   干脆拎起她的胳膊使劲挥起来。   “二哥……”方槿桐一脸骇然。   洛容远却低眉笑了笑,而后一声低沉呵斥,策马离开。   片刻间,这几骑就消失在视野里。   “唉。”方如旭才松手:“还算赶上。”   袁氏莞尔:“不算迟。”   方才洛容远的笑意,她尽收眼底。   总归是年轻人的事,她不多费唇舌。   看方才的模样,洛容远的心思是在槿桐身上,那这门亲事便是水到渠成了。   “回去睡吧,一脸惺忪。”袁氏摸摸她的头。   方槿桐弯眸。   待得袁氏离开,方槿桐才问:“二哥方才生气了?”   方如旭轻“哼”:“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你着急。”   方槿桐便知他消气了,上前笑嘻嘻看他。   方如旭苦笑不得:“也就洛容远,换了旁人,早就将你抛到脑后去了。”   方槿桐吐吐舌头:“才不是,二哥最疼我。”   方如旭实在忍不住,伸手闷狠狠敲了下她额头:“引以为戒!”   方槿桐吃痛。   **   明珠巷口。   洛容远和几骑策马而出。   一辆马车正好驶入明珠巷内。   晨风微凉,微微卷起马车窗上一角帘栊。   洛容远正好瞥目。   映入眼帘一袭青衣素袍,也恰好斜眸看他。   他微微拢了拢眉头。   马蹄飞踏,马车亦未停下,在明珠巷口背道而驰。   马车内,肖挺放下帘栊:“东家,是洛容远。”   肖缝卿适才敛眸,他早前并未见过洛容远,只是耳闻,而方才的一瞥,不由让人心生警觉:“此人不除,会坏我大事。”   肖挺错愕:“东家?” 第52章 争执   东家过往并不会殃及旁人。   洛家和方家只是姻亲, 黎家一门惨案, 洛家并没有涉足。   东家惯来清醒, 今日为何?   洛青衫虽是定州知府,但洛容远官至军中左前卫,是镇西将军史海光的左膀右臂,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只要洛容远这一仗能平安归来, 便能光耀门楣, 前程不可限量。   方家虽然没落, 底蕴却不容小觑, 要搬倒一个方家已经不容易,东家筹谋时慎之又慎。谁知半途又杀出一个怀安侯, 更是变数, 这些东家都能沉得住气,如今却忽然说,要除掉洛容远?   肖挺心底被某种不安蛊惑。   而后,又迅速熄灭了心中这样的念头——不应当,方槿桐是方世年的女儿, 东家对方世年恨之入骨,不应当才是……   东家惯来理智,哪里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这并非东家一惯的行事作风。   “东家, ”可肖挺心中实在没底,再欲开口, 肖缝卿却已闭目。   是不想和他再谈,肖挺蹙了蹙眉头,随之噤声。   “对了,怀洲那边有消息吗?”肖缝卿睁眼,忽然问。   肖挺微滞,顷刻回过神来,认真道:“昨夜刚接到的消息,怀安侯人不在怀州,但是近来怀州城内却动作不小。不少早前怀安侯重用的亲信竟会被替换掉,就连怀安侯自己的心腹冯玉堂都被灭了口。手段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姑息,筹谋的也周全,整个怀洲未见生乱。只是,”肖挺顿了顿,郑重其事道:“凡是都有个端倪,可这次根本不知怀安侯是何用意,这么些手段,怀洲即便未乱也免不了伤筋动骨,旁人都猜不出来怀安侯的意图,听说事先连半分风声都没有走漏,就忽然变了天。”   肖挺一字一句,听得肖缝卿再次缄默。   肖挺又道:“再者,我们在怀洲的耳目本就不多,也一直没找到好机会下手,好容易安排在怀洲的几条眼线也跟着受了波及,短时间内怕是没有办法尽快恢复了。”   这才是要紧事。   肖缝卿还是未出声。   隔了片刻,马车都快到方家,肖挺再次开口: “东家,方家的事情我们还在筹划,眼下怀洲又出了变故,此时不宜再牵扯旁人。”他意指洛家。   肖家的家底再厚,也终究是商贾。   方家,洛家,怀安侯府,哪个是能够轻易染指的?   他都能看得明白,何况东家?   无需点破。   恰好马车缓缓慢了下来,肖挺瞥目看去,业已到了方府门口。   马车外,有小厮的脚步声,快步跑来:“可是肖老板的马车?”   车夫应声:“是。”   小厮热忱道:“肖老板好,四爷侯您多时了。”   又是方世平,肖挺看向肖缝卿。   “劳烦四爷。”肖缝卿才出声。   肖挺会意,上前掀起帘栊,肖缝卿下了马车,映入眼帘,便是大门口的匾额上,气势恢宏的“方府”二字。   肖缝卿仰首驻足。   小厮上前,恭敬又有些自豪道:“这道牌匾,还是华昭帝赐给方家祖上的呢。”   是啊,一门殊荣,肖缝卿意味深长笑笑。   小厮会错了意,满脸笑意:“肖老板请。”   ***   肖缝卿前脚才入方府,方世年的马车便后脚到了正门口。   宋哲先从马车上下来,而后伸手扶下方世年。   “大人还好?”宋哲有些担心。近来大理寺内风波不断,方大人已经连续几日宿在大理寺内没有回过方府,最近两日更是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若是再不休息,只怕熬不住。   方世年心中明镜:“无需担心,宋哲,你盯紧那边。”   说的极其隐晦,宋哲拢了拢眉,郑重应了声“是”。   “去吧。”方世年眼中有疲惫。   宋哲不耽误他回府休息。   “老爷。”门口小厮上前相迎,方世年看了看先前从正门驶过的马车,应当是往侧门去的。   “谁的马车?”方世年问。   小厮应道:“四爷的客人,肖老板。”   方世年脸色微敛,脚下停步:“肖缝卿?”   小厮不知缘由,楞楞应道:“是……的。”   便见方世年脸色忽然一变,语气里带着怒意:“胡闹!”   这肖缝卿在方府住了多久,他不是没有耳闻。   他也在府中遇到过几次。   过门是客,他理当礼遇。   但肖家是商贾之家,却非简单的商贾之家,这些年来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京中各个王储都有浸染。这样的商人肯留在方府这么久,绝非是为了一个小小生意!   他先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几日他都在大理寺内处理事务,老四竟然留肖缝卿到现在?!   “老爷?”小厮少有见过方世年火气,当下有些害怕。   方世年看了看他,眼中怒意好似特意平静下来,片刻,沉声道:“去告诉四爷一声,让他来书房见我。”   小厮连忙点头。   方世年又行了两步,驻足:“让他现在就来!”   小厮赶紧照做。   ****   南苑,环雅小筑。   碧桃这头才给方槿玉梳好头,宋氏那头便挑好了一支好成色的翡翠簪子。   是从宋氏的首饰匣子里取来的。   “这根翡翠簪子可是娘的嫁妆。”宋氏一面替方槿玉插上,一面回忆道:“还是你外祖母送给娘的,安阳的翡翠成色最好,早些年间就炙手可热,这几年过后,安阳的翡翠越来越少,如今倒是都见不到这样成色的了……”   宋氏莞尔。   铜镜里,方槿玉却一丝都笑不出来。   这根翡翠簪子,她及笄的时候娘都没拿出来,却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方槿玉笑不出来,让她从定州费尽心机赶回家中,就是因为爹爹见肖缝卿没有家室,想同肖家结亲,便不管她的颜面死活。   洛容远的父亲是定州知府,洛容远是西北驻军的左前卫副使,这样人家在爹爹心目中还比不上一个成州首富,肖家。   宁愿她嫁做商人妇。   宁愿她日后在方槿桐面前抬不起头。   呵呵,方槿玉轻哼。   这就是她的爹娘。   从小到大,爹爹就没有对她这么和颜悦色过,在肖缝卿面前,她也难得过了一把“掌上明珠”的瘾,却无非是待价而沽。   “你这是做什么?”知女莫若母,宋氏哪能看不出来她的脸色。   “我不喜欢肖缝卿。”方槿玉轻声道。   宋氏手中一滞,连忙环顾了四周,幸好没有旁人在。   宋氏心惊:“你胡诌什么!若是让你爹听见了……”   方槿玉转眸看她:“让爹听见怎么了?是会再打我一顿?还是又不去娘房中了?”   你,宋氏脸都气红了!   却又不好反驳。   方槿玉如何不清楚?   若不是因为要她接近肖缝卿的缘故,爹会天天留在娘房中,连惠姨娘的房门都不踏入了?   惠姨娘哭哭啼啼找爹,还让爹甩了一耳光,爹将惠姨娘禁了足。   从娘嫁到方家以来,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   自然处处向着爹,更要讨好爹。   谁会关心她日后会如何?   “玉儿,你爹也是为了你好。”宋氏咽下先前的语气,好言劝说。   “更是为了你们自己好。”方槿玉铁了心顶撞。   “你!”宋氏实在气急:“你就说些这种话让你爹听见好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方槿玉起身,径直往屋外去:“我去寻肖缝卿。”   分明是膈应人的话。   碧桃低头,咬了咬唇。   听宋氏在一旁恼羞成怒:“大了,不由娘了,怎么就不能想想娘的难处!”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四方。   碧桃不作声。   ***   东苑里,阿梧端水给方槿桐洗脸。   先前走得急,也没好好梳洗,眼下回了屋,正好打理。   阿梧递了手绢,又回外阁间点了香。   三小姐喜欢白玉兰花香,屋内的熏香都是白玉兰香味的。   白玉兰的香味很是清淡,平日里放在衣柜,可以得些清浅的白玉兰香味。晨间点一支熏香,这一日屋内便都依稀留着香味。   阿梧熄了火折子,院外粗使的小丫头进来,福了福身:“阿梧姐姐,方才见到思南小姐出去了。”   阿梧看了看屋内,方槿桐也听见了,正好出来。   这两日思南怪得很,她才从定州回来,也不见思南来缠着她。   二伯母明明说曲先生生病休息了,思南却还告诉她去曲先生那里上课。   “这丫头有古怪。”方槿桐朝阿梧道。   阿梧赞同点头。   “往哪边去了?”方槿桐问。   小丫头想了想,确定:“往北苑的方向。” 第53章 风波   思南去北苑做什么?   方槿桐犹是意外。   早前北苑是大伯父住的苑子, 后来大伯父搬去了定州, 北苑便空了下来。二哥虽然在家中常住, 却也是住在东苑的,北苑便一直没有人住,只留了人打扫。   清净是清净。   却也冷冷清清, 连她都少有去北苑, 思南那丫头去北苑做什么?   听粗使的丫鬟说,一连几日都往北苑去了。   “三小姐也别急, 奴婢看, 思南小姐本就不是爱闯祸的性子, 想必是图个清净, 去北苑看看书之类。”阿梧安慰她。   “若是真看书就好了。”她又不是头一次认识思南,平日里曲先生管得严, 如今曲先生病了, 她才不会老老实实去寻个清净地方温习功课。   若是放在往常,爹爹对思南也算严格,只是近日大理寺内风波不断,爹爹连家中都回不得,更别说留意思南了。   思南五岁就来了方家, 一直和方槿桐住在一处,方槿桐待她同亲生妹妹,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小姐, 留心。”到北苑门口了,阿梧提醒。北苑虽然有人打扫, 但毕竟空置着,再加上往来的人少,苑子口有一小段青苔,不留神怕是要摔的。   幸好阿梧眼尖。   方槿桐光记得想旁的事,哪里留心脚下。   两人小心避过青苔阶梯,刚转到林荫小道上,便听到思南熟悉的声音:“怎么又输了?”   语气里却没有分毫意兴阑珊。   阿梧看了看方槿桐,两人面面相觑。   听这动静,是在同人下棋。   方槿桐正欲上前,却有男子的声音传来:“都说了你下不过我。”   阿梧诧异,这声音不是府中的人,北苑里怎么会有外人?   还是个男子?!   而那人的声音温和,只是温和里又透着几分凉薄,方槿桐总觉得这声音哪里听过。   “去看看。”方槿桐一时想不起。   绕过青苔阶梯,湖心亭映入眼帘。   湖心亭里,思南背对着她,正襟危坐。   思南对面,一袭青衣素袍,手中正捏了一枚黑色的棋子,缓缓置下。   肖缝卿?   方槿桐和阿梧同时滞住,都没想到同思南在这里下棋的人是肖缝卿。   肖缝卿是四叔的客人,已经在家中住了些时日了,出入都应当是在四房才是,这里见到肖缝卿终究意外。   肖挺正好见到来人,微微鞠躬,笑眯眯行了个拱手礼:“方小姐好。”   他就在肖缝卿身后,只是肖缝卿在下棋,并未多留意,听到肖挺这一声,就顺势抬眸。   他素来淡薄,眼中的惊艳也只有瞬息功夫。   海棠色。   倒与元洲城时候不同。   他见她多是月白色的衣裳,鲜有的素雅,今日见着却是这个年纪姑娘当有的颜色。   各有不同。   “肖老板,肖掌柜。”方槿桐启颜。   元洲城旧识,狗蛋尿了人家的棋谱,人家不仅不计较,还肯借她拓本。原本听说他来家中做客,是四叔的客人,她贸贸然去拜访其实不妥。加之她也才回府中,二伯母和二哥那里都在围着洛容远,她也没有得到空闲时候。没想到,她来北苑思南,竟然在北苑遇上了肖缝卿和肖挺。   过府是客,她是主人家,自然要礼貌招呼。   肖挺依旧笑容可掬。   “三姐姐……”思南懵住,没想到方槿桐会来这里,见她迎面走来,不由起身。   方槿桐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旁的。   她知晓,义父常说的,外人面前不能失了礼数。   肖缝卿是客,没有起身,只唇瓣微调,唤了声:“方小姐,许久不见。”   其实也就半月余。   方槿桐抿唇,同肖缝卿说话惯来不会觉得沉闷,也不会唐突,和这样的人相处,并无压力。   “在下棋?”方槿桐一眼看出是碧山阁的白玉棋子。这府中还有谁有碧山阁的白玉棋子?   思南嘟了嘟嘴,自知被发现了,便讨好笑笑:“肖哥哥的棋下得可好了,我一回都没赢过。”   这倒符合肖缝卿的性子,方槿桐笑笑。   只是这声肖哥哥,听起来太过亲近了些。   但肖缝卿在,方槿桐装作无事。   “方小姐坐。”肖缝卿伸手,做了相请的姿势。   对方是客,主人不落座,便是让客人也起身的意思,方槿桐回过神来。思南也跟着落座,只是从早前对坐的位置挪到了方槿桐和肖缝卿中间。   “你还跟曲先生学课,怎么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方槿桐瞥了瞥桌上,除了棋盘就是棋子,连杯茶都没有。   “呀。”思南恍然大悟。   光顾着和肖哥哥下棋说话了,果真连茶水都没有备。   思南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歉意:“我忘了,真是糊涂。”   “我去。”阿梧会意。   “我同阿梧一道去。”思南是鬼精灵。   阿梧方才是同方槿桐一道来的北苑,但方槿桐是不是专程来寻她的,有没有生气,她都要找阿梧悄悄问清楚呢。   方槿桐也没拦着。   她原本也想把思南支开,旁人见到始终不妥,她在元洲城就见过肖缝卿,大伯母和大哥都知晓。可旁人若是见到思南同肖缝卿亲近,又一口一个肖哥哥,怕是引得不好猜测。   眼前思南和阿梧走远,肖挺又朝方槿桐道:“方小姐,上次说的拓本,我让人弄好了,今早刚送到慧园来,正想寻人给方小姐送过去,结果就在这里见到方小姐了,算是赶巧。”   拓本?   方槿桐这才想起在元洲城时,肖掌柜来医馆要回去的那些孤本的拓本,当时是说找人拓了给她送来,她以为是寒暄之词,没想到对方真的上心了。   “有劳肖掌柜了。”肖缝卿有言在先,又是肖挺的东家,她若是拒绝,倒是拂了肖缝卿颜面,方槿桐道谢。   肖挺应了句哪里。   肖缝卿就低眉笑笑,想起方槿桐那日来清风楼还那本被狗尿湿的孤本,他一句风淡云轻说辞,她便真的从善如流,将旁的孤本都搬了回去。   还回来的时候,还带着白玉兰的清淡香味。   “我同肖老板下一局。”回过神来,耳边正好是方槿桐的声音。   “好。”客随主便,他抬眸看她。   世族贵女中不乏喜欢对弈之人,但能独自一人跑去清风楼看棋的没有几个。   初见她时,他就觉得有趣。   只是那时以为她是怀安侯府的人,他察言观色,句句都谨慎。   没想到她是方世年的女儿。   想到这里,肖缝卿垂眸,心底先前的涟漪淡了几分。   “肖老板怎么认识思南的?”方槿桐问。   肖缝卿心知肚明,她是借着下棋,问他思南的事情。   他从思南口中听过,方槿桐待她如同亲姐妹,看样子不假,有人是对他起了戒备之意。   肖缝卿哪里会听不出来。   “四爷太过热情,北苑清静,我来北苑下棋,正好遇见思南。”寥寥几句,算是言简意赅。   四叔那边方槿桐再清楚不过,肖缝卿来北苑寻清静也是情理之中,所以真是来北苑求个清静时遇见的思南。   “小丫头喜欢下棋,我也正好打发时间罢了。”肖缝卿落子,又抬眸看她:“方小姐多虑了。”   方槿桐手中微滞,他惯来直接得很。   方槿桐也抬眸看他,他眸间平静,并无遮掩,才可以大大方方应她。   相比之下,方槿桐反倒有些促狭。   肖缝卿莞尔:“我同方小姐算旧识,并未往心里去。”   方槿桐简直哭笑不得,都说商人精明,果然不假。   肖缝卿盖上棋盒:“不下了吧,既然方小姐想问的也问了,我也应了。正好来方府几日,一直在南苑和北苑,没有机会去东苑走走。方家有华昭帝御赐的匾额,书香门第,百年府邸,自然底蕴丰厚。肖家惯来经商,我又是生意人,不去看看始终觉得赔了。”   他从来风趣。   方槿桐哪里好不应?   从北苑到东苑,算不得远。   簪缨世家,处处景致都有沉淀,世族的底蕴便是从此而来。   一路上,方槿桐说的细致。   肖缝卿听得认真。   不时的风趣接话,这一路并不乏味。   肖挺在身后听着,眉头却微微蹙起,东家一年的话都没有这一日多,他跟随东家起,就没见过东家今日这般笑容。   而对方偏偏是方槿桐……   肖挺敛目。   正好行至一处楼阁,地方不大,却修竹茂林,沉稳风雅。   势坤楼,肖缝卿默念。   高楼平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是方家祖上给予厚望。   方槿桐停下脚步:“这是我爹的书房。”   方世年……肖缝卿掩了眼中的情绪。   “其实一点也不好,冬不暖,夏不凉……”方槿桐话音未落,却听楼阁里茶杯摔碎的声音,冷不丁让人一个激灵。   方槿桐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屋内传来爹爹的声音:“你说的什么胡话!”   爹爹鲜有这边怒意。   方槿桐愣住,肖缝卿也滞住。   很快,又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不接!要接你自己接!"   “你!!”方世年实在气急:"混账!”   方世平开始还有些怕,眼下干脆心一横,撒泼道:“要把孟锦辰接回来,就嫁你自己女儿!”   “方世平!”方世年拿起一本书,险些忍不住朝他砸过去。   方世平赶紧捂住脑袋,心里还是有些惧意,又有些得寸进尺:“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孟家的婚约谁认谁接!”   方世年终于被惹怒,手中的书砸了过去。   方世平避过,见机溜出:“哼!”口中不屑一声。   眼见房门打开,方槿桐和肖缝卿来不及避过,正好同方世平撞个正面。 第54章 护短   方世平一脸怒意!   出门又见是方槿桐, 先是一怔, 而后更加恼羞成怒!   只怕先前在书房种种都被这丫头听了去。   晦气!   先被三哥骂了一通, 又被方槿桐撞见——他是和这父女二人相冲!   方世平只觉心中一口恶气窜上,忍不住想口中放任几句,又忽得瞧见这丫头一旁竟然还有别人, 方世平更觉恼火, 刚想发作,却才定睛看清——这不是肖缝卿是谁?!   方世平的表情便瞬间有些尴尬。   真是活见鬼了!   肖缝卿怎么同这丫头在一处?!   他先前是气懵了, 才会没注意到来人是肖缝卿, 幸好他口中还没有吐出旁的字眼来。方世平强压了心中怒意, 朝向方槿桐, 沉声训斥道:“一个姑娘家,在家中急急忙忙的, 成何体统!”   可分明莽撞的是他。   方槿桐先前就很震惊, 而后见他从书房里冲出来,本就来不及反应,加之肖缝卿又在场,家丑不可外扬,爹爹自小就同她讲过道理, 方槿桐心底澄澈,福了福身:“四叔。”   权当没有听见他先前的话。   方世平本是冲她发火去的,这一声就仿佛打在软绵绵的棉花絮上, 他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方世平他着实气恼。   这丫头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 方世平心中咬牙切齿,只是碍于肖缝卿在,终究不便在三房这里闹开,于是干脆不再理方槿桐,又朝肖缝卿,平常道:“肖老板也在?”   语气忽得缓和,犹如天上地下。   方槿桐内中不免腹诽。   肖缝卿何等聪明。   应声:“是,方小姐带我四下逛逛。”   方世平只得又看向方槿桐,巧不巧,偏偏三哥让他来三房领训的时候,方槿桐就带了肖缝卿来“四下逛逛”,还正正好来得是书房。   当他这么好糊弄?!   现如今整个方家上下,有谁不晓得他在和肖缝卿谈生意,若是成了,便是一桩大买卖,他四房前程似锦。   但什么买卖生意都是小事,他想招肖缝卿做东床快婿。   肖家是什么人家,成州首富!   国中首屈一指的商贾世家!朝中大办官员都是要给颜面的。若是他同肖家结了亲,那四房就可谓一门风光,三房借着灯都比不上。   这三哥是平日里数落他惯了,容不得他好。   就害怕他四房有一日骑到三房头上去了。   什么孟锦辰不孟锦辰!孟家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好歹四丫头也是三哥的亲侄女,孟家都衰败成如此模样,他还能想着把四丫头往火坑里推?!   该着不是他三房的女儿,拿孟家当借口,百般阻挠不说,还私下让方槿桐领肖缝卿来看他的究竟。   明明是自家兄弟,其心可诛。   方世平心中更为厌恶。   于是看向方槿桐的眼神就更为不喜:“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自己一人带肖老板来东苑?我方家是书香门第,礼数去了哪里?”   方槿桐怔住。   肖缝卿指尖微顿。   方家四房名声在外,可终究不如眼见来得实在。   方槿桐顿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尤其是还有肖缝卿在一旁。   方世平心中好不解气。   眼见三房那丫头吃瘪,先前的在三哥那里受得气仿佛一股脑涌了上来,张口又道:“肖老板是我四房请来的客人,四房自有待客之道,何时需要你来招呼客人?”方世平凌了一眼,继续:“三哥有时间操心四丫头的事,不如抽空管管自己女儿,哼!”   言外之意,仿佛是说方槿桐故意接近肖缝卿,存了旁的心思!   先前的她权当没听见也便罢了,可四叔这话实在过分!   方槿桐正欲开口,一侧的肖缝卿却忽然笑了:“方四爷是不是有些误会了?”不待方世平反应,肖缝卿脸上的笑意幽幽勾了几丝凉意,叫人心头一凌:“肖某同槿桐认识,似是比方四爷更早一些。”   方世平僵住。   光是“方四爷”这三个字就足显生疏,早前都是唤他一声“四爷”,如今硬生生多了一个“方”字,疏远了百倍无疑,还隐隐有些不悦。   方世平咽口口水,有些慌张看向他和方槿桐。   肖缝卿口中的“槿桐”,唤得亲厚。   一句“认识得早”,是说他和三房是一早就接触过。   肖缝卿心中是生了不爽快。   “……”方世平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如开了一个染料铺子一般,先是煞白,再是发青,青到发紫,最后倒是憋得红透了才憋出一句:“那……那倒是巧了……”   肖挺心中戏谑。   肖缝卿却还是一脸凉薄浅笑。   这浅笑,似是笑得方世平心中越加没底。   先前倒是疏忽了,怎么能当着肖缝卿的面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在方槿桐这里,他讨不讨得好处又如何,平白无故遭了肖缝卿厌恶!   方世平心中追悔莫及。   早前就该将洛家洛容远那小子推出来说事的,如今倒叫自己难堪了。   恰逢屋门“嘎吱”一声推开,深色官袍一角出现在门口。   方世平顿时吓得心中一哆嗦,赶紧朝肖缝卿道:“肖老板,你同槿桐先四下逛逛,我有些急事,晚些时候我们再叙。”   言罢,也不待肖缝卿反应,就如老鼠见了猫一般,灰溜溜得跑掉了。   方槿桐才回过神来:“爹爹。”   肖缝卿迎面看去,眼波横虐,既而垂眸。   方世年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见方槿桐同肖缝卿一处,略有意外,可簪缨世家终究有簪缨世家的气度在,方世年微微敛了情绪,换了平和语色道:“肖公子。”   “方寺卿好。”肖缝卿拱手致意。伸手不打笑脸人,肖缝卿自是个中翘楚:“方家果然是书香门第,百年世家,这座势坤楼处处是底蕴。”   一语将先前的不愉快带过,好似不闻一般,也给足了方世年台阶。   方世年领情:“肖公子谬赞,祖上留下的福荫。”   言罢看向方槿桐,目光里有询问:“槿桐和肖公子认识?”   方槿桐圆场:“在元洲城的时候认识的,清风楼一道观棋,后来又在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医馆见过。肖老板还借了残卷的拓本给我,方才正巧在北苑遇上,便一处说话来着。”   是旧识,便做了向导,这样也算不得突兀。   方槿桐知晓爹爹的顾虑,肖缝卿是四叔的客人,又是商贾之家,朝中多少都有涉猎,爹爹是不想她走得太近。一来是怕旁人生误会,二来也怕惹得四房猜忌。   方槿桐就如实道来,其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方世年果然没有再多问,侵地案的事情牵连甚广,张寺丞又自缢再家中,朝中局势万变已经够他焦头烂额,加上孟锦辰的下落不明,四房那头对孟家的事又百般抵触,他对肖缝卿并未放太多心思。   既而颔首:“原来如此。”   肖缝卿也识趣:“也劳烦方小姐多时,不便久留,改日再造访。”   肖缝卿虽是商人,却知礼数进退,方世年对他印象不差。   “替爹送送肖公子。”方才动静不小,势坤楼周遭自然没有旁人,方世年只能嘱咐方槿桐。   槿桐会意。   肖缝卿行拱手礼,算作向方世年拜别,方世年回礼。肖缝卿才同槿桐一道离了书房,往苑外走去。   许是先前的尴尬,方槿桐一路无声,心思似是漂在何处,肖缝卿也不点破。   等离势坤楼稍远,都快临近门口了,方槿桐似是才回过神来,眼中便是歉意。   肖缝卿嘴角微牵:“我方才也在想旁的事情,方小姐不必介怀,肖某并不介意。”   方槿桐微怔。   四目相视,方槿桐唇畔就也跟着牵了牵。   这肖缝卿,确实让人恼不起来。   “东家,我去看看马车。”肖挺在身后开口,肖缝卿点头。   槿桐意外:“你没在西苑住了?”她分明记得他早前是在四叔那里住下的。   肖缝卿莞尔:“我惯来好清净,方四爷太过热忱。”自昨日起他就未在方家留宿,而是住进了慧园。   肖缝卿言简意赅,槿桐尴尬抿了抿唇。   恰好门外马嘶声,肖挺站在马车一侧,朝他拱手点头。   方槿桐送至门外,肖缝卿辞别。等肖挺掀起帘栊,肖缝卿便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内,肖缝卿垂眸,将好车轮轱辘驶离,清风入帘栊。   绕过巷子口,再看不见方宅,肖挺才拢了拢眉头,沉声开口:“我跟随东家多年,鲜有见到东家护短。”   肖缝卿睁眼看他。   肖挺叹口气,继续沉声:“东家可是自己都不觉得,在方四爷面前护短?”   肖缝卿手心微滞。   肖挺又道:“一笔写不出一个方字来,方四爷再如何都是方家的人,方家自己的事情,东家何必替三小姐出头?”   肖缝卿眸色黯淡。   “更何况,还是方世年的女儿?”肖挺戳破。 第55章 爬墙   送走肖缝卿, 方槿桐一路心猿意马。   爹爹和四叔在书房争执, 她隐约听到“孟锦辰”和“不接”几个字样。   孟锦辰是孟叔叔的儿子, 孟叔叔早年在大理寺和爹爹共事,是下一任大理寺卿的首选,四叔就是那个时候给槿玉同孟锦辰订下了亲事。   后来朝中生了变故, 孟叔叔被革职, 次月离京,这桩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爹爹在此后接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职。   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她对孟叔叔是有印象的。那时孟叔叔和爹爹走得亲近, 共同应对大理寺中诸多繁杂之事, 也时常一处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因得孟叔叔和家中走得近,槿玉又招孟叔叔喜欢, 孟叔叔和四叔才给他们二人订下了娃娃亲。   谁知后来忽然生了变故?   小时候她不懂, 后来才知晓孟叔叔离京一事牵扯甚广,近乎整个京中都讳莫如深。爹爹虽然嘴上不说,但没少私下寻人打听过孟叔叔的消息,但孟叔叔似是怕牵连爹爹,并不希望和爹爹再多走动。她不止一次听到爹爹和大伯父商议孟锦辰的事情, 但孟家的消息很难打听,爹爹说孟叔叔是有意避过。   大理寺是国中最高的司法机构,本该公正, 却免不了被人觊觎利用。爹爹素来谨慎小心,这些年来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都如坐针毡, 便是怕重蹈孟叔叔的覆辙。   听凤安传来的消息,孟叔叔不在了,爹爹就一直寻人打听孟锦辰的下落。   爹爹是想照应孟锦辰。   可四叔哪里愿意?   同孟家的亲事就像四叔心上的一块伤疤,生怕旁人揭开。   即便爹爹不提方孟两家的亲事,四叔也容不得孟锦辰出现在方家,却忘了那时候孟叔叔待槿玉有多亲厚。   终究不过利益二字。   方槿桐心中幽幽叹息,脚下步伐将好折回势坤楼门口。门口斜倚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书房内里,爹爹一手撑着书桌,一手扶额头,眸光紧闭,面色并不好看。   爹爹少有和四叔争执。   今日是逼不得已说了重话,最终气得还是自己。   大理寺的烦事已经够多,还要为孟锦辰和四叔的事情操心,槿桐心疼爹爹。   迟疑片刻,“爹。”   方槿桐推门而入。   方世年应声抬眸,眼中竟是疲惫之色。   多日来一直应付大理寺中的棘手之事,一连几日都没好好合上眼,现下,眼中全是血丝。加之先前和方世平争执,怒火急上,整个人只觉都疲乏到了极致。   “肖缝卿送走了?”因得疲惫,声音很轻,似是强打起的精神。   方槿桐应声点头。   恰好脚下步子走到他身前,下意识伸手去够爹爹面前的茶杯,才觉茶都冰凉了,应是同四叔理论了许久。方槿桐心头微滞,还是莞尔道:“爹,才从大理寺回来,去小榻寐一会儿吧。晚些时候我让小春叫您,再沏一杯新茶来。”   小春是东苑的丫鬟,负责书房的打扫。   东苑里,除了她和思南苑子有贴身服侍的丫鬟之外,旁的都是粗使的丫鬟。小春就是书房的粗使丫鬟,因着爹爹有饮茶的习惯,便学会的泡茶。可平日里,除了打扫和清理,却是连书房都不进的。   方世年摆摆手,示意她上前。   她从善如流。   方世年就将话题转到别处:“容远走了?”否则她哪有空闲带着肖缝卿来东苑这头?   方槿桐颔首:“表哥晨间走的。军中来信,说边关吃紧,让他立即动身去西边,不作耽误,今日晨间就离开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语气里也未见留恋不舍。   方世年哪里听不出来?   槿桐和容远二人虽是表兄妹,但槿桐活泼,容远却沉稳寡言。两人幼时还能玩到一处去,再大些自然就疏远了。只是梦溪(槿桐母亲)在世时,同槿桐的姨母二人一心想要撮合槿桐和容远,他也愿意循着她的心思。   后来梦溪过世,同洛家的走动就不如往时多。   其实他也知晓女儿不喜欢洛容远,梦溪过世得早,他将槿桐视作掌上明珠,便不想强求。只是整个方家也好,洛家也罢,都希望促成这桩婚事,他也清楚槿桐若是嫁去洛家,有她的姨母宠着,容远也有担当,槿桐日后也能过得顺遂。   但强扭得瓜不甜,他如何都好,只要女儿心悦,他还是能护着女儿任着性子挑自己中意的婚事。   方世年话锋一转:“这次去定州,见你姨父姨母可好?”槿桐自定州回京,他却一直呆在大理寺中处理公务,眼下才得空回家中,只能寻这个机会问。   槿桐见他一时半刻也不想休息,便放下茶杯,踱步到他身后,一面替他捶捶肩膀,一面应声道:“老样子 ,姨母身体还算康健,姨父也终日在衙门里忙。听说近来定州那边水利失修,又怕洪涝为患,官府上下都不敢大意,姨父日日不是在府衙,就是在工事上,要尘埃落定怕是还要些时候。”方槿桐顿了顿,又道:“上巳节刚过,四叔那头就差人来给槿玉来信,让槿玉早些回京中来,表哥就带我们一道回京了。姨父姨母还给爹爹带了好些茶叶和特产,我让小春理了一些给二伯母还有四婶那头送过去了,余下的,小春说收在书房二楼。”   书房二楼是小寐的地方,也放了不少爹爹的茶叶。   小春最清楚。   方世年微微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好了,爹不累。你从定州折腾回来一趟,路上也睡不好,好生休养几日。”   娘去世早,爹素来疼她,她不过这会儿功夫,哪里谈得上累。   但方世年开口,槿桐也停手,身子微微前倾,下颌搭在方世年肩膀上,半是亲昵道:“爹爹,在元洲城的时候,我看大伯母可想二哥和四弟了,亲手给二哥和四弟织了好些衣裳。听嫂子说,还有好些没织完的,也在连夜赶工。这回四弟同二伯母去省亲,没一道回元洲城,我看大伯父和大伯母心里一直挂念着,不如,什么时候让二哥带四弟回一遭元洲城?”   她口中四弟是方如峰。   方如峰本是方家大房的小儿子,因为二房无子,便过继到二房名下,同方世坤夫妇住在一处。   二月的时候,方如峰随着袁氏回娘家省亲,没能回元洲城,快大半年没见,惹得陈氏背地里落了不少眼泪。   方世年嘴角牵了牵,伸手摸摸槿桐的头,温和道:“先等段时间,你二哥在帮爹爹打理些要事,暂时走不开,等这一段过了,就让如旭带峰儿回趟元洲城,多呆些时候。”   “爹爹最好了。”槿桐笑嘻嘻点头。   槿桐素来同大房亲厚,如海是,如旭是,如峰也是,方世年心知肚明。   他近来一直在处理大理寺的急事,哪有今日这般闲暇同女儿说话?听到槿桐的笑声,方世年心中的郁结仿佛缓和了许多……   **********   等从书房出来,爹爹已经去歇息了。   槿桐轻声和上门,将好遇到门外的小春,便嘱咐了她几句,才从势坤楼离开。   势坤楼离她的风铃小筑有些远。   她住的风铃小筑正好临着恒拂别苑,春日里,那头的杏花就时常随风飘落在她的风铃小筑里,三三两两,绕指轻舞。   尤是那颗高高大大的杏树,少则也有百年历史了。   侧枝都高过了宅子的墙园,悠悠闲闲伸到了她的小筑中。   她只道隔壁的恒拂别苑栽了许多杏树,却不知道主人是谁,至少,她是受福荫的。   自势坤楼出来,走了些时候,正当踏入风铃小筑,恰好清风徐来,带着好闻的杏花味道。花瓣落了一地,屋内的丫鬟还没来得及清扫,零零散散落了一地,犹是好看。   槿桐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也不走了,停下脚步,蹲下身来,随意拾起了地上一片完整的花瓣,淡白里透着柔和的粉色,很是入目。   她伸手,放在鼻息间,轻轻垂眸。   青丝就着流苏,剪影出一道清雅的轮廓,倒叫人白看不腻。   那颗高大的百年杏树上,沈逸辰微微抿唇,笑若清风霁月。   上一世,他若是就搬到这间恒拂别苑来,就可以日日在这里看槿桐,也不用等到后来方家出了变故,才有时日同她朝夕相处,渐生爱慕。   这一世,所幸都不晚。   有他在,便要守她和小宝一世安宁。   沈逸辰心中漾起一阵暖意,脸上就全是“骇人”的笑意。   方槿桐终觉哪里不对,稍稍抬眸,才赫然见到对面那颗杏树上“赫然”坐着一个满脸笑意堆砌的人。方槿桐头皮一阵发麻,这笑得让人实在慎得慌的人,不是沈逸辰还能是谁?   “你……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方槿桐恼得很。   整个莫名其妙坐在对面的大树上,眼珠子都不转似的打量她,换成是谁都会恼!   沈逸辰伸手抵在下颚,胳膊正好抵住膝盖,目光不偏不倚将好落在她身上,满是暧昧道:“看你好看。”   !@#¥%……&* 第56章 马球   “看你好看~”   !@#¥%……&*(), 方槿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惊不惊喜?”   这人……果真就是个有些毛病的, 方槿桐实在懊恼得很, 她也是跟着脑子进了水,先前才会时有想起他来,方槿桐咬了咬嘴唇。   都是被那局棋和溜油饼迷惑了!   这才是沈逸辰的真面目!!   她真是瞎了眼了, 方槿桐决心不再理他。   撅了嘴, 转过头,径直往外阁间走去。   沈逸辰也不拦她, 只是眸含笑意, 喜滋滋得目送她“气急败坏”离开——像极了她当年初到怀洲城的模样, 让他既欢喜又想念。   只是, 这世上除了方世年,他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果真, 片刻之后, 外阁间的帘栊再次撩起。   帘栊内侧,方槿桐露出一个脑袋来,抬头往他这边看去。   他也笑盈盈看她。   方槿桐满头黑线,眉头是使劲儿皱了又皱,沈逸辰竟然还在。   真是有些毛病的!   方槿桐掀起得放下帘栊。   这次便再未出来过。   沈逸辰却心情大好, 双手从后托着头,悠悠闲闲得靠在杏花树上望着天,嘴角的笑容仿佛没消融过, 片刻又不知道笑什么去了,笑得令人发耻。   郭钊嘴角嘴角实在忍不住抽了抽。   对面就是方府。   想也不用想, 就知道侯爷先前在做什么。   好歹也是公侯人家,就这么直勾勾爬上树去偷看人姑娘家,不,是光明正大,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在瞄人家!   侯爷早前不是这样的人!   自从这次从怀洲进京,一夜之间,侯爷就忽然像牛皮糖一样,死死粘上了方三小姐。   而且越怎么惹人讨厌惹怎么作!   堂堂一个怀安侯府,就是去登门求亲,也算是方家高攀了,有人偏要另辟蹊径,回回做些作死的举动,方家三小姐也算是有涵养的人了,忍他到现在,还照顾他的狗。   郭钊越想越自惭形秽,他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武林人士,什么奇葩没有见过?   如今倒有些为虎作伥的苗头。   他本是敬重沈逸辰的,因为怀安侯府的缘故,百姓能在西南一方安居乐业,不受南蛮侵扰。只是这样正正常常的侯爷,一遇上方家三小姐,整个人的脑回路就立刻变得清奇起来。   譬如当下,“郭钊。”   有人在树上唤他。   怕什么来什么,不好预感涌上心头,郭钊挤出两道死鱼抬头看他。   沈逸辰果然笑眯眯问道:“你是不是有根球仗?”   郭钊眼皮狠狠跳了跳。   咬牙没有吭声。   *****   方槿桐放下帘栊,重新回了外阁间。   阿梧正在给思南斟水,两人都眼巴巴看着她。   “找人把那颗杏树锯了。”方槿桐端起茶水就抿了一口。   见她一脸赌气模样,思南和阿梧都觉好笑。   “怎么,姐姐和一颗树赌气上了?”思南打趣。   阿梧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方槿桐睨她一眼:“让你去你就去,话多!”   分明是气话,阿梧却认真起来:“可是……树是人家隔壁恒拂别苑的主人栽的,还栽在自己苑子里,咱们也不能让阿鼎跑去把人家苑子里的树砍了呀。”   方槿桐徒然语塞。   这场面就有些尴尬。   思南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槿桐也睨她一眼,咬了咬下唇,半晌,挤出一句:“那就让阿鼎去,把伸到我们苑子里的那枝给折了。”   反正怎样都好!   “诶,奴婢这就去。”阿梧真的应声出了外阁间。   思南笑得前仰后合。   方槿桐这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是每一处省心的。   思南在一旁笑得险些岔气,好容易缓过劲儿来,才几步蹦到她上前,乐滋滋道:“恒拂别苑空了这么久了,前两日姐姐还说这杏花开得好看的,今日怎么就要砍了它去?”   方槿桐眯着眼叹气:“哪空着,住人了。”   不提也罢,早前清清静静得多好。   思南却是惊喜:“真住人了?前些时候听阿鼎说起,我还不信呢。”   方槿桐恹恹道:“是啊,我也不信。”   又不是说书,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方槿桐伸手托腮,一脸沮丧模样,思南凑就上前去,悄悄道:“住得什么人呀,这么惹姐姐嫌?”   方槿桐一言难尽。   恰好苑外脚步声传来,是风铃小筑里粗使的丫鬟:“三小姐,有您的书信。”   思南自觉上前去取。   等思南接过,小丫鬟才福了福身离开。   “姐姐。”思南递给她。   信封上有落款,洋洋洒洒写着“任笑言”三个字。   方槿桐见到便笑了。   今日才真是奇了,这人都能给她写信,决计不是件容易的事。   京中谁人不知的任大小姐。   镇西将军的宝贝女儿,英姿飒爽,天生骄傲,连京中的公子哥们都自愧不如。   前些时候随任将军去了西北,有大半年没有在京中了,平素就热衷骑马射箭,骑术和箭术了得,尽得任将军真传。一般去了西北就活跃在草原间,是没有时间打理她们这些京中闺蜜的。   果真难得!   方槿桐立即正襟危坐,拆信便读起来。   接到任笑言的信,她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有人在信上说起君上近日身体欠佳,想和京中的后辈们一起聚聚。宫中有两年没办马球和蹴鞠大赛了,君上想在端午时热闹热闹,就让宫中筹办去了。正巧宫中的信使来了西北,她将好提前知晓。六月中旬的比赛,她五月回来哪里来得及规划,大家得立即行动起来了,赶紧召集人手准备,这次可不能输给安北侯府那几个丫头!所以她决定立即动身回来,书信是八百里加急的,她晚个几日就到。   槿桐苦不堪言。   任笑言什么都好,就是骑马,射箭,打马球这些个不能输给旁人。前年的马球赛,她歪了脚还是上场,最后输给了安北侯府。这两年就像一根刺一样天天扎在某人心里,可去年宫中因故取消了马球赛,任笑言闷闷不乐了许久,今年重办,她得铆足了劲儿。   唉,又得沙场秋点兵了。   方槿桐心中叫苦不迭,一个任笑言也就罢了,偏偏阳平也是个中爱好者,她们几人终日在一处,好得可以用一条手帕,这种时候哪能少得了她。   她喜欢的是对弈,至于马球,她是既没天赋也没耐性学得会。   可既然任笑言和阳平开口,她和曲颖儿没有不参加的道理。   可一想到任大小姐的训练,方槿桐整个人都不好了几分,青一块紫一块都是小事,前一次脑袋都磕了一个包,肿了许久。   “阿梧……”她可怜兮兮唤了声。   阿梧将好吭哧吭哧折回,正好听到她在唤自己,便三步并作两步入了外阁间:“三小姐。”   “把我前年压箱底的那几套打马球的衣服,还有球仗都翻出来。”唉声叹气。   阿梧意外:“又要举办马球赛了?去年不是停了吗?”   宫中的马球赛,参加的都是豪门世族的贵女,阿梧是看热闹的,看热闹的有热闹看自然都是欢喜的。   思南也拍手:“那多好,又有的马球赛看了。”   思南也欢天喜地,就差没欢呼雀跃。   “奴婢这就去。”阿梧素来为人实沉。   方槿桐哭笑不得。   倒是思南忽得想起了什么,朝方槿桐道:“那四姐姐是不是也会去?”   槿玉?   方槿桐才兀得反应过来,是了,槿玉是肯定会去的。   槿玉打马球的技术虽然比不上任笑言和阳平这两个爱好者,但放在京中的贵女们是十足抢眼的。任笑言前年就邀过槿玉加入,槿玉也的确打得出色,若不是任笑言崴了脚,还真有机会赢下比赛。   任笑言今年一定还会邀请槿玉,而槿玉是削尖了脑袋也想同她们一处。   思南不提,她倒是忘了。   她是要和槿玉一队的。   思南低声嘟囔:“前年马球赛,四姐姐的球仗没拿稳,砸到姐姐的马上,害得姐姐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是有这么回事,方槿桐想起还有些后怕。   还是任笑言眼疾手快,将她拉倒自己马上。   虽然赛场四围都有御马的侍从警戒着,但她要真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免不了吃些苦头,躺上一两个月是不在话下了。   她同槿玉素来不和,思南才会这般怀疑。   “净在一处瞎合计。”槿桐伸手,指尖抵了抵她额头,“马背上摔下来可不是小事,槿玉哪里敢,更何况,不都说了是意外?”   任笑言早前便说了是意外,别往心里去。   思南嘟了嘟嘴,只好不说话了。   方槿桐就也收回目光,盯了盯手中的茶杯,目光投向阁间外。   端阳节,宫中惯来会组织马球和蹴鞠大赛。   女子打马球,男子踢蹴鞠。   那今年……沈逸辰会不会参加? 第57章 小聚   又是沈逸辰……   方槿桐一个冷颤, 她莫不是被雷劈中了, 才会终日对某个人胡思乱想。   而明明, 某个人,她既讨厌着又会莫名思量着。   中了邪了,方槿桐抓心挠肝。   ******   翌日, 阿梧来唤她起床。   她顶着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 阿梧诧异:“三小姐似是许久没有失眠了。”   从她上次在驿馆说睡得好后,阿梧鲜有见到她这副模样。   方槿桐闹心, 昨晚辗转一夜, 沈逸辰那张脸如同阴魂不散一般, 闭眼就是, 真是活见鬼了!   她都不知晓折腾到几时睡着的,眼下却是该起了。   “思南呢?”方槿桐一面起床, 一面移了话题。   阿梧一面上前利索收拾床榻, 一面应声道:“今日曲先生来府中了,思南小姐在苑里读书呢。”   “你去看过了?”方槿桐疑虑。   前两日也说去曲先生那里读书了,其实是跑去北苑同肖缝卿下棋去了。被她撞破后,思南这两日都心有戚戚,生怕她问起来, 还不断讨好她,她也不戳穿。   出了上次势坤楼的事,肖缝卿这几日都没来家中。   还算是明事理的人。   四叔那头也似是没有早前那般殷勤。   爹爹虽然不说, 她却私下找二哥问起过。爹爹的确是因为孟锦辰的事同四叔闹得不快,但无论四叔口头上如何, 始终是怕爹爹的,这两日苑中都很是消停。   肖缝卿的事暂时告一段路,曲先生又回来了,思南的事她便暂时揣回了兜子里。   恰好今日约好去长公主府见阳平,曲颖儿和谢良山都会去,许久不见,她不能迟了。   清风楼的对弈早前就说好她先去,然后回来给曲颖儿和谢良山说复棋。她和曲颖儿,戴诗然,谢良山四人都喜欢对弈,时常借阳平的苑子聚一处论棋。阳平也乐意,对弈她虽一知半解,可若是方槿桐和曲颖儿都在,她不喜欢也能参与一二。   阳平便是这样的人。   安阳长公主和定北侯就阳平这么一个独女,也都由着她的性子,故而阳平虽然出身显赫,也长方槿桐一岁,安阳长公主却不着急给她定亲,君上也没有张罗指婚的意思。换言之,这国中的年轻俊杰只要是阳平能看对眼的,便能嫁得称心如意。   那她着急做什么?   曲颖儿还曾打趣,她若是阳平干脆不嫁了,养十余个面/首,过得逍遥自在。   谢良山脸就有些绿:“你是不正经的话本看多了。”   曲颖儿噗嗤笑个不停。   阳平也不恼。   几人自幼一处长大,无话不说,没有玩笑是不能开的。   良山虽是男子,却因着棋局和几人走得近。   曲颖儿是曲国公的孙女,曲国公虽有几个嫡亲的孙子,却唯独就这么一个孙女,宠得比几个嫡亲的孙子还多。谢良山是蒲阳郡王的外孙,蒲阳郡王的封地在东北,谢良山母亲过世了,他随父亲留在京中。再有便是任笑言,国中都晓得她是镇西将军的掌心宝。   几人自小就在一处玩,长公主府的侍卫和婢女都认得槿桐几人,也不阻拦。   “方小姐。”守门的侍卫巡礼问候。   方槿桐莞尔回礼。   阿梧扶着她,跨过门槛,径直入了长公主府。   安阳长公主是君上的嫡亲姐姐,一母同胞,自然亲厚。长公主府建在玉冕巷风水最盛的地带,是君上亲自命人督建的,整个京中都少有的殊荣。府内不说金碧辉煌,却极其雅致端庄。阳平住在西苑,可单单这长公主府的西苑便抵得上几个方宅大小。   方槿桐轻车熟路。   长公主府上下都熟悉她,也无需旁人再带路。   临到西苑门口时,知澜来迎:“三小姐好,曲小姐和谢公子都到了,郡主自己在招呼。”   曲颖儿和谢良山都到了,方槿桐心中一叹,她还是最迟的一个。   三月的天气,春光明媚。   西苑的花园内有座中心湖,湖心亭内置了石桌和凳子,清风拂面,很是舒服惬意。   方槿桐远远就见湖心亭内坐了几人。   自二月初,爹爹带她和二哥,槿玉去元洲城探望大伯父和大伯母以来,前后大约有一月又多半了,她许久不见他们,心中自然欢喜。脚下就三步并作两步,往湖心亭去。   “哟,都快瞧瞧,这来得是谁呢?”曲颖儿的座位正对着通往湖心亭的长廊。   方槿桐快步走来,第一个入的便是她的眼。   谢良山停下手,转过身来看她。   阳平也悠悠抬眸,却只是一眼,也“啧啧”叹道:“真是奇了,只月余未见,都会穿海棠色的衣裳了。”   谢良山只是低眸笑笑。   他也觉得方槿桐有些不同,却不如阳平和曲颖儿来得通透。   “看来这元洲城我们确实该去的,都不知道错过什么了。”曲颖儿掩袖,一幅遗憾模样。   谢良山瞥她:“不是还去过定州吗?”   洛家在定州,谢良山言外之意,洛容远也在定州。   阳平摇头:“若真是洛容远,那今日还该是月白色,这海棠色委实新鲜了些,晚些务必问出些什么来,肯定有趣。”   谢良山也跟着轻笑摇头,他终究不是女子,也自然不如她二人剖析深刻。   只是言语间,方槿桐已踱步过来。   三人都抬眸看她。   湖心亭有长公主府的婢女在一旁伺候,除此之外,还有几人的贴身侍从和丫鬟。湖心亭很大,也不显得拥挤,方槿桐一眼瞧出少了一人。   “诗然不在?”总算还有一个比她迟的。   曲颖儿笑眯眯道:“她今日不来了,说改日专程去看你。”   方槿桐意外:“走前就她吵吵的最厉害要看复棋的,倒是她自己没来。”   谢良山应道:“清风楼一役,国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盘复棋我们早看过了。坊间说法不一,但大抵都是冲席仲绵去的。他如今中了风,辩解不了,这北派宗师的声誉也算毁了。世上鲜有空穴来风之事,只是亦免不了以讹传讹,你当日是在清风楼的,可有看清了?”   曲颖儿就狠狠瞪他一眼。   槿桐素来敬重席仲绵,眼下的传闻连席仲绵的弟子都无力否认,十有八九都是真的,槿桐心里怕是也过不去,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良山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早些看清亦不是坏事,棋品如人品,我倒更喜欢萧过些。棋风干净利落,心无旁骛,是大家风范。”   “可不就你喜欢萧过吗,眼下得意了。”曲颖儿剜他一眼,牵了牵槿桐的衣袖,又道:“我近日得了一本落石局的棋谱残卷,赶紧给你看看。”   身后的丫鬟递了过来,谢良山却凑上前来。   落石局是明局,他也好奇。   曲颖儿好不耐烦藏在一旁,好似只给方槿桐看一般,处处提防着谢良山。   阳平好笑。   方槿桐嘴角微挑:“我前些日子倒是看过孤本了。”   嗯?不仅阳平,连一处打闹的曲颖儿和谢良山也停了下来,齐刷刷看向她。   “孤本?”曲颖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方槿桐点头:“是孤本的拓本。”   肖缝卿让肖挺给她的那叠拓本里就有落石局。   当时她就惊异不已,肖缝卿那里竟然有落石局的孤本。这样的孤本不说万金,至少千金难求,有价无市,而且真正识得精妙的人,又哪里会舍得拿出来买卖?   故而她是小心翼翼,生怕出纰漏,直到后来,才从肖缝卿那里得知她手上的其实是孤本的拓本。   可即便是孤本的拓本,也是大手笔。   曲颖儿听得羡慕得很:“早知道当时也求阳平给我一张名帖了,同槿桐一道去,不仅能见一见五十年一遇的棋坛盛会,还能看到好些孤本拓本。”   方槿桐就怔住。   阳平的名帖她其实弄丢了,清风楼的名帖还是沈逸辰给的。   她当时误会了他,认为是他偷走的,后来是听肖掌柜那端问起才知晓真是沈逸辰送她的。   又是沈逸辰,她心中叹息。   这中间的插曲,她也不必向他们道起,沈逸辰这三个字眼还是不要从她口中出去的好。   只是阳平那头神来一掷:“对了,听知澜说,前日去你苑子里,你新进养了一只番邦小狗?”   嗯?方槿桐心中叫苦,好端端的,怎么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没应声,阳平询问般看她。   方槿桐知晓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得应声:“唔……帮个朋友先养着……”只是话音刚落便后悔了,怎么想着能在这几人面前应付过去?   果然,曲颖儿就差没扑上前来:“啧啧,槿桐,我怎么嗅道些旁的味道呀。”   方槿桐心底一凌。 第58章 传闻   “这能有什么旁的味道?”方槿桐佯装错愕。   曲颖儿就差凑到鼻子跟前了, 她也忍住没有心虚。   “嗯, 这个反应没毛病。”曲颖儿败下阵来。   虽觉得失望, 但还是没辙。   方槿桐却是心惊肉跳。   可曲颖儿这关是过了,谢良山和阳平这边却不好这般糊弄过去。   果然,谢良山质疑:“上次我送你那只鹦鹉死了, 谁诅咒发誓不养东西了?这会儿怎么开始琢磨养狗了?”   是呀, 曲颖儿也觉得奇怪。   不是说八字不适合养动物吗?   连金鱼都克!   方槿桐咽口口水,一本正经道:“所以才说是替人养的嘛。”   这倒是!   曲颖儿恍然大悟:“唉, 你说早前我们怎么没想到的, 明日我放只孔雀到你家中。”   京中都知晓曲国公家中养了两只孔雀。   曲国公的孙女喜欢, 曲国公大费周折, 折腾死了一众人等,从南蛮那边弄到的。   这两只孔雀都是白羽孔雀。   不仅精贵, 还少见。   国中上下都知晓曲国公有多宠这个孙女。   这倒好, 说要把孔雀养她府里。   方槿桐惶恐:“养不起,养不起。若是又养死了,我爹把整个方家卖了赔你都赔不起。”   曲颖儿格格笑起来。   谢良山也跟着笑起来。   如此,反倒给她解了围。   方槿桐心中长舒一口气。   看看,她原本光明磊落一个人, 就因为同沈逸辰沾上关系的缘故,到成今日这般小人长戚戚的模样了,方槿桐心中唏嘘, 赶紧喝茶压惊。   好容易搪塞过去,方槿桐以为此事已了, 一旁的阳平却慢悠悠摇了摇手中画扇,若有思绪念着:“说起番邦小狗……早前母亲倒是有一只,可惜母亲惯来不喜欢养狗,那只番邦小狗又太丑了些,正巧怀安侯前些日来了家中,就找母亲讨了去……”   阳平这头话音未落,“噗”方槿桐那头那口压惊的茶水就喷了谢良山一身。   “槿桐……”曲颖儿楞住。   阳平也愣住,不知自己讲到什么耸人听闻的故事了。   剩了谢良山一人,奈何拿起手帕,擦脸:“不就是一只鹦鹉的事吗?我明日再送一只鹦鹉过去便是,你这是作何……”   谢良山这句委屈酸的,曲颖儿没忍住,“噗嗤”笑出生来。   阳平也被逗乐。   只剩了方槿桐一脸歉意。   真是歉意,她先前真是被惊吓住,才呛了水的。   连自己也咳个半死。   好骇人,狗蛋竟然是沈逸辰找长公主讨要来的。   然后转手到了她这里。   刚才险些就穿帮了!   怎么哪里都有他,处处阴魂不散。   而且,还住她隔壁……   方槿桐想在浴桶里淹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她心有旁骛,就根本没听进去一旁三人先前在说些什么。   等回过神来得时候,便恰好听谢良山提起:“我也是前几日在宫中赴约,才初次见到怀安侯的。早前就常听民间传闻,怀安侯如何英明神武,将南蛮都打怕了。还以为沈逸辰不是四肢发达,就是凶神恶煞,生了三头六臂之类的,没想到一眼看去,文质彬彬,倒同普通人也无异。”   竟然是在评论沈逸辰。   方槿桐一面想死,一面不自觉得竖起了耳朵,光明正大得听。   表情又故作镇定,怕人看出端倪。   但说起沈逸辰,几人都明显有兴趣,哪里注意得到她头上去。   例如曲颖儿,又嗖得一声,凑到了谢良山身侧,不瞒道:“怎么能说同普通人无异呢?眉眼分明长得好看哪,轮廓又很标致呢,身形挺拔又不魁梧骇人呀……”   原来还有这些优点,方槿桐听得脸红。   谢良山死鱼眼都险些翻出来:“这些又是哪个话本上说的?”   曲颖儿眼前一亮:“这你都猜到啦?”   良山瞥目:“不……不用猜。”   阳平忍俊不禁。   曲颖儿便恼得很。   方槿桐在一旁心中小鹿乱串。   阳平笑完,又遥遥画扇,慢声慢语道:“不过沈逸辰的事,我倒是听过一些的……”   方槿桐转眸看她。   “沈逸辰的娘亲过世早,他是父亲一手带大的。怀安侯夫人去世以后,沈逸辰的父亲一直未娶,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他身上。沈逸辰同他父亲的感情一直很好,是少见的父子间无话不谈,亲如手足。他的父亲死得时候,他在灵柩前跪了怔怔五日,却恰恰在这五日上头,南蛮的一支借机骚扰边境。边境不断有消息传来,怀安侯府驻守西南,便不断有战事需要他定夺。沈逸辰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过了头七,怀安侯下葬,他领了一支精锐一直追着骚扰边境的那支南蛮分支打,打得人家险些灭族。再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听过了,是南蛮的首领出面保下了这支分族,也由得如此,南蛮人守信用,对怀安侯府驻守的边境秋毫无犯。说到底,说沈逸辰锱铢必较也好,有仇必报也好,终归是他送自己父亲的最后一程,我倒觉得,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阳平说的话,字字句句,如润物无声。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出?”曲颖儿也感叹。听过不少传闻,大抵也都是说怀安侯如何英勇的,阳平一番话,却有血有肉起来。   谢良山问:“长公主告诉你的?”   阳平道:“也不是,沈逸辰的父亲和我爹是好友,我也是听我爹说起的。”   沈逸辰……   方槿桐敛目。   **********   到了傍晚,方槿桐才从长公主府出发回方府。   许久未见,同阳平,良山还有曲颖儿凑一处便多说了会子话,其实也大都在说话,棋谱都没摆。等差不多的时候,晚霞都已挂在天边。   轻尘在落霞里轻舞。   从长公主府出来,阿梧扶她上了马车。   阿鼎驾车回明珠巷。   阿福的事情之后,二哥对府中上下做了一轮清核,虽然没有第二个阿福,却也辞退了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人。新人有,老人也不例外。   爹爹虽是大理寺卿,在朝中明察秋毫,家中之事却还不如二哥清楚。   二哥心有余悸,便嘱咐让阿鼎来做车夫,同时给他减免了些苑子里的活儿。   近来京中不太平,她身边还是放些知根知底的人在稳妥。   阿鼎话不多,却贵在忠厚老实。   车夫这活儿,真到了外出的关键时候,还得放家中信得过得人。   阿鼎就是这样的人。   故而从她这趟去长公主府开始,车夫便换成了阿鼎。   阿鼎从前是在她苑子里做货计的小厮,早就都熟络了,不显生分。   “阿鼎,昨日说的杏树砍了吗?”方槿桐掀起帘栊,好问他。   阿鼎认真点头:“三小姐,砍了,昨夜就砍了,您晨间出来的时候当是没看见。”   哦,方槿桐心中忽得有些歉意。   今日听了阳平说起沈逸辰,她大抵是其中最有感触的。   认识沈逸辰不过月余的事,她过往并不知晓怀安侯府种种。   自然,也不知道沈逸辰的娘亲也是早逝的。   他父亲再未娶旁人,独自一人将他带大。   她感同身受,是因为她也同他一样。   她同爹爹的感情深厚,如同沈逸辰和他父亲一样。她难以想象爹爹若是不在了,她会如何。但当时对沈逸辰的打击一定很大,所以,他才会在灵柩前跪了五日不起,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阳平说的不假,她过往也觉得沈逸辰定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时至今日才觉得对他知之甚少。   她若也是男儿,未必会有沈逸辰这般决心和勇气。   诚然,沈逸辰眼下在她心中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那些仿佛缺心眼和没脑子的行径,似是也没那么可怕和惹人厌恶了。   她才忽得想起昨日让砍掉的那颗杏树一支。   额,砍了就砍了吧。   “没事了,回府吧。”她放下帘栊。   阿鼎应好。   马车内,阿梧忍不住感叹:“原来狗蛋是番邦进贡来得,怀安侯特意向长公主讨要的。”   以前还觉得狗蛋丑,原来是稀有品种。既是怀安侯向长公主讨来的,定然也是怀安侯极喜欢的,否则哪里会开口向长公主要?   阿梧顿觉过往有些对不住狗蛋。   敢情它的主人是真心喜欢它的,真的只是寄养在三小姐这里而已,并不是嫌弃。   阿梧觉得狗蛋过得有些凄苦。   今日回去后,至少伙食档次得提高一倍。   方槿桐望着车窗外,心思又飘到了别处。   是啊,既是他自己特意去长公主那里讨要来的,放在她这里做什么? 第59章 夜访   入夜过后, 恒拂别苑里的灯陆续掌了起来。   满是杏花的苑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 夜风微澜。   别苑长廊里, 一个身披斗笠黑篷的人低着头,形色匆匆而来。   屋顶上,郭钊警觉眯了眯眼, 稍稍起身, 手微微把上佩剑。   可待得来人临近,郭钊稍许怔住, 似是从这身型上认清来人, 有些意外, 但把剑的动作明显缓和下来。真正等沈逸辰开了门, 面前那人接下头上的斗笠。   沈逸辰低声唤了句:“二叔。”   那人环顾了四周,才拉他一道进了屋内。   郭钊心中的疑惑也彻底解开。   真是沈永波来了京中。   沈永波是沈逸辰的二叔。   两人入内, 屋门便从内阖上。   沈逸辰顺势熄了灯, 屋内看不见两道人影,而两人说话的声音也轻得让旁人听不真切。   郭钊自觉从屋顶跃下。   沈逸辰自然知晓他在屋顶,只是他对他们叔侄之间的对话没有兴趣。   沈永波惯来坐守怀洲城,除却替沈逸辰奔走要事,很少外出。   沈逸辰敢只身入京, 无非也是因为怀洲城内有沈永波坐镇,出不了大的变故。   沈永波既是他的二叔,也是他最信赖的谋士。   沈永波虽不在朝野, 其在怀洲的影响却不可小觑。   沈永波会亲自入京,郭钊早前也是没有想到的。近来侯爷动作频繁, 包括遣沈括回怀洲城,秘密清理了怀洲城的几条眼线,连早前最信赖的左膀右臂冯玉堂也没有幸免。怀洲城暗波涌动,无人知晓侯爷在出什么牌,但出乎意料的是,大凡被清理掉的眼线中,竟无一人是干净的。   这般利索手段,绝非一个沈括可以做到。   是因为沈永波在怀洲,所以沈逸辰果敢。   若非大事,沈永波不会来秘密来京。   郭钊响指,隐在别苑四周的暗卫尽数散开。   ****   屋内,沈逸辰转动床头的花纹装饰。   墙的一侧豁然开了一道暗门。   暗门内有灯光。   叔侄二人前后进入。   暗门内是个狭小楼梯,楼梯下是一间暗室,暗室不大,却五脏俱全。   等到暗室,便是安全了。   “哪里寻得这样的地方?”沈永波知晓他在恒拂别苑落脚,也知晓恒拂别苑来自成州商人肖缝卿手中之手,却没想到这处苑落并不普通。   “寻来时候并非如此,郭钊让人花了几日建好的,通往临街的几处店铺,有备无患。”沈逸辰点了火折子,桌上的油灯顿时亮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昏暗。   “做得好。”沈永波沉声,简单打量四周。   “二叔来之前应当提前告诉我,我让暗卫去别处接你。”沈逸辰的意思是,他大可不必以身犯险。   沈永波轻笑:“连你都不知晓,旁人才更不可能知晓,这样最安全。”   沈逸辰会意。   二叔素来是稳妥之人,这里四周都有侯府的暗卫,若是二叔一路被人跟踪,也必定能发现踪迹。他是有意试探,索性别苑周遭还算安稳,未有纰漏。   沈逸辰便也不再多问。   沈永波取下斗篷,斗篷下一袭素衣,即便放在闹市中也并不起眼。   沈逸辰替他斟茶:“二叔怎么忽然来了京中?”   沈永波转眸看他,锐利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来确认你是否安好?”   轮到沈逸辰意外。   沈永波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平静道:“沈括携了你的书信和令牌,要处理掉你的左膀右臂冯玉堂。二叔知晓你素来是谨慎的人,沈括人又稳妥,我要亲自来确认,你是否安稳,亦或是被人挟持。”   沈逸辰端起的茶杯,悬在半空。   他果然不如二叔周全。   没想到他的举动,竟让二叔担心了,从怀洲城奔走而来,这么短的时间,少说也赶了大半夜路,日夜兼程。   沈逸辰心中愧疚。   想起弘景七年,安安被秘密赐死,二叔下狱,他在怀洲遇刺。   若是他当年有二叔一半谨慎小心,便不会落得早前下场。   沈永波又抿了一口,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但动冯玉堂这么大的动作,你并未和我商议过,信中却坚决,我要知晓你所谓的线报可靠到什么程度,值得你去动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心腹?”他放下茶盏,沉声道:“名单上并非只有冯玉堂一人,要动可以,我要确保怀洲城不会生乱。”   所以才会暗中入京。   沈逸辰方知重生后他太过急于布局和拔钉,却忘了思虑周全。   幸亏有二叔从旁警醒。   “辛苦二叔,是我思虑不周。”他有感而发。   沈永波凝眸看他:“你让沈括带口信来,这趟在京中少则呆上半年,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一方诸侯离开封地,在京中停留半年之久。   十人之中有九人都是被扣留下的。   二叔果然敏锐。   沈逸辰抬眸:“瞒不过二叔,是生了变故,但并非是针对怀洲。”   沈永波看他。   沈逸辰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桌面:“君上要废太子。”   此句太过骇然,沈永波眼中滞住。   沈逸辰继续道:“太子是一国储君,废太子并非易事,稍有不慎,京中动辄生乱,举国生变,要从长计议安排。”   沈永波蹙眉:“你为何会牵涉其中?”   怀洲地处西南,沈逸辰并非最好人选,也并非最合适的人选。   二人都心知肚明。   更何况君上?   沈逸辰苦笑:“在君上眼中,数我和景王亲近。”   沈永波却是平静,他和景王亲近,旁人有目共睹。只是这一袭话前前后后串在一处,就有了旁的意味。沈永波诧异:“君上属意景王?”   沈逸辰缄默。   沈永波也不戳破。   他同景王情同手足,若是君上垂青景王,那于他而言更是好事,他不应当如此反应。   半晌,沈逸辰果然低声开口:“君上认为,诸子之中,当属景王最念手足情义。”   言外之意,景王若是登基,会善待其他手足兄弟。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君上是怕百年后,几个儿子会无栖身之处。   可惜,他早前也是如此想的李子笺。   可最后,废太子,惠王,旭王,无一人有好下场。   也包括他和安安。   沈逸辰心底犹如钝器划过。   沈永波尽收眼底。   “所以,你特意寻了这处恒拂别苑,是不想这半年在景王府落脚。”沈永波还是看得通透,无论他是否愿意支持景王争夺储君之位,他身后代表的是怀洲城。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不能因小失大。   “做得好。”沈永波今日第二次感叹。   他原本还担心有人从怀洲城离开入京途中出了什么变故,竟做些冒险激进的事情来。但今日一见,方觉不过三两月时间,他好似忽然开了窍一般,是早前那个,又似不是早前那个沈逸辰。   譬如,早前的沈逸辰,会坚决站在景王一边。   而眼下的沈逸辰,会权衡怀洲城的处境,知晓筹谋进退,而非引火烧身。   仿佛换了心智一般。   沈永波语气平和下来:“知晓你心中有数,二叔便放心了。怀洲城不可离人太久,我明日便回。”   沈逸辰上前拥他:“二叔……”   “怎么?”沈永波意外,“今日可是犯了什么糊涂?”   沈逸辰莞尔:“就是有些想念安安和二叔了。”   安安待嫁闺中,二叔就在他面前。   他并未权势滔天,怀洲也未遭人忌讳。   水未满,月未盈。   弘德十九年,一切尚有逆转余地。   沈永波微怔,而后语重心长:“那就尽早脱身,京中自古就是是非之地,早日回怀洲,也不要终日念着要将安安配给景王。”   沈逸辰从善如流:“听二叔的,另给安安寻一门好亲事。帝王家,自古都非良配,我们安安不嫁皇家。”   沈永波微滞。   片刻,嘴角微微扬起一道入水笑意。   *****   方家,风铃小筑。   夜风微澜,吹得外阁间的风铃清脆作响,很是好听。   方槿桐睡不着,踱步苑中。   想起白日里阳平说的有关沈逸辰的一袭话,想起沈逸辰就在一墙之隔的恒拂别苑里。别苑掌了灯,但临近苑落的屋子灯光却是黯然的。   当是歇下了。   方槿桐寻石凳处坐下。   腿变毛团团的狗蛋在她脚踝处蹭了又蹭,她俯身,抱起狗蛋。   狗蛋讨好得摇摇尾巴,在她怀中很是舒服惬意。   方槿桐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道:“狗蛋,你说你主人要是正常些该多好?”   狗蛋一脸嫌弃。   方槿桐忍俊不禁,又摸摸它的头,笑道:“看,连你都嫌弃得很。”   “汪汪汪!”狗蛋不能再赞同。   “狗蛋,明日将你送回给沈逸辰吧。”方槿桐忽然道。   不好!狗蛋浑身一个激灵! 第60章 舅舅   方槿桐本来是想将狗蛋还给沈逸辰的, 结果一连几日她在风铃小筑都没见到沈逸辰出现在杏花树上。   难道是她让阿鼎将伸到风铃小筑这边的树干砍掉了, 沈逸辰恼羞成怒了?   还是沈逸辰这家伙这几日不在京中?   更甚者……沈逸辰觉得尴尬便搬走了, 不住恒拂别苑了。   可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自己跑去隔壁问,怀安侯是否在, 亦或是怀安侯是否已经搬走了, 不住恒拂别苑了?   方槿桐心中纳闷着,手中的瓜子都忘了嗑, 便直接扔进了前面的玉碟里。   阿梧汗颜。   不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三小姐看棋谱看起劲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以为瓜子送到嘴里, 直接都统统扔进了玉碟了。   阿梧也不打扰她。   添了茶就往外阁间去,收拾旁的东西。   不多时候, 狗蛋蹦蹦跳跳入了内屋, 径直就来蹭她的裙摆。   方槿桐反应过来,遂而伸手抱起它。   狗蛋谄媚得伸爪子贴她。   方槿桐嘀咕道:“狗蛋,你主人是不是搬走了,不要你了?”   嗯,还有这样的好事?   狗蛋明显心花怒放。   方槿桐眉头微微蹙了蹙, 既而豁然开朗:“先前没想到,正好拿你当理由,让二哥去恒拂别苑看看。”   狗蛋一脸懵样。   不是说那个蠢主人不要它了吗?   方槿桐笑逐颜开:”阿梧, 我们去趟二哥那里。“   ”嗯?“阿梧正在外阁间忙碌,听她这么一说, 想也不想便斜着身子从外阁间探个脑袋出来看她。结果还没等方槿桐开口,她就失了重心,轰得一声摔了下来。   狗蛋吓得汪汪大叫。   苑子里的粗使丫头也询问赶来,确认阿梧揉着脚踝喊疼意外,似是没有旁的副作用,才将她扶了起来,在外阁间寻住地方坐下。   ”看看你,日后可需得小心些。“方槿桐嘱咐,小筑里有常备的跌打损伤药,粗使的丫头寻了过来,味道还有有些刺鼻。   阿梧喏喏道:“奴婢回去上药吧。”   外阁间里全是药酒的气味。   方槿桐一把按下她:“都肿成这样了,还走动作什么?就在这里上药吧,又没有旁人在。“   一旁的小丫鬟机灵道:”阿梧姐姐,我来吧。”   方槿桐自觉让开。   阿梧道了声谢。   小丫鬟心灵手巧,阿梧素来怕疼,先是眉头皱得紧紧得,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可等人家真正上药了,似是没想象中疼,脸上又楞楞笑开了。   方槿桐奈何。   三人在外阁间中,恰好屋外匆匆的脚步声。   阿梧一愣,小丫鬟还在给她上药。   方槿桐摆手,示意她别动,然后推开一小条门缝出去。   屋外,是府中的小厮应卓。   见了她,恭敬行了个礼:”三小姐好。“   应卓是二哥身边的小厮,应卓来,应当是给二哥传话的。   ”怎么了?“方槿桐问。   三小姐不像四房那头,从来不为难他,应卓笑嘻嘻道:”三小姐,府中来客人了,二公子请您去前厅一趟。“   客人?   方槿桐意外。   若是来客是女眷,应是二伯母身边的丫鬟翊维来寻她,而且招待女眷轻易也不会去前厅。   二哥跟在爹爹身边,一道主持家中经营的事项,那需要二哥招呼的客人更不应当是女眷。   而且,二哥素来疼她,家中来客哪里会让她去前厅帮忙?   这便奇了。   方槿桐问道:”二哥那边是什么客人呀?“   应卓生了一张笑脸:”就是住隔壁恒拂别苑的怀安侯。“   沈逸辰?   猝不及防,方槿桐明显楞住。   应卓会错了意。   他能想到的是三小姐月前就随老爷外出了,后来老爷和二公子一道回京,三小姐却还在定州。怀安侯就是那个时候搬来方府隔壁恒拂别苑的。   怀安侯人很随和,搬来后时常和老爷,二公子走动。府中不少人都对怀安侯熟悉了。   三小姐前几日才从定州回来,府中都忙着招呼表公子,恰好这几日怀安侯也没登门,所以不知晓怀安侯住在隔壁也是情理之中的。   遂而耐心解释道:”三小姐有所不知,怀安侯搬来方府隔壁了,就是恒拂别苑内。也时常来府中走动,和老爷,二公子见过好些回了。“   方槿桐轻咳两声。   应卓会错了意,她也不揭穿,方槿桐微微挑了挑眉,问道:”那既然是来拜访二哥的,可知二哥让我去做什么?“   额,应卓迟疑。   平日里三小姐是最好说话的,二公子同三小姐关系也融洽,就是因为如此想,所以二公子也没说个所以然,便让他来风铃小筑捎口信,他也没多问。谁知三小姐今日似是要寻根究底的。   应卓有些窘迫,伸手挠了挠头,一脸尴尬:”二公子也没同小的说,就让小的来小筑告诉三小姐一声。“   方槿桐颔首,她原意也不是为难他。   方才还在想沈逸辰的事,他便出现在方家,委实有些骇然。   ”你先回去,告诉二哥一声,我稍后就来。”   应卓感激涕零。   阿梧先前扭到了脚,她嘱咐阿梧先回去休息,反正苑子里也没有特别的事情,让阿梧先歇两日。苑中的事情,别人也可代劳。若是再伤了脚,就不是三两日的事情了。   阿梧一脸愧意。   临行前,方槿桐又叮嘱一侧的丫鬟:“看好你阿梧姐姐,别让她到处乱跑,惹乱子。”   小丫鬟噗嗤笑出声来,既而福了福身:”省得了,三小姐。“   方槿桐这才出了外阁间,往正厅去。   方宅不大。   从风铃小筑去到前厅也不需太长时间,只是方槿桐这一路都心猿意马,想起阳平提起沈逸辰的过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早前京中有一个贵女叫秦瑶。爹娘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分明内心很悲伤,却强迫自己要笑脸迎人。   只是到后来,还是没能讨得旁人喜欢她。   最后随祖父母离京了。   秦瑶离京后,有次槿桐和阳平不知为何会说到她这里,其实都觉得她人很好。   这一刻,忽然觉得沈逸辰仿佛就是这样的人。   似是不懂如何同人相处,便挑了捡了惹人生厌的方式,引人瞩目。   其实,兴许本人并非如此不讨喜。   思及此处,正好临到前厅,她驻足。   前厅里传来对话声,其中一个再熟悉不过,是方如旭。另一个,温和,却带着莫名的掷地有声。   ”槿桐。“思绪中,听到方如旭唤她。   她只得撩起帘栊:“二哥。”   方如旭挤挤眼:“可算来了,等了你许久。”   槿桐诧异,可瞧着方如旭的模样,似是真有些着急了,也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槿桐。”沈逸辰主动招呼。   还是早前的模样,眉眼间就差闪烁金光了。   方槿桐唏嘘,沈逸辰这样的人,哪里是砍了半截树枝就忽然心灰意偃旗息鼓的人,真是这两日不知跑到哪里去罢了。   先前果真是她想多了,沈逸辰哪会轻易换了心性?   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子上需得过得去,方槿桐福了福身:“怀安侯。“   方如旭赶紧上前,扯了她衣袖,借一步说话:“今日你得帮我。”   “嗯?”方槿桐不知何意。   方如旭面露难色,看了看身后,意指沈逸辰,又悄声道:“二哥知晓你讨厌沈逸辰,但今日是三叔约的怀安侯。”上次在元洲城,他听得清清楚楚,槿桐是厌恶沈逸辰的。   “爹?”方槿桐却是吃惊。   爹爹约沈逸辰?   方槿桐说意外也不为过。   方如旭继续悄声道:“的确是三叔约的怀安侯去春茗会,几日前就约好了。但大理寺中突然有急事,宋哲来了趟家中,领着三叔匆匆忙忙就离开了。三叔再三交待,去这趟春茗会对方家很重要,家中是一定有人要去的。可方才招呼怀安侯的时候,庄子上来人,说因工钱的问题管事和长工们撕破了脸,眼下正在医馆里趟着,长工们还在闹事,我需得立即赶去一趟庄子那边,眼下大理寺不太平,不能因为庄子上的事给三叔添麻烦。可这头也不能疏忽,眼下同怀安侯熟络的二哥也只能想到你了。不论如何,先过了这一关再说,你叫上阿梧同你一道,二哥眼下就要动身了,否则来不及入夜前到庄子上,怕夜长梦多。”   方如旭的确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气呵成说完,就待着方槿桐开口再磨。   谁想,方槿桐支吾道:“……好……”   ……好……?方如旭嘴角抽了抽。   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成?方如旭扯了扯她的衣袖:“你没事吧,别吓二哥啊。”   方槿桐睨他一眼:“原本阳平和良山就同我约了去春茗会,不过是黄昏时候,眼下不过早去些,也迟早都是要去的。”   方如旭嘴角抽了抽。   这理由听起来怎么就这么牵强呢?   方槿桐转身:“那我不去了,省得你不信。”   方如旭赶紧扯她回来:“得得得,别逗二哥了,三叔再三交待的事儿,可别半途出岔子,你就是再讨厌,也等二哥回头再给你说,好不好?”   方槿桐笑眯眯应好。   沈逸辰尽收眼底。   槿桐早前就时常同他说,她自幼时起就同方如旭关系最好。二哥待她最好,她也欺负二哥最多。若是二哥还在,也一定最疼小宝,她也一定时常欺负二哥。   言辞间,都是想念。   可惜那时候的方如旭已经不在了。   思绪中,方如旭迎面走来,大致意思是致歉,对不住,他去不了春茗会了,槿桐同他一道去云云。   沈逸辰并未听进太多。   若是方家尚在,那等小宝出生,应当是有外祖父和舅舅的。   他能想象小宝骑着方如旭的模样,亦能憧憬小宝在三叔怀中撒娇打滚的模样,更重要的是,他要替槿桐守住方家。 第61章 春茗会   春茗会在京城南郊的天露园举行。   春茗会最早的由来, 是皇室在三月举办的新茶品鉴会, 后来又邀请京中的世族公卿和达官贵族。慢慢的, 春茗会便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世族公卿和名士圈的品茶会。   虽然照旧由宫中机构操作,皇室也会代表出席,但来得人, 已多是官宦人家和名人义士。大凡能在春茗会时持贴受邀的, 至少在京中略有名望和声誉。京中的茶商也乐此不疲,为了争春茗会的协办方, 使出浑身解数。   方槿桐就参加过两次春茗会。   不为旁的, 她好棋局, 为了助兴, 春茗会会邀请段位高阶的棋手对弈。   品茶,对弈, 本就是风/流之事, 最适宜在春茗会上。   京城在长风偏北。   席仲绵又是北派的宗师,每年的春茗会都会邀请他出席。   席老是春茗会上的长客。   可惜了,方槿桐缓缓垂眸,日后恐怕再也看不到席老先生下棋了。   她自小喜欢棋局,席老一直是她崇敬的对象, 大凡他的棋谱她应当都看过。如今谣言四起,她是不愿意相信的,却偏偏因为熟悉, 猜得出始由,心中才无力替席老辩解。.   席老同萧过下了一盘, 的确是当年他和萧过父亲的复棋。   席老声名皆毁。   早前门庭若市的场景,一去不返,门可罗雀不说,就连早前的弟子,也拒不承认曾在席老门下学艺。席派如今早已失了生气。   眼下重游天露园,颇有些物是人非的画面。   方槿桐幽幽叹了声。   沈逸辰伸手,拦下她额前的树枝,只是正好她低着头,浑然不觉。只是他袖袍掠过,她顺势抬眸看他。   沈逸辰恰好道:“我幼时随父亲进京的时候,曾今来过一次春茗会。”   “可有何不同?”如今她并不恼他,也愿意主动同他说话,尤其是,他说起父亲的时候。   沈逸辰微笑道:“那时候人少,这时候人多,似是京中叫得出名字的猫猫狗狗都来了。”   言罢,迎面就走来一猫猫狗狗,拂袖鞠躬道:“怀安侯,许久不见。”   也是应景,方槿桐心中想笑。   沈逸辰哪里是好应付的角色:“我们何时见过?”   ……来人面露大写的窘迫二字,他像旁若无人一般,场面一度尴尬。来人只得看向方槿桐,眼中豁然开朗:“方小姐。”   京兆尹家的小儿子,方槿桐嘴角牵了牵:“万二公子。”   “失陪。”沈逸辰牵了她衣袖便往前走。   万二傻了眼。   愣愣看着他二人离开。   方槿桐拢了拢眉头:“做什么?”   沈逸辰便笑:“可知三叔为何约我来春茗会?”   “嗯?”方槿桐不知他怎么提这出。   沈逸辰又伸手,再替她拦下前端的花枝,这回她尽收眼底。   他收袖,恰好对面又迎面走来三两猫猫狗狗,“怀安侯?”   “真是怀安侯?”   他瞥了一眼:“挡路了。”   三人先是一怔,当即避开,只是看向一侧的方槿桐时,眼中煞是震惊。   “故意的?”方槿桐算是看明了了。   沈逸辰又道:“大理寺近来不太平,先是张寺丞自缢,前两日,陆寺丞又被秘密带到天牢扣押……”   “陆寺丞?”方槿桐一脸诧异,张寺丞和陆寺丞都是爹爹的左膀右臂,她不知晓陆寺丞也出事了。难怪爹爹会同宋哲着急离开。方槿桐心中仿佛揣了一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   这些,爹爹同二哥都没有告诉过她。   难怪二哥今日会这么紧张,稍有风吹草动就赶去了庄子上平息事端。   原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眼下,是不能出乱子,落人口实。   方槿桐心中不安,低眉咬了咬下唇。   耳旁,沈逸辰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三叔为人正直,可眼下的大理寺却是个是非之地,被人用作私用,三叔便免不了受牵连。”   他并未说错,方槿桐没有出声。   “沈家祖上同方家曾是至交,祖父在时,让我唤的也是一声三叔。怀安侯府虽不在京中,却替君上镇守西南,在京中,旁人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我便同三叔说,实在有需要的时候,可拿怀安侯府做文章,保一时安宁。”他也不瞒她,“但倘若还是出了事端,怀安侯府也会力保方家。”   他说得笃定,方槿桐错愕看他。   所以,先前阿鼎说沈逸辰常到家中走动,和爹爹交谈甚欢,其实都是方家放出去的消息。眼下,陆寺丞这边突然出了事端,爹爹想到约了沈逸辰到春茗会一叙。   她脑中图案越见清晰。   只是晌午刚过,大理寺那头忽然来了宋哲,爹爹不得不离开,才会嘱咐二哥无论如何要同沈逸辰一道来天露园。春茗会人多眼杂,旁人轻而易举便可知晓,怀安侯府正同方家走得亲近。   方槿桐心中惊愕不已。   原来,真是爹爹寻了沈逸辰帮忙。   她信了。   见她低着头,心中似是装满了新事。   沈逸辰狡黠笑了笑。而后伸手,握拳,手放在唇边轻轻咳了咳,一脸为难模样:“原本,以沈方两家祖上的交情,旁人是一定会信的……”   他欲言又止。   方槿桐心中顿生不安,只顾着凝眸看着他。   她眼底碎盈芒芒,似是清风拂过这园里,草芽漫漫。   沈逸辰心中微动,便更皱紧了眉头,一本正经道:“原本,旁人是会相信我同三叔走得亲近的……”他点到为止,稍作噤声。   方槿桐眼中微滞。   他继续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咳:“眼下倒是麻烦了……”   方槿桐心中不好预感。   沈逸辰强忍了笑意,又迎着春风拂面,恰逢两人正好走在杏花树边,他忽然牵了她的衣袖往后一退。方槿桐心中一慌,脚下踉跄,往后跌倒,正好背贴着那颗杏花树。沈逸辰将好伸手,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抵住杏花树,将她牢牢箍在身前(壁咚壁咚~)。   方槿桐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额头温润的气息贴近:“只是今日方家来的人是你,旁人只怕都会觉得同我亲近的人不是三叔,而是你,所以怀安侯府才会和方家走得亲近。”   他分明是故作的暧昧!   方槿桐先是错愕,既而红根子一红。   沈逸辰伸手,抬起她的下颚:“槿桐,全京城都会知晓,我要做三叔的良婿了。”   他一脸得意。   “你!!”方槿桐脑中嗡得一响,心中一恼,“啪”得一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沈逸辰,你不要脸!!”   只这一巴掌,震得整个天露园仿佛都突然之间肃静了。   原本怀安侯同方寺卿的女儿一道出现,就已经够引人瞩目了!   这一路没少赚人眼球,好些人都翘首看着。   生怕错过这个惊天的绯闻。   沈逸辰方才的举动,其实已经不觉明历。   原来,这怀安侯属意方寺卿的女儿!   难怪怀安侯一到京中,就搬去了恒拂别苑。   难怪怀安侯会时常到方府走动。   原来有这层关系!   至于怀安侯是怎么同方槿桐认识的,旁人早就抛到脑后去了,先前两人的暧昧情境早就坐实了猜想。   京中向来不缺八卦的人,不出今晚就会传遍整个京中。   只是——刚才那个巴掌来得就有些突然和翻转!   不……不是两情相悦吗?   可似是……看起来有些不像啊。   尤其是最后那句“不要脸”听起来格外清晰,围观群众这才纷纷汗颜——敢情是怀安侯一门心思想往方家贴啊!   这便和先前想的大有不同了。   都晓京中几个皇子斗得暗潮涌动,第一个背锅的就是大理寺,身为大理寺卿的方世年如坐针毡。方   家是长风国中老牌的簪缨世家,早年的底蕴早就已经慢慢没落了,不少新贵都等着看方家的笑话。方家的处境实则岌岌可危,落井下石也会大有人在。如同早年的秦家,付家,如今还有谁记得?   早就退出了朝野,偏安一隅去了。   方家无非是下一个秦家,付家,甚至——还不如当初秦家和付家。   方家难,方世年更难。   即便君上知晓身后搅这几滩浑水的人是自己的几个儿子,但虎毒不食子,只能有人当替罪羊。   当年的大理寺少卿孟彦召,如今的张寺丞,保不准下一个就是方世年。   可如果,这怀安侯忽然成了方世年的女婿……   许多人都面面相觑,柿子都挑软的捏,如果这怀安侯成了方世年的女婿,那方家就不是那枚任人宰割的软柿子了。   不消一夜就会传遍京中,怀安侯要做方家的良婿。 第62章 端倪   翌日清早, 方槿桐才起身洗漱, 苑里的小丫头便翻着小碎步来了内屋:“三小姐, 三小姐,尚书府的戴小姐来了。”   诗然?方槿桐似是意外,些许, 又一脸丧气, 又在意料之内。   她正好放下毛巾,就听见脚步声入了外阁间:“阿梧呢?今日怎么没见她当值?”   一听便是戴诗然的声音。   戴诗然是尚书令的女儿。   尚书令家有四五个女儿, 仅得了一个儿子, 自小就是尚书府的宝贝。尚书令重男轻女, 心思都在儿子身上, 几个女儿都是邱氏在教养着,他很少过问。   邱氏是填房, 戴诗然却是原配赵夫人所生的嫡女。故而戴诗然虽然挂着嫡女的名头, 在尚书府却过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在几人中,虽然要好,却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个。   “阿梧姐姐昨日扭到了脚,上了药, 大夫让歇两日。”一侧的小丫头回应。   戴诗然点头,继而问:“那你家小姐醒了吗?”   她来得早,故而问起。   方槿桐撩起帘栊, 正好从内屋走出来:“刚醒,你便来了, 比打鸣的公鸡还勤。”   戴诗然一见她,两眼就溢出笑意来:“还能开玩笑,就是好的。”言罢,上前挽了她胳膊,亲昵道:“昨日在天露园的事,大家都在议论。”   方槿桐脸色一黑。   戴诗然便朝两个丫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你们小姐有话单独说。”   两个小丫头赶紧点头离开。   方槿桐闹心:“你这一大早来,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戴诗然掩袖笑笑:“哪里!晚些时候阳平和曲颖儿来,那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方槿桐脑海中便浮现出这二人逼问的场景,实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相较之下,戴诗然确实是温婉柔和了。方槿桐有些无奈:“……沈逸辰算计我……”   戴诗然却眯起了眼,“沈逸辰好端端的算计你做什么?”   “……”方槿桐语塞。   瞧她一脸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戴诗然便想笑:“这京中数不清的世族贵女,怀安侯府又不差,沈逸辰也是出了名的俊朗,他偏偏算计你不算计旁人?”   “他是……”方槿桐想辩驳,却似是真的无从开口。   戴诗然托腮笑道:“我看,这就是一桩男才女貌的风流韵事,就像曲颖儿常看的那些个话本一样,金风玉露,相思红豆……”   嗯?方槿桐转眸看她。   只见她托腮笑着,眼睛看着前方,脸上都泛起一抹红晕,面露喜悦之色。   心思,分明是在别处。   方槿桐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诗然,你没事吧?”   戴诗然忽然反应过来,一脸笑意:“没事啊,我就是替你高兴。”   替她高兴?   她哪里该有什么好高兴的   方槿桐越听越不对劲,回想起她自先前进屋就仿佛一直在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男才女貌,风流韵事,金风玉露,相思红豆……哪一句都有些飘飘然,不像是平日里的戴诗然。   方槿桐拢了拢眉头,平和道:“诗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嗯?戴诗然明显又在出神,听她这么一说,就警觉得收回先前托腮的手来,藏在衣袖里,支吾道:“哪有……”   方槿桐更加确信了。   戴诗然平日里就不太会掩藏,今日春风满面的模样,不得不让人遐想。   她明知阳平和曲颖儿会来,却还是自己单独一早来,是特意避开阳平和曲颖儿的。   阳平和曲颖儿在公主府和国公府是出了名的娇宠,和戴诗然截然相反,所以言语间,戴诗然多少有些自惭形秽。加上阳平和曲颖儿目光锐利,说话也直截了当,戴诗然听起来会觉得刺耳。所以戴诗然向来和她走得最近,言语间也会觉得轻松些。   过往就有端倪,不过几人自幼都相处融洽,也不算要紧的事。   方槿桐忽然想起前两日在公主府小聚,戴诗然便借故没有前去。   方槿桐心中难免猜疑。   忽的,方槿桐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二月里,她同爹爹和二哥离京去元洲城前,戴诗然就来寻过她一次。   那次她匆匆忙忙,也没有听得完整上心,现下想起来,有些骇人。   戴诗然是说正月里有一次随邱氏去慈源寺上香,下山的时候遇到暴雨,怕有闪失,就在慈源寺多呆了两日。上香,拜佛,前日里都做了,这两日等雨停歇便有些无聊。她在慈源寺一处清净地方摆棋谱,恰好遇到了陆昭宇。   陆昭宇自幼便显现出了对弈的天赋,引了不少瞩目,被一些大家誉为后来者,假以时日兴许造诣可媲美南萧北席,陆昭宇势头也越来越顺。可棋局如战场,总归会有输赢,在接连大败之后,陆昭宇不断做出偷棋的举动,想挽回颓势。   忽有一日被人发现,而后名誉扫地。   一个棋士,棋品便等同于人品。   棋品毁了便是人品毁了。   陆昭宇在棋士圈里声名并不好,不少人都敬而远之。   而戴诗然恰好在慈源寺遇上陆昭宇,两人一道下棋,一道饮茶,两日内谈天说地,说了不少话题,觉得很是投机。   戴诗然也一口一句,其实陆昭宇并不是偷棋,是被人冤枉的,人和好,也有幽默,大有倾慕之势。   那个时候方槿桐觉得她是被人忽悠了,过两日不见便好了。   可今日一口一个金风玉露,红豆南国……   再加上,她这里昨日才出了沈逸辰的乱子,到戴诗然口中却成了郎才女貌,出了名的俊朗,替她高兴……方槿桐心中忽生不好预感,便试探道:“陆昭宇离京了吗?”   戴诗然果真想也没想便应道:“没有,在京中。”   方槿桐脸色沉了下来。   而戴诗然也忽然反应过来,先前的笑脸也嗖得一声僵住。   方槿桐皱眉看她:“所以这两个月你一直在和陆昭宇见面,上次去公主府小聚,你也没去,是担心被阳平和曲颖儿发现?”   戴诗然咽了口口水:“槿桐……”   她素来不善掩饰,所以才会被阳平和曲颖儿发现。   阳平和曲颖儿若是知道,一定会严声制止和反对,说话也自然难听。加上,她觉得她们娇生惯养,周遭到处都有人捧着,哪里像自己?   尤其,是在和陆昭宇认识后。   她更不愿去公主府了。   可她心中明明有喜悦,却不能对旁人道起,心里也像揣了个小兔子一般,很难压抑。   所以昨日在天露园怀安侯同方槿桐的事一传出,她就赶早来了方府。   她想槿桐应当同她是一样的,她也不知要怎么和槿桐说。   但她想和槿桐一处,说说女儿家的心事。   槿桐即便会说她,也好过那两人。   ……   听她“娓娓道来”的模样,方槿桐隐在袖间的手心都攥紧,这神态语气分明不对,简直,就像上巳节时候,同洛容远看得那几处皮影戏。   生死相随,私相授受之类。   槿桐心中越加不安。   “好槿桐,我就告诉你一人了,你千万别告诉旁人。”她说完,拉着槿桐的手,眼中碎盈芒芒。   方槿桐心中捉急:“诗然,你是尚书府的嫡女,名当户对,尚书令不会让你嫁给一个棋士的。”   更何况,还是一个有污名的棋士。   谁知戴诗然却一脸兴奋,全然没有哀伤的模样:“槿桐,我知晓你关心我,我也知晓爹爹不会让我嫁给陆郎。”   陆郎……方槿桐眉头皱得更深。   “槿桐……”她深吸一口气,凑到槿桐耳边,悄声几句。   方槿桐怒起:“不行!你知晓陆昭宇的品行吗?你知晓陆昭宇现在的境况吗?你知晓陆昭宇的为人吗?你是堂堂尚书令的嫡女,你若是同他私奔,尚书令知晓会打死你的。”   戴诗然咬唇:“陆郎品行并无不妥,他一直同我以礼相待……”   真是被冲昏头脑了,方槿桐恨不得一巴掌扇醒她:“棋品同人品,你怎的这么糊涂?”   戴诗然也有些急了:“我都说陆郎是被冤枉的!”   方槿桐又道:“他品行若好,能撺掇你同他私奔?!”   “槿桐!”戴诗然被问道气急,眼眶都倏然红了:“你有必要这么同我说话吗?我当你和阳平,曲颖儿不同,她们天生命好,自有家人宠着。我爹爹不疼我,继母也四处寻我过错,他们何曾真心对待我?陆郎知我,又同我情投意合,我自有我的考量。我昨日便在天露园,我真心实意来寻你,觉得你和沈逸辰般配,我替你高兴,你又何必戳我脊梁骨?”   她们自幼要好,哪里说过这些重话?   方槿桐眼底也浮上氤氲。   戴诗然继续道:“你若真是念在我们自幼情义上,就不要告诉旁人,我和陆郎自有将来。若不是,算我白念及我们多年情义。”   言罢,捏袖擦了擦眼泪,便夺门而出。   方槿桐未及反应,迟疑了一步才跟上去,“诗然……”   刚到苑中,却见她拎着裙子跑出苑门。   “诗然……”方槿桐跺了跺脚,刚想撵上去,就听身后的声音道:“别追了,追上能做什么?”   方槿桐吓了一跳,回头看,原先那杏花树随被砍了一枝,恒拂别苑的那端尚在。沈逸辰做在杏花树上,高瞻远瞩,目光应是跟着戴诗然的。   “沈逸辰!”方槿桐连昨日的尴尬和恼火都不知去了何处,他刚才那句“追上能做什么”便是知晓的,此事关乎戴诗然,她凌声:“你都听到了什么?”   沈逸辰这才低着眉头看她:“不多,情投意合……” 第63章 坦诚   沈逸辰确实没听到太多。   恒拂别苑和风铃小筑隔了一道后墙, 屋内严丝合缝, 他不过听到了戴诗然最后情投意合的两句。   但他确实知晓戴诗然其人, 当时闹得满城风雨。   戴诗然是尚书令戴平波的女儿,陆昭宇是个落魄棋士,他不知两人如何认识的, 总归, 戴诗然和陆昭宇私奔,戴平波在朝中颜面丢尽。   后来寻到他二人, 戴诗然已然和陆昭宇做了男女之事。   戴平波险些将戴诗然打死。   出了这等丑闻, 戴诗然是寻不到好婚配了, 戴平波别无他法。可等成亲之后, 更大的丑闻接踵而至,陆昭宇早前成过婚, 家中还有妻子, 一时都找上门来,在尚书府哭哭啼啼,闹得京中沸沸扬扬。   京中看戴平波笑话的人不在少数,陆昭宇家中有妻子,这戴诗然算是个妾了。   戴平波为了息事, 让陆昭宇同早前妻子断绝关系,结果陆昭宇竟然不肯。   最后,戴平波花了一大笔银子才打发了陆昭宇一家。   可戴诗然是个拎不清的, 却要跟着陆昭宇一家走,戴平波被气得一病不起。   戴平波如此退出了朝堂, 也离了京中。   听闻几年后,戴诗然哭哭啼啼回戴府,陆昭宇将早前拿到银子花完了,对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是毒打,陆昭宇的妻子和儿子也对她打骂。   她终究只有投奔父亲。   可她连戴平波的面都没见到,邱氏恨死了她,将她撵出了门。   再往后,也没听说过戴诗然的消息。   大约是弘景六年,他和槿桐在怀洲见到戴诗然。   分明是槿桐一样年纪,岁月蹉跎,却仿佛老了槿桐十余岁,身边的人还是陆昭宇,动不动就打骂上手,她也习以为常。   那时槿桐看到便哭,想上前想制止。   可那个时候的方家已经被抄,她不能被旁人认出来。   他揽着她。   她在他怀中哭了许久,当年她若是拦下了戴诗然,就不会今日这样……可当年,她怕戴诗然真的会被尚书令打死,更何况,戴诗然又哪里会给她机会透露更多?   这些都是后话。   而更重要的是,戴平波官居尚书令。   他的离京,让当时京中的局势瞬息万变。   戴平波是旭王的仰仗。   戴平波浸淫官场多年,朝中不少都是他的门生。   若是当年戴平波还在,兴许庐阳郡王不会受自己的游说,转而支持景王。   换言之,若是当年戴平波没有离京,后天的天下兴许应当易主。   看似一些琐碎的事情,如今串联到一处,仿佛更有清晰的脉络。天下之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位之争充满的变数其实并非只在朝堂之中。   ……   “沈逸辰!”杏花树下,方槿桐唤了他三次。   是真恼了。   戴诗然是她自幼时起的玩伴,将心比心。   他知晓她跳脚。   想起昨日在天露园,他伸手揽她住腰间,伸手抬起她下颚,其实就差那么一丝毫,他便可俯身吻她,尝到昔日她唇间的味道。   只是昨日不过做于旁人看,他怎么轻薄她?   他要是明媒正娶她。   “沈逸辰!”第四遍了。   沈逸辰颔首,莞尔道:“槿桐,此事交予我。”   方槿桐怔住。   未及思绪,却见他从杏树上跳了下去,整个人都不见了。   “喂!”方槿桐想唤都唤不住。   对面毕竟是恒拂别苑。   眼下,才出了昨天天露园的事,她又不可能真去恒拂别苑寻他。   可什么叫……都交予他   方槿桐有些泄气。   *******   再等晚些时候,都过了晌午了,也一直没有见到沈逸辰影子。   二哥昨日去了庄子上,还没有赶回来。   爹爹昨夜去了大理寺后,也没有回府。   眼下,她能商量的人,也似是只有阳平和曲颖儿了。   照说,这两人也应当来她这里了,却还没见到动静。   方槿桐有些坐不住了。   “颂儿。”方槿桐唤了声。   “三小姐。”外阁间里,一个小丫头挑起帘栊,入了内屋。   阿梧还在休养,她身边也实在没有旁人可唤了:“颂儿,你去寻阿鼎,就说我让他去公主府和国公府一趟,说我邀请阳平郡主和曲大小姐过府。”   颂儿应声,赶紧去做。   可颂儿刚去没多久,应卓来了小筑。   应卓是二哥身边的小厮,昨日才见过。   应卓当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三小姐。”   “二哥回来了?”他应当是同二哥一道的,见他这幅模样,方槿桐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一路可还安稳?”   长工闹事,最怕伤到人。   应卓摇头:“庄子那头无事,二公子都处理了,打发了些银子,处置了些恶奴,眼下那头都平息了,长工们对二公子还感恩戴德。”   二哥跟在爹爹身边多年,这些事情是难应付的。   槿桐松了口气:“那便好。”   应卓看她一眼,又支支吾吾道:“三小姐,二公子让我来给三小姐送个信儿,让三小姐暂时别去势坤楼那边。”   势坤楼?方槿桐诧异,势坤楼是爹爹的书房,二哥让他暂时不去。   “可是爹爹回来了?”方槿桐猜测。   若是爹爹回来了,应当有人会来通知她一声。   应卓为难道:“老爷是回来了,可……”   “可什么?”方槿桐着急。   应卓只得道齐:“我同二公子在庄子那边的将事情处理完,回府的时候正好遇到老爷。老爷一脸怒意,将二公子训斥了一顿,问二公子怎么能让三小姐随怀安侯去春茗会……”言及此处,才敢抬眼看她。   槿桐心中一凉,定是爹爹听说了。   “老爷训斥完二公子,就让二公子同他一道去势坤楼,也不知说了什么。隔不久,怀安侯来了府中……”   沈逸辰?   方槿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怀安侯要见老爷,老爷同二公子在势坤楼,正在气头上,说不见怀安侯。而后……”应卓似是有些不敢讲了。   “快说,而后怎么了?”槿桐只觉心都到了嗓子眼儿。   “而后,怀安侯就一直在势坤楼外等,还说若是老爷不见他,他就一直等。”   方槿桐拢紧了眉头。   “后来老爷让怀安侯进书房了,二公子守在外面不敢离开。二公子让我速来三小姐这里一趟,让三小姐暂时别往势坤楼那边去。”总算将前因后果谁清楚。   “知晓了。”方槿桐攥紧了手心。   *******   势坤楼中,气氛异常凌厉。   方世年背对着沈逸辰,脸上强忍着怒意,克制道:“怀安侯请回吧,方某府中庙小,容不下大佛,日后也断然不会有旁事需要怀安侯涉足。”   他同梦溪就槿桐一个女儿,梦溪过世早,他将槿桐捧在手心。   可昨日春茗会,沈逸辰举止轻薄。   槿桐是他的女儿,他最清楚槿桐的性子,槿桐向来知晓轻重,若非忍无可忍,怎么会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沈逸辰一个耳光。   他是有求于沈逸辰。   但却不是拿自己的女儿做交易。   一个当爹的,若是维护不了自己的女儿,那他还有何颜面去见梦溪?   方世年怒极!   没想到沈逸辰竟然还找上门来寻他!   “三叔。”沈逸辰语气却是诚恳而温和,“你听我说……”   “怀安侯请自重,下官受不起。”方世年甩袖,仍旧背对着他,头也不回。   沈逸辰缓步上前。   方世年仍旧没有回头。   沈逸辰伸手掀起衣摆,倏然下跪:“三叔。”   “你!”方世年怒中带着错愕:“怀安侯,你这是做什么?”   两人同朝为官,他虽是沈逸辰长辈,沈逸辰却是世袭的怀安侯位,此举便是乱了礼数。   他在气头上,却没想到沈逸辰会忽然如此。   一时忘了要作何。   沈逸辰拱手高举,将好莫过眉心:“三叔,我倾慕槿桐已久,此心可鉴日月。我真心求娶槿桐为妻,自此今后,一生一世,只此一双人。”   “怀安侯,起来再说!”方世年也恼火得很。   沈逸辰不应。   方世年越发不悦:“怀安侯,方某就槿桐一个女儿,她娘亲过世时,我便答应,槿桐日后是方某的掌上明珠,她的亲事也只能她自己做主。怀安侯,小女日后嫁谁,便是她心悦谁,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会干预她自己的选择一分。同样的,怀安侯,日后也请离小女远些。我方家今日虽不及怀安侯府,却也是长风国中的百年世家。我女儿容不得旁人轻薄!”   沈逸辰心中微滞。   他过往便听槿桐说起,爹爹如何维护自己。   上一世,他同方世年并未多少交集。   这一世,方世年明知方家处境如何艰难,也明知搭上怀安侯府对方家百利而无一害,却还是全意维护槿桐,容不得槿桐受一丝欺负。   他对方世年更为敬重。   他原意并无此举,此时却蓦然抬头,看向方世年,沉声道:“三叔,我与槿桐本就是夫妻。” 第64章 夫妻   “三叔, 我与槿桐本就是夫妻。”沈逸辰言罢, 并未移开目光, 而是直视方世年。   问心无愧,故而坦荡。   方世年心中的怒意一拥而上。   竟然在他面前如此胡言乱语,不仅有辱斯文, 还污蔑槿桐的名声, 方世年气急,他早前怎么就看错了人, 让这样的人接近方家, 接近槿桐。   方世年急火攻心, 随手拿起书桌一侧的卷本, 险些就往沈逸辰头上砸去。   临到头上,沈逸辰纹丝未动, 只是垂眸。   方世年也踟蹰。   沈逸辰是怀安侯, 方家是簪缨世家,他不可以行此举动,自毁方家的百年声誉。   “怀安侯,请便。方家从此不欢迎怀安侯府任何人。”他将书卷扔在一旁,“若在胡言乱语, 下官只得唤人将侯爷请出府。”   是在下逐客令。   沈逸辰沉声开口:“三叔,我与槿桐是在弘景五年结为夫妇,立下白首誓约。弘景六年, 我们有了自己孩子,乳名唤作小宝, 是六月间生的。槿桐说她二哥便是六月里的生日,她如常念及方如旭,故而小宝也取名沈怀旭……”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不容置喙。   方世年想打断,却忽然听到方如旭的名字,忍不住震惊错愕。   “弘景七年,景帝秘密刺死沈后,也就是我堂妹沈安安。也将时任兵马大都督,也就是我二叔打入天牢。朝中封锁了一切消息,更切断了所有我放在京中的耳目。弘景七年三月,槿桐带了刚满周岁的小宝随我一道出巡,在彤郡落脚时候,郡县驿馆忽然闯入了宫中暗卫和南蛮细作。心腹将领以死相护,保我和槿桐离开彤郡,但一路都逃不开暗卫和细作的追杀。到第三日时候,身边的随从只剩了不到五六人……”   沈逸辰看着他,没有分毫逃避和隐晦。   也听得方世年惊心动魄。   “景帝和南蛮要追杀的人是我,暗卫和细作的目标是我,槿桐和小宝如果一直与我一道,恐怕逃不出怀洲。那天是风雪夜,我让郭钊送她们母子从相反道离开。槿桐撑着伞,怀中抱着小宝,同我说的最后一句是她和小宝等我……”   这一幕他永远忘不了,只是满心遗憾。   方世年全然僵在一侧,也忘记了打断。   沈逸辰咽下喉间生涩,望着一侧僵住的方世年,沉声问道:“三叔可是在想,你和方如旭呢?”   被他一语戳中,方世年的目光掩藏不住。   沈逸辰继续:“弘德二十年,时任大理寺卿方世年惹怒圣意,方家被抄,抄家时却在府中搜出参与谋逆证据,君上大怒。证据确凿,方世年被判秋后问斩,方家亦受牵连。方家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卖为罪奴,偌大一个百年世家,忽然间倾覆……”   方世年听得脚下踉跄,身后恰好落在藤椅上,便似失了所有力气,掌心无力捏着扶手,脸色煞白。   唯有目光一直盯在沈逸辰脸上,抽离不开。   沈逸辰又道:“三叔浸淫官场多年,也留了后手,让车夫带着保命的钱财送槿桐和如旭两兄妹连夜从京城离开。”   方世年攥紧扶手。   是,如果是他,一定安排妥当,送他们兄妹二人离开。   “可那时三叔信任的心腹叫阿福……”   方世年大骇,眼中尽是震惊得看着他。   “他是府中的老人,三叔也很信任他,所以这样生死攸关的事情才会交于阿福去做。可是,那个叫阿福的车夫昧了良心,不仅私吞了三叔给槿桐和如旭兄妹二人的保命钱,还将他们兄妹二人送官领赏……”   方世年脸色越加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方如旭护着槿桐,和扣押的官兵起了争执,最后横死在槿桐面前。当时君上病危,急昭我自怀洲入京,也是在入京路上,我正好遇见槿桐,记起她是方三叔的女儿,才从官兵手中救下她,让人秘密送往怀洲安置。我与槿桐并非一见生情,也非贪恋她的容貌,而是在怀洲朝夕相处的五六年……三叔,槿桐是我一生挚爱,更是我发妻,此生此世,我都只愿娶槿桐一人,护佑她安好,共了此生。”   他再次拱手,举到眉间。   过了良久,对面才有方世年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你……怎么会?”   已然没有先前的怒意,声音中却是疲惫。   沈逸辰收手:“我原意是逃回怀洲城,只要回了怀洲城,景帝未必能奈我何。谁知,临到怀洲城,却死在自以为的心腹,冯玉堂手中。再睁眼……便是元洲城的马车上,次日,便在恩师那里遇到了三叔。再后来的事,三叔也自知晓了,我同三叔去了‘仁和’医馆,在那里……见到了槿桐……”   方世年并未收回目光。   他也平视。   四目相视良久,方世年才闭目:“仅凭几句煞有其事,我岂会相信这般荒谬之言?今日之事,方某权当没听见,也奉劝怀安侯一句,皇家的事,切莫插手过深。”   如此,便是松口了。   沈逸辰趁热打铁:“三叔自会信我。”   方世年瞥目看他。   “五月,君上旧疾复发,太医院束手无策,六月,太子监国,开始清除异己,惹得其余皇子不满。正月初一,群臣觐见朝贺,太子逾越,居尊位受百官朝贺。君上大怒,来年三月,废太子,京中暗潮涌动……”沈逸辰一口气说到此处。   方世年并未打断,也不知他何意。   “废太子时,有人联名替太子进言,这其中便有三叔。”   方世年倒吸一口凉气。   “而后君上盛怒,说太子结党营私,勾结京中官吏,谋一己之私。继而三叔做了出头鸟,被君上下狱,而后方家被抄,又从方家找到谋逆证据……”沈逸辰点到为止,也不再继续。   三叔是聪明人。   已然听得懂其中关系。   方世年也噤声。   诸子夺嫡,他虽想避免牵涉其中,可大理寺本就是是非之地,岂会全然置身事外?   月前,太子的确拉拢过他,想借他之手,除掉惠王的亲信党羽。   他婉拒,太子也并未逼他就范。   但诸子之中,他是站太子的。   沈逸辰一袭话,他心中骇然。   他同太子的关系,隐秘到旁人不可能知晓,沈逸辰能道出,他摸不清其中缘由。   只是沈逸辰口中的话,说得越来越合情合理。   也容不得他丝毫不信。   沈逸辰口中朝廷剧变,整个方家亦受牵连,方家被抄,族中男子或死或流放,女子或成罪奴官/妓,方世年不敢去想。   但朝堂之中,他踏错一步,都有可能成这般结局。   方家虽是百年世家,可如今的方家,连同君上据理力争的资格都没有。   方世年心知肚明。   沈逸辰的话并非一无可信,而对他触动最深的,便是他若身死,整个方家牵连其中,槿桐和如旭兄妹将无一幸免。   他再刚正不阿又如何?   整个方家兴许都会毁在他手中。   少顷,方世年又开口:“容远呢?”   沈逸辰应道:“弘景二年,国中动荡平复伊始,巴尔各族大举南下。洛将军率军抗敌,九幽关一役,生死惨烈,最后经三日三夜浴血奋战,九幽关守住,巴尔被迫北撤。洛将军却身死,万千骸骨中,只凑出了一副衣冠冢。”   方世年痛心垂眸。   沈逸辰是怀安侯。   以怀安侯府今日今时的地位,根本不必凭空编造这样一翻话。   甚至牵连到大不敬。   可沈逸辰口中字字句句,都足够让人瞠目结舌。   他当信,还是不信?   方世年只觉骑虎难下。   沈逸辰却似看穿他的心思,适时开口:“再过一月即是五月,我方才说过,君上会旧疾复发,而后太子监国,三叔届时便知真假。”   方世年沉声道:“真假又如何?难道入了五月,君上旧疾复发,我就要将槿桐许配给你?”   沈逸辰来前就知晓会如此。   三叔能听到这里,已是成功。   沈逸辰起身,上前道:“我虽想做三叔良婿,却不求三叔能将槿桐许配与我。”   方世年莫名看他。   他继续道:“只要三叔能许我常伴槿桐左右,我若能取佳人芳心,三叔再将槿桐许配与我。倘若槿桐心系旁人,我自回怀洲,永不相扰。”   ***************   “阿嚏!”风铃小筑里,槿桐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已在苑子里来回踱步近一个时辰,势坤楼那边还没有来消息。她不知沈逸辰这个时候竟然跑来方家做什么,但她知晓爹爹定会将他训斥出方家的。   方槿桐心中凌乱。   却又不知道当作何。   倏然,小筑外远远的脚步声靠近。   方槿桐迎出苑门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小春身影。   “小春?”方槿桐意外。   小春是势坤楼伺候的粗使丫鬟,鲜有来风铃小筑。   小春上前,福了福身,将手中信封交予她:“怀安侯先前走了,让奴婢把这封信笺交给三小姐。”   有爹爹在,怎会允许私相授受?   况且,也没有听小春说起旁的,只听到一声怀安侯走了。   沈逸辰走了?   方槿桐疑惑接过,打开信笺:“明日未时,城东惠云楼。”   这是做什么?堂而皇之约她?   还是……方槿桐收起信笺,想起晨间,他在杏花树上那句“槿桐,此事交予我。” 第65章 喜事   翌日清晨, 阿梧已回来当差。   槿桐本想赖床, 却见人是阿梧, 有些不好意思来。   “你怎么就来了?大夫不是说要个三五日?”她是怕阿梧落下隐疾,她这里又不着急有人伺候。   阿梧却赶紧摇头:“哪里用这般金贵?平日里磕着碰着的,也这么过了, 此回是大夫紧张了。”   槿桐就笑:“扭一回脚, 倒牙尖嘴利了。”   阿梧心中却忐忑。   天露园的事,京中都传遍了。   她是小姐的贴身婢女, 那日若不是她扭伤了脚, 怎么会让小姐一人同怀安侯去春茗会。   虽然她不中用, 却也会拼死护着小姐, 哪里会让怀安侯轻薄小姐?   说到底,都是她的缘故。   阿梧想想, 心底都有些难过。   这一路怀安侯又是送狗, 又是同小姐在定州上巳节偶遇,处处都想同小姐一处,若说怀安侯没对小姐起心思连她都不信。   可整个方府都知晓小姐是要许配给表公子的!   怀安侯这么一闹,洛家怎么想?   阿梧后悔得想打自己一通。   于是天不见亮,就回了风铃小筑, 其实脚踝还在隐隐作疼,但似是只有这般,才觉好过些。   “三小姐, 日后奴婢再不离开你半步了。”她眼底隐隐发红。   方槿桐微楞,倏得明白她的意思。   方槿桐恼火, 还需得安慰她:“行,如厕你也跟着。”   阿梧语塞。   恰好外阁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颂儿掀起帘栊,进了内屋:“三小姐。”定睛一瞧,阿梧回来了,又是惊异:“阿梧姐姐回来了?”   阿梧不善掩饰,只顾着点头。   颂儿虽小,却聪明伶俐,旁的也不问,福了福身,朝方槿桐道:“三小姐,二夫人那边的翊维姐姐来了,说二夫人请三小姐去趟西苑。”   方宅分东西南北四苑,除了北苑在大房迁出后空余,方家的其余各房各有一个苑子。   其中,方家二房在西苑。   袁氏是方槿桐的二伯母,故而翊维请她去西苑。   方槿桐点头:“给翊维说声,我就去。”   颂儿应好离开。   阿梧伺候她更衣。   阿梧不在,都没人说旁的事,方槿桐叹道:“阿梧,你说是不是怪事,昨日阳平和曲颖儿都没府中?我还让阿鼎去公主府和国公府送了信,也不见踪迹。”   阿梧正在替她系腰带。   听她这么一说,手中的活儿倒是缓了下来:“三小姐没听说?”   方槿桐睁圆了眼:“听说什么?”   她昨日都在惦记着沈逸辰的事,真不知晓阿梧所说的意思。   阿梧神秘道:“小姐可还有印象,我们在回京途中遇见的那个羌亚王子?”   “乌托那?”方槿桐印象深刻。   阿梧点头:“就是他。”   “乌托那怎么了?”槿桐隐约猜出了几分,能同乌托那相关的,这京中也没有旁人了。   阿梧悄声道:“他跑去公主府求亲了?”   “什么?!”方槿桐险些连下巴都惊掉了,这乌托那,行事也……太过自由奔放了,怎么就忽然跑去公主府求亲了?   相比沈逸辰在天露园的事,乌托那这件事明显要骇人得多,难怪,时至今日她这里还算风平浪静,原来,还有乌托那的事情在前面顶着,旁人怕是将她的事淡忘了。   方槿桐竟然觉得庆幸。   片刻,又觉得,她同乌托那真是合拍。   这便难怪阳平没有往她这里来,出了乌托那这档子事儿,估计阳平也没有功夫搭理她这里。   至于曲颖儿那端,应当同阳平一处。   阿梧绘声绘色:“听闻阵势可大了,十来二十人的羌亚乐队,就在公主府门口弹呀奏呀,半个京城都去围观了。”   额,方槿桐能想象阳平的脸色。   “后来呢?”赶紧问结果。   阿梧憨厚笑笑:“听说是安北侯出面平息的,说阳平郡主虽是他和长公主的女儿,却是君上的掌上明珠。阳平郡主的婚事,是要君上先首肯的。君上若首肯赐婚,阳平郡主的婚事才能定下来。”   安北侯这招太极果然厉害,方槿桐心中赞叹。   阿梧继续道:“而后有人就欢天喜地离开了。”   还欢天喜地……方槿桐竟然能脑补出乌托那那幅豁然开朗的模样,分明是安北侯的太极,乌托那却认为对方指了一条明路。   那阳平抽不出身也不奇怪了。   以乌托那的性子,今日真能去面见君上,直接求亲。   方槿桐不知该哭该笑。   如此比照,沈逸辰倒还是正常些的。   不管怎样,怀安侯府同方家走得近,这条传闻是坐实了。   是方家有求于人。   只是,沈逸辰的举止太过轻佻了。   阿梧哪里知晓她想那么多,恰好腰带系好,就一面替她整理衣裳,一面道:“也不知君上会不会将郡主嫁于乌托那王子……”   方槿桐也好奇:“怎么说也是羌亚汗王的儿子,即便求亲不成,君上也不会亏待他。”   两国邦交,维系的手法有很多种,联姻只是其中一种罢了。   君上自幼疼爱阳平,阳平的婚事定然是要挑的。   羌亚再如何,也在西域路上,离京很远,君上哪里舍得?   只是这日,也别期盼能见到阳平了。   ……   穿戴妥当,由阿梧陪着,方槿桐往西苑去。   方家虽然是百年世家,但确实也到不了挥霍程度。京中的大小官吏中,方府算是小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槿桐一直觉得将将好。   刚到前苑,远远便能屋内的笑声。   今日来得,应是讨喜的客人。   翊维来迎她,方槿桐随意问起。   翊维应道:“大小姐夫家的婆婆。”   卢家?方槿桐意外,也难怪,二伯母是要多照顾周全些,才好给大姐赚颜面。   只是来得人是大姐的婆婆,那大姐去了何处?   屋内小丫头正好撩起帘栊,方槿桐来不及想,便踱步入了屋内,屋内的人都停说话,纷纷看向她。   方槿桐也才见到屋内不仅有二伯母,还有楼氏(大小姐方槿舒的婆婆),四婶婶和槿玉。   伸手不打笑脸人,槿桐上前福了福身:“楼夫人好。”   楼氏生得端庄典雅,有因着心宽体胖而慈眉善目的。   袁氏笑道:“楼夫人来,带了件喜事。”   “喜事?”方槿桐笑眯眯上前:“可是姐夫又升官了?”   多会说话,楼夫人笑逐颜开:“看看这丫头,没有哪一回不逗我开心的。”   袁氏应和着说好。   宋氏跟着莞尔。   只剩一侧的方槿玉,皮笑肉不笑。   方槿桐也不在意。   袁氏唤槿桐坐下,又笑颜盈盈道:“槿舒有身孕了。”   “真的?”方槿桐险些坐不住。   “等过了头三个月,才好来同亲家说。”楼氏也高兴。   长风习俗,前三个月不与外人道起,等过了三个月,婆婆才去到娘家道喜。   眼下,正是楼氏来道喜来了。   袁氏别提多高兴。   一行人又说起槿舒和微微来,再提到槿桐和槿玉,这上午的时间就约莫过去了。袁氏让小厨房备了饭菜,凑了一桌,而后又说了些话,吃了些消食的茶,才送了楼氏离开。   宋氏一直心不在焉。   槿玉又见不过有她在的场合。   总归,送走了楼氏,宋氏就带着槿玉回南苑去了。   槿桐挽着袁氏的手,亲昵道:“可有请大夫问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袁氏又笑:“大夫说,瞅着样像男孩儿。”   “那多好,”方槿桐嘻嘻笑道:“大姐有薇薇了,若是再生个儿子,就正好凑成一个‘好’字。”   袁氏哪里想不到,只是方槿桐这么一说,她也跟着感叹:“如此便好。”   方槿桐贴着她肩膀撒了撒娇。   ****   等从西苑出来,也快未时了。   想起昨天有收到沈逸辰的信笺,槿桐尚在犹豫去还是不去城东的惠云楼?   去,若对方不是因着诗然的事,她便形容尴尬。   不去,若对方真是因着诗然的事,她又错过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还有一刻到未时,方槿桐还是踏上了去往惠云楼的马车。   惠云楼是城东的一家酒楼。   位置很偏僻,加上平日里也很不起眼,阿鼎驾着马车找了许久,至少迟了好些时候。   下了马车,方槿桐让阿鼎别走远。   阿鼎应好。   寻了小二带路,说客人在三楼的某处雅座。   三楼,方槿桐心中腹诽,是要登高望远吗?   小二推门,正好见到沈逸辰端起酒杯,望着窗外,听到声响,恰好回头看她:“虽然迟了些,却还不算晚,还能看得到。”   还能看得到?方槿桐自觉上前,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   对面是个客栈,也没有什么不平常之处。   沈逸辰凑到她跟前:“见到客栈二楼那个窗户了吗?”   有,方槿桐点头。   只是,这有什么好看的?   “唔,”沈逸辰轻声道:“忘了同你说,这人唤作陆昭宇。”   陆昭宇?!方槿桐震惊。 第66章 戳破   方槿桐自然意外。   陆昭宇其人, 她虽未见过本尊, 但名字却是刺耳得很。   想起昨日诗然那幅昏昏然为他迷醉的模样, 方槿桐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从惠云楼三楼望去, 分明见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大胖小子, 和临在身边的女子一起,俨然和谐团员的模样。   惠云楼同客栈离得不远。   方槿桐刚想开口, 就隐约听到对面二楼“爹爹”的字样传来。   方槿桐以为听错。   可再等想听清楚, 对面的人似是发现这边有人一直看着, 厌恶得瞅了一眼, 继而将窗户关上了,口中似是还念念有词。   只是他念得何话, 方槿桐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究了。   这个人是陆昭宇。   诗然想要一通私奔的陆昭宇!!   方槿桐觉得脚下都有些不稳, 这陆昭宇是有妻子和孩子的,那孩子明明叫陆昭宇一声爹爹的。   一股寒意自心头涌了上来,方槿桐忍不住座下,心中慌乱,想着旁的事, 就浑浑噩噩伸手,端起身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咳咳,结果刚饮一口, 就呛了出来,这哪里是茶, 分明是酒!   方槿桐莫名看向沈逸辰。   沈逸辰一脸无辜:“那是我……先前饮酒的杯子。”   阿梧捂嘴。   小姐拿了人家喝酒的杯子当水喝了。   阿梧只觉方槿桐脸都绿了。   ********   ……   从惠云楼去长公主府的路上,方槿桐一直看着帘栊外。   一言不发。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此事让沈逸辰知晓本就已经节外生枝了,若是再让旁人涉足,诗然的颜面往何处放?   可她,又不能真的去找尚书令!!   眼下,尚未酿成大错,唯有她立即去趟长公主府,见阳平,找阳平和曲颖儿商量才是最紧要的。   几人自幼一道长大,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诗然误入歧途?   陆昭宇是有妻室的,其心可诛!   “三小姐,长公主府到了。“   惠云楼去长公主府的脚程本就并不远,马车不多时分便缓缓停了下来,阿鼎在马车外面说。   方槿桐回过神来。   阿梧先一步下马车,而后转过身来,伸手扶她:“三小姐,慢些。“   方槿桐应好。   也就在扶她下马车的功夫,长公主府的侧门驶出一辆马车来,方槿桐一眼认出不就是阳平平日里用的那辆马车吗?   君上宠爱阳平,阳平的身份虽是郡主,君上却特许了阳平用公主仪仗,所以阳平的马车一眼就能认出与旁人不同。   阳平正好要外出?   方槿桐心中唏嘘,幸好她没有迟。   若是迟一步,兴许就真的错过了。   方槿桐思及此处,就见正门阳平同曲颖儿行色匆匆出来。正门是走人的,马车只能从侧门书来,故而是马车先来候命,她们二人走正门出府。   见到她,阳平和曲颖儿先是一愣,而后,都仿佛是一脸庆幸的模样。   方槿桐哪里知晓缘由。   曲颖儿赶紧上前:“刚才想着要一道去方府接你呢,你便来了。实在太好!不用特意去一趟了,想什么来什么。”   方槿桐虽不知她二人何意,但她有诗然的事情同他们商量,哪有心思同他们去旁处?   方槿桐打断:“我也是有事要找你们……”   方槿桐音未落,阳平已牵了她往自己马车上去:“你如何急,都不如我这边急,快随我来,否则晚了就来不及了。”   阳平贵为郡主,又是长公主和安北侯的爱女,方槿桐少有见过她这么较真。   曲颖儿也在身后推攘。   方槿桐愣是没机会说出戴诗然和陆昭宇的事,便被她二人架上了马车。   周遭都晓得她们几人有话要说,旁人都精明得很,谁会不得召唤就往马车上窜?故而阳平吩咐一声,旁人都留在了马车外,阿梧和阿鼎只好先行打道回方府去了。   马车上,阳平一脸阴郁。   就连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话痨”曲颖儿都显得阴沉无比。   “这边出什么事了?“方槿桐顿觉阳平和曲颖儿这边当是也出了不小的事。合着阳平也是长公主和安北侯的女儿,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出了什么事让她和曲颖儿急成这般模样?   阳平早已气得脸色灰白,眼下,只管拿了画扇拼命扇风。   曲颖儿实在憋不住:“还能有什么好事儿?自然是去拦着戴诗然同人私奔的!”   私奔?方槿桐的神经好似突然被激活一般,“嗖”得一声移目。“你们……怎么知晓的?“方槿桐问。   阳平一面扇着画扇,一面恼道:“我前些时候就见她不对劲,便让人顺着蛛丝马迹去查,果然,原来她是同陆昭宇走到一处去了。我早前还当以为她是爱屋及乌,喜欢棋局便顺带着喜欢些陆昭宇。没想到,她竟起了同陆昭宇一道私奔的心思!”   阳平觉得她是脑子进了水了:“好歹是尚书令的女儿,怎可如此拎不清?陆昭宇是什么人?她迟早吃苦头,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曲颖儿叹气:“若是传到尚书令耳朵里,诗然怕是要吃鞭子的,本来邱夫人就在处处挑诗然的错,她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   方槿桐正欲开口,就听阳平唤道:“停车!就这里!!“   阳平先前一直看着窗外,方才,真是在这里见到戴诗然。此处离京城的东南门很近,又少有人迹,最适合碰头,戴诗然就在这里。   不等方槿桐反应,阳平就鱼贯而出。   曲颖儿紧随其后。   方槿桐也赶紧跟上。   戴诗然就一人在此处,身上背了个小包袱,当是装得收拾行李,一看便是在等人。   只是见到马车上下来的人竟是阳平,曲颖儿和方槿桐三人,整个人都懵住了。   ”你……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她终是心虚,才会主动开口。   阳平一脸怒意:“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倒想问问你要来这里做什么!“   她如此说,眼神还笃定,戴诗然顿觉暴露了,眼中仅守的一丝清明,也染上了眼眶微红。   阳平恨铁不成钢:“若不是我找人跟着你,你今日是不是要同陆昭宇私奔了?!”   上来便直奔主题,戴诗然鼻尖一红,厉声道:“你竟然找人跟踪我?阳平,你凭什么!你又不是我娘亲,就仗着你是郡主!还有你!“戴诗然怒意转向方槿桐:”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可以告诉别人?“   方槿桐想脱口而出,又咽回喉间。   阳平抢白:“这时候你还怨槿桐?“   她本就气盛,戴诗然在她面前,气焰一下就被掩盖了过去。   阳平继续道:“先不说这事儿同槿桐没有关系,今日若不是我们来,你就同陆昭宇走了!“   “我走怎么了?!”戴诗然仿佛被逼上绝路,先前的压力一倾而出,早已哭得梨花带雨,还在不停抽泣:“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巴不得我从京中消失,你们不喜欢我,家中也不喜欢我,我如何不一走了之?”   她振振有词,冥顽不灵,阳平气极:“好,你走,我们现在就让开,让你走!都别拦着!”   曲颖儿和槿桐闻讯赶紧上前。   曲颖儿拉着阳平,方槿桐护着戴诗然。   两人都在情绪上头,根本说得都是气话。   曲颖儿和方槿桐分别宽慰。   阳平还是恼:“行,她的事,以后我都不管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省得遭人嫌。”   戴诗然也呛道:“不要你假惺惺做好人!”   “假惺惺做好人?“阳平气粗。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着曲颖儿就要拦不住,两人快上前扭打在一起。方槿桐呵斥一声:“都够了!!陆昭宇是有妻室的人!!”   妻室?   陆昭宇?   许是这句话太过震撼,一时间阳平也好,戴诗然也好,就连在一旁劝阻的曲颖儿也好,都眼中僵滞,木讷愣在原处。。   “槿桐,你说什么?”先前最为平和的便是曲颖儿。   戴诗然脸都红了:“你胡说!陆郎怎么会有妻室!槿桐,没想到你也是诋毁陆郎的人,枉我还当你是姐妹!”   阳平也怔怔看她。   方槿桐咽口口水,一字一句道:“他是有妻室的人,还有一个儿子,眼下都在京中。我和沈逸辰方才才在惠云楼对面的客栈见到他们一家三口。亲耳听到有人唤他爹爹。诗然,我何时骗过你?“   方槿桐上前:“自小到大,我和阳平,颖儿何时骗你?我们何需骗你?”   戴诗然鼻尖一酸,眼泪便如止不住的珠子一般,顺着脸庞就滑落下来。身子也仿佛失了准则,脚下一软,直接坐倒在地:“你胡说……“ 第67章 踏青   这一日, 直到夜半, 戴诗然鼻尖才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方槿桐替她合上被子。   她双眼哭得红肿, 脸上还残留着清浅痕迹。是哭累了才入睡的,哭了一整日,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会醒来。   “三小姐……“阿梧在屋外轻声唤她。   阿梧手中端了铜盆, 盆里盛了洗脸水。   先前本是说要给诗然小姐紧毛巾擦脸的, 等她打水回来,诗然小姐似是已经入睡了。   方槿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摆摆手, 示意阿梧不用了。   阿梧便吐了吐舌头, 踮起脚尖, 轻声轻脚退了出去。   见诗然尚且睡得安稳,方槿桐才用手撑着起身。   出了白日里的事, 诗然还不方便回家中。她的情绪还不稳定, 怕被旁人看出蛛丝马迹来、   阳平虽然恼诗然得很,却实际不过一张刀子嘴豆腐心:“你这几日就留在槿桐那里吧,省得家中问起。“   戴诗然只顾着点头。   今日,她险些就着了陆昭宇的骗,同他离京了。可恨他是有家室的人, 接近她是因为她是尚书令的女儿,陆昭宇想从尚书令这里讹一笔。   她怎么这么傻,被他骗得团团转。   陆昭宇的妻儿分明就在京中, 他哪里是要和她私奔,只是拿她来要挟爹爹罢了。   爹爹贵为尚书令, 哪里容得下这些丑闻?   她险些闯下大祸,给戴家丢人。   她先前同阳平和曲颖儿说话决绝,她只想待在槿桐这里。   阳平,曲颖儿和槿桐三人都没有戳破。   槿桐为了她的事忙碌了一整日,又一直在屋内陪她到半夜。   她若不睡,槿桐还会继续陪着。   她心中有愧,可确无睡意,便只能佯装入寐。   果真,槿桐见她“睡着”之后,许久才起身。   等槿桐起身,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戴诗然才默默睁眼,只是眼泪又不争气得流了出来。   她今日,丢尽了戴府的脸。   即便阳平和曲颖儿未主动说起,她也难以面对她们。   唯有槿桐这里,可供她安身。   *******   风铃小筑外,方槿桐从外阁间踱步到苑中。   由得诗然的缘故,她屋内先前一直关门闭户,连窗帘都严丝合缝。诗然睡了,她来苑中透气。   今日不仅诗然,见诗然哭成那般模样,她心中也是难过的。   都说对一个的倾慕来之不易,便尤其珍视,却唯独支离破碎的时候,便如被人扼紧了喉咙一般,叫人喘不上起来。   方槿桐幽幽一叹。   “槿桐。“杏花树上还有人。   这么晚了,方槿桐环顾四围,确定四周没人,才抬眸看她:“你怎么还在这里?“   “担心你。“沈逸辰言简意赅。   他并非假话,他是担心她。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槿桐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今日之事,多谢你。“   若不是沈逸辰,她哪里会知晓陆昭宇的事。   她若是没有亲眼见到陆昭宇的夫人和儿子,兴许她今日便不能说服被情爱之事冲晕了头脑的戴诗然。   她和阳平,曲颖儿同戴诗然都走得太近,为免节外生枝,被京中旁人捕风捉影去,陆昭宇那端善后的事,还是沈逸辰操办的。   沈逸辰连南蛮一族都能应付,陆昭宇哪里在话下?   她能想起嘱托的人就是他。   怀安侯府自有怀安侯府的手段,日后陆昭宇想必不会在京中出现了,也不会给任何人提起戴诗然的事。   这样便就好。   她看着他,唇角微微一笑。   见她笑,沈逸辰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槿桐,谢人是要有诚意的。“   方槿桐唇边的笑意建筑,睁大了眼睛,眼中皆是讶异。   沈逸辰趁热打铁:“槿桐,过两日,你同我一道踏青吧。“   踏青?   方槿桐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哪门子的心思起了。   沈逸辰重新在树枝上正襟危坐起来:“城南小青沟,四月的时候可以去看柳絮。“   她早前就是这般同他说的。记忆里,她不止一次同他说起小青沟的柳絮,“逸辰,你若是在,一定喜欢那里的风景。”   他嘴角也微微勾起:“那就等有机会,同你一道去小青沟踏青。”   不多不少,眼下就恰好。   方槿桐便弯眉了,眼中潋滟,若秋水剪瞳:“你去过?“   沈逸辰应道:“没去过,只是听人说起过,那里的柳絮很美。“   方槿桐垂眸:“我也觉得。“   沈逸辰问:“那去吗?“   她凝眸看他:“等过两日。“   这两日诗然还在她这里。   沈逸辰也笑了,这便是应了:“带上棋谱,我们去摆棋。“   方槿桐眼中微滞,而后唇畔浮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在眼角眉梢蔓延开来。   “好。“她应得很轻。   好似三月末的星空里,那一两颗若隐若现的星辰,却偏偏,从眼底落入他心底。   ……   往后几日,两人似是忽然有了默契。   白日里,她陪同诗然在苑中散心,夜里,他便在杏花树上等她。   说的话不多,零零星星三五句。   只是今日约了踏青,明日约了观棋,后日约了云柏书院散心,临到最后一日,似是连六月初的赏荷都约好了。   那便等六月吧。   方槿桐躺在床榻上,狗蛋忽得跳上来,不仅鸠占鹊巢,还伸舌头亲昵舔她,方槿桐被逗乐。   双手举着狗蛋,举高高。   狗蛋“嗷呜“叫了两声。   方槿桐煞有其事道:“狗蛋,问你个问题。”   狗蛋吓都吓死了,哪有心情听问题。   方槿桐皱眉:“这儿正说事儿呢,严肃点。”   狗蛋“汪”了一声,表示在听。   方槿桐认真道:“后日同你主人一道去踏青,你说,我穿月白色的衣裳好,还是天蓝色的衣裳好,还是海棠色的好?”   “汪“,狗蛋傻眼。   你这是问狗的问题吗?   狗蛋捉急。   方槿桐跟着点头:“你也觉得是个难题是不是?“   是是是,狗蛋务必赞同,左右它都是“汪汪汪”,她怎么分辨实在是个难题。   方槿桐却道:“月白色太普通了些,日日都穿;海棠色又有些刻意了,会不会被你主人看出来……还是天蓝色好,既不张扬,又不朴素……”   毕竟她还是想他看到的。   “汪汪汪”,狗蛋好恼火,在我的狗主人眼里,你穿什么都好看。   哦不,你不穿更好看。   “呜”狗蛋自己都觉得唐突,很是愧疚,两只小前爪拼命示好,想让她放自己下来。   方槿桐果然照办。   狗蛋便讨好得靠在她怀中,轻轻“呜呜”了几声。   方槿桐也不赶它,只是伸手,一遍遍摸着它的头,温柔道:“狗蛋,其实你狗主人,人不差,只有有时候有些遭人厌,你说,他是不是刻意的?”   “嗷呜……”不是不是,狗蛋心里苦,他不是刻意,他就是缺心眼儿而已。   嗯,也是你心大。   方槿桐哪里听得懂?   这日,她也不知是何时入睡的,先是拥着狗蛋在怀中,等起来的时候,狗蛋已经被踢到脚下去了。   阿梧来送洗脸水,一脸不可思议:“三小姐,可不能让狗蛋上来,它白日里哪里都跑,四条腿都是脏的。刚洗干净,它一眨眼又不知道去哪里了,洗了也是白洗。”   “嗷呜!”狗蛋激烈抗议。   方槿桐就笑:“看,它不乐意了。”   阿梧刚摇头,就见槿桐拎其它,严肃道:“狗蛋,听着,若是日后你再爬上来,你阿梧姐姐就不给你肉吃了。“   狗蛋一警觉,没有肉吃可是大事!   这床睡起来也不是和舒服,和吃肉相比,还是吃肉要紧。   遂而“汪汪汪!“赶紧表明心迹,避免今日被饿饭。   阿梧被逗乐。   方槿桐和衣起身:“诗然起来了吗?“   阿梧点头:“起来了,同思南小姐在苑中猜字谜呢。“言罢,放下狗蛋,狗蛋撒腿就跑了出去。   猜字谜?   方槿桐绾起头发,正准备洗漱,听她这么一说,便停了下来,看向阿梧道:“都能同思南一道猜字谜了,便是好了。”   她是指戴诗然。   起初三两日,天天以泪洗面,眼睛都肿得像个桃子一般。   后来这几日她也好,思南也好,天天陪着她一道,说话,下棋。有时良山和曲颖儿,阳平也会凑到一处。   先前,戴诗然还有些隔阂。   但多几日,几人便仿佛恢复到了早前的关系。   依旧还是凑一处说话,下棋,旁的事情一句多的都不提起。   时光仿佛回到早前。   邱夫人本就不喜欢诗然,诗然在方宅呆了十余天,邱夫人只是打发了诗然的丫鬟来方家伺候,旁的也没多问。   而这十余天内,京中也都没有陆昭宇的消息。   直到这十余日上头,戴诗然情绪稳定了,加上尚书令让人来方府问一声,戴诗然才从方宅离开。   槿桐将她送到门口,又让阿鼎送她一趟回尚书府。   等折回风铃小筑,颂儿着着急急道:“三小姐,老爷说有时寻你,请你去势坤楼。”   “爹爹?”她略有错愕。 第68章 情侣款   这几日诗然在家中, 槿桐几乎都在陪她。   二哥其间也来过几次, 也大致同她讲起,似是上次春茗会后大理寺那头便清净了许多。不少幺蛾子都迎刃而解了,现下, 三叔那头还在为张寺丞的事情善后。   简言之, 三叔近来松了口气。   槿桐也心知肚明,是因为沈逸辰的缘故。   方如旭摇头:“也不全是, 三叔近来似是有些变化。”   “爹爹怎么了?”她没察觉, 爹爹依然忙, 诗然又在她这里, 她并无二哥清楚。   方如旭道:“三叔从前一是一,二是二, 司法上的事容不得半点诋毁, 可近来虽然依旧秉公,却似是……”方如旭在脑海中找词汇,“在朝中的心思有些淡了。”   在朝中的心思淡了便是,会不时问他方家的产业近况如何,现有的存余能够方家上下在京中操持多久之类。   槿桐也怔住。   方如旭又道:“槿桐, 我觉得三叔似是起了……退居归隐之心,你可知晓为何?”   槿桐默默摇头。   从记事起,爹爹便一门心思扑在大理寺的事务中, 方家早前曾是长风最风光的百年世族之一,后来几近没落, 勉强维持着一个大家族应有的模样,实则脆弱不堪。直到爹爹这里,方家才见起色,家中上下的希翼便都寄托在爹爹身上。   爹爹怎么会起了退居归隐之心?   方如旭也想不明白,近来三叔不如早前忙碌,他让她多陪陪三叔。   她应好。   将好送走戴诗然,她本想去寻爹爹的,结果颂儿来寻她,说爹爹在势坤楼等她。   方宅不大。   从前门到势坤楼并未花多少功夫。   “爹爹。”她敲门。   方世年应声后,她推门而入。   方世年正在桌案,手中拿着书卷,见她进来,便放了下来:“送走戴诗然了?”   “嗯。”方槿桐循声上前。   “此次尚书令的女儿怎么会在府中住这么久?”爹爹便是如此,即使心中存疑,或是觉得不妥,也不会拂了她的颜面,而是等诗然走后,才唤了她来书房问话。   方槿桐自觉替他斟茶,口中娓娓道来:“还不是邱夫人,特意挑了诗然的错处训话,好歹也是尚书府的大小姐,结果弄得下不来台,诗然就哭着来了我这里,我也不好不留她。眼下,是尚书令让人来催,所以才回去的。“   方世年倒未置可否,只提到:“有人去尚书令处提亲了。”   呃……方槿桐意外。   尤其是这些话从爹爹口中说出,尤为惊人。   爹爹是不知晓陆昭宇的事,所以才觉平常。   “是哪户人家?“方槿桐紧张,才出了这档子事,若是尚书令就给诗然定亲,诗然会不会露出马脚来?   关心则乱,茶水都溢出,她还在斟,结果洒了一桌都是。   “呀。“槿桐回过神来,吓一跳,”爹爹,你的书湿了。“   方世年借过茶壶:“都到嫁人年纪了,还这么冒失,烫着手了吗?“   嫁人年纪……槿桐以为听错,这些话从爹爹口中说出,又是惊人,她也觉得,二哥说得爹爹近来有些变化,似是真的。   方世年将茶壶放到一侧。   又自己伸手清理书案,槿桐在一旁打下手,父女二人相处从来温暖,和谐。   “我再去给爹爹参壶茶来。”   “槿桐……”方世年唤住她,是想有旁的话同她说。   槿桐停下来。   方世年忽然伸手,温和摸摸她的头:“前日你娘亲给我托梦,问你的亲事如何了。“   “爹……“忽然来这么一出,槿桐继续以往的战术。   按往常,又得三句便扯到洛容远身上来。   槿桐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爹爹虽然由着她性子,却始终是中意洛容远的。   她偏偏喜欢不起来那根木头来,即便知晓木头对她好,姨母也待她亲厚,但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强扭的瓜不甜。   眼下,爹爹怕是又想起洛容远了,槿桐做好准备,顺势撒娇糊弄过去。   方世年看着她,问道:“沈逸辰如何?”   方槿桐表情已到位,话都嘴边,只是耳边却突然听到“沈逸辰”三个字,硬生生给吞了回来。   沈逸辰!方槿桐心中一个咯噔!   爹爹是知晓他每日在杏花树上同她说话了吗?   方槿桐心中突突跳着,一时不知晓该如何接话,才不觉得唐突。   方世年还在看她。   槿桐实在演不下去了,稍许才扯出一句:“爹爹今日倒是稀奇了,不问木头表哥,却问起怀安侯来了。”   她娘亲过世早,知女莫若父。   方世年嘴角弯了弯。   方槿桐继续道:“人家怀安侯就住在隔壁,爹爹你这是就近点名吗?”   只字未提不合适三字。   方世年敛了笑意:“爹爹是问你,觉得他人品如何?”   人品?方槿桐楞住。   沈逸辰的人品……却真是个难题。   说他人品好吧,隔三差五来一出不讨喜的登徒子举动;若说他人品不好,似是从认识他起,他便件件做得都是维护她的事,她若是昧着良心说他人品不好,她自己都过意不去。   “许是……好的吧。”槿桐支吾了一句,“怀安侯的事,我哪里知晓多少?”补得合情合理。   方世年心中拿捏了十之八九。   槿桐趁势换了话题:“爹爹,前两日我听二哥说起,爹爹近来在过问家中经营的事,爹……你是不是心中有事?”   父女二人素来亲厚。   方世年虽然不主动提起朝廷之事,她若问起,他也很少瞒她。   她是他女儿,有权知晓。   “若是爹爹辞官,不做大理寺卿了,槿桐可会失望?”   槿桐托腮:“不会。”   她并未说谎,近来张寺丞也好,李寺丞也好,都莫名受了朝中牵连,她其实很担心爹爹。只是过往爹爹一门心思附在上面,她不想拂了爹爹的心意。而眼下,爹爹如此问,她便如实道来。   “爹爹,我们方家也在长风国中风光了数百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看看秦家和于家,旁人眼中的没落无非只是远离了京中的荣华富贵,可家人还是在一处,共享天伦之乐。爹爹终日为大理寺的事情奔波,是为了方家的声名,可槿桐只希望爹爹好,不必绞尽脑汁,在朝中那些见得着光和见不到光的事务里求生存。”   槿桐凝眸看他:“爹爹,不做官就不做官吧,我们一家人安安乐乐就好,经营的事交给二哥,家中搭理的事交给二伯母,我们方家的产业遍布长风北部,又不愁吃不愁穿……”   等她说完,方世年应了声:“嗯,胡诌。”   槿桐泄气。   “去吧,爹爹还有公文要处理。”方世年赶她走。   槿桐只得听话起身:“我让人重新沏茶过来,爹,年前攒的腊梅花快到时候了,我让她们泡一些送来。”   “嗯。”方世年佯装看书,不理她了。   槿桐笑嘻嘻推门,前脚刚踏出势坤楼,后脚便听方世年在屋中道:“明日有雨,去小青沟带伞。”   ……   槿桐假装没听见,灰溜溜得溜了。   方世年唇畔一丝笑意。   槿桐心中骇然,爹爹连她明日去小青沟都知晓,沈逸辰这张嘴,槿桐闹心得很,怪不得先前爹爹问她沈逸辰如何,她还在一旁假装不熟,原来爹爹都看在眼里,槿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果然,同沈逸辰搅到一处,就没有好事过。   回到风铃小筑,就见狗蛋在苑外呆住,尾巴夹住,似是不敢进苑中。   “狗蛋。”她鲜有见狗蛋这幅模样。   话音刚落,就见阿梧气冲冲而来。   狗蛋吓得耳朵一竖起,就往槿桐身后钻。   “怎么了?”槿桐问起。   阿梧叹气:“狗蛋贪玩,会钻柜子了。”   “然后呢?”槿桐有不好预感。   阿梧嘴角抽了抽:“尿了一柜子……“   槿桐额头跳了跳:“哪个柜子?“   阿梧吞了口口水,“三小姐的衣柜……“   衣柜,槿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梧继续道:“不仅尿了,还在柜子里撒欢,件件衣裳都弄脏了……”   弄脏的意思,就是沾上狗尿了。   槿桐头上三道横线。   狗蛋顿觉不好,一时撒欢,后果不堪设想。   槿桐却转眸看阿梧:“那我明日出去,还有什么衣服?”   她明日同沈逸辰约好了,是要去小青沟的。   阿梧嘴角又扯了扯:“只剩,前日长公主府送来的那套打马球的衣裳……”   笑言要组织马球赛,打马球有专门的马球装。   阳平前日里叫人送了一套来,阿梧想着正好让苑中的丫鬟洗了收起来,这套还晾着,才没被狗蛋一网打尽。   可,马球服……方槿桐脸都绿了。   她要是穿着马球服去应约,人家会怎么想……   方槿桐想死的心又有了。 第69章 小青沟   翌日晨间,方槿桐便是穿着打马球的衣裳出门的。   偏不偏,正巧遇上方如旭。   方如旭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确认没有看错:“任笑言回京了?”   这京中马球打得最好的姑娘恐怕就是任笑言了。   任笑言又同槿桐是好友。   槿桐和任笑言组队打过马球,眼下又快到端阳节了,方如旭如此想也在意料之中。   可任笑言没有回来,方槿桐又不好撒谎。   只是昨日爹爹都知晓她同沈逸辰约好了去小青沟,二哥却不知晓,那沈逸辰应当只同爹爹说过了。   方槿桐插科:“啧啧,二哥你是不是就盼着笑言回京呀?”   一句话说得方如旭楞住。   见她笑出声来,才知晓她打趣自己:“别给二哥添乱,这等将门虎女二哥可招架不住,你二哥喜欢的可是温柔体贴的姑娘。”   “戴诗然?”方槿桐又举手。   “得得得。”方如旭恼火,“敢情京中没有旁的姑娘了,来来回回都是你们几个?”   方槿桐强调:“我是爱屋及乌。”   方如旭白眼:“爱屋及乌不是这么用的……“   方槿桐便笑,不过她这么一闹,方如旭也忘了要问她去何处了。倒是她主动些:“远远就见你急急忙忙的,可是去势坤楼找爹爹?“   被他这么一说,方如旭想起要事来:“嗯,不和你说了,我急着去见三叔。“   “怎么了?“方槿桐赶紧扯住他,”出什么事情了?“   自从大理寺那边的事情消停后,少有见到二哥这么风风火火了。   方如旭皱了皱眉头,环顾四周,没有旁人,只有她身边的阿梧,方如旭拉她到一侧:“前不久不是同你说孟锦辰的事吗?“   孟锦辰?方槿桐意外。   想起势坤楼外听到爹爹同四叔争执,四叔同爹爹嚷嚷的就是“要接你自己接“,当时说的十有八/九都是孟锦辰。   莫不是,孟锦辰寻到了?   爹爹要将孟锦辰接回府中来了?那四房那头岂不是……   方槿桐眼巴巴看着方如旭,听他讲下去。   方如旭悄声道:“孟锦辰死了。“   孟锦辰死了?方槿桐大骇,这……怎么会?   方槿桐始料不及这个结果。   方如旭做了一个“嘘“的姿势,示意她小声,孟家本身就是出过事的,孟叔叔同三叔走得再近也不能公开示人。   方槿桐会意。   只是,槿桐还是意外:“怎么会死呢?“   方如旭叹道:“哎,先前一直以为孟锦辰在凤安县,派出去的人一直在凤安县寻人,后来才知道孟家前年就迁去了灵壶镇,后来又从灵壶镇迁到豫安县,孟锦辰就大病了一场,听说是痨病。一直没有治好,病情越拖越重。二月里人就没了,还是那房东的老翁心善将他安葬了。“   二月时候的事了。   难怪四月才有消息传来。   只是这个消息太过震撼,爹爹听到不知会作何?   爹爹同孟叔叔是至交好友,爹爹没有照顾好孟锦辰,一直心怀愧疚。眼下,孟锦辰的死讯传到爹爹那里,爹爹一定会自责难过。   方槿桐垂眸,没有接话。   方如旭又道:“不过听那朱翁说,前一阵有好些人都在打听孟锦辰的下落,听说孟锦辰的死讯后,都惊住了,而后打发了些银子便离开了。“   还有旁人也在寻找孟锦辰的下落?   方槿桐叹道:“兴许也是孟叔叔的朋友吧。“   孟叔叔当年是大理寺少卿,是大理寺卿既定的接替人选,若是当时没有出那等意外,爹爹今日应当是大理寺少卿,也就是孟叔叔的助手。   孟叔叔至交甚广,这些年除了爹爹,应当也有其他人在寻孟锦辰吧。   方如旭道:“你说,会不会是四叔的人?“   也不无道理,四叔担心爹爹会将孟锦辰接回方家来,所以提前让人去打听孟锦辰的消息,或是使些法子,劝阻孟锦辰不要回京。这倒是四叔能干出的事情。   可是……打发了些银子给朱翁,方槿桐摇头:“不会的,四叔怎么舍得打发银子给朱翁呢?“   方如旭微顿,既而赞同:“也是。“   方如旭拍拍她肩膀:“也别担心三叔这里,迟早要知晓的,又不可能瞒三叔一辈子。“   也是,爹爹只要还记挂着孟锦辰,那孟锦辰的死讯就一定会传到爹爹耳朵了。   “二哥先去势坤楼给三叔回话了,回头再说。”方如旭不作耽误了。   方槿桐点头。   从知晓孟锦辰此人到今日听到这条消息,前后不过一两月时间,方槿桐心里像揣了一块石头一般,隐隐有些压抑。   只是这股压抑并未持续多久,刚出门,就见到沈逸辰在马车一侧饮水。   那个水壶,她见过。上巳节的时候,沈逸辰便是随身带着的水囊的。他说军中的人都有随身带水囊的习惯。   沈逸辰正好饮完收囊,余光正好瞥到正门这端方槿桐走出来。   一口水还未吞下,当即便“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她竟然穿了一身打马球的衣裳出来同他踏青!   方槿桐先是僵住,而后想起自己身上这身衣服来,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沈逸辰确实惊喜得很。   她穿马球装,英姿飒爽,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前一世,他认识槿桐的时候,方家已经遭难,哪里见过槿桐这般模样?   方槿桐走到他面前,一脸娇嗔:“再笑就不去了。”   是有些恼火了。   哪有姑娘不要颜面,沈逸辰深谙其中道理:“不是笑。”   那是什么?方槿桐蹬他。   沈逸辰撑手:“看你好看。”   方槿桐脸色由青转红,一直红到耳根子处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嚷道:“还去不去?”   沈逸辰伸手:“来。”   方槿桐赶紧上前扶自家小姐,这怀安侯果然是没个正紧的,哪有随随便便扶别人家小姐的。   方槿桐果然没伸手给他,而是由阿梧扶着上了马车。   沈逸辰唇畔弯了弯。   自顾着笑了一会儿,才想起一旁有人在看他。   郭钊此时正一脸黑线。   沈逸辰忽得有些心虚。   “所有侯爷,我的球仗,你是拿去送方小姐的吗?”郭钊想掐死他。   沈逸辰一本正经应道:“没有。”   郭钊心头松了口气,仿佛愉悦了些。   片刻,却又听他道:“我自己用,已经拿去给京中的能工巧匠比照着做一支一模一样的,情侣款。”   情侣款,郭钊想死的心都有了。   情侣款尼玛你不能另做两只新的吗?   拉着他的做什么!   郭钊就差怒发冲冠了。   沈逸辰笑眯眯道:“郭钊,好歹也是江湖人士,别这么小气,本周日后还你一支新的。”言罢,朝他眨了眨眼。   恶心!郭钊忍无可忍。   临到郭钊快要狂躁时,沈逸辰又凑过头来,神秘道:“你可知道槿桐和任将军的宝贝女儿是闺中好友?你说槿桐拿着这根球仗打马球的时候,任大小姐会不会突然记起你来了?“   任将军的女儿……   郭钊的愤怒在一瞬间凝结,难以置信得望着沈逸辰。   沈逸辰盐巴,摆摆手上马车去了,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   郭钊石化。   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同侯爷说起过任大小姐的事情,这一直是他心中的秘密,藏了许多年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同侯爷说起过。   但提起任笑言,郭钊只觉脑中一团乱。   ……   “郭钊怎么了?“马车内,连槿桐都觉察郭钊的怪异。   郭钊在印象中一直是俨然江湖大侠做派,何时见着都两只胳膊一抱,胳膊里塞一柄剑。脸上莫说笑容,连旁的表情都少有。   一座万年冰山,还自带拒人千里之外的效果。   郭钊和爹爹身边的带刀侍卫宋哲不同,宋哲虽然佩刀却和善,而郭钊呢,似是一个眼神就可以杀人于十里之外。   槿桐只见过郭钊几次,却印象深刻得很。   槿桐问,沈逸辰便笑:“此回让他当车夫,他心中很不满,他轻功了得,想自己飞檐走壁着去。”   阿梧骇然。   槿桐却忍不住笑了笑,果然,郭钊和有人是很搭的。   走错了许多路   ,等到的时候,都快将近两个时辰了。   阿梧全程脸色煞白, 早前也同二公子和三小姐来过小青沟, 早前并非这么颠簸的,遂又想起怀安侯先前说的郭大侠原本想的是飞檐走壁, 结果非让人家驾马车许是, 将这马车当飞檐走壁来用了。   阿梧自幼在方家长大, 见多的簪缨世家, 对这样的江湖大侠本就畏惧,眼下, 更觉个性独特。相比之下, 怀安侯倒显得正常的多。   方槿桐也这般觉得。   至少这一路过来,近两个时辰,同他呆在一处也不觉得别扭了。   或许,是一连几日熟悉了,也或许, 难得有这样的时间同他单独相处(请忽略阿梧,她全程在苍白脸),听他说些怀洲的趣闻, 还有,同南蛮斡旋的惊心动魄之事。   也唯有听到这惊心动魄处, 阿梧才聚精会神,没有双手抓着扶拦,旁的时候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被郭大侠颠出去一般。   好赖,小青沟算是到了。   这里并非名胜,也非天露园这般出名了园林,其实偏僻,故而知晓的人也少。由得如此,小青沟也以清净得名。   每到三四月,柳絮漫天,别有一翻画意。   早前就说来这里看棋谱,下棋。   沈逸辰没有落下。   郭钊甚至连棋座都带了,置在青草地上,棋座两边各铺了一团蒲垫。   小青沟在峡谷里,久坐寒凉。   沈逸辰想得周全。   阿梧带了点心和茶具,无论三小姐看棋谱还是对弈,阿梧总习惯备着。   阿梧会煮茶。   听清澈的水声自悬壶灌入茶具中,淡泊宁静,仿佛同这周遭的鸟鸣声融为一体。   两人先是摆了一局棋谱。   而后对弈了一盘。   不斗嘴了,时间却也过得飞快。   点心用了不多,茶水却煮了三两壶。   只是对弈的时候,你言我语,竟也显得十分和谐。   仿佛熟识已久。   不止方槿桐,就连郭钊和阿梧都有错觉,若不是知晓二月在元洲城方槿桐和沈逸辰才认识,倒认识是在一起久处的恋人。   郭钊和阿梧便都默默看着,也不出声。   临到快晌午的时候,天忽然阴了起来。   阿梧仰头望了望,提醒道:“似是要下雨了。”   方槿桐正好执子,便也跟着抬头望了望,天似是一瞬间阴沉下来的,想起昨日去见爹爹的时候,爹爹说的怕是有雨。   眼下,果真阴天了。   “下不大,也需避一避。”沈逸辰转眸看向郭钊:“去寻处地方。”   郭钊轻功了得,这事儿交予郭钊做并无不妥。   槿桐却道:“我知晓一处地方,不远。”   ****   她早前同二哥常来。   小青沟在山谷里,多是阴晴不定。   她同二哥寻了一处好地方,在高高的岩石举架下,又层次错落,不仅能挡雨,还能见到雨点如瀑布一般,在不远处的岩石上低落下来。地方宽阔,容得下几辆马车,四人呆在这里并不打挤。   这岩石隔开的地方,自成一体,既不担心被雨淋湿,也不担心错过小青沟的好景致,倒是处闲情逸致的好地方。   “三小姐,布棋吗?”阿梧问。   方槿桐指尖敲了敲石桌,眼睛却看向沈逸辰:“继续?”   沈逸辰从善如流。   她先前赢了沈逸辰一局,这一局要不要下,是要听沈逸辰的意思。   棋品看人品。   早前她便时常挂在嘴边,沈逸辰唇畔弯了弯。   棋刚过二分之一,空中一个闷雷。   继而天空便急剧阴沉下来,乌云密布,雨势湍急,似是天都要榻下来一般。   两人心照不宣停了下来。   起身,并排行至岩石最近处。   “看走了眼,这雨怕是要下些时候。”沈逸辰纠正,他环顾四周,又伸手敲了敲身侧的岩石,声响沉闷坚固,不会塌方。   郭钊也朝他点头。   言外之意,他也确认过了。   槿桐叹道:“幸好没带狗蛋出来,它最怕打雷,雷电交加就往人怀里钻。”   阿梧点头,表示赞同。   沈逸辰看她:“不是叫辰辰吗?”   额,方槿桐咽了口口水,佯装淡然道:“大名叫辰辰,小名叫狗蛋,小名取贱些好养活些。”   一套一套的道理,沈逸辰想出声,却又忽然忍住。   这一刻宁静温馨,他不忍打破。   见他不再问了,方槿桐也舒了口气。   毕竟是人家的狗,人家取的名字是辰辰,她就背地里叫狗蛋,理亏的人是她。   沈逸辰不计较了,她也不主动提。   过了稍许,更大的一团乌云压了过来,天瞬间变成了黑色。   郭钊随身带了火星子。   阿梧去帮忙。   马车里常备了灯盏,点燃了,映出一片昏黄婉转。   “雨下大了,回去坐吧。”沈逸辰伸手,将好替她挡住横飘进来的雨点,她听话照办。   只是岩石洞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两人都没有心思再继续下棋。   阿梧忧心:“会不会一直下,今日都不去京中了?”   毕竟从府中来这里就花了两个时辰,雨下得这么大,路肯定不好走,即便雨停也免不了低洼和泥潭,更需小心谨慎些。   “保不准。”郭钊拢了拢眉头。   阴晴之事向来不由人定,郭钊说得不无道理。   沈逸辰宽慰:“既来之则安之。”   槿桐颔首。   洞外吹进来的风大,沈逸辰取下外袍递给她。   槿桐微怔。   “春捂秋冻,山谷里天寒。”声音虽轻,不容置喙。   方槿桐接下。   她本就有些冷,披在身上,顿觉带着他体温的暖意。   “给。”郭钊照做。   他好歹也是行走江湖之人,岂能输给沈逸辰?   阿梧错愕接过。   “多谢郭大爷。”阿梧半是惶恐,半是感谢。   郭钊瞥了她一眼,依旧双臂环抱,右臂和胸膛之间夹了一柄剑,标准的大侠做派。   阿梧受宠若惊。   槿桐掩袖笑了笑,而后问向沈逸辰:“你同郭钊是如何认识的?”   郭钊身上有大侠义气,这样的人鲜有会为权贵折腰的。   郭钊不是这样的人。   阿梧和郭钊都看向沈逸辰,想听他怎么说。   沈逸辰一本正经道:“他是我义兄。”   啊?   方槿桐和阿梧的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郭钊瞥了他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   方槿桐和阿梧又齐刷刷看回向沈逸辰。   沈逸辰两手一摊,奈何道:“你也看到了,他不认我,我有什么办法?”一脸无辜模样,浑身上下写满了诚恳。   方槿桐和阿梧又齐刷刷看向郭钊。   郭钊面无表情,连“吱”都懒得“吱”一声。   沈逸辰凑到槿桐耳边,悄声道:“他小时候救过我,我爹让我认他做义兄,那时候瞿山派上下断粮,我爹一口气资助了瞿山派十年的伙食费,门主感恩戴德,就让郭钊以看护我为己任,借此将瞿山派发扬光大。”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然后呢?”   沈逸辰轻咳两声:“后来瞿山派还是散伙了,门主忘了通知他,他连散伙饭都没吃到”   “”方槿桐额头三道黑线。   沈逸辰继续:“再后来,南蛮骚扰我怀洲边界,我带兵去边界驱逐,郭钊同我一道。那场仗打得异常激烈,郭钊一人身披瞿山派的令旗,浴血奋战,杀红了眼,三次单枪匹马闯入南蛮的阵营,如入无人之境。气势汹汹的进去,而后安然无恙的回。等南蛮退却后,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了瞿山派几个大字。”   “后来呢”方槿桐已然嫌弃脸。   沈逸辰拢紧了眉头,沉声道:“后来,江湖上一夕之间就多出了十来个瞿山派。”   “噗。”方槿桐笑出生来。   阿梧赶紧伸手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郭钊脸都绿了,却还是忍住没出声。   “继续说。”方槿桐好奇。   沈逸辰摇头道:“这些江湖门派各个都自称自己就是那个令南蛮闻风丧胆的瞿山派,郭钊气不过,就去逐一单挑”   “”方槿桐额头再次三道黑线。   沈逸辰轻叹道:“后来,所有的瞿山派都合并成了一个瞿山派,郭钊就是瞿山派门主。”   方槿桐和阿梧的下巴都险些掉下来。   “那,既然郭钊是门主了,还跟着你做什么?”方槿桐费解。   阿梧接道:“郭大爷是念旧的人?”   “不。”沈逸辰笑出了牙齿:“我付了瞿山派上下三十年伙食费。”   真是,信了他才出鬼了。   方槿桐恼火,分明是件正紧事,却偏偏被他说成了不正紧的模样。   郭钊的脸色都紫了。   但由得这番话,时间竟不知不觉间过去许久。   先前灯盏的油没了,阿梧去添油。   槿桐托腮道:“要是世上有这么大的夜明珠就好了。既不怕黑,也不怕刺眼,还不用添油。”   她手中比划的能有一个灯盏那么大。   沈逸辰笑笑:“那寻起来有些难。”   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槿桐还是槿桐,一刻都没有变过。   那时的槿桐就说过同样一翻话,而且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想法绝顶聪明。   他那时真的遣人四处寻过。   其实在弘景七年,沈括真有带回过夜明珠的消息。   他安排了怀洲的亲信去办,原本,等他从彤郡回来,就可将这颗夜明珠拿到槿桐面前,一搏美人笑,谁想到会在彤郡遇见了暗卫和南蛮细作,槿桐抱着小宝离开,他和槿桐最终天人永隔   “沈逸辰,你有听我说吗?”槿桐说到第三遍上头,有人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笑盈盈看她。   方槿桐扯了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一处:“我是问”   阿梧和郭钊自觉收了耳朵。   “我是问陆昭宇那边怎么样了?”沈逸辰出面处置陆昭宇的事,便是怀安侯府的手段。这样的手段旁人能牵联想到戴诗然这里来的几率最小。但沈逸辰处置得如何了,她心中还是好奇。   沈逸辰敛了笑意:“陆昭宇这样的人最怕什么?”   见他忽然严肃,方槿桐心中顿觉有些异样。   她鲜有见到这样模样的沈逸辰,一时有些不习惯。好容将心思放在“陆昭宇最怕什么”上,又觉无果。   名声?虽说棋士最在意名声,可若是陆昭宇真在意名声,就不会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偷棋。   家眷?若真在意他的妻子和儿子,也不会想到用欺骗戴诗然的下/流手段。   生计?这样的人连颜面和道德都不顾的,还会在意生计吗?   方槿桐摇头,她实在想不出来。   沈逸辰俯身看她:“这样的人,最怕他自己的利益得失。”   方槿桐蹙眉,似是听懂了半分,又似是一知半解。   “他是棋士,棋士用一双手下棋,旁的于他都是身外之物。”沈逸辰起身,看着岩洞外淅淅沥沥大雨,凉薄道:“打蛇七寸,于人来说也是同样道理,我找人同他说,他若是敢透露半句,或是时候借此生事,便剁掉他的十根指头。”   方槿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如此,就真的有用吗?”   沈逸辰唇畔微牵:“无用。”   嗯?方槿桐莫名看他,说得这么恐怖,无用?   沈逸辰敛眸:“有用的是,我找人告诉他,从今日起,怀安侯府会安排眼线日夜跟着他,怀安侯府捏死一个名声败坏的棋士,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他大可挑战怀安侯府的耐性……”   方槿桐咽了口口水。   沈逸辰是连南蛮一族都险些追到灭族的人,被他告诫,的确如坐针毡。   方槿桐轻声问:“你……真会派人跟着他?”   沈逸辰微微一笑,伸手敲了敲她的头:“陆昭宇若像你这般想,我至少省一半功夫。”   方槿桐恼火。   恰好郭钊转身,难得听到他开口:“雨势减缓了。”   果然,岩洞上的滴水声都舒缓了许多。   槿桐才发现原来光顾着同沈逸辰说话,都忘了下雨这件事。   阿梧也踱步到岩洞前,大朵大朵的乌云已然散开,不再是黑压压的一遍,天边微微亮,雨声从先前的湍急到眼下逐渐缓和。   “路能走吗?“阿梧还是担心,小青沟在山谷里,先前这么大的雨,怕有不必要的麻烦。   郭钊已出了岩洞:“我去看看。“   他素来决断。   他本事负责沈逸辰安全,小青沟里既无仇敌也无猛兽,侯爷的安全无需担心。   郭钊心底澄澈。   阿梧支吾道:“还在下雨……郭大爷能在雨中飞檐走壁吗?“   方槿桐也想问。   沈逸辰艰难道:“郭钊,拿伞。“   话音刚落,郭钊已折回。   阿梧将伞递给他,赫然是一把画着白玉兰的油纸伞。   郭钊手颤了颤,还是接了下来。   正欲转身出岩洞,身后,方槿桐轻声叹道:“若是被旁人见到,瞿山派掌门人撑着白玉兰的油纸伞……“   郭钊背后一僵。   想也没想,就伞还给阿梧,一头砸进雨中。   方槿桐咬了咬下唇。   沈逸辰笑不可抑:“你果真回回克他。”   回回克郭钊?方槿桐和阿梧面面相觑,既而都看向沈逸辰。   回回?方槿桐总共见过郭钊才几回。   沈逸辰哪里觉察?   早前在怀安侯府,方槿桐就时常三言两语气得郭钊跳脚,怒发冲冠,要和怀安侯府不辞而别。   在槿桐来怀安侯府前,郭钊是侯府的冰山一座。   槿桐来之后,就连石伯(侯府的管家)见到槿桐打趣郭钊,都觉得欢喜,俨然成了府中的调剂。   家中便要热闹才好,沈逸辰觉得并无不妥。   小宝自幼同郭钊也亲,小宝认了郭钊做义父,郭钊的冰凿脸终于在槿桐的牙尖嘴利和小宝的糖衣炮弹下沦为摆设。   而这一日终究会来,来日方长。   沈逸辰握拳笑了笑。   方槿桐正悄悄瞥眼,恰好看到这一幕,又赶紧迅速正了回来,怕沈逸辰发现。好歹她是姑娘家,他若是见到她偷偷打量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夸张得表达来。   阿梧问:“三小姐,棋子收起来吗?“   这棋座和旁的虽是沈逸辰带的,这白玉棋子和棋谱却是槿桐的。   眼看着要大雨初霁了,应当是要捡这个时候走。等郭钊回来还要些时候,提前收起来,便不会耽误返程的时间。   好,槿桐应声。   岩洞口就剩了沈逸辰和方槿桐两人。   阿梧隔得远,郭钊又去探路去了,雨声不如早前大,一切都似是刚刚好。   方槿桐轻声开口:“是你告诉爹爹,今日我们要来小青沟的?“   是,沈逸辰也不隐瞒。   槿桐眼中闪过些许诧异,不知他这么做的意图。   沈逸辰双手撑在岩石壁上,正好将她固在近旁,他口中平淡道:“若是不同三叔说,便成了私相授受。槿桐,我会明媒正娶,何必隐瞒三叔?”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   正紧了将近一日,终于在临着尾巴恢复了原貌。   方槿桐咬唇:“起开!”   沈逸辰立即照做。   “沈逸辰,你!“方槿桐欲言又止。   刹那间,“嘘,别让阿梧看见。“   方槿桐尚未反应过来,便有一吻,轻描淡写般点在她的眉心额间。   方槿桐僵住。   她的脸如同忽然被煮熟的螃蟹一般,红得通透!   “郭钊回来了。”沈逸辰顺势起身。   绵绵细雨中,一道黑色身影掠进岩洞。手中持了一柄大的如荷叶一般的芭蕉叶,头顶和脸上,衣裳上留了稍许雨点痕迹。   郭钊又不傻。   “寻到路了,可以走。“郭钊言简意赅。   “再去找些芭蕉叶来。”沈逸辰从他手中接过芭蕉叶,又看了看一侧的马车。回京中还需将近两个时辰,他是担心马车顶棚漏水。   郭钊会意去做。   “沈逸辰。“方槿桐开口。   沈逸辰转眸看她。   她脸色绯红,一直红到耳根子处,语气娇嗔:“沈逸辰,你若是再……“   话音未落,他再吻上她额头:“唔,亲了。“   方槿桐石化。   阿梧恰好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利索得放到了马车上,正好转过身来:“三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先前摘的果子还带吗?“   槿桐想死的心都有了。   ****   这一路回京,除了假寐,方槿桐也似是找不到更好的佯装方式了。   只是这假寐实在是件费心思的活儿,还需得定力好,忍得住。   沈逸辰这头就要轻松得多。   马车上有书卷,他可以打发时间。   好在郭钊这回去的一路就忽然平复了心态,又长了记性,来时的两个时辰,也不过一个时辰出头便回了京中。   马车缓缓停下,月上柳梢头。   阿梧唤醒她。   方槿桐先是假寐,可到最后是真的睡着了,等到阿梧唤她,她才迷迷糊糊起身,揉了揉眼睛。   马车里除了阿梧并无旁人。   “沈逸辰和郭钊呢?“她问。   “到恒拂别苑先下了,侯爷说别吵醒你,马车明日等郭钊来取。“阿梧扶她下马车,马车停在风铃小筑门口。   *****   恒拂别苑中,沈逸辰刚至后园,便见暗卫的身影。   “出了何事?“   暗卫拱手:“方寺卿的人前日寻到了朱翁,知晓孟锦辰死讯了。”   沈逸辰怔住。   若是方世年知晓了孟锦辰的死讯,那假的孟锦辰就不能混入方府。   沈逸辰错愕,是期间出了何种纰漏,和前世大相径庭? 第70章 蛛丝马迹   房间内, 沈逸辰秉烛。   孟锦辰的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出乎他的意料。   重生之后, 诸事都能从前世中寻得踪迹,比如在元洲城内的医馆遇到槿桐,譬如戴诗然同陆昭宇私奔, 又譬如, 大理寺中连续殒命的张寺丞和陆寺丞。   所有事态的发展,都同他的记忆不谋而合, 却唯独孟锦辰这一条!   前一世, 孟锦辰的来历便是个迷。   他动用整个怀安侯府的势力, 几乎将整个长风搜遍, 都没有寻到孟锦辰的踪迹,甚至是任何消息。   他确信是孟锦辰“此人”好, 是有人假借孟锦辰之手也罢。   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方家的局。   而这个局设好, 收网,在方家家破人亡之后,孟锦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从世上彻底消失了。   若不是槿桐还活着,这世上恐怕根本不会有人知晓孟锦辰曾在方家呆过。   设孟锦辰局的人, 既谨慎,又阴狠。   这样的人是同方家有世仇,还是, 同样也是京中夺嫡之争的附属品?   沈逸辰从未如此冷静思考过。   直到这一世,他让沈括去探孟锦辰的下落, 却在豫安县意外得知孟锦辰早已不在人世。所以他才断定有人是借孟锦辰的身份潜伏在方家伺机陷害。   从当时朱翁的描述来看,孟锦辰是才将过世的。   而沈括之前,没人寻到过孟锦辰。   换言之,在沈括带他去豫安县前,一切轨迹应当都是沿着前世的记忆发展的。   而真正的变数,是他和沈括二人的介入。   沈逸辰轻轻捏了捏眉心。   从前一世孟锦辰的所作所为来看,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这一世,他和沈括先这个“孟锦辰”找到朱翁和过世的孟锦辰,前世设局的人又从朱翁口中得知旁人已经知晓孟锦辰死讯,那么,以早前那个设局人的心思和手段,兴许真不会冒险以“孟锦辰”的身份潜入方家。   沈逸辰指尖轻敲桌面。   可惜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可对方仍旧藏在暗处,伺机对付方家。   而失了孟锦辰这条明线,他想揪出这个藏在幕后的黑手,简直难上加难。   沈逸辰心里微微有些烦躁。   他与槿桐才稍许有些进展,就得了这条消息。   沈逸辰垂眸。   亦或是,也正是因为他在春茗会故意放出去和槿桐近亲的缘故,让幕后黑手有了顾忌,所以伸出的触角暂时缓和?   沈逸辰心中忽有些许通透。   幕后之人前世将方家害得家破人亡,落得凄凉下场,应当是恨透了方家。   这样的人,同方家有无法化解的仇恨。   方家兄弟四人,方世万行医济世,多修的是功德,仇人应当少,即便是有医患人命,也最多只是向方世万报复,不会牵涉到整个方家。   方世坤经商,商人间纠葛无非利益二字,方世年是当朝大理寺卿,商人精明,一般的商人不会为了几笔生意,几次得失去触方世年的眉头。   至于方世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京中出名的败家子。得罪人的事,若是方世年份内,也殃及不了方家;若是方世年也护不住的,必是京中权贵,这人的人,不至于背地里置方家于死地。   唯有方世年,身居大理寺卿要职,断得都是大案要案或事关皇家声誉,大理寺的笔诛下,动辄倾家荡产,万劫不复。   方世年不可能不遭人记恨。   方家兄弟四人中,只能是方世年结下的仇家。   等同来看,要拿整个方家陪葬的,必定也是被大理寺一纸判决落得家破人亡。   这样的深仇大恨,才会拉方世年一家陪葬。   沈逸辰越想心中越通透。   前一世,这人分明恨方世年,却依然以孟锦辰的身份接近方世年,待在方世年身边。   这一世,这人的性子若是不曾发生变化,孟锦辰这条线断了,他还是会以其他身份接近方世年。   若是他猜得不错,沈逸辰眼波横掠,朝身前的暗卫道:“让人去查,从二月到四月里,哪些方家以外的人,曾在方家小住的,无论是谁,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是!”暗卫领命。   “还有,让人设法弄到大理寺的卷宗,所有方世年经手过的案卷,涉及过人命的,都想办法弄来。”   “是,侯爷。”暗卫乙应声。   早前大理寺的卷宗,他让人看过,却没有亲自经手仔细看过,方世年是大理寺卿,关键的案卷都需他审核,想从这些卷宗找出突破点绝非易事。但这一世,他想还槿桐一个家。   他摆摆手,示意几人退出去。   却临到门口,他忽然眸间一亮:“等等。”   “侯爷?”   沈逸辰沉声道:“大理寺的案卷,不仅要方世年接管大理寺之后的,还要方世年任大理寺丞时候的。”   前一世,百密一疏。   总觉是方世年经手了所有的大案要案,所以被仇家盯上。   却漏了方世年在做大理寺卿之前,也曾短暂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待过,大理寺丞也会断案和复审,只是要案最后会呈给大理寺卿过目,做最后的抉择。   方世年早年做过大理寺丞。   是很早之前的事,当时他和谋士都没有想到过。   沈逸辰指尖再次轻敲桌沿,兴许,这一次便能让正主浮出水面……   ****   翌日清晨,思南欢天喜地来敲门:“三姐姐!三姐姐!”   大清早,方槿桐尚在赖床,迷迷糊糊中将被子一提,整个人直接笼在被子才觉清净些。   思南见内屋没有反应,便掀起帘栊,自己跑了进去:“三姐姐。”   “不在……”方槿桐应得恼火。   思南噗嗤一笑,抱着怀中的盒子就往她床沿边一坐:“没听过不在还有人应声的。”   方槿桐懊恼扯下被子:“思南姑娘行行好,昨夜这天还没见亮,公鸡还都没打鸣呢!”   思南笑嘻嘻道:“义父说了,早晨要早起才能接地气,三姐姐这般赖床是接不了地气的。”   方槿桐再次扯上被子,将自己套在被子里:“我还是先接接床气来得好……”   “唉……”思南赶紧拦住她:“三姐姐,你看看……”   方槿桐钻出一个头来。   白玉棋盒?   她有一对,是装碧山阁的白玉棋子的。   一盒白玉棋子价值连城,是她及笄时候,爹爹送的,划掉了爹爹不少积蓄。   她爱不释手。   而且没对碧山阁的白玉棋盒上都会刻上主人的名字,彰显尊贵,她的棋盒上就刻的是一个“桐”字,还是临摹的她的字迹。   白玉棋子太过珍贵,她虽喜欢,却不怎么舍得用。   但每幅棋盒都是由天然的白玉雕刻而成的,因手工的不同,不会完全相似。   她的那对,她虽不常用,却看过好几千次了。   这一对,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自己的。   “哪里来的?”方槿桐算是彻底清醒了。   这对棋盒价值不菲,思南哪里会拿来的?   方槿桐担心她闯祸。   思南美滋滋道:“别人送的,特意拿来给姐姐看的,真是碧山阁的白玉棋盒。”   方槿桐认得白玉的质地,也认得碧山阁的手艺。   但还是将信将疑打开了棋盖,里面露出满满的棋子来。   真的是白玉棋子。   方槿桐敛了笑颐,方才,思南分明是说有人送的,谁会送这样价值不菲的白玉棋子给思南?   方槿桐翻开棋盖底部。   果真有个“南”字。   而思南的字向来不算好看,爹爹还特意请了先生来教她练字,这棋盖上的“南”字分明就是思南的字迹,不是偷来的,思南的积蓄也不够买这样一对白玉棋盒。   是人送的。   方槿桐眉头蹙了蹙,沉声问:“谁送你的?”   白玉棋子名贵,思南不可能不知晓。   而思南也不会白白收陌生人礼物。   方槿桐猜不到是谁。   思南哪里想那么多,脸上还挂着笑意,是来同她分享的:“三姐姐,是肖哥哥送的。”   肖哥哥?   肖缝卿?方槿桐忽然想到。   思南拼命点头:“肖哥哥说他是碧山阁的东家,他要送我一幅白玉棋子,我还当他说笑呢,他真的让人送来了。”   连清风楼都是肖家的产业,肖家生意遍布天下,肖缝卿若是说碧山阁也是他家的,方槿桐自然也信。   只是,“肖缝卿为何要送你这个?”   虽然肖家不缺钱,但肖缝卿出手也太阔绰了些。   思南又将另外一盒递到她面前,悻悻道:“先前我在北苑同肖哥哥下棋,不小心将姐姐的白玉棋盒摔缺了一个角,肖哥哥让我别担心,说他先带回去,让人尽快修复好了就送回来。肖哥哥说,我若是喜欢,他便送我一堆。姐姐你看。”   方槿桐接过,果真和她先前的那幅长得近乎一样。   是比照着精雕细琢而来的。   若是思南不说,她怕是都看不出来被人换过了。   棋盖背后,清清楚楚得刻着一个“桐”字,是她早前的字迹,却并不是她早前那个了。   方槿桐盖上棋盒,朝思南认真道:“思南,姐姐知道你喜欢。可这白玉棋盒太过贵重了,我们不应当收。爹爹是大理寺卿,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若是这棋盒收了,便是给爹爹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思南咬唇。   方槿桐看得出,她很喜欢这对白玉棋盒。   方槿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和道:“思南,你若是喜欢,姐姐把那幅送你,我们寻个时间,将这棋盒还给肖缝卿可好?”   思南咬着唇,不开心地点了点头。   思南是方世年的养女,但方家三房待她都亲如一家人。方世年如此,方槿桐如此,就连方如旭也是如此,当她是三房亲生的女儿一般。   思南很喜欢方家。   义父是大理寺卿,素来以刚正不阿著称,曲先生时常同她说,女子虽然不能做官,但也需做一个正直的人,像方寺卿一样。她记忆犹新,她若是收了肖哥哥的棋子,便等同于方家和义父收了肖哥哥的好处,轻则惹人非议,重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得不偿失。   思南心中其实很喜欢,握在手中爱不释手。   但三姐姐说的对,这对棋盒她绝对不能收。   ……   思南望着窗外,马车的轮子碾在地上轱辘作响。   阿鼎驾着马车,往城西慧园去。   早前肖缝卿恰好同她说过,他在城西的慧园落脚,若是有事,可去慧园寻他。方槿桐便带了思南往慧园方向去。   肖缝卿此人总叫人琢磨不透,先前清风楼是,仁和医馆是,后来在方家也是。   他分明不喜欢四叔,却还是应了四叔的邀请,住在方家。   可因她的缘故,呛得四叔无话可说。   而后,似是也从方家的视野中消失了。   肖缝卿本人不难相处,她甚至有些喜欢同他相处。   他虽是商人,却没有商人身上的铜臭味。   肖家本是成州首富,肖缝卿做了家主后,肖家如今已是长风国中首富,旁人都褒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肖缝卿深谙经营之道,从清风楼便可见一斑。   一队白玉棋盒在肖缝卿眼中似然不算什么,投机处,还让人抄了拓本给她,但白玉棋盒和拓本便有不同。   她可以收他的拓本,思南却不能收他的棋盒。   “三小姐,思南小姐,慧园就在前面了。”方宅本就在京中,同慧园离得不远,阿鼎缓缓将车停下。槿桐撩起帘栊,见慧园门前的小厮快步上前。   她和思南是女眷,让阿鼎先去交涉便好。   等说明来意,门口的小厮通传肖缝卿一声,便会来迎她们进去。   槿桐就掀起帘栊看。   那小厮明显怔住,似是同阿鼎说了些什么,阿鼎愣了愣,既而转头看向她这边。   可离得太远,她并未会意。   片刻,那小厮就同阿鼎一道折了过来。   思南也好奇探头。   “请问,可是方家三小姐?”小厮上前询问。   槿桐愣了愣,应道:“我是。”   小厮拱手:“原来真是三小姐来了。”   方槿桐和思南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小厮道:“我们东家今日晨间就离京了,东家离京前曾嘱咐道,这两日方府的三小姐应当会来,届时让我先代东家问候一声,东家南下去谈生意了。”   肖缝卿离京了。   方槿桐和思南都愣住。   按思南所说,这幅棋盒,还是今日晨间肖缝卿托人送来的呢,原来他今天就离京了。   方槿桐意外。   “你们东家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方槿桐问。   小厮笑了笑:“肖家的产业遍布国中,就连临近的苍月,南顺亦有东家的生意在,东家平日在京中待的时日就不多,这一趟出去,少说也要几个月才会回来。”   几个月,方槿桐倒吸一口凉气。   思南抱紧了怀中的白玉棋子,才觉自己闯了祸。   当时不收下就好了,眼下,就连退的人都没有。   肖哥哥回京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若是这期间出了纰漏怎么办?   思南有些忐忑。   “那……肖掌柜可在?”方槿桐又问。   找到肖挺和找到肖缝卿是一样的,肖挺自会转达。   小厮歉意笑了笑:“此番,肖掌柜同东家一道南下了。”   肖挺也不在,方槿桐有些丧气,倒是不巧。   这一趟,白来了。   思南扯了扯她衣袖,她宽慰笑笑。   小厮又拱手道:“三小姐,东家有话要小的带给三小姐。”   嗯?方槿桐不解。   小厮笑道:“东家说,左右不过一对棋盒,还不足一本拓本珍贵,若是三小姐寻来非还归还,那就请三小姐等几月之后他回京再来,慧园的人是不会收的。”   方槿桐语塞。   肖缝卿是一句话断了她的后路。   小厮又道:“东家还说,棋盒上都刻了“字”,就是西南小姐的字迹,即便退给他,他也卖不出去。若是三小姐真的介意,便取一枚发间簪子,当作交换好了。”   方槿桐倒是没想过,这棋盖上的“南”字本就是思南的字迹,就算退回去,也不能再卖给旁人了。她光想着送回来的事,竟忘了这一条。   肖缝卿是在寻台阶给她下。   也终究是肖缝卿思量周全。   方槿桐取下发间的那枚珍珠钗子递于小厮:“那有劳了,请转告肖老板,他说是回京了,务必来方家寻我。”   小厮接过,又从袖间掏出一封叠好的信笺来递给她:“三小姐,交易凭据。”   方槿桐奈何接过,信笺上的字迹她没见过,却猜是肖缝卿的。   “收珠钗一副,售白玉棋盒一对,两讫。”   方槿桐哭笑不得。   果真留有凭据,还笃定她会取一副珠钗,就没想过她取一对耳坠?   或是一条项链?   肖缝卿,还果真让人捉摸不透。   小厮再次笑嘻嘻拱手:“三小姐慢走,东家说了,三小姐日后若是去碧山阁,所有的货物都取三折。”   方槿桐啼笑皆非,放下帘栊,直接唤了阿鼎驾车回方家。   阿鼎从善如流。   “不还了?”马车驶离慧园,思南心底还是隐隐有些欢呼雀跃。   方槿桐伸手摸了摸思南的头,叹息道:“不还了,肖缝卿这么会做人,若是再较真,倒显得我们失礼数了不是?”   “好耶~”思南“咯咯”笑出来。   也顾不得是在马车上,欢喜抱着棋盒,眼睛都笑弯了一处去。   方槿桐唇瓣也跟着微微牵了牵。   掀起帘栊,看了看慧园两个字,心想着肖缝卿这人,却一时找不到辞藻形容修饰。   **********   慧园内。   小厮将珠钗呈上,恭敬道:“东家,方家三小姐走了。”   “她说什么?”肖缝卿接过簪子,打量。   小厮道:“小的按您的吩咐,告诉三小姐说东家离京了,三小姐听说东家离京,又问了肖掌柜是否在。而后,小的告诉三小姐,刻了字的货退不出去,三小姐就将这枚簪子给小的了。三小姐还说,若是东家回京了,请东家务必去趟方家寻她。”   肖缝卿垂眸:“知晓了。”   小厮不敢再扰他,悄声退了出去。   肖缝卿放下手中棋谱,再多一个字都已看不进去。   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肖挺奈何上前:“东家,人也等到了,可是现在走?”   肖缝卿放下茶盏:“走吧。”   见他将簪子方如袖间,肖挺奈何拢眉。   东家原本几日前就要离京,春茗会的时候却忽然传出怀安侯同方家三小姐的流言蜚语。   东家的行程便取消了。   他也不知东家这两日闭门在想什么,只是今日忽然让他找人送了这几盒白玉棋盒去方家。   他知晓东家是在专程等三小姐来。   结果三小姐是来了,他却佯装离京了,连人都不见。   肖挺越来越猜不透东家的心思。   此趟入京,算是弄清楚了怀安侯府和方家的关系,先前东家从未忌惮过洛家,眼下却需忌惮怀安侯府。天知道东家这些年夜以继日,耗了多少心血才将名册上的一一勾勒掉。   而最后一个方世年,却忽然在方槿桐这里出现了变数。   东家怕将整个肖家都搭进去。   而他,分明也知晓东家对方三小姐是不同的,却偏偏为何方槿桐是方世年的女儿?   肖挺一声叹息。 第71章 迎春会   日头一晃到了四月。   三月末的时候, 乌托那入宫求亲, 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弘德帝不想答应, 也不好直接拒绝,接连被乌托那磨了几日后,媛妃给弘德帝支了个招。   ——“郡主本就天生丽质, 端庄大气, 羌亚小王子被郡主迷住也是情理中的事。羌亚远在西域,丝绸之路上, 平日里见惯的都是异域风情, 乍一到了我们长风, 顿觉一切都是新鲜的。君上若是让宫中办一场迎春会, 将京中的贵女都邀请到宫中来,届时眼花缭乱, 羌亚小王子见的多了, 兴许就不会央着郡主不放了。若是真有些个合适的,给羌亚小王子赐桩婚事妻,再送几个美妾,君上还能当做人情做了,也算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弘德帝大喜。   他先前怎么就没想到的?   坏事变好事, 还是媛妃聪明伶俐。   与其让他再头疼去应对乌托那,兴许过两日羌亚汗王还会亲自来给小儿子求亲,那他才是左右为难。   与其如此, 不如多招些京中贵女来,办这么个迎春会, 问题迎刃而解。   阳平的相貌又不算京中最出挑,兴许,那乌托那就转了心性?   弘德帝龙颜大悦,遂而责令媛妃亲自操办。   媛妃素来得圣心。   这些事情,能在弘德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妃嫔并不多。   宫中管事上下都不敢怠慢。   于是四月初二上头,迎春会的帖子就发到了京中各家。   自从皇后身体抱恙后,京中变很少举办有女眷的迎春会了。早前能被邀请入宫的,也多是世族大家或品阶较高官宦人家的正室和嫡女。   换言之,并非人人都能应邀。   而这次,不仅方槿桐,就连方槿玉和思南都收到了邀请函。   方槿玉还好,方家本来也算国中的老牌贵族,方槿玉是四房的嫡女。   而思南,是方世年的养女,并未载入族谱中。   方槿桐处处也觉意外。   思南捧着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乐道:“原来皇家的请帖竟是这副模样的!”   她是方家的养女,竟然能有机会入宫。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呀!   思南欢喜得不得了:“可以入宫啦!”   阿梧也惊喜:“真的?”   言罢凑上前来看帖子。   方槿桐瞧了瞧思南,拖长声音道:“你看看,帖子上这么大字写的京郊凤凰苑……哪里是入宫……”   思南定睛一看,还真是,顿时嘴嘟了起来:“真是凤凰苑呀,还以为能入宫呢!”   阿梧也跟着遗憾。   方槿桐就笑:“你想想,连我们刚过十岁的思南小姐都受邀了,那京中得多少人受邀呀,皇宫得多大才能挤得下?”   呃……阿梧和思南面面相觑。   也是,方槿桐说的没毛病。   “而且,送贴的内侍官说了,这次迎春会是媛妃亲自操办的。你看,一个夫人都没有邀请,邀请的全是未出阁的小姐姑娘……你说是为什么?”方槿桐笑眯眯看她。   思南眼巴巴看她:“为什么……“   方槿桐神秘道:“看来是哪个王孙贵族要物色妻室了,所以宫中才会这般兴师动众。听说近来君上专宠媛妃,那媛妃便是得了君上的指令操办这迎春会的。也就是,相亲大会。“   思南脸都红了:“我才十岁,还未及笄呢……”   方槿桐摸摸她的头:“可以先定亲,及笄后再嫁人嘛。”   “……那三姐姐怎么不是?”思南哀怨看她。   “因为……”方槿桐支吾:“爹爹舍不得我啊……”   阿梧摇头:“三小姐,别逗思南小姐了。”   思南不能再赞同。   方槿桐才算作罢,可玩笑归玩笑,若是邀请各府的小姐姑娘去迎春会是为了某个王孙贵族物色妻室,那便不会邀请到思南头上。   这场迎春会分明是广邀来人,仿佛是越多人凑一处越好。   像思南这样既不应当在名册中,年纪也小的有些夸张的,明显是旁的缘故。   方槿桐分不清楚宫中的意图。   但皇家的迎春会,帖子都送到方府宅院中了,断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方槿桐合上书卷,懒洋洋道:“去就去呗,反正有阳平在,我们也不会吃亏。只是思南,有一点,你需得跟着我,不许胡乱跑。”   她怕思南惹出乱子。   思南拼命点头。   方槿桐也宽下心来,总归阳平应当是清楚始末的,迎春会上再问她便是。   于思南而言,能去迎春会,就等于少念一日书。   思南欢喜得:“那我明日就同曲先生说。”言罢,已经欢天喜地奔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方槿桐也不拦她,见她难得如此高兴,由得她去。   只是,身侧,阿梧忽得开了柜门,口中念念有词道:“迎春会就是后日了,三小姐想穿哪件衣裳去?”   有了上次应对狗蛋胡乱在衣柜里撒尿一事,阿梧都不敢将未来两日三小姐要穿得衣裳放柜子中了。   后日就是迎春会,毕竟来得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小姐,不能由着三小姐的性子乱来。   “左边第二件。“身后传来方槿桐慢悠悠的声音。   一听便是漫不经心,连头没抬一下的那种。   阿梧恼火,有人怕是连看都没有看,就在一旁瞎念了一个数字。   果然,方槿桐在一旁漫不经心得嗑着瓜子。   “三小姐,“阿梧奈何,“好歹是宫中办的迎春会……”   也是,方槿桐抬眸,一脸诚恳道:“那右起第三件。”   阿梧想死的心都有了。   ******   好容易到了第三日上头。   方家的姑娘自然要一起去迎春会,阿鼎驾车,思南跟在槿桐身后上了马车。   刚落座,就从帘栊的缝隙里看着方槿玉顶着一头祖母绿来了。镶着金线丝的雏菊碎花鞋,明蓝色的衣裳配着月白的褶裙,素雅有致,一改往日的明艳动人,似是学起了方槿桐来。   面上的妆容却勾勒得很是妩媚,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   思南悄声道:“四姐姐今日换了风格。”   “怎么说?”方槿桐放下帘栊。   思南想了想,“东施效颦。”   方槿桐赶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果然,方槿玉顶着祖母绿上了马车。   “三姐姐。“吃人口软拿人手软,此番去迎春会坐得是方槿桐的马车,迎春会又不能带侍女,她想好了,今日反正都得同方槿桐和思南一道,不如主动示好。   方槿玉话音刚落,自己就怔住。   她今日是学方槿桐穿起了素色衣裳,迎春会的目的大家都能猜出七七八八,方槿玉是想学方槿桐,穿出一身书香门第的雅致,令刮目相看。这样即便她和槿桐都素雅,但她的妆容却要比槿桐明艳得多,那给旁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她。   早前肖缝卿的机会没把握住,爹爹一顿打骂,说她还比不上一个整天脑子里只有下棋下棋的方槿桐讨肖缝卿喜欢。   怎么人家三房的人处处都比你强?   方槿玉心有不甘。   她已经能做的都做了,险些在肖缝卿面前宽衣解带了,人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最后直接搬出了方府。   她还能怎么做?   还有娘亲那头,肖缝卿离开方家,娘亲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爹爹日日又宿回惠姨娘的房中,懒得懒得再看娘亲一眼。   娘亲就将气撒在她身上,说打小白教了她。   还将爹爹宿在惠姨娘房中的事算在她头上。   听着春茗会时,方槿桐和怀安侯的绯闻传出,方槿玉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倒不是她喜欢沈逸辰,只是还记得在回京路上沈逸辰冷冰冰警告她时候的模样,却对方槿桐是呵护有佳的。   凭什么?   洛容远是,肖缝卿是,怀安侯也是,都被鬼迷了心窍,目不识珠。   ……   直到三天前,迎春会的帖子送来。   爹爹那头又忽然对她和娘亲好起来,还一连两日宿在娘亲房里,娘亲欢喜得不得了。   迎春会,让她将浑身解数都试出来,这京中的王孙贵族如何也得钓上一个,不然,她母女两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她哪里去钓王孙公子?   娘亲说,槿桐不是招他们那些世族公子哥喜欢吗?你就学槿桐呀。   让她学谁都不要紧,让她学方槿桐?   方槿玉觉得奇耻大辱。   但胳膊扭不过大腿,她今日便是照着方槿桐平日的装束打扮的,谁知……方槿桐今日却穿了一身樱桃色的长裙,内衬着白色的裙纱,浓稠艳丽,加上一对玛瑙般的眼睛,好看得引人瞩目。   盛装之下,妆容却清新自然。   乍一看,让人不忍移目。   再深究,却见秋水潋滟。   相比之下,她相形见绌。   方槿玉咬了咬唇,酸溜溜道:“三姐姐今日盛装出席,也不让阿梧来通知妹妹一声。“ 第72章 华瑜   “三姐姐今日盛装出席, 也不让阿梧来通知妹妹一声。“马车上, 方槿玉看了方槿桐一眼, 只见她一身樱桃色的长裙,同往常不同,便有些酸溜溜道。   思南心中不免腹诽。   方槿桐习以为常:“往常四妹妹盛装出席, 也没见让碧桃来通知我一声呀, 怎么我今日换了个颜色的衣裳,就要知会四妹妹一声了?”   她不吵不闹, 似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方槿玉自知理亏, 可方槿桐这般若有似无的打趣, 她只得尴尬挤了挤笑容。   方槿桐自小伶牙俐齿, 自己说不过她,可恨今日又要让她出尽风头去。   方槿玉心中很不甘心。   思南心头却是欢喜的。   四姐姐从小便喜欢挑三姐姐的理, 可还算三姐姐能应付过去, 若是三姐姐本身就是性子弱的,那还不被四姐姐欺负死了?   思南这般想,良久,才觉得对面一道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   思南被方槿玉看得浑身不自在。   方槿桐素来不喜欢她,觉得她不是方家人, 比起三姐姐来,四姐姐更不喜欢的人就是自己。   思南低眉,不想和她目光接触。   方槿玉却不善罢甘休:“今年的迎春会倒是奇了, 连思南都收到邀请帖了……”   如此直截了当,思南手中僵了僵。   是说她不是正紧的方家姑娘, 没有资格收到名帖。   思南先前的欢喜去了多半。   方槿桐也抬眸看向方槿玉。   她何时知晓收敛?   方槿玉见她二人都看过,便佯装诧异:“三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然后顿了顿,嘴角轻笑道:“我不过说思南年纪尚小,怎么都能收到迎春会的名帖罢了。三姐姐,你和思南是想到何处去了?”   好似都是她二人的错。   思南咬了咬下唇,没有作声。   方槿玉又道:“看来是思南妹妹自己心中有芥蒂,才会这样想,三姐姐,你平日待思南也不差,怎么她就过不去这道坎呢?”   言罢,又托腮朝思南笑道:“不过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往年的迎春会也不会邀请这么多人,思南妹妹是赶上好时候了。”   过往因着自己的缘故,三姐姐没少和四姐姐起冲突。   思南不是不明白的人。   她不想看四姐姐借自己生事。   思南正欲起身,方槿桐扯住的衣袖,轻声道:“作什么?”   思南轻声道:“许久没出府了,坐马车外,正好可以沿路看看。”   方槿玉隐晦笑了笑。   先前从方槿桐那里受得气,似乎都统统撒了回来,方槿玉心头很是舒坦。   方槿桐拉了思南衣袖,示意她坐下:“今日怕是一整日都得呆在迎春会那里,用过晚饭才会回来,还没到消耗精神的时候,晚些时候有的看的。”   思南目光滞了滞,还是听劝。   方槿玉正得意着,便继续翘着二郎腿,托腮笑道:“还是三姐姐思量周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思南与我起了冲突,传出去,总归在府中是不好听的不是?”   方槿桐终于瞥了她一眼,冷清清道:“四妹妹还是多放些心思在迎春会上吧,回去四叔怕是会问的。”   方槿玉脸上的笑容便停住了。   方槿桐一定是故意的。   方槿桐又朝思南道:“反正你尚年幼,也不用操心旁的事情,今日就去好好玩一玩,四处看一看,回头还要给阿梧说趣闻呢!”   迎春会本就人多了,除了皇室之外,基本是不能带婢女在身边伺候的。   所以方家只有方槿桐,方槿玉和思南三人同行。   方槿桐这么讲,分明是针对先前给方槿玉的那番话。   不论如何,方家上下都知晓,爹爹是拿思南当亲生女儿看待,吃穿用度样样不愁,还请了先生教她功课。反观四房这边,四叔和四婶似是拿槿玉当摇钱树,待价而沽。若论清闲自在,方槿玉还真比不过思南。   这些即便不说,大家都清楚。   就因为清楚,所以从不说破。而方槿玉就像套了厚厚的一层保护套一般,为了不让旁人伤及自己,时时刻刻不忘去刺伤旁人。   方槿桐揽过思南:“去凤凰苑还有些时候呢,你昨晚闹到什么时候睡的?赶紧寐一会儿,别到了迎春会,自己困得不行,找一处打盹去了。”   思南知晓她护着自己。   便乖乖侧躺下来,枕着方槿桐的腿躺着:“那三姐姐,我先躺一会儿。”   方槿桐摸摸她的头:“睡吧,快到了叫你。”   思南才露出笑容。   见她姐妹二人相处融洽的模样,方槿玉心中嗤笑,不过是八竿子打不上一处的姐妹,方槿桐也是个没见识的,对个外人亲厚,迟早要吃亏。   方槿桐也懒得做声了。   去凤凰苑还需一些时候,她也靠着引枕入寐。   方槿玉也觉无趣,只是睡不着,便看着帘栊外,心头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阿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方槿桐微微睁眼。   这一路也有些太长了。   槿玉掀起帘栊,看向马车外。   “到凤凰苑了?“方槿玉意外。   她早前来过,并非长这般模样。   其实,这条道路上塞满了马车,一眼望不到尽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和车,也根本看不清原样。   阿鼎道:“堵了好些时候了,许是今日去凤凰苑的马车太多了,这条道已经堵住走不通了。先前倒是还好,自方才起许多人都从马车上下来,弃了马车步行去了,只留了车夫在。三小姐,您看……“   他是怕耽误正事。   也是,宫中今日广撒帖,她只想到去的人多,却未想到去的马车也同样多。   看前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模样,若是再等下去,兴许连晌午都到不了。此回是宫中邀约,不是旁的聚会,若是迟迟不到会失了礼数,更何况,爹爹还在朝中任职,去迟了有些难交待。   方槿桐颔首:“听你的,阿鼎,我们在这里下车,你寻一处停放马车去。“   阿鼎应好。   方槿桐又道:“晚些离开应该也不好走,你寻到停马车的位置后,让人送信过来便好,我们三人来寻你。“   届时凤凰苑离开的人也多,怕是挤在一处,不好走不说,更难寻到自家的马车。   阿鼎会意。   方槿桐先下,然后搭手给了思南和槿玉。   方槿玉看了看日头:“这么走得走多久才能到呀?“这迎春会还宫中操办的呢?连马车都开不进去。   方槿桐瞥了眼她:“来的都是京中权贵,仔细你的话。“   一句点醒方槿玉。   这样的场合莫说思南,就连她都鲜有参加过,也确实不如方槿桐。   三叔是京中的三品大员,方槿桐每年初一都要随三叔入宫拜谒的,这些利益套路比她清楚多了。   祸从口出,方槿玉是在家中被四房惯坏了。   方槿玉不说话了,只跟着槿桐和思南二人往前走。   这一路上都是京中各家的贵女,大都没有带侍女,都是结伴往凤凰苑去的。虽然此处还没到凤凰苑,却因得这一路衣香鬓影,倒似是到了凤凰苑一般。   思南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阵势,很是兴奋,一路都拉着方槿桐的衣袖,同她说话。   方槿桐也细心应声。   方槿玉便在身后,一脸不悦。   约莫走了不久,依稀见到凤凰苑的影子了。   方槿玉心中舒了口气。   只是身后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华瑜公主轿撵,回避。”   这声音有些尖,不像中气很足的男子声音。   方槿桐三人都转身。   待到第二声上,不远处,隐约看到数十人高高抬着轿撵,轿撵外垂着轻纱,看不清楚轿撵里人的模样。   方槿玉心中不免好奇。   听到内侍官的清退声,缺还在瞥目眺望。   思南也是。   方槿桐赶紧拉了她和思南下跪,又低首。   方槿玉本想多问两句,可低首时见周遭的女眷都是如此,便也只能照做。   多些时候,轿撵过去,四周的人才陆续起身。   方槿桐三人也相继起身。   思南扯了扯槿桐衣袖:“三姐姐,在宫外见了公主都需下跪吗?”   方槿玉同样疑惑。   方槿桐摇头,娓娓道来:“华瑜公主是君上和皇后的女儿,也是君上最宠爱的女儿,在宫中各个皇子和公主里地位不算一般。君上赐了华瑜公主帝姬仪仗,出行便堪比太子。”   故而,周遭都要下跪相迎,且不能目视。   方槿桐出入宫中,自然是知晓。   方槿玉和思南却是头一回听说。   还险些冲撞了。   耳旁,思南叽叽喳喳说着旁的事情,方槿桐思绪却飘向了别处——往年的迎春会都鲜有见到华瑜,宫中有传闻说她并不好相与,她也曾在阳平口中听过类似的评价,只是阳平也不愿冲撞她。华瑜为人高冷,往年的迎春会都不曾驾临,这次的迎春会怎么突然来了?更况且这次的迎春会并非有皇后操办,是媛妃操办的,华瑜更没有来的理由。   方槿桐想不透其中的原由,但有一条,阳平再三提醒过,这个华瑜连太子都要让她三分,不和她冲撞便是了。   槿桐也没想到会在凤凰苑遇到,看来,这次迎春会怕是有旁的隐情。   不谈不论便是了。   方槿桐心底澄澈。   *******   等到凤凰苑,方槿玉便和槿桐,思南二人分开了。   方槿玉和方槿桐姐妹二人自幼都玩不到一处去,方槿桐有方槿桐的玩伴,方槿玉也有方槿玉自己的圈子,少有交集。   思南跟着方槿桐一道。   “三姐姐,今日的人真多。“多得整个苑子都打挤。   方槿桐同感,许是大半个京中稍有些来历的贵女都来了,又来了不少王孙贵族家中的公子哥,凤凰苑是京中能寻到最大的地方了,还是打挤。   方槿桐牵着她:“跟着三姐姐便是了。”   思南听话点头。   “槿桐。“不远处,有人唤她。   槿桐应声望去,不是曲颖儿是谁?   曲颖儿身边就是诗然,她方才还在想去何处寻她们,没想到便遇见了,省去了不少麻烦。   “走。“槿桐牵了思南往前。   曲颖儿和戴诗然,思南平素都在方府中见过,并不陌生。简单问候寒暄,槿桐问起阳平来:“怎么今日没见她?“   平素里她才是最好事的那个。   曲颖儿听罢,掩袖笑出声来,戴诗然和方槿桐面面相觑,不知她何意。   曲颖儿悄声道:“你们不知道,今日这迎春会便是由得她的缘故弄出来的……”   啊?戴诗然和方槿桐都意外。   “寻个安静地方说话。“此处人来人往,曲颖儿拉了她们去旁的地点。等到寻到暂时四下无人的地方,曲颖儿便忍不住了:“还不是那根羌亚木头。”   羌亚木头?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   “就是羌亚汗王的小儿子,乌托那。“曲颖儿一语点破,方槿桐和戴诗然都笑起来,若是用羌亚木头来形容,倒是贴切的很。   曲颖儿挽了槿桐胳膊:“你的那个洛表哥是木头,这根是羌亚木头。”   “说正事……“方槿桐实在恼火。   曲颖儿再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将她几人拉到近处,悄声道:“不是乌托那去向君上求亲了吗?君上既不想答应,又不好拒绝,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寻思乌托那是自幼在西域长大,若是操办这么一个迎春会,兴许乌托那就转了心性,不把心思放在阳平身上了。所以君上才让媛妃操办了这场迎春会,主角其实是乌托那,我们都是衬托,至于阳平,她今日是一定不来的。都是为她做的局,她若是来了,就是拆局,让君上和媛妃都下不来台。所以呀,今日是见不到阳平的,你我几个就好生在这里赏赏花,听听曲便是了,不往那乌托那跟前凑就对了。“   原来如此,方槿桐和戴诗然会意。   思南听得似懂非懂,自然也不会插话。   难怪这几日都见不到阳平,原是被乌托那烦得躲起来了,君上大费周章得拉了大半个京中给她作陪,阳平自然不能出错。方槿桐叹了叹,其实那乌托那人当真不错,只是阳平若是真嫁去了西域,回一趟长风都得多长时日?   长公主和安北侯一定舍不得。   是啊,若是她远嫁,爹爹也会不舍。   方槿桐摇了摇头,鬼迷心窍了不是,方才心头怎么想的是远嫁怀洲……   曲颖儿正欲开口说什么,忽得听到不远处女声传来:“我今日想见你,还需得来迎春会这样的地方,怀安侯的架子何时大成了这般模样?”   怀安侯?   沈逸辰?   方槿桐意外。   曲颖儿也怔住。   这声音隔得不远,但三人都四下观望,确信周遭没有旁人。况且,听方才那翻话的语气,也不应当是有人在的时候说出来的。   思南拨开近处的草堆,漏出围墙上的镂空雕花来。   难怪。   声音是从围墙那头传过来的,因为这个镂空雕花才听得仿佛就在近处。   而先前她几人故意压低了嗓音,中间又有草堆隔着,她们几人的声音当是没有传过去,所以对面人也才觉得四下无人。   只是从对方的话中听出其中一个是沈逸辰,方槿桐心中好奇。   曲颖儿也道:“这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过。”   听过,却不熟悉。   戴诗然同感。   虽说好奇害死猫,道理亘古不变,愿意赴险者却不计其数。   方槿桐第一个凑过去,相继是曲颖儿,戴诗然和思南。   镂空花纹雕了吉祥如意牡丹图,方槿桐从牡丹花瓣的图案中看过去,只见沈逸辰将好正面面向她,她将好能看见。   只是沈逸辰脸色并无平日见到的温和中二,反是,有些清冷倨傲。   她都险些以为认错。   对面的女子背对着她,围墙后又正好有颗树,不多不少,恰好挡住她。槿桐看不清是谁,但从刚才说话的语气来看,至少是沈逸辰的旧识。能如此同沈逸辰说话,身世应当也不一般,槿桐飞快在脑海中搜寻着。   “不敢。”沈逸辰连眼皮都未抬。   方槿桐楞楞看他。   “还真是沈逸辰。”曲颖儿诧异:“沈逸辰向来倨傲,也没人去惹她,能这么和他说话的,这京中一共也没几个。“   方槿桐转眸看她。   曲颖儿话音刚落,就听戴诗然道:“是华瑜。“   华瑜?方槿桐指尖滞了滞。   “我就说。“曲颖儿豁然开朗,就说这声音听过,这嚣张语气也似曾相识,怎么忘了宫中那一尊。   “难怪今日她会来迎春会。“曲颖儿茅塞顿开,“一定追着沈逸辰来的。”   戴诗然赞同。   方槿桐心中有鬼,没有应声。   曲颖儿又道:“可她怎么知道沈逸辰一定会来迎春会?”   方槿桐忽然觉得,沈逸辰来……兴许是因为她会来的缘故。   方槿桐咽口口水。   担心自己的心思被旁人戳破,不敢应声,只管倾耳听。   “你不敢?”华瑜开口。   几人的目光又如牛皮膏药一般,死死从镂空花纹那边看了过去,生怕错过一场大戏。   华瑜的语气里有特有的尊贵和盛气凌人,又参杂了几许莫可名状的情绪:“你入京月余,一直躲着我,我去的地方你不去,宫中的邀约只要有我,你也都回避。“   言辞之间,几人算是听懂了七七八八了。   华瑜……多半是心意沈逸辰的!   沈逸辰却不怎么搭理华瑜!   整个京中怕是都没几人知晓的,犹如重磅□□,曲颖儿这等好事者,自然来了兴致。   方槿桐整个人都僵住。   华瑜心怡沈逸辰……   她不知心底作何滋味,又听沈逸辰面部表情道:“公主严重了,我才入京不久,哪有空闲打探公主哪里去是不去?”   言外之意,你想多了,我连打探你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直白不留情面,曲颖儿和戴诗然倒吸一口寒气,也果真只有怀安侯能当着华瑜的面说出来。   果然,华瑜冷哼:“你不是连春茗会都有空闲去吗?”   说到春茗会,戴诗然和曲颖儿,甚至思南都忽然想起来,春茗会上似是出了些文章的,这文章的男主角就是沈逸辰,而女主角,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方槿桐。   由得乌托那的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旁人都去议论他和阳平去了,就险些将沈逸辰和方槿桐给忘了。   而华瑜这么一说,几人的目光又嗖嗖一道,集中在方槿桐身上。   方槿桐的脸早就已经红透了。   伴随着不远处的男声:“春茗会不一样。“   “春茗会是我主动约的人家。“   “我是心仪她。”   “也准备向方寺卿求娶。”   “她也心悦我。“   方槿桐已听不清楚沈逸辰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又记下了哪些,句句都如春燕一般掠过她心底,投下道道涟漪。   “所以,既是我怀安侯府的私事,君上都未过问,公主有何要过问的?“   华瑜瞠目。   沈逸辰继续道:“失陪。”   “沈逸辰!”华瑜已经忍无可忍。   但眼前的人哪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华瑜目送他走远,直接气得摔了头上的钗子,身侧的侍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方槿桐几人也不敢出声。   万籁俱静,就听得几人身后洪亮的一声:“槿桐!好久不见!”   这声音不仅洪亮,还有穿透力。   围墙外,那一道锐利目光弯过来。   躲是躲不住了,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东西,最关键是,对方是华瑜! 第73章 乌托那   “槿桐!好久不见!”嘹亮的声音不说, 还带着少见的异族强调, 关键是还直呼她的名字, 方槿桐是想躲也躲不过去。   镂空花纹前,华瑜锐利的目光刺过。   镂空花纹前隔了草堆,华瑜应该看不太清楚, 但就是这么一瞥, 也吓得戴诗然和一众人等都是一哆嗦。   华瑜不是好惹的!   听了人家这么多是非,没有一条是希望被旁人听到的!   槿桐下意识转身, 方才唤她那人, 还真是“旧识!”   难怪会唤她的名字。   难怪会说好久不见!   原来是:“乌托那……“槿桐不知当哭还是当笑。   乌托那并不知情, 中原人都长得很像, 刚才又是侧影,他也不确定是不是槿桐, 所以才大声唤她。   “槿桐“两个字是临分别的时候, 他让沈逸辰教他说的。   羌亚一族的礼节就是,要记得朋友的名字。   所以他记住了。   “好久不见”,是他来京中,跟随他的使节教授的,意思是, 见到好朋友的问候。   他刚学不久,正是新鲜的时候,所以见到方槿桐才会脱口而出, 连语调都不标准。   见来人真是槿桐,乌托那兴高采烈!上前, 彬彬有礼得微微弯了弯身子,右手放在左肩上,点头示意,脸上皆是笑意。   不待众人反应,乌托那以上前,热忱了拥抱了方槿桐。   这是羌亚一族见朋友的礼节。   却也吓坏了在场所有人。   乌托那是当真高兴在这里见到她。   早前说在京中见,今日在凤凰苑当真预见了。   乌托那身后跟随着他的侍从,这些侍从都是在凉茶鹏见过槿桐的,也感激槿桐救了他们小世子的命,故而见到槿桐也都热忱行礼。   同乌托那一般,行得是朋友的礼。   另一侧,还有长风这边随行的使节。   这迎春会本就是弘德帝为乌托那操办的,自然有礼部的使节跟随着一道,既是东道主的礼仪,也是为了让人留意着羌亚小王子对哪家的姑娘有意。   眼下,几个使节都掏出几个小本本在拼命记录。   这一路过来,羌亚小王子就对方寺卿的女儿与众不同,而且整个人都欢欣鼓舞,他入京这么久,哪有见他主动上前拥抱过谁?   几个人都觉得有戏。   皇命在身,若是今日都没有合适的,难以向君上交待。   眼下这方寺卿的女儿就似救命稻草一般出现在几人眼前。   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槿桐见到乌托那已经足够诧异,加上先前华瑜和沈逸辰的一幕,她一时有些楞住。而身后,思南扯着她的衣袖,似是怕极了。   槿桐灵机一动:“乌托那,拜托你一件事。”   乌托那哪里听得懂?   早前是沈逸辰精通羌亚语,才翻译给他听的,槿桐忽然懊恼起来。   不过不怕,乌托那笑容满面转向一侧的使节。   杜使节赶紧上前:“!@#¥%…………&*”(殿下,方小姐是说有事要请您帮忙。“   乌托那摊手:“!@#¥%……&*”(槿桐的事便是我的事。)   几个使节都纷纷会意,赶紧在本本上多写几笔。   杜使节道:“方小姐请说。”   方槿桐附耳,杜使节听得一愣一愣,不过还是全数译给乌托那听。   乌托那大气点头:“!@#¥%……&*”(这等小事,不足一提。)   杜使节也不必翻译了,乌托那的申请动作周遭都看得见。   槿桐牵了思南到曲颖儿和戴诗然一处:“你们带思南先走,方才乌托那只唤了我的名字,那边一时也根本看不清,赶在华瑜过来之前,先回前苑去。”   曲颖儿拢了拢眉头:“你怎么同乌托那认识的?”   “日后找时间同你说。“方槿桐一时也说不清。   戴诗然摇头:“那你怎么办,华瑜本就嫉恨你。“   先前的一幕不消明说,华瑜也会恨透了她。   再被她撞破,华瑜一定刁难她。   “你也知道刁难,少刁难一个是一个。“方槿桐推她们走。   曲颖儿还是利索得:“槿桐说得是,少留些人在这里添乱,乌托那是君上的贵客,华瑜不会作何,我们去寻沈逸辰来。”   思南赶紧点头。   华瑜是怕沈逸辰的,大家默认。   阳平不在,曲颖儿便是几人中的主心骨。   拉着几人就往正苑那头跑。   几人身影才将消失在小径里,就听身后一串嘈杂的脚步声,方槿桐心头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才松下,又得提起来。   华瑜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杜使节拱手朝乌托那道。(殿下,这位是我长风国中的华瑜公主,是君上和皇后的女儿,也是君上最宠爱的公主。)   乌托那也顺势望去。   今日的凤凰苑迎春会来了许多中原的姑娘,但都是结伴而行,没有带婢女。   譬如先前,他就没有见到槿桐身边早前那个婢女。   而这位华瑜公主上前,身后乍一看,起码跟了十几二十人的内侍官和宫女。   乌托那嘴角抽了抽。   果真是最受宠的女儿。   他此次是代表父汗出访的使节,要遵守基本的礼数。   “!@#¥%……&*”(这是长风最尊贵的公主,兄弟们,我羌亚的礼仪拿出来。“乌托那一声高喝。   “!@#¥%……&*”身后几个侍从整齐应声。   华瑜一行,听到这里都吓住。   只见眼前几个身着奇装异服的羌亚人忽然高呼,然后上前,气势逼人。   几个内侍官吓得赶紧上前,想要护住公主。   却见乌托那为首的几人,忽然单膝下跪,右手覆在左肩上,低头说了一群鸟语。   然后,乌托那上前,未跪,却是一样覆手:“!@#¥%……&*”(尊贵的公主,请接受我们羌亚一族的敬意,愿您如春日的花朵一般,永远明艳动人。“   羌亚人本就生得好看,说话时抑扬顿挫,脸上的笑容又带着独到的魅力。   一听便没有恶意。   杜使节赶紧上前:“殿下,这位是羌亚汗王的小王子,乌托那,今日君上命我们随乌托那殿下一道游园。”   华瑜身在宫中,自然知晓父皇命媛妃操办这场迎春会的意图所在。   媛妃素来知晓如何投父皇所好,难怪父皇会对媛妃专宠,这人也有些本事。   华瑜撩起嘴角,倨傲笑了笑。   杜使节连忙将先前的乌托那的话翻译了一番。   中原人素来矜持,说话也要讲究风流雅致,乌托那的这般话热情奔放,既有些孟浪,又有些让人觉得赞美得惊讶。   身后的宫女和内侍官有忍不住掩袖笑起来的。   华瑜嘴角也微微勾勒。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番赞美华瑜还是愿意接受的。   “转告乌托那小王子,本宫多谢他的赞美,也领会羌亚一族的友好,希望他今日在迎春会玩得尽兴。”   杜使节赶紧照做。   乌托那嘿嘿笑了几声,身后的几个侍从也跟着起身。   也由得如此,现场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华瑜也赖得费心思,目光透过眼前的乌托那看向他身后跪着的方槿桐。   方槿桐是先前同那帮羌亚侍从一道下跪的,不同的是,她双膝着地,头低着,全程都没有抬头看她。   华瑜身边的侍女会意,伸手。   华瑜搭了她的手上前:“这不是方寺卿的女儿吗?“   终于听到她点自己,方槿桐深呼吸,而后双手举到额前,行礼:“槿桐见过公主殿下。”   华瑜嘴角玩味轻哼:“挡着掖着作什么,挡着掖着就当本宫看不见也听不见吗?“   她话中有话,意思是先前在镂空花纹后偷听的事。   槿桐不敢造次,只得放下手,抬眸看她。   “啧啧。“华瑜轻笑,眼中的戏谑不言而喻。   “啧啧……“华瑜上前,眼中的戏谑不言而喻。   槿桐本就跪着。   华瑜走到跟前,俯身看她。   看得槿桐心中发毛。   早前的几个使节不知何事,一脸懵的驻在原处。   乌托那几人也不知这是中原的礼数还是旁的事情。   华瑜冷冷道:“本宫还当是怎样的国色天香,这张脸也没几分看头,可是看得不清楚。”言罢,身旁的侍女会意上前,伸手捏住方槿桐的下巴,往左右来回搬了几次。那力道使得大,掐得槿桐吃痛,眼泪都快通得流了出来。   这回,无论是身旁的几个使节,还是乌托那和羌亚侍从几人都看得明白了。   这华瑜公主是在对方寺卿的女儿使绊子。   这些宫中惯来的手段,长风有,羌亚也常有。   几个使节都知晓华瑜在宫中的地位,哪有感吱声的。   只是不知道这方寺卿的女儿如何招惹到华瑜公主了,怕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华瑜风头正盛,就算是宫中正当得宠的媛妃也要让着她三分。   华瑜才是君上心尖尖上疼爱的女儿。   几个使节都不敢作声。   乌托那却是看明白了,这个华瑜公主是在欺负槿桐。   乌托那想上前,身后的侍从拉住:“!@#¥%……&*”(这是长风公主的事,我们是外族,不该插手,王上出发前多有交待,殿下三思,先尽管其变。此处人虽少,毕竟有人往来,若是再有不妥,再出手不迟。”   乌托那迟疑。   侍从的话不无道理。   近来巴尔多次骚扰羌亚,掠夺族人的财产。   羌亚苦不堪言。   但单凭羌亚是无法抵御巴尔的,所以遣他为使,他并非是羌亚王位继承人,他来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故而面上是来长风游历,实则是和长风国君谈结盟之事。   乌托那深知此次出访意义,不能和长风皇室结下梁子。   乌托那心头闷气。   他先前对这位华瑜公主并无不喜之情,还对她遵以羌亚一族的礼节,没想到是个恃强凌弱的。   他的母妃出身也不高,小时候他也见过母妃受气。   此刻心中愤愤不平。   加上槿桐的为人他早就见识过,槿桐救了他一命,他给的珠宝她未收一件。当日她很沈逸辰一处,他们交谈愉快,同行的人都很喜欢槿桐。   眼下,乌托那心头很是难过。   华瑜正好也笑了笑,从侍女手中接过槿桐的下巴,轻笑道:“可别说,就这双水灵灵的眼睛生得还真有妩媚。也难怪能将人的心思勾/搭了去。”   这几句,听得几个使节心中便是一惊。   这绝不是华瑜公主在有意刁难方寺卿的女儿。   应当是实实在在的过节!   几人心头都替方寺卿的女儿捏了把汗,又为自己捏了把汗,眼看着这羌亚小王子对方寺卿的女儿似是不同,他们也好向君上交差,眼下好了,要被忽然来的华瑜公主搅黄了。   几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而乌托那这头,眉头越皱越深,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杜使节也自然不会译这些给他听,但从华瑜的语气和表情来看,槿桐的处境并不好。   羌亚一族素来重情义。   眼见形势和先前不同,身边的侍从也不拦着乌托那了。   槿桐姑娘救过殿下,殿下是重情义的人,怎么能不管槿桐姑娘呢。   乌托那一脸笑意上前,朝杜时节道:“!@#¥%……&*”(公主是要一直同槿桐说话吗?我和槿桐许久未见,还想邀请他一道游园,杜使节可否方便问问?)   杜使节一脸为难。   可对方都已开口,况且,今日的本就是为了羌亚小王子的事情来的,杜使节只得应了声:“殿下稍等“,而后,硬着头皮上前,在华瑜身后拱了拱手,轻声道:”殿下,羌亚小王子想邀方小姐一道游园。“   他说得避重就轻,却以言简意赅。   华瑜手中顿了顿,而后笑道:“本宫先前还说什么了来着?”   言罢,果然松了手。   槿桐吃痛,却不敢出声。   “你今日便好好陪那个羌亚王子游园吧,也省得这双狐媚眼前再去招惹旁人。“华瑜冷哼一声,笑容也挂在脸上:“说到底,本宫还真的还这位羌亚小王子一个人情,若非是他,本宫怎么知晓方寺卿的女儿还有这喜欢偷听人说话的嗜好。”   “槿桐不敢,槿桐不知何事冲撞了公主,只是在这里正好遇见乌托那殿下,叙旧了两句,就见到公主驾临。”   华瑜笑意更深:“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地处偏僻,华瑜不信她会来这里。   槿桐道:“家中妹妹初次来迎春会,人多,走散了,先前前苑的小厮说,见到小妹往这边来了,我便往这边来寻。刚到就听到乌托那殿下唤我,眼下,刚寒暄了三两句。”   她说的不卑不吭,不像假话。   “原来如此,那是本宫弄错了。“华瑜忽然想通了一半,还伸手扶她:”那,寻着你妹妹了吗?“   槿桐心中大骇。   不知她究竟何意,可华瑜伸手扶她,她没有不起来的道理。   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做。   “尚未。“槿桐心中隐隐有些发麻。   华瑜好似关心般,特意叮嘱:“那得快些去寻,这凤凰苑内人多眼杂,混入一两个人/贩/子也是极其容易的事情,你可得仔细了些,莫要将自己妹妹弄丢了。”   这般语气,这般话,乍一听起来是关心。   细思极恐。   如非思南正同曲颖儿和戴诗然一处,方槿桐怕是要毛骨悚然起来。   而见她眼中露出畏惧,华瑜很是满意:“没想到你同乌托那认识,他方才还说要同你一道游园呢。”   话音刚落,华瑜转向杜使节道:“杜大人,你让人去帮着槿桐寻下她妹妹。“   杜使节赶紧应声。   身后的使节也是有眼力架的,立刻就去了一人。   华瑜又朝杜使节道:“杜大人,劳烦转告乌托那殿下,本宫祝他今日在迎春会里玩得尽心,失陪了。“   言罢,自己转向乌托那,微微得点头致意。   乌托那回礼。   槿桐心头刚刚舒一口气,耳边却忽然凑过来一道寒气:“方槿桐,敢骗本宫的人,京中一共没几个。本宫先前看见了你的眼睛。”   言罢,戏谑笑了几声,在宫女的搀扶下,转身离了她去。   方槿桐听得头皮发麻。   尤其是那句笑着说道的,本宫先前看见了你的眼睛,槿桐不寒而栗。   她分明是见到了的,却在这里完整得看她上演一出戏。   她是在虎口拔牙。   槿桐心中这才后怕,脚下都有些不稳。   待得一行人拥着华瑜离开,乌托那快步上前:“!@#¥%……&*”(槿桐,你还好?)   这句话不用杜使节翻译,听眼神,听语气便懂。   槿桐摇头,唇畔微微弯了弯:“无事。”   这里有杜使节一行人在,乌托那不便多问,只是他还记得沈逸辰,沈逸辰是有担当的人,沈逸辰应当能维护她,乌托那问道:“!@#¥%……&*”(你未婚夫呢?)   未婚夫?   一群使节大骇。   方寺卿家的女儿何时定过婚?   今次邀请的京中贵女名册他们都看过,全是未婚配,也未订过婚的,若是定过亲的,也原本不是君上的主意,故而,他们也不知哪里出过纰漏?   可看这羌亚小王子是果真关心方寺卿的女儿,先前当着华瑜公主的面还诸多维护,几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几人中,杜使节是头。   几人纷纷看向杜使节。   杜使节也一头雾水,只得拉了方槿桐道一处,紧张道:“方小姐,下官有一事相问,请方小姐如实相告。“   “怎么了?“方槿桐以为是同先前华瑜有关。   杜使节悄声道:“方小姐可有定过亲?“   方寺卿宠女儿,京中皆知,也因得方寺卿宠这个独女,所以方槿桐都过了十六还没有婚配。而方家和洛家本是姻亲,若是方家和洛家定亲也在情理之中。若是方家和洛家已经订了亲,则是礼部的疏漏,误将方槿桐放入名册里来了。   最好,自然是乌托那搞错了,那礼部万事大吉。   方槿桐脸色都红了:“杜大人,爹爹未曾给我定亲。”   杜使节和周遭几人纷纷松了口气。   若是礼部的疏漏,偏偏这羌亚小王子又看上了方寺卿的女儿,那才是捅大篓子了。   杜使节笑道:“那便好办了。”   方槿桐不知他何意。   杜使节道:“!@#¥%……&*“(殿下,您是不是记错了,这位是我朝大理寺方寺卿的女儿,方小姐并未定亲。“   “!@#¥%……&*”乌托那和周遭的侍从纷纷瞠目,可先前沈逸辰分明是说槿桐小姐是他的未婚妻呀,而槿桐当时也在一旁迎合,还应了他们来京中吃酒的。   乌托那恍然大悟:“!@#¥%……&*”(我懂了,我懂了,槿桐是未定亲的)   杜使节陪笑,几个礼部使节都觉得是乌托那先前记错了,被杜使节这样一说醒悟了,自然欢喜。   身后的侍从悄声问道:“!@#¥%……&*”(殿下,为何这么说?)   乌托那神秘道:“!@#¥%……&“(还没看出来,槿桐和逸辰是私定终身的,所以当着旁人的面,我们要假装不知道。都说中原人礼数繁多讲究,这么看,真是如此。我们要保护好槿桐和逸辰。”   羌亚侍从都会意点头。   “方小姐,不如一道游园吧。“杜使节相邀。   方槿桐巴不得,眼下,她同乌托那一道正好。   乌托那也道:“!@#¥%……&*“(有槿桐作陪,今日的凤凰苑,花都开得特别好)。   杜使节译过,周遭便都跟着笑起来。   “!@#¥%……&*“只是下一句,杜使节就想哭了。   贵国的阳平郡主今日会到吗?今日未见她,反复太阳都躲在了云层里。   杜使节明白了,敢情方小姐是花,好看喜欢,这阳平郡主是太阳,少了便浑身不自在。   这羌亚人,果真风流! 第74章 浮出水面   华瑜的风波总算过去, 没有再牵涉到旁人。   反正也是游园, 槿桐和乌托那一处, 杜使节在一旁做起翻译官。   迎春会本来就是赏花赏草的季节,乌托那来长风的时日不多,中原和西域的花草各有不同, 方家又是簪缨世家, 花草是风雅之事,总能说出些风雅的名头和轶事来, 听得乌托那很是向往。   乌托那感叹:“!@#¥%……&*”(我应该早些找槿桐做向导的。“   几个使节听后都会心一笑。   杜使节自然在其中翻译得更为卖力。   等到前苑, 听掌管宫中小吏说华瑜公主先前回去了, 几人虽各怀心思, 却都算松了一口气。   行至中苑时,恰好遇见到沈逸辰同旁人一处谈话, 只是貌似心不在焉, 目光一直环顾,似是在寻找什么。   乌托那第一个见到他,远远得便朝沈逸辰热忱挥手:“!@#¥%……&*”(沈逸辰,这边,这边)   沈逸辰本是懂羌亚语的, 乌托那一招呼,他应声转眸,就见到槿桐和乌托那一处。   羌亚人素来热情。   也不待沈逸辰上前, 乌托那自己便冲了上去,犹如先前见到方槿桐一般, 拥抱了沈逸辰。   只是沈逸辰是男子,乌托那狠狠拍了拍。   沈逸辰目光扫向他身后的方槿桐和杜使节等人。   方槿桐自然是低着头的。   先前他和华瑜说的话,她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华瑜会针对她,也是因为沈逸辰的缘故。   杜使节等几人确实暗地里捏了一把汗。   今日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冲。   前脚才送走一个华瑜,后脚就遇见一个怀安侯。   若说这京中最难打对的两个人,一个是华瑜,另一个就是怀安侯了。   华瑜公主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目中无人,油盐不进。   偏偏今日怎么就赶巧都遇上了。   这好端端的迎春会,眼见着上头给的任务可以交差了,怎么看此时怀安侯的眼神,都觉得要出问题。   果然沈逸辰目光扫过他们几人,他们无不默契低头。   沈逸辰开口:“我同殿下是熟识,我来给殿下做译官即可,你们回去吧。”   杜使节几人面面相觑。   心照不宣,便都不敢出声。   杜使节是头,只能硬着头皮,吵沈逸辰悄声道:“侯爷,我等今日奉了君上之命陪乌托那殿下赏花的,若是中途离去……有些难交差……”   沈逸辰脸上的笑意便敛了。   杜使节心头一惊。   说到底,华瑜公主再难缠,也毕竟是女子多数时间都在宫中,不招惹便罢。可这怀安侯府的沈逸辰,那是让整个南蛮一族都闻风丧胆的。   华瑜公主岂可相提并论。   杜使节擦了擦汗:“侯爷也知晓君上的意思,其实今日我等是……”   沈逸辰眼波横掠:“槿桐是我意中人……”   “……”杜使节咽了口口水。   看了看沈逸辰,又看了看方槿桐,再看了看乌托那,郑重其事道:“那有劳侯爷代为照顾,我等先告退了。”   沈逸辰满意笑了笑。   其余几人不明所以,但都被杜使节拽了走。   “杜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几人不解。   “兹事体大,你我就勿在其中参和了,明哲保身个。”杜使节算是看明白了。   “可皇命?”有人还是担忧,“君上若是责怪下来?”   “君上责备下来自有怀安侯担着,你若再呆着,我怕你等不到君上责怪下来一说……“   杜使节这般说,几人便都噤声了。   勿说偷偷摸摸远远跟着,早就一股脑在凤凰苑里没有了影踪。   ……   乌托那欢喜得很:“!@#¥%……&*“(沈逸辰,你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竟然真的肯离开了?他们跟了我一上午了,太过热情。”   沈逸辰应道:“!@#¥%……&*”   没了杜使节,方槿桐忽然间听不懂乌托那的意思了。   沈逸辰不知道回了什么,乌托那和身后的羌亚侍从都嘿嘿笑了起来。   方槿桐好奇,却又不想开口。   犹疑间,一道身影退至她身边:“乌托那说,他想同你我二人一道游园,你的意思?“   好似征求她的意见,实则借机打量她。   自陆昭宇的事后,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就近了起来,一道出游摆棋,一道听蝉观雨,期间的默契也不消多用言语,便好似知晓对方意图。   而今日,槿桐分明是想避着他。   “好。”她浅浅应声,先前本就答应过乌托那了,没有中途离开的道理,“他先前说什么?”她淡淡扫了他一眼,好似不经意间说起。   沈逸辰道:“嫌杜使节他们闷,却又像牛皮膏药一般粘了他一整日,他叫苦不迭。”   方槿桐低眉便笑,乌托那要是能说“牛逼膏药”和“叫苦不迭”这样的字眼来,他也不叫乌托那了。   见她笑,沈逸辰也跟着抿唇。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先前说什么?”分明他的话音刚落,乌托那等几人畅怀大笑。   她不应当不好奇。   好奇却不问,是有事憋在心中。   “我问来做什么?”她轻声应道,而后上前,同乌托那一道去了。   沈逸辰弯眸。   这一路,乌托那真是说了不少话,譬如长风京中少了些载歌载舞,这里的人喝酒都是用杯子的等等等等,又问他们二人在京中可好,他在京中还需待些时日,干脆相约一起骑马出游之类。   一场好生生的迎春会倒成了叙旧会。   一路上,衣香鬓影不少,乌托那全然没有留意。   中途间隙,管事的小吏湖心亭备好了茶歇。   这场迎春会本就是为乌托那准备的,早有小吏在湖心亭等候。   这湖心亭便大有说道了。   凤凰苑的正中便是这凤凰湖,凤凰湖的湖心造了这么一座湖心亭。   凤凰湖很大,湖上泊了些游船。   来来回回的游船就在湖心亭附近绕路。   游船上,全是来赴迎春会的贵女。   宫中也是不遗余力。   可这戏的正主却全然没有看到心里去。   趁着槿桐暂离间隙,乌托那很是郑重朝沈逸辰道:“!@#¥%……&*”(沈逸辰,槿桐今日被人欺负了)   沈逸辰端起的茶杯的手僵住,眸色忽得冷了下来。   乌托那对他反应很是满意,越发觉得沈逸辰是对胃口的人,是男子就应当维护自己的心上人,不能让她受委屈,即便这个是公主。   乌托那道:“!@#¥%……&*”(贵国的华瑜公主,我还向她致以了羌亚最大的礼节,她是最尊贵的公主。可欺负槿桐,槿桐很不开心。)   悬在半空的手忘了放下,沈逸辰心头忽得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难怪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槿桐素来要强,华瑜也气盛。   可华瑜是公主,要刁难槿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今日一番话,华瑜是拿槿桐撒气。   她真当他好惹?   ********   等槿桐折回,湖心亭已不见沈逸辰踪迹。   她怕曲颖儿,诗然和思南担心,这边又有沈逸辰同乌托那一道了,她便趁着间隙去寻了思南几人。   见到她,思南鼻尖都是红的,一把扑在她怀中就不松手。   诗然关切:“没事吧。”   她自然摇头:“幸亏你们不在,华瑜果真寻来了。也幸好乌托那在,旁人还是要留他几分颜面。”   这个旁人指得便是华瑜。   乌托那是客,华瑜若是真在凤凰苑惹出事端来,在君上面前也不好轻易交代。   “你是如何认识乌托那的?”曲颖儿早前没听她提起过。   方槿桐也不隐瞒:“定州回京路上遇到的,恰好帮了他一个小忙,他对我留有印象。”   戴诗然舒口气:“好人好报。”   “华瑜可有为难你?”曲颖儿担心。   沈逸辰都说得这般直白,华瑜颜面丢尽。   按照华瑜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的。   可华瑜又不可能真的去对付沈逸辰,那便只有将气撒在槿桐身上。   今日事出突然,戴诗然和思南又都在,两人一个胆小,一个年幼,只有跟在曲颖儿身边。否在有她和槿桐一道,华瑜也总该有些忌讳的。   曲颖儿心中歉意。   若说没有才是假的。   不变本加厉都是赚到的。   方槿桐笑了笑:“这不好好的?”   “先不说了,晚些时候再说。”她本是趁着间隙出来的,也不好久留,就托曲颖儿照顾好思南,自己往湖心亭这边折回。   可等到回到湖心亭,湖心亭内便只剩下乌托那几人了。   方槿桐环顾四周,可哪有还有沈逸辰身影?   ********   翌日,便听说京中出了一桩趣闻。   也不清楚来龙去脉,大致意思是,华瑜公主似是同怀安侯起了不小冲突。   君上为了安抚怀安侯,将华瑜公主送到避暑行宫中去了。   戴诗然拍手:“大快人心,槿桐,我倒真有些喜欢这沈逸辰了。”   曲颖儿轻哼:“君上这么宠爱华瑜,都舍得往行宫送,啧啧,看来不仅那沈逸辰在君上心中有些分量,我们槿桐在有人心中也算有些分量的。”   阳平恼火:“昨日我怎么就没去,竟然这么欺负人。”   曲颖儿便笑:“多好,日后都不用你出头了,我们槿桐有人护着。”   戴诗然也噗嗤笑了出来。   “我瞧这沈逸辰不错,比那根木头好。”曲颖儿言笑晏晏。   “谁说好,谁拿去。”方槿桐闹心。   曲颖儿赶紧摇头:“惹不起,惹不起。”   戴诗然噗嗤笑出声来。   阳平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方槿桐懊恼托腮,身旁几人却笑得很是欢畅。   不远处,一道身影便停下,声音嘹亮道:“快给我说说,谁这么惹不起?”   几人微怔,待得转眸,便纷纷吃惊唤出声来:“笑言?”   任笑言转了转手中马鞭,唇畔挑起一丝笑意:“我回来了。”   掌灯入夜,方槿桐在屋中看了会子棋谱,踱步到苑中,见那颗杏花书上还是无人。   今晚,她来第三次了。   恒拂别苑内明明点着灯,沈逸辰应当是在府中的。   “三小姐。”阿梧给她披上一件薄衣,“别看三月,夜间还是寒凉,仔细着别染了寒意。春捂秋冻,这时节最难将息了。”   苑中有灯,三小姐有在苑中看书的习惯。   阿梧不知她要在苑中呆多久,便拿了薄衣裳来。   “知晓了,你先去休息。”方槿桐应声。   阿梧照做。   三小姐早前就喜欢在苑子里看书,尤其是杏花开的时候,说淡淡的杏花味夹杂着纸页的墨香很是好闻。   阿梧自是闻不出来的,只是不扰她便是了。   待得阿梧离开,方槿桐紧了紧披风,真是有些凉意。   回头朝杏花树上望望,依然没有沈逸辰身影。   今晚,应当是不来了吧。   方槿桐微微打了呵欠,撑手起身。   也不知为何,起身时,鬼使神差。   这石桌离院墙很近。   院墙上又雕刻着镂空的花纹。   她踩着石凳上了石桌。   又踩着石桌攀上了院墙上的镂空花纹。   再踩着高高低低的镂空花纹,攀到了院墙上,刚好够着杏花树的枝干。   她脚下不稳,有些摇晃,不免抓得紧些。   可她也不知晓哪里来的勇气。   伸手抓紧杏花树的枝干,脚一蹬,就往杏花树上攀了一半上去。   她真的爬了上去,方槿桐心中既欢喜又兴奋。   杏花树的那头便是恒拂别苑的苑落。   她头一次见到苑落的模样和景致,和她设想过的似是似曾相识,却又统统不同。   她还差一步就可以爬上去了。   方槿桐一鼓作气。   手上用力,脚下也一蹬,可先前并未踩稳,整个人就是一滑。方槿桐哪里来得及反应,下意识伸手抓住杏树树枝,却不想那树枝忽得一声折断。   方槿桐再够不住旁的枝干,眼见着就要坠下去,却觉腰间一暖,一双手有力的揽住她,她撞进他胸膛,杏花树的花枝折断,她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安稳落下。   方槿桐才敢睁眼。   漫天的杏花瓣似雨瓣飘落,别苑内的灯光昏黄婉转,正好映在他的侧颜,剪影出一张精致的轮廓,风华绝代,翩若出尘。   方槿桐心中莫名微动。   她的青丝拂上他脸庞,他也不动,只是看她。   整个世界都仿佛随着这杏花雨一般,彻底静了下来。   只剩他和她,近在眼前。   方槿桐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   半晌,才咬了咬唇:“放我下来。”   沈逸辰笑了笑,没有动弹。   方槿桐脸上一抹绯红,避过目光不去看他:“别人会看见的。”   沈逸辰又笑了笑:“槿桐,这里是恒拂别苑。”   !@#¥%……&*   方槿桐赶紧转眸,环顾四周。   这里哪里还是风铃小筑!   真是恒拂别苑!   “沈逸辰……”方槿桐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   翌日晌午,等到了西郊马场,方槿桐都还有些恍惚。   昨夜,她稀里糊涂到了恒拂别苑。   稀里糊涂去了沈逸辰的书房。   稀里糊涂陪他看了大半夜的书。   到最后……方槿桐思及此处,耳根子都红了。   夜深了,她要沈逸辰送她回风铃小筑。   她又翻不回去。   沈逸辰应好,片刻,双手将她撑在怀中:“你唤我一声”逸辰“,我就送你回去。”   她实在恼火:“沈逸辰你!”   “两声。”   “沈逸辰!!”   “三声。”   ……   她也不知道最后在他怀中唤了多少次“逸辰”两个字,总归,这一整夜做梦也全唤得是“逸辰”   ……   直到西郊马场了,她脑子里还全是这些事。   方槿桐摇了摇头,不能再这么魔怔下去了。   昨日任笑言才回了京,今日晨间就将他们拖到了西郊马场。   任笑言热衷马球赛,今年说什么都要拿下头筹不可。   这几人里,阳平是不会打马球的。   她和戴诗然,曲颖儿要舍命陪着。   她和诗然的马球打得不好,算是凑数。   可曲颖儿打得不错。   偏偏方槿玉也是个中能手。   在任笑言组的马球队里,是有方槿玉的。   今日方槿玉也同她一道来了马场。   方槿玉愿意接近阳平和任笑言几人,马球赛是最好的机会。   也是,她压过方槿桐的时候。   长风国中流行打马球,不少马球打得好的姑娘英姿飒爽,都成为京中王孙贵族竞相追逐的对象。   只可惜洛容远去了边关,见不到。   否则……方槿玉心中感叹。   阳平虽然不参训,却也从来都是到场的作陪。   几人从小玩到大,便是马球赛也是一道。   任笑言扎了高高的马尾,一身红色的马球服格外神清气爽,手上习惯性得拿着一根球仗敲了敲手掌,来回踱着步:“今年我们是无论如何都要拔得头筹的,旁的不说了,就是训练,训练。现在到端午还有将好两月,时间算不得充裕,却也足够了,今日起,每日都要有两个时辰在这里,不许请假,不许偷懒。”   是是是,几人轻车熟路。   到了这个时候就“沙场点兵“,叫苦早前就叫了,可若是她们叫苦也就作罢,那有人便不叫任笑言了。   任笑言笑道:“今日开始前,先说些旁的,今日得到的消息,今年马球赛的赛制改了。“   改了?   几人面面相觑,可见任笑言一脸兴奋模样,几人心中顿时都有不好预感。   能改得让任笑言这般兴奋的,一定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任笑言开口道:“本来历年的端阳节都是男子蹴鞠,女子打马球,但今年端阳节正好逢上宫中祭祀,没有那么多时间可在一日里。所以宫中便将赛制改了,蹴鞠取消了,将女子的马球改为男女混合制,也就是一个队伍里除了五个姑娘意外,必须要有两名男子,人数不能多,也不能少。就是五加二。“   曲颖儿和方槿桐几人下巴都惊得掉了下来。   这……这算哪门子的赛事……   可任笑言却觉得有趣得很:“一个队里五个女子,两个男子。只有女子进球才算进,男子只可以防御,不可以进攻,一场球下来,谁进得球多,算谁胜,是不是很有趣?“   任笑言是任将军自小当作男孩子在教授马背上的知识,任笑言最喜欢的便是同男子比。   可其他人不是。   方槿桐便是赶鸭子上架,凑数的。   可任笑言非得凑数也让她上。   槿桐叹气:“可一时半刻,你上哪里去寻马球打得好的男子?“   “黑!”任笑言伸了胳膊,得意笑笑:“我可是有寻外援的,这不是来了?”   言罢,朝着前方,眨了眨眼睛,好似招呼。   众人都顺着目光看过去。   !@#¥%……&*,方槿桐以为自己看错,都魔怔一晚上了,今日不能再恍惚了。   方槿桐使劲儿深受揉眼睛。   直到远处的人都走到了对面,方槿桐才深吸一口气:“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逸辰一脸无辜:“打马球啊,有人磨了我一整月。”   还能有谁?   方槿桐转眸看向任笑言。   任笑言得意道:“厉害吧,我给逸辰写了一个月的书信,每日一封,让他加入到我的队伍中来,他终于应了。他是我见过最会打马球的人。”   “惭愧惭愧。”沈逸辰谦让。   方槿桐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更不好的人是阳平!   “那他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乌托那。   乌托那   !   今日来西郊马场是为了训练, 准备端阳节的马球赛。所以来的人, 除却阳平, 各个都身着打马球的衣裳。   方槿桐是,任笑言是,沈逸辰也是。故而同沈逸辰一道来的乌托那乍一看并不惹人瞩目, 再加上一直站在沈逸辰身后, 听大家说话,默不作声, 近乎没有存在感。   周遭都以为是跟随沈逸辰来西郊球场的小厮。   而阳平这么一说, 众人纷纷看过去, 才觉这深邃的轮廓, 蓝色的眼眸,精致的五官, 哪里该是中原人?   这长相, 分明就是西域的羌亚人。   再一看,这不是……乌托那?!   方槿桐和方槿玉是早前就认识乌托那的。   戴诗然和曲颖儿昨日在迎春会上也见过乌托那了。   至于阳平,自是更不必说的。   应当是用化成灰她都认识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各位,好久不见。”乌托那热忱开口。   语音虽是生涩了些,但右手覆在左肩, 微微鞠躬,还是尽显绅士风度,在长风国中极为少见。方槿桐忽然明白了, 乌托那应当只会这句“好久不见”,搞不好, 这句“各位”还是在路上同沈逸辰现学的。   任笑言昂着头上前:“这就是你说的帮手?”   帮手?不仅方槿桐,其余人都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阳平也不例外。   沈逸辰笑道:“马球本就是百余年前由西域传入长风的,羌亚自是其中翘楚,我听使节说起过,乌托那殿下是以一敌十的个中好手。”   任笑言眼睛都听直了。   方槿桐腹诽,信他才是出了鬼了。   他早前也没见过乌托那,不就是听使节提了一嘴,就好似他自己亲眼见过似的,说的天花乱坠。不过马球是自西域传入长风的,她这倒是听爹爹说起过。   兴许,乌托那是真的会打马球,却未必精通,更何况像方才说的那般炉火纯青了。   “练一局?”任笑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沈逸辰译给他听。   乌托那听过之后,一边笑,一边摇头,然后歉意看向众人。   方槿桐唏嘘,看样子是要穿帮了。   沈逸辰果然道:“他说他是男子,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不必了。”   任笑言很是扫兴,正欲开口,一侧,沈逸辰又道:“!@#¥%……&*”(那我同你比试如何?)   乌托那顿时来了兴致:“!@#¥%……&*”(痛快!来!)   言罢,上前,狠狠拍了拍他肩膀,取了球仗,一跃上马。   沈逸辰也取了球仗,牵了缰绳上马。   “原来真是怕胜之不武,不是捉襟见肘。”曲颖儿叹道。   方槿桐才晓原来不止她一人是这般想,大家都这般想。   两人既要真的比试一场,任笑言就做起了裁判,其余人自然成了观众。   戴诗然握着球仗,席地而坐:“这马球赛都是七对七,这一对一怎么个打法,我可是没想明白?”   旁人便都跟着席地而坐起来。   方槿玉道:“我早前看过一本册子,说得是马球自西域时兴时,并非是七对七的打法。原本也是为了祭祀热闹的助兴,由祭祀抛马球,击球手要将祭祀抛出的马球准确得打入事先准备的球环里,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后来便逐渐演变成祭祀抛马球,击球手轮番击球,一个球环比一个球环更远,一个球环比一个球环更小,依次开始,一直到球被全部打进十个球环结束,最先结束的便是胜者。”   马球的册子她看了许多,就想着旁人问的时候,她能用上。   方槿桐同阳平郡主,曲颖儿,戴诗然等人走得近,她很羡慕。   至少马球赛是一个机会,她想得了几人的认同。   听完她说,戴诗然恍然大悟:“所以,他们口中的比试,其实就是要比谁打进十个球环?”   “应当是了。”曲颖儿也算听明白了。   不远处,球场的小厮匆匆跑来,手中拿得正是球环等道具,在距离不等的地方依次悬挂起来。只是这高高低低还尚且好说,最后那个球环的距离和大小,都快让人看不清了。   日头正盛,方槿桐伸手挡在额前。   阳平如法炮制,只是口中叹道:“这最后的一个,简直都要让人看不清楚了。”   曲颖儿倒是有兴致:“只要任大小姐欢喜便好,最好慢慢来,慢慢比,今日就不用训练旁的了。”   一语提醒,大家纷纷点头。   正襟而坐,念着他们最好比试的越久越好,能少训练一日便是一日。   阳平笑不可抑。   ……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场比试并未持续太久。   沈逸辰开球。   他的马球自是打得好的,击球各个精准,第一个球到第五个球简直一气呵成,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曲颖儿啧啧叹道:“养眼养眼。”   到第九个球时,沈逸辰才落球。   距离隔得太远,球环又小,实在难得精准。   看台上一阵叹息。   戴诗然托腮:“可惜了些,就差这最后两个球了。”   方槿桐也觉得是。   可戴诗然是感叹,她是觉得心中惋惜。   真可怕,她心头竟是盼着沈逸辰赢得。   方槿桐噤声。   一侧,曲颖儿却叹道:“我看沈逸辰倒是特意的,要说这一气呵成,将十个球都进了,乌托那连上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是乌托那后来也全进了,风头也都被沈逸辰抢去了。好歹,乌托那也是沈逸辰邀请来的人,这般做,委实不妥了些,我看呀,他就是故意的。”   几人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可这赞同感,在乌托那击第一个球的时候就不攻自破了。   任笑言抛球。   乌托那才夹了夹马肚子,迎面冲过去,那球落低时,乌托那手中的球仗一击之上,电光火石之间,穿过第一个球环。看台上还来不及惊呼,便见那球根本没有直接落下的意思,而是直奔第二个球环而去,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可这惊诧还未停止,这球得速度极快,穿过第二个球之后,分明又奔向第三个球去了。   戴诗然捂住嘴。   球当真穿过了第三个球环。   而后也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天哪,曲颖儿眼皮子都忘了眨,生怕错过了其中一个环节。   好在,那球在通过第五个球环时,终于啷当着地。   看台上,眼珠子也好,下巴也好,惊落了一地。   只剩站在裁判出的任笑言,笑得合不拢嘴:“真是五击球,我还能看到五击球的人?”   连任笑言都这般意外,更无说旁人。   戴诗然揉了揉眼睛:“我先前是不是输错了,五个?”   方槿玉也木讷点头:“是五个。”   “真是神嘞,我还当是怀安侯言过其实。”曲颖儿无比震惊:“原来还不及其实的十分之一。”   方槿桐心中也很惊讶,只是惊讶之余,眼角余光却是瞥向沈逸辰的。   他嘴角挂着清浅笑容,早已下了马,手中拿着球仗,一手牵着缰绳,将好背着光,秀气挺拔的身影好似镀上一层淡淡金晖一般。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轮廓,却在回头看她时,忽然被一缕阳光映入眼帘。他见她,眼中仿佛永远只有笑意,也仿佛,带着某种她未可名状的爱慕之意。   方槿桐低眉。   指尖不知何时起,在地上画着乱七八糟的线条,待得她低眉时,才看见这胡乱的一团。   不远处,乌托那伸手挠了挠头:“!@#¥%……&*”(还不错,啊哈哈。)   沈逸辰应道:“!@#¥%……&*”(不比了,我输了。)   乌托那不好意思直接承认,便继续挠头,朗声笑了几声,算作粉饰尴尬。   继而转身,右手覆在左肩上,朝着这边的阳平深深鞠了个躬:“!@#¥%……&*”(美丽的姑娘,你的眼睛犹如夏日里最美的星辰,愿我的存在,为你带来欢乐。)   “!@#¥%……&*”(美丽的姑娘,你的眼睛犹如夏日里最美的星辰,愿我的存在,为你带来欢乐。)   乌托那深深鞠躬。   这便精彩了。   这一长串羌亚语,听起来宛转悠扬,似是倾慕,又不突兀,似是诚恳,又不显拘束。   这里懂羌亚语的人只有一个。   纷纷瞥目向沈逸辰。   沈逸辰垂眸笑笑。   再睁眼时,双眸寻到灯火阑珊处,沉声念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方槿桐觉得自己肯定是魔障了。   白日里沈逸辰译给阳平的一袭话,在她脑海中来回窜了一日。   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早前她便读过,也没得今日这般余音绕梁。   大半夜,方槿桐和衣起身。   苑里的灯都灭了,只留了几盏照亮。   夜里寒凉,她多披了一件薄外袍。   “才来?等你许久了。”杏花树上,身影照旧。   方槿桐仰首看他。   四围的灯火本就黯淡,却唯独这杏花树上的身影翩若出尘。   她低头:“有些头晕,小寐了一会儿。”只是将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三更半夜的,如何说是小寐能搪塞过去的?   等于告诉人家她失眠了。   方槿桐也寻临近的石凳上坐下。   她仰首,刚好能看见他。   他低眉,也刚好能看见她。   只是相视一笑,又各自低眉下。   再抬眸时,目光又凑至一处。   “有东西东西给你看,可否来赏?”他看她。   她亦看他。   可否来赏,便是邀她去恒拂别苑。   一墙之隔,却总让人想到昨日。   槿桐没有应声。   他俯身,伸手。   槿桐笑了笑:“我又没有说要去。”   沈逸辰也不恼:“在我这里,无应声,便等于默许。”   槿桐莞尔。   他再开口:“来。”   她昨日鬼使神差才会去爬那颗杏花树,先是从石凳到石桌,再是石桌到镂空花纹,再从镂空花纹到墙壁,再够到杏花树的花枝。   如今,他就伸出一只手来,她能相信他?   槿桐垂眸。   片刻,还是抬手。   沈逸辰眼中尽是笑意。   她指尖触到他的掌心,他掌心温和而有力。   她本以为她伸手,他会拉她上去,却不曾想,是想他拉下风铃小筑来。   “你?”方槿桐震惊,“你做什么?”   “接你。”话音刚落,他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直接从小筑跃到杏花树上。方槿桐心惊,等平复下来,却发现从未在杏花树上俯瞰过方府,竟是这样熟悉又惊喜。   本在树上,怕她跌落下去,沈逸辰伸手牵着她。   她指着不远处道:“那是爹爹的势坤楼。”   “槿玉的碧兰苑。”   “二伯母的听泉阁。”   这里都能看得见。   方槿桐回眸看他,笑若清风霁月。   他呼吸正好在她额头,他的手还揽在她腰间。树干不大,她就靠在他怀中,一瞬间,她能听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   方槿桐突然语塞。   只听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仿佛将耳边旁的声音掩盖掉。   “沈逸辰……”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开口。   “嗯。”他倾耳听。   “你会在京中呆多久?”说完这句,她才敢抬眸看他。   沈逸辰唇畔微微上扬:“你想让我呆多久?”   方槿桐微顿,继而面色一红,红到了耳根子处。   沈逸辰不为难她。   “抓稳了。”似是告诫。   她果真照做。   其实原本也不是那般可怕,亦如他昨日在杏花树下接住她一般,除了漫天的杏花雨之外,记得的便只有他的一双眼睛了。   ……   入了书房,她随意坐下。   沈逸辰泡了五花茶。   “这是什么?”方槿桐好奇,夜里饮茶,她本就失眠睡不着才到苑中的。   “莲藕,菩提叶,加了冰糖,安神。”他应得将好。   方槿桐只觉幸好没有多问。   捧在手心里,浅浅抿了一口。   莲藕的清香,冰糖的甘甜,竟然好喝,她再多饮了两口。   沈逸辰便笑。   她睡眠浅,有时失眠,就喝大夫给她配得五花茶。   性温和,味不苦。   她一直喜欢。   方槿桐果真一口喝完:“好喝。”   沈逸辰接过她手中的杯盏:“那你明日再来。”   “……”方槿桐嘴角挑了挑,权当没有听见,只是笑容挂在唇角,模样很是好看。   他尽收眼底,也不戳穿。   方槿桐起身。   沈逸辰的书房不大,也不如爹爹房中堆的书多。   方槿桐好奇打量,想看他平日里的喜好。   可这房里的书真的不多。   “沈逸辰,原来你真的不喜欢看书。”她好似发现何等有趣的秘闻。   “怎么说?”他问。   “这里书少,且没几本翻过。“   也是,他回想,这些书前一世七七八八都看过了,这一世,他也没有再看一遍的闲情逸致。   这里的藏书,不过是原先主人的遗留,他并未动过。   “槿桐。”他突发奇想,“你那里的书可是比我这里多?”   槿桐错愕点头:“自然。“   “那便好。“他眉梢弯了弯,忽然没了下文。   方槿桐不知他何意。   只是不待她多问,他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长方形的木盒。   槿桐凑上前去:“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他将锦盒放在桌上,伸手示意她打开看看。   槿桐照做。   锦盒里抚着黄色的丝绒布。   丝绒布下是一根木质的球仗。   槿桐拾起,放在手中看了又看:“南华木的球仗?“   南华木本就难寻。   寻到之人更鲜有拿来做马球仗的。   但南华木轻巧,握在手中不算费尽,却质地韧性,最适合给女子做马球仗,不宜磨破手这根球仗的手感,握在手中果真是出奇得好。   “哪里寻来的?”槿桐好奇,早前任笑言就说过南华木的球仗,可即便是阳平出马,也没有寻到合适的。   沈逸辰这里竟然有。   “找人定做的。”沈逸辰也不隐瞒,“做了两根,这是你的那根。“   方槿桐微微怔了怔,伸手放了回去,无功不受禄,她不能平白无故接受这根球仗。   “你在替我养辰辰。“他早就有所准备。   “原本我也喜欢狗蛋。“方槿桐推辞。   “唔,那便是狗蛋的伙食费。“   方槿桐已经记不得当时笑了多久。   沈逸辰也笑。   “只是南华木质地轻,且韧,用的时候需小心。”他伸手,从身后将她箍怀中,手把手得教她握住球仗。   她指尖微颤,被他牢牢握在手心。   方槿桐微微抿唇。   ……   不知觉间,都到了天边快泛起鱼肚白。   “我要回去了。”方槿桐也觉时间过得如此快。   阿梧再晚些就要过来了,她需得改在阿梧前回去。   沈逸辰揽着她跃至杏花树上。   “沈逸辰……“她似是还有话想问他。   “嗯?“他洗耳恭听。   方槿桐迟疑稍许,还是轻声问道:“华瑜公主是君上的掌上明珠,君上怎么会因为你的缘故,舍得将华瑜公主送去行宫?“   她其实担心。   沈逸辰便笑:“想听真话假话?”   方槿桐蹙眉:“真话。“   “你可知当日的迎春会,君上是为乌托那准备的?”   乌托那?方槿桐还是意外几许,她虽然猜想的是京中的王孙贵族,却未王乌托那身上想过。   “君上不想将阳平赐婚给乌托那,才想了迎春会的主意。“沈逸辰继续:”所以,我同君上道,乌托那似是私下里对华瑜公主倾慕有佳。“   华瑜?方槿桐惊讶。   沈逸辰唇畔弯了弯:“我这么说,君上便信了。有了阳平郡主的前车之鉴,君上也怕乌托那将心思转到华瑜身上,便一心想着如何将华瑜支开。”   方槿桐询问般看他。   他又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便同君上说,可说我同华瑜起了冲突,君上为了安抚我,将华瑜送到避暑行宫去了。君上龙颜大悦,还赏了我良田千亩。“   “……“方槿桐简直汗颜。   难怪他有恃无恐,难怪君上会为了安抚他,将华瑜公主送走,原来,竟都是有人在背后自导自演的戏。   方槿桐问道:“那乌托那也没看上旁人。“   “谁说的?“沈逸辰幽幽看她:”你可知礼部那几个使节名册上写的人是谁?“   方槿桐想了想,额头三道黑线:“当不是我吧?“   沈逸辰好气好笑:“整一日中,乌托那和几人说过话?“   方槿桐忽得信了。   “若是这册子呈了上去,兴许就一纸赐婚下了。“沈逸辰看她,也正是因为他想到乌托那若是在迎春会遇见她,一定会对她冠以朋友热忱,而杜使节等人一定会拿次做文章,一旦诏书下来,便是君无戏言,所以他才会早早便来了凤凰苑。   “那……“方槿桐心中后怕:”那册子最后怎么没有呈上去?“   “想听么?“他声音忽然沉下来。   方槿桐点头。   他伸手挑起她下巴,看着她眼睛道:“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意中人,他们大凡不想作死,都不会将名册报上去。“   方槿桐微滞。   “所以,收取一些利息也是应当的。“言罢,他伸手,在她下嘴唇上轻轻一抹,“全且欠着,日后一并寻回来。” 第75章 浮出水面   郭钊近些日子都不在京中。   槿桐这两日还在问起, 怎么这几日都不见郭钊。   自从上次在小青沟, 沈逸辰说了郭钊的来历后,槿桐再见郭钊时都亲切友好了许多。   她早前一直当郭钊是冷面冰山的江湖侠士,听完郭钊留在怀安侯府的来龙去脉后, 顿觉郭钊其实不仅不冷面, 还重情义,仗义, 有担当, 只是……许是同沈逸辰一处呆久了, 有些时候脑子里缺少跟弦, 人却是好的。   故而槿桐对他改观不少。   最近不见郭钊,槿桐好奇, 郭钊可是回瞿山派看他的家底去了?   槿桐自是玩笑话。   沈逸辰想了想, 认真应道,他应当不必,他有十几个副门主分布在各个山头,还有专门的人负责传送消息给他。他足不出户都能了解各个山头的动向,以及各项财政支出, 人员变动,诸如此类。   额……槿桐汗颜。   “那他做什么去了?“槿桐总觉得郭钊应当不会轻易离开沈逸辰身边,她时常在恒拂别苑的房顶上见到他, 可见尽忠职守。   作为瞿山派的门主,郭钊虽然水了些, 可作为沈逸辰的贴身侍从,郭钊简直鞠躬尽瘁,尽职尽责。   沈逸辰笑道:“他是替我做旁的事情去了。“   沈逸辰这么说,则是不便透露的意思。   方槿桐没有再问。   这场男女混合制的马球赛,只能女子才能进球,男子只能配合,故而训练进球比旁的什么都重要。   她算是其中最差的一个。   便同沈逸辰一组。   沈逸辰手把手教她,从握球仗的姿势,到如何用力道。既是手把手教,便免不了近距离接触,亲言传授或是亲自示范,都透着暧昧。   方槿桐本就有些心猿意马,先前才会绕开话题问郭钊的去处。   沈逸辰心思却飘去的别处。   他确实让郭钊去做了旁的事情。   月前,他让暗卫去查这几月在方府出入的人,尤其是在方府暂住过的人。   暗卫两日后来复命,说这几月里,方寺卿在处理凉州侵地案,近乎鲜有呆在方家的时候,故而来放假拜访方寺卿的人也少。再加上京中都知晓方寺卿近来处境不明朗,许多人都暂且将拜访之事放了放,故而方寺卿这跳线往来的人近乎没有,若是有,也是在大理寺那头,更不必说在方府落脚小住的。   而方家另外两房里,二房的方世坤外出跑商了。来方家二房来拜访的大都是女眷,这其中除却二夫人袁氏的亲家婆婆来了方家,小住了一日,没有二房的客人再来小住过。   如此便只剩了方家四房,方世平那里。   方世平终日游手好闲,在外整天花天酒地,惹是生非,结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却是不敢带回家中来,怕遭方寺卿责骂。但若说有外人来方府小住的,这几月里只有一个,还真同四房有关。   就是肖缝卿。   肖缝卿?   沈逸辰先是指尖轻敲桌沿,听到这三个字却忽然停了下来。   也就是说,这几月里,只有肖缝卿来过方家暂住。   巧不巧,他所在的这座恒拂别苑也将好是肖缝卿名下的。   ——那便是多早前,肖缝卿就将宅子置在了方府旁。   置了宅子,却不常住。   京中的玉冕巷,鹿鸣街,哪处都比明珠巷更适宜置宅。   肖缝卿是商人。   商人重利,这座恒拂别苑空放在这里没有任何益处。   除非是……   沈逸辰目光滞住,除非是,在他没有任何名目接近方家的时候,还有这座恒拂别苑就在方府隔壁。   可若是他要寻的人就是肖缝卿,那便有意思了。   沈逸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而后朝暗卫道:“去查肖缝卿。”   约是四五日,暗卫从成州折回,带回一条消息,肖缝卿其实并非是肖老爷子的亲孙子,而是,从别处过继来的。   哦?沈逸辰直觉抓住了某些蛛丝马迹。   暗卫继续道,但肖家知晓这件事的人悉数都被打发走了,暗卫试图去寻这些人,但许多人都寻不到了。留的地址也是假的,在肖家内的人也很小心,大都讳莫如深,若是继续查下去,查是能查出来,但怕是会打草惊蛇。   事分轻重缓急,暗卫来问他的意思。   沈逸辰轻笑,果然,这个肖家真是里藏了不少秘密,却也害怕这些秘密被掘出来。   越是如此,越是欲盖弥彰。   沈逸辰嘱咐暗卫不必再查肖缝卿这条线了。   正如暗卫所说,再查下去无非是引起肖家警觉,那时候能查到的,便只有肖缝卿想让他知道的。   呵,沈逸辰叹道,若是肖缝卿对方家存了这样的心思,还特意将这座恒拂别苑让给自己,应当是试探自己同方家的关系。   肖缝卿此人,喜欢虎口拔牙。   沈逸辰扔了手中书卷,朝暗卫道:“让人去查三叔的同僚和友人中可有姓肖的,或者是,有过节的人,或者是案件先关的,总之,这案卷上的每一个字都要详细看过。”   “是。”暗卫领命。   至于肖家那头,他让了郭钊亲自去。   肖家既然做得小心翼翼,暗卫极易走漏风声。   而这些事,交由郭钊去却是合适的。   瞿山派在何地都有势力,尤其是瞿山派声名在外,和不少商户,镖局都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想要不动声色打探方家的消息,便不能引起方家的注意。   有瞿山派做幌子,更容易拿到他想拿到的东西。,   所以,郭钊去查方家了,自然不在他身边。   大约又过了几日,暗卫复命。都查过了,方寺卿的同僚,友人和案件纠纷中,没有一人姓肖的。在方寺卿身上查肖家这条线,似是走入了死路。   沈逸辰也没有旁的思绪。   约是四月中旬,郭钊回了消息,肖缝卿的确是肖老爷子的远方亲戚过继来的,但肖家口风很严,需要些时间。   也罢,重活一世,他有的是时间。   “若是三叔的同僚,有人和案件相关的人都没肖家,那就再去查,方才所说的那些人中,有哪些人的夫人,或是母亲姓肖的,以此类推。“沈逸辰吩咐。   暗卫会意。   ……   这一来二回,时间从四月初,转眼便到了四月末梢。   马球赛这端也训练了有些时日了,端阳节在即,槿桐只觉忽得紧张起来。   因着马球赛停办两年了,今年的比赛从一开始就知晓会格外热闹。加上变成了混合赛制,冲这新颖劲儿,今年的参赛的队伍多了许多。也因为男子的加入,让这场马球赛的未知因素多了许多。   槿桐不想让比赛栽在她这里,近来练得尤其刻苦努力。   “我们会赢吗?”也不是头一遭问他。   沈逸辰笃定:“会。你没见那日乌托那一球连进五环?整个长风,没几人能做到,我们一定会赢。”   槿桐转眸看他。   沈逸辰单手托腮:“不如,打个赌?“   “赌什么?“她问。   “赌我们会赢。“沈逸辰笑:”若是我们赢了,你便送个荷包给我吧“   年轻女子送男子荷包,是表明心迹的意思。   沈逸辰哪里是一时兴起?   方槿桐睨他一眼:“赢了再说。“   沈逸辰嘴角微抿。   ***************   五月初,暗卫果真带回了消息。   方寺卿的的好友中真有一人的夫人姓肖。   黎宏昌。   黎宏昌?沈逸辰似是有些印象。   吏部侍郎黎宏昌……当年因一封折子惹怒了君上,家中搜出的书信犯了文字狱,最后被坐实后赐死的那个黎宏昌?   暗卫点头,方寺卿就是当年黎家案件的主审。   那时候方寺卿还是大理寺丞,同吏部侍郎黎宏昌是至交好友。可最后证据确凿,黎家最后文字狱被坐实,诛了九族。   偌大一个黎家,一百余口人,无一人幸免。   整个黎家……无一人幸免……   沈逸辰敛眸。   当年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若他猜得不假,肖缝卿是从小被过继到肖家的黎家后人,那以肖家的财力和肖缝卿的谋略,要布一个方家的死局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前世的孟锦辰就是肖缝卿假扮的,那一切便都顺理成章,肖缝卿在方家家破人亡后,消失得干净利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肖家的财力撑得起这些善后。   沈逸辰拢紧了眉头。   当年黎家家破人亡,三叔无法挽救,便暗中冒了大不违,收留了黎宏昌的女儿,以养女的身份放在身边教养。   也就是思南。   前世的时候,方家被抄,她救下了槿桐。   而思南,却死在流放的途中。 第76章 酒话   五月初五便是端阳节。   端阳节有传统的游街, 官办的龙舟赛。   今年还有特别的便是宫中举办马球赛。   这次的马球赛共有八支队伍参加, 往常能凑出四支队伍都算是好的, 弘德帝近来身子骨越渐不好,越发想见见这京中的晚辈。弘德帝好马球,听说他吩咐操办下去的马球赛竟然凑了有八支队伍参赛, 弘德帝很是高兴, 要邀获胜的两只队伍在宫中一道用端午晚宴,祈祷端午安康。   最重要的, 还要重赏最后获胜的队伍。   故而今年的马球赛热闹无比, 也是整个端阳节的重头戏。   五月初二, 任笑言的训练便停了。   足足一个月整, 槿桐都觉得自己晒黑了许多。   这期间也不知是不是每日训练的缘故,她夜里都睡得很安稳。   睡得安稳, 便吃得也充实。   这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二房的袁氏见了, 心头高兴,姑娘家就得圆润些好。   此圆润非比圆润。   毕竟待字闺中,圆润些的姑娘身子骨好,日后嫁去夫家也喜欢。   袁氏还赏了阿梧些银子,做褒奖。   阿梧一股脑都给狗蛋买了肉干吃。   槿桐打趣, 你这是养儿子吧。   言罢小心翼翼撕了肉干,一点点喂给狗蛋,一面口中念念有词:“这是你阿梧姐姐买给你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你日后可得对你阿梧姐姐好些,不能四处乱踩,不能随意尿尿,要遵守公共环境,少让你阿梧姐姐操些心……”   阿梧忍不住掩嘴笑。   槿桐抱起它,又抓起它的两只前爪,抱做一团:“快来给你阿梧姐姐做个恭喜。”   狗蛋配合:“汪汪汪!”   槿桐“啧啧”叹道:“真会来事儿。”   阿梧笑不可抑。   两人在屋子里逗狗,颂儿来了苑中:“三小姐。”   “进来说话。”槿桐一向随和。   颂儿撩起帘栊进了屋,福了福身道:“将军府的静儿姑娘来了。”   静儿是任笑言的贴身侍婢。   方槿桐转过身来,才见静儿跟在颂儿身后:“你怎么来了?可是你家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任笑言的话,都是用吩咐二字来形容的。   任笑言将门出生,天生自带领袖气质。   阳平虽是其中地位最尊贵的,也愿意听她的。   故而静儿也跟着福了福身:“瞒不过三小姐,大小姐说今日都五月初三了,后日就是端阳,马球赛在即,要给大伙儿鼓鼓士气,反正训练也停了,想今晚凑一处饮些果子酒,热闹热闹,都大家壮行。”   方槿桐便笑:“看到没,就算不训练了,也不能让我们一日闲住,还得去她跟前呆着。”   静儿低眉笑笑:“方才郡主和曲小姐也这般说。”   阿梧也跟着笑起来。   几人向来融洽,连带着几个丫鬟之间其实也熟络。   “去便去,谁让我们终日受她淫威压迫不是?”槿桐打趣:“在何处聚?”   静儿道:“就在将军府。”   将军府在城北。   任大将军常年征战,一有时间在京中,就喜欢在将军府内舞刀弄剑,这地方小了可真不行。所以将军府既不在明珠巷,也不在玉冕巷,还不在鹿鸣街,而是在城北。   京中几个武将的住处都在成本,用忍大将军的话说,便是方便切磋。   将军夫人也没辙。   城北离得有小半个时辰远,眼见都快黄昏了,槿桐朝颂儿道:“去一趟西苑,同二伯母说一声,我今晚去将军府,家中不用等我吃饭了。”   “知晓了。”颂儿素来利索,应了声,撒腿就往西苑去。   “奴婢去让阿鼎准备马车吧。”阿梧接过她手中的狗蛋。   “也好。”槿桐看向静儿:“你同我一道走?”   静儿摇头:“不了,府中有车夫送呢,大小姐让我去趟西市,买些果子酒回来,先不耽误了。”言罢,也福了福身,请辞。   槿桐点头。   本想换身衣裳再去,结果阿梧都折回了苑中。   就这片刻功夫,槿桐错愕:“这么快?”   阿梧摇头:“怀安侯那边派人过来,说收到任小姐的邀约,要去趟将军府,正好和三小姐同路,问三小姐要不要一道走,就不必备马车了。路上遇到阿鼎,阿鼎正好要来风铃小筑,所以中途遇见的。”   这倒也是,槿桐想,既是要壮行哪里能少了沈逸辰和乌托那。   恒拂别苑就在方府隔壁,沈逸辰的马车宽敞,确实去一辆马车就够了。   可这也不妥,槿桐笑了笑:“今日还有槿玉一道呢,若是晚些再饮些酒,总是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你让阿鼎去回恒拂别苑一声,我们同槿玉一道走,他不必等我们。”   三小姐思虑周全,阿梧应好。   ……   梳妆镜前,阿梧给她重新梳头。   这一月里习惯了天天马球装和扎高马尾,每日累瘫了回来,在澡盆里泡许久才解乏。忽然换回姑娘家的衣裳首饰,看着镜中的自己,方槿桐竟有些不习惯起来。   阿梧叹道:“还不说,这月余里虽然天天训练,辛是辛苦了些,可三小姐的气色却越发好了,穿回以前的衣裳,似是更好看了。”   阿梧素来不会讲恭维的话,也嘴笨。   阿梧心头怎么想,便怎么说的。   方槿桐确实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淡妆宜人,更觉多了几分女子的妩媚。   槿桐却恼火得戳了戳脸,“还气色好呢,黑得像块煤炭似的。”   阿梧叹道:“也没见谁白得像雪,脸上却无血色,还好看的。”   额,也是,槿桐语塞。   阿梧最后将珠钗一插,只觉这衣裳也好,妆也好,都似是浑然天成的一般,阿梧俯身,看了看镜中的方槿桐,不由道:“我家三小姐是越生越美了。”   槿桐好气好笑:“这脸还能变呢?”   阿梧摇头:“不是这个意思,过往三小姐都是一身素,好是好看,却少了姑娘家的鲜活气,现下不同了,分分钟将四小姐比下去。”   四小姐总是喜欢同三小姐比。   她也拿三小姐同四小姐比一回。   方槿桐微顿,看着镜中一身月牙白配着嫣红色的裙衫,也并不如早前觉得突兀。   女为悦己者容,方槿桐忽得脸上挂了一抹绯红:“快去叫槿玉吧,迟了就不好了。”   ……   将近黄昏,方府的马车才到将军府。   门口有婢女迎候,方府的马车早就认得了:“三小姐,四小姐。”   婢女迎上前去。   阿梧撩起帘栊,露出方槿桐整个笑脸来:“呀,我们今日是不是最迟的?”   婢女被她逗乐:“也差不离了。”   还真是呢,方槿桐稍许歉意:“路上耽误了些,便迟了。”   她说的不假。   马车在路上陷入了泥潭里,还是往来的好心人帮忙抬出来的。   虽然有惊无险,但始终是耗了不少时间。   阿梧扶她下马车,碧桃也扶了方槿玉下了马车。   婢女见到方槿玉也福了福身,而后一面笑,一面引了她们四人往将军府内进:“开始是曲大小姐说闻着说果子酒香,实在等不及,便拆了几个坛子要先尝尝味道。结果谁知乌托那殿下才是好酒的人,曲大小姐才喝了两口不到,乌托那殿下就托上坛子喝了。”   托上坛子喝……槿桐和槿玉相视一笑。   果真羌亚人是好酒一族,这场景光是想象都热闹得很。   幸好是果子酒,否者托上坛子喝那才是醉了。   可这还没完。   婢女继续:“乌托那殿喝着喝着便来了兴致,跳上了石台就开始载歌载舞,更奇的是,乌托那殿下的随从竟都是随身携带着乐器来的,也真的能和着吹奏起来,眼下,苑子里是当真热闹。说来,我们将军府还从未这般热闹过。”   羌亚一族除了好酒,好客,便是好歌舞。   才即正门,便隐约听到羌亚的乐器声。   婢女又道:“那还是先前一阵子的事,后来大小姐和戴小姐几人都一面饮着果子酒,一面跳舞去了。”   这倒也符合几人性子,任笑言,曲颖儿,阳平,再加上戴诗然,凑到一处饮酒,便是饮得是果子酒,也会饮疯。   “阳平几人饮果子酒去了,乌托那哪?“方槿桐问。   婢女道:“说果子酒是开胃酒,助兴酒,眼下,同怀安侯拼烈酒去了。”   怀安侯?   方槿桐诧异,她险些都忘了这其中还有沈逸辰了。   她听说过军中好饮酒,却不知道沈逸辰酒量,沈逸辰若是对上乌托那,那得喝成什么模样?   思绪之时,乐器声渐浓。   穿过苑门,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去到何处了,怎么才来?”这里也兴许只有良山最清醒了。   “马车陷入泥潭了,耽误了些时候。”槿桐扫了眼苑中,几个羌亚侍从在载歌载舞吹奏着乐器,乌托那在苑子中间,教阳平跳羌亚舞。任笑言,曲颖儿和戴诗然围在一旁看,也不时跟着跳起来。   整个一月,阳平日日都来训练场作陪。   自是同乌托那日日见面。   早前那些不愉快也似渐渐淡去了,乌托那特有的绅士风度,也特有死缠烂打的“厚脸皮”程度,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在马场的时候,乌托那便有教阳平打过马球。   虽然阳平提不起兴趣,确实冰释前嫌的开始。   如今,竟会在一处教阳平跳舞了。   良山在一旁笑:“槿桐,我怎么觉得阳平同这乌托那倒是有些相配。”   几人自幼时起便是玩伴,现有见到阳平玩得这般起劲。   “你还觉得什么?”槿桐莞尔。   良山指了指角落:“非要和乌托那拼酒,醉了许久了,也不走,说在等你。”   槿桐顺势望去,沈逸辰伏在酒案上,应是醉了过去。   “任将军府上,都是烈酒,早前我在宫中尝过,喝了一口都觉得不妥,他们两人一人喝了两坛有多。”   两坛?   槿桐心中也是惊叹。   若是两坛都不醉,这里也怕只有乌托那了。   “我去看看。”   良山点头。   槿桐趋步,她还没见过沈逸辰醉酒的时候。   印象中的沈逸辰虽然有时莫名了些,却似是无所不能的时候居多,鲜有见他束手无策过,今日没能拼过乌托那,这醉倒的模样倒是应当给他画下来才是。   槿桐上前。   隔着案几坐在他对面。   阿梧等人都在苑外候着。   槿玉本就是冲着阳平几人来的,早就奔到阳平几人处去了,苑中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只剩角落这一处安静得能听到沈逸辰的呼吸声。   她好奇心起:“逸辰……”她鲜有这般唤他,反正他都醉了。   “夫人……”沈逸辰醉晕晕喃了一声。 第77章 酒话2   夫……夫……夫人……   槿桐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这家伙虽然日日都在口中念叨着要做爹爹的良婿, 可也没像此时这般, 忽然就冒出“夫人”这两个字来。   槿桐赶紧拿起一旁的酒杯来,喝了一口压惊。   是果子酒,不冲, 却也弥补不了心中的震惊。   沈逸辰素来有分寸, 便是同她走得近,也不会逾越做这种登徒子的事情。   槿桐伸手戳他。   确认他是喝醉了。   槿桐才戚戚道:“看在你喝醉的份上。”可转念一想, 兴许就是因为喝醉了一些话才脱口而出, 似是没有经过思考, 下意识便唤了出来。   “夫人”两个字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唤出口的, 应是,平日里就这么唤的。   槿桐心中咯噔一下, 沈逸辰家伙……   周遭的人都在看乌托那和阳平跳舞, 整个苑子里都热闹非凡,没有人留意到她和沈逸辰之类。她鬼使神差,伸手,又戳了戳沈逸辰的头两下。   对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槿桐心中忐忑,还是问起:“你夫人是谁?”   “……槿桐……”声音很轻, 却还是能听清。   都说酒后吐真言,这家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他怎么就这么魔怔上了。   左右没有外人,干脆将心中疑惑都吐槽了:“你们又没有成亲, 她哪里是你夫人?”   “……成了亲的……”沈逸辰似是有些恼,半趴在案几上,半伸手拍了拍案几:“……明媒正娶的……生了娃的……”   吓得槿桐一哆嗦。   谁同你成过亲……还生娃……   这家伙不是喝多了臆想犯了。   可他拍桌子的声响有些大,还在絮絮叨叨,她怕引起旁人注意,只得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   结果他伸手抓着她的手就不放了。   槿桐险些被他拽到。   他就握着槿桐的手,枕在头下,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夫人……夫人……”   还在夫人夫人,槿桐叫苦不迭。   可他力气大,她的手都抽不出来。   她一面使劲儿抽手,他一面枕着她的手来回磨蹭:“夫人……我想小宝了……”   槿桐后背一直:“小……宝……是谁?”   这又哪里冒出来的人名。   恒拂别苑就在方家隔壁,她这月余都同沈逸辰在一处,哪里见到有旁人。   这小宝,莫不是沈逸辰在怀洲城的亲戚?   “我儿子!”沈逸辰又开始拍桌子。   槿桐赶紧用另一只手制止。   真是喝大了,连儿子都说出来了。   看来酒品真不行,幸好都说棋品看人品,酒品要是同人品挂钩了,沈逸辰就得哭死了。   喝醉酒的人哪能讲道理,方槿桐算是明白,索性顺着他来:“小宝是你儿子?”   喝醉了酒的人似是在某些事情上还是有意识的,将“小宝”和“儿子”两个词串在一起,他果真有了反应,她趁机将手收了回来。   果真还得顺着他才行。   还不待方槿桐舒口气,沈逸辰应道:“我和夫人的儿子……”   噗,刚一口压惊的果子酒还没下肚就喷了出来。   径直喷在沈逸辰脸上。   沈逸辰皱了皱眉头,眨了眨眼,似是……   醒了?   方槿桐惶恐。   “槿桐……”他摸了摸脸上的酒水,有些困惑,却还是勉强坐起身了。   只是坐起了,还似是并不清醒。   伸手扶额,眼睛有些微微阖起。   这般,应是也想不起方才她特意问他的话了,也应当想不起她怎么喷了他一脸酒水的。   方槿桐心中小庆幸。   “要不要饮些醒酒茶?”她想趁机溜了。   方才说了一堆夫人儿子小宝之类的话,他虽不记得了,她却还是脸上火辣辣的。   她还未出阁,他同她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刚欲起身,他睁眼看她:“槿桐……”   分明还带了几分酒意,却是有话要同她说的模样。   槿桐不好直接起身,只得问:“怎么了?”   似是借着酒意,他眼中满是爱慕得打量她。   方槿桐原本就不自在的脸,更加不自在了几分,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脸,怪异道:“我脸上有东西?”   “好看。”他也不忌讳旁的。   方槿桐脸都红了。   “在我心里,你比旁人都好看。”   方槿桐咽口口水,果真是喝多了,说话也没个谱。   “日后可别同乌托那拼酒了,羌亚一族好酒,你哪里拼得过?”方槿桐张口便是关切语气,自己都吓一跳。   沈逸辰笑颜如花:“槿桐,我前日里做了个梦……”   做梦也同她说,方槿桐腹诽。   可喝醉酒的人有什么道理好讲呢?   “做什么梦了?”她耐心问。   他竟然腼腆笑了笑,双眸凝视她,也不移开:“我梦到在怀安侯府,你牵着辰辰四处走,我又怕狗,你偏偏走到哪里都带着它……”   还真是做梦,连狗蛋都进去了。   看来狗蛋在他主人心中还算是有些地位的。   方槿桐叹息:“然后呢?”   不着边际的梦,她在怀安侯府养狗蛋,果真是醉了的人。   便是沈逸辰也不例外。   沈逸辰继续道:“后来……我们就日久生情,你每日做饭菜给我吃,我陪你下棋,你又出来遛狗,我又陪你遛狗……”   方槿桐脸都绿了,日久生情都说出来了,旁人听到作何感想。   再是,这日久生情里还是有狗蛋。   也不知道究竟是梦得她还是梦的狗蛋。   沈逸辰显然没有留意到槿桐脸色的变化,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当中:“再后来……我们成亲了,举案齐眉,和谐美满,然后……有了小宝……都这么大了。”   还伸手比划,能高出案几小半个头。   果然,这小宝也出来了,方槿桐汗颜。   那先前他醉晕晕的,一口一个儿子小宝,算是找到出处了。   是前日里做的一个梦。   方槿桐也真佩服他。   沈逸辰忽得凑上前来,笑了笑,笑得槿桐心中没底。   “我还同三叔说了。”   “说什么?”槿桐骇然。   难不成,把他刚才那个稀奇古怪的梦说给爹爹听了?   方槿桐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起爹爹早前还问起她沈逸辰此人如何,她既不褒也不贬,算是搪塞过去,可沈逸辰这头却是惊涛骇浪,语不惊人死不休。   方槿桐恼火:“我爹没将你扫出去?”   爹爹有多维护她,她比旁人都清楚。   沈逸辰若是在爹爹面前说这些胡话,就算他是怀安侯,爹爹也定会将他扫地出门的。   沈逸辰却笑:“三叔信了。”   信你个鬼,方槿桐脸都拉长了。   真是越来越没个谱,开始胡编乱造了。   “我给你拿醒酒茶。”方槿桐起身了。   结果她刚起身,沈逸辰就伸手,一把将她拉回怀中。   方槿桐惊恐:“沈逸辰,你疯了不是?”   苑子里还有这老些人呢!   若不是眼下有阳平和乌托那在那跳舞闹着,旁人早留意到她二人这里了。   他自然没疯:“你不走,我就松手。”   成交,槿桐咬牙切齿。   不就听些胡话吗?   方正也听得够震惊了。   “你继续说。”   他松手,她就在他一侧坐下,她怕一动他又来先前一出。   沈逸辰慢悠悠道:“我要做三叔的良婿。”   这句话方槿桐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那得征得爹爹同意。”她也不同他争。   “我端阳节后就去提。”   方槿桐哭笑不得,只得抬出挡箭牌:“我爹喜欢那根木头。”   他也不问木头是谁,反正:“我搅黄了就行。”   搅黄了,,,方槿桐只觉今日的天马行空怕是比过往一整年都多,可不待她开口,他又道:“若是我搅黄了,你怎么谢我?”   方槿桐竟然想了想,认真说:“先搅黄了再说。”   沈逸辰笑眯眯道:“成。”   方槿桐忍不住笑出声来。   “槿桐……”   “又做什么?”   “你真好看。”   “……”   “日后我们再生个女儿,肯定更好看。”   “!@#¥%……&*”   ************** 第78章 酒话2   昨晚,应当是除了方槿桐和良山,旁人都喝多了些。   就连方槿玉也是。   四房的生活并不舒心如意,再加上这么一对吵吵闹闹,唯利是图,只知道拿她当摇钱树的父母,还处处拿她同方槿桐比?   她比方槿桐差什么?   还不是差出生。   三叔若是像爹爹和娘亲一样,槿桐能好到哪里去?   方槿玉一直想攀高枝,有一日可以自己给自己做主。   也艳羡方槿桐能和阳平郡主,任笑言和曲颖儿等人走得近。   她从未受邀到将军府,昨夜便喝得很是尽兴。   最后,几人都熏熏倒到的,也回不了各自府中了。   将军夫人素来爱热闹。   可任大将军常年在外,将军府又在城北,往来也不方便。女儿又时常被将军带出去,府里几时这般热闹过。   故而昨夜如何载歌载舞,将军夫人也不觉烦,反倒欢喜得很。   等闹腾得没消息,将军夫人才让人备好了房间,让人他们回房休息。   又让人收拾了苑子中。   良山和槿桐眸含歉意,将军夫人却全然没有这等心思,只道:“要是这府中天天这般热闹该多好?日后要常来。”   良山和槿桐都有些惶恐。   直到将军府的婢子领他们去房间休息,婢子提起:“方小姐,我家夫人是真好客,平日里就嫌府中太过清净了,有时将军邀了三五同僚来府中喝酒,一喝就是三两日,夫人别提有多高兴。如今是小姐的朋友,夫人更不必说了。明日夫人还请了得月楼,聚宝楼,玉兰阁的几位大厨,用过午饭再回吧。”   槿桐连忙应好。   槿桐回想,笑言有福气,有娘亲在身边的人都是有福气的人。   也不知为何,就又想到了沈逸辰。   沈逸辰和她还算不同。   她至少身边还有爹爹,诸事维护,从小到大也没让她吃过亏。   而沈逸辰……爹娘都过世了。   槿桐心底忽得有些心疼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怪他会做哪些不着边际的梦,应当是想起爹娘在一处的时候,盼着有个家了。   槿桐摇摇头,她这才是魔怔了不是。   沈逸辰都是醉后说的些胡话,哪能当真。   可他梦里还有狗蛋,狗蛋分明是寄养在她这里的。   那他梦到她也就不奇怪了。   阿梧给她理了理被子,又倒水添茶递给她:“今日的果子酒这么醉人?”   阿梧在苑外,是不明所以。   槿桐也不戳穿:“我是没喝多少。”   阿梧看她:“这才奇了,三小姐做什么去了?”   一苑子的人都喝多了,就她没有。   槿桐灵机一动:“和良山说话呀,他也没喝多。”   阿梧想想也是,遂也没有多问,只是一面理被子,一面说道:“似是回回都是谢公子善后。”   槿桐拼命点头:“良山心细。”   阿梧瞧了瞧四周,悄声道:“我看谢公子是想守着曲大小姐,怕曲小姐喝多了。”   每回最疯的一个都是曲颖儿。   槿桐笑了笑,伸手戳了戳她的头:“可别戳破,就良山自以为掩饰得好,旁人都怕看出来了。”   阿梧也来了兴致:“以谢公子的出生,谢曲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呀,可谢公子为何不直接去曲家提亲呢?”   槿桐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好奇害死猫,这些道理懂了也不会去做,阿梧上前。   槿桐给她脑袋一记闷响:“记得,日后可别在旁人面前提及此事了。”   阿梧一脸懵。   槿桐叹气:“曲国公是武将出生,曲颖儿又是曲国公孙子辈唯一一个姑娘,曲国公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濮阳郡王府虽是世袭爵位,可祖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曲国公一辈子都在沙场征战,就想给外孙女找个军中出声的好男儿。”   啊,阿梧会意,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难怪都不提起的。   “知晓就可,日后可别胡乱说话了。”槿桐告诫。   阿梧连忙点头。   ……   一宿无话。   槿桐虽未喝多,却也没有滴酒不沾。   这一日在将军府倒头就睡了。   睡是睡了,却可怕得做梦了。   许是被沈逸辰絮絮叨叨的酒话糊弄得,她也做了一宿的梦。   果真梦到了怀安侯府和还有狗蛋,还有她同沈逸辰成了亲,生了一双女儿。沈逸辰左手抱着儿子小宝,右手抱着女儿,还凑上前来亲她。   亲着亲着,儿子女儿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只有他扣了她的双手在温暖柔和的床榻上,亲吻落在她额前,唇上,颈肩……   清晨醒了,方槿桐整个人都怔住。   人家沈逸辰是喝多了酒才做些乱七八糟的梦,她这是好端端的梦到何处去了。   脸都羞红了。   方槿桐捂脸。   将军府的婢女送了洗脸水过来,阿梧正好去端,回来见她坐起来在床上发呆,而后又伸手捂脸,一整个窘迫模样,阿梧好笑:“梦到什么稀奇事了?”   三小姐每回都是如此,前一次这般还是梦到爹爹真说要给她和洛公子定亲,她说此生要同一根木头一起生活,真是太可怕了,就是这幅表情。   而眼下,方槿桐一脸哀怨。   是稀奇,都稀奇到生儿育女了,不是可怕是什么?   阿梧将毛巾紧好给她,她才顺势起身。   洗把脸清醒些,果然,微暖的毛巾敷在脸上,湿润的气息滋润着,顿觉轻松了许多:“还好。”   她伸手递给阿梧。   阿梧紧好给她,她再次仰首。   这哪是洗脸,是敷脸。   阿梧道:“干脆将脸浸到水里得了。”   “也可。”槿桐一把扯下毛巾,认真看她。   阿梧无语,既是不可能的事情,也不花心思去同她争口舌。   先前婢女送来的还有一套衣裳。   任笑言年纪身高都同她相仿,只是笑言更瘦,但衣裳应当是可以互穿的。昨日没想留宿,衣裳也没带,可总归需要换洗。   将军府有将军夫人给大小姐做好没穿的衣裳,都让给各个姑娘都送了一套去。   槿桐这套将好是件水蓝色的紧身衣裙,好在外还有一层纱衣。   她比任笑言要大上稍许,也更胖些,这件水蓝色的衣裙正好将她的身姿衬得玲珑有致,既不显得妖娆,又有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活泼大方。   阿梧叹道:“人靠衣装,日后还是请将军夫人给任大小姐挑衣裳时,多给小姐带一套。”   槿桐嘴角抽了抽。   阿梧给她梳好头,她正好含了含胭脂。   阿梧笑了笑:“好看。”   槿桐恼火。   耳边浮现的都是某人颠三倒四的话——“好看。”“你真好看。”“日后我们生个女儿更好看。”   好在屋外有人敲门,阿梧应门。   来得是将军府的婢女:“夫人准备了早膳,方小姐若是醒了,可以一道去偏厅用饭。”   槿桐想起昨夜婢女说的夫人其实好热闹,就喜欢人多,也盼着家中多些客人来。槿桐嘴角牵了牵:“这就去。”   婢女欢喜福了福身:“我去告诉夫人一声。”   槿桐想唤都唤不住。   阿梧唏嘘道:“这么欢喜回去复命,莫不是……就只寻到小姐一人了?”   槿桐想了想,还真是大有可能。   两人尴尬笑了笑。   不过将军夫人和善,槿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应都应了,去迟了让人等也不好,阿梧扶她起身。   ……   偏厅在稍远处。   将军府很大,大的装得下四座方宅。   槿桐早前也来过将军府,但大都是寻任笑言去的,方家也在京中,却也没在将军府留过夜,故而也只在任笑言的苑子里呆过。   眼下是去将军夫人那里,她过往确实没去过,这一路看过去,只觉这偌大个将军府四处都被任将军辟成了练武场,马场,骑射场和兵器呈列区之类,看得方槿桐和阿梧目瞪口呆。   难怪任笑言从小就英姿飒爽,怕是源自于家中环境就是如此的。   阿梧低声道:“将军府内恐怕都赶得上半个校场了。”   槿桐简直赞同。   ……   偏厅外,槿桐便听到将军夫人的说话声。   言辞间有柔和笑声。   那还真不是只有她一人赴约。   槿桐和阿梧四目相视,两人想到了一处去。   “方小姐来了?这边请。”是昨日引路的婢女。   方槿桐笑笑,道了句有劳。   偏厅很大,饭桌上除却将军夫人之外,还有一人。   沈逸辰?   方槿桐意外。   “槿桐来了?”将军夫人眉眼里都带着笑意。   “槿桐见过夫人。”她福了福身,将军夫人示意她上前。   这里除了伺候的侍婢外,就只有将军夫人和沈逸辰两人,槿桐自觉在将军夫人另一侧落座。   将军夫人热忱招呼,问她昨夜睡得可好?   槿桐一一应过。   将军夫人又亲自给她盛粥,槿桐道谢。   槿桐一面喝粥,一面悄悄打量沈逸辰。   今日酒醒,便和昨日判若两人。   将军夫人问话,他便礼貌接话,礼数和修养俱全,可她怎么没见他平日里正正经经同她说话呢?   槿桐低头喝了会粥。   才又抬眸看他。   昨夜醉得这样厉害,今日倒是来得最早的,而且没有昨晚酒醉的痕迹,这样的人往往自律。   槿桐心思胡乱想着,一会儿便听将军夫人唤她:“可要再盛一碗?”   当是见她一直在吃,应当很喜欢的缘故。   槿桐笑了笑,“我自己来就好。”   沈逸辰便笑,她素来不喜欢喝粥,先前明显是心有旁骛,将军夫人却会错了意。再盛一碗,她哪里喝得了。   沈逸辰解围:“将军府的菜包好吃,可要尝尝?”   槿桐巴不得,立即接话:“夫人,我最喜欢菜包了。”   将军夫人哪里知晓其中缘由,唇畔便牵了牵,亲自给她夹菜:“那多吃些。“   槿桐心中舒口气。   感激望向沈逸辰,沈逸辰却在低头喝粥没有看她。   槿桐正欲开口。   偏厅内跑来一小厮模样的下人:“夫人,有人来寻怀安侯,说是怀安侯府上的人。“   沈逸辰才抬眸。   他府中的人不会轻易来别处寻他,尤其是,寻到了将军府。   “人在何处?“沈逸辰问。   小厮道:“来人说急报,小的不敢耽误,就领在了偏厅的苑外等候。“   将军夫人道:“先去吧,这里有槿桐陪我说话。”   沈逸辰拱手道了句“夫人失陪”便去了苑外。   方槿桐竖起了耳朵,仿佛竖起耳朵边能听到什么似的,结果根本连旁的风声都听不到,若是只是来捎话,那也不该去这般久了。   果然,片刻后,那小厮来道:“怀安侯急事离开,来不及向夫人道别,让小的来给夫人说一声。”   将军夫人只道无妨。先前同沈逸辰相处虽短,但他谈吐不凡,又礼数有佳,离开自是有旁的要事。   槿桐却是怔住了。   沈逸辰素来沉稳,何时见他慌乱过?眼下是出了什么事,让他连招呼都来不及同将军夫人说一声便离开了?   阿梧也觉奇怪。   ****   将军府外,侍从备好了两匹快马。   一匹就是给沈逸辰的。   沈逸辰跃身上马,不做耽误。   方才接到的宫中密信,君上病倒,封锁了一切消息,急诏他入宫。 第79章 信任   沈逸辰是记得弘德帝在五月初会大病一场, 但前世他并未在京中, 加上京中的有人封锁了消息, 弘德帝具体是什么时候病倒的,他其实并不知晓。   只是按照消息传到怀洲城的时间,可中途可能被人动过的手脚来分析, 应是五月中旬之前的事情。再加上可能有的疏漏和偏差, 左右都在这一月上下,所以他早前同三叔提起的时间便是五月。   他没想到竟然是五月初四。   那前世宫中封锁的消息时间会更长。   五月初五端阳节, 宫中重启了马球赛, 弘德帝还露面褒奖过。   若是按他今日接密诏入宫的情况, 弘德帝哪有精力可以出席马球赛?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得植入他的心中。   沈逸辰眸色暗沉了下来。   前一世他在怀洲城拥兵自重, 弘德帝其实并不信任。   最终,他也确实在弘德帝死后, 联合安阳郡王力排众议, 拥立了景王为帝。   而这一世,弘德帝二月传召他入京时,他便全然听候弘德帝差遣,弘德帝信任他,相信整个怀洲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也由得如此, 弘德帝才会在此时紧急密诏他入宫。   前一世,太子从六月起开始监国。   在次年大年初一,逾越, 接受百官朝拜,惹了弘德帝大怒, 下旨废了太子。   而三叔就是力保太子的一派。   后来弘德帝杀鸡儆猴,三叔成了出头鸟,被下狱抄家。   谁想抄家时候,翻出了谋逆证据。   方家从抄家变成了谋逆,可方家是长风的百年世族,弘德帝终究留有了情面,没有诛方家全族,但方家仍然城守了灭顶之灾。   可若是在五月初四,弘德帝就大病不起。   那……端阳节出席马球赛的便不是弘德帝本人,而是,替身。   若是替身,沈逸辰眸间越渐深谙,若是替身,那往后的夺嫡之乱便说得通了。   沈逸辰只觉前世的冰山一角逐渐被揭开。   而前世时,他也是侥幸,才能在这扑朔迷离的阴谋下,最后助景王上位。如此看,若非当年庐阳郡王的及时雨,京中早前应当是一早便被人布好了局的。   联想弘景七年,景帝突然对二叔和安安下手,以及后来连同南蛮一族一道在彤郡截杀他,沈逸辰眸间仿佛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弘德帝过世前,也就是弘德二十年,弘德帝的确曾莫名传召他入宫。   那是再往后的事。   当是弘德帝坐在帘幕之后,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当是京中都传弘德帝病得神志不清,他那时一心相助景王上位,心中全是戒备,哪里能细查那么多。   此时想来,弘德帝也曾说过类似吾儿年幼,若是立幼为储,怀安侯可会……   他怎么会信,弘德帝确实有个幼子,不足一岁,诸子在朝中虎视眈眈,弘德帝会传位于幼子?   他觉弘德帝是在试探,便也戏份演足。   事后,还同李子笺(景王)提起过,李子笺也觉意外,可同他想法一致,弘德帝实在试探他的战队。   此时知晓的人只有他和景王,还有故去的弘德帝,哪怕只是个替身。   急行中,沈逸辰骤然勒紧缰绳。   马蹄骤然抬起,啸叫声四起。   “侯爷?”侍从不知他何意。   沈逸辰面色僵硬,侍从明显看到他咽下口水,是在掩饰住心中的震惊。   他跟随沈逸辰多年,自知这种时候不能叨扰。   便举手,示意一行几骑都停下来。   沈逸辰确实震惊。   前一世他怎么没有想起过此事!   若是弘德帝是一心想拥立幼子,也曾走投无路连他都找过,是觉其余诸子登基,幼子必定没有活路。若是弘德帝想立的太子是幼子孝王,会不会有一纸诏书傍身?   景帝登基,是在诸王之乱的局面上,顺势而为。   故而国中并无疑义。   可若是先帝留有诏书,要立孝王为太子?   那李子笺的王位就名不正,言不顺,即便他不从长风的皇位上退让出来,日后的皇位也只能传于孝王。   沈逸辰攥紧缰绳。   他自然不相信以李子笺的缜密心思,孝王还能苟活。   但他却忘了,这世上知晓弘德帝想拥立孝王为太子,并兴许有遗诏的,只有他一人了。   沈逸辰忽得大笑起来。   前世他示李子笺为良主,知己,士为知己者死,对方却因忌惮他怀洲拥兵自重,又知晓孝王之事,而要将沈家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可惜,他终究不知晓李子笺最后所想。   但此时,他的心结却忽然解开。   是了,他自己选的君主,一步步送他上位,然后一步步葬送了沈家。   他就是怕景帝会忌惮他的权势和怀洲的兵力,又自请离京,并削减兵力。   他想以此明志。   不想他做的再多,居高位者,却因一丝猜忌,便会将过往抹杀。   李子笺赌不起。   才选择对他下杀手,对安安和二叔下杀手。   ……   重生之后,他虽疏离李子笺,却依旧同他话过天地。   他是看不透,也猜不透李子笺后来为何会如此对待他,对待沈家。   他也存有疑虑,幕后的黑手其实不是李子笺,而是旁人假借他手。   而今日,他忽得想通透了。   皇权之争,向来没有所谓的至交,只有权力和森森白骨。   李子笺过去不是,尝到权力的滋味后,也一定是。   怀璧有罪,他高估了人性,也高估了李子笺。   自古君君臣臣,何来良师益友之说?   他交出兵权,自请出京,才让李子笺没有了忌惮,稍有猜忌,便起了动沈家的念头。   权力也是自保的手段。   他为表忠心,丢了权力,亲手葬送了沈家。   而庐阳郡王   沈逸辰敛了笑意。   身后的侍从上前:“侯爷……”   沈逸辰摆手,让他上前。   侍从照做,沈逸辰附耳,轻得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让二叔寻个源头入京。”   ***********   未时,方槿桐和方槿玉从将军府折回方府。   刚落马车,爹爹身边的小厮已在门口等待。   “三小姐,老爷让您去一趟势坤楼寻他。”   爹爹鲜有这般急着寻她,她不知出了何时。   同方槿玉分开,方槿桐往势坤楼去。   房门半掩着,她看到爹爹和二哥都在书房中,悄声说着何事,面色并不好看。   “爹爹……”她唤了一声,继而推门而入。   方世年和方如旭都停了下来,转身看她。   “二哥。”她也招呼。   方如旭点了点头,她来了房中,他便不久待了,方如旭拱手:“三叔,如旭这就去办,晚些时候来回话。”   方世年点头。   待得方如旭出了屋,方槿桐才上前:“爹,二哥他怎么了?”   方如旭虽然在替爹爹料理族中事务,可二哥的性子素来有些滑头,少有见过他这般沉闷的。   而且,也没有通气和她递递眼神之类。   爹爹又这么急找她来势坤楼,她心中没底,干脆主动问起还来得好些。   不想,方世年一语带过:“让你二哥去办些事情。”   是不想多说,可爹爹面色并不好看,槿桐知趣不再问。   “爹,阿李是说你找我。”先前在大门口等候的小厮名唤阿李,是爹爹身边的小厮。早前爹爹身边的跑腿事情都是阿福在做,阿福出事后,爹爹多少有些让阿李前后跟着,可似是又不想太过信任新的人,故而有些话是不会当着阿李说的。   方世年似是被她提醒,见房门关好,应当不会有旁人,才沉声开口:“你昨日去将军府,怀安侯是否一道?”   沈逸辰?   槿桐不知爹爹为何突然提起他来,但想起昨日沈逸辰说的种种,忽的,槿桐有些心虚,怕爹爹是否会迁怒沈逸辰,只得避重就轻:“是,笑言有邀他。”   “他人呢?”方世年破天荒竟会问她沈逸辰人在何处。   嗯?方槿桐以为听错。   方世年也知这般问有些不妥,才更正道:“他可有和你一道,回恒拂别苑?”   方槿桐摇头:“早饭的时候,有人来寻他,他就急匆匆离开了,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将军夫人打一声,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这便是了,方世年点头:“知晓了,回去吧。”   额……   方槿桐意外,爹爹唤她来就问了一句沈逸辰的行踪。   爹爹何时关心起沈逸辰来了?   方槿桐越加想不通,只是忽然记起昨夜里沈逸辰说的那些酒话,等球赛结束,就去提亲之类云云,方槿桐忽得耳根子就红透了。   幸好已经离开了书房。   不然被爹爹看去了,那便才恼死了。   只是,不仅爹爹好奇,她也好奇,沈逸辰这么急急忙忙去了何处? 第80章 球赛   方槿桐离了书房,方世年才彻底沉下了面色来。   一手扶着案几,一手撑着额头,形容极其疲惫。   方家如何也算国中的百年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他想,自有门路在宫中寻得眼线。   五月初三晚,君上忽然病倒。   宫中全面封锁消息,知晓的人并不多。   但有人给他传了消息。   早前,沈逸辰就在这势坤楼内同他说了一袭话。其中一句,便是五月,君上会大病不起,六月,太子开始监国,次年正月,太子被废,诸子夺嫡开始。   他本是不信,但沈逸辰说得栩栩如生,若非亲身经历过,根本难以编造出这般多弥天大谎来。   他在大理寺浸淫多年,见过了各种官司命案,也自然阅人无数。   他能从表情分辨得出沈逸辰是否在撒谎。   沈逸辰其人他早有耳闻,偌大个怀安侯府,不说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至少是君上眼中的香饽饽。沈逸辰是堂堂怀安侯府的当家人,断然不会为了一个槿桐到他面前编造这一堆莫名的谎话。只要沈逸辰愿意,君上一旨皇婚下来,方家不能不应承。   换言之,他想娶槿桐,轻而易举。   他想捏死方家,也如捏死一只蚂蚁。   沈逸辰大可不必找他表明心迹。   而沈逸辰的一袭话言辞恳切,又丝毫没有避讳,虽然他也觉得荒唐,但断案特有的直觉告诉他,沈逸辰并没有撒谎。   沈逸辰说到车夫阿福,说到方如旭和方槿桐的遭遇,句句犹如再现,他心中犹如凌迟。   偌大一个方家,因为他的缘故,顷刻间分崩离析。   他见过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也自然知晓栽赃陷害之类是常用的计量,防不胜防。   方家虽是百年世家,可根基已经动摇。   在上位者,要权衡利弊,用方家杀鸡儆猴是最有效的途径。   沈逸辰的话不无道理,也无懈可击。   由不得他不信。   车夫阿福就是一个例子,若不是沈逸辰的人动了阿福,他如何会知晓阿福在他身后干了这么些勾当,更不会知晓,阿福日后会酿成的祸端。   见过沈逸辰后,他也安了旁的心思。   在宫中寻得眼线,让方如旭在四处做一些善后之事的布局。   方家要垮是顷刻间的事情,只能提前未雨绸缪。   而昨日,君上果然大病。   线人的原话回来,怕是连端阳节的马球赛都不一定能去。   君上素来好马球,听说这次马球赛还是特意嘱咐的,若非大病,不会不现身。   方世年有种预感,沈逸辰同他说的事情,正在一件件变成现实。   而他再熟视无睹,方家就会踏着这场腥风血雨,走向消亡。   他也不想假借沈逸辰之手脱身。   可沈逸辰待槿桐情真意切。   沈逸辰也豁达,无论邀槿桐出游,去寺庙,甚至是外出,总归事无巨细都会全数告诉他。君子坦荡荡,沈逸辰没有隐瞒他半分。   而他也看得出来,槿桐和沈逸辰的相处,并非同洛容远一般,拒人千里,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无论日后他和方家如何,以怀安侯府的势力,以及沈逸辰两世的手段,定能护槿桐安稳。   他和梦溪只此一个女儿,他要护槿桐安好。   “阿李。”方世年唤了一声。   阿李赶紧进了书房:“老爷。”   方世年吩咐:“你去恒拂别苑外候着,若是见到怀安侯,就让他来方府,我有事寻他。”   “知晓了,老爷放心。”阿李应声出门。   方家曾有一支在宁乡。   宁乡离京中至少有两月脚程。   他让方如旭折算了方家的家产,若是在宁乡置地,还大有盈余。   宁乡虽然偏远,却也还算繁华。   因为在南边,紧邻着晋州,也是药材和茶叶生意的繁华置地。   方家二房本在晋州就有生意,不会动了方家二房的利益。   远离庙堂,则可避过夺嫡之乱。   大理寺在风口浪尖上,他不能让整个方家都身处漩涡之中。   ……   到了亥时,阿李来报,怀安侯还未回府。   方世年自然猜到他已经紧急入宫,只是到了亥时还未回来,怕是今夜不会再回恒拂别苑了。   明日就是端阳节。   方世年放下书卷。   *****   将近子时了。   风铃小筑,阿梧拿了披风来。   三小姐先前就呆在苑中,晚些就睡着了,她来唤过一次,可小姐说屋里热,想在苑子里在呆会儿,可这一呆,又是大半个时辰,夜里风寒,怕是要着凉的。   阿梧拿披风给她披上。   方槿桐迷迷糊糊醒了,抬眼望了望杏花树,怏怏道:“什么时候了?”   阿梧叹道:“都将近子时了。”   “子时了?”方槿桐意外。   都到子时了,沈逸辰还未回来。   他若回了恒拂别苑,一定会来杏花树这里。   “小姐,屋内也不热,先去睡会儿吧。”阿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明日还有马球赛呢,若是不早些睡,明日连精神头都没有。”   是啊,她怎么忘了,明日就是端阳节了。   马球赛就在一早。   眼下都要将近子时了。   阿梧提醒得是,训练了整整一个月,辛苦过了,没有旁的理由耽误。   “扶我起来吧。”她坐久了,血脉都有些不同,阿梧摇头:“早前也没见风铃小筑的苑子这么招人喜欢的,若是喜欢杏花树,改明儿让颂儿债些杏花枝来插屋内,还养眼。”   阿梧会错了意,方槿桐也不澄清。   总归,今日应当是见不到沈逸辰了。   明日的球赛,他也有一份,会不会,他赶不上了?   想到此处,方槿桐有些遗憾。   她很想同他一道参加马球赛。   只是,很想同他一处……   ******   清晨起来就是端阳节了。   二房的翊维早早便来了风铃小筑送粽子。   粽子是热好的,打开便可以吃,翊维道:“二夫人说三小姐一早便要去球赛那里,这中午和晚上也不一定能回府吃饭,端阳节,传统就是粽子,一早便让周妈妈亲自做了,煮好,让奴婢给三小姐送来。”   “多谢二伯母。”她正在更衣,阿梧在一旁帮衬,便嘱咐颂儿收下。   翊维知晓她这里忙,便不耽误了,还有四房那头她还得去一趟。   四小姐也要同三小姐一道参加马球赛,二夫人不能厚此薄彼。   颂儿去送她,一路说了些话,她在苑外同颂儿道别。   等颂儿折回来,方槿桐已更完衣。   一袭马球装,马尾高高扎起,很是精神。   “三小姐,厨房还做了南瓜饼和栗米汤,可要盛上来?”颂儿看了看桌上的粽子,还冒着热腾腾的气息。   她素来不喜欢喝粥,小厨房晨间也都做的小菜,饼和汤。   眼下,还有二夫人送来的粽子。   方槿桐凑上前去,闻了闻,笑眯眯道:“还是先吃粽子吧。“   言罢,就要伸手去拿。   阿梧拦住:“三小姐,洗手。”   说完,转身去给她拧毛巾。   颂儿掩袖笑了笑。   此时,苑外连串脚步声,谁会这么早来风铃小筑?颂儿探出半个头去:“咦,是二公子和应卓。”   二哥来了?   方槿桐手中拿着粽子,也跟着探出半个头来,真是还真是二哥。   走得很急,似是风风火火。   “二哥!”她咬了口粽子,欢喜招呼。   方如旭见她还在苑中,似是松了口气:“幸好你还没走,还赶得上。”   嗯?槿桐不解,剩下半个粽子在手中就没往嘴里送,忽然,又似想起什么,便噘嘴道:“说,是不是要反悔,不去看我比赛啦?”   早前就同方如旭说好。   方如旭信誓旦旦要给去她加油助威的。   方如旭叹道:“我是真推了手上所有的事,就等着这两日去给你加油助威,可是昨日三叔那边要我立即去一趟晋州,要在那边置地契和房产,今日就要出发,晋州往返要四月,再见二哥得到九月去了,所以二哥来看看,你若是还在风铃小筑,就过来同你道个别。”   晋州?方槿桐一头雾水,她是知晓有族中的远方亲戚在晋州,但这么急让二哥去晋州哪里像爹爹的风格?   方槿桐没有心思吃粽子了:“爹爹为何二哥去晋州置地契,还今日就走?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如旭摇头:“一时也不清楚,既是三叔吩咐,说是方家头等大事,自然有其中道理。马车就在外头,二哥就不久耽误了,自晋州回来,二哥给你买好吃的。”   总当他小,总想着给她买糖吃。   槿桐笑笑。   方如旭又道:“走得急,没同娘亲说一声,七月里是娘亲寿辰。槿桐,你若是有空闲,就替二哥回趟元洲城。”   “知晓了。”槿桐颔首:“二哥,你路上小心些。”   方如旭应了好,就赶紧离了风铃小筑。   方槿桐心中有些恍惚,这两日是出了什么事吗?   京中和附近的百姓都会在这一日齐聚京城   , 围着两岸观龙舟赛。龙舟赛后又会沿着四方街,一同观看端午这日的游街,以求驱邪安康。   方槿桐和方槿玉算出来得早, 但玉冕街一带也在□□的范围内, 所以沿途有官兵在驻守和清场。京中近来没有大的活动,百姓们也都盼着借着端午安康的由头热闹热闹。   放下帘栊, 方槿桐心中有些遗憾:“我也好些年没有见过端午的游街会了, 可惜今日的球赛在马场。”   方槿桐说的不假, 因是宫中举办的球赛, 来得都是官宦子弟。再加上本次球赛,君上和媛妃会出席, 故而去马场的世家子弟也多, 都想在君上和媛妃面前借机露脸。   所以今日的马场是不会对外开放的,要持宫中的帖子才可以入内。   这次的马球赛一共八支队伍参赛。   一场球赛下来,算上休息的时间七七八八要将近一个时辰。   晨间开始的是初赛。   初赛要从八支队伍里选出四支队伍来。   时间有限,要赛四场,要从马场选两个场地各赛两场。   然后下午是复赛。   复赛从四支队伍里挑出两支队伍来, 参加明日的决赛。   初赛时间长,队伍多,君上不会参加。   故而晌午前, 都是礼部和宫中内侍官在主持。   午歇过后,君上和媛妃才会莅临。   换言之, 今日要赛两场,若是顺利,明早还会再赛一场。   方槿桐撑撑手,伸了伸懒腰。   方槿玉也打了打呵欠:“等明日过后,可得好好歇歇。”   方槿桐赞同。   虽然她们姐妹二人自幼关系便不好,但这月余朝夕相处,也能看到彼此身上的韧性。加上本就是一家人,训练的时候免不了磕磕碰碰,多了些相互照拂,关系反倒比从前更近了些。   虽然不时还会有些不对付,可远比之前更像一府的姐妹。   方槿桐摸了摸腿上的护膝,问道:“昨日让阿梧给你多送了对护膝去,可让碧桃带上了?”   有乌托那和任笑言在,赢得初赛不在话下,今日是肯定要连赛两场的,护具都得多备些。   方槿玉应声:“带了,只是不知两副够不够。”   方槿桐也笑:“也不怕,阳平那端肯定会多备的。”   这次的马球赛她们出力,阳平出钱。阳平不参赛,但她们的训练和后勤都是阳平上心的,也像大管家一般,时时勤拂拭。   至于任笑言那头,大大咧咧,一心研究战术和布局去了,也压根没有心思关注旁的,倒亏得有阳平在,处处照顾周全。   连抽签都是阳平去抽的。   等到西郊马场,已经零零散散有不少人在了。   上午四场初赛,他们排在第一场的第一赛区,对手是诏安郡王府的小郡主和玉州知府家的几个姑娘几人凑得一个队。   当时抽签结果出来,任笑言垂头丧气,怎么抽了这么一个队,曲颖儿却是欢喜的,这几人中,也就诏安郡王府的小郡主懂些打马球,其余几人都是凑数的。   今年都知晓君上来了兴致,要看马球赛,故而诏安郡王和玉州知府也是极力促成。换言之,七拼八凑出来的一个队,也就一个诏安郡王府的小郡主会打马球。诏安郡王和玉州知府的目的是讨君上欢心,至于成不成也不在意。   大抵走个过场罢了。   阳平宽慰:“练练手,等下午的比赛大家就不生疏了。”   任笑言心中才好过些。   这点上,方槿桐觉得乌托那和任笑言几分相似。   到西郊马场时候,乌托那和任笑言已经到了。   这场比赛虽然没有什么悬念,可任笑言和乌托那还是在一处认认真真的研究了战术。   语言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一个月相处和磨合,任笑言近乎可以听懂羌亚语中和马球相关的绝大多数,而乌托那也差不多可以离了译官同任笑言沟通马球的事。   方槿桐环顾四周,乌托那都到了,沈逸辰却还没见到人影。   昨日从将军府离开后就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今日是马球赛了,他是主力之一,却还是不见影踪。   该不是……不会来了吧?   方槿桐心中不好预感。   “槿桐……”身后有人唤她,方槿桐应声转头。   曲颖儿和戴诗然结伴而来。   曲颖儿同戴诗然住得近,两人自一处来方便些。   曲颖儿也是马球爱好者,除了沈逸辰,乌托那和任笑言之外,这一队要属曲颖儿和方槿玉厉害些了。   戴诗然没有多大兴趣,却因着君上的缘故,尚书令对此事很是上心,连同邱氏近来都对她和颜悦色,事事由着她,俨然一幅希望她多在君上面前露脸,替戴府增光的意图。   戴诗然也努力。   早前陆昭宇的事情她是伤心了许久,可等时日一过,又觉当时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一根筋寻思些有的无的,若是陆昭宇真是品行好的人,又岂会处处引诱她?   她想在戴府立足,嫁个好人家,还得处处依靠爹爹。   正紧世族子弟,才有门当户对之说。   至于之前对阳平,曲颖儿和方槿桐说的那些胡话,她心中很是愧疚,可这几人其实根本没有在意,反是为了她东奔西走,戴诗然心中感激。   这场马球赛,她也想赢到最后。   为了自己也好,为了笑言,阳平,曲颖儿等人也好,她也都全情倾注了,只盼有个好结果。   “我们人齐了吧。”曲颖儿扫了一眼,眼睛却忽得一直:“怎么不见沈逸辰?”   乌托那和阳平也应声回头。   马球赛向来是七人制,这个时候了,沈逸辰人还未到?   沈逸辰平日哪会如此?   任笑言也有些急了。   可是有事耽误了?   “槿桐,沈逸辰没有和你们一道来?”任笑言奇怪。   恒拂别苑就在方宅旁边。   训练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处来的。   今日倒是奇了。   方槿桐摇头:“我昨日起就没见过他了。”她说得是实话,昨夜她在风铃小筑的苑中等到子时,沈逸辰应当是没有回过恒拂别苑才对。   其实她也不知道沈逸辰去了何处。   “不会,沈逸辰真不来了吧?”曲颖儿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这七人制的比赛,若是他们只有六人?   曲颖儿心中这才感叹,之前笑言说的候补的重要性。   戴诗然心有戚戚:“我们若是凑不足七人会怎样?”   任笑言不算惊慌:“那便是六人对七人,上午倒无妨,只是担心若是初赛只有六人,后续想要再添人进去不知是否合规矩?若是不合规矩,我们即便勉强赢了下午这一场,明日也就难了,最后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前两年就输给了定北侯府的庄静,任笑言今年很是不甘心。   “那……也还有些时间,若是沈逸辰真没来,”曲颖儿看向阳平:“按照之前设想的,良山顶上呢?”   阳平扶额:“良山今日怕是来不了,昨夜里濮阳郡王府上派的人来了京中,说濮阳郡王近来身体不算安康,让良山回去一趟,眼下,只怕都在回濮阳的路上了。”   若是昨夜便走了,再想追也追不回来了。   “这……”眼看场内的人越来越多,方槿玉心中也有些急了。   难不成,这次他们真要六人对七人?   就算他们有乌托那和任笑言,可这一场马球赛,若是少一个人,难度根本不是增长一倍,而是几倍?   方槿玉也想胜。   这可是绝好的面圣机会,也兴许是她的转折点,她比这里面的任何一人都更想赢得这场比赛。   “那怎么办?”戴诗然没了主意。   方槿桐也看向任笑言。   任笑言沉默。   看台上人潮涌动,近乎都要满座了。   也出乎意料之外。   场内,诏安郡王府小郡主这端已经齐人了。   一处说着话,不时看向他们这里。   “!@#¥%……&*”乌托那忽然开口,槿桐等人都应声转眸,其实这句羌亚语她们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季格拉”—— 夏日最美丽的星辰,乌托那对阳平特有的称呼。   众人纷纷看向阳平。   阳平微怔。   “!@#¥%……&*”乌托那热忱伸手。(季格拉,你可以参加啊?为什么不呢?)   让阳平参加马球赛?   乍一听,都觉不可思议。   可再一想,任笑言豁然开朗,阳平是安北侯和长公主的女儿,其实本就会骑马,这大半月的训练时日里,乌托那也曾教她打过马球。   她虽打得不好,但至少基本的骑马之类是会的。   这月余来,马球练过了,也看过她们的配合。   比起忽然抓个旁人来,阳平确实是再适合不过。   最重要的是,因得阳平负责了所有的后勤,也说了几人要同仇敌忾,所有的马球服,球仗和马也好,阳平都是一应俱全的。   要说候补,若是没了良山,竟是再找不出比阳平更合适的人选了。   任笑言大喜:“阳平,乌托那说的是,你本就会打马球的!”   任笑言自然是已经欢喜上了。   阳平面露迟疑。   让她做做样子在一侧还行,可真要是让她去比赛,她还是心怯的。   曲颖儿加码:“阳平,这种时候可真要靠你了。”   阳平额头三道黑线。   她是真不喜欢马球,也不过走马观花而已,若是让她在球场上,她能不添乱就已经很好了。   “不怕,你倒时候听我的便可,再退一万步说,你就是骑马站在一旁也不见得不可,一面,再让人去寻沈逸辰就好了。”任笑言再三鼓动。   方槿玉也有些诧异。   阳平算是安北侯和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了,君上本就疼爱,让阳平直接加入进来,怕是要让许多人眼珠子都瞪出来的。   “!@#¥%……&*”乌托那笑着开口。(季格拉,在我心中,你是最勇敢的姑娘,有我在,不怕。我们羌亚的勇士会保护心中的季格拉。)   虽然绕口了些,却一惯得热情洋溢。   主席台上的大钟忽得被敲响。   那便是离正式的比赛开始,只有一刻钟时间了。   这钟声一是唤人安静了。   一是提醒初赛的第一场和第二场的队伍进入活动时间了。   “没时间了。”戴诗然惶恐。   “知澜,我的衣裳呢?”阳平咬了咬下嘴唇。   知澜道:“都备着呢,就在马车里,奴婢去取?”马是本就养在马厩里的,也没去旁处。   “!@#¥%……&*”(季格拉,我去给你牵马。)乌托那自告奋勇。   阳平勉强颔首。   乌托那却很是兴奋,远比要参加这场马球赛要兴奋得多。   方槿桐几人也很是高兴。   阳平一向不喜欢马球,若是有机会同她一道并肩战斗也是极好的。   曲颖儿欢呼雀跃,上前挽了她的胳膊就往更衣室去:“走走走,我陪你一同去。”   阳平哭笑不得,只觉整个人都是被她和方槿桐两个架着去的。   方槿桐笑道:“这下好了,你就换了衣裳呀,往咱们球环前一站,估计旁人也不敢往球环里进球了。这可好,你才是我们的秘密武器,早知道,就不那么辛苦日日顶着日头来西郊马场了不是?”   分明是打趣的话。   曲颖儿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对场的诏安郡主府和玉州知府的几位姑娘小姐们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是……听说是怀安侯吗?怎么没见到怀安侯?”   “不是今日来不了了吧?”   “我看行,放一个怀安侯在那多吓人呢,要是换了旁人自然最好。”   “看先前的模样,怕不是阳平郡主吧?”   “阳平郡主?额,那我倒觉得还是怀安侯好些……”   “不过,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阳平会打马球啊?”   “活久见,连阳平都上,怕是第二日还能见到华瑜了。”   ……   不仅对场议论纷纷。   看台上也开始纷纷哗然。   看台上的同诏安郡王府和玉州知府的几位不同,诏安郡王府和玉州知府都不在京中,而早前乌托那和阳平的趣闻可在京中传得是沸沸扬扬。   乌托那是羌亚汗王的小儿子,是出使长风国中的使节,代表的是羌亚汗国。   君上一直以礼相待,很想借此同羌亚汗国修好。   恰好,乌托那曾在当众表达了对阳平郡主的爱慕,后又载歌载舞跑到长公主府门口求亲,再被安北侯“支招”后又进宫去找弘德帝求亲。   弘德帝既不答应,也不回绝。   这乌托那就赖在京中不走了。   这些事本就在京中津津乐道。   而眼下,宫中举办的马球赛,阳平若是要参加,那便是和乌托那一个队。   那便引人浮想联翩了。   看台上的,非富即贵,不是达官贵族就是世族大家,阳平和乌托那在一队的趣闻,就远比这场初赛来得有趣得多。   ……   等到主席台上再次鸣钟,便是还有不到半刻就要开始了。   另一场的比赛双方都已就位。   而这一场,鸣钟时候,阳平正好骑马而来。   安北侯本就是武将,长公主又是皇室,阳平自小耳濡目染,马背上自有一番英姿飒爽,又有一番傲气和风度在。   当即,看台上有人叫好。   随即有人响应。   这场比赛,还未开始,阳平就成了西郊马场的焦点。   等到场中的位置,知澜将球仗递给她。   阳平接过,虽然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难免紧张。   沈逸辰不在,后场拦截的位置就变成了阳平。   这场比赛不算难,只要任笑言和曲颖儿多进球,有乌托那这个超强的帮手在中场帮忙传球和拦截,阳平这端的压力不算大。   “!@#¥%……&*”(别担心,有我呢!)乌托那拍拍胸脯,他惯有的笑容,真好似天边的云彩一般,轻易深入人心。   主席台上,鸣钟再起。   “时辰到,起球。”   各队的队形早已站好,司球官到场中央,将球抛起,比赛就算正式开始。   长风国中马球盛行,球赛开始,看台上欢呼声如潮。   这一场,任笑言已率先抢下球来。   任笑言的马球技术在女子中没有几人能比得上,所以开局的争球根本没有悬念,乌托那和曲颖儿已各到一般接应,方槿玉在任笑言身后辅助。   阳平和方槿桐断后做拦截准备。   戴诗然在球环前游走。   这阵型自一开始就布置得漂亮,只是若非对实力有清楚的认知也不敢轻易将这么多人空在固定的位置上。   对任笑言来说,进球的速度要快。   对方的势力不算强,场上又有阳平在,提早锁定优势才是最主要的。   乌托那球仗接到球,几个漂亮的回马,假动作,轻易绕开了玉州知府的几位公子和姑娘。男子不允许进球,乌托那传给方槿玉。   这场上的人都盯着任笑言呢,也知晓这开局第一个球至关重要,应是任笑言来进的,没想到任笑言一躲,方槿玉便从身后冲了上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挥了球仗,将球第一个打进球环。   看台上欢呼声四起。   先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阳平,乌托那和任笑言身上,谁想到方槿玉一个漂亮的击球,直接让众人打开眼界。   “啧啧,这又是哪家的姑娘?”   “似是方寺卿府上的。”   “这球杆挥得漂亮。”   “有的看了,我看这回,任大小姐是铆足了劲儿要和定北侯府决一死战了。”   “别看那乌托那殿下是挺厉害,可定北侯府各个都是草原上的好手,马球这套,还真不一定会输羌亚。”   “拭目以待吧,反正我压了不少银子在定北侯府。”   场上。   一球进,发球权换到对方。   任笑言几人迅速回防。   “守住了,先进三球再说。”   几人都打起了十足的精神。   先进三球?对方眼中也分明燃起了战火,这马球赛场上多是几个球的输赢,想上来就赢他们三个球,哪有这般容易?   玉州知府的两位公子已带球先上了。   方槿桐明显感觉到了威压。   这两人一左一右配合,可和玉州知府的两个姑娘不同。   眼见临近,乌托那却不知怎么使得球仗,眼见着球就似生了耳朵似的,听话得从那两人的球仗下,忽得转到了乌托那球仗这边来。   这拦截!   任笑言来了精神!   “!@#¥%……&*”乌托那大喊一声,旁人都在反应这羌亚语是什么意思,却只见方槿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到了对方的球环前。   遭了,诏安小郡主皱了眉头,可全线都压上了,哪还来得及回马。   马球乖乖在方槿玉的球仗上一挡,落下,弹起。   方槿玉寻好角度,一杆击中。   诏安小郡主恼火叹气。   方槿玉难得露出笑容。   一侧的曲颖儿竖起大拇指。   先进三球,已经进了两球。   这端明显士气大振!   乌托那挥了挥马球仗,很是欢喜。   司球官将马球递出。   对方发球,这厢,乌托那干脆直接拦截出击。   根本无人想到,只是这回都学乖了,两个男子都去盯方槿玉去了。   这边落在最后的人是阳平。   乌托那直接将球给了阳平。   阳平诧异。   场上无不意外。   阳平看过他们训练,早已轻车熟路,这一杆直接给了边缘处的方槿桐。   这几处传球没有一处是旁人料想到的。   方槿桐深吸一口气,骑马上前,球仗轻轻一拨,马球顺着弧线滚到任笑言跟前。   任笑言一个勾球。   马球直接被勾起,半空中,球仗一挥,正正中中从球环中穿过,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空环,记两球。” 第81章 抽签   “空环, 记两球。”   记录比分的内侍官一声高喝, 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一场来。   打马球中最精彩的地方便是空环。   马球的球环有精确的测量, 进球已是不易,可如果进球不沾球环,那是难上加难, 马球比赛里能打出空环的, 简直凤毛麟角,更何况是个女子?   看台上险些沸腾。   连乌托那都吹起了口哨, 挥动着球仗叫好。   羌亚人好马球, 这样的好球是个姑娘打出来的, 更觉厉害!   对场的人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早前便听说过任大将军的女儿任笑言是个好马球的, 而且马球打得好,听闻前年马球赛是因为崴了脚, 才输给了定北侯府, 勉勉强强拿了个第二。今年,任笑言是势在必得的。   原本诏安小郡主这支队伍就是临时组的,其实诏安小郡主自己也算马球打得好的,赢一场比赛是没有问题,谁想到第一场就抽到了任笑言这只队伍。   虽然队内军心涣散, 可任笑言虽然声名在外,可也不知是否虚名。京中惯来喜欢言过其实,对方又是任大将军的女儿, 免不了吹捧之心,兴许, 还能侥幸在任笑言面前赢下一场也不是没有可能。   故而诏安小郡主心中也不全然是丧气。   先前连进两个群,其实她也不在意,只要气势搬回来了,就算连进三个球也有办法挽回。   可这第三记进球偏偏是“空环”?   莫说队中的其他人,就是她自己都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早前还说有怀安侯,眼下怀安侯不在,阳平郡主一看便是顶包的角色,可人家六人打自己七人都轻松得很,接下来的比赛只会更难。   诏安小郡主终归是郡王世家,这种时候说什么话,分寸拿捏得正好:“今日入京倒是真长见识了,日后回诏安定要好好练习,来年还要和任姐姐切磋。”   她不过十三四岁,唤一声任姐姐也是合情合理。   任笑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诏安小郡主又回头,朝向自己人道:“遇到这样的对手,也不枉此行,大家别有压力,能赢果然好,能多学习也是应当的。”   她是队首。   其余人本就是为了衬托她来的。   她这么一说,玉州知府家的几个公子和小姐都松了一口气,只要诏安小郡主看得开,不迁怒于他们就好。   反倒各个脸上都更精神了些。   方槿桐也笑,这姑娘虽小,心胸气度却难能可贵。   这诏安小郡主少有入京,一席话说得看台上纷纷赞赏,毕竟是诏安郡王的小女儿,自有风范气度,这时候的一袭话说得对手没话说,自己的队伍也反而更有斗志。   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赛本身。   看台上便有起身给诏安小郡主鼓掌的,而后有人响应,反是将任笑言先前的风头压了下去。   短暂小插曲后,比赛照旧。   不知是否是方才诏安小郡主的话起了效果,这往后的比赛,诏安这队防守的更严密了,而进攻,也似是更没有什么包袱,反而一连进了两球。   方槿桐也不知是不是任笑言在故意放水,可这任大小姐接着球便传了,也无心再做表演。方槿桐便懂了,任笑言也是有自己原则的,应当是挺喜欢诏安小郡主这小丫头,也不忍将比分拉得太大。   半场下来,比赛就锁定在六比三。   悬殊有,却不算碾压式结局。   中场休息,喝水得喝水,听任笑言布置战术的听布置战术。   方槿桐瞄了一眼诏安小郡主那端,几人似是更团结了些,也在紧锣密鼓的布置战术。   方槿桐只觉这诏安小郡主像极了任笑言。   任笑言将好讲完,大家各自休息。   阳平一整场都在骑马打酱油,中场休息,目光就在四处搜索,似是未听过:“这沈逸辰,平日里倒是靠谱,关键时候不知去了何处?”   若非是他,她怎么会换上衣裳上球场的?   曲颖儿便笑:“这也不也挺好,六比三,想翻盘都难。”   任笑言摇头:“可别小瞧人家,哀兵必胜,可仔细了别被人家翻盘了。”   戴诗然眼眸弯了弯:“怎么会,有你和乌托那在,就是对方再来三人怕也不是对手。”   “!@#¥%……&*”(其实我有个主意)乌托那凑上前来。   译官赶紧翻译。   “乌托那殿下是说,胜负已分,对方还小,又是个姑娘,不要赢得太悬殊了。”译官逐一道来。   几人都赞同。   “所以,乌托那殿下的意思是,下半场,换他和任小姐走中场接应,槿玉小姐和曲小姐负责防守后方,槿桐小姐负责守球环一职,至于进攻一事,交由阳平郡主和戴小姐。”   此言一出,几人都愣住。   这不是,全然调换了,拿自己的弱项去对付别人的强项?   让最强的任笑言和乌托那去中场,而让阳平和戴诗然进攻?   这……   戴诗然第一个不自信:“不好吧,要是这样排兵布阵,对方会不会以为我们是特意的,反倒多了旁的意味。”   戴诗然所言不假,对方兴许会以为她们看不起人。   曲颖儿也觉不妥。   “!@#¥%……&*”乌托那又霹雳巴拉说出一袭话,译官赶紧接上:“殿下的意思是,辛苦训练月余,正是检验的最好时候,全程比赛下来,一共最多三场,此时不练,后两场便更没有机会。若是沈逸辰还未回来,眼下的阵容里,阳平和戴诗然还需实战,否则可能连下午的比赛都会有意外。”   说得也是。   阳平和戴诗然是软肋,利用有限的时间多锻炼实战经验也是好。   “!@#¥%……&&”(而且,我们再做调整,让戴诗然和任笑言一道在中场接应,我和阳平郡主一道做前锋,这样就不觉突兀了。”   如果前场是乌托那带阳平,那便不是看不起对方了,而是在锻炼新人。   “这也行。”曲颖儿第一个赞同,“要是沈逸辰下午能回来更好,若是真不回来了,阳平这里倒真的顶上。”   所以,这场比赛的经验就更加弥足珍贵了。   “好,就这么办。”任笑言拍板。   ……   中场休息的时间很快过去。   方槿桐只觉听了布置战术,外带喝了两口水,被乌托那带着做了些恢复体力的活动,就又回到了球场上。   她下半场的任务是守住球环。   这活儿比先前侧面接应要轻松些,只是对方若是真攻了过来,她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比赛正式开始。   阳平本是新人,又忽然调整到进攻的位置,对手虽然措手不及,但很快适应过来。乌托那是男子,不能进球,进球的人便只有阳平和一侧辅助的方槿玉和戴诗然了。守球环的人压力便小了,分出了更多的人进攻,方槿桐才觉拦都拦不住。   下半场的三分之一时间过去,这边一个球未进,诏安小郡主那头却进了一个球。   方槿桐吐了吐气,额头上汗珠如大豆一般滴落下来。   阳平咬唇:“还是换回去?”   眼看上半场的优势就快没了,任笑言却笃定:“继续。”   看台上议论纷纷,骄兵必败啊,这时候让阳平郡主去进攻,是分明没有胜算的。   也有人应和,说不定,诏安小郡主这里真能顺势反击一波,看来,这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等到对方再进两球,槿玉这里搬回一球,可比分已变成七比六。   早前三个球的优势,瞬间就差一个球就要被撵回来了。   阳平打起了退堂鼓:“换人换人,这样下去,连复赛都进不去。”   “!@#¥%……&*”乌托那笑着挥挥球仗,似是根本不在意这些比分。   任笑言也点头,即便真的被追回比分,也只需在结束前调整阵势就能搬回来。阳平若是能进一球,队伍士气大增远胜过让她来继续进球。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曲颖儿和方槿桐守得更死了些。   而任笑言和乌托那一找到机会,就传球给阳平。   阳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球不进再来一球,再一球不进则又来一球,总归,到比赛还有一刻钟结束时,“嗖”得一声,阳平挥杆,马球从球环中穿过,响亮进球。   阳平自己都险些不敢相信。   乌托那挥着球仗,在一侧吹着口哨,欢喜得骑着马匹来回踱步。   方槿桐也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喜滋滋看着阳平。   “再进一球。”任笑言直接下命令了。   也许是这番话真起了鼓舞作用,接下来的时间,阳平真的再进了一球,在球场上也游刃有余了许多。   “咚~”主席台上鸣钟再起。   内侍官宣布比赛结束。   这场的胜局锁定在九比七。   任笑言这组拿下了进入下一场比赛的名额。   乌托那下马,朝阳平鞠躬行礼:“!@#¥%……&*”(季格拉,你再次赢得了我的心!)   一场比赛结束,方槿桐几人还是出了满身汗。   西郊马场附近就是驿馆,下午还有比赛,几人提前过去休息。   任笑言和乌托那两人留在马场这里。   定北侯府的比赛在第二场。   此次比赛最大的劲敌是便是定北侯府。   前年比赛,任笑言歪了腿,输给给了定北侯府的庄静,今年,任笑言是铆足了劲儿要拿下比赛。   说啦,这定北侯府大有来头。   定北侯府负责驻守北部。   长风北部和巴尔,羌亚都有交界。   羌亚素来友好,巴尔却是好战的游牧民族。   每年大雪封山或遭遇草原上灾害时,巴尔一族就要大举南下骚扰长风等国。   定北侯府就是长风北部最重要的屏障。   现任的定北侯是庄喆。   庄喆的母亲是巴尔一族的公主,故而庄喆在巴尔一族中很有威望,不少巴尔人摄于他的身份和地位,放弃南下骚扰长风,而是转向苍月和南顺等国。   即便迫于无奈同长风产生摩擦的,也近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定北侯府是长风北部的一颗定心丸。   而这颗定心丸的核心就是庄喆。   庄静是庄喆的妹妹,也有一半的巴尔血统。   巴尔一族好战,且善战。   游牧民族特有的骁勇,加上常年在草原上驰骋,天生的战斗和统帅力惊人。   庄静也有一半巴尔血统,在这一点上并不输给将军府出身的任笑言。   更有甚者,庄静身边的侍从和婢女,都是至少有一半巴尔血统的汉人,或者就是巴尔人,这样的陪练要比方槿桐,戴诗然这类的千金小姐要厉害得多。   而且,定北侯府并非只有庄静一人。   去年,任笑言还吃亏在这上面。   整个定北侯府,除了庄静之外,还有侯府上另外三个小姐,各个都是马球的好手,虽不见得技艺精湛到任笑言和庄静的程度,但打起配合来,委实让人吃不消。   任笑言本就崴了脚,再加上方槿桐和戴诗然,其实要胜本就困难。   定北侯府人丁兴旺。   除了庄喆之外,还有兄弟姐妹足足九人,虽不出自同一生母,却是自幼一道喝羊奶吃羊肉,在草原上长大的。早年只有女子一组,现如今加上了男子,光是定北侯府的公子小姐就可以凑一队有余。   要不是这回有乌托那和沈逸辰加入,任笑言心中哪里有底?   可偏偏这节骨眼儿上,沈逸辰失了踪迹。   她和乌托那若是再不来亲自探探定北侯府的底,便是赢了今日下午这场,也很难赢得下一场。   思及此处,内侍官再次鸣钟。   比赛正式开始,司球官抛球。   果不其然,庄静一杆便拦下了一球,只是轻巧一挑,给到了左侧一路,左侧一路给到前场,前场的姑娘不费吹灰之力便进了一球。   比早前任笑言几人的第一球进得还快。   定北侯府势力太强,对手根本招架不住。   定北侯府也根本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快,狠,准!   招招正中下怀。   对手被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看台上有人唏嘘:“啧啧,今年这头筹怕是定北侯府的几位了,太过凶残。”   “也是,上午任笑言几人虽然打得也好,可总归缺少了些气势。”   “那如何能比?定北侯府这几位多少有些巴尔一族的血统,本就是草原上骁勇善战的一脉,要拿国中的这些个王孙公子,世族千金同人家比,那不是打脸是什么?”   “明日怕会更精彩些,今日的初赛和复赛只让两名男子登场,明日的决赛可以让三名男子上场,你们说,若是定北侯亲自上了会怎样?”   周遭纷纷笑了起来。   那比赛还有什么悬念呀?   ……   乌托那听不大懂汉语,加上他一心扑在眼前的球赛上,译官也不可能将周遭的碎碎念译给他听,所以他反倒心无旁骛。只是感叹,定北侯府的这支队伍的确有些难对付,要认真看清每一个人的特点,下来细心研究破解之法。   而任笑言眉头显然皱起了。   她怎么早前没有听说决赛可以上三个男子的?   定北侯府已然很强了,即便若是上三个男子,只怕更难取胜。   关键是,她这里上哪里去找第三个人来?   再加上,沈逸辰还没了踪迹。   任笑言表情越加凝重。   ……   至晌午前,内侍官鸣钟。   第二场比赛结束。   另一场的结果任笑言没有多关心,可定北侯府这一场,竟然打出了二十比四这样的分数来,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初赛也就罢了,也不知下午的复赛会和哪一队凑在一处?   此次马球赛的复赛规则是,等初赛结束再去抽取复赛的比赛阵容。   换言之,有极大的可能任笑言这组下午就会同定北侯府遭遇。   此时没有沈逸辰在,若是遭遇定北侯府,很有可能就要止步复赛这里了,任笑言心中其实忐忑。天时,地利,人和,果然要赢下一场比赛并非容易之事。   ***********   午歇时,阳平去抽签。   早前的领队写得就是阳平,眼下抽签还是得阳平去。   任笑言在歇息的房间内来回踱步。   方槿桐几人没去看先前的比赛,只是从二十比四的比分,再加上任笑言在那里来回踱步,却一言不发的情形来看,定北侯府怕是要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强些。   戴诗然扯了扯方槿桐的衣袖,悄声道:“不会真的抽上定北侯府吧。”   方槿桐拢了拢眉头:“真不好说。”   晨间曲颖儿还在调侃阳平的手太壮,抽了诏安小郡主那组,午歇时,曲颖儿也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就盼着阳平继续手壮些,避过定北侯府去。   乌托那就在一旁写写画画。   此时,能听得进去他说话的,在场也只有方槿玉了。   译官只得译了给方槿玉听。   方槿玉似懂非懂点头。   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想开罪,哪怕是眼前的乌托那。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知澜推了房门,同阳平进来。   几人都“噌”得一声站了起来,脸上都不免紧张神色。   几人将阳平团团围住,曲颖儿是最忍不住的那个:“怎么样?怎么样?倒是说话呀。”   阳平先前看不出表情的脸,忽得扬了起来:“要让笑言失望了,没有同定北侯府碰上。”   呼~方槿桐几人都觉一颗心揣了回来。   失望什么,没提前同定北侯府碰上才是好事呢!   任笑言伸手揽了阳平肩膀,挑眉道:“再不说你手壮了。”   屋内便纷纷笑了起来。   既然不是定北侯府,屋内通通松了口气,只是对手不是定北侯那是哪一个?   阳平掏出那张红签:“倒也不让你们失望,仅次于定北侯府的豫安郡王府。”   这豫安郡王府往年也不见得有多强,只是今年忽然成了黑马。   豫安郡王府有一对双生姐妹花,早前也不怎么在京中露面,槿桐等人也少有见过。   都晓君上好马球,宫中的妃嫔纷纷投其所好,其中,媛妃便请了豫安郡王府的这对姐妹花到宫中教授马球。要说来,这对姐妹花还曾教过华瑜公主马球,也是深得君上和媛妃喜爱的。   这次的马球赛,有一半的缘故,是因为这对豫安郡王府的姐妹花在宫中很是博人眼球。   有不少人说,君上办这场马球赛,其实是给这对姐妹花做衬来的。   可终究是宫中的传闻罢了,真真假假,旁人哪里知晓。   故而,除了这定北侯府之外,这豫安郡王府也是今年另外一只最大的拦路虎。   晌午前,豫安郡王府的比赛倒是同她们一个时段,任笑言和乌托那没有机会摸清对方套路,制定战术,只是在空闲时间,抽空瞄了一眼。   这对姐妹花不仅球技好,更胜在相互之间的配合,就如同一个人一般,看了对方的眼神就知晓要如何接应,着实让对手头疼。   “可有破解之法?”曲颖儿向来是急性子。   话音刚落,屋外熟悉的声音应道:“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方槿桐心底微暖,沈逸辰…… 第82章 意外   沈逸辰?   屋中各个都回过神来。   若说先前阳平的抽签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沈逸辰此时的出现就让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你早前去哪里了?”任笑言其实才是一肚子苦水, 上午没见到沈逸辰她是第一个慌乱的, 但她是队伍的主心骨,若是让其他人看见她都慌乱了,球赛是没法继续的。故而等见到沈逸辰本人, 任笑言这心中的苦水才吐了出来。   “对不住各位, 府中出了点急事,才赶回来。”沈逸辰满是歉意。   方槿桐见他的衣裳还是昨日那身, 料想他当是从旁的地方直接过来的, 连恒拂别苑都没有回, 更别说换衣裳了。   而他面色虽好, 眼睛里却布了血丝,似是一夜未眠。   方槿桐看他, 他也正好转眸看她。   见方槿桐有些愣愣看他, 他眸含笑意。   “回来便好,下午也是一场硬仗。”任笑言自然也看得出来他眼中的血丝,也猜到他怕是一夜没有合眼,他此时能全力赶来,已算是有心。   任笑言转向知澜:“有多备的马球服吗?”   阳平负责后勤, 知澜便揽了所有的事。   知澜点头:“早前郡主便吩咐了,每人的衣裳都备了四套,初赛, 复赛,决赛各一套, 还有一套备用,都带来了。”   沈逸辰会意:“我去换身衣裳。”   时间不算宽裕,沈逸辰不作耽误。   知澜吩咐身边的侍婢引路。   沈逸辰的回归,无疑给下午的对决增添了几分胜率。   “下午我便不上了。”阳平最是欢喜。   上午是实在无人了,她算赶鸭子上架,虽然勉强进了两球,却都是乌托那和任笑言硬塞的。下午的比赛尤为重要,沈逸辰归队,她正好退出来。   任笑言迟疑,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戴诗然竟先开了口:“下午对豫安郡王府,我不上了。”   槿桐诧异。   方槿玉亦然。   曲颖儿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戴诗然咬了咬下唇,此时才伸手揭开衣袖,手腕上一篇淤青,胳膊上也有紫青的印记,也擦破了皮。   “这是?”槿桐赶紧上前,“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么热的天,若是感染了怎么办?”   哪里是小事!   戴诗然悻悻道:“上午摩擦时受的伤,本就缺一人,我若是说手疼,你们定然不让我上了,若是我不在,便少一人,辛苦一月,也不能毁在这点小事上。”   “药呢?”槿桐看向阿梧。   阿梧赶紧取来,槿玉撩起衣袖,槿桐给她上药。   “既然沈逸辰回来了,我便放心了。阳平,干脆你来上下午的场吧。”戴诗然询问一般。   阳平和任笑言对视一眼,继而颔首。   “去唤驿馆的大夫来看看,药是上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旁的要注意的,反正现在无事,你下午在这里好好将养着。”槿桐嘱咐。   阿梧应声,戴诗然却摇头:“不碍事的,我还想去看下午的比赛呢,若是错过了,我得遗憾许久。”   这倒是,众人心底澄澈。   “那现在就唤大夫,若是大夫说无碍,下午一道去马场,若让你好生歇着,你就别去了。”阳平话音刚落,知澜已会意照做。   戴诗然也不回绝她的好意。   “既然如此,乌托那,下午你有什么建议吗?”马球比赛上,任笑言很尊重他的意见。   译官翻译过后,乌托那回应:“!@#¥%……&*”   译官道:“殿下的意思是,对方已经知晓进攻的主力是任小姐和槿玉小姐,今日下午一定会严防死守你们两位,换言之,你们能进球的几率会大打折扣。按照比赛规则,殿下和怀安侯不能进球,但下午有了怀安侯的配合,他们二人能最大限度输出机会给到前端,所以……”译官转向方槿桐道:“下午的比赛,进球要靠曲小姐和槿桐小姐两位了。”   方槿桐虽然诧异,但译官的话也解释得通。   曲颖儿的技术不见得比槿玉弱,但上午的战术就是出其不意,让槿玉侧面接应任笑言,所以槿玉博出彩的机会便更多了些,反倒让曲颖儿的势力隐藏了起来。   话虽如此,方槿桐心中还是忐忑。   “!@#¥%……&*”乌托那继续开口,译官接道:“至于豫安郡王府的两位郡主,就交由乌托那殿下和怀安侯盯住。怀安侯回来了,下午的比赛不在话下,只是能确认胜局,大家则需适当保留体力,明日才是一场恶战。”   屋内纷纷点头。   ***   正午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   加上是端阳节,火辣辣得简直呆不住人。   下午的复赛只有两场,分别在申时和酉时开赛。   阳平的手壮,同豫安郡王府的复赛抽在第二轮,也就是酉时开赛。中途,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休息,商量战术,亦或是去现场看定北侯府的比赛。至于临阵磨刀已然来不及,加上也没有场地,倒不用此刻花心思在练习上了。   申时差一刻,任笑言同乌托那启程去马场,再探探定北侯府,为明日做准备。   其余几人留在驿馆里休息。   沈逸辰换了衣裳,实在困极,在躺椅上小寐。   旁人也没有扰他。   大夫来看过戴诗然的手,除了先前涂抹的药膏外,又追加了一剂草药,让阿梧去煎,要早些服下,免得留疤。   这么来来回回,只觉时间也不知怎么就过了。   不多时,就只剩两刻钟便到酉时了。   知澜来唤,说马车已经在驿馆外候着,先前任笑言遣人来说下午来的人多,路上有些堵,需早些出发。众人才想起,今日下午,君上和媛妃是既定要参加的,那宫中随行的定然不在少数。   若是因为这个耽误了时间,输了比赛,才得不偿失。   幸亏任笑言和乌托那去得早。   曲颖儿心有戚戚。   驿馆备了三辆马车,几人心里怕耽误,都走得急,也没注意谁同谁一车。轮到最后,竟剩了沈逸辰和方槿桐两人。   阿梧留在驿馆照顾戴诗然,没有一道跟来,马车内便再无旁人了。   “你……没事吧?”方槿桐不知怎么问好,若是无事,就不会一夜没回恒拂别苑。   沈逸辰嘴角牵了牵:“有你关心,怎么会有事?”   一句话便堵得方槿桐不知下一句该如何接。   好在,忽的想起旁事:“爹爹今日还问我,有没有见过你。”   三叔?   沈逸辰心底澄澈,早前他同三叔说了,君上五月会大病一场,然后太子监国。   如今正是五月。   以三叔在朝中的人脉,想在宫中寻些可靠的耳目应当也不是难事。   三叔着急寻他,应当是信了他早前的一番话,故而寻他商议的。   沈逸辰应道:“等复赛结束,我就去见三叔。”   方槿桐看他。   应得这般快,他同爹爹间一定有什么事知根知底,却没有对她说起。再联想起今日晨间二哥就动身离京去了晋州,方槿桐心中总觉有何事发生。而这个何事,爹爹和沈逸辰心中都是清楚的,却都没有对旁人提起。   “本想早些脱身的,”沈逸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可惜实在走不了,原本说好同你一道比完这几场球赛的,没想到第一场就失约。”   方槿桐不自觉低了地头。   “又不是什么要事……”她轻声呢喃。   “与我而言,是要事。”   方槿桐兀自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好似浅浅的小山一般。   ……   驿馆离西郊马场本就不远。   这一路过去,不多时便到了。   周遭熙熙攘攘,挤满了马车和人,比上午拥挤了不知多少倍。   君上和媛妃莅临,同行的人哪里该少?   西郊马场进出之地也盘查得紧。   槿桐和沈逸辰的马车到得最晚,等他二人入场时,前一场比赛已经结束了,路过之处,不少人都在议论:“这定北侯府肯定要摘得头筹了,我看君上都在带头鼓掌。”   听到此处,沈逸辰眼中微微滞了滞。   “也是许久没见到定北侯了,只觉得气度威严更甚从前,也难怪近来巴尔与我秋毫无犯,有定北侯坐镇,君上大可高枕无忧。”   庄喆也来了……沈逸辰心中闪过几丝念头,偏偏巧不巧,媛妃是旭王的母妃。   而庄喆是站旭王一条线,此时,借着马球赛的机会入京,是绝好的幌子。   沈逸辰想起昨日君上急昭他入宫。   等他入宫时,君上屏蔽了左右,只留了孝王,婉妃和太医院首座三人。   “怀安侯,朕待你们沈家如何?”   他双手举过眉间:“蒙陛下厚爱,怀安侯府一门上下自当尽忠。”   “好。”正得弘德帝心意:“沈逸辰你听好,太子大逆,以华失散害朕逾三年,朕不日将废之。若太子废,诸子必然生乱,朕要你倾怀洲之力,辅佐我儿持诏之位。”   持诏上位便是不会册立储君。   弘德帝是要借他的手,扫清孝王登基路上的障碍。   “若废太子,需出师有名,下月起,朕会让太子监国,行罢黜令后,会有世家豪族出来替太子说话,届时,朕会杀鸡儆猴。你需在五月离京,持朕的密诏,替朕走一趟乾州知府和濮阳郡王府,取回西川的兵符。”   “臣领旨!”   ……   “沈逸辰?”方槿桐再次唤他。   他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方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方槿桐眉头微蹙,沈逸辰顺势看去。   看台席位上,那嘴角挑起的,不是华瑜是谁? 第83章 受伤   迎春会的时候, 沈逸辰借故让君上将华瑜送出京城。   眼下不过端阳, 华瑜就回了京中。   沈逸辰也拢了拢眉头, 终究是君上的心头肉,他还是疏忽小瞧了她。   华瑜素来在京中有恃无恐,此时会出现在西郊球场, 沈逸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稍后比赛的时候小心些。”他轻声告诫, 而后先一步入了场中。   比赛的时候小心些……方槿桐先是未反应过来,而后便清楚了沈逸辰的意思。华瑜在京中向来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沈逸辰应当没有想到她能提前回京。   沈逸辰告诫她要小心, 她心中也警惕了几分, 先前听曲颖儿说起过, 豫安郡王府的姐妹花曾在宫中教习马球,华瑜便是跟她二人一起练习马球的。   华瑜也定然是借豫安郡王府的缘故回京的。   那沈逸辰的话便不无道理, 她应当要小心豫安郡王府的这两位郡主。   她不知道沈逸辰在前同乌托那说着什么, 但她目光投向看台上时,华瑜也正在看台上懒洋洋看她,唇瓣含着的笑意,依旧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怎么了?”阳平恰好上前。   方槿桐摇头,华瑜的事她并未对阳平说起, 可曲颖儿和戴诗然都不是心中能藏得住事的人。阳平能来问话,便是见到华瑜在西郊球场,所以才特意同她一道的。   “君上还在, 她再胡闹也应当有些分寸。”阳平瞥了一眼,宽慰道:“这里还有我和沈逸辰, 她翻不出什么天来。”   方槿桐点头,她哪里是怕,而是,总觉得华瑜的笑容里藏了些什么她没想到的事。   看台上鸣钟。   比赛还有一刻钟开始。   观赛的人也陆续回到了观众席上。   “不是说今日君上和媛妃会来吗?似是只见到华瑜和媛妃……”方槿玉目光扫了一圈,看台上的主位是空置的,本是留给君上的位置。   方槿玉自然在意。   她这么积极参加马球赛,就是要博一个位置。   君上若是没来,倒是效果折半。   曲颖儿一面擦拭球仗,一面上前:“听说君上抱恙,今日是景王和旭王替君上来的。”   所以,主位空置了,主位两侧分别是媛妃和华瑜落座。   至于主位前的次位则是留给景王和旭王的。   景王同怀安侯交好,天下皆知。   听闻旭王近日也同怀安侯走得近。   沈逸辰近来左右逢源,似是不像从前。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不过景王和旭王都来了西郊球场,也算是给足了沈逸辰颜面。   阳平更加确定:“景王和旭王都在,不会出大的幺蛾子,待会儿小心些就是了。”   她也是怕豫安郡王府的人做小动作。   方槿桐点头。   马球赛不同旁的,少有些幺蛾子,便容易从马背上落下,还可能被马踩踏。虽然赛场四周至少有八个司马官员,可若是真出了意外,也不一定来得及救援。   阳平的担心不无道理。   ……   思绪间,比赛双方的人都已到齐。   司球官在做一些安全宣导和确认。   任笑言照旧在中场准备开球,乌托那和沈逸辰在两侧接应。   方槿玉,方槿桐和曲颖儿,阳平均已到位。   对方的人手也列好了队形。   前序时间,司球官言简意赅,等主席台上鸣钟再响,比赛正式开始。   抛球,任笑言一杆接下。   沈逸辰在一旁策应。   姐妹花中的一人迅速上前断球,可哪里这么容易?   沈逸辰一杆挑过,马球绕过头顶到对面。   乌托那挥杆挡下。   豫安郡王府的中场立即去严防死守方槿玉和曲颖儿。   乌托那这一球却传给了角落处的阳平。   此时哪有人留意阳平,等一拥而上,阳平已经传球给方槿桐。   方槿桐面前并无旁人。   “槿桐,进球。”任笑言远远唤了一声。   方槿桐咽了口口水,心惊胆颤挥杆。   漂亮的弧线,马球在球环上轻擦,绕了一圈之后,还是穿过了球环。   看台上窸窸窣窣的掌声。   “完美。”沈逸辰勒紧缰绳,正好在她身侧停了下来。   方槿桐也微微一笑。   这月余尽是他陪她练球。   方才这个角度,正是她最熟悉的,面前又没有干扰,故而能一杆击中。若是换了其他位置,还真不一定。   不过这女子的马球赛中,一般都以一直两个会玩的为主,保险起见,都是这一两个人负责进攻,其余的人都是辅助。   像任笑言这只队伍里,各个女子都进过球的实属少见了些。   也能看得出任笑言是费了心思的,并非七拼八凑的队伍。   这样的马球赛自然也更精彩。   一球能进,确实有赖于平日下得功夫。   但同时,也是因为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上午的比赛,方槿桐怕是这一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没想到开局这么重要的一球,竟然会交给方槿桐来做。   兵行险着,这一球有出其不意的缘由。   “再进一个。”任笑言也回马走过。   方槿桐深吸一口气,往后,只怕会有人来盯她了,再想进球,便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   果然,对方开球,双生姐妹花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乌托那想上前断球,却被对方的默契传球和配合绕晕,乌托那吃了亏,没守住中场,沈逸辰也来不及折回救援。   等双生姐妹花到了前场,方槿玉和曲颖儿哪里守得住?   先前一比零的优势顷刻被拉回了一比一平。   “有些意思。”看台上的人纷纷有了兴致。   先前定北侯府的比赛从一开始就是碾压式吊打,看到最后,连观众席上都不忍心了。   这便失了看球的乐趣。   而这场球赛,一开始便针锋相对,势均力敌,这样的比赛悬念迭起,也更有看头。   豫安郡王府回敬一球,一切都在朝夕之间。   方槿玉发球,曲颖儿不敢大意。   对方上前骚/扰,还好乌托那技艺精湛,连过几人到前场。   方槿桐全神贯注,迅速遛马找位置。   可对方显然吃过亏后将她列入了防守的范围,她抽不出空来。   沈逸辰将球传给阳平,阳平有了上午进球的经验,倒也不慌不乱。只是位置真的不是很好,马球打在球环上,又弹了回来,直接落在双生姐妹花中的一人脚下。   两人默契传球,轻易绕开了沈逸辰。   “回防,快!”任笑言顿觉不好。   可底线只有一个曲颖儿。   曲颖儿上前防守,却只见那姐妹花中的一个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打马球,磕磕碰碰究竟难免。   可就这么直接冲上来,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会冲得鱼死网破!   曲颖儿拿不定主意,可对方根本没有管她,径直朝她这里冲了过来。   曲颖儿只得让开!   不让开还好,她一让开,这姐妹花中的一人便轻松进球。   “你!”这虽在规则之内,可分明是抓了规则的漏洞,若是曲颖儿不让开,真不知两马对撞会出现什么严重的结果。   可曲颖儿都让开了,对方应有基本的球场道义,但对方并没有。   曲颖儿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当下就有些急了,方槿玉连忙拦下她。   对方没有冲撞规则,若是曲颖儿这头闹事,说不定还会被罚下场。   这场比赛虽然他们有乌托那和沈逸辰,但进球的只能是女子。   换言之,豫安郡王府的这对姐妹花天生有进球的优势,若是她们自己这边冲动,被罚下一人,场面则更加不可确定。   曲颖儿有些恼火。   这球她可以这么容忍不假,可对方若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再照搬一次,她要怎么办?   曲颖儿虽然被方槿玉拉住,脸色还是很是难看。   任笑言也骑马上前,示意她稍安勿躁。   比赛刚刚开始,若是豫安郡王府便如此没有底线,不见得先被罚下场的是她们的人,兴许有可能是豫安郡王府的人。   曲颖儿才平静了些。   曲颖儿开球,方槿玉接应。   豫安郡王府的竟有三人上前争抢。   方槿玉有些懵。   人多倒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稍有不慎,便会相撞。   对方似是也看准了这些空隙,趁势将球抢走。   方槿玉愣住。   曲颖儿气得咬牙,又是这般无耻的招数!   可对方明显不理睬,本就在规则范围内,对方料定她们会以安全为重,故而将她们吃得死死的。   这厢本就离她们的球环近,几人簇拥着,硬是将球这般进了。   看台上难免唏嘘。   可比赛规则本就如此,只是落得一个不好听的名声罢了。   君上虽不在,这样赢了比赛也非光彩之事,都不知道豫安郡王府图个什么?   沈逸辰却是看向主位上的华瑜。   华瑜慵懒笑笑。   她就是想恶心他们。   让他们窝火,却也没辙。   方槿桐也看向沈逸辰。   她也忽得心底澄澈。   华瑜是有意的。   就是让豫安郡王府的人作梗。   这么下去,这场比赛必输无疑。   其实不止场上的人,观众席上也不少非议。   本以为能看一场精彩些的比赛,结果若是一直这么下去,还不如先前定北侯的那场比赛。至少双方都是光明正大的,倒也有些看头。   若是这豫安郡王府一直这么打下去,除非这边奉陪,怕是根本没有悬念了。   可是这方若是奉陪,那这场比赛指不定得出多少幺蛾子。   今日来比赛的,非富即贵,若是出了意外,只怕很难收场。   看台上都为主办方和任笑言这队捏了把汗。   ……   马球比赛上没有暂停一说。   比赛也不会停下来等他们几人想对策。   对方还在继续进攻,这边又没有还手余地。   来来回回几次,竟备豫安郡王府领先了三个球。   对方又结伴进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曲颖儿心中憋屈:“我还就不信了!”   “不可。”这一回,方槿玉根本来不及拦她。   “颖儿!”方槿桐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这么对撞,吃亏得肯定是曲颖儿。   曲颖儿近处只有阳平。   阳平也来不及思索,直接扯了她胳膊。   马匹本就在移动,曲颖儿险些落马。   幸好阳平伸手扶住她。   可人虽然拦住了,对方的球也进了。   转瞬间,比分成了三比七。   看台上人声鼎沸。   也能听到嘘声。   可这豫安郡王府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根本也不管不顾。   “!@#¥%……&*”乌托那也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打得什么马球呀!)   沈逸辰再望向主位,华瑜依旧轻笑,唇瓣有些得意。   “沈逸辰……”任笑言也觉骑虎难下。   沈逸辰转眸看她:“你同槿桐换位置,去前方,乌托那,你到中场,其余人全部受球环。”   嗯?众人纷纷不解。   可沈逸辰和乌托那的球技远非其余几人可比,沈逸辰能这般说,定是有旁的主意。   眼下已然被动,调换战术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只是球场上时间紧张,沈逸辰也没来得及多说,乌托那发球,本该方槿玉接球,沈逸辰上前接过,众人诧异,沈逸辰却将球传给了乌托那。   乌托那的球技自然好过旁人,他忽得领会到沈逸辰的意思。   他二人的球技最佳,来回传球就到了对方的球环前。   方槿桐也倏然会意,沈逸辰是想靠他二人的快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以他二人的球技,这样的打法不地道,但若是放在这样的场合,却很解气。   看台上纷纷叫好。   可这豫安郡王府也不是吃素的。   几人将任笑言死死守住。   沈逸辰和乌托那都是男子,不能进球,那他们也是徒劳。   思及此处,只听沈逸辰喊了一声:“任笑言,举杆。”   任笑言想也没想,就将球仗举到最高处。   任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沈逸辰挑起马球,衬马球还在空中,他挥杆将马球打到撞击任笑言的球杆,马球被球杆撞击,直接弹到了球环了。   一时间,万籁俱静,鸦雀无声。   内侍官唤了声:“入环,记一球。”   四围才回过神来。   继而看台上就有叫好声。   这也不算破坏规矩。   马球是打在任笑言的球仗上,再弹进球环里的,算是任笑言进的球。   可瞎子都看得明白,其实分明是沈逸辰一手操刀的。   乌托那看得过瘾,狠狠吹了吹口哨。   任笑言几人都很欢喜。   这一球打得解气。   这场比赛,原本女子是主角,是为了更有对抗性,才引入了男子加入的。   若是换做往常,沈逸辰这样的做法免不了受人非议,可这次,却赢得了热烈响应。   “我就说怀安侯怎么会轻易受人胁迫,看看,这便是拿出狠劲来了!”   “这倒也无妨,比起豫安郡王府的做法来,倒是情有可原了许多!”   “沈逸辰也真敢做,这球都能进。”   “这算是抢回来一分,可若是没有破解豫安郡王府打法的方法,这比赛还是得输,无非是输多输少的问题罢了。”   一语道出本质,周遭都纷纷噤声。   又轮到豫安郡王府进攻,都为任笑言这队捏了把汗。   只要豫安郡王府继续保持这赖皮的玩法,任笑言这队想要获胜就基本不可能。   对方临近!   “!@#¥%……&*”乌托那不知喊了句什么。   沈逸辰错愕。   来人也明显分心。   可之前受球环的是曲颖儿和方槿玉,再怎么挣扎,等他们上前来,也自动散开了。   而这次,守球环的人便成了乌托那。   看模样,乌托那也根本没有要退开的意思。   这,对方反倒骑虎难下了。   难不成,真的要冲上去?   对方会不会真的退开很好判断,比如眸间的犹疑,手会打抖等,可乌托那这厢根本没有多余的动作,而是握紧了球仗,似是在等待什么机会。   来人咽了口口水,想起比赛前的嘱托,只得迎头冲了上去。   他不信来人不躲!   看台上都是惊呼。   旭王和景王也都起身!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对方是乌托那,羌亚汗王的小儿子,是此次羌亚出访长风的来使,若是在这种场合受伤,传出去不仅有损长风颜面,还让双方无法下台。   “还不快拦下!”景王挥袖。   守在马场四周的司马官只得一拥而上。   可马踏飞蹄,不过一瞬间的事。   媛妃吓得站起!   若是出了乱子,怎么给君上交待!   华瑜脸色也都变了!   这乌托那是疯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沈逸辰扑上,将乌托那从马上拉了下来。   马匹自觉应景躲开。   沈逸辰和乌托那险些被马匹撞到,不过都还有惊无险,只是冲击力太大,又为了躲开眼前的马匹,一人被旁人的马匹轻微撞到,滚出去很远。   另一人弹在围栏上,从围栏上落下。   这人是乌托那。   落下的时候,右腿着地,“咔”的一声。   乌托那脸色都变了!   方槿桐伸手捂住嘴,遭了!   司马官们一拥而上。   将马匹和人隔开。   沈逸辰只是被轻微撞到,滚出去很远,也不过擦伤。   而乌托那这头。   “啊!”乌托那叫了一声。   任笑言心底一惊,怕是骨折了!   球场上的御医吓得没命上前跑去,出了这样的乱子,谁都难辞其咎。   几人纷纷下马。   乌托那根本动弹不了:“!@#¥%……&*”(骨折了)   译官先前还在看台上,看到这一幕,只觉心都从嗓子眼儿里跳了出来。   “骨折了骨折了!”译官隔老远就开始喊。   御医急忙换了担架过来。   都摔成这样了,哪里还能继续?   “乌托那……”方槿桐几人上前,眼中都是慌张。   阳平也不例外。   这人,怎么都不躲得!   像个傻子似的!   “!@#¥%……&*”(季格拉,我没事,就是下去歇一会儿)摔成这样,还能挤出笑容来,方槿桐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他。   司马官将乌托那抬下场,几人都跟了上去。   沈逸辰也捂了捂腰,上前。   “你没事吧。”槿桐担心。   沈逸辰摇头:“擦伤而已。”   内侍官也不知道这比赛是不是要继续了,只是看台上议论纷纷,也没个消停。   先前看似铁了心要以此手段取胜的豫安郡王府也都没了早前的硬气,不时便转头看向主位那端。   景王和旭王自是通透的。   顺着这目光看向身后的华瑜,华瑜显然也懵住了。   她没想到这乌托那也真像个疯子一般。   华瑜在宫中一惯嚣张惯了,可仗着君上的宠爱,惹了不少怨气。可这球场上还有羌亚的小王子在,她竟然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媛妃早就想寻她的错处。   眼下,又恰好有旭王和景王在场。   “这豫安郡王府也不太不知轻重了,端阳节的马球赛是君上钦点的项目,眼下都将触手伸到君上的眼皮子下了,这眼里还有没有君上和本宫?”媛妃一句话便正中要害。   华瑜微怔。   “简简单单博个输赢本宫也理解,可本宫眼里容不得沙子,此事又牵涉了乌托那殿下,他在我长风过中受了伤,君上还不知要如何给羌亚汗王交代!”媛妃瞥了华瑜一眼:“这豫安郡王府越发不像话了,若不严惩,只怕目中连君上和本宫都没有了!”   华瑜明知她在借题发挥,却不敢吱声。   恰逢内侍官上前请示。   媛妃朝向华瑜道:“公主殿下还是亲自向君上解释吧。”言罢,甩了衣袖离开。   华瑜脸色很是难看。   内侍官更是吓得不敢出声。   景王看了看场边,这场比赛怕是也继续不了了,“取消豫安郡王府资格,比赛散了吧。”   内侍官赶紧应声。   旭王叹息:“你我二人,还需得去看看乌托那殿下。”   景王垂眸:“自然。” 第84章 帮手   持续一整日的马球赛, 没想到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先前的比赛还都算精彩, 本想着君上会来,许多人也是来凑热闹的,没想到, 这热闹竟然也没白凑, 活久见,看了这么一出神奇的马球赛。   豫安郡王府最后的模样, 以及景王和旭王都来致歉, 怎么看怎么都同先前离开的华瑜公主有关。   这京中向来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豫安郡王府的两位郡主本就在宫中给华瑜公主教授马球, 这场比赛豫安郡王府能这么有恃无恐,恐怕和华瑜公主脱不了关系。   只是华瑜公主虽然仗着君上的宠爱在宫中飞扬跋扈惯了, 可和阳平郡主, 曲颖儿,任笑言等人似是没有多少瓜葛,非得这么恶心人一下,也不知什么缘故。   也有知情人透露,华瑜公主一惯是心悦怀安侯的。   就有前一阵春茗会时, 怀安侯和方寺卿女儿的这笔烂账被翻出来。   顿时便真相了,怀安侯和方寺卿的女儿还在一个队中马球呢,这华瑜公主定是心生不悦, 变着方让对方不快吧。只是这回误伤了羌亚的乌托那王子,也惹得媛妃不快, 当场拂袖离去,这景王和旭王平日也并非同华瑜交好,今日之事若是传回宫中,君上耳朵里,华瑜怕是要受些责备的。   可传闻究竟是传闻,坐实之前,谁也不敢断言会如何。   但明日的决赛上,应当见不到华瑜公主了。   不仅如此,回到比赛本身,定北侯府是夺冠最大的热门。   任笑言这只队伍虽然也强,可乌托那折了腿,明日一定不能上,那这支队伍的实力便会大打折扣。再加上明日的决赛,一场比赛可以上三个男子,定北侯人丁兴旺,凑三个男子错错有余,而任笑言这队,似是除了沈逸辰和乌托那之外,也仿佛没有见到第三个男子了。眼下,乌托那又无法登场,那单凭沈逸辰一人,哪里扭转得了乾坤?   于是,明日赛事的胜负也基本没有多少悬念了。   只是今日君上本是说好要来,却忽然说身体抱恙,多少让人遗憾。   可宫中也没有消息传出君上大病,想来,若是将养得好,说不定明日还会来西郊马场观这场决赛的。   所以明日该来的还得来,懈怠不得。   ********   驿馆内,御医服侍乌托那用药。   骨折了,得上甲板和石膏固定住,省得日后留下后遗之症。   可这伤筋动骨一百日,都得将养着,既不能打马球,也最好不要下地外出之类云云。   乌托那听了头都大了。   跟随他的译官和使节头更大,不仅担忧他,还得一个劲儿劝阻。   譬如,明日他就非闹着要去西郊马场,非要看决赛不可。   御医们束手无策。   倒是阳平开口,去就去吧,让人备着担架就是,他还能再把自己另一只腿弄折了吗?   一句话怼得御医们无话可说,只得去安排明日值守之事。   乌托那这头却是喜上眉梢:“!@#¥%……&*”   听得随行的使节想死的心都有了。   加上刚到京中,就被阳平郡主打着了一只腿那次,这乌托那殿下在长风骨折两次了,若是传回羌亚去,怕是有损两国邦交。   可转念一想,这乌托那殿下明显乐在其中,似是折的仿佛是旁人的腿似的。   等到晚些时候,众人从驿馆离开。   乌托那的房间才顿时清净下来。   羌亚一族的侍从有些担心:“!@#¥%&……*”(殿下,骨折不是小事,今日确实有些冒然了。若非运气使然,被马匹踢上两脚,只怕就不止一只腿折了。)   侍从说的不无道理。   乌托那气定神闲:“!@#¥%……&*”(可我今日的收获却是很大呀!)   他能感觉,阳平郡主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   这便是最大的收获呀。   侍从认同,可依旧担心:“长风的皇帝会让阳平郡主嫁给殿下吗?”   乌托那安之若素:“!@#¥%……&*”(汉人有句俗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这腿折得正是时候。)   侍从决定不同他争了。   留着口水养牙齿都更合适些。   ……   一路上,马车自驿馆驶回方府。   方槿桐和方槿玉也说了一路的话,大都是围绕今日比赛的,譬如几次险况任笑言和乌托那是如何救起的?沈逸辰回来的时候简直就是救星。   又说到定北侯实力强悍,明日胜出的几率太小,又说到今日豫安郡王府这等鱼死网破的打法,若不是乌托那,他们倒真似陷入困境了。   可说起乌托那,又觉得羌亚一族果真是有血性的。   平日里只觉乌托那竟会说些夸张至极的形容词,再不就是一言不合便载歌载舞,今日倒是让人意外。   今日的乌托那倒是不同。   依方槿玉看,阳平郡主也改了心性。   明日,阳平郡主分明是想让乌托那来看比赛的。   方槿桐自然赞同,这一月朝夕相处,眼见着明日就决赛了,今日乌托那突然伤了腿,若是因此连决赛都错过了去,不能看到,那这憾事便大了。   乌托那生性豁达,又岂会在意御医口中的伤筋动骨之类。   可骨折也确实不是小事,乌托那怕是要在长风至少多留两月。   方槿桐忽得心想,兴许,有人真是故意的。   只是这等故意,胆量也委实来得太大了些。   ……   一袭闲话,不多时马车便到了方府门口。   阿梧和碧桃分别扶了她二人下马车。   沈逸辰的马车也在之后停下。   三叔既然连槿桐都问了,说明一直在寻他。   他从宫中出来,没有不去三叔这里的道理。   故而,沈逸辰同她们两人一道回来的。   恒拂别苑就在方府隔壁。   阿李受了恒拂别苑一日,在方府门口见到沈逸辰下了马车,赶紧上前。   方世年在书房等他,沈逸辰不作耽误。   进了方府,便同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二人分开了,往势坤楼去。   今日是端阳节,照习俗是要同家人一道用饭,吃粽子的。   槿桐和槿玉早早便吃了粽子,是担心晚间赶不回来和家人一道用晚饭,可袁氏这端还是备着晚饭的,刚到方府门口,小厮就提醒,二夫人说若是见到三小姐和四小姐,就请两位小姐一道去西苑,家中是要聚餐的。   聚餐,喝雄黄酒,端午安康。   槿桐和槿玉两姐妹哪里好推辞。   正好累了一日,回各自苑中洗漱,更换了衣裳,就往西苑的路上去。   *****   势坤楼内,沈逸辰刚到,方世年屏退左右。   “你说得不错,君上在前夜里忽然抱恙,昨日起便没有上朝。”方世年寻他来,便是信了他早前的话。   沈逸辰道:“三叔,我今日晌午才从宫中离开。”   方世年微怔。   他是有想过沈逸辰入宫了,却没想到君上留到他今日晌午。   方世年浸淫官场多年,知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   眼下,只将话锋一转,引到方家这里。   “我今日让如旭启程去晋州,方家有一支分支在晋州,方家的产业也有近半在晋州附近。我让如旭过去晋州置宅,并作旁的准备。若是自明年起京中便会生乱,我想让方家的人都先暂时迁去晋州一带,待时局安稳后再做打算。”   方世年已经不准备瞒他。   他既是知晓后来所有的事,也应当想得到此时让方家其余人离京才是最好的。   沈逸辰看他:“那三叔你呢?”   方世年心底微顿。   “大理寺不能离人,这个时候我若从大理寺卿位置上离开,怕是愧对先祖。”方世年说得不假,方家是长风百年世家,好容易到了他这里才看到气色。   若是他此时辞官,那方家便真的后续与庙堂无关了。   “你呢?准备如何?”方世年关心的是他。   沈逸辰早前同他说的一番话,就不似假话,而他口中的事情也正一件件的应证着。   他是相信,以沈逸辰对方家和槿桐的态度,他们应当是成过亲的。   沈逸辰有怀安侯府做屏障,最后也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他如何不担心槿桐?   即便他忍下,不劝解君上废太子之事,可若是景王即位,那怀安侯府会不会走上早前的结局?   那槿桐和如旭又会如何?   他不得不去想。   沈逸辰当然明白他的心思。   “三叔,君上今日让我以怀安侯府一门安危起誓,要扶孝王登基。”沈逸辰从一开始就不想瞒他。   孝王?   方世年错愕。   孝王不过三两岁,哪里斗得过宫中其余几个?   沈逸辰应道:“所以,君上让我去一趟乾州,见乾州知府,再去一趟濮阳郡王府,最后,去西川取回西川兵符。”   方世年眉头拢紧。   沈逸辰继续道:“君上是让我持诏扶孝王登基。”   持诏登基,换言之,是不会提前册立孝王为新储君。   也是为了孝王安危。   没想到,最后君上中意的竟然是孝王。   方世年嗤笑。   帝王之家,惯来多迷雾,看似媛妃圣眷正浓,其实在君上眼中,还是婉妃和婉妃所生的孝王最重。   方世年转眸看向沈逸辰:“那你会如何做?”   沈逸辰凝眸看他:“尊圣意,扶孝王登基,而后权倾天下,绝不自请回怀洲。”言语中笃定,方世年听后便笑,“好,若你能扶孝王登基,我就将槿桐嫁你。”   沈逸辰也笑:“三叔静候佳音。”   ……   原本方世年留了他在方宅一起用晚饭。   可侍从来报,郭钊从成州回来了。   沈逸辰便推了方世年的约,回了恒拂别苑。   算是有将近月余没有见到郭钊了,冷不丁,还不习惯他突然出现在房顶,环臂中插着一把佩剑的清冷面孔。   “下来说。”沈逸辰推门而入。   郭钊开门见山:“肖缝卿是从黎家过继的,只是中间曲折较多,知晓得就更少。肖缝卿原本姓黎,是吏部员外郎黎宏昌的妻子。黎宏昌有三子一女,肖缝卿是次子。肖家上一位家主不足而立之年就去世,家中没有男丁,肖老爷子从黎家将肖缝卿过继了过来。肖缝卿的母亲,是肖家上一位家主的堂妹。这关系去得太远,有人又用心掩饰,很难能察觉其中秘密。”   那便是说,肖缝卿确实是黎家后人。   郭钊点头:“是。”   那便说得通了。   三叔主审了黎宏昌一案。   黎家上下被灭口,无一人幸免。   这笔账,肖缝卿算到了方世年头上。   方世年冒死收留了肖缝卿的妹妹思南,而肖缝卿为了报复方世年,绞尽脑汁,最后假扮孟锦辰住到方家,伺机栽赃陷害,让方家陷入灭灯之灾。   而肖缝卿的所为,又让他自己唯一的亲人,思南死在了发配的路上。   这些,若非是他,换作旁人又如何可能抽丝剥茧查得出来。   等到方家已然衰败,有谁还会去管一个孤苦伶仃的孟锦辰?   肖缝卿财大气粗,有的是方法可以脱身,从此,孟锦辰这个身份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继续做回他的成州首富,方家的事同他丝毫瓜葛都没有。   这便是后来他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孟锦辰的原因。   这一切,真正的幕后黑手,根本就是肖缝卿。   所有的前因后果,他终于理得通透。   而郭钊的一番话,也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   接下来,除了京中变天之外,最大的绊脚石,恐怕便是肖缝卿。   “侯爷,你准备怎么做?”郭钊跟了肖缝卿的消息这么久,自然知晓侯爷起了动肖缝卿的念头,否则,以侯爷的作风,哪里会让他去成州一趟,还要查得详实?   肖家是国中首富,在朝中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谁知有没有旁的官员牵连其中?   侯爷身后还有整个怀安侯府,自然要谨慎。   而以侯爷眼下对方家,对方三小姐的上心程度,又不可能坐视不理。   果然,沈逸辰指尖轻叩桌沿,面无表情道:“要么搬倒这颗绊脚石,要么不让他成为绊脚石。”   郭钊听得似懂非懂。   “你让人盯紧肖缝卿,也泄露些风声出去,我在查他。”   嗯?郭钊错愕。   先前分明是让他不留痕迹,不要被肖家的人发现打草惊蛇,如今怎么还要放风声出去,说怀安侯府在查肖家?   郭钊不明白他的用意。   沈逸辰果真猜得透他的心思:“先前不放消息,是为了确认肖卿逢的真实身份,眼下放消息,是为了看肖缝卿作何反应。”   郭钊好奇:“他会有何反应?”   “打草惊蛇,蛇才会留下蛛丝马迹,你且让人跟着,时候一到,他自会主动来寻我。”沈逸辰不再多说。   郭钊也只得照做。   “明日就是最后一场马球赛了,你去不?”   嗯?郭钊惊愕。   ****   交待好肖家的事,沈逸辰才又到了杏花树那头。   方槿桐果然在苑中等他。   “我还以为,你又不来了。”有人是在指桑骂槐,说他昨日让她好等。   沈逸辰便笑:“郭钊回来了,你可要见她?”   郭钊?   方槿桐片刻会意,哪里是郭钊,分明是他想邀她去恒拂别苑。   “不去了,明日还得比赛。”她要养精蓄锐。   今日一整天已然辛苦,乌托那又受了伤,明日一战铁定耗神,她要养精蓄锐也不为过。   “明日的事交给我。”沈逸辰忽然开口。   方槿桐抬眸看他,这仿佛不知是多少次,诸事皆交给他。   他也确实办妥。   更乐在其中。   “可是,乌托那都受伤了。”方槿桐说得大实话,乌托那受伤,对士气肯定影响。今日的两场比赛,若是少了乌托那,恐怕都很危险。   乌托那不能上场,大家心中都有退堂鼓。   “不怕,我还留了一个帮手。”沈逸辰笃定。   “帮手?”方槿桐意外,这月余训练,除了乌托那之外,她没见过其余的男子一同参加过。乌托那的球技好,若是换个女子,哪里能替代得了。   方槿桐错愕也是应该的。   “你该不是说……郭钊?”方槿桐天马行空。   郭钊怎么都是瞿山派的掌门,又喜欢飞檐走壁,方槿桐总觉得这样的武林大侠若是打起马球来定然游刃有余,兴许,就这么踩在马背上就将球打进杆中去了。   若是用郭钊换下乌托那,兴许还是有胜算的。   沈逸辰莞尔:“宫中办的马球赛,郭钊怎么会在名册里?”   也是,方槿桐懊恼。   “那……是谁?”方槿桐不遗余力。   “说来,你也见过……”沈逸辰提示。   她也见过?   方槿桐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人,只是说她见过,便不是熟识,既然不是熟识,那就只是见过一两面的人。见过一两面,还能这么笃定她有印象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还要同沈逸辰熟识,才有可能叫得动。   ……方槿桐想了许久。   忽得,有人瞳孔一紧,嘴边支吾道:“……你说的……不是……庐阳王世子吧……”   庐阳王世子,许邵谊。   先是顶着一副妖娆脸,继而话痨了一路到所有的人都险些昏死过去。   难道,真是许邵谊?   方槿桐的眼神简直可以用石破天惊来形容。   沈逸辰却明显很高兴:“你竟然猜得出?”   他想全京城能猜出来一共也没有几个,没想到她却给他惊喜。   方槿桐整个人都不好了。   满脑子都是马球比赛上,许邵谊一面叽叽喳喳同己方所有人讲战术,一面巴拉巴拉对对方进行声波攻击……   方槿桐赶紧摇头。   这一定不是真的,庐阳王世子早前就不在京中,莫不是因为一场马球赛的缘故就来了京中?   可对方若是沈逸辰,许邵谊兴许真的会来。   早前,不也是沈逸辰让他来替她解围的吗?   “他人在何处?”她总是担心的。   沈逸辰想了想,淡定道:“路上。”   路上?方槿桐更是诧异,那便是还未到京中。   可转念一想,他怎么就提前知晓要让庐阳王世子入京的呢?   (⊙o⊙)…不好,这是个问题,沈逸辰有些招架不住。   确实,上一世阳平和乌托那会逐渐走进,便是因为马球赛的缘故。   虽然那时没有他,但任笑言会主动邀请乌托那入队,原因是乌托那是羌亚人,羌亚人大多热衷马球,任笑言是实在没人了,才找的乌托那赶鸭子上架。   而上一世的时候没有他参和在其中,故而也没有华瑜生事这一说。   那时候……应当原本就是乌托那要故意折一只腿好特意留在京中的,今日,也无非是豫安郡王府遂了乌托那的意罢了。   华瑜纯属无心插柳。   而马球赛后,阳平因为内疚,会经常去看望乌托那。   二人的关系就在这一来二回中逐渐缓和了。   后来机缘巧合,阳平乘的船只走水,阳平不会水性,还是乌托那拼死救出来的。   而后,也就成了一番佳话。   这一切,都在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发展,他没有去打破,只是顺应而已。   而变数便是,君上让他扶持的孝王。 第85章 胜局   马球赛的决赛在翌日已时。   昨日是端阳节, 因着官办的龙舟赛和京中的花灯游街等活动, 虽说西郊马场的来人不算少, 可却也没有悉数到齐。   今日是端阳节后一日,等方槿桐等人到场的时候,才觉得今日西郊球场里黑压压的一片, 至少比昨日的人多了两倍不止。   “这是……”方槿桐还没见过这阵势。   曲颖儿悄声道:“听说君上今日要来, 这不,都来了。”   “昨日也说君上要来的。”方槿桐说的是事实, 而最后来的人是媛妃, 景王, 旭王和华瑜。   曲颖儿摇头:“那便不知晓了, 不过今日都决赛了,京中好马球的人不少, 许是都想赶着最后一场决赛来凑凑热闹?”   也只能这般想了, 槿桐笑了笑。   方槿桐环顾四周,见到乌托那也到了,在主位下侧,应是宫中特意给留的位置。   原本骨折是不宜挪动的,但乌托那坚持要来, 御医和内侍官也拿他没有办法。说到底,乌托那受伤也是因为豫安郡王府和华瑜公主的缘故,使节也不好阻拦。只能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中途少出些岔子,让乌托那殿下好生把球赛看完了, 再回驿馆养伤去。   快至已时,方槿桐还没见到沈逸辰人到。   今日恒拂别苑的小厮没有来邀她一道去西郊球场,方槿桐猜想有人该是去接许邵谊去了。   这场比赛对得是定北侯府,定北侯府各个骁勇,若是他们这里没有许邵谊赶来支援,就真的当是输了。   思及此处,忽闻内侍官一时高呼:“君上到。”   马场内人人都起身,继而都下跪,双手举过额间:“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内侍官代为唤了平身,马场中才纷纷起身。   方槿玉是第一次见到天颜。   可主位和场中离得太远,几乎看不太清,只见太子和媛妃一左一右呆在君上两侧,下方景王,旭王,惠王等相继入座,也有长公主和安北侯的在场。阳平郡主平素得尽千娇百宠,任笑言是她的好友,她会帮衬着马球赛这端,却没她说起过自己要参加马球赛。初初闻得,长公主和安北侯都很是诧异,可这女儿真的参加了马球赛,他们岂有不露面的道理?所以一并到现场支持。   定北侯府的人应当到齐了。   任笑言再次焦灼,沈逸辰此时又失了踪迹,回回都是这关键时候上。   任笑言叹气,昨日少了沈逸辰,好歹还有乌托那在,而此时乌托那就坐在主位上,当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任笑言想起昨夜沈逸辰的侍从专程来了将军府送信,说他已找到替补了,她还欢呼雀跃了许久。决赛可以上三个男子,若他们这组只有审议侧就太过被动,若是能再寻到一人,倒是可以拼一拼的。   任笑言思量了半宿战术。   主位鸣钟,只有一刻钟的了。   任笑言心中忐忑。   等司球官前来询问,球场入口那端,才见两人风风火火骑马而来。   着得是马球服,还是任笑言这队的球服。   司球官心中算了算,还真凑上了这个数,索性不再多言。   可临到要走,又眉头皱皱转了回来:“阳平郡主,决赛的规则是可上三名男子,您这里确定只上两人?”   便是凑上许邵谊和沈逸辰,也只有两个男子,绝对是劣势,所以司球官才会特意问清楚。   任笑言上前道:“对,就两人。”   司球官一脸不可思议,然后去主位那边回话。   对手和观众席上应当也猜到了缘由,当下议论声就起。   “对手可是定北侯府,竟还少一人男子,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如何也赢不了啊,任笑言这是做什么?”   “该不会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如何今日也有君上在,这么做不会兵行险着,惹君上不快?”   “啧啧,来得竟然是庐阳王世子!你说,若不是乌托那殿下负伤,这胜负真还不好说了。”   ……   众说纷纭,总归,都觉得定北侯府胜券在握了。   任笑言这头也全然没有想到沈逸辰口中的替补会是许邵谊!   早前她会主动邀请沈逸辰,便是看过沈逸辰和许邵谊一处打马球,这两人论默契,论配合,是丝毫不输于豫安郡王府的那对姐妹花。而沈逸辰在京中,她是知晓的,但许邵谊是军中的右前卫副使,听爹爹说边关有摩擦,似是生了战事,她一直以为许邵谊是眼下正在边关,所以也没有想邀请许邵谊做外援的。   没想到,沈逸辰竟将许邵谊找来了?   这样强的组合,若不是乌托那受了腿伤,那定北侯府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任笑言顺眼望去。   许邵谊已在热情洋溢得同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二人招呼,她拢了拢眉头,槿桐应当没有见过许邵谊才对。   可许邵谊那幅热情的模样,果真是说不出的违和感。   “槿桐槿桐!”光是听到这个声音,方槿桐头都大了,她应当真没想错,定北侯府许是会败在许邵谊的骚扰声里。   这边叙着旧,对面不知说了什么,看台上又爆发出一声议论声。   阳平几人才侧目过去。   这回,就连主位上都在交头接耳,似是很是诧异。   几人纳闷着,司球官跑来:“各位,定北侯府说,要战便战得堂堂正正,这场比赛,他们也只上两个男子。方才,君上准了。”   啊?几人无不意外。   曲颖儿乐了,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阳平也舒了口气。   任笑言朝对面看过去,庄静朝她挤了挤眼睛。   任笑言嘴角勾勒,果真是定北侯府,自有大气,那这场决赛便有意思了。   方槿桐瞄向沈逸辰,沈逸辰也正看向对面的定北侯府几人,面上有笑意,却并不震惊,似是早就猜到了如果己方如此应战,对方也定然不会继续派三个男子应战。   方槿玉心头庆幸,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么一来,还真有摘得桂冠,进宫面圣的机会。   许邵谊却和沈逸辰一样,笑着看向对面定北侯府几人。   果真,司球官继续道:“定北侯的意思是说,他们只上两个男子,但是定北侯自己是其中之一。”   石破天惊!   难怪现场沸腾。   早前的定北侯府光是庄静几人都已经将对手逼得无路可走,而眼下,定北侯庄喆会亲自上阵?   早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兴许,是见君上在,起了助兴的意思?   反正,旁人也猜不到真实意图,只见人群中,高大挺拔的庄喆换了马球服走来,场上一人自动替下。   沈逸辰和许邵谊相视一笑。   庄喆许久没有和他们打过马球了,是想热闹一下。   “那就好好奉陪庄喆一场。”沈逸辰低声道。   正合许邵谊心意:“打得他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枉我骑了五六日的马,都快坐不了平地的,得找他讨回来。”   沈逸辰笑出声来。   许邵谊做了一个“来战”的手势,庄喆回敬。   场上战火顺势被燃起。   媛妃侧身看向身后的弘德帝,弘德帝昨日是忽然抱恙,无法亲临,眼下,虽然还是到场了,可眼睛里有血丝,纵使看起来精神尚可,却隐隐露着疲惫之意。   媛妃又瞥向另一侧的太子。   太子意气风发,隐隐眉间的气度,似是正春风得意的时候。   相比之下,弘德帝确实苍老了许多。   媛妃膝下无子,可圣眷正浓。   诸多皇子之中,想借她之手在弘德帝面前得势的不在少数。譬如这主位下的旭王,惠王,景王,都向她表明过心迹。   可她心知肚明。只要有太子在位的一日,这些皇子想要出头,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有的是应对之策。   只要君上的恩宠在她身上一日,她便有这资本为自己谋求后路。   譬如昨日,华瑜受责。谁都知道华瑜同太子是一母所生,都是皇后所出。华瑜受责,太子也免不了受牵连。   故而景王和旭王都不遗余力,推波助澜。   如今华瑜被禁足,太子尽力撇清关系,但君上同太子的关系远非看起来这般和睦。   即便一日君上会废太子,她也并不意外。   从昨日御医的面色来看,君上病情并不乐观,她也听到了需静养等字眼。   既是静养,朝中之事自然需要有人拿主意。   君上是要放权给太子,还是扶这眼前几位中的一个和太子抗衡,应当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这马球赛后,只怕是就是长风权力的分水岭。   媛妃冷冷一笑。   知晓是许邵谊到后,整个队伍的士气振作了不少。   这场比赛不比先前,尤其是定北侯也参赛,难度直线上升。   任笑言排兵布阵,脑海中早已演练了诸多回,如今讲来也是一气呵成。   马球比赛除了中场休息,没有暂停的时间,必须一口气讲清楚。   任笑言字眼落到最后:“争分夺秒,我们多一分时间,对手就少一分时间,即便是不能进球的人,也要进球。”   一言既出,曲颖儿,阳平,方槿桐和方槿玉都以为听错。   男子进球无效,何必浪费这时间!   可转念一想,又忽然能够想通。   任笑言方才就说过了,己方多一分时间,对手就少一分时间。   既然沈逸辰和许邵谊可以和定北侯府抗衡,只要球权在他们手中,那进球与不进球其实并无多大分别。   只是,这样的战术太过冒险。   如果一旦没有控制好节奏,很有可能被对方打回马枪。   鸣钟想起,要至中场就位。   任笑言最后道:“能守则守,进攻更为重要。后场若是连沈逸辰和许邵谊都守不住,我们几人再守没有多大意义。”   能让沈逸辰和许邵谊都守不住的,怕是庄喆之类。   不错,如果被庄喆突破,她们有时间守球环,还不如快速布局,争取下一球。   “打起精神来,可不能对不住乌托那折的那条腿。”任笑言骑马去到中场。   众人心中都是一滞,的确,这场决赛的资格就是乌托那争取来的。   若是不能打得精彩些,究竟是对不住乌托那的。   思绪中,纷纷骑马到位。   司球官朝主位上点头,既而抛球。   方槿桐握紧球杆,咽下一口口水,最终的这一场就要开始了。   临近处,正是沈逸辰。   她将好偏头看他。   他朝她眨眼,唇畔微微勾勒,若是放在早前,她定是恼死他的心思都有了,现下,却不知自何时起,已成了莫名安稳。   沈逸辰连许邵谊都能寻来,兴许,冥冥之中,他们是真能赢下这场比赛的!   方槿桐回神。   司球官将马球抛至空中,马球至高点下落,任笑言和庄静都聚精会神,好似狡黠的猎豹一般,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沈逸辰看向许邵谊,许邵谊也正好看向他。   两人不约而同瞥至庄喆处。   庄喆在庄静正后方,照常是要接应庄静的。   许邵谊笑了笑,沈逸辰倏然会议。   马球落下,庄静果然率先得球。   可庄静并不着急传球,而是沉着护球,似是等着庄喆接应。   庄静这一开球,便奠定了定北侯府这场比赛的基调,求稳。   方槿桐忽得想起任笑言方才说的进攻。   果然的,知己知彼的永远都是对手,笑言也好,定北侯府的庄静也好,都了解彼此的战术和套路。   庄喆在一路侧应,庄静稳中护球,定北侯府的几位自觉就分布到了各个位置上,根本不消现场做何指挥,可见平日里就时常在一处打球,默契天生。   昨日两场马球赛,都是在看台上看定北侯府的比赛,当时就觉实力强劲,很难匹敌。今日临到同场竞技,才觉昨日的队伍也不容易,定北侯府几人的威压都足够让人喘不过气来。   方槿桐握紧了球杆,想起任笑言说的,不防守,为下一球布局。   阳平和槿玉显然也记得。   只是曲颖儿有些不甘心,还在往前去。   可忽见沈逸辰和许邵谊两人自左右两边包抄上去,她在前方反是碍事,才又想起任笑言的叮嘱,回眸一看,槿桐几人都已到位,便也勒了勒缰绳,火速撤离。   再说庄静这头眼看就临近球环,半路却杀出一个任笑言来。   她早有准备,任笑言球技不弱于她,此时和她对抗没有任何好处。马球赛第一个进球向来至关重要,自己身后就是庄喆,稳妥起见,庄静传球,并不喝任笑言正面对抗。   庄喆接球,任笑言也不硬抗。   庄静诧异时,只见沈逸辰和许邵谊不知何时从左右两路分别压了上来,将庄喆和其余几人之间隔断。   庄静心中不好预感,可还未反应,就听许邵谊扯了嗓子,嬉皮笑脸道:“哟哟哟哟哟,放马过来呀。”   场中都是一顿。   这马球赛场上,很少有功夫说闲言碎语的,而许邵谊这一出,分明是让人莫名。   方槿桐额头三道黑线,果然,还是管不住这张嘴的。   庄静担心庄喆受他影响。   可庄喆明显也在意料之中,也不理会他,骑着马就带球上环。   许邵谊一面阻拦,一面这嘴还未停下。   仿佛这马蹄每踏一次,他都能蹦出来至少一个句子。   虽然庄喆看起来并未受干扰,但庄静精力高度集中的时候,听着这些嘈杂只剩就委实有些头疼。   庄喆这一击并不顺利。   沈逸辰和许邵谊联手干扰,他的球弹在球环上,飞了出去。   定北侯府的人其实并未做太多接应之举,因为庄喆上场,他们是有底气的。若说庄静打得一手好球,那庄静的那球就是庄喆一手教出来的。   方才那球,定北侯府其余人等都觉得庄喆能进。   没想到,庄喆竟会在沈逸辰和许邵谊的夹击之下失手。   定北侯府便都没有任笑言快。   等反应过来时,任笑言已经接到球,并立即挥杆,马球精准传曲颖儿处。   曲颖儿自己就可以上球,可她离得远,方槿玉却在球环前,曲颖儿一杆传过。   方槿玉立即会意,周遭没有对方的人,她挡下球,寻了个最好的角度,“嗖”得一声,挥杆入球。   老天开眼,紧打了一个空环。   方槿桐眼睛都看直了。   “空环,记两球。”内侍官的声音远远响起。   阳平喜出望外。   原本想着沈逸辰和许邵谊能拦下庄喆进球已是不易,谁知,方槿玉这一球竟然还打了一个空环!   看场上顿时沸腾起来。   开球便是空环的球赛甚是少见,而这次任笑言队伍中能打出空环的竟然另有其人!   众人才道,这方许是卧虎藏龙,早前是藏拙的。   主位上,君上都带头鼓掌,媛妃和太子也都跟着附和,媛妃最得圣意:“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早前似是没有见过?”   媛妃上心,便是君上上心。   内侍官赶紧应道:“是方寺卿府上,方家四房的小姐,唤作方槿玉。”   原来如此,媛妃笑了笑:“这马球打得倒是比槿桐好些。”   君上倒是赞同。   内侍官道:“方家四小姐这两日加在一处,能进了五六球了。”   媛妃意外:“这倒是一把好手,早前真不知道。”   君上面上也挂了笑容:“算是聪明,方才没有着急,慢慢寻了个好位置,心态不比旁人。”   连君上都赞赏,内侍官心头默默记了下来。   球场上,发球权回到定北侯府手中。   定北侯府确实有底气,换作旁人,这一记空环进球早就慌了,可在定北侯府这端,似是常事一般,连交头接耳都没有。   阳平心中捏了一把汗。   庄静持球,许邵谊又不知从哪个地方窜了上来。   庄静不想看他,他却偏偏在眼前。   其实许邵谊也并非一心在防守她,而是不停得队内指挥:“唉,沈逸辰,你跑那里去做什么!协助我呀,这球我能断。任笑言,跑位跑位,速度快些。槿桐,跟上呀。阳平,侧应侧应。曲颖儿,太快了,回来稳住。我说沈逸辰,你人呢……”   庄静一点也不想听他们的战术。   可这余音不绝于耳,庄静先前还好,约到后面,越像被困住手脚的人。   她刚想上前,就听许邵谊口中念叨:“庄静都上前了,她是想分球给左侧,曲颖儿左侧顶上。槿桐快来支援,她过不去的,肯定从这里原路折回。阳平你封锁右边,她骑马跳不过去。沈逸辰,我们去怼庄喆呀,你跑去阳平那里做什么,人家是假动作。”   庄静分分钟想转身。   可她稍转身,许邵谊又道:“她看出我们看穿她的意图了,她要去右侧!阳平继续封锁,拖到沈逸辰来,她过不去的,曲颖儿做的漂亮,她已经被你吓住了。槿桐,你还是来我这里,我们断后路。笑言,你游走偷袭,你能抢得下来的……”   庄静只觉想死的心都有了。   ……   整个上半场,只觉庄静状态明显不好,来来回回在中场调头,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整个上半场才进两个球。   而庄喆和沈逸辰,许邵谊倒是有来有回,三人包揽了上半场绝大多数的进球,但男子进球无效,可双方都看透了对方的战术,宁肯进球无效,也不要对方控制节奏。   总归,上半场比赛下来,早前以为的比分悬殊,双方一路都在进攻,结果竟然只打了个五比五平。   其余的进球都通通记成无效了。   阳平几人也越发有了信心,整个上半场,她们不仅没有输给定北侯府,竟然还在控场上隐隐占了些优势。   除了方槿玉的那个空环记两球外,其余三球都是任笑言进的。   可任笑言虽然进了三球,却因着沈逸辰和许邵谊的配合,以及其余几人雷打不动的走位,她竟没花费多大体力。   而定北侯府已然累得气喘吁吁。   临近下半场开赛,任笑言起身:“我们换战术。” 第86章 昭告天下   换战术?   临到要下半场即将开始的时候?   阳平等人面面相觑, 可任笑言在马球一事上是绝对的主导, 再加上大家对她的信任, 即便心中存有疑惑,还是都凑在一处,认真听她布置。   “上半场庄喆和庄静跟着我们绕着赛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已经精疲力尽了。下半场他们不会像上半场那般谨慎, 一定会急于进攻,提前锁定胜局。所以……”任笑言看向方槿玉和曲颖儿两人, “下半场, 我们三人竭尽全力进攻, 让他们以为我们和他们一样, 要提前锁定胜局,将他们的力气都耗光。”   “然后呢?”曲颖儿眼睛一直。   难得听到要她们全力进攻的。   任笑言转向阳平和方槿桐道:“到下半场晚些时候, 对方已经疲惫了, 阳平,槿桐,你们就在沈逸辰和许邵谊的协助下全力进攻。”   可是……   阳平和槿桐都面露难色,听先前任笑言的意思,她和曲颖儿, 方槿玉这些好手都要在比赛一开始就全线压上,给对手造成错觉,反而是要他们两人养精蓄锐, 做最后一轮攻击。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阳平和槿桐都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要她们二人最后时候发挥关键作用,在今日的决赛上无非班门弄斧。   还不如,开始就让她和阳平去做诱饵呢!   阳平赞同点头。   按任笑言的计划,她和槿桐便成了下半场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槿桐不说了,她还是半途才出道的……   阳平心中也打起了退堂鼓。   沈逸辰正欲开口,就被一侧的许邵谊抢了先:“是这样的,上半场庄喆和庄静上钩,是因为见我和沈逸辰全线压上,他们兴许不信,但不敢不跟上,若是没有跟上,比分一旦被拉大,下半场他们就是状态绝佳也无力回天,所以要让他们觉得我们要在开场一搏就只能演得逼真些。若是开场就让槿桐和阳平两人佯攻,定北侯府哪里会上钩?凡事讲究对等,定北侯府要计算每一步承担的风险,就必须强压下去。笑言这招并非出奇制胜,而是让拖得定北侯府的主力在前期就耗尽绝大多数的精力,而后,大家拼得就是技巧和默契了……”   “可以了……”任笑言已经听不下去了。   但抛开多出来的部分,许邵谊也算四四五五说清楚了。   沈逸辰轻声道:“不怕,还有我呢!”   他声音很轻,却如鸿羽一般,就这般轻轻悠悠落在她信上。   “嗯。”她低眉,羽睫倾覆,好似掩住了所有心事。   有沈逸辰在一处,许邵谊自然不会去缠着方槿桐。   阳平同任笑言一处,曲颖儿又是个火爆脾气的。   许邵谊就黏上方槿玉了:“槿玉槿玉你说我说的是吗?”   方槿玉有口难言,“是。”   许邵谊话匣子就再难管上,溜着马跟在她一侧不停道:“槿玉槿玉,我们投缘,稍后我们打一波配合吧,就是我造势,你进球……”   方槿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对方是庐阳王世子,她就算恼怒,也不能显现出来。   倒是主位上,先前得了媛妃心思的内侍官眼尖:“奴才看,庐阳王世子似是同方家四小姐走得挺近。”   内侍官说得还算轻的。   主位这边看过去,许邵谊就差贴到人家跟前了。   弘德帝问道:“庐阳王世子是否婚配了?”   一句倒是提醒了媛妃。   媛妃察言观色道:“庐阳王世子不曾婚配,臣妾是听闻庐阳王世子终日在军中,极少归家,此番是庐阳王妃实在想念世子了,才逼得世子回来的。庐阳王妃很是操心世子的婚事,也四处托人做媒……”   弘德帝想了想,有些迟疑:“方家四房的女儿,配庐阳王世子还是不登对了些。”   他是担心庐阳王府不满。   “怎么会?”媛妃言笑晏晏,“庐阳王妃日日就盼着能寻一个能和世子玩到一处去的姑娘,这样世子才会多归家,早日抱上孙子。”   其实,外界传闻,庐阳王世子终日扮作女装,庐阳王妃是怕他断袖。   此时哪管什么登对不登对,只要庐阳王世子喜欢,庐阳王妃是巴不得赶紧成亲,好断了外面的流言蜚语。   可这话自然不能登大雅之堂,媛妃说得很是有技巧。   弘德帝轻轻咳了两声,内侍官赶紧送了药上来,弘德帝微微抿了一口,胸前才算好些。   “父皇,可要回宫歇歇?”一侧太子关切。   弘德帝摇头:“再看看,宫中两年没有办马球赛了,朕挺喜欢。”   太子自然也不好说旁的。   景王,旭王,惠王之流也纷纷表示关切,弘德帝一一回应。   媛妃只见他脸上全然是疲惫之色。   媛妃猜不到君上抱恙,今日还来球场的目的。   ……   一侧鸣钟,要双方重新入场,球赛要再度开始了。   看台上纷纷落座。   主位这边,诸子也纷纷归位。   有其余内侍官形色匆匆赶来,覆在弘德帝一旁耳语。   弘德帝只是听着,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媛妃深谙宠妃应有的准则,好似不闻。   反倒是一侧的太子,不时侧眸打量。   媛妃仿若不知。   ……   球赛重新开场。   这一开场便是给看台上诸多惊喜。   原以为将军府这边在上半场占了些许优势后,会稳扎稳打,应对定北侯府的攻击,谁知一上来,竟比上半场进攻得还猛!   上半场的时候是沈逸辰,许邵谊配合任笑言发力,这会子,沈逸辰和许邵谊都退到了防守线上,倒是任笑言和曲颖儿,方槿玉一道,三人一线,直逼对方的球环。   看台上七嘴八舌,都道这将军府上半场其实累得是多是沈逸辰和许邵谊二人,任笑言和曲颖儿,方槿玉这三个主力其实保护得很好,基本没有多费太多的精力,故而在下半场的时候,突然发力,大有要提前锁定比分之势。   而定北侯府也确实厉害,将军府这方提速,定北侯这端迅速跟上。   虽然将军府进攻得厉害,却也没讨得太多好处。   只是将军府这端明显有疲态,诸如庄喆,庄静,几乎从上半场开始就在全力应对,眼下,都隐隐有些力不从心之态。   “将军府是想拖死定北侯府吧。”   “有沈逸辰和许邵谊专职在球环前看着,定北侯府想进球不是简单的事,必须全员压进。可定北侯府这边全员压进了,将军府这端以任笑言为首的三人一反攻,就没人招架得住。我看呀,到了这下半场,定北侯府忽得骑虎难下了。“   ……   看台上众说纷纭,主位上也不清闲着。   媛妃摇着画扇,一口一个对任笑言的喜欢。   弘德帝更是显露于色:“可惜是个女儿身,有勇有谋,不愧是将军府的女儿。”   弘德帝好球,任笑言既精通球技,又懂战术谋略,弘德帝眼中的赞赏,旁人不消看也听得出来。   “等着看,笑言丫头定然留了后手,此时才敢这么拼。”弘德帝恨不得将他猜到的,一口气说给媛妃听。   媛妃佯装惊讶:“这还留后手?已经够得定北侯折腾了。”   弘德帝哈哈大笑:“等着看等着看。”   太子斜眸看他。   ……   时间越是往后推移,任笑言和方槿玉,曲颖儿几人也见疲软。   定北侯府这厢才算争得喘口气的时间。   能将她们三人的联合进攻压制到眼下的地步,近乎耗费了定北侯府所有的精力。   好在,任笑言几人也是没有精神了。   比赛推进到最后一刻钟里。   任笑言朝阳平和方槿桐挥了挥手,示意这边已经脱力了,要启动下一步计划。   阳平和槿桐心中虽是忐忑,可看到任笑言几人拼到了这等地步,心中其实也跃跃欲试。   将军府掌球,队形迅速发生了变化。   早前在后场防守的沈逸辰和许邵谊提前到了中场和侧翼游走。   曲颖儿和方槿玉退到了后侧。   任笑言在中后场接应。   反倒是……方槿桐和阳平到了前场。   场上顿时炸锅。   “这!将军府这是要再推一波高/潮呀!\"   “我的天,定北侯府先前就已经拼尽全力死守了,眼下再换一波人,定北侯府这方哪里还有人能顾得上?”   “不过,阳平和方槿桐似是不能和任笑言,曲颖儿,方槿玉三人相比,这么做有些冒险……”   “怕什么,没看到沈逸辰和许邵谊逼到中场加侧翼了游走了吗?摆明了是要靠沈逸辰和许邵谊接应阳平和方槿桐两人。我看着其中大有看头。”   “不管如何,阳平和方槿桐从上半场开始就保留了体力,以逸待劳,定北侯府不一定能守得住。”   这倒是!   眼见阳平和方槿桐冲到了主力位置上,媛妃眼前一亮:“还真让君上说中了!”   将军府这端真又变换了阵型。   弘德帝欢喜:“好!这样的比赛才有意思!”   方槿桐确实有些挫败。   这整场的人似是都对她寄于了希望,便是早前给定北侯府加油助威的人,到了这当下,也希望能看到她和阳平能够一举将胜局拿下。   时势造英雄,其实场上都希望她能顺应时势,打出个满堂彩来。   在前两个球进攻失利的情况下,方槿桐越发紧张。   沈逸辰上前鼓舞:“对方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稳扎稳打些。”   方槿桐点头。   而场上,定北侯府确实也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和她,以及阳平周旋。   定北侯府是防得辛苦,进攻得也辛苦。   到阳平这处,忽得抓住机会。   庄静回防,心中原本就紧张,吃力,又听许邵谊在一侧叽里呱啦道:“哎呀呀,这球要是进去了,定北侯府的军心就不稳了。阳平,看好了再打,我拦住,对方过不来。槿桐,你也做好准备,若是没进,你接球回来,继续进攻,沈逸辰在你身后呢,旁人进不来。喂沈逸辰你上不上,不上我去支援了!庄静就在我这里,她得看着我呢!你去不去干脆些!”   庄静有那么一刻,想直接挥杆往他嘴上去得了。   可理智战胜了心中的崩溃。   先前中场休息,庄喆就同她说了,许邵谊这张嘴,你一定当没听见,信息量太大,谁听谁死。   他倒不是故意,是实在停不下来。   战场上都是如此,故而他的精力比旁人旺盛至少一半。   所以他的搭档左前卫副使,才是冷峻闻名的洛容远。   否则早被闹死了。   偏生庄静想近却根本静不下来,全程都只觉有只专属的苍蝇在不厌其烦的绕着她飞来飞去,飞去又飞来,她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静儿!”庄喆终于忍不住开口。   庄静知晓庄喆是在告诫她。   庄静才想起走前准备的耳塞,是中场休息时,庄喆让她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带的。   庄静这才掏了出来。   全场哄笑。   庄静带上,定北侯府先前深受其害的人,也纷纷掏了备用出来,争相效仿。   足见深恶痛绝。   哄笑声中,方槿玉也掏了一对出来。   这不怨她,早前旁人都不怎么搭理庐阳王世子,只有她不好拒绝,结果弄得庐阳王世子觉得她最好相与,便时时刻刻说话都凑在她跟前,她听得险些口吐白沫。   难得让碧桃加急做了一个布艺的耳塞,虽不见得效果又多好,至少过滤一些算一些。   这场比赛进展到此处,已经多了些搞笑的意味。一场比赛,众人纷纷掏耳塞出来带着,忙着进攻和防守的根本没有几人,也只有许邵谊有这么大本事。   可有人偏生不低调,送球到球环前,给到方槿桐处,许邵谊眉开眼笑:“唉,槿桐槿桐,接球接球,稳当了,慢慢来,来个空环的。”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候,方槿桐正好一杆击中。   只是空环哪这么容易,球擦着球环边进去,将军府这边再得一分。   这还是槿桐今日第一个进球。   能在定北侯府的对决中进球,方槿桐心中还是欢喜的。   许邵谊遛马上前,和沈逸辰来个响亮击掌。   方槿桐也看向沈逸辰。   沈逸辰远远道:“再进一个?”   好似商量的语气。   方槿桐莞尔。   许邵谊“啧啧”叹道:“不厚道,不厚道,这下个球怎么也当是阳平进吧。依我之见呢,我们干脆这样……”许邵谊再要继续,方槿桐和沈逸辰都已骑马离开。   “喂喂喂!”许邵谊一肚子憋在腹中,很是恼火。   好在司球官已就位,双方便赶紧汇聚拢来。   具体比赛结束远不到一刻钟了,双方的比分仍旧咬得很近。   只是定北侯府这边各个表情严肃,将军府这端就要轻松得多。   “还能有两个来回。”任笑言看向一侧的沈逸辰。   眼下的比分是将军府领先一分。   定北侯府虽是强弩之末,却也不能小觑。   合则还有最后两个来回,定北侯府一定会拼命反扑。   定北侯府持球,许邵谊从中捣乱,球传得不算顺利,却也还是在庄喆力保下,到了曲颖儿等人面前。   庄静接球。   这一球至关重要,若是不进,下一球又到任笑言他们手中,这场比较变岌岌可危。   许邵谊依旧在耳边骚扰,庄静带了耳塞,心中少了些许心有旁骛。   方槿玉阻拦,被庄静一个漂亮的假动作绕过。   这女子中,除却任笑言,是鲜有人能够防住庄静的,尤其已经到了最后生死攸关的时候。   方槿玉,曲颖儿并驾齐驱。   可庄静忽得勒马,寻到位置,干脆利落就是一击。   曲颖儿还差一丝就能够着,却只能眼看着马球越过她的球杆,在空中一个优雅的弧线,而后直击球环而去。   “空环,定北侯府记两球!”内侍官的声音远远响起。   方槿玉等人都怔住。   空环?   继而纷纷看向庄静。   这种压力与紧张并存的时候,庄静竟然能打出一个空环来。   无疑,看台上连口哨声都响起。   这定北侯府的庄静果然是一把好手,莫说女子了,就算是男子,在这种危机关头,能进球都属不易了,还能这般沉着,打出一个空环来!   看台上叫好声不绝于耳。   显然,这一个击球,定北侯府赢得了人心。   媛妃都忍不住赞叹:“定北侯府果然一门骁勇,这球实在让人刮目相干!”   弘德帝一面轻咳,一面点头。   这场马球赛,精彩程度远超过了弘德帝的预期,他也不觉看入了神。   先前的部分是将军府这边领先一个球,而庄静这记空环之后,便是定北侯府领先一个球了。   球权回到任笑言手中。   如同烫手的山芋重新回到了她手中一般,这个球一定不能失,并且下一个球定北侯府一定不能进,否则输的人就成了他们。   任笑言发球,曲颖儿接球,传球。   这中间只有不断提速,才有可能在定北侯府下一轮进攻之后,还有一次进攻机会留给己方,故而所有的人都不敢大意。   “守住这个球!锁定胜局!”庄喆一声大喝。   定北侯府众人纷纷应声。   这气势,足以震荡整个西郊球场。   方槿桐心底微微颤了颤。   这时候,士气尤为重要,相比之下,明显定北侯府士气高涨。虽然各个已近精疲力尽边缘,可若守住,这便是最后一球,众人还是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   不好,阳平心中也有不好预感。   好容易走到这步,竟然被定北侯府反扑,不遗憾才怪。   看台上,长公主和安北侯都紧张得很。   他们鲜有看马球,这场球赛若不是有阳平,他们也不会来。   虽然平日里没有见过阳平摸过马球,可在这球场上,冲锋,防守,传球,进攻,哪一条都英姿飒爽,和平日里的女儿不同。   长公主和安北侯显然都是惊喜的。   比赛输赢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见阳平能为了一个队奋力扑救和进攻,而不是府中那个千娇百宠的阳平郡主。   “阳平!”安北侯心中一时热血,也不知妥不妥当,就起身大喝,给女儿打起。   阳平怔了怔,既而眼底稍有氤氲。   爹爹这是对她的认可。   爹爹平日虽然宠她,却是宠女儿的宠,而如今,却似是更期待她能靠自己的实力赢下这场比赛。   阳平其实也累极,但听到安北侯的嗓音,便如春雨一般,不偏不倚,正好润泽入心底。   “阳平。”沈逸辰的球已从侧路给到。   阳平接过,眼前守了整整两个人。庄喆和庄静还在身后,若是此时不过,往后会更难。   阳平心一横,夹了夹马肚,骑马往球环边冲去。   “阳平!”任笑言紧随其后,但前面有两人防守,球环后还有一人,她能自己突破的概率太小。但阳平有志如此,任笑言憋足了一口气,要全力掩护她。   方槿桐心中一惊,就见阳平纵马而过,以几乎不可能的方式挑起马球。   前面需要人接应。   方槿桐想起也不想,径直往前,马球正好落在她面前。   可她离球环尚远,根本进不了。   任笑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   “槿桐!”   方槿桐心中如获大赦,“嗖”的一声传球。   这球到任笑言手中,便如长得翅膀一般,挑起,腾空。   “守住!”庄静大喝。   定北侯府其余众人一拥而上,都往任笑言去。   许邵谊都愣住:“小心!”   这样太过危险,任笑言只要扯开,再寻时机即可。   可定北侯府先前的防守一直很严厉,眼下许是最后一球的机会,再想接近,兴许已经没有机会了。   任笑言咬牙:“阳平!”   她这球并未直接进攻,而是调转马头抛给了阳平。   但她分明往前,却突然调转马头,马匹尚且在奔跑,她根本不可能抓得住。   “任笑言!”沈逸辰眼疾手快。   在马蹄上扬,将她抛下之前,沈逸辰一个俯身冲下,抱起她就往马场一侧滚去。   也就是这一刹那的功夫,马蹄上扬,而后重重踏下。   若是沈逸辰再吃一秒,任笑言许是就要被马蹄踢飞了。   场上瞬息万变,任笑言只觉小腿隐隐吃痛,可来还不急痛出声来,就听内侍官一声响亮的通传:“将军府进球,记一分。”   果真,阳平没负她这一球。   可进球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任笑言想站起,却根本不可能。   沈逸辰皱紧了眉头:“别动,你也骨折了。”   御医们赶紧赶忙冲来,祖宗,又骨折一个!   这马球赛真让人省不下心来。   “怎么办?”任笑言心中不甘,定北侯府还有一次进攻。   这次进攻若是她不在,他们就少一人,若是拦不下来,比赛就输了。   任笑言还想挣扎,沈逸辰按住:“怕什么,还有我和许邵谊。”   任笑言微顿。   便见他起身,跃身上马。   “快去看看任大小姐。”媛妃细心。   内侍官赶紧照做。   看模样,任笑言是不让御医将她抬了去。   眼下比赛到了最后关心,左右不过一来一回,她哪里舍得走?   “会不会严重?”毕竟是任将军唯一的女儿,媛妃担心。   太子道:“当是骨折了。”   媛妃倒吸一口凉气:“到底是将军府的姑娘,有骨气。”   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躲开了,眼下,也早嚷着去治伤了,哪有这般不肯走的。   比赛场内,庄静脸色更加苍白。   烫手的山芋转瞬间就抛到了她手中。   这球若是不进,那将军府还有一次进攻机会。   即便对方进不了球,可在马球赛中没有加时一说,而是第一个进球的队伍为胜。   第一个进球的人是方槿玉,进的是空环。   换言之,若是这个球不进,除非下一个球他们能从将军府手中断球,否则,这场比赛就到此结束了。   豆大的汗珠挂在庄静额头上。   许邵谊已开始游走,这一球至关重要,若是守好,比赛就到此结束了。   这也是任笑言先前拼了命的缘故。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只需要全部压上,死守便可。   许邵谊策马:“沈逸辰,就这一球了,你我二人堵不堵得住?”   分明是挑衅。   还是朝自己人挑衅。   沈逸辰戏谑:“先管好你自己,别被人打得晕头转向。”   许邵谊朗声大笑:“打得我晕头转向的人还没出生呢!”   耀武扬威,好不得意。   庄静沉下心,将球传给最信任的庄喆。   庄喆可不似旁人,犹如一条狼犬一般,伺机而动,浑身带着气势,似要做最后一搏。   “守稳了!”沈逸辰提醒。   许邵谊嘴角一扬:“放心,他还没输过我们两人,今日正好改写历史。”   沈逸辰也笑起来。   庄喆已俯冲到前场。   可惜这球只有女子进才能算分,否则许邵谊心中是真怕受不住的,可要进球的人不是庄喆,那凭他和沈逸辰,十拿九稳。   庄喆已替庄静铺好路。   许邵谊和沈逸辰两人都未拦下庄喆,马球将好落在庄静球杆前。   庄静面不改色,挥杆直击。   这一球要进并不容易。   沈逸辰和许邵谊一前一后,犹如人墙一般堵在前方。   而这球,却似御风而行一般,自高处绕过许邵谊。   许邵谊心中大骇,不好!   若是能绕过他的高度……   沈逸辰的位置不前不后,进退维谷,不进则有可能被进一球,若进,则有可能被人断后。   沈逸辰踟蹰瞬间,还是选择上前。   偏偏马球未到他面前,而是在他身后。   遭了!   曲颖儿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   果然,定北侯府的另一人已然绕道沈逸辰身后,在球着地的时候,挑杆而起!   这个位置,近乎不可能失手!   除非……方槿玉心都停止跳动了。   眼见马球就要飞到球环上空,这位置,就往球环正中。   任笑言都倒吸一口凉气。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马球在即将入环的一颗,被球仗重重击走。   场中都愣住。   瞥目看去,先前谁都没有留意,尚在后场的方槿桐正气喘吁吁停在球环前,竟真的,恰好赶上了!   曲颖儿只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又重新安了回去。   方槿桐这一杆,简直救了整个比赛。   许邵谊就差上前去拥抱她。   “球!”方槿桐大声唤了句。   众人才反应过来球赛尚未结束,马球还在这半场,若是定北侯府拿到球,那还有可能!   庄喆和沈逸辰同时反应过来。   也近乎就是刹那的事情,两马并驾齐驱,沈逸辰快一步挑起马球。   许邵谊接应,携了球就往对方的球环前跑。   是,反正只有这一球的机会了,即便男子进球不算进,却可拖死最后的时间。   近乎半场距离,许邵谊猛然停下。   方槿玉不知他要作何!   只见许邵谊忽得用球仗挑起马球,马球凌空而起,就离得这么半场的距离,许邵谊挥杆!   也近乎就在内侍官大喝用时尽,比赛结束时,马球如同炮弹一般从球环正中穿梭而过。   方槿玉的心也落了回去。   这家伙!   须臾间,看台上掌声和叫好声四起,众人才似是真的意识到,比赛真的结束了。   他们赢下了定北侯府!   曲颖儿和方槿桐下马相拥。   几个姑娘远远就向一侧的任笑言跑去。   任笑言也顾不得骨折不骨折就想起身,吓得御医汗毛都直了。   幸亏方槿桐,曲颖儿和方槿玉几人上前来,将她扶起,几人紧紧相拥,这场面,竟还有些感人。   沈逸辰和许邵谊唏嘘。   难得!   庄喆却也看向他二人笑。   庄静一声叹息。   庄喆拍拍她的肩膀:“胜败乃兵家常事,上次你赢了她,这次她赢回来,下一次才更有盼头。”   他向来会宽慰人。   庄静笑笑。   “精彩精彩!”太子带头鼓掌。   原本想的不过是些京中的贵女们随意游戏,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人拍手称赞!   媛妃莞尔,看向身后:“君上,这回您真的好好赏……”话音未落,媛妃整个人都僵住,“君上!”   她一声尖叫,主位上的人才从吵闹声中回过头来。   弘德帝拼命喘着气,伸手拍着胸脯,好似回不过气来。   “父皇!”“君上!”   主位上乱做一团,御医赶紧上前。   先前球场上一团热闹的气息,瞬间变成了紧张。   庄喆和许邵谊都拢紧眉头,离太远,不知发生了何时。   沈逸辰却是清楚的,君上此番是要借西郊马场这个合适时机,“昭告天下”,他大病复发,无力处理朝政,要下诏太子监国。   一切便都在众目睽睽之下,顺理成章! 第87章 离京   端阳节的马球赛, 最终以将军府这组获胜落下帷幕。   原本君上要亲自宴请并犒赏马球赛第一名的, 结果谁知君上在西郊马上忽然旧疾复发, 吓坏了当场的所有王孙世族和官宦世家。   一连三两日,御医都聚集在宫中会诊。   宫外揣测纷纷,这次君上病倒, 恐怕不是小疾。   到第四日上头, 宫中放出消息来,君上此次旧疾复发, 恐怕不能临朝, 少说也要有些时日。   朝野上下顿时炸开了锅。   国不可一日无君, 若是君上病重, 无法亲自处理政事,必定会指定诸位皇子中的一日监国。   太子是储君, 本就是未来的皇储。   太子代君上监国名正言顺。   可朝中也有旁的声音, 说论治国才能,太子并不比景王,旭王和惠王等人出众,虽是只言片语,却足够引起朝中猜忌。   因此, 君上最后是否交由太子监国。   亦或是,再设辅政之位,便恐怕是日后的风向标。   故而端阳节的马球赛后, 各方人马竞相奔走,却也都在等待君上的诏令。   第六日上头, 复了早朝。   文武百官齐聚大殿,等来君上一纸诏书,命太子监国。   至此,朝中算是尘埃落定。   太子监国,便大权在握,早前不少支持景王,旭王和惠王的人,纷纷自危。   若是君上一朝病重,再无好转,那太子本就在监国,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旁人若想动摇跟进,无异于登天之难。   一时间,不少权贵纷纷倒戈。   太子的权力达到鼎盛。   这些自然都是庙堂之事。   ……   将军府内,御医换药。   任笑言疼得“唉呀呀呀”直叫。   将军夫人摇头叹息:“早前逞英勇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喊疼?果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任笑言自知理亏,便“嘻嘻哈哈”笑了笑想搪塞过去,可真等御医来上板子和绷带了,任笑言又疼得“叽叽喳喳”叫唤起来。   将军夫人奈何,只得转身向方槿桐道:“你们两人一处说话吧,晚些时候在府中用完饭再走。”   方槿桐福了福身,应了声好。   待得将军夫人离开,方槿桐才上前上来。   “她们几人呢?”刚换完药,任笑言伸手去抓葡萄。   将军夫人送了她爱吃的果子蜜饯来,说是能止疼,任笑言吃得不亦乐乎。   方槿桐一面伸手替她剥葡萄,一面应道:“诗然的手伤还没好,大夫说她再多养几日,眼下这日头热,怕她伤口感染,诗然一听说要留疤,吓得赶紧卧病在床,哪里都不去了。”   分明是打趣的话,任笑言跟着哈哈笑起来。   戴诗然的语气神态简直模仿得惟妙惟肖。   “阳平呢?”任笑言接过她剥的葡萄,吃得很是开心。   她也在家中憋了几日了,她这才是哪里都不能去,憋在家中都憋出病来了,好难得槿桐来看她,她就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赶紧多问几句,巴不得将每个人的消息都探听清楚了。   槿桐从善如流。   “啧啧,你也知晓的,那马球赛上乌托那是为了谁受伤的?”方槿桐继续剥着葡萄,一面同她讲。反正吃葡萄为辅,聊天为主,她剥得慢些,任笑言也不在意。只是说到乌托那受伤这事儿,任笑言也忍不住八卦起来:“她不是在乌托那吧?”   那才是太阳自西边出来了。   前几月,乌托那和阳平还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结果一场马球赛,两人的关系就忽得缓和了过来。   任笑言托腮道:“我就觉得早前训练的时候,他俩就般配得很,哇,这乌托那在球场上也真英勇,迎着对面的两骑就去了。”   说得仿佛当日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一般。   方槿桐感叹:“论表现,你也不输他。”方槿桐言罢,瞥了瞥她那条骨折的腿。   任笑言也懊恼得很。   不过方槿桐自小便是如此,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从不咄咄逼人。   譬如当下,她转了话题,槿桐也没有戳穿。   “槿桐,你说,乌托那这次会不会真的逆袭,赢得阳平的好感,最终如愿抱得美人归?”任笑言抱着膝盖,笑得牙齿都露出来几颗。   方槿桐好笑:“可是这两日在将军府中闲得无聊了,学起曲颖儿看情爱话本了?”   任笑言霎时脸便红了:“我可是将门出生,看什么情爱话本!我只是觉得乌托那这次似是真的让有人刮目相看了。”   方槿桐就笑:“那你自己去问问她去?”   任笑言知她是有意的,可看在她还在勤勤恳恳为自己剥葡萄的份上,只嘿嘿笑道:“那不说阳平了,说说你和沈逸辰……”   沈逸辰……方槿桐一听头便大了。   “我同沈逸辰有什么好说的?”方槿桐故作镇定。   任笑言从她手中抢过葡萄,一口塞进嘴里:“我在回京路上就听说了,他在春茗会上和你举止亲密,坊间都在传,怀安侯府想和方家联姻。”   “坊间传闻你也信?”方槿桐收手,不给她剥了:“看来你真的闲坏了。”   她起身去手盆洗手。   明知是她故意躲过去的,任笑言却没办法下床,只得一手撑着床榻,半伸个脑袋出来:“是是是,我就是大闲人一个,可我认识沈逸辰可比你早多了,你就不想问问沈逸辰的事?”   方槿桐手中微滞。   她自然想听,只是,又不想旁露痕迹。   “不想。”方槿桐果断。   任笑言叹气:“唉,我看人家沈逸辰又是出力,帮我们拉乌托那和许邵谊出伙,还要出人,关键时候一个顶十个还要亲自上阵,我怎么早前不知他这么热心肠的?”   方槿桐莞尔:“那你自己问问她去?”方槿桐擦了擦水,将手背在身后,笑眯眯道:“不同你说了,我要回方府了,我今日答应过思南的,要早些回去考她功课。所以,明日早些再来看你!”   “喂!方槿桐……”任笑言就知道她是有意躲避的,眼见她往屋外走,任笑言实在没办法,才恼火道:“不说沈逸辰就是了,你快回来~”   方槿桐低头笑笑,这才大义凛然般转回过身去。   任笑言转为唉声叹气,摸了摸自己大腿,似哭不哭道:“我这伤了腿,若日后真嫁不出去可怎么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煞有其事。   方槿桐啼笑皆非:“任大小姐也有怕的时候?”   任笑言可算理直气壮:“怕,自然怕呀,感觉这腿要是不好了,像打折出售似的。”   打折出售?   头一次听到这般形容自己的,方槿桐哭笑不得。   任笑言又懒洋洋躺回枕头上,酸溜溜道:“就算不打折,伤筋动骨一百日,又有我娘从旁认认真真盯着,真这一百日过了,我也得生霉了……”   方槿桐任凭她自怨自艾,重新给她剥回葡萄,送到她嘴边。   任笑言眨眨眼:“槿桐,还是你好。”   方槿桐照单收下:“嗯,那你多吃些,再多恭维我一些。”   任笑言“噗嗤”笑出声来,转而伸手抱着头,畅想道:“槿桐,你说我们几人若是日后各自成亲了,还能像现在一样,一道马球,一道去玩,一道去听书观棋吗?”   不知她哪里来得悲春伤秋。   槿桐认真想了想:“嗯,怕是不能,若是阳平真嫁给乌托那了,那就天各一方了。”   任笑言托腮道:“那我日后就嫁一武林高手,随他浪迹江湖,今日去羌亚看阳平和乌托那,明日就去怀洲看你和沈逸辰,后日再去……”   槿桐一声叹息,她算是看明白了,伤了腿的任笑言比不伤腿的任笑言还要可怕些……   ****   将军夫人热情,非留她在将军府一道用了晚餐。   等回方府,苑内各处都掌灯了。   她下午没有骗任笑言,她确实应了思南要回来考她功课。   快五月中旬了,恒拂别苑的杏花陆陆续续都谢了,没有四月天时的风景。   刚回风铃小筑,思南便迎了上来,兴奋得说着今日她都学了什么。   槿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望着那颗杏花树出神。   沈逸辰已经离京了,五日前。   沈逸辰是在马球赛后第二日离京的。   说怀洲出了些事,他需急赶回怀洲一趟,预计要年底左右才会回京。   眼下才五月,要到年底。   方槿桐略微有些发怔。   算起来,她自二月在定州遇见沈逸辰起,前前后后也不过三四月光景,不知怎的,这三四月却像欢喜冤家一般好似认识了许多年。   而眼下,沈逸辰离京,要年底才会回京……   这时间,也有些太长了。   方槿桐就在杏花树下抬眸看他。   他双手抱着头,倚坐在杏花树上,倚头看着星空,口中语气浅浅道:“槿桐,你可对我有半分上心?”   嗯?   方槿桐错愕,他已经收起早前那幅动辄就要做爹爹良婿的模样许久了,这时候,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月明星稀,槿桐低眉,违心:“不。”   他也不恼,只是唇畔微抿,斜眸看她:“那你把辰辰换我,我带回怀洲去。”   狗蛋,带回怀洲?   槿桐皱眉,还担心它水土不服呢:“不还!”   沈逸辰就笑:“那你对我还是念旧情的。”   槿桐哭笑不得,谁口中的念旧情是这般用的!   沈逸辰也笑了笑,俯下身来,伸手给她。   是在邀请。   槿桐停了停,不应他,也不拒绝。   沈逸辰莞尔:“我明日便要离京,特邀槿桐姑娘来恒拂别苑饮酒,此去山高水长,不要一年也要半载,槿桐姑娘可念我鞠躬尽瘁,甘效犬马之劳的份上,陪我共饮一杯别离酒?”   够酸。   槿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常怎么没听你这么说话?”   沈逸辰郑重其事道:“是许邵谊教的。”   槿桐奈何。   “就三杯。”他眼中诚挚。   四下无人,槿桐伸手。   他握住她的手,也不知如何使的巧力,她便轻悠到了他怀中,就倚在杏花树上,满天星空颜色。   “今日天公作美,不饮酒也罢,就在这里看星星。”沈逸辰突发奇想。   方槿桐转眸看他:“真要去到年底?”   是不舍他了,沈逸辰颔首:“是,对旁人都说怀洲城内有要务,对你和三叔不隐瞒,食君之禄,自要替君分忧。君上有密诏交待,我办妥回京最快年关。”   是君上的事……   方槿桐诧异看他,君上昨日在西郊球场大病,吓坏了同行之人。   而他口中的君上密诏是……   方槿桐忽觉逾越了。   她关心他的这些做什么,遂而敛了疑惑,打趣道:“怀安侯这般尽心尽力,君上可有赏赐?”   他想了想,郑重道:“嗯,兴许赐我美人一个?”   星光熠熠,他眼眸中人唯有她一人。   方槿桐耳根微红,娇嗔道:“宫中不是有个美人吗?”   她指华瑜。   沈逸辰只觉被打了一巴掌,片刻,又觉得这醋意来得委实让人动心,遂而叹道:“槿桐,你可是担心我被强‘娶’?”   槿桐笑出声来:“不敢,巴不得早除祸害。”   沈逸辰凑上前来:“若我是祸害,只有你能收。”   ……   翌日,她去京郊送他。   他离京突然,并未告诉旁人,来的人也只有她和许邵谊。   他去的也简单,身边三五骑,连郭钊的影子都没有。   “郭钊还没回来?”郭钊一人胜过千人,若是郭钊在,她倒真不担心。   许邵谊便笑:“放心,若是遇到连他都搞不定的人,郭钊也搞不定。沈逸辰,我这可算在槿桐面前美言几句?”   方槿桐啼笑皆非。   沈逸辰饶是认真:“算,你若继续呆在京中,不忘在她面前,一日至少提起我三回,以免旁的幺蛾子生了杂念。”   许邵谊赶紧领下:“好说好说,兄弟一场,这些情谊还是要有的。”   不过玩笑话。   千里相送,也终须一别,她送到京郊也足以。   “侯爷,要启程了。”侍从提醒。   方槿桐心中才忽然生出浓郁的不舍。   一连七月,若是都在杏花树上看不见他,那时光得多无聊?   “槿桐。”他跃身上马,只是又想起何事,回首看她。   “嗯?”她抬眸,秀气挺拔得身姿就满满映入她眼帘。   他轻声道:“七个月,绣得好一只荷包吧?”   荷包?   方槿桐眼中微滞,忽得想起早前他同她打赌,若是他们能赢下这场马球赛,她就送他一个亲手缝制的荷包。   他们真的赢下了马球赛。   思及此处,不待她应声,他已策马:“我也喜欢玉兰花。”   言罢,马鞭一抽,身后几骑随着他一道,朝前方疾驰而去。   方槿桐心底微沉,似是才意识到,他真的走了。   马蹄声疾,扬起轻尘无数。   方槿桐目送他,远远的,至目光所不及处,只剩了青山绿水,和一片扬起的尘嚣。   方槿桐才垂眸,沈逸辰真的离京了。   最快年关才会回京。   习惯有时真是件可怕的东西,譬如,习惯了早前天天见到的,却忽然说走就走的某人。   ……   一连几日,方槿桐犹如做梦,连下棋都打不起精神头来。只是恹恹趴在风铃小筑的石桌上,也没有想旁事,就这般看着前方发呆。   阿梧骇然:“我的三小姐,这可是病了?”   恹揪揪的,半点没有精神。   她也恹揪揪得道:“没病,春困秋乏罢了……”   阿梧没好气:“才刚过了端阳节,正是夏日,春困秋乏是哪来的?”   方槿桐托腮起身,是啊,这还才炎炎夏日,和开春之间尚隔了一个秋冬呢。   “三姐姐。”身后,是思南的声音。   方槿桐回首:“这么高兴做什么?”   思南欢喜:“曲先生要回老家一个月,嘱咐说,若是我这一个月能坚持做功课,也能找人坚持帮我看功课,等他回来,就可以免一项功课了。”   所以,就来寻她了。   方槿桐正好闲着无事:“行啊,日后我每日晚间帮你看功课,一日都不许偷懒。”   思南欢呼雀跃。   恰逢将军府的丫鬟来了苑中:“三小姐,我们家小姐说想您了,请您去趟将军府。”   定是有人骨折呆在家中,实在呆不住了。   她也正好闲着,去将军府一趟陪任笑言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   总归,整个五月,方槿桐都心有旁骛。   便也只有今日去将军府看任笑言,明日去驿馆看乌托那,晚间和思南一道看功课,才让日子过得充实些。   五月一过,便到了六月。   六月初夏,方宅苑中的荷花都初初开了,有蜻蜓绕着池子来来回回飞舞,不忍离去。袁氏苑中的周妈妈取了荷叶做莲叶粑,方槿桐喜欢吃甜的,思南和方槿玉喜欢吃咸的。   袁氏又让周妈妈做了许多。   袁氏的大女儿方槿舒嫁去了卢家,眼下也有六个月身孕了,正是馋的时候,日日都想着要吃早前家中周妈妈做的莲叶粑。   楼氏那头差了丫头来说声,袁氏就让周妈妈赶紧多做些。   府中的丫鬟都帮着在池子里摘荷叶,摘完之后,周妈妈欢欢喜喜做了许多。   有楼氏的邀请,袁氏去卢家看望女儿便名正言顺。   方槿桐和方槿玉姐妹二人是许久没有见过大姐了,就同袁氏一道去了趟卢家。   方槿舒很是高兴。   拉着母亲和两个妹妹说了三日的话才走。   楼氏笑得合不拢嘴,说这腹中的宝贝知道疼人,槿舒害喜不重,除了嗜睡些,旁的都好,身子也好。   袁氏放下心来。   卢家就在京中,早前是因为家中主事外调,所以去了外地几年,今年迁回京中,又恰逢槿舒怀孕,算是双喜临门。   ……   到了七月,槿桐和思南,方如峰一道,去了趟定州。   五月初时,方如旭离京,去了晋州打点。临行前,方如旭交待槿桐,七月是陈氏的生辰,让槿桐代他去看看母亲,槿桐一口应承下来。   这趟方如峰同去。   陈氏笑得合不拢嘴。   没有什么旁事能比家人都在身边更好的了。   岁岁又高了一头,可奶泡泡到了一定年纪就开始抽条,高了些,看起来又瘦了,只是眉目间逐渐长开,却更加讨人喜欢。   “三姑姑。”许久不见,依旧是抱着她就不撒手。   方如海就笑,你不在定州也时常念叨你。   方槿桐心悦:“岁岁同三姑姑最好了,是不是?”   “是。”岁岁也真给她颜面。   钟氏抱了岁岁下来吃饭。   岁岁如今已经可以吃些粥和辅食了,也可以自己拿勺子往嘴里送了。只是岁岁还小,也不全然能喂得进去,糊得满脸都是,还望着奶娘嘻嘻哈哈笑。   陈氏慈爱看着孙子:“等来年就会自己收拾了。”   “这还不快,转眼就年关了。”方世万也一脸笑意。   最欢喜的还有一人,便要属思南。   早前曲先生说好回家一月,没想到五月里去的,遇到点急事,要七月底才回来。   思南好似捡了个福袋一般,赶紧趁着七月好好玩一玩。   七月中旬,槿桐还在定州,方如旭来了信,说到晋州了,见了族中的亲戚,一切进展顺利。   方世万和陈氏都放下心来。   等到七月底,方槿桐和方如峰,思南回京,陈氏和钟氏送到定州城外,方如峰又偷偷得摸了鼻涕。   “三姐姐,我想爹爹和娘亲。”   方槿桐搂他在怀里:“想便想吧,日后我们多来定州便是。”   方如峰狠狠点头。   思南枕着方槿桐的手臂道:“我方才听嫂子同大伯母说,要不今年过年,全家一起到京中,正好热闹热闹。大伯母也有这个意思,说是要回去同大伯父商量。兴许,今年能来京中同我们一道过年呢!”   “当真?”方如峰睁圆了眼睛。   思南点头:“我是这么听到的。”   方如峰先前的阴霾一扫,仿佛已在期盼了。   有盼头便好,凡事皆是如此。   方槿桐一手揽着方如峰,一手揽着思南,她其实也有些想念沈逸辰了。   年底,他便也回来了。 第88章 好事将近   方槿桐等人从元洲城看望方家长房回京, 便是八月了。   八月初, 府中来了客人。   竟是姜氏和女儿紫菀。   姜氏是槿桐姨母顾氏的闺中密友, 一直有走动。   槿桐和槿玉也在定州见过姜氏和紫菀。   紫菀和他们年纪相仿,也能玩到一处去。   槿桐记得那时候姨母提过,紫菀的哥哥在京中为官, 姜氏此番是带紫菀来京中见她哥哥的。紫菀吵着要见槿桐, 姜氏便登门造访。   客走旺家门,袁氏自然高兴。   又听说是顾氏这边的朋友, 就更为热情。   姜氏和袁氏几句便聊到了一处去。   袁氏热忱, 非要留姜氏在府中小住, 加上紫菀也愿意, 姜氏和女儿就在方府大约住了五六日。   槿桐和思南有空便带紫菀去京中四下逛逛,紫菀也随槿桐去看过卧床的任笑言。   槿桐去了元洲城大半月, 可憋坏了任笑言, 眼下她带了思南和紫菀来,任笑言热情似火。   五月初伤得腿,眼下差不多三个月了,任笑言虽然不及早前活蹦乱跳,可在府中自由行走是没有问题, 可将军夫人斩钉截铁,非让她留在府中安心静养,她也拗不过母亲, 只得听话。总归,到八月十五也不差几天了, 等到时候,她要好好去转转。   槿桐笑不可抑。   八月初十,姜氏和紫菀离京。   紫菀很舍不得,邀她下次去定州时见面,槿桐应好。   姜氏和紫菀刚走,就收到洛容远的信。   许久都没有木头的消息了,木头也难得给她写信过,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槿桐亲启。”   槿桐在苑子里寻了一处拆信,信如其人,言简意赅,大致便是早前说中秋回京,边关战事虽已平定,但涌了不少外地的流民,他领命驻守,怕是要十月才能回来了。   槿桐收起信笺来。   过往没有沈逸辰的时候,爹爹和家中近乎所有的人都觉得洛容远是良配,也确实凡事都将她二人凑在一处。   木头寡言,她同他相处,总免不了尴尬时候。   但方洛两家似乎都默认他们日后是要成亲的。   她也想过,兴许她同木头日后真会成亲,却一点欢喜都没有。   她不喜欢木头,也不喜欢同他相处。   可沈逸辰不同,他离京几月,她会时时出神。   走到杏花树前,会想象他呆在树上望星空的模样。   就是吃到他喜欢的菜,她都会忽然想起他。   她同他在一处不会没有话说,不会尴尬无聊,她喜欢对弈,他也喜欢摆棋,她替他养狗蛋,他时常关心,甚至,她喜欢的东西,他都爱屋及乌。   她想,若是有一天真同他成亲了,往后的日子朝夕相处应当也是有意思的事情。   沈逸辰自有担当,也会耍无赖,可即便是他耍的无赖,她气得跳脚,他也总有办法哄她欢喜。   槿桐想起曲颖儿在话本上常见的一句,若你喜欢这个人,那他诸事都是好的。   她想,她怕是真的喜欢上沈逸辰了。   可,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方槿桐费解。   ……   等到八月初十,任笑言就忽然像从将军府中放出来了一般。   方槿桐窃以为,放出来这个词简直不能再准确。   仿佛这京中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新鲜,就连往常觉得难吃的菜都吃得一脸享受。   方槿桐好气好笑,可是将军夫人在府中饿了你?   任笑言摇头,那不是,其实在哪里吃,同谁吃,和吃什么一样重要,譬如就算这道猪脚姜,她在家中独自一人啃这猪脚,就没有同她们一道在这里吃得有味道。   曲颖儿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究竟吃了多少猪脚?”   任笑言一脸阴霾:“日日都吃。”   吃得她都快生无可恋了。   可母亲非说她伤了腿,猪脚是最补的,多吃有好处,她说照这般说法,她是骨折了,那应当吃猪骨才是,将军夫人恍然大悟,从此以后,一道例菜猪脚不够,追加了一道例汤,猪骨。   但无论怎么讲,她总算被放出将军府了,一定要好好聚一聚,替她赶走霉运。   阳平想了想,驱除霉运,那就是游船了。   长风惯有习俗,久病之人,当去游船,借以洗去百病。   任笑言听了就觉好。   曲颖儿眼前一亮,不如去城南的净瓶湖,包一艘游船,可以看皮影戏,演当下最新的话本……   果真是三句不离话本的人。   可任笑言在将军府内关了三月,听什么不好?   皮影戏就皮影戏,再顺带叫上乌托那吧,他不还在京中吗?   听说乌托那九月就要离京,羌亚到京中少说要三月路程,乌托那这一回去,再见面不说一年也至少半载有了。   上次马球赛夺魁,虽然君上病倒,但还念着赏赐了他们不少东西。   夺冠这么喜庆的事,她和乌托那都伤了腿,各自将养,都还没来得及聚一处庆祝呢,正好可以包一艘游船,带乌托那看看长风的皮影戏。   合情合理,槿桐也赞同。   阳平感叹,只是沈逸辰不在,只得日后给他补上。   是啊,来日方长。   槿桐心中想。   到曲颖儿处,忽得想起良山来:“濮阳郡王尚在抱恙,良山都回去几月了,还未回京……”   她算是念这个人了。   槿桐和任笑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不知道年关的时候会不会回来?”曲颖儿还在自顾着说。   阳平顿了顿,道:“我有个主意。”   “怎么说?”任笑言问。   阳平背手在身后,一字一句道:“十月里是苏苏的生日吧。”   苏苏?   几人都会心笑起来。   苏苏原名叫苏云卿,是几人自小的玩伴之一。   苏苏后来随父母迁出京中,去了富县,也在去年同陆洲知府的儿子陆年之定了亲,婚期就在年后二月。   苏苏十月正好满十六。   “京中离富县不过四五日路程,富县离濮阳郡王府也不过一日脚程,我们去给苏苏庆生,然后叫良山也去?”阳平提议。   嫁人之后就需相夫教子,便不如眼下这般自幼了。   几人自幼便是发小,聚在一处给苏苏庆生也是有意思的。   几人都说好。   “那便十月出发吧,我让人送信给良山,去苏苏那里见。”曲颖儿欢喜。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   有长公主府的护卫护送,也不怕路上出什么意外,几人早前也时常结伴出游,家中都是放心。   槿桐心想需得同爹爹说一声。   她也想带着思南一道去。   方世年同意。   和思南说的时候,思南兴奋了一晚上睡不着,只要外出去玩,便总是高兴的。   槿桐觉得她的功课似是都做得快了许多,果真,人是需要激励的,思南便是极好的例子。   ***********   八月十三,正是约好游船的日子。   结果昨日吃坏了肚子,方槿桐一夜都没睡好,等到清晨,实在爬不起来。   等到清晨大夫来看,说她脾胃不调,又有些中暑症状,最好歇两日。   袁氏便让她在苑中静养。   可任笑言兴致这般高,若是因她改期,她心中委实过意不去,只能让阿鼎去将军府那头知会任笑言一声。   她本是想去的,游船上的皮影戏,她还是想看的。   可眼下,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肚子便又痛了起来。   是无论如何都去不了了。   ……   等到晚间,阿梧急急忙忙来了屋中,跑得急,整个人都气喘吁吁:“三小姐,三小姐,听说阳平郡主今日落水了。”   “落水?”方槿桐大骇。   他们今日不是去游船了吗,怎么会落水的?   可再一转念,遭了,阳平是不会水性的,净瓶湖又是活水湖,水深根本不知多少!   净瓶湖早前就淹死过人。   方槿桐焦急:“眼下呢,人怎么样了?”   阿梧摇头:“奴婢也是刚才听人说起的,也不知眼下如何了,要不,奴婢去趟长公主府问问?”   “好。”方槿桐也没更好主意,她若是眼下能去,便也一道去了,可这腹泻了一日还没好,也出不了这苑子。等到阿梧匆匆忙出苑子,她又唤回来:“叫阿鼎同你一道去,再去将军府问问笑言。”   阿梧应好。   方槿桐也静不下心来,在屋中来回踱着步,等到再晚些,阿梧同阿鼎还没回来,曲颖儿风风火火来了风铃小筑。   “哎呀,槿桐,你今日不在,可错过了一场大戏。”听曲颖儿口气,简直遗憾得很。   方槿桐本想问她阳平落水的时,结果听了一脸诧异。 第89章 香饽饽   大戏?   方槿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说今日阳平在净瓶湖落水了吗?”方槿桐的诧异都写在脸上:“我是晚间听阿梧说起的, 心中担心, 就让阿梧去长公主府问问,眼下阿梧还没回来,这中间……莫不是有……”   若真是阳平出事了, 曲颖儿才说不出来“大戏”这样的字眼。   方槿桐心头的焦急其实已经放了一半下来。   曲颖儿笑嘻嘻牵了她的衣袖, 两人在风铃小筑的苑中随意坐下。   曲颖儿道:“阳平先前是落水了,你没听错, 而且阳平又不通水性, 你是知道的, 吓坏了我和诗然。当时那个场面乱得, 长公主府的护卫都在一侧,诗然去唤, 可就怕侍卫还没来得时候被卷到水里去。当时离得最近也就我们几个, 笑言的腿才受了伤,乌托那想都没想,便自己跳了下去。”   方槿桐倒吸一口凉气:“乌托那的腿不是也才……”   还不待“受了伤”几个字从她口中窜出来,曲颖儿就捶腿道:“就是呢,当时那船有两层高, 乌托那想都没想就这么跳了下去,我和笑言都吓坏了,要是他腿伤再复发, 别说将阳平救上来,恐怕连自己都得折进去。”   方槿桐捂住嘴, 眼睛瞪得溜圆。   “然后呢?”   曲颖儿继续绘声绘色:“阳平本来就不会水,从二层掉下去就呛水,乌托那跳下去的时候,阳平脑袋都沉下去了。乌托那这一头栽下去,两人都不见身影了。当时就剩我和笑言在,吓得心跳都没了。”   若是不通水性,净瓶湖这么深的湖泊,溺水也是顷刻间的事。   幸亏乌托那在,方槿桐心中后怕。   她还只是听曲颖儿说起,那当时在现场的曲颖儿和任笑言肯定更为慌乱。   果不其然,曲颖儿继续:“当时我是直接吓蒙了,诗然去叫人,任笑言就近拿船篙,就剩我吓得呆在那里。等任笑言回来的时候,乌托那才托着阳平从水里冒出头来。”   阳平不会水,即便被托上来,也定然呛了不少水。   这一来二回时间也不短,肯定遭罪。   曲颖儿托腮:“我看当时乌托那脸色惨白,他虽将阳平托了过来,阳平却似是溺了水,昏过去了。任笑言将船篙扔了下去,本想拉他们上来,可阳平这幅模样哪里拉得起来。”   任笑言和她又不可能同时拉上两人。   眼下又没有旁人在。   方槿桐入戏:“那怎么办?”   曲颖儿叹道:“所以,我就说乌托那是条真汉子,这样的情况下,撕下配饰带子,将阳平简单绑好,又配合着我和笑言拉船篙,他在下面一直托着阳平往上送,等到笑言一看能够上,就一把将阳平手抓住拽了上来,拖回了船上。正好诗然也领了人回来,来人是通水性了,赶紧将阳平吞下来去的水给挤出来。隔些时候,阳平忽然吐了几大口水,醒了过来。”   阳平定是折腾不轻,这不假,方槿桐还担心旁的:“那……乌托那呢?“   曲颖儿“啧啧“叹道:“真是险!”   听到这句,方槿桐只觉咽了口口水。   “你也知道净瓶湖里早前是淹死过人的,一是说净瓶湖里的水太深,一是说净瓶湖里有不少湖藻,一旦被缠上,就很容易被湖藻缠脱力,拖下水去。阳平先前落水,在水里出不来,就是因为脚下缠上这湖藻了,所以乌托那在水下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给扯了出来。可这湖藻本就烦人,乌托那虽然将阳平从湖藻中扯了出去,可他自己的腿上那时便缠上了湖藻。可他着急托着阳平送回船上去,又不敢耽误,脚下的湖藻就越缠越深,等耗着力气把阳平托上了船,自己都近乎脱力了,再潜到水中扯湖藻便越缠越紧,根本上不来,当时都看到头顶跑水泡了。任笑言让赶过来的侍卫赶紧下去救人,也亏得当时正好赶上,三个熟悉水性的侍卫一同下去,都废了好些力气才将乌托那给扯出来。乌托那算是精通水性的了,否则哪里能等到长公主府的侍卫来救?”   曲颖儿一气呵成,好似话本一般,将当时的情况描述得淋漓尽致。   方槿桐托腮:“那真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阳平和乌托那眼下都还好吗?”   她听到两人都脱险,自然悬着的心也就半放下了。   曲颖儿却凑上前去:“自然脱险了,但是事还没完呢!”   曲颖儿一脸澎湃,方槿桐便猜想也不是什么惊险的事了。   果真,曲颖儿掩袖笑了笑,继续道:“阳平呛了些水,披了件衣裳,倒还无妨。只是乌托那那头,却不肯从水里上来了。”   呃……方槿桐额头三道黑线,什么叫不肯从水里上来?   她真是耗尽了想象力,也想不到乌托那这是唱得哪一出。   曲颖儿笑哈哈道:“要不怎么说是场大戏呢?乌托那不肯上来,阳平让他上来,他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羌亚语。可早前跟来的译官晕船,乌托那见他面有难色,就没让他跟上来。乌托那在那里霹雳巴拉说了一堆,可谁都听不懂,我们也就听得懂季格拉三个字,知道他是在同阳平说话。可阳平真怕他淹死了,赶紧让人将他托上来,结果这几人都没有他水性好,拖都拖不动。”   ……方槿桐都觉窘迫。   曲颖儿锤腿:“然后最好玩的开始了。阳平实在受不了了,就闹心得在一处应道,乌托那,你先上来再说。”   算是半哄了。   “而后呢?“   “而后也不知道乌托那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反正还是在那里唱反调,继续咿咿呀呀得说了一堆羌亚语。阳平实在耗不起了,就同他道,你先上船,我可以考虑……“   “啊?“方槿桐甚是惊讶,这两人根本就应当是牛头不对马嘴才是呀,这还能达成一致呀。   “很神奇是不是?“曲颖儿故意吊人胃口。   方槿桐诚实点头。   曲颖儿又整个凑上前来:“然后更神奇的的来了……“   方槿桐瞪大了眼睛,莫名看她,眼皮子都不敢眨的。   曲颖儿道惟妙惟肖道:“阳平说完这句,乌托那竟然用汉语问,‘真的?’”   方槿桐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尤其是听到这句用汉语从乌托那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真是说不出的震惊。   总归,阳平应了之后,乌托那才自己抓着船篙爬了上来,明明脱力了,还笑得一脸灿烂。   阳平替手帕给他。   他接过,欢欢喜喜擦了擦脸,还用生疏的汉语说了句:“好用。”   莫说曲颖儿在现场了,就连方槿桐听了都觉天马行空,乌托那何时学会的汉语暂且不说,方槿桐支吾道:“该不是,不仅乌托那能听得懂汉语,阳平也听得懂羌亚语?”   她脑中莫名闪现出这个念头。   否则,阳平先前怎么会让乌托那先上来再说?   而乌托那坚持不妥协后,阳平又会说若是他先上来,她可以考虑?   方槿桐隐约猜到些什么。   曲颖儿由捶腿:“是啊,要不怎么说是一出大戏呢?敢情这几月里某些人走动频繁,所以一边学会了汉语,一边也听得懂羌亚语,就剩我们这些人呀,傻啦吧唧得站在船上,瞎操个什么心哪!”   方槿桐噗嗤笑出声来。   曲颖儿说得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她也知晓这几月里乌托那在驿馆呆着,阳平也时常去看他,可没想到两人连汉语和羌亚语都学会了。   而曲颖儿字里行间也说得很明白了,乌托那从上了船开始就心花怒放,手舞足蹈,恨不得抽空再跳一轮水,足见这欢喜程度。   能让乌托那这般欢喜的,恐怕也没几件事情了,要不能想方设法留在京中不走?   曲颖儿和方槿桐面面相觑,偏生又想到一出去了。   “该不是……“   “好事将近了吧?“   默契得一人一句。   顿时两人都觉对方也猜到了自己心中所想,便凑一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   两人许久也没有凑一处卧谈了,正好就着阳平和乌托那的事情,好姐妹寻一处说话。   曲颖儿这晚便没有回曲府,在风铃小筑住了下来。免得府中担心,又让随行的丫头回府说一声。她同方槿桐,阳平几人自幼就在一处玩耍,家中只要知晓了她在方家,自然不会担心了。   方槿桐也欢喜,赶紧让小厨房做了些曲颖儿爱吃的点心和糖水当宵夜。   她们几人原本年龄就相仿,衣裳长短大小也自然差不多。洗漱过后,曲颖儿换了身方槿桐的睡衣睡裙,两人就在小榻上促膝畅谈起来。   从阳平和乌托那如何认识得说起,说到马球赛,又从乌托那身上说到羌亚一族的风土人情来,再是说到,如果阳平日后真的嫁去羌亚了,她们几人日后便组团去羌亚看她。   正好早前良山去过一次西域,回来的时候说了好几月那边的美食美景,还有美人。有良山当向导,这一路自当有趣,再等到了羌亚,那里就还有乌托那和阳平,这一行便有意思极了。   畅想总是有趣的,两人时而笑作一团。   有小时候的回忆,有对未来的期许,还隐隐有些少女间相互的心事。   譬如洛容远,沈逸辰和谢良山……   曲颖儿早前便喜欢看各类话本,话本中的男女主角形形色色,她也自然深谙其中韵味。   只是话本中的男主角便少有像洛容远这样性子的,不仅呆板,而且无趣,曲颖儿就很不喜欢他,总觉得这样的人若是日后和同槿桐生活在一处,准能把槿桐憋死。   阳平却说她是话本看多了,脑子里尽是些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洛容远不知道对槿桐多好,像洛容远这样的贵族子弟,京中能找出来几个?这样的人虽然话了少些,但都通通放在心里,稳重踏实,这才是良配云云。   曲颖儿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不过曲颖儿倒是喜欢沈逸辰。   从陆昭宇那档子事情的干净利落,对方槿桐的死缠烂打,朝堂上的左右逢源,又懂适时维护槿桐,这才是话本中的男主角模子呀。   “我看好沈逸辰!”曲颖儿环臂,“走着瞧,方叔叔也会喜欢沈逸辰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放眼整个京中,也找不出几个比沈逸辰更靠谱的了。倒是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他?”   论长相,沈逸辰不输旁人;论气度,同龄人里也挑不出几个来;最重要的是,沈逸辰对她的维护,爱屋及乌,旁人都看得出来,她自己哪里会看不出来?   方槿桐脸色微红,赶紧敛了神色,双手抱着膝盖,懒洋洋道:“日后再说,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啧啧”曲颖儿语重心长:“像沈逸辰这样的,可是世家贵女眼中的香饽饽,你可不能拱手让给别人,省得我日后在京中看着闹心。”   说得好似一肚子怨气似的。   方槿桐伸脚踢她:“我就不是香饽饽了?”   曲颖儿好气好笑:“是是是,在沈逸辰眼里,你就是香饽饽,香得不得了那种……”   方槿桐“恼羞成怒”,上去就佯装要打。   “哎呀呀……”曲颖儿连忙假装示弱。   方槿桐更‘气’,两人疯闹做一团。   就也不知几时睡去的,总之,阿梧进来的时候,屋内也乱做一团,引枕满天飞,连鞋子都是歪歪倒倒的,只是呼吸声均匀,都睡得很香。   阿梧笑了笑。   闭了屋内的窗帘,省得翌日阳光刺眼。   ****   一宿无梦。   知晓她二人睡得晚,阿梧晨间也没来扰。   只是日上三竿了,再过些时候都晌午了,阿梧才端了洗脸水进屋。   可进屋时候,两人正好都醒了。   “什么时候啦?”屋内盖了严严实实的窗帘,方槿桐又睡得迷迷糊糊,算不得清醒。   “都快晌午了。”阿梧放下洗脸水,轻轻拉了拉窗帘,阳光自窗外照进来,方槿桐眯了眯眼,现下才算是彻底醒了:“都到晌午了?”   曲颖儿也跟着伸了个懒腰,还顺带打了个呵欠。   “那可不是?”阿梧将鞋摆好。   方槿桐和曲颖儿依次下床。   洗脸水和洗漱的物品都已备好,方槿桐先洗脸,曲颖儿便先漱口。   又不是头一遭在风铃小筑留宿,曲颖儿轻车熟路。   阿梧一面收拾床,一面道:“先前让小厨房做了曲小姐爱吃的玉米饼和葱油饼,眼下都到晌午了,二夫人房里的翊维姐姐方才来说,庄子上送了野味来,周妈妈正好让厨房做了些,二夫人让翊维姐姐过来说一声,请三小姐和曲小姐中午一道去西苑用饭。”   “好呀好呀。”曲颖儿笑颜盈盈:“玉米饼和葱油饼要吃的,然后一会儿去袁夫人那里吃野味。”   看她馋得模样,阿梧掩袖笑了笑:“那奴婢这就让小厨房端了来。”   曲颖儿应好。   方槿桐正好洗完脸,热腾腾的气息仿佛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很是精神。   “怎么不见思南?”曲颖儿问。   方槿桐便笑:“早前她先生家中有事,所以暂离了段时间,给她留了些功课,开始的时候还在认认真真做,后来便不了了之。眼下先生回来了,头一遭就是检查她的功课,吓得她什么玩的心思都没有了,端端正正在她苑子写功课,都写了两日了,先生过了中秋就回来,这会子她是没有功夫往我这里跑的。”   曲颖儿也笑:“也难怪。”   思南总是围着她转,她姐妹二人并非亲生,感情却好过许多亲生姐妹。   曲颖儿就很是羡慕,曲家上下,就她一个姑娘,连个可以串通一气的人都没有。   方槿桐没好气,头上一群哥哥宠着你,还说连一个串通一气的人都没有,只是不消你说,人家一看就知道要怎么给你串通一气了。   曲颖儿嘿嘿笑笑,也是。   言笑间,也各自穿戴好。   去到外阁间时,小厨房正好热好了玉米饼和葱油饼端上来,曲颖儿挑着吃了些,又喝了一小碗粥,便揉了揉肚子,心满意足道:“我要在风铃小筑多住几日,日日都有玉米饼和葱油饼吃。”   方槿桐“噗嗤”笑出声来:“曲国公要是听见了,那得多难过!”   曲颖儿赶紧摇头,一本正经道:“唉,这玉米饼和葱油饼倒是其次,你不知道他老人家有多可怕!终日颖儿前颖儿后的,天天惦记着要给我觅如意郎君,我有多少哥哥串通一气都敌不过他老人家的恒心毅力。”   阿梧听了也跟着笑起来。   曲颖儿顺势看过来:“好阿梧,容我再留一日可好?”   言罢,还冲她眨眨眼。   果真是曲国公宠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这撒娇之类是惯来的技巧,阿梧都招架不住:“曲小姐想住多久都行。”   方槿桐啼笑皆非。   曲颖儿立即得寸进尺:“我明日早上要吃香雪莲子糕,马蹄糕和滑蛋牛肉粥。”   阿梧从善如流:“行行行,明日就让小厨房做。”   曲颖儿就差飞吻了。   方槿桐实在看不下去。   ……   等到再迟些,方槿桐就领了曲颖儿往西苑去。   二伯母邀请,两人都没吃太多,只是对付了一口。二伯母有心,总要多动些筷子才能离开,否则便是不礼貌的事了。   在西苑,曲颖儿见到了思南。   果真一脸愁眉不展的模样,一问,还真欠了不少功课,这两日需得从早到晚,矜矜业业才能补得晚。   思南一脸委屈,先生特意早回来了一月。   方槿桐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她吃痛,回头望向方槿桐。   方槿桐道:“人家先生若不是惦记着你,能这么着急往回赶,到你这里就成特意早回来了?”   思南吐吐舌头。   曲颖儿给她夹菜,思南面色才好了些:“曲姐姐,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学那些功课了。”   “那得问问你爹。”曲颖儿也无解。   思南一声叹气,要让她去问义父,还不如不问,肯定又是要被一顿说,怎么可以懈怠,要孜孜不倦云云。   方槿桐假装哀声叹气:“唉,以爹爹的性子,恐怕得让你学到嫁人为止。”   思南惊恐:“我才十岁。”   曲颖儿忍俊不禁:“别听她胡诌,她就是吓唬你的。”   思南一脸哀怨。   方槿桐也给她夹菜:“好好好,等晚些爹爹回来,我就去问问他,准备让我们学到什么时候。”   思南郑重其事点头。   袁氏指了指她二人,‘□□’道:“又串通一处。”   思南赶紧讨好得笑笑。   方槿桐赶紧给袁氏也夹了一筷子野味:“二伯母快尝尝。”   伸手不打笑脸人,袁氏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顿饭就是吃得甚是欢喜愉快。   ……   原本曲颖儿是想再赖一日的。   结果下午时候,国公府就来了人,说国公爷有事,请大小姐先回去一趟。   “看看,我们家这老爷子满满都是掌控欲。”曲颖儿一口一个老爷子,却听得出喜欢。   连家中有事都搬出来了,是一日都离不开这个孙女。   “那我送你。”   等送到方府门口,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   “那我改日再来。”都已熟络了,也没有旁的寒暄和道别,曲颖儿弯身上了马车,方槿桐朝她挥手。   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尽头,方槿桐才收手。   正欲转身回府,却忽觉一侧似是有人在看他。   一侧是恒拂别苑,沈逸辰?   方槿桐猛然转身,那人是在看她,却不是沈逸辰。 第90章 陈年旧案   “方小姐。”那人似是打从一开始也并不想要躲闪, 见她看见自己了, 反而是朝她点头致意, 主动招呼。   他的举止有礼,声音浑厚里透着干练,说起话来却让人如沐春风。   恒拂别苑门口守候的侍从也对他恭敬有佳。   门前是客, 槿桐踱步上前, 微微福了福身,算是回礼。   那人微微笑了笑:“方小姐, 我姓沈, 是逸辰的二叔。”   逸辰的二叔?   方槿桐意外。   不过, 难怪, 这眉目里真有几分透着同沈逸辰的相似之处,竟是沈逸辰的二叔。   “沈叔叔。”这回知道出处了, 方槿桐再次行礼。   这边亲厚得的多了。   沈永波伸手扶她:“方小姐若是不介意, 同逸辰一样,唤我一声‘二叔’即可。我是逸辰的长辈,若是方小姐不介怀,我也直接唤一声槿桐可好?”   方槿桐腼腆笑了笑:“听二叔的。”   沈永波的意思不言而喻,沈逸辰应当多多少少同家中交待过了, 所以他才言简意赅。   而她先前这句,四两拨千斤,没有多的冗余, 沈永波心中也多了几分喜欢。   “我今日才到京中,大小事宜需要打理, 此番会小住几月,明日再邀槿桐过府饮茶。”沈永波只是来同她招呼的,也算给足了她颜面。   方槿桐应道:“我明日去恒拂别苑拜访二叔。”   孺子可教,沈永波笑道:“我也有个女儿,同你年纪相仿,唤作安安。安安是逸辰的堂妹,此番同我一道进京,眼下晕了马车,进府休息了,明日便会见到。”   沈逸辰的堂妹?   方槿桐记得沈逸辰提起过,他的父母过世了,他同二叔住一处。   二叔的女儿安安,同她亲生妹妹一般。   没想到,会在沈逸辰离京的时候,在京中见到她。   “我早前听沈逸辰提起过安安,说安安同他亲妹妹一般。”她也不相瞒。   听她提到这段,沈永波眼中明显更温和了几分:“他们兄妹一同长大,是比亲生兄妹还近。”   方槿桐也笑了笑:“那明日再来拜访二叔。”   沈永波点头。   目送她回方府,沈永波才敛目。   早前不知道逸辰为什么会唯独看中方世年的女儿,今日接触,倒觉得是个好性子的姑娘,也算聪慧,那声二叔叫得他也很是受用。   逸辰年纪也不小了,难得主动同他这个二叔说起旁的姑娘过。   这个方槿桐倒似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沈永波想起在怀洲见到沈逸辰,他风尘仆仆,自京中回来,身边只带了几骑。   说宫中变故,他要替君上做说客。   怀洲城内有早前的心腹坐镇,不会生乱,他需要二叔立即进京,审时度势,当机立断,以免他不在的时候,京中和宫中生了旁的变故,会波及怀洲。   于是,沈永波连路从怀洲城赶来。   沈永波记得他最近在查方世年经手的卷宗,方世年的树敌……若不是对方槿桐上心,又岂会做这些无用又耗神的事情?   再者,此时让他进京,也是借他的眼睛盯住京中,省得有人对方家不利。   都到染让他亲自来京中的地步了。   一是京中确实生了变故,要他坐镇;二是他在,比留怀洲城任何其他人在,都更能确保方家和方槿桐安全;其三,他是对人家姑娘生了心思,要让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先来看看。   沈逸辰是个极其孝顺的人。   父母过世后,他这个二叔既当爹又当娘,沈逸辰是想让他这个二叔接纳方槿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有他在,若是顺利,也算沈家有家长在,可以向方家提亲。   这样才于情于理。   沈逸辰都是他带大的,他还不清楚有人的这些花花肠子?   就是藏在心里不说,他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沈逸辰希望槿桐能和他,还有安安能融洽相处一段时间,成亲之后在怀洲也不会觉得全然陌生和孤单。   他这个侄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迟迟不开窍。   这京中也好,怀洲也罢,女子见多了,没有一个倾心的。   如今这方槿桐,他真要好好看看,是怎么让沈逸辰这么个后知后觉的家伙忽然开窍的?   呵,有些意思。   ……   沈永波见她背影消失在方家大门里,自己也转身回了恒拂别苑。   难怪此次如今连景王府和驿馆都不住了,要来住这间恒拂别苑,原来是为了住人家方世年隔壁。   沈永波笑笑。   人不风流枉少年,可就住在人家隔壁,日日把人家盯着,只怕也就沈逸辰这小兔崽子能做得出来。   *************   阿嚏!   沈逸辰握拳,在鼻尖轻轻哼了哼。   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惦记他,他一连两个喷嚏。   对面的肖缝卿还算礼貌看他。   他也仔仔细细打量肖缝卿。   果然,早前还不觉得,确实生得有鼻子有嘴,有胳膊有腿,也生了一张风流倜傥的脸,招蜂引蝶的桃花脸。   也难怪上一世那丫头被迷得神魂颠倒!   既已确认肖缝卿的身份,那前一世在方家扮作孟锦辰的人便是肖缝卿不假。   那孟锦辰本是同方槿玉有婚约的,后来能哄得三叔将槿桐许给他定亲,槿桐也是喜欢他的。   这长相,是风华绝代。   也生得令人讨厌。   他早前怎么不觉得?   想起早前的槿桐是喜欢过他的,沈逸辰心中就很是不喜。   左看人家鼻子忽然不是鼻子,右看人家眼睛不是眼睛。   只是此时想这些不合时宜,他直勾勾看着肖缝卿,肖缝卿也如此直勾勾看他。   肖缝卿猜不透怀安侯寻他来的目的。   他想过方家,可他一想做事隐秘,怀安侯不应该有蛛丝马迹可寻到他这里来?   可若不是方家,怀安侯这么看他,似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又恨不得在他眼前示威,是忽然做什么?   他早前在京中还见过沈逸辰,当时的沈逸辰对他并非此种态度。   他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可无论是何变故,他能做的,都是静观其变。   方家的事,怀安侯府就算有心,沈逸辰也不过一个外人,而且听闻是近来才同方家走得近的,沈逸辰能查到哪个份上去?   肖缝卿饮了口茶,佯装对他眼下的表现不觉。   “我今日请肖老板来,也是正好听说肖老板在怀洲城。”沈逸辰抛砖引玉。   “侯爷能想起肖某,是肖某有幸。”伸手不打笑脸人,肖缝卿是商人,自然深谙其中道理。   “说来,我还应当要先谢谢你。”沈逸辰主动给他斟茶,“你借我那处恒拂别苑,正好就在大理寺卿方世年家隔壁。”   方世年……   听到这句,肖缝卿端起茶杯的手果然一滞。   虽然极快,但沈逸辰有心,便尽收眼底。   肖缝卿承认:“许久之前置得宅子了,还是早前爷爷到京中小住,谈一桩生意的时候,正好寻到这处恒拂别苑的。他说这苑子里的杏花树种得很好,时常想起过世的奶奶,就将这座苑子买下来了,只是后来他身子越渐不好,少有时间来京中,做后辈的,总想留个念想,便也没着急将这座苑子卖出去,也一直空置的,只留了下人打理,没留人住。正巧前一阵侯爷入京,想在玉冕巷附近寻一住处,我手上正好有这处宅子,也不知侯爷住得习不习惯?”   澄清得合情合理。   又好似老友一般娓娓道来,最后落脚到给他的人情上,这肖家稳坐国中首富的位置并非没有自持,肖缝卿是个极有手腕的人。   有手腕,布局又谨慎,近乎不留痕迹,若非他从前一世顺藤摸瓜,怕是永远也寻不出肖缝卿来。   沈逸辰轻笑:“我在京中本就闲来无事,方寺卿又住隔壁,就时常随他去大理寺看些经年的案卷打发时间……”   大理寺,案卷,肖缝卿心底生了波澜,面前却波澜不惊,深邃悠远的眼中好似古井无波一般,探不出半分究竟来。   沈逸辰继续道:“说来,这些经年案卷枯燥得很,将就打发些时间罢了,所以就寻了方寺卿早年还是大理寺丞的时候经手的一些案卷,可有一件也算是奇事了。”   言罢,转眸看他。   肖缝卿心中已经惊涛骇浪,面上却还是微微勾了勾嘴:“但闻其详。”   沈逸辰指尖轻叩桌沿,口中不紧不慢道:“有一桩案子,是当时的文字案,时任吏部员外郎的黎宏昌一家被判斩首,无一幸免。”   肖缝卿手中猛然一僵。 第91章 失态   时任吏部员外郎的黎宏昌一家被判斩首, 无一幸免……   肖缝卿手中猛然一僵。   眼中的黯沉好似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虽然极快的速度, 肖缝卿便平和得掩饰过去,但因为深知此时不宜过多显露,便连早前的寒暄应酬都免去了多半。   于沈逸辰而言, 一向谨慎沉稳的肖缝卿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肖缝卿应当是没有想到自己会直接说出黎宏昌一案来。   也更没有想到这件事他会从自己口中听到。   肖缝卿心中不震惊是假的, 而这故作的淡定,也似锁了一层石灰一般, 乍一看风平浪静, 实在隐隐灼人。可姜始终是老的辣, 肖缝卿运筹帷幄多年, 何等的心性,不会至于在听到“黎宏昌一案”五个字便分崩离析。   便是心中已经惊涛骇浪, 也不过端起茶杯, 多饮了两口茶,少接了沈逸辰几句话。   这样的年纪便城府如此深。   沈逸辰心想,黎家一门被没门,肖缝卿是磨平了多少心性?   沈逸辰想起上一世的自己。   面对景帝,他选择步步退让, 否则上一世以怀安侯府的底蕴,他又岂会遭了景帝的忌讳?   沈逸辰敛了思绪,继续伸手给肖缝卿斟茶:“看, 一时光顾着说旁的事情,竟忘了正事来, 我今日请肖老板来,是请托肖老板帮个忙。”   先前说的是旁事,不过随意寒暄的开场白?   肖缝卿瞥目看他。   肖缝卿心中拿捏不清对方真实的意图。   从前只听听说沈逸辰气盛,他想不是他能轻易攀结上的对象,所以朝堂上下,只要他在怀安侯这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会特意引人瞩目。   而如今,他越发觉得对面的怀安侯看不透。   黎家一案从对方口中说出真假参半。   若是真,那此事还能和他绕到所谓的正事上,那沈逸辰是什么用心?   可若是假,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可无论如何,黎家一案犹如芒刺一般,刺得他生疼。   肖缝卿嘴角微微勾了勾,清风流水道:“侯爷太过见外了,普天之下等着为怀安侯府尽力的商人不说一万也有一千,侯爷能想到肖家,自是肖家的幸事。若是肖某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侯爷尽请吩咐。”   沈逸辰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本侯喜欢同肖老板这样的商人做生意。”   肖缝卿陪笑。   “郭钊。”沈逸辰唤了声。   郭钊上前。   肖缝卿看了看他,虽不知郭钊深浅,但他怀中持剑,一脸不苟言笑,又能跟在沈逸辰身边做近侍,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肖缝卿只见他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青铜器模样的酒杯,递给沈逸辰。   沈逸辰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惋惜叹道:“这盏青铜酒杯应是千年前的古物了,也是家父在世时最喜欢的珍藏,不说价值连城,却是本侯最大的念想。家父过世多年,这盏青铜酒杯我一直收着,前不久,不慎被摔掉了一个角的纹理,便一直寝食难安。这类青铜酒器不同旁物,虽想修复,却需得找一技艺精湛之人,否则无同于毁掉了这一古物。肖老板请看。”   他伸手。   肖缝卿接过。   是年代久远的青铜器皿,技艺早就失传,想仿无法仿造出千年前的恢弘大气。   只是杯角之一,确实是被撞击过,虽然不至于撞坏,却断了纹路。   如此精致的古器,委实可惜。   肖缝卿抬眸看他:“侯爷想让肖某怎么做?”   沈逸辰一脸陈恳:“肖家是国中首富,肖家经营的产业遍布各行各业,肖家的生意在全国各处都有,在商言商,若是肖老板出马,定然能比我这怀安侯府的暗卫更快寻到可以替本侯修补这青铜酒杯之人。”   让他寻人修复这古器?   肖缝卿尚在思忖,又听沈逸辰道:“我这怀安侯府的暗卫,让他们查人查事可以,却做不来这精细的活儿,早前浪费了月余时间,不知在瞎忙活什么,唯独靠谱一些的,就说江宁冯家的后人,兴许会这门手艺。”   江宁冯家?   肖缝卿看他,不知他是有意无意。   江宁冯家是黎家的姻亲。   在黎家一案中受了牵连,所说没有灭门,却也受了不少牵连。   他事后确实去寻过冯家的人。   冯家的人是受黎家牵连,他心中有愧,就出钱给冯家的人在曲垣寻了一桩生意谋生。   但由得身份缘故,他从未对冯家的人说起过他是黎家的未亡人。   江宁冯家早就不在江宁,沈逸辰自然寻不到。   又是青铜酒器,又是江宁冯家……   肖缝卿不知沈逸辰口中哪一句真,哪一句假。   只是对方从容不迫,他亦宁静淡泊:“江宁冯家,听闻早前可是做陶瓷的?”   沈逸辰点头:“是,肖老板果然有见识。本侯本还想着能让这冯家的人替本侯修复这酒器,可暗卫说,不知冯家迁去了何处,只听人说,冯家早前遭了难,流落的流落,大病的大病,族中子弟没剩了几个,萧条至极。后来有人伸以援手,拉了冯家一把,冯家是缓过气来,却也迁出了江宁谋生。怀安侯府本就不是商道上的人,要查,是可查,却也说不好要查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载。这长风国中要论经商,没人比得过肖老板,这条路子上人,肖老板要是打听,比我怀安侯府快上恐怕不止一年半载的事情,所以,今日才请了肖老板来,请肖老板务必帮忙,免得本侯寝食难安。”   肖缝卿耐心听他说完。   沈逸辰能摸到冯家遭难,有人施以援手,却摸不到施以援手的人就是他肖缝卿?   肖缝卿笑:“难得侯爷看得上眼,肖家定能将江宁冯家的人寻来,替侯爷补这青铜器皿。”   “不。”沈逸辰摇头,“肖老板不如替本侯帮忙到底?”   肖缝卿看他。   沈逸辰也看他,嘴角微微牵了牵:“这青铜酒器就寄放在肖老板处,江宁冯家也好,旁的什么人家也好,本侯要的是能将这酒器修好,别的不关心,也不想关心。肖老板意下如何?”   先前一口一个视若珍宝,现下就是放他那里也不介意。   特意点了江宁冯家,又补一句旁的什么人家都好。   沈逸辰的用意根本就不在他手上这个青铜酒器上,肖缝卿心知肚明。   “好,蒙侯爷信赖,一定复原归还。”肖缝卿将酒杯递给身后的肖挺。   肖挺收好。   ……   直至夜深,肖缝卿才从怀安侯府离开。   出了侯府,肖挺赶紧上前扶他。   许久不曾见到东家如此饮酒了,东家根本就不善饮酒,此番不知是遭了怀安侯府什么道!   肖挺来扶他,他没有婉拒。   马车就在侯府外候着,肖挺要扶他上马车,他摇头。   肖挺搀扶他行至街角,肖缝卿弯身吐了出来。   喝得太多,他自知不妥。   肖挺递手帕给他,他接过,眼中是红色的血丝。   肖挺忧心:“东家,你平日就不饮酒,大可告诉怀安侯一声,怀安侯定也不会强求……”   只是他不仅不说,还和怀安侯府两人喝了近两坛。   怀安侯如何肖挺不知晓,可东家这身子肯定受不住。   刚在侯府一直是强忍着,出了侯府还寻一处吐了出来。   肖缝卿起身,眼中犹如深渊般的深邃幽暗:“酒后吐真言,若不喝这些,你我二人从怀安侯府走不出来。”饮酒太多,声音都变得嘶哑。   肖挺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听到怀安侯在提黎家和江宁冯家,却哪里想到东家口中的走不出来一说。   “东家,那一步该怎么做?”肖挺也没想到怀安侯府会强势干预,而怀安侯语气变幻莫测,前一句在说黎家,后一句又不知扯到了何处,再下一句又是江宁冯家,可再后来,又好似根本半分关系都没有。   肖家再如何也不过是商贾之家,招惹怀安侯府根本不是容易的事。   肖家能走到今日,便是熟稔经商之道,不与官斗,更何况是手握一方兵权的怀安侯府?   肖挺更怕东家吃不消。   肖缝卿扔了手帕:“去一趟曲桓。”   曲桓?肖挺吃惊。   江宁冯家的后人不是在曲桓吗?   “东家这是?”肖挺不知他何意,便是真要修复这青铜酒器,也未必要东家亲自去一趟,任何人都可以代劳。   肖缝卿垂眸:“江宁冯家,应当藏了我们不知道的事。”   肖挺心中骇然,却没有开口。   见肖缝卿已然不舒服,只想扶他快些上马车,免得醉了酒,又吹风,次日头疼。   肖缝卿从善如流。   只是弯身上马车,拂袖撞上了马车,“咚”的一声清脆。   肖挺回目,只见一枚珠钗自东家袖间落了出来,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肖挺认得,那是方槿桐的珠钗。   早前京中慧园的人送来的,说是方小姐果然来还棋盒,他照东家的意思处理了。   那枚珠钗就交到东家手上。   肖挺记得东家当时似是没有上心,看了一眼,就去忙旁的事项去了。   今日才知,他是随身带的。   “东……东家……”肖挺半是震惊,半是错愕。   珠钗都摔作了两半。   肖缝卿眉头微微拢了拢,掀起帘栊入了马车:“捡回来。”   转眼,京中竟到了八月末。   长风地处偏北,不过八月末梢,夏日的气息便过了。   方家今日请了裁缝师傅来,要给府中的公子小姐们做秋衣了。   如今方家是袁氏主持中馈,这些琐事便都是袁氏想着。   裁缝也是来得西苑。   方槿桐和思南去的时候,方槿玉已经在了。   这种时候,四房都不甘落人后。   每年这个时候的秋衣,都是家中一起拨银两做的,每个晚辈秋衣和冬衣各四套,走得都是公账。   宋氏早早就让方槿玉来了西苑。   方家除却大房在定州外,剩下的都在京中。   方槿舒和方槿柔姐妹又出嫁了,剩下的方槿桐,方槿玉,方如峰,方如南等人,年纪都不算大,年年个头都长得快,故而家中是回回都要一道做新衣的。   方如峰,方如南,方如勋兄弟四人在一处。   方槿桐,方槿玉,思南三人在一处。   裁缝师傅来了三人,在依次给几人量体。   袁氏就同宋氏在一道说话。   袁氏看这一屋的孩子,满脸笑意:“长得多快,一年冲一个个头,哪一年的衣裳少做了都不行。”   宋氏讨好道:“还是嫂嫂想得周道。”   袁氏叹道:“过往总盼着这一屋子孩子早些长大,可真长大了几个,都嫁了出去,心头又想念得慌。”   宋氏知晓她是想念方槿舒和方槿柔两姐妹了。   宋氏笑道:“不想才是怪的,我就槿玉和如南这一对孩子,总盼着他们日后有出息,总想事事为他们做主,可似是回回都做不好。”   袁氏知晓前一阵四房内里闹得很不愉快。   老四房中早前有个惠姨娘很是受宠不说,老四更是时常在府外沾花惹草。   宋氏终日和惠姨娘斗不说,前两月,老四府里又抬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姨娘,   宋氏气了许久,可也没有办法。   可因得这新来的苏姨娘,宋氏和惠姨娘关系却莫名好了起来。   这新来的苏姨娘终究年轻气盛,哪里抵得过宋氏和惠姨娘两人在背后的手。眼下才不过八月,就隐隐失了老四的喜欢,眼见在四房地位岌岌可危,只得恭顺乖巧去讨好宋氏。   如此一来,惠姨娘和苏姨娘都想宋氏站在自己这方,也都拼命巴结宋氏。   宋氏的日子反倒比从前好过了许多。   宋氏刚得意了几月。   眼下,方世平又闹着要再添一房妾侍。   宋氏不乐意了。   可方世平就红了眼,一定要将佟氏纳进来。   听闻佟氏曾是刘家豢养的外室。   刘家还是徽州首屈一指的富商。   这样的人怎么能进方家家门呢!   宋氏和方世平大闹,还曾一度大闹到方家祠堂。   族中许多人来调停,也不知为何,方世年却替方世平说话,同意了方世平将佟氏纳了进来。   族中上下对此都多少诟病,但方世年是家主,有他首肯的事情,方世平又要死要活,旁人想劝都劝不了。   宋氏起初也寻死寻活,可后来方世平不知怎么唬得,宋氏竟也不介怀了。   如今这佟氏在四房大着肚子,宋氏也好吃好喝供着,只是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年,宋氏也许是累了,不再想花心思在方世平身上了,转而关心到自己的女儿和儿子身上。   槿玉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过往方世平总想着拿女儿讨个好出路,如今,宋氏也不干了。   没有了宋氏维护,方世平也拿方槿玉没有办法。   方槿玉和宋氏的关系也日渐好起来。   而年幼的方如南看在眼里,也觉欢喜。   过往的宋氏终日在四房哭哭啼啼,而如今的宋氏,有时间便陪方如南温书,或是陪女儿做些女红。   莫非心死了,也不会如此。   但心思放在子女身上也并非坏事,看方槿玉和方如南脸上的神色,就知晓心中定然欢喜。   袁氏也逐渐能同宋氏走到一处去。   妯娌间,过往并无这样那样的走动,眼下反倒更像一家人来。   “嫂嫂,槿舒临盆大约是什么日子?”宋氏问。   说到方槿舒,袁氏眼中更柔和了些:“算日子是九月二十六,可前一胎生薇薇的时候,就提前二十余日,眼下也不好说。不过毕竟生过薇薇了,倒也不至于慌乱,亲家母待她也好,我尚可安心。”   袁氏口中届是对楼氏的满意。   宋氏有些羡慕。   她也希望槿玉能嫁个好人家,不求多富贵,只求夫家上下都能真心待她。   譬如楼氏对槿舒。   便是门当户对,只要对女儿是好的,又何必在乎要用女儿的亲事要讨得什么好处呢?   宋氏是想明白了。   宋氏莞尔:“槿柔呢,近来可有槿柔的消息?”   方槿柔早年嫁去了怀洲。   夫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商人,虽然门户不高,日子却也过得丰裕富足。早两年,方槿柔还诞下了一对双胞胎,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   怀洲离京中远,唯独不便,不能像槿舒那般想起的时候就多走动些,只是三两月才盼来一条消息,刚喜过,又盼着下次。   袁氏两个女儿,都算嫁得好的。   如今的宋氏,也想自己的女儿嫁的好。   问起方槿柔,袁氏脸上的笑容尽展:“前两日还来信,说年关的时候会同金源(方槿柔夫君)一道带孩子来京中,和我们一道过年。”   宋氏惊讶,也替袁氏高兴。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回趟娘家都难,而槿柔的夫家竟会陪她一道回京中过年,足见方槿柔在夫家活得多出彩。   袁氏这边说,方槿桐和思南,槿玉几人便围了过来。   “二伯母,方才可是说槿柔姐姐和二姐夫会回京中过年?”方槿桐又惊又喜。   袁氏笑眯眯点头:“信上是这般说。”   方槿桐欢呼雀跃:“上次我同如峰,思南去定州的时候,还听大伯母说,年关想带长房一家来京中,一起过个热闹年呢,二姐姐要是也回来,那家中就真热闹了!”   方槿玉也欢喜:“是啊,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大伯父大伯母在京中,大哥,大姐,二姐都在家中,年关的时候,一家人围在苑子里看烟火,吃年夜饭,拿长辈给的红包,记忆里,全是欢声笑语。   思南也跟着鼓掌。   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   这端光顾着说,裁缝师傅可急坏了。   “三小姐,方才还没量好,现下又得重来。”   姿势变了,怕尺码不准,给大户人家做衣裳,都得仔细些,裁缝师傅担心出纰漏。   方槿桐目露歉意,这才重新配合。   不过就在袁氏一侧,还能一面量体,一面说话。   家中的用度都是袁氏在管,袁氏朝裁缝师傅道:“一人多做两套吧,今年年关家中人齐,多做些喜庆的。”   裁缝师傅赶紧应好。   思南又欢喜拍手:“好耶好耶。”   一头的方如南也跟着拍手,叫好。   ……   晚些时候,在西苑用了午饭才回风铃小筑。   思南去了北苑同先生念书。   方槿桐在外阁间歇了歇,随手拿了本棋谱翻翻,阿梧给她斟茶来。   “谢谢阿梧。”她嘴甜。   阿梧笑:“许久都没见小姐看棋谱了。”   心不静,哪里看得进去?   从五月到九月,她才有心去翻棋谱。   只是棋谱没翻两页,苑中的小丫头匆匆忙忙跑来,手中捏了一个信封,说是先前有人在府外给小姐的。   连是谁都没说,方槿桐莫名。   而这信笺上的字迹,她似是也不曾见到过。   拆开信来,也只有寥寥几行字。   真是奇了……方槿桐放下信来。   “怎么了?”阿梧见她一脸莫名。   方槿桐拢眉:“怪了,景王殿下约我下棋?” 第92章 景王   景王此人, 方槿桐还是有些印象的。   每年初一, 她都会跟随爹爹入宫拜年, 景王也是其中,故而她也算是见过景王的。   只是景王,旭王, 惠王等人她虽在见过, 旁人却不一定会对她有印象,若有一日在宫外碰见照面了, 兴许对方都唤不出她的名字来。   她虽自幼和阳平是玩伴, 可女眷和皇子之间有天壤之别。   更何况, 多事之秋, 景王会忽然约她下棋做什么?   阿梧也惊讶:“景王……可三小姐都不曾和他接触过。”   每年入宫拜谒,阿梧是不会同她一道进宫的, 所以阿梧说她不曾接触过景王, 也是说得通的。   方槿桐没有反驳,只是捏着这封信晃悠悠发呆。   “景王约小姐去何处?”阿梧好奇。   方槿桐也不瞒她:“踏月楼。”   踏月楼?阿梧自然听过。   踏月楼本就是京中对弈下棋的风雅之地,闲人不多,去得都是喜好棋艺之士,也能见到不少名流。小姐早前想去, 只是碍于女装,又央求了老爷多次,老爷才同意她女扮男装去过一次。   可即便是风雅之地, 也难免出岔子。   加上京中本就是龙蛇混杂之地,元洲城离京中又不过几日脚程, 许多对弈的盛事都习惯放到元洲城内的清风楼去了,这京中的踏月楼也就成了京中子弟们对弈消遣的场地了。   故而初初听到踏月这三个字,阿梧都有些震惊。   能邀三小姐去踏月楼,说明对方是在投其所好。   可邀三小姐去的是踏月楼,说明并非真的好奇,对其中缘由知晓得不深,否则也不会约在踏月楼,换言之,那景王约小姐根本就不是对弈的事,无非是打着对弈的幌子罢了。   连阿梧都听得出来,更何况方槿桐。   “先去问声爹爹再说。”方槿桐放下信函。   眉头微微拢了拢。   ********   五月初,君上大病。   没过几日,君上就将监国大权交由了太子。   这京中的暗波涌动才松懈了些。   似是各个都在静观其变。   爹爹身为大理寺卿,虽名为国中最高的司法长官,可在诸子夺嫡的局面下,整个大理寺都难免被人当做棋子使,爹爹如履薄冰。   太子监国后,朝中虽然风平浪静,可在大理寺这头,还是免不了有人在试水。   说试水,是因为暗潮涌动,却起不了大的波澜。   可这节骨眼儿上,景王邀请她做什么?   坊间的传闻最是一日千里,她不能擅自给爹爹添乱子。   ……   思绪间,行至势坤楼门口。   “爹爹呢?”她并未见到书房内有人,不过打扫的粗使丫鬟。   丫鬟道:“老爷不曾回来过。”   方槿桐眼睫眨了眨,爹爹不在,朝中之事素来不知多久,她在势坤楼这里等也无趣。   方槿桐朝丫鬟道:“那若是爹爹回来了,你让人来告诉我一声。”   丫鬟福了福身,应了句是。   方槿桐领着阿梧离开。   阿梧叹道:“老爷近来似是又开始忙了。”   是啊,连阿梧都看得出来。   阿梧又道:“也不知,是不是太子监国的缘故?”   方槿桐睨她:“有些话,出了府便不能乱说。”   阿梧赶紧捂嘴。   方槿桐敛了目光,其中京中百姓对太子监国本就颇多微词,像方才阿梧这般的言论在民间本就屡见不止,太子德才不配,是怕会有损长风国运,可终归,这些不能由方府里的传出去。   “知道了,三小姐。”阿梧也是近来四处都能听到,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经方槿桐这么一说,忽然又通透了,老爷是大理寺卿,方家怎么可以妄议太子监国之事?   好在三小姐提醒。   阿梧心有戚戚,日后可得注意些。   ……   两人出了方家,径直往恒拂别苑去。   门口的侍卫见了是方槿桐和阿梧两人,倏然换了笑颐:“方小姐。”   早前侯爷在的时候,他们似是没有见过侯爷和方小姐走动,但却知晓侯爷是时常去方府拜会方寺卿的。可自从二爷和小姐进京,方小姐来别苑走动的时间便多了。   方槿桐已是恒拂别苑的常客,而且侍从见她并无多少京中贵女的架子,侍从见了她,从不苟言笑就唤作了亲厚:“方小姐好。”   方槿桐嘴角勾了勾:“二叔和安安在吗?”   近来走动得多,口中的二叔和安安便习以为常。   侍从点头:“二爷和小姐都在,方小姐请。”   怀安侯府是将门之后,这门口的侍从也有军中的气度,手中握刀,整个人站得笔直挺拔,伸手做了一个相请的模样,全然不像方家门口的小厮。   阿梧回回见了都掩袖笑。   那侍从也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回回见了她都低头。   久而久之,似是见了阿梧就低头。   整个气氛又好笑,又怪异。   方槿桐扯了扯阿梧的衣袖,等进了大门,才道:“又来了,人家似是回回看到你都不好意思,明明是军中之人,动根指头都能将你扔出去了,竟在你面前抬不起头了。”   阿梧捂嘴笑笑:“我只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方槿桐转眸看她:“挺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阿梧支吾:“就是……人挺好的意思。”   这丫头竟然脸红了。   方槿桐心中忽得通透了一般,也回过头去看看门口先前那个侍从,可人家依旧站得笔直,执勤的时候一丝不苟,也只有前线羞涩低头。   方槿桐忽得想笑。   这两人不是在眉目传情吧。   方槿桐探底:“他叫什么名字?”   “童卷。”   有人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就一时嘴快的,分明就着了三小姐的道。   方槿桐停下脚步,一幅刮目相看的表情看她:“厉害呀,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知晓了。”   这里是怀安侯府下榻的恒拂别苑,又不是方宅,李宅之类,她就算想问,人家都不一定告诉她,她什么时候得来的这些消息?   方槿桐自是对她刮目相看。   阿梧见被她戳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便支支吾吾道:“那天……无意中……问的沈小姐身边的娟儿姑娘……娟儿姑娘就同奴婢说了……”   脸都红到了耳根子处。   阿梧口中的沈小姐便是安安。   娟儿是安安身边的婢女。   方槿桐同安安在一处的时候,娟儿和阿梧也是在一处的,自然熟络了起来。   也难怪她能问得出来。   方槿桐忽觉近日关注阿梧的时间太少了,阿梧素来胆小,都能撞着胆子去问娟儿人家的姓名,可见是真是动了心思了。   “那……方才那个童卷是哪里人呀?”方槿桐眨了眨眼。   阿梧脸已经红成了猪肝色:“怀洲人,此番是随怀安侯入京的。”   也是,沈逸辰本在怀洲,此番入京自是带的亲信。   童卷应当是沈逸辰信得过的人。   方槿桐继续问:“那人家家中长辈可都健在?人家是否娶亲了?家中是否还有旁的兄弟姊妹?”   阿梧都快哭了:“三小姐……”   方槿桐这才打住:“谁让你宁肯偷偷去问人家,也不给我这个三小姐一个表现机会?”   阿梧哭笑不得:“奴婢错了还不行吗?”   方槿桐“噗嗤”笑出声来:“不行!这事儿可不能这么算。”   阿梧想死的心都有了,直到眼前出现沈安安的身影,阿梧如临大赦,赶紧福了福身:“沈小姐好。”   方槿桐回眸,只见沈安安领了娟儿,正好上前:“方才正好想去方府寻你,结果被你抢先了。”   九月初,日头渐渐凉了下去,却又未到深秋气候。   沈安安穿了一件水蓝色的云锦衣裳,披了一身芙蓉色的彩披,白皙的耳边挂了对玉坠子。整个人笑容盈盈,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既有世族大家女子应有的端庄,又不缺了这个年纪当有的俏皮,一看便是父亲和兄长护得极好,当掌心上的明珠宠着,才能出落得如此。   偏偏的,又生得平易近人,叫人疏远不起来。   沈安安也喜欢她。   沈安安生在怀洲,少有入京。   此番要在京中呆上几月,正愁着这几月要怎么过呢,幸好翌日就见到了方槿桐。   方槿桐这个名字可不陌生。   早前哥哥给爹爹寄来的信中,回回都要提到她。   沈安安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心想哥哥定是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否则哪能十句话的信里,不说九句,七八句都在说人家方槿桐的?   此回她同爹爹一道入京,心中正好对方槿桐好奇得很呢。   来京第二日,爹爹就说,带你见个人。   她眼睫一眨,不会是方槿桐吧?   没想到真就见到了方槿桐真人。   坦白说,头一次见到方槿桐真人,沈安安是有些失望的。   她不是没见过哥哥的信中提起的方槿桐,什么都好,没什么不好,简直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   她初初见得,生得还算好看,可照信中的修辞是差远了。   论相貌,论身板,方槿桐都不算出众的。   哥哥也是京中贵女口中的香饽饽,怎么就偏偏被方槿桐迷住了?   她心中还是颇多腹诽的。   可世族大家自有世族大家的底蕴,她哪里会显露?   ……   往后相处,她还真慢慢喜欢起方槿桐来。   她早前也接触过京中的那些个贵女,像方槿桐这样不矫情,不做作,不谄媚,凡事心中有数,也会思量三四的,京中确实也没几个了。   再一联想到哥哥说,同她一道下棋,一道打马球,哪一项不是朝夕相处来的?   沈安安心想,哥哥是真喜欢方槿桐。   所以哥哥眼里,方槿桐什么都是好的。   而方槿桐应当也是喜欢哥哥的,所以才爱屋及乌。   知晓她对京中不熟,就给她在京中做向导,事无巨细,心思和性子都好。   知晓她在京中没有朋友,槿桐也带她和阳平,任笑言,曲颖儿,戴诗然等一处,她的日子也过得充实精彩。   譬如一道去京郊烤鱼,一道去城南看皮影戏,还有在长公主府下棋,观山阁钓鱼,等等等等……早前来京路上,她还嚷着要早些回怀洲城去,眼下也不着急走了。   京中确实比怀洲城要繁华,可怀州城内各个都绕着她转,这京中却不一样。   能玩到一处去自然是好的,她也有看不惯的,人家也看不惯她,不凑到一处去便是了。   爹爹问她,她就应道,京中也没什么不好,多留些时日也好,等哥哥来京中了,我们一道回去。   于是在京中这半月,她大多和槿桐一处。   有时是槿桐来恒拂别苑,有时是她去槿桐那里。   她也见到了风铃小筑同恒拂别苑相接的那颗杏花树,哥哥给她说的,总比同爹爹说的多,哥哥说他时常坐在杏花树上看槿桐,槿桐就抬眸看他。   这两日是真的登对。   沈安安觉得怎么看怎么舒服。   方槿桐做她嫂子最好了。   一来二回,她与槿桐已经熟络。   也能寻到合适的时候同槿桐说起怀洲的风土人情,自然,还有哥哥小时候的趣事。   槿桐总是安静得听。   然后双手托腮,问她问题。   她自然欢喜。   若非认真,只是敷衍,哪里能问得出这许多来。   可槿桐的问也是有技巧的,比如她总是挑怀洲的风土人情问,却从不主动问起哥哥的来,只是言辞间又总能绕过去。   槿桐是个心思缜密,却又有意思的姑娘。   槿桐对哥哥的喜欢好似四月的春雨一般,润物细泽,细水长流,却不显怀。   这样的人好相与,却也同哥哥一样护短。   她若同哥哥成亲了,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无趣。   哥哥身边不乏阿谀奉承的人,槿桐待他,如他待槿桐一般。   ……   方槿桐恰好笑笑:“方才去寻爹爹,他不在,正好有时间,想约你一道去趟驿馆。”   “去驿馆做什么?”沈安安好奇。   方槿桐附耳:“上回不是在驿馆见过乌托那吗?”   沈安安就忽得想起来:“似是说这好两日就去驿馆见他的,你不说我险些都忘了,倒成食言了。”   食言而肥,可不能失信于友邦之人。   恒拂别苑就有备好的马车,沈安安牵了她就往车上去。   临出府,沈永波正好折回。   远远看见马车里坐着沈安安和方槿桐。   “小姐去了何处?”他问童卷。   童卷当值,拱手道:“是说去驿馆。”   沈永波就笑,去驿馆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去见乌托那的,如今乌托那是君上面前的红人,君上病重,太子监国,君上在寝宫疗养。乌托那时常进宫,陪君上说些羌亚的风土文化,君上养病期间,很是解闷,逐渐的,也慢慢喜欢起这个羌亚的小王子来。   沈永波是听说过乌托那向安北侯求娶过阳平郡主,后被安北侯推给了君上。   如今看,若是假以时日,君上真不定会将阳平许配给乌托那,让长风和羌亚永结秦晋之好。   这些自然是后话。   可沈永波对乌托那有印象,是因为沈逸辰的缘故。   沈逸辰在信中嘱托,乌托那值得信赖,可与之交好,于我怀洲有益。   沈逸辰素来不是轻佻冒失之人,怀安侯府也不必靠攀上羌亚一族来提供自己在长风的地位,沈逸辰能如此说,便是真信得过乌托那此人,也看好乌托那日后会在羌亚赢得一席之地。   可乌托那并非羌亚王后亲生,听闻,也不怎么受羌亚汗王宠爱。   是沈逸辰眼光独到,还是另有隐情?   沈永波自然不得而知。   可眼见安安同槿桐相处得好,也能结伴一道去见乌托那,他心中也是高兴的。   一是槿桐这孩子,接触下来,他也喜欢。   他先前总担心逸辰心思不在男女之事上,只是草草寻了个看得过眼的姑娘,又非得写些夸大其词的信来敷衍他。结果见到槿桐,虽和她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却知晓逸辰喜欢她定然不假。   以怀安侯府的底蕴,逸辰便是公主都能迎娶。   只是能寻到一个同他下棋,马球的姑娘,却实属不易。   二是槿桐和安安之间的相处融洽。   沈家人丁单薄,这一辈中就只有逸辰和安安两个孩子。   换言之,日后能走动的也只有他们。   安安的性子不算好,所以他也好,逸辰也好,都有担心安安会和槿桐冲突。这也是逸辰此番会让他带安安入京的缘故。长嫂如母,他能陪安安的时间,不一定有沈逸辰多。日后若是槿桐真要嫁入沈家,自然希望她和槿桐能够和睦相处。   而安安和槿桐相处得比他所期望的得还要融洽些。   倒也让他之前白担心了一场。   第三,则是李子笺这边。   李子笺贵为景王,却和逸辰自小是玩伴。   逸辰也当他是挚友,无话不谈。   李子笺有野心,逸辰在幕后鼎力相助。   这些,逸辰虽未同他明讲,他却都是知晓的。   而李子笺和逸辰走得近,也同安安走得近。   虽然李子笺对他恭敬,他却喜欢不起来李子笺此人,他阅人无数,总觉得李子笺此人眼中缺了些东西。   可从前逸辰同他交心,便也不愿听进去几分。   李子笺往来京中和怀洲城频繁,他自然也能看出些安安喜欢李子笺的苗头来。   可身为父亲,他并不觉得李子笺可靠。   怀安侯府自有怀安侯府的利益,他不希望安安成为这种利益的牺牲品——即便,安安似是对李子笺有些好感。   可这些好感,大凡是只要李子笺有心些就能获得。   巩固景王府和怀安侯府的关系,最好的方式就是联姻。   李子笺深谙其中道理。   也只有他正娶了安安,才能获得怀安侯府的全力支持。   过往,逸辰也是极力促成这门婚事的。   可在他上次入京的时候,逸辰却忽然改口,答应他不会将安安嫁给李子笺,要给安安寻一门好亲事。   他虽不知其中生了什么变故,可从逸辰此番入京并未在景王府下榻,也并没有和景王走得很近来看,怀安侯府似是在同景王府疏远。   不过于他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若是有怀安侯府的鼎力相处,李子笺日后未必没有希望登上皇位。   可真有一日在那个位置上,他是否会真心待安安和怀安侯府,不得而知。   至少,从他的眼睛里,沈永波看不出筹码和信任。   这一趟入京,李子笺本就在京中,沈永波担心安安会同他走近。   可如今看来,因得槿桐的缘故,安安终日与槿桐逛京中,要不就是同槿桐一道,和阳平郡主,乌托那,将军府的任笑言等人一起,连一日闲暇的功夫都没有,也自然就淡了和李子笺的心思。   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李子笺此人,只要在京中,终有一日会遇上。   逸辰对景王府没有定论之前,他也不能操之过急。   他入京,是为了稳定怀安侯府在京中的布局。   只要景王一日不急,他便也一日不急。 第93章 不请自来   方槿桐和沈安安去驿馆见乌托那, 回来的时候刚过了黄昏。   乌托那视她为长风最重要的朋友, 故而最重要的大事就一定要找她来参考。   譬如, 挑衣服。   明日,乌托那要进宫面见君上,会再次向长公主府提亲。   羌亚人迷信, 乌托那坚信之前出师不利, 是因为衣服没选对,不够重视, 没有像羌亚国中惯来的习俗一般, 焚香祷告, 然后入宫面圣。   乌托那此番就是让她来挑衣服的。   这套好不好?还是这套好?   方槿桐是没有被男子征求过意见穿哪件衣裳好。   不过, 件件都是强压国中王子的礼服,足见郑重。   好不好的意思是……方槿桐询问。   好不好分为好不好看之流, 也自然有分像乌托那口中的吉不吉利的意思。   方槿桐哭笑不得。   让她来看穿哪件衣裳吉利些, 也真是难为她了。   不过沈安安却在一旁很是认真的挑选,乌托那也很是赶紧。   最后两人选了一件金黄色的衣服。   方槿桐好奇,金黄色的礼服为什么更吉利些?   沈安安正紧道:“喏,绿色的肯定不符合主体,白色的太过肃静, 蓝色太过正式,正式的意思是不求婚也可以穿,正红色是成亲的时候穿, 粉紫色更不合时宜,故而, 金黄色吉利。”   方槿桐受教了。   吉不吉利主要取决于她觉得哪个颜色看起来舒服。   乌托那也赞不绝口,一口一个沈小姐也正好说出了他的心意云云。   方槿桐啼笑皆非。   总归,明日要入宫面圣,挑衣裳是假,乌托那其实心中紧张是真,所以才要寻方槿桐来给他打气。   沈安安这人算是寻对了。   从驿馆出来,方槿桐长舒一口气:“就等明日了。”   沈安安莞尔:“乌托那也不差,哪里配不上阳平,我看她二人挺登对。”   方槿桐也笑。   ……   ****************   恒拂别苑作别,方槿桐领着阿梧回了方府。   阿梧找门口小厮询问,门口小厮道,似是还没见到老爷回来。   方槿桐道:“那先回风铃小筑吧,早前也去过势坤楼了,若是爹爹回来了,会有人来说的。”   阿梧点头。   终归是约的明日的事,方槿桐暂且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抛到了脑后,等爹爹回来再说。   回到风铃小筑,思南已经来了。   “三姐姐。”欢欢喜喜等她回来,定是有好事。   方槿桐不拂了她的兴致:“我来猜猜,这回是什么好事?”   思南咧嘴笑笑。   那便是她才对了。   方槿桐佯装扶额:“哦,是曲先生家中有事,所以又要告假一月,某人心花怒放,特来说明一趟?”   思南笑着摇头,不对,再猜。   连曲先生都不是呀,方槿桐继续假装,“啧啧”两声后,神神秘秘道:“是不是带狗蛋去欺负槿玉的毛毛啦?”   思南素来讨厌槿玉的那只猫。   那只猫唤作毛毛,早前还把思南抓伤过。   思南气鼓鼓得说,要带狗蛋去帮她报仇。   她还取笑过思南,瞧你这点出息,都说狗仗人势,你这怎的弄返了?   思南先前还气势匆匆,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泄了气。   是啊,她去仗一只狗的气势做什么?   便是赢了毛毛也不好听。   于是,这事儿遂而作罢。   方槿桐此回这般提,一听便是打趣她的。   思南咬牙:“不是不是不是,怎么会和毛毛有关呢!”   方槿桐凑上前去:“那你说说同谁有关?”   她实在想不出。   思南跺了跺脚,这才道:“肖哥哥呢。”   肖缝卿?   方槿桐意外。   思南一个劲儿点头。   这倒真有些日子没有肖缝卿的消息了,上一回还是她带思南去慧园还棋盒,可人家肖老板铁了心思要送思南棋盒,她反倒例外不是人。   好在最后还是人家留了台阶给她下,她花了一枚珠钗,换了人家一盒碧山阁的棋子,也算是吃人口软,拿人手软了。所以这回也不便说什么,只是端端正正问:“说吧,你肖哥哥做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了?”   见她说到点子上了,思南来了精神,一步蹦到她面前道:“肖哥哥说,他错过了我生辰,所以特意给我补了一份礼物。”   生辰?   方槿桐疑惑看她,思南的生辰是在八月不假。早前二哥还说趁思南生辰的时候,带她去一趟外面玩,可后来二哥被爹爹安排去了晋州,外出一事也不了了之了。   方家的人在方府给她过了生日,她也欢喜了好一阵子。   所以,思南是才过了生日,可肖缝卿如何知晓思南的生辰在八月的?   方槿桐纳闷。   思南想了想,简单应道:“当是同肖哥哥在一处的时候说起的吧,记不得了。”   也是,方槿桐放下心思来,若非是思南亲口提起,肖缝卿怎会知晓?   思南不过刚满十岁的丫头,肖缝卿就算存旁的心思来,也不应当会存在思南这里。   故而方槿桐也不去想这一遭了,便是问起:“那你肖哥哥送你什么了?”   “这个!”思南大方递出。   是一个月亮形状的吊坠。   “哇~”方槿桐接过,只一眼就惊住了,这弯月形的吊坠做工非但精致,更是混了多种名贵的材质,光是这月亮坠子上的清香都怕费了不少心思。   方槿桐每年都要入宫拜谒,这样的一个吊坠就算在宫中都算少见。   肖缝卿的礼,未免送得太大了些。   方槿桐心中惊诧。   这哪里是给一个才见面几次的小丫头送的礼物,方槿桐心中顿了顿,亲生妹妹还差不多。   方槿桐心中感叹,难怪上次送棋盒,原来和这吊坠子比起来,那棋盒根本算不了什么,她还像个跳梁小丑似的,非拉着思南去人家那里还棋盒。   转念一想,肖缝卿是谁呀,国中首富。   两盒棋子在肖家不过一根狗尾巴草的分量,肖缝卿哪里会放在心中?   果真是她思量多了。   方槿桐再看看手中这枚吊坠子,叹道:“既是你肖哥哥送你的,你就收起来吧。”   肖缝卿素来是个怪人。   早前的孤本都是一堆一堆存放的,这枚吊坠子兴许也是一时兴起,既然思南都拿给她看了,也算不得私相授受,晚些时候告诉爹爹一声便是了。   思南拍手欢呼,早前以为三姐姐定是又要拉着她去慧园还坠子了,没想到三姐姐竟然同意她收下了。   “你若是喜欢就收起来,别弄丢了,万一隔两日人家说送错了,找你讨回,看你怎么办?”   这句自然是打趣话。   思南赶紧藏在袖袋里,姐妹两人笑作一团。   也由得这些事,竟将要找爹爹的事情给忘到脑后了。   ****************   翌日清晨,阿梧打了洗脸水送来。   方槿桐迷迷糊糊起床,一边洗脸,一边嘟囔:“今日似是也没有旁的事情,就在府中等乌托那那边的消息吧。”   今日乌托那要入宫提亲,若是顺利,今日晚间应当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了。   阿梧顿了顿,“今日,不是景王约了吗?”   景王?   方槿桐先前还困得迷迷糊糊的,听到阿梧这句,忽得就醒了:“遭了,昨日说等爹爹回来问问爹爹的意思的,后来就同思南闹去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阿梧也想起来:“不过,势坤楼这边似是也没有来人给咱们说一声,是不是……”阿梧转眸看她:“是不是老爷昨夜不曾回来?”   这也提醒了方槿桐。   近来大理寺中的琐事又多了起来,她也时常一连三两日见不到爹爹。   势坤楼没有来人回话,极有可能是爹爹昨夜没有回来。   “你让阿鼎去势坤楼那边看看,回头再说。”方槿桐吩咐。   阿梧应好。   ……   晚些时候,阿鼎折了回来,果真说确认老爷昨夜没有回来,听势坤楼那边的小厮说,老爷昨夜有公事,留在大理寺了,许是要今日晚些才会回来。   今日晚些才回来,方槿桐有些为难了。   景王同她约的就是今日上午,爹爹不在,二哥也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去还是不去好?   方槿桐思量着,尚在外阁间来回踱着步,灵儿便来了苑中:“三小姐,贵客来了。”   贵客?方槿桐错愕。   尚未反应,就听一阵脚步声,由旁人领着,入了苑中:“槿桐,本王不请自来,也算冒昧了。”   方槿桐凝眸,半晌,才认出来:“景王殿下……” 第94章 生疏   方槿桐福了福身, 阿梧也跟着福了福身。   风铃小筑是方府内宅, 平日里哪有不经通传就进内宅的?换言之, 是不敢拦,也拦不住。   来的人是景王,爹爹和二哥又都不在, 景王若是说要来见她, 旁人自然不敢说旁的。无人通传,说明景王刚到方府就即刻往风铃小筑来了, 前厅也来不及找人来风铃小筑说声。   所以, 灵儿是在苑外隐约见到人影就急急忙忙过来, 片刻也不敢耽误, 来人衣着华服,身份定然不一般, 可她也没见过, 前厅也无人提前说一声,她也不知晓是谁,口中便着急唤的一句“贵客来了”。   索性,也算得及时。   “本是约好在踏月楼见面的,后来一想, 方寺卿兴许有所顾忌,槿桐不一定会来,便索性亲自上门了, 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景王自先前起就唤得她“槿桐”, 若是换了旁人还好,可景王同她并不熟络,会直接唤她“槿桐”便有些刻意了。   她却不知其中缘故。   而景王在京中素来名声好。   名声好的意思是,景王本人战功赫赫,同其他的皇族相比却十分低调。坊间虽然也有景王的传闻,却也皆是好的传闻,譬如亲民和善,除锄强扶弱,救死扶伤之类。   爹爹曾经说过,水至清则无鱼,越是刻画的天衣无缝的人设,越是藏了心思。还不若旭王好美色,惠王好赌,太子好玩弄权术之类……,各人都有各人的个性,可若是什么都不爱好,反而兴许是私下里想得到的越多。   大理寺前一阵的暗潮涌动,她多多少少在爹爹处听了一些。而这些背地里的招数,竟没有一条是同景王府有关的。   景王此人若非真的清心寡欲,便是极善自制和内敛的角色。   方槿桐收了思绪。过府是客,更何况还是景王,她再次福了福身:“景王殿下亲临,哪有见谅之说,爹爹前些时候得了些汉洲的云茶,殿下若是不弃,还请品鉴。“   景王笑了笑,没有推辞。   他其实对方寺卿的女儿并无多大印象。   方家虽是国中的老牌世家,可到如今,也算不得出众了。朝中新贵年年有,压死的无非都是这些没有实权的老牌贵族。方世年这个大理寺卿做的,品阶虽有,却其实并无多少实权在手。大理寺素来是清水衙门,还是得罪人的差事。自古王孙贵族,官宦世家,哪个的定罪不是出自大理寺?所以大理寺向来是结怨的衙门,做得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大理寺卿这位置上鲜有做的长久的,他对方世年并不关心,也自然少有留意过他的女儿。   本想着应当也是见了他唯唯诺诺,亦或是阿谀奉承,没想到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   簪缨世家便是簪缨世家,这些底蕴终究是有的。   也是方世年教养得好。   这些年想攀上怀安侯府的门第不少,能让沈逸辰上心的似是也只有方槿桐这么一个。   阿梧给他二人沏茶。   两人在风铃小筑的苑外小坐。   “隔壁便是恒拂别苑?”景王好似有意无意问起。   槿桐也不瞒他:“是,怀安侯在京中便暂住在恒拂别苑。“   景王轻笑:“我知晓。”   槿桐笑了笑,没有说话。景王分明是有意提到恒拂别苑的,又岂会有不知晓恒拂别苑住的是沈逸辰?   看来,景王此次来,怕是同沈逸辰有关。   槿桐心底却约莫有了数。   果然,景王放下茶盏,望着那颗杏花树,幽幽道:“早前逸辰来京中,都是住我景王府的,此回例外,原来恒拂别苑就在方府隔壁。”   他好似今日才知晓一般,言罢,还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方槿桐却是头一遭听说。   虽然她也在京中,但平日是真的同景王没有交集,又哪里会留心景王府的事?   她早前连怀安侯是沈逸辰都不知道,也更不会放心思在怀安侯府身上。所以沈逸辰是否同景王交好?沈逸辰来京中是住在景王府还是恒拂别苑之类,她哪里又会知道?   再着,实情是沈逸辰同她一处的时候,真没提起过景王,她又岂会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景王此番是有意透露给她听的。   槿桐从善如流:“原来怀安侯同景王关系如此近?”   她本就不知,也不算撒谎。   景王继续道:“我与逸辰自幼是发小,玩伴,穿同一条裤子,亲如兄弟……”   故事应当不短,槿桐安静听着。   心中却是诧异。   景王口中种种,应当是他和沈逸辰关系很近,自幼的发小,玩伴,应当是她同阳平,任笑言,曲颖儿等人的关系才对。可沈逸辰在京中这几月,她话里话外总是不免会同沈逸辰提起阳平,任笑言和曲颖儿,而沈逸辰却从未同她提起过景王。若他两人真是自幼的玩伴,发小,沈逸辰又怎么会刻意隐瞒?   毕竟……连许邵谊这样的,沈逸辰都会不介意得往她面前送。   连乌托那也都和沈逸辰交好。   却唯独没有听他提起过景王。   槿桐心中疑惑,却不打断,最后一句则是听到景王放下茶盏,语气有些默然:“只是他此次进京,就忽然同本王疏远了。”   方槿桐眸中微滞,竟然真的如此。   并非她多想。   也难怪,沈逸辰不同她提起,无非两种原因,第一是缄口不言,第二便是真的有心疏远。   沈逸辰不同她讲自有不同她讲的原因,但景王为何要同她说这些?   方槿桐也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景王和沈逸辰的事,她不清楚缘由,也不想参与,她不知道景王的意图,便不会主动接茬。   景王便似一掌打在了软棉花上,得不到积极的回应,又寻不到对方的错处。   等他抬眸,方槿桐只是在远处安静喝茶,好似并未听见一般,然后就听她开口唤了近身的侍婢:“阿梧,水有些凉了,添水。”   叫阿梧的侍女立即笨手笨脚照做。   槿桐回过神来,笑眯眯看他:“景王方才说沈逸辰什么?”   一脸好奇,并无特意回避的模样。   倒似是他先前多想了。   景王方才备好的话在心中去了多半,只得捡了一半说:“方才说,逸辰此次进京就同本王疏远了,槿桐可知其中原因?”   方槿桐一脸懵。   而这一脸懵明显没有造作成分,景王心中忽得沉淀下去,方槿桐应当也是不知晓的。   “殿下,怀安侯并未同我多说起过。”她不算撒谎,只是本色演出。   景王笑了笑:“我以为他会同你说起的……”景王顿了顿,又道:“槿桐无笑,我也是无处可问了,倒是曾今的挚友忽得疏远了你,你却连缘由都不知晓,也只有病急乱投医。”   方槿桐似懂非懂得笑了笑。   景王起身:“那便不叨扰了。”   方槿桐也起身:“我送殿下。”   她也没有心留他。   风铃小筑虽在后宅,但方家本就不大,从风铃小筑到府门口并无多久。一路上虽然方槿桐寻些话说,可景王分明心思在别处,方槿桐只当不觉。   等到大门口,方槿桐福了福身,算作行礼。   景王随从挑起帘栊,景王正准备弯身上马车,却看见前方一道身影。   “沈二叔。”   沈永波巡礼问候:“景王殿下。”   景王知晓沈永波素来算不得喜欢他,早前他去怀安侯府,逸辰和安安待他热忱,却唯独沈永波不冷不热,尤其是那双眸子,好似深不见底一般,又好似顷刻将他看穿。   他也不喜欢沈永波,却不得不摆出一幅谦恭模样。   “听闻安安也来了京中?”   景王自然知晓,但安安来了京中,沈永波和安安都未来景王府拜访,沈家一家对他的态度天翻地覆,他沉得住气才是假的。   “初来不久便水土不服,等休养好些,再登门造访。”   景王便笑:“改日来看安安和沈二叔。”   “殿下好走。”沈永波低头,多余的表情没有。   待得马车驶离,槿桐才上前:“二叔。”   沈永波拢了拢眉头:“景王去了方府寻方寺卿?”   逸辰让他照应方家,他自然有心。   槿桐摇头:“他来寻我。”   沈永波眉头拢得更深。   槿桐道:“他说自幼同怀安侯是发小,玩伴,关系一直密切,却不知为何怀安侯此次入京竟然疏远,为我可知其中缘由。但怀安侯确实未曾同我提起过,景王怕是有些失望了。”   “原来如此。”沈永波并未多说,只是看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尽头。 第95章 送别   翌日, 羌亚王子入宫求娶阳平郡主, 君上恩准并亲自赐婚的消息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方槿桐是前一日晚些时候知道的。   刚入夜不久,灵儿拎着裙摆匆匆往外阁间跑来:“三小姐三小姐,乌托那王子来了。”   “怎么样?”方槿桐自然知晓乌托那身着华服入宫是做什么去了。   灵儿一面喘气, 一面笑眯眯道:“乌托那王子好着呢, 满脸红光的,说一定要来风铃小筑看三小姐, 看样子定然是有喜庆事情。”   乌托那的性子哪里藏得住事, 多半是成了, 方槿桐出了外阁间去迎。   “槿桐!你们君上答应我的求婚了, 我可以赢取季格拉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来长风大半年, 乌托那竟是连汉语都学会了。   乌托那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憋了一路。   好容易到了风铃小筑,就要上前去拥抱自己在长风最亲密的朋友。   吓得阿梧和灵儿赶紧拦住。   乌托那笑哈哈挠了挠头:“!@#¥%……&*”(我又忘了,季格拉说过的,不能随意拥抱旁的姑娘。)   身后的侍从也纷纷跟着哈哈笑起来。   方槿桐,阿梧和灵儿三人脑海中都浮现出乌托那要上前去拥抱阳平郡主, 阳平一脸严肃告诫,这里羌亚,你这样不合礼数规矩, 非君子之礼的场景来。   须臾,方槿桐上前:“乌托那, 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槿桐,所以我要头一个感谢你。”乌托那伸出右手,放在左肩上,深深鞠了躬。   而后起身,乌托那又朝身后高喝两句。   身后的侍从大声应和,便又纷纷掏出随身携带的乐器,开始载歌载舞起来。   羌亚人表达欢喜和庆祝的方式就是载歌载舞,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是要符合以上主题,便会牵起衣裙,开始跳起舞来。   事出有因,不必拘礼。   乌托那带着方槿桐跳舞,阿梧和灵儿便着笑作一团。   只觉风铃小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   君上赐婚不久,乌托那也要准备离京了。   入乡随俗,钦天监测算的良辰吉日就在腊月,京中到羌亚路途遥远,光是路上的行程就需许久。等回到羌亚国中,还要准备聘礼。   阳平郡主是长公主和安北侯的独女,也是君上自幼宠爱的外甥女,阳平出嫁,等同的公主出嫁礼仪。羌亚国中定要好好准备,盛大迎娶的,不能怠慢。   乌托那虽然不是往后的儿子,却仍旧是羌亚汗王的小儿子。   羌亚最讲究仪式,这样的婚礼盛大而热烈,要耗费的人力财力和精力都是巨大的。   这么一算,眼下都九月了,日头其实很紧张。   故而乌托那不能在京中久待了,应当立即启程回羌亚才是大事。   君上赐婚后的第三日,乌托那就动身离京了。   长风国中有习俗,若是新娘子日后要远嫁,定亲后到新郎官来亲自迎娶前,最好不要见面,以求福缘,也是取小别胜新婚的美好祝愿。   乌托那走的时候,阳平远远在城门口眺望。   反倒是方槿桐和沈安安,任笑言,曲颖儿去送。   乌托那到京中短短半年,众人一同经历了端阳节马球赛,从不熟络到熟络,从陌生到亲密的朋友,乌托那心存感激。   惜别时,也顾不得汉人的礼仪风俗了。   乌托那同众人一一拥抱。   “草原上最耀眼的太阳,也不如你们美好的品格,乌托那将永记于心。请帮我转告季格拉,我会每日都想念她,每日给她写信,最后亲自送来,双手奉于她的跟前,她将会是我最美丽的新娘。”   方槿桐心中忽得生出几分不舍。   日后若真是少了乌托那的这些个长篇大论,京中未免都失了颜色,早前怎么不觉得的?   “槿桐。”乌托那似是有话想单独与她说。   她从善如流。   “槿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的友谊我永远铭记于心,不会忘记。”他再次鞠躬。   方槿桐有些措手不及。   刚扶起他,他又再次鞠躬:“这个感谢,请帮我代给沈逸辰。若是没有他替我出谋划策,我不会参加马球赛,也不会博得季格拉欢心。特别是落水的事,他料事如神,他是给我幸运的朋友,我将永远在心中感谢他。”   方槿桐算是忽然明白了。   原来中秋节前乌托那的跳水大戏,原来是事出有因,难怪一改平日风格,生出了几分死缠烂打的意味来,原来是源自某人的出谋划策。   方槿桐又好气又好笑。   乌托那最后上前再次拥抱她:“槿桐,沈逸辰是个大好人,祝福你们。”   方槿桐已经哭笑不得。   临上马车,乌托那神秘道:“槿桐,其实早就知道,沈逸辰是你未婚夫,你们两情相悦,我祝你们早日结成连理。”   嗯,啊?   方槿桐唯独这句没有听明白。   可车轮已然咕咕作响,队伍开始向城外驶去。   有使节送行,她哪里好拦。   乌托那的话潆绕在耳边,可她却没有机会再问明白了。   ……   “走吧。”任笑言上前,“沈逸辰离京了,乌托那也走,怎么觉得这京中有些萧条了呢?”   早前都不觉得呀。   “是吧。”方槿桐也垂眸:“我也觉得。”   看着马车队伍驶远,方槿桐转身,蓦地想起乌托那先前的那句话——我会每日都想念她,每日给她写信……   沈逸辰离京许久了,一封信都没有给她写过。   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腊月是否能回京中?   亦或是,她想他的时候,他是否也在想她?   ****   九月末,楼氏那头传来喜讯。   方槿舒生了一个七斤重的男娃娃,母子平安。   袁氏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思南撺掇:“我们也去看看大姐和小侄子吧。”   方槿桐正有此意。   上回去见姐姐的时候,楼氏便邀请过,坐月子是极其无聊的事。楼氏开明,也喜欢娘家这头来人多看看方槿舒,多陪她说说话,心情好了,奶水也足,对母子都好。   所以宋氏很羡慕袁氏有这么一个亲家母。   想起槿舒的亲事,还是三爷这边帮忙物色的,起初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小吏,三爷那边说人品好,也肯努力,假以时日定有出息,如今,果真如此。也由得如此,楼氏对槿舒很是照顾,一家人和和美美,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坦。   宋氏懊悔,早些年为何想不明白?   其实三房待他们四房也不差,可怎么她就昧着良心着了老爷道,处处同三房作对的?   明知槿桐的姨母有意和三房结亲,她还同意让槿玉跟去定州。   现在回想,只觉得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如今,想请三房牵头给槿玉物色一门好亲事,即便三爷肯,老爷也未必肯。   大喜日子,只有宋氏心中郁结。   袁氏这头带了方槿桐,方槿玉和思南姐妹三人去看槿舒。   过了七日,槿舒已基本可以自理。   只是长衣长袖,屋内的窗户除了定期通风,都要紧闭着,坐月子若是凉了,便会一直留病根子。   槿舒生过薇薇了,自然清楚。   只是袁氏这个做娘的,总免不了操心。自己坐月子时怕热,睡觉露了脚,到如今脚踝都怕风,所以要槿舒多捂着些。   至少也说了七七八八好些遍了。   方槿桐都忍不住笑。   “怎么这么小。”方槿玉都不敢抱。   是呀,方槿桐也没见初生的奶娃娃。   她见岁岁的时候,岁岁也三四个月了,似是比眼前这个大了好几倍。   “不仅小,还丑呢。”槿舒笑笑。   方槿桐和方槿玉都没好意思说。   袁氏笑出声来:“你不也是这么小长大的?奶娃娃都是这幅模样,日后便越长越好看了。”   方槿桐也好奇,这么个小小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一日里除了吃奶,竟有好几个时辰都在睡。   尤其黏着自己的娘亲,吃完奶后还一脸的满足。   这便是血浓于水,母子连心?   方槿桐伸手握了握小家伙的小手,小小的,却暖暖的。   “姐姐,他握我的手呢!”方槿桐兴奋得很。   袁氏和槿舒笑作一团。   槿舒终究在月子中,不便操劳,要多休息。   几人虽然不舍,还是要离开了。   “你们要多来。”楼氏相邀。   袁氏心中自然欢喜。   “对了,娃娃还没取名字呢,连乳名都没有,她娘亲都唤得宝宝,亲家母,我的意思,想请您取一个。”楼氏相送,一面同袁氏道起。   槿桐只觉楼氏极其会做人。   不过是个乳名,叫什么都无伤大雅,却能让二伯母舒心。   槿桐很喜欢楼氏。   袁氏眼中微滞,立即明白了楼氏的意思,遂而眼中有感激:“我回去同老爷商议一番,隔两日来请亲家母拿主意?”   这边是应了。   楼氏也很欢喜。   一路上,姐妹三人都在给袁氏出谋划策,说秋日出生的该叫秋秋,说秋秋还如球球的也有,说男孩子自小要自立,叫立儿的也有……总归,七嘴八舌,却叫袁氏笑了许久。   最后,宝宝的乳名定了康康。   取义福顺安康,寄托了两房长辈的祝福和期望。   “小康康。”方槿桐第几回唤得时候,康康忽得睁开了眼。   逗乐了一屋子的人。   ……   十月初,众人约好了去苏苏那里,给苏苏庆生。   阿梧整理了整整两日的行李。   早前都是去元洲,定州,本也同京城隔得不远,再加上两边都有方家的亲戚在,其实需要带的东西并不算多,许多都是备好的。   眼下去苏府,就不同去元洲和定州两处了。   路上时日久,又是去别人府上暂住,这一路上都需得准备周全了。   再加上去的人有三小姐和思南小姐,东西哪里会少?   阿梧还听说,原本四小姐是不去的,后来任大小姐问三小姐的意思,原意是想邀请四小姐,问问三小姐的意思。   三小姐说好,这便有了四小姐也同去。   四小姐那头的东西自然是由碧桃准备,可多多少少,也免不了要多捎带一些零嘴之类。   “辛苦阿梧了。”方槿桐嘴甜。   阿梧拎起狗蛋:“三小姐,带它吗?”   “哇呜~”狗蛋一脸可怜像,许久都没有出场露脸了,好似主人都要将她遗忘了,可得奋力表现。   方槿桐想了想,摇头:“不带了,路上时间长,又远,若是走丢怎么办?”   出门在外,寻都寻不会来。   那还不得成了流浪狗?   狗蛋一听,也不撺掇了,它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好。   阿梧也松了口气,少照顾一只狗蛋也省不少活呢。   思南笑嘻嘻搭手。   ……   可临到翌日出行了,今日却出了茬子!   方世平听说方槿玉要去富县,宋氏还同意了,竟然没有知会她,竟跑到三房大闹。说三房竟会拐带槿玉去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有这莫名其妙的事情,还不如给槿玉寻门好亲事。   宋氏气得不行。   他不给槿玉的婚事添乱子就够了,这个时候跑去三房闹做什么!   宋氏自然知晓槿玉想去。   听闻此次去富县还有阳平,任笑言等人,宋氏就猜到槿玉心中向往。   槿玉自幼要强,要不是四房这头没什么出息,槿玉何至于处处同槿桐作对?   说到底,是心中不甘。   她知晓端阳节马球赛,槿玉练得很是努力,便是想在人家出人头地,这也确实应得了旁人的尊重。相较起她爹爹,她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既是任笑言相邀,便是对她的认可。   凭何不让女儿去?   宋氏也气急了眼。   这辈子没同方世平争过,这回要替女儿争一争。   方世平也气。   这宋氏是吃了衬托定了心,非要同他闹。   方世平恼火,失口吐露了真言:“去什么去!我约了媒人来相亲。”   媒人?哪家媒人?宋氏都不知晓。   方世平才觉失言,支支吾吾说了句,是佟氏那边寻得人。   佟氏?   宋氏更气,佟氏会这么好心给槿玉寻亲事,再说,她什么出身,能给槿玉寻什么人家?   果不其然,逼问下,方世平才坦白,佟氏说听说平峰的刘员外,家中两门妻妾都生不出儿子来,心中很是窝火,又觉得这两门妻妾出身不够,也没有福报,想花大聘礼迎娶一门平妻。   平妻?   宋氏都恨不得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你猪油昧了良心,听了那贱/妇的话,竟让你嫡亲的女儿嫁去给一个你差不多岁数的商人做平妻!”   方世平哪里不知理亏。   只是对方开出的筹码实在诱人,他把女儿待价而沽,不就是想求个好机会吗?   佟氏一撺掇,他便动容了。   才闹出了这一幕。   方世年气得请了家法棍子,对着方世平就是一顿打。   这些年,他是越是容忍,方世平越是出格。   如今为了对方的聘礼,竟然请人做这种媒。   方世平心中也是怕了:“不做便不做,那你给槿玉寻门好亲事去!”   “你!”   眼见方世年又在气头上,方世平撒腿就跑,生怕方世年的棍子又落在他身上。   势坤楼这里,就剩了袁氏陪着宋氏。   都说老四不争气,可如今越发不像话了。   袁氏都替槿玉不值。   ……   闹出这样的事情,宋氏次日便请了宗族到祠堂。   要同方世平和离。   方世平自然没想到,方家也都没想到。   宋氏铁了心,和离之后,要带槿玉和方如南走。   宋氏娘亲本就是商人,哥哥嫂嫂自小疼她,难道还没有她们娘三的立足之地?   就算回去受人白眼,也总好过在方家提心吊胆。   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方如南年纪尚小,到了祠堂便懵了。   方槿玉咬紧了牙根,只觉摊上这样的爹,颜面早就丢尽了。   “我愿意同娘亲一道。”她也早已不想在这个家,让她嫁去给商人做妾侍,这是他爹默许的?   她早前恨过,不甘心过,却从未有眼下这般死心过。   她为什么是方家四房的女儿?   她为什么有这么样一个爹?   “你说什么!”方世平大怒,上来就要打。   “你敢!”宋氏拦在女儿身前。   方如南也上前抱住父亲。   宗族祠堂内场面一度混乱。   ……   方槿桐没有去祠堂,她也明白爹爹的意思,此时越少人在越好。   四房闹出这么大的事,爹爹也操碎了心。   祠堂一事后,不两日,宋氏便带方槿玉和方如南离了京。   方槿桐让阿梧去打听。   宋氏和方世平终究没有合理成。   一是合理要还人嫁妆,方世平是死活不愿意吐出来。   二是袁氏有劝宋氏。虽是和离之后,衣食无忧,可槿玉和如南没有了爹,日后怕是很难寻个好亲事。这句便说到了宋氏心坎上,谁愿意自己的一对儿女吃亏。   最终,宋氏同方世平没有和离。   而是带着方槿玉和方如南去了晋州。   晋州有方家的一支在,早前爹爹让二哥去的也是晋州,说是要在那边置宅子和产业。   所以方槿桐猜想,这是爹爹的意思。   四婶婶是如何都不同四叔过了,那四婶婶带了槿玉和如南去晋州,名义上没有和离,四叔也管不了槿玉和如南的事,这是暂时保全的法子。   爹爹也会想法子在晋州那边给槿玉寻门好亲事。   这便是妥协。   ……   方槿玉走之前来寻过她。   旁的话似是也说不出来,只是将早前从她那里偷拿得那些个首饰之类的还了回来。   “早前总道不甘心,我什么都比你好,却什么比不过你,只道是处处同你作对,便有些个不切实际的优越感。三姐姐,我要去晋州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方槿桐生平第一次和方槿玉拥抱便是此刻。   她知道槿玉不易,可槿玉频频挑衅,她也越发厌恶。   可说到底,都是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的?   “槿玉,其实我才是挺羡慕你,因为你有四婶婶在身边,而我娘亲却早早过世了。”方槿桐眼中氤氲。   越是有的,越不在乎。   越都羡慕旁人的。   何尝不是如此?   临行,袁氏带了她和思南去送四婶婶和槿玉,如南。   马车驶离,宋氏一直在抹眼泪。   袁氏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日后不知四房要如何。   日后会如何,槿桐当真也猜不到。   她只知道四婶婶走后,四叔又去势坤楼闹过,听阿鼎的意思是说,四叔要将佟氏扶成平妻,爹爹自然怒极,可说是四叔似是在威胁爹爹,要将事情抖出来,大家一起不好过!   阿鼎不敢再听了。   可那句要将事情抖出来,方槿桐心中不知为何,像揣了一块石头一般惴惴不安。   爹爹还有事瞒着她和二哥。   却不应当是小事。   只是这些事,她知晓不当问,也不会去问。   ****   由得四房的这道插曲,方槿桐并未同阳平,任笑言等人一道离京。   她本也是想不去了。   可一是想苏苏日后出嫁,几人便真的难再聚一处了,二是思南盼了许久,好生失望。   离苏苏的生日还有几日,若是路上行得快些,还是能撵上的。   只是这一路没有长公主府的护卫,路上怕是不安全。   方槿桐去寻爹爹。   说来也巧,恰好宋哲宋侍卫告假,返乡途中正好要经过富县,宋哲只道小事一桩,他来送槿桐和思南。   于是十月初六,阿鼎赶了马车,宋哲带了槿桐和思南往富县去。   京城往富县,一路都是官道。   刚出京城不久,就碰上了熟人。   方槿桐意外:“肖老板?”   肖缝卿凝眸看她:“正巧,肖某也去富县。” 第96章 肖缝卿   他也去富阳?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 虽然肖缝卿本人向来古怪, 也我行我素, 随性得很。可他离京一段时间,忽然出现竟是在京郊不远处,倒像是……特意来追赶她们的马车似的。   只是这会子再见肖缝卿, 只觉得他眉间都是阴郁, 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   虽然早前的肖缝卿也透着古怪,却不会这般盯着她看。   “你们去富县?”他垂眸, “我也去, 正巧同行。”   方槿桐总觉得哪里都不想巧的样子。   可思南见了肖缝卿却很高兴。   一口一个“肖哥哥”“肖哥哥”。   她同肖缝卿相处的时间不久, 两人却都很亲近彼此。   就如同哥哥和妹妹一般。   思南喜欢围着肖缝卿转, 肖缝卿也很照顾思南。   倒比她这个姐姐更像一家人些。   只是思南一口一个“肖哥哥”,唤作早前的肖缝卿早就微笑应承了, 他同思南在北苑下棋, 还送碧山阁的白玉棋盒和那条月亮型的坠子给思南,自是心中喜欢思南的。   可这回……   方槿桐目光微滞。   总觉得肖缝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思南唤他,他竟然僵住。   那眼神中的惊喜,诧异和复杂, 倒叫人有些看不懂了。   方槿桐尚在错愕,肖缝卿开了口:“路上无聊,可否和槿桐, 思南共乘?”   肖缝卿有自己的马车,她们是女眷, 若非征得她们同意,自是不方便的。   可肖缝卿同她和思南都算熟络,也不显得有多突兀。   不待方槿桐开口,思南便欢呼雀跃上前去牵肖缝卿的衣袖:“好啊好啊,肖哥哥和我们一起,许久没同肖哥哥一道下棋说话了,肖哥哥快来。”   呃……也不用方槿桐开口了。   思南已牵了肖缝卿的衣袖往马车上去。   京城去富阳要五六日脚程,她们原本已经迟了三两日,只能让阿鼎路上稍许快些。可马车快了便颠簸,宋哲和肖缝卿倒好,只怕槿桐和思南受不住。   可思南正在行头上,肖缝卿离京几月,她便把京中大大小小的,最主要是大凡她知晓的事通通给肖缝卿说了一遍。   方槿桐几次想拦都拦不住。   可肖缝卿竟也是认真听着,不打断,有需要的时候还应声附和。   方槿桐不免有些汗颜。   肖家是国中首富,肖缝卿是肖家现任东家,生意上的事情不说,怕是连账本的看不完,哪来得闲情逸致在这里听思南夸夸其谈。   可肖缝卿真就坐住了,而且并未有任何不满和不耐烦。   看这模样,方槿桐心中腹诽,怕是比她这个姐姐都还有耐性一些。   若是知晓思南早前就和肖缝卿要好,肖缝卿也对思南诸多照拂,否则,方槿桐还真会以为眼前的肖缝卿是换了个人呢。   有思南在马车中叽叽喳喳,这一路也不觉无聊了。   大多时候,是思南在说,她和肖缝卿在听。   稍许时候,槿桐笑过,竟也会发现肖缝卿在打量她。   肖缝卿素来淡薄,便是同她相处,也多是风趣幽默,这道眼神倒是有些陌生了。   只不过她看过来,他便敛了目光,似是有意避过。   可多几次,槿桐又觉自己想多了。不过是思南说到兴致之处,邀她助阵,肖缝卿便顺道看过来罢了。   ……   总归,过了好些时候,思南说得累了,便趴在她腿上睡着了。   今日离京,清晨就早起。   思南是阿梧从床上拎起来的,本就迷糊,若不是见到了肖缝卿,怕是早就在马车上睡着了。   哪能等到这个时候?   只是马车颠簸,便是思南趴在她腿上,槿桐还是护着她,怕马车若是遇到些小石子之类,她会撞着头。   十月初了,越往北走天气越凉。   等思南睡熟,她让阿梧拿了她的外袍来,给思南披上,怕她着凉。   “你对思南很好。”冷不丁,对面的肖缝卿来这么一句。   槿桐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应道:“思南虽不是我亲生妹妹,却胜似亲生妹妹,她自幼在家中长大,自然同我亲厚。”   她会错了意。   肖缝卿也不戳穿,只是凝眸看她。   只是眼中深邃幽蓝,透着她看不穿的意味。   也是,谁看得穿肖缝卿呢?   若是真看得穿,肖家也不会稳坐国中首富这么多年了。   槿桐笑笑:“对了,肖老板,多谢你和肖掌柜的拓本,我早前也寻了许久,一直没有寻到,真正看过,才觉对弈中的千变万化,窥得不足其中千万分之一,能读到这些孤本的拓本,实属幸事。”   槿桐说完,对面一直没有声音。   等到槿桐错愕抬眸,才见他还在凝神看着自己。   可虽说是凝神,却似又只是盯着自己出神。   槿桐轻咳两声,阿梧也觉尴尬,方槿桐才伸手,在他前端晃了晃。   肖缝卿才回过神来:“方小姐喜欢就好。”   这句倒是一句官话。   这才像是早前肖缝卿的语气调调。   眼下,思南正好睡熟,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声音稍许有些大。   阿梧愁死了。   槿桐笑笑:“这丫头从小贪睡,爹爹怕误了,就给她请了先生特意教授她功课,一日都没耽误过,小小年纪也是辛苦。如今出来玩,倒似放松了许多,又见到肖老板心中欢喜,这才睡得实沉了些。”   肖缝卿嘴边微微牵了牵,应道:“方寺卿费心了。”   嗯?   槿桐以为听错。   肖缝卿却牵衣起身:“让她睡吧,我去外面呆会儿,若是有事唤我。”   槿桐只得点头。   阿鼎驾马车,肖缝卿出去与他共乘。   阿梧见肖缝卿出去,才悄声道:“三小姐,觉不觉得今日肖老板表情有些怪怪的。”   “原来你也觉得?”方槿桐还意外。   阿梧点头。   方槿桐也道:“肖老板过往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仿佛听什么都冷淡得很,就像上次孤本被狗蛋尿了,我们拎狗蛋去赔礼,他也都没放心上去,一手握一个书卷,半是听半是看,哪里像今日这般,听思南说话都认认真真的,像是换了性子一般,也不知怎么了。”   连阿梧都觉得,那便不是她自己多想了。   阿梧应道:“是啊,奴婢也觉得。”   不过,终究是旁人的事,莫在身后嚼舌根,方槿桐朝阿梧道:“阿梧,方才听阿鼎说,是快到平城了吧?”   阿梧应道:“是的呢,先前说小半个时辰,约莫着也快了。”   方槿桐就道:“看看会不会入城。早前听阳平说,平城的有处做飞饼的铺子,很是受欢迎。有次在京中,思南吃过一次,一直念着。若是稍后经过,就去买些带路上,也好解解馋。”   阿梧笑笑:“知晓了。”   ****   等到平城,阿鼎倒是要入城的。   这一路过来,人马皆是疲惫。   人要歇脚 ,马也要歇脚,再补充些粮草。   宋哲道还需准备些干粮,平城过去皆是官道,一路畅通无阻,可在茂镇宿下,时间就将将好。   宋哲是行家,槿桐自然听从。   阿梧扶思南下了马车,又伸手扶方槿桐。   方槿桐本在同宋哲说话,没有注意,阿梧扶她,她脚下忽得踩空,幸得有人眼疾手快。   肖缝卿伸手接住,方槿桐只觉一头撞进人家怀中。   “抱歉抱歉,先前走神了。”方槿桐有些尴尬,方才这初似是她有意撞上去的一般,幸好她同肖缝卿还算熟稔,否则怕人真是要多想。   方槿桐这般话落,肖缝卿却并没有松手。   “肖老板?”方槿桐窘迫。   肖缝卿看了看她,良久,才松手,转身。   阿梧赶紧上前,问她有没有扭到脚之类。   方槿桐摇头。   只是,肖缝卿今日果然反常极了。   好在,茶歇期间,有思南在一处,并不觉得先前尴尬的气氛蔓延。   茶歇过后,宋哲领着槿桐和思南去平城成买飞饼路上吃。   思南点了香蕉,凤梨,果酥等好些口味,阿梧问:“思南小姐,带这么多哪里吃得了?”   虽是十月,可这飞饼也放不了一宿,隔夜就会馊掉的。   思南摇头:“给肖哥哥啊,肖哥哥也爱吃飞饼的。”   方槿桐诧异。   说来,这路上,思南和肖缝卿的口味确实相似得很。   ……   在城内约莫逛了大半个时辰才折回。   阿鼎已经将马匹都打理好了。   阿梧也置好了路上的干粮和水果等,能撑到傍晚到茂镇。   此番去富县,肖卿逢也是有马车的,只是早前说无聊,所以同槿桐和思南一处,眼下,思南去寻他,马车道,东家有些困了,在马车里睡了。   思南只好将飞饼和水果等给车夫,让车夫晚些给肖缝卿的。   肖缝卿先前便嘱咐过了,待她们回来,启程便可,不必再告诉他了。   车夫也如实告知。   “既然如此,那便出发吧。”本就在平城耽误了些时候,宋哲也怕天黑前到不了茂镇,毕竟同行还有槿桐和思南在,小心驶得万年船。   马车驶出。   思南恹恹折了回来:“肖哥哥睡了。”   方槿桐有些意外。   先前还好好的,忽然说困了。   阿梧打趣:“肯定是被思南小姐将头都说晕了。”   “阿梧!”思南好气。   不过一句话,却将车内都逗笑了。   方府的马车不大,肖缝卿不在,便不打挤了。   马车上,思南翻开书看。   义父和先生准许她同三姐姐一道去富县,却唯有一个条件,功课不能落下,若是功课落下,日后便不让她再四处去玩了。   思南心中还是有谱的。   趁精神还好,抱着书啃起来。   阿梧给她端水果,她都没注意。   看她认真模样,阿梧也不忍打扰,便侧身退回道方槿桐身侧。   槿桐在看棋谱打发时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阿梧小声道:“方才茶歇间隙,听肖家的仆从说,肖老板前些日子从马车上摔下来,摔着头了。”   摔着……头了?   阿梧点头,伙计是这么说的。   这样,难不成,是伤着脑袋了?   有可能,阿梧如是说。   难怪,好端端的,性情就似变了一个人一般,还不时出神,要不就是不移目得看她。   可能真的伤着头了,对她有些断断续续的印象,又有些想不起她来吧。   方槿桐心中叹息,希望没伤着才好。   肖缝卿这样年轻便掌管了整个肖家的产业,实属不易。   他人又随和,好相处,槿桐并不讨厌他。   不过以肖家的底蕴,应当都是寻得最好的大夫,作为朋友,槿桐只希望他能早日好起来才是。   阿梧也点头。   阿梧不扰她看棋谱。   这半下午的时间便也这般打发过去了。   等到黄昏左右,真的如愿赶到了茂镇。   宋哲松了口气。   毕竟是方寺卿的女儿,他如何都应照顾周全。   肖家产业遍布全国,从布装,米行,茶市到客栈都有涉猎,茂镇也有肖家的客栈,正好在此落脚。   肖缝卿从马车上下来,伙计去迎:“东家,要的上房都备好了,另外,也照东家说的,今日歇业,不接待旁的客人,客栈里清净。”   肖缝卿点头。   方槿桐正好在看他,难怪说在马车上小寐。   果真一脸疲惫之色。   一旁,是思南在问:“宋叔叔,茂镇有什么好玩的吗?”   宋哲想了想:“并无特别的,夜市却是有。”   思南一听,眼睛便亮了,转眸就朝方槿桐道:“三姐姐,我们去逛夜市吧。”   这一日赶路,她们几人是养尊处优,可阿鼎和宋哲都很是辛苦。   明日还要继续,需要早些休息。   方槿桐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你自京中来,京中的夜市都见过了,茂镇的还有什么看头?”   思南顿了顿,虽说如此,可毕竟外出的新鲜劲儿还在。   “三姐姐……”思南撒娇。   方槿桐半蹲下:“思南,我们倒是不累,你宋叔叔和阿鼎却是一个骑马骑了一日,一个架马车架了一日,很是辛苦,明日还要赶路,我们今日先不去了可好?”   思南虽然年幼,却明事理。   方槿桐如此说,她便懂了。   肖缝卿看在眼里,没有多言,只觉思南是个懂事的丫头。   “那各位请随我来。”客栈的掌柜上前。   都是东家的贵客,他自然怠慢不得。   方槿桐几人是女眷,安排在一处方便,并没有分开几间房。   肖缝卿,宋哲另有住处。   茂镇算不得大的城镇,但肖家这间客栈算是上好。   颠簸一日,沐浴完更衣,才觉一身的疲劳去了多半。   思南将换下的衣裳收起来,十月算深秋了,衣裳洗了一夜不会干,又不会再客栈久留,穿过的衣裳只能先收起来。   思南和方槿桐睡一床也不打挤。   阿梧在一旁的小榻上对付。   许是一路上劳累了,一宿无梦到天明。   ……   翌日,阿梧清早便起了。   虽然客栈有小二伺候洗漱用水,可三小姐和思南小姐毕竟是姑娘家,多有不便,阿梧还是照旧早起准备。   等阿梧折回来,方槿桐和思南都起了。   方槿桐正在给思南梳头。   思南在开心得说着什么事情,正好将方槿桐逗笑。   阿梧回来的时候,满屋子都是笑声。   “可是有什么趣事?”阿梧也欢喜。   “可有趣了,都是有人小时候的糗事。”方槿桐抿唇笑。   “三姐姐,不准说。”思南挣扎。   “好好好,不说不说,看看,刚梳好的头又散了。”   阿梧放下脸盆,洗脸的手帕都是自家中带来的。   阿梧上前:“奴婢来吧,三小姐,你先去洗脸。”   槿桐也知自己手笨,梳头这类的事情还是留给阿梧比较好。   “阿梧,你方才出去,可有见到他们?”槿桐一面紧水,一面问。今日她和思南都醒得早,毕竟昨天也没怎么折腾她们,倒是不知其余人起了没有。   阿梧就笑:“早起了,都在楼下用早点呢,还说三小姐和思南小姐不急,慢慢来。”   思南吐吐舌头:“原来还是我们最迟呀。”   今日算她起得早的了。   “那就赶快些,一会儿还得赶路呢!”方槿桐道。   思南一个劲儿点头。   阿梧笑不可抑。   ****   早饭在客栈的一楼准备了。   几人下来的时候,肖缝卿正同宋哲在一处说话。   “肖哥哥,宋叔叔。”思南招呼。   两人都停下来,看向他们这方。   “你们可真早!”思南感叹。   其实是她晚罢了。   肖缝卿和宋哲都不戳破。   阿梧给她二人盛粥。   配菜里有青菜,猪脚,包子和馒头,已算丰盛。   “多吃些,今日上午要赶得路挺多,要晌午过后很久才有歇脚的村落。”宋哲提醒。   方槿桐和思南拼命点头。   肖缝卿嘴角微微勾了勾。   等她二人吃完,马车也备好了。   思南放下碗筷:“肖哥哥,你同我们一起吗?”   她是问他是否同她们坐一辆马车。   “好。”肖缝卿应声。   思南拍手:“肖哥哥最好了。”   方槿桐摇头。   思南已拉着阿梧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方槿桐歉意:“方老板见笑了。”   肖缝卿低头看她:“何来见笑一说,我也喜欢同思南一处。”言罢笑笑,方槿桐也跟着笑了笑:“昨日下午听伙计说你在马车里休息,眼下可好些了?”   “好些了,劳烦挂记。”语气里似是谦恭客气。   方槿桐只觉哪里不对,回眸看他。   肖缝卿也正好在看她。   方槿桐佯装不觉。   ……   马车上,阿梧搬出两盒棋子来。   “你连这个都带了?”方槿桐看向思南。   又不是她自己,不消想也知道是谁带的。   思南笑眯眯道:“不是说马车上无聊嘛,我特意让阿梧带的,想着无聊的时候可以同三姐姐一道下下棋,正好,肖哥哥也在。不如,你们先下一局?”   方槿桐正欲开口,只听耳畔肖缝卿已应声:“好。”   话音刚落,他已伸手布棋。   “我赌肖哥哥赢。”思南看向阿梧:“你呢?”   阿梧应道:“那奴婢只能赌三小姐了。”   “有人呀,胳膊肘尽往外拐。”方槿桐叹气。   思南托腮笑笑:“那我赌三姐姐赢。”   方槿桐好笑:“你这变脸怕是比翻书还快。”   思南自己也笑。   肖缝卿看在眼里,眉梢微微弯了弯。   这一场棋,竟摆了许久,真是不到最后一刻都没分胜负。   方槿桐和肖缝卿各自数棋。   最后,方槿桐险胜一子。   思南叹道:“肖哥哥是故意放水的。”   “哪有?”肖缝卿看她。   思南托腮道:“肖哥哥方才哪里是在下棋啊,分明是在看三姐姐。”   肖缝卿怔住,手中一僵。   方槿桐知晓她是玩笑话,哪里在意:“行,下一把换我看他。”   思南噗嗤笑出声来。   ……   而肖缝卿心中却如钝器划过。   回忆里,风铃小筑。   他收棋,槿桐在一旁打趣。   他缓缓抬眸:“槿桐,你可愿嫁我?”   她眼中的笑容,亦如当下清澈。 第97章 前世往事   第二日上午的马车果真坐了许久。   晌午已经过去好远, 才见到可以歇脚的村子。   马车缓缓停下来, 思南懒洋洋般伸了伸懒腰:“可算到了, 再晚些都快坐不住了。”   思南自小的性子就不是能坐得住得人,先前还能同他们一道下下棋,看看书, 后来便磨皮擦痒, 一会子找肖缝卿说话,一会子找方槿桐和阿梧撒娇, 到后来只能靠吃些零嘴打发时间。   方槿桐知晓是难为她了。   马车靠边停下, 阿梧扶她二人下了马车。   “思南。”一侧, 肖缝卿唤她。   思南应声转眸。   肖缝卿先一步下马车, 眼下似是去了趟自己的马车上,手中拿了一件薄披风回来。   “风大。”意思是给她, 让她披上。   连大小都同她很衬。   “肖哥哥, 这披风哪来的?”思南惊奇。   肖缝卿道:“昨日去逛了夜市,正好看见,从宏村往富县去,官道多山谷,天凉时披上。”   在思南眼中, 肖缝卿算不得旁人,欢欢喜喜接过,正好觉得有些凉意, 将好批在身上,一脸喜滋滋的:“阿梧阿梧, 看这个颜色好看吗?”   姑娘家没有旁的心思,蹦蹦跳跳找阿梧看去了。   “肖老板有心了。”方槿桐就在身侧。   肖缝卿笑了笑:“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刚好逢上了。”   槿桐自然不相信所谓的将好逢上了。   哪能这么巧,就遇到将好逢上的?   槿桐也不戳穿。   只是,“肖老板对思南很上心?”其实疑问在她心中也不是一两日了,终须要问个究竟的。   肖缝卿驻足。   她也驻足。   “我早前家中本有个亲生妹妹,若是还在,应当同思南这般大小的。”他双眸平静幽深,好似越是藏着滔天的情绪便越是平和一般,“思南,很像她……”   亦如当下,眸光一收,定格在思南的背影上。   方槿桐微怔。   若是还在……那便是不在了。   方槿桐心中扼腕,难怪肖缝卿处处待思南不同。   人便是如此,时常透过一个人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是我失言了。”方槿桐歉意。   肖缝卿低眸看她:“若真是觉得失言,日后便不必再唤我肖老板。”   嗯?方槿桐不解。   他淡然道:“我姓肖,名缝卿,亦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字,方小姐大可直呼姓名。”   方槿桐被逗乐,嘴角微微勾起,笑若清风霁月。   “好,肖缝卿。”   他也难得笑笑。   再等槿桐在耳畔说起旁事,他并未仔细听进。   许多年了,他都未再听到过她的声音。   前尘如梦。   他以为他是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他是肖缝卿,却不该是这里的肖缝卿。   ……   他才手刃了仇人方世年,逼得方家家破人亡,男丁尽数丢了性命,女眷或发配为奴或送去军营。   他筹谋多年,黎家大仇终于得报。   但手刃仇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没有带给他想象中的快慰。   他日日噩梦。   梦到方世年对他假扮孟锦辰时候的照拂。   梦到方槿桐。   梦到风铃小筑里,她和他对弈。   梦到他问她,可愿嫁他?   方家被抄,女眷流放,是方家罪有应得,他自欺欺人,可心底的惶恐让他寝食难安,等他再保守折磨,费尽去寻她,却根本寻不到她下落。   燕韩国中,可供流放带罪女眷的地方何其多。   但中途被人扣下,送往别处的,根本连名册都不会有。   他不知晓她会遭遇何种……   一日没寻得她,他心中就如万剑戳心。   可笑的是,他竟然寻到了方槿玉。   方槿玉冷笑:“你害死了三叔,害得我们方家家破人亡,你如愿以偿了?那你可曾开心过?槿桐死了,可她到死都不知道是你!你假扮孟锦辰,害死了方家一门,也害死了方槿桐。你可内疚过?呵呵,肖缝卿,可惜槿桐到死都不知道害死三叔的人是你,亏得三叔和槿桐这般待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他分明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黎家一门惨死,连只有四五岁的淡月也无一幸免。   他报复方家哪里错了?   许是应验了方槿玉这句。   他大修佛堂,大笔香油钱供奉佛堂,却买不来一刻安心。   他时时想起以孟锦辰身份初到方家的时候,借住在北苑。   北苑偏僻,少有人来。   他头一次见到方槿桐,是穿了一身男装的方槿桐翻墙从北苑回方府。   许久之后,他才知道她是偷偷翻墙出去看棋的。   头一次见面,她不知道他是孟锦辰。   他也不知道她是方世年的女儿,却当她是小贼。   只是她见他在摆棋,一时入了迷,遂同他一起看了许久棋谱。   他好笑,你这小贼,偷东西便偷东西罢了,附庸风雅。   她满脸诧异。   只是当时有旁人来,她要赶紧躲开了。   他本在方家就有些无趣,难得才遇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便问,你明日还来不?   来……吧……方槿桐支吾。   那我等你,他笑。   方槿桐正欲转身,他又唤她回来,给她一吊钱,去吧。   哦,方槿桐莫名,但苑中真的来人了,她要赶紧躲开。   方槿桐寻一处换回早前的衣裳,才光明正大回风铃小筑,“近来北苑可有客人住进来?”   她从定州回来,好容易不用同洛容远那根木头找话说了,可北苑何时来了人住,她都不知?竟还是个喜欢下棋的。   阿梧自告奋勇去打听。   翌日,阿梧还未回来,方槿桐想起昨日北苑的事,看得那局棋谱,还有某个当她是小贼的人,给了她一吊钱,说了一句“那我等你”。   方槿桐想了想,还是鬼使神差换了男装出门。   这次还是爬得北苑的墙,只是没有翻下来,就在墙顶上远远看他。   “不怕摔?”他一眼发现。   她尬笑:“又不高。”   肖缝卿笑不可抑。   她问:“你怎么不下棋了?”   “看心情。”他今日心情好,抚琴。   方槿桐一声叹气,懊恼爬下去,“那你明日下棋还是抚琴?”   肖缝卿一日里笑了两回:“今日如何能知晓明日心情?”   也是,方槿桐竟然觉得有道理。   “小贼,你究竟想在方家偷什么东西?”他认真问。   他真当她是小贼,还问她觊觎什么?   方槿桐就也笑了:“我也看心情。”   肖缝卿一日里第三回 笑了。   他又递给她一吊钱:“那你明日再来。”   “成。”方槿桐收钱走人。   等到第二日,洛容远竟然来了方府。   她一时走不开。   原来是边关有异动,他要提前返回营中,特意来同她道别的。   二伯母和二哥撺掇,她只能和洛容远一道去京中逛逛夜市,看了皮影戏。   等晚上回来,想起翻出男装爬墙,北苑苑中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看了半天,将好看到肖缝卿在房中,人家却忽得灭灯了。   喂,她又不好大半夜去敲人家的们,只得自讨没趣的走了。   一日,一大早,她就翻墙来了。   肖缝卿正在苑中摆棋。   “该走这里。”她伸手指。   他笑:“观棋不语。”   她语塞。   等他快要下完,她实在忍不住了,想抢先他一步摆棋,他正好伸手捏住她的手。   两人都怔住。   会下棋的贼已是凤毛麟角,而这只却是女子的手。   肖缝卿打量她,她明眸青睐,若是擦干净脸……他阅人无数,却少有见到这般好棋的姑娘。   他松手,她趁机落子:“看吧,这么走,兴许这盘千古残局就被你我解开了。”   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这几日,他笑得比过往一年都多。   一连四五日,他日日都在苑中见她,然后一道看棋谱,好似成了约定俗称的事。   他让人去查她。   结果肖挺回来说,怕是方世年的独生女,方槿桐。   他脸上笑容尽失。   方世年的女儿,方槿桐……   他脸色煞白。   黎家一门惨案,他因为过继给外祖父的远亲,才躲过了一劫。   黎家惨案后,他为了给父亲的冤案报仇,逐一手刃仇人,最后,才轮到父亲生前的“挚友”,方世年身上。   文字案,向来没有推翻的。   他不想为黎家正名,只要以牙还牙,而后全身而退。   他查了所有同方世年有关系的人。   最后查到孟锦辰这里。   孟锦辰身死,他想到借孟锦辰的名,借住方家。   方世年既是伪君子,伪君子往往都“念旧”,至少要表现得念旧。   果然方世年收留了他。   将他安置在方家北苑。   方家北苑早前是方家长房住得地方,后来长房一家迁去了元洲城,北苑便空了出来。   他知晓孟锦辰与四房的女儿方槿玉有婚约。   可孟家落魄,孟锦辰的身份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累赘,方世年假惺惺收留他在方家,方家四房自然有意见。   方家四房大闹祠堂。   方世年却执意要留他在方家。   方世年同他夜谈,说自己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唯盼她安好,推几论人,孟兄虽然不在了,自己会代为照顾他,希望他安心呆在方家,凡是方世年为为他做主。   有一刹那,以方世年对待孟锦辰的态度,他觉得方世年不像是会出卖爹的人。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知晓? 第98章 尘埃落定   他在方家扮作孟锦辰两月。   虽然方世年待他亲厚, 他却也摸不到方世年的把柄。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他心头。   方世年没有儿子, 身旁只有一个从方家长房过继过来, 放在方世年身边教养的方如旭。   方世年是方家家主。   方家大小事宜都经由方如旭手中操办。   但方世年还有一个独生女儿,方槿桐。   方世年最信任的人是方如旭,自然, 日后还会有他自己的准女婿。   他只有做到这一步, 才能接近方世年。   在他知晓方槿桐是方世年女儿的时候,这颗心中暗藏的种子便生根发芽, 却不知道这样做的缘故, 究竟是因为方世年还是方槿桐。   但方家同洛家是姻亲。   洛容远是定州知府洛青衫的独子, 其母是方槿桐的姨母。   两家沾亲带故, 方世年又同洛青衫同朝为官。   方洛两家是有意结亲的。   只是这眼下,洛容远尚在军中。   而方世年身居大理寺卿的位置, 近来频频被卷入几个皇子的明争暗斗中。   洛青衫未必肯当下定下这份亲事。   方世年也心知肚明。   故而洛容远和方槿桐的亲事迟迟没有定下来。   他要赶在洛容远从军中回来之前。   ……   肖缝卿照旧每日在北苑看棋谱, 等一身男装的方槿桐来。   他们日日在一处,看棋谱,对弈,她听他抚琴,他知晓终有一日方槿桐会对他生出好感。   果真, 有一日,方槿桐闷闷不乐来了北苑。   “你是孟锦辰?”   “是。”   她便不说话了,这一日的棋也下得心不在焉。   过后几日, 她都没有来寻他。   他赌她会再来。   可沉不住气的人是他。   谋划多年,他早已能耐得住城府, 可他的心性何时变回了如此躁动不安?   方槿桐知晓孟锦辰和方槿玉是有婚约的。   所以宁肯和他划清界限。   他怎么可能如她的意?   他本就借宿在方家,北苑去风铃小筑并不远。   “你怎么知道?”方槿桐诧异,他怎么知道她是方槿桐?   他不苟言笑:“偌大个方家,喜欢对弈的人能有几个?槿桐,你真当我傻吗?”   “槿桐,我只心悦你一人。”   “我和方槿玉的婚约,方家四房不会认,我也不会认,我会给三叔请罪,我想娶的人是你。”   他饮了酒,借了酒意。   他所有的行径都合情合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在风铃小筑借酒吻了方槿桐的消息,不日便传了出去。   方世年大怒。   方世平却高兴得很,趁机闹事要取消和孟锦辰的婚约。   “孟家一无钱,二无势,你就舍得把槿玉往火坑里推?装什么烂好人,要嫁,就嫁你自己女儿!正好孟锦辰喜欢得也是你女儿!”   方世年气急。   一出闹剧闹得无可开交时,他往堂中一跪,“三叔,我心悦槿桐,愿娶槿桐为妻,求三叔成全。”   四房要闹,他正好推波助澜。   方家上下都晓四房对他熟视无睹,更是看不上破败的孟家。   这段姻缘早前是四房八杆子上脸,可眼下,却是成了他攀附。   方家中不乏异议声,说他得寸进尺!   可这孟家确实早前是方世年的同僚,方世年肯收留他在家中,是因为孟锦辰父亲的缘故。   他自然懂得拿捏:“锦辰爹娘都已去世,已是孑然一身,唯请三叔垂怜,我与槿桐两情相悦,成全我与槿桐心事。”   他要赌,赌槿桐喜欢他。   几月朝夕相处,他能从她的眼角眉梢里看出她的心思。   方世平巴不得:“正好,你们一个愿嫁,一个愿娶,同我们家槿玉就没有关系了!”   他不过指使肖挺,让一个江淮富商家的公子来寻亲。   方世平一听聘礼,心思便立现。   “三哥,你这便不对了,我们家槿玉同孟家订婚订的,你们家槿桐怎么就同孟家订不得?还是明知道孟家现在一败涂地了,三哥你避之不及,就让我槿玉往火坑里跳?我告诉你,三哥,门都没有,我现在就要接触和孟家的婚约,孟锦辰可是自己应了的,在场也都听见了的,三哥你也勿挡我家槿玉姻缘!”   “三叔,锦辰发誓,对槿桐此心不移。”   方世年终是认同了这门亲事。   同孟锦辰订婚的人,从方槿玉换作了方槿桐。   他也借此赢得了方世年的信任。   两人的婚期定在六个月后,他有六个月的时间将方家推向万劫不复。   而方槿桐,谁让她是方世年的女儿?   他垂眸,心底某处似是被掏空。   第二年正月,君上以太子大不敬为由被废。   方世年等人力保太子。   君上杀鸡儆猴,方世年成了出头鸟。   妄议朝政,方家被抄。   他在方世年书房动了手脚,留下了方世年伙同太子谋逆的证据。   太子已然失势,他不过推波助澜。   几日后,大理寺卿方世年被抄家时,发现伙同太子谋逆的证据。   君上大怒!   方世年被判斩首。   方家一门倾覆。   他却在出事时,全身而退。   没有知晓孟锦辰的行踪,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孟锦辰,让孟锦辰这个身份从世上消失易如反掌。   他也听闻方世年让亲信带方槿桐和方如旭逃出京中。   却不想被亲信出卖,将方槿桐和方如旭交官去拿了赏银。   方如旭在和官府的冲突中身亡,只留下的方槿桐。   君上开恩,方家女眷留了性命,只流放和发配。   黎家大仇得报。   他却没有一丝喜悦。   时时梦魇。   他时常想起槿桐在他耳边,唤他“锦辰”的声音。   也记起方如旭拍着他的肩膀,笑嘻嘻朝他道:“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槿桐,否则,我肯定不放过你!”   方家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肖缝卿,不是孟锦辰。   孟锦辰的秘密,已经同方家一道埋入黄土了。   他筹谋多年,名册上最后一行方世年,也终于用朱砂划去。   尘埃落定。   而他心底深处某个角落,也似乎随着方家一道葬送了。   槿桐。   ……   方家灭门三个月,他夙夜难寐。   他开始疯狂寻找方槿桐下落。   只是无论他如何搜寻,都根本没有任何消息。   用肖挺的话说,当是早就不在世上了。   多少罪奴女眷死在流放路上,根本无人问津。   连个埋骨之所都没有。   他没有寻到槿桐,却是她寻到方槿玉的一幕。   “肖缝卿,可惜槿桐到死都不知道害死三叔的事,亏得三叔和槿桐这般待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是,我是不得好死,才正好与你般配!”他也针锋相对。   他要捏死方槿玉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但他却留她在身边,倾肖家之力,替她隐瞒身份。   “肖缝卿,别告诉我,你这是在赎罪?”方槿玉素来一针见血。   他眸色黯沉,好似一汪沼泽。   “我爹没了,我娘也没了,我弟弟也没了,你赎得起吗?”   肖缝卿低沉道:“本就是你方家害得黎家家破人亡。”   “黎家?呵!”方槿玉大笑:“原来你处心积虑报复方家就是因为黎家,哈哈哈哈,多可笑。”   肖缝卿恨不得掐死她。   她却继续笑道:“你可还记得思南?”   他自然记得,方家的养女。   方府被抄后,死在流放的途中。   她并非方家后人,只是方世年的养女,也是其中唯一无辜的。   方槿玉却道:“你肯定不知道,当初三叔为什么同意我爹爹纳佟氏进门。”   佟氏是方世平纳得妾侍。   当初方世平要纳佟氏进门,原配宋氏还曾闹到祠堂。   最后,破天荒的竟是方世年拦了下来,同意佟氏进门。   这事,颇受方家上下非议。   他也不明白,一样道貌岸然的方世年为何会同意方世平纳佟氏进门。   方槿玉见他顿住,知晓他有了印象,才继续上前道:“记起来了吧,是弘德二十年十月初的事,后来,我不小心听道我爹和三叔私下议论,因为当年黎家的文字案,满门抄展,唯独当时外出的小女儿淡月幸免。黎家文字案是三叔一手审理的,罪证确凿,三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友丧命,却无能为力。却有黎家的忠奴,来找到三叔,将淡月,也就是黎家唯一留下血脉,托付给三叔。三叔身为大理寺卿,知法犯法,将一个罪臣之后藏匿在方家,当做自己的养女,取名叫思南。我爹是无意听到的,藏在心中多年,就想着拿来要挟三叔了,若非如此,我又怎么知道呢?呵呵,没想到啊!思南逃过了当年黎家的变故,却没逃过方家的变故。报应啊,肖缝卿!你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妹妹,大好的年华啊,莫名死在自己亲哥哥的手里,你说是不是报应!”   “你说什么!”肖缝卿面如死灰,眸光的黯沉似是要将她吞噬一般。   “肖缝卿,你说,三叔连思南都敢窝藏,为了死了的挚友敢冒天下大不违的人,怎么可能是害死挚友的人呢?”方槿玉冷笑。   “方世年是在演戏!”肖缝卿脑中嗡得一响,只剩了一片空白。   “演戏?”方槿玉笑得更欢:“演戏的人是你自己,肖缝卿,三叔和槿桐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黎家就是犯上作乱,凭什么拉整个方家给你陪葬!我告诉你,方槿桐死不瞑目,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住口!”   …… 第99章 重回   方世年和方世平已死, 这世上再无对证。   他永远不清楚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   但心中隐隐被某种不安所蛊惑, 他害死了淡月, 也害死了方家上下一百余口。   方槿玉的话就像诅咒一般,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他花了多少年时间在复仇上,而最后的结果, 却是欠下一身血债。   ……   往后几年, 他心结越积越深。   大夫用药,也无济于事。   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方槿玉。   “你不是恨我吗?还留下来做什么?”他身体日益消瘦, 大夫也看不好, 想来时日无多。   “看你怎么死。”方槿玉端了药碗喂他。   “好。”他接过, 一饮而尽。   方槿玉便不再说话。   肖家的生意日新月异, 可他的身体却越渐吃不消。   生意上的事有肖挺照看,无需操作。   他日散千金, 修佛堂, 捐药材,收养了十余个孤儿,弘景年间大灾,他捐了肖家过半的家产,得了无计其数的赞誉。   却也听到大夫私下同槿玉说:“夫人, 东家的病越来越重,用药也没有多大效用,可能……会撑不过这个冬日了。”   他的身体如何, 他自己最清楚,大夫并无虚言。   入秋了。   自入秋起, 他就觉得今年异常冷。   九月中旬,槿玉说要去趟玉佛寺。   她年年九月都会玉佛寺。   有心结的并非他一人,还有方槿玉。   槿玉有个不足十岁的亲弟弟,方如南,九月是方如南的生辰。   “我同你一道去。”今年,他窝在家中的时间太久了,而最近似是精神忽然好了些,想出去走走。   方槿玉噤声。   玉佛寺是成州最负盛名的佛寺,这些年肖家广施香火,玉佛寺得了肖家不少恩惠。   肖缝卿和方槿玉去的时候,主持亲自迎接。   “肖施主近来气色好了许多。”连主持都这般说。   “许是回光返照,时日不多。”   一句话,噎得主持无话可说。   方槿玉看了看他,佯装做不知。   去到玉佛寺,才看到方槿玉不仅供了方如南的牌位,还有方世平,宋氏,方如峰的牌位,这些牌位自然不能明写出来,却能从字里行间看出端倪。而方如峰后,还有,方世年,方如旭,方槿桐,思南……   肖缝卿僵住。   “你每年都来?”他问。   “不然呢?”她掀起裙摆,持香下跪,稍后方才起身:“方家的未亡人只我一个,我若不供他们的牌位,还有谁供?”   肖缝卿微怔。   看着眼前的方槿玉,忽然想起早前初见方槿玉的时候,还一身鲜艳衣裳,脸上的笑容明艳动人。   而如今,年华退去,却比早前更多了沉稳和底蕴。   “走吧。”她搀他。   “大夫是否说我过不了冬日?”他也明目问她。   这些年,他二人一直如此,相互搀扶,也相互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是。”方槿玉没有看他。   “那便好。”他接了一句。   方槿玉转眸看他:“有什么好?”   “方家大仇终于得报,你该欢喜了。”他语调平铺直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和你不同,人不在了,没什么值得欢喜的。”她语气很淡,“看脚下,有阶梯。”   他也缄默。   两人似是都在说旁人。   夜宿佛堂。   夜间的风,有些清淡微凉。   方槿玉睡不着,和衣起身,却见他房内并无人。   她不惊动旁人。   只请了一个小沙尼,点着夜灯,同她一道去寻。   玉佛寺虽是成州香火最鼎盛的寺庙,却不大。   方槿玉最终在某处寻得他。   她白日里才来过,这里供奉的都是方家的牌位。   “你来了?”他语气有些轻,间杂着几声咳嗽。   原本只是轻咳,最后两声却咳得重了些,嘴角隐隐挂着血丝。   “劳烦师父了,我们自己回去便好。”她打发了小沙尼。   阿弥陀佛,小沙尼听话离开。   “若我死了,你还恨我吗?”肖缝卿问。   这里没有旁人,方槿玉应声:“恨,方家一百余口人的性命在你手里,容不得我不恨。”   “我亦恨方家,所以当初才会费尽心思,想要方世年性命。”他语气冰冷,好似冰窖深渊。   “你如愿以偿了。”方槿玉声音很轻。   业已入秋。   寺庙里没有了夏日里的鸣蝉和蛙叫声,身旁,只有方槿玉的低泣声。   “槿玉……”他伸手拦她。   她已泪染衣襟:“肖缝卿,你若死了,我连恨的人都没了。”   这一刻,仿佛重器莫名击中他的心底。   也让方槿玉先前的隐忍,在此刻彻底爆发。   “肖缝卿,我恨你,我恨你害死了方家上下一百余口,我恨你毁了我的一生,我恨你将我救回来!我恨和你朝夕相处。”   她越歇斯底里,他心中却越是平静。   他揽过她在怀中:“好,你继续恨我,我不得好死。只是肖家一门,和领养的十余个孤儿,你可否代为照顾?”   方槿玉已泣不成声。   “少时不懂,总觉得手刃仇人才可快意,凡事不懂三思而后行,大凡我多问方世年一句,兴许,你我二人的结局便不是如此,槿玉……”他轻叹:“我亦恨我自己,比你更甚。”   “肖缝卿……”她衣襟都已湿透。   他伸手,摸她头上的发丝:“下一世,我们做夫妻,我风风光光娶你,你照旧可日日数落我,我亦安心。我们会游遍大江南北,足迹遍布五洲。我们多生几个孩子,一个做茶叶生意,一个做布匹生意,一个做米粮生意,再有一个女儿,陪你做女工,陪你谈心,她定会像你一般心灵手巧,我们再给她寻一门好人家……”   “别说了……”方槿玉哽咽。   她挣扎。   他揽紧她,只怕这一松手,就已做百年。   “槿玉……”他下颚抵在她额间,良久,才释怀:“对不起,我欠你们方家的,可能永远还不清了。”   这一句似是耗尽了所有延口残喘的力气。   却也如释重负。   “肖缝卿!”揽着她的手臂垂落,他的头搭在她的左肩。   方槿玉戳心。   她最恨的人死了!   日后还让她恨谁?   ***   本以为死了便是死了,肖缝卿微微睁眼。   守在身边的肖挺赶紧上前,东家先前晕倒,还吐了一口闷血,他吓得六神无主,幸得大夫施了针,东家才醒了过来。   “肖挺?”他自然诧异。   肖挺眼底泛红:“东家,你醒了便好!”   弘德十九年,九月。   这里的记忆纷繁涌至他脑海。   他受怀安侯邀约,让他帮忙修复一具酒器,且有意无意提起冯家后人。他觉得事出蹊跷,早前应当漏掉了什么信息被怀安侯知晓。保险起见,他带了肖挺特意去了冯家。   过往冯家只当他是救命的贵人,却并不知晓他是黎家后人。冯家对他有所隐瞒,直至他同肖挺去寻,冯家后人才吐露实情。   冯家同黎家是姻亲,黎家许多事,冯家其实知晓。当初黎家想连同当时朝中其他势力,共同拥立赵王登基,触了君上逆鳞。成王败寇,君上势必寻一理由报复黎家。所谓的文字案,黎家并不冤枉。   当时黎家出事,方世年多方奔走,可最后所有的罪证都指向黎宏昌,也是黎宏昌本人让方世年不要再介入此事,恐遭牵连。   黎家文字案定夺,判了满门斩首。   当时在外的淡月正好躲过一劫,京中出事,淡月的奶娘吓得六神无主,可这奶娘忠心,深知事发之后旁人会寻淡月踪迹,奶娘并不知晓肖家同黎家的关系,左想右想后唯独想到了冯家。黎家和冯家是姻亲,兴许会对淡月照顾一二,可冯家自身难保,对淡月更是避之不及。冯家对奶娘晓以利害关系,奶娘知道冯家是不会收留淡月了。冯家人最后推脱,不如,你去问问方世年,他曾是黎家的至交,兴许,他愿意收留淡月?   奶娘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去寻冯家人口中的方世年。   方世年是老爷的至交好友,也曾为老爷的案子奔走,方世年兴许能收留淡月。   奶娘本也不抱太大希望,这是大不敬的罪,连冯家都不愿意收留淡月,方世年哪里会?   只是没想到,方世年竟然一口应了。   奶娘对方世年磕头,请他代为照顾小姐。   而后不久,就有奶娘投案的消息,说小姐落水淹死了,她没救上来,整个人眼睛都哭瞎了。   黎家一案本就是京中忌讳,奶娘这么一闹,再没有人有心思放在黎家的小女儿淡月身上。   淡月也才躲过一劫,一直由方世年收养。   方世年待她如亲生女儿。   肖缝卿听后良久未语,而后,胸中剧痛,一口闷血吐出,就昏倒在地。   再醒来,便是另一个带着前一世记忆的肖缝卿。   ……   他一路快马回京,留了肖挺善后。   等到京中,方家却道四小姐去了晋州,思南小姐同三小姐一道去了富县,才刚上的马车,兴许,现在才到城门口。   他一路撵到了城门口,这才有了先前与思南和槿桐共乘的一幕。   思南便是淡月,他在世上仅有的亲人!   在这里残存的记忆,和他那时不同。   思南同他下棋,同他亲近,他亦喜欢同思南一处,他也说不上为何,直至今日才明白,这就是血缘亲情。   眼前,方槿桐和思南正疯闹着,笑作一团。   画面温馨,却让人心底隐痛。   可思南忽然笑眯眯上前,问他:“肖哥哥,你同我下一盘吧,不过,可不许让我。”   他眼底氤氲,缓缓应她:“好。” 第100章 最好年华   这一路所幸有肖缝卿作陪, 加上宋哲熟悉道路, 果真只花了四日就到了富县。   苏家在富县是世家贵族, 稍加打听便可知晓苏府所在。   宋哲还要回乡,此行原是顺路。   宋哲将她姐妹二人安然送到苏府后,还要继续动身。   她们折回是同长公主府一道, 也无需他来接了。   宋哲叮嘱了些注意安全之类, 便先离开了。   只剩了肖缝卿和她们一处。   “肖哥哥,你在富县呆多久吗?”思南有些不舍。   他半蹲下身子来, 同她平视:“有桩生意, 若是谈好, 明日就走。”   思南拢了拢眉头:“那你何时会回京中?”   因为她住在京中, 所以管京中叫“回”,却忘了肖家本是在成州的。   肖缝卿笑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办好了就回京中看思南。”   他也顺着她说“回”。   方槿桐莞尔。   思南也展颐:“肖哥哥, 那你记得来,我在家中等你。”   “好。”他从善如流。   思南抿唇,欢喜笑了起来,而后转身去牵方槿桐。   肖缝卿也随即起身。   “肖缝卿,谢谢你送了我们一路。”虽然肖缝卿不说, 方槿桐也能猜到他没有生意在富县,许是原本也要北上,许是别的目的, 总归,这一趟, 肖缝卿专程来的富县。   方槿桐点破,他也不辩解。   “槿桐,我有些珍藏的孤本想送你。”他看着她的眼睛,唇畔轻轻勾起:“等回京后,我让肖挺送来。”   嗯?方槿桐意外。   无功不受禄,若是珍藏的孤本更是价值连城,她不能收。   “你之前让肖掌柜送我的拓本还没看完呢,珍藏的孤本就不用了,改日若是有机会,去成州的时候再寻你借阅。”她并非推脱,也合情合理。   肖缝卿低眉笑笑。   “槿桐!”苏府门口,一道靓丽身影。   “苏苏。”方槿桐应声。   先前让门口小厮去通传,苏苏这头便亲自来迎,看那三步并作两步的模样,就知多想念她   肖缝卿识趣,拱手道:“槿桐,就此拜别。”   肖缝卿人淡如菊,即便想留他下来,在苏府喝口茶水再走,他也不一定愿意。   方槿桐便也福了福身。   车夫搭手,肖缝卿躬身上了马车。   车轮轱辘作响,思南挥手朝他道别。   他看了看,放下帘栊。   “去晋州。”   “是,东家。”   马车消失在街角处。   ……   思南还是有些不舍,便一直看着马车一直到马车在街角尽头消失。   苏苏缓步上前:“思南来了?”   先同她招呼的。   “苏苏姐姐。”早前在京中,苏苏和槿桐走动最多,思南也唯独唤的她是苏苏姐姐。   “许久不见,思南长高了许多呢。”苏苏笑眯眯摸了摸她的头。   “刚满了十岁,就上个月的事。”槿桐朝苏苏道。   苏苏连忙点头,然后一边牵起思南,一边又朝槿桐道:“我们也进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门口自有小厮来领阿鼎从侧面将马车驶进府中。   槿桐和思南跟着苏苏一道入府。   富县苏府槿桐早前并未来过,在京中的时候,她却时常去苏府寻苏苏,一转眼就三两年前的事情了,自从苏苏离京,幼时的玩伴便又少了一人。   苏府苑子很大。   从大门到苏苏所在的玉兰苑要走些时候,正好二人聊天叙旧。   阳平一行早她们两三日到富县,京中的趣闻,亦或是阳平同乌托那订婚的消息,以众人的大嘴恐怕早就说了个底朝天了。   却是苏苏这里,许久不见,槿桐问起近况来。   苏苏抿唇:“好得不得了,就是有时很想你们,想去京中,却不得已。”   当时苏家迁出京中,对外虽未提起,但苏苏是苏家人,自然清楚。爹爹是被贬黜京城的,只是君上留了苏家情面,而此事本就忌讳,她是苏家的姑娘,总不好自己回京。   时过境迁,君上又念起苏家的好来,才亲自给苏苏赐婚。   苏苏早前一直抱怨爹爹终日忙着朝廷公务,连陪她和娘亲的时间都没有,但自从回富县老家以来,她日日都能见到娘亲的笑容。   她起初也担心过爹爹被贬离京,心中会不会生心结。   结果这三两年,爹爹过得很是惬意。   庙堂上有庙堂上的呼风唤雨,远离庙堂却自有远离庙堂的舒心惬意。伴君如伴虎,爹爹觉得如今这样便很好。   富县本就是苏家的根基,苏家在这里很得百姓尊重。   远离朝中那些夺嫡纷争,尔虞我诈,反而还过得更好。   爹爹如今在富县办了学堂,亲自在学堂任教,学堂不仅收富家子弟,也收贫寒人家的孩子,爹爹将心思尽数放在了教书育人上。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她和娘亲都很支持他。   苏家如今,比早前都好。   听苏苏道来,依旧是温和委婉,如沐春风。   苏苏还是同早前一样,没有变。   这三两年的时间空白,似是在这只言片语间弥补起来。她们依旧是可以手挽手的姐妹,便是三两年未见,依然如故。   方槿桐心悦。   ……   等到玉兰苑,才见众人都围在苑中。   见谢良山在曲颖儿对弈。   自良山离京也有至少四五月时间了,蒲阳郡王病重,想见见这个亲外孙,家中便将良山唤回。   端阳节当日走的,原本还说看她们马球,没想到事出突然,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没想到,一晃便到了十月。   十月初十是苏苏生日,蒲阳郡王府离安县也不过一日脚程,所以阳平才提议来安县见苏苏。   眼下,良山与曲颖儿下棋。   阳平和戴诗然观棋。   一侧还有一个一知半解,但性子急得不行得任笑言,恨不得分分钟跳出来指手画脚。   “观棋不语,观棋不语。”戴诗然拉她,给她顺背,降降火。   任笑言还是气得跺脚。   阳平笑容款款。   曲颖儿和谢良山则完全沉浸在棋艺里。   她身边还有苏苏。   人生最好的年华里,有他们作伴,似是最好的事情。   便是日后各自成亲,天各一方,却永远长存心里。   “看谁来了?”苏苏打趣。   苑中纷纷回过头来。   “哟,这么快,还以为你们至少得两日呢。”阳平算得不差,她们早前就走了六日,槿桐分明晚她们两日出发的。   “槿桐,快来。”戴诗然挥手唤她,她一侧就有位置。   任笑言自是气得不行:“槿桐,你看看良山这棋下的!”   槿桐掩袖。   曲颖儿拨开她,一脸恼火道:“你可算来了,快看看,她就见不得我赢。”   任笑言好气好笑。   良山弯眸:“继续继续。”   苏苏朝一侧的婢女道:“再取两更凳子来。”   婢女应好。   槿桐便领了思南上前。   “思南来啦?”任笑言最热情,反正她也看不进去了。   思南福了福身,算是见礼。   “唉,思南来了呢!”不知任笑言忽然想起什么,却是很高兴得模样。   思南受宠若惊。   任笑言上前道:“我记得,思南你是会打马吊的吧。”   思南木讷点头。   她也不知道她何时学会的,似是自小就会了,幼时的事,她记不太起来,但马吊她确实会。   “太好了!”任笑言的笑意都写在脸上:“先前谁说三缺一的,加上思南正好凑够四个,苏苏,还得搬张桌子来。”   众人简直哭笑不得。   由得桌子在苑中支好,凳子也到位,苑中其余人也将马吊摸起来。   任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将军夫人在家中无趣,时常约京中的夫人来南郊将军府打马吊,任笑言也时常被要求凑数的时候。   尚书府,邱氏喜欢打马吊,寻不到人的时候,也会让戴诗然来顶位置,故而戴诗然虽然会,却是不怎么喜欢。可一处打马吊的人不同,便心境也就不同,自然也有欢声笑语。   至于阳平,长公主喜欢打马吊,京中皆知,投其所好的人不在少数,阳平耳濡目染,打得虽然不好,却也大致会些。   苏苏会一些许,可真让她定一个位置,她爱莫能助。   等槿桐带了思南来,这四个位置好歹算是凑够了。思南会打一些,也不全然会,苏苏就在一旁替她出谋划策。   起牌,摸牌,打牌,听,胡……   这整个过程任笑言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哪里像看下棋,半声都不让她吭,她憋得难受得很。   这马吊就大有不同。看似在打马吊,实则几人都是在说话,聊天,打打闹闹笑作一处。   倒同身后那对弈的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只有槿桐心猿意马,坐在马吊这端,眼珠子却定在良山和曲颖儿那里,连连叹道,先前真是一步好棋呢!几人中,槿桐最爱对弈。   阳平笑不可抑。   任笑言朝槿桐做了个“嘘”的姿势,“观棋不语,观棋不语。”   戴诗然笑不可抑。   槿桐自然是明白的,几人是铆足了心思,才将她二人单独弄到了一处。这马吊,原本就无多大兴趣,便被她们打成了四不像。   ……   入夜,良山去客房休息。   槿桐几人都挤在苏苏的床榻上。   小时候便喜欢的,卧谈。 第101章 秉烛夜谈   姑娘家的卧谈还能有哪些?   无非是从幼时谈到现在, 又从乌托那谈到早前那个陆昭宇。陆昭宇的事情仿佛都过去许久了, 戴诗然说起也后怕, 只是不知道当时怎的,就如猪油昧了心一般,谁的劝也听不进去。后来若不是阳平, 曲颖儿和方槿桐赶来拦她, 如今,她还不知在何处?   这一席话, 早前她们几人都没同她说过, 听得苏苏心惊胆颤的。   如今也是槿桐来了, 戴诗然有感而发。   不过听闻尚书令近来在操心她的婚事, 尚书令在京中掌管的事宜诸多,平日在家中的时间也不多。前些日子提早下朝, 忽然在苑中见到她, 才觉得自己的女儿都到了待嫁年龄,邱氏这边竟然连动静都没有。   尚书令斥责了邱氏一顿,想起诗然和她母亲,尚书令心中又内疚,便亲自操心起她的起居和她的亲事。   尚书令的态度转变, 如同这府中的风向标转变,邱氏虽然管着内宅,可尚书令才是这一家之主, 大小姐是府中的嫡长女,先夫人过世得早, 尚书令亲自操心大小姐的婚事也是合情合理的。   回想先夫人在时,同尚书令琴瑟和鸣,若非生大小姐时伤了身子,后来一直病者,也不至于会早去了。也由得如此,尚书令自小对戴诗然有些芥蒂。他对戴诗然有芥蒂,戴诗然也自然怕他。父女二人都如此,便少了几分亲厚。   可血浓于水,过了这些年,尚书令忽然见到她长大,心中又颇多愧疚。   府中都晓,若是尚书令亲自张罗小姐的亲事,那自然比邱氏要好得多。   先夫人在时,和善待人,府中都希望大小姐嫁得好。   大小姐也算苦尽甘来了。   “我就说嘛,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儿女的。”任笑言素来率性。   “尚书令有说和谁家在议亲吗?”阳平关心。   戴诗然摇头:“爹爹还未同我说起,我也不知晓。”   曲颖儿宽慰道:“放心吧,以尚书令在朝中的地位,定能为你觅得良婿。”   戴诗然脸上一阵阵哄。   众人笑作一团。   戴诗然颜面素来薄,经不住笑。   苏苏便将话匣子牵到了乌托那这里。   说到乌托那,简直话题就多了。   从阳平初见他,踢断他的腿开始,坊间早前就有传闻,苏苏多多少少听了一些,可听坊间传闻和听这群人说,便又是另一个天地。   乌托那是羌亚人,羌亚在西域,风土人情和生活习惯都与长风大有不同,便是饮食起居可能都要入乡随俗。苏苏提及,槿桐才道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只想着乌托那和阳平从早起的不对路,到后来的情投意合,算是美满团圆。   可如今想来,这世上怕是从来没有简单的美满团圆,双方总需有相互迁就和妥协的地方,大致到对人生真谛的见解上,小至双方的兴趣爱好,起居习惯,无一不在相互迁就和妥协。   这些,怕是需要时日来磨合。   任笑言道:“我娘说,若是成亲之后,有该坚持的一定的要坚持,有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爹就说,怕什么,有爹在,谁若是欺负我女儿,我就骑马拎刀去削他!”   任大将军的形象就跃然纸上。   任笑言继续道:“娘亲就数落爹爹,还能有谁?谁终日不着家?谁终日让女儿一个姑娘家骑马练剑,喊打喊杀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谁还像个小媳妇儿一样舍不得,连亲都不议的?谁看谁家的子弟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普天之下就只有他对女儿好,旁人都会生吞活剥他女儿似的?我爹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噗。”曲颖儿再忍不住,带头笑起来。   几人也忍不住,纷纷开笑。   都晓任大将军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在外令人闻风丧胆。将军夫人在家和和气气,温柔贤淑。可任笑言这番话,才知任将军在家中地位堪忧,有将军夫人管着,还要做女儿奴,就觉得这任大将军在战场上的不易。   槿桐听得羡慕。   若是娘亲还在,和爹爹定然也是相敬如宾,夫唱妇随的。   若是娘亲还在,她应当……也是喜欢沈逸辰的……   她正好思及此处,旁人也正好提起来。   任笑言便是这好事者。   “槿桐,你倒是趁早交待,这沈逸辰如何倾心你的?”这些人里,任笑言自小是和沈逸辰熟识的,旁的几个只是见过听过,却不如她热忱。“我可是自幼就同他认识,沈逸辰是香饽饽一枚,每年借故在他面前晃悠的姑娘不说一百也有几十了,可一直没听说他对谁有兴趣,冷冷淡淡的,怎就忽然开窍的?”   忽然说到沈逸辰这里,槿桐有些措手不及。   她似是也不知晓缘由。   可要说到开窍,她真倒想起初见沈逸辰的时候,他撞坏了她的花瓶,还一脸冷漠,同任笑言口中的冷冷淡淡相差无几,可再见他,就忽然说心悦她之类的话了,也换了一幅无赖颜色,也如同开窍的了一般。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不知该怎么应话。   偏偏几人对沈逸辰是最感兴趣的。   还是阳平解围:“那日听曲颖儿说,迎春会的时候华瑜有些挑衅,我还担心她会对你不利,可这沈逸辰也是个有意思的,不知怎么竟然连君上都说动,将华瑜送到旁的别苑暂住去了。”   京中哪个不晓君上宠爱华瑜公主,华瑜也仗着君上的宠爱,肆无忌惮。   华瑜鲜有在旁人手中吃亏,阳平就好奇,沈逸辰是怎么做到的?   方槿桐支吾,她哪里知晓?   心中却想起早前沈逸辰说的那番话,他不过是借势,让君上担心乌托那会中意华瑜,才急急忙忙将华瑜公主送走的,并无旁人想象中的激烈。   可这些话,自然不能在此处说。   曲颖儿笑眯眯道:“管他呢!只要沈逸辰对我们槿桐好,就比什么都好。我看那会子日日练马球的时候,沈逸辰恨不得将脸都笑烂了,若非亲眼见到,换谁也不信怀安侯的日常是这幅模样?又是拉上乌托那,又是叫了许邵谊来帮忙,敢情整个比任笑言还积极。”   任笑言附议:“可不是!将我的威风都比了下来。”   周遭捧腹大笑的有,笑不可抑的有。   总归,从沈逸辰说到苏苏的未婚夫,又说到腊月乌托那来迎亲的事,等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算为止。   ……   翌日的早餐都是谢良山同思南两人一道用的。   谢良山已经习以为常,给思南布菜。   思南道谢。   谢良山邀约:“思南,吃晚饭,同我去富县的集市逛逛吧。”   思南意外。   谢良山笑道:“她们几人不到晌午是不会醒的,左右府中无趣,我们去逛逛。”   思南欢喜拍手:“好呀!”   富县不比京中鳞次栉比,也不如京中繁华。   可外出自有外出的心境,便是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好的。   思南看得欢畅。   富县的手工灯笼最为有名,思南挑了些喜欢的。   开张生意,店家优厚。   谢良山付银子,思南摇头,从自己的荷包里掏了些碎银子出来付给店家。   谢良山笑了笑,由着她。   方寺卿家的教养可见一斑。   逛完一整个上午,两人又去富县最负盛名的酒楼吃独食。   这顿便是谢良山请的。   思南吃得笑眼盈盈。   谢良山让店家包了几只叫花鸡。   思南记得曲颖儿最喜欢叫花鸡。   思南想起早前三姐姐说的谢良山与曲颖儿的事,心想,这叫花鸡是给曲颖儿带回去的,谢良山总是不留痕迹。   富县不大,两人出来也未乘马车。   晌午吃饱喝足,手拎着各自的战利品往苏家折回。   思南问:“良山哥哥,你外祖父好些了吗?”   她也听方槿桐说起过,端阳节的时候谢良山匆匆离开,是因为蒲阳郡王忽然病重的缘故。漫步富县街头,她想起问。   谢良山眸间微有笑意:“外祖父年事大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却总不如早前了。如今儿孙都回来陪着他,他欢喜得很。”   思南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谢良山笑笑:“承思南吉言。”   思南也弯眸笑笑。   “良山哥哥……”她又唤他。   谢良山低眸看他,示意她说。   思南咬了咬下唇,一面走,一面挣扎许久才道:“思南是觉得良山哥哥和颖儿姐姐般配。”   谢良山蓦地驻足。   好似一层他潜心经营的薄纱布,自觉无人知晓,却被人忽得揭开。   思南抬眸看他:“良山哥哥,你和颖儿姐姐真的很般配,又喜欢在一处下棋,你又时时念着颖儿姐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今日,良山哥哥不是特意出来买叫花鸡的吗?因为颖儿姐姐喜欢。良山哥哥,你为何不去曲国公那里提亲呢?”   他眸间微滞。   一时竟在思南面前,无法应对。   良久,他才半蹲下神来,和思南齐高:“思南,若你真替良山哥哥着想,日后就勿提此事了,可好?”   思南似懂非懂,却见他一脸恳求。   只得点头。   再往后,谢良山一路缄默,似有心事,少有开口。   思南就也不扰他。   等回到苏府,几人果真才醒。   曲颖儿一听有叫花鸡,一双眼睛都笑得迷城了一条缝:“良山最好了。”   谢良山笑笑,神色如常。 第102章 顾左言他   十月初十是苏苏生辰。   十一月, 苏苏就要出嫁, 苏家这次生辰办得格外隆重, 苏家的亲眷能到的都到了,都是来看苏苏的,等苏苏出嫁, 见面便也不那么容易了。   生辰过后, 绣府送来了改后的嫁衣。   几人围着苏苏,一脸惊艳模样。   这嫁衣, 光是手工就同寻常的衣服不同, 细节处的纹理, 缝合处的走针, 材质的光滑,正红的颜色, 一眼叫人移不开目来。   都说女子出嫁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妆容要精致,嫁衣也要力求合身。   丫鬟替她穿戴好。   曲颖儿先牵她的手,“啧啧”叹道:“美极了美极了,连我是个女子都心动,更何况男子!日后你夫君肯定很疼你。”   阳平敲她的头:“你是话本子看多了。”这一句在她口中听了不说一百回, 也有九十多回了,可她这形容也确实到位。   任笑言托腮:“这嫁衣是在哪家做的?”   戴诗然笑道:“有人可是在为日后做准备了?”   任笑言叹道:“是美极了,看得让人动心, 我也想穿~”   槿桐噗嗤笑道:“你这句要是将军夫人听了才高兴呢。”   将军夫人终日忧心忡忡,任笑言在京中威名同她父亲如出一辙, 好些王孙公子嘴上不说,心底却是腹诽了,任笑言可娶不得。武力值太高,身后还有武力值更高的任大将军撑腰,稍不留意,恐怕就得鼻青脸肿,家宅不和不说,要是日后传出去,定然也少了几分面子。   故而任将军不想给女儿张罗婚事是一说,另一说是将军府看得上眼的,人家心中又难免诸多芥蒂,将军夫人总担心这时日越长,任笑言越难嫁出去。前不久马球赛又摔断了次腿,将军夫人恨不得天天猪脚筒骨得炖,生怕已经处境够艰难了,再雪上加霜之类的。   任笑言简直啼笑皆非。   敢情在她母亲眼里,她成了恨嫁了?   她在府中摔断腿静养的时候,槿桐常去将军府陪她,将军夫人免不了当着槿桐面叹道,让槿桐看看,你是不是该趁着在府中休养的时日,好好修修身,养养性子?你在马球赛上如此英勇,日后谁赶娶你?   也由得如此,槿桐是回回在将军府都要听上几句。   眼下这么一说,任笑言简直哭笑不得:“槿桐,你应当同我是一伙的才对,何时和我娘亲成一伙的了?”   思南也跟着笑起来。   苏苏牵着裙摆,对着镜中一面照,一面转了转身,自己脸上也一脸笑意。   “合身了,不用改了。”她朝身旁的丫鬟道。   丫鬟记下。   往后的几日,试嫁衣,试首饰,还有专门的喜娘来讲成亲当日的安排和注意事项,也有管事妈妈来讲闺房之趣,以及夫妻双方如何和谐。   总归,槿桐总结,嫁人并非易事,还有一堆字杂事前前后后,疏忽不得。   苏苏的娘亲一手张罗,事无巨细,尚且如此。   她日后嫁人怕是只能劳二伯母操心了。   *****   十月十八,几人启程返京。   出来十余日,家中都惦记着,路途上还有五六日,等到京中都十月下旬了。   苏苏娘亲备了不少安县的特产,让几人带回来。   幼时就时常到苏家玩,同苏苏娘亲都熟络,这些年苏家牵到安县,走动便也少了,苏苏娘亲见到他们也亲厚。   谢良山还需回蒲阳郡王府,就不同他们一道了。   蒲阳郡王先前大病,眼下似是缓和,可年岁大了,总惦记着儿孙在身旁,谢良山自幼在京中,蒲阳郡王最是惦念着他,他还要在外祖父身旁尽孝。   回京的归期,怕是不定。   苏苏送到城门口。   马车分了两路,一路回京,一路回蒲阳郡王福。   谢良山同曲颖儿一处。   “少看些话本子,也少气气曲国公。”谢良山临行前叮嘱。   曲颖儿嘴角牵了牵:“知道了,比我那个哥哥还啰嗦。”   可京中谁不知道曲颖儿头上几个哥哥,各个都疼她?   谢良山点到为止:“如此,那回京再见。”   十句有九句都这般平淡如水。   曲颖儿嘟嘟嘴。   蒲阳郡王府近,谢良山也一道先送他们。   苏苏一一和众姐妹相拥,鼻尖都是红的。   短暂相聚,而后怕是更难见面了,自然不舍。   一一惜别,又相互叮嘱了尊重。   苏苏才送了众人上马车。   马车临行缓缓,苏苏一直挥手,一直到马车接连消失在尽头。   槿桐与苏苏关系最好,阿梧知晓她心中难过。   在安县时准备的零嘴,瓜子通通摆了出来,阿梧宽慰道:“嫁人是喜事,苏小姐觅得良人,三小姐你该高兴。”   她是高兴苏苏觅得良人,却想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   阿梧道:“昨日任大小姐不是才说,日后五年一聚吗?依奴婢看,旁人说的,奴婢还不敢信,可是任大小姐要真张罗起来,那几位可都是要听得。来日方长,日后总能见到,到时候各个都有小公子,小小姐了,那聚起来便更热闹了不是?”   思南在一旁听得点头。   她从未觉得阿梧说得如此有道理过。   槿桐也点头。   阿梧才宽心。   来程的时候,有宋侍卫和肖老板一处,一路还算平顺。   回程的时候,有长公主府的侍卫同行,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阿梧安心。   “等回京中,差不多二十四五了吧。”方槿桐盘算着。   嗯,可不是?阿梧道,一晃十月都过了。   沈逸辰离京整整五个月了,方槿桐托腮看着窗外,也不知他那边如何了?莫不是真要等到腊月年关他才有消息?   早前在苏府,众人一处打打闹闹尚不觉得,可这一上了马车,心底便空悠悠晃了起来。   十一月,腊月,还有将近两个月……   一旁,阿梧念道:“三小姐的生辰快到了,今年可有期许?”   有吧,她眼底碎盈芒芒。   她想他了,希望他早些回京。   ……   十月二十七,马车回了方府。   原本是十月二十五的,中途曲颖儿染了风寒,看大夫耽误了两日。   风寒之事可大可小,一是大意不得,二是曲颖儿想到祖父和头上几个哥哥啰嗦的模样,就想好一些了再回去。   所幸众人都不急。   阳平让其中一个侍从先行离开,去各府报信,就说路上夜市有趣,要晚两日回来,让各府都不要担心,这才掩了这出事。   到京中时候,曲颖儿还有些恹恹的,却比在途中好多了。   到城门口的时候,曲颖儿的两个哥哥来接,曲国公和曲府几个公子都心疼得不行。   曲国公嚷嚷着,日后要出远门也行,必须有府中的大夫跟着。   曲颖儿叫苦不迭。   也嚷嚷着,外公~你见过谁出远门带个大夫的?   曲国公闹心,片刻,忽得道:“颖儿,外公该给你寻门亲事了。”   曲颖儿微怔。   面前几个哥哥也都愣住。   祖父舍不得颖儿,所以这婚事才迟迟不提,可忽得提起寻门亲事,几人都怔住。   曲国公道,外公也不能留你在身边一辈子啊,你们几个,曲国公忽然转向身后几人,一顿咆哮,现在就去拟名册。   几个自幼都是被曲国公打铁打惯了的,深知老爷子说了就要立即去做,否则免不了又要受斥责。   一众曲公子鱼贯而出,屋内就剩了曲国公和曲颖儿祖孙两人。   “外公,我不想嫁人。”曲颖儿恹恹道。   曲国公恼火:“胡诌!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我的外孙女,要嫁人中龙凤!”   曲颖儿戚戚看他:“外公,能不能不嫁人中龙凤,嫁个温文儒雅,温和如玉的人好不好?”   曲国公瞪她。   曲颖儿吐舌头。   曲国公拿她没辙:“颖儿,你的亲事就交给外公和你的几个哥哥,咱家就挑个温文儒雅,温和如玉的。”   “真的?”曲颖儿眼前一亮。   曲国公点头:“真的,文武双全的。”   曲颖儿泄气,为何非要她嫁能武的?   曲国公笃定:“我曲家的女婿,怎么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外公在你爹娘面前发过誓,要挑个日后能护着你的,你放心,颖儿,你的婚事,外公一定当成心尖尖上的事。”   曲颖儿不说话了。   ……   转眼到了十一月。   任将军又将任笑言接到边关去了,将军夫人气得不行。   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还惦记着带女儿骑马射箭的,这还了得。   这回,连将军夫人也一道跟去了。   任笑言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多好,娘亲同我和爹爹一起,爹爹一定特别高兴。   将军夫人没好气,你们爷俩什么时候让你娘亲高兴高兴?   任笑言笑不可抑。   走之前留书,她恐怕是不能在腊月改回来送阳平了,不过她同爹爹说好了,日后去羌亚看她和乌托那,爹爹也同意了。   入了十一月,阳平这边也忙碌了起来。   早前苏苏那端的,如法炮制到她这里了,只是她这里更甚。   两国之间的嫁娶,自然大意不得,又牵涉了礼部在里头,连同嫁妆一道,统统都是君上责成礼部在办。   羌亚同长风风土人情大有不同,鸿胪寺安排了专门的人来长公主府给阳平教授羌亚礼仪和历史人文,这可不容小觑。   阳平郡主远嫁,是国中大事,也自然关系到日后两国间的亲疏远近。   阳平学得头都大了。   可晚些,还不止如此,还有宫里来人教授房中之事,再加上羌亚一族惯来热情奔放,于房中之事也不像长风国中这般遮遮掩掩,羞羞怯怯宫中来人也说得并不隐晦,听得阳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有心思在看旁的。   ……   到了戴诗然这里,尚书令的亲事议回来了。   国中轰动!   尚书府要同庐阳郡王府结亲了。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庐阳郡王府,许邵谊? 第103章 归来   方槿桐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戴诗然最后同许邵谊订了亲。   想起初见许邵谊, 还是沈逸辰让他来替她解围。结果许邵谊一身女装, 分外妖娆。   许邵谊同洛容远也是极为要好, 两人同为军中左右前卫副使,结果许邵谊见到洛容远就全然将她抛到脑后去。一路马车回洛府,许邵谊就一会子都没有停歇得说了一路, 听得她都快口吐白沫。   再后来, 许邵谊这本事也算发挥了用途,马球赛的时候, 说的定北侯的庄静一头雾水, 庄静头都疼了, 实在拿他没辙。再加上许邵谊同沈逸辰的配合近乎天衣无缝, 最后他们险胜了定北侯府一球。这其中,许邵谊不说头功, 也说排第二的。   所以说起许邵谊, 方槿桐是有吐不完的苦水,也有道不明的友情。   再回到戴诗然的亲事上。许邵谊是庐阳郡王的独子,日后是要承袭庐阳郡王府王位的,戴诗然嫁去庐阳郡王府,日后就是庐阳郡王府的王妃。要真论起这门亲事来, 尚书令是给戴诗然找了个绝佳的依靠。要真论起两人的性子来,戴诗然偏静,许邵谊话痨, 兴许,还真能凑到一处去。   阿梧也觉得是。   入到十一月了, 天气渐渐转凉。   阿梧拿起针线,给狗蛋做衣裳。   狗蛋毛短,如今还好,若是去到腊月,在苑子里晃悠怕是会冷,阿梧想给它做两身衣裳。   外阁间内,炭火烧得真好。   狗蛋才在苑中玩耍累了,喝了些水,趴在方槿桐脚下喘气。   屋内暖和,方槿桐和阿梧的衣裳都穿得不多。   主仆二人在案几两端对坐,各自绣着手中的花纹。   “这个如何?”方槿桐将手中这个半成型的荷包递给阿梧看,阿梧眉头拢了拢,挤出一句:“还是前日里的那朵牡丹好看。”   牡丹图案简单,不容易绣好,也不容易绣坏。   呃,三小姐自然是后者。   这几月里,三小姐少说也绣了十几二十个,绣完一个就拉着她看,她看得头都疼了。   方槿桐托腮:“我倒羡慕起槿玉来了,她那双巧手,不知绣得多好。”   她记得槿玉给姨母绣得那枚鲤鱼的荷包,她看了心中不免称赞,若是她有槿玉的绣工,就自是不必愁了。   阿梧叹道:“三小姐羡慕四小姐,四小姐也羡慕三小姐,总归,都是别人的好。”   阿梧一语中的,方槿桐反倒语塞。   阿梧说得不无道理。   也不知四婶婶,槿玉和如南在晋州那边怎样了?   早前总和槿玉吵吵闹闹,你争我争的,可真等槿玉去了晋州,家中仿佛忽然清净了,她也时常想起四婶婶和槿玉都在府中的日子。   槿玉自幼在京中长大,去了晋州那边,虽有方家的一直在,却不知道是否习惯?   槿玉素来心高气傲,出了前一阵子的事,只怕心中不会好受。   四叔如今被佟姨娘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也不像早前那样终日在外花天酒地,另外两位姨娘终日哭哭啼啼,时常找二伯母哭诉,早前夫人在的时候如何。   槿桐去寻袁氏,也听到过两三次,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毕竟是四叔房内的事,二伯母怎好逾越?   后来四叔也被闹得不胜其烦,有惠姨娘两人不断吹枕边风,四叔对佟姨娘也不满起来,可佟姨娘有自持,也不怕同四叔吵,四叔有次气懵了,还跑去势坤楼找爹爹,埋怨爹爹那时怎么同意了四婶婶来京去晋州的?   槿桐心中好气,可碍于爹爹在,也不便说什么。   近来京中虽是太平,太子监国虽然诸多质疑声,可太子的地位日渐稳固,在大理寺里做小动作的便也越来越少,爹爹在家中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势坤楼被就只有一个粗使的丫鬟在打扫,她有时间就去势坤楼给爹爹斟茶,捶捶肩膀,爹爹也很是欢喜。   自从去年大理寺风波不断开始,她同爹爹在一处的时间就少了。   眼下,才有时间弥补起来。   他在势坤楼里看到二哥的来信,大致是说晋州那边都打理好了,让爹爹放心。晋州还有些遗留的事项未完,他需在晋州再呆一段时间,会赶在年关前回来。   槿桐嘴角梨涡浅笑,二哥终于要回来了!   今年大伯父和大伯母要带长房一家一道来京中过年,要是少了二哥,哪有过年的气氛呀?   本是大团圆的日子,只是四婶婶,槿玉和如南却不在,四房那边热闹是热闹,只有一个方如峰在,却怕是没了往年的气氛。   若是二哥将四婶婶和槿玉带回便好了。   她竟会如是想?   方槿桐笑笑。   继续替爹爹整理书桌,二哥的书信下,零零散散几封,都是旁人写给爹爹的,方槿桐统一规整,叠好去放的时候,从中掉落出一封来。   方槿桐蹲下去拾。   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方槿桐掌心微滞。   “三叔亲启。”   沈逸辰?   方槿桐愣住。   沈逸辰是有给爹爹写信的,还不止一封,却一封都没有给她写过,爹爹也没同他提起过。方槿桐羽睫半覆,眨了眨,心中说不上是有些失意还是旁的。   方槿桐怔了怔,还是起身,将整理好的信封一同放回原处。   ……   转眼到了腊月。   阿梧给狗蛋做的几件厚衣裳瞬间派上了用场。   狗蛋穿着衣裳在苑中大摇大摆,横冲直撞,很是耀武耀威。   方槿桐蹲下,摸着它头顶上的毛,幽幽叹道,真是同你主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汪!”狗蛋表示抗议。   它已经放弃它主人了,它现在的主人是方槿桐,监护人是阿梧。   阿梧给它做吃的,还给它做衣裳,阿梧才是衣食父母。   见到阿梧来,狗蛋尾巴都要摇断了。   方槿桐好气好笑,看你终日就知道吃,都长成一个圆球了。   “汪!”狗蛋骄傲,它的最高目标是混吃混喝,长成一个圆球,目前都已经实现了,省下的,就是它的狗主人不要将他要回去就好了。   阳平那边。   嫁衣改好了,试穿的时候,她同戴诗然,曲颖儿一道去看过。   早前觉得苏苏那身嫁衣已经很美了,再见到阳平这身,才知道何为雍容华贵,尽显端庄大气。   曲颖儿就叹,礼部的手笔就是不一般。   方槿桐和戴诗然就跟着点头。   出嫁婚期定在腊月二十二,钦天监算出得良辰吉日。   也就是说羌亚来的迎亲队伍,腊月二十就要来京中。   今日都腊月初八了,算一算,乌托那也就还有十余日就到了。   阳平忽得生出几分紧张。   曲颖儿打趣。   戴诗然掩袖笑。   方槿桐心中却生出几分不舍。   苏苏出嫁了,阳平也要远嫁,戴诗然的亲事订下了,不日之后就要嫁去庐阳。   偌大一个京中,似是忽然之间也只剩下她和曲颖儿了。   方槿桐想起爹爹早前随意提起的,听说曲国公在给曲颖儿寻亲事。   曲颖儿和良山……   方槿桐心中微叹。   等马车回府,候在门口的小厮上前:“三小姐您回来了?”   方槿桐颔首。   小厮道:“今儿腊八,二夫人让人做了腊八粥,说若是看到三小姐回来了,就让三小姐往西苑去。”   方槿桐才回过神来。   今天是腊月初八,是要喝腊八粥的。   二伯母定是让周妈妈做了腊八粥。   从小到大,每逢腊八,周妈妈都会做腊八粥,她和二哥,槿玉,思南,如峰,如南还有如勋都会去二伯母苑中喝粥。   周妈妈做的腊八粥特别好喝,承载了整个幼时的记忆。   方槿桐也是极喜欢的。   到了西苑。   翊维盛粥了碗给她,她笑了笑,对着二伯母就开始喝起来:“嗯,好喝,周妈妈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周妈妈笑得合不拢嘴:“三小姐喜欢就多喝两碗。”   方槿桐笑眯眯道好。   袁氏素来疼她,也笑得合不拢嘴。   “槿桐,你明日可有安排?”袁氏问。   方槿桐想了想,摇头。   袁氏想去看槿舒,问她要不要一道去,方槿桐赶紧点头,去去去。   槿舒已经出了月子,可以在府中随意走走,身子也恢复得很好,精神和气色都好,袁氏才放下心来。   小家伙能吃能睡,不到三个月,已经长得很壮实。   楼氏欢喜得不得了。   周妈妈时常做些方槿舒爱吃的菜式和点心过去,都在京中,走动也方便。   楼氏也是不介意的。   楼氏听袁氏说今年年关方家团圆,连方槿柔都会回京一道过年,楼氏也道,让槿舒也一同回方府过年吧,一家人难得热闹。   袁氏感激。   相处之中总懂得体恤,便会处得和谐长久。   袁氏给楼氏备了不少礼物,翌日一道带去。   ……   腊月十五,槿桐收到洛容远来信。   槿桐想起木头早前说过十月要来京中的,应当似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心中,洛容远果然提到,灾情稳定,诸事顺利,不必担心。只是樊将军家中父亲病重,告假回家,他还需得代樊将军镇守一段时间。   代樊将军镇守,便是一军最高统帅了,也就是说木头等于变相升迁了。   方槿桐感叹,像木头这样一门心思,却很少话语的人,在军中一定很得樊将军喜欢。   木头想在军中混到出头不过是时日问题罢了。   姨父和姨母定然高兴。   方槿桐放下信笺。   阿梧关心,表公子信上说什么呀?   方槿桐道,木头忙着呢,怕是要正月过后才能回定州了。   阿梧叹道,那洛大人和顾夫人定会想念表公子的。   方槿桐叹道,是啊,她也许久没去看姨母了,正月过后也是应当去一次的。   腊月十八,沈永波和沈安安回京。   槿桐十月去了趟富县。   回来的时候去恒拂别苑寻沈安安,侍从说二爷和小姐去户县了。   户县离京大约十月日。   槿桐才知,安安的娘亲是户县人。   安安的娘亲过世了,但安安的曾外祖父尚在。   十一月初十安安曾外祖父的寿辰,沈二叔带了安安去户县。   安安自幼长在怀洲,曾外祖父也就见过一两次,此次去户县,家中留她小住了月余,再加上往返的路途,沈安安是腊月十八才回京。   一回京,安安便来寻槿桐。   “槿桐槿桐,我可想死你了。”一脸委屈模样。   槿桐好笑:“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沈大小姐了?”   沈安安恹恹道:“户县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在那儿足足呆了三十多日,身上都要生出霉来了。”   槿桐呈嫌弃状态,有这般说自己的吗?   沈安安嘻嘻笑起来:“就同你说说。”   槿桐没好气,敢情是恶心我一人来的?   沈安安上前挽她胳膊:“哪有!”   “二叔不是同你一道的吗?”方槿桐记起。   沈安安看了看四下,轻声道:“槿桐,悄悄告诉你,我爹把我送户县就走了,我觉得我曾外祖父生辰只是个幌子,他连我是谁都记不住了,怎么还能点名让我去户县?我爹是拿送我去户县当幌子,他和哥哥总是这般,一定又是朝中出什么事了,哥哥和他商议好了,他表面上同我取户县了,实则去做旁的事情了。”   方槿桐错愕。   沈安安继续道:“我那天听人同爹爹说,近来太子越渐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哥哥不在,好些人来京中寻爹爹,说要同怀安侯府一道,上述弹劾太子。”   弹劾太子?   方槿桐大骇。   “嘘。”沈安安示意她小声,继续又道:“不过这些朝中之事纷纷杂杂,尔虞我诈,哪能这么简单?哥哥定是同爹爹商量好了,所以爹爹才入京的。否则,人人都去寻哥哥去了,那哥哥现在何处呢?”   方槿桐明白过来。   难怪早前沈二叔说入京替沈逸辰分忧,原来是此意。   “不过……”说完前一半,沈安安换了满脸笑意道:“槿桐,我哥哥就要回京了,你高兴吧。”   方槿桐微顿。   沈逸辰……要回来了?   五月到十二月,终于要回来了……   她眼中不知是喜还是恼。   喜的是似是终于把他盼回来,恼的是,足足半年多过去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一封信也没有,连他在归程了,也是安安告诉她的。   连沈安安都觉得意外:“你不知道?”   方槿桐垂眸:“他没同我说。”   (⊙o⊙)…,沈安安捂嘴,“哥哥是不是想给你惊喜?”   方槿桐转眸看她,语调平铺直叙:“是挺惊喜的,大半年了,连一封信都没有。”   沈安安诧异:“可哥哥每封信,不说十有八/九都在问你。”   方槿桐也想不通。   转眼,日头便到了腊月二十。   方世年知晓乌托那同她一道打过马球赛,料想也是他们也是几分熟识,刚下了早朝回复,就同她讲羌亚的迎亲队伍今日就要入京了。   方槿桐眼前一亮,乌托那来了?   也是,今日都腊月二十了。   方世年点头,九月至十二月,不到四个月里往返了长风和羌亚一趟,这个羌亚小王子也是诚心。   方槿桐便笑,心诚则灵,乌托那要想娶阳平,肯是不辞辛劳的。   方世年又道,今日太子在宫中设国宴,款待羌亚来使,恐怕今日你是见不到乌托那的。   方世年见她这般兴致勃勃,才知晓她同乌托那关系并非只是熟识,槿桐的性子他最清楚,便也同她说道国宴的事。   方槿桐莞尔,阳平出嫁是后日,她可以明日去见乌托那。   乌托那来,定是住得驿馆。长风国中又有习俗,迎亲前,新郎官是不能私下里见新娘子的,只能等出嫁后才可以掀起盖头。长风到羌亚路途遥远,一切从宜,但在长风这里,还得按长风的习俗来。   方世年也笑,你今日要不要去长公主府?   方槿桐点头,要的要的。   腊月二十二是阳平出嫁的日子,腊月二十一肯定最为忙碌了,也要同长公主和安北侯惜别,今日是腊月二十,还能同阳平一处呆着。   她早就同戴诗然,曲颖儿一道约好了,今晚就住在长公主府。   知女莫若父。   方世年伸手去拿案几上的公文,补了一句:“那快去吧,让阿鼎送你一程。”   好,那我不打扰爹爹了。   方槿桐转身欲走,又驻足转回来。   “怎么了?”方世年问。   “爹,四婶婶和槿玉有说今年会回来吗?”她也是一时想起,才会突然问道。早前听二伯母和周妈妈在算,今年家中要备多少年货。今年是方家大团圆的日子,兴许,四婶婶和槿玉会回来?   方世年抬头看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她。   槿玉自小和她不对路,不是今日闹作一团,便是明日呛呛。   但忽然一个离了京,另一个还会念着。   方世年摇了摇头:“十月才走,到晋州至少需要一个月半月,眼下当是才到晋州不久,就是想回来也赶不上。”   也是,她如何忘了这一茬?   “爹爹,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她合上书房的门。   方世年放下手上公文案卷,想起沈逸辰前日的信。大势已定,几处势力都愿奉皇命支持孝王,正月初一后,太子罢黜不可逆转。三叔切不可卷入其中!   几日前,太子有意在早朝后召见拉拢。   他以病痛为由,歇朝两日。   直到收到沈逸辰书信,才重新回朝。   若非沈逸辰提前告知消息,怕是他被拖下浑水也说不清。   沈逸辰是否真是活过一世的人,他直至今时今日也猜不透。   若说不是,但桩桩事他都踩得天衣无缝。   若说是,又觉匪夷所思。   可无论是否,有一件事却是肯定的,今年年关过后,恐怕再无太平。   *****   入夜,宫中设宴款待羌亚来使。   太子有意拉拢羌亚,乌托那虽不是王储,却是长风和羌亚的桥梁。   太子自然重视。   方槿桐几人在长公主府陪阳平。   长公主府在宫中哪能没有眼线。   听说太子在国宴上置了歌舞,还豪送乌托那二十余个美貌的舞姬。   羌亚一族能歌善舞,这哪是送的舞姬,分明就是送的侍妾。   曲颖儿和戴诗然都皱起了眉头。   虽然自古两国结亲,都有陪嫁之说,可这陪嫁也都是世族豪门家的姑娘,也是过去给主母做助力的,哪有送貌美舞姬和侍妾的?   再说,阳平的亲事本是君上做的主。   乌托那在君上面前求娶阳平,君上是很喜欢乌托那的,否则也不会将阳平赐婚给乌托那。   既是君上赐婚的,君上连陪嫁都没有定,便是不准备给阳平安排陪嫁过去。   长公主也没有要给阳平安排陪嫁的意思。   可太子却来这么一出?   几人都诧异。   这不是,给长公主和安北侯难堪吗?   但转念一想,太子何必和长公主府冲突,也无非是,想拉拢羌亚罢了。   这国宴上多少有些尴尬。   后来听说乌托那当场拒了,太子执意,乌托那还是不肯,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不过,终是两国结亲的喜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方槿桐几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若是这二十多美姬乌托那即便真的违心收下了,日后阳平怕是也要被人笑话了去。   好在,这端还算安稳。   还好,她们几人今日在,阳平这话也有处说去,若是她们不在,这烦心事隔在心头,同娘亲和爹爹等同于火烧浇油。   不过此次,太子也算将自己的姑姑和姑父得罪了。   好在有惊无险。   翌日,槿桐几人早早便告别了。   今日怕是长公主府最忙碌的一日,阳平怕是也脱不得身的,宫中的人和礼部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再加上长公主府的人,整个苑子人声鼎沸,也根本无暇顾及旁的。   槿桐本想去看望乌托那的。   可去了驿馆,才晓早前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除了新娘子,新郎官这边一样少不了细碎琐事。   腊月二十二的婚期,乌托那等人夜以继日赶路,也才感到腊月二十到,其中不少事宜都全然堆放在腊月二十一这日了。   乌托那想同她叙旧,也不过简简单单说了几句,就草草被人拉了去。   槿桐也无法,只得同他道别。   明日阳平出嫁,她还得早起去长公主府,算是娘家这边一道送嫁。   乌托那也无法抽身,只得同她拥抱。   吓得宫中来人胆颤心惊,使不得使不得,殿下,您这明日就要成亲了,不能如此无礼。   鸿胪寺的官员赶紧澄清,这是羌亚礼节,是同好友的分别之礼,勿多想。   总归,驿馆这边也是忙得炸开了锅。   方槿桐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等回风铃小筑,阿梧在苑中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日总算把她给盼了回来。   “怎么了?”槿桐不解。   阿梧支吾道:“三小姐,您自己来看。”   阿梧拉她到内屋,内屋的案几上赫然放着一个如小碗般大小的夜明珠。   这……这是谁送来的?   方槿桐骇然,这么大的夜明珠,别说罕见,简直凤毛麟角来形容都不为过,方槿桐惶恐得很。   半晌,却忽然眉间清明。   沈逸辰?   上次在小青沟郊游。   天上下起了雨,她同沈逸辰一道在洞中下棋。   当时光线很暗,借着洞外的电闪雷鸣勉强能看清,她便打趣说,要有一颗夜明珠便好了,就不怕黑了。   阿梧在一旁补了句,三小姐素来最怕黑,一到这时候就念道要个碗这般大的夜明珠。   ……   都是三月四月的事情了。   阿梧正好应声:“恒拂别苑,沈小姐亲自送来的,可昨日三小姐就去长公主府了,沈小姐说就放在屋里,让三小姐回来惊喜。”   这哪是惊喜,分明是惊吓。   这夜明珠不仅凤毛麟角,更是价值连城。   就算怀安侯府财大气粗,这样的夜明珠也不是随便能拿得出来的。   怕是也掏空了半个侯府。   方槿桐拿起那颗夜明珠,光滑的纹路,一丝瑕疵都没有。   放在屋内,便是拉上窗帘,也能看清。   而且这光亮柔和,不刺眼,倒叫人身心舒缓。   阿梧继续道:“沈小姐说,是怀安侯府给三小姐的生辰礼物。”   方槿桐滞了滞。   脸上笑意便不觉涌了出来,原来他还记得大年三十是她生日?   她以为他都忘了。   这夜明珠贵不贵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记得。   方槿桐笑了笑,就放这里吧,找方手帕,夜里的时候挡起来。   阿梧应好。   眼下,方槿桐就拿了这枚夜明珠,在小榻上半躺着把玩。   爱屋及乌,于是越看越喜欢。   阿梧摇头:“今日不是说要去看乌托那殿下吗?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还说呢,方槿桐叹息,你不知道,现在驿馆里都快乱成一锅粥,宫中的人,礼部的人,鸿胪寺的人,各个都恨不得把乌托那撕成三个瓣才好。   说到底,也是钦天监算了个紧巴巴的良辰吉日。   迎亲是大事,乌托那又必须回羌亚,得了父母的当面首肯,才可来长风迎亲,这一来一回,能赶上就已是万幸了。   阿梧叹道,良辰吉日多得很,那就非赶在腊月?   方槿桐想了想,慢悠悠得道:“你要是问乌托那,他是肯紧巴巴的在腊月迎娶阳平,还是慢悠悠得等上个一年半载?他恐怕还是得选紧巴巴的腊月。”   阿梧也跟着笑起来。   看她一面说,一面在手中把玩那个夜明珠,一幅爱不释手的模样,阿梧摇头,心中叹道,这怀安侯也真会投其所好。又是下棋,又是夜明珠,联想起二月还在元洲城的时候,三小姐对怀安侯那股子反感劲儿,怀安侯也是颜面都全然不要了,死缠烂打,一路从元洲城追到定州,又从定州追到京中,最后干脆是住到隔壁的恒拂别苑来了。   不过这缘分的事情,倒是也奇了。   她也记不清三小姐对怀安侯的那股子反感劲儿是何时一点点磨灭的,却是见他们一道去小青沟郊游,一起去寺庙,一道马球,一道春茗会,一道迎春会……   不说三小姐,她也慢慢喜欢起怀安侯来。   同怀安侯在一处的时候,三小姐跳脚也好,高兴也好,得意洋洋也好,哪一个都是真真实实的三小姐,既不用委曲求全,也不用佯装旁的。   同怀安侯在一处的三小姐便是三小姐。   阿梧弯眸笑笑。   眼前方槿桐拿着那颗大夜明珠看来看去,后来狗蛋进了屋,她竟又在拿这颗夜明珠逗狗蛋玩,眼见狗蛋在恼火得摇着尾巴对着那颗夜明珠狂叫的时候,阿梧是真的啼笑皆非。   不过,也不出奇。   只要三小姐高兴便好。   “三小姐,明日可是要穿那身海棠色的衣裳?”她去收拾衣柜。   方槿桐这端才停下,应了声是。   明日阳平出嫁,她们几人约好了穿一样的衣裳给阳平送嫁去。虽然土是土了些,可日后若是阳平想起,一定还是有念头的。   阿梧心中一阵庆幸,幸好早前就翻出来洗过了,眼下还有一日,晒一晒,明日穿正好。   ……   转眼,腊月二十一这日便过了。   腊月二十二 ,阳平郡主远嫁羌亚,京中组织百姓送亲。   京兆尹自前日起就开始张罗。   寅时起,京中街道就开始有禁军开始在两侧戍守。   昨日听礼部的人说,阳平今日丑时三刻就得起,而后沐浴,梳妆,换喜袍,花新娘妆,等吉时,侯新郎,等等,总之,这一日喜庆是喜庆,新娘子也是最累的。   方槿桐寅时三刻起的,洗漱好,换了衣裳就往长公主府。   京兆尹早前便打过招呼,这时候方府的马车还能往长公主府去。   等到长公主府门口,才晓何为恢弘大气,喜气洋洋。   自街角巷口就铺好的红毯,少说也有三两里,每隔几米就有禁军戍守,街道两端都缠上了喜庆的红绸和吉祥事物。   看得方槿桐眼花缭乱。   颇有天家嫁女儿的阵势。   不过料想阳平的爹爹是安北侯,娘亲是长公主,舅舅是君上,这也不必天家的女儿差到哪里去,再加上乌托那是羌亚汗王的小儿子,这出嫁想不办得声势浩大都不行。   大门口还在紧锣密鼓得做着最后的调整,方槿桐是从侧目入内的。   今日长公主府人格外多,马厩里也停满了马车。   阿鼎将方槿桐送到长公主府后就折回了方府去。   方府离长公主府最远。   方槿桐到的时候,戴诗然和曲颖儿都到了。   苑子里密密麻麻侯满了宫中的,礼部的,还有长公主府的人,还有人来来回回送信儿,热闹到不行,哪有半分卯时的样子?   知澜眼尖,远远看到了她,急急忙忙上前:“方小姐,您可算来了,里面都问了七八回了。”   方槿桐歉意:“出来晚了些,路上好多地方封路了,只得绕行。”   知澜笑道:“来了便好,郡主一直惦记着,快随奴婢进来吧。”   知澜在前引路,苑中自然让出一条路来。知澜自幼伺候阳平,此番阳平远嫁,知澜也是要一道跟去羌亚的。   今日就也是喜庆的衣裳,吉时过后,便要跟随迎亲的队伍一道离京了。   推屋进门,屋内也不少人。   戴诗然和曲颖儿自是在的,长公主也在,还有一堆在给阳平上妆和佩饰的喜娘们。   “见过长公主。”方槿桐福了福身。   长公主见了她,唇畔莞尔:“槿桐来了,快过来吧,这丫头都念了你好些回了。”   长公主今年三十六七了,早已过了羞涩的年纪,却多了几分端庄典雅的风韵之息,阳平眉目间同长公主很像,是妥妥的美人胚子。   “你怎么才来?”阳平今日丑时便起了,亥时就被箍自这里上妆,心中是紧张又烦闷。光长公主在这里作陪还不行,还非得见到戴诗然和曲颖儿了才好些。可隔了不一会儿,又开始念叨,怎么槿桐还没来。   这不,槿桐赔礼:“忘了要封路,没提前出来,绕远了好些地方。”   “呼~”阳平没处发泄心中紧张,只得呼出一口气,吹吹额头上的刘海。   “丫头!”长公主没好气。   几个喜娘赶紧制止:“郡主,郡主,这可使不得,要是乱了又得重来。”   “重来?”阳平愣了。   要再这么一动不动坐一个时辰,她哪里受得了?   当即恹恹得:“这不花很好了吗?”   方槿桐几人在一处笑。   喜娘道:“这才哪到哪?今日可是新娘子最美的一日,这妆容自然是精心准备的,半点马虎不得,才开始呢!”   听到此处,阳平想死的心都有了:“我不止一日,我有两日呢!到了羌亚还得这么再画一回!”   长公主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往前厅去看别处的准备,免得心头窝火。   屋内,便留了宫中来的几个帮衬宫女,喜娘几人,阳平房中的婢女几人,还有就是方槿桐几人。   还是有些打挤。   阳平叹气:“出去几人行不行,让我同她们说说话。”   喜娘一个比一个忙,自是不能出去的,其余的丫鬟和宫女便都鱼贯而出。   阳平松了口气:“嫁人太累,你们日后就知晓了。”   几人笑不可抑。   吉时就在正午,自辰时起,就不断有人来问,新娘子好了吗?   喜娘这头也答了好些回了。   不多时,来人这边不光问新娘子这端好了否,也开始说新郎官已经换上喜袍,整装待发了。   此时,似是真的要临近出嫁了。   槿桐见阳平脸色都有些白了,是紧张的。   槿桐想笑,阳平在京中几时这么怯场过?   可偏生,又有人在屋外宣,新郎官出发了。   出发了!出发了!   喜娘们欢声笑语。   槿桐觉得这场景挺有些意思。   而自此时起,喜娘就已经给她穿戴好凤冠霞帔,准备搭上红盖头的时候,另一个喜娘唤道,快去请长公主来把。   知澜立即去做。   槿桐上前,阳平拽着她,槿桐知晓她连手都是抖的。   “这声得提前说,阳平,祝你和乌托那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和和美美,美满幸福。 ”槿桐一口气说完。   阳平怔了怔,却是不动了。   有经验的喜娘一看便上前:“祖宗,可别哭啊,妆坏了又得重来。”   一窝蜂喜娘围上去,揭红盖头,可不是哭了怎么?   槿桐也怔住。   戴诗然和曲颖儿心中也生出感慨。   这时候,长公主和安北侯也来了。   “爹,娘~”阳平没忍住,一声哭出来。   长公主也跟着摸眼泪。   安北侯一身戎马,也免不了这时候红了眼,鼻尖一酸。   阳平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不嫁了,不嫁了,我不嫁了!”   这可吓坏了一众喜娘们。   “郡主郡主!出嫁的大喜日子,可不能说这种胡话!”喜娘们哄得哄。   上妆的上妆。   她这一哭,长公主也止不住得在安北侯怀中哭起来。安北侯一面劝她,一面自己哽咽。   这场景,看得槿桐心中万千心绪。   前一秒长公主还在抱怨阳平慢吞吞,啰啰嗦嗦,这一刻就潸然泪下,盼着时间过得慢些。   这便是父母。   槿桐想,她的娘亲要是在该多好?   最终,安北侯领着长公主去前厅准备了,否者这闺房内是没得完了,母女二人凑一处哭去了,怎么是好?   喜娘们已手忙脚乱,眼见着就要吉时了!   新郎官都要到了!   喜娘们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头还在拼命补着妆,苑外,都有鞭炮车和鼓瑟吹笙传来了。   “新郎官到府外了!!”不知谁在苑中高呼一声。   苑内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屋内,阳平也彻底止哭了。   喜娘舒了口气,赶紧趁现在补妆。   这鞭炮声和礼乐声越来越清晰。   “新郎官入府了!!”又有通传声传来。   阳平捏紧了曲颖儿的手。   妆好了妆好了!喜娘们舒了一口气。   刚要盖上红盖头,其中一个喜娘着急唤道:“等等等等,食盒!食盒!”赶紧端来食盒给她胡乱吃了几口。   按习俗,她至少得一两个时辰不能掀盖头,清早便起了,再过一两个时辰不知道能否够撑得住,故而喜娘们是连食盒都备好的。   阳平食之无味,好赖将就吃了些。   喜娘们匆匆忙忙擦了嘴,又给她重上了唇上的胭脂。   “来了来了!新郎官要到苑外了!”   喜娘们赶紧盖了盖头。   这节奏紧张得,给在一旁的槿桐和曲颖儿几人都吓得够呛。   “槿桐,曲颖儿,诗然……”红盖头下,阳平唤她们。   三人上心,她一手牵一人。   此时,礼乐声已经到了苑门口。   “吉时到!新郎官迎新娘!”   忽得,鞭炮声四起!   踏着鞭炮声,乌托那上前,敲门。   喜娘们便上前搀扶她起身,并往门口走。   敲门声再想起,喜娘们开门。   饶是有心理准备,乌托那还是愣住,阳平一身大红新娘子的喜服,在一群喜娘的簇拥下出了屋。   虽是盖着红盖头,却依稀能认出是她!   分别几月,终于又再见到她,她还即将是她的新娘!   万众瞩目下,乌托那单膝下跪:“!@#¥%……&*()”(季格拉,我来娶你了。)   只此一句,槿桐几人都捂住嘴。   先前光是见阳平哭。   此时见到此情此景,几人似是控制不住,纷纷红了眼眶。   阳平手心一僵,既而心底的暖意油然而生。   他终是来了!   ……   两人的正式大婚会放在羌亚举行,长风国中会有使臣一道前往。   长风国中,会按照长风的礼仪习俗,行拜堂大礼。   乌托那从苑中迎到阳平,喜娘给了大红的喜绸,乌托那牵着喜绸,在喜娘的引导下,将新娘子领到厅中。   厅中,已是高朋满座。   主位上,坐着长公主和安北侯。   因为双方的身份缘故,送亲的队伍中还需有一皇子随行,拜见羌亚汗王和往后的时候才显诚意。   君上责令景王随行。   故而,厅中,还有景王代行君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官的嗓子一声高过一声,厅中竟是宾客的叫好声和欢呼声。   “礼成!”   府内府外,鞭炮声四起!   欢庆的时候总是不多,礼成便要同羌亚的迎亲队伍一道离京了。   先前积攒的欢愉,似是在这一刻都冲抵了。   槿桐见长公主的眼眶又红了。   槿桐上前搀扶。   长公主感激。   乌托那携着阳平一路出府。   因是远门,便没有喜轿了,但却有布置好的羌亚迎亲马车。   羌亚侍从搭好凳子。   乌托那打横抱起阳平,阳平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乌托那躬身上了马车。   “!@#¥%……&*()”(季格拉,不怕,有我在。)   马车内,便没有旁人了,阳平泣不成声。   乌托那拥她:“!@#¥%……&*()”(季格拉,我同父王母后说好了,过了春天就同你一道回长风省亲,你别怕,很快我们就能回来见爹娘了!)   他自知当如何安慰她。   阳平不住点头,伸手抱他。   片刻,乌托那才下了马车。   他需得在队伍前骑马,领着迎亲队伍出城。   乌托那上前,单膝在长公主和安北侯前下跪:“女婿定会照顾好阳平,明年春日便带阳平回长风见爹娘!”   长公主哪里还能说话,眼泪哗哗点着头。   安北侯上前扶他:“起来吧,好孩子,照顾好平儿。”   “新郎官,吉时到了,要出发了!”司仪提醒。   乌托那起身。   乌托那再拱手,鞠躬一拜,既而一跃上了马车。   景王也紧随其后,一跃上了马车。   队伍缓缓启动,槿桐几人跟在长公主身边,不住挥手送别。   乌托那回头,也朝她们三人挥手!   眼见娶亲队伍消失在街角尽头,长公主好似失了最后的屏障,靠在安北侯怀中大哭起来。   ……   等方槿桐回府,已是黄昏后了。   虽然娶亲的队伍走了,可终须有人陪着长公主。   加上街上封路,长公主的马车送她回来也是这个时候了。   “爹爹在吗?”她没回风铃小筑,而是直接去了势坤楼。   “老爷在。”丫鬟应声,她敲门入内。   方世年见她,眼圈都还是红的。   方世年放下手中书卷:“怎么了?不是喜事吗?怎么哭了?”   方槿桐上前,扑在他怀中:“爹爹,若是有一日我嫁人了,你怎么办?”   这一句仿佛清流般,直接流到方世年心底,方世年只觉心中百感交集。   “槿桐大了,终是要嫁人的……”他避而不答。   方槿桐咬唇:“我不嫁人,我同爹爹一处。”   方世年皱眉:“尽说胡话。”   方世年哄了好些时候,才领了她回风铃小筑。   离开时,只觉那道背影,像极了她的娘亲。   ……   腊月二十六,方家长房入京。   岁岁大老远便半弯着腰,喊:“姑姑。”   方槿桐心都化了。   “岁岁。”看着又高了一头的小不点蹦蹦跳跳往自己怀里跑,可临到跟前了,却“噗通”一声,扑倒在地,既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方槿桐有些心疼,又有些忍俊不禁。   钟氏上前,温柔道:“这么早就给姑姑拜年啦?”   岁岁眼珠就挂在脸上,委屈扁着嘴道:“姑姑,过年好~”   方槿桐哭笑不得,只得抱起岁岁来。   屋中都在笑。   “大伯父好,大伯母好,哥哥嫂嫂好。”方槿桐抱着岁岁,“岁岁也好。”   方府北苑本就是大房一家的,袁氏一早就让人收拾了出来,方家长房来了就可以落脚。   “多谢二审。”方如海道谢。   袁氏也很高兴。   不多会,门口小厮欢欢喜喜跑来:“二小姐和二姑爷到府门口了。”   袁氏更为高兴。   翊维赶紧上前,扶了袁氏去门口迎。   今日真是个大喜的日子,方槿桐喜滋滋道。   思南挠挠头:“三姐姐,今年是不是有许多压岁钱拿呀?”   岁岁跟读:“压岁钱……”   屋内剩下的人都笑作一团。   方槿桐看了看屋外,腊月二十六了,离年关只有三四日了。天空下起了零零散散的雨夹雪,已经有许久过年没有下雪了。   ……   方家长房一家有五口人,方槿柔这边有四人,其中三个都是孩子。   方府一下子不知热闹了多少。   昨夜零零散散的雨夹雪,到了第二日变成了鹅毛大雪。   孩子们在方府的后院里堆起了雪人,阿梧拿了胡萝卜过来,插上变成了鼻子,一群小家伙在一旁蹦蹦跳跳鼓掌。   狗蛋也跟在一处凑热闹,可片刻看着岁岁撒腿就跑。   岁岁就喜欢狗蛋,狗蛋吓得不行。   方府后院不大,岁岁就撵着狗蛋满院子跑。   方府后院中种了几株腊梅,都开花了,暖亭里,方世万,陈氏,方世坤,袁氏,方世年,方世平一道喝茶赏梅。方如海,钟氏,方槿柔和肖鹏(二姑爷)作陪。   暖亭外,方槿桐带着一堆孩子对着雪人,弯着游戏,嘻嘻哈哈,仿佛整个年关都是甜的。   “还没见二弟回来,可是耽误了?”方如海在想方如旭。   方世年道:“听说京郊开外大雪,应当耽误了,算算日子,也当是这几日的。”   “急不得,回来便好。”方世万心宽。   陈氏也跟着点头。   ***   盼了两日,腊月二十八,终于将方如旭给盼了回来。   一身风尘仆仆。   说京郊好些地方路都断了,他算是回来得早,若是再晚些的,连马车都过不了。   陈氏心中阿弥陀佛。   方如旭一回家,这过年的气氛就更浓了。   方槿桐抱着岁岁,满耳朵都是二哥先前句,京郊好多路都断了,再晚些连马车都过不了。   等到腊月二十九,雪下得摸过了膝盖。   袁氏周边的周妈妈一阵感叹,幸亏东西准备得早,要是再晚些,怕是什么都买不到了,今年年关也不知怎么的?   翊维便笑,周妈妈,这是瑞雪兆丰年。   周妈妈赶紧纠正,瞧我这张嘴,大过年的,自然是瑞雪兆丰年。   方世年邀了沈永波和安安一道来方家过年。   恒拂别苑就在隔壁,可眼下这么看,沈逸辰应当赶不及年前回来了,沈永波和沈安安两人未免清淡了些。   方家今年正好热闹,也无非是多两双碗筷的事。   沈永波应承。   沈安安便兴匆匆到了风铃小筑,槿桐,今年同你一道过年!   沈家人丁单薄,便是沈逸辰在,也不过是三人,最多加上一个孤家寡人的郭钊。   沈安安从外在外过年,看着方家这满满一家子人,沈安安就觉兴奋,这里过年肯定有趣!   方槿桐梨涡浅笑。   大雪纷飞,沈逸辰还在路上,这个年,他身边莫不是只有郭钊作陪,那也未免还寂寥了些。   看这雪,全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兴许,沈逸辰回京要大年初二初三去了。   她是有些失望,不过,他平安回来就好。   ……   等到大年三十。   天色忽然放了晴,整个方府张灯结彩,从清早开始便是嘻嘻哈哈的笑声和鞭炮声。   名门望族有个习惯,大年三十自辰时起,每个时辰都要燃放爆竹,寓意着来年时时刻刻红红火火。   辰时的时候,家中的孩子还未起来,也不过是方如海和方如旭兄弟二人挑起了大梁。   等到巳时的鞭炮,家中的孩子们便尽数涌了过来,又要看,又要害怕,便一边看着,一边捂耳朵。   “大姐!”方如旭眼睛尖,一眼看到方槿舒的马车。   众人一起上前迎接。   出了月子的方槿舒还是比早前胖了一圈,却显得更为圆润了。   赵天赐牵着薇薇,方槿舒抱着幼子,一家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慢些慢些。”袁氏赶紧上前,怕地上滑,方槿舒摔倒。   等到槿舒走进,才问:“娘亲可抱抱?”   袁氏颔首。   三个月大的婴儿,头还立不稳,袁氏一手抱着,一手托着颈子,抱得小心翼翼。   一家人围着袁氏,袁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还是钟氏清明,屋外凉,二婶婶先抱小侄子进屋吧。   一语提醒众人,孩子才三个月,经不住凉。楼氏让他们到方家过年已是很同人情,可是孩子若是染了风寒,便说不过去了。   当下,众人护着,都往府内去。   “辰辰。”方槿桐唤狗蛋!   大家都入府了,它却朝着府外一个劲儿叫,光叫还不尽兴,还往外面跑。街巷上,她又不能叫狗蛋,只能叫辰辰。   年关时候好些有家眷的奴仆都回家去了,阿梧去了厨房帮忙。   狗蛋往外跑,只得方槿桐自己去撵。   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劲儿,四条腿一张,撒腿就跑,口中还汪汪汪得叫个不停。   雪虽停了,由得早前积了很深,许多都凝成了冰,稍不注意就会打滑。   方槿桐一面撵它,一面唤:“辰辰。”   忽得,脚下踩上冰咋子,方槿桐忽得一滑,口中还带着那句“辰辰”向前扑去,方槿桐一闭眼,本以为要摔得底朝天,没想到却扑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再唤一声。”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磁性,又带了几分风尘仆仆。   方槿桐眼底微滞,缓缓抬眸。   沈逸辰眸含笑意:“再唤一声,我就应你。” 第104章 久别重逢   “沈逸辰……”方槿桐咬唇。   “我回来晚了, 险些就错过你生辰了。”雪天地滑, 他将她打横抱起, 往方府回。   “汪汪汪!”狗蛋使劲儿摇着尾巴抢戏,喂喂喂!主人,是我先看着你的!主人, 你应该先抱我!喂喂喂, 你怎么走了!   “汪汪汪!”狗蛋一面叫着,一面跟着沈逸辰足下去撵。   身后, 就留了沈括和郭钊两双抽搐的脸。   嘴唇都冻得发紫。   他倒好, 抱得美人归了。   沈括和郭钊心中腹诽, 脚下还是跟上。   等到方府门口, 沈逸辰欲将怀中之人放下。   方槿桐却是不松手,一双乌黑的眸子, 只管盯着他目不转睛。   “槿桐……”他一眼就看出她在恼火。   果然, 方槿桐垂眸:“半年有余,你去了何处不说,为何我爹和安安都有信,唯独我没有?”   大有若说不清楚,便一直挂在他身上的势头。   郭钊和沈括相视一眼, 想死的心都挂在脸上。   此时,方槿桐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两人。   不是……郭钊和沈括吗?   一瞬间,方槿桐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再加上郭钊和沈括两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方槿桐才见得他二人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 膝盖以下都是湿的,身上有残留的风雪,其实有些狼狈。   沈括和郭钊都是沈逸辰的亲信和侍从,两人的武功都不差,为何弄成这幅模样?   可转念一想,忽得明白了。   前日里二哥回来,也是如此狼狈不堪,还感叹说大雪封了京郊,他还算是幸运的回来得早,若是再晚些,怕是年关都回不了京中了。   方槿桐回眸。   只见沈逸辰的嘴唇也微微泛着紫色,眼角眉梢间,藏了些许疲惫之色。   方槿桐心底犹如春燕掠过,彻底失了平静。   方槿桐松手。   沈逸辰微怔,也放下她。   她稍稍垂眸,才见他的膝盖以下也都被雨雪浸湿。   大雪封了京郊,哪里是半日就能消散通融的?   这么大的雪,他应当是徒步走了至少一两日才回京的。怀安侯府坐镇西南,守得是长风西南南蛮入侵,沈逸辰和郭钊,沈括三人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样的场景没有见过,遇到过?三人都冻成这幅模样,途中其中艰辛可见一斑。   千言万语好似在一瞬间清空殆尽,方槿桐蹲下身,抱起一直摇着尾巴的狗蛋,朝他道:“爹爹邀请了沈二叔和安安一道来方府过年,你先去换身衣裳,然后和二叔和安安一道过来吧。”   郭钊和沈括都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还好,方小姐是个好人。   “好。”沈逸辰心底微暖,见她转身,忽得伸手从身后揽过她。   吓得她怀中的狗蛋惊呼:“汪!”   大过年的,好在街上人烟稀少,再加上这大雪天,实则并无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先前若不是因着狗蛋的缘故也不会追出来。沈逸辰从身后揽住她,亲上她一侧脸颊,道了声:“等我。”   方槿桐脸红到了耳根子处。   “汪汪汪!”狗蛋抗议,这儿还有狗在呢!能矜持些吗?   (给你撒狗粮还不好……)   狗蛋想想也是,遂而不吠了。   眼见沈逸辰领了沈括和郭钊回到恒拂别苑,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方槿桐笑得露出了几颗牙。又忽得想起二伯母叮嘱过,方家是簪缨世家,要笑不漏齿,方槿桐敛了几分笑意。可心中的欢喜满满,又需有处发泄,遂而抱起狗蛋往空中抛了又抛。   “狗蛋,你主人回来!”她笑颜盈盈。   狗蛋吓得狗胆都破了:“吓死狗狗了!”   它就知道主人回来就是个灾星。   可它远远闻到沈逸辰的脚步声,就止不住摇着尾巴扑过去,谁让他是只忠诚的狗呢!真是瞎了它的狗眼了!   “汪汪汪!”狗蛋脚都软了,只剩尖叫。   方槿桐才收手,将它抱回怀中,又摸了摸它的头顶道,狗蛋,你主人回来了,你是不是也很高兴?   高兴个屁!   狗胆恹恹趴在她怀里。   ……   年夜饭,年夜饭,自然年关的重头戏都在这顿年夜饭上。   年夜饭从黄昏起,吃得时间越长越好。   今年方家大团圆,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多,连袁氏身边的翊维和槿桐身边的阿梧都去搭手帮忙了,可见忙碌。   故而中午简单对付一口。   可究竟是团圆日,简单的一口也欢声笑语。   尤其是满厅的小家伙们跑来跑去嬉戏,虽然不时绊倒,亦有人专门照看着,也不碍事,有小家伙们在,银铃般的笑声就充满了整个厅中。   袁氏主持中馈。   府中山下的事都要袁氏在操心,尤其是这年关,不出什么茬子,才是来年顺遂如意的好兆头,袁氏哪敢大意?   午饭过后,便惦记着去厨房看看年夜饭的准备。   方槿柔和方槿舒许久不曾在府中过年,也许久不曾给袁氏分担过,索性今日家中人多,都能照应着,姐妹两人便伴在袁氏左右,去看年夜饭的准备,也好给袁氏分忧。   方家四房这一辈中公子和姑爷中,为官的有,行医的有,做生意的亦有,凑在一处,天南海北聊着,也不会觉得无趣。   而槿桐和钟氏,则陪起了府中的孩童。   早起至今,各个都不知疲惫似的,一屋子撒欢,各个都比狗蛋的精神要好,可怜了狗蛋,被几个小家伙追着跑,累死个狗命了。   可在狗蛋被烦得要死的时候,其中一个抱起它,笑脸朝它头上贴了贴,亲密得很。   狗蛋心又化了。   尼玛,谁让老子是条好狗。   狗蛋又蹦蹦跳跳,卖力得摇着尾巴,逗弄屋里的几个小家伙。   方槿桐忍俊不禁。   钟氏也笑:“可是早前那只狗?似是长不大似的。”   方槿桐颔首:“是,似是品种就这么小。”   钟氏也俯身,看它在自己面前摇尾,钟氏笑道:“难怪孩子们都喜欢。”   狗蛋自然得意,又主动追着宝宝们玩去了。   方槿桐叹道:“也是个人来疯。”   ****   申时刚过。   沈永波带了沈安安也到了府中。   过府是客,方世年亲自去迎。   “方寺卿,过年好,大吉大利。”沈永波深谙人情世故。沈安安也跟着上前,福了福身,甜甜道:“三叔过年好!”   沈安安和沈逸辰是堂兄妹,自有几分挂像。   沈安安手中抱了礼物,方如旭接过。   方世年笑道:“客气了,快请进。”   沈安安便挽着沈永波的人一道入了府。   刚入府,厅中的笑声嘻嘻哈哈传了出来。   沈安安竖起了耳朵。   方如旭笑道:“家中孩童多,闹了些。”   “热闹才是好事,客走旺家门,我们也是来凑热闹的。”沈永波极会说话。   方如旭忽得好感。   “槿桐。”入了厅中,安安同她挥手,她正半蹲着,给微微拍膝盖,先前摔了一跤,膝盖上都是浮灰。   槿桐应声转眸,“安安。”   见到沈永波,槿桐起身:“二叔过年好。”   “好好好。”沈永波素来待她亲切。   这厅中都相互寒暄问候了一般,槿桐还在环顾四周,不见沈逸辰和郭钊,沈括等人。   “哥哥刚沐浴换身衣裳,许是太累了,倒头就睡,爹爹说,先不唤他,等他先睡会。”安安悄声道:“他们三人走了三两天冰天雪地,累得几近虚脱了,屋里烧着碳,暖和着呢,脸色才好些。爹爹说,让哥哥晚些再过来。”   方槿桐本就一颗心悬着,此时听得心中一沉。   “放心吧,无事。”沈安安看吓着她了,“早前哥哥出征,也是回来倒头就睡,睡了两天两夜才醒。”   方槿桐点了点头,佯装宽心。   ……   方府的人热情,沈安安呆了不多一会儿便很喜欢。家中人多过年才好,果真是的,早前她只是羡慕,眼前的幕幕,她夙愿得偿,眼角眉梢都写着笑意。   钟氏素来温婉,沈安安和她聊得来,沈安安又喜欢这屋内的一群小家伙,便也主动搭手帮忙照看起来。   方槿桐撒了谎。   昨夜踢了被子,有些着凉。   钟氏让她回风铃小筑眯一会儿,方槿桐应好。   今日风铃小筑无需人伺候,阿梧和留下来的粗使丫鬟都去大厨房帮忙去了。方槿桐还是有些心虚,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寻了早前那张石凳,石桌,攀上雕了镂空花纹的的墙,再顺着墙爬上杏花树的枝干。   不过片刻,她已累得气喘吁吁。杏花树上还挂着涔涔白雪,稍不注意就会打滑,她也不知何处来的勇气。她一动,堆积的雪便窸窸窣窣落了下来。方槿桐有些怕,还是咬了咬唇,顺着杏花树往下。好容易,终于用脚够上恒拂别苑的那面墙,踩稳了,慢慢往下爬。   等到苑中,方槿桐松了口气,可回头看那颗杏花树和那面墙,又有些发怵,不知自己是如何翻下来的。   她在门口拂了拂身上雪,轻手轻脚推门,踮起脚尖进了屋。   她认得沈逸辰的房间,早前便来过。   房间里烧了碳暖,比屋外暖和多了,她一眼看见沈逸辰趴在床榻上,沈安安说得没错,真是趴。   方槿桐取下外袍,搭在一旁的衣架上,畏手畏脚上前,怕吵醒了他。   他睡得很香,耳畔是均匀的呼吸声,真是累极了。   屋内虽然烧了碳暖,比屋外暖和,可脱了外袍,方槿桐还是隐隐觉得冷,更何况还是熟睡中的沈逸辰。   方槿桐拿起一旁的铁丝,轻轻拨弄银碳,让银碳更好的受热,屋内好暖和些。   银碳调整好,却也不是这般快,方槿桐又缩手缩脚回到床榻边,怕吵醒他,只牵了被子的一角给他盖上。   刚盖好,窗户早前没关严实,被风呼得一声吹开了半扇,方槿桐又去关窗户。   这不多会的功夫,顾东顾西,她已累出了一头汗。   再回到床榻边,才有功夫仔细端详他。   许久未见,他似是没有变过。   眉眼间,轮廓精致,便是阖眼,都透着数不尽的俊逸风流。   真是奇怪,第一次见他,怎么不觉得的?   还是那时候的他实在太令人讨厌了,她只恨不得眼不见心不烦,哪还沉下心来去仔仔细细观察他?   还是奇怪呀,方槿桐心中嗟叹,明明生了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是如何能上战场的?战场上的人不都是凶神恶煞,亦或是,像木头那样不苟言笑的?   方槿桐伸手,在他前方比划着,若是将脸这么揉成一团,倒是……喜感了。   方槿桐赶紧捂嘴,怕笑出声来。   这边看了许久,方槿桐看看天色,也该回去了。   撑手起身,便被一双大手揽了回来,吓得方槿桐心都快了出来。   “看够了?”他没睁眼,只是伸了手臂将她揽了回来,方槿桐动弹不得,心中有些气:“你故意装睡!”   然后看她在参观了他这么久。   “怕扫你兴致。”许是真的困极了,他嗓音稍许嘶哑。   方槿桐问道:“你醒了究竟多久?”   “不久,从你进来开始。”他也不瞒她。   方槿桐微怔。   她还自诩小心翼翼,敢情他早就醒了,可哪里不久,她已经忙前忙后张罗了一阵了,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那你不告诉我?还让我……”方槿桐咬唇。   他伸手侧起身,青丝垂下,恰好拂过她脸颊,他衣衫半解,隐约露出半个胸膛。他枕着一只手,一手搭在她腰间,便是先前将她揽回来的那只。屋外寒风呼呼作响,吹得一两扇没有严丝合缝的窗户呼呼作响,屋内,碳暖烧得正暖,哔哔啵啵没有规律的响动着。方槿桐才意识到这当下的氛围有些绮丽暧昧。   剩下的半句便咽回了喉间。   沈逸辰唇角微微牵了牵,一双凤眸勾勾得看她。   “你……你在想什么?”方槿桐侧过头去,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要命了,早前怎么不觉得这双眼睛摄人心魄的?   莫不是这几月换眼睛去了?   沈逸辰俯身:“你想我做些什么?”   方槿桐耳根子都红了:“沈逸辰!你……”   早知道,她就不翻墙过来看他了!他哪里像有事的样子?分明有事的是她才对!   方槿桐想起身。   沈逸辰伸手,将她双手按回在头顶两侧,方槿桐呼吸都重了些。   “你不是问我为何没给你写信吗?”他的语气忽得认真。   方槿桐不挣扎了,侧着脸,却竖起耳朵听。   “槿桐,我想看看,再离开你,我能忍到什么时候?”   方槿桐疑惑转头。   他眉头半拢,看不出早前的一丝轻浮:“可如今,似是适得其反。”   他看她,她也看他。   只是他不曾移目,她却眉间闪烁,最后被他看得脸红,只得垂眸敛目,修长的羽睫倾覆,眸色便隐在羽睫下,很是好看。   “槿桐,我每日都在想你,恨不得能立即回京。我有许多话想写给你,可刚提笔,却想寥寥几页怎么够。”   “沈逸辰……”她的声音有些担心发颤,羽睫紧张得眨了眨。   “若是写,”他俯身,双唇就贴在她唇边,“便写在你心里。”   浓烈的思念伴着爱慕席卷而来,他含住她的双唇,她唇间仿佛抹了一层蜂蜜一般,让人舍不得浅尝辄止。方槿桐掌心不由捏紧,他却越吻越深,直至将她抱起在怀间,一枚荷包自她袖间掉落。   方槿桐愣住。   沈逸辰起身去捡那个荷包。   那是枚绣着规规整整牡丹花纹的荷包,算不得夺目,亦算不得出彩,却看得出用尽了心思。   “给我的?”他笑。   方槿桐先前脸就红了,如今更觉红透了:“嗯。”她也不说她绣了许久,绣了多少个,而唯独这个牡丹花纹的是她最喜欢的。   沈逸辰看了又看,笑意挂在脸上。   方槿桐也才莞尔。   沈逸辰系上,扶她起身:“回方府吧。”   她颔首。   ****   大年夜,家家户户都没有小厮守门。   沈逸辰牵她出恒拂别苑,又入方府。   方槿桐忍不住扶额,她先前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出,光明正大去便是了,还翻墙做什么?   沈逸辰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却也不戳穿。   又下雪了。   从恒拂别苑到方府很近,却没带伞,等入了方府,沈逸辰伸手替她拨去头顶上的雪,方槿桐抬眸看他。   “看我做什么?”他笑。   四下无人,方槿桐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蜻蜓点水。   沈逸辰微怔。   她背着手,学着那一屋子孩童一般,蹦蹦跳跳跑开。   沈逸辰伸手,摸了摸唇边,心底已似万千锦绣,春暖花开。   方槿桐先一步到厅中。   周妈妈和翊维,阿梧等人已经在布置晚上的桌子了。   “三小姐。”见了她,都唤一声。   她也笑眯眯点头,也不知如何似是,如同飞飞杨扬飘过去的一般。   翊维眨了眨眼,悄声问阿梧道:“你家三小姐怎么了,心情这般好?”   阿梧也觉得是,前日还在愁眉不展,不知在想什么,早晨起来,也不见有多欢喜的,眼下,她也觉得是轻轻扬扬飘过去的。   迟疑间,又见一道身影入了厅中。   阿梧以为看错,定睛一瞧,这人不是怀安侯是谁?   难怪,阿梧低眉,笑意也挂在唇边,原来是怀安侯回京了。   “好些了?”钟氏见她回来,关切问。   她愣了愣,才连忙点头,钟氏见她脸色红润,心想应是好些了,也没有多问。   沈安安正同岁岁一道玩到地上去了,开心得不亦乐乎。   方槿桐知晓沈逸辰在身后,特意没有搭理。   “岁岁。”她也半蹲下来。   岁岁见了她,眼前一亮,“三姑姑。”   他先前不知方槿桐去了何处,眼下忽然见到,起身一个奔头就跑来。小孩子,方槿桐哪有留意,待得岁岁一个奔头过来,才觉他力气怎么这么大,扑得她朝身后仰首倒去。   “槿桐。”沈安安吓一跳。   钟氏也吓一跳。   好在沈逸辰在身后,一手揽了一人。   有惊无险。   沈安安顺顺胸前,钟氏也常常舒了口气。   “岁岁。”语气里有些责备。   岁岁挠挠头:“对不起姑姑。”   岁岁也懂事了,知晓他险些将姑姑撞倒。   可小孩子罢了,哪有什么对不起的,方槿桐笑笑。   岁岁好奇看向姑姑身边的人。   高高的,身材秀气挺拔,生得竟比他爹爹还要好看些。   “侯爷。”钟氏福了福身。   沈安安也唤了声:“哥哥。”   简单寒暄之后,看着岁岁打量他,沈逸辰配合得半蹲下。   安安意外,钟氏也意外,对方可是怀安侯,这怎么使得?   可下一秒,沈逸辰便抱起岁岁。   岁岁还不排斥,反是搂着他脖子,笑了笑:“叔叔好,叔叔我叫岁岁。叔叔你生得正好看,比我爹爹还好看。”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安安笑开。   方槿桐也笑。   钟氏也笑起来。   “唔。”沈逸辰好似很认真的倾听,一面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一面道:“岁岁,我悄悄同你讲个秘密如何?”   秘密?岁岁一脸好奇。   言罢,沈逸辰将他抱至一旁,悄声私语去了,岁岁也一脸认真,而后一脸惊喜。   离得远,也不知他二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钟氏却是感慨:“侯爷似是很会带孩子?”这模样分明就是很会哄孩子,不像新手。   槿桐还在呢,沈安安赶紧澄清:“没有没有,哥哥还没成亲呢,哪里会带过孩子?”   钟氏也意识到自己先前说错了话,赶紧圆场道:“我是没想到怀安侯如此平易近人,连素未蒙面的孩童都喜欢。”   小孩是最诚实的。   感受到谁亲切,就对谁亲切,谁喜欢他,他才喜欢谁。   这些根本装不出来。   沈安安忽然会意。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钟氏夸赞哥哥,她在一旁听得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借着钟氏的话道:“其实,我也没见过哥哥同小孩子一处,不过,看样子,当是很招孩童喜欢的。”   譬如眼下。   方槿桐也好奇打量。   不远处,沈逸辰时而举高高,时而抱着他蹲下,岁岁笑得咯咯咯咯,同他疯闹成一团。   方槿桐也笑。   待得沈逸辰挠岁岁痒痒,岁岁求饶:“姑父!”   槿桐一怔。   钟氏一怔。   沈安安也是一怔。   沈逸辰却笑容如常:“嗯。” 第105章 年关   钟氏何等玲珑心思?   当即就明白了其中几分。   长房一家在元洲城, 京中的事甚少听闻, 而三叔对槿桐的婚事素来谨慎。槿桐的婚事未定, 便是早前方家同洛家这层姻亲关系,槿桐和洛容远的婚事也没正式定下来。可顾氏是槿桐的姨母,洛容远和槿桐是表兄妹, 洛容远又对槿桐上心, 旁人都觉得便是眼下这门亲事未定,这门定亲最后定的也应当是洛容远和槿桐两人才对。   可岁岁没有来过京中, 更是头一回见到怀安侯, 这一声姑父分明是怀安侯自己教的。   怀安侯何等身份?   岂会无缘无故做这无聊的事?   况且, 怀安侯方才应的那声, 分明神色如故,便是默许。   再联想到三叔邀了怀安侯, 沈二爷, 沈安安来方家过年,若只是街坊邻居,怀安侯府只怕也不会赏脸。   钟氏忽得心底澄澈。   兴许真是这门亲事出了变故。   可钟氏并未再表现出讶异。   “岁岁。”钟氏上前,好似先前那句未曾听清一般,而是看着岁岁热得流汗, 所以上前给他擦汗。   钟氏从沈逸辰手中接过岁岁。岁岁本也玩得热了,娘亲要给他擦汗,他就乖乖伸手给钟氏抱。钟氏顺势将抱去了一侧, 一边擦汗,一边给他喂水, 神色并无异样。   方槿桐心中舒了口气,幸好嫂子没听清,可她还是咬了咬唇,转眸狠狠瞪了沈逸辰一眼。   沈逸辰却冲她眨了眨眼,会意笑笑。   方槿桐气得扭头就走。   沈逸辰抿唇。   一侧,沈安安上前:“哥哥!”语气里分明有埋怨,“哪有你这样的,换成我是槿桐,我也气。”   沈逸辰拍拍她头:“不气,哥哥这就哄你嫂子去。”   嗯嗯,沈安安点了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才说完他,他又来了!   方三叔还没说要将槿桐嫁给他呢,他也还没去求亲呢,两人亲事都还没定下来呢,他就这样轻飘飘的!   沈安安也惹恼了,狠狠瞪他一眼:“小心槿桐不嫁你了。”   “嗯,有道理。”沈逸辰好似受教。   沈安安知晓是说不通他了。   他今日像灌了迷魂药一般。   “三叔。”沈逸辰忽然换了语调,沈安安一看,果真是方世年来了,方世年身旁的人正是爹爹。他二人先前在暖亭饮茶,这会子,应当是小厮去说哥哥到了,他二人才从暖亭回来的。   “回来就好。”方世年也未寒暄,倒似是真对自家小辈一般。   大雪封了京郊,他能大年三十早上赶回来,不消说也知晓他怕是徒步走了一两日过来的。   沈逸辰拱手行礼。   方世年道:“借一处说话吧。”   沈永波和沈逸辰都会意。   三人结伴往势坤楼去,方槿桐原是在不远处陪薇薇玩耍,见他三人真要离开,便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沈逸辰离京的几月虽然没给她写信,但给爹爹一直有书信往来,而看信封上的烫印,是怀安侯府的专人在送信。   沈逸辰和爹爹之间定然有秘密,且这秘密一定同朝堂有关。   方槿桐直觉,近来的风平浪静就似是山洪暴发前宁静,有些不真实的可怕。   可似是从沈逸辰出现后,爹爹整个人都起了不少变化。她不知道沈逸辰是怎么说服爹爹的,爹爹似是对他和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爹爹自己的态度也好,思虑也好,包括让二哥去晋州置业也好,若是放在早前,根本是难以想象的。而眼下,却是统统都去做了。   方槿桐说不清楚其中缘由,也不清楚爹爹有何考量。沈逸辰早前说奉君的密旨离京,离京后爹爹又让沈二叔进京,安安说沈二叔借到户县的幌子消失了月余,大年三十惯来不谈公事爹爹却主动说去势坤楼……   这些事情,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一起,方槿桐隐隐觉得,京中是不是要变天了?   “槿桐。”方如旭恰好上前。   薇薇嚷着让槿桐抱,槿桐些许出神,方如旭是见状来给她解围的。   方槿桐心生感激。   “二哥,晋州的产业置好了?”槿桐无疑是找话说。   反正也无旁事,方如旭道:“置好了,宅子里也有一处风铃小筑,你若是见了定然也喜欢。二哥走之前安排好了,三月中旬之前定然能完工打扫出来。”   三月中旬完工打扫出来?   方槿桐疑惑看他,若是不着急住,何必这么急收拾出来。京中到晋州有足足两月路程,若是说三月中旬要住,那便是正月中就要走?   方如旭自小就怕她问问题,她却偏生回回都问到点子上:“二哥,爹爹可是想让我们一大家子人都回晋州,正月中旬就走?”   方如旭艰难点了点头。   方槿桐转眸,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好似揣了个兔子一般,缀得隐隐有些难受。   ******   到了黄昏,年夜饭即将开始。   几个孩子蹦了一日,许是也蹦得累了,都乖乖坐好,听话得喝钟氏煎好的山楂水。   沈安安喜欢得不得了:“真希望日后家中也有这么多孩子。”   钟氏笑:“听话的时候还好,恼人的时候也就双份了。”   想想也是,沈安安笑笑。   岁岁率先喝完,还要一碗。   方如旭搭手。   不多会,周妈妈带着翊维和阿梧等人,布置好了桌子和碗筷。   整个厅中,足足有三桌!   周妈妈道:“二夫人,厨房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传菜了。袁氏目光扫了扫厅中,似是除了方世年,沈永波和沈逸辰三人,其余人都到齐了。   “去势坤楼请吧。”袁氏同翊维讲。   翊维刚应声,这连串的脚步声便从厅外传来,沈逸辰掀起帘栊,三人相继从厅外入内。   如此,人便齐了。   袁氏吩咐一声:“传菜吧。”   方如旭张罗众人入座。   共有四桌,习惯是男女分开。   方世年这桌是主桌,坐了沈逸辰,沈永波,方世万,方世坤,方世平,方如海,方如旭,和方家两个女婿。   邻桌是方槿桐和陈氏,袁氏,方如峰,方如勋,沈安安,思南几人。   而从旁的一桌便更热闹了,方槿舒带了薇薇,奶娘抱了小宝贝,方槿柔带了一对双生子,钟氏带了岁岁,从开始入座就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年夜饭,自是越热闹越好,唯独有一条,杯子和碗筷不能掉地上,更不能摔碎。   年夜饭开始,方世年作为家主,先举第一杯,厅中纷纷响应。一时间,厅中觥筹交错,言笑声四起。   年夜饭要慢慢吃,酒也要慢慢喝。   周妈的手艺好,安安吃得很是喜欢。一问,才晓周妈早前也是怀洲人,许久之前随父母入京。安安来了京中几月,还是没习惯京中菜式的口味,这回吃到周妈的手艺,忽觉满足感,一边同槿桐说日后要来方府蹭饭,一边多吃了几口。逗得陈氏,袁氏都很欢喜。   教养并非只在琴棋书画和举止谈吐上,还在于相处让对方舒服。   沈安安便是如此。   方槿桐也给她夹菜:“那你得抓住机会,多吃些。”   沈安安抿嘴笑笑。   袁氏道:“别听她的,还有许多菜呢,慢慢吃。”   沈安安一幅,原来你框我的眼神。   方槿桐也掩袖笑起来。   沈安安也不气,学着某人先前的模样,也给某人夹了高高的一碗菜,方槿桐傻眼了。   沈安安笑道:“这叫瑞雪兆丰年。”   方槿桐眼巴巴看向一旁的思南,思南赶紧捂住碗:“三姐姐你可别打我主意,我等着吃周妈做的其他菜呢!”   沈安安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桌尽是笑声。   沈逸辰回眸看她。   偏偏巧得是,她也刚好回眸看他。   这厅中欢声笑语,举杯欢庆,能于这热闹丛中瞥目,旁人哪会觉察?   沈逸辰端起酒杯,微微朝她敬了敬,而后一饮而尽。   方槿桐回头,好似不搭理他,实则也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甘甜的果子酿,便似清泉一般,顺着唇边一直流入四肢百骸。   “呀,何时酒量这般好了,小心饮醉。”沈安安惊奇。   方槿桐笑笑:“今日高兴,多饮些无妨。”   “啧啧。”沈安安感慨。   沈逸辰也在一旁一饮而尽,今日高兴,多饮些无妨。   “怀安侯好酒量。”方如海顺势敬他。   方槿桐开始还在数,他饮了多少杯,后来便也忘了,只是想起他早前同乌托那拼酒未拼过,不过这府中,当是没人能同他喝醉的。她也无甚好担心的。   “我要同姑姑一桌。”一侧,岁岁开始闹着要槿桐抱。   这年夜饭,只要碗筷在,轮着吃几桌也无妨。   槿桐抱起岁岁,阿梧上前,替她把碗筷挪到另一桌。   岁岁欢喜得不得了。   “姑姑喂。”岁岁指了指桌上。   槿桐照做。   岁岁一口吃掉,拍手。   方槿柔顺势道:“看弟弟吃得多香,你们再不吃,可都被弟弟吃掉了。”   双生子赶紧动筷子。   薇薇也跟着伸筷子。   顿时,这桌上演了一轮孩童抢食大赛,先前还咿咿呀呀的喂饭场景,就徒然变了氛围,厅中纷纷笑不可抑。   沈逸辰端起酒杯,旁人怕是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孩子。   看着眼前幕幕,他是很想念小宝了。   想念入骨。   由得人多,方家今年的年夜饭吃得格外热闹。   吃到一半,主桌还行起了酒令。酒过三巡,家国天下事,又信手拈来。   而另外两桌,干脆合并成了一桌。   几个小家伙吃完饭,哪里还在饭桌上坐得住,满厅里来回跑着消食。这会子方槿柔,方槿舒和钟氏都在,不用方槿桐搭手也能看得住。   晚一些,方槿舒去给孩子喂奶。   薇薇就托给方槿桐照看。   薇薇在几人中年岁最大,也无需方槿桐怎么照看,只是嚷着方槿桐讲故事。方槿桐讲了一些,可远远不够,沈安安就上前解围。   薇薇没去过怀洲,沈安安讲起怀洲的风土人情,美食小吃,过年迎亲的习俗来,听得薇薇眼睛都不眨的。   方槿桐心中松了口气,感激瞥向沈安安。   沈安安倒也不觉得枯燥,能有人这么认真得听她讲,关键是,还是她讲什么就以为是什么,沈安安心中也颇有成就感。   方槿桐得了轻松,就在一旁一面听她们讲,一面慢悠悠吃解酒茶。   先前借着欢喜多饮了几杯,眼下,厅中暖意袭人,只觉微微有些泛起困来,幸好有陈氏在,一人配了一些解酒茶,许是一会儿便会好起来。   “槿桐这脸色红的。”钟氏看她。   “先前喝太急了,还以为果子酒不醉人,眼下正有些晕”槿桐自惭形秽,不过,“喝了大伯母的解酒茶好许多了。”   钟氏见她也没旁的不适,便也没有在意。   过后,方如旭也下了桌,帮忙一同照顾孩子,方槿柔松了口气,双子生太过调皮了些,有方如旭在搭把手,还能好些。   ……   不多时,“轰”的一声,空中被依次照亮成绚丽的颜色。   “礼花!”岁岁眼尖,率先拍手蹦起来。打厅靠窗的位置是可以看到空中礼花的,只是看不全   每年年关,京中都会放礼花,共分两次。一次是戌时五刻,年夜饭正当吃到一半的时候,一次是子时,正好是守岁结束的时候。   眼下,都到戌时五刻了。   饭桌上的,和下了桌的都停了下来,到苑中去看礼花。   这礼花约莫会放两盏茶时间,说短也短,也耽误不了多久。但一家上上下下一起看烟花,周遭幼童绕着苑子里来来回回跑,这才有年关的气氛。   方槿桐还是微微有些头晕,靠着一旁的柱子,仰首看着。   于喧嚣里,宁静得像一幅隽永的画面。   “姑姑也来。”岁岁上前牵她,想让她一道去苑中嬉戏。方槿桐还在晕乎乎的,岁岁小手一扯,她险些滑倒,身后有人扶住他。   奇了,他何时在他身后的?   方槿桐略带笑意,问他:“你是不是时时都在的?”   分明是有些醉了,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惬意。   “是。”他应她,“都在。”   方槿桐这便心满意足的笑了,抱起岁岁往苑中走去,又是跟着瞎跑,又是跟着抱着仰头看礼花。   沈逸辰看在眼里,唇瓣微微勾勒。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过得也快。   礼花散后,孩童们都有些叹气,不过这年纪的孩子也最是好哄。   从苑中回到厅中来。   今日是大年三十,也是槿桐的生日。   礼花看完,这年夜饭的重头戏也算过了。   厅中,方如旭带头祝槿桐生辰快乐。   人人都举杯,方槿桐好容易喝了解酒茶,眼下又饮了好几杯。   接下,便各个都拿出了生日礼物来,耳坠子,手帕,画扇,连岁岁都松了一只兔子给她。   槿桐哭笑不得。   再晚些时候,等槿桐的生辰过完,方槿舒的幼子尚小也到了要入睡的时候,袁氏先领着方槿舒先回西苑安顿,薇薇喜欢同沈安安一处,方如旭就朝槿舒道,“让薇薇在这吧,晚些我送她回去。”   有方如旭照看,方槿舒放心。   主桌尚在继续。   孩童们也开始继续嬉戏。   袁氏让人买好了烟花爆竹,方如旭和方槿桐带了一群孩子在苑中玩。   ……   等到亥时三刻,主桌陆续撤了下来。   方世平最着急走。   这桌上他早就不自在了,只是方家的规矩,这年夜饭主桌要到亥时三刻,否则他还哪里坐得住?   这顿年夜饭,看其他各方热热闹闹的,就他四房只有他和方如勋两人,往年的时候宋氏,槿玉和如南在的时候哪是如此?   如今,他房内只剩了三个姨娘,宋氏不在,这些姨娘也没一个能带到这里来,这顿饭他也无趣得很。亥时三刻,方世平便领了方如勋回南苑。   方如勋没玩够,却实在不敢触方世平眉头,只得低头跟在方世平身后。   陈氏远远看去,幽幽叹息。   方世年道,子孙自有子孙福,哪有操得完的心?   陈氏点头。   沈永波也带了沈安安和沈逸辰请辞。沈家也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年夜饭了,沈永波今日尽兴。   方世年亲自相送:“招呼不周,勿要介意。”   薇薇舍不得沈安安,方如旭只好抱了她一道去送沈安安。   每年初一,在京中有品级的官员都要入宫拜谒。   入宫拜谒要提前沐浴更衣,还要着正装走宫门,宫门有人确认安全后方可入宫。换言之,寅时四刻就得起,卯时就需得往宫中去,才能赶上巳时拜谒。所以即便官员今日会守岁,也不会太晚。沈永波请辞,也在情理之中。   明日不光是方槿桐会随方世年一道入宫,沈安安也会随沈逸辰一道入宫拜谒。   “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还需早起。”方世年见槿桐还有些恍惚,想起先前也见她饮果子酒了,今日是除夕夜本也无妨,却不能误了明日的时辰。   况且,明日恐怕也不太平。   “知晓了,爹爹,那我先回房了。”方槿桐也福了福身。   “槿桐。”方世年唤她。   她回头。   “生辰快乐。”   “谢谢爹爹。”槿桐上前拥他。   本想守岁的,可今日饮得多了些,实在是困了。亥时一过,这一屋子的小家伙们也前前后后打起了呵欠,各自由各自的父母抱着回了房。   思南的苑子就在方槿桐苑子边上,也随槿桐一道离开,阿梧留在西苑帮忙收拾。   “三姐姐,你今日是不是很开心?”回苑子路上,思南悄声问。   “哦?”她也饶有兴致问她:“怎么说?”   思南道:“因为三姐姐从来都是高兴的时候才饮果子酒的,去年除夕就没有。”   去年除夕?   方槿桐还在想,去年除夕似是还在同槿玉拌嘴,不过,似是年年除夕都在同槿玉拌嘴,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你想槿玉吗?”她忽然低头问。   思南怔了怔,还是重重点头:“想。”   “三姐姐你呢?”   “我也想。”   思南咬唇:“四姐姐还会回来吗?”   方槿桐笑笑看她:“我也不知道。”   思南愣了愣,一面走,一面道:“若是四姐姐回来,我再也不讨厌她了。”   方槿桐摸摸她的头。   除夕夜,她牵着思南的手往风铃小筑走。   风是冷的,掌心却是暖的。   今夜大半的丫鬟小厮都回过年去了,约是正月初三才会回来,思南苑中也没有人伺候,唯有阿梧是自幼在方家长大的。   “三姐姐,我今日能在风铃小筑睡吗?”她不想一人。   “好。”方槿桐应声。   思南欢呼雀跃。   待得洗漱好,思南爬上床,和方槿桐叽叽喳喳说了不两句,便眼一闭睡着了。方槿桐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许是醒酒汤起了作用,等思南入睡,她反倒不怎么困了。   除夕夜要点长明灯,方槿桐留了灯,披了狐狸毛的披风,径自出了外阁间。   “你怎么在?”见他在杏花树上,方槿桐意外。   他今日早些才折腾回京,年夜饭吃了这么久,明日还要入京拜谒,应当歇下了才是。   “等你呢。”他伸手,“还未给你庆生。”   方槿桐笑笑,抬眸看他,他也一脸笑意。   早前有旁人在,算不得庆生。   “上来。”他邀请。   方槿桐伸手,他容易得将她抱上杏花树小坐。   寒冬腊月,杏花树上的叶子早掉光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早前还挂着雪,眼下都消融了。   “万家灯火?”方槿桐意外。   虽然早前便知家家户户要点长明灯,可在杏花树上望去,整个京中如火树银花一般,家家都有这么一盏灯亮着,温馨而动人。   “要是一直这么太平便好了。”换了任何人,此时看来都会有这般感触。可历朝历代,太平都不是求来的,而是对内励精图治,对外有戍守一方的将士保家卫国得来的。沈逸辰便是戍守西南,保一方安宁的怀安侯。   方槿桐心中兀得一动,伸手抚上他的脸庞。   她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动作,许是酒意作祟,许是应了此情此景。   “逸辰,这万家灯火的太平盛世里,有你足以。”她说完,羽睫倾覆,好似万千情绪都掩下羽睫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   他心中微动,她掌心的暖意好似驱散周遭的寒意。   他应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方槿桐莞尔:“方才说的要给我庆生,如何庆?”   “来。”他抱起她,去到恒拂别苑里好似轻易而举,方槿桐想起下午时候,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别苑这处是沈逸辰的房间,离风铃小筑最近。   “孔明灯?”方槿桐惊喜。不仅有孔明灯,连笔墨都有,是他先前回去备好的。   “我提,你写。”他已照做,拎到合适的高度。   方槿桐看了看他,提起一旁的笔,笑着在孔明灯上写写画画。   孔明灯有五面,一面留着点火,她洋洋洒洒写了四面。   沈逸辰要看,她拦着,娇嗔不许。   沈逸辰只得作罢。   点火,托起孔明灯向上放飞,方槿桐看着,心中好似抹了蜜一般欢喜。   看着孔明灯越飞越高,他从身后环住她:“真不同我讲写了什么?”   “一面写了希望爹爹和家中所有的人都健健康康,如意顺遂,年年都能像今年一般团团圆圆。”   “这个好。”   “一面写了阳平,任笑言,曲颖儿,诗然,苏苏,思南,希望她们都能觅得如意郎君,和和美美,琴瑟和鸣。”   “这个也好。”   “还有一面……”她回头看他。   他也低头看她:“嗯,我猜猜,可是写了我?”   她噗嗤一笑,摇头。   他也不生气,只道:“那写了什么?”   “写了祝狗蛋辰辰,天天有肉吃,岁岁有新意穿。”她强忍着笑意说完。   沈逸辰恼火道:“这个值得商榷,他主人都未上榜,它却抢了先,可见不是一条好狗,终日只知抢主人风头,明日便将它送人去。”   见他故作的恼火模样,方槿桐轻笑,忽得贴上他的脸颊,亲了亲。   “这样呢?”   沈逸辰才笑:“那便暂时饶了它。”   方槿桐笑不可抑。   抬眸看,孔明灯已飞得很高,快缩成了一道亮点。   “还有一面呢?”亭中有石凳,沈逸辰揽她在怀中坐下。   “写了一句诗。”她俯身,贴在他耳旁,便是先前他口中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沈逸辰微怔,片刻,吻上她的额头:“槿桐,今晚,留在恒拂别苑……” 第106章 陌上人如玉   让她留在恒拂别苑?   同他一道守岁?   槿桐凝眸看他, 唇边挂着笑意, 却未答是, 也未答不是。   他也笑眼盈盈看她。   只是,刹那间,空中却忽得被礼花应得好似短暂的天明一般, 既而声声闷响, 随即,五光十色的礼花一波接着一波, 将夜空映成了绚丽颜色。   竟都子时了?   槿桐起身, 两人踱步到苑中看烟火。   槿桐只觉同沈逸辰在这恒拂别苑中, 不过放了一盏孔明灯的功夫而已, 怎的时间竟会忽然过得这么快?   子时了?槿桐嗟叹。   子时的烟火和先前的不同。   子时的烟火看得人少,只放一盏茶时间, 意在提醒守岁的人们, 年关过了,当是新的一年。故而子时的礼花虽短,却更为隆重。   子夜将寒,方槿桐环臂。   沈逸辰取下身上的大麾,披在她身上。   她会意, 也用大麾将自己团团围起来,心底暖洋洋的,一时看头顶上的烟花, 一时偷偷瞥目看他。   他侧颜隐在时亮时暗的夜色里,剪影出一道精致绝伦的轮廓。   她竟同沈逸辰一道守岁了?   想起二月在元洲城的时候, 他撞碎了她的花瓶,还一脸淡薄模样,都将近一年了。   怪不得都言时日匆匆,白驹过隙。   方槿桐垂眸,微微抿唇。   “笑什么?”他低眉看她。   “笑你,竟是不怕冷?”他将大麾给她,自己只着了一身锦袍。   她分明是打趣他。   沈逸辰也笑笑。   一时间,都默契缄默,而是抬头一起看这头上的烟花,如若可以,能年年岁岁这般一起看着烟花守岁多好?   方槿桐转眸问:“那颗夜明珠太过贵重,为何送我?”   沈逸辰也转眸看她:“这世上夜明珠何其多?方槿桐却只有一个。”   方槿桐笑意再掩不住,只得抬头继续看这漫天的烟花,借着仰首,笑若清风霁月。   换沈逸辰问:“那你为何要收?”   方槿桐也不低头,依旧看着烟花,轻声笑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沈逸辰微怔。   片刻,就也跟着笑起来,一同看着烟花。   两人再未说话。   沈逸辰心若繁华绽放,仿佛这前生今世,都未曾听过她讲这番话。   ……   方槿桐是何时的回的风铃小筑,她自己也都记不清了。   烟花过后,两人又转回杏花树上看京城景貌。   子夜过后,更深露重。   大麾一同盖在两人身上,两人凑在一处说话,却也不冷。   方槿桐说起了槿玉,说起了四婶婶,说起了苏苏,说起了乌托那和阳平的大婚,还说起谢良山和曲颖儿,自然还有戴诗然和许邵谊……   总归,他不在京中的时日,她听到的,看到的,甚至能想到的,都统统说给他听,仿佛他不应当错过这些。   沈逸辰也耐心听。   京中的大事,二叔早已悉数告知,至于她那圈子的琐事,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   说得越多,便越满是遗憾。   早前的伙伴嫁人的嫁人,离京的离京,似是都没几人在京中了。虽然早知晓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却没想到这一刻似是凑在一起来的一般。   他揽紧她,安静听她讲。   讲到最后,她自己不知何时打起了呵欠,何时迷迷糊糊讲一句断一句,到最后,干脆窝在他怀中沉沉睡过去。   沈逸辰笑笑。   赶巧,下方就见风铃小筑里,阿梧走来走去。   快寅时了,阿梧在准备些杂事。   今日还要入宫拜谒,辛苦得都是这些下人。   沈逸辰没有扰她。   而是等她离开后,沈逸辰抱紧怀中之人轻轻落下,将她放回屋中。   内屋有思南在,他不便,   只得槿桐放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用大麾给她盖好。   屋内炭暖烧得正好,盖上大麾应当也不会冷。   周遭无人,沈逸辰俯身,在侧脸留下一吻,心满意足离开。   屋中,方槿桐微微翻身,身上盖着那件充满体温的大麾,脸上满是甜甜笑意。   ……   恒拂别苑内,沈逸辰却是失了笑意。   今日方槿桐天马行空讲了许多,也讲了童卷和阿梧的事。   问童卷家中是否已经娶妻,若是配上阿梧是否合适等等。   童卷是他从怀洲城带来的近侍,他岂会不知?   但他错愕是错愕在,前一世的时候阿梧是同精石坊的阿叶定了亲的,即便后来阿梧被方家牵连,被贬成罪奴不知去向,阿叶还是一直没有娶亲,只说自己有个未婚妻,已故了。   前世时候,他是在寻阿梧下落时,寻到阿叶的。   他觉得阿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重活一世,他还想过要弥补上阿叶和阿梧一世的遗憾。   可童卷?   他眉间拢得更深,而这一世,阿梧根本连阿叶都不认识,却认识了童卷。   冥冥中,就像有一道无形的手在牵连一般。   他改变诸事的同时,相关的人和事都变了。   还有哪些人和事会生变数来?   沈逸辰心中忽得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他虽然知晓上一世的大致走向,可如今,也似是因他的缘故,完全改变了模样。譬如尚书令此时尚在京中,譬如尚书令竟会同庐阳王府定亲,又譬如君上没有搬出早前的替身。   这些改变错综复杂,却又环环相扣。   实则不受他左右。   不知明日宫中的一幕,还是否会按照上一世重现?   他心中也不由生了几分怀疑。   想起今日午后,三叔说起早前让方如旭去晋州置业,想让方家的人近段时间去晋州暂避。依照他所说,从正月开始,京中就会发起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至次年,原本就是他调兵北上,助景王夺取皇位。   这两年内,京中乃至长风国中都不会太平。   而这些不太平里,晋州却置身事外,独得安身。   所以三叔是想让方家的人去晋州暂避。   他早前尚不赞同,他同槿桐分开太久,若是能护她安好,他有什么理由送她离开?没有他助景王上位,孝王又得了几人支持,这京中应是不会再起大的风波。   可如今,他重新审视,亦如童卷和阿叶一般,这其中未知的变数太多,谁可料知朝中会再出何等意外?早前的种种改变,会带出哪里未知的变化?而这一年半载,晋州至少却是安稳的,他只需放暗卫在她身边即可。   他在京中可以徐徐谋之,也不必将槿桐牵连进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移。”   “祝狗蛋辰辰,年年有今日,日日有肉吃。”   ……   沈逸辰低眉,忽得笑出声来。   从腰间解下那枚绣着牡丹花的荷包,在鼻尖轻轻闻了闻,荷包里是他惯用的白玉兰花香,清淡如玉,却又撩人心扉。   这一世,来日方长,他要守她和小宝一世安宁。   *****   寅时四刻,方槿桐不知是怎么被阿梧拖起来的。   阿梧问那身大麾,她就故作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明明记得当时是在杏花树上同沈逸辰谈天说地,眼下怎么到了外阁间的?   阿梧备好水,入宫拜谒前要沐浴,是基本的礼仪。   她困得睁不开眼,全凭阿梧折腾。   再到换好衣裳,配上入宫衣裳需要的艳丽妆容,方槿桐才强打起精神。   阿梧嫌弃:“瞧瞧,人谁家的小姐入宫不是比平日里都漂亮,我家小姐可好,眼袋能有这么长……”   “有多长,有没有这么长?”言罢,铜镜里,有人将手夸张撤到的嘴唇处。   阿梧苦笑不得。   方槿桐只得讨好笑笑:“阿梧最好了,日后你若嫁人,我可如何是好呀?”   阿梧闹心:“得得得,只祈祷稍后入宫,我家小姐别是其中出类拔萃的就好了。”   方槿桐眨眨眼。   阿梧拿她奈何。   时辰本就赶,她还磨磨蹭蹭才起来,好容易紧赶慢赶,终于在方世年那头派人来催的时候,方槿桐拎着裙摆出屋了。   自爹爹升任大理寺卿后,每年的大年初一,槿桐都要随父亲入宫拜谒过。   而这入宫拜谒,其实极其无趣。   寅时四刻就要起来,沐浴更衣,然后乘车到宫外,排队进入。宫门前后有三道,每一道都要逐个检查,少说也要个多时辰。等入了宫,还要分开。官员在前厅拜谒,女眷们在后宫向后妃公主们请安,晌午在后宫陪宫妃们看戏说话。等到晚宴的时候,才到一处,说些恭贺的话,然后看些歌舞。   年年都是如此,从前一日半夜折腾到后一日入夜,还无趣。早前在宫中还有阳平,曲颖儿,良山几人,眼下阳平嫁去羌亚了,蒲阳郡王病重良山陪在身侧,曲颖儿染了风寒病了,戴诗然又是婚期在即,回外祖父家去了。这次入宫拜谒,似是只有她形单影只的一人。   可等入了第三道宫门,和爹爹分开,远远便听有人唤她:“槿桐。”   槿桐笑了笑,她怎么忘了还有沈安安的?   沈安安上前:“怎么就你一人来了?”   槿桐叹了叹,幸好你今日来。   如今的宫中仍是媛妃主事,可字里行间里,似是诸多同华瑜公主不对付。看到华瑜,方槿桐还是心有戚戚。可华瑜今日并不想找她的麻烦,她也能有多远避多远。   后来在中午的小宫宴上,听其余的贵女说起,太子似是在给华瑜公主同定北侯做媒。   定北侯庄喆?   槿桐想起早前那场马球赛来,定北侯庄喆,有一半巴尔血统,在巴尔各族中有很高的威望,故而能保北疆安稳。   华瑜公主同定北侯若是成了亲,那定北侯府便是太子一道有力屏障了。   所以华瑜眼下是不想找她麻烦的。   方槿桐心想,不知晚宴上,会不会就有赐婚的消息出来?可若是赐婚,也当是君上赐婚,今日是初一,君上久未露面,不知会不会在晚宴见到。   ……   后宫之中今日还算风平浪静。   结果晚宴上,连方槿桐都怔住了。   本是监国的太子,竟然没有坐侧座,而是做了主位上的龙椅。   厅中面面相觑,却无几人敢出声。 第107章 风波   君上只是病重, 却还健在!   太子只是监国, 此刻却坐在龙椅之上?   厅中纷纷噤声, 一时歌舞表演也没了往日的气氛,只剩低头饮酒和相互交换眼色。   沈安安同沈逸辰一桌。   方世年同方槿桐一桌。   沈逸辰和安安在第一排鲜艳的位置,安安诧异, 沈逸辰拂袖按下她, 安安素来听沈逸辰的话,知晓他是说权当不知。而他们的位置尤其显眼, 在这样风口浪尖的时刻, 极容易被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左右。   沈逸辰自顾饮酒, 目不斜视。   安安只得噤声。   方世年同方槿桐的位置便在沈逸辰对面后两排的位置。   大理寺卿是国中正三品的官员, 可这种拜谒大礼的时候,都是拍在在京中一众国公, 侯爵之后, 故而位置并不显眼,不用被人盯来盯去做参考。   方槿桐只觉似是不妥。   可爹爹也好,沈逸辰也好,这满朝文武都没有一人在此时吱声,方槿桐也默不作声。只是, 抬眸看向沈逸辰的时候有些担心。   他坐的位置,正式风口浪尖的位置,不知稍后会不会被波及。   从这个角度看去, 沈逸辰不苟言笑,一张脸生得俊朗却分明冷峻, 好似同昨晚判若两人,险些让方槿桐有错觉。   可转念一想,这幅模样的沈逸辰倒是同从前国中对怀安侯的传闻不谋而合。   偏偏这种时候……   方槿桐心下一沉,只希望今日宫宴能够顺利过去,早些离去。   也似是恰好,她忧心抬眸,他也正好借着端酒杯的契机转眸看过来。方槿桐应当没有看错,他朝她摇头,似是示意她无需担心。   是这样吗?   可无论如何,有爹爹和沈逸辰在,方槿桐垂眸。   ……   眼前一幕既是一场好戏,自然需要戏子助兴。   歌舞刚开头不久,就有人带头敬酒,恭祝国运昌隆之类,这些自然都是开场,场下纷纷响应。   可在国运昌隆之后,便是对太子的歌功颂德,有人开口,自然就有场中的阿猫阿狗响应。听这阵势,应当是商议好的,循序渐进,听起来似是一点都不突兀。可细下想,又觉得哪里不妥。   想起爹爹早前是拥护太子的,太子也多番找爹爹示好,方槿桐有些担心爹爹会不会加入。可不久,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她都能听出哪里不对,爹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除非爹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随太子。国中都晓太子其实并不大的治国之才,不过是手下的一帮谋士在撑,其余一众皇子还在伺机而动。刚巧这个时候君上病了,太子监国,太子大权重揽,培植了不少亲信,竟也没有出大的乱子,一时间,不少见风使舵的人都觉得太子怕是大权握稳了,才敢跟着些阿猫阿狗起哄。   方家毕竟是百年世家,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被卷入。   方槿桐瞥向场中的尚书令,曲国公等人,各个脸色都是青的,却都不言。   片刻,太子一党歌功颂德结束,歌舞又起。   太子在龙椅上喝得满面红光,兴致正浓。   此时,忽得听闻摔杯声。   厅中乐曲和歌舞都停下。   太子定睛看向厅中摔杯之人。   尚书令,戴平波!   方槿桐咽了口口水,心中怕是要出事了。   微微侧眸,看向一旁的爹爹,爹爹却似是并不惊奇,凡是在众人向尚书令投去既意外又觉意料之中的眼神时,独自饮酒。   方槿桐心中微颚。   可殿上那头出声,方槿桐不得不移目。   “尚书令可是今日高兴饮得有些多了?”太子笑意未减,“来人,给尚书令来壶解决茶。”   言外之意,让他清醒清醒。   身旁的内侍官应声,躬着身子退下去。   而戴平波似是并不领情,衣袖一甩,也不到堂中,而是在原位起身。身旁的邱氏本想拉他,却被他凌目一瞥吓得当即松手。这是朝堂,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指手画脚的。   戴平波拱手,躬身行了礼,再起身,也无非只是拱手:“太子殿下,老臣并未饮多,却想问,太子殿下是否饮多,失了节制?”   如此公然抵触,厅中纷纷为尚书令捏了把汗。   “哟。”太子似是来了兴致,也起身道:“怎么?尚书令今日可是来说教的?”如此,便是有些针锋相对的,太子伸手做相请状:“来,请尚书令不吝赐教,本殿和诸位爱卿洗耳恭听。”   言辞间,已满是挑衅意味。   其实自君上病倒以来,朝中局势已经渐渐变化。   都晓君上早前是依仗尚书令的,尚书令在朝中也可谓呼风唤雨,可尚书令一直觉得太子品性和才能不足以支撑一国之君,若非太子是皇后嫡出,恐怕早已被废,尚书令便时常有诸多微辞。   故而尚书令同太子之间便一直有间隙。   等君上病倒后,太子扶植了不少亲信,尚书令的实权其实一直在分化瓦解,如今的戴平波根本大不如前。   若是放在从前,戴平波尚且有同太子叫板的资格,可眼下,君上病重,太子一揽国中大权,手中有的是牌可以对付戴平波。戴平波也忍气吞声了许久,让太子无计可施,无法拿他动刀。   可眼下,分明是针对尚书令去的。   再加上年关前几日宫中传出的风声,君上病重,太医院几十个人都守在宫中,这无疑助长了太子一党的气焰。况且,今日盛宴上也并未看到君上露脸,反是……太子坐上了龙椅。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莫非,君上真的弥留了?   否则,太子岂敢如此明目张胆?   再加上眼下公然拿尚书令开刀,这京中怕是要变天了!   仍在观望的势力,心中不免打起了退堂鼓,是否要迎合太子。   可眼下,却纷纷为尚书令捏了把汗……   戴平波却毫无惧色,不卑不吭:“其一,君上尚在,太子不过监国,却逾越坐上龙椅,这是大不敬;其二,今日宫宴,太子未率百官先为君上祈福,反是歌舞升平,这是不孝;其三,任凭宵小之徒歌功颂德而不制止,这是不贤。”言罢,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老臣才问,殿下是不是饮多了,需要解酒汤!”   此话一出,厅中都觉要遭!   尚书令耿直,却拿捏不清形势,此话这个时候在厅中放出,会招致何种后果?!   尚书令此回怕是要栽了!!   方槿桐惊讶,先前完全没有想到今日入宫会遇上这样的事。   这大厅中不仅有文武百官,有官员的家眷,还有其余的皇子在,无论是东宫还是尚书令都似是没有顾忌!   方槿桐看向沈逸辰。   沈逸辰也正看着戴平波,目不转睛。   方槿桐直觉今日宫宴怕是不好收场,想到戴诗然才同许邵谊定了亲,眼下,若是尚书令出了茬子,恐怕戴家一门都要受牵连?可尚书令所言非虚,便是她一个女子都能听得明白,若是殿中有其他人响应,恐怕太子脸上就更为难堪!   无论哪一种境况,今日的宫宴只怕都是轻易脱不了身了。   方槿桐转眸看去。   大殿之上,尚书令一袭话闭,鸦雀无声。   原本众人以为勃然大怒的太子,却带头鼓起掌来:“尚书令教训得是!来,上解酒汤,让本殿和尚书令共饮解酒汤,尚书令可能消气?”   此话一出,厅中才是真正面面相觑。   太子这是演得哪一出?   君臣和好?   借机招揽尚书令?   还是暗藏杀机?   可在内侍官进殿的时候,众人才觉心惊肉跳。   太子身边的内侍官自是断了银质的托盘,托盘上放了一个小巧的玉杯,这玉杯里放的是解酒汤。   而剩余的内侍官,抬了满满一酒缸大小上前。   怎么可能饮的吗?   众人脸色都变了,若是灌,这胃都是要灌炸的!   方槿桐心惊,手上一哆嗦,爹爹的手按住她。   她根本不敢看。   “来人,伺候尚书令,与本殿共饮这解酒汤。尚书令,本殿可是听得你的教诲,你得一滴不漏得给本殿喝了!”太子言罢,眸光中的杀意尽显。   方槿桐眼见这几个内侍官上前,有驾着尚书令的,有抬缸子灌解酒汤的,这几个内侍官绝非普通人,尚书令根本还不了手,被灌得连连吐。   这场面诡异又残忍至极。   太子继续道:“停什么?继续给他喝!”   内侍官们又继续。   太子呵呵笑道:“还有没有爱卿想喝解酒汤的?本殿这里备得多得很。你们是想饮酒还是饮解酒汤,众位爱卿自己选!”   说完,顺手将手上的玉杯扔了。   玉杯砸在厅中,一声巨响。   吓得邱氏跌坐在案几旁大哭。   太子先前倒忘了她,如今想起她来,才“啧啧”两声,叹道:“看来尚书令夫妇情深,堪为同甘共苦典范,来人,给夫人也共饮。”   言罢,另外的内侍官上前,将哭得险些昏死过去的邱氏架起来,正准备灌汤,却忽闻厅中又有人道:“够了!!”   厅中便都停下来。   目光纷纷看向曲国公! 第108章 收场   只见曲国公面色铁青。   众目睽睽之下起身, 一脚将桌上的菜肴和酒杯踢翻:“老夫征战沙场多年, 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这等丧心病狂的举动,何堪一国君王大任?!”   比起尚书令,曲国公更激动几分!   曲国公征战沙场, 身上全是赫赫军功, 连君上都要礼让三分。   曲国公自是有凭借的!   眼下,连曲国公都看不下去了!   “不是要喝解酒汤吗?来呀, 给老夫也上一罐!老夫倒要看看, 为长风鞍前马后几十年, 今日是不是要栽在这宫宴上!也让老夫看看, 如今我长风的朝堂上,是否还有好儿郎, 敢同老夫一同站在这里!”   曲国公的话极富煽动力, 而曲国公本人比他的话还富煽动性!   再加上国公府本就有三个公子跟来,此刻,都跟随着曲国公一道站起来。   “曲国公!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公然教唆造反吗?!”先前的阿猫阿狗中的一人壮起胆子开口。   其余阿猫阿狗似是也受了鼓舞:“曲国公这些年真是清福享惯了,连这种造反的话都说得出, 也不知这般由着曲国公,后日曲国公是否就要站在这殿上趾高气昂了!”   “何方宵小!”曲国公一声大吼!   几人还是吓得一哆嗦。   纷纷睁眼看向殿上,不知殿上要作何!   太子连眉头都没拢, 目光直扫下方,看看还有谁会响应这老匹夫, 结果厅中一片安静。太子冷笑:“曲国公,本殿知晓你劳苦功高,可这劳苦功高也得有个限度不是?可是要让本殿将这个监国的位置也让给你?”   “你!”曲国公气粗!   太子缓步下台,又“啧啧”叹道:“可惜啊,国公府上的公子各个骁勇,今儿个怎么只有三两个与曲国公同行?”   此话一出,当场都心惊!   这,太子难道是要拿曲国公开刀?   今日的太子实在令人费解!   若说尚书令一直同太子有间隙是不假,可东宫去招惹曲国公做什么?!   即便杀鸡给牛看,也是找软柿子下手。   果真,听完太子这番话,曲国公更是暴起:“信口雌黄,老夫对你一直恭敬,是念你是君上和皇后的子嗣,即便今日在这里的是君上,也不会这么同老夫说话!”   太子阴阳怪气道:“可不是,曲国公一直仗着自己是老臣,有恃无恐,父皇也一直忍让你,结果你倚老卖老,得寸进尺,怎么,曲国公,今日莫非是要骑到本殿头上来了?”   “你!”曲国公眼看就要上前,身后几个公子拦住。   太子笑道:“这厅中还有谁和曲国公同仇敌忾吗?可别让本殿久等,稍后还有歌舞助兴。”   这番话说完,便是摆明要大动干戈,还有谁敢上前,此时上前便是枪打出头鸟。这尚书令和曲国公哪个不是权臣?太子未必真敢做何。可这接下来要上前的人,势必会拿来开刀。   方槿桐心里念着曲颖儿,眼下闹成这般模样,国公府会怎样?   颖儿这般会怎样?   方槿桐未及思绪,还果真有声音响起,一面说话,一面光明正大走到厅中:“草民虽非将门出身,亦觉曲国公身正,草民愿同曲国公一道。”   言罢,还恭敬朝殿上拱手行礼。   既慷慨却又不失礼数,温文尔雅却掷地有声。   方槿桐心惊:“良山?”   他不是在蒲阳郡王府吗?怎么来了京中?先前也并未见到他。   而厅中面面相觑,这是谁?自称草民,却还在宫宴中?早前不曾见过,这个时候是冲上去找死吗?   谢良山抬头:“草民是蒲阳郡王外孙,谢良山。外祖父病重不能入京,却惦念要入宫给拜谒,故让草民代其一行。”   是蒲阳郡王府的人……   这下怕是不好收场了。   局面演变到如今的形势,竟将蒲阳郡王府都牵连了进来?   蒲阳郡王既非皇亲,又非武将出身,却做到了外姓郡王,足见其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影响和地位。   先不说蒲阳郡王抱恙在身,还念着让子孙入宫拜谒这份赤胆忠心,光是这人是蒲阳郡王亲外孙却还是一介草民,就可见蒲阳郡王府的人在京中并不高调。蒲阳郡王此人坐得正,行得直,旁人并无诟病,太子想要拿蒲阳郡王府做事,无意一拳打在棉花糖上,偏偏还是个绵里藏针的。   此时蒲阳郡王正在卧病在床,来的又是亲外孙,太子这番才是骑虎难下了。   曲国公倒是瞥向谢良山。   这人一身书生气,在太子面前既无顶撞之势,也无挑衅言语,可这番话说出来却掷地有声。   曲国公倒是忽得对书生文人改观了。   这偌大的金殿内,文武双全的多得是,竟然只有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敢站出来。曲国公一面恼火,一面对蒲阳郡王府生了好感。   蒲阳郡王的外孙,谢良山,曲国公倒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在厅中都以为太子骑虎难下的时候,太子却干脆从金殿上走了下来:“蒲阳郡王的外孙呀,本殿倒是小觑了蒲阳郡王府的人,何时也学起了这些莽夫,不要命的劲。”   此语一说,厅中哗然。   京中何时见过太子这幅模样和言行举止。   沈逸辰只觉哪里不对劲?   太子的语气尚且平和,眼中却簇满血丝,眼神里也全是狠意,这和平日的太子大相径庭。   而此时此刻,和前一世也大相径庭。   前一世,东宫只是坐上了龙椅,并无大的冲突,曲国公一番激烈言辞便让太子务必羞愧。那时候尚书令已经离京,更没有今日灌解酒汤一说,更没有谢良山将蒲阳郡王府牵涉进来。   他一直不动,是因为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静观其变,却依旧没看出端倪。   除了眼下,太子的神情分明写着问题!   今日的宫宴,非震荡无以收场。   谢良山是蒲阳郡王的外孙,他才奉君上之命私下见过蒲阳郡王,要扶孝王上位,蒲阳郡王也达成了协议,故而一直称病,不过掩人耳目。他若此时保不住谢良山,恐怕日后会生乱。   沈逸辰抬眸,心中有了抉择。   而太子却一敛先前的淡然平和,换了一脸阴森冷峻:“谢良山,既然你这么有担当,曲国公的这一份,你就代他饮了吧。”言罢,内侍官们极富眼色,立即上前,有架他跪下的,有准备给他灌汤的。   厅中大骇!   “我看谁敢!”曲国公一声大喝!曲家三位公子已上前,大有对峙之势。   方槿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见方世年似是要起身,沈逸辰拢了拢眉头,率先踱步到厅中。   怀安侯?   这场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连怀安侯都起身了,这怀安侯可不同于以上三人。   尚书令近来失势,曲国公也算是削任在家,谢良山是个闲散草民,可怀安侯却是镇守西南的一方诸侯,气势全然不同。   事到如今,太子已失了分寸,但怀安侯若是站在太子一方,恐怕此事要不了了之,息事宁人。但怀安侯若是站在曲国公一方,恐怕今日大殿上,太子难以收场。   “殿下,臣有事启奏。”沈逸辰拱手。   都以为怀安侯是去劝阻的,谁想到却是一句有事起奏,也亏他想得出来!厅中之人心中纷纷唏嘘。敢在这个时候有事起奏的,这国中怕是也没几个了。   太子却眯起眼睛看他:“怀安侯,讲。”   沈逸辰继续:“微臣心悦方寺卿之女方槿桐已久,还请太子代为奏请君上,望君上赐婚。”   ……   厅中纷纷愕然。   敢情,怀安侯是来请婚的,而赐婚对象就是方寺卿的女儿。京中早前便有传闻,怀安侯府同大理寺走得近,怀安侯更是同方寺卿的女儿传出过亲密的传闻,今日一听,才觉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的。   这方世年和方槿桐眼下俱在厅中。   于是,目光都不觉投了过去。   先前剑拔弩张之势,瞬间被怀安侯这莫名的请婚所冲淡了。   可片刻之后,厅中便都清醒过来。   怀安侯这是以退为进。   看似好像说无关紧要之势,可句句都有所指。请太子代为奏请君上,意思是,赐婚这事还得君上做主,怀安侯府认得还是当今的君上。请君上赐婚,意思是在怀安侯这里,太子的话想作数也作不了数。   沈逸辰这招以退为进,分明是表明的态度,既打了太子的脸,又给了太子台阶下。   今日之事,日后肯定需有个说法,只是大年初一,百官携家属入宫拜谒,毕竟难堪了些。   怀安侯肯以这种方式息事宁人,怕是再好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身前,太子竟然狂声大笑起来:“何须劳烦父皇?本殿就可以给怀安侯赐婚!来人!”若说先前厅中都是敢怒不敢言,到这里,看不下去的便大有在。分明是要越俎代庖,是大逆不道之势。   这!   成何体统!   厅中非议声四起。   就连早前东宫的爪牙都觉慌了,太子怎么可以说这般话,这不是在找死吗?君上尚在,这是要谋逆呀!爪牙们都顿时觉得恐慌,若是太子倒台,他们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沈逸辰轻笑道:“殿下可是真的喝多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了?”   太子愣住。   沈逸辰继续:“殿下监国素来分寸,可是今日错饮,连说话都含糊其辞了?”   一语惊醒,太子额头忽然冒出豆大的汗珠!   先前他并不觉得,只觉得坐在这龙椅上,看文武百官朝贺,才觉是自己是这人中龙凤,自己才是天下之主。越到后来越觉亢奋,这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在心中突然爆发,他就想看这些人臣服在他脚下,谁反抗,他就杀之而后快。戴平波他一早就见不惯,曲国公也碍眼,蒲阳郡王算个什么东西?   可到沈逸辰忽然问出这句,太子也才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可能会一时冲动至斯?   他是要连将尚书令,曲国公,蒲阳郡王的外孙一起在大殿上弄死吗?   到此时,众人都觉太子已然神智失常!   莫非真的被人做了手脚,要不岂能如此?   一时间厅中疑云重重,连太子也在其中挠头,不知要作何。   先前见沈逸辰起身到了厅中,方槿桐一颗心都仿佛停止跳动,不止他是否会卷入其中,眼下,即便如此,还觉得一颗心安不下来。 第109章 前世结局   方槿桐心中惦记着沈逸辰, 都没留意马车是何时回到的方府。   爹爹并未直接回方府, 而是去了恒拂别苑找沈二叔。   方槿桐径自回了风铃小筑。   阿梧尚且意外:“三小姐怎的回这般早?”按照往年惯常, 少说都应还有大半个时辰,三小姐才会同老爷一道回府。   方槿桐也拢着眉头,一幅心有旁骛的模样, 似是先前并根本没有在听自己在说什么。阿梧迟疑, 还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三小姐,可是宫中出了何事?”   她自宫宴回来, 烦得必然是宫中之事。   可三小姐素来不关心宫闱之事, 也不知眼下心中挂记了何事。   听她唤自己, 方槿桐抬眸看她, 脸色却也是不好。   阿梧鲜有见方槿桐如此,也不扰她, 只倒了茶水递给她。   方槿桐接过, 却一直端在手中,既没喝,也没放下,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看着手中的杯子,思绪不觉又去了今晚早些时候。   宫宴之中坐满了文武百官和诸多家眷, 离场的时候无不唏嘘。   她同爹爹离开的时候,沈逸辰却留在宫中善后。   方槿桐的心思一刻便都没停下过,她自然不关心太子是否真如众人私下议论的遭人构陷, 还是太子今日根本就是自导自演了一处好戏来试探众人,她担心的是此时尚还留在宫中的沈逸辰如何了?   太子今日在宫宴上丧心病狂的举动都有目共睹, 虽然看似被沈逸辰最后的三言两语说得怔住了,在大殿中捂着头喊疼,可谁知是真是假?都言伴君如伴虎,他今日这般顶撞太子,虽是将尚书令,曲国公和谢良山给脱身出来,却不知太子会不会又突然暴怒?   他虽有重兵驻守西南,可眼下毕竟是在宫中,太子毕竟是君上的儿子,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他凭何自持?   她自然知晓沈逸辰为何会忽然到殿中。   她当时就在爹爹身旁,爹爹最后已然忍不住起身了,若非沈逸辰这么一闹,当时冲到殿中去的人便是爹爹。方家虽是百年世家,爹爹也是大理寺卿,可大理寺卿这个官职说好听是国中最高司法长官,说难听,却远非能到尚书令这样权臣的程度。   当时张狂的太子,连尚书令和曲国公都不放在眼里,可想而知若是爹爹当时冲到殿中会如何?   方槿桐心中一阵后怕,额头上也当即冒出一阵冷汗。   她自然见到沈逸辰是特意先爹爹一步,为的是将爹爹拦下来。   昏了头的太子连蒲阳郡王府都不放在眼里,方家在太子面前不过是蝼蚁。   沈逸辰是迫不得已才去堵太子之口的。   方槿桐微僵,手中的茶杯打翻,溅了一身热水。   “哎呀。”阿梧赶紧上前:“三小姐有没有烫到?”   “没有。”方槿桐摇头,只是这身衣裳确实被茶水溅湿了。   阿梧督促:“赶紧换身衣裳,这个时候可染不得风寒。”   方槿桐心思不在这里,只由得她的。   ……   等到将近子时,也没有沈逸辰回恒拂别苑的消息。阿鼎侯在府门口,每隔半个时辰就来一趟,一直没见到怀安侯的马车回恒拂别苑。   方槿桐的心便一直悬着。   不过爹爹早前就去寻沈二叔了,沈二叔应当已经想了法子才对,怀安侯府怎么会任由沈逸辰只身犯险?   方槿桐遂而强作宽心。   昨夜守岁,方槿桐其实并没有睡够一个时辰。   一面心中装了事,一面打着呵欠,也不知几时趴在案几上打盹的。阿梧见她难得寐会儿,也没扰她,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外阁间内烧了碳暖,也不会冷,不如让她好好歇歇。每年初一都要折腾一翻,觉都不够睡。   子时过后,方槿桐才醒。   窗外,夜色全然黑了下来,油灯里还剩了些许油尾子,她当是睡了许久了,身上的披风应当是阿梧给她披上的。   方槿桐拢紧披风,虽然吩咐了阿鼎守在门口若是有消息了就来风铃小筑同她说一声,可她心中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沈逸辰兴许已经在杏花树那里等她了。但等出了苑中,才见杏花树上确实空无一人。   方槿桐心好似沉到谷底。   寻了阿鼎来问,阿鼎说老爷也未从恒拂别苑回来。   这一夜辗转反侧,方槿桐也不知几时入睡的。   等起来都近晌午了!   额头涔涔的汗水,吓得阿梧有些无措。   方槿桐口干舌燥,只觉做了整整一宿的噩梦。   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梦里爹爹受了太子一党的牵连,方家被抄了家。   结果抄家时候,寻到爹爹谋逆的证据,爹爹被判斩首,爹爹让阿福带她和二哥离京,结果阿福出卖了她和二哥,二哥在和官兵的冲突中为了护她死了。她被关进大牢,听到爹爹和方家一门男丁斩首的消息,翌日便被流放。   若不是遇到沈逸辰,沈逸辰认出她,她在流放途中险些被折辱。那时候的沈逸辰好似她在元洲城时见到的一般,淡薄冷峻,却救下了她的性命。她被侍卫送到怀洲,她从未去过怀洲,沈逸辰同她拜了堂成了亲,她也被沈逸辰换了身份在怀安侯府留下来。   梦里的她并不喜欢沈逸辰,可她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在往后六七年的朝夕相处,她是日渐喜欢上了沈逸辰。   她同沈逸辰讲二哥,讲思南,讲方家和京中早前的事,他都耐心听。她也收养了他府中一只狗,那只狗生得同狗蛋一般。只是梦里的沈逸辰不仅厌恶,而且怕狗,她却恶作剧般给那只狗取了一个辰辰的名字,并且时常牵了它在苑中,沈逸辰跟前晃。   后来沈逸辰奉召入京,怀洲城却混入了南蛮奸细,一时间杀进了怀安侯府。那时候死了好些人,亏得有沈括拼命护着她,带她藏在暗道里才躲过了这场血雨腥风。而那时沈逸辰分明入京了,也不知他怎么回来得那么快,只是他眼中的紧张,好似黑夜一般将她吞没。   从此往后,他将他捧在手心,她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怀安侯夫人。   也是漫长的梦中,唯独一段温馨时光。   他同她琴瑟和鸣,她也同他相敬如宾,一年后,他们有了个可爱的儿子,乳名唤作小宝。   小宝……方槿桐错愕,竟然是这个名字。   但梦中的小宝太过真实,小宝会赖在沈逸辰怀中要抱,沈逸辰也会一手抱着小宝,一手牵她在怀洲城内散步,沈逸辰同小宝之间的父子互动,温暖而让人动容。沈逸辰爱护小宝胜过他自己。   可好梦不长,怀洲生变。   他护着她和小宝一路逃生,可追兵越来越多,沈逸辰只道这些人是来取他性命,不是他们母子。风雪夜里,沈逸辰让郭钊送她和小宝从另一条路离开,她强挤了一丝笑意,不想让他担心。   郭钊带她和小宝离开,这一路虽然遭遇不少追击,最后却有惊无险。   没有沈逸辰的消息,他们不敢回怀洲城,只能在怀洲十八郡徘徊,她和小宝暂时安身。郭钊每日外出打听沈逸辰的消息,都无功而返,她反倒宽慰,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小宝想念爹爹,她便哄道,若是小宝乖,爹爹很快就来接小宝了。小宝果然听话,她也努力加餐饭。   不久后一日,郭钊回来,眼圈都是红的。便是被围困在明郡,郭钊一人抱着小宝从几十余人的包围中冲出来,都没见他眼底红过一分。   这一刻,她好似锥心蚀骨。   沈逸辰死了……   他失约了,丢下她和小宝。   方槿桐心中郁结,口中一口鲜血吐出。   天大地大,可这世上却再无沈逸辰。   若非小宝在,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再往后,景帝一道圣旨,整个怀洲被朝中收回,沈逸辰的亲信无论任何尽数被灭口,包括戍守边境的将领,给南蛮可趁之机。   朝中还在搜寻她和小宝的下落,她不能再留在怀洲。   郭钊一直辗转带她和小宝北上,直到去了羌亚寻任笑言和乌托那。那时候的乌托那已经成了羌亚汗王,是手握一方重兵的枭雄,任笑言和乌托那收留了她和小宝,郭钊也一直留在羌亚教授小宝武功。   往后几年,怀洲被南蛮所迫,几十万百姓家破人亡,偌大的领土被南蛮鲸吞桑食。此后十余年,怀洲百姓遭受南蛮奴役无一日幸免。整个长风都盼着能从南蛮手中收回怀洲,收复旧河山,可这十余年的交战,却未伤及南蛮根基分毫,反是长风在苍月,南顺等国的夹击下腹背受敌,南蛮趁机兴风作浪。   那时候小宝已经长大,郭钊请辞,要回怀洲同南蛮一战。槿桐自知拦不住他,若不是郭钊答应过沈逸辰要照顾他们母子,郭钊即便战死沙场,也不会眼见到故土沦陷。如今小宝成人,她拦不住也没有拦郭钊的理由。   却没想到小宝要同去:爹爹守护过的故土,儿子誓要捍卫尊严。   这一刻,她满泪盈眶。   逸辰,儿子长大了……   这一战,长风和南蛮打了整整三年,终将在南蛮手中十几年的怀洲收复回来。小宝也从不及弱冠的少年成长为统帅一方的年轻将军。国中赞誉声四起,百姓呼声震天,景帝亲自赐封为怀安侯。   兜兜转转十余二十年,整个怀洲早已物是人非。   庆幸的是那座怀安侯府尚在,清楚得留着岁月的痕迹,还有承载所有他还在时候的时光。   逸辰……   他过世近二十年,却从未离开过她心中。   弘景二十七年,景帝召见。   景帝见到她大骇,再见小宝时,眼中难掩的复杂,坐立难安。可那时候的怀安侯府已非过往的怀安侯府,沈逸辰待他如知己,才横遭不测,而如今的沈家,却手握一方重兵,也不会处处退让。   如今的景帝已不敢拿她作何,也不敢拿怀安侯府作何!但自从见了她,知晓了小宝来龙去脉,景帝惶惶不可终日,不出一年便卧病在床,也无需她作何,只要她和小宝在,景帝便寝食难安。   眼见沈家大权在握,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景帝在病榻上恍惚四年后,驾崩。   幼帝却待沈家谦恭,尊敬有礼。   新帝即位第二年,瑞雪兆丰年。   小宝守着她泪流满面,她却欢喜,小宝,娘亲梦见你爹爹了。他坐在杏花树上,还是翩翩少年,翩若出尘,见了她,便伸手,笑盈盈道,槿桐,来。   她伸手,再睁眼,便是如今。   ……   阿梧吓坏了:“三小姐,你可别吓奴婢!好端端的,怎么在这里抹起眼泪来了?”   阿鼎匆匆来了苑中:“三小姐,怀安侯回来了。”   她起身,披了衣裳就往府外跑去。   府外,沈逸辰似是正在同人寒暄,才耽搁了。   “沈逸辰!”她唤他。   沈逸辰回头,见到是她,嘴边一抹笑意,询问般看过来。   她也顾不上旁人,一把扑进他怀中:“沈逸辰!”   他虽错愕,还是莞尔,拥他在怀中。 第110章 洛容远   “咳咳!”听得身后爹爹的重咳声, 方槿桐才松手, 眼底一圈却都是红的。   沈逸辰悄悄朝她眨眼, 她转身看去。   只见方世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目光中尽是责备。   “爹……”方槿桐有些难为情,可见爹爹目光微微瞥向沈逸辰左侧, 方槿桐顺势看去, 顿时愣住。   木……木头?   方槿桐诧异,洛容远怎么在这里?   “槿桐。”他也出声唤她, 脸色却是比方世年更难看。   “容远一路风尘, 先回府再说。”方世年解围。   洛容远颔首。   沈逸辰也拱手:“洛将军, 就此拜别。”   他们先前也是在府外遇上, 恒拂别苑就在方宅隔壁。阿鼎见到沈逸辰的马车到恒拂别苑便回了风铃小筑通知方槿桐,而阿鼎刚离开, 洛容远也到了方府。沈逸辰同方世年一处, 正好都在府外遇见。   洛容远早前离京戍守西关,后来边关骚扰平定,却犯了灾,驻军在协助安置流民,洛容远便一直在西关。十月时候樊将军母亲病重, 千里家书召回,时任左前卫副使的洛容远被樊将军钦点坐镇西关。   西关战事得胜,灾后的流民安置也妥当, 樊将军本就看好洛容远,便顺手上了折子, 将人情留给了洛容远。腊月前,晋封的诏书送至西关,洛容远成了西关镇阳军的统帅,也是长风国中少有的年轻将军。   而此时,沈逸辰唤得这声洛将军便正好,不似早前在定州时候突兀。   洛容远似是也想起了这出,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可这犹疑又一闪而过,迅速消失。   恰好沈永波也来接,昨日宫宴的事他已听方世年说起,刚才侍从来说侯爷回府了,暂在府外叙旧,沈永波便迎出府来,见他安稳便好。   沈逸辰同沈永波一道回了恒拂别苑,洛容远也拱手道别。   沈逸辰同沈永波一走,方世年也领了方槿桐和洛容远回府。方世年同洛容远在前,一面走一面说话,方世年问得大抵都是西关战事和流民的事,以及朝中对洛容远日后的安排。方槿桐在后侧,一面听,一面心猿意马。   刚才听洛容远说,从西关到京中至少要大半个月,木头大年初二到的京中,腊月就奔波了一路,连年关都是在路上过得。木头先到的京中,还未回定州,说是来京中复命,可何时都可来京中复命,木头应当是来见她的。   思及此处,方槿桐也垂眸。   “槿桐。”恰巧爹爹唤她。   槿桐懵懵抬头。   “我和容远有些话说,你先回风铃小筑吧。”方世年哪里看不出她的窘迫,不过是给她解围,方世年又朝身边的小厮道:“去趟西苑,告诉二夫人一声,说容远来了,多准备些酒菜,给容远接风。”   “好嘞。”小厮利索。   方槿桐也福了福身:“那爹爹,表哥,你们先聊,晚些西苑见。”   方世年点头。   见她转身,洛容远的目光一直随她消失在转角处。   “容远。”方世年唤他。   “姨父。”洛容远才回神。   “你先前可去过宫中复命了?”方世年问。   洛容远摇头:“尚未,容远先到的姨父这里,若是入宫还需郑重些,至少要换身衣裳。”   幸亏他思量周全,方世年点头:“那便好,入宫的事缓一缓。”   洛容远眉头半拢,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路从西关来,入京后便径直来了方府,大年初一宫中的事他不曾听说,也不明白方世年的意思。   方世年道:“书房说。”   ****   风铃小筑,阿梧见有人兴匆匆出去,却一脸丧气,沉默不语得回来。   阿梧上前:“怎么了,不是见着怀安侯了吗?”   方槿桐瞥了她一眼,叹气道:“是见着沈逸辰了。”   阿梧不解:“那还这幅模样?”   方槿桐哀怨道:“可不仅见到沈逸辰了,还见到那根木头了。”要命的是,她还当着木头的面去抱了沈逸辰。可她当时脑子里只有沈逸辰,全然没有见到一旁的爹爹和木头,真是窘迫。   阿梧自然不知后半段,可光听前半段就跟着闹心了:“表公子怎么来了?”   方槿桐道:“木头新晋封了将军,回宫谢恩复命来的。”   阿梧睁圆了眼,一脸惊喜:“表公子晋封将军了!这个年纪就做了将军,放在国中都算是少有的。”   阿梧眼中有赞叹。毕竟是表公子,那方家面上自然也有光。   阿梧也跟着高兴。   可转念一想,这才大年初二,表公子就来了京中,那岂不是,年关都在路上过得?想起早前二公子说的大雪封了京郊,所以,表公子本是想来京中一道过年的,因着大雪封了京郊所以迟了?   阿梧心有戚戚,表公子应当是想同三小姐一道过年关的,结果在路上耽搁了。   阿梧幽幽叹了叹,也幸好。   不过表公子是喜欢三小姐的,可三小姐却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同表公子一处,这府中上下都知晓,可洛家和方家两家的关系,都希望撮合他们二人。   可自眼下,三小姐是分明喜欢怀安侯的,旁人也都看得出来。怀安侯府同方家如今也算走得近,可方洛两家的关系尚在这里,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表公子又来了方家,这事可就难办了……   难怪三小姐一幅恹恹模样。   阿梧忽得想起了旁事,从一旁的案几上拿了一封书信过来:“三小姐,晋州来的信,早前阿鼎送来的。”   晋州?方槿桐想到了四婶婶和槿玉。   接过信封,那字迹确实是方槿玉的,方槿桐拆信就读。   “三姐姐……”   信很长,足足有三两页,阿梧见她看得认真,也不扰她,只在一旁放了盏茶便离了去。她素来有一面看东西一面饮茶的习惯,便是看信也是如此。   方槿桐确实认真。   槿玉信中讲了她和四婶婶,如南在去往晋州一路的见闻,一家人在晋州的习惯与不习惯,还有在晋州的方家一脉对她们既客气又嚼舌根。总归,出来后,觉得外面的世界同京中大有不同,是增长了不少见闻,也受了不少窝囊气,可娘亲和弟弟都需她照顾,她要比早前更会打理。晋州的日子同京中相比,是有些无趣,可她也慢慢学着经营铺子,管一家子的账目和开支,却好过早前日日揣摩爹爹的心思,不知爹爹又念着要将她嫁到何处去?现在回想,唯一舍不得的是早前在家中,虽一直拌嘴,却时时都在一处的日子。她总喜欢同她比高低,其实无非是羡慕三叔对她好,而自己却有个不成器却总念着拿她待价而沽的爹爹,都是方家的姑娘,缘何总比不过她?可真离开方家了,却又不同了。她年少不懂事,故意找些事情给方槿桐使绊子,总以为这便是出气了,可也没见得真能好到哪里去?如今在晋州,偶尔想起早前来,便觉斗嘴和使绊子都是欢喜的时光。一笔写不出一个方字,她们永远是方家的姑娘,也是姐妹,让方槿桐有空来晋州看她。不过,兴许再过一段时日她便不在晋州了。肖缝卿来了晋州求亲,她和娘亲先前都以为他是心血来潮,可肖缝卿在晋州待了半月多,很照顾她和娘亲,也照顾如南。这时候的肖缝卿和那时在方府的肖缝卿就判若两人一般,虽然娘亲还没应允,可兴许,她是真会嫁于他的。无论如何,也祝槿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方槿桐看完信,先前的恹恹之色才敛起。   阿梧这才沏了茶回来,她都看完了,嘴唇有一半都挂着笑意,阿梧好奇:“四小姐信上说什么了?”   方槿桐笑道:“槿玉说她和四婶婶还有如南在晋州一切都好,虽然吃了些苦头,可都过去了,很想早前同我拌嘴的日子。”   阿梧也笑:“这才像姐妹不是?”   是啊,方槿桐颔首:“还有一事,肖缝卿找四婶婶求亲了。”   “肖老板?”阿梧诧异。   “是。”方槿桐托腮:“听槿玉的意思,四婶婶还有些迟疑,不过肖缝卿在晋州一呆就半月多,对四婶婶和槿玉,如南都很是照顾。兴许,槿玉真会嫁他。”   阿梧“啧啧”两声:“那可得给四爷乐得,四小姐还真嫁首富肖家了,四爷这会子又怕要春风得意了。”   “不见得。”槿桐放下信笺:“槿玉和四婶婶怕是恨透了四叔了,看槿玉的意思,这婚事也是四婶婶做主,日后槿玉和四婶婶如何,都同四叔怕是没有关系了。”   阿梧道:“其实,奴婢也挺替四夫人和四小姐不平的,摊上四房这幅模样,能离远些也是好的。”   若是换了旁人,槿桐定是要数落阿梧,可这四房的事大家都看得明白。槿玉要是能嫁肖缝卿,倒是一桩好亲事。   肖缝卿并不惹人生厌,其实无非寡言了些,却很照顾人,他同槿玉兴许真能凑成一对,才是件大好事。   阿梧就吐舌头:“其实,早前奴婢一直喜欢肖老板喜欢三小姐呢!”   方槿桐失效:“怎么会?”   阿梧道:“又借孤本,又送拓本,三小姐你想,肖掌柜那幅肉疼的模样,被狗蛋尿得那本哪里是拓的?分明就是真的孤本。”   方槿桐想了想:“兴许是,高山流水,知己难觅?”   阿梧无语。   方槿桐又道:“你想,肖缝卿对思南是不是也好?”   阿梧点头,这倒是。   方槿桐又道:“当时肖缝卿在方家暂住的时候,是不是就住在四叔哪里?肯定是为了日日见槿玉。我看,他是那时候就喜欢上槿玉了,却又惯常是幅冷漠模样,不想叫人看出来,要不,此时怎么会跑去晋州求亲的?”   阿梧不得不又点头,这也应当是。   方槿桐便又凑上前,神秘道:“还有一种可能,他上辈子欠我们方家的,所以现在对方家的姑娘都好。”   这便是纯属无稽之谈了,阿梧没好气得走了。   捉弄阿梧也有趣得很 ,方槿桐笑了笑,又拿起槿玉的信看了看。可阿梧刚走,这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方槿桐打趣:“怎么这就回来了?”放下信笺一看,来得人却是沈逸辰。   “你……”她诧异,他怎么来了风铃小筑?   沈逸辰眉间半拢:“先前,出什么事了?”   她忽然唤他的名字,冲到他怀中,一幅早前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不放心。 第111章 我喜欢他   方槿桐摇头:“做了个很长噩梦, 有些怕人。”   想起方才她那幅模样, 好似生怕日后再见不到他了一般。沈逸辰半蹲下身来, 她坐在小榻那里,他正好比她低不了一些。   “梦到什么,有这么怕人?”他抬眸看她, 目光柔和, 眼角却挂着些许疲惫之意。   方槿桐恍然想起他才从宫中回来,应是一宿未眠。再加上除夕守岁, 他又是年前冒着风雪从京外赶回, 再是昨日宫中惊险的一幕, 沈逸辰怕是疲惫至极。方才是因为见到她, 怕她出了事端,才从恒拂别苑过来。   方槿桐伸手, 刚好揽上他后颈。   沈逸辰微怔, 心底却还是升起一股暖意,早前的疲惫都好似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梦是反的。”他声音很轻,这声宽慰好似鸿羽一般,悠悠飘进她心里。   “沈逸辰,你在宫中没事吧?”她想起昨日殿上肃杀一般的气氛, 便不由得浑身一个冷颤。刚经历了梦中的生离死别,好似历历在目一般,朝堂是非, 她不想他再涉险。   “若是有事,又岂能在这里?”   他所言非虚。   方槿桐松开他。   这回, 凑上前,用手托着她下巴,仔仔细细打量。好似才经过一场冗长的旧梦,竟是连他的模样都有些被岁月冲淡模糊的意味一般。   她只想好好看他。   他也任由她仔细端详。   她伸手摸他的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下巴……完完整整得勾勒出眼前这幅模样。这回,全然记住了,方槿桐微微咬紧下唇。   片刻,她半垂着眼眸,脑袋一斜,似梦中一般,去亲他的嘴角。   沈逸辰微顿。   她唇间的温软柔和,非浅尝而止。   她的手重新攀上他颈后,从小榻上跪坐下来。他脑中“嗡”的一声,好似忽得放空一般,伸手揽紧跪坐在怀中的暖玉,似是想将她揉进心底,又似是想将她含化在唇齿上。   她未经过人事。   他却重活一世。   他对她熟悉到每一缕发丝,也至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抹脸色绯红。   “槿桐。”他压抑着情/欲的眸子深邃悠远看她,“你是在邀请我……”   她也强压着加速的心跳看他,分明都快跃出胸膛,还是咬紧下唇。良久,她的手依旧攀紧他的颈后没有松开。   他忽得阖眸。   再睁眼,她环住他颈后的双手只觉微微一颤,原本跪坐在他怀中,却被他一把抱起。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见他拉上厚重窗帘阻碍阳光,也见他放下床榻边的轻罗幔帐。   便是未经人事,也知晓他要做何。   她有些微微发抖,他循循善诱。   他的亲吻落在她的额间,嘴唇,修颈,锁骨,好似屋中的燃烧的碳暖一般将她融化,她听着碳暖一直“哔啵”作响,耳畔是他的呼吸声,由缓入重。   “槿桐……”他熟知她每一处敏锐,也极尽温柔。   她好似被他呵护在云端,却又时而被他抛下云端。   直至尘埃落定,他含住她的双唇。   她口中的“逸辰”两个字便重新印回心底。   满满填满心迹。   ******   黄昏伊始,翊维来风铃小筑请。   屋外,是翊维和阿梧说笑的声音。   屋内,沈逸辰已经离开许久,方槿桐还有些魂不守舍。   想到最后,沈逸辰说起京中近来不会太平,三叔已安排好了后路,会让方家子弟都去晋州暂避。   他让她在晋州等他。   方槿桐微怔。   想起那个仿若真实的梦境里,他也同她说眼下不安稳,让她和小宝先同郭钊走,他定会去寻他们母子……越到后来,梦里的事情她大都记不清了,但听闻沈逸辰死时,她的心底犹如钝器划过,周遭全然黯沉,犹如剜心蚀骨。   她依旧揽住他后颈:“京中再是不太平,我也要同你一道。”   他只得轻笑:“有你在,只怕会分心。”   她没想通何意。   下一刻,他身上的男子气息袭来,便是温柔以待。   勿让他分心。   ……   都像是片刻之前的事。   方槿桐筷子戳着碗,心思飘然而去的模样,钟氏悄声提醒:“三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槿桐回过神来,懵懵摇头:“没有。”   钟氏给她夹菜,她才发现先前的一碗不知何时被她吃光了。   二伯母备了酒宴给洛容远接风。   好在刚过了年关,家中什么都是现成的。   方槿桐这才抬眸,见方如海,方如旭等轮番和洛容远交谈着,大都是说些西关的事,顺道给他恭贺。   洛容远一向话少,府中都是知晓的,于是除了两个姑爷觉得别扭外,旁人尚好。   晚饭用过,又略备薄酒。   酒席散时,方槿桐领他去东苑。   洛家是三房的姻亲,此番来自然是住在东苑。平日来,洛容远有方如旭招呼,方如旭会千方百计给她和洛容远制造独处的机会。   而眼下,洛容远本就是来寻她的。   她亦有话对洛容远说:“表哥……”西苑去往东苑路上,又忽得下起雪来,雪不大,沾衣不湿。   “你喜欢怀安侯?”洛容远也开口。   晌午的一幕,他还分明记得。   他同槿桐一道长大,青梅竹马。   他一向少语,她一贯都寻了话说。   他想,同她相处是愉快的,不必他费心心思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她亦会照顾他,不会让气氛冷场。   他也似是同她在一处的时候,话更多些。   他从小时候就喜欢她。   他们是表兄妹,他母亲是槿桐姨母,母亲也喜欢她。   洛家方家门当户对,又是姻亲,他同槿桐顺理成章是日后要成亲的。   他便也光明正大喜欢她。   同她在一处的时候,他会多说话,会去看他毫无兴趣的器具,习惯观察她的一颦一笑。他想,她应当也是喜欢他的。   他同她成亲,理所当然。   若不是早前朝中局势,爹娘兴许已经来提亲。可朝中的变故,方家随时可能被牵连,爹和姨父都似心照不宣。   西关大捷,他只能凭战功在君上面前求得一纸婚约。   腊月,西关流民安顿好,他踏上归程,想得是在初一觐见时,在金殿上提亲。   可惜事与愿违,大雪封路,除非能在积雪地里,不行至少四五日。   同行之人舟车劳顿,也不差这两日。   他想来日方长。   直至今日晌午,他见她从府中冲出直奔怀安侯,他眼中诧异,震惊,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却从未见她如此亲厚待人。   亲厚到眼中再无旁人。   亲厚到嬉笑怒骂都似是只在一个表情里,一个拢眉间。   他从未见过。   如一盆冷水从头将他浇醒。   她不会同他争吵,不会同他撒娇,亦不会同他生气,她从不抱怨,也不担心分离,因为……洛容远看她:“你心中可曾喜欢过我?”   方槿桐愣住。   长久的缄默,雪积在她肩头,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   方槿桐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他,印象里她从未如此坦诚和掷地有声:“我喜欢沈逸辰,喜欢他令人喜欢的,也喜欢他令人讨厌的。有时候分明很讨厌,却还是惦记着,有时候分明惦记着,心中却还是讨厌,希望时时刻刻都见到他……”   洛容远沉默看她,她眼底隐隐氤氲,一字一句却笃定有力。   这便是他自幼认识的槿桐。   这一刻,他嫉妒沈逸辰。   今日在势坤楼里,姨父告诉他,沈逸辰在金殿上借求娶槿桐替尚书令,曲国公和蒲阳郡王府解围,满朝文武皆知。宫宴后此事虽不了了之,却京中都晓。   洛容远又何惧?   “姨父如何想?”他并不在意旁人。   方世年沉声道:“容远,你知晓槿桐娘亲过世得早,我曾答应过她娘亲要好好照顾她,日后婚事也她自己做主,只要是她喜欢的人,愿意与之相守一生,我这个做爹便允他。”   “知晓了。”洛容远拱手。   他想来京中姨父,朝中像姨父这样的官员已不多,像姨父这样对待女儿的父亲也无几人。   他是来求槿桐一句话。   却是求到这句。   洛容远垂眸,想起早前皮影戏时,他辗转几处寻了葡萄的糖葫芦给她,在定州时,他伸手拦下她额前的石榴汁,元洲城时,他同她一起抄的拓本……历历在目,却又已模糊不清。   洛容远转身。   “表哥……”方槿桐看他身影消失在尽头。   从此往后,这个自小疼她的木头,兴许永远不会再见了。   方槿桐低头,想起他上次离京时,她迟来送他,二哥抓着她的手同他挥手,他忽然回头,眸间的笑意,意气风发……   方槿桐眼底微红。   ******   恒拂别苑内。   沈括支吾:“那个……侯爷……那个……”   沈逸辰瞥他:“舌头捋直了说话。”   沈括咽口口水:“洛将军,气势汹汹来了。”   洛容远?沈逸辰微顿,便见苑中一道身影。   下一刻,便用佩刀将他推至杏花树下。   “侯爷!”沈括大惊。   郭钊也惊动上前。   可洛容远眼波横掠,两人都不敢贸然出手。   沈逸辰抬眸看他,洛容远刀柄抵在他喉间,压得他隐隐喘不过气。   郭钊正欲动手,却见洛容远眼中怒意,手却忽然松开。   “沈逸辰,你若是负她!” 第112章 宫变   沈括脸抽了抽, 自从他跟随侯爷以来, 少说也有十几载了, 没见过在侯爷面前说出“我一定杀了你”这样的话后,还能同侯爷一道把酒的。   郭钊早已看不下去了,一跃到屋顶, 抱着头看天。   沈括却是放心不下, 生怕洛将军趁着酒意,一把拔刀将侯爷杀了, 便一直守在一旁。   可这二人除了喝酒, 似是就半晌吐出一句话。俨然各喝各的, 除了对坐之外, 若是割裂开来,根本看不出是在一道喝酒, 也没有拼酒。   两人从入夜一直喝到子时, 从子时一直喝到丑时。   沈括看得上下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这两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在沈括靠着墙柱子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开口了,沈括在军中的素养让他“嗖”得一声醒来。   开口的人是洛容远:“我们自小是青梅竹马。”   沈逸辰一饮而尽:“我知晓,你在槿桐心中无人替代。”   洛容远怔住看他。   沈逸辰落杯。   前一世方家满门凋零, 唯一还在为方家奔走的人就是洛容远。   而后巴尔第一次大举入侵,洛容远领兵抗敌,赢得大捷, 朝中上下一片赞赏,当时景帝问他要何封赏, 洛容远答的是重审方世年一案。   景帝不语。   当时新帝继位,本就诸多非议,此时推翻先帝钦点的旧案得不偿失,但洛容远得了景帝允诺,等时机一道,一定重审方家一案。   其实那时候洛容远已经寻不到槿桐下落,他也知晓槿桐很大可能已经亡故,洛容远还在为方家奔走,若是方家案情平反,寻到了槿桐,她还可以回方家。   可惜事与愿违。   洛容远最终也没等到景帝重审方家一案,却等来了弘景二年,巴尔第二次大举进犯。此次进犯与往常不同。巴尔北部一场严寒,冻死了不少人,而连场大雪,又桑食了可以安身之地,为了生计,部落之间很少结盟的巴尔一族,此次却似看准了长风国中内乱,军中的将领各自为政。再加上一直镇守北方的定北侯庄喆被景帝暗杀,巴尔一族更无忌惮,竟罕见得集合了全族之力一齐南下。   新帝继位,长风国中百废待兴。   而巴尔国中却是破釜沉舟。   各方势力虽然承认了景帝,实则人人自危,无人肯在巴尔七八部落的联合入侵下请缨北上。   这一去怕是九死一生。   即便生,也八成会落得大败,不仅丢了兵权还会问责。   整个长风岌岌可危,可军中各个盯紧的都是皇位。   最后,临危受命的人还是洛容远。   那时候洛容远母亲病重,尚在家侍奉,朝廷一纸诏书下来,洛容远领兵北上,便再没机会回定州。   洛容远临危受命,铁骨铮铮。   九幽关一战,打得极其惨烈。   毛之不存,皮将焉附?后来长风和燕韩,羌亚联手抗敌,又向苍月借了重兵,才将巴尔南下的铁骑驱散。   而整个长风戍北的军队,竟死了十之八/九。   洛容远也死在九幽关,连尸首都没有寻得,只立了衣冠冢。   景帝追封洛容远为定北侯,又封了顾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血流成河里,守军将士却连洛容远完整的尸首都没有寻到。只在九幽关外立了洛容远的衣冠冢。   沈逸辰唯一一次带槿桐离开怀洲城,就是北上九幽关拜祭洛容远。   槿桐的身份在怀洲城最为安全,而此时此刻朝中眼线都盯着九幽关,稍有差池,便会引火上身。   可槿桐执意,他才见槿桐在洛容远的衣冠冢前哭得昏天黑地。   他那时才知晓,他们从小青梅竹马。   他在槿桐的心中,便是死了,也无可替代。   ……   眼前,洛容远举杯,一饮而尽。   他也作陪。   这场酒,从入夜一直子时,又从子时喝到天明。   等沈逸辰清醒的时候,沈括道:“洛将军早前离开了。”   宿醉过后,沈逸辰脑中还有些昏昏沉沉。   却还清楚记得洛容远的一袭话:“若是早前我未离京,兴许今日说此番话的人便不是你。”这句话中包含的复杂意味,叫沈逸辰既后怕也庆幸。   前一世,他与槿桐是朝昔相处,日渐倾心。   这一世,她早前对他的厌恶却根深蒂固。   缘分二字,多是时机一词。   前世今生,洛容远都缺一个分字。   “洛将军,若是日后有机会,本侯愿与你联手抗敌。”他也记得他喝倒最后,已经浑浑噩噩,却始终记得他死在九幽关一役。   良久,他却仰首饮尽坛中之酒,只应了一声:“好。”   沈括要扶他。   他摆摆手。   此时,沈永波却形色匆匆而来。   “二叔?”沈逸辰诧异。   沈永波眸色黯沉:“出事了。”   沈逸辰乍醒。   二叔口中鲜有说出这样的字眼,若不是大事,决然不会如此。   沈永波继续:“方才宫变了。”   一侧的沈括大骇。   沈逸辰不禁错愕,宫变?   沈永波道:“太子今晨与君上起了冲突,现下逼宫,宫门全闭。”   怎么会?   沈逸辰意外,这些都是前一世没有的事情,全然脱离了前世的轨迹。   忽得,沈逸辰额间一丝清明。   前世时候,太子只是在金殿上坐了龙椅,受了非议,也在曲国公等人的斥责中胆颤心惊的结束了宫宴,而后不久,便被君上废了。   而这一世,不知是谁在太子的酒水中添加了药物,此药物可致人癫狂,太子不仅在金殿上坐了龙椅,还因得戴平波在,矛盾激化,又牵连了曲国公,蒲阳郡王府,最后闹得不可收场。   前一世的太子心中还是害怕,并存了侥幸,只是他一时酒兴才有的龙椅一事,君上应当不会将他从储君的位置上拖下来,却不知君上早已生了废储之意。   这一世的太子在金殿上变已经不是一时酒兴生了龙椅一事,而是变本加厉,这样的举动恐怕难容于朝廷难容于君上。加上这一世戴平波尚在,又是君上的亲信,方世年等世家贵族又未再向君上谏言宽恕太子一事,太子稍有头脑,便知自己下场。   这逼宫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他竟然因着早前,一叶障目。   沈逸辰脸色很是难看。   “逸辰,眼下,是轮到怀安侯府站队的时候了,要如何做?”沈永波一语道破,目前形势,京中怕是要生乱。   事出突然,太子监国已久,君上不一定能对得过太子。   怀安侯府若想立身,此时便是斡旋,也需确认态度。   迟则生变。   沈括心底涌上一股慌乱,此时在京中,并非在怀洲。若是京中此时真的生了乱,他们在京中的暗卫和死士不过两百余人,根本做不了什么,只够拼死护送侯爷离京。   沈逸辰低眉不语,沈永波也未出声。   沈括只得看向二人。   良久,沈逸辰开口:“二叔,你带安安去方府,沈括,你让留在京中所有的暗卫和死士都去方府。”   沈括木讷应是。   沈逸辰又抬头看向屋顶上,“郭钊,你替带上书信,分别去趟定北侯府和庐阳郡王府,还有蒲阳郡王府走一趟,要快。”   郭钊颔首。   “侯爷你呢?”沈括不安。   “换身衣裳入宫。”沈逸辰起身。   “入宫?”沈括心惊,“此时入宫……”怕是凶多吉少几个字不吉利,沈括咽回喉间。可他都能得到,侯爷为何不避?   沈逸辰瞥他:“禁军统领杜云含是太子的人,就算避能避到何处去?”   此时京城各处大门肯定已经紧闭,稍后就会戒严,想出城也非易事,只要留在京中,何处都是一样,还不如进宫,见机行事。   只是大意,将二叔和安安接到京中,否则若是二叔和安安在怀洲,他更安全。   “稍后就会戒严,去召集暗卫和死士。”沈逸辰厉声。   沈括立即去办。   郭钊拿了笔墨来,他一面落笔,一面道:“太子此举突然,名不正言不顺,急需各方势力在身后支持,怀安侯府是镇守西南一方的势力,太子只会想来拉拢我,二叔不必替我担心。”   沈永波虽未开口,沈逸辰却知他心思。   “我同你一道去。”沈永波提议。   沈逸辰落笔:“二叔,你在方家我才放心。若是出了意外,让暗卫和死士寻个时机送你们出城。只要怀安侯府尚有人在,无论是君上还是太子都会忌惮。”   沈永波眼中微滞,却未再坚持。   沈逸辰写完,将书信交由郭钊。   城门此时怕已戒严,想要出城,人越少越好。   郭钊自有办法。   “信送完后,不着急回京,去寻任将军。”   郭钊手心一僵。   “任将军不需要书信,你只需将京中形势告诉于他即可。”   郭钊点头,纵身一跃省时而去。   “二叔,这宫外就靠你了。”   他若入宫,便不是三五日之事,等到书信送到几处都需要时间,他在宫中自会周旋。   沈永波点头:“我会照顾好安安和槿桐,你自己多小心。”   此事若成,怀安侯府可保几十年安宁,也自会有滔天的权势。越危险之地,便是越安全之地。而他必须进宫,这一世和上一世的出处他需找出,否则后患无穷。 第113章 戒严   宫中忽然生变, 不出半日, 京中开始戒严。   沈永波带了沈安安赶在戒严前到了方府。   风铃小筑内, 阿梧来道:“三小姐,听说沈二爷和沈小姐来方宅了,还有沈侍卫, 看样子能有好几十人呢!”   槿桐本在翻柜子找早前给岁岁和薇薇的玩具, 听到阿梧的声音,原本只露了半个头出来, 可听到最后一句, 手中的活儿便停下来。   来了几十人?   眼下还在年关休假里, 这几十人怕是比方宅内的人都多。   方槿桐诧异。   “可是出什么事了?”方槿桐警觉。   阿梧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方才去二夫人苑里的时候正巧遇见的,沈二爷和沈小姐刚到, 沈小姐还说要来寻小姐。”   方槿桐心底像揣了事情一般。   昨夜就未见到沈逸辰, 她想他许是几夜未阖眼了。   可今日却来这么一出,沈二叔和安安到了,他未到,却让沈括领了人来。方槿桐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 是宫中出事了?   “府中早前有人出去过吗?”她问。   阿梧摇头,可想了想,又道:“先前去二夫人苑里, 正好听周妈在说,原本还想去买几条新鲜鱼的, 似是说出了几道街口就封路了,可是官府有安排正月的活动?”   封路了,心中的念头仿佛得到验证,方槿桐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苑中。   “三小姐?”阿梧跟出去。   简直要吓死了!   三小姐竟然踩着凳子上了石桌,又踩着石桌攀上了墙壁。   “我的三小姐!”阿梧吓得魂都掉了,这要是摔下来,可非把腿都摔折了不可。   可看她熟练又有些笨拙的模样,似是翻了许多次了,阿梧额头三道黑线,看着背影是半分胆怯的意味都没有。再联想到对面是恒拂别苑,阿梧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了,莫非趁她不在的时候,三小姐是经常这么爬墙过去的?   可容不得阿梧多想,原本看着这爬墙就已经够惊心动魄了,可这还不算完,有人竟然踩上墙顶,又借着墙顶翻上那颗杏花树去了!   祖宗!!   阿梧惶恐:“三小姐,你快下来!太高了,使不得。”若说先前摔下来是摔成腿折,这里摔下来,怕半条命都会摔没。三小姐自小喜欢的都是些棋棋子子的,何时爱上这些危险的举动了。   阿梧愁眉苦脸!   而方槿桐却明显震惊。   又朝她做了个“嘘”的姿势。   阿梧愣住,却不敢再出声叫她。   方槿桐顺势望去,早前她和沈逸辰在这里看万家灯火,而此时,大半个京中的街道都戒严了。街道上有禁军巡逻,诸如明珠巷等,还有大批的禁军驻守。玉冕巷并非京中权贵的聚集处,禁军还未顾忌,而从杏花树上看去,也眼看着禁军往此处来。   京中变天了!   方槿桐咽下口口水。   “什么人!”忽然有人大喝一声。   方槿桐心中一惊,险些从杏花树上落下来,幸亏还算抓得稳。   这声音是从恒拂别苑传来的,方槿桐才瞧见是恒拂别苑内穿着兵甲的侍从。沈逸辰的侍从都是怀安侯府的侍卫,穿得本就是兵甲,可此时看来,却凭添了些紧张的气氛!   定睛一看,方槿桐和那个侍卫都认出对方来。   “方小姐?”   “童卷?”   童卷就是之前在恒拂别苑门口当值的那个侍卫。每次她和阿梧进出,他都会不自觉低头脸红的那个。阿梧还寻安安打听过,说侍卫叫童卷,家中并未娶妻,只有姐弟几人云云,方槿桐怎么会认错?   而童卷就更不可能认错。   眼前的人就是方家三小姐,方槿桐无疑。   “你怎么在这里?”方槿桐记得恒拂别苑中离风铃小筑最近的就是沈逸辰的那间苑子,苑子里平日是没有守卫的,最多只有郭钊和沈括进出,童卷怎么会守在这里?   童卷眉间有戒备之色:“方小姐,您赶紧回去。京中戒严了,要是被人见到您在这树上,怕会引起误会。我等在此戍守,方小姐不必担心。”   果真戒严了,这句话从童卷口中说出一定不会错。   再加上二叔和安安也到了方府,沈括还带了几十人过来,应当是想守着安全。   而恒拂别苑这头和风铃小筑靠近,应当担心恒拂别苑若是空苑,会有人趁着无人,从恒拂别苑到方家来,所以还留了童卷等人在戍守。   “侯爷呢?”方槿桐问。   童卷面有难色:“我也不知晓。”   他表情不像有假,沈逸辰的去处兴许只有问二叔和沈括。   “方小姐,您快回去,这树太惹眼了,真不安全。”童卷急了。   方槿桐点头,既然已经知晓答案,便不要再为难旁人。   她再次顺着墙体爬下来,直到双腿回到石桌上,阿梧才松了口气,实在连七魂六魄都被她吓得足足少了三魂。   还未待阿梧开口,方槿桐先道:“方才见到童卷了,京中戒严了,怕是要变天了。”   阿梧听到“童卷”二字先是一顿,而后又听到“戒严\"和“变天”两个词,才觉得真出了问题。   方槿桐继续:“我刚才上杏花上看了,京中多半街道都有禁军驻防,我们玉冕巷这里也来了一波。”   阿梧倒吸一口凉气,禁军驻守?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这玉冕巷可不比明珠巷,岂会来禁军?这玉冕巷内也只有住了怀安侯的恒拂别苑和方家了。   那便不是冲着朝中之事来的,是整个京中都戒严了。   阿梧伸手捂嘴,怪不得沈二爷和沈小姐都来了方家,原来带了这么多人是来保护方家安全的。忽得,阿梧庆幸,怀安侯是真念着小姐。   思及此处,怀安侯呢?   连阿梧都能想到,更何况方槿桐。   安安和二叔没来风铃小筑,她便自己去。   方槿桐唤了阿梧一道走。   刚处苑子口,就见思南匆匆忙忙跑来:“三姐姐。”   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了?”方槿桐停下来问她。   思南神秘道:“出事了!曲先生给我上完课,正要离开,忽然说街上戒严了,不让进出,曲先生连家都回不了,义父让人给曲先生先腾了间屋子出来,说让曲先生先歇歇。腾屋子就不是暂歇,”思南人小鬼大,却心底澄澈:“我见苑子里来了好多侍卫,都是不认识的,听人说是怀安侯安排的,却不知道什么情况……”   除了曲先生,思南所说她已知晓了七七八八。   思南话音刚落,前端匆匆来了人,“槿桐。”   是沈安安。   槿桐上前:“出什么事情了?”   沈安安自小有爹爹和哥哥宠着,哪有什么烦心事,眼下这般模样,方槿桐还真是没见过。   沈安安牵了她:“借一处说话,来。”   言罢拉了安安到一侧,既是借出说话,安安身后的暗卫没有跟上,思南和阿梧也都会意没有山前。   “宫中出事了,晨间的时候太子带人逼宫,眼下,宫门紧闭,整个京中都戒严了。”沈安安言简意赅。   方槿桐伸手捂嘴,太子逼宫……   这消息太过骇人!   方槿桐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起年初一的时候,太子的诸多行径都很不正常,天怒人怨是咎由自取,可没想到竟到了要逼宫的地步?若是逼宫,便没有退路了,太子本是皇后所出得嫡长子,究竟中途出了什么事端?   逼宫之事,成王败寇。   可无论最后掌权的是谁,这整个京中都怕是免不了要遭殃及。   “沈逸辰呢?”她心中无底。   既是这个时候,自然要避之不及,眼下却只听说二叔和安安来了这里。方槿桐心中涌起不好预感:“他去哪里了?”   沈安安踟蹰,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可她执意要问,又怎么能瞒得过?   沈安安咬唇:“哥哥入宫了?”   入宫?!   方槿桐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此时入宫?怎么会   她心中好似钝器划过,心头的不安好似涓涓细流却统统汇聚成河一般,再难压抑得下去。此时宫变,宫中一定在大肆肃清,而太子毕竟是太子,君上身边也自有忠仆,眼下的宫中一定是铺天盖地的血腥!   方槿桐失神,仿佛想起了梦中那个大雪夜,连指甲剜进肉里也未察觉。   “槿桐,你别担心,哥哥自有分寸。爹爹说了,太子如今失道寡助,正是需要各方支持,哥哥是掌管西南的怀安侯,太子必定忌讳。此番哥哥入宫,其实比在宫外更安全。宫内自有屏障,而宫外,看似平静,可一旦起了事端,不少人都会趁乱打劫,事后也难追寻。这禁军虽各处戒严,但城门和宫门才是大事,这周遭戒严的不过是摆设,哥哥让沈括将在京中的侍从,暗卫和死士都招来了,就在方府和恒拂别苑内。槿桐,眼下我们只能等待,爹爹说,这京中的大乱才将开始。”   方槿桐垂眸,想起昨日沈逸辰同她说,让她同方家其他人一道去晋州。   今日便出了这样的变故。   京中戒严,城门落钥,太子逼宫,自有拥立和围剿。   这京中的乱,一触即发。 第114章 度日如年   一连过去三日, 京中都是这幅模样, 没有大的动乱, 当戒严的戒严。   城门定时会开小段时候,只供民生的商贩进出。   京中住了这么多人,总要张口吃饭, 想要京中不乱, 必定维持百姓生计。   侍卫护送周妈出府,能零零散散买到些肉和菜, 量都不多, 还要留给旁的来买肉菜的人, 京中一朝物价飞涨, 小户人家恐怕都得饿肚子。   长房一家在,方槿柔和方槿舒也未来得及走, 家中还有许多孩子, 也唯有这些孩子们不懂事,每日玩得依旧开心。   沈永波素来谨慎,早前就在恒拂别苑屯了不少粮食,眼下维持这百十来号人没有多大问题。   这几日京中面上又比想象中太平,这些平日里潜在京中的暗卫和死士, 沈永波又散了不少出去,一是打听消息,二是不引人注目。   这京中表面越是平静, 内里越是暗波涌动。   方槿桐看着那颗夜明珠,不知沈逸辰在宫中如何。   岁岁上前要抱抱, 方槿桐恍惚出神。   方槿桐抱起岁岁,不多会钟氏来接手。   方槿桐将岁岁给她,钟氏面色虽然平静,可内心的担忧也可想而知。   “嫂子别怕,总会过去的。”钟氏点头。   方槿桐幽幽一叹。   到第六日上头,府外开始有熙熙攘攘的声音,困了六日,京中生乱是迟早的事,可这也只是起头,偶尔有些打砸和抢掠,禁军也管不过来。   倒是方家,明里暗里都侍从和暗卫守着,没生什么乱子。   可这府外似是一日比一日乱,众人虽不说,心头却是知晓,若非有怀安侯府的人在,方家怕是早就不安全了。   现在城中日日有人被打死,饿死,方家已是万幸。   ……   这般到了第十日上头,玉冕街上似是大乱。   府外有打斗的声音,呼喊声和叫骂声,府中的人都聚到中厅,人分散了反倒不安全。   沈括负责戍守,好些时候才到中厅来。   中厅内是方世年和沈永波做主,沈括拱手:“二爷和方寺卿放心,府中目前尚还安全。”   众人心中舒了口气。   趁沈括出中厅这开门的功夫,都能够听到府外的嘶喊声。   家中女眷都有些怕。   男子们也实则心中没底。   等到夜间,散出去的探子们回来,依次传递消息,才晓今日惠王被禁军请到宫中,惠王一走,府上被人洗劫,死了不少人。流民,匪贼,意图不轨的人都涌了过去,将惠王府洗劫一空,如今的惠王府一片惨状。   惠王府一乱,京中早前的平静也似一朝之间被大乱。   打砸抢烧成风,也根本分不清是谁。   尤其到了夜里,更为嚣张,听说明珠巷树大招风,上好些官宦人家都被洗劫,家中女眷被掠。   这两日方家的人都在厅中没有回各个苑里,喊杀的声音,撞门的声音,就似催命符一般,搅得人不得安宁。孩童们都被吓哭,厅中轮流抱起来安慰,可一波接一波的恐吓,似是没有尽头一般。   到第十三日时,有贼人趁乱翻墙进来。   被暗卫灭口。   那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教人不寒而栗。   槿桐见爹爹面色苍白,上前扶他。   果真到乱世,方才知晓文官乏力。   ……   这般度日如年,约是到了十五六日上头。   沈括突然领人来中厅。   “曹顺?”沈永波认得。   曹顺是沈逸辰麾下斥候,又精通奇门之术,怀安侯府在京中自有许多凭借,诸如密道和暗宅曹顺都是最清楚的。   “二爷,方大人,末将接到侯爷的书信就往京中赶,先前花了些时日,如今密道已打通,请二爷和方大人带上府中各位,只等明日破晓,暗卫和死士会护送各位到京中暗宅,同过密道出京。”曹顺拱手,道明来意。   出京……   厅中多数都面露喜色,这眼下的京中是无法待人的,若是能出去那便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厅中有老有小,要出京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沈永波和方世年眼中的疑惑,曹顺自然看得:“二位不必担心,先前耽误了些时候,是将密道往玉冕巷多移了些,这样过去暗宅只要两个街口。”   两个街口,已是最短的距离。   再短,不知要等多少时日了,这个险值得冒。   沈逸辰都让曹顺入京了,那京中的动乱只会持续下去,一时半刻不会平定。   “二爷,沈将军,侯爷还有句单独带给二位,接一步说话。”曹顺看向沈永波和沈括,“侯爷请二爷回怀洲坐镇,让沈将军带兵北上,这次动乱时日不会乱,怀洲不能坐以待毙。”   沈永波和沈括心知肚明。   到了晚间,厅中根本无人能睡着。   钟氏几人在哄孩子们入睡,离破晓不远,出府要快。   厅中都在担心之后的事,没几人入眠。   “槿桐,你担心吗?”沈安安问。   方槿桐点头:“若是沈括和二叔都走了,沈逸辰怎么办?”   她担心的是此事。   沈安安叹道:“我也担心哥哥,可我们若是在京中,哥哥也会担心我们,若是被不怀好意之人利用,反倒成了哥哥软肋。在京中,爹爹和沈括只是护我们安全,真要送我们离了京,才能脱身去帮哥哥。”   她说的不无道理。   可方槿桐不想离开。   沈安安似是察觉,厉声道:“槿桐,你不能留在京中,哥哥若是知道,他在宫中也不会安稳。这个时候贸然出宫,才是大忌。”   方槿桐垂眸。   临到破晓,沈括等人准备就绪。   一共只备了三辆马车,马车多了会引人注目,马车周围订好了厚重木板,若是真遇到危险,也相对安全些。   怀安侯府散在京中的暗卫和死士悉数都到了。   一百多人护着三辆马车在破晓掩盖下急行,此时最怕马蹄声惊动各方,方槿舒抱紧怀中的幼子,岁岁也抱紧钟氏,懂事的没哭。方槿柔带着双生子,薇薇则是在方如旭怀中。   车轮的每一转都好似一年那么长。   在车中还能听到周围护送的暗卫和死士的脚步声,余下的便是车中呼吸的声音。其余静谧如厮,只祈祷能平安过了两个街口顺利抵达暗宅。   有惊无险过了第一个街口。   沈安安心中舒了口气,会好的,过一半了。   可方槿桐尚还来不及点头,就听忽得一声叫嚣:“有马车!”   众人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而后是沈括的声音:“上前探路,继续送马车走不要听,其余跟我守着路口。”   似是沈括这句后,便是兵戎相近的声音。   几个孩童也在车中大哭,女眷们仅仅搂住。   方家都不晌午,此时根本也无法帮忙。   马车飞快疾驰,也能听到周围厮杀的声音。也有血迹溅到马车上,吓得车中惊呼。   幸得订了木板,否则箭头都能射进来。   “趴下!”车外,不知谁一声疾呼。   马车忽得停了下来,又似撵上了尸体,险些反倒,好容易安稳,只见一身影提到上前,车内都是惊叫。可那身影刚上来,便被车内一剑封喉,只是溅了血渍在帘栊上。每辆马车都配了一名死士和暗卫,这是最后的屏障。   先前,这冲上来的人便是被暗卫一剑封喉。   这些天京中早已大乱,可由着怀安侯府的人守着,并未见过此等血腥。   此时尚且是破晓,可想而知平日京中有多乱,他们在方府只见过一次血腥,亏得有这群人护着。   马车停下,还险些翻过去,便是车夫已亡。   车内死士出去驾车,将手中的剑交给方如海。   这马车入口,若是真有事,一个人受不住,两个人安全,方如海从未握剑,可此刻,一家均在马车中,他自当守护。   车行飞快,碾上东西时好似要飞起来一般。方槿桐牢牢抓住柱子,也和身边的钟氏一道,牢牢抓住身边的岁岁。   岁岁一直在哭。   “岁岁不哭,没事。”方槿桐和钟氏轮番宽慰。   好容易过了两个街口。   帘栊被掀起:“各位快下。”   等方槿桐几人下车,才见这巷子里已被血水染红。   方槿桐哆嗦,钟氏也被吓蒙,方如海牵了钟氏,一手扛起岁岁往暗宅去。   方才护着他们的暗卫死死伤伤,等三辆马车陆续到了,才见沈括等人往暗宅这边来。   “快!布放!”沈括自是清醒。   槿桐等人再不做耽误,纷纷入了暗宅。   等沈括率人进入,大门一笔,拉开机关,前来的贼人死伤一半。   “快走,不要听。”曹顺在前方领路。   这暗宅不过是个入口,地道不可能挖这么深,挖这么长,一直从京外挖到玉冕巷。   众人随曹顺下了一个地道口,又从一个个地道口钻出,钻出和钻进的地方都在一些不起眼的府宅里,各个府宅都有暗卫守着,随行的暗卫和死士也没有掉以轻心。   方槿桐记不得穿梭了多少条密道,多少个暗宅。   中间虽然被人无意闯入过,但暗卫和死士迅速肃清。   中途有危险的地方,也藏在暗道里,等危险过去再继续。   故而真入了暗宅,却没有人员伤亡。   ……   兜兜转转,也诸多机关和掩人耳目的地方。   为了安全,有的地方明显回折,可这番才是最周全的。   破晓出得方府,临近黄昏终于从密道口爬出。   每个人都很狼狈,跟来的暗卫也从早前的百余人,只剩了五六十人。 第115章 晋州岁月   转眼到了三月, 南边已然草长莺飞。   暗卫将一行护送到晋州。   初入晋州, 全然陌生, 却有赖方如旭早前的打理,方家一行才有落脚之地。   方家原本也有一旁支在晋州,此番听说京中生乱, 方家本家到晋州暂避, 旁支也多帮忙和照应。一笔写不出一个方字,毕竟都是方家的人。   在晋州还见到了宋氏, 方槿玉和方如南。   不管早前闹得多不愉快, 可久别重逢, 还时值乱世, 宋氏见到方家的人还是亲切。袁氏见了方槿玉和方如南,也忍不住相拥。方如南的个头又高了许多, 袁氏不住到好。   只是四房那头, 方世平和佟氏脸上很是尴尬。   佟氏即将临盆。   挺着个大肚子,已经俨然一副四房主母的模样,此番见了宋氏,总有担心。后来才晓宋氏和方槿玉,方如南并不住在方府, 而是自立门户。   只是当方世平听说肖缝卿要求亲,脸上立即变了颜色,一有机会便循着宋氏诉说想念, 和她离京之后,他对儿女们的惦记。宋氏早已死心, 看着他一脸深情哭诉只觉好笑。   佟氏本就心高气傲,生产的时候,方世平还在哄宋氏,佟氏心如死灰。孩子整整生了两日,佟氏伤了元气,小儿子出生后,佟氏的身子便一直不好,不几月便香消玉殒。   四房早前的两个姨娘,一个在从京中来晋州的路上跑了,惠姨娘从暗道离京时护着方如勋被砍伤,虽然强撑着出了京却没熬过一日。   方如勋哭了整整一月,哭得袁氏心疼。   如今,方如勋和佟氏的小儿子都成了没娘的孩童,袁氏和宋氏商议孩子的去处,宋氏不忍,便带着一并抚养。   方世平心想此回怕是有回转余地了。   结果更惹宋氏厌恶。   佟氏才过世不久,你若是有半点良心,又岂会一份哀思都没有!   方世平被数落的颜面无光,便拂袖而去。佟氏早前是江北富商的小妾,带着不少的金银财富到的方家四房,否则方世平如何会百依百顺?如今佟氏死了,佟氏的银子便悉数都是方世平的,方世平有了银子,继续在晋州花天酒地,不着府邸。   子女的事,都是宋氏在张罗。   如今宋氏虽是名义上四房的主母,实际却已脱离了方家,方世平也不好指手画脚。   如今乱世,晋州偏安一隅却还安好。   方如南和方如勋上了学堂,宋氏亲自照料悯之。   悯之就是佟氏的幼子。   肖缝卿和方槿玉的亲事也已订下,就在八月,中秋之日。   如今战乱四起,肖缝卿此处奔走,散肖家之财,四处安置流民,使得多少百姓不再流离失所,被称为良心商人。   方槿玉天资聪明,肖缝卿不在,肖挺便教了不少经营之道,方槿玉极快就能融会贯通。肖挺暗叹,这便是他见过东家之外,经商最好的苗子,不想却是在方家。   肖挺早前认准东家是喜欢方槿桐的,可黎家一门血仇横在眼前,这段喜欢怕是不得善终。   可自从冯家走了一趟,不想方家不是黎家的仇人,却是收养小姐的恩人,肖挺心中百感交集。没有黎家的血仇在,东家同方槿桐便是天作之合,东家是可以求娶方槿桐的,却没想到东家从冯家回来,东家似是换了心性一翻,径直来了晋州寻方槿玉。   肖挺跟随东家多年,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用尽心思,甚至卑微。   此时他才知晓,东家喜欢的人是方槿玉。   相处之后,肖挺才觉方槿玉和早前认识的方家四小姐不同,反正越来越喜欢。   眼见宋氏终于答应了东家和方槿玉的亲事,肖挺自告奋勇张罗亲事布置,东家成家,他多年夙愿得了,也算对得起老东家了。   肖挺从方府出来,正好在门口遇见方槿桐。   “肖掌柜。”方槿桐福了福身。   肖挺笑眯眯道:“上次的拓本,三小姐可看完了?如今又寻到一些,晚些让人给三小姐送去。”   肖挺能做清风楼的掌柜,本就好棋,也难得见到女子好棋艺的,自然也走得近。   方槿桐笑笑:“多谢肖掌柜。”   肖挺点头致意后离开。   方槿桐回房,继续提笔。   “弘德二十一年,七月初八,晴。逸辰,今日遇见了肖掌柜,他说有新的拓本给我。逸辰,这几月,我已看完所有拓本,棋艺应是有了进展,待你回来,兴许便下不过我。今日还听四婶婶说,槿玉同肖缝卿婚期最终定在了八月中秋,家中都很高兴,觉得日子很好,花好月圆,千里婵娟。念你,槿桐。”   ……   这便是方家四房。   再说方家长房早前也随了一道来晋州。元洲城离京中只有三两日路程,京中动乱,必定四方来救,元洲城是兵家必争之地。换言之,只要局势未平,元洲城便不会太平。   方世万同陈氏,方如海商议,举家一道暂去晋州。   加上方家二房也在,陈氏还能同方如峰一处。   乱世之中,没什么比家人在一处更好的事情了。   钟氏也赞同。   岁岁年幼不懂事,听说姑姑也要一起,又能同爹爹娘亲,还有祖父祖母一处,反倒终日欢喜。再加上方家二房中的几个孩子,这一路,虽然背井离乡,却也不显凄凉。   至于方家二房这头。   方槿舒的夫家在京中,可京中这幅模样,回不去,也无法将楼氏等人接触,更不可能一直在京郊徘徊。方槿舒幼子尚小,薇薇也在身边,赵天赐便决定先同方家一道到晋州,待京中安定后再这番。   方槿柔的夫家本在江北经商,此次京中动乱,江北却也相对安宁。肖家不似赵家,举家在京中,肖家在江北尚有产业,家人也在江北。出了京城几日,肖鹏和方槿柔还是决定带双生子一道回江北,在浔州分别。   方家大房和二房都在,一路上岁岁同薇薇还能做个伴。   方家大房是行医的,早前在元洲城医术便很出名,如今到了晋州,也开了间仁和医馆,行医济世,也得了不少赞誉。   方家二房多经商,方家在晋州置了产业,二房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便也一道做起生意来,再加上肖缝卿的帮衬,不出几月,也运转得顺利。   方槿桐翻开新的一本册子,书页上娟秀的小字写下“晋州记事”几个字,落笔还是:“九月初九,晴。逸辰,今日重阳节,方家一道登高饮酒,遍插茱萸,岁岁念起你来了,问你何时回来,我亦想你。还有一件趣事,不知当不当说,今日见二哥同安安一处说话,安安羞赧,二哥亦脸红……”   当初离京,沈永波并未让沈安安一道回怀洲。   如今四方蠢蠢欲动,沈括带兵北上,南蛮对怀洲虎视眈眈,怀洲并不安全。虽有沈永波坐镇怀洲,却不如让沈安安跟方家一道去了晋州安全。   晋州天高地远,即便怀洲出了事端,有心腹的暗卫从旁守着,安安在晋州可保无忧。   沈安安便同槿桐一道住在方家,就连方家旁支都以为是方家的姑娘,更何况外人。   ……   时间转眼到了十月。   听闻巴尔铁骑大举南下,北方告急。   早前北部有庄喆坐镇,如今长风国中内斗,一盘散沙,巴尔再是忌惮庄喆,可也不愿放弃眼前的肥肉。再加上庄喆扶持旭王,最后是孝王持先帝遗诏登基做了幼帝,沈逸辰和庐阳郡王辅政。庄喆不愿臣服孝王,被扣留京中,庐阳郡王不敢放虎归山。   此番巴尔南下,沈逸辰举荐了洛容远。   早前洛容远从恒拂别苑离开是破晓,离开恒拂别苑后,洛容远直接离京。宫中生变也是在破晓,再等锁城的消息传到城门口,洛容远早已离京。等回军中,才晓京中生变。   太子逼宫,倒行逆施,举国征讨,镇阳军也在其中。   可太子自有支持的势力,君上又在太子手上,成王败寇,都在破釜沉舟。而太子也怕君上一死,留下话柄,也一直不敢取其姓名。   双方僵持。   到了三月,君上病重过世。   僵局被打破!   发丧礼上,沈逸辰持先帝诏书,要扶幼帝孝王上位。宫中宫外自是一番阴谋算计,亡命血战,最终扶孝王等上了皇位,开弘孝年号。   但弘孝帝上位,长风之乱并未结束。   早前太子为众矢之的,诸王尚能联手,可孝王登基,便无一人心悦臣服。   孝王年幼,何谈的治国之能?不知婉妃给父皇吃了何等迷药,才让父皇将皇位传位于并不起眼的幼弟。   诸王不服,京中便一日不太平。   若无沈逸辰和庐阳郡王等人辅政,恐怕长风早已分崩离析。新帝触登位,百废待兴,还有诸王伺机,局势并不明朗。此时巴尔南下,也唯有洛容远堪此重任,而不必担心另怀心思。   洛容远北上御敌的消息传到晋州已是腊月。   方槿桐半拢眉头,半是感叹:“这回姨父姨母当担心了。”巴尔一族素来骁勇善战,这一场怕是恶战。   方世年放下信笺,语气却平和笃定:“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这一仗,容远当去。”   方槿桐垂眸。   木头尚有消息,那沈逸辰呢? 第116章 逼宫   时间回到弘德二十年, 正月初三。   破晓, 太子携人逼宫, 封锁宫门。   君上大怒,斥责太子谋逆。   起初,太子尚且胆颤惊心, 面对君上斥责嘴角哆嗦, 面容亦有惧色。自古以来,逼宫的能有几人有好下场?   他已是太子, 又已监国, 朝中有一半都是他的亲信, 只要父皇病情过不去, 他便能立即登基,他何苦沦落到逼宫的地步?   “都是你!”太子神情激动, “若不是你要废我, 我何苦走到今日这步?”   弘德帝怔住。   废太子一事朝中虽然早有流传,可这一传就是好几年,为何偏偏今日反?   “就因为前日之事?”弘德帝问。   太子咽口口水,前日,大年初一, 他在金殿上险些将戴平波和曲国公用解酒汤灌死,他也不知道谁在他酒水里下得夺人心智的药,否则, 他哪会干出这档子事?   可出了这档子事,他找父皇认错。   父皇罚他跪了一整日, 而后他便听到了父皇要废他的消息。   废太子的下场,自古以来只有一个,活得过今朝,活不过明朝,左右不过一个死字,若是逼了宫,兴许这天下还是他的。   只是这时华瑜来寻他:“太子哥哥,母后已经过世,早前父皇对我们的疼爱不过是念在我们是皇后的字句。在金殿上,你险些逼死尚书令和曲国公,父皇岂能再任你担任储君之位?可从太子到废太子,即便父皇留你性命,余下的几个,哪个登基会留你?”   太子本就生了逼宫之心,却迟迟无法决策。   华瑜这番话就如同当头棒喝。   “太子哥哥,自古成王败寇,只有你顺利登基,日后我们兄妹二人才有屏障。若是这一步走得差池了,你我皆万劫不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赌输了也是个死字,若是赌赢了,天下便都是太子哥哥你的。”   华瑜递酒杯给她。   太子本就炉火中烧,华瑜这番话好似魔音一般绕在心里,挥之不去。华瑜递酒给他,他想也没想,接过便饮。辛辣入腹,好似激起了内心压抑的不满,眼底也逐渐变得猩红。   “妹妹说的对,便是我死也要拉几个陪葬。”太子摔碎了酒杯。   ……   逼宫之事,猝不及防。   “都是你逼我!”君华殿内,太子激动,已有些神志失常,“我处处容忍,你步步紧逼,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已经下旨要废我。”   “你如何知晓的?”弘德帝气势威严俱在。   步步上前,太子便步步退后。   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若是真凭他自己就有胆量做出谋逆之事,那好歹还有几分君王气度,可是,他不信。   弘德帝步步上前,太子吓得退坐在地。   “朕问你,谁给你出谋划策?谁给你胆子图谋不轨!”   “父……父皇……”太子吓得头痛欲裂,只得抱头不断抓着头发。   弘德帝自然看出了异样:“你又服了什么东西!”   “我没有,我没有……”太子怕极,就似物极必反,前日金殿上也是如此,但等弘德帝寻他问话的时候,他便如此唯唯诺诺,像疯了一般,就抱着头一句话不说。   “太子哥哥。”华瑜不知何时来的君华殿。   “瑜儿?”弘德帝先是担心她此时来君华殿,可瞬间,弘德帝眸间一簇,忽得明白过来。   而华瑜已经上前扶起太子:“太子哥哥,逼宫都逼了,你再软弱就是一个死字,你还觉得父王能饶你?”   “华瑜!”弘德帝又惊又气,“竟然是你!!”   而太子似是被她先前那袭话点醒,咽了口口水,心底跃跃欲试。   华瑜伸手,将身后侍女手上的盛酒的杯子接过,递到太子面前:“哥哥,谋大事者,岂能连这些胆量都没有?”   似是被华瑜的话戳中心底,太子一把接过,临到唇边就要吞。   弘德帝喝道:“什么东西你都敢服!你忘了金殿上你做了什么!”   太子一怔,既而惶恐看向手中的酒水,对了,是,大年初一清晨,文武百官进宫拜谒前,华瑜来寻他,也是给他一杯酒,恭祝完事顺遂。他想也没想,一口饮尽,而后,便觉那金殿上的龙椅尤其耀眼,他离它只有一步之遥,如何不敢坐?压抑得愿望似是从心中崛起,而后一时到达了顶峰,解酒汤灌戴平波,连曲国公和蒲阳郡王的孙子他都想杀了了事,总归,他已半只脚踏上了皇位,挡他的人,都应当死!   一时间,仿佛无所不能,直到沈逸辰一句话将他点醒。   他心中大骇!   有人给他下药,让他在金殿上癫狂,其心可诛!而后他将东宫拷问遍,死了不少人,却寻不到谁给他下的药。   昨日在东宫,也是华瑜来寻他,也是一杯酒,他也如同今日这般,以为她是借酒给自己壮胆,谁曾想父皇一句话提醒,原来下药逼自己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人,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华瑜!   太子眼中不可思议,而华瑜却丝毫未曾慌乱,她接过他手中的酒杯,继续道:“太子哥哥,即便没有金殿之事,你以为父皇就不会废你?”   太子怔住。   “不过是温水煮青蛙,直到将你煮死在水中罢了,届时你一个废太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同死了由有什么区别?”   “华瑜!你枉费父皇如此疼你!”这番话若不是亲耳听华瑜说出口,弘德帝永远不会相信。   华瑜转向他,笑道:“是啊,父皇疼爱我,要不媛妃在建议将我嫁去巴尔和亲的时候,父皇怎么会反对呢?”   “你!”弘德帝语塞。   身后的媛妃只觉浑身一僵,便见华瑜朝自己走来:“媛妃娘娘这些年在宫中的日子舒坦惯了,便何事都想指手画脚一番,若是我母后在,又岂会生了将自己女儿嫁去巴尔的念头?”   媛妃强压着心中震惊道:“巴尔一族给君上送信,巴尔一族知晓公主是君上最宠爱的女儿,所以才点名指姓要公主和亲,否则便会穷兵黩武。早前定北侯的母亲也是巴尔一族的公主,而后二十余年虽然边界一直有摩擦,却没有大动作。若是公主去,自然也可保几十年和平。”   华瑜轻笑:“父皇,有媛妃日日给你吹枕边风,你可曾动摇过?”   弘德帝垂眸。   华瑜继续:“身为长风的公主,享受的是常人不可及的公主富贵,也身负一国公主的责任,若是皇后泉下有知,也自当赞同,为君上分忧。”   此语一出,媛妃僵住。   “你……”你怎么知道这句话还未说完,华瑜又道:“朕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没有朕的半分气度,也没有半分治国之才,却手段阴狠毒辣,今日在金殿上,又做出如此举动,若是他朝即位,其余兄弟怕是一概不得生还,朝中树敌无数,长风势必分乱,朕要废太子,主意已定。”   弘德帝也僵住。   太子也震惊看向弘德帝。   虽然心知肚明,而如此直截了当,还是深深刺痛心中。   “太子哥哥,今日若是逼宫不成,这宫中已无我兄妹二人立足之地,服不服这酒水又有何区别?”华瑜再次回身,将酒水递给他。   太子接过,竟想也不想一饮而尽。   衣袖一挥,酒杯一甩。   “逆子!来人!!”弘德帝龙颜大怒!   而原本就不好的身子,被这么一气,直接呕血,媛妃上前搀扶:“君上。”   身后几个侍从上前。   可殿外再无旁人。   弘德帝眼中慌乱,媛妃更是惊恐。   太子却沉声大喝:“来人。”   瞬时间,君华殿中涌入了数以百计的禁军。   禁军?弘德帝心中已全然清楚,“你们这是谋逆!”   “即可封锁宫门,严禁一切人员进出。”太子一语既出,立即有人领命去做。   “来人。”   再有内侍官上前。   “给君上服药,送回寝殿休息,君上病重,君华殿一律不许进出。”   内侍官上前,可弘德帝威严在,无人再进一步。   太子眼底猩红,自己端起酒杯上前,内侍官夹住弘德帝,太子眼波一冷,一手掐住弘德帝的下颚,一手将大碗酒水灌入。   弘德帝一面呛,一面愤怒。   可酒水入喉后,如烈火灼烧,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君上!”媛妃大哭。   “送君上回去休息。”太子吩咐,内侍官照做。   媛妃眼中惶恐。   “媛妃娘娘,妹妹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太子根本没有兴趣管她,药性上头,做了也做了,他顿觉脑海中一片清晰。如今逼宫,即便关了宫门,消息也会不胫而走,他现在犹如醍醐灌顶,恨不得立即部署。   华瑜轻笑。   媛妃跌坐在地,不断往后退去。   华瑜在宫中素来阴狠,她早前不过仗着君上的宠爱,才会如此。   而如今,君上被囚,她又无子嗣傍身,再加上方才华瑜口中的巴尔和亲一事,媛妃双目含泪。   眼见太子携了侍卫离开,这君华殿中只剩了华瑜的人。   媛妃眼中届时惧意。   华瑜上前,半蹲下来,伸手摸摸她的脸:“啧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父皇宠爱你。你说这巴尔一族也无非是要个公主和亲,可如今公主没了,两国即将交恶,长风送个宠妃去给人先陪个不是,会不会好些?”   “不……不……不要……”媛妃惊恐。   可华瑜捏着她的下巴,她根本动弹不了:“媛妃既然如此为长风着想,便替本宫去趟巴尔好了。”   媛妃眼中含泪,脸却被她掐着 ,说不出来话来。   看她这副模样,华瑜心中痛快,便伸手拍拍她的脸,继续道:“放心,不会让你假扮本宫,只会让你做侍奉美人。侍奉美人和王后可不同,巴尔各族都在瞄着汗王这个位置,你争我多,今日换这人,明日换那人,这侍奉美人是长风送去的,代表长风的诚意,那换了任何人做汗王都是受用的。却唯独有一条,不能让这侍奉美人死了,早前听说,有被玩得腻味的,巴尔汗王送与自己的儿子,儿子送给自己的将领,将领送给手下的千户,千户送给百户,啧啧,那可真是人尽可夫。”   媛妃挣扎摇头,脸都被她掐出一道血丝。   华瑜看得欢喜,也伸手放开她,缓缓起身道:“找人一路调/教,送去巴尔。”言罢,又俯身拍拍她的脸:“记得,好好侍奉,可保几年安宁。” 第117章 君华殿   “侯爷, 今日宫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还请侯爷见谅。”长风国中宫门有三道, 沈逸辰被拦在最外围的一道。   “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奇怪,本侯是奉诏入宫,昨日有内侍官传令, 君上让本侯今日入宫回话, 可是宫中出了何事?”沈逸辰佯装不知,却目光凛冽。   若是换了旁人, 极好打发走。   可值守的将领是知晓怀安侯秉性的, 怀安侯若是奉诏入宫, 此时无故拦下, 怕是要出事端。   况且,太子殿下也想拉拢怀安侯。   “侯爷, 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具体原因卑职尚不清楚。若是侯爷奉诏入宫,卑职立刻让人去君华殿问声,立即回复侯爷。”   “有劳。”沈逸辰颔首。   太子逼供,宫门值守的一定都是能够见机行事的心腹将领,才能不出纰漏。既是能见机行事的心腹将领, 此时能做足样子给他看,便知东宫心思。   沈逸辰也做足模样等。   到君华殿要入三道宫门,侯的时间也不短。   约是两刻钟时间, 有人神色慌张来给值守的将领耳边轻声复命,那值守的将领朝身后唤了声:“开门。”而后才道:“侯爷请。”   宫门后一哆哆嗦嗦得内侍官在等, “侯……侯爷……”   他身后还有两个侍卫。   沈逸辰跟在那哆哆嗦嗦的内侍官身后。   “今日怎么会关闭宫门?”沈逸辰好似随意问起。   那内侍官一听,抖得更厉害,一眼瞥过他,一眼瞥向身后的两个侍卫,支支吾吾道:“小……小的也不知道……”   宫中一定出事了。   但这条路确实是通往君华殿的,沈逸辰不动声色。   这氛围极其肃杀,哆哆嗦嗦的侍卫官在前。   沈逸辰在中间。   身后是越是四五个一身戎装的带刀侍卫。   外门尚好。   过了中门,忽得迎面扑来几个宫女和内侍官,大喊救命,身后撵来的禁军一刀毙命,血水溅了那领路的内侍官一身,吓得他瘫坐在地。   而后,那几个禁军侍从熟练得将人拖走,只留了一地血迹。   沈逸辰瞥过:“这几个宫女和内侍,是惹怒了宫中哪位?”   内侍官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侍从道:“侯爷,这便不知了。”   沈逸辰看向前面的内侍官,说吓哭了也不为过,沈逸辰伸手拉他:“还不快起来。”   那内侍官颤颤巍巍伸手,起来后,继续哆哆嗦嗦走在前方。   而一张字条已经默默交到了沈逸辰手中。   沈逸辰神色未有异样。   而对方也演得极好。   等到了君华殿,这一路倒是没有见到旁的杀戮,只是路过的一角,堆满了尸体,虽然拿东西盖上,却演不了这股血腥味。   等到君华殿,那哆哆嗦嗦的内侍官停下:“侯爷……到……到了……”   “不用通传吗?”沈逸辰反问。   对方担心受怕看了身后的侍从几眼,似是得了答案,战战悠悠道:“侯爷……稍等。”   沈逸辰又看向自己身后的禁军侍从,笑道:“何时君华殿外也允许佩刀了?”   这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才道:“我等才来当值,请侯爷恕罪。”   未及沈逸辰开口,君华殿门又开了,先前的侍从出来:“侯爷请。”   沈逸辰掀了衣摆入内,好在,身后几人没有跟上。   殿门关上,殿内气息一片肃杀。   正殿有零星的宫人在,都是生面孔。寝殿在后方,沈逸辰虽那内饰官一道向后去。   “本侯早前没见过你。”他入君华殿拜见过几次,意思是,他没见过他。   那内饰官支吾道:“新到的,胡公公病了。”   胡俊是伺候君上的内侍官总管,此时病了,沈逸辰笑了笑:“那公公真是好运气,能一朝到君前。”   内侍官尬笑:“侯爷说笑了,侯爷,到了。”   这一路,沈逸辰似是有所觉察,又似是没有觉察,这些悉数看在当值的宫人眼中,而这个领路的内侍官叫路子,也全然是幅草包模样。这些话,很快就会传到东宫耳中。   寝殿外,沈逸辰跪下,双袖拂过:“怀安侯沈逸辰奉诏觐见。”而后叩首,既而起身,宫女推门推开寝殿门,沈逸辰一步跨过。   等他跨入,身后的门便关了。   早前的内侍官被挡在门外,门内的人很少,似是主事模样的内侍官上前:“侯爷,君上病重,自今日起,口不能语,太医院都过来看过了,说怕是气候阴冷造成的,今儿个,怕是同侯爷说不了话了。眼下,服了太医的药,正在休息呢!”   帘栊后才是龙塌,隔着帘栊,能看见弘德帝似是端正睡着。   “侯爷您看,太医说君上怕是要今晚才能醒,侯爷可是有话,要让老奴带给君上?”这内饰官似是比先前老道。   沈逸辰摇头:“勿扰君上休息。”   “那老奴送侯爷。”内侍官躬身向前。   沈逸辰随他一道出了寝殿。   沈逸辰并无旁的脸色,可这内侍官他早前却见过,许是派他来这里的人竟忘了。这是早年在华瑜公主府上伺候的老人,他早前见过。   他想过太子逼宫。   想过有人在太子身后出谋划策。   甚至想过旭王或是惠王之,甚至是太子和巴尔缔结了契约等,却唯独没有想过华瑜。   华瑜平日在京中嚣张拨扈,是因为有君上宠爱,他哪能猜得到同太子一道谋逆的人是华瑜。   可华瑜的动机是什么?   为何前一世没有?   这些他暂时都没有头绪和对策,可唯独一点,若是有华瑜在,方家和槿桐不能再留在京中了。要找人送出京中,可京中已经落钥,唯有将曹顺唤到京中。   寝殿门口,早前哆哆嗦嗦的内侍官尚在。   只是此刻似是没有早前那般惧怕了。   “有劳公公带本侯去见太子。”   这殿内都是应在君华殿留守的人,此刻,他如此说,旁人自然知晓不好跟上。   寝殿外,值守的禁军仍在,他早前没有留意,此刻才看到,君华殿附近至少有几百人在巡视。   “侯爷要见太子殿下。”似是见到这几人,这名内侍官又开始哆嗦。   那几人明显眼中戏谑,领头的拱手道:“那请侯爷稍等。”   言罢身后一人便转身离开。   “侯爷请回殿中稍坐。”领头的禁军道。   君华殿旁有侧殿,侧殿只有宫女伺候茶水,添茶之后离开,只有先前的内侍官在。   待得宫女出殿,那内侍官才上前悄声道。   “侯爷此番入宫太过危险,属下早前已传了信息出宫,太子逼宫,这殿中都是太子和华瑜公主的耳目,侯爷还特意招属下来侧殿中,可是有吩咐?”   他早就暗递了纸条给侯爷,侯爷只要一看便知。眼下明知有重兵把守,却说要见太子,那就是看准了会在偏殿等候的间隙。偏殿只有奉茶宫女,最多只会有他这个引路的内侍官跟着,其他人都在君上跟前伺候,怎么会来这里?   所以,侯爷是有事找他,才会冒这个险。   沈逸辰打开先前的纸条,果真是:“谋华瑜,控君上,巴尔和亲祸端。”   沈逸辰看过便烧掉,不留痕迹。   “让曹顺入京,想办法带二叔,安安和方家的人离京,还有一事,单独说与二叔和沈括。京中之乱不会短,让二叔坐镇怀洲勿让南蛮有可趁之机,其二,让沈括带兵北上,越早来,我越安全。”   “是。”内侍官应声。   眼看纸条即将烧完,两人都不做声。   巴尔和亲,沈逸辰垂眸。   巴尔点名要华瑜和亲,他前世没有听闻过。   是这一世忽然有的变故,还是上一世有他不知晓的事?   可有一点,沈逸辰庆幸来了宫中。   若是华瑜,必定锱铢必报,二叔,安安和槿桐任何一个在京中都会涉险。眼下,太子尚要拉拢他,华瑜不会作何,曹顺入京尚有时间。   君上目前的状态,便是他见了,也是神志不清。   思及此处,沈逸辰问:“婉妃和孝王殿下呢?”   内侍官道:“不曾动,华瑜公主动了媛妃。”   沈逸辰拢眉。   内侍官悄声继续:“侯爷不见为好。”   一语,沈逸辰便听懂了几分。媛妃和华瑜宫中几番冲突,都是君上息事,并不至于多大的仇恨。这样看,媛妃应当有份想促成巴尔和亲之事才会触了华瑜逆鳞。   思及此处,沈逸辰骤然变了脸色。   媛妃不过后宫妃嫔,不能议政,只能是和君上私下时说起,华瑜如果知晓这些,是在君上还是媛妃身边安插了耳目?   沈逸辰背后凉意。   若是在媛妃身边安插的耳目,尚还有回旋余地。   若是在君上身边安插的耳目,那君上密诏他入宫,要他持诏书扶孝王上位,让他九月带君上迷信去游说庐阳郡王等事,恐怕已经全部暴露。   沈逸辰眸色黯沉。   可容不得他多想,殿门已被打开:“侯爷请。”   沈逸辰起身。   太子监国,无法时常回东宫,故在宫中辟出思贤殿,供太子处理政务和歇息用。   君华殿往思贤殿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侯爷请。”内侍官相邀。   沈逸辰抬眸。 第118章 斡旋   “怀安侯。”太子一脸意气风发, 这幅模样何其眼熟, 分明就是前日金殿上的翻本, 而眼底翻着猩红,又隐隐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兴奋。   “见过太子。”沈逸辰拱手躬身。   “怀安侯今日来见父皇?”太子掀起殿中的珠帘上前。   沈逸辰颔首:“是,昨日君上遣人来我府邸, 让我今日到君华殿。结果不巧, 听闻君上旧疾犯了,刚服药歇下。”   太子打量他神色:“你见过父皇了?”   沈逸辰摇头:“不曾, 哪有臣子叨扰的道理。”   太子隐隐作笑:“怀安侯, 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沈逸辰好似未闻一般, 不置可否。   “方才听人说, 怀安侯有事要见本殿?”太子主动问。   沈逸辰看了看四周的宫女和内侍,应了声“是”。   太子斜眸, 殿中便知趣退下。   “怀安侯想说什么?”太子压抑不住心中兴奋, 先前有人在,沈逸辰不过装傻充懵,连父皇都忌惮的怀安侯,怎么可能连宫中出事都看不出来。先前是有人在,所以他才缄口不言, 如今闲杂人等这殿中一个不留,沈逸辰自是聪明人。   太子说完,便压着笑意看他。   沈逸辰冷眸看回敬:“太子殿下太过草率。”   太过草率?太子微滞, 是说他逼宫太过草率?呵呵,他想过沈逸辰要么投诚, 要么同他撕破脸,却没想到却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本殿不明白怀安侯的意思。”太子试探。   沈逸辰幽幽看他:“君上是真病也好,假病也好,只要君上在,太子都不应当对媛妃行如此之事,留人把柄?”   “媛妃?”太子倒是真意外,他先前确实让华瑜自行处置,便是无人来和他通传,“媛妃如何了?”   沈逸辰垂眸:“殿下不妨差人问问?”   “来人。”   听到太子声音,殿外禁军进来:“殿下。”   “去寻媛妃来。”   “是。”   禁军掩门而出。   “看来怀安侯在这宫中耳目不少。”太子缓步上前。   沈逸辰微微勾了勾笑意,“怀洲几十万百姓还需我怀安侯府庇佑,不敢掉以轻心。”   一丝都不掩饰,太子觉得极对胃口,沈逸辰既在宫中有耳目,那便是知晓了宫中生变。知晓了宫中生变还敢来,又亲身去君华殿探虚实,一路也不戳穿,等到他这里满口只提媛妃之事。   他倒是真好奇这沈逸辰心中装的什么念想:“怀安侯不妨继续。”   先前正说到媛妃,若不是沈逸辰提及,他此刻根本想不起这女人来。   沈逸辰继续道:“媛妃是君上的宠妃,即便是在君华殿,君上也是媛妃贴身伺候的,这点,国中上下都知。太子想要谋事,便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名正则言顺,想要明正言顺就需要令人信服,至少是无法反驳的口舌,眼下有媛妃这么好的口舌在,殿下却弃之不用,不叫草率?”   太子眼中凝眸。   沈逸辰继续:“媛妃膝下并无子嗣,这些年在宫中虽得盛宠,却一直左右逢源,想寻合适之人为自己将来做打算,太子不会看不明白。眼下若能许诺个太妃位置,媛妃为求安生,一定愿意为太子说话。这满朝文武,又诸多亲王贵胄,哪只眼睛此刻没有盯紧宫中?进一步说,媛妃可以帮殿下扫清障碍,这宫中之事往难听讲和往好听讲,截然不同;退一步说,也可留一人在,都说红颜祸水,届时太子这番在宫中的举动,想往哪个王府身上推不可?有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却弃之不用,难道不是草率?”沈逸辰说得极慢,也一直不避讳他的眼睛。   太子明显已经听进,沈逸辰装作不觉。   “太子殿下监国多日,岂会连这些都看不明白,给你出这主意的人,其心可诛。”沈逸辰目露狠意。   太子心头一顿。   许是药性上头,疑心病又起,心中不免再次想起华瑜的行事。   “那怀安侯,你此时入宫是为了作何?”太子追问。   “方才同殿下说了,怀洲几十万百姓还需我怀安侯府庇佑,不敢掉以轻心。宫中出了大事,我既在京中,入不入宫都无法置身事外,宫中已然如此,京中还能安生?”沈逸辰坦然:“难道,今日没有入宫之人,太子就不会请到宫中?”   太子大笑:“怀安侯真是通透人。”   除去羌亚送亲的景王,宫中尚且年幼在婉妃身边的孝王之外,旭王和惠王都在京中,还有诸如戴平波,曲国公等人都在,太子逼宫本就倒行逆施,怎么会将这些人放人在外?   换言之,即便他不入宫,也必定会被请入宫。   两人都心知肚明。   “殿下。”殿外来人,沈逸辰认出是先前领命去带媛妃的禁军。这人进殿后并未喧哗,也未当众开口,而是附耳到太子处,悄声说了几句。   太子骇然,喝道:“都拖出去砍了。”   禁军为难:“可……都是华瑜公主的人……”   太子大怒:“华瑜的人又如何?还要本殿说第二次吗?”   “是。”今日的太子又极度不正常,禁军侍卫也不敢触他的眉头,可华瑜公主在宫中可是什么样的人物,又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这禁军侍卫本也怕她。眼下领了太子的命,心中还是发怵。   眼见太子的脸色骤然变差,沈逸辰也猜到了八九分。   太子监国已久,虽不及旁的几个皇子,但至少这些清明是有的。华瑜让自己宫中的侍从对媛妃轮流行不易之事,事后还要送去给巴尔。巴尔接不接受是一说,但媛妃毕竟是父皇的妃子,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便是华瑜做的,也成了他做的,他此后又多了一条把柄在那帮老不死口中。   这华瑜任性惯了,此时风口浪尖上怎的就不知收敛些!   果然是沈逸辰所说,虽不至其心可诛的份上,却也不可与之谋,只会成为谋事路上的绊脚石。   “沈逸辰,你可愿助本殿谋事?等事成之后,本殿允你怀洲之外,再一洲十八郡。”太子贴近他身前,算是威逼,亦是利诱。   沈逸辰嘴角勾勒:“微臣不会助殿下谋事。”   太子眸间一寒。   沈逸辰继续道:“微臣只会顺应天意。”   只此一瞬,太子也嘴角微扬:“好一个顺应天意。”   此话仿佛说到太子心底,他哪是谋逆,不过是天意促使罢了。   沈逸辰垂眸。   ……   太子毕竟久居监国之位,手中不乏筹码,也不乏耐心。   宫变第一日便封锁了宫中和京中。   太子手握宫中禁军,少则几万人,又有效忠太子的军队在城外驻扎,旁人想贸然攻入京中固然不可。   而京中想有其他人想出京,也如插翅一般的。   重要的是,太子占尽了先机,旁人已经落了后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太子本身就监国,掌握国中军国大事,否则太子岂敢随意逼宫。   到了第六日上头,沈逸辰终于借故见到了弘德帝。   弘德帝已然不能说话,也被灌药神志不清。   但见了他,又见他身后跟着的太子的亲信,既疑惑又惊喜,却还不能流露出来。   沈逸辰寻床沿边下跪,太子亲信们只得远远在寝殿下监视。   沈逸辰双手举到额前,行跪拜之礼。   弘德帝一脸震怒。   亲信们便听沈逸辰道:“君上,如今惠王作乱,行逼宫之事,幸得太子及时阻止,才免得宫中一场血腥,守得我长风江山。逸辰此番入宫,定当权利辅佐,君上安心养病,静待佳音。”   看模样,弘德帝恨不得起身掐死他,可奈何服了药动弹不得。   亲信们如实转告太子。   太子轻笑。   沈逸辰此人,城府何其深,即便达成结盟也不可轻易相信,太子心中自然清晰明了。不过沈逸辰尚有利用价值,只要怀安侯府都站在他这边,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有怀安侯府的支持,便如虎添翼,即便沈逸辰有迟疑,他也要让沈逸辰坚定。   迄今为止,沈逸辰的行为都让他满意。   安抚媛妃,出谋划策让他稍安勿躁,暂不要请京中诸王和重臣入京,已是瓮中之鳖,何时收网都可,不如暂且坐等,坐不住的便会露出马脚。   果真,第二日上头,京中就有人借故生乱,在各个主要的街巷打砸抢烧,引起禁军瞩目。有意思的很,果然此时慌了,诸多马脚都漏了出来,想外出送信的,私下结盟的,铤而走险的,他在宫中以逸待劳,却捕获了不少信息。   这些信息,便是谋逆证据。   他对沈逸辰相当满意。   所以沈逸辰提出要去看弘德帝,原因是,岂知君上没有后手,总要让他知晓宫中之事,看君上的反应。   太子心悦。   故而沈逸辰才被准许出入君华殿,每日给君上通报宫中和京中的乱象,虽有太子的亲信跟着,却至少可以和君上接触。   沈逸辰双手举到额前跪拜。   掌心单黑色的墨迹赫然写着:“入宫护驾,君上保重。”   弘德帝何其精明,才会怒目相视。   借沈逸辰之口,他知晓宫中之事,知晓京中之事,也借沈逸辰之口了解太子动向。沈逸辰借故拖延,是想护住京中诸王和重臣周全,等待援兵。   弘德帝心知肚明,却也知晓此计撑不了太久。   第九日上头,沈逸辰照旧来。   惠王因坐不住,意图讨逆,被请入宫。   弘德帝知晓惠王是保不住了。   趁沈逸辰离开,眼珠一转,沈逸辰顺势带走枕下的血书,沈逸辰心惊。   若不是被逼到了绝路,怎么会写血书。   出得君华殿,沈逸辰怀揣血书,想尽快寻一安全之处,却不想被迎面之人拦住。   “沈逸辰,本宫观察你几日了。”   沈逸辰抬眸,华瑜嘴角微微勾勒。 第119章 殿中迷香   “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 竟然听了你的话, 把媛妃留下。”君华殿非说话之处, 华瑜领了沈逸辰到旁的殿中。   殿门紧锁,殿中并无旁人。   殿中点了熏香,有依兰花的味道, 沈逸辰皱眉。   “沈逸辰, 你果真有几分本事。”华瑜轻笑,“连我那个太子哥哥都会信你。   沈逸辰没有应声。   华瑜缓步上前, 眉间一抹笑意:“沈逸辰, 可我不信你会帮太子哥哥。”   沈逸辰也不避讳看她。   华瑜也不心急, 慢悠悠道:“沈逸辰, 你可知我怎会知晓媛妃怂恿父皇将我送去巴尔和亲一事?”   似是原先也没有期待沈逸辰会应她,华瑜自顾着继续道:“因为父皇身边有我的眼线, 沈逸辰你还记得胡俊吗?”   胡俊, 宫中内侍官总管。   也是君上身边贴身伺候的内侍官。   他前几日入宫时,君华殿中已无此人。   可是,胡俊是宫中老人了,又怎么会背叛君上?   沈逸辰心中疑惑已生,却不显露。   华瑜似是忆起了往昔, 悠悠然道:“胡俊的确是贴身服侍父皇的内侍,也是内侍官总管,可胡俊入宫前是母后身边伺候的贴身侍从啊。母后年少入宫, 同父皇是年少夫妻,母后心系父皇, 就把胡俊给了父皇,胡俊也是自那时候便开始伺候父皇的。胡俊自幼看着我和太子哥哥长大,母后过世,他更视同我和太子哥哥为亲人,可父皇却忘了胡俊早前是母后的家奴,可家奴怎么可能跟随后入宫?胡俊便做了内侍官。你说,这样的人是忠于父皇呢,还是忠于母后呢?”   沈逸辰确实没听过早年这段。   他是知晓君上身边的内侍总管胡俊是个高手,没想到却是如此入宫。   沈逸辰皱眉。   华瑜继续道:“媛妃同父皇商议将我嫁去巴尔和亲,父皇一开始虽未同意,可经不住媛妃日日讨好,父皇便想,我长风既临苍月,还和南顺接壤,若是巴尔这边真同长风接了亲,兴许,长风可以力压南顺一头?父皇毕竟深谙权术,也自然知晓让一个公主去到巴尔和亲能给长风带来的莫大好处,可我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啊!?”   华瑜平铺直叙,好似说得旁人一般:“沈逸辰,你可知晓去巴尔和亲意味着什么?”   华瑜轻笑两声:“巴尔的王后在巴尔汗王过世后要继续给下一任巴尔汗王做王后,到下一任巴尔汗王继任的时候,还要再给下一任巴尔汗王做王后。巴尔内部共有十七个部落,部落之间兼并屠戮,上一任巴尔汗王不过坐了两年,这十年内换了近四个汗王,早前的王后本是出身巴尔一族,新的巴尔汗王尚且顾忌,可等王后的一族灭族后,这不知过了多少手的王后被活活得折磨死了。巴尔一族世代侵略我长风,巴尔公主嫁来我长风自然有一席之地,可我若嫁去巴尔,长风和巴尔不战尚好,若是开战,我会如何?我凭何不恨媛妃?”   沈逸辰没有看她。   巴尔和长风确实在三年内会两次恶战,而第二次,更是死伤无数,便是连洛容远都死在九幽关一役里。   华瑜上前:“沈逸辰,你为何不敢看我?”   沈逸辰冷声道:“你是君上最宠爱的公主,他怎么会让你嫁去巴尔!”   华瑜冷笑道:“呵呵,沈逸辰,你知道吗?这个时候,父皇他想的是若是将我嫁去巴尔,旁人会如何想他,却不是我这个女儿会如何?媛妃不过是吹枕边风,固然可恨,却远不及父皇这般呆我?原来,他自小对我的宠爱不过都是朝夕之事,在权利面前,我这个女儿什么都不是。”   沈逸辰移目,默不作声。   华瑜继续上前,近乎贴近他:“不过沈逸辰,你不必担心,虽然我知晓你不是真心帮太子哥哥,我也不会告诉他。”   沈逸辰不知她何意。   华瑜笑道:“因为,我亦不是真心帮他。”   沈逸辰心中诧异,却是寒眸看他。   华瑜冷笑道:“他却为了向拉拢定北侯府,要将我嫁给庄喆。那庄喆有一半的巴尔血统,平日里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定北府中,家奴大半都是巴尔人,庄喆身边几个受宠妾侍也都是巴尔送来的美姬,他根本没有心思娶一个长风的公主,太子哥哥他问都没问过我一声,便遣人去问庄喆的意思,呵呵,是不是很讽刺?”   庄喆的母亲本是巴尔一族的公主,他同巴尔人亲近是自然。   沈逸辰也知晓。   华瑜继续:“可更讽刺的是,庄喆竟然将太子哥哥回绝了,可回绝便回绝了,为了了结太子哥哥此番心思,便是庄喆怂恿巴尔汗王向父皇提亲,要迎娶我做巴尔的王后。呵呵,沈逸辰,你看看,太子哥哥,庄喆,媛妃,父皇,各个都不是好东西,我为什么要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她语气虽平淡,眼中却有些癫狂意味。   “所以我就给太子哥哥下药,我知晓他因父皇不器重他一事耿耿于怀,也知晓他对那张龙椅虎视眈眈,不过推他一把,让他尝尝龙椅上的滋味。没想到啊,我这个太子哥哥平日定是压抑久了,年初一金殿上的反应可委实让人惊醒。也用不着我绞尽脑汁,怎么让父皇对他心生嫉恨,却只用随意同父皇说上两句,父皇便让太子哥哥在殿外跪了一整日。而后,我再将父皇要废太子的消息传出去,尤其是东宫。等太子哥哥生了破釜沉舟的心思,我便再去给他添加一杯定心的酒,让他有这胆量和心思去逼宫。你看看,到今日,不是整个京中都成了囊中之物?”   沈逸辰错愕。   没想到竟然是华瑜?这一世同前世最大的变数竟是华瑜。   前一世此时,他对槿桐并无印象。君上也借机撮合过他和华瑜,他虽不喜欢华瑜的嚣张跋扈,却始终念着她是公主的身份,处处忍让。换言之,那时候旁人都认为他兴许是会迎娶华瑜的,所以才没有太子想要和定北侯府联姻一说,也就没有了庄喆加在其中,出谋划策让巴尔汗王求亲,便也没有了华瑜算计太子,算计君上,太子被华瑜怂恿逼宫一事。所以直到君上病逝前,储君之位还悬而未立,才有了后来他举兵拥立景王。   而这一世,春茗会,迎春会,马球赛,他处处护着槿桐,也自然和华瑜诸多分歧,更重要的是京中谁都知晓他和方世年走得近,他想娶方世年的女儿方槿桐,所以这一世便没有了所谓的撮合他和华瑜,才会有太子想借用华瑜的亲事来同定北侯府联姻。再加上他寻到了陆昭宇,组织了戴诗然同他私奔,此时的戴平波尚留在京中,激化和太子的矛盾,而曲国公在前不过是斥责太子坐龙椅不妥,而这一世也变成了矛盾不可调和。   一幕幕,皆是由他在的变数而产生。   沈逸辰心中有错愕,有震惊,更多的是后怕。   轨迹到了这里,已然和前一世全然不同。   这其中若然是任何一步走错,便会万劫不复!   如今君上被困,京中城门紧闭,救援的势力,最快也要十余日才能到京郊,而这宫中还有华瑜和太子两个相互猜忌的疯子。惠王下狱,已怕是救不回来,下一个是谁?   沈逸辰眸色渐深。   一只手臂却已攀上他的肩膀:“沈逸辰,我知晓父皇曾今密诏过你,想让你持诏扶孝王上位。孝王年幼,婉妃又是个没有主意,没有外戚的,若是你我一心,我们也不算逆了父皇的意思。你有父皇的遗诏在手,之前也得了几方势力的信任,不如我们一道,先送父皇上路,再将这逼宫的罪名全数推到太子哥哥身上,而后扶孝王弟弟登基。日后,匡扶长风社稷的是你沈逸辰,权倾朝野的也是你沈逸辰,怀中可坐拥暖香玉软,朝堂上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沈逸辰,你觉得可好……”   声音带着滚烫的气息,好似热浪一般灼在他耳畔。   沈逸辰敛目,重重清眉间。   这殿中依兰花气息浓郁,最是容易让人迷失心智。   沈逸辰一把推开她,冷声道:“还请公主自重,今日之事,全当未闻。”言罢上前,推门而出。   华瑜怒目而相视:“沈逸辰!”   可是人都走了,哪里还有什么回应?   “来人!”华瑜撒气,“不是说依兰熏香催/情吗?”   吓得奴婢赶紧跪下:“奴……奴婢也不知……早前,分明是有用的。”   ……   远离殿中,沈逸辰眉心皱了皱。   先前隐在袖中的左手,此时才伸出,一把匕首刺在掌心,强烈的痛感掩盖了催/情熏香,他才神志清醒。殿中依兰花香太重,即便如此,方才他都险些恍惚,若非一开始便知晓有异,怕是要做对不起槿桐的事。   扔掉掌间的袖珍匕首。   待得安全之处,才打开君华殿时,君上塞给他的血书。 第120章 乱臣贼子   宫变已过半月。   听闻庐阳郡王率先举旗, 要入京救驾, 各方势力诸如蒲阳郡王府, 定北侯府等纷纷响应,一时间宫中和京中都人心惶惶。   由得君上,太子借君上之手连搬了几道谕旨, 在各方云集响应的救驾中, 真有不少人弑主邀功,以谕旨为名, 加入了平乱的阵营中。   旁的嫡系部队纷纷效仿。   可这宫中生变不过十五日, 平乱的也好, 救驾的也好, 哪只队伍都尚且来不及开赴京中。一时间,这京中的局势谁也看不清, 究竟鹿死谁手, 谁也不好说。   国中说太子逼宫,又逼死了惠王,行不义之政的有,说太子并未逼宫,是旭王, 景王等人借故生事想要夺权的有,一时间纷纷攘攘,除了几方表明态度之外, 其余便都按兵不动。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 要帮也是帮胜的一方。   反正国中形势都乱了,谁还能惦记着谁?   国中形势大乱,更勿说京中。整个京中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不在少数,禁军上下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要守卫宫中,二要死守宫门,至于这城中,乱又能乱成什么模样,死也就死那些个人,只要守住了城门,这城内到宫门之间,便是白骨又如何?   ……   转念宫中生变已经二十余日,曹顺入京将二叔,安安和槿桐接走的消息,也传到了沈逸辰耳中。   去往君华殿的路上,沈逸辰心中盘算日子,还有几日。早前那个叫路子的内侍官走在前方,神色虽不似从前般唯唯诺诺,而是仍有些紧张的模样。   遇到人行礼,路子还是会收起紧张神色,而身后的沈逸辰却一脸沉色。   “侯爷,太子让人诏了尚书令,曲国公和旭王殿下入宫,眼下就在思贤殿,而方才,华瑜公主忽然去了君华殿,还让人守住殿外,不让外人进出……”   事出紧急,路子来寻他。   沈逸辰心动大骇。   太子诏了尚书令,曲国公和旭王入宫,华瑜此时去君华殿恐怕是想取君上性命!   华瑜原本就想将君上同太子一道送葬。   此时尚书令,曲国公和旭王都在,都是最好的人证。君上若是身亡,便可将所有的罪名都记在太子身上,而此时放出消息去,太子之前打好用旭王做替死鬼的如意算盘便会全然落空。   无论怎样,只要君上一死,太子都是谋逆。   如此,君上命悬一线。   “闪开!”沈逸辰顾不得这么多。   禁军守在殿外,殿中都是些内侍官和宫婢,虽是太子和公主的心腹,却连路子都招架不住。   沈逸辰闯入寝殿。   华瑜正跪在弘德帝身前。   弘德帝眼中尽是愤怒,只是被灌了药,身上没有力气,又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看她,直至沈逸辰破门而出,他眼中才有惊诧。   华瑜回头看了看沈逸辰,又道:“父皇,您先歇着,儿臣同沈逸辰先说会儿话。”   弘德帝想挣扎,却动不了,眼见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往沈逸辰处走去。   “沈逸辰,你果真是父皇的人。”她好似也并不意外,她早前在偏殿同他说了这么多,他也猜得到她此时来君华殿的用意。   “华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沈逸辰鲜有如此。   “我知道。”她亦上前,一字一句道:“回不了头了,太子哥哥谋逆,我脱不了干系,父皇又岂能饶我?沈逸辰,如今旭王尚书令,曲国公和旭王入宫,是最好的时机,可以将所有的罪名推到太子头上,禁军之中张未年一支听命于我,这一支今日轮值金殿外。沈逸辰,你可想好了我前几日的提议,只要父皇一死,这长风江山就是你我二人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堂堂怀安侯,可安心屈居一个小小的怀洲?”   “唔……唔……”听到她此番言语,弘德帝震怒。   华瑜回眸看他,好似遗憾道:“父皇,我时常在想,若是母后尚在,父女一场,还会不会走到这一步?太子哥哥会不会走到这一步?”言罢,缓缓转身,面朝弘德帝道:“不过父皇,您还真是瞒天过海。原来自始至终,您宠爱的都是那个温柔贤淑却连话都不怎么说的婉妃,却拿了一个高调的媛妃当棋子,让她从往日的不可一世,变成了今日在殿中任人□□的模样。”   “唔……唔……”弘德帝险些挣扎倒地。   华瑜却更有兴致:“父皇不知道吧,听闻眼下媛妃依附了太子哥哥,如今日夜在思贤殿伺候着,有次被儿臣撞见,儿臣都觉早前小觑了媛妃,能为旁人之不敢为,这般讨得太子哥哥欢心!也是,父皇一旦仙逝,媛妃连个依靠都没有。她平日又素来招摇,嫉恨她的人多了去了,自然要抓住太子哥哥这根救命稻草。若是太子哥哥登了基,再许她个太妃之位,兴许还能夜夜偷香,有这等香艳之事,便是做个太妃也愿意吧。”   噗,弘德帝气得喷出一口鲜血。   “父皇,若是你再不死,怕是婉妃也快沦落成太子哥哥手中之物,届时你的小儿子孝王恐怕就保不住了。”华瑜一步一步上前,眼中有服用过药物之后的兴奋感:“不如,父皇你今日先死了,儿臣不久后就让太子哥哥下来陪您,这皇位日后该是孝王的,还是孝王的。长姐如母,有儿臣照看着,孝王大可高枕无忧。至于媛妃和婉妃,儿臣都让她们来陪您,父皇在泉下也可享齐人之福,可好?”   “你……”弘德帝从床榻上摔下。   华瑜好笑。   刚转身,正欲想开口,便对上沈逸辰那张脸,既而便是匕首刺入腹中的声音。腹间剧痛传来,华瑜错愕低头:“为……为什么……”   她不信沈逸辰会守着大好的江山不要。   她不信此时沈逸辰会冒死来救她父皇。   她不信沈逸辰会杀她。   他明明可以同她共掌天下啊,那个方槿桐又算什么,他若喜欢,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为什么?”她捂住腹间,眼中全是癫狂。   沈逸辰眼波横掠,却轻得不足为外人听见的声音道:“因为,我已经做过一回乱臣贼子了。”   华瑜惊愕看他,他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我做过乱臣贼子,也举兵扶过新帝上位。”   华瑜动弹不得,因着药物得作用,腹间的剧痛似是被癫狂掩盖:“你胡说!”   沈逸辰眼眸黯沉:“去年九月初七,你派人掳劫槿桐,幸得留了我怀安侯府的暗卫;去年十一月二十四,你找人指使一帮地痞流氓,还想做同一件事;去年腊月二十三,方家去高华寺上香,你买通沙尼险些将槿桐劫到暗室……华瑜,槿桐是我发妻,岂容旁人构陷!我容你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你是君上的女儿,可如今,一个要弑父的女儿留着何用?”   华瑜轻笑:“哈哈哈!沈逸辰,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那个其貌不扬,没有一处惹眼的臭丫头怎么同我比!发妻,哈哈哈,沈逸辰,你就因为她,放弃唾手可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呵呵,沈逸辰,以前当真是我高看你了,你不过是个被美色冲昏头的匹夫而已!”   “华瑜,谁告诉你这个位子我不要?”沈逸辰冷声。   华瑜微怔,既而因着激动,喉间咳出一口鲜血:“咳咳……沈逸辰,倒是我们都小觑你了……呵呵,只是,小心乱臣贼子,最后……都不得好死……”   沈逸辰垂眸:“已经不得好死过了,才知今日今时要做什么。”   鲜血流了一地,华瑜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却还是不忘伸手去摸他的脸:“那我看看……你能否活过今日……还是……你也同我一样,死在这牢笼一般的皇宫里……”   他松手。   华瑜笑了笑,失了平衡,倒在这血泊中。   沈逸辰敛眸。   “君上。”上前到床榻前扶起弘德帝。   弘德帝早已被毒酒毒哑,无法说话,可胸前还在因为华瑜之前的一袭话而剧烈起伏着。   “君上,太子诏了旭王,尚书令和曲国公到思贤殿,眼下是最好的时机。我已将血书交给袁成龙,袁成龙已安排人手在思贤殿一带静候,君上,胜败皆在此。”   袁成龙虽为禁军一支,却一直不满太子逼宫行径,可禁军皆在太子手中,袁成龙若是擅自违令,便会成谋逆。君上尚在,袁成龙不敢轻举妄动。而沈逸辰手中有弘德帝血书,袁成龙才肯信他。   而华瑜所谓的禁军一支听命于她,也无非是她知晓袁成龙心猿意马,便借了太子之名,将自己洗刷干净。而沈逸辰手上有君上的血书在,今日君华殿中,便再无旁人可以入内。   “我已找人送信至庐阳郡王府,定北侯府,任将军,镇阳军,并已调怀洲兵马北上。不日之后,便会陆续兵临城下。只需袁统领在需要的时候,听我号令,自君华殿救驾,自思贤殿除逆,宫中形势可破!”   眼下,不说十足把握,已准备了七八分。   今日太子忽然举动,引得华瑜动作,他无法再拖,只得行非常之举。   “路子!”他朗声。   路子推开寝殿门,袖中的信号烟雾放出,此事既已开弓,便没有回头路。   “君上。”沈逸辰转眸。   弘德帝眼底猩红,勉强扶着他的手起身。   殿外,袁成龙已领了十余人入寝殿:“袁成龙救驾来迟,望君上恕罪,我等禁军誓死效忠君上,虽死犹荣。” 第121章 大结局   一转眼, 便到了腊月二十六。   晋州偏安一隅, 岁月静好, 似是与长风国内这一年的乱世勿扰一般。   只听闻,弘孝帝登基,早前的怀安侯沈逸辰成了国中最年轻的辅政大臣之首。但弘孝帝登基后, 国中也并非如想象中的太平, 依旧暗潮涌动,再有便是巴尔趁乱南下, 京中时局并远远不及安稳二字。   此时的长风, 若是没有怀安侯, 却当不知该如何了。   悦茶馆里, 方槿桐认真听着。   可听来听去也只是这些,不免有些失望。   此番似是因着国中时局缘故, 沈逸辰并未往晋州来一封书信, 没有人知晓方家如今在晋州,方家才能求得安稳太平。   又是一年年关,她真的有些想念他了。   落笔还是晋州记事,都不觉洋洋洒洒写了三大本了。   方槿桐微怔。   沈逸辰都位及辅政大臣之首了,却还是否能想念她?   ……   阿梧唤她, 方槿桐合上记事手册。   “今日周妈做了三小姐最爱吃的松鼠鱼,听周妈说,她可做出了三十年来最好吃的松鼠鱼, 三小姐你可要多吃些。”阿梧逗她欢喜。   她也配合,同阿梧一道往二伯母苑子里去。   “三姐。”苑中正好遇见方如峰。   “这么高兴是去哪里?”方槿桐好奇。   方如峰挠挠头:“嘻嘻, 同二哥一道去看皮影戏。”   “皮影戏?”方槿桐怎么不知晓的。   方如峰隐晦道:“隔壁小镇来了个皮影戏班子,薇薇听了一定闹着要去看,微微又喜欢同沈姐姐一处,便非得拉上沈姐姐,二哥只好同他们一道去。可总得有人看着薇薇吧,大嫂早些带岁岁出去了,二哥便拉我救急了。”   难怪,方槿桐会意点头。   这便懂了。   “那你快去。”方槿桐放行。   方如峰笑嘻嘻点头:“三姐,回头给你说见闻。”   方槿桐莞尔,目送他离开。   如峰口中的沈姐姐便是安安。   安安同二哥,方槿桐笑笑。   如今方家在晋州的苑子比京中的要宽阔许多,但一家人住在一处,竟比早前京中还要热闹。   离京的时候,方槿舒怀中的佑佑才三个月,如今都快岁半了。   虽然只会牙牙学语,却走得极稳了。   “泥!”隔着大老远便弯着腰喊她。   岁半大的孩子,还发不出三姨这样精确的字眼,方槿桐在佑佑口中便一直是泥巴的泥,有时是泥泥。   方槿桐回回听了都笑不可抑。   “姐夫。”今日是赵天赐带着佑佑在苑中玩,方槿桐招呼。   赵天赐含笑点头。   果真是父子,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刚说有人,有人就来了,可是千里眼顺风耳来着?”方槿舒打趣。   方槿桐摇头:“不,是狗鼻子,闻着味儿来的。”   周妈忍俊不禁。   袁氏和方槿舒也啼笑皆非。   袁氏和方槿舒正在织毛线,袁氏织得一条围巾是给方世坤的,方槿舒织了一对袜子,是给佑佑的,方槿桐见她俩织了几日竟就差不多了。   方槿桐感叹,心灵手巧这些怕都是自爹娘处来的,所以二伯母和大姐都很会做这些。   方槿舒唤她上前:“三妹妹想学什么,我教你。”   方槿桐滞了滞,晋州偏南,她记得京中此时已经很凉了。   “围脖。”脱口而出。   “那还不简单,三两日就好。”方槿舒放下手中的织针,另拿了一对递给她,“挑个颜色。”满满一对毛线,似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方槿桐目光落在水湖蓝上,“这个。”   “槿桐,来,这么起头。”方槿舒起针,而后交给她:“容易吧。”   方槿桐尴尬笑笑。   袁氏掩袖。   周妈摇头:“三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先吃松鼠鱼吧。”   方槿桐赶紧点头。   ……   腊月二十七,府中张灯结彩。   家中小厮们爬上爬下挂彩灯,方如旭在一旁看:“歪了,往左些……这便好,辛苦大家了。”   苑子里,方槿桐笑笑。   “笑什么。”方世年也抬眸。   来了晋州,父女二人反倒有更多时间相处。   “笑二哥呀。”方槿桐举起落下,“爹,二哥近来整个人都像笼罩在一层光环下,终日都不觉得累似的,连这些事情都亲力亲为。”   哪里像个当家人的模样!嘻嘻!   自从搬到晋州,家中的大事其实便开始由方如旭开始承担。方如旭早前在晋州呆了段时日,对这里熟悉,府中的小厮和丫鬟也都认他。晋州的产业和铺子,也都是方如旭查看。方世年虽是名义上的家主,如今的方家却已经是方如旭在打理了。   方世年也落得清闲。   方家在晋州办了族学。   方世年任教。   方家是国中百年的簪缨世家,书香门第,方家办族学,方家旁支感恩戴德。   方世年早前在朝中,鲜有时间教导族中子弟,如今安心执教,竟觉是极有意思的事情。晋州不大,但听说方家办起了族学,城中的名门望族都想把家中的孩童送来,也沾一沾簪缨世家的气息。   有教无类,说是族学,最终扮成了学堂。   却造福一方。   腊月二十,学堂便开始休学,要正月十五后才会开学,方世年在家中清闲,方槿桐难得同爹爹下一局棋。   “爹,沈逸辰可有联系你?”方槿桐明知可能是空欢喜,却还是忍不住问。   方世年微顿,既而摇头:“应是此时不方便来信到晋州,早前听闻景王作乱,拿了朝中不少重臣的家眷做要挟,也闹得一番风云。沈逸辰这般做,也是对的。”   “嗯。”方槿桐落子。   大年二十七了,晋州不似京中,不会下雪。   年关还有三日,他会不会来?   方槿桐心有旁骛。   ……   大年二十九,家中的年货都置齐了。   如今方家四房都在一处,方家这一辈里,只有钟氏这一个儿媳。   便是钟氏帮着袁氏主持中馈。   “大奶奶看看,这单子上的菜做年夜饭可好?”周妈请示。   袁氏在一旁吃茶。   钟氏接过,仔细端详一番,片刻才道:“二婶婶,将这位牛腩汤换成红烧狮子头可好?年年有余,也算好兆头。”   袁氏想了想,颔首道:“这个好。”   周妈也笑眯眯应好。   “旁的我看都好。”钟氏将单子递回给周妈:“辛苦周妈了。”   周妈笑得合不拢嘴。   袁氏感叹:“不管如何,倒是去年年关最是热闹。”   钟氏也想起去年来,没想到这日子过得这般快。   自他们离京,都转眼快一年了。   “可惜今年四婶婶他们要去成州,否则今年也同样热闹。”钟氏开口,袁氏便跟着点头。   槿玉今年同缝卿成亲,照说原本一家子都该迁去成州的,可肖缝卿真是个不错的人,说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槿玉所在之处便是吾家。   一句话,宋氏便带着孩子们在晋州留下。   袁氏也欢喜。   无论如何,宋氏在她心中都是一家子,还有方槿玉,方如南,方如勋和悯之,没有旁的比一家在一处更好的了。   宋氏的宅子和方家离得近。   宋氏和袁氏也时常走动着,竟也感觉不到宋氏同方世平和离了,只是宋氏如今厌恶透了方世平,和袁氏等其余的方家人亲切,却始终和方世平心头隔阂。   久而久之,方世平也不存和好的念头了。   佟氏的银子挥霍完,又打起了三房和宋氏的主意。   反正在京中,他也如此惯了。   此时在晋州,他也照旧如此,一旦脸皮厚了,旁人如何异样眼光也都无所谓。   可这回,却偏偏折在肖缝卿这里。   方家的人都说肖缝卿好,方世平过往也认为,而此番,才觉这人才是煞神。   “日后肖挺会每月拨给岳父一笔银子,岳父紧着花应当够用,拿了这笔银子,勿再找槿玉和岳母,还有方家其他人的麻烦。”肖缝卿目露寒光:“岳父,在商言商,最重要的便是信誉,小婿惯来是最讲信用之人,若是岳父再去叨扰槿玉和旁人,日后不管每月的这笔银子拿不到,应当也见不到方家的人了。岳父也知道做生意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路子,这些事情也惊动不了方寺卿和旁人。”   方世平素来撒泼耍横,在京中都是出名的。   可在肖缝卿这般眼光下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明明娶了自己的女儿,也客客气气叫自己一声岳父,却似是,如果不照他的意思去做,自己明日被丢在哪个难民堆里都不知晓。尤其是那最后一句,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肖缝卿同他非亲非故,自然不会想三个那样顾及他。   也不会像宋氏那个妇人一般,存了妇人之仁的念头。   方世平直觉,若是逆了肖缝卿今日的意思,怕是要吃苦头的。   故而从此往后,方世平在晋州消停了不止一星半点,连方家自己人都觉得奇怪,可他就是不说。   不过由得如此,方世年和宋氏都落得清净。   ……   大年三十。   方家一早开始放鞭炮,街坊四邻的孩童都来围观。   在晋州,方家是名门望族,周遭都来讨吉利。   翊维和阿梧帮着发红包给孩童,四周一片欢声笑语。   不久,便过了晌午。   小厮急急忙忙往风铃小筑跑:“三小姐,三小姐,京中来人了!”   方槿桐手中的织针和毛线毫无征兆落下,既而起身,便往方宅门口跑去。   阿梧也不追,笑嘻嘻在苑中捡毛线。   方槿桐拎着裙摆,一路快跑。   沈逸辰回来了!   她心中只有这个念头,等跑到门口的时候,缓缓喘着大气,目光却怔住,那从马上跃身下来的人哪里是沈逸辰?   “三小姐。”他拱手。   “郭钊……”方槿桐迟疑。   可他身后再无马车,便只有一人。   方槿桐心思好似沉入谷底。   郭钊也知尴尬,便犹如早前他替侯爷送的那只狗一般,也是如此。只是当时他尚且能寻人将狗直接给方槿桐,而眼下,这些东西只能他亲自给。   郭钊上前,手中捧着一个肩宽大小的锦盒,略有歉意道:“三小姐,侯爷实在走不开,让我来给三小姐送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方槿桐颤颤接过,眼底微微有些氤氲。   片刻,还是一抹笑意,抬眸看他:“先进屋暖和下,一路辛苦了。”   似是敛了先前情绪。   郭钊顿觉有些对不住她。   应当是盼了一年,却没盼来的是他,侯爷尚在京中。   风铃小筑。   方槿桐拆开锦盒,手便僵住。   锦盒中整整齐齐叠放了七本册子,三月记事……一直到十月记事。从京中到晋州要两月,所以记事的册子只到十月。   每本册子扉页都是熟悉的字迹,方槿桐伸手抚了抚,眼底浮上一抹氤氲。   随手翻开一本,一页。   竟同她的晋州记事一般,开头便是:槿桐,……。   她眼底微红。   她一面翻,郭钊一面忍不住道:“三小姐,其实侯爷并非不想来,而是京中此时若是走,早前的心血便白费了。三小姐,原本侯爷不让告诉你,三月时候,孝王登基,他替孝王挡了一刀,在病榻上一躺便是半年……”   方槿桐心跳漏了一拍,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这些记事,都是侯爷在病榻上给三小姐写的……”   方槿桐手中微滞,眼底的氤氲不知何时化成了眼窝的珍珠:“他人呢?”   “新帝即位,哪里是一朝一夕之事,若无一年半载京中哪能安稳?若是京中不稳,便如同回到了早前的乱世,前功尽弃。”郭钊垂眸:“侯爷不敢给三小姐书信,一怕人知晓三小姐在晋州,二是被三小姐看出端倪。这半年来,侯爷虽运筹帷幄,做到辅政的首臣,也得了君上信任,唤一声叔父,却始终病痛缠身,未曾痊愈……”   方槿桐好似锥心刺骨。   ……   ****   回京的路途,两月算不得短。   将好够将沈逸辰这一满盒子的记事看过七八遍,也将好将她的晋州记事翻完三回。   她的晋州记事是岁月静好。   他的三月记事是惊心动魄,而后便是伪造的一片宁静祥和,全然没了郭钊口中的凶险。   他终究是怕她担心。   便连记事中都是淡薄宁静。   “三小姐,到了。”思绪汇总,车夫却停下马车。   郭钊掀起帘栊接她。   还是早前的恒拂别苑,三月初春,草长莺飞,杏花又开满了一树。   这分明是从前的玉冕巷,却又俨然百废待兴的模样。   方槿桐眨眼,方府还是在远处,似是未曾经历这京中动乱的风霜一般。   “三小姐,如今侯爷搬去了风铃小筑常住。”郭钊提醒。   风铃小筑,方槿桐微微脸红。   风铃小筑早前是她的住处。   “恒拂别苑是二爷在住。”郭钊又道。   二叔?   方槿桐意外。这一路郭钊虽是同她说了不少京中和沈逸辰的事,也提起过沈二叔,却没有说起他在京中。莫名的,方槿桐觉得安心,有二叔在,是可以与沈逸辰分忧的。   缓步走入风铃小筑的苑子,仿若隔世,又仿佛历历在目。   苑子打理得同她在时一样,除却少了一个阿鼎,灵儿和阿梧。   方槿桐鼻尖微红。   苑中,那颗杏花树开得尚好。   她想起他坐在杏花树上看她,也想起他伸手唤她一声:“槿桐,上来。”   仿佛就是昨日之事。   推开外阁间的门,扑面而来的暖意袭人,外阁间的陈设都好似她在时的模样。她那时走得急,只来得及带走那颗夜明珠,而如今,正好可以归位。   书架上的棋谱,整整齐齐,也一尘不染。   她覆手而上,想象他也曾在这里取书,在案几旁伏案的模样。   外阁间到内屋。   帘栊后是她那张小榻,她曾在这里小憩,偶尔也会拿了棋谱在小榻上随意翻翻。阿梧会给她沏茶放在一旁,也会给她端一盘瓜子,她看书看得入迷时,嗑完的瓜子壳又愣愣往嘴边送,自己全然不觉,吓得阿梧一惊一跳。   方槿桐莞尔。   这里的风铃小筑承载了她太多记忆。   方槿桐随意坐下。   想起她在这里挽着沈逸辰的后颈,跪坐在他身前。   也是在这间内屋里,他同她十指相扣,他吻遍她每一寸肌肤,温柔相护。动情处,她也将指尖扣进他结实的臂弯,留下道道月牙般的痕迹……   “沈逸辰……”她不知为何开口。   “嗯。”身后却有人相应。   她回眸,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知在帘栊旁看了多久。   她眼中氤氲不知何时浮上,分明想忍住,却没忍住。   精致的五官,一袭锦袍,风华绝伦。   下一刻,便将她拥入这身锦袍中,分明低沉的声音中,却隐隐透着惊喜:“你怎么……”   怎么会来这里?   他的怀抱温暖而柔和,如同她每一次的思念一般,那诸多的等待便都是值得的。   “因为我想你呀……”   他心底微动,眼底也仿佛微光浮动。   “再说一次。”   “沈逸辰,我想你,日日都在想你。你始终不来,我便来寻你了。从今往后,你去到何处我都赖着你。”她揽紧他,憋在心中的话仿佛一口气说完。   “有多想?”他忽得抱起她,她环住他的后颈。   “日日都想,比你想的更想,想着便是这京中如何,日后如何,都要同你一处。”   他莞尔,低眉看她。   “沈逸辰,你想我吗?”她忽得咬唇。   “想。”他语气平和。   “有多想?”   他俯身,将她压在身下:“日日在此处想,想的都是眼下光景,险些去晋州寻你,槿桐……”他声音沙哑,似是千言万语,最后却都咽回喉间,埋首在她颈间,只剩一句:“好好体会。”   青丝相交,十指相扣。   再多的思念都最终融成一声叹气。   誓死娇宠。   窗外,暖春三月,杏花开了一树,三三两两绕指轻舞……   (全文完) 第122章 番外(一)关于孕事   弘孝三年, 京中风波初平。   长风国中百废待兴, 也日益呈了复苏景象。   弘孝帝即位, 婉妃称太后,而太后一族并不兴旺,也无外戚之优。   弘孝帝刚过六岁, 唤得沈逸辰一声叔父。   而叔父的夫人, 弘孝帝也唤一声婶婶。   弘孝帝自幼长在宫中,见惯了周围都是美人, 例如母后就生得极美, 可叔父的这位夫人却不算国色天香的美人。   沈逸辰如今是辅政大臣之首, 也任太傅一职, 会定期教授弘孝帝为君之道。   而弘孝帝亦喜欢他。   唤叔父是尊称,并未母后让他这般做的缘故, 叔父早前替他挨了一刀, 他才有今日,母后一直让他听叔父的话。   但其实叔父很是尊重他,有惑必解,有疑必答,有时对他严厉, 但大多时候对他恭敬温和。   “叔父可喜欢婶婶?”一日,弘孝帝忽得问起。   沈逸辰顿了顿,满眼温柔:“喜欢。”   弘孝帝难得见这幅模样的沈逸辰, 便托腮继续:“我亦喜欢婶婶,婶婶何时给我生个弟弟。”   沈逸辰笑:“日后这话不能乱说。”   弘孝帝笑:“我知晓, 当着旁人的面不能叫婶婶,婶婶生的弟弟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叫弟弟。”   沈逸辰颔首。   弘孝帝又偷偷道:“叔父,前日里我偷偷听到母后和婶婶说话,母后说婶婶要是担心,她让宫中的御医给婶婶调理。”   沈逸辰怔住。   他不曾知晓槿桐身体有什么不适,可弘孝帝尚幼,哪里会骗人?   沈逸辰落笔:“可有听到婶婶说什么病?”   弘孝帝摇头。   沈逸辰心中有些担心。   ……   出宫,马车行到玉冕巷。   如今的恒拂别苑和方府已然打通,并成京中的怀安侯府。   方家一门如今在晋州日子过得平安顺遂,也不大愿意回京,这京中的方府也是空置着。他和槿桐大婚的时候,三叔将这宅子送与他们二人,便有了如今的怀安侯府。   “夫人可在府中?”下了马车,沈逸辰随意问起。   童卷应道:“在,早些时候便从庐阳郡王府回来。”   沈逸辰点头。   恒拂别苑和方府打通,如今他和槿桐都住在风铃小筑里。   入了苑子就见那颗杏花树。   暖春三月,又见杏花开,沈逸辰眸含笑意。   苑内的丫鬟见了他都欢喜:“侯爷回来了?”   “嗯,”他应声,“夫人在做什么?”   小丫鬟应道:“方才去送茶,见夫人在看书。”   看书,不是看棋谱,沈逸辰掀起帘栊入了外阁间,阿梧来迎:“侯爷回来了。”   沈逸辰将外袍递给她。   阿梧随手挂好。   沈逸辰问:“大后日就要成亲了,你和童卷怎么都还在?”   阿梧脸都羞红,低眉道:“三小姐都准备好了,没太多要奴婢操心的,就在府中多呆些时候。”   沈逸辰笑:“自明日起,你和童卷都不准来了。”   阿梧只得福了福身道:“知晓了侯爷。”   掀起帘栊,正巧见到方槿桐侧卧在小榻上,眉间有些慵懒,又方才藏了些东西在引枕下,是不想让他看见。   他尽收眼底。   “今日去见戴诗然了?”他问。   “嗯,方才回来。”她伸手,他自觉上前扶她起身,“戴诗然可好?”   许邵谊早前便是庐阳郡王府世子,前太子宫变,庐阳郡王率军入京护驾,而后孝帝登基,庐阳郡王都是力保孝帝登基的重臣。弘孝三年,京中局势初定,庐阳郡王请辞离京。而后许邵谊继任庐阳郡王,暂留京中同沈逸辰一道辅佐孝王。   京中的庐阳郡王府就在明珠巷内,方槿桐便时常可同戴诗然走动。   如今天下初定,许邵谊继了庐阳郡王之位,戴诗然也有了身孕,还有三两个月便要临盆。   戴诗然本就体弱,害喜也害得厉害,一直吐到六七个月,不过旁的便也还好。   方槿桐时常去庐阳郡王府陪她聊天解闷。   宫变时候,尚书令受了牵连,当日在思贤殿,若不是尚书令血溅当场,许是便没有今日的旭王了。   戴家本是京中兴旺之家,可尚书令死后也生了翻天覆地变化。戴家失了势,邱氏的儿子还小,几个女儿也都是不成器的,若非戴诗然嫁到庐阳郡王府,恐怕邱氏早前为几个女儿的张罗的亲事也要保不住。   早前邱氏对戴诗然恶言相向,现如今,也只得察言观色。   不过戴诗然一向是个心头软的,邱氏一个跪拜,几句戳心窝子的话,戴诗然便前嫌尽弃。若是换作任笑言,阳平和曲颖儿,定然要劝她不能心软。可方槿桐觉得未尝不得,尚书令都过世了,也定然不愿见到家中乌烟瘴气。   如今的日子,戴诗然心满意足。   方槿桐便应道:“就是害喜,旁的倒好。大夫也看过了脉象很稳,胎也保得好。只是要在六七月间临盆,怕是要遭些罪。”   听她说完,沈逸辰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不见异样。   她抬眸看他:“怎么了?”   “这几日可有不舒服?”弘孝帝的话,他放在心里。   方槿桐笑眯眯摇头:“好得很,夫君可要再看看。”   沈逸辰笑笑:“唔,好(tuo)好(le)看看。”   方槿桐脸色一紧,他已抱起她往床榻去。   ……   三月春晖,阳光透过杏花树的枝叶窸窸窣窣落了进来,沈逸辰和衣起身。   她先前藏在小榻引枕后的那本书,沈逸辰俯身去取。   果真是本医书。   折上的一页,应是才将看完。   书页上写的皆是怀胎受孕之事。   沈逸辰便想起弘孝帝说的话——叔父,前日里我偷偷听到母后和婶婶说话,母后说婶婶要是担心,她让宫中的御医给婶婶调理。   沈逸辰微怔。   片刻,他才清明。   他们成亲已两年多,一直没有孩子。   她原来是记挂此事。   沈逸辰笑笑。   前一世,他同她行夫妻之事应当是再三年之后的事情,于是四年之后小宝出生。他并没有刻意去算过,可眼下想来,他与槿桐有小宝至少是三年后的事。   但这一世不同,他与槿桐前年便成亲,也未曾分开过。他正值壮年,房事也和谐,但成亲两年多却没有消息,周遭的戴诗然快临盆,阳平都有了一对双生子,就连槿玉的女儿也快一岁了。   槿桐不是身体不适,是念着怀孕之事。   沈逸辰将书放回原处,好似没有碰过一般。   “逸辰……”她唤他,先前他折腾得厉害,她好似散了一般,眼下才和衣起身,“怎么了?”   她见他驻在一处出神。   他伸手揽过她,“想起许久之前做的一个梦。”   见他一脸认真,方槿桐好笑:“什么梦?”   沈逸辰道:“梦到我们有个儿子,叫小宝。”   方槿桐也怔住,几年前她似是也梦到过,却是个噩梦,梦里沈逸辰身死,他同她的孩子隐约是叫小宝。可毕竟是个梦,也过去许久,她多少都有些模糊了。若不是沈逸辰提起,她应当都不会想起。   “槿桐……”他轻笑:“我亦有私心,想独占你多些时候。”   好似心中秘密被戳穿,方槿桐脸红。   “槿桐,你我尚且年轻,一切顺其自然,多些时候再做父母也无妨,我身边有你足够。”   他暧昧咬上她耳垂,方槿桐心底微顿,“方才做过……”   “方才是方才,眼下是眼下……”   “沈逸辰……你!你赖皮!”   “夫人说赖皮就赖皮!”   ……   转眼到了九月,戴诗然匆匆来了府中。   妙妙才满百日,戴诗然鲜有出门。   方槿桐亲自去迎:“你怎么来了,有事让人唤我一声,我去看你也好呀,妙妙在家想你可怎么办?”   戴诗然一脸凝重:“我有急事寻你,顾不了妙妙了。”   “怎么了?”方槿桐意外。   “沈逸辰回府了吗?”戴诗然问。   方槿桐摇头:“许是朝中有事吧。”   戴诗然叹道:“就是朝中有事,他才没有回来。听说巴尔集结了十二个部落,此次要一起南下侵我长风,足足有十几二十万人。”   方槿桐怔住,巴尔人各个骁勇善战,十几二十万巴尔军队南下……   后果方槿桐不敢想象。   见她这幅模样,戴诗然继续:“听说洛容远请命领兵北上,要做先头部队去戍守九幽关,队伍即日便出发。”   木头?方槿桐心跳都漏了半分。巴尔铁骑凶悍异常,若是十几二十万的军队南下,戍守九幽关的人岂不是要……   方槿桐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戴诗然应道:“便是今日在朝堂上,洛容远请命,沈逸辰代君上准了,可末了,沈逸辰也自请领兵出征,随洛容远一道驻守九幽关。”   沈逸辰?方槿桐诧异。   戴诗然叹气:“这还不算完,沈逸辰请命后,许邵谊也自请北上,要同洛容远和沈逸辰一道戍守,这一时间朝堂上都乱了……一个辅政大臣之首,一个庐阳郡王,也不知怎么了,都闹着要北上抗敌,这朝中争了大半晌,最后还是争不过沈逸辰和许邵谊,大军明日便要拨冗出征。”   方槿桐摸了摸小腹,垂眸噤声。   ……   夜深,方槿桐在小榻上等他。   约是子时都过了,才听到苑中熟悉的脚步声。   “还没睡?”沈逸辰意外,她素来睡得早,他到屋中也轻声。   方槿桐起身:“等你。”   沈逸辰眉头半拢:“听说了?”   她颔首:“下午诗然来过,听她说起过了。”   他单膝半蹲下,正好在她目光下侧:“槿桐,九幽关一役我一定要去。”上一世,洛容远九幽关惨死,最后只剩了一幅衣冠冢。九幽关一役,死伤无数,他却在怀洲躲避景帝的猜忌。国破山河在,可九幽关一役却像噩梦一般,订在他心里。   “槿桐,我定会带着洛容远回来。”他目光笃定。   方槿桐微颚,未曾想到他说的竟是这句。   她伸手,揽紧他的脖颈:“逸辰,我和悠悠等你回来。”   “悠悠?”沈逸辰意外,片刻却是惊喜伸手,小心翼翼摸向她小腹,她点头,他有些措手不及,亦有欢喜:“什么时候的事?”   方槿桐也伸手覆在腹间,好似安慰一般:“大夫说两个月了,本就想今日告诉你的。大夫说,应当是个女儿。”   “女儿……”沈逸辰眸间柔和:“我要做爹了?”   方槿桐莞尔颔首。   沈逸辰忽得想起小宝小时候的样子,眼中便是憧憬,女儿也好,这一世,小宝便有个姐姐。   方槿桐侧眸,双唇吻上他的侧颊:“逸辰,我和悠悠等你回来。”   沈逸辰托起她的双手,轻轻放在唇边:“这次,一定。” 第123章 番外(二)青年才俊与话本二三事   “颖儿, 爷爷又给你物色了一位青年才俊。”说曲国公两眼放光都不为过。   “爷爷……”曲颖儿恼火, “京中百废待兴, 你老盯着我的亲事做什么?”   曲国公上纲上线:“啊,你是我宝贝孙女,我是你爷爷, 我不参合你亲事, 谁参合你亲事?你那几个不争气的哥哥?”   不争气的哥哥们纷纷尴尬握拳,相互咳嗽安慰, 老爷子嘛, 爱说什么说什么, 开心就好, 大家别忘心里去。   曲颖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曲国公凑上前去,讨好道:“颖儿, 爷爷这回就按照你的喜好, 给你物色一个温文儒雅,既堪大任又有担当的青年才俊。”   曲颖儿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这回是兵部侍郎的侄子,还是任大将军的远亲,还是你前日去校场忽然发现的领兵奇才呀?”   身后一干曲公子跟着笑起来。   曲国公神秘摇头:“不是不是,这回真是温文如玉, 一点武力值都没有的。”曲国公诅咒发誓,“可爷爷就是喜欢他。这一辈的年轻人里,爷爷觉得他有担当。”   “你说的是谁?”曲颖儿眼前一亮。   早前便听哥哥们说起, 金殿上的一幕,前太子逼爷爷就范, 当时敢在金殿上力挺爷爷的,就是谢良山,莫非?   曲颖儿心中跃跃欲试。   曲国公笑眯眯道:“爷爷说的是,蒲阳郡王的外孙,谢良……。”   “嫁嫁嫁嫁嫁!”   “……”   ********   弘孝二年。   曲国公府同蒲阳郡王府联姻,蒲阳郡王的外孙娶了曲国公的孙女。   这是国中久违的大喜事。   新帝即位,急需这样的喜事调整朝中气氛,故而礼部操办得异常隆重。   曲家一门,各个骁勇善战,却唯独这曲国公的孙女嫁了一个既无武力值,又无功名傍身的人。   虽说谢良山是蒲阳郡王的外孙,但浑厚两人住在京中,日日都在曲国公眼皮子底下,京中纷纷猜测,这曲国公是出了名得疼孙女,这曲颖儿上头有九个哥哥,这蒲阳郡王的外孙日后在家中怕是要吃亏的。   其实也不尽然。   自幼一处长大,方槿桐知晓谢良山和曲颖儿有多般配。   谢良山虽不入仕,却醉心棋艺,棋艺上也小有所成。   两人有相同的爱好,又时时在一处,琴瑟和鸣。谢良山素来便照顾曲颖儿,又不是一日,旁人看在眼里,这些看似琐碎絮叨也觉温馨。   方槿桐自是高兴的。   如今这京中还有戴诗然,曲颖儿和谢良山在,便如同早前一般,对弈也有了去处。   ……   弘孝四年,曲颖儿有了身孕。   曲国公终日从早笑到晚,笑得合不拢嘴,曲颖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谢良山头疼。   一日,曲颖儿突发奇想,也看了这么多话本子了,不如趁着怀孕,也写上一两本。   谢良山发愁,伤神得很,不如多将养些。   她本就好事,难得有了身孕歇歇。   曲国公却不以为然,写写写,爷爷支持。   “还是爷爷好。”曲颖儿撒娇。   谢良山奈何。   ……   再等一日,曲颖儿在小榻上小寐。   谢良山给她披衣裳,见到案几上她方才落笔的册子,心中忽然来了兴致,不如看看她终日在费心费肝,却孜孜不倦得写什么话本。   只是这没看两页,脸色便绿了。   公主与面首二三事……   谢良山好气好笑。   但她乐在其中,他又不好拂了她兴致。   许是写话本分散注意的缘故,她害喜还不如戴诗然害得厉害,便日日都拿此事在嘴边说,故而曲国公掏心掏肺支持。   谢良山见她在小榻上睡得安稳,又翻翻手上的册子,忽得也来了兴致。正好点了一旁的朱砂,在她誊抄的册子一旁批注。   诸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吾见公主需小心谨慎。”   “此面首既有滔天本事和过人才智,再兼盛世美颜,问君何故自甘堕落做面首?”   “公主还是放过这些面首,与驸马长相厮守可好?”   “已弃文……”   翌日,曲颖儿险些笑岔。   “这是你批注的?”   “嗯。”   “你最喜欢哪一个?”曲颖儿笑眯眯问。   谢良山瞥她:“只喜欢写的那个。”   曲颖儿上前搂他:“哎哟哟哟,良山何时学会说这些妙语了?”   谢良山道:“同‘驸马’学的,最终能战胜诸多面首,其实最终凭借的是一张嘴。”   曲颖儿噗嗤笑笑:“不是弃文了吗?”   谢良山道:“原本弃了……”   “原本?”   “可后来读到其中有一棋士,系出名门,风流倜傥,既专情又儒雅,只觉十分像我,便忍着读了下去……”   曲颖儿笑:“你怎么知道写的你?”   “那人叫周良山……”   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周良山,妻子叫甲颖儿,曲字倒过来写,还少一笔,也没谁了。   曲颖儿笑不可抑。   不管如何,这本面首算是完结了。   驸马和公主大圆满,面首们都成了炮灰。   谢良山觉得这个结局甚好。   只有任笑言甚是惋惜,早前分明说好坐拥后宫的,这回轮到郭钊脸都绿了。   可曲颖儿这里,完结之后问题又来了,下一本该写什么?   曲颖儿绞尽脑汁。   恰逢阳平来信,话本子看过了,乌托那深感中原文化博大精深,若是还有下一本,乌托那说便写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吧。   曲颖儿咬咬笔杆子,倒也不错。   主人翁都是现成的。   羌亚来的黑托纳王子,拐带千金小姐陆萍二三事。   想好就开始动笔。   谢良山头都大了。   你都花心思写话本子了,改个名字能有这么难吗?   曲颖儿却点头:“难啊,若是想名字简单,这话本子就不叫面首二三事,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了,下一本还准备写我与武林大侠二三事呢。”   谢良山叹气,这回更是奇了,连男女主人翁的名字都不用看,便能猜出写的是郭钊和任笑言了。   曲颖儿嘴角抽了抽。   谢良山摇头:“然后下一本是侯门风月二三事,再下一本是郡王府二三事,能写的你都写了,而后,恭喜你,曲大小姐,整个京中都猜到是你写的话本子了。”   曲颖儿若有所以点头:“有些道理,那便换换,侯门风月写沈逸辰同戴诗然,郡王府二三事写方槿桐与许邵谊?”   “……”谢良山败下阵来:“我怕沈逸辰看到,日后再不让你进侯府大门。” 第124章 番外(三)掌上明珠   羌亚国中迎来一件盛事, 乌托那王子迎娶了长风国中的阳平郡主。   羌亚人民素来友好, 但因着地远, 汉人却极少有与羌亚通婚的习俗。早些年,羌亚汗王的父汗还曾向长风,南顺, 燕韩和西秦等过求娶过, 却唯有燕韩皇室将一大臣之女认作公主,嫁了过来。   而这长风国中的阳平郡主, 母亲是长公主, 父亲是安北侯, 又是长风皇帝的亲外甥女, 地位比国中普通的公主都还要尊贵些。羌亚人热情好客,载歌载舞的迎接的队伍自发排到了都城开外十余里, 看得知澜惊奇不已。   羌亚汗王和王后亲自来城外迎候。   乌托那扶她下马车见礼。   乌托那虽不是往后亲生, 王后却也待她亲厚。   等入了城中,才见不止郊外,城中各处都在跳舞。   马车途径之处,还有年轻的男子上前献花,“!@#¥%……&*”(美丽的明珠, 欢迎来我羌亚,欢迎回家!)   阳平接过,道了句:“!@#¥%……&*”(谢谢!)   年轻的男子深深鞠躬, 顺着乐曲声就开始跳起舞来。   还果真是一言不合就跳舞,难怪羌亚人虽也骁勇善战, 却始终少有战事。   阳平感叹。   知澜却感叹旁事,这一路从城门到王宫,马车中的花束都收了几大摞。   “留下吧。”阳平心悦。   ……   毕竟是长公主和安北侯的女儿,阳平的出嫁随行少说有两百多人。   礼部使节,史官,侍卫,宫女,能工巧匠,便是厨子都带了不少。   羌亚人惯来热忱,也向往汉人文化,此番阳平郡主的随行所带便如在羌亚刮起了一道汉人文化的风潮。   生丝的技艺在羌亚传播开来,丝质的衣裳裁剪,做工,刺绣,在汉族文化里又融入了羌亚的风情。   城中兴建了许多汉文馆,有随阳平出行到羌亚的文官定期教授汉字和经典史籍,不少王宫贵族中以为汉文为荣。   小至三字经,皮影戏,走马灯,大致龙舟赛,猜灯谜等,在三两年内逐渐融入了羌亚人的生活。   汉人有百草集等医书典籍,又有精通医理,针灸古方的御医在,和羌亚本土的医术交流融合,也开创了不少诊治的先例。   羌亚文化和汉族文化日渐融合。   阳平郡主来羌亚的时间越久,在羌亚人心中的威望便越高。   而迎娶阳平郡主后,许是耳濡目染,乌托那也一改早前嘻嘻哈哈,整日依附在羌亚汗王背后的撒手王子形象。会随父兄一道处理羌亚国中政务,频繁出访各国做为主使节,同阳平一道深入普通的百姓人家,简单吃一顿饭,或关心日常的用水和极普通之事。   乌托那在国中开始广受赞誉。   ……   到了弘孝四年,巴尔大举南下,进犯长风。   长风地理位置特殊,是巴尔和苍月,南顺,羌亚等过同巴尔之间一道缓冲的屏障,所谓唇亡齿寒,此次巴尔倾巢而下,长风若破,羌亚等国也势必被推到危机存亡关头。   接到沈逸辰加急书信,乌托那请命带五千羌亚将士东行。   同沈逸辰里应外合,在九幽关击退了巴尔一族。   这一仗打得极其艰辛,乌托那在军队中却得了很高的信任。   羌亚同巴尔向来便有边境摩擦,而多以羌亚息事宁人结束。   此番九幽关一役,历时虽久,却连同长风,苍月,燕韩等国大胜巴尔,不仅振奋了羌亚国中士气,更加深了羌亚同周遭诸国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为乌托那等上储君之位奠定了坚实基础。   羌亚的储君向来是王后之子。   但乌托那在国中的威望已远远朝过了王后之子,众望所归,羌亚汗王早前虽不怎么喜欢这个终日嘻嘻哈哈的儿子,可现如今是越来越器重和喜欢。   有了百姓和军队的赞誉,乌托那的储君之位稳如泰山。   ……   约是弘孝八年,羌亚汗王过世。   乌托那登上羌亚汗王之位。   同年八月,阳平生下了小女儿,取名苏牧哈纳陶。   羌亚语,意思是,雪山下的明珠。   也是乌托那和整个羌亚汗过的掌上明珠。   哈纳陶上面有一对三岁的孪生哥哥,长得仿佛同乌托那一个模子刻出来。而哈纳陶生得却极像母亲,阳平。   阳平本就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哈纳陶还承袭了乌托那的深邃轮廓,多了几分异域风情,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便生得比母亲还要再美些。   乌托那尤其宠爱这个小女儿。   “哈纳陶的丈夫,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勇士。”乌托那务必自豪。   阳平托腮:“她才两岁。”   不知道他操得什么心。   可做父亲的,不是女儿多大都要操心吗?   乌托那以此为荣。   “季格拉,我们的哈纳陶一定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公主!”   又来了,阳平恼火。   乌托那上前:“季格拉,你可记得沈逸辰和槿桐的儿子?”   “小宝?”阳平颔首:“似是今年三岁了。”   沈逸辰同方槿桐有一儿一女,女儿大些,小名唤作悠悠,儿子小些,小名唤作小宝。   “季格拉,你说若是我们哈纳陶日后嫁于小宝多好?”乌托那总是念着他俩,“日后我们就同沈逸辰和槿桐做亲家。”   阳平笑道:“我们喜欢的,却不一定是哈纳陶喜欢的。等小哈纳陶长大了,我们让哈纳陶选自己喜欢的,若是她喜欢小宝,我们就同沈逸辰和方槿桐做亲家。”   乌托那抱起哈纳陶举高高。   哈纳陶笑得咯咯咯,搂着他脖子不放。   ****************   “阿嚏。”小宝喷嚏连连。   “可是昨夜着凉了?”沈逸辰抱着怀中的小不点,眼中满满父爱。   小宝嘟哝:“小宝昨晚和姐姐睡,姐姐老抢小宝的被子。”   沈逸辰忍俊不禁:“那今晚和姐姐一人一床被子可好?”   小宝摇头:“我要和爹爹,娘亲一起睡。”   悠悠道:“不可以!”   小宝问:“为什么不可以?”   悠悠道:“因为爹爹和娘亲一起睡,我们才会有弟弟和妹妹,你去了我们就没有弟弟和妹妹了,你还想不想要弟弟和妹妹?”   小宝想了想,点头:“小宝要弟弟妹妹。”   方槿桐轻咳两声,脸都红了:“悠悠。”   意思是不许胡说。   悠悠委屈道:“爹爹说的呀,我们要很多很多的弟弟妹妹玉。”   “沈逸辰~”方槿桐恼火。   沈逸辰却一手抱了小宝,一手牵了悠悠走远:“这些事情不能当着你们娘亲的面乱说,这是爹爹和你们的小秘密,记得了吗玉?”   两人饶是认真的点头。   “爹爹,再说几个小秘密。”悠悠起头。   “爹爹,再说几个小秘密。”小宝也当真了。   沈逸辰也认真道:“那我们小声些,不要让你们娘亲听见泽。”   “好!”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   沈逸辰便轻声轻语,场面既温馨又暖人心扉。   方槿桐笑不可抑。   “小宝,你可知,爹爹做了你两辈子爹爹。”沈逸辰悄声道泽。   “哇~”两个小鬼头一起哗然,而后又都纷纷伸手放在嘴边,朝对方做一个“嘘”的姿势。   悠悠瞪大了眼,却悄声道:“爹爹,我呢泽?”   沈逸辰抱着小宝蹲下,亲她额头:“爹爹最幸福便是这辈子不仅有你们娘亲,还有小宝,还有你。悠悠,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要将世上最好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