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误成霸道男主的小娇妻 作者:子醉今迷 文案   白富美预言大师,强势归来   素安回到现世的第一天,就被重权在握的霸道男人捡走了   没多久,那个男人和她商量,他需要个名义上的小妻子,来掩饰他妄图征服天下的野心   而她,可以借机来赶走那一堆堆层出不穷的盛开桃花   本着“合作愉快”的精神,素安答应他暂时结婚   再后来……   再后来,那个男人明明征服了天下,却又舍不得让她离开了·   素安当众发火:说好的心愿达成就离婚呢?   他关上房门好声好气地哄着:你就是我的天下   1.苏苏苏爽爽爽   2.不虐女主   3.半架空   4.一定日更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重生 主角:素安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十月末的秋天,落叶遍地。大风渐起,卷着枯叶四处飞舞。这般的日子里,白天还算暖和,晚上却已经凉意入骨。   恒城外有一片从前朝承袭下来的乱葬岗,绵延好几里地。恒城周遭的人们都觉得这里阴气太重,所以平日里鲜少有人肯往此处来,能绕路的就绝不会从这儿走。   此时,半夜三更的,却有辆庞蒂克车快速驶来。车子的发动机声混杂着车轮碾过枯叶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有些刺耳。   大黑天的,行驶在这种鬼地方,正常人都会犯怵。驾驶座上的司机双手握牢方向盘,双眼不住的往四周看着,后背由于发慌而慢慢出了汗。   秋末的冷风吹过,挟带着乱葬岗的阴冷之气,撩得他后背一阵阵抽紧,连带着心脏都有些紧缩。   突然,司机瞪大了眼睛朝向左前方的某一处。   “都统,”司机声音压得很低,磕磕巴巴的喊了一声后猛踩刹车。然后回头,对着后面说,“前方路上好像有人。”   后座上的男人高大挺拔,大半身形被车中暗影所遮蔽。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开的后窗投入车中,也仅仅能照到他紧抿的薄唇和坚毅的下巴。   “这里到处都是人。”低沉醇厚的男声从后缓缓响起,语气很是随意,显然不曾放在心上。   乱葬岗里确实都是人不错,但都是死的……司机赶忙指着左前方说,“可这人是活的。在走着。”   思路再次被打断,后座的男人终是不耐烦了,抬手搭在车窗上敲了一下,指中雪茄闪着些微燃烧的红点。   “走。”他不容置疑的道。   司机再不敢言,只能依命行事。   车子启动往前行了几米,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终于映入了后座之人的眼中。   他不过随意一瞥,恰好见到模糊身影倒下的刹那。抬指轻叩车窗三下,考虑到这里离恒城不算远,他最终让司机停了下来,长腿一迈,离车朝着那个身影寻去。   出乎意料之外,居然是个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纤细的身形瞧上去十分柔弱。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此刻应该是在家中温暖柔软的床上安睡。她却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身体无意识的蜷缩着,显然难受得紧。   他自认不是心善的菩萨,半眯着眼低头看后确认不认识,转身打算离开。谁知这个时候小姑娘略微清醒了点,模糊不清的说了几句话。   荒郊野岭的乱葬岗,一个不该出现的活人,到底想说什么?他难得的起了点兴趣,俯身到她旁边,聆听。   ……   几日后,恒城。   平时安静沉寂在城西一角的方家,今日却从天不亮就开始热闹起来。原因无他,方家大女儿在今日出嫁。   如今是新旧思想交替的年代,年轻人有的选择新派西式婚礼在教堂完婚,有的则依着老人的习惯行中国传统礼仪。今日方家女儿出嫁,择的便是旧式礼。   大红的盖头蒙在头上,方淑婷坐了轿子,满心喜悦摇摇晃晃的往沈家赶去。   谁知半途中陡然生出变故。轿子毫无征兆的突然停了下来,几名轿夫窃窃私语着,停步不前。连带着吹奏喜乐的人也跟着止了步子停住吹奏。   方淑婷不耐烦了,高声呵斥着让他们快一些。他们却好像听不见她的训斥似的,交头接耳的声音非但没有弱下来,反而更高更强了。   “那、那个难道是五小姐不成?”   “不会吧。大白天的,总不能见了鬼吧!”   “我看着像,我看着像!”   “怎么可能!五小姐不是前几天刚刚……怎么可能死而复活!”   方淑婷没想到自己大喜的日子里,居然还会听人提起那个令人讨厌的人。   这是她盼了很久的婚礼。为了嫁给心仪的沈二公子,她不惜和妈妈妹妹做出那些事情……   谁料居然在送亲途中再生坎坷。那方素安活着的时候不让她好过,现在死了,依然不肯安生,非要在送亲的途中横插一脚!   方淑婷猛地拽下头上盖头,拎着裙摆冲下喜轿。   “哎,哎,不行啊。”喜娘急忙过去拦。“二少奶奶,您得在轿子上才行。这样贸然下来,不合规矩。”   她是沈家派来接亲的。   方家五小姐和沈家二公子的婚事,十多年前两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眼看着婚期临近,偏偏方家五小姐出了事,香消玉殒。方家就悄悄找沈家商量,让方家大小姐代替出嫁。   沈家二公子不肯亲自过来接,大公子觉得这种代替的办法太过匪夷所思,更是不肯出面。最终只有喜娘来接亲。   沈家男丁一个都没出现,只让一个喜娘来接,这种做法早就让方淑婷憋了一肚子火。她自小到大没有受过这种气,如果不是妈妈劝她,让她先坐实了沈家媳妇儿的名头再说,她势必刚才出门前就要闹起来。   现在看到连方家的轿夫都开始不拿这亲事当回事,甚至于提起那个已经尸体冷在乱葬岗的人,方淑婷更是怒上心头。如今没有妈妈妹妹在旁边拦着,她直接推开喜娘,把前头的轿夫用力拨开,顺着他们惊恐的目光所在,冲上前面。   她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居然能让方家的老家丁们想到那个已经死了的人!   但,饶是方淑婷气头正足,却也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愣住了。   晨光微熹,借着稍亮的天光,可见前面的街道上横了一辆车。   气派的庞蒂克已经摘了车牌。一名少女正姿态慵懒的倚靠在车边,右手指尖勾着小巧精致的左轮手枪,让它在她指间来回转着圈。   她穿着淡紫旗袍,勾勒得身姿更加窈窕纤细。虽只是个较远的不甚清晰的侧影,依然美得能够夺去周围人所有的目光,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就是这个方淑婷看了数年的熟悉身影,让她瞬间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你……”方淑婷全身发抖的连退五六步,撞在了后面轿夫出过汗臭烘烘的身上也浑不在意,只满眼惊恐的望着那个纤细身影,“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素安低笑了声,踏着清晨的浅淡阳光缓步而来。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如莹润细瓷,相貌秾丽明媚,眼波流转间顾盼神飞。晨曦的微光照到她的身周,更添朦胧魅惑的美艳。   素安走到距离方淑婷约莫六米的位置方才停下。   她五指轻扣,停了手枪的旋转把它握在手中,抬眸望向方淑婷,轻勾唇角,“大姐出嫁,做妹妹的自然要过来看看。怎么,难道说大姐不欢迎我?”   这声音有些熟悉,带着方淑婷听惯了的娇柔软糯。可是,又有些陌生,夹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信与强势,是方淑婷从未在以往的五妹妹口中听到过的。   “这不可能。”方淑婷不停的摇着头。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们母女三人轮番探过鼻息摸过脉搏,确认方素安分明是死透了的,这才借了夜黑悄悄把尸体丢到了乱葬岗。回到方家后,只说是她们回来的途中遇到了歹徒,方素安被害后丢在了山崖下,尸骨无存。   现在世道极不安稳,各方征战不停。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方家老太太让人在山崖下搜寻了好几天后,没有看到尸体,最后也死了心。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   可如今,方素安不仅活生生的站在跟前,而且还毫发无损,甚至头上、脖子上等等各处的伤口都消失不见……   这让方淑婷如何不恐慌!   “看来方大小姐是不欢迎我的了。”半晌没听到方淑婷的只言片语,素安摇头低叹,“既然你这样不待见我,不如这样。你从我这里抢去的这门亲事,也别要了吧。”   少女声音轻缓柔和,却字字句句都如利刃一样戳着方淑婷的心。   一语惊醒恐慌中的人。   方淑婷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沈二公子那风度翩翩的模样。她立刻清醒过来,双手后探扒住轿子口,急急喊道,“都愣着做什么?赶紧的!送我去沈家!”   周围的轿夫原本乱作一团,听了这声高喝后反应过来,匆匆的打算去抬轿子。   喜娘也挥着手帕让前面吹奏喜乐的人赶紧动起来。   乱乱嚷嚷之中,突然,破空传来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让所有人的动作都立刻僵住。   “我倒要看看,谁敢去沈家。”素安随手把玩着手中的左轮手枪,轻松自在的好似刚刚开枪的人不是她一般,巧笑嫣然,“刚刚轿子怎么出的方家,你们就怎么抬回去。务必要让这人——”   她用枪口点了点方淑婷的方向,“务必让这人稳稳妥妥回到方家才行。”   “你敢!”听到这样明晃晃的威胁,方淑婷也顾不得去管素安为什么会在这儿了,为了自己的幸福,她决定再拼一把。眼神阴狠的盯着眼前这个让她恨到骨子里的美丽笑颜,她怒道,“这门亲事是沈家和方家共同决定了的!你没权利阻止!”   “是么。”素安浅浅笑了下,眸光璀璨若深夜星辰。   方淑婷刚刚高兴了还不到两秒钟,下一刻,额头倏地一凉,冰冷的枪管已经顶在了上面。   方淑婷顷刻间就全身冒出了冷汗。   素安满意的看着这一幕,食指指尖轻敲了下扳机,倾身向前,在方淑婷的耳边低喃。   “那你就尽管往沈家去吧。”她语调温软的笑说着,“我倒要看看是你跑过去的速度快,还是我的枪子儿快。”   这门亲事,她早已不稀罕。   却也决不能便宜了这些白眼狼!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这次是本幻言,希望大家喜欢^_^ · 喜欢本文的妹纸可以帮忙收藏一下阿迷的作者专栏吗~比心~~ 第 2 章      出嫁的大小姐回来了!   已经‘死去’的五小姐也回来了!   接连收到‘惊喜’的方家顿时乱做一团。   两位小姐的父亲,方家大老爷方瑞正在客厅里招待着客人们。因为是早上,男客们也没怎么吃酒。嗜酒如命的方瑞却喝了不少。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有点回不过神。   “回来了?”半醉半醒状态下,方瑞的思维有些僵硬,“谁回来了?”揪住前来报信的随从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老大还是老五!”   随从脸色惨白,磕磕巴巴的说,“两位小姐都、都回来了。”   方瑞喘着粗气急忙往外走。他刚才喝的有点多,腿脚不太听使唤,家中的房子又是老式的院落。这么往外一迈腿,脚背勾到了门槛,噗通一声趴倒,直接脸朝下的磕在了地面上,摔得头鼻都是血,晕了过去。   客人们并不知道两位小姐的事情。但是大喜的日子里见到血光终归是不好的,眼看着天已经大亮,大家纷纷告辞。   方大太太顾青同时收到了两边的消息。一个是小姐们的归来,一个是大老爷的晕倒。   想着方瑞反正已经晕了,她不过去,他也不知道。顾青脚步匆匆的直接往大门跑。恰好走出大门的时候,喜轿也被抬回到门口。   “妈!”方淑婷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扑到顾青怀里,泣不成声,“那臭丫头回来了!她逼我回方家,不然、不然就用抢杀了我!”说着就浑身开始发抖。   顾青被她的哭声闹得脑袋疼,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慢慢说,我自然——”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顾青就看到了不远处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两道身影。   前头那个漂亮明艳的少女,不是五小姐方素安又是哪个?   看到死人复活,顾青吓得心砰砰跳,眼睁睁看着方五小姐一步步走近,却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素安是故去的先方大太太所生的女儿,并非顾青亲生,可身份又实实在在的比顾青的两个女儿要高上一大截。   只因素安的母亲是方家大老爷明媒正娶的妻子。而顾青,之前不过是方瑞偷偷养在外头的外室。   先方大太太一直无所出,结婚六七年才生下一对龙凤胎。在四少爷方素阳和五小姐方素安刚满一周岁后不久,方瑞带着顾青来到了方家。   这个时候,顾青的两个女儿已经很大了。方淑婷那年三岁,方淑婉两岁……   怀中大女儿哭哭啼啼的声音渐渐唤醒了顾青。   听着她的哭诉,知道事情经过后,顾青恨得目眦欲裂。见素安已经来到了跟前,咬着牙指了素安的鼻子怒骂,“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出来!居然破坏你姐姐的亲事!”   素安没有理会。她眷恋的抬眼看了下方家匾额,仔细望了望这个已经百多年没有见过的大门,这才收回视线,看向顾青。   “太太恐怕是气极说错了话吧。”素安微微笑着,“这亲事,不是你们抢了我的?如果不是你们刻意算计,如果不是方淑婉谋害我,方淑婷又怎能有机会嫁到沈家去。”   顾青吼道,“你胡说!”   这一声怒喊惊动了旁边陆续离开的客人。   方家大太太平素都是端庄娴静的,这般宛若凶狠母老虎的样子,大家倒是头一回见。   客人们看到喜轿回到方家,心知方家怕是出了大事,都没有多停留,只带着对方大太太凶恶模样的记忆快速离开。   客人一走,顾青更加毫无顾忌,立刻喊了一批家丁来,让人捆绑住素安。   “妈!她有枪!”方淑婷惊疑不定的看着素安腰畔,生怕她再掏出那把枪来乱射。   谁知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素安纹丝不动。她后面那个瘦弱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却忽然掠身向前,把她护在了身后。   谁也没料到这个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功夫却很好。三两下就把上前的几个家丁给制住了,其中一个还被她折断手臂,躺在地上嗷嗷直叫。   “方五小姐现在是薛医生的好朋友。”玉宁拍拍手,叉着腰高声说。她身穿雪青色花布衫,长发编成两个麻花辫,看上去朴素得很,跟府里寻常的丫鬟差不多,只那身功夫太好了,让人心中生畏,“我奉主人命令守着五小姐,你们谁也不准欺负她。”   简短几句话过去,四周人下意识的认为,守护素安的任务,是那薛医生下的令,这丫鬟的主人是薛医生。   “什么薛不薛的。”顾青嗤了声,瞥一眼还在地上打滚的家丁,到底没敢轻举妄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乡村野郎中。”   那辆庞蒂克车送了素安到街口就走了。顾青没见到,方淑婷却知道。   枪管的冰冷触感犹还在额头上徘徊,方淑婷擦了把眼泪,偷偷看一眼素安,问玉宁,“哪个薛医生?”   “就是英国留学来的那位薛彼得医生。”玉宁下巴一扬,傲然说道,“我想举国上下应该没几个人不知道他。”   这位英国大夫,顾青和方淑婷还真的知道。因医术高超,他时常去元帅府给大元帅看诊。不仅如此,他的儿子更是蔺都统手下第一副将,威名赫赫。   现在各方混战,有军权的人拥有了绝对的实力。如果有薛医生做后盾的话,顾青还真不能把素安怎么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素安带了玉宁径直进了方家大门。   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素安突然停了脚步,双眸微眯,侧头望向了身边的顾青。   不同于以往的温婉和顺,现在的方五小姐,有种慵懒而又凌厉的气势。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她身上,毫不违和,而又让人不敢小觑。   顾青被她那眼神盯得心里突地猛跳了一下,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淑婷那么不敢面对方五,问话也只问方五身边花布衣裳的丫鬟。   不过很快的,眼前少女已经收起了冷然目光,继续迈步前行。   顾青指了她的背影,声音拔高,“你什么意思你!”不明不白的来了这么一下,就走了?   素安猛地回头,“听说方淑婉不在家?”   顾青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二女儿来,愣了下没能接上话。   “你不如和她说一声,有本事就永远消失。”素安继续缓步前行,语气淡淡的道,“只要被我寻到,她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话语落下,素安急着去见奶奶,没有再搭理后面的两个人。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这些人清算,也不急于这一时。更何况有些事情,不是她们简单一死就能补偿了的。   此刻,素安脚步匆匆,心里还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刚刚距离顾青两三尺远的时候,她的眼前浮现了一些闪过的飘忽画面。是顾青,神色慌张的拿着一些首饰,正穿过院子跑向某个房间。   如果只这一回倒也罢了,她只当自己是刚刚回到这个身体不久,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可是之前用枪口顶着方淑婷的额头时,她的眼前也浮现了一些奇异的画面。那时候是方淑婷手里抱了一些新衣裳和两个首饰匣子,正往某个房间去。   最巧的是,她们二人去的房间,是同一个。   两次奇怪的画面出现,而且这些画面还能有所关联,这让她不得不在意。所以她刚刚停在了顾青身边,又盯着顾青看了下。果然,闪过的画面再次浮现。   先是有身体的创伤快速复原,再就是现在不知什么的画面闪过……   素安不明所以。暗道可能上一世被谋害后,自己魂灵一直寄托在玉镯中的关系。   那玉镯辗转数十人之手传承上千年,早有灵性。她在其中百余年,也沾染了不少灵气。若非玉镯意外碎裂,她也不会灵魂归位,回到这个时代,死而复生。   ·   方家老太太自从没有寻到方素安的尸身后,就一病不起。就连后来定下了由方淑婷代为出嫁,她也没有过问,只在床上养病。   听闻五孙女儿回来了,老太太瞬间有了精神。也不管其他人是如何闹腾了,她当即唤来了身边伺候的孙妈扶着,坚持下床,拄着拐杖亲自出屋去看五孙女儿。   “我的安安啊!”老太太远远的看到了素安,高声喊了一句后顿时泣不成声。   方家新买的洋房小楼还没收拾完,现在住着的依然是祖传的传统老式院落。老太太喜静,择了最偏的一个院落居住。   素安没想到刚进奶奶的院子就见到了她老人家。   魂灵困在镯中百余年,素安心中最挂牵的,就是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祖母。   虽然对家人来说,不过短短数日不见,可她已经想念了祖母足足一百多年。这次回来,头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来看望她老人家。   素安疾步到了方老太太身边,哽咽着落泪,“奶奶,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方老太太慈爱的给她抹去眼泪,自己却泪珠子滚滚落下,“安安从哪儿回来的?走,奶奶带你回房间。不对,你大早晨刚刚回来,恐怕还没吃饭吧?饿了没?孙妈,让人准备些吃的,端到餐厅去。安安啊,咱们先去吃饭。”   听到提及自己的房间,深处的记忆倏然回来,素安忽地记起,之前眼前闪过的虚无片段发生的地点,顾青母女俩拿着衣裳首饰急匆匆去的地方,正是她的屋子。只不过太久没回了,一时间居然没认出来。   回想起那些画面,素安突然想要过去看看,自己房间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如把东西拿去房间吃吧。”稍晚些两人都情绪平定下来,素安扶了奶奶的手臂说,“餐厅到底不如房间清净。”祖孙俩说着话往她的院子去。   玉宁乖乖的跟在后头,谁赶也不离开,坚持要护着素安。   方老太太抬抬手示意家里的仆从让这丫鬟跟着就行,悄声问素安,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晚些等大老爷醒了再说吧。”素安道。   听出孙女儿话语里和大儿子的疏远,方老太太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叹了口气,一个字儿都没多讲。顺带着也没多问玉宁的来历。   说来也是巧了。   老太太和素安刚踏进院子,就看见素安的房门敞着。里面隐约有人影在动。   “不该啊。”老太太见到了五孙女,心情好,身体也有了力气,拄着拐杖走快了些,“我让人只每天早上晚上各打扫一次,旁的时候不准动你东西。怎么这时候……”   老太太拉了素安往前走。拐杖敲击地面的哒哒声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她们进退不得,只能出了屋子来堵人。   “婆婆您怎么突然来了?”顾青心里发慌,原想着老太太卧病在床起不来,所以紧赶着提前把事情处理好。哪知道还是晚了。   她满头大汗的强撑起一个笑容,站在门口不让人进,“素安的房间好多天没人住了,我就让淑婷帮忙过来收拾。”说着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方淑婷的脸红红的,眼睛更红。看到老太太后她非但没有顺着顾青的意思说,反而再次哭了起来,指责素安,“奶奶,五妹妹她拦了轿子,不让我进沈家。”   “就该如此!”老太太道,“这亲事本来就是素安的!”   “奶奶,这件事咱们之后再说。”素安适时的唤了老太太一声,打断了这个话题,“我们不如先看看太太和大小姐刚刚在里面做什么吧。”   之前阻了方淑婷嫁过去,她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想要一件件毁了那母女三人的所有期望和打算而已。而不是因为她自己想嫁过去。   沈家能够在她“死后”改了态度,允许方淑婷代替她嫁入沈家,单此一项就让她寒了心。   此生此世,她是绝不可能嫁入沈家的。   顾青慌张的阻止方老太太进屋子。看她如此,老太太使了个眼色,直接让孙妈把人拖开,将路清了出来。   屋子里出人意料的乱成一团。各种首饰散落在桌上,首饰盒子半开,里面凌乱不堪。床上,少女新裙子新衣裳有的已经叠好,有的随意散落着,都是今年最新的款式。   看到这个情形,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混账东西!”方老太太扬起手里的拐杖,用了大力气噼里啪啦往离得近的顾青身上抽,“之前说安安不在了,骗我老婆子。原来就是想偷安安的东西!偷了亲事不算,还偷了衣裳首饰!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   顾青被砸得嗷嗷直叫,不敢还手。   方淑婷急得直跺脚,怒气冲冲对素安说,“你倒是帮忙说两句话啊!”   “孙妈,”素安唤了孙妈一声,“快扶住奶奶。她身子不好,别被气坏了。”顿了顿,“玉宁,你来。”   玉宁做事干脆。知道顾青和方淑婷偷拿了素安的东西,晓得这两个人手欠,也不多浪费时间,直接把两个人的手腕关节给卸了。   顾青和方淑婷一脸惊恐的看着晃荡着不听使唤的双手,疼得哇哇大叫。   此时此刻,素安倒是心情开始有些波动。   当然不是因为那嚎叫的哭天喊地的母女俩,而是另外的事情。   如今看来,她望着方淑婷和顾青时候眼前虚晃过那些画面,是真实的,而且会在看到后不久就发生。   那么问题来了。   她什么时候多了预言能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3 章      黄昏时分,正是晚餐将上的时候。饭香飘溢,家人相聚在一起共用饭食,最是和睦融洽。可是方家最大那个院落里,却传来哀哀哭声。   方瑞是被哭声给吵醒的。这声音连绵不绝的在他耳边不住回荡,跟一群不飞走的苍蝇似的,让他半点的清净都得不到。   模模糊糊睁开眼,被头上电灯的光亮刺得眼皮哆嗦了下,赶紧重新闭上。头在抽疼,鼻子发堵。他努力喘着气,哑着嗓子咳了两声,侧头去瞧,终于望见了伏在床边哭个不停的妻子和大女儿。   “老爷!你可算醒了!”顾青说着,拿帕子擦着脸,用手肘捣了捣方淑婷。这下意识的动作可害苦了她,瞬间牵动刚刚接好的手腕,疼得她龇牙咧嘴。   方淑婷赶忙诉苦,“爸,你不知道,老五她——她太过分了,居然逼我回家,不准我去沈家。还、还让人折了我和妈的手腕!”   “老爷。”顾青哭得梨花带雨,“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方瑞双眼圆睁张了张口。没等他努力说出话来,房门吱嘎一声开了。   素安踱步进屋,问,“老爷可好些了吗?”回头唤人,“把菊花茶端进来,让老爷润润嗓子。”   由丫鬟伺候着喝了几口温度适宜的菊花茶,方瑞总算舒服了点,刚才铁青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简短答了句,“好多了。”   顾青听了这话,不肯再多浪费时间。虽然被拽脱臼的手腕已经接好,但是依然在疼。她没法朝着素安指过来,索性瞪她,“说!你告诉老爷,究竟是怎么对我们的!”   素安垂着眼眸不言语。   听了顾青那略带刺耳的声音,方瑞厌烦的皱了眉。刚才就是这两人哭个不停,吵得他没法歇息。   现在他的伤处都还没好,这两个人就只顾着在那边哭她们自己的那点破事,也不知道问他一句现在怎么样了。还是素安懂事。她自己才刚回来,还知道惦记着他。   以前倒也罢了。方瑞很少去管这个闷声不吭的女儿。但是刚才闹了那么一遭,他反而觉得这女儿的沉默是温顺乖巧。最起码知冷知热,懂得体贴他这个做父亲的。   方瑞看女儿眼睫低垂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声音不由得放得柔和了些,“安安来找我可是有事?”   素安知道方瑞的关心与温和不过是暂时的。听说当初他对她的娘亲也曾经嘘寒问暖过。可那又怎么样?挡不住他宠爱着一个接一个的美人,甚至还悄悄置了外室,偷偷在外生下两个女儿。   她垂下眼帘,不过是想遮掩住自己的情绪罢了。怕流露出厌恶之色。   这次过来,还特意带了菊花茶,其实不是她的本意。东西是奶奶给准备的,端茶的丫鬟也是奶奶派来的。她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所以素安只略问候了两句就离开了。   方瑞不耐烦搭理那哭哭啼啼的两个人。这门亲事,他还烦躁着该怎么和沈家交代呢。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把顾青和方淑婷赶了出来。   出了屋子,顾青忍着手疼把方淑婷拉到墙根,“刚刚你有没有发现你爸态度不对?怎么忽然就偏心方五了!”   方淑婷现在满心里都是亲事告吹的事儿,根本就没有心思多想其他。更何况刚才妈妈只顾着说素安的种种不好,根本没有多提她亲事的事情。   方淑婷用力甩开顾青的手,气呼呼的说,“我哪知道他怎么想的!”跺跺脚跑远了。   顾青提着疼痛的手吸溜吸溜的难受着。   ·   素安的房间在府里极其安静的一处。这里离老太太的院子不算太远,顺着栽了槐树的那条路一直往里走,路的尽头就也是了。   玉宁跟在她的身后,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奇道,“小姐,听说方家买了洋楼?怎么没搬过去?”   “还没收拾好。”素安甫一回到自己的家中,心情自然是雀跃的,毕竟这是母亲待过好些年的地方,而且处处留着她自己儿时与奶奶欢笑的记忆。想到往日种种快乐,素安说话的语调也开始飞扬,“我倒是盼着他们赶紧走。到时候她们都搬走了,我不去,自己住在这儿。”   想了想,她又有些不舍,“不过我会时常过去看看奶奶的。”   玉宁又问,“听主人说,小姐还有个双胞胎哥哥?他人呢?”   听闻提及方素阳,素安的笑容停了一瞬,似是浑不在意的说,“以后你就能看到他了。”唇边浮起一抹嘲讽,“如果他还能认得回家的路。”   自小学武,玉宁生活的环境十分简单,是个直肠子。她没听出这些话有什么不妥当来,点点头“哦”了声。   素安把自己书房旁边的那间屋子给了玉宁住。   这个院子很漂亮。   由于方老太太的疼爱,院子里种满了树,栽满了花。每到春季夏季,绿树成荫花香四溢,端的是美景如画。   现在到了秋日,金黄色的落叶洒满地面,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别有一番风采。   方家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全家相聚的晚饭,不仅推后了一个多小时,而且只零星来了四五个人。有的是特意避开了大老爷这边的事情没过来,比如二老爷和二太太他们。有的是不在家,比如方淑婉。其余的则是各种缘由都有。   方老太太精神很好,连吃了两碗饭,如果不是孙妈拉着,还能再多吃半碗。   “几天不见,安安瘦了一大圈。”老人家自个儿吃完了,也闲不下来,亲自拿了干净筷子给最亲的孙女儿夹菜,“瞧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瞧见碗里堆成了一座饭食小山,素安心里涌起暖意,拉着奶奶的手说,“您不用担心我。我就算吃得少,也饿不着,更不会身子不好。”   她说的是实话。   之前傍晚时分回到屋子,她独自静修了会儿。感受到灵气在体内更加充盈,这才稍作停止,过来和奶奶相聚。   百多年来她都不过是魂魄一缕,早已习惯。饭食对她来说,略吃一些饿不着就算足够。   虽说如此,为了不让奶奶担心,素安还是多吃了一点。   方老太太笑得眯了眼。   虽然住的依然是老式庭院,但方家人也有了些新思想,不如旧社会那样男女必须分桌坐了,而是一家人同坐一张桌子上吃饭。   不远处,宽大桌子另一端,方瑞脸上贴了两块药膏,白色药布里面透出药的微微黑色,看着就跟戏台上的丑角似的好笑。只不过现在的他脸色阴沉沉的,让人看不出半点好玩的模样来。   而方淑婷,则愁容惨淡,魂不守舍。一双眼睛肿得高高的,显然刚才回屋后就没干别的,光顾着哭了。   顾青瞧着老太太那边祖孙俩其乐融融的样子,再看自己这边冷冷清清的凄惨样子,顿时不乐意了。用受过伤的手吃饭十分吃力,因为怕手再度损伤,医生特意给她用绷带固定住,所以她只能靠旁边的丫鬟喂着。   本来就心情不好,偏偏还得看这些人的脸色。顾青懒得继续装下去,板着脸正想离席,旁边却是啪的一声响起了极大的声音。   “我不吃了我不吃了!”男童的声音拔高之后显得尤其尖锐刺耳,“你们一个个的都只顾着五姐姐,没人理我。我不要吃了!”   方瑞一瞪眼,“你敢不吃看看!”   “我就不吃!你能怎么样!”方素辉的脾气上来,抬脚踹飞了旁边闲置的一个凳子。   他是大房的七少爷。虽说不过是个姨太太生的,可家中的四少爷已经是不成器了,所以大房的希望就寄托在了他身上。   平时方瑞很疼这个小儿子,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所以养成了方素辉这骄纵的脾气。他见到父亲发火,也不当回事。   可今日不同以往。方瑞是真的憋了一肚子火没发出来。看方素辉这样不讲理,登时怒了,直接拽着臭小子的领子将人从椅子上揪了起来,摁在旁边长条凳上开始啪啪啪直打屁股。   顾青心疼了。这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是她没有儿子,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的来疼,就想着往后指望他。所以赶紧过去劝,“老爷你何必跟一个孩子置气?”   方瑞这次发火总算是找到了源头,一把将顾青推到地上,怒喝,“还说我?你不也跟五丫头过不去?说什么看到人死了……哦,死了还能复活?你当我傻?”   众目睽睽之下,顾青觉得脸烫得要烧起来。   方淑婷看不过去了,僵着嗓子说,“爸,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吗?当时我们是看错人了。那时候大家都一起坐车,偏偏五妹妹说要下车。我们等了会儿没见到她,顺着她去的方向去寻,远远瞧见歹徒刺伤一个女孩子又丢了下去。被丢下去的人,不论身形衣裳看上去像是五妹妹,我们就误认为是她。又怕歹徒过来找我们的麻烦,所以赶紧驾车离开。”   这是她和顾青编好的说辞。   她们自认这些话编的合情合理,没有漏洞。因为当初她们回来说素安出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说法。只不过之前肯定的说出事的是素安,现下改口说是相似的一个人。   顾青感激的朝大女儿望过去。   虽然她们母女俩之前有了点小争执,但那都不是事儿。要知道母女哪有隔夜仇?说起来,在这个家里,她们才最应该是一条心的。   所以争吵过后没多久两人就和好了。   “是这样的,老爷。”顾青柔声细语的说,“我们是真的看错了,才不小心把五丫头给留在了外地,没一起带回来。”   她们不知道方五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可以毫发无损的回来。若说死人能够复生,她们自己都不相信。现在战火四起,那么多人都没能活过来,偏这个活了?   她们不得不避开这个问题,转而考虑怎么先把自己的过错开脱出去。   听到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的搭档表演,方老太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好啊你们,居然就这样……”   她话没说完,旁边素安给她倒了一杯茶端在跟前,“奶奶,您润润喉咙先。”说着朝老太太促狭一笑。   她本就生得漂亮,这样做出样子来逗祖母,直接让老太太心里高兴得不行,都懒得计较刚刚的事儿了。   老太太接过茶喝了,没多说什么。   素安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悠悠然的晃着杯中茶水,静看茶叶起伏,笑说道,“太太和大小姐倒是合拍得很。你们之前把我抛弃后又回家故意造谣生事,现在想要三两句就遮掩过去?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顾青自认没有把柄握在方五的手中,闻言嗤了声,反问,“我说的都是实话。倒是素安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人,你倒是给我证据先?”   “就是。”方淑婷暗恨亲事被破坏,立刻接口,“你有证据说我们故意抛下了你吗?”   幽幽的叹息了声。素安轻摇着茶杯,抿了一口茶,低笑说,“好一个母女情深的样子。希望你们两个能够一直继续这样情深下去,不要破坏了这母女情谊才好。”   这边明话暗话没完。   那边啪啪啪当爹的又打起了儿子。   在方素辉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中,孙妈脚步匆匆的跑进屋里。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一向冷静稳重的她,难得脸上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别急。有话慢慢说。”孙妈伺候方老太太几十年了,两人的感情说是和亲人一般也不为过。看到孙妈这般焦灼,老太太生怕她跑急了磕着,放缓声音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警视厅……”孙妈停住脚步后,扶着旁边桌子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警视厅来人了!说方家有人造谣生事,非把活人说成死的。要抓了去蹲牢房!”   “坐牢!”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顾青和方淑婷同时尖叫一声花容失色。   其他人神色各异。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按照家事来暗中协调好就行了。怎么还惊动了那些官爷?   屋内,唯有素安神色淡然如平日,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孙妈,”她唤了一声,问,“警视厅那边有没有说这次要抓几个人过去?”   这可问到了点子上。刚才那些穿着警服的人特意提到过这事儿。   孙妈一拍额头,立刻回答,“他们说要抓一个回去复命,让家里把主谋者交出去。”   顾青和方淑婷先是暗中一喜,思量着不用母女几个全军覆没了。   紧接着,她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同时抬眼,开始警惕而又戒备的看着对方。   ……她们都不想自己过去,都希望对方来担下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发红包~ 第 4 章      夜色下,几名身穿黑色制服扣皮带的警员正在客厅外的大树下说话。月光微明,照到他们黑色警帽的白边帽墙上,没来由的增添了几分冷凝的肃杀之气。连带着这秋夜的风,也有着透入衣裳的凛冽了。   顾青和方淑婷肩膀缩了缩,不敢继续细看。   方瑞则盯着他们佩戴的三角武装带,脊背上骤然冒出来一层冷汗,小腿肚子忍不住的开始打哆嗦。   这几个人,不是普通的警士,而是警官!   方老太太也发现了这一点,愣了下,压低声音,“那么晚了,他们竟然还屈尊抓人?”   警视厅的人什么身份?都是带着家伙的‘大爷’们,走到那里都是横着的。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不可能会加班加点的去做事。   更何况这几个人都是有官衔在身的,更不会轻易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做这种小事。   “对啊。”方淑婷并不知道老太太话中透着什么意思。她暗松了口气,脸色回转了些,喃喃说道,“警员们怎么会在晚上为了这些小事出动。说不定这些人是假冒的呢。”   顾青听了老太太的话后却是悚然一惊,肩膀缩得更紧了。   “没有脑子的东西。”方瑞赶紧停住步子回头说了大女儿几句,提醒她,“等会儿小心点!别乱说话!”   方家是做生意的,为商者,最怕的就是被这些官爷们盯上。   见了诸位警官,方瑞自然的赔着小心。先给每个人敬了一支烟,亲自点上,才哈着腰问:“不知各位今日前来的目的是——”   “刚才已经和人说了。”为首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方脸,眉毛很粗,双目炯炯,“方小姐的事情,你们总得给个交代才行。”   方小姐?   方瑞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顾青以为老爷是在看她,走上前挤出个笑容,弱声弱气的和警官们解释,“我们真没做什么。就是不小心认错了人,真的是认错了人。淑婷啊!这事儿你最清楚,你来和警士们说下。”   虽然方家在恒城是大户,却一直都是从商。方瑞倒罢了,平时做生意,总需要和各种官爷打交道。方老太太年轻时候,巾帼不让须眉,做生意的本事不亚于已故的方老太爷,所以老太太也能认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   可是后宅里其他人就不同了。   顾青平时交往的太太们,都是商户家的太太,基本上没机会结交官太太。如今见到了这些警视厅的人,她也搞不清楚情形,只想着赶紧脱身才好。   方淑婷之前护着妈妈,那是在自家爸的跟前。现在警视厅要抓一个人过去,她自然不愿意揽下来这些事儿。   方淑婷没顺着顾青的话来说,反而道,“其实具体的情况我是不知道的。我胆子小,跟在后面,什么都不清楚。”   “当时在后面的是我啊!”顾青顾不得手疼,用手肘推了推大女儿,“当时你和淑婉在前头,不是吗?”   方淑婷的手也受了伤,被妈妈这么一撞,手腕疼得厉害起来。可她硬是憋着口气低着头,也没接话。   顾青气极了,声音拔高了些,“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想赖到我身上不成?”   “我没有!”方淑婷忍不住反驳,“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在讨论那些事情,我只是听着而已!”   “什么叫我们在讨论!我们……”顾青说了两句,忽然察觉气氛不对,赶紧闭了嘴。脸上火辣辣的热,一来是被大女儿气得,二来是因为回想起刚才那番话,总怕有什么疏漏。   警官们倒是淡然得很,气定神闲的说,“当时你们有三个人在。”他们只作陈述,并不问话,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的很多细节,“另外一个人呢?”   顾青柔柔弱弱的绞着自己的手指,不吭声。   毕竟多年的夫妻,方瑞看到她这副模样,想到她平时温柔小意的样子,到底有些心软,主动帮她说,“前天正好是亲家公做寿。路途遥远,我们为了孩子的亲事,走不开。淑婉开着家里的车,代表方家去给她外公祝寿去了。”   警官们仔细聆听着他的话语,没有嫌他絮叨,认认真真一字不漏听了。   微微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和同事们低声说,“这个二小姐会开车。”又问方瑞,“当时她们出去,就是她开的车?”   “啊?啊,对。”   “你们家几辆车?”   “就这一个。”   方瑞和方老太太她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些人专门挑这些问是什么意思,却不敢开口去问。   顾青和方淑婷提心吊胆,两个人谁也不看谁,低着头只望向地面。手心里汗津津的,湿乎黏腻得很。   夜,静悄悄的。   当警官们不主动询问时,在场几人也不敢斗胆去贸然说话。周围寂静得只能听见树叶的沙沙声。   正当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突然,为首的那位粗眉毛的警官“咦”了一声,扬声问道:“请问是方五小姐吗?”   听见他的话语,所有人都回头望过去。   院中侧边的小径上,少女正步履轻盈地缓步而来。温柔月光轻轻落在她的身上,柔化了她的五官,少了些妩媚,增添了温婉,倒是别有另一番极致的美。   素安走到众人跟前,“正是我。刚才我带人把七弟送回院子去了,耽搁了时间,这才过来。请问您是——”   “鄙人姓郑。”郑警官摘下警帽,微笑着欠身行了个绅士礼,“受人所托,专程来帮您看看前几日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谁也没料到,这位官爷居然会以这样谦逊的低姿态来和方五小姐说话。   毕竟家中就算是年长如方老太太,也是丝毫都不敢在这些官爷跟前造次的。   方瑞忍不住重新仔细打量自己的小女儿。眼前的漂亮少女,分明就是他的孩子没错。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之前没有认真看过她的关系,还是说,她真的短短时间内变化很多。   他总觉得,这孩子的相貌明明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可是举手投足间,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原本的她虽然好看,但也只是好看而已。   如今的她更为淡然随意,姿态慵懒。顾盼神飞间,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   素安察觉到了方瑞探究打量的目光。   不过,在镯中百余年的时光,早已磨炼得她心志坚定。又因体内灵气充足,她愈发不在意这般无关痛痒的小事。   素安平静的朝郑警官笑了笑,“真是多谢您了。这么晚,还麻烦你们过来一趟。”   警官们连说没事。   见到素安被这些人恭敬以待,方淑婷气得牙痒痒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顾青也是心里头憋着一股子火,眼红的很。但她还是按捺住脾气,好生说,“五丫头,你快和他们讲讲,本来就没什么事儿,纯属误会。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案子可说。”   素安但笑不语。   郑警官捏着方瑞给点的那支烟,问顾青,“此案肯定有个主谋,你跟我们走一趟,还是她?”说着朝方淑婷抬了抬下巴。   顾青连忙摇头,“这不是案子,真是误会。”生怕自己这句话没有表明态度,她含糊道,“反正没我什么事。”   “那你呢。”郑警官又问方淑婷,“你觉得我带谁过去好?”   方淑婷记恨着刚才妈妈一次次把事情往她身上推,直接说,“我做女儿的,凡事总得听我妈的。”   顾青气得白了她一眼。想训她几句,顾忌着警员们在,没敢。   “不如这样吧。”郑警官猛吸了最后一口烟,把剩下半截丢在地上,踩熄了火光,“你们俩都跟着走一趟。等过几天那个方淑婉回来了,让她开车去厅里接你们。”朝方瑞一点头,“就这么定了啊。”   方瑞不敢反对,猛朝素安使眼色,期盼着素安帮继母和姐姐说几句话。   素安没有搭理他,反倒是上前一步,和郑警官说,“事情既然和我有关系,想必我也要去警视厅录一份口供。不知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郑警官本想说不用了,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哪里需要麻烦她?   转眼看到那方老爷眼珠子乱转的样子,郑警官改了主意,说,“五小姐如果有空的话,明天过来一趟吧。如果没空,后天也行。”   素安就和他约好,把时间定在了明日的早上十点钟。   回去的路上,方老太太悄声问素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郑警官还特意问起她来了?   方瑞在旁边支棱着耳朵听。   素安不想奶奶多担忧,没有多解释,只简短道,“之前我受了伤,暂住在薛医生那里。”   别的一个字没有多提。因为之前她回来的时候已经说起过,自己遇到的是哪一位薛医生了。   不是她想欺瞒奶奶。而是很多事情,她无从解释,也不能说太多。   薛医生的地位,方老太太也是清楚的,听到后安心了下来。只是想到大儿媳和大孙女的行为,又不禁怒从中来。   方瑞却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之前他听说素安手里有一把枪,本还想着借着这次素安让顾青和大丫头都进了警视厅这件事,把那好东西给要来,自己留着用。   想到薛医生,再想到刚才几位警官……现在他只能歇了这个心思。   ·   第二天天气不算太好。云层有点厚,挡住了灿烂的阳光,整个天地间阴沉沉乌蒙蒙的。   方老太太怕会下雨,让玉宁带上伞。   素安笑着推却。   “不用了奶奶,”她道,“应该不会下雨的。”   “这你都能知道?”老太太看素安耳后有几根发丝垂了下来,亲自选了个夹子,亲手给她夹好,嗔道,“未雨绸缪才是正经。万一下了,回不来怎么办。”倒也没逼她必须带着了。   玉宁把伞交给了孙妈,和老太太解释,“万一真下了,让郑警官他们送小姐回来就是。没事儿的,淋不着。”   她哥哥是主人身边的侍卫,她也跟在主人身边有段时间了。   主人身份尊贵,别说那些个什么警官了,就算是警视厅的厅长,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的。   她接了主人的命令守护五小姐,就把五小姐看得和主人一般尊贵。所以,并不觉得让警官送小姐回来有什么不对。   但她那话在方老太太听来,可是大为不妥当的。   “能不麻烦警官的时候还是别麻烦人家。”老太太拉着素安的手殷殷嘱托,“万一有需要的话,让玉宁回来说一声,奶奶帮你想办法。”   其实素安身边原来也有两个丫鬟伺候。不过素安回来后,不喜别的人跟在身边,只让玉宁跟着。老太太有什么事儿就只能吩咐玉宁了。   素安知道奶奶为她好,除了带伞的事情外,不论老太太和她说什么,她都一一应下来说好。然后在老太太依依不舍的目光里,坐了黄包车去警视厅。   车子能坐得下两个人。素安唤了玉宁一起坐。   玉宁也没扭捏,跟着坐了。在她看来,反正是小姐吩咐的,这样挨得近了能够更好保护小姐,没什么不好。   车子行驶的时候,素安把一个小瓷瓶塞进了玉宁的手中,轻声说,“你把这个让人给他送过去。”   这个‘他’是谁,不言自明。   玉宁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放入身侧袋子里收好。   到达警视厅门口的时候,刚好有一辆汽车也停在这儿。汽车上下来一位太太,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头戴点翠如意纹珠花凤尾簪,身穿绛紫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通袖袄。目光柔和,温婉华贵。   玉宁先跳下车子,给了车夫钱币,又扶了素安下来。   那位太太头次见到丫鬟和小姐居然同乘车子,甚是稀奇,不由得朝素安这里多看了两眼。   素安发现了,站稳后回给她一个微笑,“太太的发簪真是别致。恒城里现下应该没有哪位师傅能做出这样好的点翠手艺了。不知太太这发簪是祖传下来的,还是说在外地定制的?”   当年故去前,她本就喜欢古风古韵的饰物。后来所在玉镯,乃是传承了上千年的,孕有古时灵气,使得她对这些旧式打扮和饰物,更多了一份亲切感。所以这些话说起来当真是情真意切。   毕竟现在的人大都追求摩登。乘得起汽车的人家,很少还作这样传统旧式打扮的了。   那位太太也是见惯了各式各样人的。   和有些为了接近她而刻意做出喜欢模样的人大为不同,她能自然而然感受到,眼前少女言辞中的恳切之意。   她笑容中带了赞许,温声说,“这簪子是我夫君从金陵带来的,前年送给我做生辰礼物。其实礼物不止这一支簪子,是一整套的点翠首饰。”   见眼前少女眸中现出惊喜之色,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若是有机会,我带你看看。”   有没有机会,就要看缘分了。她不可能只因为第一面感觉投缘,就贸贸然带人回家去。   素安并不在意她的疏离态度。亲人之间都能恶意满满,使计谋害,更何况是素不相识的人?对陌生人存有戒备,是人之常情。   “太太真是好福气。”素安自然的撇开‘看看’这个话题不说,道,“您先生对您这样好,千里迢迢过去,只为了给您买礼物。”   看她这样识大体,那位太太笑容更深了些。见素安也是要进警视厅去,她索性与之同行,多讲了两句,“他哪里是专程给我买礼物?不过是我生辰要到了,他刚好又在金陵而已。”   “那也是对您极好的。”素安说,“像我爸,都不见得知道我喜欢什么。”   这话里透着和她十几岁年龄相符的娇气。太太包容的微微笑着,轻叹道,“父亲和夫君怎能一样?”看看这位小姐应该是还没有嫁人的,她就又换了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郑警官。”   “这可真的是巧了。”太太道,“我也来找他。”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进了警视厅的门。   守在门口的保安急忙给两人端了茶来。   “陆太太,请用茶。”   “这位小姐,请用茶。”   陆太太问保安,“郑亮在哪里?”   “还在里头开会,为了昨天刚接的一个新案子。恐怕还得劳烦您多等个十几分钟。”   茶水太浓,素安喝着不太习惯,小口小口的抿着。   “这个怪我。”等保安走远后,陆太太轻叹着说,“我们以前刚刚成亲的时候,还是旧时代。我住在乡下,喝惯了浓茶。现在时代好了,什么都摩登起来,我也跟着变了不少。只不过这口味重的习惯,改不了。茶要浓的,菜要咸的。”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盯着窗外在树上跳动的麻雀,眼神中透着怀恋,显然是在回忆那故去的时光。   素安正捧着茶杯静静看着陆太太。很突然的,在茶水升腾的热气中,她的眼前掠过了一些虚影画面。   居然是和陆太太有关的。   素安眼眸半眯,正想要再看一遍这些画面时,却被忽然而至的一声惊呼给打断了思维。   “厅长夫人!”郑亮大跨着步子,面露欣喜的朝向沙发这边快速走着,“您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投手榴弹和灌溉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啾~~ 第 5 章      厅长夫人?难道说,眼前这位,就是警视厅陆厅长的太太?素安想通了这一点后,也只佯作不知道,自顾自的品着茶。   “小郑,”陆太太看到郑亮后,一改之前的淡然自若,语气变得焦急,“我有些事情想找你帮忙。”   陆太太的来访,完全出乎郑亮的意料之外。再听对方这样说,他更加诧异起来。陆太太如果有事找警视厅,回家和厅长说声就可以。何苦特意来寻他?   谨慎起见,郑亮没有立刻询问是什么事,而是叫了个下属来,吩咐道,“你带方五小姐去录一份口供。”生怕手下人做事太认真,他半开玩笑的叮嘱了句,“差不多就行了啊。”   听了这话,那名警士立刻明白过来,笑嘻嘻说,“您放心就是。”恭敬请了方五小姐往里走。   ——之前郑警官开会,为的就是方五小姐这一桩案子。方五小姐能够让郑警官这样小心谨慎对待,他自然更不能大意。   看着两人走得稍微远一点了,郑亮收起笑容,请了陆太太进到旁边一间空着的屋子里,关上房门才问:“请问您来找我是什么事?”   陆太太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沉默了片刻,慢慢说,“清和坐火车去金陵了。”   “什么!”郑亮刚刚开完会,嗓子干,所以倒了杯水喝。听到这话差点呛得水从鼻子里冒出来,“这个时候,他去那地方掺和什么!”   不怪他这样激动。而是这段时间出了件对外人来说不算严重、对于某个行业来说却面临着灭顶之灾的大事。   前些日子,金陵举办的卫生会议上,有人提出了“除旧换西”的议案。说中医是老派的旧事物,没有科学依据,理应废除。提议大力推广建立在科学研究基础上的新式西医。   本议案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得以顺利通过。   这件事在中医界甚至于全国的医学界掀起轩然大.波。   上海派人赴金陵请愿。国内上下中医学者们为其助威,纷纷赶往金陵一带为他们送行。   陆清和自幼随着祖父研习中医,早已小有名气。自打议案被提出的时候,他就收到了风声,一直暗中留意着这件事。在事情尘埃落定后,他愤怒至极,决意要为中医发声助威。   知道了儿子的心思后,陆太太极力阻止。身为警视厅厅长的太太,她自然能够很快知道这些事情的最新消息。正是因为明白此事在医学界闹得很大,她才更不想儿子掺和进去。生怕他会有危险。   要知道,那些人能够影响到卫生会议的决策,也是很有些手段和后台的。他们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议案,必然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和中医界对抗。   然后今天早晨陆太太惊讶的发现,长子居然昨天半夜悄悄离开了家,天不亮就上了过路的火车,往金陵去了。   陆厅长因为公事不在恒城。   她没法子。听说今天在这里负责的是郑亮,只能直奔警视厅来寻郑亮,让他帮忙处理。   “小郑,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陆太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陆清和。而且她知道,只要警视厅的人肯出手,这事儿也一定能成,所以态度非常坚决,“你让人看看他现在大概到了什么地方,想办法把他拦下来,送回恒城。”   “好,好。您等着。”郑亮赶紧拨电话,“我这就让铁路方面给看看。”   他倒不是想要阻止陆公子的爱国行为。   而是陆清和身份特殊。身为警视厅厅长的长子,利用价值极高。如果被人发现他也参与进去,到时候有些事儿,有理也能被人弄出点没理出来。   到时候处于风口浪尖的陆公子,也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   下午的时候,终于来了消息。   却不是好消息。   郑亮放下电话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缓了好一会儿才拿捏好了措辞,力求和缓的对陆太太说,“清和已经找到了,铁路的人和赶过去的警士也已经劝过他。”   “是吗?”陆太太面露惊喜,“他怎么说?”   郑亮一字一句艰难的说,“可是他本来答应得好好的,说同意回来。结果趁着大家不注意,他悄悄溜走,坐上了别的列车。等大家发现他下落的时候,那车差不多已经出了省。”   从恒城方向往金陵去,出了本省的话,那就是另一个势力范围了。   掌管那些地方的那位都统大人,可是极其不好惹的。他不讲人情不留情面,万事都有自己的一套主张。想要说服他帮忙留住人,恐怕没有可能。   陆太太没想到会有这个变故出现。她瞬间脸色苍白如纸,再不如之前那般镇定自若,喃喃说,“我亲自过去寻清和。”   “不行!”郑亮急了,“您怎么可以过去!”   现在世道乱不乱是一回事。关键的,去往金陵的各个道路都查的很严。一位私自跑出去的厅长长子已经足够引起人们注意的了,再来一位厅长太太,岂不更麻烦?   陆太太恼了,拂袖而起,“你们拦不住他,我当然要自己去!”说着推开门就往外去。   结果门外那条过道上正好有人经过。陆太太冲出门的时候差点和对方撞上。   陆太太忙止住步子。却因动作太慌乱,身子晃了晃几乎摔倒。幸好对方反应快扶了她一把,她才稳住身形免于跌到。   “多谢。”陆太太哑着嗓子说着,抬头一看,愣了愣。有些尴尬的朝对方微笑了下,“方小姐。”   素安也没料到自己出来得那么巧,正好碰到了陆太太。   警士们并没有为难她,所以她录口供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只不过繁文缛节太多,有不少资料需要她签字,这才拖拖拉拉搞到现在才完成。   谁知就遇到了愤怒出屋的陆太太。   “太太您别急。”事关顶头上司宝贝儿子的安危,郑亮急得嗓子都要冒火了,赶忙跑出屋来劝。   下一句正要开口,他眼睛往旁边扫过去,恰好看到了素安,顿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方小姐!”郑亮欣喜的喊了一声,“您请进来,我有事儿想拜托您。”又和陆太太道,“太太也请进。若是方小姐肯帮忙的话,清和的事情或许就有办法了!”   听闻事情和儿子有关系,陆太太当即回了屋里。素安不明所以,却也知道眼前两个都不是坏人,所以跟着进了屋。   郑亮关上房门,来来回回疾步走了两圈,笑着问素安,“薛彼得医生是不是和您关系很好?”   听闻‘薛彼得’这个名字,陆太太焦灼的神色有了一丝缓和。她定了定神,望向身边站着的少女。   “是。”素安斟酌着说,“我和薛医生相熟。”   “这太好了!”郑亮拊掌哈哈大笑,对陆太太道,“如果方小姐肯帮忙给薛医生打个电话的话,您就不必担心清和的安危了。”   素安听后眉心轻蹙。清和?这个名字好生耳熟。清和……陆清和……   莫非,是多年后的那位中医大师,陆先生?仔细想来,他现在约莫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虽然未曾谋面,可是对于这位日后受人尊敬的大师,素安的心中也存有好感。听了郑亮的话后,她微笑着与陆太太说,“不知我能做些什么?”   陆太太有些犹豫。毕竟她要拜托的这位小姐,和她不过一面之缘,并不相熟。   但是她现在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左思右想,终究是忧心儿子的思虑占据了上风。陆太太拿定主意,对素安依着旧礼福了福身,“我家长子胡闹,出了恒城往岍市去了。还望方小姐出手相助,请薛医生帮忙照看一下犬子。”   素安没料到陆太太会突然向她一个晚辈这般行礼,赶忙侧身避开这一礼。又上前扶了陆太太,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陆太太并不了解方五小姐。闻言朝着郑亮看了过去——事情是他提出来的,想必他是觉得方小姐信得过,所以这般说起来。既然如此,由他开口比较好。   郑亮沉吟一番,略去了中西医之争,只简短说,“陆家大公子有事往金陵去了。已经出了恒城地界,现在恐怕在岍市了。”顿了顿,“您也知道,岍市在庑省,那里是蔺都统的地界。最近金陵不□□稳。如果有薛医生帮忙照顾一下陆公子的话,想必陆公子能够顺利通过中南几省,顺利到达金陵。然后过段日子安然回来。”   听了郑亮的话,素安稍作思量就明白了过来,“莫非陆公子是为了中医之势去的金陵?”   陆太太没料到她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看她这般通透,又思量着她和薛医生交好,陆太太也没有过多隐瞒,说道,“正是如此。所以,恳请方小姐帮帮忙。”   她轻叹了口气,垂眸道,“犬子自幼在家学医,根本不知外面是个什么境况。这样鲁莽行事,当真是给添了大乱。”   “我现在就联系薛医生。”素安拉了陆太太的手,恳切道,“您不用这样客气。陆公子也是为了中医而努力奔走。他是为了正事而不顾自己的安危,实在让人敬佩。更何况,薛医生也是支持中医延续的。”   这可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郑亮退口而出,“果真如此?”   “是的。”素安道,“我之所以知道中西医的这件事,也是薛医生告诉我的。前两天薛医生还说,他正打算去金陵,助中医一臂之力。想必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这个时候,多说什么都是在耽搁时间。素安只简短讲了这么几句,就和郑亮说了一声,用他屋里的电话打给薛家。然后托了薛家联系薛医生。   素安在内室打电话。   外间屋,陆太太远远看着她的纤细身影,缓缓的松了口气。如果真的能够说服薛医生来帮忙,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中南几省都是蔺都统的势力范围,从恒城到金陵,不可避免的要经过他的地盘。而蔺都统身边的薛副将,正是薛医生的儿子。   现在薛医生也要去金陵。如果他肯帮忙,那么不止是从恒城来往金陵的路上可保清和无恙,就算在金陵,想必清和也能安然无忧。   屋内素安拿着话筒,眉心蹙起,边说着话边小幅度来回走动。   陆太太提着一颗心看着,生怕事情出现变故。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终于,素安放下了电话,面带微笑地走出来。   “您放心好了。”素安宽慰道,“薛副将刚好在家,我和他说过了这件事,他说薛医生正在去往金陵的路上,今晚应该就能到。到时候他会和薛医生说起这件事。另外,陆公子既然不喜旁人盯着他,薛副将打算让人沿途暗中照看着陆公子,必然不会让他有事。到时候有什么消息,他们会随时和我联络。我知道后即刻告诉您。”   薛副将答应的很爽快。因为陆清和一路安然无恙,对他们来说也很有利。都统大人盯着恒城这边很久了,打算看准时机拿下来。现在的话,卖陆厅长一个人情,可是大好事。   忧心了那么久,忽然得到了这样稳妥的可靠的保证,陆太太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她再也忍耐不住,拿着帕子掩面低泣。   “多谢方小姐了。”陆太太等到心情平息些后,拉着素安的手,连连道谢,“过两天我家里有个舞会,您一定要来。”   这舞会是上个月就计划好的,筹办一个多月,终于到了日子。   刚刚陆太太还因儿子的事情打算推后舞会的计划,现在放心下来后,决定照着原打算进行。   毕竟邀请的各界有权有势的人士很多,真要改日期的话也很麻烦。   认真算来,舞会能够按时行进,也要感谢方五小姐这次的帮忙。   陆太太诚恳邀请,素安推辞不过,答应下来。   两人相携着一同往警视厅外走。   出了门后,素安眼前再次浮现了那缥缈幻像,忍不住提醒道,“陆太太,舞会那天,您别戴红宝石的首饰。选其他样的吧。”   刚才为了让陆太太心情放松下来,素安一路走着的时候说了好几个笑话。陆太太愣了下,只当她还在开玩笑,就问,“为什么?可是素安不喜红色?”   “也不是。”素安浅笑着说,“刚才您不是说吗?有位法国外使夫人恰好在恒城做客,到时候也会参加舞会。我记得这位夫人也喜欢红宝石,怕到时候首饰样式万一撞了不太好。”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陆太太听后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陆太太本打算用自家汽车送素安回去。可素安想着陆太太现下心情还在紧绷着,还是让她独处一段时间静一静比较好,就婉拒了她的好意。   两人就此别过。   素安叫了玉宁一起坐黄包车回去。   谁知道车子驶出一条街刚刚转过弯去,原本交错而过的一辆汽车突然转了方向,追了过来。   那辆雪佛兰车子赶在了黄包车前头停下,横车拦在路中央。   玉宁气狠了,指了车子高声叱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会不会开车!”   她可是蔺都统的手下。蔺都统什么身份?就连他身边跟着的随从,在这儿也是可以横着走的,哪需要怕这些人!   汽车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露出斯文俊秀的一张面孔。   年轻男人白净儒雅,本该是翩翩君子的模样,此刻看上去却有些狼狈。   沈逸林红着眼睛,眸中蓄了泪,痴痴的看着黄包车这边,激动万分语无伦次的说着,“安安!安安!果然是你!你真的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啾! 第 6 章   世界说大很大,天南地北任君遨游。说小,也真的小。随便出个门都能遇到老熟人。   空中的乌云黑压压的往下沉,微凉的风中夹杂了丝丝闷燥。树叶被吹得凌乱作响,周围的鸟儿们开始低飞。   看来真的可能会下雨。   望着泫然欲泣的沈逸林,素安沉默了几秒,赶在对方的眼泪落下去之前朝对方点了点头,“沈二公子。”   她的语气平静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意味。沈逸林察觉后,心中大痛。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嘴唇开合,轻声唤着,“安安……”   “慢着。”察觉到他的意图后,素安抬手止了他的动作,没有让他继续前行。   想到他脾气温和,这件事归根结底并非他的错,素安到底没有说出太尖锐的话来,只道,“你看,天快下雨了。我没有坐车过来。免于被雨淋着,我得赶紧回家去。你也快些走吧。”   沈逸林想说他有车,他可以送她回家。但他知道,眼前少女虽然看着温顺和软,骨子里却有一股子倔强,认定的事情没那么容易改变。   看出她的疏离,他只能把那句话咽了回去,苦苦解释,“安安,亲事我不想换的,长辈们决定好的,我、我也没办法。你看,我那天都没过去。我家……我家里人也更喜欢你,根本不想让她代替,可是方家人坚持如此,父母亲碍于两家的情面才……你现在,我……”   毕竟是从小定下的亲事,沈逸林一直把眼前少女当做自己的妻子来看待的。   事已至此,他知道隔阂已经形成。顿了顿,终于鼓足了所有勇气力图挽回,深吸口气说,“安安,我会劝了家里人,重新把咱们的婚期定下来。”   话出口后,他心情蓦地轻松。眼泪慢慢消失,笑颜重回俊秀的面庞上。   素安却是心情没有丝毫的波动。   说实话,百多年过去,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十七岁的这年对这个沈家二公子是什么样的情感了。   兄妹?儿时玩伴?或者,是一个很温和很好看的小哥哥?   种种都有可能,但,绝非男女之情就是了。   她不知道自己会否对某个男人存有这种超脱了友谊的感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沈逸林这样会因为父母之命妥协、继而放弃她的人,她是绝对看不上的。   不是他不好。   他温和有礼敬重长辈,待人亲切又懂得体贴,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不适合她。   若她还是十七岁的年纪,年少懵懂,或许会因为种种缘由而心甘情愿嫁给他。   可她现在不是了。   再次回到尘世间,她想过的更快活更随意,依着自己的打算来走出每一步的路。   所以,面对着沈逸林的期盼眼神,素安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谢谢沈二公子,”她微微笑着,语气柔和,“我很感谢你和家里人的坚持,”毕竟给她留了颜面,沈家一个主动去接方淑婷入门的都没有,“但,最多也只能这样了。”   一码归一码。   沈家不顾她尸骨未寒,依然照着当初的婚期答应方淑婷嫁过去,甚至都没有想过把婚期延后,这也是事实。   沈逸林张了张口,还欲说些什么。   素安却不耐烦再在这儿耽搁时间,笑着和他说了一声再见后,丝毫不理会他期盼的目光,催促着车夫赶紧驾车离开了。   进方家大门的时候,天空果然开始零星飘起了毛毛雨。   方老太太忍不住念叨了素安几句,“我就说让你带上伞吧,你还不肯。瞧瞧这天,说变就变。万一淋着了怎么办?你身子骨弱。倘若着了凉,可真是麻烦。”   半个字儿都没有提及在警视厅关着的方淑婷和顾青。   素安开开心心的听着奶奶的念叨,等老人家累了停下来,才笑说,“中午是在警视厅吃的,一点都不合胃口,可想家里的饭菜了,就等着回来吃奶奶给我准备的好吃的。”又拉着老太太的衣袖问,“奶奶,您可别告诉我没给我准备好吃的啊,就盼着您给一口饭了。”   简单三四句,哄得老人家高兴极了。   方老太太低叹了句“你啊”,到底舍不得再说旁的,哼了声道,“饭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你乐意不乐意吃。”   素安笑说了几句,亲昵的挽了奶奶的手臂一同往餐厅走去。   路上的时候,她状似随意的问了句,“奶奶,如果沈家再提起亲事来,怎么办才好?”   “他们还敢提我就敢把他们赶出去!”方老太太愤然道,“我那边生着病,他们这些人就悄悄的把新娘子给换了人。做得出这种事情来,就别想再娶我们安安!”   老人家口中指责的‘这些人’里,也包括了她自个儿的大儿子,以及大儿子的媳妇儿那些人。   “还是奶奶最好最疼我。”素安心里暖暖的。   她说得真心实意。   方老太太却当她是在撒娇来换好吃的,笑道,“知道你饿了,咱们赶紧走吧。”说着加快了脚步。   素安抿着嘴笑,只认真扶好了奶奶,也不多解释。   ·   方老太太说到做到。   第二天一大早,沈家老爷和二少爷亲自过来拜访,主动提起亲事的事情,老太太也半点儿都不松口。   双方从早晨磨到了晌午后,眼看着再继续下去都能凑一起再吃个晚饭了,沈家老爷才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儿子离开。   方瑞天不亮就去了店铺,晚上天黑回家才知道这事儿,忍不住怨了母亲几句。被方老太太训了一通后,到底没敢还嘴。   转眼间到了陆家舞会举办的日子。   陆厅长还没回到恒城,陆太太早早的起来招待客人。又遣了二女儿陆清怡去接素安。   陆清怡在报社当记者,时常到处跑新闻,车开的又好又稳。更何况她性子稳重,比起三儿子,陆太太觉得让她去接更放心些。   陆家的宅邸是纯西式建筑。铁制大门打开,车子缓缓驶入,不多久就能看到两座小洋房。   素安到的时候,陆太太正和一位鬓发花白的长辈寒暄。   今日陆太太穿藏蓝色嵌明松绿团福纹样立领旗袍,配素色缠枝纹锦缎披肩,戴羊脂玉整套首饰,气质温婉,华贵大方。   素安暗松了口气。   当时她虚影看到的是陆太太正和人争吵,对方指着陆太太的红宝石首饰,怒气冲冲。   虚影晃过的时候,对方的面容看不清楚。只能望见陆太太当时非常愤怒,火冒三丈,但是眼底透着的却是惊恐和慌张。显然是有了什么让她难以处理的棘手之事突然发生,让她措手不及。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咱们旧式的衣裳。”陆太太趁了人少的时候,过来和素安小声说,“但是现在招待客人,特别是舞会上,穿旧式衣裳不合适。我也只能这般。”又半遮了口悄悄抱怨,“这裙子开叉也太高了。”   “您这样很好看。”素安笑道,“其实新式衣裳也舒适,只不过没穿习惯罢了。您多穿些时候,许是就会喜欢上。”   “那是你们年轻人的做法。我们啊,旧式衣裳穿了几十年,再改是很难咯。”   说着几句话的功夫,又有客人前来。   “您尽管去招待客人吧。”素安说,“我在这里,有二小姐相伴就足够了。”   陆太太也没和素安多客气。   可能因为方五小姐知道了她的难处后又帮忙解决了她的大难题的关系,她总觉得和方五小姐很是亲近。与素安暂别,再多叮嘱了二女儿几句,陆太太便快步过去迎接新客人。   陆清和从家里跑走的事情,陆清怡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请了素安往后面的内宅处走,顺便趁了没人的时候向素安道谢。   两人刚进入后面那座小楼没多久,有丫鬟匆匆来寻陆清怡,“二小姐,报社来电话找您。”   一听‘报社’二字,陆清怡片刻也不敢耽搁,直接进了里边屋子接电话。   没多久,她边套着外套边往外走,身边还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相貌和她有些相似,秀丽可人。   “方小姐,这是我妹妹清悦,”陆清怡万分歉然的做着介绍,“我需要赶紧出门一趟,恐怕没办法陪您了。就让清悦陪您一会儿吧。”   说罢,她半分钟也不敢耽搁。脱下高跟鞋,换了舒适柔软的休闲鞋就跑了出去。   素安目送陆清怡走远,收回视线后,才发现身边的陆清悦正满脸好奇的打量着她。   陆家四小姐神色坦荡目光澄澈,就算是这样的打量人,也是带了三分懵懂三分好奇,全然没有恶意。   素安发现陆家的人都很真诚。即便刚开始因为陌生而有所戒备,待到他们认准了一个人的好,就会非常认真的来对待。   素安喜欢和这样的人家打交道,见状直截了当的问陆清悦,“四小姐在看什么?可是我哪里不妥当?”   “不是。”陆清悦绞着手指,笑弯了眉眼,“没有什么不对的。我就是觉得你可真漂亮,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所以想多瞧瞧。”   她这赞扬纯然真挚让素安脸颊忍不住开始发烫。   两人这时候都不想去前面凑热闹。陆清悦便继续着之前二姐没有做完的事情,带了素安在各处走走。   她们现在待着的地方是陆家内宅的位置。客人们不会往这边来,所以她们说话要自在轻松许多,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刚才二姐说,报社的人又被抓了几个,所以她不得不去看看。”陆清悦歉然的替姐姐的突然离去做着解释,“肯定是报上又说王都统坏话了。每次报上登了什么,报社就要少上几个人。不是我爸那边的人带走的,而是直接进了军部的大牢。”   恒城这边现在属于王都统的势力范围内。军部是王都统直接管辖。   “少人?”素安听了陆清悦的话后心中一凛,问,“是怎么个少法?辞退了还是……这些人都还活着么?”   刚好走到了茶水厅。   陆清悦想和素安多说说话,索性不叫丫鬟,亲自倒了两杯茶,一杯给素安,一杯自己喝,“谁知道呢。反正我二姐是再也没见到这些人。不然她也不至于听说有事后,急成这样了。”   虽然手中的茶水烫得手心发热,素安只觉得心底冰凉一片,喃喃说,“你放心,中南那边不这样。那边的境况比这边好太多,你大哥路过那儿,绝对不会有事。”   “中南那边?”陆清悦心中多了几分好奇,“蔺都统那儿吗?他们的报社不会有这边那么‘严格’吗?”   “唔。”素安随口应了声。   想到陆清悦把话题又转回到了报社上,素安不想表现得好像和那个男人很熟似的,抿了抿唇斟酌着说,“那位姓蔺的都统已经被《新日时报》字里行间明的暗的‘轰炸’了那么多回,《时报》社长白南桥也只是经常被抓进牢里走走过场,没被打没被骂,饿上几天软着脚就出去了,往往走的时候还能有力气骂骂咧咧的。而这边……”   而这边,王都统却会时不时的让报人丢了性命。   据她所知,这边的报社措辞已经很委婉了。比起《时报》那种犀利辛辣的用语,这儿的字句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春风一般的温暖。   旁观者总说蔺都统狠戾成性,所以年纪轻轻就重权在握。又说,王都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这一步的,人到中年,温和慈爱。   素安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她抿了口茶,正打算和陆清悦说些什么,手搭在身侧沙发上,却发现沙发在轻微的晃动着。   “谁!”素安轻叱一声,把茶杯放到旁边桌上,出手如电往沙发罩上猛然一拽。   她和陆清悦是站在沙发背后说的话。这样一来,缩在沙发上偷听的人身体被带动,几乎要跌到地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身手很敏捷。在没有跌落之前,他抬手就势在沙发侧边撑了一下,稍微侧身缓冲去势,略一用力就站了起来。   只不过刚才素安这一下也确实使得好,他立不住,退后半步方稳住身形站好。   居然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身高腿长,五官极其漂亮。尤其那双桃花眼,带着初醒的朦胧睡意,又隐隐含笑,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   “三哥!”陆清悦惊讶极了,“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我睡得好好的,你们偏来吵醒我。如今倒是质问我来了。”   陆清城口中回答着陆清悦,眼睛却紧盯着素安。他抬手正了正有些歪乱的衣领,问道,“中南那姓蔺的,很好相处?”   才不是。那个男人,小气死了。素安心里边嫌弃得很,口中却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那你还提白南桥和他?”   “终归是听薛副将说过几句。”   素安这次回来,打的就是和薛家人相熟的旗号。她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   陆清城思量了下,没从她话语里挑出什么不对来,就随意的点了点头,扯过沙发上被自己睡时压得皱巴巴的外套,三两下往身上一套,径直往外走去。   “哎!”陆清悦急了,提醒他,“你弄板正点儿。不然妈等下少不得要说你的。”   陆清城没有应声,只抬手摆了摆。显然根本没当回事。   瞧出自家哥哥的心不在焉,陆清悦赶忙喊道,“你别忘了,今天第一支舞是你来的!”   这句话成功的把步履散漫模样吊儿郎当的陆三少给拉回来了。   “还有多少时间开始?”陆清城扭头问。   “大概——”掏出自己镶了钻的小金怀表看了眼,陆清悦说,“还有七八分钟吧。啊!你选好女伴了吗?”   陆清城抬手指指陆清悦,滞了下,转而定在了素安的方向。   “你等等我。”他说,“等会儿第一支舞,你陪我一起跳。”然后也不管素安同意不同意了,长腿一迈,噔噔的快速跑了出去。   素安压根不想和这个人有什么牵扯,拉了陆清悦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走出去几步,先前那已经走远了的人又快速跑了回来。   “就知道你要溜。”陆清城无奈的叹了口气,扶着门框扬眉笑着,桃花眼灼灼,“幸好特意跑回来瞧瞧。”   他抬手指了素安一下,转身继续往楼上赶,带笑的声音远远的飘来,“三分钟,就三分钟。你等我会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灌溉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7 章      陆家是恒城大户,陆厅长能力卓身居高位,连大元帅都曾亲口赞过他。因此,恒城连同附近地区的各界名流都前来参加了这次舞会。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陆清城四处寻觅着。   刚刚他快速换好了衣服又拿梳子理了理头发,估摸着自己状态差不多了,跑出屋寻人。结果别说是刚才那个漂亮的方小姐了,就连自家四妹妹也不见了踪影。   请来的乐手已经开始演奏。   衣着工整的侍者捧着托盘穿梭在屋内,客人们端着酒杯低声细语。舒缓美妙的隐约飘荡在宽大的厅里,灯光调得稍微暗了点。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舞会马上就要开始。   陆清城在屋里环视半天,终于在厅中一角看到了个有些熟悉的纤细身影。   她今日身穿藕荷色百蝶花卉纹旗袍,头发简单绾起,配珍珠首饰。明明不是多么招眼的打扮,却因她出众的相貌和娴雅的气质而非常夺目。   不只是她身边的人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就连身边经过的客人们,也在不时的偷偷看她。俨然成了舞会开始前场中的焦点。   只不过此刻她身边坐着的不是陆清悦,而是两名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他们殷勤的在她身边说着什么,她却浅笑着轻轻摇头,似是在拒绝。   “方小姐。”陆清城认出那两个人也是恒城有名的青年才俊,忙快速走了过去,熟稔的对素安打招呼,“等我很久了吧?”又歉然的对那两个人点头笑笑,“对不起,她是在等我。”   陆家公子约好的女伴,别人自然不好多打扰。   那两人歉然的朝素安笑了下,起身离开。其中一个还抽出名片捧至素安跟前,“若是可能,请小姐来参加我举办的茶会。不跳舞,只论诗词。”   等他们走后,陆清城问侍者要了一杯酒,晃动酒杯品了口。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再次邀请素安共舞。   “我是真的不会。”素安婉拒,“并非是故意拒绝。刚才清悦还说要给我介绍舞伴,结果也没能成。”   她这倒是实话。从小长大的环境是老派家庭,继母和继姐虽然摩登,但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内敛得很。所以这些新式舞蹈,她是真的一窍不通。   陆清城甚是惋惜。   乐曲声已经开始换了,舞会即将开始。陆清城没辙的摊了摊手,只能放弃,一步三回头的另寻他人帮忙。   陆三少都没能请得动的美人儿,别人就更不敢贸贸然来接近了。   素安乐得清静。闲来无事,她看侍者端着的酒杯着实漂亮,问侍者要了好几杯不同的酒,放到桌上。   那个男人说过,酒喝多了误事,伤身且没有必要。小酌倒是不错。   她以前没有发生意外的时候,在家里乖顺的很,从来没有饮酒过。后来在镯中那么久,更不可能饮酒。   现在左右没有事情做。她看着眼前的数个杯子中晶莹剔透的液体,望着周围灯光照射而入后它们散发着的美丽炫彩,一时之间居然有些被迷住。鬼使神差的小口尝了尝。   ……压根没有别人说得那么好喝。有的辣,有的微苦,有的稍微好一点可是味道怪怪的。   咝的倒抽一口凉气,素安忍不住抱怨,“这东西可真难喝。”   明明欢快的舞乐声已经响起,明明周围已然喧杂一片。可素安还是捕捉到了身后窗帘重重的地方,忽而响起的很低沉的一声笑。   紧接着,极轻微的点火声响起。   心中蓦地升起奇异的熟悉感。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出那修长指尖夹着香烟,香烟顶端燃起微微火光的样子。   素安猛然站起来,走到自己坐的椅子后面,刷地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没有人。   她不死心,继续在窗帘后寻觅着。   可是依然没有人。   素安正满心疑惑着,就听身后传来了几位太太渐渐临近的说话声。   陆太太道,“抱歉,我听不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几句法语响起。   “莫雷尔太太刚刚是说,她的红宝石首饰不见了。之前有人看到你这里多了一套红宝石首饰,听描述有些像莫雷尔太太的。”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气愤,陆太太的声音拔高了起来,“难道你在说我会盗取了别人的东西吗?那套首饰,分明是郭太太给我的!郭太太,你帮忙和她们说。”   “对不起。”郭太太道,“我没有给过你什么红宝石首饰。之前给你的礼物,不是一条金项链吗?什么时候有的红宝石首饰?恐怕你记错了吧。”   原本素安打算出去的。可是此刻听了这些对白,她反而开始迟疑起来。   居然是和红宝石首饰有关系?在明不如在暗。她决定藏匿在这儿,看看事态如何发展,再另做打算。   窗帘另一侧,房间的角落里,陆太太眼神瞬间冷若寒刃,刺向笑容和善的郭太太。   她的那些首饰具体是什么样式,在场之人里没有谁比郭太太更加清楚了。因为这套首饰就是郭太太送给她的。   这些首饰到她手里才几天而已,一次都没有在公开场合用过。   当初郭太太和她说起过好几次,这样漂亮的定制首饰,一定要在这盛大舞会上第一次佩戴,才足够光彩耀人,让人难忘。   她不缺首饰,自然听了这样的话。   如果不是之前方小姐提醒了她几句不要佩戴红宝石的话语,今天可能她就戴着那些首饰来迎客的。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圈套!   陆太太突然庆幸起来。幸好她听了方小姐的话。不然刚才郭太太和莫雷尔太太到的时候,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现在东西不在身上,起码有一个缓冲的时间可以利用。   “您先跳舞。”陆太太和莫雷尔太太说,“这件事情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您个交代。”   莫雷尔太太摇了摇头。她是典型的法国美人,虽然已到中年,却依然美丽端庄。   “大使夫人想先弄清楚这件事再说。”她身边的女翻译向陆太太解释说,“大使夫人的意思是,首饰虽然并不贵重,丢了也就丢了。可既然知道是有人故意窃取了,就先调查。对于这种品行不端的做法,一定要严厉处置。”   “我问心无愧,凭什么来我这里乱搜!我是警视厅厅长夫人,在我家,你们谁也别想乱来!”   “是吗?”郭太太凑近陆太太耳边,轻声说,“如果是上面要我们查你,你又能怎么样?”   陆太太怔了下。   趁了这个瞬间,郭太太和女翻译已经一左一右的将她夹在了中间。两人几乎是架住了陆太太的手臂,拖着她往前走。   看到了这个架势,陆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郭军佐是王都统身边的人。郭太太的做法,分明是表明了一种势态,王都统在拿陆家动手了!   陆太太想要挣脱身边两个人的桎梏。可她们的手扣在她的手臂上,用力很大,拽得很牢。   莫雷尔太太是位淑女,见状惊讶至极。毕竟她只是听说陆太太这儿藏了她的首饰而已,并没有亲眼看到。在真正确认之前,她并没打算随意这样严苛的对待一位夫人。   莫雷尔太太用法语快速说了几句话,连连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如此。她只是想要问问首饰的下落,还说有的话可以,没有也就算了。   同来的几位太太都是和郭太太相熟的,都是王都统身边亲信的家眷。见状笑着邀请了莫雷尔太太和们她一起跟在后面往前走。   以往的时候郭太太也时常来陆家玩,所以看到这一些人浩浩荡荡往前行的样子,无论是宾客还是陆家仆从,都下意识觉得这是太太们约好了一起去陆太太房里玩,并没有多想什么。   陆清悦隐约觉得母亲的神色不太对劲,跑过来想要问几句话,被陆太太用严厉眼神所制止。   ——如果事情是王都统安排下来的,那么这事儿基本上没有转圜余地。她一个人先扛着就是,断然没有让孩子们跌进来的份儿。   这时候第一支舞已经结束。   陆清悦紧张极了,又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赶忙找了陆清城说起自己心中的疑惑。   她刚说了几句,身边响起急促脚步声。素安的声音在她侧后方响起,“清悦,你可知道陆太太的首饰一般放在哪里吗?”   “我知道,在……”   “我也知道。”陆清城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神色肃敛,沉声快速说,“方小姐可是有事?”   他刚刚看得分明。素安是从窗帘后面悄悄走出来的。而她刚才所在的位置,恰好就是母亲刚才在的地方!   母亲回到家后百般夸赞这位方小姐。陆清城相信母亲的眼光。母亲能赞她许多,说明她值得相信。   虽然之前陆清悦只简单提了下陆太太那边的状况,可陆清城心里有了七八分的数。所以特意打断了妹妹的话。   “倒也没什么事情。”素安说,“不过陆太太刚才说让我去她放首饰的屋子里找她,我不晓得具体位置,所以问问。”   陆清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而笑眯眯的和陆清悦说着,“你留在这儿帮忙招待客人。”再朝素安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带方小姐到后面走走。”   陆清悦不明所以,“做什么你去。我去不更好?”   “她刚刚说不会跳舞。”陆清城道,“我路上可以顺便略教她一教。”   素安一听就知道陆三少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不想妹妹担心所以随口编了个理由。因此素安没有揭穿他,略微与陆清悦说了几句就和陆清城一起往后面那座房子去。   “我妈的屋子在三楼,离我房间比较近。我屋子后面有个楼梯,因为台阶比较短窄,平时没人走。其实那个楼梯绕弯少,走起来反而快。我们从那里过去。”陆清城低声和素安解释着。   他们进入后面那座小楼的时候,正好看到郭太太她们上了楼梯。二人赶忙悄悄贴墙绕走,往短窄的楼梯去。   陆清城身高腿长,一步能迈两三个台阶,跑得很快。他行在前面,时不时的抽空回头去看素安。   她心里分明是着急的,可是眸中神色却更加沉稳坚定。眼前少女的这份沉着冷静,让陆清城焦灼的心得到了片刻的抚慰,慢慢归于镇定。   ·   一步又一步。住在这儿那么多年了,头一回,陆太太是带着这样抗拒和反感的心情,走向自己房间的。   房门近在咫尺。   她知道这一劫恐怕躲不过去了,心底反而更加平静。   陆家自打前面旧朝代时起就已经在恒城了,在本地的根基很深。深到,就连这里的统治者王都统,也要忌惮三分。   她和夫君说过多次,王都统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温和,为人小气又自私。偏他衷心,从来不曾在背后做过任何对不起上头的事情。   说实话,她不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到底是什么。   或者是王都统打算寻借口制住她,来要挟她的夫君陆厅长。也可能是,清和去金陵的举动惹恼了上面的人,所以那些人打算用她开刀,敲打敲打陆家的同时,也给陆家埋下一个不良的隐患。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她这边出了状况,陆家的境况就会瞬间陷于不利。   现在夫君不在身边,她只求这件事只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千万别牵连到第二个人。   陆太太视死如归般神色悲痛的推开门,手指颤抖,几乎用不上力。当那些人去看她梳妆台的时候,她双眼紧闭,完全不敢去看。   “怎么没有?”   “居然没有!东西呢?去了哪里!”   那些人又急又气,悄声议论着。   陆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缓缓睁开眼。待到看见屋里的情形后,也是吃了一惊。   东西的位置,她记得清清楚楚。可是现在,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郭太太气急败坏。   之前她悄悄见过了王都统安插在陆家的探子。她基本上可以确信,就在十几分钟前,东西还完完好好的待在它本该在的位置。现在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法国大使和大元帅关系很好。原本王都统打算借机在大元帅跟前寻陆家的麻烦。现在事情出了状况,该怎么办?   她不信邪,和其他太太们连同翻译一起,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把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依然没有收获。   “莫雷尔太太,”陆太太向来沉稳,这时虽不知哪里出了状况,但是没有被别人抓到‘把柄’的情况下,她是完全不介意‘倒打一耙’的,“您也看到了,这件事情,纯属污蔑!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绝对是一次重大的伤害。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还请您帮忙做个见证。”   莫雷尔太太虽然不会说汉语,却能听懂一些。加上眼前情形如何,简直一目了然。她没有犹豫,当场点头答应。   “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莫雷尔大使的。”她用法语非常气愤的说着。   屋外,小树林中,素安手中握住红宝石首饰,灵气在指尖流转,渗入到宝石和金饰的细密纹理之内。   短短几秒间,灵气已经在红宝石和赤金的纹理中完全充盈了。素安唇边带着浅淡笑意,稍一用力,把手中首饰瞬间捻成粉末。   “走吧。”素安走出树林,和等在外面的陆清和说,“我怕谁要和陆太太赔罪去了。她的宝贝祖母绿首饰被我丢了,怎么也找不到。”   陆清城回头望过去。只看到有细粉在空中飞舞,散落。在阳光照射下,它们闪着微光,晶莹美丽到了极致。   ·   首饰事件后,莫雷尔太太非常气愤。一是因为她觉得那些人纯属无中生有,随意污蔑。二是因为不满那些人对陆太太做出的无礼而又鲁莽的举动,在她看来,就算心中有怀疑,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做派。   她当众训斥了郭太太几个人的行径,直接辞退了跟随她几个月的翻译。甚至放下了话,一定要让莫雷尔大使把这件事告诉大元帅大人。   陆太太关上房门,拉着素安的手落了泪。非要留了她吃晚饭,才肯让她离开。又要让家里的司机送她回家。   至于素安说的东西不记得埋在树林什么位置了……   “就让那该死的东西消失一辈子吧!找不到了才好!”饶是一向端庄温柔的陆太太,这个时候也是忍不住爆了粗话,“就那些破烂东西,值当你说什么赔我?改天我要送你十套首饰才是最应该!”   而且,是时候整治一下家里了。她知道,那些人之所以敢这么底气十足的来她这里搜查,肯定是有了足够的把握。这说明家里有探子。   世道不安稳。家里的任何一个不稳定因素,都要完全灭除。送走所有客人后,陆太太大门一关,开始仔细清理。   “等下。等一下。”素安刚刚上车,就有人不住的拍打车窗。   居然是陆清城。   “我送你回去。”陆清城急吼吼的套着西装外套,和素安说了声,上前去看驾驶座的门,对司机说,“你下来!”   即使是平时,素安也不可能任由陆三少胡闹。更何况,今日她还有旁的事情做。如果是陆清城跟着,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先回去吧。”素安制止了陆清城想要开车的举动,“今天陆太太心情不好,你多陪陪她。”   陆清城侧头朝她勾了勾唇角,“你不知道我妈现在心情多好!恨不得放烟火庆祝!”顿了下,他语气温和下来,“这事儿还得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眼前少女做事机敏果决,陆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还很难说。   这般想着,陆清城深深看她一眼,愈发打定了主意要送她。   眼瞅着陆三少就要进车往驾驶座上坐了,素安忽然冒出来一句,“今天那个高脚杯放是什么酒?我很喜欢,你送我一瓶可好?”   今日陆家得了她的帮助才安然无恙。别说是一瓶酒了,就算是一栋楼,陆清城也舍得送。   他当即下了车,快步往屋里去。   谁知还没进屋呢,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车子启动的声音。再一回头看,司机不知何时已经被叫了回去,正开车往外走。   而方五小姐,则是一脸满足,在开着的车窗口,遥遥的笑眯眯的朝他挥手再见。   陆清城远远的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她就、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诳他?!   ·   素安坐车从陆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途中路过一条小河,夜风吹动河水,泛起阵阵涟漪。   这儿沿途有灯,又离方府不远。素安让司机在这里停了车,顺着小河慢慢行着。   刚开始,玉宁还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没多久,玉宁就止了话语,只悄无声息的跟着。   素安浑然不在意,只径直往前行。   冷风从侧后方吹过,打散了她的长发,挟带来清冽的烟草清香。身后,有沉稳脚步声渐渐而来,在离她一米多远的方位不远不近的跟着。   素安浅浅笑着,并不回头,只问了句,“之前在陆家的时候,是你吧?”   好半晌,都没有人接话。她依然不在意,自顾自的踢着河边的石子儿继续走。   长久的沉默后,等到她踢累了改为捡着鹅卵石玩,身后方才传来淡淡的低沉男声。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灌溉营养液的妹纸们!本章今天继续送红包~么么哒~ 第 8 章      河道蜿蜒。从脚旁弯曲而上,再有个几十米就要到粉墙青瓦的房屋边了。那里是一片旧式宅院,其中最大的一家便是方府。   素安择了高大梧桐树下的位置停住,慢慢回头,望向身后。   路边灯光昏暗。   暖融融的淡黄光影下,现出高大挺拔身影。他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足足超过了一米九。肩宽腿长。五官深邃冷厉,即便被灯光柔化了些许,眼神依然锋锐得让人心惊。   不过,素安丝毫都不怕他。   打量一下他现在的穿着,她忍俊不禁,抬眸笑问,“你之前是悄悄混进去的?”   知道她口中问的是刚才陆家‘相遇’的那时候,蔺景年咬着烟扯了下唇角,“嗯。”   男人现在穿着的粗布衣衫,正是陆家仆从的样式。只不过,就算是这样简简单单衣裳,在他身上也是截然不同。   衣领微敞,露出硬朗锁骨。袖口挽到肘间,结实的小臂赫然显现。粗布裤裹紧长腿,勾勒出腿上紧实的线条,匀称而又没有丝毫赘肉。   加上他出身书香世家,就算现在这样随随便便一站,也自带家中传衍百多年的矜贵风度。   因此,明明是仆人的装束,硬是被他穿出了洒然儒将之风。   素安觉得他这样子非常新奇,忍不住一看再看,多瞧了会儿。   如果是别人敢这样肆意打量过来,蔺景年直接一枪就崩过去了。   不过这小丫头不一样。她是他抱了一路救回去的,是他看着一点点好起来的。对她,心底终究多了分纵容。   “伤口还疼不疼?”看素安眉心有了微微的蹙起,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蔺景年依然随手把烟头丢了,将火光踩灭。   素安听后不由笑了,“你看我像是疼的样子吗?”   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意思。   明明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不正常’的,偏偏还跟没事人似的,把她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来看待。   当初她被救回去后一直都在蔺景年的身边。   因为从恒城到岍市这么短的距离内,她脖颈上的伤口就已经开始愈合结痂,甚至有些部分的新痂开始掉落。所以刚到岍市,蔺景年就问了她几句话。   之后,蔺景年一直将她留在身边,没有经过别的任何人的手,亲自负责她的一切起居。   就连当时的司机,也第二天一早就远远的打发去了几百里外的地方做事,没有见到她恢复快速的样子。   别人都以为她当时伤势不太厉害,所以只在蔺景年身边休养了几天就送回家。就连薛家人也是如此。   只有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到底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望着眼前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样,蔺景年薄唇抿了抿,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可能她已经忘了。但他还记得当时从恒城到岍市,伤口慢慢愈合时候,她难受得疼了一路的样子。   不过她不想多提,他就不多问。   “东西还够好多天吃的,”蔺景年说,“你别太辛苦。过段时候身子好些了,再给我继续做。”   他说的是素安让玉宁带给他的那瓶小点心。虽然是点心,对他而言却是帮助甚大的药。   这还是在岍市的时候,素安无意间发现的。   她亲手做的食物,对他来说有奇效,居然能够治好他多年来无法抗衡的失眠。无论大小,只要是她亲手做的食物,他吃了都能一夜安睡。   所以不用他提,她也主动做好了东西给他。就算人不在他身边了,她依然记得。   蔺景年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叮嘱完那两句后,也不多言,长腿一迈转身离开。   “你就这么走了?”素安突然问道。   蔺景年明显的愣了下,回头,“什么?”   “陆家的事情。”素安也不瞒他,直截了当的说,“我想着你既然打算拿下恒城、拉拢陆家,多多少少也会问我几句的。”   其实,在她看来,这人就是为了陆家的事情特意来找她的。没想到从头到尾提都不提。   蔺景年少有的笑了。   他没和她提过拉拢陆家的事情,也没提过要拿下恒城的事情。她倒是通透,一看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形。   “这些我自有主意。”他说,“你一个小姑娘家瞎操心什么。别多想,安心养病就行。”   高大身影消失了不过刹那的功夫,玉宁就跑到了素安身边继续守着。两人便直接回了方家。   之前陆太太为了感谢素安,留她吃完饭。生怕方家人等急了,陆太太特意派了人来方家知会一声。   即便这样,方老太太依然担心得不行。每隔十几二十分钟就让丫鬟去看五小姐回来了没。直到确认素安平安归家,老人家这才放了心。   “你啊!”老太太拉着素安的手不肯松开,“以后再那么晚回来,好歹也让人送到家。他们陆家也真是的,既然自作主张留了你吃完饭,那么晚的天,总该好生把你送回来才好。”   她担心素安,心疼孙女儿,所以一切都从素安的角度来想。可大老爷方瑞却不这么认为。   “妈。”不等素安解释,方瑞已经开了口。   他鼻子上的膏药已经揭下来了,留下偌大的一个疤。额头上还贴着膏药,跟着他说话的动作一晃一晃,“素安那么大了,有分寸。陆家是什么人家?能够进了他们的门都是好的,人家乐意不乐意送,咱们哪能强求!安安啊,以后尽管在那边多留着。不怕,啊。”   素安懒得理他,只和方老太太说,“祖母放心,他们派车送我回来。是我到河边后看着离家近了想走走,这才让他们家司机回去的。”   “这还差不多。像是个正儿八经可以结交的人家。”老太太终于放了心,又让人端了碗甜汤给素安喝。   方瑞却是眨了眨眼,问起旁的,“陆太太特意留了你,为了什么?以后如果碰见了陆家人,我也好知道怎么过去和人说话啊。”   砰的一下重重搁杯子的声音响起。   素安不管那杯面上晃荡着泼出来的茶水,用帕子擦了擦手,丢在桌子上。   “我记得我妈留下了不少钱和铺子?”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向依然坐着的方瑞,“那些东西都在我的名下。原先我年纪小不懂事,还得麻烦着你和继母帮忙看着。现在我长大了,少不得要自己操心看管起来。”   她说的钱和铺子,是生母段氏留下来的嫁妆。   本来东西是分在她和胞兄方素阳两个人的名下。后来方老太太看四孙子做事不牢靠,生怕他把段氏留下来的东西败光,瞅准了机会把东西全过到了素安的名下。   前些年都是老太太帮忙看管着这些事务。如今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所以慢慢的交给了方瑞和顾青来打理。   这事儿方老太太和素安已经商量过,所以听了这些话后,老太太非但没有任何意外,反而十分赞赏。   但,方瑞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   他当即脸色大变,腾地下站起来。膝盖磕到了桌子腿儿也顾不上,歪着腰龇牙咧嘴的疼着,不住喝问,“这些铺子我看了那么久,你说拿走就拿走,你行么你!”   后看素安不为所动,只慢悠悠的和方老太太闲聊着,他终于急了,放软了声音好声好气的说,“你看,顾青她不在家,铺子里又那么多的事情,人手也杂。这一时半会儿的,哪能说换就换?”   刚才半晌没搭理他的素安忽地侧头看过来,眸光清亮。   “老爷说的有道理。”素安平静的道,“铺子的事情恐怕需要个一两天的时间转手。银钱的话,并不难。不如这样,明天一早咱们去趟银行。我也不要利息了,你只管依着我妈当初留给我们的钱数,原原本本给了我就好。”   当初段氏留给他们的钱,都换成了金条放在银行里。所以素安敢说这样的话。如今的世道,钞票的价值变动大,黄金的价值波动却不大。   说完后,素安也懒得理会方大老爷有什么样乱七八糟的反应了,自顾扶了祖母回屋去。   这天晚上,素安睡得很不错。   方老太太疼惜她,让孙妈四处叮嘱了各个丫鬟婆子,谁也不准去吵醒五小姐,务必让五小姐睡饱了再说。所以第二天的时候,素安日上三竿了才初初睁眼。   谁知穿衣梳洗过后,都还没来得及吃饭,就有丫鬟过来找她,带来一个让玉宁都觉得意外的消息。   “五小姐。”丫鬟在门口气喘吁吁的说,“四少爷、四少爷回来了!”   玉宁一时半会的没反应过来。等丫鬟跑远了方才一拍手掌,张大眼睛不敢置信的说,“哎呀!这个四少爷,难道是和小姐龙凤胎的那一个?”   说完后,她又很气愤,“这个四少爷也真是的。小姐都回来那么多天了,他都不来看您。现在说要动先大太太的嫁妆了,他又回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相较于各处人的剧烈反应,素安听了这个消息后,反而平静得很。她非但没有任何的意外或者紧张,倒是缓缓笑了。   很好。知道回来就好。   就怕他不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灌溉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哒! 本章送30个红包~ 第 9 章   现在这个时候,太阳正高高的悬在空中,任由阳光肆意的照射在各处。空气中已经散去了早晨的清冷,多了些许暖意。算是出去走走的好时候。   素安略吃了点东西,就出了院子往方老太太那里去。   玉宁跟在她身边四处乱看着,趁着旁边没有别人的时候,小声问她,“小姐,您真的直接去看望老太太吗?”朝着待客厅堂的位置略微指了下,“您不先去见四少爷吗?”   “先看奶奶。”素安回答的非常平静,“四少爷离开家不少时候了。我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都不急着回来见我,我又何苦急着见他。先晾着他,让他多等会吧。”   其实她只说了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确实很想看看奶奶。   小时候的事情她大都记不清了。不过,她印象很深的是,当年她还小,妈妈生了一场病,连续好多天卧床不起。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妈妈。直到家里举办丧事,她才知道是已经去世了。挣扎着想要去看看棺木里的妈妈最后一面,却被奶奶牢牢抱住。   “安安啊,”奶奶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别去看了,乖。没事儿,没有妈妈疼你,还有奶奶疼你。”   从那时候起,小小的她真正的深刻意识到,人生病严重到一定地步,是会没的。   所以这次回来,素安最担心的是奶奶的身体。最希望的,是能够让奶奶身体一直好下去,长命百岁。   “老太太今天吃了多少东西?屋子里的暖炉生好了吗?”往奶奶院子去的路上,她叫了丫鬟细问,又叮嘱,“切记,老太太屋里的碳一定要备足了,屋里不能冷着。白日里太阳大的时候略微通通风,注意些别让风吹着老太太。”   丫鬟不敢大意,一一记了下来。   孙妈出来迎的时候正好见到了这么一幕,笑着把她迎了进去。   素安足足在奶奶那里待了一个小时才离开。回到院子后,她看天气不错,又让人找了些书拿出来晒。   院门口都是书籍散发出来的陈旧气息。离近了闻,有点呛鼻。   “咳咳咳……”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传来,有人不停的用手在鼻子前面扇着风,晃晃悠悠往这边院子里走。边走边抱怨,“这都什么味儿啊!这些书,别是从土堆里头扒出来的吧?那么难闻。”   他猜对了一点,这些书确实不寻常。不过,不是从什么土堆里扒出来的。而是从搁置母亲遗物的库房里找出来的。因为积了好多年的灰,味道真的不怎么好闻。   素安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自顾自的斟茶细品,看也不看走进院子里的瘦高身影,反而不时的翻着手边的一个细则本子,上面记录着生母段氏留下来的各个物品的列表。   以前是她不对。总沉浸在母亲去世的哀伤里,怕触景伤情,不敢去看母亲的遗物,不敢去随便动那些东西。   现在她想通了。母亲留下了的东西,她应该去看,去收拾,尽量保存完好。让往后的人也不至于忘记,方家曾经有一位端庄贤淑的太太在这里生活过。   淅淅沥沥的茶水缓缓注入茶杯。透过细细的水帘,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个年轻男人站在那儿。   他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量较高,瘦的有些脱形,曾经可体的衣裳挂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十分宽大。相貌漂亮,双目却空洞无神。面皮非常白净,称得眼底下的那抹乌青尤其明显。   “问你话呢!那些什么书啊一股子味儿!”没有得到素安的只言片语,方素阳露出怒容,抬手拍着石桌,“你怎么不理人!”   素安端起茶杯,杯体遮住了她唇边闪过的嘲讽笑意,“方四少爷当真娇气。这书味儿闻不得,外头大烟的烟味儿就能闻得了?”   “你什么意思!嫌弃我了不成?”   “我怎么敢嫌弃你,我的好、哥、哥。”素安抿了口茶,“就是见着四少爷连自己母亲的遗物都不认得了,还在那边嫌七嫌八的,我有些看不过去罢了。”   听闻‘母亲遗物’几个字,方素阳怔了一怔,继而勃然大怒,抬手朝着石桌上的茶具一巴掌扫过去。   素安捏着杯子站起来快速退了半步,没被他碰着。石桌上的其他东西就惨了,一股脑儿摔到了地上,砰地下碎了。茶叶茶水混着碎瓷散落一地,湿漉漉的冒着升腾热气。   “你居然敢随便动娘的东西!”方素阳愤怒的眼中冒着火光。   “奶奶准了的。”素安道,“奶奶说了,母亲的东西,就是我的。与其在库房里遭虫子白白浪费掉,倒不如让我收拾起来,整理整理。瞧瞧有什么可以看的、可以用的,再重新用起来。也免得东西闲置着,倒是让人忘了娘也在这儿住过。”   这些话,有些是方老太太说的,有些却是她自己所想。   方素阳听后,原本气得涨红的脸慢慢的恢复了些平静。渐渐的,他情绪稳定了点。居然没有继续反驳素安的话,而是点点头,“哦”了一声。   他的这种反应完全出乎素安的意料之外。   说起来,他们兄妹俩小时候也曾有过关系亲近的时候。   只是后来大家渐渐长大,有了各自的选择。她在内宅住着,他在外院住着。两个人生活学习都不在一处,好些天可能都见不到一面,交集越来越少,愈发的形同陌路起来。   再后来……方四少吸上了大烟。这是素安绝对不能容忍的。大吵几次后,兄妹俩算是彻底决裂。   原本素安看到方素阳回来,想要嘲讽的问他一句,是不是听说母亲的钱要取出来了所以特意跑回来这一趟,顺便想要分一些过去。   但,此时此刻,不知怎的,她有些不想提起这些了。   话到嘴边,停了一瞬,素安转而问道,“之前大姐出嫁,你也没回来,是不是就在烟馆里住着?”   “我道你怎么不待见我,听说我来了反而去看奶奶,原来在计较着这个事情。”方素阳嗤了一声,歪扭七八的瘫坐在了石桌旁不远处的藤椅上,“我忘了那天是什么日子了不行?”   “行不行暂且不提。我只问你一句,”素安的唇角带着浅浅笑意,“如果当时出嫁的是我,你会不会‘突然之间’想起日子来、过来送我出嫁?”   方素阳眼睛闪了闪,沉默了好久才哈的笑了声。   他双脚翘起搭在石桌上,浑不在意的晃啊晃,眼睛朝天看着,“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和是谁出嫁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没觉得沈家老二有什么好,就算是你嫁过去,我也不想祝福你什么。”   寂静。   长久的寂静。   “哎我说,”方素阳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等到素安开口,忍不住侧过头来,先开口打破了宁静,问,“你真的打算把东西取出来,放在你的名下?”   原先的账户,是生母段氏所开。虽然转到了素安的名下,却是走的遗嘱程序。由于有书面文件,所以方老太太能够帮忙打理这个账户。后来她身子撑不住了,交给方瑞来处置也是可以的。   现在素安早就满了十六岁。   钱财一旦取出来,再由她开了账户存进去,那么就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了,别人再也不能插手半分   素安神色不动,视线紧盯着方素阳的表情,颔首道,“是。我要全取出来,另存上。”   “哦。”方素阳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双脚晃动的频率更高了些,原本晦暗没有光彩的眉梢眼角甚至带上了些许笑意,“那你就看着办吧。”   一时间又是静寂无话。   许久后,方素阳推开藤椅站起来,拍拍衣裳裤子,丢下一句,“我走了啊。”头也不回的离开。   素安并不看他离去的背影,只继续自顾自的喝茶。眸光却愈发黝黯,讳莫如深。   ·   原本素安在前一天就和父亲方大老爷说好了,今天一早去银行把钱交还给她。因为起得晚耽搁了会儿,又见方素阳时磨蹭了些时候,等到素安真正出门,已经是晌午过后了。   银行经理提早收到消息,早就在等着。素安一进银行大门,他就迎出来亲自来见,和她谈好了等会儿要办哪些手续。   一切资料都已经完全准备好,素安也过目完毕,只等着方瑞签字了。可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方大老爷的身影。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终于,外头响起了一阵汽车的鸣笛声。一辆汽车停在银行外,上面下来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陆清城手肘搭在方瑞的肩膀上,姿态悠闲的‘揽着’方瑞一步步往银行的大门走,笑眯眯的说,“方老板今日容光焕发,一定是好事临近。你看!来吃个饭都能不知不觉走到银行门口来。可不是运气好么!”   方瑞抬眼一看,真的是银行!脚底抹油就想溜。被陆清城连拉带拽的给拖进了银行的大门。   这也真的是巧了。   素安往银行来的时候,他正巧要去方家的铺子那边办事。素安随口和他提了句,看看方大老爷在不在铺子里。他办完事后看到方瑞,直接把人连哄带骗的给弄过来了。   看着眼前那些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方瑞心里那个苦啊。   那些金条虽然早已是在素安的名下,但是方瑞和顾青之前有权帮忙处理,所以银行那边的话,看到了方瑞和顾青过去提钱,也会给。   只不过方老太太看得严。之前提的每一笔钱都要有她过目,确保每一条金子都花在了素安的身上。故而钱只提过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用在了素安名下那些铺子的开支和人员雇佣上。   顾青曾经和方瑞说过好多次,要把素安名下的钱财和铺子都偷偷的过到他们两个人的名下。   可是有老太太看着,方瑞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老太太才是真正有权处置的人。如果银行发现了问题,他最后要吃不了兜着走的,甚至可能连累到方家其他生意。   方瑞想着,耗上十年八年的,老太太到时候老过去了,没人理会这些后,东西终归还是他的。   谁知一向乖顺温和的女儿会突然提出来这个要求,主动把钱要回去。   方瑞悔不当初。边把文件全部处理好,敲上了方老太太和他的印鉴,边暗自思量着,到时候顾青出来后,这事儿该怎么和她说。   素安看出了方大老爷的心疼,却也并不在意。   等到手续完毕,她直接拿出了一根金条当场让经理换成了钞票。这些现钱一部分她存在了自己账户里,另一部分,则交给了玉宁拿着。   方瑞看得眼睛都直了,“你拿一千块钱干什么?也不怕被抢!”一千块钱啊!带院子的小洋房都能买好几座了。他前些天买的那幢两层的楼,也才不到两百块钱。   玉宁拍着胸脯说,“老爷你放心好了。钱放我这里,谁也抢不走。”   “可是那么多钱怎么花?”   “我打算买几个院子。”素安道。   她倒也不是随便乱说。这事儿是已经打算好的。   蔺景年既然想要拿下恒城,那么恒城要不了多久,就会归于那个男人的管辖范围内。   蔺都统治下的几个省,是全国治安最好也经济最发达的。到时候恒城的房价少不得要涨一涨,翻倍都有可能。提前买下来,到时候倒手卖出去,能赚上一大笔。此其一。   另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素安吩咐玉宁,“你让人帮忙找房子的时候,闹得动静大一点。让周遭的人都知道咱们要买房子了。”   “财不外露。”方瑞眼馋她那些现钱,眼巴巴的看着她,“你一个姑娘家拿那么多钱,怎么行?要不然我帮你看管着,也免得有人盯上你,再出了什么岔子。”   玉宁嘿嘿笑着,斜睨了方瑞一眼,“大老爷这话可说错了。小姐完全有本事护好自己。再说了,还有我呢!我肯定保证小姐不会有安全问题!”   玉宁没有瞎说。   素安确实能够自保。   许是体内灵气充盈的关系,她的目力耳力都比寻常人要好很多,反应速度也极快。当初跟着蔺景年学习射击,虽然准度没有办法达到他那种水平,寻常自保倒是完全没有问题。   更何况素安这次回来,就没打算畏畏缩缩的过活。她要随心所欲,肆意的花钱,大把的赚钱。买最时兴的东西,品最好的美味。   之前一直在旁边静等不动的陆清城,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想要买东西的动静闹得多大?”   素安抬头看他。   他笑,“我认识的朋友多。你如果想要热闹一些,我能够把消息‘传’到周遭百公里地之外。”   百公里之外?应该足够了。素安这般想着,垂眸轻笑,“那就麻烦陆三少了。过段时间我有些新铺子重新开张,恐怕也要你帮忙宣传一番。”   钱财已经全部转回她的名下,紧接着铺子也要回到她的名下。这样一来,最肉疼的是谁?除了大老爷方瑞外,肯定就是顾青和她的两个女儿。   而顾青和方淑婷在警视厅的监牢里出不来,什么都做不成。   那么四个人里,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方淑婉。   这位方家二小姐前些日子说是去了顾家拜寿,可是寿辰结束后,她让人捎了信儿来,说到外地看望朋友。然后一去就没了消息。   素安深信,这个人做下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定会持续关注着后续,留意着恒城这边。之所以一直不肯回来,不过是没有足够‘打动’她的理由罢了。即便是母亲和亲姐进了监牢,也不足让她兴起回来的念头。   素安懒得满世界的去寻找她。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赚钱的好。   方淑婉既然不肯回来,那么,就逼她回来。   好戏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投火箭炮灌溉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哒! 第 10 章      事情既然已经办妥,陆清城也就懒得再去应付方瑞。从银行出来后,他没有理会灰头土脸的方大老爷,只扶着车门含笑望向素安,“方小姐要回家么?不如,我送你一程?”   如果是平常,素安一定婉拒。   可这时候陆清城刚帮了忙,她考虑后还是上了车。借着往方家去的这一会儿时间,在路上说,“多谢陆三少帮忙。往后如果有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   刚才到银行前巧遇陆清城,两人聊了几句。她听说陆清城是往方家店铺去,就顺口提了下,以防万一方瑞再闹什么状况出来。没想到还真需要陆清城帮了忙。   “这话见外了不是。你帮我们更多,认真算来,还是我们亏欠你的多。”陆清城眉梢轻轻挑起,借机看了身边容颜俏丽的少女几眼。   他这话说得不假。   之前素安果断处理掉红宝石首饰,帮了他母亲一个大忙,也帮了陆家一个大忙。如今陆家已经紧急戒备起来,丝毫差错都不出,免得被王都统和郭军佐的人给抓住什么把柄。   再者,他大哥的事情也多亏了素安。   素安这些天里,每日都会打电话给薛家,询问陆大少的消息。知道陆清和一路平安,现在正跟着薛医生在金陵,全家人终于放下了心。   再过些时候,等到金陵事情了结,陆清和也就可以回来了。   心中涌起万千思绪,陆清城轻轻笑着,转锋一转又说,“方小姐,不如这样吧。你请我吃个饭就当答谢?”   “好。”素安很爽快的答应下来,“时间你定。”   陆清城唇边的笑意更加浓了几分,“等我想好了再找你说。”   素安颔首应了。   “其实,”陆清城见素安不似之前在陆家舞会时候那般态度疏离,犹豫了下说,“我有认识的做房屋买卖的人。你如果想买屋子,不如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有我在,保证他认认真真的,不敢诓你半分。”   这事儿素安另有打算,“多谢陆三少的好意。不过,我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买卖但凭心意。如果麻烦了三少的朋友,耽搁了对方的时间,反倒是我的不好了。”   她这么说,陆清城也没辙,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只能不再提这一茬。   ·   后面几天,铺子的转交算是比较顺利。方瑞几乎没怎么为难素安,就把手续一个个办妥。甚至于到最后全部交接完毕了,他还乐呵呵的叫了女儿叮嘱。   “安安啊,”方瑞挺直了胸膛,自信满满的说,“别怪爸不提醒你。金银是死物也就罢了,铺子可是活的。一个店铺想要长长久久,不是说位置好、进货多就能行,关键还得看谁管、怎么管。你年纪小,恐怕不懂得。”   对于方大老爷的打算,素安是摸得一清二楚。   虽然铺子是过了手续还给她了,但是,店里做事的,大到掌柜的小到端茶递水的伙计,全都是方瑞和顾青的人。   方瑞这做派,分明就是看素安年纪小不懂事,打算架空她的权力。看似把铺子还给她了,其实要她铺中的事务还要仰仗着他。   素安心里门儿清,口中也不挑明,只说,“大老爷的话极有道理,我听到了。大老爷如果没事,咱们就此别过。我还有买新屋子的事情要好好合计。”说完就越过方瑞回了自己院子。   方瑞看她钱拿到手了就整天惦记着怎么花,一点都不听他老人家的劝告,撇撇嘴嗤了声,甩袖离开。   ——他就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做得好那么多个铺子。看她现在这样不在意的样子,到时候九成九得焦头烂额手忙脚乱。等到那个时候,没了娘的她,还不是得倚仗着他这个做父亲的?   届时他拿好了架子,等她同意了若干要求后再稍微帮她一帮。时日久了,那些地段好又值钱的店铺,少不得还是要回到他的手里。   方瑞越想越有道理,心满意足的背着手踱着步子慢慢走远。   回到院子后,素安不慌不忙的把各种合同手续都整理好,仔细放了起来。   至于铺子里那些做事的人……她当然知道都是方瑞和顾青的心腹。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所以她不打算动他们。   且晾他们一段时间。   素安不怕这些人搞小手段。要知道,这些人闹得越多,闹得越大,就越是能够把顾青和她那两个女儿给牵扯进去。   不过是耗费点时间和些许银钱货品罢了。素安耗得起。就等那些人‘施展开’手段了再设计一网打尽。   “好了。”素安把乖巧等在一旁的玉宁唤了过来,笑着说,“这几日就要开始买房的事情了。咱们俩八成得在外头多跑跑。你看看附近有没有好的车夫,雇一个。说好了最近每天九点都在家门口候着,下午或晚上归来的时间不定。我按天给他算钱。”   玉宁应了声,问,“小姐打算怎么开始看房子?”   虽然当时在银行的时候,素安说的是玉宁找了人帮忙买房子,但玉宁压根就不是恒城本地人,在这儿认识的人还不如她多,素安怎可能真做这样的安排?   她当时不过是想要当着方瑞的面,借了和玉宁的对话,说出买房时闹得动静大一些那样的话罢了。这样一来,如果方淑婉悄悄联系方瑞,方大老爷心急之下少不得会说漏了嘴,把当时情形告诉方淑婉。   方二小姐那么‘聪明’,必然能够猜出来素安是刻意为之。   方淑婉所求甚多,被加了这么一剂猛料,想必会气得更狠,回来更快。   玉宁是在蔺都统身边做过事的,虽然憨直,却不傻。当时顺着素安的话说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数,知道小姐一定另有打算。所以此时问了这样的话。   “你帮我把今日买的新衣裳拿进屋去。”素安说着,和玉宁一同进了里面卧房。   两人一同翻看着素安顺道买的新衣。挑出了其中一套后,素安才说,“明天我去一趟警视厅。到时候帮手也就有了。”   “我知道了!”玉宁乐呵呵的说,“您打算找个警士帮忙!”   “不。”   素安莞尔,拿着新衣裳在身上比量了下,笑得眉眼弯弯,“我要找的人,现在还在牢里关着。”   ·   翌日一早,素安就坐车出了门,往警视厅去。   今天警视厅里热闹得很。   有个彻夜开张歌舞厅遇到了点事情。两个男人因为意气之争大打出手。后来还嫌不过瘾,叫了各自的一帮兄弟,再打出手。   结果歌舞厅老板看着被砸得稀烂的家具物品受不住了,直接报警。两边的人也不用继续打了,双双被押来了警视厅。   警士们忙得焦头烂额。   屋里头办公室坐着的郑亮倒是闲得很,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旁边还弄个了留声机播唱片。音乐声掩去了外头吵吵嚷嚷的嘈杂声,倒是让屋里清新雅致了不少。   笃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幽然的气氛。   郑亮决定不予理睬。   笃笃笃。继续接连不断的响起。   郑亮火了,猛地打开门,摆出一张臭脸就开吼。   “老.子正看案……”话没说完,他赫然发现眼前站着的不是自己手下,而是娇俏少女。只能硬生生止了刚才的话,哽着喉咙憋出来一句,“方,方五小姐?”深吸口气,赔上笑脸,“进来坐,进来坐。”   素安语气歉然,“今日郑警官这儿那么忙,我却还要来麻烦您,真是过意不去。”   “不麻烦。不麻烦。”郑亮关上房门,拉开椅子请素安坐了,“不知方小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我想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个叫蒋岩的将要出狱了。”   郑亮让人拿来文件,翻了翻,“郑岩……蒋岩……啊,在这儿。还有三天出狱。你找他有事?”   “是。”素安说,“我想麻烦郑警官,等他出狱的时候,把这个给他。”说着递了个信封过去,“再和他说一声,若是有事,尽管去方家找我。”   信封里,是一把钥匙和一个地址。   她在旅店里租了间屋子,方便蒋岩出来后住进去。往后见过面,她再给蒋岩另行安排更为稳定的住处。   素安打听过蒋岩出狱的日子,约莫就是这几天。所以她特意过来一趟找郑亮。   听了这话,郑亮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方五小姐。”他瞅着那个信封没敢接,压低声音,郑重其事的说,“您恐怕不知道吧?这蒋岩,是因为流氓罪冒犯了方二小姐,被关进来的。”   言下之意,此人一是心术不正,二是还冒犯过方淑婉。所以特意提醒一下。   素安明白郑亮的好意,笑道,“郑警官放心。我也是知道他这次是被冤枉了,替人受过,所以要弥补一二。”   这话让郑亮彻底放了心。当即接过信封,自信满满的保证,“您放心。话和东西我一定带到,您就安心等着吧!”   有他这几句话就够了。素安笑着道了谢。看警视厅今日事情多,她也没多逗留,径直走了出去。   蒋岩其人,她是知道的。往后的实业家,商业大亨。做生意的手段一流。   这般的人物,却是家境贫寒出身低微,少时曾经在大户人家当过小厮。不过后来因为不知道什么缘由,惹怒了主人,在警视厅的监牢里关过很长一段时间。   外人不知晓,素安却明白,这蒋岩正是在方家做的小厮。因为惹怒了方家二小姐,被方淑婉用流氓罪弄进了监牢。   外面,阳光正好。   看着街上洒下的金灿灿阳光,素安心情愉悦。   这一回,她既能得了蒋岩做助手,又能把方淑婉气个半死。当真是两全其美。   素安心情愉悦的正打算上黄包车,就听身边玉宁冒出来一句,“我的天,那个谁谁谁怎么那么阴魂不散啊!”   她正疑惑着玉宁说的是谁,便听不远处响起来一道欣喜的呼唤声,“安安!安安!”   慢慢扭过头去,看着欢欣雀跃的沈逸林,素安也是被气笑了。   怎么每次从警视厅出来都能碰到这个人?难道他平时别的事情都不做,专程帮警视厅守门的么?   沈逸林在这儿等了很久。初初看到素安,他惊喜万分,当即就想跑过去寻她。   谁知站太久了,腿有些发麻。迈开腿他还没来得及跑,就咝的倒抽一口凉气,先弯了身子去揉腿。   等到缓过来最难受的那股子劲儿后,他再抬眼去看,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坐在了黄包车上,正准备走。   “安安!”顾不得腿难受成什么样儿了,沈逸林急忙跑过去拦车,挺直的鼻尖上都冒了汗,“你等等我!我有话和你说!”   玉宁催促着车夫快点走。   “安安。”沈逸林急得一声高过一声,“你真打算一直不理我了吗?我、我只想着和你在一起。难道这也错了吗?”   路人听到这样的话语,纷纷侧目,面带和善笑意的望着这一对青年男女。   现在的人很多都思想新派。不像以往旧时代的时候,觉得被人示爱两句就好像受到了极大侮辱,恨不得让人自刎以示清白。   在这样的新时代,被儒雅俊秀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大庭广众下这样主动示好,是极其有面子的事情。   任哪一个青春少女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心里没有爱情,也恐怕多多少少都会有所触动。   心绪平静无波的素安不由得轻轻叹息。   她,终究不是年少时期的那个她了。   “沈二公子。”面对沈逸林的一片心意,她只能狠心拒绝,“你没做错,我也没做错。沈家和方家即便不能结亲,也能如以往一般和睦相处,不是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彼年时候,沈逸林娶了方淑婷。夫妻俩是实打实的一对怨偶。家里家外都不和。   今时今日,虽然她不愿再嫁给沈逸林,但是拆散了他和方淑婷,也算弥补了他,给他一次重新娶个爱妻的机会。   “可是……”沈逸林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素安斩钉截铁的说,“我要走了,你可别跟过来。”   话音刚刚落下,她就听到了很轻很低的一声笑。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素安下意识的就朝着某个巷子口的方向望过去。   果不其然,赫然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那边。   素安再不耐烦和沈逸林多唠叨了,径直叫了车夫往那边去。虽然车夫到了那个巷子口的时候,那身影已经不在了。素安依然让车夫停在了这儿,她独自一人下车往巷子里面去。   走了十几米远,有个左拐的小道。   素安走进小道再前行两三米,便在一丛野花的旁边看到了静默着等她的蔺景年。   男人较之上次见面又有不同。穿藏蓝色条纹衬衫,上面解开两颗扣子,微露精壮胸膛。下着笔挺西裤,称得双腿愈发修长有力。虽然已经秋末初冬了,他却没有穿上西装外套,只挂在劲瘦有力的手臂上拿着。   素安开心的拎起裙摆朝他跑过去。   “慢着点。”蔺景年眉心蹙起,忍不住叮嘱,“当心摔着。”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娇气!”口中这样说着,素安到底放缓了步履,快步走着,“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办点事。”   蔺景年随口答了句,锋锐目光往先前看到的那个方向望了眼,道,“那种呆子,不用和他啰嗦。找人蒙上头,打上一顿也就听话了。”   素安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逸林。忍俊不禁,笑道,“别动不动就打人。”   “不然呢?和一个黏黏糊糊的书生讲道理?”蔺景年说着,下意识就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摸出了一支烟。   香烟即将沾唇的刹那,俏丽身影跃然进入视线。他滞了一下,刚抬起的手又缓缓的放了下去。   “怎么了?”素安看他要把刚刚拿出的烟丢回烟盒,大感意外,“干吗搁回去?”   “唔。”蔺景年含糊的应了一声,并不解释。   素安稍一思量就明白过来,他恐怕是在顾忌着她。   毕竟镯子里待久了,很多事情都还没法习惯过来。当初她刚到蔺景年身边的时候,闻不了烟味儿,时常他一吸烟,她就咳嗽。   后来……后来好像就不咳嗽了。因为之后的那些天,他都从来没在她跟前点过烟。   素安微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跟前。她知道这男人的习惯,伸手从他衬衫的前胸口袋里掏了半天。果然,找到了盒火柴。   她取出一根点燃,凑到他的唇边。   少女身量纤细个头小,面对着身材高大的他,需得努力仰着头才能做到这般。   看着她澄澈含笑的双眸,蔺景年顿了顿,把烟盒掏出一半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无妨。”怕她烧到手,他赶紧把燃着的火柴从她手里夺下来,丢到地上,“不过一根烟罢了。没什么。”   素安心里感激他的做法,口上却不饶他。想到他平日里半天就能一堆烟蒂的做派,忍不住小小声嘀咕,“老烟枪。也不怕伤了身体。”   蔺景年愣了瞬,抬手在她眉心轻戳了下,“没大没小。”又轻轻一弹,“你说谁老?”   他的指尖微有薄茧。因为用力很小,蹭到她细嫩的肌肤上,并不疼,只微微的痒。   素安捂着额头撇过脸去望向旁边地面,“谁动了手,说的便是谁。”   蔺景年就低低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灌溉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11 章      蔺景年这次专程过来找素安的,车子就停在巷子另一头不远处。   原本照着他的意思,由他送素安到她刚才过来的巷子口,看她上了黄包车走远了,他再离开。   可素安坚持要送他。   “我正好闲着无事,多走几步也是好的。”素安打量着他身上的西装,说,“反倒是你,瞧着像是有什么急事。既然这样,不如我送你过去。”   一个“不”字都到嘴边了,蔺景年忽地想到了什么,却是轻轻点了头。   “也好。”他沉吟着道,“正好等会有事和你说。”   两人往巷子另一边去。   刚开始蔺景年在前,素安在后。行了三四米远,蔺景年回头一瞧,才发现小丫头在后面跟得很辛苦。顿时反应过来,他身高腿长走得快,一步跟她两步差不多。   “过来。”他朝素安唤了声,等她和他并行着了,这才放慢了脚步缓缓行着。   路尽头是一辆福特车。   两人走到车旁后,素安就停了下来,等着蔺景年上去。谁知他手搭在了车门上后,非但没有去打开,反而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怎么了?”素安只当是有了什么意外状况,偏过头朝车子里面看了眼。没发现异常,就抬头望向眼前的男人,“有什么事儿吗?”   蔺景年静静的望着她在车旁探头探脑的样子。好半晌后,等她绷直了身子重新望过来,他才略一颔首,问,“刚才你那样不喜沈家老二,是不是沈家方家的亲事已经彻底断了?”   “那是自然。”素安道,“我不会嫁给沈逸林的。”   看她那混不在乎的语气和样子,就知道她真的是丝毫都不想嫁过去。蔺景年的眼中漾起了些许笑意。   “那你呢?”素安指着蔺景年的一身正装,仰头问他,“你穿成这样,是做什么去。”   他是军人,统领一方天地。就算正式场合出席,也一般穿军装。这样着西服,倒更像是参加某个宴席。   素安觉得好奇。中南几省的都统大人,难道要在王都统的地盘上参加酒会么?   蔺景年抬指轻叩车身。   “回庑省参加个聚餐。”他的语气淡淡,“不耐烦回去后再换衣服,直接穿好直接过去。”   其实是个相亲宴。话到嘴边,他终究没有提起。   他在婚事上一向持无所谓的态度。早年征战四方,根本没心思想其他的,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现在中南局势趋于稳定,他也二十好几了。家里人催促的急。再说平时有些公共场合,没有女伴在侧,多少有些不便。他就想着,要不结个婚吧。   蔺都统一松口,各方都忙活开了。   眼下将要见面的这个,是各方都最满意的——蔺家人喜欢,家世很好,又出国留过学。   他以前在宴会上也见过几次。印象里是个大方得体的人,还不错。   认真说来,政治上的联姻,不需要什么繁文缛节的东西。差不多就行了。   不过临走前,不知怎么的,他想再看看这个小丫头一回。本来都要出恒城地界了,他又让人和蔺家人打了个电话,将宴席推迟一个小时,然后开车折返回来找她。   蔺景年正眉间轻蹙的想着,冷不防眼前出现了白皙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晃动着,打散了他的思绪。   “有事?”语气里带了无奈,蔺景年抓住了那乱动的小手,在他宽厚掌心里握了握,即刻松开。   “没事。”素安说,“就是见你刚刚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所以想看看你怎么了。”   说罢,她又忽地一笑,“我还是头一次见你愁成这副模样。你还说万事都难不倒你。现在可不就有了让你发愁的事儿了?”   少女笑容明媚,双眸盈盈湛然.   蔺景年沉默的凝视着她。   这丫头看似安静温和,其实对人多有提防,暗藏机警。也就对着他的时候,她会卸下心防,显露出本性里的活泼和狡黠。   男人的无言让素安愈发疑惑。他专注的目光,也让她觉得很是新奇。   素安回望过去,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蔺景年却缓缓勾唇,笑了,“我这次赴宴,不过是去走个过场罢了,没什么要紧的,更不值得我发愁。”   他忽然觉得婚事不应该操之过急。这次赴宴,就当做是仅仅吃顿饭吧。   心意已定,蔺景年打开车门,“来,我先把你送过去。”   福特车开到警视厅门口停住,离玉宁和黄包车不过十几米远。   素安下了汽车正要过去,蔺景年又摇下车窗把她叫住。   “过几天我忙完了就来找你。”他说。而后不等素安回答,直接脚踩油门疾驰而去。   ·   已经到了十一月,步入冬季。素安出门的时候,方老太太不放心,又让她多加了一件斗篷。   原本方老太太还坚持要送孙女儿出门。素安怕外头冷风吹得老人家身体不舒服,好说歹说把她劝住了。   黄包车一路往城里僻静处行。过了好久,才在一间客栈下停住。   客栈有些年头了,外面墙壁看上去颇为破败。里头却打扫的干干净净。   素安带了玉宁一同上楼去,停在某个房间外,轻轻敲门。   开门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不高,很瘦。面容尚显稚嫩,眉宇间流露出和年龄不相称的沉着。   蒋岩在这里等五小姐已经等了很久。开门后赶忙将人让了进去。   “信,你应该已经看过了。”素安进屋后,直截了当的说,“我想问问你是意思如何。”   “我想知道,五小姐为什么选了我?”蒋岩不为眼前的利益所打动,只坚持着问一个问题,“我身无所长,自认在方家也没有做出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五小姐既然买得起房,想必是不缺钱财的。既然如此,您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我?”   眼前的人,正当年少。没有中年后的稳重果决,现在的他面庞稚嫩,神色间甚至有些张皇失措。   是了。经历了那样被冤枉的牢狱之灾,有谁能够维持住心中的安静?刚刚出来,想必心里还是紧张的。   素安思量了下,没有用自己先前想好的措辞,而是说,“虽然方家的人很多,但是我信得过的很少。”   她扶着身侧的木桌,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慢落座,“你前段时间一直在牢中刚刚出来,恐怕还不知道。大太太和大小姐已经进了监牢,二小姐不在家中,远出至今未归。”   听她说起方淑婉,蒋岩的眼中划过愤怒的恨色。   任凭哪个清白无辜的人听见冤枉他的仇人时,都是无法维持住表面平静的。   素安只当没有发现他的情绪变化,依然静静的道,“前些天我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蒋岩点点头。警视厅的人已经和他说过了。   “可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素安微笑着说,“那时候我被她们抛弃的时候,境况十分凶险,说差点没命也不为过。不然,她们怎敢回来直接说我死了?再者,我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只顾青和方淑婷被抓起来,我觉得还不够。”   “这种事情,十有八.九是方淑婉想出来的!”蒋岩勃然大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顾青八面玲珑,却不够狠。方淑婷攀附权贵,脑子却不太好使。只有方淑婉能够想得出做得出这种事!”   话一出口,他顿觉失言。神色间满是惊慌,身躯微微颤抖,望向身边的五小姐。   谁料五小姐没有斥责他,反而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素安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失态一般,只颔首反问,“所以,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了你吧?”   蒋岩并非憨傻之辈。不然,他也不会在看到有天大的好处掉在自己身上时还不为所动,依然坚持着问个明白了。   现在听闻五小姐的诉说,再想到五小姐以往在家中时候备受难为的种种苦处,他恍然明白过来。   起身站直,理了理衣裳,蒋岩双手抱拳,朝着素安深深揖礼。   “刚才疑心小姐,是我不对。”他歉然的愧疚道,“只是在监牢里走了这么一遭,再怎样也不可能如以往一般单纯犯傻了。还请小姐谅解。”   素安朝玉宁望了一眼。   玉宁上前扶了蒋岩起身。   “你的顾虑,我知晓。”素安道,“我也是‘死了’又回来,才想通了这一切。你不过在牢中多日就能想通,已经比我强了太多。”   她从包中拿出一摞纸来,放到桌上,往蒋岩的方向推了推,“我在家中没有可用之人,刚好你现在有空,我就想让你帮我瞧瞧,在哪些地方买房子比较好。”   蒋岩躬身拿过那些纸张。   上面的字迹娟秀,显然出自女子之手。若他没看错的话,这个正是五小姐的笔迹。   蒋岩闷声不响的,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把这些东西大致看了一遍。斟酌着说,“小姐找房子的要求,我已经大概明白。只是一来我刚刚接触这一块,不熟悉,需要花几天多跑跑,到处看看。二来这方面我没有认识的人,少不得要和人多说道说道,了解下这一行的具体情形。”   他仔细考虑了下,“还请小姐十日后再来找我。到时候我应该能和您说一下大体的思路了。”   素安听后,满意的点点头。是个稳重又聪明的,不会轻易应承什么,而是仔细思索后,给出最为妥帖的答案。   玉宁却是看着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奇道,“呀,你居然认字!”   没料到居然会听到这么一句,蒋岩脸颊红了红,“是。我祖父是秀才,教我识过字。”   他本想停下不继续说的,偏头看到五小姐也是一脸好奇,遂继续道,“我父亲不学无术,毫无长处。祖父去世后,家里光景一日不如一日。前年家乡遭了灾祸,家里人都没了,我就进府当了小厮。”   所谓灾祸,在这种不安宁的乱世,可能是天灾,可能是人祸。   素安便没多问。   玉宁虽然憨直,却不傻。更何况她看出了蒋岩眼中的哀伤,就没吭声。   临走前,素安让玉宁给了蒋岩一个钱夹。里面零零碎碎的各种面额的钞票都有,加起来足足有十块钱。   蒋岩红着脸推却。   玉宁大力把钱夹往他怀里塞,“你就拿着吧!小姐说了,你上上下下打点要花钱,你到处走着也要花钱。再说了,你不吃饭不喝水么?不需要买换洗衣裳么?拿着拿着。小姐钱多得很,不缺你这一些。”   蒋岩没料到小姐会为他考虑的那么周全。   他不再扭捏,脸红红的把钱夹收好,低头道,“多谢小姐。”   “不必客气。”素安说,“你好好办事,每个月我会按时给你月例。往后做得好了,再给你加薪。总之不会亏待了你。”   蒋岩认真点头,“小姐放心就是。”   ·   离开了旅馆,素安想要去衣裳铺子看看,便遣了车夫往那儿去。   行至半途的时候,车子压到石子,颠簸了下。玉宁抬起头,却发现素安正盯着她看。不由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素安看着她面前掠过的虚影,斟酌着问,“你向来脾气好,从不和人大声争执,除非对方令你极其厌恶。那么,方家上下,有谁是你厌恶到,会当着别人的面在花厅中大声争吵的?”   玉宁想也不想就说,“自然是二小姐啊。”生怕前面的车夫听见,她压低声音和素安说,“其实还有大太太和大小姐。不过她们俩关在了警视厅,出不来。所以只能是还没被关进去的二小姐了。”   方淑婉。   素安轻轻颔首。原来是她。   既然虚影中显示,天将黑的时候玉宁会和方淑婉在花厅中起了争执,那么十有八.九现在方淑婉已经回到了家中。   既然如此不然提早一些回去,说不定还能给对方一个‘惊喜’。   主意已定,素安吩咐车夫不再去铺子里了,调转方向回方家。   下车刚进家门不久,便见孙妈一脸愤然的出了垂花门。   双方打了个照面,孙妈愣了愣,奇道,“五小姐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上前扶了素安,压低声音轻轻说,“二小姐也回来了,正在花厅里,刚刚还提起了您,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   “是么。”看孙妈脸色不好,素安知道方淑婉肯定又惹了老太太不高兴,于是淡淡笑了笑,“她既然这么‘惦记着’我,那我就过去会一会她。”   顺便也让她知道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要入v啦!~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么么哒! 第 12 章 方家的花厅在花园一隅。现在进入冬季, 松竹依然葱绿,大部分的娇花已经凋零。腊梅却是迎着冷风傲然而立, 枝丫间稍微冒出了一点一点的小花苞,甚是喜人。 既然是去见方淑婉, 那么素安就没什么可着急的。她选择了从腊梅丛中穿过, 看着一个个的小花苞, 脚步轻快的往花厅去——等下肯定心情会变不好。索性现在开心多一会儿。 素安不急,玉宁就更不急。 恰好来了方家那么久还没逛过花园, 玉宁好奇不已, 在园中左看右看,还时不时跑出腊梅丛, 往周围瞅几眼。 “小姐!”玉宁面露惊喜, 不住踮着脚环顾四周,“这里的花种类还不少呢!”又迟疑着, “就是这些梅花看着好像没有绿色的?” “绿萼名贵,且这边偏冷不易存活。所以家中没有栽种。”素安道。 “这样啊!”玉宁沮丧了下, 继而欣喜, “小姐,不怕。过几天咱们去主人那里玩不就好了?他那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说着一叉腰, “就算没有,只要他想, 总能弄得来的。” 自豪之意溢于言表。 不怪她这样。蔺都统能力卓绝,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能统霸一方,绝非寻常人能够相比。更何况他心志坚定, 但凡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也难怪身边的人都对他如此信任和骄傲。 玉宁提出的这个建议着实诱人。 只不过没几个月就要到年底了,过不了多久,各家各户都要开始为新年做着准备。这种时候,大家都要陪着自家亲人。更何况,去打扰了别人过年也不合适。 所以素安笑着摇头,委婉拒绝,“不成。大冬天的,都要过年了,哪能到外地去。” “太可惜了。”玉宁有些沮丧,“如果小姐可以过去的话,主人一定非常高兴的。” “那可不一定。”素安道,“你想想看,倘若我过去了,他少不得要忙里忙外,说不定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先厌烦了。” “才不会!他一定很高兴的!”玉宁坚持着。 两人说话的功夫也就到了花厅的门口。 五六名丫鬟在屋内屋外穿梭着,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茶水和点心。 玉宁叫了其中一个较为相熟的,问,“这干吗呢?不过回来了个二小姐,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的?” “不只是二小姐回来了。”丫鬟说,“同来的还有一位少爷和一位小姐。” 玉宁上前打起帘子,素安迈步而入。 当先看到的便是茶桌旁坐着的两个人。其中穿着粉色缎带洋装的是方淑婉,她正满面笑容的和身边人说话。坐她旁边的是名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旧式的月白长衫,有种古时书生的儒雅。 素安觉得他面熟,边往里走边想,愣是没记起来对方名字。 幸好男子也看到了她,及时的站起身来,微笑着主动打招呼,“五妹妹,还记得我吗?我是文泉表哥。” 听到这个名字,素安总算是恍然大悟记起来了。原来是顾文泉。 虽然顾青和方淑婷姐妹俩做尽了坏事,但顾家人还是有几个品行不错的。顾文泉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顾家有难的时候,方大老爷方瑞出手帮了不少忙。也就是那个时候,顾青给方瑞当的外室。 顾青进了方家的门没几年,顾家愈发兴盛,生意越做越好,竟是超过了日渐衰落的方家。 顾家老人惦记着方家对他们的好,每每过年过节,都会派了家中子孙来送礼。顾文泉就是其中常被遣了过来的之一。 素安记得,顾家长辈有意和方家结亲,想让方淑婷方淑婉姐妹俩其中之一嫁到顾家。 原本顾家更中意方淑婷。后来方淑婷嫁去了沈家,没能成。所以方淑婉就顺理成章嫁到了顾家,成为了顾文泉的妻子。 在镯中的时候,每每想起自己死时的情形,素安就琢磨着,方淑婉那么卖力的帮助方淑婷达成心愿嫁去沈家,会不会是因为方淑婉自己想要嫁给顾文泉。 这个想法在她初入镯中的那几年,时常冒出来。慢慢的在镯中的时日久了,渐渐忘却。现在看到顾文泉才又重新想起。 说实话,方淑婉的五官不如方淑婷,顶多算得上清秀。不过她身材比方淑婷好,又懂得打扮,瞧着要比方淑婷时髦俊俏许多。 看着方淑婉脸上那娇美的笑容,素安只觉得辣眼睛。连个招呼她都懒得和对方打,只与顾文泉寒暄了两句就坐在了旁边。 方淑婉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五妹妹这是没看到我吗?怎么不理我?” 素安在桌上找着中意的点心,随口说,“没有不理你。只不过和你没什么话可说而已。” “没什么话可说?”方淑婉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害得母亲和姐姐进了牢狱,现在不只不道歉,反而要给我冷脸看了不成!” 她这话喊得声音很大,大到吵着了在窗边看书的那位小姐。 那位小姐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只坐在窗旁翻阅手中的书册,根本没有搭理过进屋的素安。 此人是跟着方淑婉来的。素安想着可能是顾家的某个亲戚,只是一百多年不曾见过了,认不出是谁来。 对方不主动搭理,素安就也懒得和对方搭话,因此自始至终都没有与她交谈过。 听了方淑婉的那拔高的气愤声音,这位小姐饶有兴致的看过来。素安方才发现,她浓眉大眼十分好看,且身穿合体的女式西服套装,自有种磊落洒脱之风。 ……如果不是顾家人,倒是可以一交。 这般的念头在素安脑海中一闪而过,未做停留。 她悠悠然的拈了一块点心,放在口中慢慢吃完。眉梢眼角含笑,用看跳梁小丑一般的眼神,挑眉望向方淑婉。 抿一口茶,素安轻叹了口气,语气淡然的说,“二小姐这话可真是颠倒黑白了。害了我的是你,谎称我已经死了的也是你。明明大太太和大小姐是因为‘造谣生事’而进的警视厅。你怎么把事情反而怪到我身上来了?” 说罢,她语气陡然转为凌厉,双眸冷凝之色顿显,扬声呵斥道,“方淑婉,你别以为自己装作无辜,就能真的无辜了。你手上沾了多少血、究竟害了多少人,你自己比谁都更清楚!” 顾文泉愣住了。 窗边的小姐搁下了书册,专注的往这边看过来。 方淑婉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立刻委屈的憋了瘪嘴,眼中聚了泪,“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欺侮我母亲和我姐姐。如今我回来了想要给她们挣一个公道。你倒是反过来要说我的不是了。”说完,眼泪啪嗒一下,落到了跟前的桌上。 顾文泉忙劝她,“你别哭了。有事好好说。” “怎么好好说!她根本就是无理闹三分!”方淑婉躲开顾文泉想要扶着她的手臂,退后两步捂着脸嘤嘤嘤的哭泣。眼睛从指缝间往窗边看。 她的动作很小很轻,不刻意去看的话,轻易发现不了。 但素安和玉宁留意到了。玉宁是自幼学武所以眼力过人。而素安体内灵气充盈,看清楚这些小动作简直易如反掌。 素安这才发现,方淑婉今日在意的居然不是顾文泉而是窗边的那位小姐。 其实方淑婉的手段很高明。一步一步都算计好的。 只是她的这些算计,在如今的素安看来,就不够瞧了。 “二小姐不要这样故作姿态了。”素安懒得多搭理方淑婉,直言道,“你不用狡辩什么。谁是谁非,等到去了警视厅自然一清二楚。郑警官那边等你多时。你回了恒城居然没有直接进警视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对了!” 素安轻轻的一拊掌,淡笑着望向方淑婉,“你既然这么担心你的母亲和姐姐,怎么回了恒城不先去看她们,反而先回家来了?难道你的担心都是假的?” “你胡说!”方淑婉细声细气的哭诉着,“我回来,分明是为了找你算账!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鬼办法,居然让那些警视厅的人都听你的话。告诉你,我最瞧不上这种龌龊卑鄙的手段了!” 她话刚说完,哗啦一声水响,一整杯的热茶兜头朝她泼了过去。 方淑婉愣了一瞬,尖叫起来。 素安冷冷的看着她,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转身离开。 方淑婉在贵客跟前丢了脸,恨极,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就想丢过去。顾忌着有人在,只能硬生生压下这口气。 她是偷偷摸摸拿了水果刀的。旁人根本没有留意到。素安因为转过身去,也是没有发觉。 但是,玉宁看到了。 玉宁指了方淑婉大喊一声,“好你个心思恶毒的女人!居然妄想刺伤我们小姐么!” 方淑婉的手指还停留在水果刀的刀柄上没来得及收回。被玉宁这么一叫,她愣了愣,竟是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收手。 顾文泉原本掏出了手帕想要给她擦擦茶水,看到这一幕后立刻呆了下,“淑婉表妹,你、你这是做什么?” 方淑婉惊慌失措的朝窗边望过去,紧张解释,“这是误会!都是误会!我、我的手刚好搁在了这里。刚才我吃水果来着。” “你少假惺惺的了。”玉宁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分明就是心思恶毒,想要害我们小姐!告诉你吧。坏人我见得多了,但是,坏成你这样还这么能哭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窗边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后来憋不住,她索性把书本丢到一旁,仰头笑出了声。 被她这么一笑,方淑婉这回是真觉得委屈了,扑到顾文泉怀里哭的一抽抽的。 顾文泉到底顾念着表兄妹情谊,心软的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劝慰。 “顾少爷啊,你就别在这儿哄了。”窗边小姐起身离开座位,朝这边走过来,“她如果真的委屈,就不会用哭这一招了。很明显,这是没有道理驳不过别人,所以才用哭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方淑婉听了这话,顿时脸一阵红一阵白,急急辩解,“薛小姐,我不是……” “不是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薛笭打断了她的话,扯了扯唇角,露出讥诮笑容,“你分明那日见了我弟弟薛笗,想要刻意接近他,所以总是尽力讨好我。告诉你,若非是因为你小心思太多,原本薛笗也要来一趟的。因为恶心你总是倒贴的做派,所以他不得不选择了不来恒城,远离你。” 方淑婉的身子一阵阵的颤抖。 顾文泉揽紧了她的肩膀,拧眉说,“薛小姐,虽然我们顾、方两家都不如薛家势大,您也不用这样说话这样严苛吧。” “顾少爷,你眼睛不好使看不清事实,我不怪你。如果不是看在你和薛笗认识的份上,我怕是早就一拳敲醒你,让你把事情看个明白清楚了。还有。” 薛笭侧头望向方淑婉,冷声道,“之前你说五小姐用‘什么鬼办法’来收买的警视厅的人,且还看不上这种做派……不好意思,是我们薛家主动帮五小姐联系的郑警官。你既然看不上我们的做派,那我也就不在这儿弄脏方二小姐的地盘了。” 语毕,薛笭朝着素安粲然一笑,朗声亲切的道,“五小姐,咱们去偏厅说话。” 素安这才明白过来她是谁,不由笑了,“原来是你。我听薛符说过好几次,他有个很厉害的妹妹,原来就是你。” 她口中的薛符,便是蔺景年身边的薛副将。 “我也听他说过好多次有关你的事情。这次我也是正巧要找你,所以跟着顾少爷一起来了恒城。没想到……” 薛笭说着,不屑的回头瞥了一眼,又笑着和素安道,“走。咱们旁边说话去。” “您稍微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素安和她说了句,走到方淑婉跟前,抬眼淡淡的望向顾文泉。 她素来温和,这般冷厉的眼神,顾文泉是头一次看到。想到刚才种种,他主动退后了几步,独自到了屋子一角。 玉宁守在旁边,不准别人靠近。 素安走到方淑婉的跟前。 现在的方淑婉,脸颊上犹还带着晶莹泪珠,陪着她那委屈的模样,还有可爱的小洋装,乍一看过去楚楚可怜的着实动人。 素安凑到她的耳边,问,“你看到我,就没有半点的好奇吗?” 方淑婉顿时呼吸一停。 素安垂眸轻轻的笑了一声,把声音刻意压低,幽幽然带了几分鬼魅般的转音,“你妈和你姐姐就罢了。她们没有亲眼看见。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亲手,一刀,一刀,割了我的喉咙、刺穿我的胸膛、切断我的腕脉的。你就不奇怪,我怎么会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儿?” 其实方淑婉之前一直在疑惑这个。 刀子是她插的,一下一下,深入皮肉,崩出鲜血。 她本以为,这人就算能够回来,多少也要带着重伤的。可是没有。什么伤痕都看不见,就跟那一场血腥刺杀不曾存在过一般。 她本就心底存了疑虑和恐慌。之前她在贵客跟前为了保住颜面,所以没有露出震惊神色。现在听到素安这般幽幽的空洞仿佛鬼魅的声音,顿时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就在她心底的恐慌达到最深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嗤地一声嘲笑。 “告诉你,我就是鬼。”耳边声音飘飘忽忽,“地底钻出来的厉鬼,专门索命而来。不信的话,你看。” 素安朝着顾文泉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在方淑婉的耳旁道,“半分钟后,顾文泉旁边的水杯会被天花板的转头砸到一个边,然后掉落在地,摔碎。” 她的话音落下没多久,原本坚固的天花板上,突然就落下了一块转头来。好巧不巧的,恰好砰到了顾文泉跟前桌上唯一的水杯。 而且这一砸,只蹭到了边。水杯朝着另一个方向倒下,滚落桌子,摔碎。 碎裂声砰的一下响起时,方淑婉顿时受不住了,惊叫一声,夺门而出。 顾文泉赶忙去追。 “你和她说什么了?”薛笭悄悄问素安,“她怎么吓成那个样子。”跟见了鬼似的,连魂都要没了。 素安就笑,“就是提了几句她们害我的事情。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心里恐惧吧。” 薛笭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两人并行着往外走。 素安回头,朝着方淑婉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再次轻笑。 那个女人用了那样狠毒的手段害死她。她可不会轻易罢休。 一枪杀掉? 不。那样死得太痛快,也太便宜了那个女人。 正如对方当初一刀刀刺入她的身体一样,她也要用无形的刀子,一下下的刺着对方,让那人在极度恐惧中一点点走向灭亡。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大家继续支持!比心~谢谢灌溉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13 章 花园的偏厅内, 素安让人另备了新茶水端上来。她和薛笭两人也不要点心了,只斟茶慢慢喝。 薛笭头发梳起, 不施粉黛。不笑时微微凌厉的模样加上一身西装衣裤,着实干练而又洒然。 “薛姐姐真好看。”素安夸得真心实意, “看了你瞬间觉得女子穿裤装也能这样漂亮。” “漂亮?也就你觉得而已。”薛笭手上沾了茶水, 用手背拍拍自己衣袖, “整天跑新闻,穿裙子可不方便。我这是不得不为之。” “薛姐姐是记者?不知是不是在报社做?”素安顺口道, “我认识一位陆家姐姐就是报社记者。” 听见话语中提到陆清怡, 薛笭顿时眼睛一亮。她正要和素安细说几句,就听门外响起了丫鬟的通禀声。 “五小姐, 老太太来了。” 素安诧异, 赶忙起身大步朝着门口走。她还没到挂着的帘子那儿,门帘一掀, 老人家已经在孙妈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奶奶!”素安亲自上前扶了方老太太,“外头这么冷, 您怎么过来了。” 方老太太和她低语了两句, 走向屋中,望着薛笭, “您就是薛家的小姐吗?” “是。”薛笭早就站了起来,见老太太问话, 急忙站起来恭敬说,“晚辈姓薛。” 方老太太拉了她的手,问素安, “就是薛大夫家的那个?” 老人家是旧社会生活过多年的,时常会忘记用“医生”的称呼,说一声旧时常用的“大夫”。 她之前听说顾家来人了,遣了人去花厅问候。毕竟顾家待方家还算不错,面子上过得去。 可是没料到还有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家也在。 听说是薛家人,方老太太不顾外头天冷,愣是亲自来了花园里的偏厅见薛笭。 素安过来扶方老太太坐下,笑着说,“是。薛姐姐正是薛医生家的。” 听闻这话,方老太太把胳膊从素安手中抽出来,趁着身边两人不注意,朝薛笭福了福身。 “感谢薛大夫帮忙照看我家安安!”老人说着,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家里那几个杀千刀的混账人不肯放过安安。得亏了薛大夫在,才保了她一条性命!” 她并不知道素安曾被人刺伤而亡过。 在她心里,如果没有薛彼得帮忙,素安一个姑娘家流落在外,都不一定回得来家。更何况,是毫发无损的回来。 所以方老太太看来,把人安全送回家,已经是救命的大恩了。这个恩情,老人家一直搁在心里,想着有机会见了薛家人要当面道谢。 “受不起啊老人家!”薛笭急忙去扶,“真是愧不敢当。” 薛笭是知道真实情况的。 薛家哪个不知道方五小姐是蔺都统救下的?因此这一句“受不起”是真心实意。 素安和薛笭扶了方老太太在屋子里坐下。 方老太太年纪大了,刚才这样一折腾,好歹也得在屋里歇会儿让身子暖透了,才能再出门受一遍寒风的吹。 孙妈伺候着方老太太吃茶。 素安则和薛笭继续在旁边凑在一起。 “你知道都统最近来恒城的事情吧?”薛笭要找素安说的话很要紧,所以即便方老太太在场,她也顾不得了。不然晚一些万一不得闲说呢?好在现下两人离得近,她只能用杯子半掩着口,含含糊糊的小声和素安讲。 “知道。”素安奇道,“怎么?薛姐姐来这一趟是为了他?” “可不是。”薛笭难得的愁的没了笑容,“他想拉拢陆家。”侧头看一眼面无表情的素安,恍然大悟素安已经知道了,就没遮掩,“我需要和陆家的那位报社小姐见一面。” 一番要讲的话好歹说完,薛笭神清气爽,眼巴巴的望向了素安,“妹子,这个忙,你可得帮姐姐啊!” “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这个很容易。至于帮忙,就免了。”素安轻笑,“因为不用我帮,陆家人也自然而然的会和你们亲近。” 薛笭刚开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她素来聪慧。稍微一思量,就想通了素安为什么这么说。 ——陆家大少爷陆清和,独自悄悄去金陵。原本凶险万分,很容易出事。却因有了薛彼得医生的同行而变得安全无恙。 “这倒是好了。”薛笭激动之下忘了用杯子遮掩,直接道,“不过这次还是多亏了安安。若不是你让我爸帮忙看着陆大少爷,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 欣喜之下,她的声音略高了点。 方老太太年纪大了,没听清。不过,薛笭和素安说话时候那般的高兴模样,却能瞧得一清二楚。 “安安啊就是讨人喜欢。”方老太太开心的和身边的孙妈道,“人见人爱。” “是是是。”孙妈笑道,“老太太说的对。” 方淑婉先是闹腾着哭得死去活来,后来又惊叫了一个晚上,一直胡言乱语说方素安是鬼之类的话,喋喋不休。 别说是表哥顾文泉了,就是亲爸方瑞,也被她搞得精疲力尽。 刚开始方大老爷还小心的哄着她,毕竟是自己疼爱的女儿。最后闹久了,方瑞也懒得理她了,任由她自己在屋子里大吵大闹。 至于方老太太,更是不耐烦搭理方淑婉。 要知道,方老太太一直就不喜这两个外室生的孩子。因此,方淑婷和方淑婉被领回来的时候,她甚至不让这两人用“素”字辈取名,只择了音相近的一个字。 如今她们害了她的安安,老人家更是不肯放过这些个思想污黑的人。巴不得即刻让这些人被治了罪。 如果不是怕方淑婉的叫声吵到了警视厅的官爷们,让人晚上都睡不着,方老太太巴不得今天直接把人送过去蹲监牢! 第二天的上午,郑亮他们已经收到了方淑婉回家的消息,直接来方家押人带去了警视厅,不用方家人去警视厅说一声了。 不过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方家五小姐。因为素安一大早就带着薛笭出了门,当时不在家。 前一天的下午,素安联系了陆清城。后来陆清城给她回电话,说好今天中午见面一起吃个饭。 薛笭想在恒城里面逛一逛,和素安两个人索性早早出了门。这样逛一会儿后再去约定时间吃饭,刚刚好。 谁知事情就是那么巧。在百货公司里,她们恰好就遇到了陆清城和陆清怡。 “真是有缘分啊。”陆清城望着素安,笑得开怀,“我刚还和二姐说呢,这里女士那么多,素安你会不会也在其中。话没讲完几分钟,就遇到了。” 陆清怡低声说了他一句,“少讲几句吧,没个正形,也不怕唐突了方小姐。” 陆清城就不再开口,只盯着素安看。 素安压根没发现,因为陆家姐弟说话的时候,她正和薛笭凑在一起讨论刚刚买的两条手帕。 陆清怡主动说起来先去饭店。 “风尚大饭店的西餐确实不错,”陆清怡和陆清城走在前头,边回头边说,“要不然我也不会提议那个地方了。” 风尚大饭店是恒城近几年时新的一家大型酒店。下面一楼有西餐馆,环境清幽,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薛笭和陆清城都开了车。因为薛笭和陆清怡有话要说,素安自觉的上了陆清城的车,让两个报社记者有机会谈些悄悄话。 发觉了素安的选择,陆清城顿觉神清气爽,连走路都带飘的。 陆清怡悄悄的横了他一眼,拿胳膊肘用力捣他。看三弟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陆清怡低声道,“薛家的人你也敢肖想?” 言下之意,薛家上有一个未成亲的大少爷薛符,下有一个和素安年纪相仿的薛笗。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 陆清城不乐意了,咬着牙气道,“我好歹也是留过学的,现在又是要去领事馆做事。哪里就不好了?” 陆清怡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看着不着调,其实很认真很懂事。但她想到薛笭处处维护方五小姐的样子,分明是当自家人护着的同时,又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恭敬在里头。 记者最为敏感。 她总觉得方五小姐的身份不简单。最起码,身为恒城之首的陆家是高攀不起的。 陆清怡暗叹了口气,知道三弟是个爱较劲的性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提醒了他两句路上小心,这便上了薛笭的车。 路上,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后,薛笭主动问起了报社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听说又关了三个人进去?” “不容乐观。”见薛笭对自己所在报社的情况了如指掌,陆清怡没有丝毫的意外,毕竟薛笭的长兄就是在蔺都统身边做事的薛副将。 陆清怡想了想,低声说,“现在人是死是活还不知道。要我说,八成危险。现在恒城人人自危,谁都不敢说真话。” “那你呢?”薛笭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缩紧,骨节都泛了白,声音紧绷的问,“我看你在前天的报纸上写出了如今恒城内的一些乱状,会不会也被关?” 陆清怡哂然一笑,“谁知道呢。不过,好歹有我爸在,那些人不敢太乱来。” 一路无话。 下车的时候,薛笭似是无意的说道,“白南桥前几天又被蔺都统抓了。一个板子没挨,就是我哥过去把他骂了几顿,关了两天多就放了出去。不到一日,那厮又活蹦乱跳的在报纸上说都统性子暴戾手段狠虐,连手下的卫兵都管不住,任由卫兵随意欺凌弱小。” 说完这些的时候,素安和陆清城从另一辆车上走了下来。薛笭过去和他们招呼了声,一同往里走。 原本选的位置是一张四人大桌的包厢。但,素安看两位女士有话要讲,就让经理给换了地方,选了个两张两人桌的包厢。 等到素安和陆清城去了另一侧,陆清怡忍不住拉着薛笭问,“后来呢?” 明知她指的是什么,薛笭却故作不知,“你说什么后来。” “就是那直言不讳的白南桥。”陆清怡亟不可待的道,“写了那些东西后,他怎么样了?” “当然是好好的啊。”薛笭莞尔,“他用笔杆子骂都统不是一年两年了。如今这次可能饿得狠了,措辞算是语气温和了些。不过。” 她朝陆清怡深深的看了一眼,低声强调,“反而是被白南桥点了名的那些卫兵,被都统每人抽了五十鞭子,赶出军营了。” 陆清怡怔然,若有所思。 薛笭和陆清怡在那边说着话。 陆清城凑到了素安的身边,悄悄的说,“这回有薛小姐在,我请客。你啊,不准随便蒙混过去。这一次,可不算。” 这话来得没头没脑的,素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么快就忘了?瞧你这记性。”陆清城轻轻笑着,眉梢一扬,桃花眼中满是笑意,“你答应请我吃饭的不是?” 他指了指旁边两名女士,“多了两个人,不是单请我的,不算。帐不是你付,更不能算。” 如果是旁人做出这样计较的样子,肯定是不好看的。可在西装革履风流倜傥的陆三少做来,偏偏自有一种不羁的风采。 素安抿嘴笑,点了点头。 这次不论怎么看,都轮不到她付钱。从薛笭来看,是有意帮着蔺景年拉拢陆家接近陆家。从陆家来看,想答谢薛家人帮助大少爷。 两家都是不缺银钱的,不会计较这一丁半点儿。她一个中间人,跟着混吃混喝就行了。 见素安答应得爽快,陆清城顿觉心满意足,笑着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陆三少心情好了,说话就没了遮拦。左右那两个报社的女士相谈甚欢,他就和素安天南地北的闲扯。不知怎的,就说到了风尚大饭店旁边的极乐茶庄。 “那茶庄你可别去。”陆清城歪着身子,手搭在素安座椅的扶手上,强调着说。 “为什么?”素安不解。 这极乐茶庄是刚时兴了一段时间的品茶之地,好多年轻人趋之若鹜以去那里品茶为荣。 素安还想着,这倒是不容易,毕竟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时髦和新派才是最重要的。老派的茶道居然得了大家的欢心,着实难得。 现在听陆清城说,她才觉得不对劲,脱口问了出来。 陆清城压低声音告诉她,“那极乐茶庄啊,听说里面偷偷的在弄大烟。” 大烟! 素安心里猛地一跳,突然脑海中就浮现了个熟悉的身影。苍白瘦弱的少年,随意懒散的躺在藤椅上,微微笑着和她说,哦,好,按你的意思来就好。 素安忽然就有些坐不住了。有关家中事情的众多思绪纷至沓来,让她呼吸都觉得有些难受。 她索性拿了手边的茶水,慢慢品着。 如今方淑婉也回来了,那母女三个终于凑在了一起。要从中选出个主谋来,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光景。 顾青和方淑婷想的比方淑婉少。顾青所求,只是钱财。方淑婷所求,是沈家亲事。 而方淑婉,不仅得到了钱财、顾家亲事,还怂恿着妈妈妹妹在家挡着一切。她自己则逍遥快活往顾家去了。 等下。 钱财? 素安想到这儿,忽然手指一顿,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顾青在什么情况下能够凭得到母亲留给她们兄妹俩的东西? 必须得方素阳和她,两个人同时不能打理这些才行。只要两个人里的一个好好的,那些钱就不可能归顾青和她的女儿们所有。 素安脊背上陡然冒出来一身冷汗。 “我出去一下。”素安拿着包急急的往外跑,“打个电话。”回头见陆清城要跟过来,她叮嘱了句,“是家事。我回来再见你。”蹬蹬蹬的跑下了楼。 大饭店旁边有个电话局。 素安不想惊动奶奶,免得奶奶想多了身体更差,只让接电话的丫鬟叫来了孙妈,问,“当初四少爷第一次去大烟馆,是谁带了他过去的?你知不知道?” 孙妈听她提起方素阳,顿时语气中透出不忍,劝道,“小姐何苦想着他?他、他既是不把这个家当做家,您也别惦记着他了。” “是就问你,是谁把他带过去的!” …… 搁下电话后,素安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手心里湿漉漉的满是汗。 “安安?安安?” 连声轻唤让素安猛地回了神。她慢慢侧头看过去,原来是薛笭在她旁边。 看到素安额上冒出的细细汗珠,薛笭沉吟了下,说,“我正好要打回去个电话,刚好借了来找你的机会顺便打了。你,没事吧?” 素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多说什么,侧身把打电话的位置让了出来。 电话局里没有生火炉,寒意逼人。冷风吹到汗湿的脊背上,凉凉的让人心脏忍不住缩紧。 素安裹紧了身上外套,唇色有些发白,目光愈发坚定。 薛笭多看了她几眼,拨通电话,“……是,没问题,我会和她继续交涉。您会出手帮忙吗?好,我见机行事。什么?安安吗?啊,对,现在我们感情好着呢,她还叫我一声顾姐姐。让她接电话?好的,您稍等。” 用掌心捂住话筒,薛笭朝素安喊了一声,小声说,“都统让你接电话。” 蔺景年? 素安拿过话筒,犹在思索着刚才和孙妈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电话那一段的人说着,“是,嗯,好。” 蔺景年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停了一瞬,温声问,“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让素安蓦地一惊。她这才想起来,这男人锐利得很,许多小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 方素阳的事情,素安没打算告诉他。毕竟是自己的家事,还犯不着麻烦他。 素安脑海中思维快速转着,想着借了什么来岔开这个话题。忽地灵光一现,想到了逛街时候薛笭和她说的一件事。顿时有了主意。 “我在想着怎么和你道贺呢。”素安深吸口气让思绪平稳,语气轻快的说,“听说近期你准备要结婚了?真是太好了。恭喜你。” 蔺景年忽然就沉默了。 好半晌后,他低沉的声音方才缓缓响起,“谁在你跟前胡言乱语的?都没找准人,我结什么婚。”顿了顿,“还有,听说我要结婚了,你就这么高兴?” 语气中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啾~ 第 14 章 素安和蔺景年打电话的时候, 薛笭是不敢在旁边听着的。她守在了旁边不远的地方,警惕的悄悄盯着四周的一切, 唯恐有人过来打扰了那边打电话的人。 没曾想,电话持续时间不长。不过三四分钟的功夫, 素安已经朝她这边走来。 “就完了?”薛笭愣了下。都统特意让安安接电话, 结果说话的时间那么短, 甚至不如他们谈事情的时间长? 面对薛笭的疑问,素安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和她一起出了电话局。 前面就是风尚大饭店了, 也就是她们将要回去的目的地。 但是,素安的视线仍然不受控制的往旁边飘过去, 想要朝不远处的极乐茶室看一看。 ……不行。 她握了握拳, 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过去的时候。薛笭在,陆家姐弟也在。万一真闹出了什么, 该如何收场?而且,她也并不完全确定方素阳就一定在这个地方。 还是先打探清楚了再说。 素安努力稳住心情, 露出如常的微笑, 和薛笭一起回了饭店包厢。 午饭过后,薛笭回住宿的宾馆去。 素安婉拒了陆家姐弟的邀请, 径直回了方家。一进门便急匆匆问门房的人,“大老爷呢?是在铺子里还是在家?” 门房的人恰好知道今日的情况。见一向温和的五小姐面露急切怒容, 他顿时想起来听人说的五小姐有枪。说话便磕磕巴巴起来,“大老爷去、去了外地进货。二小姐她她她被警视厅的人带走了。老太太在屋里。二老爷他们一直没出门。” 虽然五小姐只是问了其中一个,但他心慌之下一股脑儿的倒是全说了。 素安追问, “大老爷有没有说去外地几天?” “可能……可能四五天?啊不对,以往时候,六七天也是、也是有的。” 这就是说,归期不一定了。素安咬着牙暗叹了口气。回头看玉宁跟了上来,就道,“我先去奶奶那儿看看。” 寒风萧瑟,吹得人身冷心冷。 素安紧了紧披着的斗篷,脚步越来越快。 既然方淑婉已经去了警视厅,就让她们母女三个在那里面好好相聚吧。 为今之计,先要弄清楚方素阳在哪里。还有,等方瑞回来。 有些话,她要好好问一问这位方大老爷。 蒋岩的动作很麻利。不过四五日的时间就大体弄清楚了恒城房产的现状,又和一些与之相关的人混了个脸熟。 “小姐,您看看。”蒋岩把自己画的一张图给素安看,“城西这边房子多一些,大都是老式院子,年代也久了,房价便宜一些。城北小洋楼多点,贵。城南不用提了,各个衙门都在那儿呢,都是官爷们住的地方,房子买不到那里去。城东吧,不好说,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暂时没看出来有什么值得买的。” 简单几句话,说明了现在的状况。 眼前的纸张皱皱巴巴的,显然被打开折起无数次。画的线条歪歪斜斜,有的粗有的细,很显然不是一次就成,而是分了许多次慢慢拼接起来。 发现素安在仔细打量这张图,蒋岩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我想着,能省一分钱是一分钱,就没买纸重新画。”看着这有些破烂,还被他反复拿着弄得脏兮兮的纸张,他小心翼翼问,“要不,我现在买纸给您重新画一个?” “不用。”素安微笑着说,“你做得很好。” 蒋岩局促的搓着手。 玉宁在旁边哼了一声,仰头看天,“你也太小瞧我们小姐了。小姐才不是注重那些虚事儿的人。” 虽然接触不多,不过蒋岩看这个叫玉宁的丫鬟说话倒是直接得很,先信了四五分。再者,凭他在方府做事的这两年看来,五小姐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这般思量着,他心里的不安就去了大半。 心下放松之后,很多话就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郊外有些人在卖地,”蒋岩道,“小姐如果真想弄房子,买了地雇人盖也可以。郊外的地还便宜,而且啊,这城过两年再向外扩一扩,指不定能够赚多少呢。” 他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素安认真的搁在心里想了想,说,“你再多打听打听地的情况。过两天我找辆车子,咱们各处都看看,选选房子。顺便再看看地皮。” 说实话,刚才那些话,还有那张图,都是蒋岩自己东奔西跑琢磨出来的,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心力。 他刚开始没有指望小姐能够听进去多少,还打算多劝一劝。没想到,小姐这么简单的就信了他。 这种信任给了他极大的鼓励。蒋岩心里愈发踏实,刚才心里存着的那一点点紧张也消失不见。 “小姐就等我好消息吧。”他说,“必然给您办得妥妥的。” 事情商议完毕,蒋岩送了素安出去。刚刚走到旅馆的大门口,就见有一对中年夫妻往外面走。 “刘先生和刘太太要出门吗?”蒋岩与素安道别后,迎上前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今天太阳大,比昨天暖和一些了,正好适合出去走走。” 虽然只踏进了生意圈子一半,但他往后要负责小姐的买房事宜,需要筹划和准备的都很多。既然如此,和人必要的打交道总要有的。 和人交际,这也是一种需要锻炼的本事。短短的时间里,他不止在房屋相关的地方混了个脸熟,也和旅馆里上上下下的人熟悉起来。 现在将要出门的这对夫妻就是旅馆里的住户。 夫妻俩听到蒋岩的招呼声,回头看过来,“哟,小蒋啊!怎么?你也要出门去吗?” 蒋岩和他们寒暄了几句。 素安原本打算离开了,可是回头一瞥,正好瞧见那位刘太太。看见对方脸上晃过的虚影后,她心底一惊,顿时有些挪不开步子。 多仔细看了两眼,确认过后,素安朝蒋岩微微颔首示意了下,带着玉宁快步离开。 黄包车车夫就在转角处等着。 素安坐在车上,并没有让他立刻拉起车子,而是略等了会儿,待到另外一辆车子开始往前行驶的时候,才吩咐道,“跟上前面那车。” 玉宁朝她指着的方向看了眼,“咦?这不是刚才与蒋岩说话的两个人吗?” 素安心里有些纷扰,只顺口答了一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要长期合作一段时间,这个车夫是玉宁亲自找的。他很有眼力价,也很机灵。跟的不远不近,既不至于跟丢了,也不至于离得太近让对方发觉。 车子一路行去,最终停在了极乐茶室的外面。 玉宁跳下车,想要伸手扶了素安下来。不料素安已经自顾自的跳下了车,直接往前快步跑去。 “你在这儿等着。我们等下就回来。”玉宁快速吩咐了一句,急忙去追素安。 素安跟在刘太太的身后不远处,进了极乐茶室。原以为对方会往旁边大堂里走,或者是顺着楼梯上行。谁知她们夫妻俩并没有停下步子,而是径直继续往里走。 里面会有什么? 素安紧了紧已经汗湿的双手,脚步放缓,跟着行进。 从一楼去二楼的楼梯后,有个木制小门。门不大,仅仅容一个人通过。刘氏夫妻俩走到那里后,敲了敲门,说了几句话,然后行进。 玉宁探头看了一眼。见素安没动,就也停住了步子。 约莫过了半分钟,素安回头朝玉宁笑了笑。两人一直前行,走到小门口。 素安与守门的头发灰白的老头说,“高山流水,寻寻觅觅,只在此山中。” 分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词。 可是,那守门老头听后,却是呲着黄牙笑了笑,抬手打开小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着这一幕,玉宁忍不住暗暗惊叹。 她武艺那么好,刚才刘家夫妻俩说的那几句话她都没听清。谁曾想小姐居然听清了! 两人径直往里去。里面是个长长的走廊。素安左右环顾了下,这儿应该是从前面茶楼通往后面一座楼的通道。 两人把脚步放轻,快步行至后面那座楼,就见刘氏夫妻俩正要往楼上去。 这楼梯有些别致,扶手上雕了别样的花纹,是苍鹰捕田鼠的图案。 确认过图案后,素安心跳骤然加速——就是这里了! 刚才在那刘太太的面前,浮现了一些晃动的虚像。那幻影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四少爷方素阳! 而地点,正是这里! 就在此时,上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呵斥声,分明是刘太太的声音,“你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冲撞我?知道我是谁么?哟,怎么了,这是瘾发了没烟吸?嗤。一个穷鬼,还敢往老娘身上撞。” “别管他了。”刘先生劝妻子,“我也快忍不住了。咱们赶紧吧!” 两人急促的脚步声立刻远去。 素安匆忙上楼。没几步,就在二楼的转角处,看到了一个人。 少年很高很瘦,年轻干净的面容已经白净到几乎没有血色。形销骨立的身上,松松垮垮的挂着白衣白裤。只不过衣裳沾了茶渍烟渍,灰灰黄黄一片一片的,瞧着有些邋遢。 素安停在了他的跟前,轻声问,“你平时就是这样的?” 听到她的声音,少年原本颓丧的身影骤然一僵。 方素阳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素安。 片刻后,他突然暴起,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的抬手,猛推了她一把。 “你走!”他呼吸急促,声音低哑,“你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难道这就是你该来的地方?”素安追问,“当初,是不是大老爷带你过来的!是不是!他和那顾青一起算计你,想要夺了母亲留下的遗产,是不是!” 素安拉起方素阳的手,痩得只剩下皮骨的手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拽着方素阳往外走,“你跟我回去,咱们和他说个清楚明白!” “没你的事儿。”方素阳不知哪儿突然凝聚起来的力气,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顺势把素安猛推了把,“你走!你快走!” 说罢,他转过身,脚步蹒跚的往里行。 “哥!”素安殷切的喊着,眼睛里蓄了泪,“你就跟我回去吧!” 方素阳脚步停滞了下,并没有回头,只踉踉跄跄的往里走。 眼泪溢出眼眶。素安抬指擦去。咬唇站了片刻,她转身往回走。 刚行了几步,就听有人在轻声唤她,“这位小姐,您请等一等。” 素安停住步子,回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找了半天,才看到楼梯转角的阴影处有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穿着碎花布衣裳,手捧托盘,托盘中搁着茶具,应该是这里做事的。 妇人单手拿着托盘,朝她招了招手。 素安快步而去,“你有事找我?” “对。”妇人眼神惊慌的四处看着,很是警惕。 玉宁说,“我在外头守着。别紧张。”说着走到了外头走廊的地方,像是在焦急等人似的来回走着,却正好借了自己走动的身影遮住转角这一块阴影地方。 妇人放心了不少,低声问,“小姐是刚刚那位少爷的亲人?” “对!”听出事情和方素阳有关系,素安的语气不由得急切了起来,“您认识他?” “不认识。”妇人摇摇头,“来这儿后头楼里的客人,一般不会说自己是谁。不过,我看着那少爷是好人,所以想和小姐说几句话。” 她再次往外看了看,犹还有些担心,抬手半遮着口说,“这位少爷想戒了大烟。好多次,我看他偷偷的把大烟给扔到了盆景的土里盖住,再难受都没抽一口。别人问他吸了没,他只说是吸了,都没告诉别人。” 蓦地圆睁双眼,素安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是真的。”妇人保证道,“我怕土里有太对的大烟会被别人看到,特意趁没人的时候,挖土给弄走一些。” 素安急急的翻着手里的小包,胡乱抓出一把钞票来,塞进妇人怀中。 妇人忙推拒,“我儿子和他差不多大,我就看他挺好的,顺手帮一帮。您、您不用这么客气。” “这不是客气。”素安恳切说道,“他在这儿那么久,家里没人管,也就您还关心着他。我知道您避开那么多人,确实不容易。我是真心实意感谢您,也希望您能继续帮忙守着他。” 她把手中钱票往妇人手里塞了塞,“您就收下吧。顺便,他如果需要什么吃的喝的,您看情况帮忙买一点。如果有什么需要打点的,也麻烦您给照看着。” 她的手温热中透着汗意,眼睛红红,分明刚才哭过。 妇人看后,叹了口气,把钱收下,“小姐有心了。我就帮您多看他一段时间。不过,在这种地方待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您还是想办法让家里大人带他回去吧。” “我会的。”素安点点头,“太感谢您了。” 走出极乐茶室后,玉宁难得的有些慌张起来,“小姐,怎么办?” “下次要带一副链子来。”素安强压住内心的悲痛和愤怒,呼吸粗重的说,“就算是硬拖着,我也要把他给铐回去!” 这时候有人匆匆跑了过来,撞了玉宁一下。 玉宁口中高声抱怨着,手却是凑到了远离其他人的那一侧,悄悄摊开。 她快速打开掌心的一个纸条,略略读过,将纸碾碎。然后低声和素安禀报。 “小姐,方大老爷回来了,已经进入恒城地界,没多久就要到家了。” 素安心中本就烈烈燃烧的怒气瞬间腾地下燃到了极致。 “他倒是来的正好!”素安疾步朝着等候的车子冲去,“我倒要看看,这件事,他能给我个什么交代!” 回到方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红彤彤的阳光映在地面上,犹如血色铺满大地,遮挡着将要到来的黑夜。 方瑞正吩咐伙计们把东西抬进院子。这次进货,他收获颇丰。除了把店里的东西补足外,自己也弄了不少好东西,打算带回家自己慢慢享用。 看见素安冲进大门,方瑞顿时想到了那些被她要回去的大笔钱财。他心里作痛,没有搭理她。 素安疾步而去,拦在了方瑞跟前。 扫一眼那些还没来得及全部抬走的东西,素安眼神暗沉,却勾唇微笑,“大老爷好兴致。有那么多的心思来买东西,却没时间来照看一下自己的孩子。” 方瑞只当她是在计较着没给她买东西,登时怒了,指着她的鼻子气道,“你拿了那么多的钱,还想要我给你买东西?告诉你,没门!” 事到如今,计较的仍然是那黄白之物。 “畜生!”素安怒极恨极,扬手朝着方瑞的脸狠命扇了一巴掌,“只想着钱财,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用的力气很大,方瑞的左脸颊顿显五指红印,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了起来。 “混账东西!”方瑞愣了一下勃然大怒,指着素安大吼,“来人啊!把这个孽障给我拿下!” 正好旁边有搬货的伙计在。他们看到方瑞被打,本是呆住了。现在听到老爷吩咐,就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过来帮忙。 玉宁轻叱一声掠步阻拦。 她一个人对他们好些人,仍然绰绰有余。 方瑞看没人能帮自己了,顺手抄起了旁边伙计们挑东西用的一个扁担,抬着就要朝素安拍过去。 玉宁想要过来帮忙。却被素安眼神制止住。 如今素安体内灵气充盈,动作又快又轻巧。对付武中高手或许不行,但,对付这样一个体态臃肿身体被掏空的中年人,还是绝对没问题的。 方瑞的动作虽然快,可在素安看来,却慢得可以。 短短一两秒内,她已经想好了可以闪身往侧后方躲过,然后出手擒住他的腕,顺势拍掉他手中的扁担。 但,万万没有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方瑞手里的板子还没来得及扬起来,暗影倏地闪过。下一瞬,他的太阳穴上已经顶了一支黑色勃朗宁。 极轻的嗒的一声,手。枪保险被打开。 “敢动她?”淡淡烟味飘过,军靴落地声响起。蔺景年指尖扣在手。枪扳机上,慢慢收拢手臂,凑到方瑞耳边,咬着烟一字一顿的道,“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15 章 冰冷的枪口抵在头上, 方瑞心下惊惧万分,生怕身边这位爷一个手抖就害他丢了性命。极致的恐慌之下, 方大老爷吓得浑身巨颤。腰间一紧,裤子就湿了。 蔺景年嫌恶的往后撤了半步, 抬起一脚用力把人踹到地上。 方瑞“嗷”的叫出了声, 声嘶力竭的喊道, “我的腿!我的腿!” 他的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别开,显然是已经骨折。鲜血从腿骨折断的地方渗到了裤子上, 慢慢氤氲开鲜艳红色。 原本呆若木鸡的伙计们轰的一下散开, 嚎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然而声音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戛然而止。因为不知何处突然出现了七八个身手敏捷的汉子。他们每人手中拿着一把枪, 正正的对着这几个伙计。 所有人都僵在了当场。原本别的院子里有朝这边探头探脑的, 现在也缩回了脖子大气不敢出。 一时间,周遭只有躺在地上的方大老爷的哭喊声在院子里回荡。 声音凄厉而又刺耳。 蔺景年觉得太吵, 拿下烟头掷到方瑞的脸上,又抬脚用力碾过去。 军靴很重, 压着未灭的烟头搓在脸上, 皮肉烧焦的味道冒出,火辣辣钻心的疼。 骨折和皮肉被烧的双重痛苦齐齐袭来。方瑞承受不住, 晕厥过去。 在场的伙计吓得腿都软了,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蔺景年收枪后顿了顿, 等到脸色冷厉的表情稍微和缓了点,这才转过身望向身后少女。 他原本还担心她会紧张害怕。谁知对上的却是一张平静到近乎淡漠的俏丽面容。 蔺景年瞬间就笑了。 他朝素安略略一点头,长腿一迈, 当先出了方家宅邸。 素安紧跟而上。 玉宁想了想,拉开一段距离随在后头。不敢靠近,只警惕的盯着四周,随时提防着。 已是冬日。小巷里的树木光秃了一大半,唯有其中两三棵的枝丫上犹带着灰黄浅绿。 蔺景年在大树下停住,静等素安过来。待到两个人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两米了,方才缓缓开口,“打电话的时候我听你语气不对,想着你可能有事,就顺路过来看看。” 竟是主动交代了自己的来意。 玉宁远远听见,悚然一惊。更不敢靠近,索性再退几步离得更远一点。 说实话,素安虽然和蔺景年相处的时间不多,却知道他是个十分负责的男人。倘若自己拜托他,而他又答应下来的话,他一定会帮忙到底。 但她并不想因为自家私事麻烦蔺景年。 身为都统,他的事情很多,光是军部和政事就足够占去他所有时间的了。她觉得不能再因为她的私事而耽误他宝贵的时间。 于是素安扯出一个笑容,说,“没什么。就是因为家事和大老爷有了些争执。” 发现她避开那‘家事’不提,蔺景年回头去看玉宁。 玉宁连连摆手,“我离得远什么都没听到。” 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些,她又道,“您让我跟着小姐的时候,不是和我说过么,万事以小姐为中心,什么都先想着小姐。既然如此,小姐不肯告诉您的,我也不会说。” 蔺景年被她给气笑了,远远的指着她,转头和素安道,“这孩子跟你才几天?就这么向着你了!” 话一说完,他才发现眼前少女眉梢眼角都是清浅笑意,显然也是被玉宁给逗乐了。 绷紧的心底一松,蔺景年顿时不想和玉宁再作计较。 更何况那孩子也确实是依着他所吩咐的,全心全意来对待小丫头。 做得很好。 蔺景年朝素安招招手。等小丫头走到他跟前了,他抬手轻轻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了半圈,背对着他。然后开始慢条斯理的解开了她发辫上的丝带,任由如瀑青丝倾泻在他指尖。 素安觉得奇怪,想转回头看看。却被他抬指在头上轻叩了下。 “别乱动。”蔺景年说,“又不是没给你弄过,紧张什么。” 他这话倒是没掺假。 素安在他身边的时候,开始的两天她伤口没有完全愈合好,都是他帮忙把她头发拢起来扎好的。 这人霸道得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素安索性由着他来。 不过,虽然这个巷子很小,素安却怕有行人经过看到。毕竟蔺景年不是本地统治者。若是被人看到他来了这儿,岂不麻烦? 她左右的警惕看着,这才发现巷子两头都有人守着。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这时候过来。 里头是他的人,路两边又是他的人。这儿一条巷子都是方家宅邸。倒是不怕有人能看到了。也是,他素来做事稳妥,又怎么会任由这种疏漏出现? 素安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身后男人轻声抱怨,“这东西怎么那么难插。” 头不能动,手可以。素安探手往后摸了摸,发现他大手中捏了个细长的凉凉的东西,这便稍微用力拽了过来。 谁曾想,居然是支羊脂玉梅花云纹簪。 素安三两下把头发拢好,绾起,将簪子插入发间。边弄边低声抱怨,“送人东西哪有送簪子的?你知道簪子在古代是定情的么?就乱送。” 蔺景年的手上还残留着刚才她摸簪子时蹭到他的手所留下的热度。 他垂眸收了手,将残留的温热攥紧,这才轻咳一声抬眸看过来,心不在焉的打量了下,“嗯,不错,挺好。” 素安正想着这簪子和今日穿的旗袍倒是合衬的很。听闻蔺景年这赞赏后,没好气的斜睨了他一眼,“反正你就没说我不好过。” 蔺景年仔细想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不由得低声笑了笑。 这时候有个汉子快步走了过来,行至玉宁旁边左右的位置就停了步子,神色焦急的踌躇不前。很显然是有急事想要和蔺都统说,又怕被他叱责所以不敢靠近。 他们这次都是穿着常服来的,可见是悄悄行事。 素安不想耽搁了蔺景年的正事,催促着让他快走。 “这边报人的事情,我想亲自看看,所以过来一趟。”蔺景年和略作解释后稍一停顿,又斟酌着说,“结婚的事情,你别听人乱说。那些人我瞧不上。” “知道了知道了。”素安见那汉子面露焦灼,看不过去蔺景年的磨磨蹭蹭,再次催促,“你可赶紧走吧。如果因为我耽搁了你的正事,我可担不起。” “又说傻话。”蔺景年抬手给她正了正簪子,“即便我现在有事要做,不也先来看你了?” 语毕,他轻轻拍了下素安细瘦的肩,这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临出巷子前,蔺景年喊过一名手下吩咐,“留意小姐这边的事情。如果有什么不妥,即刻通知我。” 回想起小丫头刚才差点被她父亲打了的那一幕,他语气骤然一沉,又补充,“无论什么时候。” 方瑞昏迷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晚上才醒过来。却不是清醒过来的,而是疼得。 脸上,腿上,两处的痛楚都剧烈而又钻心。方瑞忍受不住,哼哼着出声。 短短半个月内,他连续两次受伤。一次是在头上,那两个伤才刚刚要痊愈,现在再添新伤。又是两处。 而且更重。 方瑞发现自己哼哼唧唧好半晌,都没有人过来伺候。他努力的掀开眼皮,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屋内竟然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 他勃然大怒。 身为家里的顶梁柱、大房老爷,伤得半死不活的,居然都没有人来伺候着! “来人啊!来人啊!谁在!”脸上的疼痛牵扯着头部的所有器官,嘴唇也受到牵连,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有个小丫鬟赶忙进屋,“老爷,您醒了?要喝水吗?饿不饿?要不要拿些吃的过来?” 这丫鬟年纪很小,说话犹还带了点稚气。 方瑞被她一连串的询问吵得脑仁儿疼。想要吼骂一声,偏偏现在身上疼得使不出来力气,话到了嘴边又成了一声呻。吟。 “你、你让姨太太们过来。”他说。 “不行啊。”小丫鬟脆生生的道,“姨太太们被五小姐叫去问话了。其他几位姐姐还有妈妈们、婆子们,也都被叫去问话了。都不在。”她嘿嘿一笑,“所以就剩下我来伺候您啦。” 她本是院子里看管着花草的,平时不能进屋来。这时候被方瑞一喊方才过来,不由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方瑞见她只顾着看周围不知道服侍人,气得打哆嗦。想要指着她骂,一抬手就牵动了骨折的腿。骂人的话立刻换成了鬼哭神嚎的“嗷”的一声,脱口而出。 小丫鬟吓坏了,主动说,“老爷,要不我让长顺来吧。” 长顺是跟在方瑞身边的长随,平时都在外院听差,等闲不能到内宅来。 方瑞已经疼得说不出来话了,只是哼哼着。 小丫鬟是真怕了他刚才那杀猪般的嚎叫,权当这就是答应了,立刻麻溜儿的出门去叫人。 长顺来的时候,方瑞正躺在床上,努力就着屋里的灯光,数着天花板上彩绘格子的个数。 方瑞看到他,吱唔两声示意他走进。而后吩咐,“你,多派几个人去查查,那些人是谁。” 他疼得脑仁一抽一抽的难受,浑浑噩噩的想着,前来生事的人都穿着常服,也不知道是哪个道上的。 这次他是吃了防不胜防的亏。到时候找出来那些人,非当面给他们些教训不可! “这……”长顺面有难色。 “快说!” “老太太吩咐过了,”长顺躬身道,“这次的人恐怕来头不小。咱们惹了那样的人,还是别声张的好。” 不声张?难道就这样白白受气吗?方瑞怒的睁大了双眼去瞪他。 长顺跟在他身边久了,一看就知道他气到了极点,赶忙低声宽慰,“老爷,不是小的不想帮您。实在是,那些位军爷——咱们惹不起啊!” 听了他的话,看出他神色里的恐慌,方瑞忽然就意识到了一点。 伤了他的那个人不是警方的。警视厅的人拽得二五八万,平常出来都会穿警服。也不是混帮派的,那些走码头三教九流的人没有那人的矜贵凌厉气势。 那位爷,根本就是军部的人! 现在世道乱,军方的人手握重兵,拥有着绝对的实力。这是千万不能去招惹的! “那个孽畜。”方瑞没法去报仇,只能恨恨的咒骂着惹出这些事儿来的女儿,“如果不是她,老子怎么会这样!” 而且她还叫走了他那些贴心的姨太太们,让他醒了后身边都没有个可以伺候的人! 长顺低头琢磨了会,忍不住好心提醒,“老爷,您可别这么说五小姐。” “嗯?我生的孽障我还不能说她两句了!” “恐怕,不行。”长顺小心翼翼的说,“您想想啊,如果这些话传到了薛医生耳朵里,再托了那些军爷来找您,岂不麻烦?” 因为素安一向乖顺的待在家里,不认识外面的什么权贵。所以上到方老太太,下到方家当时在场被吓到的伙计们,都想着那军爷是薛医生的朋友,受薛医生所托来帮方五小姐的。 听闻长顺的那些话,方瑞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他下意识的就想抬脚踢人,却忘了自己现在骨折了。腿这么一伸,牵扯到伤口,疼得心疼肝疼,不禁又是“嗷”的一声嚎叫。 繁星满天。今日,是个无月之夜。 府中西南角的一个院子里,沿边挂了二十几盏灯笼,灯火通明。 院子里挤满了人。 最前头是几位打扮体面的姨太太,有的年到中旬,有的正值青春。其后是管事妈妈们,再来是两排丫鬟,最后面的是负责院里杂事的婆子。 这些,都是大老爷方瑞身边的人。 屋檐下放了一张太师椅。椅上端坐明艳少女,正姿态悠然的品着手中热茶。 天气寒冷。 茶上升起腾腾热雾,模糊了她娇俏的容颜,让院中站立的人隔着热雾看不分明。 夜风一阵凉过一阵。 姨太太们穿的少,当先受不住,已经开始打起了寒战。 静寂中,谁也不敢乱动。 下午大老爷是怎么奄奄一息满身是血被抬过来的,大家都看到了。眼前这位小姐,可是连自个儿爹的性命都敢不要的。谁又敢在她跟前胡闹? 但是,她刚才提出的问题太苛刻了些。关于那件事情,大老爷已经对大房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下了禁令,谁也不敢主动吭声来回答。 不然就是被赶出方府的下场。 大风吹了一个多小时。 五小姐手中的茶已经换了三盏。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弱弱的开了口,“小姐,您不妨去找明香。她知道的比较多。” 作者有话要说: 都统大人的小心思~︿( ̄︶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比心~ 。 第 16 章 明香。 这个名字, 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提起过。而且,在方府里, 年轻点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她。 素安顺着声音望过去,说话的是个身量中等稍微有些发福的中年女子, 头戴银簪, 着秋香色褙子, 打扮得很旧式。 是二姨太。 二姨太跟着方瑞已经几十年了。她原本是方瑞身边的丫鬟,打从大老爷是少年人还没成亲的时候, 她就跟在少爷身边伺候。因此, 知道的家里的事情很多。 而明香,则是和二姨太一样, 是少时跟在方瑞身边的丫鬟, 甚至明香更得方瑞的信任。只不过后来明香嫁了人,做了管事妈妈, 就没有继续贴身伺候方瑞了。 素安没料到二姨太突然提到这个已经多年不在府里的人。但看二姨太佝偻着身子不肯再多说的样子,她没有再多问, 点点头吩咐玉宁, “赏她六块钱。”又吩咐旁边在她院子里做事的人,“送二姨太回房间。另外, 如果老爷问责起来,就说她是我保下的, 他可不能随意问责。” 既能回房间,还能多得钱财,又有五小姐护着。其他人羡慕不已。被寒风吹得浑身颤抖着面面相觑。 “还有人知道四少爷不肯回府的内情么?”玉宁高声喊着, 拍了拍身边那一摞钱,“小姐说了,凡是说出新消息的都有赏!” 有个年纪很大在方府做了几十年活儿的婆子嘀咕道,“我们也想说啊。可老爷下了禁口令,不准把他和四少爷吵架的消息透出去。再者,当时离得近的只有明香。” 她朝二姨太太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最重要的消息被说出来了,再问,咱们也真的不知道什么了。” 其他人不住附和。 素安明白,这样的情形下,看来明香就是最大知情者了。她不再为难这些人,吩咐院子里伺候的婆子把煮好的姜糖水分下去给这些人一人一碗,又让玉宁给每人了一个装着铜币的荷包。 夜已深。 素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眠。 她从离开极乐茶室后就一直奇怪,为什么方素阳那么固执的宁愿在大烟馆里待着,都不肯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按那妇人的说法,方素阳开始戒掉大烟,差不多就是从她回家开始的。既然他还关心着她这个妹妹,为什么她亲自去找他,他依然这么固执的拒绝? 素安觉得这事儿蹊跷。 偏偏以前的时候她人在内宅,和住在外院的方素阳接触甚少,对他并不了解,也什么都不知道。 因此,她今日把这些人都找来,想找出方素阳离家后镇日里不回来的最大缘由。 想到将要到来的新的一天,素安的打算越来越清晰。 明日,她可以去警视厅与那三个人周旋计较,也可以去大老爷那边对峙。 但,她觉得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哥哥找回来。其他的事情可以等。唯独这个不能再拖。 方素阳脾气很倔。真把人给扣回来,恐怕也会想方设法逃出去。倒不如先弄清楚了为什么他不肯回家,再和他好好说说。 这个家里,没有谁在意他了。如果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的话,他就真的回不了家了。 恒城东边,有一片甚是杂乱的房屋。这些屋子早已破败,到处的房屋都是墙壁斑驳青瓦残缺,找不出哪个屋子更新更完好一些。 这些屋子作用各异。有的是人住,有的是开了小小的杂货铺,有的甚至在卖肉卖菜。只是这些用途迥异的地方凑在一起,混杂在一起,没有明确的分开过。 因此,大清早的,到处可见睡眼惺忪刚刚起来的人,到处都有卖菜的吆喝声,甚至于能碰到不少醉醺醺在路边就着寒风睡了一夜的醉汉。 可就是这样一个鱼龙混杂之地,这时竟然闯进了一辆黄包车。车上的小姐穿合体的锦缎旗袍,戴着他们说不上什么质地的漂亮簪子,身边还有个伺候的丫鬟。 更稀奇的是,丫鬟居然能够和小姐同乘一辆车。 周围的人都好奇的打量起来。远远的目送着这车子跑向了荷花巷尽头的那一家。 “咦?老王家什么时候认识这么贵气的人了?” “怕是找他们要债的吧!” “哈哈。可不是,他们欠了那么多钱,都不知道谁还肯借给他们了。八成啊,是借债借到城北城西那边去了!” 清晨事情忙又多。众人三言两语的说着,就各自散开。仅有几个人还惦记着荷花巷尽头王贵家的事情,不时的探头看一眼。便见那位小姐和丫鬟都已经下了黄包车,正敲着王贵家的大门。 当当当。砰砰砰。咣咣咣。 玉宁又是拍门又是踹门,好半晌,都没见对方应答。 还是隔壁的一个用盐水刷牙的大妈凑过来好心提醒,“债主太多,你们这样子,八成不会开门。过来,从我这里进。我这儿的窗户和他家的通着,朝他们喊一嗓子,好好说几句话也就给开了。” 素安朝热心大妈笑着道了声谢。 玉宁等的不耐烦,直接徒手在门扇中间一劈。里面门栓应声而断,大门自动打开。 刷牙的大妈吓得跑回了家。 旁边探头探脑的人一个全都消失不见。 玉宁恭敬的请了素安入内。 刚走两步,迎面跑过来粗壮妇人。她腰有水桶粗,虎步生威,袖子撸起手中抱着铁锨,怒喊道,“谁再折了老娘的门板,老娘跟你没完!” 嘶吼完毕,她定睛一瞧,发现了进院子的人,顿时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转为恼怒,“你们什么人,怎么随随便便就闯进来了。”指指大门,“栓坏了,赔我两枚铜币。” “给她十枚。”素安吩咐玉宁,等到铜币到了对方手里,她朝对方笑笑,“是明香吗?借一步说话。” ‘明香’二字一出来,妇人立刻生出警惕,“你、你什么人。” 竟是提防中透着全然的惊惧。 “我们小姐在方家行五。”玉宁嘿嘿一笑,“你说是谁。” 明香手中的铁锨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素安朝玉宁看了眼。玉宁会意,去到旁边守着。 “明人不说暗话。我既是来寻你,就是已经知道了我哥哥的事情。”素安看着明香面上浮动的虚影,静默了一瞬,又含笑对她道,“只不过大老爷和我说的太模糊了,我想着知道的更详尽一些,所以过来寻你。看你还能记得多少。” 明香面露惊恐,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小姐,我答应过老爷不会说出去,就真的不会说出去。你就让老爷放我一马吧。” “什么都不知道?”素安突然柳眉倒竖冷哼一声,“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大老爷怎会让我来问你!” 明香语带哭腔,“您和他亲自说吧,问我做什么啊。” “可是他说不出口。毕竟事关……”素安本想说‘他儿子’这三个字,话到嘴边后又改了主意,“毕竟事关我哥哥,有些话,他终是不好对我说出来。” 明香脸色顿时灰败,沮丧的摇了摇头,“他说不出口,我又怎能说得出。” 她拾起了地上的铁锨,转身朝屋里走,“您请回吧。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从我口中说出来的。” “是么。”素安道,“倘若我说,我肯买下来你这套房子呢。” 明香突然停住了脚。 素安继续道,“你是不是打算拿一块钱和两斤猪肉贿赂旁人,让他来帮你把房子卖掉?” “你怎么会知道!”明香蓦地回头,目光惊恐的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如果五小姐只是说她想要找人帮忙卖房子,她或许还会半信半疑。但是五小姐准确说出了她准备的东西具体有哪些,这让她如何不震惊! 素安道,“不要信那个人了。他是个赌徒,你把钱给了他,他转身就会赌掉。至于猪肉,他也会在他家旁边的猪肉摊换了钱币,继续去赌。” 明香的眼睛越睁越大。是了,那个人是喜欢赌。但也因为会赌,所以结识的人多,故而能够帮忙把房子卖出去。 但!五小姐如何得知? 她都没和人提过打算去找谁!明香的手开始发抖,身子剧烈颤动。 “你看,”素安笑,“我想打听到的事情,没有不知晓的。我哥哥这件事情,大老爷让我来找你,是笃定了你会告诉我。你如果不与我说,等他对你发了火,往后可有你受的。” “可是这话让我怎么和您说啊!”明香这么大年纪,又是这样凶悍的一个,遇到这样的情形也是急得都快哭了,“他说四少爷不是他的骨肉,是野种。什么双胞胎根本就是假象。这种话我怎么当着您的面……我……小姐?您没事吧?” 明香看着素安脸色刷地下惨白,也是吓坏了,赶忙问着。 “我没事。”素安说,“这些都是我知道了的。我想知道更确切的。”她深吸口气,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非常冷静,“大老爷说,你这里可以问到更确切的,不是吗?” 明香犹豫了很久,这才把盘旋在自己脑海中数年的几个字给说了出来。 素安神色平静的唤了玉宁过来,让拿出了些钱币。 “这是三十五块钱。”素安手发觉自己指尖有些发抖,便示意玉宁把钱直接给明香,“你拿了这些钱,还了你们夫妻俩借的看病的债,赶紧搬到外地去。记住,别和认识的人说去了哪里,走的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三十五块钱的现钞,就在眼前。 可是这破落的两间屋子,残旧的摇摇欲坠几乎要坍塌,就算卖再高的价,也顶天只八块钱而已。 三十五块钱,除去还的债,足够他们在外地买一个好点的小房子,弄一点田地,自给自足下半辈子了。 明香的身子晃了晃,反应过来后,颤抖着双手接过钱,“好!好!多谢小姐!我们立刻搬走,今天下午就走!谁也不告诉!我家老头子这两年身子不行,吃药败光了家里的钱,我们……实在是……” 她想要跪下给五小姐磕头。可是等她把钱放在衣裳里头塞好后,再去看,五小姐已经快步往外走了,只留下了个纤细背影。 这天下午近黄昏的时候,风尚大饭店。 薛笭从包厢出来后,去了趟洗手间。等她要回包厢的时候,路过一个单桌雅间,正巧遇到了侍者在端着酒杯入内。 房门开合的时候,她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人。 回头看一眼自己房间所在的位置,薛笭只迟疑了一瞬,就果断趁着侍者出来的时候推门而入。 “我是方小姐的朋友。”她对满脸疑惑的侍者解释着,“麻烦你和我那一间的朋友说一声,我晚一点回去。”随即进屋,关上房门。 “我的天!”看着素安跟前摆着的一排酒杯,薛笭忍不住惊叹出声,“你这是点了多少酒啊?” 素安没想到自己在这儿偷着喝酒居然还能碰到熟人。 说实话,她之前喝酒,总觉得拿东西又辣又苦又难喝。今天心里堵着一口闷气,那般滋味却奇迹般的没有那么难以入口了。 怪道古人总说,要借酒消愁。品酒的时候,能够让人忘记很多事情,又想起很多曾经忽略过的事情。 素安捏着酒杯抿了一口酒,仰头朝站着的薛笭勾唇一笑,“薛姐姐,你见多识广,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握着酒杯手指骤然缩紧,她的笑容却愈发明媚,“你听说过‘乔乐途’这个人吗?” 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薛笭诧异的脱口而出,“你怎么问起这个人来了。” 同是黄昏时,警视厅监牢内。 又一天风平浪静的过去了。除去警士们白天无休止的拷问和审讯外,仔细想想,也没什么。 方淑婉暗自庆幸。 不就是威逼利诱外加疲劳轰炸么? 她挨得起。嘴巴闭牢不乱说便可以了。就算为了出去后踩死那个整日里趾高气扬的娇小姐,她也要挨到出去! 凭什么那人美貌地位宠爱应有尽有,而她却连老太太的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她不服! 忍着身上鞭子抽过后火辣辣的疼,方淑婉咬着牙挪到墙边,嘴角噙着冷笑,暗想出去后应该怎样反击才更好。 不过是个屋子里养出来的脆弱花朵而已,她只要伸伸手,就能轻而易举折断! 坐在监牢里冰冷的一角,方淑婉暗中筹谋,把回去后应该做的每一步都细细捋过。 突然。 监牢的门突兀的吱嘎一声打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打进漆黑的屋内,让已经在黑暗中坐了多时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方淑婉眯着眼睛望向门口,就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昏暗的光影下,他身材高大挺拔,身姿俊朗。虽只是随意的斜斜倚靠在门边,却自有矜贵洒然意态。 呲的一声,燃起了火光。 火柴凑近香烟,点燃了顶端。随着烟草清香的飘出,火柴也渐渐熄灭。 “你是谁?”方淑婉脱口而出,声音不由得带了几许柔媚的期盼。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里最好看也最有气度的一位,痴痴的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嗯。”低沉男声响起。 方淑婉愈发欣喜,双手用力在地上撑了一下,慢慢站起来,一步步朝门口挪动着。 “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虽知这不是真话,可为了套近乎,她依然这样欣喜的说着,“又或者,是你在什么地方留意到了我?” 是了,就是这样。她觉得后面这个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她年少正值青春,又是时髦淑女,被这样出众的男人看上,也是理所应当。 方淑婉抚了抚褶皱的裙摆,不由自主加快了步子,朝那个她紧盯的身影走去。 眼看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突然,一物穿透黑暗朝着她劈面砸来。 方淑婉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连连后退。等到那东西掉落地面后,她惊魂未定的捂着胸口低头去看,才发现居然是那个熄灭了的火柴。 “我没见过你。” 蔺景年盯着香烟顶端燃起的红色光点,心里想着那小丫头说的那句‘老烟枪’,唇边不由得露出浅淡微笑,口中所言却愈发凛冽,“不过,我听说过你。” 虽然被对方听说过让方淑婉很是暗喜,可他冰寒至极的语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发现,事情好像哪里不太对。 “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男人淡淡的开口。屋中清冷烟草气更浓,红色烟端火光在他指尖燃动。 “我……”方淑婉咽了咽口水,“被人污蔑,所以……” “污蔑?” 蔺景年轻嗤一声,忽地侧头朝她看过来,语气蓦地下沉森然顿现,“你动了我的人,居然还有胆子说‘污蔑’!” 男人目光锋锐如冷刃,在黑暗中割裂着虚伪的一切。 方淑婉头一次见到这样带着煞气的双眸。 她连退几步。 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只有刀口染过无数鲜血、手上沾过无数人命的,才能流露出这种不带有丝毫情感的眼神! 方淑婉瑟瑟发抖。腿一软往后跌坐到冰冷的地上,站不起来。只能手撑着地一点点的后退。 “不,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没想过要害人。”她惊慌失措,胡乱攀咬,“是我妈!我姐姐!对,是她们俩。不关我的事,是她们!她们!” 恐惧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 蔺景年咬着烟缓缓踱步而出,军靴在走廊上留下沉稳落响。 “来人。”他语气淡淡的吩咐,“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本章送50个红包 宣传一下我新开的幻言预收 《幸运的她》 女主很美很幸运~ 走苏爽甜的不虐路线,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本就写这个,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提前收藏一下^_^ 。 第 17 章 处理完事情, 蔺景年收到消息赶到风尚大饭店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虽然夜色已晚, 但风尚大饭店里依然欢声笑语不断。 现下的年轻人都爱赶时髦,喜欢学习西方的那一套, 在晚上欢聚谈笑。对他们来说, 迷人的夜生活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蔺景年带着几名随从自楼梯而上, 往里走去。片刻后,一行人停在了某个雅间的门口, 轻叩房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几声叩响后, 房门从里打开。 薛笭面容如常的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眼,确认来人是蔺景年后, 才面露焦急, 彻底打开门把人让了进去。 “头儿,您看看。”薛笭等所有人都进了屋, 迅速关好房门后指向桌旁。 蔺景年早已留意到了那边的情况。 少女双眸直直的望着跟前桌上的一排酒杯,眼神清亮透彻。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 双唇润润的转为艳红, 为本就秾丽的相貌更添几分魅惑。 薛笭慌忙的道,“安安喝了不少, 好像醉了,又好像没醉。我怎么劝她, 她都不肯走。想要拉她,又拉不动。” 她说的并不是说素安力气大她拉不动。而是素安的动作灵巧得超乎她的想想,无论她使了什么法子去扶, 素安都能轻巧的挣脱出她的怀抱。 她又不可能强行把安安带走,不然的话,伤了这姑娘一分半点的话,蔺都统绝不会轻饶了她。 百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求助于事务繁忙的蔺都统,让他亲自来看看了。 蔺景年一看素安,就知道这丫头是醉狠了。即便那眼神看着好像明亮得很,却也只是假象而已。 第一次喝酒就喝成这样,偏偏还能保留着意识里最后一点清醒…… 能做到这个份上,小丫头也是难得。 蔺景年举步走到了素安身边。 薛笭和几名随从自觉的到了门口的位置守好。 蔺景年低头打量着跟前的小丫头,片刻后缓缓俯身,至和她平视的位置。 “是我。”蔺景年望向素安纤细柔白的双手,顿了顿,拉到自己掌心握住。然后抬眸,紧盯着她的双眼,“你看,是我。我来带你走,好不好?” 素安歪着头用茫然的眼神静静看他。 蔺景年把声音放轻,“怎么?不认得了?” 素安撇开眼。 “呐,你再看看。”他拉了拉握着的她的手,“你看看还能认得出我吗?” 素安慢慢的转回视线来望着她。 蔺景年唇角紧绷,一动不动的任由她盯着。 好半晌,终于,素安缓缓的开了口,“……老烟枪?” 她这话一出来,屋子里其他人都吓坏了,心瞬间提起,生怕都统大人一个不高兴掏枪崩了她。 谁知蔺景年非但没恼,反而低声笑了。愉悦的笑声在屋里响起。虽转瞬即逝,却真真切切。 “嗯。”蔺景年说,“是我。我带你走,好不好。” 素安点了下头。 蔺景年拉着她的手靠得更近了些。 他正打算揽着小丫头的肩膀扶她起身,却不料她突然侧着朝他这边靠过来,全身卸了力气咚的一下砸他怀里。 居然是身心放松之后,醉晕过去了。 蔺景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埋怨,“没那酒量还喝那么多。” 心里却受用得很。 不管怎样,小丫头也只信他一个就是了。 转念思量着,他又开始担忧。万一他赶不过来,她就强撑着一直这么坐着? 那也太辛苦了些。 蔺景年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长腿一迈快步朝外行去。 “把车开到饭店门口。”他吩咐着随从,瞥一眼在门口守着的丫鬟,“稍后玉宁留下,其他人散去。” 他走得太快。 薛笭紧追两步,没能追上。跑到楼下汽车旁边,才跟上了已经停下的蔺景年。 薛笭气喘吁吁的询问,“头儿,报社那边……” “你先让人继续盯着。”蔺景年把素安放到车后座躺好,脱下身上黑呢大衣给小丫头仔细盖上,头也不回的吩咐,“今晚没情况不用找我,你们自行处理,有要紧事再来汇报。” 随从把钥匙给了蔺景年后,几人和薛笭各自散开。 玉宁小心翼翼问,“主人,要不我回去方家知会一声?” 蔺景年正专心的把小丫头手脚塞到他宽大的大衣下塞好,免得她冻着了。听见玉宁询问后漫不经心的应了句,“嗯?” “主要是方老太太。”玉宁道,“老太太待小姐很好,万一小姐今晚不回去,老太太怕是要担心的一宿睡不着的。” 为了让都统大人信服,玉宁把之前素安‘死亡’的消息传回家后,方老太太难过得一病不起的状况说了出来。 “这样。”蔺景年沉吟片刻,“此事我会另作安排。你随我去酒店,随时候命。” 他倒是不怕照顾小丫头。之前她在他那里多日,就他一个人照看着,不也这么过来了? 之所以留下玉宁,是因为这次过来事情繁多。万一他半夜有点什么事情急需处理的话,好歹有个丫鬟帮忙看顾着小丫头。方便一些。 蔺景年住着的是家西式酒店的套房。登记时候用的是恒城警视厅警士处张处长的名义。 这间酒店最好的地方在于两点。干净整洁设施全,住着舒服。另外,便是来恒城的各国人士都爱在这里下榻,什么样的人都有。他和手下混迹其中也不会被人留意到。 让玉宁住在隔壁的单间,蔺景年抱了素安回到套房。把小丫头放到里间卧房的床上躺好,他便想起了方家的事情。 说实话,蔺景年没料到方家还有人真心实意的关心着这小丫头。 用干净毛巾给小丫头仔细擦过脸和手,脱了她的鞋子把她在床上放正,蔺景年思量了片刻,打电话叫了人来。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蔺景年刚扶着小丫头喂完了一杯水。 他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又打量了下觉得没有疏漏了,这才去到门口开门。 一名穿着褐色短棉衣的汉子闪身进了屋,站在玄关处停下。两人关了门口并没有往里走,就在这里说着话。 “……务必要立刻办妥,不容有失。”蔺景年沉声吩咐。 恰在此时,咕咚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跌落地毯的声音从卧房传来。 褐衣汉子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想往里去望。刚刚起了这个念头,他就抬眼看到了都统大人那冷峻的眼神。 汉子顿时畏缩,垂眉敛目的站着,再不敢往里瞧上半分。 “你快去吧。”蔺景年的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催促道,“速速解决。” 屋门打开又合上。 终于,这儿重新只剩下了他们俩。 蔺景年赶紧跑到卧房去,轻手轻脚的把在地毯上睡得迷糊的素安抱起来。 “真是不让人省心。”他低声叹着,“没我的话看你怎么办。” 就在要把人放到床上的时候,忽然间,他听到小丫头在含含糊糊说着什么。 凑近了仔细一听,居然是个人名。 乔乐途。 蔺景年难得的愣了下。 他把素安放在床上重新躺好。生怕这小丫头睡觉不老实再掉下来,蔺景年略考虑了下,索性躺在了床的另一侧。 身边人睡得香甜。 蔺景年却在想着一个问题。 小丫头怎么和那个人扯上关系了? 乔乐途啊…… 很久以前,这可是个相当当的名字。 不过前些年的时候,此人突然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相较于前一天的各种折腾,这天晚上的方家,算得上平静到了极致。 如果不算方五小姐还没回家这一桩事的话。 大房那边,大老爷方瑞哼哼唧唧了一个白天,累极,已经在姨太太们的伺候下安然入睡。 二房那边不被大房的事情所扰,更是早早熄了灯。 唯独方老太太这里,不放心未归的孙女儿,遣了人一遍遍去看。 “安安回来了没啊?”方老太太再一次叮嘱去看的婆子,“仔细点瞧,不行就看看门外头,多找几个人到外头瞧瞧。” 上一次孙女儿被人弃在外面,这桩事几乎成了老太太心里的一个阴影。她唯恐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提心吊胆着。若不是身子不好,恨不得亲自到周遭找找看。 没多久,孙妈脚步匆匆跑来,“老太太,外头有个仆人求见,说是薛小姐派了他来的。五小姐和薛小姐聊天累了,在薛小姐那儿歇着呢。”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他说要亲自见老太太一面,”孙妈道,“您看方便吗?” “快,把人请进来吧!” 方老太太年纪大了,最近身子又不好。现在即便有事,也没法去到外间见来人。就让丫鬟们把人带进屋里。 没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走进房中。他身穿褐色短棉衣,脚步沉稳。低低压着的宽大帽檐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看不甚清。 虽然孙妈说来人是薛笭遣过来的仆人,但方老太太怎么看,都觉得此人非同一般。 “你们都下去吧。”老太太道。 丫鬟和孙妈应声退下。孙妈出屋的时候,又把门给带上了。 汉子躬身向方老太太行了一礼,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包。 “这六百块是主人让我给您的。”他把东西递到方老太太跟前,“您别客气。这是伤了方家的人给的治疗费和请人看着的看护费。主人说了,方家没几个好人,但老太太人很好,一直照顾着小姐。所以伤了的人不能劳烦您老来操心,特意让属下来送了这笔款项,往后治疗和请人照看需要的钱,都从这里面出。” 足足六百块钱。 足够买三栋方家还没住进去的那个小洋楼了。 方老太太盯着那前迟疑着没有去接。 对方就把牛皮纸包放在了她的床前。 “你主人,难道不是薛笭,而是薛大夫……”老太太停了一下,恍然觉得眼前这样的人不该是平常人,瞧着非警非医。 她忽然记起来伤了大儿子的那个人,就问,“你家主人是薛大夫那位在军部的朋友?” “正是。”对方回答,“小姐今日已经安顿好,和薛小姐一起在酒店住下了。另外,人明早给您送来。” 说罢,他扶着帽檐略一点头,这边转身出了屋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老太太没有留意到他最后那句话里的‘另外’,只以为他说的明早把人送来,是指到时候送安安回家。 等人走后,老人家思量着,这‘治疗费’应该是给方瑞的。她狐疑的拿起了牛皮纸包放到柜子里,还琢磨着治疗骨折不需要那么多钱,更不需要另外再请了人来看护,自家仆人照顾好就行。打算往后有空见到对方的话,再把钱还回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 当血肉模糊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的方淑婉出现在方家大门前的路上时,老人家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比心~~~继续送红包50个^_^ 。 第 18 章 天光大亮。 现在已经到了中午, 炽烈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照到屋内,暖融融的只余淡淡橙黄。 素安便是在这种温暖中慢慢转醒的。 其实刚才她已经有了意识。不过身体经过醉酒后有些无力, 所以她又阖目让灵气在体内运行,觉得身体舒服些了这才睁开眼, 坐起来。 这里空无一人。只床边搁了全套的干净衣服和发饰, 甚至鞋子也送来了新的。 素安洗了个澡, 换上新衣新鞋。刚好合适。 当初在蔺景年那里的时候,她大小事情都是由他亲自打点。因此她的尺寸, 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厅中的桌上放着饭, 旁边搁了一张纸。纸上是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吃完再走。 半句废话都懒得说,一看就知道是谁留下的。 满桌都是带着盖子的饭盒或者杯子, 足有十五六个。依次打开, 有粥,有汤。小笼包煎饺油条三明治汉堡包一样不少, 再四种炒菜。另有豆浆和牛乳。最边上一盒则是拼在一起的几样小菜。 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各种中外早餐,即使那个男人不在身边, 素安仍然忍不住说了句, “弄那么多哪里吃得完?” 这也太浪费了。 落座后,她择了粥吃, 又尝了小笼包。本打算直接离开,后犹豫了下, 开始环顾四周。 屋里的茶几上有电话,电话旁边搁着几张纸和一支笔,显然是记事所用。 素安在上面写了两个字:谢谢。这才离去。 昨天晚上的醉倒虽在意料之外,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有灵气护身,酒气并不能伤到她。但她心里太难受了,所以保持着灵台一丝清明,放纵自己多饮了些。 如果蔺景年不去,她在屋里让灵气在体内多绕几个小周天就能恢复如初。 但,看到蔺景年后,她决定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这便收拢灵力晕了过去。 事实证明,这样沉沉的睡一觉也很不错。醒来时神清气爽,只身子乏了点而已。 玉宁就住在隔壁。素安一开门,她就听到了,当即出来见素安。 这个酒店周围有车夫等着拉客人。两人挑了个看上去面相实在的车夫,坐车往家去。 素安今日打算回去问个清楚明白。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路上玉宁一直不住侧头打量。 素安笑问,“怎么了?” “我想看看小姐有没有空,因为薛小姐有些话让我转达。”玉宁道,“薛小姐让我和您说声,昨天那个问题,她不是不想告诉您,是她也说不清楚乔乐途究竟是谁。” “我知道。”素安轻声道,“昨天薛姐姐和我说了,她解释不清。” 乔乐途,是当年大元帅身边的第一参谋。和大元帅相熟的都知道他身边有这样一位第一谋士,却是谁都没有见过乔乐途本人。 因为乔乐途只私下里和大元帅单独秘密见面。 下车进入方府,素安瞬间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对。 丫鬟仆从们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周围静寂到了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唯有微风吹过地上落叶时带起一阵些微响动。 “怎么回事?”玉宁也发现了不对劲,喊住一个相熟点的小丫鬟,“桃儿,这怎么了?” 那叫桃儿的小丫鬟骤然听到人声,吓了一跳,双手抖着松开,端着的碟子就直直的往下掉。 玉宁眼明手快的接住了,里面东西一个都没掉出来。 桃儿惊得大汗淋漓,连声道谢,“多亏玉宁姐姐。这碟果子是大老爷刚才言明要的。如果不是你,我得被大老爷骂死。” 这小丫鬟正是在方瑞院子里做活儿的。年纪小,平日里只伺弄一下花草。 如果不是今早出了大事的话,还轮不到她端东西进屋。 “究竟怎么了?”玉宁压低了声音,“瞧着府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别提了。”说起今早见到的情形,桃儿不禁瑟瑟发抖,“二小姐她、她今天早晨,全身都是血!啊不,现在大夫来过,已经包扎过,没了血。但、但也怕是废了,手脚的筋都已经断了。老大夫说,她这辈子都不能走不能拿东西。你不知道,可、可真吓人。二小姐刚才醒的时候,哭喊了好长时间。这会儿疼晕过去,反而没了声儿。” 因为害怕和恐惧,桃儿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可玉宁听明白了,下意识的就去看素安。 素安神色平静,朝桃儿道,“你快端了东西去吧。别让大老爷院子里的人揪住你的错处。” 桃儿朝她福了福身,抱紧了怀里的碟子,继续提着心轻手轻脚的往里走。 素安抬眼望向天空。 今日天气不错。烈日当空,带来暖意。刺眼的亮光照到身上,暖暖的透进人的心里。 “走。”素安举步向前,和玉宁道,“我们去看看二小姐去。” 方淑婉的院子,在这府里后宅中最为繁花似锦的一处。 这里离花园不远,又和顾青、方瑞的主屋挨得近。虽然已经到了冬季,但是腊梅已经开始绽开。墙边的山茶亭亭玉立,窗边又有水仙傲然夺目。 在别的地方,连青色都很难见到。这里却各色的花不间断。可见布置院落的人对她的偏爱。 素安知道,院子是方瑞给方淑婉安排的。 方家大老爷偏爱从外面带回来的两个孩子,这事儿全府上下都知道。 而方老太太,则更疼爱已故大太太所生的五小姐素安。 “走吧。去看看二小姐怎么样了。”素安道。 方淑婉是被一声声刺耳的摩擦声惊醒的。 她全身剧疼,浑身的皮肉跟脱离了骨头一样让她疼痛难忍。 之前找了西式医生给她打了针,好不容易才小睡一会儿,都没休息够就被这阵阵声音给刺到。 未散尽的血腥气和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方淑婉烦躁的睁开眼,便见门口有个扎辫子的丫鬟正用一根铁条在她屋里的梳妆台镜子上一下下划着。 铁条擦过玻璃,兹拉兹拉,一声又一声,单调刺耳得让人恨不得捅破了耳膜再也听不见。 “够了!”方淑婉眼睛瞪大,粗着嗓子喊,“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她说着话的功夫,就想要怒指门口。但是手筋被挑断,伤处还没好,现在两条手臂疼得让她几乎想寻死,根本不敢挪动半点。 因此方淑婉只能挪动了脖子看想门口,结果就望见了立在门边巧笑嫣然的方家五小姐,方素安。 这个她这辈子最嫉妒也最厌恶的人。 方淑婉自认自己是出类拔萃独一无二的,待人接物学识见闻在女子里都名列前茅。 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长得比她漂亮,出身比她好,比她更得长辈疼爱。就连银钱,也比她多。 简直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可是,如果对方死了,那么最出众的就成了她!那些钱也是她的了,什么都是她的了! 方淑婉看着自己恨到了骨子里的那张极其漂亮的脸蛋,怒火在胸中一遍遍燃烧。 全身的疼痛一阵阵的抽着揪紧,让她痛不欲生。 想到那个高大挺拔的矜贵男人就是为了方五才把她弄到了这个地步,方淑婉更是恨极。 凭什么她心心念念的总是得不到,而方五轻而易举就都有了! “方素安你个混账!”她扯着嗓子吼叫,“你别得意忘形!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好——” 一个‘看’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脸被重力巴掌扇到了一边。 “你再乱叫唤,当心我割破了你的喉咙!”玉宁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的威胁着。 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尤其吓人。玉宁就是如此。她十指紧扣手下脖颈,用力甚大,几乎再加一点点的力气就能让指下的颈骨碎裂。 方淑婉察觉到了对方那几乎要让她死去一样的狠劲儿,吓破了胆。 她本就因为全身伤处而虚弱不堪了,如今被玉宁狰狞的狠绝给惊到,立刻只敢哑着嗓子吱吱哇哇的哼着,没有再乱骂。 玉宁松开,退后。又拍了拍手,唾弃道,“真是,来一趟还脏了我的手。” 方淑婉刚才那是被吓到了所以住口。如今一听哪里还忍得?顿时要出言讽刺回去。 哪知道这个时候素安突然说了一句话,截断了她的话。 “以后不要再打二小姐了。”素安居高临下的望向躺着的方淑婉,与玉宁说,“就让她这样好好活着。” 活着忍受着身体的痛苦,活着忍受着内心嫉妒的折磨。一遍一遍,每天重复数千次,循环往复,至死方休。 这样的生活,方才对得起方淑婉这样心肠狠毒的人。 明白过来素安话中的意图,方淑婉努力挪动身子,气得恨不得杀人。却抬不起手,踢不了腿。 她只能破口大骂,一声高过一声。 现在的她,根本不用谈及什么淑女风度了。一切都毁了。她自然毫无顾忌,什么脏词都往外说。 素安丝毫都不搭理她,带了玉宁出了屋。又吩咐丫鬟,“照顾好二小姐。” 等素安走后,丫鬟听着里面一句脏过一句的污言秽语,悄声和身边的婆子们说,“二小姐的风度原来都是装的。看她现在说的话,哎呀,我都不敢去听。” 婆子们也偷偷笑,“就是说,别说你一个姑娘家了,那些话,就我们这些老婆子也不敢从嘴里说出来啊。” 语毕,她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思量着往后和别人家的仆人说话的时候,又有了新的谈资。 素安以往都是很乖巧听话的,平时在家的时候,很少会外出不归家。 昨天却彻夜不归,也不知道奶奶担心成了什么样子。 从方淑婉那儿出来后,素安整理了下情绪,去找奶奶。谁知还没进院子,就被守院子的婆子告知,老太太现下不在,去了大老爷那儿。 “大老爷那里?”素安回忆着,“刚才我从大老爷那里过来,并未见到奶奶。” 方淑婉的住处离方瑞那里不远。刚才过来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见到奶奶,她从最快的小路而走。这样一来的话,恰好就经过了方瑞的住处。 守院子的婆子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有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你,去房里那个暖手的手炉。”声音略微放低的嘀咕着,“大老爷也真是。明明动弹不了,还非得这个时候去花园里。这不是为难人么。” 素安朝着说话的人望了过去,笑道,“孙妈,你怎么在这儿?奶妈呢?” 刚才素安问那婆子话的时候,刚好就站在了一棵大树的旁边。她身子纤细,容易被粗壮树干遮挡住,从孙妈所在的角度恰好看不到她。 孙妈见到素安喜出望外,“五小姐,您可回来了。昨儿晚上您去了薛小姐那里,一直不回来。刚开始的时候老太太担心的,每四五分钟就让人去看看您回来了没。又生怕天黑让您迷了路,还遣了人在外头找您。” 素安想到自己昨日所为,再想到自己为什么会独自去饮酒,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不愿多说这事儿,只问孙妈,“奶奶现在去了哪儿?” 说起来这个,孙妈就一肚子火,抱怨道,“大老爷腿不好,动弹不得,嚷嚷说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非要让人抬了他去花园看看。老太太不放心,跟了过去。” 孙妈忧心的搓着冰冷的手,“老太太身子本来就不好,现在跟着大老爷在外头吹冷风,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素安听后很是恼火。 大老爷这人做事向来凭着自己的喜好,不太顾忌别人。以往的时候就罢了,这次居然连累得老太太也跟了去吹冷风。 正好这时候丫鬟把方老太太的手炉拿了出来。 素安吩咐玉宁接过手炉,和孙妈说,“您也不用过去了,我正好想去花园走走,顺道给奶奶送去就行。” 五小姐办事,孙妈还有孙妈不放心的?更何况老太太昨儿晚上担心了五小姐那么久,现在若是能够看到五小姐,肯定高兴坏了。 于是孙妈没有推辞,谢过素安后叮嘱她小心点,这就回了院子去继续做事。 小花园外,有三四名壮实家丁在高声说笑。 素安过去时,他们见到,忙躬身行礼,“见过五小姐。” “老太太在里面么?”玉宁问他们。 “在是在。”其中一个在方家做事最久的家丁道,“不过大老爷和老太太都在八角亭里说话,让小的们守在这儿,谁都不准过去。” 玉宁道,“小姐过去总没关系吧?”她指了指素安怀中之物,“小姐来给老太太送手炉的。” 家丁们一脸歉然的婉拒。 素安见状,知道应当是老太太有事和大老爷说,就与家丁们道,“我去旁边等吧。老太太没拿手炉,应当冷得很。我在近处等着的话,也好及时把东西给她。你们帮忙看着点,若是老太太和大老爷说完话了,即刻和我说声,我也好赶紧把东西送过去。” 见五小姐这样通情达理,家丁们无不松了口气,请了她往旁边可以避风的地方等,又给她从旁边空着的院子里搬来了椅子坐。 素安在的这个地方,离小花园的院门稍微有段距离。两相比较下,比起刚刚站立的院门处,她坐的这儿离老太太他们说话的那个八角亭反而更近一些。 素安把手炉抱进怀中,想着今日种种。冷不防的,她就听到了八角亭那边飘来的对话声。 那对话时压得很低。就算是玉宁在素安这个位置,也是听不清的。 但素安能够听得很清楚。 ……方瑞的哭声痛苦中压抑着疼惜,“我的婉啊,你怎么那么命苦啊。你看你被人活活弄成了这样,爹也没办法帮你报仇啊。” “报什么仇?”方老太太严厉的声音里透着警告意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告诉你,这些是你咎由自取,也是她自找的。等你好了,老老实实给我赚钱养家。别的,不要管!” “娘!”方瑞哭声立刻止住,换成了压抑的愤怒,“淑婉也是你孙女儿!警视厅关着的,是你大儿媳和大……” “我的大儿媳妇,好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方老太太忽地开口说道,声音里透着浓重的疲惫,深深叹息着,“阿莹多好的孩子,被你给逼成了那样。” …… 素安攥着手炉的十指猛地扣紧。 阿莹,那是她母亲的闺名。 素安继续侧耳细听,便听到了方瑞咬着牙恨恨的声音。 “那是她活该!”方瑞气道,“在外面偷人,带了个野种回来,还不许我讲了不成!” “不许你这么说她!”方老太太命令道。 “怎么就不能说了?”方大老爷语气里透着几分吊儿郎当的不在乎,“她带回来的那个狗杂种是谁的孩子?天知道!” 方瑞的声音骤然拔高了些许后,又流露出哀戚,“素阳身子弱,她带着两个孩子回段家找医生帮忙治疗。回来的时候倒是带回来健康的孩子了,可那不是我的素阳!” “你闭嘴!” “凭什么我闭嘴?”方瑞低声辩驳,“我说的又不是假的!” 长久的寂静。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素阳身子不好,一时间没了也是可能的。既然如此,有个好好的孩子养着,有什么不妥?多一个饭碗而已。”方老太太的语气绝望而哀伤,“阿莹是好的,她绝对没有偷人。安安也是好的,毕竟是你亲生女儿。你为了一个可能不在了的孩子,去忽略阿莹和安安,甚至于逼死了阿莹。我、我老婆子这辈子都没法安心,也没法原谅你。” 方老太太开始低泣。 方瑞静默了会儿,突然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老五也不是我的种!” 砰的一声瓷器碎裂声起。方老太太骤然大怒,把旁边石桌上的瓷器拂到地上,怒骂儿子,“你这混账东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非黑白不分!老四不争气不回家,我也就不管了。可你怎么能不管你亲闺女!我、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场面一时间混乱了起来。 方老太太在凉亭里不住的用拐杖抽打着方大老爷。随从们有的赶紧跑过去劝架,有的顾忌着刚刚的命令不敢随便跑到那边。 花园凉亭内混乱一片。 花园外,素安沉默的抬头望向太阳。 这时候她才发现,阳光已不如之前炽热。乌云不知何时漫了上来,将阳光遮挡,让原本明亮光辉的世间变得灰沉昏暗。 把手炉放到椅子上,素安毅然转身,朝外走去。经过院门的时候,喊了一名家丁,指着手炉道,“你进去把它拿给老太太。快一些,免得老太太手冷。若是问起来你为什么硬闯进去,就说是我吩咐的。” 她相信这个家丁能把这件事办好。因为里面那么乱,他还能坚守在外头不乱动,最起码是个有主意又细心的。 玉宁不知素安怎么突然就要离开,赶忙快步跟了上来,“小姐,您现在往哪儿去?” “警视厅。” “……啊?” “警视厅。” “到那里做什么?” “去借一些人,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 “硬闯极乐茶室后楼。”素安平静而又决然的说道,“把四少爷带回来。” 就算奶奶不希望她这么做,这一次,她也要对奶奶说声对不起,不得不违背一回。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方素阳。他,终归是她哥哥,是母亲拼了名声不要也带回来的孩子。 如果连她都不要他了,那孤身在世的他,又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啾~~ 。 第 19 章 时间过了晌午。 今天到处惹事儿的人少, 恒城内简直平静到了极点。在这样的情况下,警视厅内, 和谐一片。警士们懒洋洋的喝茶看报纸,随口说几句无伤大雅的笑话。 郑亮拍了拍口袋。瘪了。走出办公室打算去街上。 远远看到他走出办公室, 一名正在看屋里墙边绿植的警士笑着招了招手, “郑警官, 出门呐?” “嗯。烟没了,我去外头再买点。” 郑亮边说着边推门。将门打开后还没迈出步子, 搭眼瞧见了门外刚刚走来的少女, 立马步子一顿,后退两下, 笑着说, “哟,方小姐, 您怎么今儿想到过来了?”一拍脑门,“啊, 难道是为了那个犯人的事情?张处长已经在解决了。” 一溜话说完, 他发现素安神色不对,忙问, “今儿有什么事不成?” 素安笑道,“我有事情想麻烦您一下。” 郑亮收起玩笑点点头, 两人去了他的办公室。 屋内还有残留的香烟味道。郑亮想开窗户散散味儿,但思量着这会儿要谈事情,只能作罢。 “我想向你们借几个人。”素安道, “不知警士处的张处长现在在吗?” 如果想借警视厅的力让警士们出去办事,以郑亮的品级还不够下命令的。此刻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寻到警士处的张处长。 “在。在。”郑亮二话不说,带了素安往过道更里面走去,“今儿中午吃完饭刚过来的。您来的可真巧,今天厅里没什么事情,再晚一点的话,处长怕是就要走了。” “回家么?” “怎么可能。”郑亮哈哈大笑,“张处长可是忙碌人。这里没事情,他就四处走走,看看城内治安如何。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就叫了我们去办事。” 张处长已到中年。他和很多为官者那种大腹便便的模样不同,为人黑痩,鬓发灰白。警服穿得一丝不苟,甚少言笑。 素安进屋的时候,他正认认真真的在屋内翻阅几个案子。 “请坐。”张处长把手中东西放下后,听郑亮说起了素安的身份和来意,这便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 等到郑亮退出屋子关上门,张处长方才双手搭在桌上,问,“不知方小姐今日想借多少人?做什么事?” “真是打扰您了,”素安说着,“我来这里,主要是和您谈一笔生意。” 这种话张处长听得多了。他当即沉了脸,手指门口,“请您出去,不送。” 想想这位小姐是薛家的座上宾,他脸色稍微和缓了点,又说,“我不做商人的事情,请你谅解。” “早已听闻张处长为人公正不阿,如今一看,果然如此。”素安说着,并未退缩,而是端坐不动,从包里拿出了一叠钱,“如果我说,我想借您的人来闯极乐茶室的后楼,为表感谢,我愿资助警视厅五百块,用来买回训练场地……您看,这样合适吗?” 张处长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瞬间沉默下来。 素安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对他来说太过突然,并未催促,只静坐着等待。 她知道,早年薛医生曾经帮过张家大忙,所以但凡薛家开口,张处长没有不答应的。 不过素安不打算再这样欠了薛医生的人情了。毕竟薛家对张处长有恩,是他们的私人关系,与她无关。 因此,她打算走另外一条合作路线。 近些年在王都统管制下,恒城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 王都统眼馋蔺都统那边中南几省的经济发展好,和各地的富贾联手,展开了几年内迅速提升经济的措施。其中之一,便是盖房屋来卖。 房子一多,地皮就不够。上面的人不管不顾,就连警视厅,就被压得让出了一半场地。而那块地方,正是以前警员平日的训练场。 各处纷扰不断,恒城警视厅这边,却是警士配备不齐全,训练场地不够用。警士入职后,空闲甚多。几乎所有应该用来训练的时间,都浪费在了喝茶聊天上。 这还是在陆厅长的努力下才到了这样的地步。如果没有陆厅长的四处周旋,怕是情况还不如现在。最起码陆厅长保住了警视厅现有的这块地方,没有让那些镇日里盖房屋的人把这块地也谋去一些。 素安还是听蒋岩说起的这些事情。 蒋岩还和她讲,警视厅原本训练场的那块地方,被一个外地富商买了去。原本那地方要用来盖小洋房,可那富商家族的生意突然出了问题,需要资金周转。他就动了念头要卖地。 首当其冲的就是恒城这边的这几块地。位置好,能够卖得一个好价钱。 “听说这块地出价是四百块钱。”蒋岩说着这话的时候,啧啧喟叹,“明明没多大的地方,这价钱也太高了点。我听说警视厅的张处长还打听过两句这地的价格,也不知道是不是警视厅想买回去。” 蒋岩还说,警视厅虽然打听过了,可是迟迟没有动静,不知道是缺钱还是说不稀罕这地方。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素安却记在了心里。 她打听过张处长的为人,知道这是一位想干实事,却苦于没有办法的好警官。 “方小姐既然拿出了这五百块,”张处长斟酌着说,“那肯定是知道张某的难处了。我只想问一句,”他抬手敲着那一叠钱,“为什么多给一百。” “张处长买了地皮,不可能直接用那荒地就做训练场。”素安道,“这些费用虽然不是特别多,但是购买训练的器械应该足够了。” 这番话出口,张处长终于认真正视着打量眼前少女了。 百姓们都觉得警视厅威风,但是警视厅内也有自己的苦衷。 王都统在上面压着,他们能如何? 训练处的处长已经辞了职。虽然张处长只挂着个警士处的名头,但训练处其实也归他管。 但,有心无力。没有训练场,谈什么训练?他有心想把训练场那块地买回来,可是警视厅,出不起这笔钱。 其实就算买下了那块地,后续的资金也是个麻烦。 那块地被人买走后,原来的场地全部被推,如果用来训练,一定需要重新收拾。再者,以前的器械已经老旧,让警士们用这个来训练,也着实不行。 如今方五小姐的五百块钱,直接解决了他的两个难题。 而她想要的不过是派几个人,去和极乐茶室的那帮老家伙们干一场。 实在是太划算了。划算到自己好像在欺负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般。 张处长足足考虑了半个多小时,才下定决心。警视厅这边好起来后,往后有陆厅长在上面守着,有他在下面忙着,百姓的安危起码能够最大限度的保障。 他不再推脱,颔首道,“多谢方小姐。”问好了素安的要求后,直接让郑亮叫了七个人跟着,去极乐茶室。 素安起身打算离开。 张处长叫住了她,“等到训练场修整完毕,打算办一个庆祝会,还请小姐过来参加。顺便请小姐帮助落成的训练场剪彩。” 剪彩?素安听后忍不住审视的望向张处长。 张处长露出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小姐花了那么多钱帮助警视厅,所需不过是找人帮忙走一场,这钱我拿的不安生。听闻小姐家是做生意的,不如到时候办庆祝宴的时候过来露个面,顺便也可以多交几个朋友。” 钱财方面的帮助他给不出。但是,他可以给予这个孩子人脉上的帮助。来借此感谢她的鼎力相助。 素安听后笑道,“谢谢张处长。却之不恭,到时候我一定来。” 届时她的房子应该已经买好了,另外铺子的事情差不多可以步入正轨。如果能够多认识些人,肯定大有帮助。 张处长这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时间紧迫。 商议妥当后,张处长立刻安排郑亮去处此事理。 “带上你们的好伙计。”郑亮招呼着同僚们出发的时候,万般叮嘱,“极乐茶室后面的那个楼,有不少带家伙的。小心着点。” 他口中的‘好伙计’,指的就是警士们的枪支。 大家乐呵呵的拍拍腰间,“你放心吧。稳着呢。” 极乐茶室的厅堂内,今日热闹非凡。因为请了个名伶来唱小曲儿。婉转的曲调在屋内盘旋回绕,让人久久不舍离去。 茶香浓郁,乐曲悦耳。 在这样平静的寻常一天里,茶客们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嘈杂的纷扰声。 “让开让开。”是警视厅的人惯有的大嗓门,“例行检查。”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大家没有觉得奇怪,继续喝茶听小曲儿,只是心里的那根弦悄悄绷紧。 一队身穿警服的人快步进入。众人小心翼翼的想着警士们会从哪里开始检查,却见他们并没有在厅堂里停留,竟是直接往楼梯那边去,直接绕过了楼梯去踹旁边的一个小门。 那小门,平时是不走人的。 所有茶客们都好奇起来,伸头探脑的往那边看。 众目睽睽下,平时那干瘦不起眼的守门老头儿,此刻却爆喝一声,“你们讲理不讲理!这里不能随便进人!” “平时是讲理的。”郑亮歪着嘴角冷冷一笑,“但是里头有我们的人时,那就不用再管这些。” 他抬手朝着老头儿的脸推了一把。 老头儿探手朝腰后摸过去。还没等他掏出枪来,旁边一个警士劈手就把他的手腕拧了。 “我说了。”郑亮捏着他皮肤松弛的下巴,用力掐出了指甲印,“今天我们得带走一个人。你们给我脑袋清醒着点。” 说罢,他把老头儿往旁边一推,扬手招呼同僚,“都跟我走!”又回头朝着素安说,“小姐您别慌,跟在我们中间就行。” 素安抚了下腰间悄悄藏起来的自己那把枪,含笑道,“我明白。” 她正要跟着郑亮往前去的时候,就见郑亮眼睛突然瞪大,戒备而又警惕的望向了她的身后。 “什么人!”郑亮举枪对着她身后来人。 茶客们和伙计们尖叫着四处逃散。 素安正要往后看,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清冽烟草香。继而她左肩骤然一沉,被轻轻拍了下。 下一瞬,她被有力臂膀轻轻拥住。 “自己人。”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不用紧张。” 素安猛地抬头看过去,却见蔺景年正微微笑着垂眸看过来。 郑亮浑身戒备的狐疑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过来的高大的男人,问蔺景年,“姓名报上来。” “姓名就罢了。”蔺景年很是熟稔的把手搭在了素安肩上,“你问她就行。我是她的人。” 后面的楼上,诡异的烟味四处飘荡。各个屋子房门紧闭,可是从里面依然不住的飘荡出种种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 ——吸大烟的人,到了一种浑然忘记自身的情形下时,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蔺景年揽着素安肩膀的手紧了紧。 有人带了一队人马过来,径直拦在了众人的跟前。 为首的是个穿灰黑色长衫的中年人。他带着金丝眼镜,头发用头油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样子打扮有些西式,偏偏穿的衣裳又是中式。 郑亮到了他的跟前,拱了拱手,“哟,常管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这阵仗是……”常管事虽然笑着,目光却是森然阴沉。 他暗中警惕着那个小姑娘背后的高大男人,嘴角带着笑问郑亮,“郑警官,咱们平时的钱也是没少给。您怎么带了人又闯进来了?” 郑亮暗自唾了一声。 这些人给的钱,压根就没进警视厅,直接入了王都统的钱袋子了。与他们何干! 不过,郑亮的笑容却一点没减少,乐呵呵的说,“不瞒您说,这位小姐是薛医生的好朋友。她家哥哥,犯浑!整天不干事,就往您这儿跑。” 郑亮抬手拍了拍常管事的胸口,“你看你们这里好,居然能够吸引到薛医生朋友的哥哥。说出去,倍儿有面子!” 听说薛医生的名字,常管事的脸色终于变了。 薛医生就罢了,不过是个医者。但薛医生和大元帅交好,且,薛医生的长子是蔺都统身边的左右手。 蔺都统,那才是真真正正惹不起的。 常管事慢慢把郑亮的手拿开,“您说笑了。”而后抬手,在半空往下虚虚一按做了个收拾。 轻微的哗啦声响起。他身后的那些人把带着的家伙收了起来。 至此,郑亮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常管事朝那个一直没吭声的男人看了眼,淡淡吩咐身边的一个手下,“带警官过去找人吧。”又压低声音警告郑亮,“记住,只能带走一个。如果多管闲事,王都统那边我自然要多说几句!” 郑亮拍拍他的肩,哈哈大笑,“就一个。就一个。”说着朝后一点头示意大家紧跟着他走。 素安和蔺景年一同前行。 经过常管事身边时,常管事目光落在蔺景年的身上,骤然伸手拦住了他,“这位兄台,哪个道上的?” 蔺景年薄唇紧抿不吭声,侧头去看素安。 他目光灼灼,隐带提示意味。 素安瞬间想到了他之前刚刚说过的话,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心中腹诽,与常管事道,“他是我带来的。” 腰间一紧。是被某人轻捏了下。 因为他忽然而来的这下太过突然,素安腰间发痒差点叫出声来。气得她悄悄抬脚狠踩了蔺景年一下。 她穿得高跟鞋。这一回特意使了巧力,用鞋跟碾下去。 发觉身侧男人倒抽了口凉气,素安这才心里舒坦了,依着他的意思,不慌不忙的继续和常管事说,“他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づ ̄3 ̄)づ╭?~ 。 第 20 章 说完之后, 素安举步向前。 没两步,旁边的常管事突然出手如电朝她袭来。 她闪身猛然往侧边闪去, 顺势抬手拍他手腕。他意图反手扣她手掌。被她轻巧抽手躲开。 素安还欲再战,身旁的男人却一把搂着她将她往侧边移了两三尺距离, 直接避开了常管事的攻击范围。 素安刚刚站稳, 蔺景年已经挥拳朝常管事攻了过去。 他的招式又狠又快, 招招致命,专攻人的命门。 常管事刚开始还能应付两三下, 后来发现眼前男人是致人死地的打法, 再不敢恋战,直接往身后暗袋处一掏。 谁知他反应虽然算快了, 眼前的男人更快。他的枪才刚刚拿出到腰前位置, 高大男人已经举枪顶住了他的额头。 m1903冰冷的枪管抵在肌肤上,凉彻心扉。 常管事一动也不敢动, 就连拿着枪的手,也纹丝不动的停在了半空中, 不曾挪移半分。 前面警士们停了下来。郑亮问, “怎么了?” “没事。虚惊一场。”素安答后,朝蔺景年点点头, “可以了,把枪放下吧。” 蔺景年毫不犹豫的收了枪。 常管事被这一幕惊得愣了下。 说实话, 他确实是觉得这两个人不像是主仆,所以才出手试一试的。毕竟那个高大男人的气势太足,带着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倨傲和孤高, 绝非凡人。 可是眼下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姑娘简简单单几个字儿,这男人就听从了。分明又像是主仆作风。 不管怎样,这一试是他输了。 常管事终是收了万般锋利,对着素安拱手一揖,“刚刚多有冒犯,还请小姐恕罪。” 素安不置可否,只略一点头,带着蔺景年直接往前行去。 一行人跟着引路的人去到了西北角的一间屋子。 郑亮朝手下示意了下。 警士们破门而入,喊道,“例行检查。” 这间屋约莫二十多平米大。旁边还有个小房间,门关着,看不到里面情形。 屋里的五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惊到,慌乱了下。没多久,冷静下来,齐齐看向了为首的公子哥儿。 “孙哥,孙哥!”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犹还拿着大烟,惊慌失措的拉住了公子哥儿的衣袖。 他却不搭理她,猛力一拽让衣袖脱离了她的掌控。而后,公子哥儿没搭理神色严肃的警士们,反倒朝素安粲然一笑。 “哟,二嫂。”他道,“好久不见了啊。前些日子听说你出了事,还和二哥要接触婚约?可不能这么着。你不知道,二哥多喜欢你啊!” 此人油头粉面,身材细瘦。比素安高一些,年纪和方淑婷差不多。 警士们没料到他会认识素安,听了他的话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对待他才好,就齐齐朝素安望了过来。 素安没有搭理那位公子哥儿。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语气蓦地沉了下来,“我四哥呢!” 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郑亮他们片刻也不多等了,直接冲上去把在场的人全部扣住。 公子哥儿气极了,喊道,“方五你也太不近人情了!我们相识多年,你二话不说就让人来扣我?” 他倒是真冤枉了素安。素安是真不记得他了。 试问谁能记得住一百多年前认识的、一个并不算特别重要的人?! 蔺景年发现了她神色里流露的短暂茫然,忽然冒出来一句,“孙惠强,你想不想让医善堂卖假药的事情明天见报?不想的话,就乖乖闭嘴吧。” 这话一出来,孙惠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医善堂是百年老字号,是他们孙家代代相传的医药堂,在恒城声望很高。 现在当家的孙老太爷,正是他的祖父。 孙惠强立刻就想驳一句。无奈现在被警视厅的人扣着,随意反抗的话非但没有半点儿的好处,反而可能会被打一顿。 素安这才想通了眼前的人是哪一家的,虽然没有想起来他在家行几,却也能顺势道,“沈家和方家的婚事已经作罢,这一声‘二嫂’我可当不起。还望孙少爷别再信口胡说了。” 孙惠强旁边一个中年人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直接被郑亮挥挥手打断了。 “我劝你啊,别吭声。”郑亮道,“你们老老实实听我们的吩咐,按照我们说的来做,就放你们一马,今儿的事情权当没发生过。不然的话——” 他吊着眼睛,拽得万儿八百的朝孙惠强看过去,“不然我就让张处长大力去查医善堂做假药的事情。张处长知道吧?那可是咱们厅里的青天大老爷啊!” 孙惠强没料到抽个烟还遇到这种糟心事儿,气得脸通红。 素安在屋里遍寻不着方素阳,急切问孙惠强,“我四哥呢?” “啊?”孙惠强愣了愣,“你哥?” “对。”接话的并非素安,而是负责领路的茶室后楼的伙计。他明明记得方少爷是来了这个屋子的,怎么不见人? 这样的话他怎么和常管事交代! 孙惠强愣了下才记起来,那个不喜欢说话的小白脸儿好像是姓方。 这不怪他。 那小白脸不喜欢说话,脾气倔得很。加上问他来历他都不提,是以他就听了一耳朵这人姓方,其他的没多管。 至于方家的四少爷……这人都离家那么多年了,他可不记得这一号人! 孙惠强忙说,“姓方的去小间了。你不知道,他动不动就爱吐。刚刚又犯恶心,去吐了。跟你们说,这人身子差极了,跟个行尸走肉似的……” “闭嘴。”低沉男声骤然打断了他。蔺景年淡淡睇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素安听了那些话又急又心疼,手指尖都在发颤。 她正要快步朝着那个小屋子冲过去,忽然指尖泛起了暖意。侧头看过去,原是蔺景年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就在此刻,那边小房间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从中走出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很瘦,几乎脱了形,只剩骨架。皮肤很白。头发湿漉漉的,五官极其漂亮,尤其是眼睛。可惜的是眸光暗淡无神,让人不由得叹息一声可惜了这好看的样子。 从屋里出来后,他低着头踉踉跄跄走着,根本没抬头看。直到一声急切的“四哥”传来,他才浑身抖了抖,蓦地抬眼,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四哥!”素安跑到了他的身边,拉了他的手,“走,咱们回去。” 方素阳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素安。他拼命的想要拽出自己的手来,没成功。瞬间大怒,喊道,“你这样拉拉扯扯算什么!我说了,不回去!”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眼前少女并不像上次那样讥诮反驳回来。而是点点头,轻声说,“好,不回去。” 方素阳脸上的怒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素安轻轻说着,“咱们先离开。你不必住在方家。想住哪儿,和我说。” 这话让一直挣扎的方素阳慢慢停了动作。 他低下头,静静的看着素安。 少年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怒然充血的双眸渐渐冷静下来后,竟是纯然而清澈,隐隐透出了一丝茫然的紧张与害怕。 紧张回去后将要面对的生活,害怕会给她带来的种种麻烦和难处。 素安这才知道,他之前在她面前显露的种种表现,不过是层虚假的伪装。 正如孙惠强他们所说,他在这儿,其实是寡言而又沉默的,甚少和人交流。 更何况他之前还在吸食大烟。这种迷惑人心智的东西,很容易让人失控,之前他回家时候情绪才会异样的失控。 如今他悄悄控制着自己不去吸食,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素安把方素阳冰凉的手放在掌心里,努力搓出温度。又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很小声的说,“不就是非亲生吗?怕什么。” 方素阳蓦地瞪大了眼。纯然澄澈的双眸直直的盯着她,半点也不挪开。 “你……”他的声音发堵,努力了半天才开口,细弱到了近乎听不见,“你都知道了?” “嗯。”素安微微笑着,“所以,你可以放心跟我走。咱们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只要你好好的跟着我,不再乱跑,我养你。” 从极乐茶室离开后,蔺景年当即离开,去和手下汇合。 素安则带了方素阳,还有一直候在茶室外的玉宁一起,先是服装店给方素阳买了几身衣服,然后到了蔺景年所在的那间酒店。 之前玉宁虽然跟着素安去了警视厅,但是来茶室行动的时候,郑亮却把她拦在了外面。 美其名曰是让她在外放风,实际上是怕照顾不周,多个外人多分麻烦。 毕竟后楼的那些人都是带家伙的。郑亮他们能担保住素安的安全,多一个丫鬟的话,就不能保证什么了。 进入酒店后,素安给自己和玉宁、方素阳各订了一间房,打算今晚暂时住在这儿。 且不说方家人都不太欢迎四少爷归去,但看方家现下处处一团糟的情形,她也不好把方素阳带到奶奶面前,让她老人家再多操心一回。 收起暴躁易怒的伪装后,方素阳一直不太说话。除了洗完澡后,吃饭的时候,他轻轻和素安说了声“谢谢”,其余时候一言不发。 素安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做,半点也不反抗。 之后素安在他床边守着,直到他完全睡熟了,方才退出他的屋子。 蔺景年直到傍晚时分方才回来。 有他在,素安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遣了玉宁回方家和奶奶说一声,她今晚在外面住下了,让老人家不要担心。 这些都处理好后,她就去了蔺景年的房间,两人一起用晚膳。 今天的晚膳很丰盛,老鸭煲素三鲜糖醋小排等等八样炒菜鲜香可口,非常合素安的胃口。一看就知道,蔺景年是按照她的口味,特意让人做的。 虽然素安不用多吃食物,这回也每样吃了不少。比起在方家时候的胃口好很多。 军人大抵都有个毛病,吃饭快。蔺景年也是如此。他吃完后下意识的摸摸烟盒,又收了手。看素安吃的开心,他一向紧绷的眉梢眼角也舒展开来。 没多久素安搁了碗筷,问,“今天你怎么会在茶室?” “自然是去帮你的。” “少来。”素安压根不信,追问,“你当时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可不信蔺景年是临时过去帮她的。要知道从她打算去警视厅到出现在极乐茶室,中间只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那么忙,没有提前打算好的话,不可能能够放下所有事情赶到。 蔺景年被她揭穿也不恼,反而微微一笑,心情愉悦的嗯了声。但是提到下面的事情后,又神色一凛,转为严肃。 “你知道这次报人为什么大规模被抓么?”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凑到她的耳边,“因为他们发现了这后楼烟馆背后的东家,姓王。” 姓王? 王都统! 素安没料到会是这样,蓦地一惊。 这件事恐怕连警视厅的人都不知道。因为之前郑亮还抱怨说,恒城的‘孝敬的钱’都交到了军部那儿,包括极乐茶室。警视厅半分都没有捞着。 素安还和他开玩笑说,这种钱本来就不该收。 现下一看…… 军部指的是哪儿?恒城这里,指的就是王都统。 怪道蔺景年会出现在极乐茶室,原来是和报人被抓的案子有关系。 看他对待白南桥的态度不难发现,他对文人很宽容,甚至于有些放纵。很显然在他的概念里,文人的口诛笔伐不仅不该被强势抹去,反而应给与一定的尊重。 素安正兀自想着,冷不防额头上被人轻弹了下。她抬眼怒视过去,果然,蔺景年正慢慢收回手。 “别想了。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你该操心的。”蔺景年轻描淡写的道,“最近如果住酒店,就尽量不要外出。如果住家里,便好好呆待着。有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的,不要去管,尽量推脱。过上四五天的再出去逛。” 他这意思很明显了。最近,恒城怕是要有大动静。而且很可能与他查的报人的案件有关系。 素安会意,点点头答应下来。 用过晚膳,素安打算回自己房间。想了想,认真的和蔺景年说,“这几天真是多谢你了。” 一来谢他昨天晚上再次照顾了她。 二来感谢他今天主动现身出手帮助。他的身份在恒城太过敏感,他的出面,可能会导致给他自己带来危险。但他依然选择了帮她。 第三,自然是因为他提醒最近要有事发生。 蔺景年眉心微蹙,“你和我这么客气作什么。” “这怎么算客气。”素安坦然道,“你帮我太多,我却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她这样保证着,蔺景年忽地想到了什么。他原先紧绷的面容瞬间舒展,流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你若真想谢我,我倒是真有个大事需要你帮忙。”他道。 素安很是好奇,“什么事?说说看。我如果能帮的话一定答应。” 说到具体事项的时候蔺景年反而含糊其辞起来,“到时候再说吧。我家里催得急,我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他抬指叩了叩桌面,略停了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说,“过些天恒菱银行凌行长家办茶会。你去参加就行。那个时候应该风波已经过去,安定下来了。” 凌行长家的茶会?这话怎么听着有点点耳熟? 素安疑惑着离开,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能在什么情况下,能够和蔺景年的消息有重合点。 这个时候天色已晚。明月当空,黑暗下家家户户亮起了灯,从酒店高处往外看,迷离夜色美不胜收。 素安在窗边闲闲散了步后,先去了方素阳的屋子。见他依然睡得很熟,这就回了自己房间。等到关灯睡觉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之前的一件事情。 不知是不是刚才点点灯火的夜景唤醒了她深处的一些记忆。她恍然记起,当时在陆家参加舞会的时候,曾经有位温文尔雅的公子给过她一张名片,邀请她参加他家的一个茶会。 虽然名片已经被她扔了,可是扔之前随意的看了眼,依稀记得那位公子姓凌,是什么银行的副董事。 ……难道说,他是凌行长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o(n_n)o推荐基友的文: 《皇家小娇娘》作者:女王不在家 顾穗儿本是小家碧玉,因缘巧合腹中怀下尊贵血脉,来到了燕京城,走进了睿定侯府,及至踏入了皇宫内院。 守在那个男人身边,她别无所求,惟记着他亲手教她写下的那八个字: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细水长流甜宠文一枚,男主冷且宠,女主傻且乖 。 第 21 章 第二天早晨, 素安是被敲门声和隐约的说话声给吵醒的。 她原本不想搭理。毕竟刚刚醒来,还没来得及洗漱收拾, 怎么着也不方便见人。后来听着说话声耳熟,这才趿着鞋子去开门。 “你们俩可真够早的。”素安把门口两人让进了屋里, 扫一眼他们各自带来的早餐, 关上房门自顾自的去洗漱, “怎么没多睡会儿。” 蔺景年把拎着的四五袋东西搁在厅中桌上,抱臂倚在卫生间的门口, 含笑看着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到了时间准时醒。” 素安刷着牙, 没法说话, 随口嗯了一声。偏过头看了眼,才发现男人正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素安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乱蓬蓬的, 用头绳随意绑了下。精神倒是不错,毕竟有灵气在内体流转, 脸色也很红润。但是, 现在的她手臂挥舞着牙刷在口腔里来回蹭着,满嘴都是泡沫。虽然算不上丑, 可这样子实在没什么可瞧的。 也不知道他看个什么劲儿。 仔细想想,她最狼狈最难看的时候都被他给瞧过了, 现在这样应该比那时候好了太多。 素安洗漱完毕,边擦着脸边往外走。 方素阳自从进屋后就一直没有吭声。把豆浆油条搁在了桌上后,他摊开四肢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坐在沙发上, 一动不动。如果不仔细看,旁人怕是都不会发现这里有个人。 直到素安出来了,他才绽开笑容,轻声喊了句:“安安。”然后又没话了。 蔺景年知道素安很在意这个哥哥,甚至于不惜为了他冒险硬闯极乐茶室后楼。 等素安一切妥当后,他特意把方素阳带来的早餐拿出来摆到桌上,然后才把自己带来的一堆东西往前推了推,“不够吃了还有这些。” 素安会意,笑着说,“我明白。”说着就招呼方素阳一起吃。 方素阳却是看向蔺景年,朝他扬了扬下巴,问素安,“那他呢?” “他吃过了,不用管他。”素安说。 蔺景年看这边没事了打算离开,又被素安叫住了。 “我需要去外面看看房子的事儿,”她说,“这两天不能随意乱走的话,往城北去可以吗?” 城北的话是富人区,小洋楼很多。素安的几个最赚钱的铺子也在那边。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闹什么乱子的话,等闲不会沾到那一块。毕竟距离政治相关的地方远,就算有人因为对军部和政府不满要闹事,也泡不到那边去。 “城北没有大碍,不过也要小心一点。”蔺景年知道她是想给方素阳找住处,“晚一些我找个人来陪你。稳妥些。”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昨天还想着在这儿多住两天,避开风头再说。现在却急着要让方素阳搬走了。 因为刚才和方素阳在门口短暂的说了几句话后,他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个少年看着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其实并不喜欢和人多接触。而且,可能是因为长期吸食大烟的关系,他脾气极其容易暴起。 很显然方素阳也知道自己的缺点。 为了避免伤到别人,如果有陌生人主动攀谈,他会选择退缩着不予理会。 酒店这边人来人往的,就算他不出门,处于这样一个陌生人密集的环境里,他也是会下意识的开始紧张。 毕竟刚刚走出茶室那边,什么都是重新再来。如果一开始没有好的环境让他调整的话,往后他的症状如果重了,恐怕就会加重,进而成为心理上的问题。 倒不如即刻搬出去。城北那边是富人区,住户并不是太多,家家户户自有小楼。这样清净安静的环境,是最适合现在方素阳居住的。 素安有些犹豫,“那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蔺景年这次悄悄来恒城,带的人手并不是很多。如果再单独派人来帮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的事情。 思及此,素安下定决心,“我知道城北那边相对安稳就行了。至于人,我可以雇几个短期保镖来。你忙你的就是。” “这算什么话。”蔺景年语气骤然一沉,不容置疑的说,“就这么定下了。晚一些我会让人来接你。” 他看看时间,“一个小时候,车到你楼下。到时候你下去就行。” 说完,也不等素安说好或者不好,他直接开门离开,连声道别都没留下。 素安忍不住腹诽了几句。 这家伙就是这臭脾气。 偶尔的时候,他看着还像个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出身的公子。但,绝大部分的时候,简直是没法好好和他说话。 蔺景年走后,素安和方素阳一起吃早餐。 素安昨天就留了两三块的零钱给方素阳,让他想买什么的时候可以随意买点。没敢留多,因为他刚刚来到外面,很多事情还不适应。拿着太多的现今反而无所适从。 方素阳就是从这里面拿了几个铜币买的油条豆浆。 “她们都去买这一家的,”方素阳说,“我就跟着去买了些。应该还不错吧?” 此时的他已经收拾齐整,头发修正过,有着薄薄的垂下的刘海。面容漂亮白皙,眼神澄澈干净。 素安不由得暗自喟叹,他真的是太好看了。特别是眼睛,在脱去重重伪装之后,尤其明亮得吸引人。 这样的少年,肯定很容易被人盯上。也难为他独自一人在那种玩乐之人肆虐的地方,还能努力护着自己心底的一份纯然。 “味道很好。”素安说,“来,尝尝他拿来的小菜怎么样。油条配点小菜吃,味道也不错。” 方素阳点点头。弄了点小菜在碗里后,他扒拉着菜丝儿,瓮声瓮气的问,“那个陈先生,和你很熟?” 他口中的‘陈先生’,说的就是蔺景年。蔺都统在外化名为陈敬,对方素阳也是这样自我介绍的。 素安没料到方素阳会提到蔺景年,随口应道,“是啊,很熟。” “那个陈先生,人不错。”方素阳顿了顿,“不过,他很危险,你小心着些。” 素安夹着菜丝的手一滞,诧异的抬眼看向方素阳。 “真的。”方素阳提醒道,“我看他不像是什么商人,倒更像是军部的人。我在那种地方……看多了各种各样的人。他那样的,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就算不是军部的,也一定是政府的。你还是多留意一下,提防着些。” “我明白,我没说不信你。”素安笑了,“我只是,太意外了。” 她没料到方素阳看人颇为犀利,竟是抓住了最关键的点。 也不知道是他天性使然,能够把人看透。还是说,在那种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久了,变得敏感机警。 想到他这些年过的日子,素安心里钝钝的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往他碗里狠命加了好多菜,“快些吃。等会儿带你去找住的地方。” 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人一起往楼下去。 走楼梯的时候方素阳紧贴在墙边,半点也不忘中间挪。如果对面有人来了,他会刻意的把自己往墙那边靠得更近一些,努力远离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这种状况,一是因为之前身边接触的都是吸大烟的人,所以对人有种潜意识的抗拒。其二,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戒去对大烟的依赖。那种身体的不适,时不时的就会在他紧张和抗拒的时候冒出来。他怕自己会不时的暴走,伤人。 素安只当自己没发现他的异状一样,径直往前走着。 刚下楼走出酒店大门,就有汽车在旁边按喇叭。 汽车车窗摇下,薛笭探头出来,“上车吧,头儿知道你这两天可能会有事,让我跟着点。” 蔺景年说的这次的事件,果然闹得不小。 从酒店去城北的路上,时常看到有人举着条幅和牌子,成群结队往城南赶,抗议王都统军部的种种不作为,以及迫害报人的诸多恶劣行径。 不过城北这边倒是影响很少。 毕竟文人们只是想要军部和政府给一个公道和说法,不会随意牵连到无辜的人。 越往城北去,越安静。 这里的绿化很好,空气清新。行驶在静谧的街道上,抛却了城市的喧闹和繁华,一切好像都变得简单澄净起来。 蒋岩一早就收到了玉宁递去的消息,赶往了城北和素安碰面,在约定好的路口等着。 方素阳不习惯和陌生人挨得近,所以素安继续陪他坐在后面。玉宁也来了后座,在素安另一侧。 蒋岩就去了空出的副驾。 他知道自家小姐的行事风格。再者,早晨听了玉宁所说,他知道时间紧,更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如果您是想找个地方让少爷立刻住进去的话,我倒是觉得有一家刚好合适。” 他统共跑了几十处待售的房子,把每个房子的特点都暗暗记在心里。其中适合让小姐购买的房屋,他更是不厌其烦的每家都看了好几遍。 所以素安一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居所时,他能瞬间想到了这一处。 蒋岩和薛笭说了这一个小楼所在的位置。 薛笭驱车往那边去的路上,蒋岩回头和素安说,“那里是一对法国老人的住所。他们原来是在这儿的教会学校教书的。现在年纪大了,要回故乡,房子就空置了下来,打算卖掉。我看过,房屋很好,很干净,家具也齐全。如果少爷要立刻住进去的话,这里最合适。” 两位老人已经回了法国,住所托给了教会的一位朋友帮忙出售。 两层的小洋楼,不大,上下加起来一共八间房屋,布置得舒适而又温馨,很适合居住。 素安里里外外看过,非常满意。当场和对方签了合同,全款把十块钱买了下来。 明日就能入住。 方素阳独自在屋子里上上下下的走着,眼中闪着新奇和期盼的光。 他没有问素安要不要住在这里。他知道,素安和奶奶感情非常好,除了陪他外应该也得陪奶奶。所以他一个字儿都没有提。 只要她能经常陪着他,他已经心满意足。 回去的路上,方素阳的话明显多了一点。甚至于蒋岩和他搭话的时候,他都会回答一两句了。 “谢谢蒋先生。”他说,“你找的这个地方我很满意。” 这样文雅而又礼貌的措辞让蒋岩瞬间脸通红,他连连摆手,“少爷客气了。您是小姐的亲哥哥,为您做事是应该的。” 蒋岩来方家做事是这两年的事情。而方素阳多年不在家,时间上刚好错开,二人之前谁也不认识谁。 听闻蒋岩口中那句‘亲哥哥’后,方素阳垂下眼帘,再次恢复了沉默。 素安希望他能打开心扉,慢慢的恢复正常的生活状态。见他失去了刚才主动说话的兴致,她就笑着和他商议,“我这儿有几个店铺刚刚接手,需要找人帮忙看着。城北这边有三家,一个布料铺子,一个衣裳铺子,一个点心铺子。你看你想接手哪个?” 方素阳抬脚轻轻的踢了一下车子,“我帮你看铺子?” “嗯。”素安道,“刚才我和蒋岩聊了那么多,你应该也听到了,我最近忙着置办房产的事情,一时间没那么多空去顾及店铺。偏偏这些店铺刚接手不久,又得找信得过的人帮忙看着。现在有三间离你最近……你,能帮我吗?” 听到素安这样说,薛笭忍不住回头多看了方素阳几眼。 城北是富人聚集之处,这里的房价堪比黄金。在这儿开的店,基本上都是顺应富人的需要,力求高端与精致的。 这样的店铺,交给方素阳这样不喜和人亲近的年轻人来打理,根本就是在做赔本生意。 素安发现了薛笭不敢置信的诧异眼神,也权当没有看到。 在她看来,母亲既然那么努力来拼命护住他,那么,她更应该照顾好他。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让方素阳尽快恢复起来,让他认识到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他可以做事,他可以赚钱,他也可以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这是重中之重,其他的,都不重要。 钱还可以再赚,生意也可以想办法重新回转。 至于店铺。 在方瑞和顾青手底下这么长时间,店中问题肯定不少,就算继续出问题下去,她也总会想好了法子来慢慢解决的,不急于一时。 蒋岩和玉宁虽然也觉得奇怪,却没有表露出来。在他们俩看来,小姐自己决定了的事情,尽管去做就行了。 不过薛笭的异常还是引起了方素阳的注意。 今日的薛笭依然穿了她最喜欢的裤装,方便又干练,一看便是工作上极其有能力的新时代女性。 “我不想去。”方素阳拧眉,扭头看着窗外,“要不就算了吧。你付工钱请个人都比我强。” “做不好又有什么关系?”素安笑道,“左右我也没几个可信的人能用,你能来帮忙我已经很高兴了,尽力了就行。晚一些我会和你说一下这几间铺子各自的问题,还有需要解决的事情。你自己想好了,看看想管着哪一间。你瞧,我只让你管一个,又没说三间全给你。你怕什么?” 方素阳想了想,没有反对,“嗯”了声算是答应下来。 安排好了一切,素安的心情非常愉悦。 这天又没能回方家。她遣了玉宁去家里说一声,没多久,玉宁带话回来。 “老太太说了,小姐这几天要不然就在外头多住几日,别想着回去了。”玉宁说,“家里那边离这儿远,回去的话,路上少不得要碰到外头那些扯布的人。如果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也是麻烦。” 那些抗议者现在还没有散去。 方老太太口中说的‘扯布’的人,便是拉了横条的抗议者。 素安原本想让玉宁过去一趟,与老太太说不用担心,让薛笭送她回家就行。 后来想到了方素阳,她又有些迟疑。 罢了,就在外头多待两天吧。刚好哥哥要去新房子里住,她就在新房子里多陪他几天。 晚上素安就开始着手准备明天搬家的事宜。 其实也不算搬家。毕竟方素阳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些衣服还有些生活用品,还都是素安刚给他买的。收拾起来很容易。 至于床单被罩被子之类的,明天搬过去后到城北的商场里再买就行,非常方便。 蔺景年晚上归来后到了素安房间,看到的便是她忙忙碌碌的愉悦身影。 “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蔺景年挽了衣袖洗干净手,来到素安身边问。 “不用,都快好了,没多少东西。”素安头也不抬,“桌上有新泡的茶,你自己倒了喝。” 蔺景年回来后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就急忙来找她,连水都没喝一杯,这个时候确实渴了,接连喝了三杯才放下杯子。 见素安身边还有几样东西没放好,他索性顺手帮她收拾了,搁在她面前打开的行李箱中。 素安和他说起了今天买房子的经历。 蔺景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对了。”素安忽地冒出一个主意来,抬头问他,“你要不要去他那边住?” 方素阳虽然抗拒陌生人,但是蔺景年去了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两人算是认识了,而且,方素阳心底深处并不讨厌蔺景年。 因为那时候过去帮助素安救方素阳出来的,就有蔺景年。 如果蔺景年去了,两人多多交往一下,或许方素阳能好转一些。对蔺景年来说,住在自己人的房子里,总好过于整天待酒店。 再说了,蔺景年在恒城待不了太久。事情办完就走。没什么麻烦的。 听到素安的问话,蔺景年沉默了一瞬,问,“你过去住吗?” 其实素安想要过去陪方素阳住几天的想法,是听了玉宁转告的方老太太的话后,临时起意决定的,还没有对人说起过。 现在听到蔺景年这么问,她转念一想,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笑问:“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也不去。”蔺景年道,“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住。” “净瞎说。”素安慢条斯理的继续折着方素阳的新衣,一件件放到今天新买的行李箱里,“我当初不还和你一起住过了?那时候我也是陌生人。” “你不同。” “都是姓方的,都是一样的年纪。说起来我哥比我还安静好相处,更何况你们俩都是男的,更方便。”素安不甚在意的笑着,“除此之外,又有哪里不同了?” 半晌没听到回答。 素安这才发觉有一点点不对劲。 她朝着身侧看过去,就见蔺景年正沉默的凝视着她,目光深沉黝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手榴弹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 ̄)~抱歉今天有事更新晚了,本章留言送50个红包,么么哒! 第 22 章 素安意识到蔺景年有话要和她说, 便侧过身子面对着他,静等他的开口。 蔺景年抿了抿唇, 喉结微动。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门口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小姐!”玉宁的嗓门有点大, “晚宴准备好了, 现在过去吗?” 所谓‘晚宴’, 其实就是类似于‘接风宴’一样的庆祝小聚餐。为的是庆祝方素阳的新生活,迎接他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 昨天的时候方素阳刚刚走出茶室, 身体状况不好, 精神也很疲惫。今天的他各方面状况都好了很多,所以素安让酒店里多准备了些好菜, 打算晚上大家聚一聚。 因为玉宁的突然而至, 两人的谈话被打断。 侍者们已经端着饭菜等在了门口。 素安房门打开,让侍者们把食物一一端了进来, 放到屋里刚加的大长餐桌上。 等到酒席摆好,饭菜上齐, 一切准备就绪了, 素安方才有空再和蔺景年说话。 “之前你想说什么?”她问。 看着她全然不设防备的明媚笑颜,蔺景年唇角绷得很紧, 最终轻叹一声,“没什么。” 就算是把这茬暂时揭过去了。 第二天, 素安早早的起来。因为大家前一天约好了一起吃早饭,然后就由薛笭开车,送兄妹俩一起到新居去。 让素安感到意外的是, 用早膳的时候,蔺景年居然也在。 “我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因为有别人在场,蔺景年隐晦而又简短的向她解释道,“今天和明天都不太忙,所以有空送你去新居。” 蔺景年来这里的最基本目的已经达到,恒城报人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已经被大众所知晓。接下来,就是等到这边的军部出面后,再根据当时的情形另做安排。 这两天倒是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 素安稍微思量了下就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没有多问,拉了椅子坐在了蔺景年和方素阳中间。 这个位置,是其他人默契的给她空出来的,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妥,顺势落了座。 只有方素阳,视线在她和蔺景年之间绕了几个圈,算是多看了几眼。 这次蒋岩不在,车上依然是五个人。 依着素安的打算,像上次蒋岩在的时候一般,她和方素阳、玉宁三个人挤在后面,蔺景年坐副驾就行了。 谁知道她和方素阳刚刚坐好,身边的阳光忽地被遮住,眼前骤然投下来巨大的暗影。 ……蔺景年理所当然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素安嫌挤,推了推蔺景年,“你太占空了,去前面。”又和不远处的玉宁道,“玉宁你过来和我一起坐。” 玉宁刚走到车边上,听见后笑眯眯应了一声,就往素安这边看过来。 她正要和素安说话,眼角一扫,瞥见了旁边都统大人的脸色。 玉宁咽了咽口水,干笑道,“不了,小姐。我觉得前头位置挺好的,我还是坐那儿吧。”说完麻溜的钻进了前面副驾,跟黏在了那儿似的,素安怎么说都不肯挪地方了。 说实话,蔺景年身高腿长。素安发现,他和她们兄妹俩挤在后面,他其实也不舒服。 既然劝玉宁不成,那就来说动蔺景年好了。素安看的分明,玉宁刚才明明是打算答应的,不知怎么的被蔺景年吓得没敢同意。 她好声好气去和蔺景年商量。 哪知道这个男人也是铁了心,说不挪动就不挪动。 车子就在素安不住嫌蔺景年太占空的抱怨声中,来到了城北小楼。 车上一共两个行李箱。 薛笭和玉宁下意识的打算一人拎一个上去。哪知道来俩人还没来得及动手,箱子已经腾空而已。蔺景年独自把它们都提了起来。 依着素安的叮嘱,拎着两个箱子上了二楼后,蔺景年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 他指了那个更小一点的箱子,问素安,“你的怎么也提上来了?” “小姐准备在这里住几天陪少爷。”玉宁走上楼梯的时候,正好听见都统大人的这句问话,顺口答道,“楼上一共四个房间。左边两间是少爷的卧房和书房,右边两间是小姐的卧房和书房。” 蔺景年追问,“那酒店呢?不住了?” “嗯。已经退了房。” 素安和玉宁、方素阳在酒店的房间,是那天方素阳出了茶室后,素安定下的。到底定了几天、哪天退房,蔺景年没有特意去问过酒店的人。 所以,他到了这一刻方才知道,原来这小丫头居然也要住在这楼里,而且还不止一天。 蔺景年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 素安这时候想起了昨天晚上两个人的对话,补充道,“我昨儿晚上想着过来陪陪哥哥。后来看天晚了,就没特意和你说。早晨的时候本以为你已经走了,没想到你还在,光顾着高兴了,又忘了提。” 听了这句“光顾着高兴了”,蔺都统的脸色好歹好转了点。 不过这也没法驱散他胸中的闷气。 蔺景年静默着,好半晌都没搭理素安。最后脚下一转,去了大门口的地方。 方素阳正在那儿,拿着一个临时门牌在发呆。 刚才素安给了他张纸,说是想想门牌上写什么为好。因为刚搬进来没来得及刻字,先贴了纸上去。过几天刻好字了再挂上铜制的。 方素阳明白素安的心思。 她知道他会不想用‘方府’或者‘方家’之类的字样,所以让他自己来想、来写。到时候看他写了什么,她再让人依着这个来做铜制门牌。 可是…… 方素阳对着手中的东西出神。 一时间他也想不起来写什么好。 恰在此时,有一道低沉男声传过来,“写你最想表达的意思就可以了,没什么难的。” 方素阳知道过来的人是那个陈敬。刚才他已经看到了陈敬在往这边走,只是在想事情所以没有搭理对方。 “哦,好的。”对于陈敬这个人,方素阳虽然不喜,却也厌恶不起来,只礼貌的应了一声。 不过仔细想想,陈敬说的还挺有道理。 方素阳拿着笔考虑了很久,最后在临时门牌上写了“安宅”两个字,贴在门牌位置上。 他的字迹很清秀,隐有风骨。只是力道太飘,看上去有些虚。 “字不错,应该是从小就练起来的。”蔺景年看后,和方素阳说,“以后多注意身体,字也会好起来。” 方素阳点点头。 有蔺景年和薛笭在,基本上安全方面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一行人去往点心铺子八宝斋的时候,玉宁就留在小楼里负责安置东西和打扫房间。 之所以去八宝斋,是因为方素阳经过了一晚上的思考后,决定去点心铺子帮忙。 驾车过去的路上,坚持要坐后座的蔺景年冷不防唤了薛笭一声。 等到素安留意到他有话要说,跟着看过来的时候,他才慢条细理的开了口,和薛笭道,“晚些办完事,你去趟酒店,把我东西拿过来。” 薛笭愣了一瞬,“什么东西?拿哪儿去?” 她忽地脑海中冒出来一个念头,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难道是把您的行李送去方小姐那儿?” “嗯。” 蔺景年说完这一个字后,也不管身边的小丫头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了,双眼一合,开始闭目养神。直接断绝了她任何反驳或者是不同意的机会。 素安的这间点心铺子,位于城北洋楼林立的一个社区外。 店铺的位置很优越,临近本社区大门处,又是在转角,和其他三个社区隔街相望。且处于交通要道。除了这四个社区的住户时常过来买东西外,住在城北其他地方的人也时常光顾。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生意可算是非常好。 如今却是大不如前了。 自从顾青她们开始接手这个店铺后,就把已故大太太段氏的人尽数赶走,全部换上了自己的心腹。 八宝斋虽然名字古色古香,刚开始卖的其实是西式糕点。 当初段氏打理铺子的时候,秉承着“只做最美味的糕点”的宗旨,她花大价钱从法国请来了最好的糕点师傅,又用从英国进口的奶油。无论面粉或是可可,一切都是如此,都用时下最好的。 因为超高品质和超高口感,八宝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城北各家各户的太太们都喜欢从这里购买食物。一时间,吃上八宝斋糕点竟是成了大家默认的一种时尚。 可是顾青接手后,就完全不同了。 为了多赚钱,顾青让人努力降低成本。不只是糕点师傅聘请了最便宜的几个,原料也尽可能的用价格低廉的。 这样一来,点心的口感和质量继续下跌。之前花费多年打下的好口碑几乎算是荡然无存。 也就是仗着这店铺是已经买了下来的,不用花费租金的成本。所以,凭着零零星星念旧顾客的前来,刨去花费甚少的人力和成本钱,顾青她们依然有的赚。 巴洛克的建筑渐渐临近。“八宝斋”三个曾经光辉夺目的鎏金大字。已经近在眼前。只是如今的它们早已失了光彩,好似盖了一层灰似的,斑驳着泛着灰蒙蒙的暗光。 汽车停在了八宝斋的大门前。一行人走下了车,往里行去。 众人才刚刚推开门迈步进入其中,还没看清屋内的情形如何,就听旁边响起了个十分不屑的声音。 “走走走。快点走。什么?我东西不好?变质了?告诉你,老子做的东西想来就是这样,你爱买买,不买滚!就这么点的东西还计较……穷鬼一个。还不快走!不差你这一个生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 ̄)︿ 。 第 23 章 进入八宝斋, 首先看到的便是陈列糕点的橱柜。上面罗列了十几种各样点心。 橱柜是西式设计,周围的金属装饰是欧洲流行的复古纹样。可惜因为长年没有被好好呵护清理过, 这上面已经布满了污渍,黑黑黄黄的让人看不出原本的美丽。 八宝斋烤糕点的厨房原本是半开放式设计, 从买糕点的地方能够清楚看见里面的糕点师傅们忙碌的身影。 可是现在, 这种设计被完全抹去。透明的玻璃门被长长的门帘遮挡住, 在两间屋子里形成了一道随风摆动的墙。 如今,就在这随风摆动的墙旁边, 有两人正在怒目而对的对立着。 橱柜后的是个身量中等白白胖胖的男人, 他穿着油腻的白色厨师服,戴高帽。手中拿着一根沾了半片菜叶的牙签, 不住挥舞着。 “走走走, ”他不耐烦的驱赶着,“你赶紧回去自己弄点面糊来做东西吃。没钱别来我们这儿丢人现眼。” “是我看错了你们。”老人家气极, 拿着手中拐杖不住敲击地面,发出咚咚响声, “别人都说这儿大不如前了, 我还不信。我想着,就这么几年没来, 东西应该差不了多少。小段那孩子这么仔细,怎么着也得挑些靠谱的人来看店, 让有能耐的人来守着,不会让铺子变得太差。谁曾想,小段不在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成了这副嘴脸!” 老太太满脸失望,抬手让身边的丫鬟扶着,就要往外行去。 不过她还没离开几步,就被刚刚进屋的小姑娘给叫住了,“这位奶奶,您是来买点心的吗?” 这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的样子尤其讨人喜欢,眼睛亮亮的像是汪了一泉水。 那声‘奶奶’好似叫到了人的心里去。 老太太面色和缓了些,说,“是。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您别介意。他啊,是我准备开除的伙计。往后这店是我和哥哥来管,您过几日再来,保管您吃到最好的点心。” 素安说完,冷着脸对那橱柜后的伙计说,“你被解雇了。赶紧给我走,别在这儿碍了我的眼。” 前些天小姐接手店铺的时候,来过八宝斋。伙计们都认识。 那白胖男人看到这个情形,赶紧把手里的牙签丢了。 “小姐诶。”他笑眯眯的讨好着,“我可是大太太娘家侄子的邻居。您不知道……” 方素阳厌烦他那模样,侧身一走挡在了素安的跟前,免得脏了她的眼。 摆摆手打断了那白胖男人,方素阳道,“你倚仗的那位‘大太太’,是方家的?” “正是。”对方并不识得这位少爷是谁,倨傲的抬了抬头,“就是我家小姐,”指指素安,“的母亲。” ‘母亲’二字一出口,方素阳脸色顿变,冲上前揪住此人的衣领,怒吼道,“就那个毫无廉耻的女人,也配和先太太相提并论?!” 扬起一个拳头,直接把人揍了个脸开花,鼻血嘴里的血一直往外冒。 他身子大不如前,力气也虚得很。能够一拳打到这种地步,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蔺景年和薛笭赶紧去拉他。谁知根本拉不动。 里面厨房的伙计们也跑了出来。 可是大家再怎么努力,也根本没法把方素阳给拽开。 方素阳虽然身子虚,到底是个半大小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更何况,当一个人愤怒到了近乎失去理智用尽全力的时候,是正常人轻易不能拉开的。 “你松手!”素安拔高声音呵斥,“上来就打人算什么!本来有理也要变成没理了!方素阳,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她的声音回荡在乱成一团的屋里。 方素阳粗粗喘着气,把手慢慢松开。 他别开脸看着旁边的橱柜,咬着牙恨道,“顾青那个臭女人,根本不配相提并论!” “我知道。” 这时候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家循声看过去,才发现开口的是之前和那白胖男人吵架的老太太。 老人家在丫鬟的搀扶下,赞赏的对素安和方素阳点点头,“阿莹是个好孩子,当初我不喜欢吃甜点,她还特意让厨子给我做了少糖的糕点。很好吃。你叫方素阳是吧?你是素安吧?来,让我瞧瞧。” 老太太朝着少年和少女招手。 素安拉着方素阳走到老人的跟前。 老太太瞬间湿了眼眶。 她松开了拐杖,放开了丫鬟的搀扶,抬起苍老的手拉着素安和方素阳,“以前我来的时候,时常和阿莹聊天。她啊,最喜欢和我说她那对双胞胎的事儿了。她说两兄妹从小就不和,吵来吵去的。现在看你们俩挺好的,我想啊,她如果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听到老人提到已故的母亲,素安的眼泪慢慢溢出了眼眶。 方素阳眼睛红红的别开脸,望向没人的方向。过一会儿,他抬了衣袖去蹭眼睛。 蔺景年朝薛笭示意了下。 薛笭让其他伙计把那个鼻青脸肿满头是血的人拖了出去。 “好了。”蔺景年生怕小丫头哭久了难受,拍拍她的肩,与老太太道,“您想吃点什么?晚几天给您做。” 他指着周围的东西,微笑,“现在怕是不行了。安安和素阳刚接手了这里,一切都得重新开始。不知您家在何处?到时候有了第一锅新出炉的好点心,一定头一个给您送去。” 眼前的男人高大挺拔,举手投足矜贵文雅,像是出身世家的公子。偏他眼神凌厉得很,有着遮掩不住的锋芒,又有点不像是世家公子了。 老太太笑道,“这位先生说得好。”避开没和他继续交谈,而是与素安道,“我可等着你的第一炉点心。” 这一会儿情绪波动后,老人也有些累了。 素安吩咐人拿来了椅子,请了老人落座稍微歇会儿。 薛笭依着蔺景年的吩咐从车上取了好茶和一包蜜饯,拿到店里来给老人泡了一杯茶,蜜饯当做小零食吃。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紧接着,有两个身穿普通粗布衫的人从车上跑下来,冲进了店里。 他们的衣裳凌乱且脏,除去沾着的尘沙泥土外,还有大片暗红的干涸血迹。 薛笭神色一凛,拉着他们跑到外面。 不过三四分钟功夫,薛笭去而复返,请了蔺景年一同到外商议。 粗布衫的两人条理清楚的把事情讲给他听。 蔺景年立时面如含霜,“他们居然开枪了?” “是。”薛笭急得额上一直冒出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落,“伤了五六个,三人重伤。咱们的人已经尽力护着了,可他们军队杀个措手不及,实在是没法完全顾及周全。” “这杀千刀的老贼!枪口不朝外敌,居然对着自己人!”蔺景年双目赤红现出森然煞气,“不把他灭了,他就不知道这刀该是往什么样的人身上捅!” 蔺景年片刻也耽搁不得,在门口匆匆和素安说了声“我走了”,就赶紧上了粗布衫男人开的车,疾驰而去。 素安跑到门口的时候,那车子已经转过弯去,只留下了远去的嗡名声。 “安安你别急,”薛笭见她面露焦色,忙在旁边轻声劝着,“不会有事的。” “好。”素安扒着门框的手慢慢松开,这才发现因为用力过大指尖在泛着疼,“我相信,他会没事。” 回头一看,她才发现薛笭已经急得满脸都是汗了。 思及这次的事件和报人有关系,素安与薛笭道,“姐姐若是有事尽管去忙,我这儿不打紧。” “不。”薛笭道,“不安全把你送到,头儿他……头儿的人已经驻扎在城外几十里的地方了。恒城这边一出事,那些人立刻就能赶到。” 素安恍然大悟。 难怪这人最近一直在恒城出现,赶都赶不走。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这几天的行动。 薛笭回头招呼方素阳,“咱们赶紧回家。” 她和素安说话的时候是在门口,里面并不能听到。 方素阳却没多问什么,朝薛笭略一点头,“我随时可以走。”又和店里的伙计们道,“东西需要换,材料需要买。这几天我会另行通知你们,都先回家等着。” 他这样临危不乱安排好一切的模样,倒是让薛笭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就在这时候,外面街上有人边跑着边高声喊,“杀人了!南边有人死了!杀人了!” 顿时屋内慌乱一片。 见消息一时间掩不住,薛笭心知这种情形下势必引起民众的恐慌。加上军队出兵,事态愈发控制不住。 她暗骂了句“该死”,和方素阳一起负责遣了伙计们先收拾东西离店回家。 素安回屋去扶老太太。 老人家握了她的手慢慢直起身,拍拍她的手背,“你别急。别慌。要知道,有那一位在,恒城不会出事。” 顺着老人家指着的方向,素安忽地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脱口而出轻声道,“蔺都统?” 这个名字一出来,老太太先是诧异,而后微笑着点点头,“友叶提起你好几次,说你机敏得很。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友叶? 这个名字素安倒是有点印象。 之所以能过那么快记起来,全是因为之前她努力回忆过那张丢掉的名片。 凌友叶。 素安并不敢妄下论断,迟疑道,“您是——” “我夫家姓凌。”凌老太太笑容慈爱,“你叫我凌奶奶就好。” 说实话,素安也只见过凌友叶一次而已,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在祖母跟前称赞她。 但是现在很明显不是提起这个的时候。 素安扶了凌老太太往外走,叮嘱道,“凌奶奶,您先赶紧回家去。等会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是看到了蔺景年匆忙离去,推断出这次事情肯定不会简单。而且,恐怕不容易收场。 凌老太太发现了素安神色里无法遮掩的焦急,以为她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害怕,就叹息了声,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和素安说一般,轻声道,“早些时候我和我儿去过中南那边。不错,很好。如果恒城也似那般就好了。你别担心。” 素安抿了抿唇,“我不了解这些。” “我知道你不懂,就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老婆子忍不住想说叨两句。” 由素安扶着走到屋外,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凌老太太微微笑着。 “恒城乱了那么久,”老人家轻声喟叹着,“也该变一变天了。” 一语中的。 这一晚的恒城,注定不会宁静。 火光,厮杀,把漆黑的夜迅猛点燃。连续两夜一天的哀鸣后,恒城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天光大亮后,恒城却是不再冠以“王”字,而是“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哒! 。 第 24 章 出事那天, 薛笭把素安兄妹俩送回了安宅就匆忙离开。到了晚上,有八名带着家伙的汉子, 带着足够吃上十天的食物来到了这儿。 好在这里家具齐全,有粮米和菜蔬足够大家过日子的。大家齐心协力弄点吃的完全不成问题。 这一天两夜里, 素安和方素阳一直待在安宅的小楼上, 没有离开半步。 汉子们轮流守在一楼和楼梯上, 护卫着他们的安全。 第三天的上午,终于, 阴霾散去, 阳光冲破重重乌云重新绽放光彩。 有人浑身带血喜气洋洋的到楼下来和汉子们见面。他们高声欢呼着,把素安和方素阳迎下了楼梯。 素安这便知道,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又都将重新开始。 但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 第一个前来安宅的相熟之人,居然是蒋岩。 “小姐, 这几天可是买了不少房子。”蒋岩衣裳皱皱巴巴,头发乱成一团, 唯有眼睛晶亮, 散发着别样的光彩。 他把厚厚一叠纸放到了素安桌上,依次细数。 “这几个是之前在城北买的几座洋房, 这个是城郊的那座别墅。您看看这些。” 蒋岩把压在下面的那一摞纸摊开给素安看,满是喜悦的点着上面的字迹, “这些都是这两天急速换来的房契地契!” 玉宁在旁听着,探头过来撇撇嘴,“你怎能赚这种亏心生意呢?” “什么亏心生意?”方素阳忽然问。 因为要接手点心铺子, 他最近对做生意很有兴趣。恰好之前的那对老夫妻留了不少的藏书在楼里,他又识字,就捡了些汉语的来读。收获颇丰。 如今一听和生意有关的,他就来了兴致,凑过来一起问两句。 玉宁道,“就是出现了天灾**的时候来赚的亏心生意啊!” 蒋岩腾地下脸通红,辩驳,“这怎么能是亏心生意?那些人急需银子跑路,想用地契房契来换钱。价钱是他们出的,我依着他们要的钱数给他们。现在我们得了东西,他们得了钱,有什么不好?” 玉宁一时间没能辩驳过他。 方素阳拨拉着那堆纸张,轻描淡写的说,“哦,原来玉宁觉得蔺都统做的事情是‘**’。” 直指刚才玉宁之前所说‘天灾**’的话。 这回是玉宁脸通红了。她反唇相讥,“主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的。” “你家主人?”方素阳指尖一顿,“是谁?” 玉宁恍然意识到少爷是在套话,哼了声把话憋回去,没说。 方素阳沉吟道,“我就觉得那个陈敬不是普通人,果然如此。” 这三个人凑做一堆说起来没完,素安索性自己把房契地契抽了出来独自琢磨。 最后她抽出来其中一张房契,交给了蒋岩,“这个先搁在你那儿,屋子你先住着,看看缺什么东西,自己买了来,让店家开张收据。我依着收据的钱数给你报销。” “这可使不得!”蒋岩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我怎么能住着小姐的房子,还让小姐负担我的生活费用?” 玉宁对素安有种莫名的信任,“小姐说了,你听着就行。” 素安笑着扬了扬手中那一叠贵达一千多将近两千块的纸张,与蒋岩道,“你给我买来的这些东西,我到时候起码能翻倍的卖。”又拨了下后面那些蒋岩急急买回的,“这些番三倍四倍都算少,有的能涨更多。” 蒋岩觉得小姐这是为了抬举他故意这么说的,脸涨得更红,没敢吭声。 倒是方素阳在旁边若有所思,道,“安安,你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赚钱?”他朝外面意有所指的一指,“新来的都统是什么脾气你都还不知道,贸贸然断定往后的生意一定会赚,恐怕太早了些。” 听到他在怀疑自家主人,玉宁哼了一声,下巴扬得朝天,抱臂气呼呼的。 素安拍了拍玉宁的肩,和方素阳、蒋岩说,“放一万个心。新都统来了后,我只会更顺,断然不会受阻就是。” 她相信在蔺景年的治理下,这儿的经济会更加繁荣昌盛。到时候寸土寸金,她手中握的这些地皮和房子,价值绝对不是众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玉宁对自家主人和小姐都有着莫名的信赖感,听了素安的话后什么都不说了,一直点头。 蒋岩想了想,笑着“嗯”了声。 唯有方素阳更加沉默了些,沉吟着没有表态。 蒋岩手里拿着太多的小姐的东西,实在不放心都放在他那里,就什么都没顾上紧赶慢赶的来了素安这儿,交给她。 现在这些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蒋岩就急着回去收拾收拾。好歹他是听了素安的,把那间房契拿着了。 那是一个独立的老式小院儿,不大,就一进四间房。不过对于蒋岩来说,却是最适合不过了。 地方宽敞又不至于太大,他一个人住好收拾。平时在院子里能够种花种菜,没事儿的时候,还能去外头与街坊邻居唠唠嗑,简直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素安不放心老宅里的奶奶,等蒋岩离开后就急忙往那儿赶。 虽然蔺景年现在太忙,没法亲自过来看看,却也派了人来素安这儿。 依然是薛笭。 不同于上一次分别时候的焦急万分,今日的薛笭恢复了往日的清爽干练,一身灰色女式西服十分可体,加上她今日做事风风火火,就连走路时候都颇有些虎虎生风的气势。 “安安上车。”薛笭知道素安要陪着哥哥坐后面,很自然的帮忙打开了后车门,“要去哪儿,尽管和我说。我这两天别的不用做,专门陪你。” 素安想问她,蔺景年怎么样了。转念一想,那个男人现在正意气风发着,应该也不用她多问。于是笑着谢过了薛笭,就上了车。 倒是方景阳,在上车坐下的那一瞬,问了薛笭一句,“陈先生怎么样了?他可还好?” 他口中的‘陈敬’自然说的就是蔺景年。 “他啊,”薛笭笑得眉眼飞扬,“他好着呢。告诉你,他这次可是赚得大了。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也乐开了花。” 提到这些,薛笭心中一动,唤了素安一声,“安安啊,晚一些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样?” 听到这个消息,素安着实高兴了下。但是考虑过后,她毅然摇了摇头。 “不了。”素安道,“他现在正忙着,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他可巴不得你去打扰他!”薛笭哈哈大笑,声音里透着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舒朗,“他现在是太忙了,脱不开身。如果想见的话,只能你去找他才行。” 薛笭说着,不住的往后看素安。 素安听出了薛笭话语中的相邀之意,笑着婉拒,“还是不了。我去了对他没有什么用。不去的话反而不会添乱。过几天等他不忙了再说吧。” 薛笭想到自己过来之前,蔺景年那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照顾好安安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应该带了安安去见他一次。 他那么高兴,理应有人和他分享一下。 她们这些手下,是不够资格让他敞开心扉说真实想法的。 但她觉得安安可以。 不过…… 薛笭仔细想想,安安说的也有道理。都统大人这么多年都一个人扛过来了,打下的江山不知凡几。 原先都不需要人来分享喜悦,怎的这回就得特别? 薛笭觉得自己太过多心,就没有再劝,反而顺着素安的意思道,“好,过几天等到他不忙了,我再带你过去找他。” 路上到处都是暗色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未散尽的枪火气和血腥气。 一行人沉默的努力不提这些,只望着车窗外,静静的等待着目的地的到达。 终于,车子在方府外面停了下来。 院中传出痛苦哀哭声。这声音凄厉的穿透了朱门高墙,传到了车中众人的耳中。 那是失去亲人时候才有的痛哭声。 素安下车的时候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 “奶奶……”她紧张害怕的近乎没法挪动,一点点努力的往前迈着步子。 走了几步后,被寒风一吹,她反而思路通透了些,“不会的。应该不是奶奶。” 如果是奶奶的话,方大老爷一定会在院子里跟着大哭失声。可是这些哭的人里显然没有方瑞的声音。 心中稍定,素安回头问方素阳,“哥哥一起去吗?” 方素阳摇摇头。 素安也不勉强他,毕竟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玉宁赶忙上前去拍门。 门房的人干嚎着过来开门,见到素安后,他伪装的哀容消失了一瞬,露出笑意,“啊!五小姐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继而重新摆出之前那痛哭的模样,“老太太之前一直念叨您,你可算是来了。” 这话让素安彻底放了心。她知道奶奶一定是没事了,顿时脚步轻盈起来,快步往里行去。 绕过影壁,可见一堆人正对着一张木板做成的临时床板上痛哭不已。 素安朝那边瞧了一眼,好不容易看清上面的人,“……顾青?” 方大太太顾青,此刻正安静的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宛若雕塑。她的头发显然是梳整过的,一丝不苟。但是脸上手上却有多处擦伤的痕迹,显然死前经历过一番磨难和痛苦。而且仔细去瞧,不难发现她胸口有一处颜色很深。浓烈的暗红色透过刚刚套上的白色素衣,隐约可以瞧见她死时胸口中枪的痛苦景象。 “太太是想趁乱逃出牢狱,结果没成功。”门房在素安身后解释,“也不知道是警视厅的人还是那些凶神恶煞的阎罗,看到她逃出来,直接一枪……毙了。” “方淑婷呢?” 门房的人愣了愣,“什么?” “大小姐没有和太太一起吗?” “好像没有。”门房道,“尸体送过来的时候就只有大太太的,没有其他人。” 素安颔首表示知道了,理也不理顾青那边,径直往里去。 方老太太正在屋里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外头丫鬟一声“五小姐回来了”,她立刻直起身来左顾右盼。 “安安回来了?哪里啊?” 不等她多问几句,就有穿着银红色绣缠枝花褙子的少女冲进了屋。 素安直接跑到榻边扑到老太太怀里,“祖母,您可还好?我没能来陪您。您没事吧?” “好,好。”方老太太抱住自家孙女儿,很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我老婆子命大着呢。” 现在两个人挨得近,素安发现了方老太太手臂上的一道伤痕,忙问,“您这伤疼不疼?要不要再换一下药?” “不用了,当时就蹭破点儿皮,没什么。”方老太太宽慰她道,“我们也是运气好。当时王都统的人都到了咱们门口了,要硬闯借水。明明水都给了,他们还想要更多,不然就掏刀子杀人。结果那边,那位姓蔺的大人的手下,刚好有在咱们家附近的,直接把人杀了,护着咱们。” 想到当时凶险的千钧一发的情形,老太太忍不住握紧了双手,后怕得身子微颤。 素安握着奶奶的手小声宽慰着,心里却想着,肯定是那个男人帮忙保护着奶奶,所以奶奶能够安然无恙。 改天,等他有空了,真的得好好感谢他才行。 转眼到了凌家的茶会。 这个茶会的时机定的很是巧妙。 在茶会发请柬的时候,恒城都还是王都统的统治下。转眼不过数日过去,却已经冠上了‘蔺’姓。这样的遭遇,不得不让旁人说一声世事无常难预料。 因为局势稳定性下来了,城中趋于安宁,素安这几天一直是方家和安宅之间轮流住着,有时候陪哥哥,有时候陪奶奶。 这天打算去茶会的时候,她刚好回了方家居住。想着坐黄包车赶去宴席。 哪知道刚刚出门,就看到了巷子口有汽车再等。 车窗摇下,陆清城含笑的模样出现在窗口。 “走吧。”他指指副驾座,“今天咱们一道过去。” 素安听说今日的茶话会请到了蔺都统前来参加,下意识的觉得最好先见过他后再决定男伴,就婉拒,“不了,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别犯傻了。”陆清城吃吃的笑,“你知道吗,沈逸林也要去参加宴席。” 听到那位沈二公子的名字,素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陆清城哈哈大笑,主动下车帮素安拉开车门,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咱们一起去吧。”他说,“我帮你挡着沈二,你帮我挡挡那些女的。” 素安笑着道了谢,上车后和他笑说,“陆三少又惹了什么桃花债?居然需要我来挡。” 陆清城但笑不语,没有回答。 下了车后,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前走。 现在流行新式的礼仪。陆清城学着西方的绅士,伸出手臂。素安就顺势把手轻搭在上面。 陆清城是恒城宴会上最受欢迎的男士之一。他一出现,自然吸引了会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不过,很快的,所有男士的目光就都被他身边的少女所吸引住了。 素安今日身穿胭脂色绣金丝牡丹立领旗袍,头发绾起,配赤金牡丹凤尾钗。莲步轻移,风姿袅娜。既有少女的明艳,又有高雅的温婉。当真是夺人眼目。 上一次她虽然参加了陆家舞会,但因陆太太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没有露面。是以这一次绝大多数宾客都不认识她。 宾客们悄声议论着,这位面生的淑女是谁。 偶有几位知晓方五小姐的,便会向旁人解惑。 有人就很不屑,“什么方家不方家的,我可是没听说过。不过是个老式的破落户罢了。至于那个什么五小姐,八成也上不得台面。” 解惑的人见她这般倨傲无礼,便懒得和她说薛医生与方五小姐的关系了。更没有提陆家和方五小姐关系不错,且这位小姐还是凌家老太太指明要请的客人。 宴会厅内正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忽地厅门打开,一行人阔步往里行来。 他们虽然没有穿上铁灰色军装,但身姿笔挺器宇轩昂,一看就非寻常人,各个都是军中名将。 最引人注目的是当先行着的高大男人。 除去军中将领特有的威武气度外,他五官深邃眼神锋锐,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再者他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更是把在场所有的绅士都比了下去。 女士们纷纷猜测着他的身份,又各自思量着,该怎么才能邀请这位出众的男士共舞一曲。 就在她们把视线都投向他的时候,却意外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场中一名少女身上。 于是大家都把视线投向了那位少女。 素安直到自己成为了场中的焦点,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蔺景年来了。 她朝着他微微一笑,看他朝着这边走来了,正打算和他打个招呼。 谁知,蔺景年的目光落在了她搭在陆清城臂弯的手上后,脚步一顿,似是不认识她一样,和她错身而过。 素安疑惑了一瞬后,恍然大悟——难道他还不想让人知道她和他认识? 素安索性不再搭理蔺景年那边,和陆清城一起去挑美食来吃。 发现了她这一举动后,蔺景年薄唇紧抿,从旁边侍者端着的托盘中拿过一杯红葡萄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比心~ 第 25 章 凌家豪富, 家中举办宴席,一桌一椅一杯一盘皆非凡品。就连盛放糕点的小碟子, 都是精致的银器。 素安随手拿了个小碟子,在放食物的西点区仔细观看。半晌后, 取了块巧克力蛋糕, 慢慢品尝。 “味道怎么样?”陆清城取了个一样的巧克力蛋糕, 吃了一小口,赞赏, “味道还不错。” “是不错。”素安信心满满的说, “以后我们八宝斋的点心,要做的比这个好吃才行。” 这时候倒是陆清城面露诧异了, “八宝斋?许多年前恒城很有名的那个八宝斋?你家的?”摸摸下巴上下打量着眼前少女, 喃喃自语,“不像啊。” 这话素安不爱听。 她又取了几块口味各不相同的曲奇放到小银碟, 绕过陆清城转身去了旁边的小餐桌。 陆清城挑挑眉,轻哼着说, “可真记仇。” 素安连个眼神都欠奉, 自顾自的品着碟中美食。 前世她不太出门,吃过的西点少。偏偏母亲生前经营的点心铺子, 又是以西点而闻名。 如今品着甜度适中的曲奇,她忍不住想, 如果母亲还活着,她和哥哥一定能够天天吃到这样甜美的点心。 然后悲伤就猝不及防的漫了出来。 “……方小姐,方小姐?密斯方?” 一道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打断了她的回忆,“密斯方对今天的西点可还满意?” 素安定了定神往侧后方看过去,一名斯文俊秀的青年正微笑着朝她走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和陆清城差不多的年纪相差不了几岁。高瘦,脊背挺得很直,文质彬彬的样子显现出家教很好。 素安慢吞吞的咬着口中曲奇。 陆清城一看就知道她是没认出打招呼的人来,扬声笑着打招呼,“凌公子,好久不见。” 姓凌又认识她的,八成就是那‘凌友叶’了。素安礼貌的朝微笑以对,“很好吃,多谢款待。” 她的笑颜明艳中透着娇媚,看得凌友叶一愣。他掩唇轻咳一声,拿着香槟酒坐在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我原以为方小姐更喜欢旧式的一切,”凌友叶道,“没想到刚才我按照旧时方式来叫你,你没有注意到。我按照西方礼节的时候你反而能够注意到。” 这话的试探意味就有些重了。 素安只装作没听见一样,礼貌的应对,“刚才是我疏忽了,没有听见,真是对不住。” 凌友叶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他想要往素安身边挪一下,谁知有人比他更快。 “唉,你们可真客气。”陆清城笑眯眯的凑过来,坐到了素安沙发的扶手上,抬手搭在了她沙发靠背上,“什么称呼有什么要紧?左右是同一个人就好了。” 他是好心来帮忙打个圆场。 谁知道凌友叶面容一整,更加认真起来。 之前他是抛了个开头,想让素安接。结果素安故作不懂,给晃过去了。现在陆清城提起来,他正好把话接下去。 “陆公子有所不知,在我看来,方小姐应该是喜好旧事物的古时闺秀,最是温婉,绝非现在咄咄逼人的新式女性能够相提并论的。” 凌友叶驳过之后,一本正经的道,“当年我曾读过方小姐无意间写下的诗句,甚是感动。虽然只是写冬日雪景,但是字句间对冷冽风霜的刻画,还有对世间人情的辛辣评点,都让我非常倾心。” 说到这最后两个字,他脸颊微微红了下,悄悄去看身边少女。见她没有丝毫反应,他激动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些,“……所以我一直想和方小姐当面谈诗词论古今。” 凌友叶的这番话可算是让素安有点印象了。 上一次在陆家舞会,凌友叶给了名片后,确实在说起茶会的时候,提过什么谈论诗词的话。只不过她听过就忘,压根没放在心上。 说实话,她都一百多年没写过诗了,虽然底子还在,却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和凌友叶谈这个。 更何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凌友叶捧得很高的那首诗,是她在下雪的时候,和顾青母女三个吵了一架后所写。 当时好像心境十分悲凉,所以那首诗写成得很快。 在她看来,那就是个伤风悲秋的小作。 所以,听见凌友叶说她那诗有多么高的意境,素安还是有一点小尴尬的。 乐曲声忽然变了节奏。 宾客们意识到,舞会要开始了。 虽然凌家是用‘茶会’来邀请的客人们,但是现在流行的都是西式的派对,哪里可能只用茶来招待大家? 优美的乐曲,迷人的舞会,最受爱赶时髦的人们喜爱。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凌友叶想要邀请素安跳舞,被陆清城给挡了回去。 “这位以‘旧式之美’而让人着迷的小姐,”陆清城特意用了凌友叶的话来半开玩笑的回击,“是不会跳舞的。你不记得了?” 他说的,是暗指之前陆家舞会时候的事情。 凌友叶笑道,“我以为这些天里方小姐或许学过。” “没有。”陆清城半真半假的说,“她并不喜欢这些热闹,所以没学。” 凌友叶却眼睛一亮,刚刚站起来又坐了回去,与素安道,“不如我多陪你会儿吧。” 他还没做安稳就被陆清城给推了出去,“可别。你们凌家的舞会,你都不下场,这算什么。” 凌友叶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不时有人来邀请素安,都被她和身边的陆清城一一回绝。 “对不起。”素安也一遍遍和人说着,“我不会跳舞。” 没多久,全场的人就都知道了,前来的客人中,最漂亮的那位小姐,是不会跳新式舞蹈的。 第一曲将完。 素安闲得无事在四周瞧着,然后,她就看到了正直直望向她的蔺景年。 蔺景年在和旁边的几人说着话。他手中拿着一杯酒,姿态闲适的倚靠在旁边的桌侧。 可就算是这样慵懒随意的举动,在他做来,也带着不羁的洒脱,完全没有丝毫的倦怠之感。 两人对视几秒。 素安发现,蔺景年似是有话要和她说似的,好像在希望她能过去。 她放下小银碟,和身边的两位男士说了句“失陪”,这便站起来打算过去看看。 谁知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视线就被个身影给挡住了。 “安安。”沈逸林颤抖的声音近在咫尺,“我想……” “对不住,”陆清城立刻伸手拦住了他,把素安护在了身后,“她今日是我的女伴,你无权来和我争她。” 沈逸林还欲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旁边一名在品酒的男青年猛然惊呼一声站了起来,力道又快又急,撞翻了身后的单人沙发。 陆清城正想要问他怎么了,就听不远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继而噗通一声闷响,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陆清城赶紧循着声音看过去,隐约看到有个人身上带了血,鲜艳红色正汩汩的往外冒。 他赶紧往那边去,却见纤细身影迅速闪过,原本还在他侧后方的少女居然已经疾速越过了他,冲向了出事的地方。 素安快速到了蔺景年的身边,急急的望向受伤倒地的人。 这个人她不认识。身材中等,有些微的人到中年的发福。此时他的左臂正往外快速冒着鲜血,旁边地上有个沾血的西餐刀。 “你个该死的混账!你让我家破人亡,我饶不了你!”一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目露凶光,满面泛着不正常的愤怒红色,对着蔺景年嘶吼着喊道。 跟着蔺景年同来的几人把他牢牢扣住。 他蹬着腿还想要往这边再踹过来,被身边的人狠命踢了几脚后,哀嚎着软了膝盖半跪着。 那些人迅速把他拖出了屋子。 周围是太太们惊呼的尖叫声,夹杂着男客们关切的问询。 不过地上这一摊血实在太刺目,没几个人敢靠近。 “感觉怎么样。”蔺景年丝毫都不理会那边的烦乱景象,也不去管周围的询问和议论,只问倒地的男人,“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还……好。”对方的气息很微弱,“都统大人……您……” “我没事。多谢你。”蔺景年蹙眉说着,抬眼环顾四周,朝素安示意了下,又和躺着的人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帮我挡。我能应付得来。” 他查看了下伤势,快速道,“你放心,伤势不重,没有伤到要害。” 躺着的中年人笑了笑。 素安顺着蔺景年的目光看过去,瞧见旁边有个白色的干净长布,摆在一张整洁的餐桌上,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她忙把过去,打算把它拿来给蔺景年。谁知刚刚把东西握在手里,东西就被旁边一个婀娜身影给抢走了。 那是一名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女子,卷发披肩,婀娜多姿。此人拿着白布迅速到了蔺景年的身边,把东西递给他。 蔺景年头也不抬的正打算接过,忽觉不对,抬眼望过去才发现拿着东西的另有其人。 “你过来。”他懒得多看眼前的女人,缩回了本要接东西而伸出去的手,快速道,“帮忙给他缠上。” 黑色晚礼服的女子应了一声就要俯身帮忙。却被蔺景年阻止。 “别在这里添乱了,凌小姐。”他朝素安看了眼,指着手中按着的人的伤处,“你来,帮忙缠好。” 蔺都统发了话,晚礼服女子‘凌小姐’不甘不愿的把东西交了出来。 素安凑到蔺景年的跟前。 蔺景年一步步和她说着怎么打绷带比较牢靠。 素安的动作极其灵活,手指翻飞不过数秒就完成了他的要求。 “做得不错。”因为要帮助伤者,两个人挨得很近,蔺景年低声和素安说了句,又叫了几个手下来帮忙,“把人抬出去。立刻。” 四名汉子抬着伤者出去,蔺景年迅速跟上,头也不回的阔步而出。 凌友叶这个时候也赶了过来,吩咐着仆人把地面清扫干净。 周围有太太认得起冲突的那几个人,且看到了刚才冲突的场景,说道,“刚才都统大人和周先生正说着话,王少爷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拿着刀一下子就往都统身上捅。幸好周先生反应快,帮都统大人挡了一刀。” “周先生?是繁生大学的那位先生吗?” “可不是!” “那王少爷……难道……” “唉,就是。”说话声骤然低了一大半,变得很轻,“就是王都统家的公子。” 这位王公子,素安知道。 听说是留过洋的,很有学问。前段时间报人被王都统关的时候,他甚至还帮报人们求过情。 蔺景年曾经和她说过,王家上上下下,也就王都统这儿子像个人。 现在王少爷能够出现在这儿,想必蔺景年和手下都没有为难他。 ……这人就是这样。看着狠,其实有时候很心善。 素安低着头暗自叹气。 这下倒好,他的一时心善害得身边的人替他受了伤,想必他心里不会太好过。 她正兀自思量着,有位圆脸的太太对着她称赞道,“这位小姐倒是机敏得很。”又道,“都统大人果然好眼光,选了你来帮忙。” 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原来是刚才素安迅速而干练的绑绷带手法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不等素安礼貌的和对方说几句话,先前那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女子已经立刻反驳,“不过是看她个子小跑得快罢了。和机敏不机敏的扯不上关系。” 周围的人正想反驳,搭眼一看是凌小姐,顿时都噤声不说话了。 凌友青本就心里堵着一口气,见状后笑了声,暗道这些人果然势利得很。 她不怕这些人势利。恰恰相反,她就喜欢这样有眼力见的人。 凌友青抬手抚了抚长长的卷发,侧身妖娆一笑,对素安道,“你看,你把这舞会弄得一团糟,还自作主张的去帮倒忙,害得我家损失了一条白布。这帐,我该怎么和你算?” 素安原本不想搭理她,如今也被她这是非黑白颠倒的说辞给弄烦了。 “凌小姐。”素安冷冷的唤道。 凌友青抱臂看她,“怎么?” “我想你现在不应该质问我怎么赔偿的问题。”素安嘲讽的勾了勾唇角,“事情出在你家,人也是在你家受伤的。凌小姐不去看看王少爷是怎么冲进来的,反而本末倒置来质问我……你不觉得,你这做法太过无聊了吗?” 凌友青火冒三丈。加之她想到刚才自己被这姓方的抢去了和都统接触的机会,更是气愤,“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没出息小姐罢了,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素安莞尔。 她朝不远处的凌老太太颔首微笑着无声打了个招呼,又和凌友青道,“我的靠山大着呢,我所能凭借的也很广。不过,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说罢,她再也不想理会这个无理取闹的人,决然转身离去。 凌友青还欲追过去继续质问,就被旁边刚刚过来的凌老太太给叫住了。 “你啊,这脾气也该收一收了。”凌老太太无奈的叹着气,“何必和这孩子过不去?” 凌友青也在旁边劝,“姐,蔺都统可能是看你裙子不方便,怕弄脏了你的裙子才这样安排的。你别生气了。” 听了弟弟的话,凌友青的脸色总算是好一点了。 “我去找爸妈。”她边说着边往里面走,“蔺都统这边出了事,得他们出面才更好。”脚步越来越快,朝着楼上去。 凌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孩子这脾气可真是……也不知道随了谁。” “我看姐姐好像很在意那位都统大人。”凌友叶扶了老太太坐下,“奶奶您没看见,都统大人很年轻呢。比我也就大几岁的样子,和我姐差不多。” 凌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吵,所以打算舞会过半再出来。 没曾想宴席上出了事,儿子儿媳不知在商量什么,把门锁的很牢。孙子过去叫人来主持大局,她也只能过来一趟瞧瞧了。 没多久,蔺都统去而复返。 凌行长带着凌太太亲自去招待蔺都统,又和他不住道歉,今日是凌家安排不周到,居然让姓王的混了进来。 双方寒暄几句,这事儿好像就这么揭过去了。宴会厅内又重新恢复了热闹。 随着蔺都统的归来,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平静如初的样子。好似刚才的慌乱不过是出戏剧,听过便罢。地上的血迹也被擦去了无痕迹。 不过,素安望向蔺景年的时候,却从他平静的面容中看出了压抑的愤怒。 乐曲声重新响起。 舞池里滑过一对对跳舞的身影。 凌老太太拉着凌友叶的手,眯着眼睛往远处看,“小叶啊,我怎么觉得那个什么都统,有点眼熟呢?” 凌友叶的全副心思都在素安身上,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眼熟可能是见过。如果见过,也就不奇怪了。” 发现他那专注的眼神,凌老太太顿时忘记了那个什么都统,笑着拍了拍孙子的手背,“安安好,我喜欢。” 凌友叶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这时候第一支乐曲已经完毕。屋中,凌行长夫妻俩和蔺都统也已经说完了话。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凌家大小姐凌友青扬声笑了起来。 她伸出纤纤玉手,主动问蔺都统,“听说都统大人的舞跳得不错。不如,这一支由我们来领舞?” 蔺景年瞥了眼正和陆清城凑一起吃点心的素安,平静的婉拒,“对不起。我想,我的舞艺还不至于出众到可以领舞。” 众目睽睽下,凌友青不甘心被这样拒绝。 更何况,眼前的男人,从家世学识到相貌人品,再到能力,无一不是她见过的最出众的。 这样的男人,万里也不见得能挑出一个。错过了就真的再没有更好的。 她紧走一步逼近眼前男人,虽然被拒依然坚持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听去过岍市的朋友说,您和蔺太太跳舞的时候,可是让全场瞩目的。” 她口中所提及的‘蔺太太’,说的正是蔺景年的母亲。 谁都知道,蔺都统基本上不下舞池,除非是和自己的母亲一起。 凌友青明白自己的魅力对男人的杀伤力有多大。 她期盼着能够征服这个男人。 心快速跳动着,她目不转睛的望向都统大人,期盼着他能读懂她目光中的柔情。 谁料,他居然毫不犹豫的再次拒绝。 “对不起。”蔺景年道,“我不和家人以外的人跳舞。” 而后他略一点头,径直朝着旁边摆酒的地方走去。 凌友青没料到自己会被这样干脆利落的拒绝。要知道从小到大,从国内到国外,她还没有受到过这种冷遇。 偏偏她自信满满,为了让所有人看到她的成功,特意选了两首曲子中间没有音乐的时候来办这件事。 所以,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在场的人,也都见证了她的被拒。 凌友青彻底恼怒起来。这次的失败让她非常不甘心,她急于从另外的事情里找回自己的优势。 说来也巧。 她站着的位置刚好在甜点区附近。而那个非常漂亮的方五小姐,为了甜点正好也来了这边。 乐队的乐曲声还没有响起,现在屋内依然静寂得很。 凌友青快步走到甜点区,唤了一声方五小姐。等到对方回头看过来,她巧笑嫣然的道,“刚才的事情,想必你还记得。我有个提议,不知方小姐有没有兴趣听?” 其实,对素安来说,甜点远比凌小姐可口。 方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如果不是担心蔺景年,如果不是有凌老太太在,她可能就立刻离开了。 看着凌友青那貌似热情的模样,素安想都不想就拒绝,“抱歉,我没兴趣。”然后对着甜点区暗自思量,吃哪一个好。 接二连三的被拒,让一向顺风顺水的凌友青略微失控。 她快速伸出手,用涂了鲜红指甲油的五指拉住素安的手臂,“我们比赛一场跳舞如何?如果你不小心赢了我,我就为之前的事情道歉,当做那是我错了。如果你输了,那你就要为自己之前的无礼而道歉。” 乐队演奏起了悠扬的乐曲。 在这乐曲声中,对话声依然清晰可闻。 很多人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大家几乎都知道了方五小姐不会跳新式舞蹈。所以,凌友青的提议出来后,众人不免窃窃私语。 凌友青却不在乎。 身为恒菱银行凌家的大小姐,她根本不用在乎那些人的看法。 那些人不敢说她的不是。 她是想借了这个机会,来让蔺都统瞧瞧,之前他选择那个方五而不选择她,是错误的。 方五压根是个一无是处的臭丫头罢了。凭什么和她抢! 想到蔺都统看到她出众舞艺后的惊艳目光,凌友青愈发畅快。 “我劝方小姐仔细考虑一下我的这个建议。”她笑着说道。 她知道自己的笑容娇柔中透着妩媚,是男人最喜欢的那一种,便最大的发挥着这个优势,眼睛迷离双唇翘起,“毕竟如果你肯答应我这个要求,你就有一半的可能得到我的诚恳道歉。但,如果你不答应的话,你就完全失去了让我道歉的可能。” 素安被她这歪理给气笑了。 把银揲子丢到桌上,素安转身面对着凌友青,“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跳舞,却非要比这个,显然是算定了要我输。明明是你错,你还想着让我道歉。告诉你,我不会比一个我必然会输的比赛。” 陆清城看到素安受难为,快步过来想要帮忙,被素安给拦住了。 这是她和凌友青之间的恩怨,没有必要麻烦陆清城来帮忙。 一旦陆清城掺和进来了,到时候恐怕会造成陆家和凌家之间的嫌隙。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发现了素安的打算,凌友青想着这小姑娘孤身一人,更是好欺负。 于是凌友青轻轻的笑,“你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用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来换我一个道歉,不值得吗?” 素安想说根本一点都不值得,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吃点心好。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有人代替她答了。 “我觉得还是可以一试的。”肩膀微沉,温热大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低沉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一支舞换一个原本就该有的道歉……还算不错。” 素安不敢置信的抬眼看着蔺景年,低声抱怨,“你走路没声音的?” 蔺景年低笑着捏了下她的肩,继而脸色微沉,与凌友青道,“我代她应下了这一场比试。还请凌小姐选一个舞伴出来。” 说罢,他懒得去看凌友青那难看的脸色,自顾自的拉了小丫头的手,带她往舞池去。 素安心慌,生怕自己那烂舞技影响了蔺都统光明正大的威武形象,小小声的和他抱怨,“我真的是一点都不会啊!” “嗯,我知道。” “那你还应下来?” “不怕,有我。” “你再厉害也没法带我一下子跳很好吧?” “那又怎样。”他紧了紧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说我的女人不如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推荐基友的文: 《小妖精[快穿]》作者:故筝 闻娇是一味春。药, 修炼成精后,她意外得到一个委托系统,穿越前 闻娇:我不仅要完成委托人的心愿,给委托人一个新的人生,把欺负过她的人彻底踩在脚下,还要他们对我感恩戴德、后悔不舍…… 系统:……头、头一次见到手动升级任务难度的宿主。tvt玩脱了怎么办? 穿越后 男主&男配炮灰&反派大佬:我不能没有娇娇,虐我我认。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穿去的那些世界里,所有人都为之疯狂了。 系统抽抽噎噎:我真傻。tvt怎么有人能抵挡得住一味人形春。药呢? 第 26 章 悠扬的乐声中, 两对舞者滑入舞池。 刚才两位女士的‘打赌’已经被绝大多数人听到了。随着两对舞者的进入,舞池中其他的客人纷纷离开场地, 围在了一旁静静观看。 刚开始,还有人去看两眼凌友青和另外一位男士, 但是很快, 他们的目光就被场中另外一对牢牢吸引住。 身量娇小的少女依偎在高大男人强有力的臂弯中, 跟着他的引领翩翩起舞。 迷离灯光下。男人的眸光敛去了所有锋锐,垂眸温柔凝视。少女舞步轻灵, 随着他的舞步翩然而行, 宛若初初踏入尘世的精灵。 两人仿佛自成一个世界,隔绝了周遭的尘嚣, 沉浸在彼此带来的悸动中, 看上去如此美好。 所有人都忍不住凝神屏息看着他们,半点也不舍得挪开目光。 直到音乐声渐歇, 大家犹还回不过神来,依然看着场中佳人。 “好!” 不知是那个人带起了头, 高喝一声后鼓掌赞赏。 宾客们纷纷回神, 跟着共同喝彩。 两人的手还交握着保持着舞时的动作。 素安刚想和跟前的高大男人说一声谢谢,就听他突然说道, “你发上沾了点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下一瞬, 她就被他轻轻拥入怀中。而后,发顶被轻微碰触了下。 素安以为他是在帮忙取下东西。 其他的人却看得分明,蔺都统俯身, 在方五小姐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满屋的人震惊且哗然,鼓掌声更大。 从刚开始蔺景年牵了素安的手开始,凌友青的脸色就一直黑沉如墨。 到了这个时候,她听到喝彩声,四下里去看,发现所有人都在朝着另外一对鼓掌,顿时火气更盛。 “你不过是沾了蔺都统的光罢了!”她走到那身姿轻灵的少女身边,恶狠狠说道。 蔺景年握紧了素安的手。 男人的手温暖宽大,将她的手牢牢包裹在掌心。 素安本就不在乎凌友青的恶言相向,有他在身边支持,更加心定。 虽然刚刚跳完舞,素安却气息丝毫都不见紊乱。大家回忆起她刚才轻盈的舞步,不由想着,方五小姐只是没有学会跳舞而已,真要会了必然游刃有余。 “沾光又怎么了。”面对着凌友青的恶言相向,素安毫不介怀的笑道,“他乐意让我沾,何乐而不为?” 噗嗤一声,人群中有人笑了起来。原本热烈而又紧绷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蔺景年听了素安这略带孩子气的反驳,不由莞尔。 “嗯,说得好。”他赞赏的对素安道,“我很乐意。” 语毕他面容一整,恢复了平时的冷厉模样,与凌友青道,“看来胜负已分。凌小姐可还记得刚才的约定?应当没忘。” 蔺景年半侧过身,朝素安一指,“凌小姐,请吧。” 言下之意,请开始道歉。 所有人都在望着这边,等着凌友青做出反应。 作为恒菱银行的大小姐,凌友青向来娇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她眼睛里蕴含着熊熊怒火,胸口剧烈起伏着,咬着牙没有吭声。 这时候,一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友青啊,小时候奶奶怎么教你们的来着?做错了事就要认。更何况,这比试是你先提出的,而且道歉也是你先承诺了的。” 人群中自发的让出一条路来。凌老太太在凌友叶的搀扶下走上前。 不远处,凌行长和凌太太也闻讯走出了屋子。不过没有靠近,只远远的看着。 对于凌友青来说,被这么多的人围观瞩目着,是习以为常的是。 可这是头一次,人们的目光不是赞赏或者迷恋,而是赤。裸裸带了责问意味的压迫感。 是的。 她贵为凌家小姐,平常时候别人必然不会这样逼迫她,也不敢这样逼迫她。 但是有了蔺都统就不一样了。 凌家怎能和重权在握的一方军部统领相提并论?有蔺都统在,凌家这点本事和势力,根本就不够看的。 别的不说,但看爸妈远远站着没有过来护着她,凌友青就知道自己这次自己只能硬生生吃下自己造成的苦果了。 “这次是我输了,”凌友青脊背挺直的站着,长长的卷发披在身后,妩媚风情丝毫不减。 她眼波盈盈的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铿锵说道,“不过我是输给了蔺都统,而不是别人!” 说完她一撩裙摆打算离开。 谁知啪啪啪的几声器械轻叩声响起后,好几个身穿正装的高大汉子把她给拦了下来。 虽然他们穿的是西服,但明眼人一看他们周身的气度就能知道,他们根本都是军人。 汉子们牢牢挡在了凌友青的前面,任凭她想从哪个角度离开,都无法得逞。 “你好像道歉的对象弄错了。”蔺景年淡淡的道,“原本你对不起的人就不是我,与我废话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最后几个字,他陡然声量拔高,威严中透着隐怒,顿显雷霆气势。 周围窃窃私语的人也立刻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 凌友青慌乱的朝旁边看过去,却见爸爸凌行长朝她摆了摆手。 ……这是家里都没法护着她了! 凌友青又气又急。 她脚步僵硬的走到了那名少女跟前,目露凶光的狠狠瞪着对方,口中却不得不咬着牙一个个字的说道,“刚才是我不对。” 毫无防备的,旁边那高大男人严厉警告的目光就落了下来。 在蔺景年的无声警告下,凌友青迫于无奈,只能继续道,“我不该信口胡说,也不该随意用重话来压你。” 都丢人到这个份上了,那几个字好像也没什么了。她索性深吸口气,大声道,“对不起!” 说完之后,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屈辱,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快步走远。 汉子们朝蔺景年看了眼,见他没有让拦人,就也让凌友青离开了。 事情的挑起人已经不在,大家不由自主的就开始琢磨起刚刚蔺都统的诸多举动来。 在场的都是有学识有教养的人,心里就算有了万千种猜测,也都暂时闷在心里,不会在方五小姐跟前乱嚼舌根。 素安没有去理会周围人的目光。她只握了握蔺景年的手,轻道了句“多谢”。 蔺景年淡淡“嗯”了声,没多说什么。不过眉梢眼角难得一见的笑意,透露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素安知道,今日蔺景年虽然帮了她一个大忙,却也因为她而和凌家的关系有些紧张起来。 周围旁观的人都还没有散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素安走到了凌老太太身边,笑着说,“凌奶奶,多谢您的邀请。今日的糕点着实好吃的紧,不知是哪一位大厨做的?” 说罢,她朝旁边的凌友叶粲然一笑,“真是对不住了。你们招待的美食很多,偏我就喜欢甜点。倒是让这儿的点心少了一大半。” 周围传来善意的笑声。 有位太太道,“我也觉得点心好吃。就是怕胖,没敢多吃。” 凌友叶如何不知道素安是借机缓和一下关系? 要知道,蔺都统手握重权,就连大元帅也忌惮三分。如果凌家和蔺都统之间有了嫌隙,到时候吃亏的绝对不是蔺都统,而是凌家。 显然方五小姐这般做法是给凌家一个台阶下。 毕竟,是凌家小姐凌友青先挑起了事端。一切过错的来源在于凌友青,而非凌家本身。 心知素安是看在凌老太太的份上才做到如此的,凌友叶不敢放弃这个好机会,笑着说,“可不是?刚才我和陆三少眼睁睁的看着你净吃甜的,还怕你吃腻了,劝你吃点别的,你又不肯。奶奶,”他转向凌老太太,“她也就听您的。您劝几句吧。” 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那么不喜欢方五小姐。对他来说,方五小姐是很和善的人。 所以他愿意承了方五小姐的一番好意。 这时候,蔺景年走了过来。 “你们怕是很难劝住她。”蔺景年熟稔的把手搭在素安肩头,语气随意,“她啊,倔得很,真想去做什么,不达目的不罢休。就连我都拉不住她。你们就不用白费力气了。” 旁边的宾客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同时众人也心生警惕。 果然,方五小姐和蔺都统不仅认识,而且私交甚密! 看到蔺景年站在素安身边的样子,凌老太太突然想了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大人物了。 在八宝斋。 当时,出事之前,跟着小姑娘一起去店里的高大男人,就是蔺都统! 凌老太太说道,“蔺都统言之有理。上次咱们在八宝斋遇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孩子和她娘一样,心好,又很有自己的想法。想当初我在段老板那里吃点心的时候,段老板也时常提起安安的趣事。” 老太太三两句话,直截了当的表明了好几个问题。 最关键的点,便是老人家肯定了众人的猜测,蔺都统和方五小姐果然认识许久。 其次,凌老太太和蔺都统、方五小姐早已见过面,大家相处融洽。 那岂不是说明凌友青与方五小姐闹矛盾,都是凌友青自己一个人闹出来的? 再没了什么可围观的事情,周围的人慢慢散去,继续跳舞品茶。 有不少人记得方小姐赞赏这儿甜点的事情,跟着多拿了许多糕点来尝,果然味道不错。 素安和凌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天气之类。 直到旁边没什么人在留意了,凌老太太才拉了素安的手,笑问,“你想不想去我家的厨房看看?” 素安没料到老人家突然提起这个来,正想多问一句,旁边的凌友叶已经接了话,“刚才奶奶和我说,方小姐在找合适的甜点师傅。可巧我家今天请来的这位很不错,且他在找合适的相应工作。方小姐如果感兴趣的话,不妨跟我一起去后厨看看。” 素安听闻,喜不自胜。今日的甜点她很满意,如果能够请到这位师傅,八宝斋就能够慢慢恢复起来了。 “烦请你帮忙带路。”素安与凌友叶道,又问蔺景年,“你也同去吗?” “不了。”蔺景年见她抛开了刚才的诸多烦扰重新露出笑颜,就也放心了下来,“我去和凌行长说几句话。顺便问问周先生的情况。” 周先生已经派人送去了医院,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如果是往常,凭着周先生主动相救的情谊,蔺景年会一同跟去医院。 但,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恒城内上流社会的宴请,不方便提前离场。所以刚才和凌行长相谈的时候,他托了凌行长来帮忙多照看一下周先生。 同时这样做也是表明一种态度——王少爷能够闯进来闹事,本事也是凌家的疏忽所致,凌家需要担负一定的责任。 凌行长自然完全答应下来。没伤到蔺都统本事,对凌家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其他的都好说。 目送素安和凌友叶离开后,蔺景年便朝在旁等待的凌行长走去。 凌家请来的这位糕点师傅名叫安德烈,是地地道道的意大利人。 他三十多岁的年纪,十分健谈。娶了位中国太太,有两个孩子,所以他的中文说得也很不错。素安和他交流基本没有问题。 “安德烈先生原本在西餐厅做事,因为那边的老板对他有诸多苛刻要求,所以辞职打算另外再找工作。”从后厨出来的时候,凌友叶悄声和素安说,“原本他想着如果没有合适的糕点店的话,就自己开一个小铺子。现在有了你提供的这个机会,想必非常高兴。” 糕点师傅如果自己开店,必然是从小规模开始,而且因为资金问题束手束脚。 像是素安这样在富人区的糕点店,薪水非常可观。如果老板人好且店里制度合理的话,对安德烈来说也更为合适。 素安道,“我觉得他很不错。麻烦你帮忙和他说一声,明天到八宝斋去。具体事项,我们到时候详谈。” 现在凌家的茶会还没结束,安德烈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素安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耽搁了凌家的宴请,所以刚才与安德烈交谈了几句,再当场看了会儿他做点心的工作场景,就离开了。其他事情没有多说。 凌友叶笑着应了下来,“我办事你放心,晚一些我和他提。”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外走着,不多时回到了宴会厅。 素安刚刚走到沙发旁边,还没来得及和陆清城说句话,就见入口处来了一位靓丽美人,身穿合体西式衣裤套装,显出女性干练而又洒脱的美丽。 “薛姐姐?”素安见薛笭四处张望,知道对方可能是在找她,笑着向入口处招手。 薛笭很快发现了素安,快步走过来。 “刚才都统说他在宴席结束后,晚些还有个聚餐,来不及送你回去。”薛笭远远的和素安道,“特意让人打电话给我,让我来接你。” 其实现在茶话会开始不久,远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蔺景年这样安排,显然是不想素安再遇到凌友青。毕竟身为凌家大小姐的凌友青,随时可能出现在宴会场上。 和素安一同过来的凌友叶也想通了这个问题,轻声和素安说对不起。 素安笑着宽慰了他两句,与刚刚走到身边的薛笭道,“薛姐姐稍微等我一下,我和凌奶奶知会一声就好。” 她刚要离开沙发的位置去找凌老太太,冷不防旁边伸出长腿,拦住了她的去路。 素安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旁边坐着的陆清城的神色不太对劲,忙问,“你还好吗?” 陆清城的脸上没了平时挂着的笑容,只深深的看了素安一眼,说,“你是我接来的,自然由我送回去。” 他把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眉端一扬,抬头和薛笭懒洋洋的说,“你走吧,我能护好她。晚些我送她回去。” 薛笭问询的看向素安。 素安不想拂了蔺景年的好意,更何况她也确实不想多待了。天知道那个凌友青还会不会卷土重来。 于是素安道,“我现在就想离开。” “那我现在送你走?”陆清城说着,手就搭在了搁在沙发的外套上。 “不用那么麻烦了。”素安道,“有薛姐姐送我就可以,何至于麻烦你提早离席?宴席才刚开始没多久。” 看着她真心实意的笑容,陆清城很轻的叹息了声。 就在此时,薛笭上前一步,帮忙拒绝,“陆先生帮忙带安安过来,我们感激不尽。现在既然我有了空闲,就不继续劳烦陆先生了。” 陆清城扯了扯唇角,“你们可真护得紧啊。” 他双手插在裤兜,嘴角带着笑容,笑意却未达眼底。 “原来如此。”陆清城道,“原本我就该想到的,薛小姐既然是薛家的人,又和方小姐走得那么近,那么方小姐很可能会认识蔺都统。也是我蠢笨,居然以为方小姐无依无靠。倒是我低估了方小姐的好本事。” 说罢,他俯身捡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朝旁边的凌友叶点了点头,即刻大步离开。 凌友叶茫然的侧头问素安,“陆三少这是生气了?” 素安也有些摸不准陆清城是怎么了,迟疑着说,“好像是。” 薛笭生怕素安再因为刚刚的争执对陆清城心存愧疚,就道,“他这个人就是喜怒无常的很,没有关系,不用担心。清怡也和我说她这个弟弟让人摸不准头脑。” 她口中的清怡,正是陆清城的二姐。 看看时间,薛笭和凌友叶说了句再见,又笑对素安,“走吧,我赶紧送你回去。不然都统责问起来训我动作太慢,我可受不起。” 素安回到家的时候,方素阳正在看书。 阳光正好。暖暖的金色透窗投在他的周身和跟前那高高一摞书上,更添几许温和。 “今天刚买的?”素安脱下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拿了一本翻看几页,“甜点入门?” “嗯。”方素阳合上书本侧过来面对她,“我觉得我既然管了这个店,就该通晓里面的门道。多看些总有好处的。” 虽然前段时间恒城很不安宁,人人自危,但是因为良好的作息时间还有按时吃饭,方素阳的脸色已经不如之前那样惨白了,微微透了点红润。 即便还是瘦的厉害,脸色开始好看许多了。 素安心里高兴,笑容不由得扬了起来。 方素阳不知她高兴的正是他的好转,见状就问,“今日发生了什么好事吗?看你开心的。” “倒是真有一件大好事!”素安略去了和凌友青的种种不愉快,提起在凌家品到的好吃的甜点,还有甜点师傅安德烈,“正想着需要人手呢,就遇到了他,可不是巧了!” 这件事让方素阳也十分欣喜。 兄妹俩剩下的时间里就在讨论明天去八宝斋的各种细节。不知不觉的,时间到了晚上。 玉宁做了饭,大家一起吃了。 说实话,玉宁做饭的手艺实在一般。而且,这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也真不小。八间屋子外加庭院都要玉宁来负责,实在太累了些。更何况她还要负责素安的安全。 还是得多请几个靠得住的人才行,素安暗自思量着。 饭后玉宁去洗碗,方素阳去书房继续看书。 这时候夜已深。月亮高悬在空中,皎洁的光亮温柔的投在大地上。周围静寂无声,偶尔只能听到远处不知谁家养的家犬的几声吠鸣。 素安有些累,打算睡了。去洗了个澡刚出浴室,正擦着头发,就听玉宁在喊,“小姐,你的电话!” 知道安宅电话号码的人,统共就没几个。 素安隐约猜出来是谁打过来的,边擦着头发边往电话机旁边去。 接起来,果然是蔺景年。 “丫头,还记得之前你答应我,帮我一个忙吗。”男人的声音透过电话线而来,在这漆黑的夜里,更显低沉。 素安抱着电话机在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摸摸头发不滴水了,就把毛巾搭在了椅子上,“当然记得。” 她想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谁知电话对面的男人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 “今天又有人给我塞女人了。”蔺景年孤身坐在沙发中,咬着香烟含糊道,“……我没要。” 素安点点头。 这个男人她是知道的,素来洁身自好,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更何况,他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别人硬塞给他的,他更不会理睬。 素安正要应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就听他忽然冒出来一句,“我看他们太过热切,情急下就说我有未婚妻了,已经着手准备定亲,过后不多久即将成婚。” 素安忍不住笑了。 这笑声愉悦而又明快,即使隔着电话线,蔺景年也能想象得出她眉眼弯弯、开心的用指尖绕着电话线的俏丽模样。 “都统大人这次说话未免太儿戏,真不像你的风格。是不是喝酒喝多醉了?” 素安说着,又问,“都谁听见了?” “人倒是不多。”蔺景年慢吞吞道,“就是陆厅长,张处长,凌行长……”他稀稀拉拉列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都是在恒城相当当的人物。 这就有些麻烦了。 素安忍不住提醒他,“蔺景年不是我说你。到了你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呢。如果别人质疑你的未婚妻是谁、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带她出席各种场合,又或者是打听到了蔺家那边,你岂不就露馅了?” 蔺景年刚刚接手恒城这边,恒城的诸多势力都处于观望状态。 如果这个时候爆出来堂堂都统大人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说谎的消息,而且还是对着恒城最有权势的这些人…… 这新闻可就带劲儿了。 毕竟终身大事是每个人一辈子的大事,就算是贵为都统,也不能在这上面轻易开玩笑。 “嗯。”蔺景年眉梢染上笑意。他深吸了口烟,坐直身子,眼帘低垂,“事后想想,我也觉得这话说得鲁莽了,所以我需要个未婚妻。” 素安觉得他这想法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现在暂时找个来挡风头也情有可原。 仔细想想,她有些担忧,“问题是时间那么紧,你去哪儿找人来帮你遮掩啊!” 电话那端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素安刚想要狠狠的嘲笑他一通,然后问问他的打算,继而帮他想办法。 可是一个“帮”字在脑海中浮现之后,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记起来这通电话开始时他说的那句话。 ——那句让她回他一个帮助的话。 素安的心猛然揪紧,拨拉着湿发的手指微顿,“蔺景年,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和别人说你未婚妻是谁?” 她的机敏让男人心悦不已。 “我倒是没提姓名。”听到对面小丫头长长松了口气,蔺景年低低笑着,把燃着的香烟丢弃地上,用力踩熄,语气却异常低缓温和,“我只和他们说,我一向不和亲人以外的女子跳舞。” 素安瞬间想到了两人在凌家共舞的那一曲,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所以说那岂不就是——” “嗯。” 蔺景年口中叹着气,眉眼中却透着深浓愉悦,“所以他们就默认是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27 章 “怎么会这样。”素安烦躁的快速拨弄着发梢, 一不小心扯着了几根发丝,立马疼了, 咝的倒抽一口凉气。 蔺景年赶忙问,“怎么了?” “没事。”素安心情不好, 懒得多谈琐事。千叮咛万嘱咐, “你记得和他们澄清一下啊!” 蔺景年是谁?一方霸主。 他随便解释几个字, 比她唠唠叨叨一箩筐的话都管用。 不等蔺景年回答,素安气闷的直接挂了电话。抱着电话机愣了一会儿神, 都懒得把它放回去了, 直接往椅子上一摔,拖拉着鞋子回房间。 可能白天累得够呛的关系, 晚上倒是一夜好眠。 早晨起来, 神清气爽。不只是因为天气晴好的关系,更主要的是今天还要见安德烈, 八宝斋的生意眼看着就有转好的希望。 素安没有和方素阳他们提起前一晚电话的情况。而且一夜过后,她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实在小题大做了些。 毕竟, 蔺景年这么洁身自好的人, 是不可能愿意和女人沾上什么关系的。 有他出言反对的话,根本不需要她来关注这件事。 素安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八宝斋上面。 从城西到城北是一段很长的距离。之前玉宁找的那个车夫, 可以去方家老宅接素安,却不方便来到这儿。 几人打算从不远处叫两辆车子。可巧的是, 刚在路口停了不到两分钟的功夫,有人开车从他们面前经过时停了车子。 对方摇下车窗和他们打招呼,恰好是陆清怡。 “你们去哪儿啊?”陆清怡问。见是去八宝斋的, 她招呼大家上去。 素安还记得昨天陆清城走的时候,两人间闹的不愉快,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耽误你做事了。” 陆清怡笑道,“耽误什么?现在大家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不用提心吊胆,我跑起新闻来顺当的很,没什么需要紧张的。” 她这话在旁人听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很难听懂。 素安知道,陆清怡这是侧面告诉她,恒城从王都统换成蔺都统后,报人们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她现在做事又舒心又顺当。 话到这个份上,素安就没有多拒绝。 且不说她和蔺景年相识的事情可能已经传遍了恒城的上流圈子。再者,陆清怡是个很聪慧的女子,依着她和薛笭的认识、薛家和蔺都统的关系,之前说不定也猜测过她认识蔺景年。 “就几个路口的功夫,近的很。”陆清怡回头又和方素阳解释了两句,“我送你们耽搁不了时候。” 等到大家上了车,车子行驶后,陆清怡似是不在意的问素安,“昨天三弟和你闹矛盾了?” “也不是。”素安道。 其实素安也不清楚昨天陆清城为什么就突然生气了。在她看来,陆清城并不是个小鸡肚肠的人。昨天的就是坐车的问题而已,他犯不着这样激动。 又或者,昨天发生了流血事件,大家的心情都有些焦躁吧。 再仔细想了想后,素安和陆清怡说,“就是有了点小口角,应该是过去也就算了。” “那就好。”陆清怡笑说,“你不知道昨天接你之前他多高兴,光选衣裳就选了快一个小时。我和四妹都笑他臭美,他还难得的没和我们计较。” 陆清怡还要继续说什么,方素阳出言打断了她,“前面转角应该就到了,麻烦陆小姐那里停一下。” 停车后,方素阳先跳下去,又伸手扶了素安下车。 陆清怡手搭在车窗上,说,“你们要不要考虑买一辆车?”探手指指周围,“这里的街道宽,也不好叫到车。买辆车方便点。” 之前素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在城西的时候有黄包车接送的话,其实也很方便。 但如果住在城北的话就不一定了。这边是富人区,大部分住户都有一辆车子,黄包车夫很少来这边找生意。更何况这边的路也确实又宽又长,如果是走到外面来叫车的话,也需要费不少功夫。 素安决定好好考虑一下陆清怡的建议。 在八宝斋和安德烈的见面,非常顺利,且非常愉快。 这位热情的意大利甜点师幽默且健谈,对于甜点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很多想法都非常不错。 最令素安欣慰的是,方素阳和安德烈十分投缘。两个人说起甜点来滔滔不绝,很有话说。 这种状况让素安放心了不少。毕竟,有个人能够长期交流的话,对方素阳调整好心态、恢复正常的社交很有帮助。 因为还有另外的铺子要打理,素安决定把八宝斋暂时交给方素阳和安德烈,让他们先商议着一些具体事项,她到城北的那两家铺子看看。 可是,就在她要道别离开的时候,安德烈一句热情的祝福让她瞬间提高了警惕。 “再见,美丽的方小姐。”他说,“祝愿你和你的未婚夫先生幸福美满。” 安德烈的祝福非常真心实意。可就是这样美好的真挚祝愿,却让素安瞬间提高了警惕。 “谁说我有未婚夫了?”在方素阳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素安急忙问安德烈。 安德烈一头雾水的回答,“昨天宴席后不久,大家都知道了啊。” 都知道了。 很好。 素安决定去找蔺景年。 这事儿他不出面说清楚的话,单凭她微弱的一己之力,还真没办法让别人彻底相信。 蔺景年所设的临时办公所,在城南的一个独立的新建小楼内。小楼旁边有一座花园式西式宅院,宅院里风景优美,建筑美轮美奂,正是蔺都统在恒城的住所。 之所以选择这新建的小楼做办公场所,主要还是因为它距离都统大人的新府邸比较近。 今日负责处理会议相关事务的军佐姓赵。 都统大人一向十分忙碌,今日也不例外。面对着恒城大大小小需要重新整顿的地方,蔺都统特意叫了部下前来小楼相聚,问问各自进度的同时,再安排下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另要叮嘱他们各自需要注意的事项。 赵军佐吩咐了手下几个小兵去斟茶和备好香烟,准备等会儿送到会议室去。 就在小兵们把东西都备妥当了的时候,有客前来。按理来说这里是不准别人随意进出的,可是那位小姐声称认识蔺都统和薛小姐,守门的士兵就带着她来见赵军佐。 赵军佐让人把东西尽数送去会议室了,才回头去看来人。 素安迈步进屋,就看到一位军官正警惕的打量着她。 她知道军队内规矩甚严,自然不会介意对方的目光,温和的询问,“请问蔺都统现在有空吗?” “没空。”赵军佐一板一眼的说,“都统大人正在开会。” 素安点点头,“那我等他一会儿。”自顾自寻了个沙发落座。 这沙发的位置离窗户比较近。素安闲来无事,静静的望着窗外冬景。 在阳光的照射下,少女本就秾丽的五官愈发明艳,让人看过一眼后就不忍再挪开目光。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赵军佐心里突地一跳,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赵军佐刚刚调到恒城来,今早才到。他听闻了都统有未婚妻的事情,专程找了薛小姐了解情况。 譬如上司未来的夫人是什么样子,是哪一家的小姐,脾气怎样,好不好相处。 薛笭听后哈哈大笑。 “你放心就是了,安安脾气很好的。”薛笭道,“至于她长什么样子……终归是人堆里面,你一眼就能留意到的。就算她在都统身边,你也绝对不会忽视她就是了。” 之前赵军佐还持有怀疑态度,觉得薛小姐太言过其实了。蔺都统什么样的人物?就算再出众的女子,到了都统大人的身边,也只能做陪衬而已。 可是看到眼前这位小姐后,他忽地就有些不确定自己那样的想法是否正确了。 这位小姐当真是相貌非常出众,饶是他走遍大江南北看过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美人,单就样貌来说,也没一个比得过她的。 更何况她气质淡然娴雅,自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脱离尘世外的轻灵,愈发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挪不开眼了。 这样的一位姑娘,如果和都统大人站一起,他也不会留意不到她。 思及此,赵军佐忽地隐约猜测到了什么,忙问,“请问您是哪一位?”生怕自己的意图表露的太过明显,他恭敬的笑了笑,“等会儿进去见都统大人的时候,大人如果问起来了,我也好答一句。” 素安记得刚才这人说蔺景年在开会很忙,就道,“不用麻烦他了,我在外面等等就好。” 赵军佐鬓角的冷汗就流了下来,暗骂自己刚才多嘴说都统大人在开会做什么,赶忙道,“刚才是在开会没错,这会子应该也差不多开完了。” 素安这才笑答道,“我姓方。你和他说,他自然知道。” 这熟稔和笃定的语气,加上这个‘方’姓,顿时让赵军佐心里紧张的突突直跳。暗道自己幸好想起来了那一茬,不然怠慢了都统夫人,往后的日子可是不好过。 亲自去泡了一杯茶,捧到了未来都统夫人的跟前,他忙不迭的冲到了会议室外,轻叩房门。 蔺景年正开着会,贸然被手下打断,非常恼火,当即厉声喝道,“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可是……”赵军佐犹犹豫豫的说,“有位方小姐正在外头等您。”生怕自己被苛责,忙加了句,“看上去挺急的。” 蔺景年满心的怒气就这么消弭无踪。 小丫头居然能够寻到这儿来找他,也真是不容易。 他定了定神,训了赵军佐几句,这便散了会,大跨着步子急忙往外走。 素安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侧头看过去。见了来人,笑道,“这么快开完会了?” “嗯。”蔺景年随口应了一句,“走,有事的话去我办公室说。” 素安正有此意,顺势跟了他到楼上的一间屋。 蔺景年的办公室非常大,因为刚刚过来不久,里面还空荡荡的没什么布置,仅有一桌两椅。 素安自顾寻了一把椅子坐了。 蔺景年本想坐在她的对面,但看她面色不佳,他又弃了这个念头,直接靠在了她跟前的桌边。这样两个人挨得很近,连一米都不到。 空气中凝聚着莫名的紧张气氛。 蔺景年觉得有些压抑,主动开口,“要不要喝杯茶?” “不用了,刚才在外面刚刚喝过。”素安说,“知道你时间紧,我就不绕圈子了。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吗?” “什么话?” “那件事情,你来帮忙澄清,和那些误会了的人解释清楚。” 蔺景年摸了一支烟在手里把玩着,拧眉道,“解释什么事情?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误会。” 素安登时就被气到了。 不过想想也是,他每日事情那么多,弄混了也是有可能的,便道,“就是别人误以为我是你未婚妻那件事。” 把香烟握在手中攥紧,因为用力太大,甚至把它搓破了皮。感觉细碎的香烟末在手中漫开,蔺景年才面带微笑语气轻松的问,“难道你不想嫁给我?” “当然啊。”素安理所应当的道,“同样的,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想娶我吧?” 面对着这个问题,蔺都统唇角紧绷着,忽然就沉默了。 长久的静寂后,他慢慢开了口,“你说我‘答应你的话’……抱歉,我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你要帮忙澄清这件事。当时你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没来得及反对。” 眼看着素安的脸色沉了下来,蔺景年赶忙站直了身子,语气温和的好生解释,“主要我觉得这件事,别急着否认为好,还需从长计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投火箭炮投营养液的妹纸们~~~o(n_n)o 第 28 章 听到蔺景年这么说, 素安觉得奇怪得很,不由得抬头狐疑着望向他。 按理来说, 身为一方统帅,这种‘有损声誉’的事情应该急着撇清才对。更何况蔺景年一向洁身自好, 没必要弄个‘未婚妻’拖累自己。 除非有所图谋, 不然他没必要做这种损人又不利己的事情。 天渐渐暗了下来, 先前灿烂的阳光被浓密的云遮住,顿时整个天地都昏暗了起来。 素安试图从蔺景年面容上找出破绽, 可是没有。他看上去是真心实意打算劝他, 而且,她未曾在他面上发现过任何的虚影。 “你总得给我个理由。”素安说。 她不知自己那‘预言’一般的能力为什么在他身上没有作用。有可能因为当时是他救了她? 左思右想没有定论, 她决定先处理眼前的事件。 “理由不急。”蔺景年道, “晚一些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看了看屋子里的座钟,眉心轻蹙, 为难的说,“我恐怕还有会议要开, 不如我们晚一些再谈?” “不用。”素安道, “我到时候在报纸上发表个声明,你帮忙澄清一下就可以了。” 现在时兴在报上刊登些对个人来说很重要的事情。比如订婚, 结婚。特别是有点权势的人,更是如此。 在素安看来, 这样做则是因为登报见效最快,能够强有力的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尽量多的人知晓‘未婚妻’消息纯属虚构。 之前是打算让蔺景年来帮忙,所以她把这个办法暂时拖后。现在蔺景年没空且不同意了, 她就打算走这个方式。 也不难。往报社交一些钱,拜托了陆清怡写几句话就可以。 蔺景年刚才打算给素安开门,手正好搭在了门把上。现在看到她这样坚决,他手撑在门板上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别麻烦报社了,最近他们都不清净,让他们安稳几天。”蔺景年道,“这事儿过几天再说,我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听到他的话,素安终于有些犹豫了。 自打王都统接二连三的把报人抓紧监牢开始,报社的工作者们就十分辛苦。既要顶住上头的压力,又要努力把最真实的事件和想法透露给民众,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而后报人们又经历了游行等一系列的事件。紧接着恒城陡然易主,直接从王都统管制突然变成了蔺都统管制…… 细细想来,报人们还真的是不容易。想必现在刚刚稳定,都还没来得及歇口气。 “好,我不去麻烦他们了。”想到这个声明是和蔺都统有关系,报人们说不定又要手忙脚乱一番,素安道,“那你尽快帮忙把这事儿给办了吧。” 毕竟是蔺景年这边的失误造成了这样的误会,由他来确实是理所应当。 蔺景年说,“给我七天时间,一定给你个答复。” “两天。” “六天?” “两天。” “……要不四天?” 素安正要开口,蔺景年无奈的摆摆手,“不如就各退一步,三天吧。” 想想三天的时间不算太长,最起码消息不至于扩得太广,素安终是点了头。 因为达成了‘协议’,她心情很是舒畅,临走前甚至送给蔺景年了一个明媚的笑颜,“我等你好消息。” 蔺景年扶着门框微微笑,“你放心,这事儿我自然会处理妥当,让你满意。” 素安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的背影决然而又果断,根本没有丝毫的留恋与不舍。 其实,刚才两个人从下面往屋里走的时候,蔺景年一直在暗中打算着,想和她好好说说,劝住了她,别总是对那个事情抱有敌对态度。 如果可能的话,就再邀请她去他的新居看看。 那里的布置很不错,依照着现在小姑娘们喜欢的西式样子,打点成了花园洋房的模样。 而且当初在布置安宅的时候,他也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物品,里面的摆设应当也是她喜欢的。 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去做,一切就被她坚决的否定了。 扶着门框的修长五指慢慢缩紧,蔺景年忍不住唤了她一声,问,“为什么?” 素安知道蔺景年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想着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所以她抛下了这件事,正思量着自己的几个铺子,没料到会被他突然叫住。 “什么为什么?”她疑惑地回头。 “不想结婚,为什么?” 刚才和素安商议的时候,蔺景年从她的神色里非常明显的看到了厌恶和排斥。厌恶结婚,排斥结婚。甚至于一提这个事情,她就会变得暴躁而尖锐。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因为,没有遇到想要娶的人。 可他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这样厌恶这种事情。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和她刚刚相识的是,她也只是厌恶那母女三人和她父亲,远不至于对婚姻这样排斥。 看出蔺景年果然是真的想不明白,素安踟蹰了下,走回来几步,和他低声道,“结婚有什么好?除了把人强行绑在一起、除了用法律来逼迫两个人不得随便分离……还有什么用处?” 以前她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死去的,也不知道母亲曾经留下了什么,所以不曾仔细思考过有关婚姻的问题。 这些天她为了母亲留下的遗物来来回回的奔走,一点点的真切感受到了母亲段女士曾经在这个地方留下的种种辉煌。 段女士是位坚强而又果决的新时代女性,有自己的独到想法,有自己经商的一套本事,却被一桩令人恶心的婚姻给桎梏住,最后还毁在了这桩婚姻里。 试想下,倘若没有结婚,段女士的人生该是多么精彩! 素安觉得自己如果认真努力的话,说不定也能像母亲那样成就一段事业。 对于她来说,婚姻当真是累赘。甚至还有可能成为自己达成目标的绊脚石。 “也不一定全然没有用处。”看出小丫头眉宇间隐隐透出的烦躁,蔺景年抬手,在她发间揉了一把。 察觉到她慢慢放松下来,他才收回手,低声道,“我觉得你对婚姻的想法有些误解。如果遇到了心怀不轨心术不正的人,那自然是变成了牢笼。如果遇到了对的人,应该还不错。” 素安听后笑了,仰头望着他,“问题是谁能保证遇到的人就是对的?倒不如彻底绝了会变成牢笼的可能,直接走最舒坦的路。” 屋里的座钟当当的敲响。 “我得走了,”素安边往外走,边回头催促蔺景年,“你赶紧去开会吧,别耽搁了正事。” 然后她挥挥手,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蔺景年侧倚在门边看着她走远,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方才唤来了身边的一个副官,“之前让你们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查清楚。”副官道,“都统,要不要把事情拦下来?” 因为蔺景年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给他们的吩咐就是把事情拦阻下来不要让它继续下去,只不过时间还没安排,所以他现在这样问。 副官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不曾想,都统大人沉吟过后却改了主意。 “先别压下去,”蔺景年道,“顺其自然吧。” 副官悚然一惊赶忙道,“可是都统,方家大老爷这样做的话,方小姐岂不是……” “不用担心。”蔺景年朝着小丫头离开的方向远远的望了一眼,“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她心中不安,那他就尽全力让她来慢慢安心。 但是在那之前,首先要做的,是把事情给办妥了。不然空有打算却没法施行。 离开了小楼后,素安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道路一转,去了恒城最大的西式医院,同华医院。 之前素安特意打电话问过了薛笭,知道周先生在同华医院,打算过去探望。 同华医院也在城南,距离蔺景年办公的小楼倒是没有特别远。素安找了辆黄包车过去,没多久就到了。 同华医院足有四层高,里面有着恒城最先进的设备。因为周先生是救都统大人而受了伤,所以安排他住在了最好的房间。 房间在三楼一个安静的转角处。 不同于普通病房六个人八个人一间的热闹,这儿每个人一间病房,清净得很。走在楼道里,即便放轻了脚步,依然可以听到自己鞋子落在地面的哒哒声。 推门而入,只有周先生自己在屋里。陪床的人去领饭了,正好离开,不在房内。 素安想着周先生肯定不认识她,就打算做一番自我介绍。 哪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先生已经微笑起来。 “你不是当时替我包扎的那个小姑娘吗?”因为疼痛,他的声音有些发虚,胳膊打了绷带,放在床上一动不动,“哦,你是替你未婚夫来的吧?和他说,我好得很,不用担心。” 素安很想反驳一句,说自己不是蔺景年的未婚妻。 但是这事儿她和蔺景年还没商量好。 蔺都统位高权重,多少人都在暗中盯着他。万一突然就放出消息来,也不知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素安只能忍下了这个称呼,立刻转了话题,“您在这儿好好养病,如果有什么想看的书,尽管和我说,我帮您找来。” 周先生是有名的学者,在繁生大学任职。 素安估摸着他肯定喜欢书,甚至于没有哪天能离了书,所以说了这样一句。 倒也不是让周先生带着病痛继续看书,而是他觉得无聊的话,可以让身边陪床的人帮忙读一读。 “不用啦。”因为受伤,周先生说话的语速比较慢,“我这儿很多书,都是都统大人帮忙拿来的。不信你看看柜子,下面全是。” 素安下意识的打开床头柜下面的柜门看了眼。果然,下面最大的那一层空间满满当当塞着的全是各种书册。甚至还有一些外文的。 “不愧是未来的都统夫人,”周先生温和的笑着,“和都统大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素安没料到话题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这个上面,深觉这个地方简直没法再待,又和周先生多说了会儿话这便离开。 临走前,她帮忙把医疗费交了,又提前交了十天的治疗费用。 蔺景年帮她太多。她没有机会在大事上帮他,只能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从小事上帮一些是一些。 出了同华医院的大门,素安看着周围或是伤心或是喜悦的人们,没有在门口和大家抢着拦黄包车。她打算继续往前走走,到了下一个路口再说。 一路缓行,看着四周浓密的绿植,心情渐渐归于平静。 素安左右看看没有发现车子的影儿,正打算继续走到下一个路口瞧瞧,就听旁边传来了轻轻的啜泣声,还有少年的低声劝慰。 “妈,你别伤心了。爸没了,还有我。” 一名妇人啜泣着语不成句,“他个混的……居然就这么抛下了我们……我们以后、后……”又是一阵哭泣。 这妇人的声音有点耳熟。素安停了步子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对母子正在旁边绿植的栅栏外侧悄声说着话。 素安仔细看了妇人一会儿,慢慢走上前,问,“您是,刘妈吗?” 刘妈正伤心欲绝着,没曾想听到了有人在叫她。忙用手擦了擦脸,抬起头望过去。就见一名不施粉黛打扮时髦的年轻小姐在看着她。 “啊!您是、您是方小姐吗?”刘妈问道。 素安惊喜万分,紧走几步靠过去,“是我!那么多日子不见,您可还好?” 这位刘妈,就是之前素安第一次去极乐茶室找方素阳的时候,所遇到的那位好心人。 刘妈的儿子刘树贵,十七岁多的年纪,相貌憨厚,满身都是肌肉,一看就很有力气。 看到素安,想到当日两人相遇的情形,刘妈就想到了那笔钱,继而又燃起了对亡夫的思念。 “幸亏上一次小姐给了我钱,”刘妈擦着不住往外冒的眼泪,“如果不是您给了那么多,孩儿他爸根本来不了这么好的医院,我们怕是连最后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刘妈说的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刘树贵在旁轻声解释,“前些日子我爸忽然得了重病。本来我爸都已经不行了,送到同华医院后,经过医生的救治,又好了一天多。和我们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说着说着,他几度哽咽,眼睛都红透了,可看看身边伤心欲绝的母亲,终究是忍住了没哭。缓了好半晌才说,“我爸他……好歹也算是没有心事的走了。” 刘妈的泪更加汹涌,止也止不住。 刘树贵生怕母亲再哭下去身子不适,匆忙和素安道别后,打算扶了母亲回住处。 素安却是记得刚才他们无意间提到的一句话——为了刘父的病,他们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甚至于素安给刘妈的那些钱,也已经用掉了。 “等一下。”素安叫住了刘妈,问,“请问你们现在在哪里做事?” 蔺都统收了恒城后,极乐茶室就被查封。刘妈原本是在那里的后楼做事,最近又在照顾重病的刘父,想必还没有差事。 果然,刘妈重重的叹了口气,沉默着摇摇头表示没有做事。 “您还记得我哥哥吧?”素安笑道,“他最近搬出来住,家里刚好没有人打扫屋子和做饭。我正愁着没有信得过的可用之人,正巧就遇上了您。” 她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刘妈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口,好半晌后又摇头,“不行,我……我做的饭不好吃。收拾东西还行。” “他吃饱就行,味道如何不在意。”素安拉着刘妈的手,恳切道,“当初不是您,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他虽然断了一段时间,可是时不时的老毛病还会犯。有您在帮忙看着他,我也放心。” 她口中的‘老毛病’,指的就是方素阳的烟瘾。 刘妈是在极乐茶室后楼就照看过方素阳的,所以素安能够信得过她,把这种事情也说给她听。 想到那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固执白净少年,刘妈顿时心疼了,“那种病犯起来,可是很难受的。小姐不知道,我都见过为了忍过去,拿刀子割自己的。” “所以才想拜托你帮忙看着他,”素安道,“我时常在外面做事,又要经常回老宅陪着奶奶,没法完全在他旁边跟着。” 听到了这种话,刘妈终于没有再婉拒素安的好意,答应去安宅做事。 刘树贵笨拙的用手给母亲擦着脸颊上的泪痕。 素安问刘妈,“不知树贵在读书还是已经做事了?” “他啊,”刘妈觉得生活有了盼头,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过去,心情稍微好了点,说话也顺畅起来,“一共没学过几个字,一直在乡下种田。这次他爹生病,他就来了恒城,把地交给族里照看。打算在恒城找个活儿做做。” 刘树贵母子俩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可靠人。 素安现在正缺人手。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她也想留了刘树贵帮自己做事。但是转念想想,刘妈肯定要照顾方素阳,如果刘树贵也跟着方素阳的话,母子同心而行,应当能够更尽心尽力。 这样考虑完,素安道,“我有个点心铺子正好在招人,铺子也是我哥在管着。如果树贵愿意试试看的话,可以去点心铺子做事。” 不过是短短不到半小时的时间,竟然母子俩的差事都有了着落。不止跟了可靠的东家,而且东家还心善。 刘妈喜极而泣,拉着刘树贵就要跪下。被素安伸手拉住。 “不用客气,”素安道,“您当初帮了我哥哥那么多,我都记得。您还是带了树贵先回去收拾收拾,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做工了,提前和我说声就行。” 未免到时候母子俩不好找到安宅,素安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纸笔,详细写下地址。 她正要把地址给刘妈,就听远处遥遥的传来了呼唤声,“小姐!小姐!” 这声音有点像玉宁,素安不由得手一顿,朝着远方望了过去。就见一辆黄包车往这边快速跑着,车上的玉宁在不住挥手。 现在已经是冬季。可是,在车上吹着冷风的玉宁,额头上却满是晶莹汗珠。也不知是不是急得。 现在是蔺都统治下,素安单独出来也没关系,没什么可担心的。又因安宅的事情很多还没有安置好,所以她之前让玉宁在安宅做事,自己独往小楼去的。 现在看到本该在安宅的玉宁匆匆而来,素安心中也是疑惑得很,径直往玉宁的方向走了几步。 “怎么了?”看着玉宁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跳下车子就往这边跑,素安的心也跳得快了几分,急忙高声问道。 “小姐,大老爷他……他……”因为跑的太匆忙,玉宁气喘吁吁。 “你别慌,好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玉宁开口正打算说,撇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刘妈和刘树贵。她咬了咬唇,半遮着口在素安耳边低语了几句。 素安随即脸色就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 第 29 章 冬风凛冽, 吹得人脸颊生疼。 玉宁本就习过武不怕冷,现在因为心里着急, 额头上的汗就一直的冒个不停。 相比较之下,她旁边的小姐方素安就显得沉稳多了。 “您也不急吗?”玉宁道, “我刚刚知道消息的时候, 都快哭出来了。您也知道, 我轻易不哭的。可这事儿那么大,怎么办啊!” “我有解决的法子。” “但是……” “和沈家的婚约我都能解了, 方淑婷想要嫁过去都能被我拦下。你放心, 处境没那么糟糕。”素安平静的道。 她的镇静感染了急个不停的玉宁。稍微缓了一会,玉宁终于气顺了些, 用手呼哧呼哧的扇着风, “也是,如果真不行了, 还能找都统大人呢。” 素安笑着说她,“别什么都去麻烦他, 他现在可忙着的。” 说话间车子停在了方府的门口。 素安神色转冷, 下车后快步往里行去。 方瑞刚刚吃饱喝足,正晃着脑袋在院子里剔牙唱小曲。听到家丁来禀“五小姐回来了”的时候, 他也只掀了掀眼皮,哼了声, 没去理会这一茬。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长衫的青年端着空了的药碗从屋里走出来。 方瑞顿时把牙签一扔,紧张的问他, “怎么样?肯喝药了吗?” “肯了。”顾文泉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休息好,语气却是很喜悦,“淑婉她、她终于肯喝药了!” 方瑞也激动万分。 顾青死了,方淑婷逃跑的时候被王都统的手下伤了眼睛,基本上是瞎了。方淑婉则手脚俱断的躺在床上。 这些事情里,林林总总,最让他伤心的莫过于方淑婉的遭遇。 方淑婉是方瑞最疼爱的一个女儿。 他非常宠爱顾青给他生的两个孩子,在他心里,这两个是他的亲女儿。而且,后来顾青当了填房,他更是把这两个孩子当成嫡出的女儿来养。 至于发妻段氏的孩子…… 即便素安一直都是素安,没有被换过,可是他厌恶了段氏,就不可能去理段氏的孩子。 两个女儿里,方淑婉从小就乖巧听话,嘴巴又甜,所以方瑞当真是把她当做心肝宝贝一样疼着。 “等下老五就过来了。”方瑞叫了顾文泉到身边,不住叮嘱,“到时候我和她说你们的亲事。你呢,尽量的听话一点,顺着她一点,别和她在这种关键时刻吵翻了。” 顾文泉和素安的亲事,是顾家人今天上午到了方家的时候和方瑞定下的。婚约已经初步定下来,等到顾家人回去后就开始走程序。 能够娶到素安,顾文泉心满意足。 方瑞告诉他,方五小姐的嫁妆非常多。先大太太的产业,全都在她名下。 如果她能带着那些家产嫁给他,顾文泉想,自己还是愿意接受的。 当然了,他不是为了钱才肯娶那个恶毒的方五小姐。他是为了他的亲亲淑婉表妹。 淑婉表妹伤成这样,后续治疗需要很多的银钱。而这些银钱,可以等到方五小姐嫁给他后完美解决。到时候他把方五的钱财全部拿来,取出其中的一小部分用来照顾淑婉表妹。 至于方五没了钱财……这是她应得的报应!谁让她伤了表妹到这个地步! 顾文泉正目露恨意的想着,就听旁边传来了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转眼看过去,正是方五小姐。 说实话,这位小姐长得着实漂亮。就算是穿着厚厚的冬衣,也是身姿依然窈窕,绒绒的冬衣边儿,亦是称得她的眉目更加娇艳。 顾文泉紧紧的盯着她看,半点也不挪开视线。 方瑞“嘿”了一声,指指自己的腿,又指指屋里方淑婉的方向,“不答应?告诉你!你既然伤了我们,就得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素安冷笑道,“代人出嫁么?这就是你想的好招式?之前是方淑婷,现在又轮到了我。方大老爷,您也就只有这点儿本事了。” 玉宁在旁边忍不住扑哧笑了声。 方瑞气得抄起鞋子就朝玉宁扔过去。 玉宁飞起一脚把鞋子踹回去,直接砸在了方瑞脸上,疼得他“嗷”的一声叫。 这叫声唤醒了顾文泉。 愤怒之下,他当即忘记了方瑞的百般叮嘱,负手而立扬声道,“你也莫要再挣扎了。婚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伯父已经做主把你许配给我,往后你乖乖听我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说罢,他还笑了一声,“你也不用紧张。顾家念着方伯父对我们的好,自然对你以礼相待。” 素安没料到顾文泉居然是这种人。 看着他现在那般带着复仇快感的笑意,她只觉得犯恶心。 素安突然问道,“这事儿是谁的主意?你们俩商量出来的?” “那是自然。”方瑞揉着脸说,“我们和顾家早就要做亲家。如今两个大的都不成了,你害得他们没了媳妇儿,我总得赔一个过去。” 顾文泉阴沉沉的道,“既然是你做下的恶事,那么后果,就该你来承担!” 素安倒是小瞧了顾文泉。 在印象里,原本她还以为此人是谦谦君子,没料到对方居然能够和方瑞商议出这种对策来。 “这亲事,我不同意。”素安淡淡的道,“你们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玉宁!” “在!” 素安没有多说什么,只朝那两个人扬了扬下巴,玉宁便上前去,揪住他们的衣领左右开弓把人揍得脸肿起老高。估计连亲爹亲妈都认不出这两个是什么人了。 等到玉宁收手,两人快步往方家外面行去。 素安知道顾家人。 短短时间内就能把生意做大,顾家不得不说是非常识时务的商人。 既然识时务,既然是商人,那么她就和对方谈生意。只要给的好处足够大,不怕对方不向着她。 至于顾文泉想的她嫁过去就拥有了她的全部家产…… 就连旧时代,媳妇儿的嫁妆也都是捏在媳妇儿自己手里的。现在可是新时代的,更是如此。 即便她嫁过去,也完全可以通过正当的法律途径,让顾家一分钱都拿不走自己的家产。 到时候顾家人自然就能衡量清到底哪一个选择最为有利了。 等到顾家人上了勾,她再来个釜底抽薪,不怕顾家的生意不跨。等到顾家的生意垮掉,再看方瑞和顾文泉横不横的起来! 方瑞想要用婚事来也压她?也得看她同意不同意。她该顾及奶奶是真。但是,如果她怒了,也要正儿八经的和方家断绝关系。只是照顾奶奶的心意不会变而已。 素安思量着,这次从顾家处理完事情回到恒城后,就去警视厅找张处长,看看怎么走程序和方家断绝关系为好。 出了府邸大门,素安吩咐玉宁去找车子,打算乘今天最早一班的火车赶往顾家所在的地方。 玉宁刚刚应了声打算离开,旁边却是来了一个人,将玉宁拦了下来。 竟然是蔺景年身边的一个副官。 “对不起,小姐。”副官恭敬说道,“都统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素安急着要去顾家找人理论,无暇顾及蔺景年这边,副官却很坚持,“不会耽搁您太多的时间,您跟我过来一会儿就好。” 这副官,她也是见过的,虽然不熟悉,也知道是个做事非常认真,但凡都统的命令,无一不照做的犟脾气。 肃然虽然着急,倒也没有说连几分钟功夫都没有的地步。思量过后,她答应了副官的要求,上了他开的那辆车子。 汽车行驶了两三分钟,在一个巷子里的小茶馆门口停住了。 素安依着副官所言,进了茶馆上到二楼,在最里面的那个雅间停了脚步,抬手敲门。 门被人从里打开。所开之处,赫然站着个高大挺拔的熟悉身影,正是蔺景年。 “你找我有事?”素安快步进屋后,顺手带上房门,半点也不含糊直截了当的说,“我赶着去顾家处理一个事。你的事情如果不太急的话,不如等我回来再说。” 她来回的走着,显然是很着急要办的事情。但是,听说他有事,她还是放下了自己的要紧事,来找他。 这个发现让蔺景年心中愈发安定。 “我很急。”蔺景年说着,不动神色把手搭在素安的肩膀,轻揽着她一同到桌边的茶座坐下,“我们慢慢说。” “可是——” “我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后,其实你的问题也迎刃而解。所以不用着急。”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自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感。 虽然素安觉得顾家的事情和都统大人的事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她迟疑着思量了下,终是没有反对。只是不停抿着茶的动作加快了些。 蔺景年莞尔,“你就那么不愿意嫁人?” 素安拿着杯子的手一顿,“你竟然知道了顾家的事情?”而后她秀眉一蹙,“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蔺景年淡笑道,“比你早大概半天左右。” 半天的时间,那就是当时顾家的人刚到恒城,还没和方大老爷谈妥的时候。 可见蔺都统的消息果然迅捷。方家都还不知道顾家的打算,他这边已经晓得了。 素安愈发警惕起来,拿着杯子的手慢慢放下,声音也沉了些许,“你什么意思。” 蔺景年抬指揉了揉眉心。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机灵了。他还没来得及设弯儿,她就已经正中目标猜到了一部分。 不过,很显然,他的主要目的,她还不知道。 “其实我和你说,那件事可以从长计议,其中之一就是说的这件事。” 蔺景年看她喝掉了大半杯的水,知道她渴了,八成回方家都没来得及喝口水。就亲自拿了茶壶,给她继续斟着,“你看,顾家的事情,你需要跑一趟顾家才能解决。而我动动口,让我的手下去说几句,就能把事情完满解决。” 素安并不去接他端来的水杯,而是双眸微眯警惕的看着他,“所以?” “所以,我觉得那件事情,就任由别人继续那样以为下去。还是不要辩解澄清的好。” 素安一拍桌子,起身就要离开。 蔺景年赶忙长腿一迈三两步过去拦住她,“你等我把话说完。” “还有什么可说的?”素安道,“这种事情,还能弄虚作假不成!” “为什么不能。”蔺景年平静地道。 素安微微一怔。 蔺景年握了她的手扶着她坐下,把水杯再次捧到了她的面前,“不过是个头衔而已。” “我不需要。” “那么婚事?” “我可以先和顾家谈妥了撤销婚约。然后和方家断绝关系。” “在那之后呢?”蔺景年道,“之后还会有沈逸林,以及沈逸林第二、沈逸林第三……无穷无尽的男人次第不断出现,你觉得烦不烦?” 素安的怒容瞬间崩了,一下子笑出了声,“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让这么多男人跟着我跑。” 蔺景年抿了抿唇,“你这是在怀疑我的眼光?” 素安正笑着,没听清。饮了口茶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蔺景年走到窗边,遥望着远处高低错落的房屋,“我我家里催得急,让我尽快成亲。我需要个名义上的妻子。而你,如果愿意和我合作的话,不只多一个名义上的丈夫……更省去了很多麻烦,也对你的生意也大有帮助。” 素安转着手里快空了的杯子,语气随意的悠悠然说,“如果我说我自己能够处理这些事情,不需要帮助呢?” “你需要的。”蔺景年回身过来,深深的凝视着她,“你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去忙,哪里有闲工夫去处理这些琐事?对你来说,你母亲留下的一切更重要,不是吗?” 素安这一次没有反对,只静静听他说。 蔺景年紧拧的眉心顿时一松,语气愉悦的说,“如果你答应我,挂一个‘蔺都统之妻’的头衔,我保证为你扫除其他的所有障碍。你只管忙你的事情,其他乱七八糟的,我自然帮你处理好。 “方老板。你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我知道。 为了加重语气,蔺景年索性换了称呼,“所以,我保证你在这桩婚姻里得到最大的利益,绝不让你后悔做了我这桩买卖。而且,我保证,只要你对这桩生意有一丁点的不满意,你都随时可以退出。你看如何?” 有了他这数个承诺,只要她肯点头,这‘买卖’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素安沉吟许久后,忽然问道,“为什么是我?”她回望着他,认真的问,“你有极大的选择余地,最后为什么偏偏挑中了我?” 不怪她这样疑惑。蔺景年家世相貌才学都极其出众,加上他能力卓绝位高权重,周围从来不缺想要靠过去的女人。 只不过他眼光甚高又洁身自好,所以从来没给别人过机会罢了。 但,只要他开口,愿意和他合作的女人不知凡几,没必要苦心苦力的来她这里当说客。 而且就算他不想要倒贴过去的人,他大可以去找薛笭或者其他出身良好的又相熟的女子,没道理来寻她。 “原因很简单,”蔺景年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气定神闲的道,“我认识的人里,你是背景最简单的,和你一起不会有世家之间的牵扯。更何况。” 他略一顿,似是不在意的说,“更何况,就算是做表面功夫,身为夫妻也终归是要日夜相处的人,总不能找个连话都说不到一句的。你我一向谈得来,住在一起能够相处得很好。” 说罢,蔺景年静静的凝视着素安。等了许久,见她一直没有反驳他最后一句,这才暗松了口气。 寂静。 长久的寂静。 就在都统大人周遭的空气中慢慢充溢了紧张而又忐忑的气氛时,他所等待的少女终于轻轻的开了口。 “好,成交。”素安说,“只希望蔺都统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蔺景年努力压着自己不住上弯的唇角,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平静,缓缓的“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的道,“我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灌溉营养液的妹纸们!!~ 。 第 30 章 对于自己成为了蔺都统未婚妻的这个事实, 素安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毕竟能够知道这个消息的,都是恒城内上流圈子的人。而她最近在忙着店铺的事情, 很少能够遇到这些人。 而周围的人,几乎没有人认识蔺都统。 他们不知道这个事情, 素安就也没有主动说起。毕竟是一笔交易, 短期内也不会影响到现状。与其花费时间在这个上面, 倒不如先处理正事。 刘妈和刘树贵第二天就来了安宅找她。 刘树贵还肩上扛了两个大包袱,手里拎着一个大布袋, 里面满满的都是物品。 见到素安, 刘妈局促且歉然。 “小姐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了您那么多, 还……”她低着头越说声音越低, 因为不好开口,渐渐的没能继续下去。 刘树贵也脸红红的。不过, 他不想母亲为难,就顶着愧疚之心坦然道, “小姐, 真是抱歉,我们因为交不起租金, 被赶出来了。想要在您这儿借住几个晚上……您放心!我可以一天做两份工。除了去少爷那里做事,晚上我还能找个日结的短工!等到攒够了租金, 我、我们就搬出去。” 玉宁气得不行,“哪一家的东家啊,这么实诚的租客都不要。不就是晚几天给银子吗?这都计较!我瞧不上这种人!” 说着她撸起了袖子, 拎起刘树贵背上的东西,“走!我帮你们去和他们讲道理去!” 玉宁气呼呼的正要往外冲,就被素安一声唤给留住了,“看你这脾气。急什么。” 听小姐好像有别的法子,玉宁到底冷静了点,回头来问,“您也要跟去?” 素安示意她把刘家母子的东西暂且搁下,而后,素安叫了刘妈和刘树贵到她书房去。 “这个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了给你们。原还怕太多余,现在看来,倒是正好。” 进了书房,素安从书架上抽出一个东西,交给了刘妈。 这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刘妈亲启。 素安留了地址后,并不知道刘家母子哪一天会来。刚刚三个人又是一同上的楼,中间她并没有单独离开过。 所以,很显然,之前她的那番话是真心实意的,东西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要给他们的,并非临时起意。 刘妈疑惑的打开了信封。 里面的东西,就算刘妈和刘树贵都识不了几个字,却也能够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房契?”刘树贵讶然道。 “嗯。”素安知道母子俩赶来一定累了,晓得自己不坐的话他们八成也要站着,就当先在书架旁的椅子上落了座。而后指着旁边的空位置让母子俩坐下。 等到他们放松下来歇着了,素安才道,“这是城东的一个房屋,我之前买下来的。屋子尚可,挺宽敞的。就是位置一般,在城东的市集周围,有些乱。房子也有点旧了,得修葺一下才好住。” 刘妈喃喃,“您这是——” “房子就给你们了。”素安道,“往后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可使不得!”刘妈手一抖,房契就从她手里落下掉到地上。 刘树贵赶忙捡起来,双手捧着送到素安跟前。 素安叫住了他,把东西放在了他的手中。 “当初不是您的话,就不会有我哥现在的平静。这屋子,就当是我答谢您之前的帮忙。”素安道,“之后,茶室的事情咱们就再也不提了。该怎样结算工钱,该怎样做事,都按着规矩来,半点也不偏。” 素安是真心实意感激刘妈。 如果没有刘妈当时帮助方素阳遮掩,一旦方素阳偷偷戒大烟的行为被别人发现,还指不定会受到什么样的难为。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脾气。谁对她好,她会尽可能对别人更好。 但是,对不起她的人,她也绝对不会放过。 刘妈推脱着不敢收。 素安硬是塞进了她的怀里,又和刘树贵笑道,“你可得努力赚钱修房子。不瞒你说,这屋子现在什么状况我可说不准。” 她送给他们的,就是之前从明香那里买下的明香的房屋。虽然屋子破败了点,但是认真修一修,住着应该很不错。 素安叫来了玉宁,把千恩万谢的母子俩送去了楼下的一间房子里暂住。 对于楼下多了两个人,方素阳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要素安陪着他,他就不会太紧张。多了谁、那些人干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自打刘妈来了后,家里的一日三餐算是步入了正轨。 因为饮食正常,再加上东北西跑的锻炼着,方素阳的身体以可见的速度开始强壮起来,不再如之前那样虚弱得如同薄纸一样。 刘树贵是个可靠又能干的小伙子。他跟在方素阳的身边忙里忙外,倒是省了方素阳不少事。 看到八宝斋那边慢慢的在好转,素安就也开始着手处理另外两个在城北的店铺。 富华布行和富华制衣。 最近她一直没有停止查看这两个铺子,渐渐地她发现了些奇怪的问题。 母亲当初开这两个店,布行大批量进货,既满足了顾客的需求,也提供给衣裳铺子所需布料。两个店铺一同发展,店内生意越来越火。 可是后来出了问题。 布行日渐衰落,制衣铺子倒是一直生意不错。但,富华制衣赚到的钱却不多。 这样一个走高端路线的定制成衣的铺子,又是开在了城北富人区,为什么最后的账上赚得的银子却没多少? 是谁挖走了这里面大笔的钱财? 素安潜心研究账本,又找了一些曾经在铺子里做过事的伙计询问,这才理出了一些头绪。 原来,自从顾青接手管理店铺后,富华制衣所用的面料就不从富华布行来进了。而是从一个叫做晨晖布业的来进货。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素安仔细研究了下前几年的物价,发现那晨晖布业给富华制衣的进价都非常贵。贵到就算富华制衣的生意不错,也没赚到什么钱。 素安觉得,顾青用了这些手段,基本上就是用牺牲了布行发展制衣的路子,来捧起‘晨晖布业’。 短短数年功夫,晨晖布业从一个刚刚成立的小布庄迅速发展成了一个大公司。其中富华制衣功不可没。 甚至于,这家公司也许不是从小布庄发展而来的,根本就是在顾青接手这些生意后,为了转移大笔钱财才特意建立的。 顾青已经死了。就算她没死,也不可能把其中的问题告诉素安。 素安就拜托陆清怡帮忙查这家公司。 陆清怡在报社工作,在恒城认识的人多,有自己的关系网。有她帮忙查的话,素安这些事情就不用惊动蔺景年了。 陆清怡的行动力很强,短短四五天功夫就把事情给问了个大概。 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素安正在吃茶点。 刘妈虽然说自己做饭手艺不行,不过素安却觉得很不错。不像是大饭店里的味道那么足,却有种在家吃饭的家的味道。 电话里听说素安在吃芙蓉酥,陆清怡笑得开怀,“你自己做着西点的生意,却偷偷在家里吃中式点心。要我说,你既然喜欢中式点心,不如把八宝斋也做成中式的得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说了会儿话。 陆清怡那边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不见。很显然她周围没有别人了。这时候陆清怡才说,“你让我查的那个晨晖布业,有点消息了。你想知道什么?” “能说的都说说看吧。”素安道。 陆清怡想了一会儿,“那就从让我最震惊的消息来吧。跟你讲,”她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有些悠远,语气却很严肃,“那个公司的所有者,是一个姓方的。” 方? 难怪陆清怡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怪,原来因为这个。素安追问,“名字是什么?” “方约瑟。”陆清怡道,“是你家的人吗?” 这个名字…… 说实话,素安是真的记不清了。因为小时候和这个人就算不上熟悉,加上一百多年没见,之前在方家这个人也没出现过,所以印象非常淡。 如果不是前几天玉宁闲着无聊细数方家的人,素安说不定一时间还真答不上来他是谁。 “方家三少爷。”素安道,“他是我二叔家的。” “你三哥留过洋?” “没有。”素安缓缓道,“他的名字应该是方二老爷取的。早年二老爷在外留过洋。” 静了好半天,陆清怡也没说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素安没有明说为什么要查这个晨晖布业,但陆清怡心思敏感,早就猜出了和素安刚接手的亡母的生意有关系。 生怕素安年纪小阅历少被人欺负,陆清怡特意轻声提醒,“你小心着些,这个晨晖布业不知道从哪里弄了那么多的钱,发展的很迅速。这些年已经在别的地方开了好几家分店。而且,他们老板一向很神秘,从来不出面。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家公司姓方。” 当然不能让人知道姓方,素安冷笑。如果消息传出去了,岂不是别人都要晓得方家二房那么有钱了? 毕竟富华制衣一年至少能够赚到差不多两千块钱,而每年结算的净收益只有一两百。其中的差额,都是被晨晖布业的高价布给拿走了。 凭着这每年的将近两千块钱的差额,这个公司必然能够迅速红火起来。 当然,他们不敢让富华制衣垮掉。毕竟这个店铺是段女士在的时候就已经名声在外了,他们重新再开一个店铺,不见得能够那么赚钱。 更何况他们也不会想到,方家五小姐会短短时间内变化那么大,果决的把自己母亲的遗产全部收了回去。 幸好自己回来了,素安想,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她压抑着满心怒火,与陆清悦道,“多谢陆姐姐。如果没有你,我不能知道那么多消息。” “谢什么!我大哥的事情,我都没法报答你呢。这点消息算什么。”陆清怡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毕竟是方家的私事,她一个外人不好过问太多。 “你这方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陆清怡说着,顿了顿,继续刚才说起的陆清和的事情,“我大哥过两天就回恒城了!到时候他要请客,答谢你。另外,薛副将也会和他一起过来。” 素安还在想着刚才说起的店铺问题,顺口说,“薛符是送你大哥所以特意过来一趟的吧。” 薛符是蔺景年的心腹大将。蔺景年来处理恒城这边的事情时,薛符就镇守中南,为他守好后方。 除非是有重要的事情,不然薛符不会轻易离开中南。而陆清和从金陵回恒城,恰好要经过中南几地,所以素安才有此猜测。 电话那端传来了陆清怡欢快悦耳的笑声。 “才不是。”陆清怡扬声道,“薛副将是听说蔺都统有了未婚妻,所以特意来道喜的!” 素安的思维忽然停顿了那么一瞬。 然后她慢慢想起来,陆清怡口中的那个蔺都统的未婚妻,好像,就是她。 挂了电话,素安考虑了下,打电话给蔺景年。 电话是打到蔺景年个人办公室的,很快就被接通。 那边隐约有人声,好似有好几个人在征询都统大人对于某件事的意见。 “嗯?”男人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了过来,隐隐带笑,“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其实没什么事。”素安道,“你先忙。”说着就要挂断。 “我不忙。”蔺景年抬手半遮着话筒,朝屋里的人示意了下。 那些人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他这才拿着电话机到了窗边,倚着窗台问,“最近怎么样?这几天我脱不开身,想着叫你过来,又怕你事情多。” 抬眼看看时间,蔺景年道,“不如这样,一起吃个晚饭吧。” 素安想到刚才电话另一头那些人询问时候的急切语气,考虑了下,婉拒,“还是不了,等你有空的时候吧。你先忙,我挂了啊。” 然后果断的将电话扣上。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滴滴声,蔺景年沉沉的叹了口气。站了好一会儿,才让军佐把手下再叫进屋,继续商议之前的事情。 虽然素安明确表示了不想耽搁蔺都统宝贵的时间,但是,蔺景年依然‘一意孤行’的开车去找了她。 他开的是一辆别克。敞阔的空间,大气的造型,是今年秋末的最新款。 车子往路前一停,顿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虽然这是富人区,但是能够那么快就开上这车的,国内也是寥寥无几。 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落日的余晖还没有完全散去,地面上映着最后一点点微红的色彩。 现在已然天色暗了不少,再过一会儿,怕是天就要黑透了。 蔺景年下车后,把咬着的烟掐灭,开始不住摇门铃。 “来了来了。”刘妈正在厨房做晚饭,边小跑着过来边用围裙擦着手上水珠,“请等一下。” 走到大门口,她却愣住了,“您是哪位?” 眼前的男人高大挺拔,五官深邃。虽然不言不语,却自有威严气势。 刘妈警惕的看着他,没敢立刻打开大门。 蔺景年不耐烦的催促,“开门。”看她还不动,顿时眉峰一凛,呵斥道,“怎么还不快点!”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小丫头了。本想着她如果不忙了会去找他,哪知道她居然好像比他还忙? 想想看两人把关系确定性下来后都还没一起吃个饭。蔺景年今天把所有事情尽快处理完,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来这儿蹭顿饭吃。 哪知道饭还没吃上,先吃了个闭门羹。 眼前高大男人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说话的语气也很冲。 刘妈吓得一个哆嗦,正想要说一句去问问小姐,就听不远处传来了小姐的声音。 “你凶什么凶,”素安往这儿走着,慢吞吞的道,“如果你敢吓坏了我的人,就得赔我十个人。” 刘妈正想劝一劝小姐,这位爷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让小姐小心着点。千万别和他硬抗。 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眼前威严且冷厉的人忽然眉眼舒展开,笑了。 “十个就十个。”蔺景年凝视着那好几天没能见到的窈窕身影,声音瞬间转柔和,“其实我的人就是你的人。别说十个了,千个万个也可以。” 刘妈目瞪口呆。 她发现了两人很熟悉,忙不迭的打开了大门,又磕磕巴巴问素安,“这位先生是?” 素安正想着怎么回答比较好,蔺景年已经十分熟稔的抬手轻轻搭在了她细瘦的肩上,而后低笑着答了那一句问话。 “我是你们姑爷。”他甚是愉悦的道,“安安的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_^ 。 第 31 章 刘妈惊得呆住, 站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那两人往屋里去了,她才一拍大腿, 喃喃道,“我的天诶。姑爷?不知是哪一家的少爷哟。” 仔细一想, 刚才那个人好看得很, 又是一副矜贵公子的模样, 想必家世不错。 再看两个人一起往前走的时候,他侧头和小姐低语的样子, 温和的很。 刘妈顿时觉得这个人不似之前那么吓人了, 越看越像好人。美滋滋的回到厨房,打算多加几个好菜。 素安倒是没想那么多。 婚事的事情, 她既然答应了, 就没打算瞒着。之前是没必要让人知道,所以她没有乱说。但如果蔺景年说出来, 她也不会反对就是。 “怎么想到过来了?”素安问蔺景年,“我看你还忙着, 就没打算一起吃晚饭。早知道你特意抽时间过来, 还不如我过去找你。” “没事。”蔺景年道,“想看看你, 就来了,没别的。”说着他抬头打量四周, “不错,最近才几天没过来,倒是有模有样了。” 之前的安宅虽然温馨舒适, 却在冬日里少了些生趣。现在院子里移栽了青松和苍柏,还有一些花草,看上去倒是生动起来。 因为顾文泉的事情,素安没有回方家去,最近一直住在安宅。 周围的绿植,是方素阳和她商议过后一起布置的。可惜现在是冬季,很多植株都没法栽种,不然的话这儿能够更好看。 “等明年春吧。”素安道,“春天的时候,应该能够好看许多。” “明年春……” 蔺景年接了半句话后,突然打住不说了。 素安侧头笑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 少女笑容明艳容颜娇俏,眸中闪着的是全然无防备的信任。 “没什么不妥当,”蔺景年莞尔,“你喜欢什么,尽管说,我让人给你多弄些来。” 其实他刚才想说的是,明年春的时候,他和她不一定就在这儿。 如果他有什么急事,肯定不在恒城内。 如果他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带了她在中南几省到处走走。想她镇日里憋在恒城,怕是还没有来得及去别的地方多转一转。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下,最后蔺景年终是没有说出口。 到时候看她有没有时间再和她说吧。 万一她忙着处理生意脱不开身的话,怕是要嫌他烦的。 素安手头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之前她是无意间朝大门处看了眼,发现了蔺景年,所以下去给他开门。如今人都已经接进来了,她想着把刚才那点事情处理妥当再吃饭,就径直回了书房。 蔺景年自然也跟着过去。 方素阳还在八宝斋没有回来,现下二楼就只有他们两个。素安回到书桌前继续翻看之前的账册,蔺景年就在她的书房内闲闲的走着。 他从来不避讳素安,素安也没甚好避开他的,无论什么东西都由他随便翻看,压根就没理会他在干嘛。 所以,当她发现男人正立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翻账册的时候,她还是很惊讶的。 “你在做什么?”素安抬眼瞧了瞧蔺景年,又低头朝着账册瞥了眼,“你看得明白账簿?” “嗯。如果想让属地的经济发展得好,相关的事情多少都得懂一些。”蔺景年点到即止,没有多提这个话题,反而问她,“这些东西瞧着有点问题。是你衣裳铺子的?” “对。”素安道,“这本我之前看过一大半,还没有好。你等我会儿,很快就可以了。” 她认真翻着账册,顺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蔺景年说着话。当他问起来铺子的细节时,她也没有再刻意遮掩。 之前素安不想因为店铺的事情而麻烦他,因为两人约定好的,他帮忙处理其他事情,而她专注于生意上的事。 在她看来,富华布行和富华制衣的事情都是她应该自己处理好的,因此绕过了他找的陆清怡。 现在事情大体有了个脉络,没甚需要麻烦别人的了。他再问起来,她就也没有遮掩着,直截了当的把方家二老爷的事情说了出来。 半晌没有听到男人的话语声。素安抬眼看过去,才发现他面容紧绷,双眸深若寒潭,不知在想着什么。 察觉到她的目光注视,蔺景年微微垂眸,朝她望了过来。 “丫头。”他唤了一声,双手从后面撑在她的椅背上,身子微微前倾。 蔺景年很高,这样从她椅子后面做出这样的动作,高大身影的影子落下来,几乎包裹住了素安全身。 猝不及防的,整个人就好似被他包裹住了,半点空隙也不留。 他身上残留的清冽烟草香气顿时将她笼罩住。 “怎么了?”察觉出他的微微不高兴,素安抬头望着他,疑惑的问。 “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说。”他道,“你是我的人,有什么事情,我希望你第一个想到让我来帮你,而不是其他的随便什么人。” 原来是因为这个在闹情绪。素安忍俊不禁,“那是陆姐姐啊,又不是外人。” “她和你的关系再近,能近得过我和你?”男人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悦。 “知道了知道了。”素安不懂为什么他和她明明都谈好了,而且她这样做才是没有越过两个人的约定,正常得很,偏他现在又要和她揪住这个问题不放。 素安不想因为这个问题和他起冲突,毕竟两个人的立场各有不同。看他面容上残留着奔波后的疲惫,就往外推了他一把。 “你还没来得及回家,直接过来的吧?”她道,“你去洗个脸,歇一歇,我等会儿就好。” 听出了她赶人的意味,蔺景年眉心紧拧,没吭声直接出了屋。 他刚走出门口,就听到书房里传来了小丫头的声音,“你用我的毛巾吧。” 素安正在看账册,虽然知道他可能看不到她的动作,依然下意识的指了自己卧室说,“衣柜下面抽屉里,最左边的那个,里面有新毛巾。你拿一个来用。” ……她的卧房? 说实话,蔺景年还真没进去过。 之前倒是来过,可那时候她还没有住进来,屋里还没有她的生活气息。 蔺景年默了默,说,“好。”长腿一迈,犹豫着跨进了屋中。 这儿布置得颇为简单。因为刚搬进来不久,家具大都是之前留下来的,再添的东西没有多少。 但是床单被褥,加上窗帘布帘,都是她自己挑选的。清新雅致,透露出她的偏好。 蔺景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去拉抽屉。结果因为之前的走神,一不小心弄错,拉成了中间的抽屉。 结果里面各式各样的小衣就呈现在了他的眼前。都是贴身穿的,女儿家的私密衣物。 威震四方的蔺都统蓦地脸涨得通红,赶忙啪的一声把抽屉合上。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侧头看过去,才发现素安不知道何时过来了,正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 “我……”蔺景年刚开了个头就接不下去了。 素安倒是很淡然。 当时她受伤的时候,都是蔺景年在照顾她,她从上到下的衣服,哪个不是他帮忙买的? “我怕你找不到地方,过来和你说声。”素安绕过了男人,走到最左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粉色的新毛巾,“呐,你用这个吧。”想了想,“以后你怕是会常来,这个我给你留着,专给你用。” 如果是平常,蔺都统少不得要嫌弃一下这粉嫩嫩的颜色。然后让她想办法给换一个。 但他压根就没注意到。 虽说当时她受伤的时候都是他帮忙买的衣裳。但今时不同往日。 那时候他照顾小丫头时没有别的想法,当真是心静如水,所以看待什么都很淡然。 现在不同了。 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 再看到她这些贴身穿的东西,即便蔺景年再沉稳,也是不由得耳根发热,腾地下脸颊像火烧似的。 “我先出去。”蔺景年步步后退着出了屋子,“一会儿再来找你。” 素安瞧见了他这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为什么害羞。不由哈哈大笑。 方素阳和刘树贵刚好回来。 方素阳边上楼边问,“安安你怎么了?笑什么……”一个呢字还没出口,他望见了从上面走下来的高大身影,脚步一滞,警惕的问,“蔺都统?” 这三个字一出来,身后刘树贵惊得连连后退。一个不小心踩空,踉跄了下差点跌倒,幸亏玉宁扶了一把才免于受伤。 蔺景年面上还带着窘色,对着方素阳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只略略点头,权当是打招呼了。 恰好这个时候刘妈从厨房出来,仰头看到了楼梯上的两个人,笑道,“少爷回来了?赶紧来吃饭。姑爷,您也过来吃啊。”又扬声朝着二楼,“小姐,少爷回来了,一起来吃饭吧!” 她这一连串的呼喊,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丝毫都不让人觉得吵闹,反而有种家里的温暖感。 蔺景年的神色忽然就和缓了许多。 再看楼梯下面那个差点跌倒的小子,应该就是小丫头请来的小工。也是个不错的人。 不愧是他的妻。 她看人,也很有些厉害。 蔺景年转身打算回去叫素安一起来吃饭,还没来得及去,却被旁边的人给叫住了。 “……姑爷?”方素阳警惕的看着他,一字字询问,“总不会,是你吧?” 蔺景年笑着“嗯”了声,没和他多说什么,直接进屋去了。 晚上,餐厅里一共摆了两张桌子。 欧式长餐桌上,素安、蔺景年和方素阳同桌而坐。旁边的小圆桌旁,则是坐了玉宁、刘妈和刘树贵。 一般在安宅吃饭的时候,一屋子人有说有笑的,很是热闹。 不过今天多了蔺景年,这样的热闹气氛就荡然无存了。 这段时间里好不容易话多了点的方素阳,今天不怎么开口。至于其他人,惧于都统大人的威势,什么也不敢说,歇了聊天的兴致。 而罪魁祸首蔺都统…… 素安早就发现,蔺景年用餐的时候很少开口,偶尔说话,也是找她有事要谈。 想必,蔺家的规矩很严,所以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想什么呢?”蔺景年发现了她的沉默,轻声问。 素安其实是在想,如果嫁给了他,一定也要跟着面对蔺家的一切。 不过她自己在心里纠结了一霎霎就释然了。 ——他既然承诺了帮她扫除那么多的障碍,那么清闲下来的她,也应该照顾好他的家人、和他的家人和睦相处。 总不能累的事情都他做了,她就坐享其成。 “我在想,”素安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你刚才说的要把订婚公之于众这件事。” 这事儿是刚才蔺景年和她一起下楼的时候,和她商量着提起的。 现下的有钱人很时兴这样,将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事情放到报纸上。这是和所有人分享喜悦,也是把登报作为一种见证。 蔺景年身为一方统帅,这样的人生大事登在报上,倒也无可厚非。 现在听到素安提起这事儿,蔺景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小声问,“你不想?” 听出了他语气的紧绷,素安安抚的朝他笑笑,“倒也不是不想。只不过我和方家的事情还没告一段落,就这样把消息公开了,我怕老宅那边有异动。” 所谓老宅,说的就是方家。异动,自然是有些人要不安分了。 家中五小姐要和蔺都统订婚,这样重要的事情,不说别人,单单方家的两位老爷就绝不会错过。 蔺景年听出了素安言语中的担忧,知道她是怕方家的人仗着和他之间沾着的亲戚关系闹出什么事儿来,笑道,“你放心,我自然能够处理好。” 方素阳突然抬头看他,“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都行。”玉宁乐呵呵的说,“这整个恒城都是主人和小姐的。做起什么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主人?”方素阳侧身朝向小桌那边,“原来你不是薛医生家的仆人,是蔺都统家里的。” 刘妈在旁边笑眯眯的纠正,“少爷啊,都要一家人了,就不用叫都统了,要改口叫妹夫了。” 方素阳没搭理这一茬,转而问蔺景年,“你和安安到底认识多久了。” 蔺景年道,“她其实是我救下来的。” 刘妈和刘树贵听不懂这话,但方素阳听得明白。 他身子一震,深深的看了蔺景年一眼,颔首道,“蔺都统好布局。”又朝向素安,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多说。 方素阳猛扒了几口饭,一声不吭的出了屋。 素安想追过去看看他怎么了,却被蔺景年一把拉住。 “别急。”男人用力很大,牢牢的扣住她的手腕。虽然不会弄疼了她,却让她无法挣脱。 “我一般不会要求你什么,但我希望,你现在留下来,别去找他。”蔺景年凝视着眼前少女,一字字的认真道,“我们俩商议一下,报纸上应该刊登什么。” 素安焦急的望着方素阳离开的方向,再看了看蔺景年。考虑过后,她终是叹了口气,点点头。 “好,”她说,“我们赶紧商量。说完后,我再去找我哥,看看他怎么样了。” 蔺景年这便笑了,让人拿来纸笔,和素安商议着登报内容。 翌日,恒城全城的所有早报上,都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 “经加百利律师和警视厅陆厅长证明,城西方家方瑞大老爷,对其子方素阳、其女方素安,无情无义,刻薄寡恩。自此,方素阳、方素安和方家彻底脱离关系,此生不再有瓜葛。方素阳、方素安自此以后随母亲段立莹,冠段姓。” 消息一出,方家大老爷方瑞立马气得起不来身,哼哼唧唧的哀嚎着,卧病在床了。 口中不住咒骂,“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不知好歹的小子!离了我,你们迟早饿死!冻死!” 谁知事情还没完。 这天傍晚,恒城全城的所有晚报上,都刊登了另外一则消息。 “蔺景年、段素安订婚启事:我俩承高奉明薛彼得两先生之介绍将于八日后在岍市明悦订婚,特此敬告亲友。” 高奉明是谁? 大元帅身边的文书局局长。 薛彼得先生是谁? 大元帅最信任的医生、蔺都统的好友。 订婚的两个人,又是谁? …… 方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订婚两个人的名字。 白纸黑字,刺痛了他的眼。阵阵油墨的香气,刺酸了他的鼻子。 想到自己在昨天之前,都还是那未婚妻的爹,都还有可能成为一方统帅、都统大人的岳父。 而现在,因为早上突入而来的一则声明,一切都完了。 方瑞两眼一翻,腿一蹬,扑通一声重重滚落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 第 32 章 方瑞的腿伤本来就没有好利索, 如今这么不小心的一摔,直接旧伤复发再次躺在了床上。 这个好消息传到安宅的时候, 素安正在吃早饭。事情还是玉宁说起来的。 “听说已经起不来了,”玉宁起身盛饭, 顺手给素安盛了一碗素菜汤, “不过精神好得很, 能喊能叫的,别提多有劲儿了。” 段素阳嘲讽的嗤了一声, 闷头扒饭不说话。 素安笑问, “你怎么知道他能喊能叫的?” 原本兄妹俩就对方家彻底死了心,如今两人已经改了姓, 都跟着段女士姓了, 更是把方大老爷的事情当做笑话一样来听。 玉宁把汤放在素安跟前,又拿了调羹过来, “方大老爷一直说自己是都统大人的岳父,叫的震天响, 隔了一条街的邻居都听见了。别人还在那儿议论呢。” 刘妈问, “议论什么?” “说他不识好歹,咒了女儿死, 不肯去找。后来女儿回来了,他也不珍惜, 整天在外头说女儿坏话。现在倒好,看人段小姐嫁得好,又想着倒贴了?这也想得太美了些!他乐意, 人都统大人还不乐意呢!” 刘树贵正屋里屋外的搬着东西,听见后点点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这话说得够实在,大家就都大笑。 没多久响起了门铃声。 刘妈看了一眼,回来禀,“是老耿。” “这么快就来了?”素安急忙把呢子大衣穿上,匆匆忙忙往外走,不忘叮嘱刘妈,“中午不用做我的饭。” 刚要出门口,被段素阳几步追上了。头上一沉,多了个浅色方格呢子帽。 “外头冷,穿戴好了再走。”段素阳给素安整了整衣裳领子,又帮她拉了下刚才起得太快不小心撩起来的衣裳下摆,“冒冒失失的,你让我怎么放心。” 素安笑着谢了他,一路快步出了大门。 铁门外有一辆 耿叔是蔺景年派来给素安开车的司机。 前两天素安无意间说想要学车,被蔺景年听到。蔺景年问了几句,知道她们在这儿进进出出不方便,就找了两个司机来安宅。 昨天晚上两位司机已经跟着蔺景年来安宅见过兄妹俩了。 鲁叔是负责接送段素阳的,开一辆雪铁龙。 而耿叔,则是负责接送素安,开的是一辆凯迪拉克。 “学车太过辛苦,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开车也太危险。老耿年轻时候是武馆总教头,功夫好得很。”昨天晚上,面对着素安的疑惑目光,蔺景年拍拍凯迪拉克车身,微笑,“这车型是新出不久的,很不错,性能也可以。有它和老耿在,你能方便许多。” 凯迪拉克这一款才刚在美国上市不久,就被蔺景年买了一辆来。这不只是恒城第一,甚至是国内也是头个。 素安没料到蔺景年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把花重金好不容易弄到的车子给她用,赶忙婉拒。 他却不肯听她多说,直截了当的就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 反正安宅的院子不小,还有之前法国夫妻俩专门用的停车的空地。以后两辆车长期停在安宅也方便。 今天天气一般,多云,阳光少。好在并不阴沉,空气中没有滞闷感。 现在车子驶在路上,吸引了无数目光。几乎路边的所有人都驻足看着这新型车辆。 面对着一路收获的艳羡目光,素安忽然就有了点‘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悠然感了。 她忽然觉得,和蔺景年做的这笔‘交易’,还真够划算的。 静雅酒楼是一家纯中式餐厅。 这儿只做中国传统菜式,里面的装饰古色古香,穿梭其中的侍者们,也是穿着旧式长衫与襦裙。在这追求新式做派的时代,算是一道难得的风景。 今日素安来这里,是应邀参加一个饭局。 陆家大少爷陆清和做东,请她吃个饭。顺便,薛副将薛符,也放了话要跟着蹭吃蹭喝。因此到场的一共三个人。 素安由穿着嫣红色缠枝纹褙子的女侍者领着一路往里走,经过一道回廊,转去了后院雅间所在的方向。顺着右边走道行至尽头,最终停在刻了海棠的雕花门前。 推门而入,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了。 高高壮壮虎背熊腰的那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浓眉大眼,说话声如洪钟,正是薛家的大少爷,薛符。如今正在蔺都统身边任副将。 他对面的男人,一袭青衫,面白无须五官俊秀,身材瘦高。此时他正挽了衣袖,静静斟茶。端的是古时书生的模样和气度。 薛符当先看到了素安,扬起手来高声招呼,“哟!蔺夫人来了!” ‘夫人’这词儿,在古时是身有诰命的才能用。虽然现在用法没那么苛刻了,却总是身份尊贵些才使得上。 薛符现在,分明就是在打趣素安。 两人虽然多日未见了,可那时候在蔺景年那儿相识了一段时日,终归是熟悉的。 素安笑着走了过去,“小薛子,多日不见本夫人,可曾带了好礼来?” 薛符一愣。 旁边陆清和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薛符装作生气一般,咬着牙撸袖子,“好哇,没大没小的。前些日子不还叫我过一声‘薛哥’?现在就不认账了!” 虽然口中不饶人,但他还是和陆清怡一起站起身来,迎素安落座。 和陆清和寒暄几句后,素安横了薛符一眼,没搭理他那什么‘薛哥’的旧时账,只与陆清和道,“先生这几日可曾顺利?” 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尊重,陆清和连连摆手,“蔺太太面前,我可当不起‘先生’二字。您过誉了。” 素安知道,陆清和以后会成为一代中医名家。她知道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对于中医学有着怎样数十年如一日的热情和坚定,心中自然敬佩不已,恳切道,“陆先生为中医忙碌奔走,当得起这称呼。” 陆清和赶忙起身,朝她揖了一礼,“蔺太太可饶了我吧。” 刚刚素安还疑惑着,为什么不过是‘先生’这样的简单称呼,他还受宠若惊。 现在他接二连三的说着‘蔺太太’,素安终是明白过来,陆清和是顾忌蔺都统的身份,不敢在蔺都统未婚妻跟前托大。 虽然陆清和是警视厅厅长的嫡长子,出身也是相当的好,但是和位高权重出身世家的蔺都统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在这一刻,素安终于切切实实的认识到,报纸上的声明一登,自己的处境忽地就不愿意了。 说起来也是有好有坏。 最让她为难的是,不过是有了个声明而已,订婚酒席都还没办,大家已经一口一个的‘蔺太太’的叫上了。 陆清和捧了自己亲手斟的茶到素安跟前请她品尝,素安抿了几口。味道着实不错,清香四溢,浓淡适宜,不由赞了几句。 身为做东的人,陆清和却是个不多话的。幸好薛符与素安熟悉。当陆清和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两个人就说几句旁的,还不至于冷了场。 “……你来了后见过薛姐姐了吗?”素安问薛符。 “见过了,她最近又凶了不少,难怪我三弟之前说她打电话的时候都冒着火。”薛符顺口答完,问了几句素安现在的身体状况,又闷闷的道,“唉,过两天我爸也要来了。你说,我如果遇到他这么个能唠叨的,会不会被烦死?要不这样,你们的订婚宴我不参加了。我先回中南那边守着去!” 这话别说素安了,就连沉默寡言的陆清和都听不过去了。 “我觉得薛医生人很好。温和细心,还肯照顾晚辈。而且很博学,中医西医皆有涉猎。”陆清和道,“不知薛符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薛符反驳,“你被他揍过吗?没吧。被他数落过吗?肯定也没。所以我怕他你不怕啊!” 然后陆清和就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说实话,没见到陆清和之前,素安是怎么也没料到日后的大师年轻时会这么的不善长和人交流。 毕竟,这位陆大少爷,之前可是做出过从家里逃跑独自去金陵的‘壮举’的。 但是反过来想想,他这样的脾气,还能鼓起勇气做出这样的事情,显然是真心热爱中医学,所以拼了所有也要达到目的。 思及此,素安轻叹着不胜唏嘘。 一顿饭平静无波的吃完,三人准备离开。 陆清和说自己身为做东的,请素安和薛符先行。 两人都知道与他辩驳没什么用处,也不多费唇舌,直接当先往外走。 薛符当先开了门,邀请素安先出去。 谁知素安只朝外探了一下头就立刻收回脚步,缩回屋子里站着了。 薛符奇道,“怎么了这是?”因为惯常带着警惕,他觉得不对就立刻压低了声音,所以这句只能屋里三人能到。 薛符疑惑着朝门外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亦是收回身子回到了屋中,又小心翼翼的把房门闭上。 “你认识郭军佐?”在陆清和诧异的目光中,薛符小声问素安,“不然怎么退回来了?” 素安摇摇头,“那两个人里,我只认识方家的二老爷,方兆。” 刚才她出门的瞬间,正好看到隔壁间有两人正朝里走过去。其中一个就是方兆。所以她反应迅速的撤回来,不想对方也看到她。 因为她留意到,和方兆在一起的那个人,虽然瞧着穿粗布棉袄,好似不过个寻常人。但是那人眼睛有神得很,不像是普通百姓。 素安就留了个神,快速退回屋子里,避免在没有想清楚对策前就和那些人正面对上。 “方兆?方家二老爷……那是你二叔吧?”薛符问。 陆清和插道,“那是以前。现在段小姐姓段了。” 薛符摸摸下巴,“方兆这个人我倒是不认识。不过,我认识和他一起进去的郭军佐。”又问素安,“王都统身边的郭军佐你知道吧?” 陆清和听闻这个名字,温和的目光陡然现出厌恶之色。 “我不认识郭军佐,”素安想到了那个人不简单,却没料到会是王都统的人,遂道,“不过我曾见过郭军佐的太太。” 顿了顿,她补充,“当这位太太在大使夫人跟前陷害陆太太的时候,我正巧就在那个舞会上。” 素安想着,陆清和恐怕也是听说了郭太太和那几位太太在陆家舞会上的所作所为了,所以才会露出那般的神色。 任谁都会打心底里厌恶这种加害自己母亲的人。 “老郭的媳妇儿居然还害过警视厅厅长的太太?”薛符来了兴致,浓眉蹙起,眼睛一亮,“这倒是有意思了。你说,他和方家二老爷凑一起,想干什么呢?方二老爷这个人怎么样?” 如果是以前这样问素安,她八成会说,方二老爷虽然平庸不太出众,却还算是个避世过平静生活的闲散人。 但是,她已经早几天发现了有关‘晨晖布业’的事情,再不会轻易忽略了方兆这个人。于是道,“心思诡谲,不可妄信。很有赚钱的见不得人的手段。” 薛符就心里有了数。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但是当着陆清和这个‘老学究’的面,并不是适合谈这些。倒不如回去后各自和信得过的人商议。 主意已定,一行人听着旁边关了门安静下来,就出了静雅大酒店。 临下楼梯前,素安回头朝远处那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 刚才她看到方兆的时候,见到他的面前浮现了一些虚影。而且让她非常意外的是,虚影上面居然还有她。 只不过虚影上的她,穿着红色礼服,头发高高挽起,分明是喜事时的打扮。 难道说,方兆会出现在她的订婚宴上? 素安一路想着,和薛符他们俩一同走到了静雅酒楼的外面。 这时候耿叔把车子开了过来打算送她离开。 “卧槽!老子这是眼花了吗?”薛符看着素安的座驾,眼睛里冒着嫉妒的火光,激动得眼皮一跳一跳。 他伸手抚上凯迪拉克的车身,张开双臂,恨不得整个人都扒上去,口里嗷嗷直叫,“我的老天爷!他居然真弄了这么一辆过来!啊啊啊啊嫉妒死我了!不行,我得问他借来开几天。” 薛符鬼叫着嚎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点,这才发觉了不对劲,甩头去问素安,“这车怎么在这儿!” “他借我用的。” “借!你居然说借!”薛符喊着,“夫妻俩,他的不就是你的?我懂了……他买了,然后成你的了!啊啊啊啊!搞得我都想嫁给他了!” 静雅酒楼门口人来人往。 薛符拼命扒着车子舍不得松开。 陆清和皱眉看了半天,最终忍受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符学武多年,反应极快。听到后面有疾速风声,忙侧身避了过去。 陆清和到底是个文人,在武上不精通。一拍过去动作慢了点,就被他这么躲了过去。 “小声点。”陆清和蹙眉,“咱们赶紧走吧。” 薛符不肯,眼巴巴的看着素安。 素安想,她如果是真真正正的蔺太太也就罢了,或许还能借给他一下。 但她是和蔺景年‘合作’后他派了这么一辆车子来的。不管怎么样,这车子都看上去很稀有,她还是不要随意乱动他的东西为好。 于是素安说,“别想了,我不能借给你。”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 薛符顿时垮了脸,唉声叹气的和身边陆清和抱怨,“现在的人啊,有了老公就忘了兄弟。啧。” 道别之后,薛符搭着陆清和的肩膀慢悠悠的走。没几步,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一件,他忘了告诉素安的大事。 不过…… 想到刚才她那‘绝情’的样子,他哼了哼鼻子,仰天一笑。 谁让她那么小气? 就不告诉她!看她到时候怎么应对! 素安今日往富华制衣和富华布庄各去了一趟。 她这样来来回回的忙碌着,一来是要继续弄清楚铺子里的具体情况,二来,也是给晨晖布业的那些人造成一种错觉,好似她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继续和以往一样一头雾水的在两边跑。 等到一切忙完,素安又拿了果篮去同华医院探望了周先生。 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是她一直把蔺景年对她的好记在心里。特别是他救了她这件事。 因此,她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量的多去帮他一些。 比如,周先生是救了他才受伤的,而他没时间多去探望。那么,就由她来好了。 素安陪周先生说了会儿话,又给他读了两篇文章,这才回安宅去。 因为来回奔走,所以她回来得迟了。夜幕开始降临,天空灰蒙蒙的,各处次第开始亮起了灯。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刘妈迎了她进屋,不住说道,“今日有位太太,打了好几个电话找您。虽然她一直说没有大事,可我瞧着,如果没大事能打四五通电话?就想让她留个号码,晚一些小姐再给她打回去。哪知道她不肯,说一会儿再打给您。”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里突兀的响了起来。 刘妈忙道,“可能又是那位太太!小姐您接接看!” 素安笑着应了一声,行至电话机旁,拿起话筒,“你好。” “请问是段小姐吗?”电话那端传来陌生女性长者的声音,语气和缓,语调沉稳,疏离中透着良好教养所显现的高雅。 “对。”素安自认这个声音从未听过非常陌生,问道,“请问您是?” “我是景年的母亲。”对方道,“我已经到了恒城,你如果有空的话,过来一起吃个晚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投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哒 。 第 33 章 素安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进行了和蔺景年母亲的第一次对话。 之前蔺景年和她提过, 订婚的消息一出来,蔺家的亲朋好友恐怕都会关注起来。到时候订婚的仪式恐怕要在岍市举行。 岍市距离恒城并不远, 开车也就几个小时的路程。只要提前订好了酒楼就行。至于住处,蔺景年在那里有自己的府邸, 到时候住在那儿就行。 订酒楼的事情蔺景年揽了下来, 所以素安只要提前打扮好, 不迟到就可以。其余的根本不用自己操心。 因此,素安对于在岍市举行订婚仪式没有任何异议。 正因为仪式不在恒城举办,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 如果在恒城见到了蔺太太要怎么办。 素安打电话给蔺景年的住处。没人接,他不在。 又打去了办公室。 电话接通后, 她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只问,“蔺都统在吗?” 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 很年轻,应当是个年纪不大的新兵, “都统正在开会, 您过一个小时再打过来吧。” 一个小时? 到时候晚饭都吃完了,哪还用得着他。 素安关了电话, 遣人去喊耿叔准备车子。收拾妥当后就往酒店去。 巧得很,蔺太太定下的地方正好就是中午她刚去过的静雅酒楼。 “小姐不用着急。”路上的时候, 玉宁怕素安紧张,不住宽慰她,“太太很好相处的。小姐那么漂亮又那么好, 太太一定喜欢。” 其实,素安真的不紧张。 毕竟不是真正的夫妻。对于自己名义上夫君的母亲,她并没有别的新嫁娘初见婆母的那种紧迫压力。 相反她甚至有点隐隐的期待,不知那个男人会是怎样的母亲教导大的。 素安觉得,能够有那么出色又脾性宽厚的儿子,蔺景年的母亲一定是很好的人。 还没到酒楼,玉宁的肚子就在隐隐作疼。等到车子停在静雅酒楼前,她已经憋得脸通红,一点也等不得了。 “小姐,您在厅堂里先等我会儿。”玉宁捂着肚子第一个跳下车子,“一会儿我好了来找您,陪您去找太太。”然后飞也似地就跑远了。 耿叔要去停车。 素安下车后,独自一人先进了酒楼里。 因为之前蔺太太打了好多个电话她都不在家,所以蔺太太并没有提前定下吃饭的房间。两人只约好了这儿见面。 毕竟玉宁和耿叔都是认得蔺家人的,相互之间找到对方并不难。 素安不希望找来找去的最后迷了路又或者是认错人,索性从旁边拿了张《恒城日报》来看。 刚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细看,搭眼就瞧见了上面头条斗大的大字——蔺都统将举办盛大订婚礼,对方是段立莹女士之女段素安。 下面是洋洋洒洒三四千字的文章,把蔺都统的生平大致提了几句,后来主要介绍了段立莹女士曾经在恒城创下的商业辉煌。 素安认真读着,心里涌起阵阵暖意。 这就是她的母亲。一位很有主见的新时代独立女性。 文章读了大半,正打算继续详读,不远处传来了阵阵争执声,吵得人无法静心。 素安朝着吵嚷处看了过去。 大厅另一侧,靠近去往雅间的那个回廊旁,一名婀娜多姿的妙龄女子正和对面的两人急速争执着。 从对话来看,那两人应当是母女俩。 年长的女士五十出头的年纪,穿紫棠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锦缎旗袍,戴整套金镶蓝宝石首饰,华贵大方。年轻的约莫二十岁左右,杏眼桃腮,穿青绿色洋裙,清丽可人。 年长的身穿旗袍的女士虽然年纪大了,却相貌不俗,眉宇间自有威严气势。相较起来,身边的晚辈就容貌来说就差了一大截,气质倒是不错。 素安的视线只粗略扫过这两人,最终望向的是那穿了法兰绒礼服的婀娜女子。 居然是凌友青。 此时凌友青正指着自己礼服上的一块污渍愤然指责。 “什么叫不是故意的?我从这儿走,端盘子的人从旁边去。如果不是你们突然转弯吓到了人,东西怎么会洒我身上!我不管!你们一定要赔!” “你这个人真不讲理!”裙装小姐驳斥道。 身穿旗袍的太太显然不想在这种时候闹出争端,平静的说,“你开个价好了。” “一百块!” “一百块?”那女儿哼了一声,双手抱胸,“我看你这衣服廉价得很。这些钱足够买十几二十套你这样的衣服了!” 凌友青怒,“我这可是从国外定做的!你到底识货不识货!” “论识货,你怕是还不如我。”裙装小姐不屑的道,“就你这样没教养的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 凌友青咬牙切齿的冷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你说谁呢!”对方也气极了,伸手就要和她对上,被旁边母亲拉住。 “国外定做的那又怎样?”旗袍太太显然很护短,之前还忍着没有参与争吵,看到女儿受到指责,也跟着参与到了战局中,“告诉你,你这样崇洋媚外的我见的多了。但是像你这样既崇洋媚外又没点分量就蹦跶的,我倒是头一回见。说说看,你仗着的是谁的势。后面我也好让我儿小心着点。” “谁的势你们也攀不上!”凌友青推开旁边想要劝阻的酒楼经理,指着裙装小姐的鼻子说,“不过,你让她小心着点倒是对的!” 那位小姐哈的笑了声,“我妈说的才不是我,是我哥!要是跟我哥说了,你十个脑袋 也不够用的。” 凌友青前段时间刚在众目睽睽下丢了脸。这个时候酒楼厅堂的客人都看过来,她又在人前被人这样嘲讽,哪里忍得住? 眼看着旁边的经理试图用手里的一个册子来好好的挡开两边争执的人,凌友青勃然大怒,忽地把那册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凌友青正要把东西摔到地上,眼睛朝旁边一瞥,这就看到了不远处厅堂另一侧坐着的素安。 然后,她扬手就把东西猛力甩了出去。 谁也没料到凌友青会突然发难,抬手把东西扔飞。所以当那东西脱离了她的指尖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的时候,猝不及防下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那东西就正正的往素安的脸上来。 素安发现了那物的方向,当机立断离了座位,起身朝着旁边一迈。 册子啪的下撞到了她坐着的位置上,哗啦啦裂开,纸张四下里飘散。 如果是突发事件,素安也就罢了。 可她刚才看得明明白白,凌友青是发现了她之后才往这儿扔的东西。用力之大,倘若她还在那里坐着,身上肯定要被砸出伤来。 素安身姿轻盈的疾步而去,正正的站在了凌友青的跟前。 然后,她手一扬,一个巴掌就落在了凌友青的脸上。 凌友青发恨,高声叫了一句让人来帮忙,抬手就要回一个巴掌过来。 却是还没落下就被素安快速擒住了手腕。 “告诉你。”素安一字一句的铿然道,“我不和你计较,是我大人有大量,并不是我怕了你。你如果再没事儿就挑起事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说罢,她用力一甩,拽得凌友青一个踉跄朝旁边跌到。头撞到了墙上,砰的下起了个包。 素安所说的凌友青‘没事挑起事端’,指的是凌友青故意朝她扔册子的事情。 那对母女却以为说的是她们俩的遭遇,只当素安是在帮她们,那位母亲就过来道谢。 “小姑娘,真是谢谢你了。”这位太太道,“不知你是哪一家的孩子?改天得了空,我登门去想你道谢。” 素安听了后,知道对方是理解错了,于是笑道,“不必客气。我其实是处理和她的私人恩怨。” 凌友青带着的几个朋友听了她的大叫声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凌友青指了素安,啜泣着喊道,“把她给我送去警视厅!” 这些人都是在凌家的宴席上见过素安的。闻言都犹豫起来。 ……蔺都统的未婚妻,谁敢惹?! 素安懒得搭理他们,打算找个位置继续看报。 谁知这个时候玉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也赶到了。 玉宁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切,最后拍着手一笑,“哎呀,我还怕小姐不认识太太呢。原来已经和太太见过面了啊?” 素安奇道,“你说什么呢?” 同时,她身边响起的还有另外一道声音,“玉宁,你说的小姐,是谁?” 开口的竟然是那对母女中的母亲。 素安和她一起说了话后,两人同时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侧过头去看向对方。 之前还恨极怒极的凌友青,见到了这个场景后,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当她明白过来这位身穿旗袍的高贵太太就是蔺都统的母亲后,顿时腿一软跌到在地,站不起来了。 因为之前那混乱的一幕幕,直到定好房间落了座,素安和蔺太太都还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开□□流为好。 这样的气氛不太适合共同用餐。 落座点好餐,素安以去洗手间为由,暂时离开了雅间。 等到她离开之后,见门轻轻合上,蔺太太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点。 先前一直端着的高贵姿态一旦放松,她立刻苦了脸,拉住女儿蔺景碧的手,诉苦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蔺太太紧张万分,“刚才我和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对骂的时候,这孩子一定看到了。完了完了,如果老爷知道我在新媳妇儿跟前丢了脸,他肯定要生气的!” 蔺景碧笑着劝她,“您别急,大哥挑的人,您还信不过么?大嫂一定脾气很好,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的。” 蔺太太闷闷的点点头。 素安虽然说是要去洗手间,等到出了雅间之后,却是脚步一转去了外头找老耿。 老耿正和酒店的守门人一起抽旱烟呢,没曾想大少奶奶居然过来了,赶紧把手中的旱烟袋子往旁边守卫的手里一塞,起身拍拍衣裳上的灰尘,“少奶奶您有事找我?” 素安道,“刚见了太太,也见了三小姐。不知这两位都是什么脾气的?” 她之所以来问老耿,是因为之前玉宁说得太过空泛,没什么可用的消息。毕竟玉宁是跟在蔺景年身边做事的,又是个以武为重的护卫,不可能了解内宅里的家长里短。 老耿就不同了。他在蔺家做事几十年,熟悉家里的每个人,问他的话,能知道不少家里的事情。 “太太和三小姐啊,都是很好相处的。”老耿笑着说了句,见对面大少奶奶神色认真,他又想了想,“太太的话,基本上不会为难人,就是有点怕老爷。三小姐在家里很受宠,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老爷和太太又想着她亲生父母不在了,终归是多些怜惜。” “亲生父母不在了?”素安愣了下,“三小姐不是亲生的?” “不是。她是老爷领回来养着的,一直跟在太太身边。不过,虽然不是亲生,也已经胜过亲生了。” 素安心里有了底,笑着给了老耿几个铜币,“我还得过会儿才好。你去和几位新结识的朋友一起吃个酒吧。” 大户人家给打赏是正常事儿。老耿也不扭捏,接过赏钱连声道谢。 玉宁一直守在雅间的门口,恪守着规矩,不曾进去。待到素安回来,她轻手轻脚的帮小姐小心的推开了门。 素安对她安抚的笑了下,这便迈步而入。 酒菜已经上齐。 素安落座后,三人开动。 吃饭时桌上静默无声。直到饭菜撤下,上了茶水和点心后,方才开始说话。 刚开始不过是寻常的寒暄而已。 后来还是蔺景碧把话题扯到了定亲的事情上。 她笑着与素安道,“我妈以前从催我哥,让他赶紧找个媳妇儿回来。他总也不急。现在有了大嫂,妈总算是心里石头落了地。” “可不,了了我一桩心事。”蔺太太与素安道,“老大脾气不太好,跟他爸还有我都拗着来,你多但带着点。” 素安微笑,“没有,他挺好的。真的。” 蔺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又侧头和蔺景碧说,“他都有找落了,就剩下你了。” 蔺景碧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娇嗔着哀叫,“早知道您闲下来就要开始催我,我就不让大哥急着找嫂子了。” 说着她朝素安促狭的眨眨眼,“嫂子,您这婚事可得守好了。不然的话,中间出个一丁半点儿的岔子,我说不定要开心一下的。免得我妈又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蔺太太佯怒拍了下她的手,“你个乌鸦嘴,不说好的净说坏的。让你大哥知道了,还不气死!” “他生气就他生气去,”蔺景碧朝素安甜甜的笑,“反正大嫂气量宽,不会和我计较的。是吧,大嫂?” 如果素安不知道她非亲生,一定会觉得这姑娘是乐呵呵的跟她开玩笑。 但,知道了她是收养的后,再仔细看她的眼神,便能发现了她其中带着的挑衅意味。 虽说素安和蔺景年的婚事不过是一场合作。可是,蔺景年为她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最大的帮助,她就也要保证在自己能够的范围内,尽量让他少操心家里的这些个破事。 蔺景年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他一向是有了目标后,不达目的就不罢休。 但凡他对这个收养的妹妹有上这么一丁半点儿的其他心思,也就根本不会存在他和她之间的合作交易了。 眼前面对着蔺景碧那看似纯然而又无害的天真模样,素安抿了一口茶,忽而一笑。 “不,”她眼神淡淡的望向蔺景碧,“我介意。” 轻轻晃动手中茶杯,素安垂眸带笑,语气却非常坚定,“眼看着就要到我们订婚的日子了,我还是希望多听一些好话,少听一些不吉利的。” 说罢,她朝向蔺太太,“毕竟是我和景年的终身大事,想必您是能够理解我的心情的。” 一句‘景年’的称呼,道出了她和蔺都统之间的亲近关系。 要知道,蔺都统一向和女子保持着疏离而又淡漠的关系,女性朋友都几乎没有。 因此,能唤他一声‘景年’的女子,必然是经过他的允许、和他非常亲近的。 蔺景碧脸上微微色变。 蔺太太却没注意到这些细节,高兴得很,拉了素安的手乐呵呵的说,“哎呀可不是。想当年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紧张的我啊,整夜整夜睡不着。” 直接就以母亲的身份自居了。 蔺景碧侧身拽了拽蔺太太的衣袖,“妈,段小姐还没过门呢,您这样说,不好。” 她压低声音,“爸只是让您过来看看,没让您多说话。” “怕什么,反正他现在管不着。我就是喜欢这孩子。” 蔺太太一高兴,就把蔺老爷给抛诸脑后了。山高皇帝远的,老头子再怎么着,也伸手不到她这里来! 再说了。 蔺太太下巴一扬,非常自豪的说,“老大的脾气我知道。他一旦认准了谁,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反正安安一定是我们蔺家的媳妇儿了,叫我一声妈有什么不对!” 语毕,蔺太太用手撑着下巴,眼巴巴的看着素安。那眼神里的意思简直昭然若揭。 ——就等着大儿媳叫一声“妈”了! 虽说素安之前装得挺是那么一回事儿,可那是为了把蔺景碧给怼下去。 今天太多事情在掌控之外。包括蔺太太来恒城,包括蔺太太喊了她一起吃晚饭。甚至于刚才遇到凌友青都不在计划内。 眼下突然蹦出来一个新难题。 忽然之间,就要开口叫“妈”了?! 素安紧紧捏着手里的茶杯,指尖都微微泛白。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蔺太太想着可能是端菜的侍者,喊了声“进来吧”。 门吱嘎被人推开,一人迈步入屋。 素安犹在想着刚刚的事情,不料一阵熟悉的烟草清香猝不及防的骤然靠近。 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高大的阴影忽地落在了她的身周,将她整个包裹住。 她愕然抬头,朝侧后方望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蔺景年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撑在她的椅子两侧,低笑道,“想着你会需要我,就赶了过来。幸好还来得及。” 蔺景碧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露出灿烂笑容,问,“什么来得及?”她朝素安看了眼,又继续抬眸看着蔺景年,“难道说,你知道大嫂她叫不出那一声‘妈’,所以你赶来救场了?” 这话让蔺太太望向素安的目光中透出了些许怀疑。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蔺景年眉心蹙起,对着蔺景碧训斥道,“早跟你说了,多读正儿八经的书,少看那些杂的。你偏不听。你看看你整天想的都是什么!” 蔺景碧没料到一向不会对她说重话的蔺都统居然会对她发怒,咬着牙就红了眼睛。 蔺太太忙劝,“哎呀兄妹俩这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说看,你不为这个事儿,那么为了什么来帮安安的?” “也是为了开口的事儿,却不是老三想的那么偏。” 蔺景年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握了素安的手,拉过旁边的椅子挨着她坐了,然后对着自个儿的妈,伸出右掌大喇喇一摊。 “让人改口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想让我妻叫你妈?行啊!蔺太太,给改口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叮,实力坑亲妈·护妻狂魔·蔺,已上线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34 章 没想到大儿子一开口就是这个, 蔺太太不由得一愣。 蔺景碧微愠,双手撑住桌子往前探着身子,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居然问妈要钱!” 说着双目微微斜着朝素安瞥了眼,好似在疑问这些话是不是素安暗示给蔺景年听的。 谁知蔺景年还没来得及回答, 旁边蔺太太回过神来后, 却是哈哈大笑。 “好!好!”蔺太太眉开眼笑的去翻自己的包, “开口费嘛,应该的!我原先还愁, 这辈子不知还能不能看到你成家。现在终于完成心愿, 开口费你想要多少我都给……哎哟麻烦了,我就带了二十多块钞票。那老头子怕我跑远, 居然还偷走了我的钱。” 她扭头去问蔺景碧, “你有一千块钱吗?” 蔺景碧摇头。 蔺太太愁坏了,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她抬眼四处瞅着, 慢慢发现儿子的目光总是往她手腕上飘。 蔺太太终于灵机一动,从腕上退下来一只镯子, 拉过素安的手往她腕间套。 “这镯子是我惯常戴着的, ”蔺太太开开心心的道,“略值点钱。今天没拿够钱, 这个权当是给你的见面礼了。” “才一个?”蔺景年拧着眉,语气嫌弃, “蔺太太,几天不见,怎的这样小气了。” 蔺太太就把这对镯子里的另一个也退了下来给素安戴上。 翡翠镯子质地通透色彩明艳, 一看就价值不菲。又温润细滑,显然是佩戴多年之物。 素安赶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我……” “给你你就拿着。”蔺景年不由分说的把这一对翡翠镯子都给她好好搁在腕上,又低语,“跟你说,有了这俩在,家里人就没谁敢说你的不是了。” 素安明白蔺景年的意思。 她这亲事来的太过突然,家里头之前一点都没有透露过,很显然是匆忙下选择。 没人敢在蔺都统的妻子跟前说三道四。 但是,难保人背后怎么议论。 为免让蔺家其他人暗中非议她,以为蔺都统是因为些什么莫须有的原因才不得不定了这门亲事的,蔺景年特意问蔺太太要了这俩东西来。 有了蔺太太贴身的心头宝当做礼物,足以证明这亲事是蔺太太中意的。有了母亲的肯定,别人根本揪不出错处来。 素安悄悄的在蔺景年耳边说,“这些太贵重了。我不怕别人乱说什么。” 那些人就算想说些什么含沙射影的话,也绝不敢当着她的面。既然如此,她怕什么。更何况那些人做得过分了,她直接揪出来处置了就行,又怕甚! “我知道你不怕。”蔺景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中轻轻摩挲,“但我既然娶了你,就决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 素安想要抽出手来,被他反手一握,牢牢扣住。 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样子让蔺太太高兴得弯了眉眼。 “安安,”蔺太太恳切的对素安说,“老大这孩子呢,没坏心,就是脾气不怎么好。你如果被他欺负了,不怕,和妈说,妈给你做主!” 蔺景年抬手叩叩桌子,“蔺太太,您不觉得这话说反了?有我欺负她的时候?明明都是她欺负我。” 这话说得可就真是黑白颠倒了。素安横了他一眼,哼道,“我哪有欺负你。” 蔺景年不吭声,只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蔺太太一看,好哇,小两口眉来眼去呢? 生怕自己耽搁了儿子儿媳妇交流感情,蔺太太捏着小包离开座位,去了旁边的台子边,自己倒茶喝。 蔺景碧跟着走来,伸手抠着茶具托盘上的纹饰,说,“妈,二嫂一直喜欢您这镯子,明里暗里说了多少回了,您都不肯给。前些日子她又暗示说想要,您还跟我说,往后有机会了给她一个。现在两个都在大嫂手里,二嫂那边怎么办?” “她又不缺首饰,多我这一个不多,少我这一个也绝不会没有使的,怕什么。”蔺太太说着,朝悄悄不住往儿子那边看。 哟,老大和他媳妇儿感情真好。两人一见面就黏黏糊糊嘀嘀咕咕的,连她这个妈都顾不上。 好不容易能有个可以拴住老大的女孩子,别说是一对镯子了,就是让她把所有镯子都送出去,她也乐意! 蔺太太正美滋滋的偷看着,就听身边女儿小声道,“您可说错了,这镯子哪能和别的比?这不是您戴了好多年的吗?您还说过,这镯子价值不菲,往后要传给媳妇儿。如今二嫂一个都没,大嫂占了一对,妈,您也真偏心。” “偏心就偏心吧。”蔺太太越看这大儿媳妇儿,是越觉得漂亮,越觉得可爱,“安安是长媳,能一样吗?老二家的如果不高兴,你帮我说和几句就行了。” 蔺太太浑不在意的敷衍了几句,拍拍女儿胳膊,问,“老三,你瞧,我几年能抱上老大他们生的孩子啊?我瞅着他们俩这腻歪劲儿……十月怀胎,明年就差不多了。不行,晚些我得给老头子打个电话念叨几句。” 一个没留神,手里边空了。蔺太太抬眼一瞧,才发现三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门边。 “老三,你干吗去?” “给爸打个电话。” 蔺太太挺有也没在意。 现在安安在,就连老头子也得靠边儿站。蔺太太朝大儿媳妇那边多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暗自嘀咕,“老大家的什么都好,就是太瘦了。这样可不容易怀上。等她进了门,得好好补补才行。” 晚饭后,蔺太太心愿得偿,见过了心心念念盼着的大儿媳。顿时觉得奔波导致的疲惫涌上来,打算回房间休息。 不过临道别前,她特意问了素安一句,“之前那个不讲理的女人是谁?” 她所说的,就是和她们起了冲突的凌友青。 当时她不过是和女儿一起走在过道上,转了个弯。天知道那个疯女人干吗一口咬定身上被泼到菜汤是她们的错! 这件事儿闹得实在不愉快。如果不是不愿意在餐桌上搞坏了心情,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就会问。 素安就把凌友青的身份说给了蔺太太。 “不过是个行长的女儿而已,”蔺景碧在旁嗤了声,“居然就敢这样跋扈不讲理。所以说,恒城里净出刁民。也幸亏大哥来了,把这里整顿整顿。” 这阴阳怪气的强调让素安听后非常不悦。要知道,她也是恒城人。 素安正想回两句。没料到蔺太太也发现了蔺景碧言语中的漏洞,嗔了女儿一眼道,“一个地方,什么样的人都能出现。我倒是觉得恒城不错,你大哥来了这儿,你大嫂也是这里的。” 要蔺太太说,这恒城简直是风水宝地、人间的月老庙、促人姻缘的好去处。 想到儿子的婚事,蔺太太顿时忘掉了那什么姓凌的女人,满心里都是儿子儿媳了。 蔺景碧脸色不太好看,匆匆和蔺景年他们道了别,挽着蔺太太的手臂,亲昵的一同回了宾馆里订的房间。 目送两人走远,素安和蔺景年并行着往外走。 夜色朦胧。路灯下,一切静谧而又美好。 “现在就回安宅去?”蔺景年今晚显然心情不错,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不。”素安说,“我想去看看奶奶。” 过几天就到了定亲的日子,后天就得准备着动身往岍市去。临走前,她想再探望奶奶一回。 奶奶年纪大了经不起舟车劳顿,没办法参加订婚宴。这是个很大的遗憾。 如果可以的话,素安也想要接了奶奶去安宅住。但是老人家不肯。 “你就安生在外面忙着,”当时听到了她的这个想法,方老太太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过来给她抚了抚衣角上不知何时起的些微褶皱,“我年纪大了,不喜欢到处跑。就喜欢在自己家里安安稳稳的住着。” 段素阳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报纸,方老太太已经知道了她的安宅里住着谁,并没有多提起这个。 不过,方老太太提到了自己许久前曾经和素安说过的话,“当初老大老二说已经买了洋房,一起到那边住着,我就和他们提了我不想去,说的就是我不愿意出门去,喜欢在家里住着。现在你问,我也是这个想法。” 老人家在老宅住了一辈子,这种感情,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所以算今天想住在老宅,陪奶奶再过一个晚上。 蔺景年听后,没有多说什么,只赞同的点点头。车子方向一转,往方家老宅驶去。 素安下了车正打算和他道别。谁知他车子一锁,居然跟着走向了大门。 “都要定亲了,”他说,“我总得去看看奶奶。” 两人间的事情不过是个合作,所以素安从没想过要求他些什么。更没想过,他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来见奶奶。 思及上次奶奶问她未来的孙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时,那样期盼的神色,素安没有拒绝蔺景年的好意,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蔺景年抿了抿唇,声音微沉,“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何苦和我这么客气?” 冬夜寒冷。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素安轻抚了下手臂,径直往里行去。没两步就感觉到身边男人爱了过来。 她正好问一句‘怎么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肩膀微沉,已经有厚重呢子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外套上犹还带着他微热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清香。 素安愣了下。 “走吧。”蔺景年揽着她的肩一同往里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づ ̄3 ̄)づ╭?~昨晚本想再更新第二章的,然而不小心睡着了,半夜冻醒了才爬起来…… 然后写了这一章哈哈哈~ 今晚尽量多写一些,么么哒 。 第 35 章 谁知见了奶奶的面后, 奶奶却不同意她过来陪着过夜了。 “定亲有那么多事情要麻烦,耽搁一个晚上哪里行?”方老太太说, “你如果真想陪我,晚几天看我也行。不差这一两天的。” 素安明白, 奶奶毕竟不知道她的婚姻是合作关系, 因此把她这次结婚当成了大事来认真看待。 可她不可能把两个人的合作之事说出来。 左说右说劝不动奶奶, 只能作罢。 素安拧着眉有些心里发闷。 蔺景年轻轻拍了下她细瘦的肩膀,上前把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放到了方老太太身边的桌子上, “听说您最近身子不太舒服, 总是失眠睡不着。这是薛彼得前些日子给我拿来的一些凝神静气的食补食材,您可以试着吃吃看。” 蔺景年一直睡眠不太好。 自从遇到了素安后, 吃了她做的食物后他的睡眠大大改善, 再也不用吃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这事儿他和素安知道,但是其余人不知道。薛彼得去了趟金陵, 问他要什么东西。 他记得素安提过,最近奶奶身子不好, 睡眠总也不踏实。就问对方邀了这些东西。 薛彼得只当他是自己要吃, 没有多问,弄了足足一大盒子来。 看着桌上那个两尺见方大的盒子, 素安恍然大悟,刚才他为什么从车上顺手拿了这么个东西过来了。 “薛医生不是西医么?”素安小声问他, “怎地也弄起食疗来了?” 蔺景年跟着压低声音,“他去金陵,找中医大师要来的。” 素安恍然大悟。 “奶奶如果吃着有效果, 以后我再让他多弄些来。”蔺景年道。 方老太太看着两人轻声细语的亲昵模样,欣慰得很。 这个男人虽然看着凶了点,可不管怎么样,他都肯迁就安安。这就很好。 等小两口说完后,方老太太问,“您就是安安的未婚夫?” “是。”蔺景年拉着素安在方老太太身边不远处落了座,答了这么一句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索性沉默的陪在身边,听素安和方老太太闲话家常。 没多久,孙妈来禀,“老太太,小姐,大老爷他们过来了,说要给您请安。” 现在素安已经不姓方,所以不必再按照家中的序齿称一声‘五小姐’了。 但是,在方老太太和孙妈看来,就算姓了段,这也还是以前那个和方老太太贴心的安安。 因此孙妈没有见外的说什么‘段小姐’而是直接称呼一声‘小姐’。 原本素安就很不喜欢大老爷方瑞的种种做派。自打方瑞有意要把她嫁给顾文泉后,她是彻底的不愿意搭理那个人了,连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这时候听闻方瑞要过来,素安当即起身就要喊了蔺景年一同离去。 谁知孙妈下一句话让她瞬间改了主意。 “老太太,”孙妈道,“大老爷过来的时候遇到了二老爷他们,所以二老爷和二太太他们一起跟着来了。” 是‘二太太他们’,就说明剩下的不只二太太杜芬一个人。素安问,“同来的还有谁?” “三少爷。” 方约瑟。晨晖布业名义上的拥有者。 素安决定暂时不离开。 要知道,平时二老爷二太太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轻易不出院子,给人一种低调的错觉。今日倒是不知道吹了什么风,居然还把他们给请来了。还有三少爷。不是说在外上学么?最近也回到家中了? 如果说这些人的突然出现和她的到来完全没有关系,她是不会信的。 素安暂时留下,蔺景年便没打算离开。 因此方瑞和二房的人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方老太太和素安言笑晏晏的情形。素安的身边,有名身材高大气度矜贵的男人在安静的凝视着她。 那男人侧着脸,专注的望着素安,根本不曾往门口这边看过来。所以刚进门的几个人一时间没有看到他的模样。 方瑞一见到素安就起了怒,指着她的鼻子喊道,“你个不孝……” ‘女’字还没出口,那矜贵男人就朝着这边看来,眸光冷厉若寒天里的冰霜。 方瑞和他打了个照面。只一眼,方大老爷就觉得刚刚好的腿骨瞬间如断裂般的疼痛起来。 是那个男人! 那个踢断了他腿的男人! 方瑞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 之前他跌到地上让旧的腿伤复发,躺了好多个小时才刚刚能够起身,就过来给母亲请安,顺便谴责一下女儿的不孝行径。 如今这一跪,直接让之前的腿伤彻底重新厉害了起来,瘫着走不动了。 旁边二老爷方兆扶了他一把,搀着他去了最近的椅子落座。 方瑞的腿已经疼得钻心刺骨了,可是最可怕的不是腿疼而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冷酷男人。 自打坐下后,方大老爷就一直一直的冷汗淋漓。没几分钟,竟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一阵手忙脚乱,方瑞被抬着出了屋子。 二房前来的人一个都没有少,全都留了下来和方老太太请安。 方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老二一家平时轻易不露面,现在却三个人一同跑了过来,一定是有事。 而且,看安安夫妻俩没走,八成事情和他们有关系。 老太太就刻意的和他们周旋了老半天。不说正儿八经的,只提方家最近几天的琐事——谁的丫鬟做的荷包难看啊,谁身边的长随差事做的不好被罚啊,诸如此类。 最终还是二太太杜芬先按耐不住了,趁着没人吭声的那几秒钟功夫,当先问素安,“安安最近怎样?在外面过得可还好?你若是外头住着不习惯,不若回来小住一段时间,许是能好一些。” 她和顾青交好,以往的时候与素安关系并不亲近。这番话下来,已经是透着难得的关心了。 素安道,“劳烦方二太太费心。我在外面很好,不用回来。” 说着她就借了品茶的时候朝三少爷那边看了眼。 方约瑟,年纪比她大了两岁多。他身材白胖,平时寡言沉默,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 现在方约瑟正低头揪着自己的手指,看上去温和而又无害。 如果不是素安提前知道了那些事情,她是怎么也没法把这个人和晨晖布业的老板联系在一起的。 又或者……方约瑟原本就不是幕后主使?那会是杜芬吗?又或者是二老爷方兆? 素安暗自沉吟着。 这个时候,蔺景年突然开了口,“方二老爷,”他说,“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讲?” “没有。”方兆小心翼翼道,“都统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哦。”蔺景年似是随意的应了一声,“我见你看我好几次,还以为你有事找我。” 这话让素安蓦地一顿。 在她这个角度去看方兆的话,势必要引起杜芬的注意,所以她没有办法经常盯着方兆。 却没料到蔺景年一直在帮忙瞧着二老爷那边,还特意提醒她。 方约瑟长得和父亲方兆很像。 方兆也是中等身高,很白,有些胖。搓着手笑的时候,看上去亲切而又温和。 “其实也确实是有事情找都统大人。”方兆虽然已经人到中年,此时却在抠着自己的指尖,看上去却有些木讷,“我是听说了您和安安定亲的事情,所以想着,作为长辈,我总也得为孩子做点什么。” 方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布包一点点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素色的洗得发白的荷包。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安安的,”方兆从里面取出了个小小的玛瑙戒指,低着头小心的捧到了素安跟前,“这个戒指虽然值不了多少钱,也算是二叔的一片心意了。送给你,祝你们百年好合。” 素安没有接。 蔺景年则在暗中打量这位方二老爷——衣裳是半旧不新的,鞋子已经磨破了边。瞧着很有些寒碜。 但,寒碜得又有些过火。 方家再怎么大不如前,也是富户,比起绝大多数的家庭都要来的富足。怎地堂堂二老爷还能可怜巴巴到了这个份上? “好。”蔺景年伸手把戒指收下了,“借你吉言。” 素安悄悄的斜睨了他一眼。 蔺景年捏了下她的手当做回应。 杜芬看蔺景年收了东西,顿时眉眼飞扬起来。她笑眯眯的推了身边的儿子一把。 方约瑟顿了顿反应过来,讷讷的说,“五妹妹到时候设宴的时候,我们一定去给你鼓劲儿。” “可不是。”杜芬道,“没有娘家人的话,你恐怕要被人嘲笑,往后的日子也寸步难行。我们到时候给你当后盾去。” 旁边方兆不悦道,“你这是说的甚么话!蔺家人怎么可能会瞧不起安安!” 杜芬还欲再言,被方老太太出声制止。 “够了。”老太太道,“你们都回去吧。安安,你们也回去。过两天就是好日子了,可千万别累着。” 杜芬问,“那参加订婚的事情……” 她推了方约瑟一把,悄悄指了素安,示意儿子去问。 素安发现后,微笑道,“之前方二太太说想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参加?我的娘家人?可我姓段。”说罢她朝方老太太道了别,和蔺景年一道离开。 刚出方家,坐上车子,素安就和蔺景年说,“二老爷之前和郭军佐私底下见过面。” 这事儿蔺景年也知道。 薛符看到了方兆和郭军佐相见后,就把事情告诉了他。所以之前见到方二老爷,蔺景年的那些话也带了些试探意味。 蔺景年嗯了声,朝方家方向看了眼,发动车子。 “明知道他有问题,那你还收他东西?”素安微愠,“东西都收了,我们就理亏在先。他们就连开口参加典礼都说得理直气壮。” 听到这儿,蔺景年终是明白过来,为什么出了方老太太的屋子后,小丫头一直气鼓鼓的不肯搭理他。 原来因为这件事。 不过,很显然,她很顾及他的颜面。所以对他的做法再不满,她也没有当着那么多的人说出口。而是私底下向他抱怨。 这个认知让都统大人心情甚好。 “为什么不收?”蔺景年不忙不忙的解释,“他都说了祝我们百年好合了,我总不能连祝福都不要吧。” 素安嘁了一手,手肘搁在车窗边,哼道,“都统大人明知道,‘百年好合’这四个字在你我之间是不可能了。又何必去收下那些虚无的奉承。” 蔺景年只微微的笑了下,并没多说什么。 素安心里有些烦,喃喃的说,“今天看来,他们是铁了心的想要参加我们的订婚仪式。即便我们不请他,他们说不定也会想了别的办法过去。可我是真不希望除了奶奶以外的方家人出现。” 她不怕在蔺景年的面前说出自己所想。就算再不好的想法,她都敢说。 蔺景年开着车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需要不需要我帮忙?” 素安身子不动,只眼睛转了方向朝他瞥过来。 “要不要?”蔺景年低笑,“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想办法。” 素安的心里也是有点矛盾的。 一方面,两个人是合作关系。她没帮他什么,他却帮她很多,这就有点不公平了。 另一方面,他情谊不会开口说这种话。一旦说了,就表明他已经下定决心想插手来管,且有了帮她的办法。 素安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好啊,那就麻烦你来做吧。” 蔺景年顿时眉眼柔和了下来,“怎么?不闹别扭非要拒绝我了?” “嗯。”素安应了一声后,没了心事,索性闭上眼让自己放松下来休息。 第二天,素安刚刚起床,蔺景年已经让人给她送来消息。 今天早晨六点多天不亮的时候,方二老爷出门散步,不小心和别人打了起来。被关在了警视厅,五天后才能出来。 五天后……那时候订婚典礼已经过去了。 素安甚是满意这个结果。 她觉得自己应该给蔺景年个礼物当做道谢。思来想去,他好像什么都不缺。最后她有了个主意,开始闭关认真练习起来。连续一天半都没出门。 终于到了举办订婚宴的前夕。 段素阳和素安一早就收拾停当,把行礼搬上了车子,打算等蔺景年的车子一来就一起出发。 “怎么样?”段素阳抬手搭在汽车上,另一手插兜,身子微微有点斜,露出个吊儿郎当的架势,“我这看过去还凑合吧?” 他现在身子强壮了一些,穿着裁剪合体的西装,整个人像是衣服架子般好看得很。加上那原本就极其出众的相貌,有种不像是真人一般的漂亮。 素安却说,“一般般,比我还差一些。” 她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段素阳仔细打量了她后,泄了气般低下头,“我哪能和你比。” 素安没料到他会突然沮丧起来,赶忙上前小声说,“我这不是开玩笑么。你别紧张。” 她正想再安慰几句。不料刚刚靠近,眼前的少年却突然“哈”的一声大叫起来,还十指张开成掌,猛地在她眼前虚虚一拍。 素安被吓了一大跳,愣住了。 段素安哈哈大笑,猛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跑。 这时候素安反应过来了,气极,拎着裙子四下里追他跟他算账。 院子里一时间满是欢声笑语。 蔺景年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自己的未婚妻气喘吁吁却脸色红润润的小模样。 “过来,我看看。”他朝素安招手,“怎么跑得满头大汗。也不怕风吹着了凉。” 薛符从另外一辆车子走了下来,扬声说,“感冒不了的!薛医生说了,人要多运动才会身体好!” 他口中的薛医生,自然指的就是父亲薛彼得。 其实之前方二太太有一句说错了。蔺都统怎可能让自己的小娇妻没有娘家人做后盾? 只段素阳一人,当然没法撑起场子。 但是这次出席的薛家人,便是作为素安的娘家人来的。 薛符下车后,绕到后面,打开车门请了两位女士下来。 正是蔺太太和蔺景碧。 蔺太太之前给老爷打过了电话,商量好了与小夫妻俩一同赶往岍市去,就坐了薛符开的车子同行。 段素阳朝素安那边看了过去,见她和蔺景年说着话,一时半会儿的可能不会出发,就请了蔺太太进屋里小坐。 薛符跟着进屋喝茶去。 唯有蔺景碧,走到了蔺景年和素安的身边,笑着说,“大哥大嫂,你们也太不厚道了,居然在这里说悄悄话,也不让我们听。”然后紧盯着蔺景年手中的帕子,目不转睛,眼神复杂。 其实,蔺景碧这句话说错了。 蔺景年看到素安跑得额头上有汗,生怕她受凉感冒,所以特意过来给她擦去汗珠。压根不是特意说悄悄话。 而且,之所以只他们两个在这儿,是因为别人看到小两口在一起挺好,特意避开没来打扰。 唯有蔺景碧一个人,贸贸然的过来要打搅一对新人而已。 蔺景碧死死盯着蔺景年的帕子。每当他用手帕在素安的头上发间多擦一下,蔺景碧目光里的火就更灼热一分。 “大哥。”蔺景碧在旁咯咯的笑,“你也不能这么惯着大嫂。不然以后你没空陪她的时候,她怎么办哦。” 素安算是发现了。自己和蔺景年越亲近,蔺景碧就越生气。 倘若蔺景碧是个大方的性子,又或者是,蔺景碧小气归小气,没有冒犯到她的头上,她是懒得去管这个人的。 但是事实显然不是如此。 这位蔺家的三小姐,还真就喜欢挑衅她。 素安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脾气。 对方越是故意拿捏她,她就非得反过来让对方越不好过才行。 眼看着蔺景碧眼中的眸光越来越阴冷,素安索性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撞到了眼前高大男人的怀里,然后一把搂住他劲瘦的腰身,埋头在他胸前,将他抱了个结实。 ……这下子,还不得气死那蔺景碧? 素安想得很好。可是等她估摸着把人差不多气走后,想要脱身出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跟前的高大男人紧紧搂在了怀中。 他的身体很温暖,胸膛很宽厚。缩在他身前,其实有种莫名的安心和踏实。 但是,素安知道,这并不是真的属于自己。所以她扭着身子想要脱离他的桎梏。 “别动。”蔺景年声音沙哑的说道。 素安发觉他声音有点不太对劲,忙问,“你怎么了?有事吗?” 因为两人正牢牢相拥着,所以她的声音透过来的时候,有点瓮声瓮气。 蔺景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 其实他算不上有事。 ……只不过有些地方不太对劲,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36 章 素安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回答, 暗自疑惑着。 脸颊边的胸膛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只不过速度好像太快了些。而且, 呼吸声也越来越不对劲,更加沉重起来。 一般来说, 不生病的话不会有这些异常出现。难道说……他发烧了? “你真的没事吗?”素安再问了一遍以作确认。其实最要命的是她发现前面好像有点硌得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既然他不让她帮忙处理他的事情, 那么, 她就先解决好这边的问题吧。素安伸手想去推开那总是戳着的东西,却一把被蔺景年擒住了手腕。 虽然他动作很快, 但她还是不小心指尖蹭到了什么。 素安顿时愣住。 蔺景年扣住她的手腕, 低下头凝视着她,眸底闪动着她看不明白的汹涌暗流。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 忽然, 旁边传来了弱弱的娇娇的询问声, 打破了两人间出现的陌生氛围。 “那个……你们两个在干吗呢?” 说话的是蔺景碧。 她正歪着头,眨着眼睛好奇的望向这边。 蔺景年眉目间的温柔蓦地消失无踪。 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娇小女子, 深深呼吸着冷冽的冬日空气,让全身的热度退却。而后, 拉着她的手, 一同往屋里走。 经过蔺景碧时,蔺景年目不斜视, 语气清冷的道,“以后看到了我和你大嫂在一起, 要知道避嫌。不准过来。” “大哥你好没道理!”蔺景碧气得直跺脚,“明明我刚才就过来找你了,你当时也没说什么, 现在凭什么嫌我碍事!再说了,以前的时候你也没这样过,凭什么有了大嫂就不一样了!” 蔺景年驻足,猛然侧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以前的时候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爸妈不希望我和你计较,并不是我不在意。现在你大嫂马上就要嫁给我了,我自然一切要护好她的一切。包括她来找我时要确保不会被你打扰。有什么不对?” 说罢,他也没再理会蔺景碧,自顾自的拉着素安进了屋里去。 一行人在下午到达了岍市的地界。又行了几十分钟,眼看着就要进入岍市的市区范围,谁知就望见了不远处有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薛符心中警铃大作,高声问蔺景年,“老大,怎么办?前面有问题,要不要先绕路,晚些我打电话问问!” 蔺景年初时没有回答他。 直到车子再往前行了一长段距离,隐约看清楚前面是怎么一回事后,蔺景年方才道,“不用问了。都是自己人。” 岍市城郊,蔺景年手下直属的军人们,穿着日常的衣裳,队列整齐脊背挺直的站列成队。 蔺景年和素安下了车。 后面,薛符他们也停下来走下车子。 等到蔺景年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跟前,等候许久的士兵们扯着嗓子齐声喊道,“都统大人下午好!都统夫人下午好!” 看着这一列列的士兵,素安虽然不至于被吓到,却也惊了一跳。拉着蔺景年的手悄声问,“你每次回来都这么大阵仗?” “倒也没有。”蔺景年道。 旁边薛符凑上来,“当然不可能每次都这样,偶尔迎的人多点。不过这次……” 四顾瞧了瞧,整整齐齐的士兵一排排的望不到边。 虽然大家都穿着常服,并没有穿军装,可这站得整整齐齐一望无边的阵势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次的人,倒是尤其的多。”薛符摸摸下巴,“八成是为了都统夫人来的吧!” 素安奇道,“我有那么大的面子?” “当然有!”薛符猛地一拍巴掌,“大家都想看看,是哪家的倒霉姑娘被蔺都统大人给瞧上了!” 话刚说完头上就挨了重重一拳头。 “我这脑袋可宝贝了!小心打傻了!”薛符嗷的叫着,捂了脑袋,哼哼唧唧改了口,“其实就是想看看,是哪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让万年单身的都统大人春心萌动了。 ” 素安啧的一声,心说薛符这个口无遮拦的又要挨揍。 春心萌动?就蔺景年那个把工作当生活的家伙? 她眼巴巴等着蔺景年再给薛符一拳头。结果蔺都统只冷冷的斜睨了薛符一眼,并没有做出反对的举动。 素安奇了,正想问一两句,谁知眼前依然多了个微微弯起的有力手臂。 淡然的接受着诸多手下的注目礼,蔺景年手臂微弯向旁边伸出,又眼神示意素安不要再出神了。 等素安的手搭在他臂弯,都统大人方才弯了弯唇角,问薛符,“士兵们怎么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 虽然这次他的语气尤其的不严厉,但薛符这次是真吓到了,要知道随意透露都统的行踪那可是大罪!他担不起!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薛符赶忙真情实意的否认。 蔺景年正要继续追问,旁边有人悠悠然的走上前来。 “是我。”蔺太太笑眯眯的道,“我想着安安头一次来岍市,不能等闲对待。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合适仪仗队,就和你身边跟着的几个人说了声,让他们来安排。” 蔺景年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 阳光下,男人神色冷峻,深邃的五官愈发深沉内敛。 蔺太太开始紧张起来,眼神闪烁着语气却强硬得很,“干吗啊!我疼我儿媳妇不行?”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那不苟言笑的大儿子眼中明显的出现了笑意。 “不是。”那笑意愈发浓了些,蔺景年缓缓道,“我是想说,这次做得不错。” 抬手在素安发顶揉了一把,“再大的阵仗她也当得起。” 蔺太太松开了刚刚捏得死紧的小挎包,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她后怕的拍拍胸脯,扭头去和身后的女儿说,“老三啊,瞧见没,你大嫂啊,厉害着呢!老大到了她跟前都服服帖帖的!” 蔺景碧脸色苍白的点点头,强笑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段素阳只是沉默的跟在最后面。 岍市并不是蔺家所在地,而是蔺景年之前所统治的中南地区各处里面,距离恒城最近的大都市。 这次订婚仪式,素安从头到脚的行头都是蔺景年来给准备的,所有东西她都是到了蔺景年的府邸后方才头次见到。 蔺景年在这里的住处是一座古式建筑。五进的院子,基本保留了它原本的模样,有着旧式大庭院的古朴和大气。 蔺景年的生活很简单,以前就择了前面第一进的院子来用,处理政事、商议事务、他的住处都在这里。 至于客房…… 就算家里人偶尔来岍市,也都被他安排在了酒店。根本没谁住进他这里过。 除去一个人,素安。 当初素安被他救起的时候,她奄奄一息看上去几乎快没了命。 她浑身是血的模样无论到了哪里都惹眼得很。蔺景年直接带她回了岍市,安顿在他的住处。 就在他的蔺府的第二进。 素安离开后,他没有让人去动她的东西,只定时打扫着。所以现在这里依然保留着她之前来住时候的模样。 “你居然没让人把这儿恢复如初。”素安推门进入,看着这儿留下的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诧然不已。 即便那么多天没有住过了,屋子里的空气依然清新如初。手指拂过桌子,丁点灰尘都没有。 可见这里每日都有让人认真清扫过。 拉开厚重窗帘,让阳光透过窗户,素安双手撑在窗边,高兴的指了外面,“这棵树居然长大了!” 她说的是一株梅花。原本她在这儿的时候,它还细弱着。现在来看,已然粗壮了不少,赫然强壮到可以抵挡冬日的风霜了。 “嗯。”蔺景年走到她的身边,和她并肩而立,“你都成长了不少要嫁人了,还不准它长大了?” 素安横了他一眼,轻推他一把,自顾自回屋。 蔺景年带她去了柜子边看衣裳首饰。 他为她准备了中式礼服四套,西式洋装两身。另有首饰六套,搭配着这六身衣服。 “看看喜欢哪个就用哪个。”他斜倚在衣柜边,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眉目含笑,“这次事件太紧,准备得仓促了些。如果都不喜欢,告诉我你中意什么样子的,下次正式婚礼的时候再依着你的喜好来做。” “哪里” 蔺景年却是注意到,她没有排斥那‘正式婚礼’的提议。很显然,她既然答应了两个人的合作,就压根不会再反悔。 心情莫名的舒畅起来,蔺景年笑道,“几身衣裳和首饰而已,要不了多少钱。人生大事,计较钱就没意思了。” “可拉倒吧。”素安盯着几身衣服,来回斟酌着,口中随意的说道,“往后你有了喜欢的人,再认真准备。咱们俩之间的,不用那么费工夫。” 半晌没有听到男人再说话。 素安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一向就是寡言的性子,也就和她说的话多一些。 “就这两身吧。”择了好半天,素安选出来一套中式礼服和一套洋装,“订婚用这两身,剩下四套等正式婚礼的时候用。你看怎么样?” 他依然没有说话。 素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仰头看过去,对上的却是他淡漠没有表情的模样。 甚至于,看上去,他好像在生气? 素安正想着他为什么不高兴,蔺景年已经长腿一迈往外走去。 临出门前,他冷冷的抛下几句,“你就选了自己最喜欢的来用就是。剩下的,我自然会让人剪了烧了。到时候正式婚礼前,新的必然可以及时准备出来,你不用操心这个。” 顿了顿,他语气蓦地又沉,“我的婚礼,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替我操心,更不用替我省钱。” 语毕他径直前行,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素安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等到彻底望不见了,又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华美的各种礼服。 蔺景年大步回到了前面。刚一进书房,便有些后悔。想要折回去看看小丫头怎么样了,偏偏手下人来寻,说是有要是禀报。 他离开岍市太久,很多需要在这儿处理的事情都堆压在了一起。蔺景年薄唇紧抿,犹豫了片刻后终是在书房内坐了下来。 这一忙,就是一两个小时不得闲。 好不容易手下人带着他处理完的事务匆忙离开,蔺景年想着过去看看小丫头。偏偏之前走得太过决绝,他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该和她说些什么为好。 拿出纸笔,划拉了几笔明天将要到来的宾客名单,他正思量着要不要把晚饭提早一些,也好现在去后面叫了她一同去吃晚饭。 结果,就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那时候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如果有事找他,就会是这样来敲他的门。 蔺景年赶忙道,“进来。” 然后,纤细的身影就轻盈的闪进了屋里。 素安捧着自己刚刚沏好的一杯茶,走到蔺景年的书桌前,将茶水搁下。 她仔细的盯着蔺景年看了半天,确认他现在好像没有在发火了,方才问道,“这茶味道不错,要不,你尝尝看?”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蔺景年瞬间就心软了。 扪心自问,他非要和她置气做什么? 这丫头本来就年纪小。 虽经历过百余年,却是独自以魂魄之躯而存在。即便通过镯子的不断辗转而了解过世间百态,继而知道了种种人心,但探究男人某些心思的本事,却还没有领会到。 毕竟前世时,她身居内宅,来来回回见的男人除去亲人外都是自小相熟的。没经历过情事,没体会过情意。就连亲情,也只从疼她的奶奶身上得到过。别的,再没有了。 看着她细瘦的肩膀和纤柔的身体,蔺景年暗叹,也不知道她之前那么多年是怎么在那深宅大院中熬过来的。 思及此,蔺景年愈发觉得自己太混蛋了些。 他停下手中的笔,捏捏眉心,朝她招手,“过来。” 素安几步跑了过去,仔细看着他,悄声问,“你不生气了?” “嗯。”蔺景年拉过她的手,把她微凉的指尖放在自己大掌中轻揉着,问,“刚才你怕了吗?” “怕什么?怕你?没有啊。” “那你端茶过来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内疚啊。” 素安低了头,感受着自己手上一点点沾了他掌心里的温度,轻声道,“不管我们两个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在一起,但,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什么都是你给做完了,我很闲的一点忙也没有帮上,仔细想想看,我也太过分了些。我想,你生气是很合理的。” 这话听得蔺景年心里阵阵的发堵。 这丫头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懂事了些。 蔺景年忍了半晌,终究是没能撑过去,探手揽着她的肩,把她慢慢搂入怀中。 “丫头。” “嗯?” “记住,我乐意为你做任何事。以后无论什么事情,但凡我能帮你做的,你都不用自己动手。全交给我就行。而且,你完全不用内疚,是我自愿这么做的。明白吗?” 素安动了动身子,抬头看过来。目光澄净而又透着疑惑。 很显然,她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愿意无缘无故的对她这样好。 蔺景年抬手抚过她的脸颊,轻轻按了下她红润润的唇。 他指尖有薄茧,蹭得她细嫩的肌肤又麻又痒。 素安挣扎着偏头去躲。 蔺景年并没阻止她,反而捏了她的鼻尖低低的笑。 “现在不明白也没有关系,”他道,“反正你认真记着就行。时日久了,等你再大一些,自然能够懂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_^ 第 37 章 翌日, 风和日丽。暖融融的阳光洒落大地,温暖了整个天地间。在这样灿烂的金色里, 就连冬日的冷风,也消去了许多的寒意。 这一天的明悦大酒店尤其的热闹。只因在这儿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定亲仪式。 为了保证订婚效果的最佳, 蔺都统包下了整座酒店, 为大家提供了最好的食物和用餐环境。 素安身穿红色金丝并蒂莲锦缎旗袍, 配整套赤金凤纹首饰。艳丽夺目的两种色彩在她身上形成剧烈冲击,有种别样的娇媚风情。 身份尊贵如她, 相貌秾丽如她, 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纷纷上前道喜。她则一一礼貌温雅应对。 陆清怡姐弟俩也来了。 陆清和与陆清悦原本也想跟着,被陆厅长夫妻俩强行扣住——前者是因为之前的金陵之行, 要暂时保持一段时间的低调, 后者则是因为家里人都疼宠着,不放心她这样匆匆出远门。 从一进入宴会厅起, 陆清城的目光就胶着在了那道红色的艳丽身影上,半点也挪移不开。 但是, 当姐弟两人真的走到那将要订婚的幸福女士跟前时, 他反而将视线调转,望向了别的方向。 “祝你们百年好合, 幸福美满。”陆清怡代表陆家将道喜礼盒送上,然后由侍者引路, 朝着旁边的自助餐点区走去。 行了几步,陆清怡发现弟弟没跟上,赶紧回转过去硬是把陆清城一起拉着了。 “姐你干吗?”陆清城不悦的问。 “不做什么。”陆清怡道, “就是看到段家那位少爷好像一个人孤零零的,带你过去陪陪他。”说着就是促狭一笑,“陆三少不是最能聊了吗?可不能让都统大人的大舅哥这样无精打采的晾在一边啊。” 陆清城朝她指着的地方看了过去,果然,那里有个漂亮精致的少年正垂眸一杯杯的喝着闷酒,旁边有人过去搭讪他也不理。 陆清城双手插兜长长叹气,“老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和他又不熟。” 但是,回头望了眼那被众人簇拥在中央、半点都不得闲的娇媚身影,他脚步滞了一会儿,终是朝着闷头喝酒的少年走了过去。 陆清城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要一份酒,身边原本安坐的少年却是忽然腾地下站了起来,惊了他一跳。 “你怎么了!”陆清城忍不住责问道,“就不怕会吓死人?” 段素阳恨恨的喃喃自语,“方约瑟!他怎么来了!” 方约瑟?刚刚落座的陆清怡听到这个名字,“咦”了一声,暗自纳罕,那位不是方家的三少爷吗?听说方家人一个都没受到邀请啊!怎么还溜进来一个? 陆清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起身打算和段素阳一起过去看看。 陆清怡却知道那方约瑟的身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赶紧把两个冒冒失失的人给拉住了。 “你俩别乱动,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喝酒。”陆清怡认真严肃的道,“谁都不准乱跑!” 段素阳目露狠戾,“可是那方老三肯定没安好心!” “我知道。”陆清怡抿了一口葡萄酒,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她镇定自若的笑了笑,“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你们以为瞒得过都统夫人?我想,你们还是太低估了她。” 素安正和前来问好的太太们先生们寒暄着,身边就传来了一道有点熟悉的少女爽朗声音。 “亲爱的段,”对方的汉语显然不是太好,说话有点磕绊,却依然坚持着用那不甚熟练的汉语努力的说着,送上自己真挚的祝福,“恭喜你,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和你的丈夫能够幸福美满。” 来人是名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比素安略大一些,名叫路易莎,是英国人。 路易莎依偎在她身边男士的臂弯里,笑着用中文和素安打招呼。 “段小姐,”她笑得甜蜜又开心,“我带着我的未婚夫来参加你的订婚宴了!” 素安没料到今天能够见到她,喜出望外,“你居然大老远赶来了!” 路易莎的父亲史密斯先生,是原来和素安母亲段立莹合作地英国奶制品供货商。只不过顾青负责八宝斋后,为了省钱,与对方闹翻重新找了别的廉价合作商。 前不久素安接手了八宝斋的生意后,重新找到了史密斯先生,再次谈起了合作的事情。连带着,素安也认识了史密斯先生的女儿,路易莎。 “是。我父亲和母亲,都让我过来。”路易莎笑着歪过头,含情脉脉的望向身侧的男士,“更何况,有方陪着我,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看到路易莎甜蜜幸福的笑容,素安慢慢的、慢慢的把目光转向了路易莎挽着手臂的那位男士。 而后,素安微微一笑,道,“没想到,我们居然这样见面了。” 被她盯着的方约瑟丝毫都不见木讷或者羞赧,而是大大方方的回以一笑,“是啊,安安,没想到我们今天居然又见面了。” 路易莎松开方约瑟的手臂,拉着素安的手,笑容满溢的道,“段小姐惊喜吗?我今天才知道,他居然是你的哥哥!我的天啊!堂堂的晨晖布业的老板,居然和八宝斋的老板,是兄妹!我想别人肯定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吧?” 方约瑟自信满满的盯着素安,想要从她神色间看出惊慌或者震惊的模样。 然而没有。 她不过是略微挑了一下眉,淡淡的“嗯”了声,便没了别的话,只温和的和路易莎说,“现在我已经和方家脱离了关系,与方先生也并非亲人了。” 路易莎失望的低下了头,唉声叹气,“唉,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成为一家人的,好可惜。” 素安就和她说起了今天的点心。 看着未来的都统夫人这般的镇定自若,方约瑟心底焦躁万分,总觉得事情好像偏离了某种既定的轨道。 不过,应该没事。他暗自想着。 有了父亲的统筹安排,又有了郭军佐的暗中帮助,又有什么需要害怕! 方约瑟拿过了一杯白酒,狠狠的灌了下去。 素安悄悄的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唇边扬起了满足的自在笑容。 很好。 这些人既然不惜动用了最后的底牌,让方约瑟亮出了他身为晨晖布业老板的身份,甚至于还暴露了方约瑟和路易莎的婚约,为的就是让方约瑟得以进入她的订婚宴…… 那么正好表明了,今日方约瑟,或者说,原本应该是二老爷方兆,果然是非要进入她的订婚宴不可的。 那不得不进入的原因,必然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拿捏住了对方在意的事情,素安愈发冷静淡然。 他们着急,她反而就更不急了。 对方最后的底牌已经亮出来,而她所倚仗的并未透露出来。相较之下,她又有何惧? 素安拿了一杯茶,在不远处悠悠然品着,和诸位太太们笑着说话。目光却是时常追随方约瑟。 不久后,她终于从对方的面上看到了些拂过的虚影。 素安唤过路过的一名穿着可体西装的军官,问,“都统现在在哪儿?” “刚刚太太有点甚至不适,都统大人送了太太去医院一趟赶紧让医生看看。”对方笑道,“要不要属下现在寻人和都统说一声?” “不用了。”素安道。 距离订婚宴正式开始还有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素安知道蔺景年有分寸,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耽搁。如果他必须离开,一定是蔺太太的状况不太好。 可蔺太太之前还没事儿,怎么转眼就出了问题? 心思百转千回间,素安吩咐道,“把薛符叫来吧。我手上的一件首饰搭扣坏了,我问问他能不能找到人修理。” 还未到宴席开始的时间。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宾客们谈笑与用餐时,依然不忘望向那最吸引人的一处。谈论最多的,也是那一处。 在那儿,有着全场中最华贵也是最美丽的女士。今天是她的大好日子,她的夫君,是这里权势最高者。 大家出于各种目的地看着她,有艳羡,有惊艳,有暗中嫉妒。但是,谁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就在这时,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朝着大家高声叫喊,“大家快走!有人在这里埋了□□!大家赶紧撤离,离开饭店!” 此人是名身穿警卫服的一个小兵,看衣着是蔺都统的手下。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稚气的脸上犹还有些婴儿肥。 宾客们听后初时不当回事。毕竟蔺都统治下,歌舞升平,哪里需要担心这个去? 但是再一细看,那小兵是蔺都统的手下没错。因为之前宾客们陆续来到明月大酒店的时候,负责帮忙引路的几名小兵里,他是其中一个。 确认了开口的是蔺都统身边的人,宾客们开始慌乱起来。 □□? 难道说,有人居然要炸掉这里? 而且是在蔺都统的订婚宴上! 小兵高声喊道,“我的消息非常确切!大家不要再耽搁下去了!耽误了时间,跑都跑不掉!” 屋内哗然一片。 谁都不愿意参加一个宴席就让性命出现威胁。众人推搡着开始拼命往外跑。 就在这个时候,厅内传来了冷静而又娇美的声音,“大家不要慌!不会有事的!” 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过去,便见美丽的未来都统夫人,正立在前面围成的花门前,正镇定自若的高声安慰着大家。 “我以手中戒指和我的性命做担保,”素安扬起手,指间的戒指在透窗而过的阳光中熠熠生辉,“这次的事件,一定不会有事。” 她铿锵有力的高声道,“大家就算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蔺都统。他绝对不会让大家来参加他的宴席时,出现一丁半点的闪失。” 原本已经离座的众人,面面相觑着,又开始陆续的犹豫着坐了回去。 毕竟,蔺都统的这位未婚妻所押下的,除了她自己的性命外,还有把她和蔺都统连接在一起的纽带。 谁会用生命做赌注? 而且谁会愿意放弃做蔺都统的夫人! 除非她疯了傻了,或者是,她很笃定事情就是她说的那样。 场内目光可及之处,都开始渐渐稳定了下来。 只有那个小兵…… 素安没有让人把他绑住或者扣住,只让人‘留’他站在他叫嚷时的那个地方,不准他挪动半分。 小兵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蔺都统不在这儿,就说明事情出了变故。”他着急的轮番跺着脚,“既然出了变故,就一定会爆炸的!大家一定要相信我!” 人群里,出现了嗡嗡嗡的议论声。 “都统只是陪伴身子不适的母亲去了,所以不在这儿。”素安道,“他很快回来,请大家相信他,也希望大家能够相信我。” 她粲然一笑,笑容明媚,“要知道,都统大人可舍不得让我处于危险之中。” 这话言之有理。 谁都知道,蔺都统以往从来对于女子冷淡的很,甚至于连个眼神也欠奉。但是,他却把这位小娇妻捧在了手心里疼着。 听说,他为了娶到她,甚至于不惜大老远的跑到了隔壁的恒城去,还把恒城拿了下来,让妻子不至于受到王都统的威胁。 众人议论纷纷。 在这样的嘈杂中,宴会厅的一角,方约瑟押了一口酒,悄悄的想要离开。 段素阳看到了这一幕,抬脚就打算过去把人拉住,以免引起宾客们的恐慌。 他刚刚要动身过去,却被身边的陆清城给劝住了。 “别急。”陆清怡轻笑着说,“自有人管住他。不信你看。”说着就朝那边扬了扬下巴。 段素阳和陆清怡都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便见方约瑟的手臂已经被那位金发碧眼的姑娘拽住了。 路易莎一把抓住方约瑟的手臂,目露坚定的劝着他。 “不会有事的!”路易莎道,“有蔺在,有段在,不会有事的!” 她口中说着的两个人,便是蔺都统和未来的都统夫人,段素安。 “你放开我。”方约瑟没想到这个女人力气那么大,居然甩手挣脱不住,赶忙冷汗直流的劝她,“你松开我,以后咱们再说。” 事情有点怪,方约瑟想。 这□□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让他丝毫准备都没有。原本说好了的,事情准备妥当后,提前半个小时就告诉他一声,让他有足够的时间逃走。 可是现在,他没有收到私下里的消息,而是和其他所有人一起听到了这件事。 最要命的是,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利用了! 方约瑟半点也不敢耽搁。此刻的他,顾不上眼前的异国少女是怎么的有钱和好看了,只盼着赶紧离开这个夺命的地方。 因此,无论路易莎怎么劝,他都丝毫听不进去。 路易莎费尽唇舌却意外的发现,无论如何也劝不住方约瑟,怎么也留不住他。 现在眼前这个焦躁到面目赤红的人,根本不是她平时所熟悉的绅士方。 路易莎目露怀疑,“方,你在害怕什么?紧张什么?说了不会有事,你还要走吗?” 时间紧迫。 方约瑟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没了性命,用力把路易莎拉住他手臂的纤纤十指一根根掰开。哪怕掐疼了她也在所不惜。 路易莎震惊的望着踉踉跄跄从后门夺门而出的他,渐渐的,目光转为深浓而彻底的失望。 她回到了宴会厅的中央,坦然的和大家一起面对着小兵口中的‘五分钟内就会爆炸’。 滴答。 滴答。 滴答。 厅内的钟摆一下下的晃动着。那规律而又刻板的声音,仿佛催命符一样,消耗着屋内每个人的信心和毅力。 时间一秒秒过去。 怀揣着对那位美丽端庄的年轻女士的莫名相信,和对蔺都统几乎全然的信任,众人心情忐忑紧张的坐在原地,没有挪动。 一分钟后,三分钟后,五分钟后…… 整整十分钟后! 那么久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异状出现! 大家欢呼雀跃起来。 不用旁人提醒,所有人都确认的认识到,那个小兵说的分明就是假的! 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满座宾客都在高声议论着,欢喜着,兴奋着。为了都统夫人的冷静而一起举杯。 但是,他们意外的发现,自己口中称赞的都统夫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大酒店内,楼梯旁,阳光找不到的阴影处。 蔺都统垂眸望着眼前的娇小身影,眸色愈发深沉黝黯。 “能耐了啊你。” 他把小娇妻禁锢在有力臂膀和墙壁之中,叼着烟,任由那火光中燃起丝丝清香。锐利的眸子半眯,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用什么当赌注不好?居然敢拿生命还有我和你的亲事来说事儿……敢情是我之前太惯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38 章 素安被禁锢在男人的臂弯里。周围都是他的气息, 还有那淡淡的烟草清香。 她顿了一顿,微笑仰头, “都统大人惯着我什么了?” 蔺景年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在刚开始的刹那居然有点答不出来。 凑着他难得怔愣的这短短瞬间, 素安微微笑了, “你看, 就连你也说不出到底惯着我什么了,那么刚才的那番责问, 是不是就该不作数了?” 语毕, 她不等蔺景年再次开口,身子快速往下缩去, 从他臂弯下面绕了一个圈, 成功闪出了他的‘势力范围’。 “想逼我?”她自信满满的一步步后退远离他,巧笑嫣然, “你怕是还做不到。” 蔺景年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招,不禁被气笑了。 “过来。”看她一点点的远离他的掌控范围, 蔺景年说, “我们好好谈谈。” 素安莞尔,“可我觉得, 我没什么好和你谈的。”又一拊掌,“啊, 说起来,典礼时间要到了。我忙得很,就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了。”说着拎起裙摆快速跑开, 连个缓和的时间都没有。 眨眼的功夫,火红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蔺景年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一笑,“这臭丫头。”长腿一迈,气定神闲的朝着屋里走去。 屋里重新恢复了平静的气氛,不过之前的欢乐氛围已经荡然无存。经历了那样的一场变故,就算是大家知道安然无恙了,也没法立刻回到之前那种来参加宴会的寻常心态。 素安再次出现在宴会厅里,让陆清怡和刚刚赶来的薛笭都松了口气。 “你去哪儿了!”薛笭紧张的捏着素安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听说出事,赶紧过来看看。问了清怡,发现你不见了,可一顿好找。” 陆清怡忙劝,“刚才你们都不在,如果不是安安主持大局,怕是事情没法这样容易解决。你尽管放心就是,她不会有事。” “我怎么放心!”因为担忧过度,薛笭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些,“刚才的情形我也听说了。那样危险的境况,如果出了乱子,我该怎么和老大交代!” 陆清怡和薛笭是因为恒城报人出事的事情而相识的。 两人同是在报业中激情奋发的工作者,又同是这行少见的女子,因为志趣相投,两人间很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薛笭虽然总说自己脾气不好,却没有对陆清怡发过火。这样子说话急又冲的模样,陆清怡还是头一次看到。 陆清怡瞬间沉默下来。 旁边陆清城轻轻笑着接了话,“薛小姐你担心什么?要担心也该担心我们才对。段小姐这么厉害,你无需紧张。” 素安也笑,“薛姐姐,你不用慌。眼下还是先处理好都统那边的事情为好。” 旁的不说,那个小兵的问题就需要快速解决掉。 薛笭缓了一缓,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些,歉然的对陆清怡道,“我刚刚……老大把人交给我,让我多看顾着些。可刚才蔺校长找我有事,我离开了会儿。哪知道就出了这种岔子!” 蔺校长乃蔺景年的父亲,是繁生大学的校长。 旁人都还没说什么,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段素阳忽地开了口,“薛笭,你说,你被蔺校长叫走了,所以不在?” “对啊。” “当时蔺都统也不在,好像是被蔺太太叫去了。”段素阳若有所思,“怎么那么巧,你们都不在安安身边。” 薛笭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眉目一凛,认真的打量着他。口中却道,“是巧了一点,你别乱想。” 段素阳冷哼着反问,“为什么不乱想?事情就是这么巧,你让我凭什么不乱想!” 他上前紧逼两步,“说吧,蔺校长让你过去是怎么回事?他们蔺家到底在搞什么?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想要害死了安安才开心!” 他越说越激动,白皙的皮肤因着气氛微微泛红,眼中怒气汹涌,额上青筋隐露。 这样的段素阳是眼前几个人都没有见过的,不由得一起噤声惊得愣了一愣。 “哥。”素安拉了段素阳的手,温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因为气极,他的手掐得很紧。指尖抠着掌心,深深嵌在里面。 素安知道他的情绪一直都不是特别稳定。长年吸食大烟,让他的身体脆弱不堪。虽然现在养好了许多,但是精神上的一些状态还没有恢复过来。 生怕他把自己掐出血,素安边晃着他的手臂边抚着他的手指,试图让他放松一些,冷静下来。 段素阳甩开她的手,大步往外走,“我去找那些人问个清楚明白!” 素安急忙去追他。 谁知段素阳走了没几步就忽地停了下来。 他双目赤红的死死盯着眼前的高大男人,把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蔺景年,你给我让开!我要找蔺太太和蔺校长问个清楚,他们到底哪里看不惯安安了!” 蔺景年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把身体挡得更牢了些。 “不错啊你。”蔺景年微微垂眸,看着这个只比他略矮一点的少年,哼笑道,“竟然没有怀疑过我。” 素安焦急的看着他和段素阳,生怕两人间再生出冲突来。 薛笭也怕蔺景年会发火。 蔺都统脾气不好,这是谁都知道的。 如今这个瘦高的少年怀疑到了他的父母身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把人给丢牢里去。 “头儿,他……”薛笭急急想要帮着辩解。 蔺景年抬手止了薛笭的未尽之言,没有和她多说什么。只望向素安,给她了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用紧张。 然后,蔺景年手臂一伸,搭在了段素阳的肩上,“你找我爸妈,也成。不过好歹等我订婚仪式过去后再说,怎么样?” “我凭什么要等!”段素阳心里的火气还没有压下去,话语的字里行间犹带着怒意,“他们算计安安的时候,也没有等仪式过去再说!” “我妈是真病了,现在在医院,都没法看我定亲。我爸就比较一言难尽了。他这会儿正训着薛符,说他是非不分,那么重要的场合不知道站出来,让安安一个小姑娘在那边主持大局。如果不是我阻止,他八成能一枪崩了薛符。” 段素阳眼中的赤红色少了一点,喃喃道,“蔺太太当真病了?蔺校长……他也觉得安安当时的情况很危险?” “可不是。”蔺景年语气悠然的说着,搭在段素阳肩上的手稍微用力,带着他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坐好,“他俩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脾气也不好。你如果生气,就和我说。至于你提到的问题——如果有人真的算计安安,我第一个就不饶了她!” 段素阳知道,蔺景年这家伙虽然不怎么好,却真的不坏。 蔺景年帮助安安去了极乐茶室,带了他走出那个肮脏的地方。 蔺景年要娶安安,说要给她一个稳定的家。 虽然他很讨厌蔺景年,但是他知道,这个家伙,真的人挺好的。 嗡嗡作响的脑海中现出一丝清明,段素阳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固执的非要找人算账去了。 察觉到他情绪稳定,蔺景年朝薛笭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帮忙守好这个少年,这才走向素安,缓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妈是没法来了,不过我爸应该很快就到。怎么样?仪式现在开始,你看如何?” 素安点点头。 蔺景年当先朝着花门的方向走去。 素安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紧跟在他身后,挨近了些,诚恳道,“谢谢你。” 她知道蔺景年非常忙碌,大多数心思都耗在了军事和政事上面,一向很少愿意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 更何况段素阳的情况非常特殊。如果不耐心的让他想通,他很容易钻牛角尖,脾气会更加暴躁。 偏偏蔺景年愿意花费时间来一针见血的开导他。 这是素安始料未及的。 蔺景年没料到小丫头会和他道谢。 要知道,刚才是楼梯旁边,她可是跟个炸了毛的猫儿似的,半点余地都没留的跑走了。连个让他追过去的机会都没给。 “谢我做什么。”蔺景年抬手在素安发顶揉了一把,“他是你哥哥,也是我的亲人。应该的。” 素安“嗯”着应声。 她思量了下,觉得他既然把她当做亲人,她也该待他更好一点才是。 认真说来,除了奶奶和哥哥外,她最亲的亲人也就是他了。 素安毫不迟疑的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 小丫头难得主动这么一会,蔺景年没防备下,身体骤然僵了一瞬。直到司仪说典礼开始时,他都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订婚仪式非常顺利。 蔺校长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大儿媳,但是为了大儿子的颜面,还是在订婚仪式上现身了,且中规中矩的说了一番看上去不算太真诚的祝福的话。 素安觉得这没什么。 蔺校长和她非常不熟悉。 两个人头一次见面,就是在订婚仪式上。她觉得蔺校长能够保留双方的颜面做到这个份上,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但是蔺景年对蔺校长的这个态度不太满意。 仪式过后,蔺景年先安顿好了素安和几位重要的客人,又让人把之前□□事件的相关人员一一投入监牢,这便开始处理这一件事。 蔺行远的房间在酒店的三楼。 这是一间朝南的屋子。打开厚重的窗帘,阳光便落满室内。 不过蔺行远回来后,反而把窗帘全部拉上了,遮挡住了那刺目的光亮。 笃笃笃。 屋门被震天响,接连不断。 蔺行远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臭小子来了,压根不想搭理。哪知道那臭小子居然不等门开,在外头就说起来了。 “校长大人,你不开门没关系,我这样和你说也可以。”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透过房门,依然掷地有声,“都统夫人,她是做定了。至于能不能成为‘蔺校长的儿媳’,说实话,我并不是特别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啾~ 第 39 章 “你什么意思!”蔺行远质问道。 他鬓发花白, 身材较高。没有平常同龄人到了中年后的肚腩和臃肿模样,蔺校长依然脊背挺直身材清瘦, 很有文人温文清雅的风度。 但是此刻的蔺行远已经没有了平时的波澜不惊。 他愤怒的望着不远处的长子,气道, “你个混账小子!有你这么和你爹说话的吗!” 这里是贵宾专属的区域, 几乎没有客人过来。就连侍应生, 在没有住在这儿的客人的吩咐下,也不能过来随意打扰。 空荡荡的走廊内, 蔺行远的声音不住回荡着, 缥缈而又悠远。 “有啊。”蔺景年慢慢的应了一声,悠然转身, 眉目淡淡的望过来, “您刚刚不说了么,我不就是吗。” 蔺行远气得恨不得用杯子砸了他。 “蔺校长, 你年纪大了,就不要操心太多了。”蔺景年道, “就算想管, 也亲自用眼睛看看,别管别人乱说什么, 好歹有点自己的判断力。” “你还真以为你那小媳妇儿是个好的了?” “那是自然。她是最好的,不然我也不可能愿意娶她。” 蔺行远不屑的笑了下, “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如此,我也不多说你什么。不过那小姑娘一看那样子, 就不是个好管得住的。” “就因为她漂亮,所以你就看不惯她?”蔺景年语气陡然一转,带了几分怒气,“要不是你刚才自作主张把薛笭叫走,她本来不用一个人在那边承担所有的一切、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要知道,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而当时,姓蔺的一个都都不在!只有她!” 听见蔺景年提起刚才差点闹出的大乱子,蔺行远终究是稍微改了口,态度和软了些。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也没想到会突然出这样的状况,不然我也就不会选了那个时间让薛笭过来了。” 他再不喜那个小姑娘,也不愿意看到对方处于危险之中。而且,当时蔺家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也难为她在场主持大局。 不过—— 蔺行远好心提醒儿子,“你还是防着那个小姑娘一点。你们才认识多久?就眼巴巴的非要娶了来。听老三说,那小姑娘背着你应该做了不少事。你还是防着点的好。” 蔺景年点点头,“原来是蔺景碧在说三道四。”说完转身就走。 “啊,我差点忘了说。”行出去五六米了,蔺景年似是想起了什么,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我一定帮蔺校长转告您太太一声,您觉得她难看的很,‘好管得住’,所以才娶她。” 直接气得蔺校长晚饭都没吃。 原本蔺景年安排了耿叔送素安回他的宅邸,另外派了两名副官护送她。 不过出了酒店大门后,素安一声吩咐,直接让人把她送去了医院。 她去探望生病住院的蔺太太。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独特味道。周围环境嘈杂,有小孩子的哭声,母亲的安慰声,排队的人们焦急的催促声。 副官护卫着素安不受碰撞,一路匆匆到了后楼。直接上楼,到了僻静的四楼后,又往旁边那几个单独的病房去。最终,在其中最大的那间屋子前停下。 副官抬手叩门。静静等了几分钟后,屋门打开。 蔺景碧眼睛红红的立在门口,脸颊上还挂着没有擦去的晶莹泪珠。 抬眼看见来人,发现是素安,她很明显的愣了下。然后朝素安身后望过去。 素安没有理会她,径直进到屋内,绕过蔺景碧去到了病床边。 薛彼得也在。 因为蔺太太突然不适,薛彼得连订婚现场都没能出现,留了高奉明一个人帮忙主持大局,他则跟了来到医院,守着蔺太太生怕她再哪里不舒服。 “蔺大奶奶。”薛彼得医生礼貌的喊着素安的新称呼,和她寒暄。 其实,在素安看来,她不过是和蔺景年订了婚,还没结婚。这样的称呼着实有些怪异。 不过…… 回头望了眼蔺景碧,她没有阻止薛彼得这么叫她,反而理所当然的收下,颔首朝薛彼得道,“薛医生。” 而后,她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关切问蔺太太,“您怎么样了?”又道,“都统去蔺校长那里了。” “我还好。”蔺太太捂着还有些绞痛的肚子,脸色苍白,“景年刚才送我过来后,我和他说了,让他晚上再来。那么多事情要处理,今天又是你们定亲的大好日子,他忙得很。倒是你。” 蔺太太握了素安的手,“今天你本该开开心心的,还要来我这儿一趟,我真是过意不去。” 因为身体不适的关系,蔺太太的手很凉。但是字字句句却都是关心的话语,半点都不提自己的不适,只是歉然的想着儿子儿媳的事情。 素安的眼睛忽地开始发酸。 想她幼时母亲已然亡故,并没有真切的体会过母亲的关爱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在这一刻,从蔺太太的身上,却忽然感受到了。 “您先养好身子再说。”素安反手握了蔺太太的手,“我们都好好的,不打紧。” 顿了顿,她忽然轻轻的说,“妈,您不用操心我们。” 虽然收了‘改口费’的镯子,但是,素安想着,自己这次不过是定亲而已,又没有正式成亲。叫一声‘妈’,倒是显得有些逾越。 所以她一直把蔺太太当成长辈来敬待,不过那声‘妈妈’始终没有开口。想着等到了真的成亲后再说。 这一次,倒真的是第一声。 蔺太太高兴极了。之前因为生病不适而有些黯然的眼睛突然就有了光彩。 “哎。”她高高兴兴应着,“你不让妈操心,妈就不操心了。妈先养好了身子,回去给你煲汤喝!” 素安高兴的应了一声,和她闲聊着今天的事情。 说到这突然而来的腹痛,蔺太太十分不解,“我当时也没吃什么啊,天晓得怎么就忽然这样了。” 她这话虽然不过是随口一说,素安却记在了心里。 这时候蔺景碧端了水来给蔺太太喝。 薛彼得接过杯子,试了试水温,和蔺太太道,“水有点凉了,您先别喝了。我去茶水间给您倒杯茶来。” 蔺景碧道,“我和您一起去吧!我知道妈妈的口味如何。” “这就不用了。”薛彼得道,“现在蔺太太只能喝温度适中的清水,并不能饮茶。” 素安起身道,“我去和您走一趟吧。” 蔺景碧偷偷看着薛彼得。 谁知薛彼得这次没有拒绝,点点头,“也好。” 蔺景碧揪紧了手里擦拭水珠的帕子。 等到那两个人出了屋子后,她坐到了蔺太太的床边,眼睛一眨,泪珠子又滚落了下来。 “薛医生果然介意我不是蔺家亲生的。”任由眼泪一滴滴滑落脸颊,她也没有用帕子去擦,只说道,“我说想要去帮忙端水,他不肯。大嫂一说,他就同意了。” 蔺太太语气疲惫的劝她,“你别多想。安安和薛医生熟一些。” “可是他为什么不肯让我去和他单独拿水,非要大嫂过去?莫不是薛医生只愿意和大嫂一同去拿东西?” 蔺太太身体不适,懒懒的不想说话。 更何况刚才安安叫她一声妈,她开心的啊,就想着抱孙子了,根本无暇理会其他。 旁边站着的陈妈走上前来给蔺太太掖了掖被角,“三小姐多心了。当初大奶奶出事,是薛医生救下来的。两人出去一趟,说不定也是大奶奶身体不适,想要问问薛医生。” 蔺景碧看了看蔺太太,见对方只躺着闭目养神没开口,她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初蔺景年救了素安后,安排薛彼得出面护着她,所以素安和薛彼得已经相熟。 素安一个眼神,薛彼得就知道她有话要和他说。于是两人借了去隔壁屋子倒水的理由,转到了屋子外头一个更为隐蔽的角落。 “希望您坦诚的告诉我,”停下来后,素安压低声音小声说,“太太她到底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 “我看这事儿不简单。”素安沉吟着说,“不像是普通的着凉腹泻。” 着凉腹泻,是诊断的医生和蔺太太说起的她的病因。 现在天寒地冻的,年纪大了,很容易就腹中不适。所以蔺太太相信了这个说法。 可是素安并不太信。 这里给蔺太太看病的医生,都是蔺景年的人。 蔺景年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透露什么。其余的真实情形如何,她根本无法知晓。 把心中的疑问告诉蔺景年、直接去问都统大人? 可是这事儿事关他最亲近的家人,她反而不好开口。毕竟他已经瞒着蔺太太了,如果再悄悄和她透露,倒是显得他对自己母亲不够坦诚。 所以素安决定来问薛彼得。 薛彼得是西医没错。但他也一直很推崇中医。通晓中西两门医术,又会一些诊脉之术,对他来说,看清楚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因为着凉而腹泻,简直太容易了。 听闻素安这样讲,薛彼得朝着蔺太太病房方向望了一眼。 他身量不高,身材消瘦。五官寻常且温和,戴金丝眼镜。 只是此刻他的眼中敛去了平时惯有的慈爱神采,现出少有的尖锐凌厉。 “是不简单。”薛彼得说,“蔺太太之前身体好得很,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她很谨慎,为了今天能够好好的出席典礼,什么也不乱吃,什么也不乱喝。我之前问过她周围的人,就在去到酒店的初期,她也很好。” “那么……会是哪里出了岔子?”素安百思不得其解。 薛彼得沉默了会儿,悄声道,“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按理说,你们的家事我不该管。但我听说,蔺太太出事前,饮食都是三小姐在打理。” 素安眸色一凛,“蔺景碧?” 薛彼得没再吭声。 其实他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蔺太太不去沾别人给的东西,吃的喝的都是经了蔺景碧的手。 素安怒极。 蔺景碧处处针对她也就罢了,毕竟两个人素不相识。 可是蔺太太不一样。蔺太太对蔺景碧那么好,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着,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居然在蔺太太的饮食上做手脚,害得长辈难受住院。 难道,就因为蔺太太向着她、会在她的订婚仪式上出言维护她,所以非要把人弄到了医院,不让她在订婚仪式上出头风? 这个念头一出来,突然什么都简单明了起来。 素安强压下满心的愤怒,深吸口气,换上了平静无波的神情。 她谢过了薛彼得后,两人一同去了茶水间。薛彼得给蔺太太接了热水,由素安拿着,一起回了病房。 薛彼得没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素安一直陪着蔺太太。 医院送来晚饭的清粥,蔺太太嫌味道不好,不肯喝。还是素安一勺勺喂给她的。 有医护人员看到了,笑着和蔺太太打趣,“您这哪儿是多了个媳妇儿,分明是多了个女儿!” 蔺景碧的脸色有些难看。 蔺太太没注意到,高高兴兴的应声,“可不是。安安和我可亲了。” 她想要吃水果,不见外的让素安给她去削苹果。 “这可不行。”素安道,“薛医生说了,您现在什么凉的都不能吃。” 收拾餐具的医护人员笑着帮腔,“蔺太太你可就听自己这‘新闺女’的话吧。这可是大实话。” 蔺太太心情好,脸色也好转了不少。 她指了素安,装作发怒的样子,哼哼着说,“瞧瞧这个,刚进门还不到一天,就管起我来了!”又摆摆手,“罢了。我就听你一回吧。” 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除了角落里绷着脸的蔺景碧。 晚饭后没多久,蔺景年过来探望蔺太太。 他已经听说了素安来陪着母亲的事儿,所以看到自己还没过门的小娇妻,毫不意外。 只不过两人一起在病床前的时候,他非要拉着她的手,不肯她躲到别的地方去。 寒暄过后,蔺太太也是乏了,打算睡会儿。小两口就打算回家。 临走前,素安叮嘱陈妈,“您务必要亲自看着太太的饮食。太太现在身子不好,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陈妈跟了蔺太太多年,非常信得过。这是蔺景年和她说过的。 听闻素安的话,陈妈小声应了,认真道,“大奶奶放心就是。我心里有数。” 蔺景年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为了不让闲杂人等打扰到两个人的世界,他已经让耿叔还有副官们都回去了。由他亲自开车,和素安一起回府。 车子缓缓驶动。狭小的空间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蔺景年忽地有些口干,停车喝了半杯水。 正要把水杯放回去,就听素安忽然开口问他,“你喜欢你那个三妹吗?” 蔺景年的身子明显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来,手搭在她身后的座椅上,沉声说,“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妻子,你这话来得太奇怪了?” “我不太喜欢蔺景碧。”素安坦然道,“所以我问问你的想法。” 看到她这般泰然自若的样子,蔺景年恍然明白过来,她刚才口中的‘喜欢’二字,根本不是他理解的那样。 说不上来心里是因为她没有怀疑过他的忠诚而高兴,还是说因为她对他没有过男女之情而失落。 蔺景年沉沉的叹口气,轻揉眉心,“我没什么想法。长嫂如母。除去爸妈之外,身为大嫂,你整顿和治理家里所有人都是没问题的。” 至于爸妈那边,他会想办法搞定。 “这样啊。”素安一听这话,就知道蔺景年已经知晓了一切。包括蔺景碧的所作所为。 沉吟过后,素安轻轻蹙眉,“可是,我还不算她大嫂。” 如今她不过是蔺景年的未婚妻而已,就算想惩治蔺景碧,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该怎么办才好? 她想要护着蔺太太。那位可亲的长辈。 蔺景碧这次能够因为对她的敌意而对蔺太太下手,下一次,就算她不在,蔺景碧也可能会因为其他这样那样的理由而针对蔺太太。 这样可不行。 车子重新驶动。 素安觉得思绪一时间理不清楚,索性把车窗打开了一点点的小缝。 这样的缝隙,足够让冷风吹进来一点点,散去车内的憋闷,带来让人冷静的清冽,却又不会太寒而让人着凉。 看着街边不住快速后退的排排树木,素安快速思索着,忽地有了主意。 “要不,我们把婚期提前吧。”素安侧身望向蔺景年,目光灼灼,“你看最近哪天是黄道吉日,咱们把婚事赶紧办了吧。” 一声猛然刹车。 车子剧烈晃动了下,忽然就停在了街边。 蔺景年双手紧握方向盘,胸口剧烈起伏着,难得的有些情绪失控。 ……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的冷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40 章 一路上, 蔺景年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素安已经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接下来就看他的意思如何了, 所以他不吭声,她就乐得自在, 清闲的欣赏着街边风景。 岍市比恒城要大许多, 也更繁华。 车子快速行驶。刚开始天还有些微的亮光, 能够欣赏自然风景。没多久夜幕降临,各色霓虹已然争相绽放, 为这个都市的黑夜点亮了最美丽的风景。 素安趴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美丽风景。 蔺景年则在不时的悄悄看她。 终于到了府邸。 素安当先下了车, 回到房间换衣梳洗。沐浴过后,她擦着头发打着哈欠回到卧房, 却在窗口擦头发的时候, 意外发现院子里站了个人。 夜色中,男人高大的身影有点模糊不清。但那挺直的脊背和矜贵的气度, 却是无论何时都一如当初,未曾有过半点的消减。甚至于指尖亮起的微弱火光, 都是她所熟悉的。 素安开心的抬手拍了拍窗户。 听到响声, 蔺景年把手中的烟掐灭。又站在院子里散了几分钟的烟气,这才进到屋里来。 一进来, 他立刻就后悔了。 到处都是沐浴过后的清香味道。 到处都散落着她沐浴前丢落的衣裳。 窗前的小女人,因着困倦, 双眸带着迷离之色。又因刚刚沐浴过,脸颊绯红薄唇红润,透着慵懒而又妩媚的风情。 蔺景年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松了松衬衫的领口,掩唇轻咳一声,神色淡淡的走到屋中。 既然踏入了她的领地,就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总得让她适应着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 “怎么这才出来?”蔺景年一件件把她丢落的衣服捡拾起来,放到一旁,打算晚一些让人拿去洗,“你也真够久的。” 毕竟忙碌了一天,回来后,蔺景年首要做的事也是洗澡换身干净衣裳。 可他短短十几分钟就做完了这些。又随手看了十几分钟的文件,才来到她这儿。然后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听到了她的叩窗声音。 零零散散算起来,她可是花了大概快一个小时? 听了蔺景年的问话,素安笑问,“怎么?一个小时不好么?” 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不会嫌弃她慢。 基本上,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去抱怨她什么。 所以素安很笃定,他这样说肯定是因为别的一些原因。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蔺景年走到屋里把手清洗干净,擦干。而后走到了素安的身后,拿过了她手里的毛巾,仔细的给她擦着头发上的水珠。 修长有力的手指穿梭在她发间。 感受着她发上水珠的湿度,蔺景年缓缓道,“我想,你如果喜欢洗澡的话,新房子里就做个大一点的浴池。或者,还能再修一个游泳池。你喜欢在水里玩,八成会喜欢上游泳。” “你想的可真是够多的!”素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那么多房子了,哪里还需要新房子?不用那么麻烦了。再弄一个也真是费工夫。” 蔺景年的声音瞬间紧绷了些,“这有什么麻烦的?结婚不是小事。成亲后住新房,这不是正常的?再说了,就算有了新房,那些住处你也是想去哪里住都行。但是,结婚的新房是必须好好布置。” 他一向很固执。 素安懒得和他争论。 再说了,就算布置新房,那也是他忙。他都乐意花时间在上面了,她干吗要阻止? 不过,必要的抱怨还是要有的。 “你乐意弄就弄吧。”素安小声嘀咕着,“我不过是怕你费钱费力罢了。你不听劝就算。” 蔺景年乐了,“成亲的事情不是你提的?现在我正儿八经把这事儿弄起来,你倒是开始不高兴了?” 素安觉得和这人简直没法沟通。 但,仔细想想,他说得确实有道理。这事儿还真是她先提起来的。 拉过男人穿梭在她发间的手,素安仰头和蔺景年道,“说实话,我只是想快些成亲而已,不想你那么麻烦,费那么多心思。” 毕竟他是很忙的。 顿了顿,素安又道,“毕竟往后指不定哪天咱们就会分开了。你这个时候花费那么多心思来准备婚礼,我有些过意不去。” 听到这话,蔺景年的脸色算是彻底变了。 “你就这么想和我分开?”他垂眸望着她,反手把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逼问。 他的体温从两人交握的双手处源源不断的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暖力度和热度,将她的手牢牢包裹住。 素安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当机立断的说“是啊”,毕竟两个人当初的婚约,是始于一场合作。 但是,面对着认真凝视的他,她莫名的就有些心软了。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素安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就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对吧?” “再说吧。”蔺景年烦躁的说着,继续给她擦头发。 素安察觉了他的不高兴,就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屋内一时间彻底沉寂,静到能够听到毛巾摩擦湿发的声音。 好半晌后,蔺景年忽然打破了这满室的寂静。 “你,为什么想着要分开?” 素安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直言道,“这不是当初说好了的吗?” “嗯。”蔺景年没否认,“不过我觉得也不见得有必要一定分开。” “这话怎么说?不分开难道还一直这样处着不成?”素安奇道。 半天没听见他答话,素安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万一你以后有了中意的人,想要娶了她,咱们总得分的吧?我也是想给你个保障,许诺以后不会赖着你。免得以后你为难。” “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蔺景年断然说道。 素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脱口问道,“哪种事情?” 刚才她哗啦啦说了那么多的话,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指的是其中的哪一句或者哪几句。 “娶别人的想法,”蔺景年道,“绝不会有。” 原来是这个。素安点点头,“唔”了一声。 然后就没了旁的话。 蔺景年给她擦头发的手滞了下,低声问,“那你呢?” “什么?” “你会不会想要嫁给别人?” “不会啊。”素安道,“我本来就不想结婚的。再说了,如果我要再次成亲,免不了要拿那个人和你比较一番。我想着,比你好的男人也很难找到了。既然如此,和你分开后我干脆不再嫁,一个人逍遥自在。” 忽略她话语中有关‘再次成亲’的字句,其余的话,蔺景年都还是很满意的。 说实话,他倒是没料到在小丫头心里,他有那么好。 她竟然觉得其他的男人都远不如他。 这真的是都统大人这辈子里听到的最让他开心的话了。 就连当初上学时候拿到第一,都没有那么高兴。 到底是忙碌了一整天。素安先是准备婚礼,然后遇到□□事件,紧接着是典礼和招待宾客,后来又去了医院陪伴蔺太太。如今沐浴过后放松身体,疲惫就有点涌了上来。 好在她有灵气护身,所以让灵气在周身慢慢运转着,减轻身体的疲惫感。 “是不是困了?” 耳边忽然传来了男人的温声询问。素安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睡吧。”蔺景年稍微往前站了一些,方便素安靠在他的身上,“头发也差不多全干了。你先靠着眯一会儿,我给你再弄弄就好。” 听他这样说,素安就把身体彻底放松。也没有刻意让灵气流转,依偎在他的身上,自顾自的闭了眼。 蔺景年丢了毛巾,用指尖轻轻拨弄着她的长发,让发间最后的水汽慢慢散去。 没多久,她的呼吸绵长平稳起来,显然是睡熟了。 蔺景年的动作愈发轻柔。看她长发基本上干了,就小心翼翼的把她横抱起来,轻轻放到了床上。拉开被子给她盖好。 一直以来,对征战四方的蔺景年来说,胜利、热血、攻占才是让他最自豪与最热衷的事情。 如今望着睡着了的安静小女子,他第一次觉得,有个人这样陪着,莫名的能够体会到一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感觉。 这种感觉缥缈而又捉摸不定。不亲身在其中,是无法知道那种美好的。 可能是前一天晚上睡眠效果太好了。第二天一早醒来,素安神清气爽,比平时用灵气流转好像还舒服了好几分。 洗漱过后,她去前面找蔺景年。听说他在处理政事,就没去打扰,转到厨房吩咐人准备早餐。 “多点清粥,”查过菜单后,她叮嘱厨师,“昨天都统喝了酒,早晨吃点粥对肠胃好。” 厨师有些为难,“这菜单是都统已经订好了的,当时没说要煮粥。万一煮出来都统不高兴呢?” “有我呢,怕什么。”素安道,“你和他说是我让你们做的,就行了。”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都统夫人发了话,他们还怕什么?大家高高兴兴的忙活着,开始准备煮粥。 素安把菜单又过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了,这便转回身去打算看看蔺景年好了没。 一回头,她才发现蔺景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正站在不远处院子里的大树下朝她微笑。 “都统大人今天好像心情不错?”素安脚步轻盈的走向他。 蔺景年低低的笑,“这都被你发现了。” “那是。一大早就有这么大的笑容,真是难得。”素安打趣道,“有什么好事发生了么?是又收拢了几个谋士,还是说,又有地方要被你攻下来了?” 蔺景年撇开这个话题不谈,转而拉过了她的手,一同往餐厅去。边走边道,“我让人挑了几个黄道吉日,这几个月都有比较合适的日子。我想,不如就定在二月吧。” “二月?”素安沉吟,“好像有点太晚了。不是说这几个月都有合适的日子?倒不如提前一点……” “提前了不行。”蔺景年断然道,“现在是腊月,马上就快过年。下个月是正月,走亲访友的日子。这两个月内都不合适。” “为什么?” “我不希望以后每年过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都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处理。二月好,清闲一些,没那么忙碌。以后每年的那一天,也好抽出空来陪你。” 素安嘀嘀咕咕,“咱们俩的结婚纪念日?这还需要庆祝?” “庆祝不庆祝另说。”蔺景年道,“到时候我也好找出理由来,推了别的所有事情,抽出时间陪你。我想,你应该不讨厌我多陪你一天吧?” 这话倒是真的。素安承认,她喜欢蔺景年陪着她的时候。有他在,好像做什么都更安心些。 于是素安大大方方的点了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的时候,你记得多陪我一天。” 想着他事情多,她又忍不住叮嘱道,“你空出来的这一天还是借了结婚纪念日的名义。既然你答应了陪我,就不准反悔。到时候如果你做不到,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都统大人便淡淡的笑了。 “遵命。”他语气愉悦的道,“一切都听你的,我的老婆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 第 41 章 毕竟只是定亲, 不是正式结婚。再怎样, 这天该忙的还是得忙起来。 用过早饭后, 蔺景年去处理政务, 素安则打算到酒店送留在岍市的外地客人们离开。 有陆家人,有段素阳,还有其他一些前来祝贺的客人。 临走前, 素安和蔺景年约好了晚些一起去探望蔺太太。而后素安打了个电话给薛笭。 “薛姐姐, ”素安站在屋门口, 遥遥的朝蔺景年挥手道别, 口中问着电话那一端的薛笭,“那个人, 今天交代了吗?” 她口中的‘那个人’, 指的是方家二老爷的儿子方约瑟。 之前方约瑟妄图想要逃出安了□□的明悦大饭店, 甚至于不顾路易莎的危险,强行独自逃走。 可他都没来得及走出饭店的大门,就被蔺都统的手下给捉了去。至今关在隐蔽的地方, 未曾放出来。 “没有。”薛笭说, “他的嘴巴倒是挺严。不过你放心,都统自有办法让他招了。”说到这儿,那端薛笭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是不是想知道和段女士有关的消息?” 段女士的富华布行还有富华制衣, 都是在顾青接手管理的时间里, 一点点的出了问题。前者越发没落,后者则是成为了晨晖布业的踏脚石。 而晨晖布业的老板, 正是方约瑟。 素安知道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方约瑟年纪不算太大。在晨晖刚刚建立的时候,方约瑟还根本小着,远不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年纪。 所以在其中操作的,应该就是方二老爷方兆了。 顾青已死。知道当年事情内情最多的,应该就是方兆的儿子方约瑟。 如今面对着薛笭的疑问,素安考虑过后,并没有做出确定的回答,只说了句谢谢薛姐姐,然后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多谢薛姐姐。” 薛笭并不知道方家内部的太多事情。不过,她知道素安曾经被家人冠以‘已死’的谣言。 面对着素安的闭口不言,薛笭心中了然,思量着安安应该是被家里人给坑害了太多次,所以不愿意多提那些人。 因此薛笭没有多说什么,做了保证说一定会多加留意,双方这就挂了电话。 · 素安到达明悦大饭店的时候,客人们已经陆续离开了一批。不过,幸好那几位都还在,还能面对面的道别。 “大奶奶放心就是,”等段素阳上车后,鲁叔乐呵呵的和她说,“我一定把少爷安全送到。” 段素阳把车窗摇下来,问素安,“你什么时候回去?” “就这几天吧。事情差不多了就回去。”素安道。 她的主要生意还在恒城,不可能抛下诸多事情留在岍市。 不过,再几个月她就要结婚了。婚后很可能要和蔺家人一起住。 那么在这几个月里,首先要做的就是看看情况,把手里的地产房产统计起来做一个规划,然后便是稳住母亲留下来的几个铺子。 陆家姐弟俩就在旁边的车上。 等素安和段素阳说完后,陆清怡也探头和素安道别。 陆清城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不理会旁边正在话别的陆清怡和素安。 车子缓缓驶动。 拍拍弟弟的手臂,陆清怡问陆清城,“你真的一句话都不和蔺大奶奶说了?” “有什么可说的。”陆清城冷笑着道,“你们也真是好本事。她和蔺景年八字还没一撇,不过是定了个亲而已,你们就正儿八经的喊起来‘蔺大奶奶’了。这种称呼我可说不出口,你们爱叫你们叫去。” 这时候后面不远处传来了素安的高呼声,“你们请等一下!” 陆清怡回头看了眼,奇道,“我和她刚说完话,她这应该不是找我吧?”朝陆清城扬扬下巴,“你说她会不会是有话和你说。” 陆清城捏紧方向盘,磨了磨牙,终于踩了刹车。 素安疾步追到了车子旁边。走的却是陆清怡的那一侧。 她拍拍车窗,等陆清怡望过来了,急声问,“你们报社平时也报道经济方面的问题吧?” 陆清怡侧头看了看面容紧绷的弟弟,这才又望回来,与素安说,“是啊。报道的。” “那就好。”素安明显松了口气,“晚些我可能有相关的事情要麻烦你帮忙写篇文章。提前问一声,心里有个底。” 陆清怡噗嗤笑了。她抬手搭在车窗边,笑眯眯的说,“这种情况你不如问蔺都统。只要他一句话,别说是我们本来就能报道的了。就算是本来不报道的,也能往头版上面加上去。” 素安就道,“这倒不用。他那么忙,我的事情还是不麻烦他多操心了。” 陆清怡“啧”了声,“那么见外?”又挥手道别。 等到车子驶出去两三百米了,陆清怡拍了拍陆清城手臂,“老弟啊,想开点。虽然不是来找你的,不过,仔细想想的话,这也是好事,对吧?” 陆清城凉凉的瞥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清怡挑着眉笑,“就是觉得怪可惜的。” 陆清城没再理她。 过了好半晌,陆清城才慢慢的开了口,“你们报社还缺人吗?” “不缺。”陆清怡斜睨着他,“怎么?想去我们那里露一手,等到人家需要报导的时候,你来亲自出马?” 陆清怡嗤了声。 “你去报社不如去警部。”陆清怡生怕弟弟没听见,伸手敲了敲方向盘,“爸年纪大了,总得有个接班的才好。你看大哥,那是抱着中医死不撒手的,肯定是跟着外公一头钻到底了。你不如接了爸的班。” 等了很久,她那‘可爱’的弟弟都没搭理她。 陆二小姐火了,拍着车壁微愠,“你倒是吱一声啊!” 不愧是报人,灵感忽至。 她下意识说道,“你可别小看了警部的力量。这次蔺都统平定恒城前,不还三番两次找了薛家小姐向咱们家示好?可见爸这个警视厅厅长还是很有分量的。你如果真想帮蔺大奶奶,倒不如先去警视厅历练历练。等以后接了爸的班,一来能帮蔺大奶奶。二来,也可以和蔺都统顾忌一点点。” 话都说完了,她才开始懊悔——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劝着劝着怎么就扯到那对夫妻身上了? 再说了,蔺都统是什么人?哪里会忌惮一个地方的警视厅厅长!只不过他想和平一点拿下恒城,不愿意恒城大规模的流血和败落,所以当先打通各方关系罢了。 陆清怡正打算说一句收回刚才的话。哪知道身侧的陆三少却点了头。 “好。”陆清城说,“你和爸说一声,我隔几天就辞了领事馆的职务,去警视厅任个职。慢慢的,总能接了爸的班,然后比他做得更高。” 陆清怡心里咯噔一声,“比他做得更好?你要继续往上爬?打算做到哪一步?” 陆清城随口应着,轻笑道,“做到能够让蔺都统忌惮为止。” 他侧头朝二姐眨了眨眼,“爸的位置还不够高。你让他放心,我一定接了他的班,也一定能比他更厉害。” 虽说刚才费尽唇舌就是为了劝住弟弟,让他愿意进警视厅。但是,眼下弟弟真的答应下来,陆清怡反而犹豫了。 她瞬间收起了刚才的嬉笑之色,神色微凛,轻声问,“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陆清城弯了弯唇角,桃花眼半眯,“你觉得呢?” 陆清怡愈发觉得不妥当了。 她这个弟弟,看着一点都不靠谱,其实非常聪明,又很有自己的主意。 他不认真则罢,一旦认真,那就是义无反顾的往前冲。 以前他一次次认真的时候,比如对学业,比如对进领事馆做事,她都乐见其成,非常支持。 可是看看现在他冲的这个方向…… 陆清怡开始担忧起来。 ·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后,素安沉吟一番,终是拨通了蔺景年在岍市的办公室电话。 虽然他时常在家处理事务,但是他并不喜欢在家中和人商议这些。因此,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去自己的办公室。 “找我有事?”电话很快接通,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嗯。”素安应了一声,听着那边隐约有军官在问蔺景年军事上的问题,顿了顿,“是不是打扰到你开会了?” “没有。”蔺景年说完后,转念一想,改了主意,又道,“如果你不急的话,可以来我这边,我们一会儿边吃午饭边商量事情。” 素安这次没有说急不急的话,直截了当的和他讲了,“我想去看看方约瑟。你和看守他的人说一声。” 听闻和那个方家老三有关系,蔺景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我刚听手下说起他来。之前他们顾忌着这个人是你曾经的堂兄,没好意思下重手。我已经吩咐过了,方家和你再无关系。想必他们很快就能撬开他的嘴。如果你想要知道什么的话,大可以和我说,不用自己动手。” “没事,有些话,我想亲自问问他。”素安手中把玩着自己那把勃朗宁小□□,眉目间凝着一股冷意,“你放心,我自有法子让他说出来我想知道的。” 原因很简单。 其一,她知道很多一些方约瑟的私事。有的甚至于他父母都不一定听过,她却晓得。 其二,方约瑟怕死。 有了这两点做保障,不怕那个胆小如鼠敢做不敢当的人还坚持着不开口。 啪的一声轻响,指尖轻敲了下□□外壁。素安朝电话那端道,“我现在就过去。还得麻烦蔺都统和那些说一声,别阻了我进门。” 说完就挂掉电话,把勃朗宁放好,披了大衣快步出门。 第 42 章 外头阳光正好。 炽热的阳光照射着大地, 努力往每一个角落钻去, 试着把每一寸土地都带上温暖的光亮。 可是, 总有一些阴暗之处, 是阳光半点也进不去的。 比如审讯室。 此时审讯室内只有两人。 身材发胖的年轻男人被锁链绑在了椅子上。原本就微胖的脸,此时已经肿成了猪头模样。身上血迹斑斑,染得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样子。 不过, 很显然他受的都是皮外伤。瞧着严重, 其实一点都没有伤到筋骨。身子在锁链和椅子间扭动的时候, 相当卖力。晃得结实椅子都在吱嘎作响。 “快把我放开!”方约瑟喊着叫着,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别想从我这里套出话来!” “是么?没什么好说的?” 娇娇柔柔的声音传来,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素安轻轻微笑, “那么我们谈一谈你上学时候和人交往, 把人姑娘肚子弄大生下私生子的事情, 你看如何?” 这话一出来,方约瑟顿时色变,顿时不吵嚷了, 低吼着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素安但笑不语。 消息是蒋岩告诉她的。 现在蒋岩做生意,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狠多。平时与人交往间,就探听到了不少的各处私隐。 当初方约瑟私生子的出生, 是找了个小胡同里的末流小医生来接生的, 因此蒋岩七绕八绕的竟然知道了这事儿。 至于方约瑟和路易莎的事情…… 以蒋岩现在的地位和本事, 自然还不足以触及到上流社会的内幕消息。 但,素安相信, 以蒋岩快速成长的水平,用不了多久,蒋岩就能够独当一面,成为她得力的左右手了。 素安的沉默,加剧了方约瑟的惊慌。 “那种事情不可能有人知道!”他说,“你肯定是瞎编。对。你想套话,想瞎编!” “孩子有三岁了吧?”素安轻声问,“小名不错,叫虎子?” 方约瑟浑身瘫软成一团。 他粗粗喘着气,却是半个字儿都不敢再大叫了。 “很好,你终于听话了。既然你不再闹,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素安指尖勾着小手枪晃来晃去,笑语盈盈,“我呢,以后会时不时的来探望你。每次来见你,我都带一颗枪子儿。你放心,不多,就一颗。你呢,并不需要出多大的力气,只负责和我说说话就好。如果说得让我高兴了,这天的枪子儿咱们就省下来,我带回去。如果没有让我高兴。” 面上笑容犹在,她猛地站起身,出手如电打开保险,把枪口对准了方约瑟。 “如果你不老实,没有说出点我让我满意的东西……” 朱唇轻启,缓缓吐出“砰”的音节,她半眯着眼轻轻的笑,“那当天的这枪子儿就送给你了。” 方约瑟额头上冷汗直流。 素安把枪管贴在方约瑟的脸颊上,慢慢的轻轻的蹭着。 金属的冰冷触感从脸皮而入,透过脸颊,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方约瑟只觉得全身都透着一种打心眼儿里冒出来的、让他恐惧战栗的冰寒。 “没听懂?”娇滴滴的声音,宛若鬼魅般在他耳边响起。 “我说!我说!”方约瑟吓得屁滚尿流,“当初大伯母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就在考虑着段立莹的钱财了。我妈什么都不知道,我爸和她接触多一点。当初我爸常用带我出去玩的借口去私下里找她,所以我听到了些。” 黑魆魆的枪口对着他的额头。 方约瑟慌得浑身抖若筛糠,“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他们觉得我年纪小听不懂,很多话都当着我的面说。我刚开始不明白,但是记在心里了。后来慢慢长大点了也就琢磨过来了。” “还有呢?”素安把枪口往他额头上顶了顶,唇角带着冷冷笑意,“你再多说点。不然,今天的这一枪恐怕没那么容易算了。” 眼前的女子漂亮到了极点,也阴鸷到了极点。好像如果有一点点的不高兴,她就会将周围的天地颠覆、吞噬。让周围的一切不复存在。 方约瑟娇生惯养长大,没经历过这种可怕的场景。之前最紧张的,也不过是炸弹的出现而已。 ……今天,远比自己所在的地方又炸弹还更加的吓人。 “我、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了啊!”方约瑟的脸上,汗水、泪水、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流。 又咸又黏的味道进入口中,倒是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啊!段立莹、段立莹曾经想离婚!大伯父没同意!” 他在紧张害怕下,顺口就说了他们二房平时说起的称呼。 顾青是他的大伯母。 而素安的母亲,他们则直接称呼她的名字‘段立莹’。 素安恨极。 明明她的母亲才应该是被敬着的那一个!母亲才是方家明媒正娶的大太太! 而且,母亲当年曾经想要离婚? 素安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极度的恐惧下,人的思维会受到一定的阻碍。所以,她不强迫方约瑟必须一次性全部说完。总得给他个机会,让他好生想起来些之前没有留意的重要的点。 “你好歹说出了一点有用的东西,”素安道,“所以你的命,我先给你留下。不过——” 方约瑟紧张得连呼吸都很小心。 “不过,你说错了话。今天的这一颗,我就先不拿回去了。”素安举枪,对着方约瑟的手臂精准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后,方约瑟手臂上鲜血直冒,疼得他哀嚎不已。 “叫什么?”素安冷笑道,“等你会说人话了,知道哪些人该用敬称,那些混蛋不值得尊敬了,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不再把子弹留给你。” 语毕,她转身就走,大步而出。 · 晚些时候,素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陆家姐弟应该已经到了恒城,这便给陆清怡打了个电话。 “……晨晖布业对富华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请你帮忙报道一下。”素安道,“至于其他的,暂时不提。” 陆清怡拿了笔快速一一记下,颔首说好。又问,“以你的身份和财势,吞下晨晖是分分钟的事情。怎么还要弄那么大阵仗?” 生怕素安不明白自己的最终意思,陆清怡小声说,“晨晖是个不错的公司。买下它,能够获得很大利益。但是,名声臭了再买,就不划算了。” 这个道理,素安其实明白。 但是她要得到的不是金钱和利益。 想要这两点的话,单凭她手里握着的那些房契地契就足够了。在晨晖的事情上,她的目的不在于此。 “名声臭了最好。”素安愉悦的笑着,“他们几个人,不正是适合这样的名声吗?” 不过简短两句,陆清怡已经知晓了她的意思,于是不再劝,非常顺畅的应了下来,“我知道了。这事儿交给我,包你满意。” 挂上电话没多久,素安就听到了熟悉的汽车鸣笛声。快步跑到窗边往外一看,果然是蔺景年。 蔺景年是来接素安去医院。 蔺太太这个时候还在医院里歇着。毕竟年纪大了,一通腹泻下来伤了元气,身子一时半会儿的还没调理好。 病房里,蔺太太和蔺校长正商量着孩子们的事情。 蔺太太已经听说了蔺校长在订婚仪式上的表现,此刻正不悦的埋怨着,“你说个老头子和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安安做得已经够好了。别说是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就算是与咱们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也不见得能做得和她一样好!” “我知道这孩子不错,冷静,漂亮,又乖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蔺校长四顾看了看,虽然知道身边没有旁人,却还是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你想过没有,老三怎么办?” 蔺太太目光闪了闪,“什么怎么办。” “你是她妈,她对老大的心思,你不知道?”话说开了,蔺校长的语气不由得就变得严厉起来,“老三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总比外头随便找来的强。你啊!总是意气用事,也不多想想实际的!” 蔺行远身居高位又是大学校长,说话总是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训斥的味道。 平时的时候,蔺太太也是很怕他这个调调的。 但,此时此刻,想到大儿子和大儿媳妇,饶是温和的蔺太太也不禁对着自己丈夫动了怒。 “我哪里不疼老三了?你倒是说说,打从你带她回来开始,我哪天不是把她当亲生的?但是她和咱们再亲,能亲得过老大去?我不管!老大喜欢安安,我也喜欢。我就中意这么漂亮听话的孩子。你不乐意,我还懒得理你呢!” 蔺太太说着,顺势躺倒在床上,又拉过被子蒙住了头,摆出一副再也不想看到蔺校长的模样。 蔺行远气个半死,又无可奈何。 · 上车之后,素安一直都在想着自家的事情,一时间出了神,就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 蔺景年一路看着她,都没能换来她半个关注的眼神。就连下了车,他对着她伸出了手臂,她也没有留意到,自顾自的顺着楼梯上楼去了。 都统大人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彻底忽略。 心有不甘的他,趁她不备,在她腰后轻戳了一下。 蔺景年当年读书次次都是第一,且是练过武的,这一下找穴位很准,力道也把握得很好。 素安正出神的思量着事情,冷不防腰间一酸。 她怒然回头,赫然看到了蔺景年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 “你干吗!”她低声呵斥。 蔺景年不慌不忙,“我看你裙子不平,帮你拽一下。” 素安才不信他。 拽裙子就拽裙子,为什么在她腰椎上戳了一把?虽然不会造成什么大碍,可是酸酸疼疼的,短时间内还怪难受。 素安走进病房的时候,一边揉着腰一边和众人打招呼,又关切的望向蔺太太,“妈,您好些了吗?”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蔺校长和蔺太太在,就连刚才下去买水果的蔺景碧也已经回到了屋里。 “好点了好点了。”蔺太太连声应着,想到自己刚才和蔺校长的谈话,有些尴尬的瞥了蔺景碧一眼。 但是,那一眼过后,她就把视线定格在了不停揉腰的素安身上,目光灼灼的看向了素安,“安安啊,你怎么了这是?不舒服吗?” 素安老老实实回答,“嗯,有点酸疼。” “怎么会腰间酸疼?”蔺校长拧眉,“如果不舒服的话,早一些让医生给看看,也好早点治疗一下。你们女孩子家,别只顾着爱漂亮就其他都不管了。天那么冷,好歹多穿点,别受了寒。” 素安一直穿的不算太多。毕竟体内灵气充盈,她并不惧寒。 此刻听了蔺校长的话,她忙婉拒,“我没事,您放心好了,我这个不是病,晚一点就好。” 语毕,她悄摸摸瞪了蔺景年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蔺景年大手抚上自家小娇妻的腰后,低笑着说,“她真没生病。这事全怪我。”又问素安,“要不这样,回去我给你揉揉?” 这回大家开始神色各异起来。 蔺校长掩唇咳了一声,“注意影响。” 蔺景碧的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在转动了。 蔺太太却是眼睛溜溜的在自家高大的儿子和娇滴滴的小儿媳身上来回转了一圈。 然后开始心疼儿媳妇。 老大这高大强壮的,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蔺校长刚用保温壶带来的补汤,蔺太太也不喝了。 她把一整壶补汤往前一推,指着它和蔺景年说,“这汤,你给你媳妇儿倒上,给她多喝点。” 小姑娘不容易啊!得好好补补。 嗯…… 看老大这努力的程度,说不定,明年她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第 43 章 蔺景年刚开始还没察觉, 后来看到众人神色各异, 隐约明白过来了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对此做出辩解, 只反而顺势拉着身边的小娇妻, 和素安坐在了蔺太太床边,商量着婚期提前的事情。 一听说小两口打算二月份就结婚,蔺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二月份好!够快!要我说啊, 越早越好, 如果你们俩乐意, 我都恨不得你们明天就结婚!” “胡闹,”蔺校长面露不悦, “明天怎么行?让人说出去, 还以为咱们家不注重礼数, 怠慢了新娘子!” 蔺太太撇了撇嘴,没再吭声。她一向有些怕蔺校长。 看到她这模样,蔺校长有些心疼, 看看孩子们都在, 他也不好落了老妻的颜面,于是道,“你好歹也有点分寸。就算在旧时候, 这样仓促结婚也是对女方极其怠慢的行为, 更何况现在。” 蔺景碧声音涩涩的说, “二月份也太早了。不如再等等?” 当爹的一般都疼闺女,就算女儿不是自己的, 却也是自己带回来的。 一看就知道女儿舍不得这个大哥,蔺校长叹了口气,狠心不去看蔺景碧憔悴的样子,瞧了眼大儿媳妇的腰间,摇头道,“就二月吧!” “爸!”蔺景碧失望的喊瞪了大儿子一眼,“谁让有些人等不及了?我怕再晚下去,就出人命了!” 蔺景年难得的没有和老爷子顶撞,硬生生的接了这一记冷眼,甚至还淡淡笑了一下,“您老总算聪明了一回。” 素安不解,悄声问,“为什么会闹出人命?” 蔺景年半天都没答她。 不过,她惊讶发现,都统大人的耳根慢慢地泛了红。这绯色没有停住,一直蔓延到了脸颊还有脖颈。 素安奇了。 这世上还有能让蔺景年害羞的事情?! 蔺景碧委屈得不行,眼巴巴的望着蔺校长。 蔺校长也是无奈得很。 他那个臭儿子刚订婚还没结婚就对姑娘做了那种禽。兽事情……他总不能再提反对这门亲事的人了。 不然人家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已经这样了,他再提反对的话来,这行径和那些混账人家有什么不同! “就这么决定了。”蔺校长说着,不敢去看女儿失望的眼神,斩钉截铁的道,“谁也不准反对?”还不忘再瞪大儿子一眼,“你这孽障!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蔺景年扯了下唇角,“有其父必有其子。” 简直就是再讽刺回去,说自家老爹也是个做事乱七八糟的孽障了。 蔺校长差点没气得厥过去,“你!” “好了好了,”蔺太太心疼儿子,赶紧去拉蔺校长,“都少说两句吧。大好的事情?干嘛弄得跟仇人似的。” “都是你给惯的!”蔺校长扭头就把事情怪到了蔺太太身上,“看你教的好儿子!” 蔺景年“呵”了声,“蔺太太不容易啊。想蔺老爷忙得不着家,整天家里的事情都是她管,孩子也是她教,末了还要反过来被埋怨。” 一句话成功堵的蔺校长更气了。 “你个混小子!”蔺校长顾不得自己平日的儒雅形象了,挽起袖子就要教训儿子。 结果巴掌到又半还没来得及落下去,就被蔺太太给拉住了。 “你要打就打我吧!”蔺太太道,“怪我好了!你跟孩子计较什么!” 蔺校长的衣袖被拽的变了形,布料勒着手肘钝钝的疼。 虽然蔺校长总是训蔺太太,而且经常把老妻训的一愣一愣的,但是他心底还是很疼爱这个一起走了大半辈子的妻子的。 他怕自己猛地抽手会让蔺太太没防备下不小心跌倒,只能硬生生忍着。后来最强的一阵怒气过去了,也懒得再计较,就道,“你别折腾了,生个病还不消停。” “到底是谁不消停!”事关儿子,蔺太太在蔺校长跟前也硬气起来。 “好好好,我不和病人吵。”蔺校长说,“看在你的份上,我这次放他一马!” 最后几个字是冷着声音咬牙切齿说出口的。他没有看向蔺太太,而是望向了蔺景年。 “爸,您消消气。”蔺景碧端了杯茶给蔺校长,看他接过了,又扶了他在旁边椅子上坐好,“您歇歇。大哥……”她面露委屈,垂着眼帘,“大哥他也不是故意气您的。他一向最敬重您。爸,您别和他计较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蔺校长就记起来自己之前在生大儿子的气。扭过头去又怒视蔺景年。 蔺景年懒得搭理他,正凝视着自家小妻子。蔺校长的怒气半点儿都没能影响他。 素安知道蔺校长不喜欢自己。所以她打算对蔺校长也是保持着平和的一般长辈和晚辈的关系,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没想要和对方处得真跟一家人似的。 该她做的,她会去做。至于那些‘讨好’对方的小动作,能免则免。 蔺太太就不同了。 这位妈妈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孩子来看待了,各方面都护着她。 素安就没搭理蔺校长那一茬,而是坐到了蔺太太的床边,轻声问,“您还好吗?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得很。”蔺太太小小声的和她说,“就是被你爸给气得,心里不舒坦。” 她的声音并不大。 不过,蔺校长还是能听到的。 蔺行远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慢慢收回了怒瞪儿子的目光。 这时候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都统,”蔺景年身边的罗副官在外头说道,“二奶奶来了,在下面的厅里和人起了冲突,吵了起来。要不要派人过去看看?” 蔺太太刚上床准备躺下,就听到了这么个消息。一下子坐了起来,扬声问,“老二家的和谁起冲突了?” 蔺景年吩咐道,“罗副官进来说吧。” 病房门打开,进来一名浓眉大眼的汉子。他身穿常服,但是军人特有的威严之气却丝毫不减。 “和二奶奶争吵的是一个穿着布衣的年轻人,”罗副官道,“那年轻人是来医院寻他家小姐的,不知怎么的不小心碰了二奶奶一下。二奶奶说人偷了她东西,揪着不放。对方说自己没偷,一来二去的吵得不可开交。” 蔺校长拍案而起,“没证没据的就随意污蔑人,她当这是自家院子?老二平时也不管管他媳妇儿!” 罗副官去看蔺景年,“都统,要不要让人去解决一下?” “不了。”蔺景年浑不在意的道,“她自己做错了事,自己担着。与我无关。” 蔺校长指着他鼻子吼,“你就这样对自己亲人的?” 蔺景年闭目养神不搭理他。 不过,他悄悄的朝素安望了一眼。 素安立马明白过来。 这人真是…… 明明想管,偏偏要做出不想管的意思来。末了,还想让她帮忙出面。 素安无语得很。 但,看在这家伙明里暗里多次帮她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的稍微动一动吧。 “罗副官,”素安道,“你找两个人下去看看吧。最好别惊动其他的病人,瞧瞧事情到底怎么样的情形。是非黑白,总也有个定论才好。” 罗副官朝蔺景年看了眼,见都统大人没有反对,就笑着答应下来,“属下立刻让人去看。夫人请放心。”说着就出屋带上了房门。 谁也没料到,素安居然能指使得动蔺景年身边的副官。 而且很显然是蔺景年默许了的。 蔺校长神色和缓了些。 蔺景碧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开心的是蔺太太。 蔺太太知道,安安这么吩咐后,景年没有立刻反对,要么是安安知道景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特意这样做了,要么,就是无论安安做什么,景年都无条件支持她。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小两口感情好得很。 蔺太太顿时把二儿媳和人争吵的事情给抛在了脑后,高高兴兴的在蔺景年和素安之间来回看着。 十几分钟后,罗副官去而复返,进屋快速禀道,“是二奶奶弄错了。丢失的耳环是她之前上台阶的时候,弄了下头发,不小心弄掉的。刚刚已经在台阶上找到。那个年轻人被无辜的牵连进去,属下已经找人向他赔了不是。本想赔他钱,可他不要。就也只能作罢。” 蔺景碧笑道,“没事的话就真是太好了。” 一旁的蔺景年抬指轻叩桌案,语气微凉,“罗副官做事有失妥当。如果下次再这样莽撞,你这位置就换人来做。” 素安听了这话,蹙起的眉心方才舒缓了些。 她也觉得罗副官这般做法不太好。 原本他就是帮忙去解决这件事情的,最后知道了对方的清白,最重要的应该是当面道歉,而不该想着用钱来答谢。 这种事情牵扯到了金钱,反而像是仗势欺人后又想息事宁人了。 罗副官被训了一通,站在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候外头响起了蹬蹬蹬高跟鞋落地的声音,朝着的方向,恰好就是这边。 此处就一间病房有人住着,正是蔺太太这儿。 素安见蔺景年不开口让罗副官出去,便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要来的是蔺二奶奶。 虽然罗副官做得不好,但是刚才蔺二奶奶那边的事情,就是让他过去处理的。倘若二奶奶看到了他被训,少不得会以为那件事没处理好,生出了什么事端。 所以素安这时候让他出去是对的。就算要处罚他,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当着蔺二奶奶的面。 这次罗副官没再去看蔺景年了,直接谢过了夫人,低着头匆匆出门。 他刚走出屋子,房门再次被打开。 一名摩登少妇走了进来。 她身穿墨绿色绣芍药花旗袍,戴灰鼠皮披肩。头发烫卷成如今最流行的样子,发尾微微垂在披肩上。只看穿戴,倒是时尚的很。就是上的妆有些浓,看着艳了些。 “我和二爷之前一直在外地,赶不回来,都没能参加订婚仪式。”蔺二奶奶傅氏边往里走着,边噼里啪啦说着,“这次刚刚赶回了岍市,我就赶紧过来了。幸好还算来得及道一声喜,只晚了一天,不至于错过太多。” 她正喜气洋洋的往里走着,却在目光落在素安腕间的那一瞬,笑容立刻僵住。 素安腕上戴着的,正是之前蔺太太送给她的当做‘改口费’的那一对翡翠镯子。 这是蔺太太希望她戴的。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道,婆婆的见面礼最好能在订婚这三天都戴着,权当是个喜气了,也让相熟的客人们看看这是蔺太太亲自相中的儿媳妇儿。 素安和蔺太太从第一次见面就很投缘,两人之间什么都是直着说,也不计较什么。 因此蔺太太这么提了句后,素安这几天就真的都戴着。 没料到恰好让傅氏给撞上了。 傅氏一直都想要蔺太太的这副镯子,明里暗里的不知道提了多少回。蔺太太一直没松口。 如今她求了好几年而得不到的东西,就安安稳稳的挂在妯娌的手腕上。这让她如何不在意、如何不生气? “妈!”傅氏捏紧了手里的小皮包,描得细长的每扭曲抖动着,“这个你说了,晚些会给我!怎么说送别人就送别人了!” 蔺太太微笑,“安安是你大嫂,可不是别人。” “但你答应了给我的!” “我只是说考虑一下罢了。”蔺太太说着说着,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说起来,蔺家的二爷蔺景洪并不是蔺太太亲生,而是二姨太所生。 二姨太是蔺太太的陪嫁丫鬟。当初蔺太太怀了身孕,所以让自己身边可信的人去服侍的老爷蔺行远。 这丫鬟也是个有造化的,直接怀了身孕,生下儿子,被提为了姨太太。 她生的,便是二爷蔺景洪。 二姨太一直恪守本分,好好的伺候着蔺太太。蔺太太也是把蔺景洪当做亲生的一般来看待。 大家都说,蔺太太宽厚,待庶子跟待自己儿子一样好,一样亲近。 但是蔺太太自己心里明白——所谓的‘当做亲生的来看’,不过是糊弄别人的罢了。是自个儿的儿子,就是自个儿的。不是,那便不是。 私心里,她肯定要偏心老大和老大媳妇儿多一些。 蔺太太笑道,“老二家的,你也真是。那镯子我都戴了那么多年了,旧得很。你喜欢的话,我改天给你买一副新的,保管比这个还好。” 素安瞧出来这位二奶奶不是好相与的,顺势朝着蔺太太道,“妈,你可真偏心。给二嫂新的,却不舍得给我新的。” 蔺太太知道大儿媳人好,听她这样说,心里有数大儿媳是有心帮忙,就乐呵呵的朝素安道,“就专给你旧的。怎么?不高兴?不高兴也得忍着。” 素安长长的叹了口气。 蔺景年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蔺二奶奶傅氏虽然还生着气,不过有个台阶下,脸色好了一点。 蔺景碧笑着说,“大嫂这话可是说错了。就算母亲戴了许多年,那镯子也是好物。不仅值钱,还是古董。更何况翡翠这种东西,越戴越有灵性,可不是市场上其他东西能够比得上的。” 其实,素安刚才那样说,就是顺着蔺太太的意思来的,为了给大家一个合理的台阶下来。 所谓里子怎么样都不要紧,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偏偏蔺景碧非要把话给挑明,把那层打圆场的遮羞布给揭开。 更何况,那‘旧的’一词是蔺太太先说出来的,并不是素安。 偏偏,蔺景碧还把说出那‘旧的’一事儿的‘罪名’给安到了素安的头上。 以前的时候,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蔺家三小姐一直被疼宠着。就算偶尔有错误或者说错了话,大家也嘻嘻哈哈的哄着她。 可是这回,她针对的是蔺家长媳,且是蔺都统的妻子。再怎么受宠,也是不顶用了。 一时间谁都没去接她的话。包括蔺二奶奶。 傅氏也气的很。虽然平时她和这个小姑子感情不错,但是这个时候在全家人跟前丢了脸面,她实在不想和对方说话。 就连蔺校长也脸色黑了下来。 “少说两句吧。”蔺校长道。 他刚才已经答应了让素安进蔺家的门,就绝对不会反悔。 他都已经表态了,蔺景碧却这样公然针对素安,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蔺景碧没料到想坑素安不成,反而自己落了个四处不讨好,还惹了蔺校长的嫌。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长大的,头一次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地步,顿时委屈得不行,眼泪就要落下来。 “爸。”她哽咽着说,“我年纪小,您别和我计较了。” 素安最看不得她这做张做势的样子。明明什么都小鸡肚肠的计算着,偏偏要装出大方的样子。明明自己做错了,还非要逼着别人去原谅。 “三小姐,你这话说得好像不对。” 素安猛然开口,直接把蔺景碧接下来的话给截住,笑道,“如果三小姐是‘年纪小不懂事’,轻轻松松的就把做错的事儿说错的话给揭过去。那我岂不是更‘年纪小不懂事’?既然如此的话,之前你和我计较那什么说错不说错的,可真是太没道理了。”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段小姐成了蔺家的大奶奶,但她其实是在场女士里最年轻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望向了蔺景碧,想看看这三小姐到底打算怎么圆过这个去。 众目睽睽之下,蔺景碧那原本仗着“年纪小”而即将掉下的委屈的泪水,就没能顺顺当当的落下来。 只能硬生生憋着。 第 44 章 这时候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不过, 声音只响了一下, 就传来了罗副官他们的呵斥声。 “干什么的!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咦?是你小子。怎么, 刚才给钱你不要, 现在又巴巴的找上来了?” 屋里众人一听就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明白是之前和傅氏起冲突的年轻人来了这儿。 傅氏气得踩着高跟鞋就往门口跑,“这个穷酸, 竟然还好意思找上门!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怎么样!” 穿着高跟鞋跑得太慢。傅氏还没来得及到门口, 外面的年轻人已经答了话。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 我也没想到你们会在这儿。”他说, “我是来找我们小姐的,她现在是你们的都统夫人。我打电话给了少爷, 少爷帮忙打给了都统身边的人, 我才知道小姐来了医院。” 这话一出来, 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了素安。 傅氏赶忙停住步子回头看。不料动作太急了些,细高的鞋跟一个站不稳,咝的打滑朝着旁边歪了过去。 傅氏哎呦一声扭了脚, 疼得涂脂抹粉的脸扭曲起来。 “是蒋岩!”素安欣喜的快步走着, “他怎么来了岍市?” 满屋子的人,只有蔺景年知道素安有这么一个伙计。他便道,“你别慌, 他说不定是听说你定亲, 前来道贺的。” 素安走路的空档已经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蒋岩不是个做事凭着一股子热情的人。他素来会把事情安排妥当, 衡量每一桩每一件该怎么去做才好。 他如果真想道贺,就算来了岍市, 也不至于急吼吼的一路问着追到了医院。 房门被打开。 素安和蒋岩两个人正正的立在了门口,面对面。 “怎么回事?”素安当即问道。 蒋岩往屋里头环顾了下,见到里面各色的人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他快速细观每个人的相貌和衣着打扮,心里隐约有了数,躬身说,“见过都统大人,老爷,太太。” 然后,他悄声与素安道,“小姐,借一步说话。” 素安这便和他出了屋子,到走廊的另一端去。 眼看着小妻子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蔺景年也起了身。 他并没有跟着过去,而是与蔺校长说,“正好我有事儿找你,你和我出来一趟吧。” 父子俩出了病房后,转去了楼梯旁的拐角处。 蔺景年没有多废话什么,而是把之前薛彼得的所见所言尽数告诉了蔺校长。 “……蔺景碧这个人,说话做事都很有自己的一套。她怎么样,我不管。可是她如果把手伸到了我妈这儿,我就不能不管了。”蔺景年冷冷的说着,想了下,又补充,“安安也不会饶了她。” 这是蔺景年和素安说好了的。 蔺太太身体还没康复,晚一些把事情真相告诉她,免得病情加重。 蔺景年把实情告诉蔺行远,然后,将事情交给父亲蔺行远来处理。 蔺行远面露难色,“我知道这孩子性子骄纵了点,不过,心还是好的。你不知道,她爸当年帮我许多……” 不等他说完,蔺景年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她爸帮你,不是她帮你。心好的是她爸,不是她!你不是说蔺太太是你此生最爱吗?”蔺景年点上一支烟,咬在齿间,“既然你那么疼蔺太太,那么你看着办,怎么处理你宝贝三女儿才好。” 他说完就走,远远丢下一句,“记住,最好做得妥当一些,别让我失望。不然的话,我不保证她能留下一个全尸。” · 蒋岩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布衣长衫,藏青色,针脚细密。很显然,因为来见刚刚定亲的东家,他特意买了新衣来换上。 结果事情不巧。被傅氏给撞上了,还污蔑一通。 是以他的衣裳虽然还新着,却因为被拉扯过多次,皱皱巴巴的乱成一团。身上到处是褶皱,看不到半点儿的体面。 蒋岩拽了拽衣角,歉然道,“小姐,您看您这刚定亲……” 话到一半,想到自己刚才在病房里见到了那个恶女人,对方分明就是蔺家的人,蒋岩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转而开始在怀里摸着什么。 幸好他把东西藏得牢,在内里最深的内兜里,这才不至于在刚才的拉扯中掉落。 “小姐,您还记得那个白马苑吗?”蒋岩打开自己刚拿出来的折着的纸张,“就是当初三百五十块钱买的那个。” 白马苑,素安当然记得。 这是一处很大的别墅区,里面足有六个大的新式宅院。 当初买下这一处地方可是花费了她不少钱。原本对方要价是每个宅院七十五块钱,六个院子加起来足有四百五十块。 后来蒋岩砍价,硬生生的将价钱砍掉了一百下来。不过对方当时肯让出一百的条件,是六处地方一次性买下。 “怎么说起这个来了?”素安知道蒋岩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儿来,特意这样问道。 而且,她隐约猜到,蒋岩此次特意坐火车特意来了一趟岍市,恐怕就是为的这个。 “小姐!”果然,下一刻,蒋岩就面露异彩,很是激动的低声说着,“这一次恐怕要大赚了!” 他指着自己画好的地形图,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在上面虚虚划着。 和刚开始他只舍得用一张小纸片反反复复的来回写不同,这一次,他用了张雪白的新纸,工工整整的画下了白马苑的整个构成,又把六处院子的每个都做了详细标记。 “前两天来了好几个外国人。他们都是打算在恒城做生意的,初来乍到,打算买宅子安顿下来。找来找去寻不到合适的地方,就在城北各处地方来回的看。结果就寻到了咱们的白马苑。” 蒋岩手指点在纸上的一个房子上,语气激动,“他们都很熟悉,想要在恒城携手做事,所以想要住的近一点,最好是在同一个社区内。而且他们对房子的要求很高,必须是新的,必须是格局好布局好。白马苑刚好就符合他们的要求。而且,小姐您知道吗?他们的出价,高到了每一户给这个数。要求是我们要按照他们的要求把需要的东西置备齐全。” 蒋岩伸出了五指。 五百。 每个院子五百,六处地方就是三千。 就算把所有东西都帮忙置备上,六个地方的成本加起来也要不了三百。 这简直是大赚的买卖。 自从蔺景年接手了恒城后,周围各处的商界人士都蠢蠢欲动起来。大家都在这儿找到了巨大的商机,纷纷往这里涌来。 短短时日里,恒城的地价开始了巨大的变化。可就算如此,这些人给的价格也是非常高的了。 素安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那么顺利。倘若真是这样的话,蒋岩自己就会处理好,谈完了一个高价,然后打电话给她。 绝对不至于专程跑过来一趟。 说不定,他的这个难处,就是这些人愿意出高价的最主要原因。 “说说看,”素安道,“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提到这个,蒋岩眸中的神采黯淡了一瞬。 他低下头去,“嗯”了声,叹息着道,“他们一共有七户人家,而我们只有六套宅院。恐怕,还缺了一个。” 正因为这些人要求太高,又想要挨在一起,还必须是洗房子,所以肯出这样的高价。 偏偏白马苑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处宅院。 素安快速思索着。 新盖是肯定来不及了。对方肯定要得急,所以才肯花大价钱。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紧挨着的地方再买一个符合要求的过来,然后把白马苑扩大,将七处地方围成一个社区。 最后一点倒是好办。只要紧邻的宅院办妥了,后面的可以等人住进去后再实施。 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头个难题为好。 这种事情,蒋岩还真的不好私自做决定。 “这样吧。”素安道,“我现在就和你回恒城去。你等我会儿,我让耿叔送我们回去。”说着就要转身走。 蒋岩急忙喊她,“小姐,您这刚定亲……” “没事。”素安笑道,“你等我下,一会儿就能走。” · 素安急着回恒城的消息,惊到了蔺家的每一个人。 除了蔺景年。 蔺太太拉着素安的手连连叹气,“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来回奔波着,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哟。说起来老大也养得起你,不然就……”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产业!”蔺校长没好气的打断了发妻,“她不顾及着,那叫不孝!” 说罢,蔺校长朝素安摆摆手,“老大家的,有事儿你先去忙。咱们蔺家不至于会和能干的孩子多计较。” 素安笑着应了一声。又和蔺太太低语了好久,轻声安慰着她。 蔺景年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其实,蔺景年在看到蒋岩的时候,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这丫头就是这样。在她心里,生意远远比他要重要得多。 生意那边一有重要问题,她肯定是想也不想就会抛下他。 偏他最近要留在岍市处理手头上的要事。 蔺景年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看着素安和家里人道别,看着耿叔来接素安,甚至于看着素安上了那辆车子。 直到汽车将要发动,她真的要马上离开了,蔺都统才长腿一迈,紧追几步到了汽车边。 “等会儿。”素安和耿叔说了下,把车窗摇下来,问蔺景年,“你还有事?” 蔺景年眸色深深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让素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心里有些紧张起来,生怕是有什么事情超出了她的预估,忙轻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和我说,我们想想办法。”又有些犹豫,“如果真有事的话,要不我再多留一个晚上吧。” 听她这样说,蔺景年终是眉目舒展开,微微笑了。 看来,他在她的心里,虽然比生意的地位低很多,却也不至于一点地位都没有。 “我没什么事。”蔺景年说着,探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办完事后记得过来。” 然后,他微微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我等你。” 第 45 章 车子缓缓驶动。 耿叔开着车乐呵呵的笑, “都统和大奶奶感情真好。” “没什么。”素安拿着蒋岩画的那张纸, 不太在意的说着, “西方礼节本来就这样。” 这次就连蒋岩都不同意了, “关西方礼节什么事儿啊?小姐和姑爷感情好才这样。”他在副驾上,侧头问耿叔,“您说对吧?” 耿叔笑, “就是这样!” 素安把图仔细看了好多遍, 又一一问过了蒋岩, 大概知道了白马苑周遭的情况。 白马苑是个较为独立的社区, 占据了城北最幽静处的最长的那条街的一大半。 那条街剩下的那块位置,还有三个庭院。 其中一家已经住了人, 不是新房了, 不予考虑。只能从另外两家动手。 素安静静思索着, 大致有了点思路。不过,现在没到恒城,想再多也于事无补。 她索性闭目休息, 打算到了地方再仔细思量。 · 素安提前归来, 段素阳非常高兴,早早的就让鲁叔开车送他到了素安回来的必经之路,在那儿等着。 素安的车子刚一出现在路口, 段素阳就等不及了, 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远远的朝她挥着手。 “赶紧上车来吧。”素安叫了段素阳和她同乘一辆。等到他上来后,她把暖手的手炉塞到他的怀里, “怎么在这儿等着?冷得厉害吗?” 现在是腊月里,冷得人在外头站个一两分钟都要打寒战。他在这儿等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如何挨过去的。 段素阳把手炉塞回了素安怀里,“你自己拿着吧。我一个大男人,冻一点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是哥哥。他都这么说了,素安自然也不再来回推辞,索性把手炉抱在了怀里。 体力灵力充盈,她不是一定要抱着手炉来驱寒的。不过是贪恋着那透出的点点温暖而已。 在车子一角缩成一团,素安舒服得轻轻叹息着。 段素阳上下打量着她,悄声问,“那人对你好不好?” “嗯。”素安笑,“都统一直都待我极好。” 蒋岩在副驾转回头来,“少爷放心就是。姑爷不会委屈了小/姐的。” 面上的惊喜削减了几分,段素阳恹恹的“哦”了声,扭头透过车窗望向街道上,没有再说什么。 耿叔问,“少爷有急事找/小姐吗?” “算是吧。”段素阳说着,略停了一瞬才说,“方家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太好。不知安安要不要过去一趟。” 方老太太对段素阳一直关系不远不近,有些冷淡。但是老人家是真的疼爱素安,这是不可否认的。 所以知道这个消息后,段素阳也没瞒着素安。听她问起他的来意,顺道就把这事儿说了出来。 “奶奶怎么了?”素安急道,“前两天见的时候还好好的。” 蒋岩安慰她,“老太太年纪大了,天又俺么冷,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正常。您别急,不如这就过去看看?” 一车的人都是以素安为中心的。 听她惦记着方老太太,谁都没有异议。车子一转就朝着方家宅院行去。 已经接近晚上,夕阳沉了下去,晚霞把天边照得火红。 耿叔上前去叩门。 门房的人连声应着“来了来了”,悄摸摸把门开了点儿缝往外瞧。望见来人后,忙不迭的打开门,恭敬的吧人迎了进去。 “段小姐,段少爷。”对着在这儿生活了多年的兄妹俩,门房的人别扭的改着称呼,“请进请进。” 素安和段素阳进了方府。 周围来来回回做事的家中仆从看到他们俩,先是愣了下,继而都开始热情起来。 “见过都统夫人。” “见过段少爷。” 一改往日的平静,各个都变得热情起来,恨不得立刻请了素安她们进屋,然后端茶过去孝敬。 素安蹙眉往里走着。 “前倨后恭。”段素阳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的晃着身子往里姓,“这些人,最爱看人眼色行事。一听说你嫁给了蔺都统,就一点颜面都不要了,卑躬屈膝的……就跟之前横鼻子竖眼的那些人不是他们似的。” 蒋岩在身后轻声道,“阿谀奉承是他们做惯了的。平时不显露罢了。关键时候,总能看得出来。” 听出他话语里的讽刺意味,段素阳脚步略微一顿,回头看向他。而后拊掌,“对,你原来也是在这儿的。” 蒋岩笑了笑,没应声。 耿叔却觉得稀奇,“小蒋也在方家做过?” 鲁叔开着空车跟来了,把车子也停在了府外。这时候接话道,“蒋岩是在方家做过事儿。听说就是方家的人,心黑的很,把他给弄到警视厅里关着了。” 因为两个人都是蔺都统身边的人,所以对于方家和素安的关系,都多少了解一些。 也正因为他们听从蔺都统的吩咐,又信任大奶奶挑选人的眼光,故而对于蒋岩和方家之间的冲突,他们下意识就觉得蒋岩是无辜的。 这时候素安回头看了眼,看到了蒋岩闷头跟在后面的情形,道,“你尽管抬头挺胸的走着。现在你是我的人,不用怕这些人。” 当年蒋岩在这儿的时候受过不少方家仆从的气。因为年纪小,他被欺负得也厉害。因此一回到这个地方,下意识就紧张起来。 现在听到了小姐这样说,他深深呼吸了几口冰凉空气,通体顺畅了不少,脑中跟着清明起来。 “是。”蒋岩慢慢站直身子,笑着往前走,“我总归是不用再怕这些人了。” 一行人快步往里行着。 偶尔有人想要拦阻他们的前进,也被旁边的相熟之人给拦住了。 “你疯了!”拦人者说道,“你还想阻着五……段小姐?要知道,人家现在是蔺都统的太太!别说是在方家了,就算在整个恒城、外加中南几省,那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这般的说辞成功吓到了那人。 之后谁也不敢再去拦着,任由他们长驱直入,直接进到了方老太太的院子里。 院子敞阔,树木不多,胜在清幽。 原本清新的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飘着一股子药味儿,苦得人不禁纷纷皱眉。 “怎么回事。”素安看到了刚刚出屋的孙妈,快步迎了过去,“听说奶奶病了?这是怎么了?” 孙妈先是欣喜的喊了一声“五小姐”,然后想到了素安询问的事儿,顿时愁容上来,掩去了笑意。 “老太太屋子里冷,火盆热度不够。又窗户在前两天的大风里吹坏了,没有立刻修。又是屋子冷,又是寒风往屋子里钻。不受凉才怪!” “碳不够?没银子修窗户?这是怎么回事!”素安又气又急,边和孙妈说着,边冲进了屋里,“我之前明明留了不少钱!” 知道方老太太现在没睡,所以素安的说话声不小。 她还没进到屋里,方老太太就听到了她的声音。如今她刚迈步而入,方老太太已经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相迎。 “安安,我的安安!”老人家老泪纵横,“你可回来了!” 听出奶奶话语里的不舍和难过,素安急忙跑了过去,一把扶住方老太太。老太太的手冰凉,还在微微打颤。 孙妈慌得不行,“老太太,您还病着,哪能这样随便下床?赶紧回去躺着吧。” 不由分说扶了老人家回去躺好。 坐在屋中,就连素安这样不惧寒的,也能感觉到从坏了的窗户缝儿里钻过来的刺骨寒风。 “怎么不修一修?”她问。 孙妈局促的低下了头,很小声的说,“没钱了。” “钱呢?”段素阳追问,“之前安安不是特意给留了钱么?” 因为素安已经把母亲的钱全部转到了自己的名下,她生怕奶奶这边不够花用的,所以特意在去岍市前给奶奶留了一部分花用。 方老太太不让她多留,怕被有心人惦记着。 但是,买一个冬季的碳的钱是完全足够的。甚至于一个冬季的吃用,外加过些日子的过年费用,也都足够使。 更何况修窗户的丁点儿小零花?! 面对着段素阳的询问,方老太太没有再如以前那样替儿子们遮掩,低泣着说,“都给抢走了,抢走了!那两个杀千刀的混账!” 蒋岩了然,“原来是两位老爷做的。” 方瑞自是不必说,自打银子不在自己手里后,就开始唉声叹气的整天叹自己命不好。 而方兆…… 原本方二老爷一直都维持着自己温文儒雅的外在形象,瞧上去很有点老好人的模样。 但是这几天,方约瑟和二房失去了联系。另一边,郭军佐的人不知是被悄悄抓了,还是已经悄悄逃走,方家二房这边也没法和那些人接上头。 方兆又气又急之下,就来和方老太太算账——在他看来,虽然方老太太是他的娘,但,方老太太更是都统夫人亲亲的祖母。 老太太如果肯帮他的话,都统夫人一定会听老太太的话。 哪知道好说歹说,方老太太坚决不肯同意他的无理要求。 方兆就命人把方老太太的屋里掀了个底朝天,能拿走的好东西都搜刮走了。还联合方家大老爷方瑞,两个人没事儿就跑到方老太太这边吵,直接闹得老人家寝食不安。 素安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去找这些人算账。刚站起来,就被方老太太给拉住了。 “安安啊,你可别在这个时候冲动。”方老太太拿着帕子擦着眼角,“你现在是都统夫人,做什么事儿,别人都会往都统身上扯。不如、不如暂且把这事儿搁下,咱们先不理会。晚一些再说。” “可是那两个人欺人太甚!” “是。”方老太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目露决然,“两个混账在这儿,我也确实不想在这里待着了。安安,奶奶这次想通了,你带我一起住着吧。我去你那里!” 方老太太之所以想通,还要多亏了二儿子方兆的那些威胁的话语。 老人家知道,安安是个好心的孩子,一直都记着这份祖孙情意。 所以,在听到了方兆要拿她来威胁素安的话语后,老人家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倘若她在这样的地方继续住下去,旁人岂不是想要威胁安安的时候,只管来寻她、拿捏住她就行了? 方老太太是舍不得祖宅。 但是她更舍不得让孙女儿为难。 所以,方老太太已经在短短的几日内想通。离开方家!去安安那里! 安安会护好她的。她好了,她安全了,安安那边就也少了一份牵挂和威胁! 方老太太心意已决,让孙妈和素安搀扶着她一同向外行去。 这个时候方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已经听闻了素安前来的消息,两人相携着一起来堵人。 素安问耿叔,“人都来了吗?” “差不多到了。” “那就好!”素安笑着步步往外,小心翼翼的搀着奶奶,口中却是半点都不留情,“你和他们说好了,方家谁要是敢拦一下,直接就打。打了还不听,就开枪。半点情面也不用留。” “特别是两位老爷。”她勾了勾唇角,“谁来拦一下,直接往头上招呼!” 直接打在脑袋上,那么一定会留下伤。两位老爷鼻青脸肿的模样让旁人看到了,倒也是‘乐事’一桩。 耿叔高声应着,从怀里掏出个信号弹,放了出去。 不一会儿,二三十名穿着常服的军人陆续闯入,护送着一行人往外行。 方瑞和方兆企图拦阻。毕竟方老太太是“押”在他们手中的筹码。 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挨着边,就被人给打得头嗡嗡直响,又踹出了几十米远,爬都爬不起来。 走出方府的大门,段素阳不禁赞了鲁叔英明,“幸好您老开车跟了过来,不然车子恐怕还不够坐呢。” 说罢,又轻轻的嗤了一声。 他对方家的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好感。 刚开始是除了方大太太,那位极致温柔的女士。现在,也除了素安。他这个妹妹好得很。 整个方家,只有她们两个待他好。其他人,都把他当成了累赘。 在他吸食大烟之前,方老太太没有对他上心过。在他吸食大烟之后,方老太太从来没有想过拉他一把。 两人之间真的没有什么‘祖孙情意’在。 素安听出来段素阳话语里的不高兴,斜睨了他一眼,“你就少说几句吧。” “没事儿。”方老太太笑着拍了拍素安的手背,“素阳这样挺好。男孩子嘛,就该活泼一点。总是拘着的话反倒不好,最后可能会像个大姑娘似的。” 老人家说话时语速和缓,笑容慈爱。语调中没有任何针对的意思,反而满是包容和理解。就好似刚才段素阳那般话语中暗藏的讥讽不是对着她似的。 段素阳原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脾气。见方老太太这样退了一步,他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双手插在裤兜里,下巴扬得高高的,抬头看着天,不再搭理其他人。 到了安宅后,素安自去忙碌着安排祖母的住处。 段素阳沿着楼梯上去打算回自己屋子,走了没几步被方老太太叫住。 环顾四周,这儿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别人大都是去忙着安排老太太的住处。而孙妈,则刚被老太太遣了去倒茶。 “你过来。”方老太太道,“咱们说说话。” 段素阳初时不肯。 方老太太就拿了拐杖打算站起来找他。 “你赶紧坐好吧!”段素阳几步跑过来扶着老太太,“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的,安安还不得找我算账!” “你知道就好。”方老太太平静的道。 段素阳没料到她会突然顺着他的话说,一时间就愣住了。 “其实我就是想主动和你示个好。”老太太道,“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呢,是没法一起过了。不然,我怕是会连累安安。想来想去,往后很大可能是咱们俩一起照顾着。” 昏黄的灯光下,老人的面容中透着沧桑与哀伤,“往后安安嫁了人,家里头就剩你和我了。我们俩,以往相处得不怎么样,以后吧,权当做个伴儿。我呢,往年时候没怎么照顾过你,你别介意。你这边,自小也和我不亲近,我也不会介怀。有安安在,咱们祖孙两个,总得好好的。互相照顾着,别让她担心,你看怎么样?” 老人一番话,真情实意,没有半点的虚言。 段素阳垂眸没吭声。 他长长的睫微微颤动着,垂得很低,掩去了他的所有思绪。 “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方老太太笑道,“也不指望你一时半会儿的能够接受我。你去吧,有什么,赶紧去忙。” 段素阳依然没说话。只决然的站了起来,快步上了楼。 方老太太沉沉的叹息着。 · 素安让人给奶奶铺着床,又和孙妈说了厨房在哪,让她烧点奶奶爱吃的饭菜。这般叮嘱完后,刘妈方才能够和素安说几句旁的话。 “在小姐回来之前,姑爷打过好几次电话过来,问小姐回来了没有。”刘妈给素安收拾着衣裳,说,“我与他讲,小姐还没回来。还问他有没有事。最后一回姑爷打电话来是大概一个半小时前,他说没事,小姐既然忙,就不用回电话给他了。不如以后再打。” 素安就有些犹豫。 蔺景年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好似想让她打过去。但是,偏他还说不用回了…… 到底怎么样更好一些? 段素阳在旁帮素安整理着这次带回来的礼物,闻言道,“这么晚了,蔺都统可能已经睡下。你不如听他的,明天白天再打给他。” 这话有道理。虽然蔺景年这时候不见得已经歇了,但是他事情那么多,在处理事务也是可能的。 贸贸然去打扰,确实不太好。而且如果他在处理要紧事务,中间还要来接她一个电话,怕是要耽搁正事儿。 素安没有再坚持,转而去陪了奶奶,尽量让奶奶在这儿住得舒服一些。 几个小时后。 岍市。 月色深浓。 赵军佐轻叩屋门,“都统,时间不早了,您要不早点歇息。” 蔺景年抬头看了看座钟,望着上面十一点五十分的指数,再瞥一眼没有丝毫动静的电话机,无奈的叹了口气,独自往卧房行去。 第 46 章 第二天一早,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早餐。 昨晚上有医生来过, 方老太太吃过药才睡下。治疗伤寒的感冒药有安神的效果, 老人家一夜好睡, 今天早晨已经好了许多。来吃早餐的时候,都不用孙妈扶着了,自己拄着拐杖就能进屋。 素安两侧一边是奶奶, 一边是哥哥, 很是开心。早膳用过后, 一家人吃着茶说了会儿话, 然后素安和段素阳就打算出门去。 “别急着走,把衣裳穿好了再说。看你们一个个急慌慌的, 也不怕冻着了。” 方老太太说着, 让素安低下头, 给她整了整围巾,仔细将边角都弄好,让脖子侧边透不过风。 然后老太太又示意段素阳到她跟前去。 段素阳站着不动。 方老太太拄着拐杖到他的跟前, 给他理着衣领——段素阳很高, 老太太个头矮。他不低头的话,老太太够不到他脖子那儿。 素安用胳膊肘撞了下段素阳。 少年撇了撇嘴,不甘不愿的稍微低下了头。 方老太太像是给素安整理围巾那样, 仔仔细细的把他的也理好。 她的手刚离开少年的身周, 段素阳就猛然站直了身子。 “安安和阳阳路上小心啊!”方老太太送他们到了屋子门口, 目送兄妹俩往车上去,不住挥手作别。 “奶奶您赶紧回去吧!”素安道, “千万别冻着了。” 老太太坚持着目送他们离开。 从始至终,段素阳都没吭声。不过,临上车前,他好歹对着老人家的身影那边扬了一下手,算是道别。 “少爷就是个别扭的脾气。”孙妈悄声和方老太太道,“您没见,刚才他还悄悄的摸了摸围巾呢。” 方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孩子……其实也是个可怜的。” 其他的未再多说什么。 · 恒城是泺省的枢纽地带。恒城被蔺都统拿下后,泺省其他地方陆续也迅速被他攻下。现在泺省并入中南几省之中,都属于蔺都统的势力范围。 一跃成为都统夫人的素安,瞬间变得引人注目起来。她那辆凯迪拉克一上路,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原先这个不过是段小姐的座驾,就已经足够让大家驻足停留了。现在众人都知道,恒城里唯一的这辆车子是都统夫人的,遇见了更是要多看一看。 因为今天要一同出门,段素阳索性跟着素安坐同一辆车。见到外面那些人艳羡而又敬畏的各种目光,他很轻的嗤了一声,抱臂靠在车后座上,闭目不言。 在岍市的时候,因为素安和蔺景年时常同进同出,且有蔺景年身边的人时常保护着,素安就给玉宁放了假,让她去和哥哥相聚——玉宁的哥哥,跟在蔺景年身边做事,恰好就在岍市。 现在素安回了恒城,昨儿晚上玉宁晚一些也被人送回了回来,继续贴身护着素安。 将要过年,恒城各处都洋溢着喜气。家家户户都在开始准备过年的物品,就连富人区的城北亦是如此。 平时空旷宽阔的城北街道,这时候倒是热闹起来,路边甚至有了零星的贩卖福字和对联的小摊贩。 平时这些摊贩都是要被守卫们驱逐离开的,如今在住户们的需求下,守卫们也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们在这儿暂时的摆着摊,方便开车的住户们路过这儿时下来挑选购买。 社区附近的商家里更是热闹非凡,各个店铺里都挤满了人,提前准备着新年时期所需的各色物品。 “得亏了有蔺都统,现在恒城才能这么喜气洋洋的。”玉宁坐在副驾,趴在车窗边遥望着路两边商店的热闹情形,笑得眼睛成了弯月,“听说去年的时候,这里没这么好,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东西不敢大肆买,说话也不能大声。” 最后这句已经是在暗指报人们的事情了。 耿叔高声道,“都统大人就是厉害!” “你们就可这劲儿的夸他吧。”素安在后面平静的说,“反正他是听不到的。” 玉宁跟着小姐有段时间了,知道小姐脾气好,笑着打趣,“他听不到,您听到了也一样啊!说不定晚些时候,我就能凭着这些好话,提一提工钱了。” “还想加薪?”素安悠悠然说,“再乱说话,扣你一个月薪水倒是真的。” 玉宁立马闭了嘴。 车子里便都是耿叔的大笑声。 段素阳拧着眉挪动了下。身子,换了个坐姿继续闭目养神。 · 素安一行先去了白马苑附近走了趟,大致了解了周围的环境和需要处理的问题后,就驱车到了八宝斋。 八宝斋的生意已经慢慢步入了正轨。 供货商依然是段女士生前所合作的那个英国商人,史密斯先生。有了好的原料,又有安德烈坐镇做甜点,八宝斋的味道和品质瞬间提升了上来。短短时日内,已经吸引了不少城北区的客人。 今日到的时候,店内挤满了人,都是前来订购点心的顾客。大家想要多准备一些好的西式甜点来招待去家里的宾客。 意外的是,史密斯先生的女儿路易莎也在。 看到素安后,路易莎开心的迎了上来。今日路易莎化了妆,正红的口红色很衬她的金发碧眼,尤其得漂亮。 素安看到后,笑赞道,“你今日真是非常美丽。” 作为传统的西方人,路易莎很喜欢这样直接的赞美,亲切的道了声谢,又说,“我哪里比得上您的万分之一的美丽!可真是巧了,刚刚我还在和朋友提起您来,就碰上了。” 说着,她招呼了女伴过来,“惠珍,来,这就是我说起的蔺太太!” 随着她的说话声,一位妙龄时尚女郎走了过来。她和素安差不多大的年纪,比素安略微高些。五官不算出众,却也清秀。 素安隐约觉得她的样貌有些熟悉,一时间没想起来,只依着路易莎的介绍,和对方礼貌的寒暄,“孙小姐。” “蔺太太好。”孙惠珍热情的道,“原本就听说了您气质非凡,是咱们恒城的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素安礼貌的笑了笑。 第一美人? 原本没嫁给蔺景年的时候,她还没听过这种恭维话。如今一定亲,倒是什么高帽子都往她头上戴了。 素安不太想和孙惠珍多说,随意聊了几句就打算离开。 这个时候恰好段素阳走了过来。 他快速打量了下孙惠珍,问,“医善堂的孙惠强和你什么关系?” “啊?”孙小姐刚刚还在偷偷看着蔺太太的这位哥哥,暗道这个人好生漂亮。冷不防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给撞懵了,下意识答道,“孙惠强?那是我堂哥。” 段素阳“哦”了一声,转身进了屋,不再搭理她。 孙惠珍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不高兴,委屈的望向了素安,“蔺太太,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素安说着,想到了刚才段素阳提到的那个名字,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瞧着孙惠珍眼熟了。 孙惠强,就是那日她和蔺景年、郑亮去极乐茶室后楼带哥哥回来的那一天,所遇到的医善堂的那位孙少爷。 这倒是真的巧了。 难怪段素阳不乐意搭理孙惠珍。 见到了一个能让他想到当初不堪日子的人,他哪里会高兴? 不过,素安喜欢史密斯先生一家。既然孙惠珍是路易莎的朋友,就也不会轻易怠慢了对方。 素安邀请两人去到了店铺旁边的小隔间,让人上了茶,再拿了些安德烈亲手做的甜点来招待路易莎和她的朋友。 路易莎和孙惠珍随口闲聊。 素安在旁大致的翻看着账本,暗自打算着等会儿和蒋岩、段素阳继续想办法解决白马苑那个问题。 白马苑旁边的那三处宅院,其中一处是旧居,不符合要求。那么剩下的只有两套了。 两套之中,其一是户主买下来后装饰一新打算自己来住,必然是没法买过来的。 于是,仅剩下最后一个宅院能够下手。 这里空置了好几年没有住过人了。 素安在周围了解过,附近的房子都是这两年新盖的,过去的住户都是新去到那个社区,根本没有人知道空着的那宅子的主人是谁,更没有人可以联系上他们。 这可有些难办。 那些购买房屋的外国人,既然肯出那么高的价来买白马苑,不过是因为他们即将搬过来,时间非常紧,而且白马苑刚好非常符合他们的要求罢了。 如果白马苑这边不能尽快的再凑一个宅院出来,对方很有可能退而求其次,去寻一个不那么符合他们条件的,但是可以出到七个宅院的另一处地方。 所以这事儿得尽快。 素安迅速的翻着账本,暗自思量着该从哪里入手比较好。 这个时候,孙惠珍和路易莎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咦?你以前也住在城北吗?”孙惠珍惊奇的问道,“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 路易莎笑,“我们才认识多久。我不可能所有事情都已经和你说过的。” “城北”二字入耳,素安翻看账簿的手微顿,问路易莎,“你当时住在哪个社区?” 路易莎顺口答了。 素安捏着账簿书页的手紧了紧,竟然是在白马苑附近。 “那么你可知道白马苑?”她心中升起了一些期盼,问路易莎,“白马苑周围有个空置的房屋,我都不知道是谁家买下的。你既然之前在那里住过,或许知道他们?” 路易莎的中文还算不错。素安慢慢说着,她就也听懂了。 “啊,你说的那一家。”路易莎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爹地可能知道。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不等素安开口,她已经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然后不一会儿,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 “我闻到了!”路易莎兴高采烈的说,“那户人家姓曹。全家人搬去了国外,好多年没回来了。” · 好不容易燃起了希望,素安片刻也不耽搁。谢过路易莎,包了一个点心礼盒送给她和她的家人,素安立刻把账本塞回给了段素阳,坐车去往警视厅。 想到寻人和各种人际关系,素安第一反应就是,张处长应当对恒城里的这些了解比较清楚。 毕竟是警视厅高层,但凡恒城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都瞒不住他。再者,就算他不知道,依据着警视厅内的资料,应该也可以查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今日的天格外的冷,风也很大。 城南这边的街道不似城北那么宽阔,也没有那边干净得一尘不染。走在路上,风吹起的风沙都能迷了人的眼。 不过,这丝毫都没有影响到恒城人对新年的热情。大家在街边的摊贩上挑选购买着物品。热烈的讨价还价声,给周围增添了许多新年的喜气。 张处长正在警视厅内翻看案子卷宗。 见了素安,他高兴非常,亲自出了办公室来迎接,请了她进屋去。 两人寒暄过后,素安还没说出自己的来意,张处长张煜已经当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训练场已经全部收拾好了,”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张煜也不如以前那样紧绷着一张脸了,现出了姑且算得上和蔼的笑容,“改天剪彩仪式还请夫人一定莅临。就是那庆祝会……” 他有些犹豫,“您还来吗?” 之前他为了表示感谢,特意说了要让素安来参加训练场的剪彩仪式,顺带着参加之后的庆祝宴会。 原本是想着借机感谢方五小姐,让她能够在宴会上多认识一些恒城上流人士。 可现在,她先是成了段立莹女士的接班人,改头换面直接成了段小姐。而后摇身一变,又成了蔺都统的夫人。 身为蔺大奶奶,她已经是这算上泺省的中南地区的最尊贵的女性,再去宴会,倒不是她来增加人脉了,反而是旁人要反过来往她跟前凑。 认真想想,好像有些得不偿失? 看出了张处长的犹豫,素安笑着道,“自然是要参加的。我往年长在内宅,和外面接触甚少。现在多认识些人,往后做生意也多有帮助。” 简短几句话,完全打消了张处长的各种顾虑。 张煜笑道,“那到时候就给您下张帖子。” 这事儿商量完毕,素安就把自己这次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不知道张处长听说过曹家吗?” 张煜原本以为都统夫人是听说了训练场完工的事情而来。此时听她这样问,才知道自己是猜错了,“曹家?” “对。就是原先住在城北,后来出国了的曹家。”素安道,“听说他们一家人都不在国内了,想要联系他们,又联系不上。” 为打消张处长的顾虑,她又作了一番解释,“他们之前新盖的一处宅院,我有心想买下来。无奈寻不到人,所以看你这里有没有联系上他们的办法。” 张煜自然没什么不肯的,当即让人拿来了城北那边的资料,立刻翻看。 “其实夫人大可不必这样麻烦。”张煜道,“您如果想知道他们的事情,直接遣了人来问一声就可以,无需自己亲自走一趟。” 言下之意,她完全可以凭借都统夫人的身份来做这些。 素安没法和他解释,自己这些生意都想以私人的身份来处理。毕竟那桩婚事不过是个合作而已。 不过,身份的东风,借到了也就用着吧。 反正那个男人也不会和她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素安喝着茶慢慢的等。 过了很久,张煜摇了摇头,“没有留下电话。这儿的联系方式,都还是恒城内,他们老宅的。已经是几年前留下的,现在都没人住了。” 素安轻轻的叹了口气。 张煜合上册子,笑道,“夫人不用着急。虽然警视厅没了详细记录,但是,我知道有个人认识曹家的少爷。有他帮忙,应该可以寻到对方。” 第 47 章 陆清城。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素安有了片刻的犹豫。 她和这位陆三少的关系, 说好不好, 说坏也不算太坏。 但是, 对方对她好像有种讲不清楚的敌意,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与针锋相对。 找他问事情, 或许得看他心情好不好。倘若不好的话, 一下子拒了她也是很有可能的。 “陆家其他人行不行?”素安问。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张煜不敢打包票, “毕竟当初和曹家少爷一起留学的同学是陆三少。” 原来如此。 好像是不找陆清城不行了? 素安谢过了张处长, 拿着小包起身,“我现在去一趟陆家。” “别啊。”张煜喊住了素安后, 他主动上前走到了门口, 给她打开门, “夫人如果想要找他,快得很。他现在就在这里。” “……他被关起来了?” “陆厅长的公子?被关起来?”张煜难得的哈哈大笑,“没有没有。他最近来了警视厅, 打算在这里工作。” 听到张煜这番话的时候, 素安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 两人说了一路的话往外头走,去到了另一间敞阔的有许多人的大办公室后,见到穿着警士服的陆清城时, 素安依然不太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 在她的印象里, 陆清城就是个吊儿郎当公子哥儿的模样, 骨子里有些文人气,穿身西装混充一下老师还行, 乍一变成了身穿制服的警士…… 这就有些违和了。 素安好奇的上下打量着陆清城。 她这样新奇的目光,让陆三少瞬间面露得意。 “怎么?”陆清城斜斜的坐在椅子上,桃花眼微转,睨向素安,“你有事来警视厅报案?” 张处长本想和他说几句。不过,素安想想,以张煜那耿直的脾气,对上不走正道的陆三少时候怕是凶多吉少。 毕竟陆三少的爹还是张煜的顶头上司。 谢过了张处长,把人送出屋后,素安回坐到了陆清城的对面椅子。 这个办公室里人声嘈杂。因为陆清城是刚刚过来,所以他坚持着要从底层做起,先体验一下基层警士的工作再说。 甚至于,他来了后,都没有和不认识他的那些同僚们说起他是谁。又让张处长还有其他认识他的人帮忙保密。 是以现在别人只当他是陆警士。 因为最底层的警士们都在一个屋子里处理街道上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这儿满屋子的人。闹闹哄哄。 好在陆清城周围算是比较安静的。 “我不是来报案的。”素安道,“我听说你认识曹家的少爷,曹乐星,所以想麻烦你帮我联系到他。” 陆清城倒了一杯水给她,“你找曹乐星做什么?他和家人都在国外定居了,就算找他有事帮忙,恐怕他也鞭长莫及。” “我想买他家一个宅院。 素安就把自己看上了曹家在城北的那套新宅院的事儿告诉了陆清城。其余的,一个字儿都没多提。 见是和生意有关系,与蔺都统的政治事情毫无瓜葛,陆清城的眉间就有了几分笑意。 “你啊,就是钻在钱眼儿里了。”陆清城道,“这样吧,晚上我和曹乐星打个电话,和他约好。明天我联系你,咱们在约好的时间再给他打个电话去。你们好好谈谈。” 素安向他道谢。 “道谢不急,你再欠我一顿饭。”陆清城说着,又宽慰她,“他们人都不回来了,新房子应该也是要卖的。只不过之前找买家太麻烦,所以把事情搁置了下来。如今你主动肯买,他们应该也很高兴。明天等我好消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素安就起身道别。 今天郑亮不当值,除了陆三少外,这屋子里没什么其他人认识素安。因此,看到个漂亮小姑娘过来,大家也只略微扫了几眼而已,并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被蔺都统取了去的段小姐。 警士们和这些各种各样犯了事儿的人争执理论着,做着笔录。有的还在询问目击者,看看一些斗殴事件到底是怎么起来的。 素安不想打他们,一路从旁边走过去,打算直接贴着墙走出门。 谁知将要出门的时候,她碰到了个醉汉。那个人浑身油腻腻的满是脏污,身上冒着股股臭气。眼睛闭着,呼噜声震天响。 应该是烂醉如泥了,连话都没得说,所以被人丢在了这儿。 一般去喝酒的人,都不可能带着地址或者是有身份讯息的东西在身上,所以这样醉倒了后,只能等他醒来再问问是谁,让他滚蛋。如果不是怕他在路上闹事或者是怕他耽搁了路人的行走,估计都不会带回来。 素安打算从这个人旁边过,走到门口,就可以顺利离开。 结果,这个人的腿和他旁边的桌子之间的空隙太小,素安从那边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他一下。 他乱成一团的厚上衣晃了晃,从没有扣好的胸前缝隙处,露出了搁在内兜里的一个黑色物体的一部分。 这东西素安见过。 当初蔺景年教她打枪的时候,曾经使过这样一把。 素安继续往前走。她四顾看看周围的警士,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这样一个打着粗重呼噜的醉汉。 很显然,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众多喝醉酒的人里面很平常的一个。 但,普通人腰上能别着一把柯尔特?! 素安出门去,和玉宁还有耿叔说了一下那个醉汉的情况。 玉宁他们也觉得有问题。 “就算不是什么间谍或者卧底,”玉宁道,“也可能是什么团伙的头目。” 耿叔不太同意她的观点,“我倒是觉得,或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 要知道,现在弄一把柯尔特抢虽然不是特别难的事情,却也要一有钱,二有门道。 倘若是间谍或者卧底,没道理会疏忽到让别人有机会看到他的枪支。 假设是团伙头目,便肯定有跟班或者小弟会跟随伺候着,一旦头目醉了,立刻带回去。杜绝和警视厅牵扯上的可能。 所以耿叔更觉得是某个有钱买得起枪的老爷,一不小心喝醉了,偏偏又被警视厅的人给逮着了。 他在蔺家做了多年,阅历足。又年纪大了,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这是玉宁所比不上的。 素安也更赞同耿叔的观点。 只是,她不过是随口一提,耿叔却觉得不应该让那个人就这么留在警视厅里。 “我去把人弄出来。”耿叔道,“不管怎么说,带着枪的都小心着点再说。万一被旁人把他的家伙弄走了,也是麻烦。玉宁,走,和我搭把手。” 玉宁应了一声。 素安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把人弄来,搁在哪儿?” “车里撩着就行。等他醒了,得他一顿谢,再把人放走。”耿叔说着,想了想,又解释,“小姐可能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这世道乱。都统说过,枪这个东西,还是小心点的好。” 他说得倒也没错。 素安终是点了头答应下来,叮嘱二人,“陆清城在那儿。” 她把陆三少办公桌的大体位置告诉了耿叔和玉宁,又道,“你们带人走的时候,和旁边不认识的人说一声就行。尽量别引起陆清城的注意。” 陆三少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实际上自己有主意得很。 耿叔神色一凛,轻声道,“夫人放心,我省得。”朝玉宁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往里面去。 没多久,耿叔拖了个人出来。并没有往素安的车子上放,而是去旁边电话局打电话叫了鲁叔过来,把人搁到了段素阳那辆车上,送去了安宅。 后来段素阳是坐着素安的车子回的家。 那个人一直在鲁叔那辆车上睡着,大家也没有多去管他,只刘树贵在旁边守着。 晚饭到一半的时候,刘树贵跑到了屋里来,“小姐,少爷,那人走了。他说自己叫云天威,谢谢小姐帮了他。今□□衫不整,就不来打扰小姐了,往后自会登门拜谢。还有,他说他是云氏粮油的,小姐有空了也可以去找他。” 云氏? 泺省最大的粮油集团? ……云天威? 素安和段素阳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那个邋邋遢遢脏兮兮的人会是这种大公司的老板。 这事儿安宅的人谁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之后鲁叔和刘树贵去把段素阳坐的那辆车子好生清洗了一番。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晚饭后素安却是接到了蔺景年的电话。 蔺景年问了问她今日奔波的那件事,知道陆清城能够帮忙,就应了一声,叮嘱道,“曹家人在国外,房屋交易可能程序有点繁琐。你如果不好办的话,和我说一声,我尽量想办法帮你解决。” 白马苑的买家,房屋要得急。如果曹家那边手续走得慢,会影响到素安这边的进程。 素安也知道这是个麻烦事儿,没有拒绝蔺景年的好意,笑着谢过了他。 听到她的道谢,蔺景年顿了顿,好似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多提。转而问道,“听说你今天带了陌生男人回家?” 素安思考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那个人是云天威,笑道,“是啊,不只是带回来了,还让他在车后座待了很久。你放心,守卫们都小心着他那儿呢,不会有事。” 安宅暗处布有许多守卫,各个佩了武器,保护都统夫人的安全。 蔺景年自然不担心。耿叔做事,他还是有数的。一定会考虑周全,等闲不会出岔子。 不过,他还是提醒道,“老耿以后再做这样的打算,你也可以拒绝他。毕竟现在你身份不同,当心有心人会用这些消息来生事。” 暗指有些人会造谣中伤素安。 素安知道,中南几省自然不用担心。但是,出去中南地区外,另外周遭的地区都虎视眈眈,难免有人会不会利用这一点来生事。 谁也没法保证,周遭那些势力有没有派了人来潜入中南。 “我明白。不过,”素安沉吟道,“今天带回来的那人老得都快能当我爸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电话那端忽然就沉默下来。 素安正思量着那边怎么回事,蔺景年离开电话了还是怎么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挂电话,就听那端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云天威,”蔺景年一字一顿的道,“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比你大十五岁的吧?” 虽然他的声音听着没有什么起伏好像非常平静,但,素安愣是从他的字句里听出了隐含着的无奈和叹息。 素安顿了顿,问,“然后?” “他只比我大五岁。” “所以呢?” 长久的寂静。 然后电话,啪的一下,挂断了。 他一向很忙。虽然从来没有这样忽然挂断她的电话过,但素安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他可能是去忙了。 原本这事儿不过是在脑海中停留了一会儿会儿的功夫,转瞬即逝。 后来,素安洗澡的时候,全身放松之际,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那句“云天威老得都能当我爸”了。 再结合着都统大人那句云天威只比他大五岁的话,素安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那电话挂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既然是假夫妻,他应该不会介意年龄什么的……吧? 素安心里不住的自我安慰着,洗完澡后赶忙打了个电话给蔺景年。 结果,电话那头,副官居然说蔺景年忙得没法接电话。 素安抱着电话机窝在沙发上犯着愁。 蔺景年大方得很,轻易不会和她生气。这次电话都不接。这已经是不高兴到一定程度了。 之前素安一直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不过,想在想想,好像又有些不对。坐在沙发上久了后,心里慢慢的泛起了内疚。 云天威喝醉后邋遢杂乱,看着跟四五十岁的大伯似的,她哪里想得到这人才三十二? 早知道就不和蔺景年说那些有关年龄的话题了。 ……要不明天和曹少爷通完电话,把事情定下来后,她去岍市一趟哄哄他吧。 先卯足了力气多夸他几句年、轻、有为。 其余的,见机行事。 第 48 章 第二天素安守在安宅里等陆清城的电话。 段素阳一早就带着刘树贵去了八宝斋, 看铺子里的生意。 临近新年, 打扫屋子是顶重要的一件事情。玉宁在楼里跑上跑下, 帮着刘妈收拾。 素安捧着一本书坐在壁炉旁, 暖融融的火光把屋里烘得温度适宜。不多会儿,舒服得昏昏欲睡。 “夫人!夫人!”屋子外头传来了玉宁的声音。 没一会儿,蹬蹬蹬的脚步声过来, 玉宁推门而入, “陆三少的电话。” 有陆清城从中搭线, 和曹家少爷的联系变得非常容易。 陆三少今儿个还要去警视厅轮值, 脱不开身。不过,要到了曹乐星现在住处的号码, 电话里告诉了素安。 素安依着拨过去, 不一会儿, 那端的人就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蔺大奶奶吗?”曹乐星的声音温文中透着爽朗,听着很好相处。 素安笑道, “是我。” 双方就那幢房子的事情讨论了番。 曹家很乐意把屋子卖出来。不过, 他们有个条件,就是素安要把他们名下的其他产业一起买了。 “我知道这个要求太过为难您了。”曹乐星道,“其实, 爸妈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卖掉房子, 也是嫌麻烦。现在可以卖, 他们就打算省事一点,把房子一起卖给您。价钱好商量, 可以低一点。就是一共有四个院子,您看看能不能行。” 素安对此有些意外,问道,“你们家还有哪些房产?和我说说,我看能不能行。” 曹乐星就和她列举了下。 曹家原本就是恒城的权贵之家,名下产业自然也都是在好地段。除了城北那一处素安想要的地方外,另外还有城北的一个宅院,城西的一户旧式庭院,再城南还一套房子。 地段都不算差。但是年限有长短,房屋质量也不甚齐整。 素安不可能听了对方的一面之词就答应下来,和曹乐星说好了下午再联系,她急忙遣了蒋岩好生打听。 蒋岩的效率比她想象得还要更高。 她正吃着午饭呢,蒋岩就来到了安宅回禀。 “这几个地方位置不错,屋子品相也很好。”蒋岩说着,把各个屋子的状况做了详细的介绍,然后道,“依我看来,一会儿可以开价这个数。” 他两手一举,各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百二……”素安吃着小蘑菇,慢吞吞的说,“这价砍得也太狠了吧。” 曹家的那个新宅院,比起白马苑的宅院来小了一些。 白马苑的房子当初卖家的给价是一户七十五,后来因为是全买下来所以能够便宜一些。搁到现在,蔺都统接手后,恒城地价房价蹭蹭蹭涨了很多,原本七十五的如今正常价格最少也有一百二了。 这样说来,曹家城北的新宅大概是一百左右。 他们家的房产位置都不错,其余那几个房子,最差的搁在现在也能有六七十,好一点的比如城南挨着机关的那个宅子,能有一百三。零零散散算起来,三百多肯定有了,差不多还能接近四百。 然后蒋岩一开口就是二百二? “二百二,不能再多了。”蒋岩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咱们是一次性买下来,怎么也得砍一些。是看在老熟人做介绍的份上才砍了那么点价格,不然的话,要我平时,应该是往一百九上面砍。” 别人这么说,素安可能会嘀咕一句真黑心。 可蒋岩是什么人? 往后的商界大大佬,商场上的传奇式人物。 素安对他的商业头脑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 “那就二百二吧。”素安道,“一会儿电话你来谈。” 她不是拉不下这个脸来说那个价格,而是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够谈成。 既然有个未来的大佬在,不好好利用一把,对不起她这‘善于识人’的好眼光。 电话接通后,蒋岩和那边你来我往的争执着。 素安啃着苹果在旁边等。 果然真的成了。 不愧是蒋岩。 素安拿出刚才啃苹果前就准备好了的十块钱,给了蒋岩,“这是你这次谈成生意的抽成。” 十块钱虽然是一笔不小的款项,但是在素安看来,给蒋岩这些抽成不算多。 毕竟,这位蒋师傅可是把她接近四百的预算直接讲到了二百二的人。 蒋岩的头脑很好使。她不可能白白用了人家做苦力,丰厚的报仇是双方愉快合作的基础。 她知道蒋岩是个讲情义的。 现在她适当的放宽手,往后蒋岩能够独当一面了,甚至于再以后他可以出来单干了,那也会承着她的情,双方见了都能客客气气。 蒋岩认真谢过了素安后,仔细的把钱收下。 之后,他依然有些担忧,“虽然价格谈妥当了,但是我刚才问了一下,手续走起来大概需要至少十五天的功夫。” 十五天,半个月。什么概念? 人走茶凉。 那些外国佬八成就放弃了白马苑这边。 “你放心。”素安笑道,“都统说了这事儿他可以帮忙处理。”说到这个,刚好给了她离开恒城去岍市的借口,“一会儿我就动身去岍市找都统,和他商量一下。” 这理由冠冕堂皇的,让‘老谋深算’的蒋岩都深信不疑。 更别说刘妈和玉宁、耿叔他们了。 岍市那边什么都不缺,昨天晚上素安已经收拾好了行礼。现在把小箱子往车子上一丢,她给八宝斋打了个电话,和哥哥说了声,这便上车赶往岍市。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夕阳西沉,却还有大半留在地平线之上。红红的太阳映着大地,温和的带来了暖意。 素安来岍市前,特意在打电话的时候和段素阳说了声,让他给蔺景年去个电话,提起她去岍市的事情。 段素阳不解,“你和他吵架了?”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悦,好似素安一旦说‘是’,他就会冲过去和那未来妹夫猛干一架似的。 素安心虚,忙道,“没有吵架。就是我这样突然过去,怕他不高兴。” 段素阳在电话那边安静了很久,方才“嗯”了声算是答应下来。 离开安宅后,素安又顺路去了趟富华制衣和富华布庄。 晨晖布业最近动荡不安,毕竟大老板’方约瑟忽然不见了。不过,方约瑟的爹方老爷冒了出来主持大局,所以公司里一时间好似也没有出什么大岔子。 但是有一点。 晨晖布业的合作方,富华制衣和他们突然断了所有的联系。富华制衣的一切布料,都不再从这儿进。 富华制衣现在,一方面,老款的布料又重新开始从富华布庄进货。另一方面,新型的布料开始寻找合作商。再者,富华布庄也开始试着引进新型面料。 由于新型面料的供应不足,现在富华制衣的库存越来也少。但是素安坚持着不去寻晨晖布业的任何‘帮助’,自己在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有找到突破口。存着的料子也还能撑一段时间。 素安思量着,岍市明显比恒城要发达许多,不如趁着这次去岍市,再顺道看看那里的布庄和制衣店,说不定能寻到一些解决办法。 这次回岍市,也刚好再会一会方约瑟。 不管怎么样,她那‘一天一颗枪子儿’的承诺都还没有兑现完。 · 在车上闲来无事,素安索性闭目小睡。又顺道着让灵气在体内多流转了几个小周天。 耿叔以为她睡得很熟,一直没敢吭声。直到进入了岍市地界,方才小声唤了几句,“夫人,夫人,要到家了。” 所谓‘到家’,指的就是到达蔺景年住的那个宅院。 “都统不一定在家。”素安道,“要不先去旁边的店里逛逛吧。” 蔺景年是个工作很卖命的。平时就他一个人在的时候,不到深夜不回家。 她看看时辰,估摸着他还在忙,就想去旁边的店里买点吃的用的,带回去。 耿叔听了她的话,立刻笑了,“夫人不用担心。刚才您不是让舅爷给都统打电话了?都统知道您要来,一定回家等着了。” 素安犹豫,“不至于吧?” “都统可疼您呢。”耿叔用长辈般的口吻含笑道。 素安不好意思说自己之前电话里惹恼了那个男人,只能干笑两声蒙混过去。心想,那就先回家去吧。等到确认蔺景年不在家,再出来也不迟。 谁知,都统大人还真在。 素安一进宅院,就有守卫上来禀报,说是都统大人正在书房。夫人若是找都统,可以直接过去。 直接过去? 难不成,这是设了龙潭虎穴等着她自投罗网?! 如果是平常,素安肯定扭头就走。但,想到了昨天是自己理亏在先,她就理不直气不壮了。 ……算了,既然决定好好哄着,还是去看看吧。 平常不管是两人之间谁对谁错,偶尔有了小分歧,都他当先退一步哄着她。这回难得她心软一次,勇往直前别退缩了就是。 素安提着一颗心,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走到书房门口。踟蹰着抬手轻轻叩门。 “进来吧。”蔺景年的声音透过房门传出来,“知道是你,不用特意再敲两下。” 听着他的声音好像没有带着怒气,素安这才把心慢慢放了回去,乐呵呵推开门。 搭眼看到了他正在研究中南地区周围那些势力所在之地的地形图,素安就问,“打算攻下哪里?” “都有可能,也都有问题。”蔺景年道,“我得好好考虑妥当才行。” 他的脾气就是这样。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必须拿下。 素安看他现在心情不错,觉得时机非常恰当,赶紧猛赞,“都统真是英姿焕发,英明神武,英气不减当年。连看个图都能瞧出那么多的问题,果然锐利勇猛。” 抚在地形图上的修长手指微顿,蔺景年慢慢侧头过来看她,“嗯?” “你可是几位都统里最年轻的一个,他们都比你大好几轮。慢慢筹谋,倒也不急。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拿下所有的地方!” 蔺景年拿出根烟咬着,也不点燃,就这么微垂着眼眸直直的看着素安,“什么意思?” 他双眸黝黯若深潭,好似能够容纳所有,又好似能够让一切无所遁形。 刚才那种心虚的感觉又回来了。素安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似的,尴尬的扯扯唇角,“意思就是,你其实看上去,挺年轻的。” 蔺景年呵的笑了声,“看上去?” “其实本来就很年轻!” 蔺景年咬着牙捏她鼻尖。 虽然他用的力气很小,但是这种姿态下,惩罚的意味不言自明。素安自知理亏,硬生生忍了下来。 片刻后,看她隐忍的小模样,蔺景年自己先心软了。 手上力道完全松开,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他拉着自家小媳妇儿的手,缓步向外行着,“不提这些了。走。去挑个房子去。” “挑房子?”素安被他快速转换的思维闹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嗯。咱们的婚房。”蔺景年语气随意的道,“我瞧了几处地方觉着不错,你看看喜欢哪个,买下后可以开始好好布置起来。”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都喜欢,全买下来也不错。我看这几个地方都挺好的。除了新房认真些置办外,你还能挑一处地方让人赶紧收拾起来,晚几天你可以搬来和我一起过年。” 好半晌没听到自家小妻子的答话。 蔺景年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声音绷起来,问,“怎么了?莫不是又不想结婚了吧?” 再或者,是不想和他一起过年? “倒也没有。”素安道,“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把婚期提前,我就不会后悔。” “那你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就是有些后悔。” 察觉到身边男人的步子停顿了下,素安知道自己这句话听着好像有歧义,赶忙辩解自己不是在说婚期的事情,“我就是想着吧,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打算,我就提前在岍市这边多买几套房子了。” 她长吁短叹着,“早知道都统大人的钱那么好赚,我应该提前买好几套房子,然后和你说,我最喜欢的是那几套房子,借机把价钱翻上几倍,再转手卖给你……岂不是能赚好多钱!” 刚说完,她小屁屁上就“啪”的挨了一下。 素安脸红红的去瞪蔺景年,“你干吗!” “你还好意思问我?” 蔺景年恶狠狠的咬着口中未燃的烟,语气中却带了几分被气到的笑意,哭笑不得的扬手又在她屁屁上拍了下,“我倒想问问你,谋自己老公的钱,从自家小金库里捞银子……你这钱赚得亏心不亏心,嗯?” 第 49 章 素安没好气的横了蔺景年一眼。这人也真是, 进入角色倒是快。一声‘老公’自称得那么顺溜。 蔺景年笑着喊她上车。 耿叔开车很久累了, 两人坐的是蔺景年的车子。开车的司机是小王, 挺精神的一小伙子, 二十出头的年纪,其实比素安还大一点。 见了都统夫人,小王毕恭毕敬的敬礼, 打开车门请了素安上去。 傍晚的岍市热闹至极, 下班的放学的买菜的赶路的, 人们都在街道上, 每个人的脚步都是匆匆。 素安说起了房屋合同的事情。 “这事儿我已经安排好了,”蔺景年道, “刚才我让人打电话问过曹家。他们老家有位直属亲戚, 可以代他们签署房屋买卖的合同。我已经派了人去接他。应该明天, 最晚后天就可以到达。不过。” 他略停了下,“这次签署合同,恐怕得在岍市。不知你方便不方便。” 蔺都统素来说一不二, 做事干脆得很。这时候说话却带了点犹豫和探究的意味。 “有什么不方便的?”素安笑, “你怕我不肯借你的势?放心。有那么好的靠山不好好利用,可真是违背我作为商人的信条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但是其中的坦然, 让蔺景年放心了下来。不过放心至于, 又多多少少有点那么的不甘心。 “你过年能来吗?”车子行驶途中, 蔺景年语气漫不经心的问着。 虽然他的语调平稳,神色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素安还是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一样。 过年来岍市的话题, 他一路上至少提了两三次了。 蔺景年不是个啰嗦的人,平常说话,不会一遍遍去重复。他肯一而再的说,表明他很看重这个问题。 说实话,素安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按理来说,她是想要在恒城陪伴奶奶和哥哥的。毕竟她只是订了婚,还没有入蔺家的门。就算想去蔺家过节,也名不正言不顺。 很显然蔺景年希望她能在他身边。 在素安的心里,蔺景年的地位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不是亲人,却非常非常重要。 “我,可以过来。”素安说出了自己的为难,“但是我也想和哥哥奶奶一起。” 在她说出‘可以’两个字后,蔺景年就很轻的笑了一声。 而后听到她的为难之处,他也并没有多纠结,直接道,“是么,那就把他们接过来吧。” “可是奶奶的身体……” “没事。我让薛彼得去接人就行了。”蔺景年握了握素安发凉的指尖,“保证安稳把人送回来。顺便也可以让他们和我父母见个面。”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好像没有什么阻碍。 素安自然也同意。 就是让奶奶哥哥和蔺家长辈见面这事儿,让她有些发愁。 之前哥哥虽然来了,却并没有和蔺家长辈相处很好。至于奶奶,见到了蔺太太倒还好说,在看到蔺校长、蔺家二房甚至于蔺景碧后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形。 “好,见面就见面。”反正这些事儿是蔺景年挑起来的,素安索性把烦恼推给他,“不过中间若是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你记得帮忙调和一下。我可管不了。” 言下之意,蔺家那边不好相处的人不少,这是他才能管得了的。 蔺景年就笑,“好说。交给我。” 到达第一个新房子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腊月的风刮在身上,凛冽的冷。 下车后,蔺景年拿了自己的呢子军大衣给素安披上。 虽然身上灵气充盈根本不冷,素安想了想并没有拒绝。 新房子的预选之处一共有四个。两处是洋房,两处是中式宅院。各有千秋。 洋房的话,有个院子比较大,但是屋子小一点的,院中可以种上各种花草,每到春夏定然繁花似锦非常漂亮。 另外一个则是院子稍微没那么敞阔,但是屋子占地面积大,好好规划一下,住着颇为舒坦。 中式宅院的话格局相差不大,只是地理位置不同。 挨个看完后,蔺景年带了素安去明悦大酒店的中餐部吃饭。 其实蔺景年有问过素安,要不要去吃西餐。毕竟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时髦,觉得西餐够罗曼蒂克,喜欢那种气氛。 可素安毅然选择了中餐。理由很简单,好吃。 “真是个省钱的媳妇儿。”蔺景年让小王开车去了中餐部的门口,和素安道,“还没嫁进来就替我省钱了。” 素安:“是么?那你等着我嫁过去后整天败家吧。” 蔺景年低低的笑,“求之不得。” 素安斜睨着他。 他牵了素安的手下车,“我的钱多得使不完,之前还愁怎么花掉,现在有了你,倒是正好。”等素安下了车,他又顺势把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臂弯。 不得不说,高大挺拔五官深邃的蔺景年还是很惹眼的。更何况他身上有种极其威严而又矜贵的气质。就算岍市的人们不知道他是蔺都统,陌生的人们也依然会在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不由自主的看过来。 素安终于知道蔺景年为什么就算是在陌生的地方,也依然会选择包厢吃饭了。 这样总被人盯着吃饭,肯定心情不美好。 “不光我,还有你。”两个人一同顺着楼梯往包厢走的时候,蔺景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素安听得莫名其妙。 蔺景年难得好心的解释道,“他们看的,还有你。”说着又是一笑,“其实你还是很好看的。” 素安虽然总是被人夸这么一句,但是听他这样说,忽然就觉得挺开心的。 吃饭的时候,两人顺便商量一下今天看的几个房子。 素安的意思很明白,买一套洋房做新房就行了。至于过年,就在蔺景年现在的宅子里便可以,没必要再准备一套房子。 “喜欢洋房?”蔺景年问,“哪一个?” “可以多种点花的那个吧。”素安说,“反正就咱们两个人住,房屋空间不需要特别足,多留点地方种些绿植倒是不错。” “中式的不喜欢?” “喜欢!不过我觉得中式院子跑来跑去的太麻烦,倒不如洋房走上下楼梯方便。” 蔺景年一一记在心里,最后拍板,“这样吧。两个洋房都买下来,院子小屋子大的那个修一修,过年的时候用。刚好还能给老太太和段素阳各准备一个房间。以后他们来岍市看你,也可以住那里。” 素安没想到他居然考虑的那么多,甚至于连奶奶和哥哥往后过来的事情都考虑好。 原本她还想着没必要再买一套房子。但看他已经仔细考虑到了这个份上,如果再反驳,倒是违背了他的一片心意。 素安心情复杂的点点头,“好。就依你吧。” 蔺景年唇角的笑意就深了几许。 不过两个人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酒足饭饱回到了住处,刚转过弯去还没来得及到门口,就远远的看见府邸门口有个人在不住徘徊。 那窈窕的身影,素安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蔺景碧。 刚才蔺景年已经和素安说了,蔺校长决定把三女儿送出国读书的事情。 时间就定在了新年后。也就是说,素安和蔺景年的婚礼上,蔺景碧都不会再出现。 对于蔺校长的这一个决定,素安还是十分满意的。当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生出了这位老人家也很讲道理的错觉。 所以素安怎么都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么个不想见的人。 她正要和蔺景年抱怨几句,谁知蔺景碧也已经看到了她。 蔺景碧警惕的上下打量着素安,比素安早一步开了口,“你怎么在这儿?” 如果是别人问这么一句,素安或许还会好好回答。 但现在面对的是蔺景碧。 因此,素安非但没有回答,反而纤手一抬,十分亲昵的挽住了蔺景年的手臂,扬着下巴朝蔺景碧挑衅道,“我在我老公这儿,关你什么事。” 语气非常平静。但是,话语的嘲讽意味很浓。 “我来不是找你的,是找我哥。”蔺景碧跺了跺脚,朝着蔺景年嗔道,“你看你,好几天都不和家里联系,二哥出事了你知道吗?” 蔺家的二少爷前几天才刚和妻子出国回来,兄弟俩根本最近连一面都还没见上。 听闻事情和蔺景洪有关系,蔺景年顺势问他出了什么事。 蔺景碧朝着府邸大门看了眼,抚着手臂说,“要不进去说吧,外头还挺冷的。”说着就朝府邸门口去。 蔺景年的这个住处,等闲不让人住进去。更不邀请女士随便进入。 其实蔺都统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蔺校长和蔺太太都没有刻意要求过要住在这儿,来岍市都直接住了酒店。 很显然蔺景碧是故意的。 她的这个举动激怒了蔺景年。他喝叱一声,“老三,你给我适可而止!站住!” 蔺景碧不管不顾,依然向前。 蔺景年正要示意警卫兵过去拦阻,旁边一阵亮光闪过,汽车鸣笛声响起,一辆汽车停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车上走下来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他西装可体,头发用头油梳得仔仔细细一丝不苟。笑容和善,一直扬起着职业化的弧度。 正是之前带着蔺景年和素安看房子的洛先生。 洛先生上前和众人热情的打招呼,又向蔺景年表示歉意,“对不住,打扰了都统和夫人的休息。只是,刚才我约莫猜着了尊夫人的身份,却不敢保证。刚刚问过人后才能确认,所以有些事儿想来和尊夫人商量。” 说着他转向了素安,“您是恒城的段女士吧?” 这一声‘段女士’让素安恍惚了下。 曾几何时,大家都是这般称呼她的母亲。现在,却成了她。 素安还没来得及答话,被人彻底忽略了的蔺景碧去而复返,气冲冲停在了素安的身边。 “你什么人?”蔺景碧倨傲的望向洛先生,“现在都到了我们休息的时间了,你却来贸然打扰。这可实在太没礼貌了。” 洛先生闻言歉然至极,“我知道这样很冒昧。只不过我真是有急事想要和段女士商量……” “那也不行。”蔺景碧知道,一旦要商量事情,蔺都统很有可能会让这个人进宅子里去谈。 但是,她刚刚被蔺景年出言喝止,那么,她很有可能是不可以跟去的。 一个外人都能进得去,她进不去,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蔺景碧决定把这个人拦下来。要丢脸,一起丢脸。断然没有她独自承担的道理。于是她上前拦人。 洛先生有些为难的看着素安。 素安轻轻颔首,“没关系,您有事尽管和我说。我先听听是什么,再做打算。”说着就要往里去。 蔺景碧悄悄的看了眼蔺景年。看都统脸色沉沉的没有表态,只当他也是恼了都统夫人这样不识抬举的样子。 蔺景碧心情飞起,决然去拦洛先生,“我大嫂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我知道我大哥的习惯,这个时候是不见外客的,你不如——” “蔺景碧!”突然而来的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话。 没料到蔺景年会突然发怒,蔺景碧吓得肩膀缩了缩。 蔺景年大步走到了洛先生跟前,指了蔺景碧道,“这是我家的三小姐,”他语气淡淡,“我父母收养的孩子。” 蔺景碧从小被当做亲生一般的养大,就算家里人知道是收养,外头稍微远一点关系的却都不知道这回事儿,只当她是亲生。 现在被蔺都统猛然说出来,蔺景碧的眼睛里瞬间蓄了泪,“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洛先生识趣的退到了一边去。 素安顺势走到了他的身边,笑着邀了他进宅邸,“有话进去谈吧。外面风冷,若是着了凉,可得不偿失。” 原本洛先生看蔺景碧气势十足,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听一听她说的。 后来见蔺都统说三小姐是收养,再看都统夫人一声令下,警卫兵们就打开门让开路,洛先生瞬间明白过来这个家里谁更重要。不由歉然一笑,与都统夫人一起去了待客的厅堂。 眼睁睁看着素安能够指使蔺景年身边的所有人,蔺景碧目瞪口呆之余,心里砰砰直跳。 这就是身为都统夫人的权利! 也是她梦寐以求的! 蔺景碧正艳羡着,忽然觉得周身发冷。转眸一瞧,便见蔺景年正看着她,目光是对着亲人时少有的凶悍。 “我以前给你几分面子,是看在我父亲和母亲的份上。”蔺景年压低声音怒叱,“如果你是我亲妹妹,早在你行差踏错脾气骄纵的时候,我就教训你了,还用等到现在?” 他不耐烦的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说吧。老二出什么事了。” 男人高大挺拔,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就算是指尖夹着烟的样子,也自是潇洒倜傥,好看得很。 更何况他身份极其尊贵,手握重兵。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兵权代表的不光是能够保护好亲人朋友,更是昭显着能够称霸一方。 蔺景碧想着都统夫人那娇滴滴的样子,思及他可能喜欢娇气些的小姑娘,于是面容一转现出委屈巴巴的模样。 她不提蔺景洪的事儿,反而说起了刚才蔺景年的话,“哥!你就任由那些人在外面传我的身份的事儿?” 显然是对他说出了她养女的身份介意得很。 “我有我的底线。”蔺景年缓缓吐出烟雾,“你触及了我的底线。为免以后别人误以为你是我给的胆子在外头对我夫人不敬,我只能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蔺景碧瞬间明白了蔺景年刚才说出那番话的用意。 他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养女而已,根本就没资格和身份尊贵的蔺太太叫嚣! 蔺景碧火冒三丈。她正要努力反驳,却见蔺景年薄唇紧抿,好似很快的笑了一下。 他平时几乎不对她笑。所以这一下,让她有种紧张到了窒息的紧绷感。 “你、你想做什么!”她底气不足的问。 “不做什么。”蔺景年眼眸半眯,凉凉的说,“我就想问一句,你当初告诉我爸,说你姓乔……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 50 章 蔺景碧的脸色骤然苍白如纸。极短的时间内, 又慢慢恢复了些血色。 “我就是姓乔。”她仰着头倨傲的直言, “大哥你难道以为我在骗你不成?” 她的样子看上去非常自信也非常骄傲, 好似没有半点的虚言。 蔺景年不置可否。他心里自有定论, 并没有回答蔺景碧。长腿一迈绕过了蔺景碧,直接往宅邸走去。 “二哥真的出事了!”蔺景碧气呼呼的对着他的背影喊,“不信的话你去‘长歌一曲’看看!” 长歌一曲这个名字, 在岍市内还是颇有名气的。 这其实是个夜总会的名字。不过, 这夜总会并非因为酒好喝出名, 而是因为里面唱歌的歌女。 长歌一曲里面的歌女, 各个颜正,嗓子好, 妩媚多情。眼波流转间, 勾魂夺魄。引得客人纷纷砸重金请她们再多高歌几首。 蔺景年自然是知道那里的。但, 听了蔺景碧的话后,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也没有让人准许蔺景碧进府邸, 只他一人继续往里走去。 蔺景年在庭院里等着。没多久, 素安送了客人出屋。 “都统?”素安很意外的看到了蔺景年居然在外头吹冷风,四顾瞧瞧,没有见到蔺景碧的身影, 便喊了警卫兵来帮忙送客。 警卫兵带着洛先生出了府邸。素安目送着客人远走后, 走到蔺景年的身边, “怎么不进屋去,外面吹风好玩还是怎么的。” 蔺景年没有答她, 反而问起洛先生的来意。 “哦,他啊。”素安道,“他说有位主顾想和我做一笔交易。” “交易?” “对。恒城我名下的房子,那主顾有一处看上了。他想着,既然我在这儿要买那主顾的一处房子,对方要在恒城那儿买我一处房屋,且两边价值差不多,不如不走买卖交易,直接房屋交换就好了。” 素安说到这儿,偏了偏头,笑看蔺景年,“我没答应。” 一看到她这促狭的笑意,蔺景年就知道这丫头又在打他的主意了。他仔细想了下,刚才心里聚集的怒意就消散了不少,而且笑出了声。 “确实不能答应。”蔺景年道,“本来是我来买房子,我出钱。现在如果交换的话,就成了你出。对你来说不够划算。” 素安原本就知道他能猜出来,所以没有立刻答话。如今被他戳中心事,她也没有半点儿的羞涩,反倒坦然一笑,“都统大人真是聪明。” 现在气氛正好。夜风清凉,周遭洋溢着暖意。着实是个让人放松而又惬意的场景。 蔺景年突然说道,“既然房屋的事儿基本上定下来了,不如过几天你处理好曹家和白马苑的事情后,和你哥他们一起过来吧,也可以准备过年了。” 素安就说好。 蔺景年把手中的烟蒂丢到地上,挥去空中烟气,偏头说,“我要到‘长歌一曲’去趟。你和我一起过去。” 素安不明所以,但看他神色严肃,知道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就什么都没多问,直接跟他上了车。 蔺景碧已经不在府邸门口,很显然已经离开。 夜色正浓。 外面的商铺,在这个时候几乎都已经关了门。就连一些大型的酒店,到了这将近凌晨的时候,也是宾客稀少,渐渐陷入了沉寂之中。 这条街上,唯有夜总会,依然歌舞升平热闹如初。 夜总会的门口,男男女女相依偎着进出。有的微醺,有的酩酊大醉。不管进入时候是怎个模样,出来的时候,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这种地方,最容易让人忘记烦恼。听听歌,喝喝酒,自然而然的就心情舒畅起来。 因此,当一对相貌十分惹眼、眉目间带着隐怒的夫妻进去的时候,守门的人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他笑呵呵的迎了二人进屋,边帮忙推门边说,“二位请。欢迎来到本市最让人快乐的地方。” 他自信的想着,这两位进去后,出来的时候也肯定是带着满足笑容的。 可是进入门内的蔺景年,却唇角紧紧绷着,听了这话后微微扬起一个笑容,极其嘲讽。 素安发现蔺景年非常生气,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角。 这个男人,平时情绪控制得很好,轻易不会让人发现他在想什么。一旦他的情绪外露,这就说明他已经生气到懒得遮掩的地步了。 “刚才不是说好了吗?”素安悄声与他道,“事情是二爷不对在先,就不要动怒,和对方好好说说。” 蔺景年蹙眉不语。 屋内响起悠扬女声。周围的灯光很暗,舞台上,彩色光亮投到那正在歌唱的女子身上,让那歌者显得尤其妖娆动人。 周围的客人们都在小声议论着。在这样的轻声细语和歌声中,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这里是销金窟,也是买醉地。走了没几步,有个摇摇晃晃的醉汉擦身而过。没站稳,侧着朝素安这边栽过来。 素安紧走了两步避过去,那人咚的一声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蔺景年把手搭在了素安肩上往里行。不多久,到了通往后台的通道口。有四名壮汉正守在那个地方。 “干什么的!”其中一名络腮胡子走上前,呵斥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说着就持枪指了过来。 这里是在夜总会的一角,别人并不能看到那黑魆魆的枪管。 气氛瞬间凝滞。 蔺景年也要拔枪,被身边的素安给拉住了。 “我们来寻人。”素安和对方道,“就是之前在你们这里喝醉酒打起来的那个人。” 络腮胡子没吭声。 旁边一个光头汉子走了过来,“是哪个啊?”见两人没答话,他不耐烦的解释,“两人打起来了。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你们找的是谁?” 素安没见过蔺景洪,就算对方给了这样简单粗暴的选择题,她也答不上来。 幸好这个时候蔺都统屈尊降贵的开了口,“胖的。” 对方继续追问那个人的体貌特征。蔺景年随口答了几句,这才有人带着他们往里面走。 后台有好些个小化妆室。 领路的人把他们带到了其中一个小间门口,推开门。素安就看到了里面蜷缩着的一个人。身体弯成了虾米状,浑身带着血。本来素色的厚衣裳,直接血迹斑斑看不清本来的模样。 “还上他们造成店内损失的一百块钱,”门口等着的喽啰不耐烦的说着,“你们就可以带他走了。” “多少?”蔺景年转身冷着脸问。 长年居于高位,让他的气势非常威严。加上他一米九多的身高,给人的压迫感更是极大。 那个小喽啰直接吓得说不出话了。 “这里是三块钱。”素安从皮包里抽出几张钞票,“你们拿着再买几个新桌子吧。” 其余的一个字儿都不多提。 那小喽啰竟然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 · 蔺景洪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看不出本来模样了。小王和另外一个警卫废了九牛二虎的力量才把他搬出了那个小化妆室,摔倒了车上趴着。 人是一直醒着的。只不过之前在化妆室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吭声,到了此刻才哭出声发泄出来。 “那个杀千刀的,看我好欺负,专门来和我玩猜拳。输给我了就打我。”车上的时候,蔺景洪气呼呼的谴责着和他打架的那个人,如此这般半晌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弱弱说了句:“我、我把爸给我的那怀表输给那谁了……” 蔺景年压根不搭理他。 蔺景洪自讨没趣的揉了揉鼻子,好半晌没吭声。 可他是个闲不住的大嘴巴。下车之后,趁着蔺景年吩咐守卫兵们事情,他没一会儿工夫又拉着素安说叨。 “大嫂,幸亏你来了。”蔺景洪捂着了剧疼的嘴角,龇牙咧嘴的说,“如果不是你在,我怕是要交代在那里的。” 大夫已经叫了,大半夜的来得慢,还没赶到。他只能暂时先忍着疼。 素安宽慰他,“你放心,都统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蔺景洪嘿嘿一笑,神色苦得很,“怎么可能。如果嫂子不在,我就算不折在夜总会里,也会被大哥打个半死。哪里还有命活着回来。” 当时他分明看到了蔺景年眼中那盛极的怒气。倘若不是被拉了一把,蔺都统一定是直接拳脚招呼过来了。 被他一打,还能有命? 看出蔺景洪神色间的恐惧,素安低叹着劝他,“你这是何必?既然怕都统找你算账,合该好好的吃饭,好好的做事。别有事没事的往夜总会去。” 想到当时那差点栽倒在她身上的醉汉,素安厌恶的撇开了眼,“在那种地方,就算你不找事,事情也会反找到你头上。倒不如避开了的好。” 提起这个,蔺景洪顿时愤愤,“当时要不是姓云的那个人拉着哦我喝酒,我也不至于醉得那么厉害!更不至于猜拳的时候把那怀表就输给了他!” 云这个姓可真不多见。姓云的喜欢酗酒的就更少了。 不过现在是在岍市并非恒城。素安虽然觉得是自己太多心,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说的姓云的,是什么人?” “他三十多岁吧,说自己是个老板,好像是叫云……什么威。” “云天威!” 蔺景洪正要表示赞同,却见旁边走来了一个高大身影。他顿时吓得浑身一凛,没能说出话来。 于是素安的那句话倒是被蔺景年给接上了。 “云天威?”蔺都统缓步走向自家小妻子,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就是在你那里睡了一夜的小子?” 素安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 ……他也真是的,别的都没印象,就专记住这一个了。 第 51 章 蔺景洪伤得不轻, 好在都在皮肉, 没有波及筋骨。饶是如此, 大夫给他治疗抹药的时候, 依然疼得他满床打滚的叫个不停。 “尽管叫。”蔺景年丝毫没有屋子里有病人需要禁烟的自觉性,拿了根烟抽着,烟雾缭绕间冷冷的说, “你有本事把蔺老爷给叫过来, 就算本事。” 他口中的蔺老爷, 自然指的是他们俩的爹。蔺行远校长。 蔺景洪把蔺校长给他的怀表给输掉了, 现在最怕的就是见自家爸。听了都统大人的话后他浑身抖了抖,再不敢大声叫, 只能疼得小声哼哼。 素安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 很有些同情此刻的蔺二爷。不过, 一想到那人刚才喝得烂醉如泥的样子,她的同情心就瞬间歇下去了。 她找了本书去了书房随意翻看着。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蔺景年才来她这儿。 “睡着了。”提到蔺景洪的时候, 他的语气很淡, 但是对着素安时,目光便柔和了起来,“你给妈打个电话, 说说蔺景洪喝醉这事儿。” 素安不解为什么是打给蔺太太, 而且是由她来打。不过, 蔺家的家庭成员之间如何,她是不太清楚的。所以依着他说的把电话打了出去。 蔺太太在电话里担忧的问了几句就挂了电话。隔了一个多小时, 蔺景洪那边彻底没了声响睡着了,素安也打算回自己二进院去睡觉的时候,蔺太太又把电话打了回来。 “你爸明天来看你们。”蔺太太说。 虽然蔺太太口中说着‘你们’,但素安知道蔺校长这次过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蔺景洪的关系。顺带着可能还有突然而至的蔺景碧。 素安去找蔺景年,把话和他说了,又道,“妈没提二奶奶的事儿。” 蔺二奶奶便是蔺景洪的妻子傅氏。 蔺景年随口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素安自然没有再提这茬。 蔺景年最近很忙,脱不开身。就连昨天带着素安去挑选房子,也是恰好白天忙完后,趁着晚上没事儿的时候去的。没有说第二天白天去看。 因此,接蔺校长的任务就落在了素安的头上。 翌日早晨吃早餐,听说素安要去火车站接蔺行远,蔺景年就开口劝她。 “没必要搭理他。”蔺景年说,“他想起来一出是一出,有什么事儿,让他去找我。你别掺和了。” 素安自顾自的吃着早餐,抽空道,“这怎么算掺和?好歹都是一家人,往后朝夕相处的,总不能一句话不说。趁着这次过去,也算是给他留个好点的印象。” 其实最主要的是,她总得把该做的礼数做足了,让别人没得挑才行。不然的话,依着蔺家那情形,还指不定有什么话会传出去。 毕竟蔺家的二奶奶和三小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看素安拿了主意,蔺景年就也没多说什么。他也知道她的性子,打定了主意后压根就不会去听他的。逼急了还能冲他发火。 ……也不知道怎么惯出来的这脾气。 · 蔺校长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到的。 素安早晨先去岍市周围逛了一下,看看这里的衣裳铺子和布庄情况。 毕竟在蔺都统管制下已经有几年功夫了,岍市这边比恒城要发达许多。 在恒城那边都在忙碌着购买福字和对联的时候,这里却是热火朝天的卖着各种新式的东西。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西式的糕点和红酒。岍市这段时间流行走亲访友的时候送这个。 灿烂的阳光下,年轻的女士们穿着洋装在街上行走,言笑晏晏顾盼神飞,宛若一幅幅美丽画卷。 “小姐,”玉宁扒在车窗边往外头看,“你在看什么?我瞧着没什么可看的啊。” “商机。”素安愉快的道。 她发现这里的洋装样式比恒城那边要新潮时髦许多。刚才一路过去,已经暗自记下了许多款式,打算回去后好好琢磨,找个好的设计师,商量着设计出更多好看的样式来。 而且她也在想着,要不要在这里开一个八宝斋的分店。 虽然说恒城的人们也会在过节的时候送西点,却远不如这里的风头盛。她路过几家点心铺子的时候进去看了,还买了几种点心来吃。品尝过,觉得还是八宝斋的味道更好,用料也更讲究。 倘若在这里开一个分店,想必这里的人们会很快喜欢上八宝斋。就怕这样一来段素阳吃不消,还是晚一些和他商量过再做打算。 素安忙碌了一个上午,回到府邸吃了个午饭,顺便看看蔺景洪怎么样了。 可能昨天酗酒后身体不舒服了,蔺景洪足足的睡到了中午时候还没有醒。 素安独自用过午膳,这才让耿叔开车去火车站。 车站上人流涌动。素安没有下车,由耿叔找到了蔺校长,把人带到了车边。 “您好。”见到了来人,素安下车打了个招呼。 蔺行远淡淡的“嗯”了声,问,“景洪呢?” “昨天累着了,现在还在休息。” 听到她这公式化的答话,蔺行远没有多说什么,随意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说了几句蔺景洪的事情后,蔺校长话锋一转问起了旁的,“听说老三在你们那儿?” “三小姐?” 两人现在都在后面坐着,素安疑惑的侧头望过去,“她不在啊。”继而了然的笑笑,“她倒是来了岍市,不过昨天和我们见了一面后就走了。她有事一向不和我提,具体去了哪儿,我是不知道的。您可以问景年。” 蔺校长:“她是你妹妹,独自一人来了这儿,你作为大嫂不该看顾着?” “按理来说应该如此。不过当时景年和我急着去寻二爷,没顾上她那边。” 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养女。蔺校长气了会儿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耿叔倒是回头趁着蔺校长不注意的时候,朝着素安笑了下。 平和的气氛只维持了在车上那一路的时间。 一进到府邸后,蔺校长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他也不管蔺景洪还没醒,直接让身边跟着的两个警卫兵踹开了们,径直冲进去,一脚把床上的人给踹到了地上。 因为后背有伤,蔺景洪是趴着睡的。挨踹的时候他还鼾声如雷的睡着,下一刻醒来,已经倒在了冰冷的地面。 “谁啊!谁?”蔺景洪嚷嚷着醒来,语气里带着宿醉后的含糊不清,“谁敢揍你二爷我!” “我揍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蔺校长抄起旁边一个台灯,照着蔺景洪就砸了下去。 蔺景洪还没清醒就头上挨了一下。 人虽然还懵着,却还能认得出自家老爹的声音。他抱着头四处乱躲,没能完全躲过,结结实实的挨了好几十下。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蔺景洪涕泪交流的喊着,渐渐的爬不动了,索性在地上打滚。 蔺校长把台灯往他身上掷过去,怒喝,“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整天光知道玩,玩过了之后就是花天酒地。你倒是说说,你长那么大做成了哪一件事!” 蔺景洪刚想反驳,思及没了的那个怀表后,一颗心立马提了起来,再也想不起其他。 不怪蔺景洪紧张害怕。 这怀表是当年蔺校长的一个朋友送给他的,极其珍贵。 要不是脑袋和糊涂了,他就算把身上的衣裳全扒下来当赌注,也不可能用那一个。 偏偏东西当时给了对方后,那人上了几趟厕所,回来却不见了怀表。 这下子连赎回来的可能都没了!蔺景洪就算是醉了,也还是脑中有点点清明的。当即又气又急,和对方争了起来借着打了一架。 打架的后果就是,被‘长歌一曲’的老板直接命人扣在了那里,不能随意挪动,更是错过了去寻找怀表的最佳时机。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 蔺校长打累了,瘫坐到椅子上,气喘吁吁的说,“别的先不提了。我那个怀表呢?你先还给我吧。” 蔺景洪不知是蔺景年没有让素安在电话里提到怀表的事情。 一听蔺校长这话,他暗道大嫂厚道,只和爸说了他喝醉,没提怀表这一茬。 想着知道了那姓云的名字,到时候找人算账,想办法把怀表弄回来,蔺景年行了缓兵之计,含糊说道,“我晚些给您不成吗?您看看我这样,动都动不了。” 他本来就是伤得不轻,医生上过药也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偏偏蔺校长揍人时候用的台灯是最新款,又结实又硬,砸到身上几乎能要了人半条命。 瞧着二儿子那半死不活的赖样子,蔺校长恨铁不成钢的训斥着,摔门出去了。 说来也巧。 他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蔺景年回来。 今日和身边的几个左右手商量过下一步的计划,蔺景年心里惦记着事儿,边走边想,回来的时候脚步就略微缓慢。 蔺校长看到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他在思考问题,就没多说什么,哼了声发泄下心中怒气,这就脚步一转打算出去。 ——他知道大儿子这边轻易不留人住下来。老二如果不是伤得太重,恐怕也没法住下。 所以蔺校长压根就没打算在这儿久待,等会就要直接去酒店。 哪知道他这一声哼倒是惊动了都统大人。 蔺景年虽然在想事情,但是心底那一分警觉始终都在。抬眼看到蔺校长,他脚步微顿,对着自家老爸的背影喊了句,“你先等等。” 蔺行远不打算搭理,继续往前走。 结果蔺景年三两步就追了上去。 “你走什么,”蔺景年道,“我有事问你。” 蔺校长停下,抬眸怒视,“有话快说!” “你当初接来老三,是因为她姓乔吧。” “对。怎么了?” 听闻事情和自家宝贝女儿有关系,蔺校长眉宇间的怒气总算是消散了三分,语气也平和了点。 说实话,这个大儿子,是家里唯一嫡出的孩子。最能干,也最让他放心。 但是这孩子的脾气也真像他,都不是温和的人。父子俩凑到一起,几乎没有好好说话的可能。 今天天气不错,可是心情不好。 蔺行远略踌躇了下,没有拒绝,把蔺景年叫到了院子边上的僻静处,“她的身世,我虽没和你们仔细说过,却也没有刻意的瞒着,你们可能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有些话,你放在心里就行,别多问,别多说。” 估摸着自己叮嘱得差不多完全了,蔺行远拍拍长子肩膀,打算离开。结果又被蔺景年给再次叫住。 “你先别急着发火,我就是想问你一件事。”面对着不耐烦的蔺行远,蔺景年不慌不忙的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乔乐途,他不见得就姓乔。依着他那么谨慎的性子,一定不会让人轻易寻到他的后人。那么,姓乔的那个,还可能是他的孩子吗?” 第 52 章 蔺行远没接话, 沉默的跌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半晌后抬眼, 怒视长子, “你懂什么!别瞎说。” 蔺景年静静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回话, 蔺景年决然转身,去了屋里。 “这臭小子。”蔺校长嘟囔了一句,小跑着去追。 现在天寒地冻的, 石凳早就冻透了冷冰冰的。蔺校长虽然一直不肯服老, 可他一把年纪坐了会儿已经是腿脚发寒, 起步的时候就慢了些。 加上蔺景年身高腿长, 他快步一走,任凭蔺校长怎么努力也追不上。 幸好蔺景年到了屋里一间房的时候自己停了下来, 蔺校长紧赶慢赶的这才挨了过去。 “哎……我说……你……” 蔺校长气喘吁吁几个字儿还没接上, 素安从屋里转了出来。恰好看到这父子俩一前一后的模样。而且, 蔺景年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显然是打算进屋。 素安侧身让出来进屋的位置,准备出去, 留下他们父子俩到书房里头谈话。谁知蔺景年进去的时候顺手把她也扯进了屋子里。 这个意外让准备和儿子好好聊一聊的蔺校长也有些懵。 踱步入屋后, 他警惕的望着素安,眸光中暗含警告。 素安知道蔺校长是想让她出去。 不过,她不准备听他的。 这儿是蔺景年的家, 蔺景年让她留下, 她干吗要走?再说了, 俩人要是结了婚,这房子也是她的呢。 素安泰然自若的往蔺景年身边一靠, 不动如山。 蔺校长气得头昏脑涨。大儿子不听他的就罢了,大儿媳妇也不停他的。 没辙,蔺校长面露不悦,质问蔺景年,“你刚才走什么?” 蔺景年泰然自若的坐在了椅子上,掏出一根烟把玩着,连看都不看他。 蔺校长顾忌的瞥了素安一眼,半晌叹了口气,“当时,我从大帅那里知道了他的下落,赶紧去找他。到了那小旅馆的房间时,他已经不在了,地上一滩血。老三坐在那里,抱着一个怀表。我认得那怀表上刻的字。就是他曾经用过的那一个。她还脆生生的和我说了自己姓什么……你说说,我能不管?” 蔺景年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蔺景年没吭声,抬眸朝素安看过去。 素安会意,问,“谁啊?” “大嫂,是我!”蔺景洪在外面道。 蔺景年轻轻点了下头。 素安:“进来吧。” 蔺景洪忍着全身的疼痛扶着腰哎哎哟哟的进了屋,望见了蔺景年就说,“哥你可得帮帮我。刚才爸来的时候还问我那怀表的事儿,你得帮我遮掩一下,别和他说东西不在我这儿了。” 素安面无表情的指指旁边。 “嫂子你怎么了?这儿难道有什么不成……卧槽!”蔺景洪顺着放心看过去,搭眼瞧见了蔺校长,他顿时愣住,瞠目结舌,“你你你……没走?” “混账!”蔺校长在大儿子那边窝了一肚子的气,全撒到了二儿子身上,“我走?我走就听不见你这混账说的混账话了!” 素安算是发现了。校长大人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的,连骂人都吐不出太多的脏字儿来,反反复复就那几个词儿。 蔺校长甩头去问大儿子,“怀表怎么不见了?” 蔺景洪连忙拼命打手势。 蔺景年似是没看到似的直接说,“好像是二弟给了个姓云的。” 示意失败,蔺景洪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蔺校长扭头再问他,“东西弄丢了?”继而怒吼,“你居然把它给了别人!” “我没给!我不是!”极度紧张之下,蔺景洪脱口而出,“我就、就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输给了他!” 蔺校长气得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个混账!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随便给人!” 素安正数着这是蔺校长第几次用同一个词来形容蔺二爷的时候,啪的脆响响起。抬眼再看,蔺二爷的脸肿得老高。 蔺景洪委屈的瘪了瘪嘴,牵动了肿着的脸,咝的一下不小心扭动了身子。瞬间全身的伤处一起闹了起来,疼得他抽抽搭搭差点哭。 蔺景年几不可闻的嗤了声,“你既然这么宝贝那个东西,干吗随随便便给人?既然给了人,就该舍得放手,别磨磨唧唧的还问人要回来。” 他口中的这个‘你’,却不是蔺二爷景洪,而是老爷蔺校长了。 听了长子问的问题后,蔺校长老脸刷地下红了起来,并没有回答。 蔺景年面露了然,唇边的嘲讽笑意更浓。 ——很显然,这东西是二姨太在晚上就寝的时候,吹了枕头风说动蔺校长给了二儿子的。 知道东西遗失,蔺校长急得火烧火燎,“赶紧问那个姓云的要回来!可千万赶紧的!” “我、我不知道他是谁啊。”蔺景洪缩着身子委屈巴巴。忽然灵感闪现,“好像二嫂认识他!他还在二嫂那儿住过!”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这事儿谁沾谁麻烦。 蔺行远老奸巨猾,素安也不上当。 和蔺景年对视一眼,素安立刻表态,“我不知道,不认识。” 蔺校长当场拍板要司机耿叔过来问话。 耿叔何等精明,进屋先瞅蔺景年和素安。看到这小夫妻俩的模样儿,他瞬间心里有了底。 见老爷朝他看过来,耿叔猛摇头,“虽然都在恒城,可我们只听过他名字而已,不认识他本人。过一夜……?”悄摸摸去看都统大人的表情,继而断然道,“误会。压根没这事儿,二爷一定听错了。” 蔺校长怒瞪二儿子。 蔺景洪当时疼得七荤八素的,也不确认自己就一定没听错。心虚的缩了缩肩膀。 这事儿暂时不了了之。 蔺校长愤然离去,遣了人去寻找那个什么姓云的。 等到屋子里重新只剩下夫妻俩后,蔺景年悄声问素安,“你当初说那个什么乔乐途,是为了什么?” 他还记得,当时小丫头喝醉了,喃喃说着的是乔乐途。而薛笭也和他反映过,她问过薛笭乔乐途是谁。 素安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哥和老爷吵架的时候,有个仆妇听到了。我去问那仆妇有关我哥的事情时,她和我说,我娘当初在张纸上写过这个名字。” 这话绕的弯有些多,不过蔺景年听懂了。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吟许久,轻声说,“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云天威,想办法把东西要回来。” 对拥有云氏粮油家财万贯的云天威来说,一个怀表压根就是个手边的小玩意儿似的,随便丢弃都不可惜。当初要去那怀表,纯属是弄个喝酒的赌注。 素安对云天威有恩。要来这个小玩意儿简直易如反掌。 “我知道了。”素安见蔺景年神色认真,就也把这事儿认真搁在了心上,“那东西要回来后,你打算还给二爷还是还给老爷?” “都不给。” “嗯?” “你到时候和云天威说一声,旁人再问他那怀表的下落,就让他说东西不小心弄丢了,不知道在哪里。”蔺景年说,“就让那父子俩拼了命的找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找到什么时候!” 素安面无表情的抿了抿唇。 看这话说的。 就好像那父子俩不是他亲爹和亲弟弟似的…… · 蔺景年既然那般说了,就是他这边不准备主动去寻云天威的下落。 素安也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态度。 说他不急着找这个东西吧,还不忘叮嘱她记得把东西要回来。要知道,他基本上都是有事情自己就处理完了,轻易不会拜托她做什么事儿。一旦开口,就是要事。 可说他着急吧,偏偏还不让底下人去找云天威的下落。即使那个人现在就在岍市。 原本素安以为自己回到恒城后会费一番功夫才能联系到云天威。却没料到相遇得那么快。 这天下午,蔺景年收到了消息,他那边的人已经寻到了曹家祖宅的直属亲戚。因为那边正在下大雨,天气不好,所以准备第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早上出发带了人往恒城去。这样算来的话,后天应该能够到达。 素安就想着后天一早回去,尽快与对方签署合同。 虽然事情有了底,不过白马苑那边的事情还需要再详细询问一下。思及陆清怡是报人,对于各行的事情多少都了解一些,素安就打电话给她,问白马苑那边如果推了墙再把曹家那边的院子围进去,大概需要哪些手续。 陆清怡闻言哈哈大笑。 “我的傻妹子。”陆清怡道,“你都是都统夫人了,想怎么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到时候你把自己的打算和建筑局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帮你去办吧。” 素安顿时觉得,那婚期提前得好。 比如现在。 她明明还不是正儿八经的都统夫人,却要受着都统夫人的待遇……多多少少的还是有点心虚。 正屋子思量着,她又听陆清怡在电话那端问,“对了。你是不是答应了张处长什么事儿?他最近急火火的想要找你,又找不到你,正四处打听呢。” 陆清怡口中的张处长,是警视厅张煜处长。陆清怡的父亲是警视厅的陆厅长,因此张煜在找素安的事儿,陆清怡也听说了。 蔺景年这边府邸的电话,自然是不可能让外人随便知道的。就连段素阳也不清楚。 因此张煜找人,一时间还真联系不上素安。 素安想着往后得安装一个自己能够随便联系外界的电话,免得住在岍市后断了各方消息,口中问道,“他找我什么事?” “过几天有个剪彩?还有个宴会?” 一听这话,素安暗道坏了。最近忙着家里的这些事儿,竟然忘了警视厅训练场的剪彩和之后的庆祝宴席了。 听闻这个消息,素安把自己回去的日期再往前提了提,直接第二天一早就回了恒城。 然后,就在这天晚上的庆祝宴会上,她再次遇到了云天威。 第 53 章 剪彩仪式是在下午一点左右。 冬日里, 烈阳高照下, 一排排身着正装的警士们昂首挺立, 随着指挥官的号令而高声齐喝。不需要其他的点缀, 光是这样的英武气概,便将气氛推至最高点。 陆厅长等人早已等候多时。素安一下车,大家就将她迎了过去, 请她亲自为训练场剪彩。仪式过后, 众人笑着鼓掌。警视厅还特意请了摄影师来, 记录下今日这热烈的一幕幕。 张煜今日容光焕发, 平时总是板着的脸也带了点笑容,在训练场门口迎接诸位宾客。然后郑亮等一干警官负责将宾客们送到后面的宴会厅内。 素安则是陆厅长亲自迎了过去。 “真没想到当初他们说的好心赞助的女士就是您。”面对着都统夫人, 饶是陆厅长身居高位, 也不由得带了三分畏惧七分恭敬, “之前老张火烧火燎的到处找你,我还奇怪怎么回事。他一说,我才把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这事儿真是多亏了您, 之前老张忙这事儿那么久了, 一直没头绪。” 素安和陆家姐弟比较熟悉,与这位陆厅长却只见过寥寥几次。闻言一笑,“你们守护着恒城本就不易, 我作为市民出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 绝口不提当初张煜借人去极乐茶庄帮忙把段素阳救出来的事情。 段少爷如今可是蔺都统的大舅爷。陆厅长自然也不会提那茬。两人心知肚明的寒暄了会儿, 步入宴会厅。 这里装扮成了西式酒会的样式, 到处都是穿着正装的男士和着礼服的淑女。 陆厅长迟疑着问,“夫人您这一路过来, 应当有些疲惫吧?要不要歇会儿?” 素安明白他的顾虑和用意,便道,“并不劳累。”环顾四周,“这里的点心看起来也不错,我不如到处走走。” 她这么一说,陆厅长瞬间放心下来,不失礼貌的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带您四处看看。今天的客人都很好相处,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大家说会儿话。” 其实这就是素安参宴的目的,也是张煜当初为了感谢素安时的用意所在。 素安温和的谢过了陆厅长,对方就带着她不动声色的和宾客们相见。 谁也没料到,警视厅今日居然还请到了蔺都统的太太。这个消息让宴会厅一时间骚动起来,紧张和期盼都有。不时有人想要上前和都统夫人攀谈,都被警视厅的护卫不动声色拦了下来。 不多会儿,有警士急急忙忙来寻陆厅长,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陆厅长皱了眉兀自思索。 “陆先生若是有事,自去忙就是,不用担心我这边。”素安道。 虽说警视厅今日训练场正式完工,又设有宴会,却也只是小范围内庆祝,不妨碍恒城内继续出现大大小小的乱子。 陆厅长有些犹豫。但看都统夫人说得诚恳,他也不推辞了,洒然笑道,“这倒是我照顾不周了。老张,”他朝张煜招了招手,“你来陪夫人走走。” 张煜正要过来,素安却是眼角余光瞄到了个有点熟悉的身影,于是婉拒了张处长的好意。 宴会厅内靠墙的位置设了一个酒柜。柜子一人多高,有四层,每层都放了不少美酒在里面。粗略看过去,少说也有五十多瓶。 现在柜子前站了个人。他身材不高,不胖不瘦。因为最近经常喝醉,眼睛下面有了眼袋,泛着乌青。又脸色不好失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精气神儿不太好,有些显老。 身边有端着托盘的侍者经过。 素安随手拿了一杯酒,走到了酒柜前面,目光落在和自己身高平着的一瓶葡萄酒上,微微晃动酒杯,“云先生很喜欢酒?不知可否帮我看看,我拿的这一杯怎么样?” 云天威正估量着里面酒水的价值,冷不防听到了陌生女声,偏这声音还好听得紧也很温和,让人一点都生不出觉得被打搅的怒意。他侧头看过去,先是望见了杯中酒,说,“成色尚可,算是不错的酒。只不过年份太浅,味道不够足。但是你的话。” 他朝对方看过去,发现是名身量娇小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就道,“你这年纪喝应该还可以。” 四目相对,年轻女士的神色间显露出超出年龄的沉着和冷静。而且,今日来参宴,她把长发绾起,显然是做了已婚的发饰。 云天威诧然:“你是——” 素安微笑,“云先生在我那里歇过一会儿。” “哦!原来是你!” 云天威邀了素安到旁边去坐。 素安没有推辞。 两人寻了个沙发,旁边只有一位男士在品着甜点。他坐的位置在沙发的另一端,倒也不会打扰到。 “这次前来打扰,主要是为了我家二爷的一件事。”素安落座后微笑道,“我家二爷不懂事,喝醉时候总爱乱说一气,做些不妥当的事情。听说前些日子,他还从您那里抵走了一个怀表。” 云天威不喝醉的时候,也是个思维机敏的,稍微想了想就明白过来,素安说的这个二爷不是方家的,因为方家行二的是位姑娘。也不是段家的,段家行二的就是她自己。 于是云天威问,“那天和我喝酒的居然是蔺家二爷?” “正是。” 弄清这一点后,云天威知道都统夫人来寻他应该就是为了这个。不然,以她的身份,大可不必在个商政皆有的宴会上,特意来寻他这个酒鬼。 也不用素安多说了,云天威当即笑道,“那怀表我也没甚用处,既然是蔺二爷的,明天……哦不,今天晚上吧,我就让人送到您府邸去。” 素安含笑谢过。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什么都不用反复去讲,稍微一点就透。 此行目的已经达成,素安又和云天威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去了别处。 ——云天威还念念不忘着那酒柜里的好物,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回头朝柜子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很显然,里头有他看中的东西,只是不知他打算怎么样从警视厅这些人的手里撬出来了。 素安可不准备扰了别人的兴致,起身往甜点区去。 还没走到目的地,身后传来了连声轻唤,“请问是都统夫人吗?请留步。” 素安回身望过去,发现对方有点眼熟,恍然记起是刚才她和云天威说话的时候,在沙发另一端兀自吃甜点的年轻人。 难怪这个人知道她是谁,原来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素安问:“请问你找我有事?” 听出她话语里的疏离,年轻男士歉然的笑笑,“对不起,我这样过来打扰您太过突兀了。只是刚才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声,知道了您是都统夫人,就想和您谈谈。” “关于什么?” “您在郊外的那个别院。” 素安在郊外的房产不止一处,旧式宅院也是不仅一个。 她正打算问对方是看中了哪处,他已经主动表明了身份,“我之前曾经通过洛先生想要和您以房换房,结果您没同意。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 他主动递上了名片,上面赫然印着林政恺三个字,旁边的职务是建筑师。 “卖出的那套房子是我亲自设计的,原本是想送给父母亲,谁知老人们不喜欢新式建筑,我就只好把它转手卖了。恒城这边风景不错,家父家母想过来住几年。恰好您在郊外有一处旧式庭院很适合老人家,我便想和您交换。” 不愧是建筑师,三两句话,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讲明白,半点废话都没有。 素安很欣赏此人说话行事的方式,闻言终是笑了笑,“我想,房屋的处理方式,洛先生已经和您说过了。不知您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听说您有不少地,也有不少房产。譬如训练场这块地,就是您送给警视厅的。”林政恺道,“我想,往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或许可以合作。” 虽说他话中有点误会了的歧义在,那训练场的地并非是素安送来的。但是考虑到张煜或许对外就是这么说的,素安便没辩解。 林政恺的话引起了她的兴趣。 身为房地产商,如果有个很好的建筑师合作的话,当真是个不错的事情。 只不过得先探探他的底从才行。 左右两人都爱甜食,甜点区近在眼前。两人就各自又拿了一些放餐碟中,去到餐位旁边品尝美食边商议着相关事宜。 · 云天威说到做到。他说晚上把东西送到,晚宴还没结束的时候,云家长随已经带了怀表来到宴会厅。 云天威亲自把东西交还到了素安手中。 在宴会上不方便细看。 回到安宅,素安把怀表从云家装好的红丝绒袋子里拿出,仔细打量着它,顺着楼梯缓步上行。 怀表有些旧了,上面的镀金已然斑驳,一看便是很有年头了。仔细翻看,便见背底刻有一个“乔”字。打开盖子,旋转的根处好像也有刻字。隐约是个“余”字,旁边还有偏旁。只不过看不清了。 是“途”吗?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素安抬指轻抚着这个刻字。 “小姐。”刘妈在楼梯口高声道,“有您电话。姑爷打来的。” 素安没料到那么晚了还能接到蔺景年的电话,开心不已。把怀表三两下装回袋子里,她连衣服都没换小跑着去到了电话机旁,“咦?怎么那么晚还打电话?你还没睡?” 听到了她的声音,蔺景年眉宇间的倦色一扫而空。原本忙碌了一天,心情略有烦躁。此刻也恢复了如水平静。 “嗯。”蔺景年道,“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就打来问问。今天宴会上怎么样?” 素安:“很不错。” 她把今天遇到云天威的事儿说了,“怀表我已经拿到,改天去岍市的时候带着。”又很自然的提到了那个工程师,林政恺。 说起林政恺,她想到了两人间的谈话,笑着一一与蔺景年讲了,末了还道,“他人很不错,知道的建筑方面的事情很多,还说以后如果我需要帮助,可以随时问他。你说我要不要聘请他当个顾问什么的?总是免费咨询的话不太好。不过我难得遇到个内行,往后可能麻烦他的地方挺多。付薪水给他的话比较心安些。” 蔺景年“嗯”了声。 听出他对此没甚兴趣,素安就转而说起了旁的。 蔺景年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一通电话下来,大部分时间是素安在说,他听着。 挂了电话后,蔺景年静默的站在窗前,遥望着寂静的沉沉黑夜。 ……林政恺?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 第 54 章 蔺景年的手下做事很有效率。那边雨一停就带了曹家近亲来到恒城。素安第二天睡了个午觉, 醒来收到消息是人已经到了。 房屋买卖手续很快办妥。 曹家的房子终归是买了下来。几处房产加在一起购置着, 实在划算。更何况, 照着恒城现在经济的稳定发展, 年后的房价说不定还会升一升。到时候还能再赚一波。 其他的几处地方就罢了,最要紧的是把白马苑旁边这一个给处理妥当。 临近新年,现在各处都忙着, 再临时去找人有些棘手。这个时候少不得要问林政凯几句。 素安想要和林政凯合作, 打算好了后打算找人帮忙做条款, 打算拿着做好了的合同去找他, 以表明诚意,让对方知道是真心实意打算的, 半点虚言都没有。 殊不知对方也很有诚意合作, 已经短期内找人弄好了, 带了来直接和她商议。 素安很满意林政凯那边列出的条款,问过了律师,确认这份合同非常合适后, 正式拍板签了林政凯来当建筑顾问。这样一来, 之后的白马苑周围改造的事情尽可以交给他去做。 素安让蒋岩找来那几位买家,向对方保证了自己会尽快把这七个宅院做成一个社区,诚意邀请他们可以先搬进去住, 好在中国过一个安稳年。然后她会在三个月内把社区围墙改造好。 对方有些犹豫。毕竟社区围墙的话现在还没有弄好。万一买下来房子后中间出现什么问题, 岂不是他们吃亏? 素安安抚的微笑着, “你们不用紧张。到时候我们立一张合同,上面写明这些就行。” 但那些人还是犯怵。 原因很简单。 眼前这位, 可是蔺都统的夫人。就算立了合同,她想翻脸也是分分钟就能成的事儿。谁敢说个‘不’字? 气氛暂时就这样的僵住了。 陪着那些买家过来的,还有一位男士。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金发碧眼,身材瘦高举止文雅,虽然人到中年却依然风度翩翩。 之前这位男士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只静观事态变化。后来看到那些人面露犹豫,他才上前去,和自己这几位朋友低语了几句。 没想到这几句居然起了极大作用。那些人没有再怀疑和犹豫,当场拍板决定买下来。直接让人去银行提了现钱来交易。 虽然素安很有自信能够拿下这笔生意,毕竟那七个宅院能够连起来后,对他们来说是最适合的。但她怎么也没料到事情居然发生了那么快的转变,一时间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位帮忙说话的金发中年男士看出了她的疑虑,主动上前来笑着和她打招呼:“你好,我是莫雷尔。” 刚才他和那几位外国买家说话用的是法语,所以素安完全没有料到,他的中国话说的那么好。乍一听见,意外且惊喜。 “你好。”素安道,“我是段素安。” 莫雷尔先生一看她这样便是没有认出他来,不由莞尔,“我妻子曾经和段女士在舞会上遇见过。她时常和我说,您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人。她的朋友陆太太也时常称赞您。” 这番话听下来,素安恍然大悟。笑着和对方颔首示意,“原来是莫雷尔大使。” 法国大使莫雷尔,他的体太太曾经在陆家的舞会上和素安相见过。 当时陆太太被郭军佐还有其他几个人的太太联合污蔑,是素安想办法解决的。那件事还牵扯到了莫雷尔太太。 素安没料到事情有了这样的转机,也没料到陆太太居然事后还在人前夸赞她。 “多谢先生。”素安很诚恳的说,“年后若是您和太太有空,我再去府上拜访。” 虽然蔺景年曾经称赞过莫雷尔大使,但她之前没有想过结交这两位。毕竟之前和莫雷尔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也没想着会和对方有什么再多的接触。但看今日之事,深觉这夫妻俩其实是脾性很不错的。 最关键的是,莫雷尔大使主动帮忙,本身就是愿意和她相交的一个重要讯号。 至于原因,到底是因为她之前在陆家做过的‘好事’,还是因为她‘都统夫人’的身份,都不重要了。身为蔺景年的妻子,适当的对外结交也是很重要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莫雷尔大使很高兴的应了下来,“中国过年很忙。年后我们两家可以一起喝喝茶。我家的茶做得很不错。”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些买家看到莫雷尔大使对这位夫人都这般热情,他们自然更不会冷着脸。于是这七个宅院就这么顺利的卖了出去。 这一次赚的着实不少,素安依着比例给了蒋岩一笔很客观的奖金。 蒋岩拿着钱的手微微颤抖。片刻后,他很快冷静下来,恭敬谢过了素安。 > 素安原本以为,他有了那么多的钱后会打算着自己做个买卖,说不定趁着要过年就会辞了她这儿的工作。 哪知道蒋岩竟是没有提出这个来,笑着和她寒暄几句就走了,俨然一派年后也要跟着她干的架势。 · 解决了大问题,素安心情愈发的好。趁着将要到新年,她拿了八宝斋最新出炉的最好的点心攒盒去探望凌老太太。和老人家说了会儿话,这便往家里赶。 回到安宅,听着传来隐隐的争执声,却是段素阳和奶奶在争执。 素安不明所以,先悄声问了刘妈是怎么回事。 刘妈笑,“少爷这是心疼老太太呢。”她半掩着嘴说,“少爷看老太太镇日里在家中,怎地不去和老姐们玩玩,毕竟要过年了。老太太说自己现在住在这儿,怕是回去后不好和姐妹们说,又不想她们说三道四的嫌弃着,所以索性闭门不出。少爷就急了。” “他怎么说?” “少爷说,老太太您也是几十年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了,怎地还这般糊涂?怕什么别人说?您可是都统夫人的奶奶!这多大的荣耀啊,那些人可得上赶着巴结您,没有嫌弃您那一说。老太太就说,问题是她姓方,而小姐姓段。少爷直接气得吵起来了,说我妹子介意过这个吗?您是不是老糊涂了?结果就吵起来了。” 说罢,刘妈小心翼翼的看着素安,请示,“小姐,要不要过去劝劝?” “不必了。”素安道,“就这么吵着吧。有时候吵吵也挺好的。” 刘妈听得一脸懵。 素安只笑笑,没有多解释。 她其实是发现了,段素阳字字句句好似都在言辞激烈的攻击老太太,其实他也是替老太太想着的。 只不过这祖孙俩感情淡薄了那么多年,还没有调和融洽,一时间都是疏离的。 日子不就是争争吵吵小矛盾不断的么? 那祖孙俩吵一吵说不定感情反而能够慢慢磨合起来。 素安这样想着,轻手轻脚的往楼上走,打算换好衣服再看看那边‘战况’怎么样了。谁知走到半途就听见电话响了。 她生怕电话声吵到奶奶那边,赶紧跑到电话机旁接了起来。 谁料就是那么巧,竟然是蔺景年的电话。 “怎么还不来?”电话那头的蔺景年语气中透着些许烦躁,“事情办好了,过来就是。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 其实素安这几天忙里忙外的也在为这个而紧张着。 只不过现在这一刻,他急,她倒是更不急了。 素安悠悠然说,“这不是还要买一些特产回去么?晚一些见到了校长和妈,我总不能空着手吧。” 蔺景年:“不用准备了。我都买好了。” “什么?” “我都买好了,特意让人在恒城买的,你不用担心他们看出破绽。” 这就是说,他让人准备好了东西,让她能够伪装成是她自己买的。 “蔺景年,”素安一个没忍住,直接喊了他全名,笑得开怀,“你居然也开始注意起这些琐事来了?以前你可都懒得去管这些人情往来的事儿。” 不是她瞎说,是他以前真的这样,从来不管人情往来,只做自己需要做的那些,其他一律不管。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实在是太忙了,根本顾及不上。 电话那端沉默了会儿。 “还不是因为你。”蔺景年低叹着说,“也就你能这样治我了。” 他不过是从心而说的随口一句。 听在素安的耳中,却是品出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他能够为她做到这个份上?连他以前的习惯都能改了? 素安“哼”了声挂了电话。 可是站在电话机前左思右想,她又觉得有些不忍心。蔺景年这样的人,何苦去讨好别人?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也算难得了。 故而素安重新拨了电话过去。 刚一打通就被接了起来,电话那端是他深沉的声音,“丫头?” 素安想着,他能接那么快,应该是根本就没离开,一直在等她的回话。思及此,不由有些心软,就道,“这样吧我尽量收拾一下明天过去。最晚后天,你看行不?” “好。”蔺景年说,“明天来吧。什么都不收拾也可以,缺什么我买。” 挂断电话,素安有些恼,心说这人可真霸道,非得明天了。心里抱怨着,唇角却是不由得扬了起来。 第 55 章 方老太太和段素阳倒是可以立刻就走。马上就要到新年了, 八宝斋已经放了假, 段素阳这几天都在处理账务上的事情, 除此外也没甚需要去店里的必要。 两人都已经准备好了。素安第二天一说, 两人把收拾好的小包袱往车上一放,三人即刻出发。 最近事情太多,素安有体内灵气支撑, 倒也不觉得疲惫。但方老太太不放心她, 劝她在车上补眠。 左右一路也没甚事情可以做, 素安索性假寐, 借了闭眼的功夫来让灵气在体内流转几个小周天,让身体状况更佳。 方老太太和段素阳他们都以为她是睡着了, 小声的说着话。 半途的时候, 段素阳明显的“咦”了声。语气里透着的那种疑惑, 就连素安都察觉了出来。只不过后来段素阳和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慢慢的又恢复了之前平和的气氛,好像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好似只不过是个意外。 素安就也没有多问——她毕竟是在‘睡着’的。没道理会留意到这声才对。 “大奶奶, 您可回来了。都统都等了您好久了!”素安的车子刚进到门里, 陈妈就迎了上来。 素安看到她后,瞬间明白过来蔺太太也在这儿,开心不已, 脚步轻快的往里走着, “妈, 您来了吗?” 蔺太太正和蔺景年在客厅里说着话,闻言也顾不上儿子了, 直接掀了帘子出屋。这都还没看到人呢,已经当先说道,“安安来了?来,让妈看看你长高了没!” 素安和蔺太太在玄关的地方手拉着手亲昵的寒暄着。 蔺景年站在客厅门口好半晌,见素安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他身上过,终是忍不住了,掩唇重重咳了一声。 “瞧我这记性!”蔺太太拉着素安往里走,“得让你们小两口多说说话才好。” 她正说着,回头的功夫瞧见了进房子的一老一少两人,顿时眼睛一亮。 蔺太太立刻忘记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拉着儿媳妇又折了回去,“亲家老太太!您也来了!这可好,多住几天。老大这里好吃的不少,您别大冷天里来回折腾了,住到天暖和了再说。” 这就是挽留方老太太一直住到年后开春了。 方老太太听后暗暗心惊。难道蔺家竟然打算在岍市办婚礼? 其实蔺太太的一番好意,方老太太也心里明白。二月份的时候素安和蔺景年的婚期临近,她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的话,也不用来回再跑一趟了,直接可以等到参加完婚礼再说。 “亲家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方老太太道,“只不过家里的事情不少,素阳还得回去看着店。我不放心他,也要跟着回去看看的。” 段素阳没料到老太太会用他来当挡箭牌,神色莫名的看了过去。 方老太太朝他略微一点头。 段素阳思量了下,明白过来老太太的顾虑。 素安和蔺景年的婚礼,其实应该要回到林家祖宅所在的地方举行才好。更何况岍市不过是蔺都统势力范围内一个繁华的都市而已,却非他所统治地中南几省里的势力中枢所在。因此,就算岍市再好,在这儿举行仪式也不合规矩。 说来说去,蔺家有心想要在这儿举办仪式,不过是顾及着素安这边的亲人罢了。 但方老太太不想承这个人情。在她看来,蔺家本身就是方家高攀不上的高门,素安嫁过去本来就不见得能够融入到蔺家中去。如果再成了蔺家这样的人情,往后不还是得素安来还? 夫妻俩和和美美的还好。一旦有了矛盾,还指不定会因为这样零零碎碎的小事起了什么争执。万一蔺家真的哪天开始觉得儿媳出身不够好了,这件事再被蔺家拿来当做施舍的其中一件,素安的日子恐怕更难过。 段素阳沉吟片刻,却没有顺着方老太太的意思说,反而笑着帮忙来劝方老太太,“奶奶就放宽心吧。没什么事儿的话,多住几日也未尝不可。” 听他这样说,方老太太有些不太高兴。 素安适时笑着宽慰老人家,“您多住些时候吧。都统特意把这房子买的大了些,就是让您和哥哥住进来的。您若是不答应,可是白白浪费了都统的银钱和一番心意。” 刚才一行人都凑在一起说着话,唯独蔺景年被独留在了客厅的屋门口。 他正紧盯着自家小妻子神色不明的凝视着,忽然听到她提起了自己,先前积攒下来的沉郁神色瞬间消弭无踪。 只不过……这小丫头也是真心狠。 都不提前和他招呼声,甚至于来了那么久了,都没和他说句话,居然就直接让他来当挡箭牌了。 蔺景年瞥了素安一眼,缓步上前,帮着劝方老太太,“就留下吧。” 他都开了口,方老太太直接不敢拒绝,只能应承下来。 蔺景年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素安的身边。 蔺太太正要挽着素安的手和亲家老太太一起进屋里说话呢,冷不防收到了自家儿子的一记冷眼。 蔺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委委屈屈的松开了挽着儿媳妇的手,违心的说,“我暂时有点事儿,得去书房一趟,你们先进客厅里说话啊。”然后闷闷不乐的往书房去了。 素安正想陪着蔺太太往书房去,却是手臂一紧被蔺景年抓了个正着。 她看看蔺景年,再看看蔺太太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恍然明白过来,好气又好笑的横了蔺景年一眼。 “你啊。”她说,“净欺负人。” 蔺景年抿了抿唇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不如你欺负我的次数多。” 他身材高大,而她身量娇小,这样俯身过来的话姿态非常明显。 段素阳神色淡淡的看着这一幕,慢慢的将头撇开。 方老太太倒是神色和缓了些,暗想自己刚才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这次过年,蔺校长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脱不开身没能来岍市。蔺太太倒是过来陪着儿子媳妇儿了。 蔺二爷蔺景洪因为伤势的关系,没有离开岍市,所以二奶奶傅氏跟着也来到了这儿。 至于三小姐蔺景碧,则是自打上次来了后就一直没有离开,故而跟着共同度过新年。 因此,除夕夜的时候倒是真热闹。 蔺景年不耐烦让太多杂七杂八的人来自己家里,索性在岍市最大最好的酒楼明悦大饭店设了宴席,请一家人共度除夕夜。 大家热热闹闹的落了座,共同吃饭,气氛很是不错。 蔺太太瞧着大儿子和大儿媳,是怎么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 所以,在蔺景年有事去总台那边打电话的时候,她包了个大红包给素安。 “这是给你的,没老大的份儿。”蔺太太说,“你好好收着。” 素安大大方方接过,笑着谢了蔺太太。 虽然避开了蔺景年,但是桌上其他人都还在。 傅氏暗中估量着那红包里的钱数,酸溜溜的说,“妈可真大方,我可没收到过您那么大的红包。” 二爷蔺景洪一听这话暗道坏了。 他是庶子,本就不是太太亲生的。他的妻子怎能和大奶奶比? 更何况,大奶奶可是都统夫人,就这身份,也值得在家里被供起来。 “你就少说几句吧。”蔺景洪不悦道,“多吃饭才是正经。” 傅氏冷哼道,“吃饭就吃饭。反正别人吃米我吃糠也一样过活。人家吃米的时候也不见得能够想到吃糠的。” 蔺景洪其实很欣赏也很敬重大嫂。 虽然大嫂年纪小,却处事公正,还很护着他。他觉得家里有这么个嫂子,是他的福气。 见傅氏话里话外都在说母亲偏心,还在暗指大嫂不帮忙吭声,他就火了,一摔筷子,指着傅氏道,“过个年你就非得这么别扭着是吧?不乐意你就出去!” 谁知这就点了炮火。 傅氏直接把碗往前猛地一推,胳膊带的旁边的杯子落了地摔碎。她怒视蔺景洪,“你个不中用的东西。我如果不是嫁给你,也不至于总是吃糠!” 两人就这么杠上了。 蔺太太直接让人把他们拽了出去,叫他们在外面吵。 蔺景碧没精打采的扒拉着碗里的饭,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气氛很好。这下子僵住了,热烈氛围一时间难以恢复。 蔺太太捏着原本准备好了的另外的红包,看着这沉闷的气氛,就有些懒得送。 幸好这个时候方老太太拿着红包给孩子们分开了,这才稍微好了起来。只不过二爷和二奶奶一直在外面吵着,叫嚷声透过门板传进了屋里,大家的心情也跟着不是特别妙。 素安不想好好的一个年就这么过去,笑着和蔺太太、方老太太说起平时遇到的趣事。 眼看着笑容重新回到了长辈们的面上,她正打算和段素阳也说说话,却见段素阳起身离席。 “我去下洗手间,你们先吃,我晚些就回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素安隐约看到他的面上浮起了虚影。只是他当时说话时候没有面对着她,所以她没有看清楚。 等到素安想要认真仔细看看的时候,他却已经大步出了屋子,而蔺景年好巧不巧的回来了。 蔺太太拉了大儿子和大儿媳一起说话。素安就没能追出去。 原本她想着,段素阳既然是要去洗手间,那么让耿叔帮忙看好了洗手间便可。 哪知道耿叔隔了二十多分钟回来说,并没有找到段少爷。 素安心知不妙,赶紧让蔺景年派了人四处去寻段素阳。 结果,隔了四个多小时才寻到人。而当时的他,全身都是血,伤得很重。 第 56 章 段素阳的伤势很重, 特别是腿上的伤, 皮肉血糊糊的一片, 几乎深可见骨。 蔺景年当即让人把他送去了岍市最好的医院治疗。 就算不是自己的亲孙子, 方老太太也是心疼得不行,当场晕了过去,由玉宁和孙妈一起扶着上车, 回了蔺景年和素安新家的屋子歇息。 手术进行中。医生告诉蔺景年, 生命没有大问题, 但是为了让腿的状况尽肯能的好, 怕是手术要持续好几个小时,让他提前准备好东西, 让段素阳入院。 素安本想留在医院陪着哥哥。蔺景年非拉着她回家一趟, 说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段素阳住院期间需要带着哪些衣物和东西了, 让她来准备段素阳的东西。 “别人准备的怕是不够妥当。”蔺景年说,“你也知道他那脾气,一点不合心意恐怕都能闹起来。他一定会没有事, 就是清理创口和缝合需要花费不少时候。倒不如你回去给他亲自准备好了, 再过来陪着。” 他的好意,素安是知道的。无非是怕她在手术室外担惊受怕的精神不济,所以想要借着让她回家一趟的机会来缓和一下心情。 素安刚开始没有搭理。后来禁不住蔺景年左右磨她, 终归点了头。 大家都齐聚在了蔺景年为了过年而新买的洋房里。这里刚布置好不久, 很多人都是初次来。譬如蔺景碧, 譬如蔺景洪夫妻俩。 因为段素阳的突然出事,蔺景洪和傅氏也没有再吵得那么凶了。许是觉得和健康性命相比起来, 自家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不足挂齿。 想到段素阳刚被找到时候的情形,蔺太太吓得不轻,“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谁和这孩子过不去啊!” “或许是寻仇的吧。”蔺景碧的声音里透着点点的莫名欣慰,“有时候家里有一个人在外结了仇,在后面家里人都要跟着受罪被报复。” 她这话意有所指。任谁听了都知道她在说谁,不由得朝素安看了眼。 素安压根就没有理会这一茬。她一直在快速思考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时钟当当当的敲响了五下。已经是凌晨五点,距离冬日的天亮也不过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了。 “我去收拾东西。”素安猛然站起来,推门出屋,朝着段素阳的屋子走。 蔺景碧小声嘟囔了句。 蔺太太忽然就厌烦起来,忍不住斥责道,“你怎么那么不懂事。你大嫂现在是心里最难受的那一个,你就非得在她心上插一刀?” 这时候刚刚闭合的房门再次打开,蔺景年走了进来。 刚才他去探望了方老太太,和素安擦肩而过后来了客厅。见众人神色各异,他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二奶奶傅氏拿了帕子扇着风,“也没什么。不过是大奶奶去给段少爷收拾东西去了而已。” “老三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我说了她几句。”蔺太太没有替蔺景碧遮掩着,转而问了蔺景年有关老太太的状况。 素安去了段素阳的屋子里。 他的房间不算特别宽敞,但是布置得不错。毕竟是蔺景年让专人设计的,家具摆放和屋子的色调协调的很好,走进屋中就觉得温馨自然,不由自主就能放松心情。 但那是以前。现在他人在医院躺着,还伤得那么厉害,素安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有半点的心思放松。 不知是不是之前吸大烟时候太过随意,段素阳回来后变得骤然仔细了许多。他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每类每样的东西摆放得极其规矩。所以要找起东西来也非常容易。 素安扫过他的书架和书桌,没有寻到自己要找之物。不甘心,打开了他的行李箱和柜子,依然没有寻到这一物。 将行李箱慢慢合上,她心里约莫有了点底,快步出去寻蔺景年。 进入客厅,她才发现气氛有些怪异。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她没放太多心思在这上面,所以只随口问了句:“怎么了这是?”又道,“大家都去睡吧。等会儿我自己去医院就行。” 蔺景年的目光扫过蔺景碧。 蔺景碧浑身打了个哆嗦,脊背上浮起一层冷汗。 “没有什么要紧的。”蔺景年淡淡道,“就是教训了一下不太懂事的人。”他目光转柔落在素安身上,“你找我有事?” 事情自然是有的,不过不适合在那么多人跟前说。素安拉了他的手,把他拽到了两个人的卧室。 一进门,素安就急急的把屋门紧闭,拉了蔺景年到屋角,“我哥说过,他在查店里的账簿。我刚才到处寻遍了,没有在他那里找到账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蔺景年明白过来素安的意思。 依着段素阳的脾气,既然把查账看得那么重要,应该会凑着这样的闲暇时间再理一理账务,顺便查缺补漏。东西不管怎样,肯定要带来岍市才对。没道理一直寻不着。 除非是这些东西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被弄走了。或者是,段素阳当时说要有事出去,少不得就是因为这些。 蔺景年没有立刻答话。他略微想了想,斟酌着说,“我觉得那些寻事的人,不见得是为了账簿。” 段素阳被打那么厉害,可见寻仇的人下手很重。既然如此,定然是有大的仇恨和愤怒在里面。 就算是账务有问题,那些牵扯其中的人也应该是后怕或者紧张,情绪也不至于激动到出现了那么大的恨意才对。 “我也这么想的。”素安道,“只是觉得既然账本不见了,或许是个线索也说不定。” 段素阳现在在昏迷中,一时半会儿的不会醒来。 她想尽快寻到那些暗算他的人。 素安不过是心里藏了事情想要和蔺景年倾诉一番。说完那几句,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蔺景年一把拉住。 “你别急。”蔺景年道,“这个事情我会让人处理好。” 素安勉强扯出一个笑,“可我也不可能事事都要麻烦你。”毕竟只是合作关系。毕竟,他和哥哥的关系算不上很好。 话一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矫情。 真是一点都不想他知道的话,何至于刚才与他提起账簿的事情?既然提起来相关事情了,何必非要和他撇清关系、拒绝他的帮助? 其实素安也说不清楚自己和蔺景年之间的关系具体能够划分成什么。 说起来,他是她最信任的人,所以心里有了点事情,譬如账本的,她想要找人倾诉的时候不由自主就寻到他。 但是,每当他想帮助她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去顾忌两个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对别人来说,夫妻俩可能是共患难的共同体。可对于她来说,却是尽可能的不要去麻烦他才好。 虽然他说了,合作的条件之一就是他帮她处理遇到的那些麻烦事儿。但家事她觉得不应该划归其中。 现在心里担心着的都是手术中的段素阳,素安着实没有太多的心情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和蔺景年匆匆话别后,拜托了他帮忙照顾奶奶,这便快步出屋去了。 看着她匆匆远走的背影,蔺景年心里狠狠的堵了一口气。看她越走越远没有片刻停留,他叹息了声后终是快步追了上去。 坐在汽车上的时候,素安不由偏头去看蔺景年。 “就当我不存在好了。”蔺景年轻声道,“我就是来陪陪你而已。其他的咱们事后再说。” 素安应了一声,没有再提这一茬,转而专注的望向车窗外。 很显然,之前医生是报喜不报忧,只说了些宽慰的话语来让大家知道段少爷没有生命大碍。 段素阳的手术持续了很久。久到素安都怕他别是出不来了,一颗心提起又落下,渐渐发凉。终于,在这一天太阳升起再落下的再一个深夜里,人终于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医生疲惫的和夫妻俩解释着,“他曾经用过药,”他避开了吸大烟的词句,“所以我用药的时候必须谨慎再谨慎。唯恐他出了问题。相应的,他的身体太弱了,手术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们也要及时反映和解决。” 不知是高兴的还是紧张的,素安嗓子发堵,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清了清嗓子后方道,“多谢您。这些我明白,幸亏你们,我哥才有了希望。您请去休息吧,我去病房看看他。” 医生原还是怕都统夫人会怪罪,现在看到夫人这般明事理,他也放了心,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些一会儿探望病人时候需要注意的问题后就匆忙离开。 段素阳一直到了再一个天亮方才醒来。 当时素安正趴在他的床边休息,蔺景年在旁边坐着,给她削苹果,劝她多吃点。 素安正要婉拒的时候,段素阳睁开了眼。 素安顾不上那苹果了,立刻全副注意力都落在了刚刚苏醒的人身上。 段素阳嘴唇开合,嘶哑着冒出来一句:“杀千刀的那个恶毒的女人,老子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她。” 第 57 章 一听事情和个女人有关系, 素安直接坐到了床边和段素阳对视着, “你说的是谁?” 段素阳看到她后神色略微好转, 毕竟不想让她继续担心下去。只是身上的疼痛让他漂亮的五官皱在了一起, 怎么也舒展不开。 段素阳牙关紧咬着说,“还有谁。不就凌家那个泼妇!” 凌家? “凌友青!”素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哥哥会和那个人有所牵扯。 凌友青其人, 脾气骄纵, 很自以为是。总觉得世界围着她一个人转才好。凌家的人里, 凌家老爷、太太和素安他们接触不多。但是其余那些有所接触的人, 都很好相处,脾气也温和。唯独这位大小姐难伺候得很。 故而素安和段素阳一直敬而远之, 和凌友青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此情此景听说了哥哥出事和凌友青有关系, 这让素安如何不惊讶! 段素阳打算开口解释。刚半坐起身说了几句话, 身上的伤口疼痛袭来。他脸色骤变,砰的一下跌着躺了回去。 幸好素安眼疾手快两步上前扶了他一把,不然这样直挺挺的栽倒床上, 还指不定伤势会加重成什么样子。 段素阳握了握素安的手, 动作轻柔,口中怒然道,“这次是我疏忽了。我没有想到那些人居然能凑到一起去。” 他是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茬。 前段时间他查账, 发现问题不少。于是在给八宝斋的伙计们都放了假后, 独自留在了八宝斋整理账册。 谁知道某天的时候, 一个熟人来到了八宝斋找他。却是一同在极乐茶室吸过大眼的孙惠强。 认真说来,当初在极乐茶室, 两个人的交集不算多。他沉默,而孙惠强是个好热闹的,看不上他这种做派,很多时候就算是碰到了一起,也是他在一旁,看着那些人醉醺醺的享受着大烟。 孙惠强那个时候甚至都叫不准他的名字。 可是,在八宝斋,孙惠强就这么出现在了店铺的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笑嘻嘻的说着‘段少爷’…… 两人随口说了几句话,段素阳就把孙惠强给赶出了店铺。 这事儿本以为就这么了结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俩人当初一起抽大烟的时候就没什么可说的,出了那种地方,各自有了人生更不会混到一起去。 谁知道,就在除夕夜那天,他再次看到了孙惠强。 而那个男人,和那时候在八宝斋一样,笑嘻嘻的看着他,唤了一声‘段少爷’。 连带着旁边的凌友青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么叫他。 思及那天晚上的一切,段素阳的情绪有一点失控,“早知道孙惠强这厮能和那种人混在一起,那天我就该给他点教训!” 段素阳口中的那天,说的就是孙惠强当时去八宝斋找他的那时候。 素安没料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 听闻这一切后,她忽地想了起来某一天的时候,路易莎过来找她的情形,隐约猜到了什么,脱口而出,“路易莎和孙惠珍……” 其他的话,不用她多说,段素阳也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 史密斯先生的女儿路易莎,和孙惠强的妹妹孙惠珍是好友。孙惠强之所以知道段素阳的下落,八成还要感谢孙惠珍的‘鼎力相助’。 思及那些人之间的各种关系,段素阳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其实事情不怪路易莎,也不怪孙惠珍。”就是孙惠强和凌友青闹出来的,段素阳明白,“但是我就是想不通,孙惠强这混蛋怎么会和凌友青凑到一起去的!” 素安听得心里阵阵发冷。 她知道段素阳为了摆脱前些年的生活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她不能,也不忍心看着他被迫一次次回想起那时候的痛苦经历。 当初看到了路易莎和孙惠珍在一起,她觉得孙惠珍这姑娘虽然有些小毛病,却无伤大雅,就也没有对此作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原本素安想着,史密斯先生是母亲当年开店时候的供货商,所以一直用着他的东西。却没料到,这个决定居然影响到了段素阳。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看到了孙惠珍在八宝斋出现后,就采取措施。 素安内心自责着懊悔不已。 她扶了段素阳躺好,“你别急。这事儿我自有思量,你好好养病。” 段素阳警惕的看着她,“你做什么。我只是和你说一声这件事,你别做多余的事儿来。” 素安颔首,“我知道。” 段素阳疲惫至极,但是眼睛却很清亮,就这么直勾勾的满是怀疑的看着她。 素安忍俊不禁,“怎么着?怕我出尔反尔不成。” “嗯。”段素阳倒也没有否认,“天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素安随口说了点别的事儿来糊弄了过去。 “你跟我出来一下,”就在她的话语声渐渐停歇下来后,蔺景年忽地说道,“我有话和你说。”当先迈步出了屋子。 素安不明白蔺景年突然叫她是做什么,轻声安抚了段素阳几句就迟疑着出了门。 “安安。”就在她将要合上房门的时候,段素阳忽然喊了她一声。 素安扶着门回头,“怎么?” 段素阳并没有看她。他正正的躺在床上,仰头看着自己面对着的天花板,问,“都统对你好不好?” “很好啊。”素安说。 “哦。”段素阳应了一声,然后没话了。 他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不过在病中的人思维肯定和平时有些不同,素安没有多想,悄声出了门后小心的把门又关上了。 蔺景年正在走廊转角的僻静处等她。四目相对,他唇角微微勾起展露出一个笑容。素安快步行了过去。 “这事儿你怎么看。”蔺景年问素安。 当然是以牙还牙的奉还了,素安如此想着,却没有回答。 不过,就算她不说,蔺景年也了解她的想法,劝道,“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没有做错什么,是那些人用心险恶。你防不胜防而已。更何况,这件事就算有疏漏,那也是你哥哥自己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听了这话,素安很轻声很轻声的说,“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如果不是她想要用母亲当年合作的供货商,就不会有路易莎和他们八宝斋交往过密。没有路易莎,就没了孙惠珍、孙惠强那一出。自然而然的,凌友青那边也不至于牵扯太多。 素安没办法把自己摘出去当个旁观者。 蔺景年静静看着她,不用她开口,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要不我来解决这件事吧。”蔺景年心疼她承受了太多压力,压低声音好生劝道,“好不容易过个新年,你别惦记着这事儿了。我处理完和你说一声。” “不用的。”素安摇头道,“这事儿你不用多管,我想办法解决。” 其实蔺景年早已猜到了她可能会拒绝,为免夫妻俩起争执,所以他在动手前开口问了她一句。就怕她不同意,事后和他算账。 现在看她果然这般,蔺景年继续劝了句,“我处理起来比较快。” 他想说不愿意看到她这样辛苦,又怕她听了后会听出异样、从而不由自主离他更远。只能把话藏在心里。 “但是这事儿原本就和你没有关系。”蔺景年神色掩藏的好,素安没有发现异样,“我家的事情,我来处理吧。不然我哥也会心里不安。” 蔺景年没有应声,只目光沉沉的望着她。 素安笑,“我如果有处理不好的事肯定会找你帮忙的。这样好不好?” 她都这么说了,蔺景年轻声叹息着,也没有勉强她。只恳切道,“你如果有事一定要和我说。”旁的千言万语都咽了回去。 · 某间密室内。 灯影晃动,空气潮湿。屋里气流不通,现出阵阵难闻的气味。 但是,就算这样入不得鼻的味道,久在其中的人也已经习惯了起来。 譬如方约瑟。 他都记不清自己在这屋子里待了多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够出去的那一天。每天,他过着几乎一样的生活。 除了某个人的偶尔出现之外。 今天,他所惧怕的那个谁竟然再次来了。 “小姐,请进。”伴随着守卫打开门的声音,方约瑟的心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 眼看着那个娇小身影缓步而入,方约瑟警惕的望了过去。在屋门闭合后,他尖着嗓子失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素安每每到岍市,就会来‘问候’他一下。 自打上次手臂上被开了一枪后,方约瑟看到素安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可是监牢统共这么大,他能往哪里跑?每次都只能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前前后后算起来素安从他这里不知道套了多少话出去。 所以现在方约瑟看到了素安,都不用她主动开口威胁什么了,他自己已经开始身体发了抖。胳膊上的枪伤本来已经开始好转,这个时候也在隐隐作疼。 他等着她的枪子儿,等着她的逼问。 谁料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一回,他等来的好像是生的希望。 “你想不想出去?”素安的声音柔和得仿佛一缕春风。 “想!”方约瑟想也不想就答,顿了一顿,又开始担惊受怕起来,“你、你有什么条件?” 素安在他跟前说了几句话。 方约瑟眨了眨眼。 素安的笑容深了些,“怎么样?这个条件不错吧?你考虑一下。解决掉两个人,换来自由,简直太划算了,不是吗?” 她缓缓起身,“给你半天时间考虑。明天一早我来问你结果。” 就在她将要出门的时候,方约瑟突然叫住了她。 “我答应。”方约瑟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我愿意帮你对付那些人,如果你肯把我从这个鬼地方放出去的话。” 他的声音忽然绷紧了起来,“你可别说话不算话。” “我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么?”素安轻轻的笑了一声,眸中闪着 意味不明的光。 她背对着他。因此方约瑟没有看到。 他哈哈大笑着,喊道,“成交!” 第 58 章 素安最近时常往医院去, 倒是在家的时候少了许多。 蔺景年要找她, 也时常得去医院才能寻着人。平时的时候, 夫妻俩倒是聚少离多的状态。 都统大人对此颇为不悦。 “你也是。”又一次在医院里堵到了人后, 蔺景年半真半假的抱怨着,“总是只把他的伤势放在心上,倒是忘了我。你看, 我每次回家你都不在, 我怎么办?” 这是在医院的一角。 明亮的阳光透窗而入落在他的身上, 现出几分温暖, 少了寒冷与疏离。 素安端着托盘,托盘上有一些药, 笑道, “旁人不知道的, 看你这样,还以为你我之间夫妻情深呢。” 她继续往前走着,回头朝着蔺景年温和一笑, “都统大人这般样子, 瞧着倒是真真正正的爱妻成狂。连我瞧见了,都要忍不住觉得有点感动了。” 这话分明是开玩笑。 但是蔺景年听了后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要是真能看出来,他或许还能高兴几分。 许是发现了自己儿子的怨念, 这天晚上, 蔺太太趁着大儿子也在, 留了素安一起吃晚饭。 方老太太不在家,去了寺里给段素阳求平安符了, 今儿晚上不在。 于是基本上家中都是女眷在,除了蔺景年外。 饭桌上,大家安安静静的用晚膳。饭后撤去餐盘的时候,大家品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蔺太太顺口说道,“恒城凌行长家的老太太邀请我过几天去他们家吃顿饭。我在想要不要答应。安安啊,要不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去一趟?听说你和这家的老太太比较熟悉。” 听闻蔺太太想要去凌老太太家里做客,蔺景年和素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还是提醒她一下的好。 “妈。”素安道,“凌家的话,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要去了。” “怎么回事?有问题吗?”蔺太太看她神色不对,轻声问道。 素安沉吟过后老老实实说道:“我哥出事,和个姓孙的男人有关系。凌家有人好似也牵扯在了里面。” 段素阳是在除夕夜出的事,而且,地点就在岍市里面,蔺景年统治的地方。 蔺太太对于这事儿也非常在意,听闻后当即表态,“那就再缓缓吧。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又问,“素阳的事情,弄清楚了?” “清楚不清楚说不上,但是,姓孙的那个人是一定有问题的。” 听闻这话,蔺太太沉痛的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冒出来一句:“素阳是个好孩子。” “妈。”蔺景碧道,“既然孙家少爷做出了这种事情,咱们不如就立刻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就不信他会不招!总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才好。” 这话一出来,满屋子的人忽然就安静下来。 这次就连傅氏都发觉了不对劲,目光闪烁的看向了蔺景碧,迟疑着说,“三妹妹,你看你,是不是糊涂了?” “我糊涂了?”蔺景碧柔声细语的说着,面露无辜和不解,“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让你对我有这样的误解?” 傅氏正要开口说,却被蔺景年打断。 蔺景年抬指轻叩桌案,目光警觉的瞥了傅氏一眼。 傅氏一个激灵顿时梗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蔺景年问蔺景碧,“我倒是觉得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些意思。你还有什么想法没?不妨多说一点。” 蔺景碧一向想在他的跟前好好表现。现在看到他主动说要多听一些,她顿时来了勇气。 悄悄朝着旁边斜睨一眼,看着那刚才起一直沉吟不语的都统夫人,望着她那若有所思的样子,蔺景碧有心把她比下去,下巴一扬傲然道,“我觉得这件事情和那孙少爷有着莫大的关系。一定要严查孙少爷。这样的话,事情的具体细则肯定能够水落石出。” 傅氏的脸色更加怪异起来,憋得一张脸通红,却因都统大人的警告而什么都不能说,这不住的朝着蔺景碧使眼色。 蔺太太隐约看出了点什么,拿着一杯茶搁到了傅氏的跟前,“喝茶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她也跟着问蔺景碧,“老三还有什么想法没?那孙少爷既然是主使之人,少不得要在岍市这边安插了内应。你觉得那内应会是什么人。” 听闻了蔺太太对自己的肯定,蔺景碧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红晕。但是听到内应之类的话,她的神色里显露出些许的迟疑。 “妈,您怎么觉得他们会有内应?”蔺景碧的语气又急又快,“岍市是大哥的地盘。这里被守得那么严密,怎么可能会有内应出现。” 蔺太太没有理会她话语里明着暗着赞扬蔺景年的那些字句,依然坚持着说道,“我就是觉得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倒是给我提供了些不一般的思路。你且说说看,还有什么想到的没,一并说出来,也好让大家一起想想看。” 这鼓励性的话语让蔺景碧信心倍增。 蔺太太对她一向很好,如亲生女儿般的照看着她,这样的时候给了她这样的支持,简直让她显得更为出类拔萃。 相较之下,从她刚才开口开始就变得沉默起来的都统夫人,倒是显得更加的黯然无光了。要知道,出了事的可是都统夫人的亲哥哥。可是这女人一点有用处有见解的话都没能说出来,反而在那边跟个木头似的呆板无生气,显然是配不上睿智沉稳的都统大人的。 蔺景碧这样想着,愈发的信心十足。也愈发的胜券在握。 “我觉得就是恒城的那些人闹出来的,直接把人弄进监牢里严刑拷打就好。” 想想一个女孩子说‘严刑拷打’这样的字句好似显得太不淑女了,蔺景碧又补充道,“段少爷可是都统夫人的亲哥哥。那些人居然敢在这种时候做下这种事情,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她侧过头去,与素安道,“大嫂,这次我支持你,一定要把孙少爷抓起来才行!” 一句‘支持你’彻底让素安恶心了。 “你不要再卖弄了。”素安淡淡的道,“你连二奶奶都比不过,也好意思在这边夸夸其谈。” 被‘赞扬’了的傅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连连摆手,“关我什么事儿。” “自然关你的事情。”蔺太太道,“所为旁观者清。连你都能发现了老三不对劲的地方,可见她确实是……” 终究没能把那句话说完,蔺太太只叹息着道,“只能说,她太让我失望了。” 这般哀伤到极致失望到极致的语气,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蔺景碧的头上。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蔺太太,疑惑着说,“妈你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蔺太太没有搭理她,只是低着头自己去拿茶盏。却因心中的怒意压不下去而手指颤抖,试了好几回都没能把茶盏给端起来。 “老大家的,咱们出去坐坐。”蔺太太指了门,让陈妈打开,又让素安当先出屋,“你在外头等我。咱们在外头说会儿话,免得在里面堵得心里难受。” 素安应声出了屋子。 蔺景年长腿一迈跟着她出去了。 蔺太太也打算出屋,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就被一个人突然出现给拦住了。 “妈我扶你出去。”蔺景碧殷切的道。 如果是平时,蔺太太少不得要称赞她懂事。 可是这一次完全不同。 她的话一出来后,蔺太太瞬间色变。 “你个孽障!”蔺太太扬起手朝着蔺景碧的脸上扇了一个巴掌,“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一把推开蔺景碧,由陈妈妈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出了屋子。 蔺景碧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最终,还是和她关系算是不错的傅氏,略微落后了几步和她多说了几句话。 “其实你不该多嘴的。”傅氏低叹着说,“你不强行出头,不就没事了?偏偏多嘴。这下可怎么办。” “二嫂!”蔺景碧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了傅氏的手,“你给我说说,究竟怎么了。难道说、难道说……是那个女人!” 她提到了素安,神色里现出慌乱的疯狂,恶狠狠的说,“是不是那个女人、污蔑我!她和你们说了什么!”随即冷哼,“我就说那个女人是蛇蝎心思。果然如此!” 话到了这个份上,就连傅氏也看不过去了。 傅氏把蔺景碧拉着自己的手硬生生掰开。想想这个三妹妹能够做出那种事情来,想必是个心狠的。她不愿意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也不愿意让这个三妹妹再误会她和都统夫人是一伙的,从而记恨上她。于是傅氏索性解惑。 “不关都统夫人的事儿。”傅氏说,“夫人一直陪着她哥哥,给她哥哥治疗,哪里有空去说你的坏话?倒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也不知道遮掩着,非得把事情闹大了。” 眼看着蔺景碧面露疯狂,傅氏顿了顿,轻声道,“你还记得夫人是怎么形容的那个人吗?那个和凌小姐在一起做那件事的人。” 蔺景碧想也不想就道,“孙少爷?” “不是。”傅氏凝视着蔺景碧,缓缓的说,“夫人从始至终说的都是‘那个姓孙的男人’。” 那个姓孙的男人…… 蔺景碧初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等到傅氏也开门走了出去,看着那微微有些震动的房门,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顿时冷汗流了一脊背。 夫人根本没说姓孙的那个人是谁。 而她自己,口口声声一直强调说‘孙少爷’。 所以说,她如果和这件事没有牵扯的话,是如何得知那个人是孙家一位少爷的! 第 59 章 蔺太太觉得蔺景碧这孩子好像不太老实, 表现的是一回事, 本质上暗地里再做的又是另外一套。 晚上睡觉前, 她打电话把这些话和蔺校长说了。 蔺行远不以为然, “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她这孩子,一紧张就说错了话。你别太多心。” 其实家里原本一嫡一庶两个男孩子,自打蔺景碧被带回来后, 才算是有了个女孩儿。 因为头先有了俩儿子, 蔺校长夫妻俩很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 当真是捧在手心里。就算嫡出的大儿子蔺景年, 因为是嫡长子,从小就被捶打着长大, 都没那么受宠过。 不怪蔺校长这样劝蔺太太。在他看来, 蔺景碧是有些毛病, 但是背地里坑害自家人的事情,应该是不会去做的。 蔺太太气自家老公是个是非不分的,懒得和他多解释。 就算平时蔺太太怕自家老公, 这个时候因为担心安安和她哥哥, 也是胆量陡生,直接挂断了蔺校长的电话。 “男人都是瞎子!”蔺太太对着陈妈抱怨,“老三的事儿这不明显着吗?他居然还护着!” 想到自己刚才百般解释当时细节都没有用, 蔺太太愈发愤然。再想了会儿, 披了披肩出屋。 以前蔺景年的住处不喜旁人住进去, 这一次倒是改了些。 现在这栋房子,花园小一点, 但是屋子多。所以,他给方老太太和段素阳都留了屋子。 素安见状,也给蔺太太留了间屋,方便她过来住。 这些蔺景年都由着她来。毕竟俩人结婚后是要住进另外一间洋房的,这个宅子就随便自家人住着就是。 不过,夫妻俩很默契的都没有提让蔺景洪夫妻俩还有蔺景碧住进来的事儿。 原因很简单,夫妻俩不喜欢这几个人,就算只有结婚前这些天需要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没法忍。与其镇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膈应着,还不如把他们丢到酒店里住着去。 蔺太太去到了素安房门前,抬手就叩房门。 手指落下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分明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大儿子的声音。 蔺太太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悄悄的退走。可是已经晚了。房门打开,素安笑盈盈的站在门口,询问:“妈,有事儿吗?” “啊……”蔺太太话没说完,下意识朝着屋里望过去,搭眼看到了大儿子衣衫不整的模样。而且,他侧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倾斜,而他身边空着的位置旁边放了一本书。很显然刚刚素安就紧挨着他坐。 然后蔺太太就顿了一顿,没能立刻把话说出来。 屋里蔺景年抬眸,淡淡的看了门口的蔺太太一眼。目光中的警告意味很重。 ——如果没有个合理解释的话,忽然开门打扰这件事,他不会轻易罢休。 蔺太太刚才心里太急所以没有想太多,这时候恍然记起来,哦,天这么晚了,小两口躲起来甜甜蜜蜜呢。 她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能认怂,只能硬着头皮说,“安安啊,我想了想,过几天凌家的那个宴会,我还是去。”生怕大儿子再更怒,她赶紧接了句,“你和我一起。” “我?”素安拧眉,“去凌家?” “对!他们不是暗地里做了不少龌龊事儿吗?咱们就过去!去看看那些人到底能过分到什么地步!”蔺太太道,暗想着,如果时机好的话,顺便也能让自家那个老顽固认清楚老三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着蔺太太义愤填膺的模样,素安隐约明白过来,蔺太太这是想替她出头。 感激这位母亲的一片心意,素安轻声道,“可是这样过去恐怕不行。” 没有证据,说再多做再多也是枉然。 蔺太太把头一扬,哼道,“怕什么?你老公是谁?都统!我儿子是谁?都统!就咱们这身份,还怕了他们不成!” 屋里蔺景年忍俊不禁,很快的笑了一声,“蔺太太,你倒是难得硬气一回。不错。” 得了儿子赞扬,蔺太太愈发自得。 素安被这母子俩逗笑了,但是,该想的问题,她也不能完全抛下不理会。 “那就去参加宴席吧。”考虑过后,素安应下了蔺太太的一番好意,“只不过到时候,妈您别激动,有些事儿我会安排好。过后该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先看看情况,后面再另外行事。” 看到儿媳这般慎重,蔺太太知道儿媳是因为怕影响到了儿子的名声。张扬跋扈的做事虽然很爽,却是在利用了蔺景年身份和职权之上的做法。 蔺太太原本也不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刚才那般下定决心做这件事,也是被自家老公给刺激后作出了决定。 现在听到素安这样说,她也觉得素安的顾虑有些道理。迟疑了一瞬,答应下来,“那好。到时候咱们一起过去。需要我做什么,你和我说声就行。” 即便身为蔺都统的母亲,蔺太太本也没有做过什么欺压别人的事情。现在儿媳都答应她了,她索性把决定权抛给了儿媳。 素安笑着应声,送蔺太太回去后方才又回到了自己屋子。 蔺景年一直在房间里等她,甚至于姿势都维持着之前的样子,半点也没有变化过。 素安挨着他坐下后,捧起了那本书,放在自己膝盖上,翻找着刚才看的那段。 “我觉得妈的提议不错。”蔺景年拨弄着她的长发,口气随意的道,“你就把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人训一顿就是。她们既然敢惹了你,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话说到最后,已然严厉。 素安笑道,“这倒不必,我自有我自己的打算。”想到病床上的段素阳,她的笑容瞬间敛去,“再说了,那些敢伤了我哥,就该付出代价,让人认清楚她们的真面目。” 她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蔺景年心知肚明,没有继续再劝。 恰在此时,素安翻到了之前两人看着的那两页,惊喜地摊开书册给蔺景年看,“你瞧!就是它了!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来着?” 此刻在她这儿的这本书,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本书现在很流行。她翻到的这一页,讲的是主人公互送衷肠的那一幕。 刚才蔺景年读着那些字句的时候,忽然说有话要对她讲。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蔺太太就敲了门。那些话就被堵在了他的口中,没能说出来。 素安惦记着这事儿,现下刚有了空闲就来问他。 蔺景年薄唇紧抿,好半晌都没有回话。 他看着素安灵动而又澄澈的双眸,迟疑了会儿,最终叹息一声。 “没有什么。”他说,“我已经忘记了,或许是不重要的事情吧。” 有些话,错过了,就不好再开口。想要再说,只能等下一次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 素安疑惑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觉得以蔺景年的超强记忆力,如果刚才那话很重要的话,他一定会说出来和她当场来继续。偏他没有说,可见事情既不紧急也不重要。 素安没多久就把这事儿彻底抛诸脑后。 两人继续闲闲的看书。 只是蔺都统眉间隐含的郁色久久不散。 · 没几日到了凌家摆宴的日子。 其实当初凌老太太说是请蔺太太去吃顿饭,但是简单的一顿家常便饭,又怎好意思去请蔺都统的母亲?是以这一天其实是凌家设宴的时候,只不过凌老太太和蔺太太并不很熟,且蔺太太身份太过尊贵,所以只好说的委婉一点。 凌家没想到的是,蔺太太居然肯来参宴,同时,还带来了都统夫人一起。 这个消息传到凌家的时候,可是忙坏了凌行长和凌太太。同时,凌家少爷友叶也紧张的忙碌开来。 瞧见凌友叶忙进忙出的样子,在旁闲闲的翻看着新包的凌友青很是不当回事儿,拖着声音说,“老弟啊,不是我说你。那个人都已经和都统订婚了,还有你什么事儿?你犯得着这样忙着招待她?要我看啊,不过是个惯会装腔作势的人罢了。你啊,不用把她太过放在心上。” 这话凌友叶不爱听。 他正亲自抱了个一尺多高的水晶雕塑往客厅旁边的一个柜子走,听见这话顿时驻了脚。 “看诗句就能知道一个人的品德。我能够从她的诗句里读出她的美好善良的心,难道有错?”凌友叶坚持道,“她结婚不结婚,和我没关系。我就是欣赏她的诗句,觉得是世间最不可玷污的美好。你能管得着我么!” 说罢,他哼了一声,也不管自家姐姐的脸色如何了,小心翼翼把水晶雕塑放在了柜子上最显眼的位置。 “见过不长眼的,没见过这么不长眼的。”凌友青嗤了声,不以为然道,“也就你啊,把这种女人当做一个香饽饽。” 想到那高大男人威武挺拔的身影,还有那男人高贵的身份、矜贵的气度,凌友青银牙咬碎怒火中烧。口中更加愤然的道,“不过是个会勾引人的狐媚子罢了,也就你们这些臭男人,分不清形式和现实!” 她恨恨的想着,手中使力,竟是把手中新包的带子硬生生扯了下来。 这个包很贵,而且是新款。凌友青心疼了下,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电话声响了起来。 佣人让她过去接。回到客厅的时候,她一改怒容,容光焕发。 凌友叶奇了,问:“谁的电话啊?居然让你起死回生了?” 凌友青白了他一眼,并不搭理。手中拿起坏了的新包,左右打量,口中似是喃喃自语,其实声量不小的道,“他说得没错,这包既然坏了,就得换个新的。也不知道他会给我买哪一款的新包带过来。” 凌友叶想知道的事情没有答案,又对她口中所讲没有兴趣,就打算再弄点那位女士可能喜欢的东西来装点屋子。 他不问,凌友青反而憋不住了。她故意放大了声音,说,“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满足。镇日里装得人模人样的,其实,暗地里是人是鬼都说不清。” 凌友叶听后,眨眨眼,奇道,“姐,你在说你自己吗?” 这话气得凌友青差点和他断了姐弟关系。 “我啊,邀请到了一位重要的很有钱客人,而且,这位客人最清楚她的底细了。”凌友青压下对自家弟弟的愤怒,神秘莫测的笑笑,“你知道么?很多时候,来自于亲人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 等到方约瑟也跟着来参加宴席的时候,就是那个女人丑陋面目被揭穿的时候! 顺便让那个高大男人知道,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疼惜的女人! 第 60 章 宴会开始。宾客们陆续入内。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 正月里天气还很寒, 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让所有人的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素安陪着蔺太太入内的时候, 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要知道, 现在中南地区以蔺都统为尊。眼前这两位女士,就是蔺都统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女性。有谁敢怠慢? 凌老太太亲自来迎接,面对着蔺太太的时候笑容舒展, “您可算来了。我还想着这儿的东西怕不合您的胃口, 来不成。” 转眼看到素安,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安安也来了?今天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你可别见外。” 这次宴席好不容易请到了蔺太太, 为了凌家, 凌老太太少不得多陪了蔺太太多说了会儿话。等到舞会开始, 许多年轻男女纷纷相拥着步入舞池了,老太太方才得了空闲来寻素安。 举目环顾四周看了好半晌,凌老太太好不容易在厅中一角看到了熟悉的倩影。 今日的都统夫人着实漂亮, 一袭胭脂色锦缎缠枝花旗袍现出玲珑身段, 又整套翡翠首饰衬出华贵气度。也亏得她虽年龄尚轻却气质出众,能够压得住这样的打扮,换一个人来, 莫说是在她这个年纪了, 就算年长个十岁, 也不见得能够这样夺目。 更何况她本就容颜秾丽,这般下来, 莫说是这个宴会上了,就算是放眼国内,恐怕也真是找不出个更加出挑的人来。 凌老太太越看越喜欢。这个孩子和她妈一样,总是让人心中生不起厌恶的心思。 老太太走上前,看到了正和素安说话的人,笑道,“友青和方老板也在啊?你们和安安倒是谈得来。” 方约瑟尴尬的笑了一下。 “奶奶,您难道忘了,约瑟他曾、经、是段小姐的三哥呢。”凌友青娇嗔着笑说道,抬手抚了抚波浪长发,“只不过现在段小姐发达了,眼界搞起来,自然看不上约瑟这边的产业了。啊对了。” 她轻轻一拊掌,挑着眉眼说,“段小姐恐怕不知道吧?那布料里面最大的公司晨晖布业,就是约瑟的呢。” 凌友青咯咯笑着,挑衅的望向素安。 素安适当的露出了一个惊异的目光看着方约瑟。 面对着凌友青的时候,方约瑟高谈阔论,什么话都能够信手拈来。 可是面对着素安,他秒怂。讪讪的扯了一个笑容,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好在素安主动给他解了难,“没想到方老板做生意倒是厉害得很。”抬手举了下手中酒杯。 恰好旁边有个侍者经过,方约瑟随手拿了杯不知道什么的酒一饮而尽。 素安:“方老板的手臂怎么伤的?” 方约瑟正喝着最后一口酒,闻言酒液差点从鼻腔里喷出来。他忙忍了一口气,眼睛乱飘不敢和素安对视,口中语气倒是还很镇定,“哦,前段时间开车不小心撞到了,伤了下。” “约瑟!”凌友青的声音骤然拔高了一些,“你的手臂明明是被她伤的,你怎么还替她遮掩着!” 这话让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驻足望过来。 方约瑟叫苦不迭。 他为了哄着凌友青上钩,费了不少心思。其中之一就是俩人私底下拼命的说着都统夫人的坏话。这样一来,俩人臭味相投,凌友青也和他亲近起来。 谁知这次有点栽了。 天知道方素……啊不,段素安这个小女魔头怎么也来参加宴会了! 众目睽睽下,素安冷冷的看着方约瑟,目露警告——方约瑟用旁的法子就罢了,她不稀罕去管。但是事关她和蔺家名声的时候,她也会不得不用一些非常手段。 方约瑟吓得心砰砰直跳,伸手松了松衣领,义正辞严的说,“不是都统夫人做的。是她公司里的一个人。” 而后,他对周围望向这边的人笑了笑,温文尔雅的说,“都统夫人可不会故意伤人。只不过店铺开的多了,难免手底下有一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不识抬举胡作非为。惹事儿的人已经被都统夫人给赶走了。” 凌友青没料到这人私底下一套说辞明面上又改了口,气得低吼,“你之前不是那么说的!你明明说是她撞了你的车子!” “你可能听错了?”方约瑟目光诚恳的问。 周围人哄笑着散开。 凌友青拿着手中的小巧皮包猛砸向方约瑟,踩着高跟皮鞋蹬蹬蹬的走远。 方约瑟赶忙追上去,小声宽慰她,“你也别生我气。这不是人多口杂我怕都统报复我么!再说了,都统大人的母亲也在场呢!你如果惹怒了蔺家人,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怕他报复,就不怕我难堪了?”凌友青的脸色黑沉如墨难看的很。 方约瑟嘻嘻笑着安慰她,“就几句话的事儿,过去了谁也不记得。你要知道,咱们下一笔大生意,可是得顺顺当当的。倘若被那几个人给盯上了,”他朝素安的方向指了下,“咱们的银子可得少赚不少。你觉得一时意气重要,还是真金白银重要?” 凌友青仔细想了想,怒容慢慢消失。 “算你机灵。”凌友青抬手,指尖轻轻滑过方约瑟的脸颊,“就这么说好了,咱们大赚一笔后自然能扬眉吐气。哎,我说,我的私房钱可都给你了,这笔单子一定会赚吧?” 方约瑟眼神闪了闪,语气真诚的说,“肯定,必须肯定。” 两人渐行渐远。 素安偶尔朝那边瞥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手上骤然传来热度。她侧眸看过去,原来是手被身边的凌老太太握住了。 凌老太太拍了拍素安的手,轻声问,“在他们家还习惯不?没有为难你吧?” 这个‘他们家’自然说的是蔺家。 老人家对于人情往来总是比年轻人更为通透。看到素安嫁到蔺家,首先想到的不是泼天富贵,而是与那家人可能合不来。 一声‘凌奶奶’已经到了嘴边。素安余光瞥见了那刚刚离开不久的两个人,心下哀叹一声,自己怎么着都要做一次恶人惹得凌老太太不高兴了。 凌友青,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她也真的很为难。凌老太太对她很好,偏偏凌友青伤了哥哥。之后她的做法,恐怕会让凌老太太伤心。 “他们家的人都很好,”素安淡淡道,“都很关心我。” 她的态度较之以前疏离了许多,而且她的回答一看就是很平淡并不亲近的那种。 凌老太太就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和她略微谈了几句话就转向了别处。 “你这是怎么了?”凌友叶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凑上来问,“你和我奶奶吵架了?” “并没有。”素安晃了晃手中刚拿起的一杯酒,“和我起冲突的,不是凌奶奶。” 说罢,她拿着酒杯转向了另一边。 凌友叶若有所思——她这样说肯定是有她的难处。或者,他应该把自己听到的告诉奶奶?段小姐不是随口乱说的人,她既然跟他开了口,想必是打算借了他的口告诉奶奶什么。 凌友叶举步而行。他都已经朝着凌老太太走过去了,看看四周热闹的人群,又改了主意。罢了,还是晚一点吧,等宴会过去了再说。 一连数日过去。好消息接踵而来。 方约瑟最近投了一笔大生意,把南洋的一批货尽数买了下来。谁知那批货有问题,质量根本不过关。之前他买这批货走的不是正归渠道,就算货物有了问题,他也没办法走法律程序都让对方来赔。只能认栽。 这下子可是赔得血本无归。 连带着把自己所有私房钱也投进去的凌友青,亦是陪了个精光。 方二老爷方兆拿着鞭子猛抽方约瑟,方约瑟全都忍了下来。 “爸。”他不住的劝着方兆,“赔光了反而是好。人命还有,不是最好的吗?您也别气了,别气了。钱花光也就没心事啦。” 方兆隐约察觉出了点门道来,却还是心痛银子,连打带抽的直接让方约瑟两个月没能下床。 听闻陪了的消息后,凌友青气得直接病倒,却在病中听人说起来,晨晖布业前段时间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其实早就资金出了问题面临破产。 她这才知道自己怕是被忽悠了,病立刻好了大半,即刻叫了一批打手去找方约瑟算账。 谁知,还没能进去方家的大门,就在巷子口被人堵了个正着。 一人一个大黑麻袋罩下来,谁也看不清楚外头的情形。 打手们安然无恙,只凌友青被乱棍打得浑身是血,五官肿胀得连她亲爹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这还不算完。 浑身是血的凌友青被送到医院后,当天晚上就失踪了。 凌家人急得火烧眉毛,到处寻人。最后不知怎么的,收到了个字条,上面写了个地址。 他们按照字条上的地址找过去,正是岍市的某家医院里的一个病房。推门而进,入眼便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仔细去瞧,都是蔺都统的家人。 蔺家人围绕的中心,有个病房,上面躺着一名五官十分漂亮的少年。 少年的病床前,跪着两个人。 她们都是女子,只不过被打得很惨,单看五官的话,爹妈都认不出来了。但看衣着和发型,身材高挑一些的那个是凌友青没错。 跪着的两人双手都被反绑在背后,她们的太阳穴上,有冰冷的枪管硬硬抵住。 凌家人又气又恨,“你们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清冷的声音响起,素安从人群中踱步而出,“冤有头债有主,是时候来清一清债了而已。人都来齐了?” 她环顾四周,虽勾唇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那就,开始吧。” 第 61 章 看到自家宝贝得不行的孩子成了这副鬼样子, 饶是知晓蔺家人身份多么尊贵, 凌家长辈也忍不住了。 当先冲出去的是凌行长。他用力拨开前面的人, 眼睛赤红的往前撞过去, “你们怎么能这么霸……” 啪的一下,对着凌友青太阳穴的□□保险栓被打开,打断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凌行长脚步骤然停住, 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凌太太紧跟在他身后也要冲过去, 被他抬手拦住。 被绑着的两个人, 嘴巴已经被封住, 说不出话。 其中一个看到了凌家人,努力了好半天, 也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被凌友叶搀扶着的凌老太太还算是较为冷静。用力按住孙子的手背不让他开口, 老太太脊背挺直的颤声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了?”望向都统夫人,“安安,你和我老婆子好好说叨说叨。” 素安正要开口, 蔺景年朝她摇了摇头。而后, 蔺景年亲自道,“凌友青伤了我大舅哥。这笔账,总得好好算回来。” 蔺都统的大舅哥, 自然是段家少爷。自打兄妹俩脱离了方家后, 只段素阳一人当得起这个称呼。 凌家人齐刷刷的看向了床上那个漂亮少年。 躺在床上的段素阳嗤了一声, 用眼角余光斜斜的睨向病床前的人,“你们家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除夕夜害我进了病房, 连个新年都没能好好过,这事儿总得好好计较一番。” “这不可能!”凌太太断然说道。 凌行长若有所思没吭声。 凌友叶想要接话,忽地发现奶奶握着他的手突然用力很大。他侧头望过去,此时凌老太太缓缓开了口,“除夕夜的时候,友青确实不在家中。不过,你怎么证明你们说的就是实话?” “对!怎么证明?”这时候屋子另一侧传来一声怒喝。 这次说话的却不是凌家人,而是蔺家老爷蔺行远。 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被绑着的两个人里,另外一个就是他的宝贝女儿蔺景碧。 蔺校长自打进屋后就发现了被绑着的明显挨了打的蔺景碧,心疼得不行。他质问了一圈,却是没人搭理。就连老二媳妇,平时话那么多的一个人,也只是强笑着和他说:“爸,您再等等。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蔺校长气得火冒三丈。奈何蔺都统遣了七八名带着枪的手下在这里把持着局势。 那么多的带枪军人跟前,就算蔺校长想发火,也没可能。 现在凑着凌家人质问的时候,他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蔺太太嫌他丢人,拽了他衣袖低声说,“你帮谁的?” “我倒要问问你才对,你究竟是帮谁的!”蔺校长抖着手怒指太太,“看看老三都成什么样子了!你居然不闻不问!你怎么当娘的!” 如果是私底下被老公这样骂几句,蔺太太就忍了。而且她也确实有点怕老公。 但她都一把年纪了,大庭广众的被这么说一通,实在是又丢脸又气愤。 “我怎么当娘的?”蔺太太火了,抬手一巴掌挥开了蔺校长的手,“我好歹还知道我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不止这一个女儿!你呢?哦,敢情在你心里,就一个老三?那老大和老大媳妇儿,你就不当回事儿了?” “我怎么不当回事了!” “你但凡关心一下老大和老大媳妇儿,就不会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情!从除夕到今日,十多天的时间,还不够你去了解的?满屋子姓蔺的,就你一个不知道,你居然不觉得羞愧?” 这话质问得彻底,蔺校长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旁边响起了一声笑。 蔺校长甩头怒瞪过去。 蔺二奶奶傅氏赶忙捂住不太听话的嘴。 在这短时间的寂静之中,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人探头探脑的进来,瞧见屋中阵势,吓得脖子又缩了回去。 “进来吧。”素安道,“没走错。” “没、没走错?”孙惠强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号码,又往里瞅了一圈,发现说话的是素安后,顿时尴尬了。 他面皮一红,勉强笑了笑,“我还当是谁叫我过来。原来是你啊。” 刚走进屋里就被这阵势吓得惊了一跳。 孙惠强恍然四顾,“怎么了这是?人都还……” 低头一看,瞧见了遍体鳞伤脸部肿胀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凌友青和旁边的蔺景碧。他吓得一个哆嗦,踉踉跄跄往后退。结果身后的门砰的一下关上,正好撞在了他的后背。 孙惠强嗷的一声叫,既是疼的也是吓的。 他正忍受着后背嘟嘟囔囔,突然一股大力从他身后袭来。他一个不防备往前晃了几步扑向了前面,正好要砸到病床边。 旁边有个军士伸手把他挡了下防止他惊扰到病人。 结果在那个将要扑倒在病床边的瞬间,他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望见那熟悉的漂亮面庞,看到对方眼中似笑非笑的嘲讽,孙惠强心脏猛地缩紧,喉咙里跟堵了什么似的连惊叫都发不出了。 孙惠强缩着脖子怔愣着抬头,茫然无措。 蔺校长看不过这种畏畏缩缩的样子,训道,“这像什么话!进了别人家的屋里,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望着被绑着的鼻青脸肿的女儿,蔺校长命令道,“你知道什么赶紧说出来!磨磨蹭蹭的算什么!”其实就是想借了孙惠强的‘证词’来帮助蔺景碧拜托嫌疑。 蔺太太朝蔺校长道,“你急什么。总得让孩子们有个喘口气儿的机会。” 为母则刚。 平时蔺太太是怕蔺校长没错。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看着自己儿子和儿媳妇被不公正对待了,她反而不怕了。 极度的惊慌下,孙惠强真没注意到自己被训了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上。 “你、你是……”他朝着蔺景年喃喃的问着。 一名军士抬手扣在了孙惠强的肩膀上。那只手仿佛有千钧重,压得他直不起身也挣脱不了。 “不可对都统大人无礼。”军士冷冷呵斥。 孙惠强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看蔺景年,又看看素安。刚才心里升腾起来的那点恐惧,在这一瞬间骤然无限扩大。 他认得这个男人。 就是这个男人,陪着当时还是方五小姐的方素安,去到了极乐茶室的后楼,救出了方素阳。 那种鬼地方都肯去,可见这人是真的很疼惜方素安。 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此人正是蔺都统的话,岂不是说……岂不是说,人家小两口在没定亲前就感情很好? 孙惠强仿佛失了魂一样,跌坐到地上。然后,他朝旁边看过去,正正好好就望见了跪在地上的凌友青和蔺景碧。 “念你只是帮忙搭了个线,没有动手,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素安摆弄着手中的勃朗宁,“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害我哥哥的。” 极度的恐惧让孙惠强脑中混乱一片。 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两个女子,孙惠强瞬间暴起,指着她们两个喊道,“你们骗我!你们说他们感情不好的!你说段素阳这边你能搞定,可他还好好的啊!你说,你哥肯定会不要她,所以我帮了你,再破坏了婚礼,你就能以都统夫人的名义来扶我上位,让我当上孙家家主。你骗我!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分开!” 虽然他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在场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刚开始指责的是凌友青,后面说的是蔺景碧。 蔺景碧不是亲生的事儿,以前的时候外人知道的不多。 但是前段时间有消息不知道传了出来,所以在场的大部分人倒是知道一些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蔺家的养女居然还把主意打在了都统大人的婚事上…… 一时间,在场之人脸色各异。 蔺太太和蔺都统他们就罢了,毕竟他们为了都统夫人和夫人的弟弟,一直在训斥蔺景碧。 可是蔺校长他就一样了。他是从头到尾都是维护那养女的。大家看向蔺校长时候的眼神,十分值得玩味。 蔺校长憋得老脸通红,抬脚踹向孙惠强,“胡言乱语!休得胡乱败坏人的名声!” 凌行长也恨极。但是凌家不比蔺家势大,他不敢对孙家的孙少爷有什么不好的举动,只指了他的鼻子骂道,“你个混蛋小子。我家怎么得罪你了,你这样污蔑我的女儿!” “我没有污蔑!”孙惠强被踹的狠了,疼的难受,一个大老爷们就这样当众躺在地上不起身,哭了出来,“她们两个人找我做中间人牵线的时候,我怕她们事后反悔不给钱,各自要了她们贴身用的一样东西当做信物。凌小姐给我的是她从小带着的一个观音像,三小姐给我的是个平安符。说好了事成之后我还给她们。现在事情还没完,我钱没拿到,东西都还在我这儿。” 这话一出来,两家人齐齐色变。 只因这两样东西,是两位小姐贴身佩戴的,外人平时根本看不到,更何况拿在手里? 再说了,如果东西是失窃,她们早就该和家里人说了,何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消息?除非是她们主动拿出去的。 可见这孙惠强能够取到东西,那就是她们主动给的无疑。 凌老太太气得晕了过去。 凌行长和凌太太、凌友叶手忙脚乱的照顾着老太太,一时间倒是顾不上凌友青了。 蔺校长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怒急攻心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孙惠强哭得稀里哗啦。 在这个计划中,有两项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其一,段素阳被害得半死不活的,居然伤得那么严重。 其二,蔺都统和都统夫人分明是伉俪情深,压根就没有感情不和一说。 前一个他是被凌友青给坑了。后一个他是被蔺景碧给骗了。总而言之,他是被两个女人玩弄在手中耍的团团转。 蔺景年用脚尖踢了踢他,命令道,“来人,拖出去,仗责三十。” 听到这沉声一喝,孙惠强到底清醒了点。 他挣扎着喊道,“不是说我帮忙说出实话的话,就减轻责罚吗?”又哭哭啼啼,“我又没动手!凭什么打我!” “已经是减轻了的。”素安淡淡道,“如果你不帮忙作证的话,就是五十大板。” 军杖五十挨下去的话,命都能没了。三十大板好歹还能留着一口气儿在。 想想自己对段素阳做下的一切,孙惠强知道五十下都算轻的,耷拉着脑袋没再吭声,任由两名军士把他拖了出去。 凌家人自知理亏,在蔺都统的眼皮子底下,谁都没胆量去救凌友青。因此借了扶凌老太太去旁边看医生的机会,都溜出了屋子。 蔺校长这回是彻彻底底的丢了脸面。 他无颜在这个房间里继续待下去,轻咳一声,捂着胸口说,“我找医生给我看看。”说着就要出门。 结果没走两步被素安给拦住了。 “蔺校长莫要着急,”素安道,“有件事,或许还要和三小姐好好说道说道。” 她这话一出口,蔺景年就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在几名军士的协作下,凌友青被拖出了屋子。蔺二爷、蔺二奶奶被请了出去。 蔺太太也将要跟着出门的时候,被素安叫住了,“妈,您也过来听听。” 蔺太太就转回了屋中站在蔺景年的旁边,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蔺景年摇头表示不知。蔺太太便没多说什么。 现在屋子里没有旁人在,素安亲自上前,揭下了罩住蔺景碧嘴巴的胶。 蔺景碧早已泪流满面。现下委屈得很,张口就要怒斥这个还没进门的大嫂。 只不过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素安一声质问给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了。 素安:“你并不是乔乐途的女儿。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装作他的后人,究竟意欲何为。” 第 62 章 这番话一出, 蔺校长当场愣住。半分钟后回过神来, 磕磕巴巴问素安, “老大家的, 你说、说的什么?” 素安浅笑着看他,“您全听到了,不是吗。” “你胡说!一派胡言!”蔺景碧喊道, “爸, 你可别听她的。她一向最爱说鬼话了。你怎么可以信她呢!” 蔺校长这时候也反过劲儿来了, 当即跟着女儿一起反驳准儿媳, “老大家的,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妹妹是我亲自带回来的, 做不得假。” 蔺太太这时愤然道, “你就不能听安安好好说完再下论断?” 说着, 蔺太太抱臂冷着脸瞪向蔺校长,“你看看你,什么都没弄清楚就先护着她。如果不是你这样的溺爱法, 孩子也不至于是非不分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话题又转回到了蔺景碧狠毒的谋害段素阳上。而且, 还牵扯到了她妄图拆散蔺景年和素安一事。 这种人证物证俱在的事儿,就算是蔺校长也是无法反驳,只能哑口无言的认了妻子的这一指责。 眼看着蔺校长也沉默下来, 蔺景碧终是忍受不住, 怒吼道, “姓段的!你不得好死!” 谁都知道她这句话咒骂得是素安。屋内人齐齐色变。 病床上的段素阳却笑眯眯道,“我这个姓段的就没打算死, 我还要好好活着。” 蔺景碧还欲再言,忽然破空声传来。紧接着,她背上挨了狠狠一抽。 蔺景碧疼得嗷地一声叫。回头怒视过去,便见蔺景年正慢条斯理的收起皮带。 “我轻易不会打女人。”都统大人的眼神冰冷,语气更冷,“但是,谁如果对我妻不敬,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着拉紧手中皮带一拽,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这响声仿佛实质般抽在了背上,骇得蔺景碧全身一个哆嗦。 她继而暗恨,凭什么她陪在他的身边更长时间,都已经好几年了,如今却被个半道出来的人给夺去了他的宠爱? 蔺景碧眨眨眼,瞬间泪流满面。 如果是平日,她虽貌不惊人但是这样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倒也有几分惹人怜惜。 只不过现在的她脸颊肿胀面上青紫遍布,这样一哭,更是难看的很。而且泪水沾到她面上伤处,疼得她自己也皮肤一阵阵的抽紧。 这样脸皮抽搐的样子着实不好看,就连蔺校长也是不想多看,撇开了眼。 蔺景碧还欲辩解,这时候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夫人,”门口的警卫兵毕恭毕敬,“有位姓云的先生刚刚来了,说要找您。见是不见?” “让他进来吧。”素安说着,侧头和蔺景年道,“说好了早些来,他却晚了些。恐怕又喝多了。” 一听说‘喝多’二字,再联系到此人姓云,蔺景年忽然就知道了她喊来的人是谁。 果不其然,笃笃笃的敲门声后,云天威朝里探头探脑的望了过来。脸颊上隐隐有着喝酒后泛起的红晕。 蔺景年看到这个人就没什么好脸色,索性别开脸不搭理。结果一扭头,看到了自家小妻子笑眯眯的模样。 ……很明显,她还记得他说的那个‘只大五岁’的事情。 蔺景年抿了抿唇,抬手在素安的头上揉了一把。 云天威刚才在门口看到警卫兵的时候就紧张起来了,万万没料到还会见着都统大人。进屋后略一停步,讪笑道,“都统也在啊。” 蔺景年嗯了声当做回答。 云天威搓搓手,没了话。 说起来,云老板也是个大企业的掌舵人。无奈见到了气势威严的蔺都统后,就自觉矮了三分,怎么也没办法挺直腰板了。 更何况这屋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云天威左右四顾看了看,其余人没认识的,索性跟个雕塑一样的硬邦邦杵着不说话。 “云老板,人带来了吗?”素安当先问道。 听了都统夫人的问话,云天威愣了愣后才想起来,一拍脑门,“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带来了,就是刚才喝的有点多,晕乎乎忘了让她上来了。”走到窗口喊了一声。 “像什么话!”蔺校长叱道,“医院里是最需要安静的地方,你怎能这样大声喊叫。” 云天威刚才那一声已经让楼下的人听到了,他再一挥手,对方就赶紧跑了上来。 进屋的是名中年妇人,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裳,头发已经花白。手上皮肤的纹路很深,显然是做惯了粗活的。 “老爷,您有事儿吗?”妇人对着云天威点头哈腰的恭敬问。 云天威在她跟前现出了主人气势,“自然是有事的。之前我不是和你打听过一个人?” “对。我家妮儿。” “嗯对就是她。”云天威说着,才发现自己喝多了晕乎乎的忘记了细问都统夫人,忙望向素安,“夫人,您要我找胡妮儿的娘,我把胡妈叫来了。那胡妮儿人呢?” 素安探手一指,朝向了蔺景碧,“胡妈,你看看是不是她。”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一幕。 只不过,很多人的目光落在胡妈身上,却不是因为她和屋内人都不相同的身份和打扮,而是她的模样。 她的五官,真的是和屋里的某个人实在太过相像,让人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之前胡妈出现后,蔺景碧就不住的缩着肩膀往后躲。只不过她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没有解开,又是跪着的姿势,所以就算往后去闪也躲不到哪里去。 然后,在她不住扭动的时候,她脖子后面平时被长发遮住的一块胎记就现了出来。 “妮儿……妮儿?”胡妈惊喜的喊着,扑到蔺景碧的身边,“妮儿!是你吧?妈找你找得好苦啊!” 屋里的人被这情形弄得摸不清头脑。 唯有蔺景年,心里约莫有了些底,看到后倒是泰然自若,只拿了根烟在手中把玩。 蔺景碧被胡妈搂得死紧,身上疼得厉害,咬着牙怒喊,“你乱叫什么?快松开我!” “你就是我的妮儿。我认得你的胎记,也认得你的样子。”胡妈哭得泪流满面,“当初我把你留在乔先生那儿,独自出去买东西,是我错了。你才多大啊,怎能做得好下人的活儿?你不知道,娘出去后回来,先生也不见了,少爷也不见了,你也不见了……娘多着急!” 她这话仿佛一道惊雷落在了众人周遭。 蔺太太拉了她问,“你说什么?什么乔先生啊?” 胡妈不知道这位贵气的太太问她这件事做什么,茫然道,“就是那位先生,说是姓乔,在我们的客栈里住了段时间。” “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啊。” 蔺太太怔怔的去看蔺校长。 蔺校长的眼中满是怒火。他一把拽了蔺景碧的袖子,喝问,“你说!你到底是谁的孩子!你不是和我说,你姓乔的吗!” 胡妈这个时候听出了点不对劲来,却因闹不清楚状况而茫然无措。 素安心中涌起万般思绪。 她朝段素阳看了眼,矮身去问胡妈,“您说,乔先生的是个儿子,不是女儿?” 胡妈点点头,“是。我回去的时候,先生不在了,少爷也不在了。”说罢,她忽地又放声大哭,“我的妮儿也跟着不见了!” 蔺景碧一句话也说不出,瑟瑟发抖。 “畜生!”蔺校长抬手扇了蔺景碧一个巴掌。气急攻心之下,险些背过气去。 蔺太太要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你说!”蔺校长先是指了云天威,摇摇头,又转向了素安,“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天威看情形不对,有意上前来主动帮素安解释这件事。被素安悄悄摇头婉拒了。 “我也没料到,会在云先生那里见到胡妈。”素安道。 说来也巧。云天威为了感谢素安,后来在警视厅的宴会过后,曾经邀请过素安去他家里做客,素安无意间就看到了在那边做事的胡妈。 胡妈和蔺景碧真的是太像了,像到,跟亲母女似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素安就多问了几句有关她的事情。 “她啊,是我妈当年在外地时候遇到的。”云天威不甚在意的说,“她女儿走丢了,到处找,哭得眼睛都要不行了。我妈看她可怜,哄着她说做了工有钱了才能去找女儿。后来她到底是想开了点,没有再要死要活的。我妈借此收了她在身边做事。这不,一晃都那么多年过去了。” “她女儿哪里走丢的?什么时候走丢的?”素安问。 云天威就和她说了。 时间,地点,都能对的上。 就连相貌都那么的像。 胡妈很勤快,热情的忙碌着,给客人端上来各种好吃的。素安故作不在意的随口问了几句她女儿的特征。 当时素安给胡妈的理由是,她是个商人,镇日里走南闯北,说不定就能遇到胡妮儿。 胡妈觉得她言之有理,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胡妮儿颈后的胎记。 这是一个素安曾经在某人身上见过的胎记,与胡妈描述的分毫不差。 素安就安排了今天让云天威把人带来,和蔺景碧面对面的对质。 听了素安简短的解释,蔺校长跌跌撞撞的迈了几步。本都要走出门去了,却又猛然转身,对着屋内。 “这个孽畜。”他指着蔺景碧,声音颤抖,“打死算了!” 胡妈哀嚎一声,咚咚咚的磕头求饶,“这位大老爷,我不知道妮儿她做了什么错事,但是,求您给她一条生路吧!” 蔺校长压根不搭理胡妈,只盯住蔺景年,“我先去外头喘口气儿。这个人,留给我处理,你们不要管!把腿打断了,丢到精神病院去。让那些人好好给她看看,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语毕,重重的摔门而出。 蔺太太追出去看蔺校长怎么样了。蔺景年叫了人来把蔺景碧拖出门外,又把胡妈拉出了屋子。云天威主动往外走,“我找朋友喝小酒去。” 如今屋内的人三三两两散去,就剩下了蔺景年和段家兄妹。 刚才的一幕幕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任谁忽然经了这些事儿,怕是都有些承受不住。 素安看出段素阳脸色不太好,轻声问他,“哥,要不要喝杯水?” “不。安安。”段素阳侧头过来,定定的凝视着素安,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最重要的亲人。别人我都不管了,你,明白吗?” 虽是简单的话语,可听到素安的耳中,却是心神一震。 她给段素阳拉好了被子,低声道,“我明白。你好好休息。”然后拉着蔺景年出了屋。 两人并行着往外行。 蔺景年低头看了身边的小妻子好些次,见她依然毫无所觉,遂叹道,“你啊,别多想这些了,倒不如打算一下另外那件重要的事情。” “不打算了。”素安道,“哥哥不让我管,我就暂时搁下不管。” 段素阳的意思很明显。乔乐途那条线,最近先不要多理会。 素安不明白他是不想她查下去,还是说,他心里有了些数,怕她有危险所以不同意她查下去。 无论怎样,她既是答应下来,这段时间就把这事儿暂时一搁。 素安打算妥当了,这才发现周围太过安静,半晌没听见蔺景年开口。 她茫然的抬眼看过去,就见都统大人已经停了步子,正脸色紧绷眉心轻蹙的望过来。 “怎么了?”素安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可知道我刚才说的‘另一间重要事情’是什么。” “……难道不是在说我哥的事情?” “不对。” “那是什么。” 看出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疑惑,蔺景年无奈的叹着气,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而后缓缓解释。 “你好像已经忘记,”蔺景年的语气里满是酸涩,“咱们俩的婚礼很快就要举行了。” 第 63 章 婚礼的事情, 素安倒是记得。但是除夕夜哥哥出事, 让她的精力大多放在了这上面, 就把婚礼给忘了。 毕竟是走个过场而已, 她其实并不是特别在意。但看蔺景年好似很在乎,细细想来,如果婚礼办得不够场面的话, 身为都统他一定很没面子。 为了都统大人的面子着想, 素安勉为其难的主动开口, “要不我过几天挑一身礼服去?” “我妻的礼服哪里需要去店里挑现成的。”见到未婚妻这样主动, 蔺都统的心情非常之好,牵了素安的手道, “我让人做了一些来, 你瞧瞧喜欢什么样的, 从里面选一身。” 素安过了年就要十八岁了。十八岁的姑娘家,都是很爱漂亮,且有自己的一套穿衣心得的。 蔺景年就是怕自己弄巧成拙, 别是做了礼服出来后她再觉得不好看, 索性多弄一些来给她挑选。 在这种事情上,素安当然不会和他客气。毕竟她不看重这些虚的,到时候婚礼漂漂亮亮场面一些也是为了都统大人的脸面好看。 对于蔺景年有益的事情, 她自然不必多礼, 笑眯眯的受了, 随口道谢,“那我晚一些就过去看看。” “现在不去?”蔺景年停住步子侧身看她。 “嗯。”素安道, “总得把事情彻底了结了才行。”说罢,她眸光一黯,少有的现出厉色。 那几个害了她哥哥的人,绝对不能放过。 素安正要往处置那些人的地方去,眼前一暗,却是蔺景年把手覆在了她的眼上。 “这种事情不要看了,怕是会污了你的眼。”蔺景年揽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用力的拖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去,“我做事你放心。必然不会饶了他们。素阳是你哥哥,我不会亏了他的。” 素安一向信任蔺景年。听了他的保证,她就没有再多纠结,毕竟蔺景年治下极其严厉。对待自己的士兵都那么严格的人,想必有百般手段让那些人落不得好去。她转而开始想着礼服的事情。 后面的警卫兵们不远不近的跟着,警惕的观察四周认真护卫。 走下几级楼梯后,素安忽地想起来一个问题,偏了偏头看蔺景年,“你让人准备了几套礼服?” 想当初她定亲的时候就好几身衣裳轮番换着,这一次是正式结婚,这人怕是也会准备不少。 蔺景年微微一笑,“不多,凑个吉利数字,我让他们尽量赶出来三十六套,想必现在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说着脸一沉,“如果没有准备好,那他们自己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素安忍不住嘀咕,“看你凶的。” “我这还凶?”蔺景年忍不住笑着弯了身子,在她耳边低语,“我真凶的时候你都没见过。” 素安懒得理他,嫌他凑过来热,推他一把,自顾自的往前去了。 蔺景年不气不恼好脾气的跟在她后面,还时不时的喊一声,“走慢点,别摔着。” 后面的警卫兵们面面相觑——眼前这个唠唠叨叨护小妻子的男人,还是他们那个冷心冷脸的都统大人吗?不像啊。 大家伙儿齐齐的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多听不敢多看,轻手轻脚的继续守在后面。 · 三十六套礼服,十八套中式,十八套西式。上次定亲是中式礼服多,这次倒是各占一半了。 不过素安倒也无所谓哪个多些。毕竟那么多的礼服,没可能全穿下来,依着到时候需要的数量各挑选一些就好。 穿梭在华衣中,她认真细看,不时的拿下来一件比划一下,问蔺景年,“这个好看吗?” 问了几次后她就泄气了。因为无论她穿什么,蔺景年永远都是一样的答案,“好看。”再没其他的说法。 素安索性自己选。 这个时候她忍不住感叹有哥哥在的好处了。如果是段素阳那家伙,怎么着也能说出点不一样的答案来,给她些参考。 蔺景年就不一样了。这个男人长在军中,看来看去都是军装,再不然就是偶尔参加宴席时候的正装。素安很有理由可以怀疑,他根本就没有鉴赏衣裳好不好看的本事。 这么一想,素安心里舒坦极了,试衣服的时候都是眉眼弯弯的样子。 “你就可这劲儿的暗地里腹诽我吧。”蔺景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素安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蔺景年低低的笑,“我还不知道你?”不用别的,只看她的眼神,他就时常能够知道她在想什么。 瞧她刚才时不时偷瞄他时候的模样,蔺景年基本上可以肯定,小丫头心里头就没想他半点儿的好来。 试衣服到了一半的时候,付妈推门进来,“夫人,外头有个姓姚的小姐来找您,说是约好了的。” 付妈是如今在素安身边伺候的妈妈。 刘妈和刘树贵很多时候要留在医院照顾段素阳,蔺景年觉得素安身边没人照料不行,而玉宁又太年轻不够周到。因此,他让薛家人帮忙寻了付妈来。 付妈身家清白,做事干练,忠厚老实。前些年家中出了事儿,家里人都不在了,就她独身一个在别人家里做佣人。无论在哪儿干活,AD4 她都做的妥帖至极,半点儿错都不出。所以薛家人放心让她来伺候都统夫人。 把人送来的时候,薛符还和蔺景年嘀咕,“这付妈人很不错的,才在我家做了几个月,家里人都很喜欢她。我爸本来想着把她调去伺候我妈,现在好了,被你要来。啧。” 原本蔺景年定的是暂且让付妈在这儿做段时间。 虽然现在段素阳已经基本上好了,但看付妈照顾周到,蔺景年就把她留了下来。 毕竟以后他打算和小妻子单独住进婚房里。那样的话,段素阳和方老太太可以继续住在这儿,刘妈就得照顾这边。付妈不一样。付妈是可以随时跟在素安身边伺候的。 素安看到付妈来了,拉着她的手笑问,“你看我穿这身好看吗?” 她现下穿着的是一套中式礼服,红色嫁衣,金色滚边。裙子绣的并蒂莲,上衣则是百合暗纹。做工细致非常精美。 “好看。”付妈仔仔细细打量着,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夫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嫁衣上身,更漂亮。” 素安笑着应了。 蔺景年很有些不服气。 他也是说她穿什么都好看,付妈也是说她穿什么都好看。为什么他得的的冷脸,而付妈得到了笑脸? 蔺景年眼睁睁看着素安进了屋子把嫁衣脱下来,忙起身过去,“怎么了?” “要见客,总不能穿这样。”素安道,“你等我会儿,我很快回来。”脚步匆匆出了屋。 姚小姐,虽然没有报上姓名,但她基本上知道是谁。 年前她又购置了曹家的一套房子,把白马苑那些房子成功的卖了出去。这事儿算是告一段落。 再有了林政恺的帮忙,原本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不知怎的,住在曹家旁边的那一户老住户,对于要改围墙的事情突然有了很大的意见。 林政恺和蒋岩正要把事情告诉素安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隔街相望的一户人家,也是那边的老住户了,他们不知怎么的劝了曹家旁的那家住户,对方就没再闹。 帮忙劝说的这一家,便是姚家。而这位姚小姐,便是他家的。 素安原本安排了蒋岩去送答谢礼,姚家没收。素安心知对方既然主动相帮,说不定便是有所求,就一直等着。 素安去了庭院,便见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正在树下怔愣着出神。她相貌中等,打扮时尚,首饰华贵,远远看着便知这一身打扮下来足够寻常人家吃用大半年的。 姚家毕竟是家住恒城城北的,没有一些家底的人买不起那儿的房子。 “你找我有事?”素安当先问道。 姚婷怔愣着回神,便见迎面走来一位很漂亮的小姐。她早就听说了都统夫人相貌不俗,却没料到会这般好看。 “真是打扰您了。”姚婷歉然道,“我……知道这般冒昧打扰,实属不该。其实,如果不是实在没了办法,我也不想来惊扰您。” 她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不久。 “我们出去说吧。”素安平静的道,“我不喜欢在家里谈事情。” 对于姚小姐说想求她帮忙的事情,并没有表态,不说好也没说不行。 虽然说她感谢姚家帮忙,但是,并不代表对方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来她都会答应。 整件事上,都是姚家有所求在先。因为有所求,所以适时的帮了她。 不过,那件事就算没有姚家的帮忙,素安也能够想办法解决。甚至于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吩咐身边的人几句就行。故而这个忙算不得什么大忙。若是姚家以此大做文章,她就不必再这般礼待了。 无论怎样,这都是和她不熟悉的一户人家。她不打算在家里招待。 现在天气还冷着,要出门去,需得再加一件衣裳。 素安匆匆进了屋寻了呢子大衣套上,便要出屋。谁知还没走两步,就被蔺景年给叫住了。 “你有事吗?” 素安说着正要回头问,冷不防眼前一暗,跌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蔺景年垂眸看她,轻轻吻着她光洁的额。 素安脸颊不争气的红了红,“你干嘛。” “早点回来。”蔺景年低喃着说,俯身在她额上又落下一个轻吻,“我在家等你。” “知道了知道了,看你啰嗦的。”素安边说边推他,挣脱出来,蹬蹬蹬跑出去。 都已经走出了屋子,素安脚步一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敷衍了。 别的不说,是他准备了整场婚礼,所有事情都是他来安排。就连她的衣裳首饰这样的小事,都是他在做。 而她坐享其成就行。 其实就算不是真的婚姻,也是两人的合作。他做了许多,而她好似并没有出什么力。 心里的小火苗窜了窜。素安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转回身子,朝着屋里的高大男人挥挥手。 四目相对,蔺景年冷峻的眸中温柔顿显。 第 64 章 虽然现在已经开春, 但是早春的天跟寒冬一样的冷。刺骨的风刮在身上, 透心的寒。 素安和姚婷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店内放着舒缓的音乐, 优美的乐声慢慢流淌, 让心情放松下来。 人们都在轻声细语的笑着交谈。唯有姚婷,脸色紧绷,双手不住的拿着杯子抿咖啡, 显得十分紧张。 “我其实, 是想求您帮忙在云先生跟前美言几句的。”姚婷说, “云先生最近忙得很, 我们总也寻不到他。偶尔碰到了他在家里或者公司,又不肯见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求到您的跟前。” 素安自然知道, 云天威这是在躲着姚家人。不然的话, 前几天他怎么有空送了胡妈来岍市? “你们惹了什么事让他这样生气。”素安问。 姚婷猛喝了两口咖啡,放下杯子,迟疑着说, “其实就是前段时间两家合作做的一笔生意, 中间出了点岔子,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话虽这么说得简单,可素安清楚, 真实情形肯定比这个要曲折得多。 不然的话, 姚家人不至于大费周章的绕一个圈子来接近她。 素安心里明白却不挑明, 只嗯了一声,就独自品着咖啡, 再没有去接姚婷的话。甚至于她闲的没事做,还问店家要了一份当天的报纸来,悠闲看着。 刚开始姚婷还能维持冷静,但看都统夫人研究报纸入了迷,甚至拿了支笔在财经版块勾勾画画着,她终是忍耐不住了。 趁着素安翻动报纸的时候,姚婷轻轻唤了一声“夫人”。等到素安捏着报纸从其上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姚婷顿了一顿,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实话,她并非家里头口才最好的。这一趟让她来,她真觉得自己怕是不能胜任这个‘差事’。 姚婷很小心的道,“夫人,其实这桩事情不是太难。家中做生意的时候,允诺云家的一些条件没有达到。这就惹恼了云老板。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和他好好谈谈?” “原来是这样。”素安合上报纸,认真的看着她,“既然是做生意,就该明码标价的来。你们承诺了云家的条件,就是这笔生意能够谈成的基础。现在你们做出了违背承诺的事情,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谈的、” 姚婷搓了搓手,汗津津的手心都是汗。 “夫人,”姚婷硬着头皮问,“或者,您可有空闲和我父亲谈几句?” “没空。”拒绝得干脆利落。 姚婷实在不是个好的说客。这般两三下交战过来,她知道自己气势上已经弱了。但是不行也得上。 想到父亲的嘱托,她暗示性的道,“我们知道夫人您一向不喜欢金银这样的俗物。说起来,我家在岍市也有几个店铺,赚的银钱也不少。倘若夫人能够帮这一次的忙的话,到时候姚家在岍市的那些铺子,随便您选一个。” 这个允诺是很高的了。自家店铺白白的拱手让人,也不怕素安要走了他们最好的一间。 “你们这次惹的麻烦可不小啊。”素安莞尔,本钱下得越大,这事儿就越难,她自然不可能一口答应下来,“店铺你们先自己留着。我稍后看看再说。” 语毕,她竟是半分钟也不多留,直接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姚婷才恍然明白过来,打电话给姚家。 姚家那边一直在等她的消息。电话刚一响起他们就接了。那一头是姚婷的父亲姚先生。 “怎么样?夫人怎么说?”姚先生急切的问,“她可答应了?” “没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我看、我看悬。” 姚婷声音弱弱的说着,生怕父亲发火。谁曾想电话那头的姚先生却哈哈大笑。 “没拒绝就好。”姚先生心满意足的笑着,“这样的话,改天再看看,说不定又转机。” “爸!”姚婷都快哭了,“您怎么让我来见她啊。我根本就说不过她。怎么办?” 姚婷是真的紧张,真的觉得自己完不成。 如果说刚开始还抱着一点点的侥幸心理的话,自打见了都统夫人后,和对方的自信威严气势正面对上,她心里那点点的盼头也消失殆尽。 那端姚先生倒是微微一笑,“别急。你去正合适。要知道,都统夫人可不傻。真要派了个八面玲珑的去,说不定还没谈就已经惹了她厌烦。倒不如让你去。” 一个真诚的笨拙的人,反而可能会让都统夫人心软一些。只不过现下看来,他的打算还是过于乐观。都统夫人,分明是个软硬不吃的。 也是。 依着夫人的身份,压根就不用理会他们这一茬。 “这事儿急不得。”姚先生按照自己的想法猜测道,“听说夫人的婚期就要到了。左右就几天的功夫。不若等了婚礼结束再说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姚婷闷闷的应了声。 “你也别慌,”姚先生宽慰自己的女儿,“我请了一位于先生帮忙做说客。到时候婚礼的时候,于先生会去参加。之后看他的反馈吧。” 父女俩又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姚婷兀自思索。 于先生?哪个于先生。 他们家有认识的姓于的人家吗? · 婚礼那天,宾客云集,热闹非凡。就连大元帅都亲自发了电报来恭贺蔺都统大婚之喜。 这日蔺校长的情绪并不是很高涨,有些恹恹的不想动弹。但是来了那么多贵客,他不出面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只能强撑着笑容来接待客人。 相较于他的憔悴,蔺太太倒是真心实意的高兴着,开开心心来招待女眷们。 在医院的那一天,孙惠强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丢回了恒城回春堂孙家。凌友青四肢被打断了,没了大半条的命,被凌家人给接了回去。 至于蔺景碧。 蔺景碧的罪状比较多。蔺校长气不过,真的让人把她几乎打残,然后送去了精神病院,还特意关照了里面的医生,一定要对她‘好好治疗’,免得她再祸害人。 不过,当天夜里,蔺校长就后悔了,心软了,打算把这个女儿接出来再好好说说——兴许,这孩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得亏了蔺太太目光如炬,发现了蔺校长后悔的苗头。 蔺太太把事情和蔺景年一说,蔺景年亲自命令不准旁人把林济宁比放出来,直接把蔺校长走歪路的苗头给掐断了,再没希望。 其实前几天的时候,蔺太太的情绪也不是特别好。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女儿,就算蔺景碧不是乔乐途的孩子,好歹也是她一点点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虚的。 但是,蔺太太没法容忍这个孩子的恶毒心思。自小就那么会算计,也不知道在蔺家这么多年来,那胡妮儿暗地里算计了蔺家人多少。这么会耍心思的一个人,不可能到了蔺家后就忽然转了性子变得天真纯善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如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蔺太太不由得想到了往日种种,总觉得胡妮儿对她的好,都是为了站稳了蔺家小姐的位置。甚至于说,胡妮儿在蔺家这么些年来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母女间亲近的一些小事,蔺太太都忍不住拿出来衡量一番,到底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越想越心寒,越难受。 蔺太太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到了大儿子婚礼的前一天,已经愈发消瘦。之前订做的参加婚礼时候穿的礼服,原本试着的时候很可体合身。这天婚礼再穿上,已经松松垮垮,足足比现在的她大了一个尺寸。 陈妈看得心里难受,“太太,您也不要再想着了。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蔺太太想了一整夜,等到天不亮开始准备婚礼的时候,她算是彻底活过来了。仿若新生。 对她不好的,她不再惦记。 对她好的,她得好好照顾着。 下定决心要给大儿媳妇一个完美的婚礼记忆,蔺太太打扮得体的出现在众人跟前。而且,心里也已经把该放下的放下了。 婚礼开始于教堂。 蔺景年坚持着要有西式的宣誓流程,也要有中式的摆酒流程,一个都不能少。还特意为此安排了二三十辆汽车,专程接送宾客们往返于酒店和教堂之间。 “您请进,您这边坐。”蔺太太今日精神极好,笑着招呼客人们道,“您请走这里。呃,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她发现眼前的人陌生的很,好似没有见过,于是多问了几句。 来人是名中年绅士,打扮考究,身穿西服,相貌不俗气质儒雅。虽然和蔺太太的年纪差不多大,他却鬓发乌黑,半点老态也无。 单凭他这出众的相貌,蔺太太断定,倘若自己见过他的话,一定会有印象。没有印象只能说明,这是头一回见了。 “我姓于。”他朝着蔺太太礼貌的一笑,“和陆家人颇为相熟。” 和陆家人相熟,那么就是恒城人,基本上可以算作女方娘家那边的。 蔺太太便招呼着人把这位于先生请到了另外一边。 忙忙碌碌过后,终于,婚礼正式开始。 婚礼进行曲响起。 身为兄长,重伤刚刚好转的段素阳代替了父亲的位置,让新酿素安挽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向蔺景年,那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一步又一步。距离慢慢缩短着。终于,行到了最终点。 段素阳看着蔺景年片刻,缓缓道,“我把安安交给你了。请你好好待她。” “我会的。”蔺景年道。 段素阳低着头快步离开。 在牧师的见证下,双方宣誓,交换戒指。 依着程序,接下来新郎新娘该轻轻碰触一下唇。其实也不用真的碰到,吻面礼也可以,意思到了就行。 素安本来想着吻面礼过去就算了,毕竟两人心知肚明是个什么情形。 哪知道蔺景年眸光黝黯的看了她片刻,忽地俯身,深深的吻了上来。 第 65 章 素安抬脚踢过去。 蔺景年吃痛, 力道略微放松, 没有立刻松开。又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两下才放过她。 素安气得不行, 脸红红的去瞪他。 蔺景年这个时候还没有远离, 侧头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别恼了,晚上我让你打一顿消消气, 如何?” 这个交换条件还算过得去。素安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傻的。”蔺景年无声说了句, 想要抬手揉揉她头顶的发, 却发现手心里湿湿的都是汗。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悄悄收了手。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紧张!唯恐她厌恶了他继而再不肯搭理。 幸好她对他也是有情意在的, 只不过她自己不清楚而已。不然的话,光是打一顿, 恐怕还没法让她消气。 蔺景年握紧了小妻子的手, 放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用力按牢。 蔺太太看得心满意足。 “妈, ”傅氏挨着她坐,侧头小声说,“我怎么瞧着刚才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我看好着呢。” “我怎么觉得大嫂好像在生气?” “不可能。”蔺太太可喜欢这个儿媳了, 也相信儿媳一样喜欢她和她儿子,“安安今天大喜的日子,所以太紧张了而已。” 说着话的功夫, 蔺太太一偏头看向另外一侧的宾客席, 正好望见有个人在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牧师跟前的那对新人。 蔺太太忍不住犯嘀咕, “那人干什么呢。” “他好像是姓于的,我有点印象。”傅氏探头说, “之前还找过大嫂来着。” 蔺太太也记得他。这个姓于的先生相貌不俗,看一次就会记住。先前倒还罢了,现在这个情形,她莫名的就不喜这个姓于的人。 倒不是说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这么个大喜的日子,别人都是带着恭贺的祝福心态来,他不祝福就罢了,还板着个脸,让人心里着实不太高兴。 婚礼照常举行。 宾客们欢呼着簇拥了新人上婚车。一行人驱车到了酒店,开始宴席。 素安换了身中式礼服。大红喜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她容颜娇艳妩媚。 蔺景年等在屋门外。看到她出来,面露惊艳。下意识就靠了过去,探手揽住她的腰身。 啪的一下,大手被她打落。 素安轻哼着说,“登徒子。”再狠狠瞪他一眼,“不准逾越。” 蔺景年知道她这是还记恨着刚才他趁机偷香的那一下。这事儿是他理亏,他认。不过他不后悔。 最起码通过那个偷香,让他了解到小妻子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蔺都统老老实实的和都统夫人并行着往外走,老实了不少。但是该有的礼数也该做到。素安挽上了他伸出的手臂。 红毯铺就的路上,鲜花扎成的彩门正立在路的尽头。 郎才女貌的登对新人一出现,满座宾客齐齐喝彩祝贺。 旁边有些军人平时板着脸不苟言笑,这个时候却是嗓门儿比谁都大。 “都统夫人真漂亮。都统大人,来一起吃个苹果吧!” “不不不,一起吃汤圆。” “还不如一起喝个酒呢!” 打趣的声音此起彼伏。 宾客们顺着声音来处望过去,好家伙,这些人都是大元帅身边的大将。还有一位是别处几省的头头。身份都是当今世上数得上号的。 不愧是蔺都统,竟是能请了这些贵客来婚宴。 其他人纷纷积极应和。 “喝酒喝酒!” “苹果来一个!” 气氛一时间热烈到了极点。 平时冷若冰霜的蔺都统,此刻眸中也满是深浓笑意,“喝酒可以,少喝一点,意思一下就行。你们别太过。” 大家哈哈大笑,“这是疼媳妇儿呢。” 都统夫人酒量不行的事情他们也不是头一次听说了。但凡聚会宴席,夫人都基本上滴酒不沾,因此就没在此事上闹起来。 毕竟,大家都还忌惮着蔺都统,所有人都不愿意被他‘事后算账’。看他这么疼爱自己的小妻子,口上留了余地,行动上也没有闹着。 过程走完,素安和蔺景年各自向长辈敬了酒。 蔺景年身份高权势高,除了长辈们,也就旁边一桌军政高官也敬了酒。其余宾客,倒是不需要这样客气。 酒席开始。蔺景年和素安落了座。不时有客人主动来到他们桌前,贺喜着敬酒。不多会儿,来了个人,倒是让素安略疑惑了下。 是刚才见过一次的于先生。 “祝都统和夫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于先生微笑着说了祝福的话语,敬酒给两位新人。 蔺景年独自喝了酒,谢过了他。 恰在此时,有个手下前来寻蔺景年有事说。蔺景年暂时离席,只素安在这儿。 素安本想要去寻蔺太太一起坐着,谁料经过于先生的时候,对方忽地笑了下。这突兀的声音让她停了步子。 “你们不像是感情很深的样子啊。”于先生温和的说,“倒像是两个不相干的朋友似的。凑在一处,并非为了婚姻,而是为了别的?” 不得不说,他是第一个犀利的指出来这一点的。但是,他说这话的场合不对,时间点也不对。而且在大喜的日子说出这样的话,也真的十分失礼。 素安压根就没有搭理他,继续径直前行去找蔺太太。 于先生倒也没有追过来硬要继续和她说话,而是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安静的继续享用美食。 这场婚礼盛大而又热闹。 宴席过后,是蔺家人安排的种种玩乐。有的去玩纸牌,有的玩飞镖。女士们大多数凑在一起打麻将聊天。 下午的时光很快消耗完。到了晚上吃过晚宴,宾客们才渐渐散去。 等到酒店重新恢复了平静,素安和蔺景年驱车往新家赶去。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岍市迎来了最美的夜景。灯火通明,人流涌动。虽然天气寒冷,但是到处都洋溢着热闹和欢快的气氛。 蔺景年喝了不少的酒,就没有亲自开车,让司机的警卫兵司机来驾驶,他和素安坐在后面。 素安懒懒的不想动,手搭在了车窗边,头倚在了车窗玻璃上望向外面。 这样的姿势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她就感到身边有人挨了过来。 “这样小心凉着。”蔺景年说着,拥了小妻子入怀,让素安靠在他的胸前。 从始至终,素安都默默的听着他,由着他的动作,并没有反对。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都懒得搭理我一眼。”蔺景年捏了捏她的耳垂,“难道是后悔了?告诉你,可没的后悔了。你已经成了我蔺家人。” 蔺景年最后几句说得很快,像是失了冷静一般,急切的强调着什么。 素安原本有点心不在焉的神游天外,听了他这番话后也忍不住扑哧笑了。 “就你事儿多。”反正都已经靠在他怀里了,而且他的怀抱真的很可靠很舒适,她索性稍微挪动着,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继续倚靠,“我像是会反悔的人?不过觉得那个于先生有点奇怪,所以多考虑了下今天的事情。” “别搭理那个人。”蔺景年用前面司机听不到的声音悄声说,“他没有什么恶意。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在刻意的让你记住他这个人。” 素安恍然大悟,忍不住从蔺景年怀里挣脱出来,默默和他对视。 怪道她之前遇到于先生的时候,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违和感。就好像他应该温和细致甚至于耐心的对待某些事情,他却选择了糟糕的冲动的手段来施行。 细细回忆他的诸多做法。在教堂的时候,他沉静如水,毫无悲喜。在酒席上的时候,他甚少和同桌的人交谈,就算有交流,也温文尔雅,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唯独在她这儿,他露面的时候总有些怪异,说的话尖锐又不留情面。 素安这才意识到这个人的这样做法确实有效。别的不说,最起码,她是真的记住了这个人。 素安认真的回想着这件事情。不多时,听到了身边某人不悦的声音。 “想什么呢。”蔺景年道,“他就这么让你上心?”压低声音微微侧头过来,“别的时候我不管。今天你总得多想着我一点的才好。” 他这赌气的话语自然声量也是很小的。 素安忍俊不禁,和他说,“蔺都统怎么的今天好似病了?说话都堵着嗓子听不清。” 蔺景年本来打算和她细细解释一番,无奈她的眼睛闪着亮亮的光芒,好似看到了什么新奇玩具一般。这情形下,他倒是不好开口了。 “晚一些再说。”蔺景年道。又扬声吩咐司机,“回去后你和军佐他们讲一声,今天参宴的有个姓于的,把他底细打听清楚。” 警卫兵应了一声。 素安到底累了,没有再听他们后面说了什么,自顾躺在了蔺景年的怀里慢慢睡着。 车子很快到了新婚宅邸。 蔺景年小心翼翼的打算把人给抱出来,谁知素安刚刚离开了车子就慢慢转醒。 “怎么不多睡会儿?”看她醒了,蔺景年索性把她放回了车上,又关上车门,免得她再着了凉。 素安摇摇头,“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忽然就被人推了一下,然后跌入无尽深渊,最后跌落深渊的时候来到了这里,看到了你。” 蔺景年嗯了声,没多说什么。等到素安缓过劲儿来后,夫妻俩才离开车子去往屋内。 素安边走边想,总觉得有什么重要问题给露了。眼看着房屋近在咫尺,她突然想了起来,忙一把拽住蔺景年的手臂。 蔺景年:“怎么了?” “我在想,晚上怎么睡。”屋内有仆从在擦桌子。素安悄声问着。 不怪她这样紧张。 就在今天,她才知道,这新居里面,只有一张床。 第 66 章 蔺景年默了默, “那床很宽大。” “所以?” “你我各躺一边没问题。”蔺景年凑到自家小妻子耳边, 很轻声的道。 素安斜睨了他一眼, 不置可否。 不多久到了新居。 如果是旁人家结婚, 不论是新式婚礼又或者是旧式婚礼,都少不了亲朋好友前来闹洞房。 可是都统大人的婚礼…… 还真没什么人赶来闹着玩。 因此偌大的新府邸内,除了藏在各处的警备人员, 就只有收拾房间服侍素安的付妈, 还有负责打扫各处的顾叔了。 顾叔年纪五六十岁, 鬓发花白, 身体很是硬朗。这个住处那么大的花园,里面的花草都是顾叔一个人收拾起来的。 之前素安怕顾叔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 悄悄问蔺景年要不要给顾叔找个助手来帮忙。 谁知这话竟是传到了顾叔的耳朵里。 “多谢夫人美意。”顾叔笑呵呵的说, “不过这找人帮忙的事情就不用了。我啊, 现在还能扛得动枪!修剪些花花草草,绝对没问题。” 素安这才知道,顾叔以前是军人出身。难怪他身杆儿笔直, 做事一丝不苟。听说当年还是狙击手。 思及此, 素安不禁腹诽两句蔺景年。蔺都统做事儿也真是太让人无言了,找个园丁还是狙击手里的佼佼者,这还真是不怕大材小用啊。 今日夫妻俩回来, 顾叔给他们开的门。付妈已经准备好了晚上的茶点, 端到起居室。 素安洗了澡穿着睡袍去起居室用茶。 蔺景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 入眼便是她缩在沙发里抿着茶,小口吃着点心, 眯着眼的惬意样子。 “东西还算合胃口吧?”蔺景年拉了椅子到她身边挨着坐下。 “嗯。”素安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蔺景年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觉得比较干了,拉了她的手往卧房去。 起居室里有火炉,素安不怕冷,挨着火炉坐的时候就穿得比较薄。离开的时候恋恋不舍回头多看了那热烘烘的地方几眼。出了屋子走到走廊,她觉得有些凉,就裹紧了身上衣裳。 蔺景年探手把她搂在怀里,让素安靠在他温暖的胸膛前行着。 “不用。”素安嫌他身上热,不住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 蔺景年搂得更紧,低头在她耳边呢喃,“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也就是说,今晚是新婚夜。 素安想着他可能打算做戏给府邸里的其他人看,包括付妈顾叔他们,所以点点头没再继续挣扎。 卧房里是欧式设计,极其宽大的双人床,占据了很大一片位置,惹眼得很。也幸亏这卧房足够宽敞,不然的话,旁边那整套的欧式家具怕是都要放不下了。 素安有个很漂亮的梳妆台,上面放置了大大小小很多个首饰匣子。掀开每一个,居然都有首饰在里面。 “这些是什么?”她回身过去,把手搭在椅背上,问蔺景年。 “随手买的,你看看喜欢就用,不喜欢就搁着。” 随手买也能弄这么多?素安翻看了下,大部分都很喜欢,剩下那些也不讨厌,只不过真要用的话太挑场合了,华贵到需得参加大型宴会才用得上。 想到大型宴会,素安恍然大悟。怪道有那么多首饰。现在她是都统夫人了,如果没有衬得起身份的东西,到时候损的可是都统大人的脸面。 这么一想,豁然开朗。素安不再纠结这些,盖好首饰盖子准备入睡。 床很宽大。因为是婚床,即便满屋子都是欧式的家具,床上也依着蔺太太的意思换成了整套的大红色中国传统式的新婚被褥。 别的事情上,蔺景年都没有顺着蔺太太的意思来,完全按照素安和他的喜好来布置。 不过对于这事儿,他倒是难得的听了蔺太太的一次,把之前准备好的崭新的配套欧式床上用品暂时撤下,放在了柜子里,换上新婚被褥。 走到床边,入目便是惹眼的大红。被面上有并蒂莲,枕套上是鸳鸯戏水。掀开被子,床单上还有大红喜字的绣花。 躺下前素安害怕那绣的字儿会硌,真睡上去了,才发现柔软得很,隔着睡衣没有太大的感觉。 不一会儿,蔺景年关了灯,也来到床上。 素安旁边的地方微微凹陷了一块。 对于两个人同床共枕,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抵触。因为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形。 那时候她伤得很重,两人也时常在一张床上躺着。因为那时候他生怕她有半点差池,半步不离的守着,唯恐她半夜不适或者出什么岔子。 她之所以会紧张,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不一样了。 总觉得,现在的情形和那时候不相同,有着说不出的让人莫名紧张。 她不住安慰自己,现在不过是再次重复了之前的事情罢了。没什么。 这样想着,素安昏昏欲睡起来。刚才在火炉边攒下的困意重新涌上,慢慢合了眼。 - 她饮酒不在行。今天多少喝了些,还是很想休息一下的。 素安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往这儿靠近,自己跌入了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了。”她在蔺景年的胸前拱了拱,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 蔺景年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道,“……睡不着。” “嗯。” 素安随口应了声,继续睡。 “安安。”蔺景年轻声唤着她,轻声问着,“你看,结一次婚也不容易。咱们就不分了吧。” “……哦。” “行不行?” “嗯。” 蔺景年哭笑不得,“你就这么应付我的?” “没应付你。”素安不耐烦的转过身去,背靠着他,“我答应不分,就不分。”说罢,她也有点恼火,“之前不是说过这事儿吗?” 她曾经和蔺景年说过,她原本也没想过结婚。如果不是他邀请着一同合作,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嫁人。 既然如此,这合作长期持续下去也没什么不行的。 蔺景年听了,虽然知道她理解的不是同一个意思,却也是心里受用得很。毕竟除了他之外,也没谁能和她这样亲近了。 到底是新婚夜。 都统大人单身那么多年,头次娶妻,头次和个女孩儿这么亲密的在一起。说没有点想法是不可能的。偏她毫无所觉,靠着他酣然入睡,半点防备都没有。 蔺景年几乎是一夜都没睡着,去了浴室好几回,睁眼到鸡鸣。眼看着天空泛起了微白,他才眯眼小睡了会儿。 日上三竿。 素安这一次睡得尤其得好。只不过醒来的时候,觉得热得很,也重得很。 她试着挪动身子,动不了,睁开眼一瞧,才发现自己整个儿的被新婚夫君给抱在了怀里。他的手臂紧紧抱着她,长腿还压在了她的腿上。怪道又热又重。 素安第一反应就是把他踹开。念头起来正要实施,想起他难得睡次懒觉,就又不忍心了。她小心翼翼的试图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想要起床活动下。 哪知道刚刚移动一点,腰身就被搂得更紧。 “再多睡会儿。”蔺景年睡意朦胧的说着,把她重新包裹在怀中。 “我要起来。”素安缩在他的胸前,声音发出来时显得闷闷的。 蔺景年听后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多睡会儿。你陪陪我。” 他这么一说,她就心软了。原本打算醒后去看看铺子里的账册,现在也改了主意,索性在他怀抱里再眯了会儿。 这回倒是蔺景年睡不着了。又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澡,起身穿衣。 两人一起用早膳。 付妈开心的合不拢嘴,不停的往桌上端吃的。 早饭后去了段宅。段宅,便是蔺景年买下来,让方老太太和段素阳他们住着的地方。这儿虽然是让他们住着,蔺景年却是把房子过在了素安的名下。因着她和哥哥姓段,故而叫段宅。 现在蔺太太也跟着暂时住在那里。 夫妻俩去了段宅,素安给蔺太太、蔺校长端茶。得了两个大红包。又蔺家的几位亲戚也来了,分别再给了素安大红包。 短短一个小时内,素安大赚了一笔,高兴得眉眼弯弯。 蔺太太趁着蔺景年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问付妈,“怎么来那么晚?” “起得晚!”付妈小声说。 蔺太太顿时更为开心,觉得夫妻俩这样浓情蜜意下去,少不得今年腊月就能抱上孙子了。 蔺太太再拿了一个大红包,给素安,又叮嘱蔺景年,“好好给你媳妇儿补补!” 她这个儿子,人高马大的,偏儿媳妇娇弱得很。不好好补补的话,日子久了,这小姑娘怕是受不住的。 素安不知道这是哪一茬,笑着谢过了蔺太太,悄声问蔺景年,“我需要补什么?” 蔺景年淡淡的道,“往后你自然就知道了。”说着把刚得的红包给小妻子认真塞好,“这个就当是提前给你的,过段时间用得上的时候,你自然明白。” 这听着话里有话。 素安疑惑的上下打量着他,总觉得有什么猫腻自己没看出来的。但是一时之间又没有弄明白。 用过午饭后和家里人道别,小两口开车回新居。 素安开开心心拆着红包,一叠叠厚厚的钞票摞在一起,心里盘算着靠这些还能买几套房子。 正暗自想得美呢,冷不防车子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下巴被稍用力的擒住。下一瞬,口唇被吻住,周围满是淡淡烟草香。 “竟然只顾着看这些,也不理我。”蔺景年吮着她红润润的唇,语气不悦,“我刚刚和你说话都没听见,嗯?” 素安猛力去推他,气道,“怎么无缘无故的就来这一套。” “自然是无缘无故就可以。”都统大人有些心虚,口气却很硬气,“你我夫妻一场,我想亲便亲了,还需要理由吗?” 第 67 章 回到家里没多久, 素安收到消息, 段素阳又住进了医院。 “怎么会这样?”素安焦急的问着电话那一段的刘妈。 “本来身体就没有好全, 昨天还喝了那么多的酒。”刘妈甚是无奈, 愁闷得都要落泪,“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劝也劝不动,就算把酒拿走, 他也想办法偷偷拿来新的。结果喝醉。昨天倒是罢了, 看他醉了就扶着上楼去休息。谁知道……” 谁知道今天状况不太好。 之前素安去往段宅的时候, 还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奶奶和段素阳。问了几句, 说是两人都还没起。 方老太太的意思, 素安明白。就是把这个地方给蔺家人来完成媳妇儿敬茶的这个礼仪,所以作为娘家人,她刻意避开。 至于段素阳,素安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所以多睡会儿, 没有多想。万万没料到他就是身子吃不消所以起不来。 然后,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前去探望他的刘妈发现了不对劲, 赶紧叫了鲁叔送他去医院。 挂了电话,素安急忙换好衣裳赶往医院。 “你别急。”蔺景年也因政务上的事情即将出门, 看到素安急急火火的样子,劝道,“我刚刚问了医院,情况已经稳定, 他没有大碍。就是挂两瓶水睡一觉的事儿。你慢点儿,不用慌。” 有了他的话语安抚,素安的心冷静了些许。但是心情难以平复。“我哪里只是因为担心他?如果担心一下他,他就能少乱来的话,我也就不用气了。” 说到底,她还是因为他自己不注意着自己身体给气成了这样。想当初他血肉模糊的被送到医院,她真的是揪着一颗心生怕他有半点儿的不妥当。好不容易人救回来了也一点点的在好转,如今这般自己糟蹋自己身子,又给送了进去。 “不行,我得问问他。”素安把外套一穿,脚步匆匆往外行,“就问问他,凭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 蔺景年赶忙拉了她一把,“别问了。谁没点儿心事?你想想看,他可是送了唯一的亲人出嫁,借酒消愁也是有的。” 这话让素安脚步微顿,心头火气消弭了大半。 蔺景年牵了她的手和她一起上车,路上好言好语宽慰着。等到了医院大门前的时候,素安已然平和了许多。 “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你就好。”车窗打开,蔺景年手搭在车上,透窗往向小妻子,“他既然是因为你而多喝了点,你就别再和他计较什么了,多探望他就好。” 素安应声答应下来,和他挥手道别。 车窗摇上,蔺景年坐在车中闭目小憩。没了素安在身边,他又恢复了平日那般冷厉模样,眉心轻轻蹙起成了川字。 “都统?” 一声试探着的轻唤让他睁了眼,“怎么,有事吗。” 驾车的耿叔嘿嘿笑着,“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吧,段家少爷对夫人可真是好啊。谁家哥哥也没有疼妹妹成这样,舍不得妹妹往后朝着好日子奔的。” 蔺景年没有接话,双眸微转,望向了车窗外的街景。 他不是没有发现段素阳对素安那种执着的念头。 不过,他并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在素安的心里,自己已经占据了最为重要的位置。就算那人是她的哥哥,在她心中也比不过他。 这点自信,都统大人还是有的。 素安快步往病房中去,还没走到病房楼,就在急诊外面的绿荫小径上遇到了个熟人。 如今已经开了春,小径两旁的矮树和灌木已经发了芽,绿油油的甚是喜人。 就在这样嫩嫩的青绿中,凌友叶把素安拦在了半途中。 “你这是做什么。”素安问。 好半晌凌友叶都没有说话。他的眼帘垂着,似是在思考。 三四分钟红,他低着头,下定了决心一般的说,“你们伤了我姐,我不想理你。但是这事儿是我姐不对在先,我要替她给你道个歉。” 说完深深鞠躬,离开。 他走了没两步,差点撞到跟前的人。 凌友叶恼怒的正要开口斥责,抬眼一看是自己母亲,脱口而出,“妈你怎么过来了。”继而,“妈你怎么了?” 今日的凌太太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的她,穿着裁剪合体的旗袍,带着华贵的首饰,脸上妆容浓淡适宜。 此时此刻,她却化了浓妆,眼影很深,双唇艳红,就连两颊也是白中带了艳色。这般的妆容,比起夜总会的女子也是不逞多让的。 凌友叶正是看了这妆容觉得奇怪所以多嘴再问一句。 凌太太抚着脸颊,神色里闪过一丝不自在,“我听闻你来了医院,生怕你冲动做错事,过来看看。” 绝口不提儿子的第二个问题。她继而望向素安,款款走了过来。 “都统夫人。”凌太太道,“之前是小女无状,对贵府少爷做出这样恶劣的事情。我代她向你们道个歉。” 素安本不愿搭理她。但看她面上掠过虚影,就多停了一会儿。细看虚影中,有个将要对凌太太施暴殴打之人,居然是凌太太那个在外人跟前温文尔雅的丈夫,凌行长。 再细看她面容,意外发现浓妆不过是遮掩住了脸上的一些伤口。只不过妆容浓,凌太太面上的斑驳伤痕被遮掩得有些看不甚清而已。 这个时代不比素安在镯中看到的百年后的情形。 百年之后,男女平等。没有一妻多妾,没有男权高高在上,没有男人对女子的绝对掌控。如果女子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可以求助律法,可以求助身边的人。 虽说律法并非万能,周围的人也不见得全部会伸出援助之手。但是百年后的社会,女子的待遇要比这个时候好了太多。 或许因为知道自己所处时代女子所遭遇的不公平,或许从凌太太之后将要遭遇的事情上,明白了凌太太脸上浓妆下伤痕的来源,素安没法硬着心肠去视而不见。 “你的道歉我收下,但是凌友青的所作所为,我没有办法原谅。”素安道,“有些施暴者惯于动用武力。而且一旦动手上了瘾,怕是一次不够,还要来个两次、三次,甚至于更多。” 她凝视着凌太太,意味深长的说,“还望太太想清楚些,到底要不要继续纵容下去。”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都统夫人说的施暴者是凌家大小姐。但是凌太太听在耳中仔细去品,却知道都统夫人指的是凌行长。 凌太太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心跳加快。 一旁的凌友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闻后蹙眉道,“段女士,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姐。但她毕竟是我姐,这没得选的。就像是,她毕竟是我妈的女儿,我妈又能怎样?把她赶出家门不理她么?” “友叶!”不等素安开口,凌太太已然呵斥了儿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当初的事儿,到底是我们不对在先。”倘若没发现就罢了,既然知道了真相,就必然不能纵容了凌友青去。 凌太太细想了下,对素安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到了这一步,就不是我能改变的了。还望夫人放宽心,莫要多想这些。” 她态度如此,对此素安也是无奈。 就算是寻常往来的人家,她也没有去管别人家事的道理。更何况她和凌家的关系并不好,所以凌家的家事她就更不可能多插手。 倘若凌太太出言求助,素安或许会想办法帮她一帮。但是凌太太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没有去故意干涉的道理。 恰在这个时候,有一道声音传来,“夫人,原来您在这儿,可让我好找。这两位是——” 如果是旁的时候遇到了于先生,素安很大可能懒得搭理他。此种情形下,她索性借了和他说话的机会远离这里,就道,“遇到熟人,说了几句话。”借机和于先生往里一起走,都不用敷衍凌友叶他们,直接绕开了那条道。 行到屋内,已经避开了那对母子,素安加快脚步往前去。 “就此别过。”她和于先生在楼梯口道别。 谁知道于先生微微一笑,竟是说,“我本就是想要过来见段少爷一面,所以,我们应当是同路。” 素安闻言立刻驻足,警惕的看着这看上去彬彬有礼的男人。 不得不说,这位于先生当真是人中龙凤,就算到了中年,依然样貌出众气质雅然。如果她真的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到了这样优秀的长辈,少不得要温和的以礼相待。 但她并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面对着对方的和蔼,素安非但没有半点的放松,反而更加警惕起来,“于先生要去见我哥哥?为什么。” 不等对方开口,她勾唇微笑,意味深长的道,“据我所知,我哥再次入院的消息,并没有和旁人说起来。于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的?” 凌友叶过来堵她,她倒是不意外。因为凌老太太她们并不知道段素阳昨天坚持着带病来她婚礼的事情。凌家人想必以为段素阳一直在医院,所以是在病房楼外头直接拦人。 可于先生参加了婚礼,看到段素阳出院后出现在教堂婚礼上。 他能这样快的发现段素阳重新入院,实在是有点出人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づ ̄3 ̄)づ╭?~ 第 68 章 “你在暗中盯着我这儿?”素安退后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含笑问道。 于先生微笑以对。 他发现这位都统夫人不简单。明明是非常警惕着的, 周身上下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敌意。倘若不是他从她快速退步的动作来猜了出来, 恐怕光凭她的灿烂笑容还有她轻松的说话语气, 是察觉不出什么的。 “倒也没有特意盯着,”于先生道, “不过是稍稍留意了下罢了。” 素安不喜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语调,瞥了他一眼, “既然你是随意过来的, 那你不如随意的离开。我还有事, 恕不奉陪。另外, 我哥哥现在病中, 不想见客。” 素安举步往上行,于先生在楼梯末尾扬声问,“夫人不怕我凑您不在的时候硬闯段少爷病房吗?倒不如您和我一起过去,起码能盯着我。” “那你可以试试看。”素安扶着楼梯扶手, 居高临下的往下望着他, “你可以试试,到底是我留在那里的警卫兵的枪子儿快, 还是你逃跑的速度快。” 于先生哈哈大笑。这笑声非常愉悦,加之他气质儒雅, 引得周围路过护士都忍不住多看了几次。 “我是真心想见见段少爷。”于先生向上走着,“我有生意和他谈。” 走到素安所在位置之下的一个台阶,他就没有继续前行,而以一种恭敬的姿态般从上而下的望向素安。 沉默的盯着他。过了两三分钟, 素安终于点头,“好。我带你过去。” 她有些摸不准这个于先生的目的。既然胡乱猜测无用,倒不如遂了他的意,让他跟着过去就是。 来得倒是不巧,段素阳还在睡着。 主治医生亲自过来见她,小声的在病房门口道,“夫人等会儿也可以。段少爷白天一般睡不沉,顶多隔上十几分钟就可以醒。您若是不着急,稍微歇会儿等等他,就能见到。” 说实话,素安很想把段素阳从病床上揪起来怒斥一顿。但这个时候让他先恢复身体健康最要紧,就没多说什么,颔首谢过了医生,自顾择了旁边走廊的椅子落座静候。 于先生在病房门口站了片刻,看素安坐了下来,也跟着过来坐。为免冲撞了都统夫人,他特意择了和素安隔开一个的位置。 时间在滴答流逝。 下面吵吵嚷嚷,显然是有患者和医生之间发生了冲突。甚至有人在扯着嗓子叫骂,骂声传出了窗户,拐个弯儿在楼上这边素安都能听到。 “现在的人还是戾气太大,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解决,非得这样叫嚷着来。”于先生站在窗口探头说着,久久等不到都统夫人的附和声,转身回到了座椅旁。 这次他没有和她一样静默着,主动开口,“夫人倒是和令慈一般宅心仁厚。” 听见有人表扬自己和母亲,素安一般都是很高兴的。但是这次不同。 她侧头笑看于先生,“你这话说的,倒好似见过我妈似的。” 于先生并没否认,颔首道,“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就能断定我妈的品行了?”素安放松身体倚靠在椅背上,双目闭合,“于先生是对自己的眼光太有信心了,还是说,我妈已经让人能够一眼就能看透。” 于先生笑了笑,“都统夫人这是先入为主,觉得我目的不纯,所以怎样都没法看我顺眼。” 素安阖目小憩,没搭理。 这人本来就是姚家请来的一个说客。她不想帮姚家那个忙,自然不会和这个人多说什么。这人也是怪。明明是说客,偏见了好几次里,提及姚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素安正这样想着,就听于先生说,“不如这样,姚家的事情,夫人好好考虑下,答应了他们。” 素安勾了勾唇角没吭声。 于先生紧接着又道,“这样一来,姚家在恒城的两间铺子就归到了您的名下。另外,云家那边,夫人不用担心,我去谈。我会让云家改变主意,也会让姚家补足云家的损失。” 这话让素安缓缓睁眼望了过去。 “先生这做法当真有意思。”素安道,“既然你能谈成这件事,为何还要绕了个圈子找我?如果你能够说服云天威改变主意,那么直接由你去谈,让姚家把所有好处都给你,岂不是更简便?你也能多赚一些。”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质问和怀疑,于先生朗然一笑,“我看不惯姚家的做派,总也要让他们大费周章一番、再多损失些铺子银钱才好。” 素安深深的看了他片刻,又继续闭目小憩。 “你的条件是什么。”她问。 这般的人心里有无数个弯,必然有所求。不然的话,他大可以不去管这一遭事情蹚这个浑水。 素安不得不去想,这个姓于的怕是看中了她的都统夫人身份,所以故意来接近。毕竟蔺都统油盐不进很难接触,而她这个都统夫人瞧着就好欺负多了,也好糊弄多了。 “我的条件,”于先生这回倒是干脆了许多,直截了当的说,“就是想和八宝斋合作。后面至少半年的时间里,八宝斋用我的面粉来做生意。” 他侧身面对素安,认真的说,“我公司的面粉,质量上乘,出口国外,连德国佬都赞不绝口。我给八宝斋按照别家批发家的九成来算价钱,保证到八宝斋的东西都是最新最好的。您看如何?” 听上去倒是素安赚了。 毕竟她只要点点头,连动口动脚都不用,就能赚到姚家在岍市的两间铺子。而八宝斋那边,用谁家的面粉都一样。 但她知道没有白得的好处。 这个姓于的不走正道,偏要通过这种迂回的方式来接近她谈条件,想必还有后手。至于这个后手是什么,她目前还不知道。 不了解的事情她坚决不接。 以她的财力和地位,根本犯不着去答应一件那么有风险的事情。 “于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素安道,“恕不奉陪。”拒绝得非常彻底。 这个结果,对方显然并不意外。 于先生笑笑,拿出一个名片,慎重的给了素安,“如果夫人改变心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这次说完他就起身离开。 素安并不想搭理此人,随手把他的名片给了身边的一个警卫兵。 于先生答应了做姚家的说客,偏还不顾着姚家的利益和她谈条件。 这种人,她可不敢相信。当真答应合作后,对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对方就会给她来一刀。 对于这么个两面三刀的人,素安着实没什么好感。回到家中后,翻出姚婷留下的联系方式,先打了个电话过去询问情况。 姚婷说,“于先生本也和我们不太熟悉。不过是好多年前,我爸救过他,所以他说日后会报恩,时不时的帮一下忙。我爸有事儿找他,他都是来恒城住几天,办完就走,不拖泥带水,却也没有和人亲近的意思。” 这倒是出乎素安的意料之外。一般说来,对于救命之恩的人家,心里存了一份感激,会从心底有种亲近的感觉在。她对这一点深有感触。初初回来便是遇到了蔺景年,而后两人愈发的联系紧密。 不过,也是因为蔺景年人很好,她才放心的一次次与他接近。 又或者是,于先生发现了姚家人做事的功利性,因此答应报恩,却没有继续亲近素安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冒出来于先生是非分明这个错觉的? 这时姚婷的一句话引起了素安的注意。 “夫人,”姚婷道,“其实于先生这次本来不打算答应我们的。他前段时间就说了,之前我爸救他的恩情,他基本上还清了。这次听说事情麻烦,又是要拜托夫人来帮忙,所以他答应下来。” 很显然,姚婷是想强调于先生对于都统夫人的敬意。 可素安从中听出的却是对方的刻意为之。 吃晚饭的时候,素安收到了蔺景年的电话。素安本以为他有什么要事找她,结果说来说去不过是问她今天在医院怎样,另外问了问段素阳的伤势如何。 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素安耐心的和他说完,想起来今天的种种,和电话那端的蔺景年商量,“你帮我查个人吧。” 蔺景年喜欢她这样找他帮忙的样子,莞尔,“你说。” “于京。”素安说完,又补充道,“这不一定是真名。就是来参加婚礼的那位于先生。” 于京,便是于先生告诉姚家人的,他的名字。 素安总觉得这不见得是真名。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和姚婷商议过后,她细细回想于先生的言行举止,隐约察觉,于先生在和姚家的相处间,只是为了报恩,没有别的。甚至于,他有些不太喜欢姚家。 相较来说,他好似更乐意帮助她这边。甚至于说起条件的时候,也倾向于让她不出手只拿取好处。 这个念头出来,素安自己都有些吃惊。毕竟于京这个人那么看重利益,绝不可能会随便出手帮忙。 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也算不上太大。 后来素安翻看着最新一期报纸上的时尚版块,就把这事儿从心里给暂时搁下了,没再多想。 恒城城北的两家铺子,一个制衣一个布行,都在慢慢的有了起色。 虽然凌友青的事情方约瑟帮了忙,她也不会忘记当初方二老爷方兆和顾青那些人是怎么对待她的。 即便晨晖布行垮了,方约瑟那边她也还制约着,打算等到时机的时候,再和方兆继续清算。至于方约瑟,当年的事情发生时候他还小,暂且多看看他的行为举止再说。 虽然素安暂时把那事儿给搁下,倒是蔺景年,回来后主动提了起来。 彼时他刚洗完澡,穿着浴袍擦着湿湿的头发,问素安,“那件事你想要查到什么地步?” 素安一听,想起来是和于京有关系的,“略微查一下他的底细。”把今日的事情和蔺景年说了,“另外看看他凭什么可以和云天威谈条件。” 两人都是经营粮米类的,按理来说是竞争对手,没甚可说的。不过云天威主要业务都是在恒城,于京在外地,好似又有点不太冲突。 “嗯。”蔺景年应了声,“那我到时候多派些人过去。” 素安横了他一眼,“不用那么大动静,差不多就行了。就是个商人而已,犯得着那么大阵仗?” “说要细查的是你,说不用太兴师动众的也是你。” 蔺景年说着走到了小妻子的身边,弯腰,抬手绕过椅子圈住她的腰身,轻嗅着她刚刚沐浴后发间的清香,低笑着说,“那你说说看,倘若我百分百听你的,你给我什么奖励?” 作者有话要说: 都统大人:求给糖!o(╥﹏╥)o 第 69 章 男人的气息环绕在四周, 将她全部笼罩。 素安朝后推了蔺景年一下, “热。” “是么。”蔺景年随口应了句, 提醒道, “别忘了我刚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素安从他环抱的椅子旁挣扎着站起来,脱离他的桎梏范围, 笑道,“你堂堂都统大人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害臊不害臊。” 灯光下, 她双眸闪着盈盈水光, 灵动满是神采。蔺景年静静看着, 好半晌才慢吞吞说, “不害臊。和自家媳妇儿有甚好害臊的?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可以。” 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可以? 明明他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是那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素安莫名的从中辨出来了点莫名的意味。抬眼望过去,他正目光灼灼的望过来。再细看, 又觉得刚才想的不对。他的眸中哪里是火光?赫然是她平时里看不到的黝黯和深沉, 仿若望不到底的深潭,掩藏着汹涌暗流。 “我……”素安的脸颊有些发烫, 转身走向梳妆台,无意识的拿着梳子梳发。 没几分钟, 眼前投下大片阴影,高大身影站在了她的身旁。 “我的差不多干了。”蔺景年低哑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你也给我梳梳吧。” 刚刚洗完澡,他身上犹还带着清新 不知怎的, 明明是不怕他的,这个时候她却察觉到了说不清的慌乱。 正如刚才在椅子上的时候,他的气息将她全部包裹之时,那若有似无丝丝透来的热度,灼得她心慌。所以当时她才那么着急的逃出了他的掌控。 把梳子紧紧捏在手中,素安深呼吸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仰头笑道,“我可够不着给你去梳。” “是么。”蔺景年说着,顺势在她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落了座,长臂一伸将她搂在怀里,“这样坐着应当就可以了。” 素安中心不平衡跌坐在他的怀中。蔺景年生怕她歪倒紧紧搂住。待到素安稳定下心神,发觉两人这样的姿势有些暧昧,打算站起来。 她刚动了这个念头,腰身被箍住。 蔺景年下巴蹭了蹭她脸颊,“怎么样?可以梳了吗?” 竟是心心念念还不忘刚才说的那番话。 素安被他这样子给气笑了,忍不住抬手戳着他脸颊,哼道,“自己没法梳吗?非让我来。这么大个人了。” 话刚说完,她忽然想起来刚才都统大人说过的话,忙拿着梳子给他梳了几下。 蔺景年正要说她太过敷衍,素安却是自得的晃着梳子,笑道,“刚才你说了,我答应你要求,你帮我看着些。现在我答应了你一个要求,你可不许再用旁的事情来为难我了。” 她这短短几句话,使得旖旎气氛引起的暧昧气氛荡然无存。 蔺景年无奈的捏了捏耳垂。再观她神色,赫然就是个在和自家夫君‘斤斤计较’的小妻子。 只是,不自知。 想到这儿,都统大人的心情大好。也不计较她这个答应下来的‘要求’太过简单了,淡笑着说,“好。我不为难你。”凑上前去,摩挲着她下巴上的肌肤,在她唇上落下热吻。 他的灼热气息侵袭了她的全部意志。素安气息不匀,紧紧攀着他结实有力的臂膀才不至于软了身子。 晚上歇息同床共枕时,蔺景年犹有些气息不匀。他探手把小妻子搂在怀里,舍不得松开。 刚开始素安还嫌他太热,又嫌他搂得太紧。可她早已习惯了他的气息,两人这样相依偎着,她也慢慢的适应起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段素阳这次饮酒不少,好生歇了几日方才恢复。一好起来就嚷嚷着要回恒城去。说是放不下八宝斋的生意。 刚开始素安好生劝着他,让他多休养些时候再走。八宝斋里有可信的员工帮忙看着,出不来太大的岔子。 段素阳坚持如此。 素安看百般都说不动他,气道,“你要回去就回去吧,到时候身子更难受了可别找我哭。” 气话虽然说了一箩筐,但是她还是不忍心让段素阳就这么孤苦伶仃的独自回去。而且他身子虽然是恢复了,离痊愈还有段距离。素安不放心,亲自送他回恒城。 方老太太也要跟着回去。这次就连段素阳也跟着劝她老人家。“您就别折腾了,在岍市好好呆着。”段素阳说,“恒城有什么好?八成要看到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扎眼的人,还不如离开的远远的。” 方老太太却不肯。 “安安已经成了亲,得和都统好好过日子。我如果也不回去,你不就一个人了?”老太太道,“吃饭一个人,屋子里也空荡荡的。我老婆子虽然身子不济,但是帮你看着家门,守着屋子等你回来还是可以的。” 段素阳撇开眼看向一旁,“我这么大个人了,哪里需要人守门。”说罢,语气骤然变得恶狠狠,“我就喜欢自己待着,你管不着。” 素安明白段素阳的离开,主要也是因为她。她能隐约察觉出来,自打结婚后,他在刻意的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说实话,虽然两人没有血缘关系,段素阳也不知道是她母亲从哪里领回来的孩子。但她是真心实意把他当成亲哥哥的。可他好似在她婚后就把她当做了外人。 至于奶奶,好似很不喜欢在岍市。不知是因为蔺景年,还是因为年纪大了落叶归根的思想。 素安的心里泛起了酸酸涩涩的难过。最亲近的两个亲人都要回到她的故里,而她却不能时刻在那边,要大部分时间在岍市。 即便当初想得好好的,婚后她可以两边跑。但是想归想,真的分别在即,那种心里疼痛的感觉远比想象中要浓烈。 头一次,她觉得这亲事真有点讨人厌。甚至于开始反省,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的。 奶奶坚持要陪着段素阳回恒城安宅去。素安舍不得他们两个,决定在恒城住两三日再回岍市。 对此,她通过电话告诉蔺景年的时候,蔺景年沉默后只说,“你记得快些回来就好。不许超过三日。” “这也太霸道了。”素安笑说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挂了电话。 路上大家都坐耿叔的车子,鲁叔的车子负责放行李。 刚开始车里没人说话,气氛也显得有些沉闷。待到进入恒城地界后,方老太太开始念叨起想吃什么饭菜了。紧接着段素阳加入话题,没多久素安也跟着说起来。 “你们啊,一个个馋猫。”方老太太笑着打趣了句,没多久笑容又沉了下来,“可惜安安往后没法经常吃到咱们这儿的东西。” “不会啊。”素安挽着奶奶的手臂,“您经常做给我吃不就行了?” 段素阳听出她语气里的眷恋,回头看她,“你忍心这样累着老人家?” 虽然他是和素安开玩笑,但是,方老太太知道他也是真的想为她说话。 “不碍事不碍事。”方老太太眉开眼笑,“安安喜欢吃的,我都乐意做。素阳喜欢吃什么?我也做给你吃。” 先前一直不吭声的耿叔这时候发了话,“老人家,可是别这么忙活了。您若是累着了,担心的还是孩子们。” 方老太太连声说没事。 段素阳在副驾座的位置嘁了声,“倒是我多话了。” 方老太太道,“你没多话。只我知道安安舍不得累着我,所以不用担心。” 段素阳别脸看着窗外,“谁担心你了?我才没!”然后一直沉默着直到进了恒城城内。 素安和段素阳在八宝斋下了车,耿叔、鲁叔和方老太太则先回去安宅。 这个时候铺子里面正是忙碌的时候。虽然看到东家来了,和点心师傅们一起做着甜点的安德烈也只是简短的朝着东家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没多久,太阳渐渐西沉,阳光变得橙红,洒满大地。 因为要到晚饭时间了,客人们散去,店里没甚来客,有了片刻的休闲时光。 素安正打算和段素阳一起品品安德烈刚刚开发的新点心,这时候店门被人砰砰砰敲响。 众人正要扬声说店门没关可以推开,那扇门就被人大力撞开。而后,一个衣着体面却披头散发的女人闯了进来。 “帮帮我。”她焦急而又慌乱过的在屋里求助着,还不忘从里把房门门栓插上了,“求求你们帮我一下。不然,我会被打死的。” 这个人,衣裳完整,头发却是乱得耷拉下来,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孔。 店里的伙计并不是特别熟悉,这想着不要惹事就行,闻言毫不动心,而且吼道,“你怎么把门关了?客人还怎么进来!” 这人身子缩了缩。 素安她见过好些次了,单凭这衣裳和声音,还真能看出来是谁。 “……凌太太?”素安道,“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不怪素安这样奇怪。这里不止一家店,八宝斋只是其中一个。 依着凌友青伤了段素阳这个‘交情’,她不可能随便招待或者帮助凌家人。而且对方还不是来买点心的。 凌太太正要开口,就听有人在咣咣咣的砸着店门。她望向了声音来的方向,紧张得全身直冒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 第 70 章 凌太太显然看出来素安的打算, 忙跑着过来探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 被素安侧身轻巧躲过。 “救救我!”凌太太说。 她压低声音喊得凄惨。素安不置可否, 只静静看着她。段素阳抱臂在旁, 没有吭声。 原本在后厨做事儿的安德烈看不过去了,走到门口叫了句, “外头什么人啊?别影响了我们做生意。” 门口侧边有个玻璃窗户。不大,但是足以让他意大利的面孔露出来, 也顺便让他用身子挡住了几米外的凌太太。 凌行长的手下忌惮于这是个外国人, 不敢轻易惹怒了他。 那些家丁在外面问, “你看到我们太太了吗?”他们听出这个外国人的汉语很流利, 所以直接用中国话问。 “走走走。”安德烈看不上这些人土匪一样的行径, 摆手说,“赶紧离开,不然我报警了。就说你们硬闯过来,影响到了我的个人安全。” 警视厅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不一定会管。毕竟是凌家的家务事。但是, 警视厅的人会去保护一个外国人的人身安全, 有些时候,就算事实不是那样, 很多话也是讲不通的。 凌行长手下的家丁悻悻然离去,临走前还隔着玻璃窗户连声和安德烈道歉。 安德烈气着老板兄妹俩冷漠无情, 走到了后厨继续做事,不搭理素安和段素阳。 凌太太想要过去道谢,被段素阳横着摆了个椅子给挡住了。 “后厨禁地,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去。”段素阳说。 凌太太想要高声和安德烈道谢, 又怕声音引来刚刚离去的凌家家丁,只能焦急的望着那边。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救你吗?”素安突然出声问。她的音量不高不低,刚好能够让安德烈和凌太太都能听见,外头的人却听不着。 凌太太这才把视线从安德烈身上移开,转到了素安身上。 “你其实不必和他一起耗着。”素安道,“新时代的女性,完全可以离婚,摆脱这种枷锁。偏你为了凌家的地位,舍不得抛下这种荣华富贵,甘愿被他欺侮。你说我能帮你什么?” 素安能说出这番话,自然是让人暗中去了解过情况的。之前在医院无意间遇到了凌太太那次受伤,让素安对凌太太身上的伤起了疑。 凌太太的娘家人待她很好,女儿凌友青撇下不说的话,儿子凌友叶和她关系很不错。而且她名下也有不少银钱,如果她想离婚,虽然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豪富,衣食无忧是完全没问题的。 打听这种事情虽然要费一番周折,倒也不难。 最起码,比找乔乐途这个人现在的下落要容易得多。 听闻素安的话,凌太太的脸红了红,气道,“莫要以为你是都统夫人,就能这样折辱我了。我是为了我的孩子!” “是么?那不然,问问凌公子,他到底是希望你继续这样被折磨下去,还是希望你离开凌家过上安心的生活?” 这话堵得凌太太没了言语。因为凌友叶看到过她被丈夫打,凌友叶甚至劝了她好多次不如离开。 她想着,这些话,儿子应该不会对一个外人说吧?但是,想想眼前这个女子是儿子一直很欣赏的‘方五小姐’,她就又有些不确定了。因此凌太太没敢立刻去驳斥素安的话。 她的静默很能说明问题。 安德烈恍然大悟明白过来,顿时为自己刚才对老板兄妹俩生的气感到歉然。偏现在他们兄妹俩正和凌太太对峙着,他也不方便过来道歉,只能扬起了个歉然的微笑。 “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就算我能在这片刻出手相助,往后你再遇到了这般的事情,又能去寻谁?”素安指了店门的方向,“凌太太,你自己不愿意脱离的话,谁也救不了你,请离开吧。” 店门就在几米外,近的话几秒钟就能跑到。慢的话,要不了半分钟也能走过去。就那么近的距离,万一打开后面对的是凌行长他们,后果可想而知。 凌太太磨磨蹭蹭的一步一挪。 素安刚才说让她出去,不过是表一个态度罢了,表示不愿插手。 素安自然知道外面的豺狼虎豹或许没走远,就没催促她,随便她走多久过去都行,哪怕十几二十分钟磨蹭到那些人离开也可以。 这件事情已了,素安看看时间,差不多晚饭后又一轮的客人高峰要来,吩咐着伙计们继续做活儿。 安德烈因为之前误会了兄妹俩,愧疚不已,这个时候做活儿尤其卖力,连声说,“你们回家去吧,不用管。我能处理好。” 这是好意让素安和段素阳回去歇着。 两人奔波一路确实累了,看店内秩序井然就想离开,打算先给耿叔他们去一个电话,让人来接。 谁知道素安刚走到电话机旁,侧边有个人影扑过来,一把拽下了她刚刚拿起的电话机。 居然是还没离开的凌太太。 素安被她因为断裂而变得尖利的半长指甲划伤了手背,疼得皱起眉。 远处的段素阳看到这一幕火了,吼道,“你做什么!不许碰安安。” “算了。”素安知道自己很快能好,并不在意,忍着痛甩了甩手,“来人,把她给我‘送’出去。” 因为这严厉的语气,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送是什么意思。虽然这位是行长太太,可他们店老板是都统夫人!这几省里最贵气的女子!所以伙计们全都不怕凌太太的言语呵斥,都撸了袖子上前来帮忙赶人。 安德烈带着满手的面粉也来相助。 “你们住手!”凌太太喊着,侧头和素安说,“你知道不知道,当年的时候,我亲眼看着你妈带走了个小男孩!那孩子,长得和你这个哥哥很像!” 段素阳眉目中骤然现出厉色,“你胡说什么!” “怕了吧?”凌太太冷冷的笑道,“我告诉你,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想要我闭嘴,又或者想从我这里多听说什么,就和我合作。” 她下巴扬起,自得的说,“你们保证我生命无忧,我自然会把知道的事情一点点告诉你们。” 身为行长太太,她做惯了这样自得的模样。可她现在衣着虽然还算完好,但头发散乱妆容凌乱,再弄出这副模样倒是显得可笑了。 段素阳看在眼里,自然而然的嗤笑了声。 凌太太大怒,指着他打算开吼,却被素安给打断。 “够了。”素安不悦道,“你适可而止。来人,把她送出去。” “我可是——” “你什么?”素安平静的看着她,平静的说,“他是我哥,我妈带着他有什么不对?” “但他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 “他是我哥!”素安冷淡的再次打断她的话,语气生硬的呵斥伙计,“一个个的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客人送出去!” 她想知道段素阳亲生父母的下落没错。但是,她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受人威胁! 天下之大,总有当年其他的见证人,总有法子,让人寻到乔乐途他们。但是,这个途径,绝对不能是被人威胁得来的。 等到凌太太被送出了屋子,素安歉然的小声的对段素阳说,“对不住。” “那有什么。”段素阳浑不在意的扯了扯唇角,偏头和她低语,“我还巴不得找不到那两个人,自由自在的做我的段少爷。” 他说的那两个人,便是他的亲生父母。 素安知道他内心深处应该是想要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这样说,不过在安慰她罢了。 想到凌太太那般趾高气扬的模样,素安眼中划过一丝狠色,“要不然我让人把凌太太找过来……” 话没说完,额头上就挨了一记。 素安捂着被敲的额头,气闷的斜睨着段素阳,“你做什么呢?怎么跟你妹夫似的,动不动就来一下。” “总得给你点教训,看你还敢不敢乱来。”段素阳笑眯眯的说,“我啊,宁愿不知道,也不愿意你因为我做出那样的事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在靠近。 直到那高大身影站到了素安的身后,段素阳方才恍然意识到有人来了,忙警惕的看了过去。 话题戛然而止。素安这个时候也发现了不对劲。只不过,那淡淡的烟草香让她知晓来人是谁。因此,她并没有回头,便先开了口,“你怎么来了?”而后惊喜转身,“今儿不是挺忙的吗?走得开?” 蔺景年淡淡的“嗯”了声,略微解释道,“于京和云天威的事情有了点眉目,我过来和你说一下。”其他的没有多言语。 素安觉得奇怪。这种事儿打个电话就能讲清楚,何必专程过来一趟。 倒是段素阳,没有什么疑惑,只不过望着蔺景年的眼神带着警惕。 蔺景年指着门口和素安说,“屋里有些闷,我在外面等你。”又叮嘱,“快些来。” “知道,我本来也要走了,就等车子过来。你略等片刻就好。” 有了这话,蔺都统满意极了,立在门口方向倚着墙壁,专注的远远望着自家小妻子。 素安和段素阳又说了几句话,这时候耿叔也来了。段素阳坐着耿叔那车回去,素安自然而然的跟着蔺景年。 车子在岔路口朝不同方向看过去。素安瞧着方向,知道蔺景年打算住酒店,就没多说什么。 都已经离开八宝斋很远了,沉默很久后,眼看着自家小妻子不吭声,都统大人终是忍不住,问:“你刚才和他在说什么?” 这话题来得太突然,只顾着看风景的素安没有反应过来,“嗯?” “就是我过去的时候,”蔺景年好心提醒她,“你们俩在说什么。” 说得那么专注,连他来了都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づ ̄3 ̄)づ╭?~ 第 71 章 街上路灯的光亮投进车内。暗暗的灯光下, 一切变得自然而又松弛。素安想起了当时的对话, 顺口把自己和段素阳谈的话题说了出来。 面对着段素阳亲生父母一事, 蔺景年表情转为凝重, “这件事交给我吧。我尽量快一些办妥。” 素安知道自己的人手和经验都不够足,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但她想到一个问题, “蔺校长到底认识乔乐途吗?”之前蔺校长之所以把蔺景碧带了回来,就是因为把她当成了乔乐途唯一的孩子。 虽然这样问了, 但她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蔺校长连乔乐途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再说了, 蔺景碧和段素阳相貌相差很多。倘若蔺校长认识乔乐途, 应该能从孩子们的眉眼中认出来蔺景碧不是真的。 果然。 “不算认识。”蔺景年看着车子周围路况, 转着弯说, “他也只是知道这位先生罢了,并没真正见过。当时……” 想到那几年的政局动荡,蔺景年薄唇紧抿,迟了好一会儿才说, “当时乔乐途的境况应该比较危险, 所以从不肯公开露面。他藏得很深。我爸是知道了他的下落,听说他有生命危险可能会过不去这一关, 所以借了当时探听到的一丝可靠消息,找了过去。” 哪知道就带了这么个认错的孩子回来, 还硬生生拆散了人家母女俩。 其实蔺校长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和大元帅认识,且与军中多名将领相熟,自身的手段也很了得。 这是素安和蔺校长熟悉起来后渐渐了解的。 她已然知道,如果是蔺校长碰着了平时被骗, 必然要和对方算轻这笔账。依着蔺景碧骗了他那么多年,蔺景碧怕是连个性命都留不下。 之所以只让她去了精神病院关起来,蔺校长这还是放她一马了。并不是顾及着父女之情。有了欺骗在里面,再多的情意也给磨没了。 主要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由于他轻信了个小女孩的话,所以间接的拆散了人家好端端的一对亲生母女。这是他不能容忍的。要给这个过错稍微点弥补,所以他留了蔺景碧的性命,关在那里头,好歹让胡妈有时间的时候可以过去探望她一下。 素安不是这件事的参与者,并没有多关注这些。这些念头只一闪而过,她便放在了一旁。 因为车子已经来到了酒店楼下。 虽然恒城已经在蔺景年的统治之下,但是,恒城的老百姓们也没几个见过蔺都统真容的。这次蔺景年依旧和以前一样,打着张处长的旗号,堂而皇之的以普通商人的身份住了进去。 “啧。”工作人员办理手续的时候,素安轻声摇头叹息。 蔺景年含笑看她,“怎么着,有意见?” “有意见也不敢提啊。”素安哼了声,“您老人家的意见,我可不敢乱说。” 蔺景年抬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骤然被袭,素安惊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幸好平时性子够稳,硬生生安生站住了。却也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你做什么!”她佯怒道。 蔺景年不说话,动作却很快,将小妻子捞在怀里紧紧抱住,片刻也不撒手。 趁着没人留意时素安探身往前了点,轻声问,“你到底是打听出来什么了?” 问的就是于京可以让云天威乖乖听话的事情。毕竟以云老板的财力和势力,没道理会随便听人的话。于京一定有所仰仗才敢这般。 “那姓云的手里不干净。”蔺景年隐晦的道,“于京有他的把柄在,借此当做要挟,避着云家人同意。” 云天威到了这个地位,在小范围内还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没想到居然手里还沾了旁的东西。 想他酗酒成瘾,有些只要利用好了他的这个‘喜好’就能轻易攻克他的理智防线。 素安知道真相后,不欲多提。两人静静的挨在一起静等。 工作人员办好手续,两人进了屋子后,素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又是定了套间。 其实她之前打算得挺好。她跟着他的车子回来后,和他说说话聊聊天,然后再让耿叔过来一趟接她,就是一次很完美的经过。 哪知道他居然想让她留下过夜? 素安迟疑着在考虑要不要立刻离开。她还没有想好,蔺景年已经指了浴室和她说,“你先去洗。我等会儿再去。你先来。” 他知道她爱干净。虽然他自己也有些微洁癖,也坚持着让她头个过去。 素安知道这个男人事事以她为先,明白拒绝的话反而会耽搁太久,因为他会等着她。思量过后,她坦然的颔首,“好,那你等我会儿。”说着就进屋关好了浴室的门。 过了许久,她终于走了出来。 幸好蔺景年带了给她换洗的新衣,不然她都不知道洗完澡后该怎么办。 走到电话机旁,她准备和耿叔他们说一声今晚不回去的事儿。蔺景年凑着这个时候进了浴室去。 “嗯,对,大概明天中午到。”素安连声说着,与电话那一端的刘妈仔细说着。 挂断电话,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仔细一辨,好似是蔺景年让她把毛巾拿过去。 什么毛巾? 素安好一通翻找,终于在枕头旁边寻到了干净的,赶紧走到浴室门口。敲敲门。 “进来。”蔺景年说,“没关上。” 素安迟疑了下,“这不太好吧。” “我都不怕,你介意什么?”男人的声音透过水帘声传过来,有点模糊,有点缥缈。 素安狠了狠心,推门走进去。半天没寻到人,左右四顾看看,瞅见了那边的高大身影。 蒸腾雾气下,男人的身体若隐若现。 素安把毛巾递过去。一不小心,就看到了某个不可说的狰狞物什。一下子就愣住了。 好半晌后,蔺景年缓缓开口,“看够了吗?” 素安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刚才被吓到后目不转睛的看呆了,脸腾地下红透,摆着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出去。” 她慌不择路的跑出了屋子。身后,门里,蔺景年的低沉愉悦笑声飘了出来。 原本素安还没多想,这个时候却忍不住道,“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念头的小苗冒出来后,便不可遏制的一直噌噌噌,长成了参天大树。等到蔺景年出来后,她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嗯。”蔺景年擦着头发说。 他承认得如此爽快,以至于素安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确实是故意的’。 素安有了谴责他的好理由,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想做夫妻间该做的事情。”蔺景年把头发擦得半干,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记住,你我是夫妻。有些事情,如果你不拒绝的话,总会自然而然发生的。” 这个时候素安想到了之前的那些顾虑。 和奶奶、哥哥一起从岍市往恒城赶的时候,她有些迟疑。因为往后如果在岍市长久住下去的话,必然要减少在恒城的时光。那样一来,就没法经常看到奶奶和哥哥了。 之前她觉得和蔺景年在一道很不错。这个时候方才恍然大悟,除了陪着他之外,她也有自己的亲人。在这个矛盾没法调和之前,她的心里总会挂牵着。 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来了,那时候蔺景年力劝奶奶和哥哥留下住在段宅时候的模样。 或许,他让他们留下,也是不想她总是惦记着恒城那边,怕她难过? 其实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心境起了微妙的变化。她也开始试着去了解一下当时发生的各种事。 正这样想着,浴室的门开启又落下。 素安顿时没有心思去想那许多的乱七八糟了。她正襟危坐,视线半点都不偏移,腾地下起身,问,“你想喝水吗?我去倒。” 刚要走出去,手臂一紧被蔺景年给拉住了。 “陪我好好说会儿话,”他道,“喝东西什么的,不急。” 他的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素安发现了,就没有坚持再去旁边倒水了。她脚步挪移,轻轻巧巧的落了座,正好在蔺景年的身侧,紧挨着。 蔺景年很喜欢她这样靠近的感觉,拉了她的手在他宽大掌心里细细摩挲,而后闭了眼休息。 他今日处理了那么多事务,又坐车往恒城来,想必早已经疲惫不堪。只不过他意志坚定,就算是累狠了,也轻易不会露出疲劳。 素安仰头看了他半晌,轻轻挪动椅子和自己的坐姿,半倚靠着挨在了他的身边。 “你说你,对我那么好做什么。”素安在他手心里拱了拱他掌心位置,低喃道,“如果你对我不好,我还能闹情绪。现在倒是没有了闹着的心情。” “你还会闹情绪?”蔺景年莞尔。 素安别开脸不去看他。 有些话,蔺景年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但是对着现在这种关系的小妻子,他有些没法直截了当说出口。可是这种情形下,许是沐浴的热气熏得人半醉,他竟是动了想要倾诉的念头。 略微一沉吟,蔺都统道,“我一心一意的想要娶你,不惜动用各种手段骗你嫁给我。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素安愣愣的看着他。 答案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比心?( ′???` ) 第 72 章 素安的脸以可见的速度慢慢的红了起来。等到她自己发现这一点后, 立刻起身朝外走。 蔺景年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腕。惊讶发现, 她的指尖居然在微微颤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 都统大人忙说, “你现在渴了吗?想吃点果子吗?”生怕她拒绝, 又道,“现在已经入了春, 过了冬,有些果子也已经能吃了。有不少从南边送过来的, 我带了在车上, 刚才交给了酒店。现在就让人拿来给你尝尝。”而后摇铃喊了酒店服务生来端水果。 从他说这话开始, 到最后水果被端进屋, 从始至终他就没有松开过扣着她手腕的手。不论是走着还是坐着, 都在一起,动作同步。 等到服务生出了屋子,素安懊恼的推蔺景年,“你干嘛呢, 松开。” “尝尝看好吃吗?” “还没洗手。” 这倒是。蔺景年自己也有点洁癖, 没法接受手脏兮兮的就拿东西吃。虽然之前洗了澡,可也已经过去了不少时候。 无奈之下, 他只能在卫生间里松开了素安的手,让她自己洗。 那高大身影杵在门口, 就跟个山似的,堵在那里不让人随便出去。素安收拾妥当后,笑容明媚的说,“都统大人好兴致。说是要吃水果, 结果都顾不上那些了,只到这儿来守着我。可真让您费心了。” 她本是想着嘲讽两句。 谁知蔺景年居然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堵你比吃东西重要。”眼看着素安冷了脸,他赶忙好生的劝着,“我这不是怕你跑出去不理我么?你瞧,除了你,也没谁能让我这么上心了。”又赶紧捧上水果,“尝尝看味道如何。” 南边来的果子,新鲜水灵,虽然名字叫不出,但是味道甜甜很可口。 如果是平常的话,素安少不得要追问这个叫什么。可现在两人这般情形,她就是不想搭理他。 自顾自的吃光了一盘,半个也不给那男人留。素安净手后,洗漱妥当,打算走。 蔺景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这是今天,这几个小时里他第三次这么做了。 素安静静的看着两人交错在一起的十指,沉默着不开口。 “别走了。”蔺景年的语气有些慌乱,难得的失了一贯的冷静,“我知道我当初不该瞒你。这事儿是我错了。即便我对你有意,也不该不坦白。只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不走这一步,你根本不会和我那么近,对不对?” 素安之所以赌气不高兴,也是因为他刚才的话。 ——他分明是承认了,之前没有定亲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上了她。然后设下牢笼,一步步等她靠近。 她最厌恶被人欺瞒,所以从刚才起就憋着一口气。 蔺景年了解她,自然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留着她。甚至于主动坦白错误,也说出了自己的心中忧虑。 素安不得不承认,面对着这样的他,她再次的开始心软。想她一向心硬如铁,只对着自己的亲人这般。何时开始也开始对他如此了? “你放手。”素安说。 蔺景年唇角紧绷,不吭声也不松开。 素安没辙了,拧眉道,“我不走可以,你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蔺景年愣了一愣,而后有些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问,“你……不气了?” 素安冷冷的横了他一眼。 蔺景年立马改口,“你尽管生气。火气都往我身上撒就是。” 都统大人都这样说了,素安自然不会客气。拎着手里的小包就往他身上砸,一下比一下重。最后甩得小包上的搭扣都松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满地。 而后她累了,把包往地上猛力摔去,气呼呼的抬脚踹了蔺景年一下。 虽然被打了无数下,但都统大人甘之如饴。谁让这是自个儿媳妇儿打的呢?打是亲骂是爱。她肯打,就说明他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素安要去拿起来地上的东西。刚刚弯腰,手都还没有够着,却被蔺景年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你做什么!放我下去!”素安说着,就要往床下去。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挪动身子,肩膀猛地一酸,已经被蔺景年‘掐’住了肩膀。她正要说几句,他的手指已然移了个位置继续按揉。 这个时候素安已经完全反应过来,这人是在给她按摩了。轻嗤了声,她趴在床上,好生享受着来自于都统大人的殷勤。 “你刚才甩手臂的时候累了吧?”蔺景年说,“我帮你松一松筋肉,免得明天早晨起来会疼。” 素安想说,她体质特殊不会疼。顿了顿后没有讲这些,反而道,“那谢谢你了。” “这本来就是夫妻间该做的事情。”蔺景年略带着讨好的说,“我多做些又有何妨。” 素安听说这是夫妻间本就该做的,便没多想什么,点点头,在他修长手指的按摩下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素安醒来的时候,蔺景年已经不在屋里。她知道他很忙,专程过来一趟也不知道是腾挪了多少工作才成的。 吃过早饭后,素安收到了蔺景年打来的电话:“我在外面,等到晚上才能回去。耿叔我已经帮你叫去了,就在酒店等着。你要出门坐车也方便。” 他那边好似有很要紧的事情,简短把事情交代完他就挂了电话,连句和她道别的话都没有。 素安倒也不放在心上。他能够抽时间打电话过来已然难得。她不会对他有太多苛刻要求。 用过早膳后去了八宝斋。刚进店门,搭眼就看到了正招待客人的刘树贵。 刘树贵现在已经对店里的事务熟悉起来,会做一些简单的点心,也能帮忙在外面招待客人,非常能干。 看到素安进屋,刘树贵顿时咧开了嘴笑,张口就喊,“小姐!” 话刚刚出口,脑袋上就挨了一下。是安德烈用刷子打的。 “是太太!”安德烈道,“也能喊夫人!” 刘树贵摸着脑袋很委屈,“可是我叫习惯了不好改。” 两人在那边对峙着,素安笑着和他们俩打了个招呼,进屋去到办公室和段素阳说话。 段素阳正在查看这几天的进货单子。 阳光下,他的眉目显得有些冷。短短几个月内,他又高了一些,许是因为年岁稍微长了,五官也凌厉起来。下巴已经现出冷硬弧度。不苟言笑的时候,瞧着还真有些上位者的威严气势。 “怎么样?还没看够吗?”段素阳忽然说道,眼睛却一直盯着手中单子没有挪开。 素安恍然回神,“啊,我看了你很久吗?”笑着拉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我就喜欢看你。你有意见?” “当然有意见!”段素阳无奈的叹着气,“被你这样瞅着,我可是注意力没法集中了。怎么办?这都是你造成的,该不该罚你?这样吧。” 他想了想,一拊掌,“中午午饭你请我!旁边开了个粤式酒楼,就去那里吃!”方才五官中的威严和冷硬瞬间不见,眉目间现出洋洋得意的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素安很乐意看到他这样子。这样的他,活生生的,才好。想当初在极乐茶室后楼,那般颓靡不振的模样,不适合他。 “好。”素安十分爽快的答应下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咱们正好可以顺便商量一下开八宝斋分店的事情。” 这话让段素阳一怔,“开分店?” “对。” “在哪儿?” “塆市。” 这个地名让段素阳瞬间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塆市,他自然是知道的。听说了这处后,他略一思索也能大概猜到素安为什么会在那里设置分店。 顾家就在塆市,那里是顾家的大本营,也是顾家的立足之处。 晨晖布业倒塌之后,方二老爷方兆居然和顾家开始联合做起了生意。 段素阳觉得,方兆和顾青的关系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然的话,方兆这个时候怎么会和顾家搭起线。 但是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素安的打算。很明显,她是要拿顾家和方兆开刀了。 段素阳问,“你觉得,那个女人,也把段女士店里的钱物掏空弄去了顾家?” “不是怀疑,是确定。”素安道,“我以前就很奇怪,单凭方大老爷一个人,怎么能够救起了整个顾家的。后来看到了顾青在这几个店里做的手脚,再让人打听了顾家产业的模式,就有些明白了。再让人仔细一打听,自然不难明白其中的一些暗事。” 顾家闻名塆市的‘珍味阁’,也是做点心的,西式中式都有,主要是西式。那里经营的模式,甚至于对点心的用心程度,都是仿照着段立莹当初经营八宝斋的时候。 只不过,仿的就是仿的。 他们终归是利益至上的人,再怎么去努力,也赶不上段女士当初创立八宝斋时候的盛况。 “假的肯定比不上真的。”素安道,“我准备在塆市,每一个珍味阁的旁边,都设一家八宝斋的分店。就不信灭不了他们。” 钱不是问题。 白马苑的屋子卖出去后,一时间她在地产业的名声大好。蒋岩趁机把她其他的几处房产也高价卖了出去。 素安前些日子从岍市买了几块地和一些房产,最近也准备陆续售出。这样的话,资金愈发充足。 蔺景年忙了一天,天黑了方才回到酒店。意外的得知,素安今天居然也来了这儿。 都统大人没料到今日素安居然主动跟着他来酒店住了,甚至于,还提前洗好澡在等着他。 看着自家小娇妻穿着浴袍时候那娇媚可人的模样,都统大人忍不住口干舌燥,冲进浴室快速洗干净,然后裹着浴袍就奔了出来。 半暗的灯光下,素安侧躺在床上。因她是侧着,手又撑在了头下望过来,更显柔美身姿凹凸有致。 刚才就升起来的热度愈发浓烈,蔺景年的嗓子有些哑,低沉着问,“你这是做什么?” “想做咱们俩该做的事情。” “……比如?”蔺都统往前迈了几步。 “你忘了?”素安诧异道,“这话还是你昨天说的。昨儿你帮我按摩的挺舒服的,今天再来一回吧。” 短短两句话,就跟一桶冰水似的,把都统大人浇了个透心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纸们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_^ 第 73 章 居然是这个原因。 蔺景年甚是无奈, 一向笔挺的身姿头次有点撑不下去了, 颇有点垂头丧气的意味。 按揉十分舒服。等到都统大人收了手, 素安笑着翻身, 躺在床上和蔺景年面对面。而后素手探出,揽着她的脖颈把他往下一拉。 蔺景年没防备, 瞬间就压了下来。就在两个人要十分暧昧的重叠在一起的时候,素安灵巧的往旁边躲去, 然后翻身把蔺景年压在了身下。 “我也帮你按一按吧。”她笑着离开了他的腰上, 坐在他的身旁, 依着他给她按揉的模样给他松着肩膀上的肌肉。 没几分钟蔺景年就撑不住了。越按摩越热, 这感觉也真是让人够够的。他无奈的叹息着, 扯着小妻子在他身边躺着,而后扑在床的一侧,头埋在枕头里,闷闷的说, “睡吧。我不乏。” 何止不乏。他现在简直精力旺盛得很。只不过没用武之地罢了。 素安“哦”了声, 看他那般模样,又觉得他好像有点问题。但是哪里出了岔子, 她又实在是说不上来。 素安决定这两天多买几本新婚夫妻相处之道的书来看。不然的话,也不知道蔺景年哪里出了问题。 新铺子既然决定要开, 那便是要开始选店面。蒋岩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毕竟恒城和岍市的地产和房产还需要他看管着。她就打算另外再寻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做此事。 “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蒋岩听闻了素安的打算后,沉吟着说道。 “谁?” “傅长禄。” “他?” 听闻是这个人后,素安开始犹豫。 傅长禄, 她见过。相貌还算过得去,平常的普通模样,放在人群里一般不会留意到的那种,就是做事的牢靠度方面,她有些信不过。 此人原本是混码头的,曾经跟着某个老大做过活儿。后来好似是因为走漏了帮里头的一个重要信息,被人打了一顿给赶了出来。 其实,对于“走漏了重要消息”这个事儿,素安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那些帮派是什么行径,她多少也知道些。如果一个里头的小喽啰真的能够知道帮里的重要消息,那这个小喽啰的本事也真的太大了些。更何况,既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在泄露了那么重要的事情后,怎的还能留下一条命?而且四肢健全,没有残疾。可见当时被赶出来被打的时候那些打他的人并没有下了死手。 因此素安觉得,当时赶他出来的缘由,肯定不是太大的事情。但,实实在在的触犯了帮规。使得那里面容不下他。 见到傅长禄的那一次,是蒋岩要卖一块地皮的时候,找了傅长禄当牵线人。因此素安见了这牵线人一回。 素安对他并不了解,听闻蒋岩推荐此人,就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当初他到底是怎么被赶出来的?” 蒋岩她信得过所以特意多问一下。倘若是旁人推荐的傅长禄,她可能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压根都懒得问。 “具体的我不知道,”蒋岩道,“但是我能保证这个人的品质没什么问题。” 素安便笑了,“重点不在他的品质有没有问题。我相信你在这方面的眼光。我是怕,”她略一停顿,“他日后还与他的旧主子有什么牵连。” 这个世道,有些乱。很多势力交错在一起,让人分辨不清。更有不少人,被利益所收买,彻底出卖了自己原本应该效忠的国家和组织。 有的人能够随随便便连自己的国家都背叛,这样的年代里,到底要多地方点。毕竟她的夫君是一方统帅。倘若她这儿出点什么岔子,不止是她和自己的家里人,甚至于蔺家可能都会被牵连。 蒋岩拧眉,“他应该不是这种人。” “是或者不是,这都不是你我能够单方面看出来的。”素安道,“这事儿暂且搁一下吧。塆市那边我亲自过去趟看看先。” 既然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帮手,那么这事儿也只能素安亲自去瞧瞧了。 不过,既然蒋岩提起来了,素安到底是对这个叫做傅长禄的年轻人上了几分心,打算暗中派了人多去了解一下。倘若真的合用的话,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听说傅长禄在原先的组织里面,还是个颇为机灵的小子。只是离开后沉稳内敛了些。 八宝斋的事情,另外还需要多和段素阳多商量下。素安便转道去了八宝斋一趟。 还没进店门,她就听到安德烈那意大利式的汉语在高声响着,“你这个主意很不错!我立刻就去试一试!”然后,就在素安刚刚推门进屋的时候,他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厨房里,留给素安一个高大的背影。 “怎么了这是?”素安笑问。 刘树贵正在柜台前面,听到她的声音后惊喜的回头看过来,“夫人您来了!”他赶紧擦了擦自己的手,上前迎过来,“我们正在商量新的点心。我和他说了下我娘做的中式点心的几种,他说给了他新的灵感,打算试试看。” 安德烈是个对美食和甜点都非常有热情的人。所以他做的点心格外好吃。 素安赞了刘树贵几句。段素阳听到声音从内屋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兄妹俩刚要说话,身边的刘树贵朝着门口迎了过去,“这位客人您请进,请问想吃点什么?” “不吃什么,就来看看。” 这个声音一响起来,素安和段素阳都看了过去。只不过素安的目光带着警惕,而段素阳则是隐约透露着惊喜。 “于先生,你来了。”段素阳说着,走到了于京的身边。 看到这般情形,素安撇眼看向了段素阳。 他站在于京的背后,趁着于京没有望着他那方向的时候,朝着素安打手势:这是客户! 怪道他有些热情,原来想着要赚对方的钱。素安放心了些,虽然不知道哥哥和于京什么时候谈妥了要做生意的,但是事情已然如此,她对于京露出个礼貌又有些疏离的微笑。 “蔺夫人。”于京走上前环顾四周,“您这店面装修得真不错。” 素安抿了抿唇,“多谢夸赞。” “就是不知道你们在塆市的分店也要做成这般的装修吗?” 听闻这样的话,素安当即冷眼望向了段素阳。她相信蒋岩的职业操守。一个日后被人敬为大佬的房地产业奇才,蒋岩最起码不会把这样重要的消息随便透露给别人。 段素阳收到了她的警告目光,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 这就意味着,消息果真是他透露给于京的了。 素安狠狠地瞪段素阳一眼,并没有去回答于京的话。 段素阳察觉到了她的怒火,接话道,“于先生,其实我们还没有想好,你就别多问了。” 于京侧头看向素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嗯了声走到柜台前,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刘树贵说,“你把你们店里的那几种蛋糕的样子给我看看,我挑一种,你们到时候做成三层的。” 店里的蛋糕样子,都是画出来的,这样方便客人挑选。免得到时候一个个讲解太过费时费力。 刘树贵引了于京到柜台的另外一侧去看。 素安趁着这个时候,板着脸轻声呵斥段素阳,“虽然说你要和他做生意,也没道理要把我们自己的其他打算告诉他!” 别的不说,倘若消息传到了顾家人的耳中,使得对方提前有了打算,那该如何? 听出了她话语中压抑着的怒火,段素阳摸摸鼻子,垂着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顺口就说出来了。你不知道,他和我投契得很,我们两个人昨天晚上谈了会儿话,真的是一见如故。” 听闻这话,素安先是非常生气,气他对人没有什么防备,轻轻松松的就信了这个人。 但是,看到他落寞而又伤感的神色后,她瞬间又有些心软。 眼前的少年,真的是太寂寞了。没有什么朋友,也没多少可以沟通的人。 这个于京虽然不知道善恶如何,但是他终归是能够和段素阳多说几句话的。能够让段素阳开开心心和他闲聊很久也不觉得无趣。 “往后你和他说话可以,”素安警告道,“但凡店里的事情,都不要和他多说。” “……可是,我和他还多说了点旁的事情,怎么办?” 这回素安是真的要生气了,“还说了其他的?” “对。”段素阳说,“我说我们要在塆市买几套店面。他说可以给我们寻合适的铺子。甚至于,他有个装修公司,可以负责我们的新店面的装潢,而且按照市价的六折来问我们要价。” 他盯着素安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我这样是不是太鲁莽了?”而后举着手发誓,“虽然他给的条件很好,可我没有答应他!我说要问问你!” 素安眉心顿时紧紧蹙起。 她是个谨慎的人,不会随随便便的就和一个自己不知道底细的人随便做生意。 所以之前就算蒋岩说了傅长禄可信,她也不会随便就用傅长禄。 但是,这个于京……怎么说?好似有些热情得过头了些。仿佛在刻意的不停的促成一切刻意接近他们的机会。而且总是摆出的姿态,并不像是要占便宜,更像是真的打算帮助他们。 这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为了她或者是蔺家……不可能。他压根就没有对她表现过太大的兴趣。那是怎么回事? 素安这般想着的时候,就见于京拿着蛋糕册子走了过来。 他朝素安礼貌的颔首笑笑,指着册子问段素阳,“我有几个地方不太清楚能不能改,可以向我解惑一下吗?” 看着走向于京的段素阳,素安以前不经意间冒出过的某种念头更加强烈起来。 这个于京,好似对段素阳,特别关注。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事情都在慢慢收拢中,离完结不太远了~大家晚安~ 第 74 章 凌家今日有个宴请。并不大, 只是凌太太和几个相熟的小姐妹之间聚一聚。 几人正在厅堂里说着话, 言笑晏晏时, 有仆妇来禀, “太太,都统夫人来了。您过去见吗?” 都统夫人, 能够在中南几省叫这个称呼的,必然是新近成为蔺家新成员的蔺夫人了。 听闻这位贵客前来, 虽然人都没有到厅堂里来, 几位做客的太太依然站起身来, 不无艳羡的语气恭敬的和凌太太道, “夫人今日来寻姐姐, 可见你们关系是真的好。姐姐好福气。” 今日的宴请,她们都知道,是相熟人家之间的相聚。她们听闻都统夫人来了,下意识觉得夫人也是跟她们一样, 是受邀参加今日的私人宴会的。 看到周围人的佩服羡慕神色, 凌太太原本到了嘴边的解释的话语就又咽了回去。 她没有和小姐妹们详细解释什么,也没提蔺夫人压根不知道今日有宴请的事情, 在大家的佩服眼光中施施然走出了厅堂。 出了门后她的神色略微有了变化。虽然极力掩饰着,可是眉眼中的不喜依然流露了稍许。 “她来做什么的?”凌太太问前来传话的人。 “我也不知。夫人没有细说。” 凌太太只能咽着这口气去寻对方。 庭院中, 春花开得正好,树叶也抽出了嫩绿的枝丫。美丽身影,正立在那片喜人的春光中。 凌太太走过去的时候,明明用力踩踏得让脚下的树叶发出了很多吱嘎的碎裂声。但是, 对方依然没有看过来,只是凝视着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久久都不挪开目光。 “夫人倒是好雅兴,”知道屋里厅堂内的小姐妹们可能会透过窗户悄悄往这儿看,凌太太挤出了个僵硬的笑容,问,“不知夫人前来寻我所为何事?” 素安这才慢慢侧身过来望向她。“凌太太,”素安道,“您家的花园布置得不错。” 凌太太气结,“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可惜的是,花再好,也需要惜花之人。得不到爱惜,花朵终将枯萎。”素安淡淡道。 凌太太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素安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旁边的石凳邀请凌太太一同坐下,“前些日子你和我说,看到曾经有个男人领着我哥哥?那个男人是谁?还有,和他一起的女子是什么模样?你能否告诉我一声?” 听她提起了那日说及的话题,凌太太顿觉自己从劣势转为了优势。明知道眼前女子身份极其尊贵,她依然扬着下巴,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的倨傲,“先前都统夫人不是说,当时是我弄错了?他一定是你哥哥?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问一个‘不存在’的人。” “就算那是我哥哥,那两个人也不见得不存在,我多问几句总是保险点。” “什么?” 素安莞尔,“说不定他们是想对我哥哥下狠手,打算对我哥哥不利的人。倘若如此的话,我也总得弄清楚他们的身份。” 这些话堵得凌太太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你居然会这样想!”凌太太对都统夫人的印象很不好,说话自然而然的冲了些,“我怎么可能会把两个意图算计孩子的人看错!” “那为了证明你没看错,不若和我说说那两个人的情形?” 话题又绕了回来。凌太太绷着脸没吭声。 素安见状,知道她是打算把嘴巴闭牢了,最起码今天是这样。于是素安没有多耽搁时间,即刻起身离开了凌家。 不过被素安这么一掺和,凌太太倒是真的有些不确定了。 ——她那时候看到的那对夫妻,究竟是那个段素阳的亲生父母,还是……想要带他走、意图拐走他的人?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事儿搁到现在,还真有些闹不清楚。 素安出了凌家的门后,匆匆行到了大门旁的一条巷子口,走到自家车子前,快速问,“耿叔,出什么事儿了?” 刚才她本来会和凌太太多谈会儿时候,谁知道耿叔让车子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鸣笛。听到这信号般的声音,素安快速结束了和凌太太的对话,出来找他。 “夫人,刚刚有人遣了人来说,您让人办的绿意小筑那边的房子,出了麻烦。”耿叔神色焦急的说,“您快去看看吧。” 绿意小筑,是素安在恒城里购置的一处小别墅。这个别墅的位置不算很好,有些偏僻。但是绿化不错,是她打算好好卖一个高价的地方。 车子一路驰骋而过,出了城,到了郊外山前十公里的地方。这里山清水秀,着实是个休闲居住的好位置。 只不过平时这样清秀的宅院,这个时候却吵吵嚷嚷的很是让人烦躁。 “你们给我们走!” “别啊。”有人笑嘻嘻的往宅子里面继续凑过去,“让我们去里面好好观察一下再说。” 硬要闯入的人流里流气,一帮人都是斜斜歪歪的没个正形。也难怪绿意小筑的那些做事的各个都紧张而又透着害怕——这些人一看就是混帮派的,还不知道具体哪个道上的。倘若这些人来硬的,还指不定会掏出刀子或者其他的什么更吓人的东西。比如……枪。 素安让耿叔把车子停在远一点的山林之处的位置。因为刚才是抄小道驶过来的,在树林的遮蔽下,宅子那边的人倒也没有发现素安的忽然而至。 只一个人留意到了,那就是守在树林好半晌了的蒋岩。 蒋岩自打之前给素安透消息的时候,就开始守在了这儿,生怕自己错过了和小姐相见的时候。倘若小姐突然就过去了,打扰到了那些人,怕是事情更加难办。 素安循着树林往争执双方那边过去。 蒋岩碎步跟在素安身侧,小声说,“这几个人是密明帮的,不知怎么的,找茬找到了这边。我没把这些屋子的主人是您的事儿告诉他们,暂时观望着他们打算做什么。您看,怎么为好?” 不怪他这样小心。在这样的乱世下,素来军队和帮派之间有种莫名的平衡的状态。如果这种平衡被一件小事打破,事情可能就上升到了更高的麻烦问题。 现在看来是一帮混混聚众闹事。但他们是密明帮的。而这些屋子的主人是都统夫人。真闹大了,谁也不敢去想会怎么样。 如果是平常,素安都不用麻烦太多,找了耿叔他们来一趟都行。再不济,寻了张处长让他帮忙派两个人来。 那密明帮,算是这里的一霸。平时倒也称得上比较安分守己,不太惹出麻烦。今日这一次却纵容手底下的人这样明目张胆。 等到素安把眼前的情形大致了解清楚,思量过后,却偏头对蒋岩说,“你把傅长禄叫来。” “啊?”蒋岩愣了愣,“现在?” “对。快。” 蒋岩就有些挪不动步子了。 傅长禄以前待着的那个帮派,就是密明帮。他原来在那里不过是个小喽啰,没有什么人主意到他。偏偏他离开的时候,还着实的‘风光’了一把,使得密明帮上下有不少人认得了他。 这种时候让他出面,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是蒋岩机敏的很,不用小姐特意提醒他,他就明白过来,倘若傅长禄当真想跟着小姐做事的话,这样的一关必须过得去。不然的话,往后真的碰到了蔺家或者段家和密明帮之间有冲突,傅长禄会怎么做? 犹豫归犹豫。但是,这种时候傅长禄来,就算帮不上忙,也不会再添更多乱子就是了。 没多久,人被蒋岩找了来。因为傅长禄所住的城东离这里很近,所以寻来的也快。 中等身材,不高不瘦。五官不突出,挂着温和到有些怯懦的样子,这傅长禄,当真是搁在人群里都看不出来。 听闻素安找他的意图,傅长禄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惊,对着都统夫人时分外的恭敬有礼。 “还请夫人不要着急。”傅长禄躬身揖礼,“您只要信得过我,这事儿超不过三天,就会完全消失。” 他的这副笃定,周围有几人都轻松了一口气。 傅长禄快步到了那些气焰嚣张的人跟前,呵斥了句。然后指着他们一项一项的对峙。 他的呵斥声很大,隐约飘到了这儿,“……这种地方你们也乱要钱?也不肯看看是谁的屋子!如果她不悦,几天就把这块地方封死的!” 傅长禄训斥那些人的话气派十足,直接把那几个人吓退了出去。 远处是犹在后怕的绿意小筑的工作人员。近处走来的,是镇定自若的傅长禄。 素安对他满意了三四分。 做事倒是个稳重的,四平八稳的,让人不太容易挑出错儿来。只不过,他一个小喽啰,居然能够使得那些人真听他的。倒也颇为不容易。 “后面你再留意点。”素安朝蒋岩使了个眼色,对方做了回应。素安对傅长禄道,“最近我会离开恒城。那个地方,你们就帮我看牢了。” 绿意小筑那边的事情解决后,素安想到了之前谈及的去往塆市的打算,拨了蔺景年的号码。 这次蔺景年并不是大张旗鼓回来的,因此刚开始并没有住回他在恒城置办的小楼中,免得旁人留意到了他的到来有些麻烦。 昨天已经有人看到了他,今日他再处理事务的时候,索性又回到了小楼那边。素安现下拨通的就是他在那边的办公室。 电话很快接通。听闻是都统夫人打来的,接线员很快就把线路接通。 “……这几天我要去塆市一趟。”素安把自己的事情说完,又顺势问电话那端的男人,“你要不要一起去?” “怎么想到了问我。” “因为,我怕你会惦记着我啊。” 蔺景年笑声愉悦,坦然承认,“嗯,说惦记不甚确切,说会很想你倒更合适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灌溉营养液的妹纸们~么么哒o(n_n)o 第 75 章 蔺景年到底是没有能和素安一同前往塆市。 他时间很紧, 事务繁忙。跟着来到恒城, 已然是腾出时间后的最大努力了。再让他拐个弯去往旁的地方, 那可难上加难。 素安收拾了行礼由耿叔送到了塆市。 这里虽然不如岍市繁华, 却也景致不错。年轻女士们时髦摩登,到处都洋溢着新潮的气息, 路边商铺林立,算得上是个适宜居住也适合做生意的好地方。 到了这儿的头两日, 素安一直在悄悄看着顾家店铺旁的铺子讯息。有遇到合适的空着的店面, 便寻了店主的资料, 与对方谈起购房事宜。 如此忙碌了两天后, 到了第三日, 她并没有如之前一般查看商铺,而是让耿叔将她送到了城郊外的一处旧式庭院外面。 这个中规中矩的大院子里,住着的是本地最有名的富户之一,赵家。 耿叔朝车外探头看着赵家宅子, 有些不解, “夫人,您来这儿做什么。听说他们家和顾家关系很不好, 您来这里,怕是听不到什么。” 说完这句话, 不用素安提醒,他自己一拍脑门想了起来,“是了。他们和顾家不和,才更该来!” 其实赵家和顾家岂止是关系不好, 简直是关系极差势同水火。 原本赵家在塆市的点心行业里是龙头老大。顾家想要做大,却怎么也越不过赵家去。 这样僵持了一两年后,突然某天里,传出消息,说赵家的点心会吃死人,里面掺杂的东西是从死人身上提取出来的,满是病菌。甚至于头头是道的讲,哪个地方的哪个外地人,在某天吃了赵家点心后出了怎么怪异的症状,上吐下泻三天后死去。更有甚者,还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另一个吃了赵家点心的本市人,身上逐渐出现过敏症状,而后渐渐死亡的消息。 所有的讯息里都透着令人紧张的可怖情形,无不在暗示着一件事,赵家的东西确确实实有很大问题。 塆市的民众们怕了,他们再也不敢去买赵家的东西,转而把目光和金钱投向了另外一家兴起的点心店…… “那些黑心的人!”面对着前来做客的都统夫人,听着都统夫人说起的顾家,赵老爷子提起当年的事情,依然气愤得双目赤红,“欺负我们赵家实在,他们就尽做这样的勾当。我倒要看看,他们那种踩着别人上去的做法,到底能够撑得住几时!” 他年纪大了,情绪激动下,掩唇剧烈咳嗽。 素安赶忙给老人家顺背。 “不用了,多谢都统夫人。”赵老爷子等到稍微缓过劲儿来舒服些后,歉然道,“老毛病,好多年了,总是这样。” 素安稍微思量了下就知道老人家怕是当年生意出现重大变故时候闹下的毛病。 赵家人实在,不会用顾家那种恶毒的法子。是以顾家人‘乘胜追击’,直接把赵家给压到了尘埃里。 那事业是老爷子一手创办起来的,却硬生生毁在了流言蜚语中。 “真是对不住,”她叹息着道,“倘若不是我来问,您也不必想起那些过往。” 提起往年情形,赵老爷子摇头摆手,“没事儿。我啊,也想和人说说那些。再者,您今日能来,我实在高兴。” 老人家说着,眉目一凛,露出怒色,“那些个不懂事的混账,也合该尝一点苦头了!” 素安借机道,“我来便是为了这个。我对塆市不熟悉,也不知道当年的许多事情,还请您能够为我解惑。” 知道了顾家的桩桩件件重要事情,把很多信息捏在手里,这比什么都重要。等到完全熟悉了顾家的全部顾虑,她到时候‘对症下药’一招既出,便能直接摧垮对方。 赵老爷子刚开始没有应声。旁边的座钟滴答响着,等到整点的钟声响起了,他才叹了口气。 “也罢。”他道,“有些事儿,恐怕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了,但是我还记得。当年的顾家是怎么一步步害了旁人走到这般风光的,想必也就我能说得清楚了。” 赵老爷子留了素安用晚膳。席间没有其他人在,两人边吃边说着话。 把顾家的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后,赵老爷子擦了擦唇角,将帕子丢到一旁,朝素安叩了叩桌面。 素安往他那边稍微坐得进了点,“您有事?” 经过这样一番长谈之后,两人已经熟悉了许多,她说话时轻松自在起来,甚至还打趣赵老爷子,“莫不是今日的饭菜咸了些,味道不够满意?” 菜太咸这话还是刚才吃饭中途赵老爷子亲自说的,不曾想被她在这个时候提了起来。 “就你调皮。”赵老爷子的目光中透着慈爱,“我家的小孙女儿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爱闹。”说起往日,老人家的目光中透出怅然和怀念。 他停了一会儿,悄声道,“我听说,有个叫做‘于京’的人去找过你?” 这话入耳后,素安心中诧异,面上并不显,只笑容淡了些,“老爷子派人查我?” “可不敢。”赵老爷子笑道,“不过是和你谈谈这么个人罢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抬手在桌子上划了几下,赫然就是一个‘余’字。 …… 今日的天气还不错。素安下了车子后,在阳光下又站了会儿,方才若有所思的进了酒店。边走边回忆着刚才的情形。 据赵老爷子所说,那于京初初出现在塆市的时候,说自己是姓“余”。后来不知怎的,他反倒是说自己姓“于”了。 这个转折不算很大,很多人并不知晓。赵老爷子发现这点,还是因为于京刚到塆市的时候,为了傍住赵家这棵大树,亲自找了赵老爷子来求庇护。 “我记得很清楚,”赵老爷子用指尖点着桌面,声音压得很低,“他说自己是姓余。后来再见,他只笑着说我记错了。但我怎么可能记错!” 老爷子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带笑意,眼中却闪过寒芒,“他想要欺负我这个老头子,恐怕还嫩了点!” 赵老爷子非常肯定自己没有记错。但是于京后来都是说自己姓于,而非余。 老爷子只当没有先前那些事情,按住不动,没有再次提起这桩事,只当自己不记得两人初见时候的这件事情了,又或者是,当做自己已经‘醒悟’,确信当初是自己弄错。 实际上,他一直在暗中盯着于京这个人。 “此人心思缜密,做生意没有不成功的。但是你自己瞧瞧他,会发现他很多事都不会陷入太深。无论是人际关系或者是生意,都点到即止,基本上不让旁人掺和在他的生活中。旁的话,我老头子不便多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啊,不简单。你如果和他有往来,最好提防着些。” 赵老爷子这些话算是非常推心置腹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和于京初次相遇的情形,就连家里人他也没有提及过。与素安讲,当真是头一遭。 一方面,老人家确实觉得素安这个姑娘人不错。二来,他也顾忌着素安的都统夫人身份。要知道,无心算有心,最容易成功。那于京有备而来,倘若是刻意欺瞒着,必然是有自己的目的在。身为蔺都统身边最亲近的人,老爷子有理由相信,对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更重要的目标上。 素安一路琢磨着这些事儿,不知不觉的回到了房间。坐到电话机旁,顺手抽了一张纸,若有所思的拿笔划拉着。 于京,余京。 字什么来着?悦桥。 把这些讯息挨个儿写下来,素安不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鼻尖点着这些字,思维略有些飘远。 眼神恍惚间,她看到了余字,看到了桥字。鬼使神差的,在悦字旁边写了个或是同音或是同意的乐字。而后笔尖一顿。 下一瞬,笔尖快速挪动起来,先圈住了‘桥’字的右半边,继而框住了余字,在其下写了个走之底,最后视线停在了‘乐’字上……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把笔往旁边一丢,将自己划拉的这张纸撕成碎片,脚步匆匆出了屋子。 她先是在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而后快速回到屋子里边收拾着。等到一切妥当,她推门打算离开。却在将要出门的刹那恍然记起了什么,赶紧回屋去取。 结果,就在她去取东西的时候,没有闭合的房门砰的下被人踢开,凌乱的脚步声移到了屋中。 素安拿着行李躲到了柜子旁边的暗处。她掏出勃朗宁小手枪,上了栓,警惕的望着外头。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来人居然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男女。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一进到屋子里,屋中就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酒味,显然他们都喝多了。 最让素安没想到的,是那男人竟是顾文泉。 那个当初口口声声说会一辈子照顾方淑婉的男人,此刻正搂着旁的女人,热情如火。 眼前的情形让素安怀疑,这俩人是醉酒之下闯错了屋子所以误打误撞来到了她这儿。她正准备设法让这两人赶紧滚走,却不料那女人嘤咛一声,发出了一声似是痛苦又似是开心的哼鸣。 素安不悦的眯着眼看了过去,短短几秒,脸就刷地下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写着写着睡着了……醒过来后赶紧继续,所以现在才刚刚写完︿( ̄︶ ̄)︿谢谢投营养液的妹纸们,啾咪~(づ ̄3 ̄)づ╭?~ 第 76 章 床上两人激烈战斗着。素安提起行李放轻脚步, 慢慢走出了屋子。可惜的是她耳力太好, 直到离开那间房十七八米远了, 里面男女一起的种种声音犹还能够听见。 她直接让耿叔开车回了岍市。恒城那边各种事务, 段素阳处理得不错,蒋岩也是没问题, 傅长禄开始帮助蒋岩打下手慢慢接触她名下的房地产,没甚大事, 她不急于过去看。 至于乔乐途和于京的关系……如果猜测没错的话, 那于京频繁接触段素阳就没甚太过担忧的了。 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和蔺景年商议一下查清楚于京会不会就是乔乐途。现在她不在恒城, 蔺景年自然也不会留在那里。找他还得回岍市。 都统大人在忙政事还没回到家里。警卫兵迎了车子进门, 车上还有她在塆市顺手购置的一些物品。付妈和顾叔把东西给她收了进去。 “夫人辛苦了。”顾叔收拾着屋子的时候, 看素安正在品茶,欲言又止了好半晌,忍不住问,“您最近在处理塆市顾家的事情?” “嗯。” “那顾家, 怎么样了?” 原本素安还没有多想, 但看顾叔一脸期盼着得到答案的模样,她慢慢放下了手中茶盏。 顾叔是在蔺景年这边做事多年的老人了, 他,也姓顾。 “你认识这些人?”素安问。 她的神色毫无波动, 但是顾叔明白,夫人问这一句就是起了疑。他老实回答,“说实话,沾亲带故。但是当年他们家出事的时候, 我家帮了他们不少。可当他们开始飞黄腾达了,就死命往我们身上踩,觉得我们这些穷亲戚污了他们的眼。”说到此,顾叔的脸上犹带着愤怒,“真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 最后一句话深得素安的心。 她颔首道,“他们的下场不会好了,你放心就是。” 八宝斋的分店,是一定会越过顾家生意,成为塆市之首的。她对此很有信心。至于顾文泉……他的事情不需要她来闹大,只要能够捅到方家大老爷方瑞的跟前,自然有人帮着折腾。 无论方瑞还是方淑婉,都不会轻易饶了顾文泉。待到把方兆和顾家合作做生意的事情透露给这父女俩,后面还有更多的好戏可看。 至于顾叔,他既然能够得到蔺景年的赏识,被蔺景年留在了他们夫妻俩的新居做事,就一定的信得过的。 蔺景年那家伙真要用一个人的时候,必然把对方往上十八代都要查个清楚明白才放心。 不过素安还是很计较一件事——蔺景年那家伙,居然不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告诉她。回头她得好好的仔细审问。 虽然白天回到家里后已经洗过澡,但是素安睡前依然依着习惯再洗了一次。沐浴过后神清气爽,她拿着书到起居室里,挨着火炉细细看书。 没多久蔺景年就回来了。 原本他今天还有事情。但是惦记着刚刚归家的小妻子,他舍不得在外面多逗留,把所有事都往后推了这才匆匆赶来。进屋看到的,便是素安静静读书的模样。 见到这一幕,蔺景年觉得所有疲惫一扫而空。 他想要的便是这样的生活。回到家,有她在。两个人互相陪着,足矣。 “在看什么?”蔺景年进屋,俯身,在素安额上落下一吻,扫了眼书的封面,“等我会儿。” 他洗澡速度很快,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素安的书页也才翻过去十几张。 素安把书搁到一旁,过来抱了抱他。 好多天没见,其实她每天都会想着他。原本她还想着,回到恒城长住也不错。可在塆市与他分开一段时间后,她才觉得有些人在她心里必然是割舍不下的。 觉察出她的依恋,蔺景年低低笑着,把她揽入怀里。抿了抿唇,轻声说,“是一个人。” 于京和乔乐途,是同一个人。 原本没有想到没有去查便罢了。但凡有了点眉目,再继续去理清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难办。 素安离开塆市前,就给蔺景年打了电话,让他查一查于京和当年小旅馆里那个人的关系。她在电话里没有说太多,点到即止。但是蔺景年听明白了。 素安轻轻颔首,“那我哥那边……就先这样吧。” 就先任由于京慢慢接近段素阳,让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 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目前的话,于京想说,由他来告诉段素阳。如果他不想提,那他必然是有自己的顾虑,她也不去过多干涉。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上床歇息。 黑暗之中,蔺景年习惯性的揽了素安到他怀里。 感受到男人的温暖和气息,素安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离开塆市前所看到的顾文泉和那女人的一幕幕,脸腾地下就热度飙升。 她下意识的开始躲避他的怀抱。 蔺景年发现了,握了她的手问,“怎么了?”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不小心蹭到了她的脸颊,滚烫。 “生病了?”蔺景年焦急的起身,打算开灯看看。却被素安一把拉住了睡衣的袖子。 “没有。”素安轻声说着,硬是拽了他重新躺好。顿了顿,又凑到他的耳边,和他说了自己看到的事情。 蔺景年的呼吸蓦地急促,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笑,“你都知道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 素安没吭声,只是往他的怀里钻了过去,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前。 一看就是羞得狠了。 “可不可以?”蔺景年在她耳边轻声问。大手在她腰间流连,并没有逾越的更进一步。 他在等她的回答。 素安红着脸先是摇头。停了会儿后,又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这很小的一下允许足以让蔺景年疯狂。他当即翻身而上,垂眸看向她,眼睛深幽灼热。 疯狂的一夜。在此之前,素安绝对想不到自己有这样热情似火的时候,也绝对没想过,有这样一件事,能够让他和她这样贴合,这样默契。到最后她嗓子都喊哑了,脑中空白一片,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不清楚。 一向以政务为重的都统大人,破天荒的连续五天都没露面,只窝在和小妻子的新居里。且他在电话里对各方人马都下了严令,只要不是天大的事情,这几日都不许找他。 五天后的中午,顾叔掩上客厅的门,出来后对付妈使了个眼色。 付妈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不敢。 顾叔叹气,“老爷和太太都来那么久了,总不好一直都不见吧?” 这倒是。毕竟是都统大人的爸妈,一直留在客厅里等着,不合适。 付妈没辙,苦着脸上楼去找都统和夫人。 她低着头快步上去,眼看着那漂亮的房门只有四五米远了,忙高声喊道,“太太和老爷来了!” 说完就想离开。 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夫人在里面说,“我马上来。”声音有点哑,却有种媚人的味道。 只不过素安的‘马上’,却是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能成。 一个多小时过去,素安方才出了屋子。脚步虚浮,脸颊红润。眼睛汪成了水,恨恨的瞪着身边的高大男人。 扶着她手臂的蔺景年轻声低笑着,俯身在她唇边吻了一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 正文完结了!后面还有一章番外 下一本新文过几天开~ 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爱你们,么么哒!(づ ̄3 ̄)づ╭?~ 第 77 章 【番外和睦】 这天塆市的早晨和前几天一样寒冷。但这烈烈寒风中, 闹市区内又透着点和前些时候不同的热闹与兴奋。因为蔺夫人在塆市的第六家八宝斋将要开业。 塆市也是蔺都统的管辖范围。都统夫人的新店开张, 市内各界人士, 谁也不敢大意, 纷纷送上贺礼。素安到达店里的时候,门里门外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篮果篮礼品盒,甚至还有一叠叠的现金红包。 段素阳在里面招呼着早到的顾客和前来捧场的客人。扭头看到素安, 赶忙指了她身后的玉宁:“你赶紧扶着安安到办公室歇着。这种时候, 马虎不得!” 玉宁应了声还没来得及扶, 刚刚进门的蔺景年三两步跨过来, 抬手搀住素安:“我来吧。” 素安一掌拍掉他的大手:“得了,不用那么紧张。不就怀个孕么, 也值得你们这样紧张。” 段素阳和玉宁异口同声:“值得!” 身旁蔺景年不说话, 但那灼灼目光显然已经表明了他的意见和那俩人一模一样。 素安忍俊不禁, “都四个多月了,稳着呢。”推了蔺景年一把,“你不是要去接人?赶紧的吧。有我哥在呢, 你不用担心。” 蔺太太和蔺校长今日也要来塆市给素安捧场。昨晚上电话里说好了, 蔺景年派车去车站接她们。素安担心蔺太太身体,听说入冬后她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让蔺景年亲自过去一趟。 老婆大人发了话, 蔺都统只能照办, 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段素阳不放心素安, 亦步亦趋的跟在素安身边。没几分钟素安烦了,把他赶去招呼客人:“不过是怀孕了而已, 怕什么?在自家店里还怕我会有点什么事情不成?再说了,有玉宁跟着。你忙你的去。不然我还得分心想着店里的事情,不是更麻烦?” 最后一句总算让段素阳改了主意,叮嘱了玉宁很久,他继续去忙。 素安看外间被占满了,让人把几个果篮先搬到了里间办公室。 这个分店极有意义。这是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把顾家压垮后,开的头一家店。唯一一个不在顾家店面旁边的。 顾家先是生意被她抢走,而后爆出来顾家少爷在有了婚约后又和别的女人厮混的消息,再后来又有证据出现,表明当初他们联合方家二房暗中谋算段女士店面银钱。 原本以为这些就算了,谁知这一桩桩下来,有四家小点心坊联合告了顾家,原因是顾家用了卑劣手段来坑骗他们,甚至于夺走了他们的家产,顾家的同谋就是方兆。这一道道‘关卡’过后,顾家和方家二房算是彻底倒了。顾家老爷少爷连同方二老爷还蹲了班房,才刚进去没几天,往后要在里面‘住’很久。 至于顾家的那些店面,也已经全被素安买了下来。因为和之前开的几个八宝斋分店挨着,索性连起来打通,权当是扩大店面了。 没几分钟,段素阳脸色黑沉的跑进了办公室。 素安偏头朝外投看过去。哦,于京来了。她收回目光望向段素阳。 段素阳瞥了于京一眼,眼神淡漠的说,“其实他本来叫余宁桥。” 余宁桥,曾经化名乔乐途。后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在大元帅的庇佑下,改名于京住在塆市。 这些事儿做得很隐蔽。如果不是蔺景年手眼通天,根本就查不出端倪。 素安自然是已经知道了的。但她看了看段素阳的脸色,决定对此保留一定的隐瞒,面露惊诧道,“他和我们说的居然是假名?” 段素阳目光斜斜的看着她,没有戳穿她,只点点头,侧身往里去,继续招呼客人。 等他走远,于京踱步到素安跟前,重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悄声问:“小阳平时喜欢吃什么?”顿了顿,“我想着这几个月大家已经熟悉了,感情也处得不错。前些日子我太太想见见他,我就带她去了恒城,结果……” 结果这孩子太聪明了,话没说几句就猜到了后面,当场翻脸,掀了桌子不说,还扬言再也不要看到他们。 段素阳说到做到,用了千百种法子避开他。如果不是他今天舔着脸借了蔺夫人新店开张的事情凑上来,怕是还见不到这孩子。 素安自顾自的看着眼前的果篮,拿起上面红色信笺写成的贺词仔细盯着看,没吭声。 于京继续道:“我知道什么也瞒不住您和都统大人,想来很多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所以就敞开了说。我带着诚意,还望夫人莫要计较我以前的隐瞒。” 话到这个份上,再绕圈也没什么意思。 “慢慢来,别急。”素安轻声说,“血浓于水,他又是个重情义的,不会真不理会你们。” “可是……” 素安猛地把手中红色信笺拍到了桌上,冷声道:“你们抛下他那么多年,他都这么过来了。如今他不过是一小段时间不理你们而已,怎么,你们就待不住了?” 于京无话可反驳,沉默着叹了口气,后朝素安抱拳一揖,没有多说什么。他先是走到了段素阳的身边说话,见对方不搭理,索性安静的陪在旁边,不去打扰,只偶尔顺手帮个忙。 没多久,蔺景年回来了。他去停车,蔺太太和蔺校长当先进了屋。 蔺太太一见自家大儿媳就眉开眼笑,看素安迎出来,赶忙小跑着过去。只是才跑没两步就被蔺校长拉住了。 “得了你,”蔺校长不悦,“你老胳膊老腿的,还疼着,乱折腾什么。” 素安也是紧张万分,“是啊妈,您慢点,我没事。”朝蔺校长一笑,“校长一路奔波累了吧?我让人泡茶来。”说着扶了蔺太太落座,又去找店伙计泡茶去。 一个是‘妈’,一个是‘校长’,亲疏立显。蔺校长心里堵得慌,偏偏这是自找的,没有发脾气的可能,索性板着脸怒瞪妻子,“你下次小心点,千万别那么鲁莽了,还让老大家的担心。” 老夫老妻几十年,就算他闷着不说,蔺太太也知道自家老头子在想什么。 蔺太太压根不搭理他埋怨的那一茬,悠然的甩着帕子,很是自得的说,“哎呀,有些人啊,就算心里再高些再惦记着,也拉不下来那个脸。得,自己闷在心里遭罪去,可和我没关系。” 说完她乐呵呵的过去找自家儿媳喝茶去了,压根就懒得搭理自家那个臭脾气的老头子。 · 热闹忙碌的上午过去后,剪彩开业已经完成,客人渐渐散去,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间。 ;晌午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强烈阳光带来些许暖意,倒是比早晨时候温暖了不少。 前来祝贺的亲朋都知道都统夫人有孕,自然不会在中午时候过多叨扰,各自散去。 一家人打算聚在一起吃午饭,就在不远处的酒楼订了位置。那里的塆市本地菜做得不错,很合素安的口味。蔺景年就把今日的聚餐定在了那里。 段素阳原本也要跟着来,素安看于京满脸的落寞,踟蹰着在店内徘徊不肯走,暗叹了口气,以店里太忙为由,让段素阳留在店里照应着。 “我等下让人送几道菜过来,”素安与段素阳说,“哥哥就在这里吃吧。” 于京何等机智的人,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图,欣喜的投来感激的目光。 段素阳刚开始还不知道素安的意思,脑中都在想着店中各项事务。等到发现了于京的眼神,他略一思量就也明白过来,脸色立刻有些不好看。 于京惴惴不安的看着他,生怕他开口拒绝。 素安也在等着段素阳的答复。说实话,她没把握一定能把段素阳留下来。其实她这样说也不过是个提议。 说起来这父子俩也已经僵持了好些时候,倘若段素阳肯给于京一个机会,那么这次或许会顺着她给的台阶走一步,这样俩人都有了次缓和的可能。倘若他还是不乐意,自然是拒绝的。反正在酒店订酒席的时候给他留了位置,他一同过去理所应当。 素安平静的望着段素阳。 段素阳垂眸看着脚前地面,抬脚一下下踢着跟前的凳子,拧眉好半晌,方才轻轻点了下头。 “好。”他说,“我留在这儿看看吧。” 简短几个字,让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于京瞬间面露狂喜。 素安暗自松了口气,抬手拍拍段素阳的肩,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的出了店和蔺家人汇合。 一路上蔺景年都万般小心,直到进了包间落了座,他也半点不敢放松,端茶递水一样不落的都亲手给自家小妻子办妥了。 蔺校长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幕。 蔺太太倒是高兴得很,连声夸赞:“所以说啊,男人娶了老婆就是不一样。你看老大,原来跟个木头疙瘩似的,现在也知道疼人了。不过,也是安安这孩子真好,懂事又听话,做事也极有分寸。” 听了这话,蔺校长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的松动,“她听话?有分寸?” “对!”蔺太太斩钉截铁下了定论。 蔺校长摸摸口袋,哼了声,不置可否。 吃饭的时候,蔺太太给了素安一个红包,足足六千块钱,说是儿媳妇这段时间辛苦了,给她补身子的。 东西给完,她不住朝蔺校长使眼色。 蔺校长也拿出了个红包,里面足有八千块,给了素安,“嗯,不容易。过段时间孩子也快出生了。想好了称呼没?” 一般都是问想好了名字没,偏他用的是想好了称呼没。蔺太太一听就知道这老头子在打什么主意,趁他不注意,狠狠的踩了他的脚一下。 这冷不防来的踩踏让蔺校长疼得瞬间变了脸色。但他硬是憋着没喊叫,直勾勾的盯着素安和蔺景年看。确切的说,目光中心是素安。 小两口都是非常机敏的人。一听这话,俩人就把蔺校长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素安正要开口说什么,蔺景年朝她使了个眼色。 他抬手敲了敲桌面,对着蔺校长淡淡一笑,“称呼这事儿可不好办。蔺校长,给钱吧。” 这话让蔺太太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她侧头对蔺校长挤了挤眼,无声的说:当初我也被老大这样逼迫过! 不过当时她是顺势拿了自个儿宝贝的镯子来。自家老头子这样一毛不拔的……嗯,估计没什么准备。 就在蔺太太美滋滋想着老头子的打算要落空时,蔺校长不知打哪儿又抽出了个大红包,也是放了八千的,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改口费。”蔺校长铁青着脸说。 蔺景年也没料到他爹会有此准备,不禁挑了挑眉,望向素安。 素安心说身为商人,有大钱不赚是傻子,笑眯眯拿过了大红包,脆生生叫道:“爸。” 短短一个字,蔺校长的表情就霎时发生了变化,先是表情松动,继而露出淡笑,半晌后眼睛都弯了起来。 “嗯。”虽然欣喜得很,但他自有自己的底线在,硬是撑着状似冷淡的指应了一个字。 素安看他主动求和,想了想,起身倒了杯茶端过去,“爸,请喝茶。” 蔺校长心里美得啊,接过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洋洋得意的朝自家老妻看过去,眼神挑衅得很。 蔺太太嗤了声,拿着茶慢悠悠的喝着,心说儿媳妇儿都叫她一年的妈了,这才叫了他两声而已。臭老头显摆什么! 这边老夫妻俩你来我往的互相对付着,那侧素安起身去洗手间。 蔺景年立刻跟上,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出了屋。 趁着没有别人在场,蔺景年在素安耳边低声的说,“我买了个新宅院,在里面布置好了孩子的房间,就在我们的房间隔壁。塆市这边的事情办妥后,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素安眉眼弯弯的说,走路的步子都轻盈起来。 “心情这么好?”蔺景年低头在她额上落了个吻,“高兴什么呢。” 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家小妻子一定是高兴于他的心细,提前为孩子布置好了房间。但他总想听她赞一赞。 谁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素安浅浅笑了下后,竟是说,“白得了好多钱,自然心情好。” 居然只说了父母给红包的事,半个字儿都不提他。 蔺景年愣了愣,搂着她肩膀的手瞬间收紧了点,无奈的叹着气,“你这真是——”就知道欺负他。 素安靠在他怀里闷声笑,“我这就是欺负你脾气好,不行吗?” 行。当然行。都统大人绝不会反对。 只是……他脾气好么?自然是不会好的。只是遇到了她,就算霸道强势如蔺都统,也不由自主的软了性子,只想惯着她护着她,守着这一份美好的感情。 【番外完】